《宝妻嫁到》 第一章 楔子 清早的第一缕光从窗口映照进来,榻上女人趴在软枕当中,一动不动。 她光洁的背上,一道从肩头斜着向下足有四五寸长的伤疤坦露在外,虽然已经是旧伤了,但男人下榻的时候还是多看了两眼,然后俯身沿着那蜿蜒下来的疤路轻轻印下薄唇,在她嫌痒挥手推开他之前,又随手抓过薄被给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夏日炎热,宝儿昨天晚上贪凉,就在这外间的大榻上吹风。窗口处都放了冰块,果然比里间要凉快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个爱生气的夫君大人已经有半天加一夜没有对她说过话了,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过是让她自己想,又干了什么好事。 成亲五年了,他真是越来越小气。 她一天做了那么多事,怎么知道哪件是坏的哪件是好的? 母亲朝宁曾对她说过,凡事不可强求。 想不明白什么事的时候,就不必想。她当即撇开那一点点的烦忧,好吃好喝好睡,还主动搬到了外间的榻上来,一个人翻过来滚过去,身边再没有那个人缠着也真是凉快,结果谁想到这个小气的男人竟然也搬了过来,半夜被他惊醒,真是吓了一跳。 所以,明明是一直在生她的气的人,到底在生什么气? 晚上也没嫌弃热让他搂着了,也没将他踹下床去,他睡不着的时候也忍着困意让他这样那样了,明明下榻前还亲了她的唇角,为什么这么会儿又变成了冷冰冰了呢!宝儿转过身来,窝在被底偷偷看着地上的男人,早上有点凉,原本要进来伺候着的小厮和丫鬟都被他拒绝在外了,此时这个人对着她正慢条斯理地穿着外衫。 他十指修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动作缓慢。 这俊美的容颜,和冷漠的表情都让她曾产生过许多错觉。 为什么白天和夜晚能有那么大的差别?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热情到粘人,也可以冷漠得像个冰山? 为什么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在生气?还每次都叫她自己想因为什么? 懒得想,时间还早,不如继续睡大觉。 她的目光从她最爱看的那双手上慢慢移开,打算再来个回笼觉,说睡就睡可不等她闭上眼睛,微凉的指尖已经按在了她的脑门上。 宝儿闭着眼睛哼哼:“又怎么了,让我再睡会儿~” 男人顿恼:“林宝铮!” 他连名 带姓叫她的时候,就是对她失去耐心的时候,宝儿只得睁开眼睛,夫妻几年多少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她对着他的脸开始打岔:“林宝铮你是在叫谁,人家我是顾宝铮。” 他眉峰顿紧:“你再敢提顾宝铮这三个字试试?” 不提就不提,她很没骨气地开始认错,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好吧,我知道我一定是又做了什么错事,夫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别生气了,好么?” 她的声音当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一开口就像有个猫爪子又来挠他的心一样,气也气不起来,他背过身去,脸色稍缓。 一只手就从被底伸出来轻轻晃着他的袖子,撒娇是她新学会的技能,再苦着点脸简直是百试百灵:“别这样待宝儿,你都不理宝儿知道宝儿多难受吗?” 言语之间,满满的是对他的依赖,回头看她,她眨着眼睛全是一副快亲我一口吧的模样。她要是真的明白他在气什么,真是会为此难受就好了,可惜那些个中滋味,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体会。男人垂眸,不由叹了口气,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宝儿哄他也就这么两三招,装可怜,乱撒娇,要喝水。 前两招都用了,似乎效果不大,她在榻上拿了一件宽袍套了上去,坐起来开始哼哼:“好哥哥,我想喝水,给宝儿倒口水吧。” 一般情况下,他肯去倒水就说明怒气已消。 果然,她的夫君大人转身去了桌边给她倒水,宝儿松了口气暗自偷笑。 可惜不等人再回榻前,他又一眼瞥见了她挂在一边架顶的香囊。那上面坠着个精美的双鱼美玉,宝儿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也不喜欢这样的小玩意,他送她的东西都嫌弃累赘不肯佩戴,怎会单独拿出来把玩? 想到昨日遇见那人,可叫他小心来着。 他说沈江沅从江淮回来就来过府中,偏偏宝儿还对他瞒着,他如何不恼? 沈家主产丝绸,各主绣铺也是绣工一绝,沈江元更是便利了,但凡送出去的礼物当中,一准有这样的小玩意,本来听人说宝儿和他见了面就一直呕着气,此时才刚压下的怒意顿时又翻腾起来。 一伸手将香囊扯了下来,带着美玉扔在了榻上啪嗒一声:“这东西哪来的?你又跟谁出去混闹了?” 她这个夫君可真是天下第一小气鬼。 宝儿眨巴着眼睛,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 也不瞒他了 实话实说:“江沅哥哥来过,他送了我些小玩意。” 水碗差点没被他捏碎,男人几乎是咬着牙的:“沈江元他是你哪门子哥哥?我说过不许你再见他,说过没有!” 他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哪能件件都记得住, 宝儿挖了挖耳朵只当什么也没听见,见他水碗已到面前抢过来开始喝水,并不搭理他。 男人脸色更沉:“以后除了我,不许叫别人哥哥。” 哥哥这个字眼咬得很重。 由他口中说出的哥哥这个字眼让她脸热。 一想到都什么时候让她叫他哥哥又好哥哥的,她顿时呛水。 等到他来拍了才抬眼看着他,再想到昨天晚上那时候他又逼着自己叫她好哥哥了,两颊立即飞起了两片红霞…… 他拍着她的后背,几乎将她拥在怀里。 眸光流转时,当真是人间美色堪称绝。 两个人离得很近,男人发冠上垂下来的两根紫带流苏落在脸边,随着他的动作在她眼底微动。 他长得可真好看,怎么能这么好看! 宝儿的心里,像是有无数个糖泡泡飞起来,就像每次欢喜一样,她仰起脸就在他脸上香了一口,然后也像每次一样,被他逮个正着好一顿纠缠。 迷迷糊糊当中,听见他说:“我刚说的话,你记得了?” 管他叫她记得什么,她撞进了他的怀里统统答应下来:“记得了,记得了!” 她在他怀中笑,其实真的从未想过,竟然会嫁给这个男人。 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她想起了从前的那些时光,彼时她还不姓林,也不姓顾,更不叫什么宝铮,只叫宝儿,只是宝儿。 宝儿七岁入的燕京城,才有的这一段天赐好良缘。 第二章 正文 战国时期,赵楚燕周四国征战不休。 太祖皇帝建立齐国,迁都燕京,从此天下五分。齐国兴,以蚕食之势扩张,人口渐趋繁多,而流民问题也随之凸显。兴平六年,新帝登位后首次重用文臣开始改革,各地流民户籍严查,男孩女孩分别在八个月六个月时上贴,之前并未上贴的需录用父姓统一姓名年纪,登贴完成户籍。此举一出,各地流民逐渐安定下来,京中越发繁华。 雨后阳光又好,燕京城前等着盘查的百姓们排队而行。 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车上放了许多的杂物,当中坐着一对母女模样的都仰脸看着高高的城楼。尚还年轻的女人也就二十二三岁的模样。她一身妇人打扮,灰扑扑的衣裤穿在身上像是刚逃难出来的一般,只乌黑的长发简单绾在脑后,虽然上面简简单单插着一根竹簪,但她的脸,却是十分的秀美。 很显然,她的脸看起来是柔美之相。 柳叶弯眉樱唇挺鼻,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相比较她而言,她身边坐在草袋上面的的小姑娘,简直是小一号的她,只不过这孩子柳肩薄面,脸色苍白,是天生的病相。 她们不是母女。 李朝宁和侄女李清止并排坐在一处,赶车的是她的侄子李厚。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城前的守城兵士在前排查。 不知道为什么,前面排队行进的百姓走得都特别的慢,到处都是被快速疏散开的人,李朝宁在快清查到自己的时候才看了眼侄女:“热吗?没事吧?” 十岁的李清止白着张脸,紧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姑姑放心,我受得住。” 女人随即握了握她的手:“进城就好了,一会儿先找个地方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小姑娘点头,拿着帕子擦着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杂物当中的一口矮缸。正是到了门前盘查,当即交上了自己的临时户贴,齐国为了固国,开始改革律令法令,人口也是彻底清查的,想要到处行走,则必须带着个人的临时户贴,否则寸步难行。 守城的兵士检查了户贴,又来查马车上的杂物。 李朝宁眸光顿紧,正在这个时候,车上的清止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摔到了矮缸上面开始口吐白沫,周边的百姓都被吓到了,有的人还叫着要找大夫,马儿也惊,少年李厚甩着鞭子,守城的兵士一脸嫌恶,赶紧放行了去。 姑侄二人在车上可都是 松了口气。 八年前,李朝宁的家还在江淮,各地战乱,她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夫,经常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徒弟赶赴战场救治伤兵,她的夫君常生就是那个时候被李父带回的家,彼时他伤得很重,在李家养了小半年才好。 他仪表堂堂为人正直,她才貌双全少女心动,后来二人情投意合在李父的见证下成了亲。可惜常生没有等来京中父母的回信,很快就离开了江淮去了边疆,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而战乱当中朝宁生下了女儿宝儿,兄嫂也扔下了一双儿女被山匪杀害了,李家数度搬家,彻底离开了江淮。 今年春,外出的李父终于得了常生消息,回到家中一病不起,他没有捱过三个月人就撒手人寰。留下了书信才叫女儿知道,原来常生就是如今的护国大将军常远山,而他这几年除了名动天下之外,家中也由母亲做主有了娇妻美妾。 朝宁不能相信,李父过世后,她拖家带口开始寻找常远山,可惜每次都迟了那么一点点。如今可算是打听到了他早已班师回朝,当即带着宝儿和侄子侄女又赶了燕京来。自打颁令新政,因七岁的宝儿还未入贴,一路上是躲躲藏藏,这不到了燕京城前,又给藏了缸里。 可惜进了燕京城,也才发现到处都是巡查队。 街上四处可见官兵在驱赶人群,也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那么多老百姓人头攒动,本来在外面就等了太长的时间,天气这么热,一想到缸里藏着的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三人都心急如焚。 路边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信陵君回京的,都抻着脖子往城门处看,知道有大人物即将入城,朝宁果断拍了李厚的后背,叫他赶车离开南大街,往小巷口里去是越偏越好。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果然冲出人群,入了巷口, 车一停,朝宁赶紧将行动不便的侄女抱了起来,赶车的少年也跳上了马车,车上杂物一扒开,这就露出了那口矮缸。朝宁拍着缸身,这就叫了两声:“宝儿,宝儿!” 李清止拿着帕子擦嘴,也在旁望着:“这么长时间,不会闷出个好歹吧!” 李厚拿着撬棍用力撬开了上面严实合缝的盖板,虽然板子上面有钻好的透气孔,但是现在天气尚热,真怕时间长了孩子闷坏了,啪嗒一声,撬棍将板子撬起都摔了旁边,三人赶紧上前,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声。 “宝儿!” “宝儿!” “宝儿!” 没有人应声,三人扒着缸口一看,里面一个小家伙呼吸浅浅,吐着泡泡是睡得正香。 李清止无语:“什么时候都能睡着,我真是服了她了!” 朝宁勾唇,其实这样天真也未尝不好。 也不怪她没心没肺,宝儿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战乱,朝宁和父兄走散了,躲在一个农家废院子里,三天三夜才独自产下女儿。这孩子三岁才开口说话,长大些做事也是一根筋,天生带着些傻气,从来不哭。她总觉得这应当是在娘肚里时间太长了,憋坏了脑子才变成这样的。 说来也奇怪,宝儿简直是天养的孩子,从小经历战乱纷争,可她即使遇险也总能化险为夷,如今宝儿七岁了,即使是一根筋也是好的,是娘的心头肉。 女人伸手去摸小女儿,缸里热,孩子浑身是汗都湿透了,这刚抓住了衣领拎了拎,揉着眼睛的小人儿立即从缸里探出了头来。宝儿的嘴角似乎还有类似口水的东西,她脸上红扑扑的,一睁眼看着陌生的街道和已经停下来的马车,顿时爬了出来:“娘,阿姐,到燕京了吗?找到我爹了吗?” 李清止将帕子狠狠按了她的脸上给她擦汗:“擦擦你的口水,你是八辈子没睡过觉怎么的,一天到晚弄得我们在外面唱大戏,你倒好,不耽误吃不耽误睡,这一道我看是得长了两把的肉,这才进燕京找……我呸你哪来的爹,别随便叫!” 她向来牙尖嘴利,因为从小病弱腿不能行,家里人都知道让着她。 宝儿也不例外呵呵地笑:“阿姐你轻点,轻点。” 脸上的力道果然小了许多,李清止白了她两大眼。 朝宁顺手铺垫好了一个长的席子,叫两个孩子坐,回身去翻包袱拿干衣裳给宝儿:“先穿上别着了风。” 宝儿低头,身上就套了个小青袍。 李清止往旁边移了移,可两腿发软,就是想坐到席子上去,拄着双臂起了两次也没有起来。宝儿展开双臂将衣服穿好,看着她动弹不得的模样,这就上前一步轻车熟路地抱住了她。那两只小手就伸在清止的腋下,一抱一提,轻轻松松给人放在了席子上面。然后继续眨巴着眼睛站在车上,好奇地看着这偏僻的小巷。 从眉眼上看,宝儿长得不像母亲,她天生剑眉,双眸漆黑。略圆的脸上,唯独这双眼睛极其漂亮,回眸一笑,还露出了上面一对小虎牙,若不是表情有点憨,可真是爱死个人儿了。 宝儿抱过了表姐 ,又开始帮助母亲搬东西:“是不是找到我爹给我上了帖子,我以后出门就不用躲缸里了?” 李朝宁早就对她的怪力见怪不怪了,看着她明显开心的小脸,眸色渐暗:“嗯,对。” 马车缓缓驶离,宝儿眨巴着眼睛,来抓母亲的胳膊:“娘,那我以后就有爹了,对吗?” 她的小脸,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朝宁看着她的大眼睛,不由轻笑。 七八年了,其实她找到这里,也无非来证明一件事,常生就是常生,他许她一生一世只有她,怎能转眼就有了别人?什么护国大将军,那根本不可能是他。 可亲眼见了的话,万一他真的就是常生呢? 宝儿长得像他更多一些,尤其是那双眼睛。 朝宁扶着她的小肩膀,伸指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宝儿很想有个爹爹吗?” 宝儿点头:“清河和栓柱笑我没有爹说我是野种,我想有。” 清河和狗蛋这小哥俩是她的邻居小伙伴,李清止在旁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他笑你你就让他们笑?你那么大力气怎么不打他们满地找牙叫他们闭嘴!你怎不问问他们,他们倒是有爹了,可不是给他姐姐都卖到窑子里换酒喝了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宝儿被她嚷嚷地有点发怔,朝宁被她这副小呆模样逗笑,轻轻拥了怀里来:“你阿姐说得对,那样的爹爹要来何用。” 这句话仿佛也解开了心里的那个结,女人在宝儿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心里也打定了主意。 李厚下车打听了一下,常家在燕京简直是无人不知。 一行人先寻了房介在常家附近找了个空置的院子,花了些银子赁居下来,她们忙活了小半天才安顿好三个孩子。黄昏时候,朝宁对镜梳妆换上了新裙,在路上为了方便行走整天都灰扑扑的,如今淡扫蛾眉,看着镜中的娇媚少妇,差点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走在燕京的街头,女人从颈上解下了一直佩戴着的青龙古玉。 那是常生留给她的唯一念想,紧紧握在手中,奔着早打听好的西街走了过去。 她脚步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指路人口中的所谓很好找的那两座石狮子面前,只不过正门处是朱门紧闭,朝宁再向前走到了侧门处,才瞧着有人站在门口。 她心里砰砰直跳,握紧了手里的古玉大步走了过去。 侧门 前一个嬷嬷来来回回踱着步,急得直搓手,看门的小厮出来直笑她:“干娘也太心急了些,已经有人去请将军回来了!” 被他称作干娘的那嬷嬷回手就捶了他一记:“滚得远些!” 朝宁两步到了二人面前:“敢问……” 话音未落,已然能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女人下意识侧身,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骑马疾奔而来。 那熟悉的容颜却只添了些岁月的痕迹,尽管过了七八年不见,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男人飞身下马,小厮赶紧过去扯过了缰绳,面前的嬷嬷也迎了上去:“将军您可回来了,夫人这胎生得不太顺,老夫人急得不行了!” 他脚步也急,匆匆走过朝宁的面前。 常远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淡淡一瞥,可也到底是擦肩而过。 第三章 青龙古玉就在掌心上面放着,莹润的玉色,上面雕着神龙摆尾栩栩如生。 一垂眸,泪水从没来得及闭合的眼帘下面滚落下去,直接掉在了古玉上面,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崩裂,李朝宁一把握紧了圆玉。 她抹了把泪站在将军府侧门边,暗暗唾骂自己。 就在刚才,常远山从她身边走过,他甚至都没认出自己,满心惦记的恐怕是家中要生产的妻子。彼时人就在眼前,机会稍纵即逝,懊悔为何没有叫住他,为何没能叫他的名字,为何没能上前质问他,找寻了他这么多年,宝儿都七岁了,他到底是谁的夫君,怎么就没开这个口。 女人握紧了古玉,再次来到了侧门门口。 是了,就算是要走,也得和他做个了断再走。 朝宁抬头张望,看门的小厮送马就没再出来,侧门开着,她上了石阶。说来也巧,正是犹豫,身后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她惊得回头,正是撞了一人身上。 哗啦一声,木箱这便散落了地上。 竟然是一个药箱,李朝宁也随父亲行医多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弯腰拾起了针包来,一个药童模样的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旁边两个男大夫低头说着什么。 之前那个嬷嬷再一次急三火四跑了出来:“诶呀两位大夫可算来了,现在可真的是大事不好了,我们将军可是下了死令,若是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都不用活了!” 说着赶紧下了石阶,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她从刚才就一直在,弓着腰再三催促。 就那么一瞬间,朝宁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转身跟着大夫走进了常家的侧门。她忽然很想见见这个女人,想看看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迁怒与下人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的,青龙古玉放了怀里,再抬脸时候已经有了决意。 嬷嬷是常夫人身边人,前面引路时候一边走一边跟两个大夫交代:“想必两位也知道我们夫人是什么人,倘若有什么差池,信陵君也不会善罢甘休。稳婆来了一拨又一拨,可现在孩子就是生不下来,老夫人的意思是保小,我们将军说了大小他都要,可你们可以想想如果信陵君今日真能回来,他会说什么?” 两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面面相觑。 嬷嬷顿足,特意在二人面前提醒着他们:“如果孩子真的生不下来,就算剪碎了小的,也得保住夫人,万万不能有什 么差池。” 李朝宁蓦然抬眸。 万不得已的时候,有的时候为了保住产妇的命,是真的会有手法纯熟的大夫用剪碎婴儿来保住大人,但是因为各种原因这样的女人也并不容易存活,那些想舍小保大的人却是不明白其中道理。 跟着两位大夫走进后院,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随行。 将军府里到处都是来回穿行的人,朝宁注意到前院还站着几个僧人,许是老大夫也抬头看了眼,嬷嬷解释道:“连做法事的人都准备好了,不管是大是小,总得保住一个,这是最坏的打算。” 到了后院,人更是多了。 紧闭的门前,常远山焦急地踱着步。 就在他的身后甚至还跪着两个孩子,大的似乎是个女孩,也有七八岁的模样,小的是个三四岁的男孩,她们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少妇,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孩子,脸色苍白。男人回头瞧见她拿帕子擦汗,立时叹了口气:“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带孩子干什么来,再病了还得照顾你们,回去吧!” 少妇摇了摇头:“姐姐在里面受苦,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就叫怀瑾和怀柔给小弟弟祈福吧!”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齐齐叫了声爹,大一点的女孩儿双掌合十,也朗声说道:“是啊爹爹,让我和弟弟为母亲小弟弟祈福吧!” 李朝宁都看在眼底,垂下了眼帘。 很快,男人不耐摆了摆手,少妇只得一手拉了一个,转身离开了去。 两个大夫齐齐和常远山打了招呼,嬷嬷也进去通报了声,结果本来安安静静的屋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紧接着劝慰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很快,那个嬷嬷又踉踉跄跄跑了出来,关上门急得抹了把汗:“夫人已经失了力了,孩子还是产不出,她一听来的是男大夫也不许叫人进去,说要是去了,她马上就自刎了,现在还拿着剪子杵着自己脖子呢!” 生一个孩子这么兴师动众的,也是第一次见了。李朝宁四下张望了眼,还能看见一边的亭子里,一个老妇人模样的坐立难安。院子里是江南园艺,池塘假山庭院楼阁,是她从未见过的大院子。娇妻美妾一双儿女,楼台高筑双亲俱在,他的人生可谓圆满,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听着几个人在门前研究,也听了个大概,折腾了一天一夜又一个白天了,可孩子就是生不下来。常远山这个妻子成亲几年竟然是第一胎,时间太长恐怕孩子难以活存,可一直 这么下去,大小都难保了。 她自小随着父兄出诊,以小手闻名。 怀里那块青龙古玉此时已然不再重要,正是听着常远山狠咒一句,朝宁抬步上前。 她走到药童身边,伸手夺过了药箱来,这就过了他的身边,只留给他一个匆匆背影:“我去吧。” 因为她是和大夫一起来的,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来历,只当是太医院送过来的女医,也稍作安心。屋里升了火,温度很高,产妇躺在床上还拿着剪刀,几个稳婆和丫鬟在旁劝着她,到处都是血腥味道。 李朝宁提着药箱,一步步走了过去。 和她想象的一样,常远山的妻子,也是年轻貌美。 即使是披散着乱糟糟的头发浑身都被汗水打透了,也能看出她的美貌来,此时这个女人手里正握着那个不详的剪刀,抬眸看着她,看着进屋的人不是男人,狠狠松了口气,力竭倒在床上。 朝宁撩了撩耳边碎发,掖在了耳后:“想保大还是保小?” …… 半个时辰之后,屋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房门一开,朝宁净了手就跟在嬷嬷身后走了出来,她的衣裙上都是斑斑血迹,一群人都围了上来。她抬眸看着那个男人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只拿着绢帕擦着手头也未回,趁着院中一团乱这就出了将军府。 此时已近黄昏,李朝宁靠在院墙外面,怔怔看着自己双手。 少年突然从暗处大步走了出来:“姑姑这是怎么了?怎么沾了那些血迹?” 她抬眼瞧见是自己侄子,稍许安心,随手扔掉了那染血的绢帕:“姑姑没事,才帮人接生了蹭到了些,你怎么来了?” 李厚闻言才松了口气:“我来接姑姑,见到那个人了吗?是姑父吗?” 朝宁笑笑,与他一同转身:“不是你姑父,我想以后也不用找他了,不用再找他了。” 李厚已是翩翩少年,这些年他失去双亲,带着妹妹和姑姑母女相依为命,早已经不是稚子,察觉出姑姑口中的语气并非是她说的那样,不由顿足,他一把抓住了姑姑手腕:“是他对吗?姑姑带我去,我去问问他!” 李朝宁挣脱,推了侄儿往前走:“回吧,都结束了,以后姑姑要一个人养宝儿了呢!” 李厚当然知道姑姑不易,之前为了生计,她总是出诊,宝儿和清止都是他又当哥又当爹又当娘的顾看着:“姑 姑……” 女人笑,终于拽走了他:“放心吧,既能生,便能养,姑姑养你们三个人,很轻松的。” 二人并肩而行,慢慢将将军府甩在了身后,走了街边还买了几个宝儿最爱吃的包子。只不过,等李朝宁带着侄儿到家,宝儿却是不见了,李清止以为是李厚带着她出门了,但李厚却并未瞧见。 惊得李朝宁姑侄连忙上街寻找。 那么宝儿去哪了呢! 她的确是跟着表哥出的门,只不过是半路跟丢了。 一转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表哥去了哪里,她肚子饿了索性就沿着街边一直走,西街的一处酒楼门口人来人往,七八个花脸小乞丐伸着手在街边乞讨。宝儿走了过去,怔怔看着他们。个个蓬头垢面都是麻布一样的衣服披在身上,只一个腰带系了了事,而她此时已经洗过了,出门前换上了一条玄色的袍服,衬得小脸白白净净,头发是表姐给她梳的包子头,虽简简单单和他们一起也天地之别了。 一共也就那么几个孩子,个个伸着手对过路人讨要吃的:“行行好吧,行行好吧,给我点吃的吧!给点吃的吧!” 有讨要吃的的,有讨要铜板的,也有个小不点在最后直伸着手要着包子,宝儿最爱吃包子了,就站了他的面前:“你这样就有包子吃了吗?” 这小男孩看着也是六七岁模样,长得又瘦又小,脸上还脏污一片:“嗯。” 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宝儿也坚定地站了小男孩的身边。 只不过他是跪着的,她是站着的。 宝儿抿着嘴,背着双手,挺胸抬头站在小乞丐的旁边,这男孩一个小花脸,抬眼瞧见她这副模样,无语地看着她:“喂,我说你像个木头橛子似的杵这干什么?” 宝儿眨巴着眼睛,仿若未闻。 酒楼里进进出出不少人,偶然也会有人扔在地上一两个大子,然后几个孩子爬过去疯抢。 宝儿看着他们窘迫的模样,默默低下了头。 若是平常,旁边的小男孩早就爬过去抢了,可今日却怕被宝儿侵占了地盘,动也不动,只一脸怨气地看着她。 说话间,一个小厮模样的灰衫少年从酒楼里跑了出来:“今天我们小公子兴致很高啊,你们有来的吗,赢了的给十个大子,输了的给五个。” 孩子们一窝蜂地跑了过去,宝儿看了看他们,又低头看着身边的男孩:“他们干什么去 了?你怎么不去?” 小男孩眼珠子一转,当即笑了:“那是有钱人玩的游戏,专门找小孩子过去比赛,输赢都给铜板的,拿了铜板出来再买包子啊,你快去吧!我力气小就不去了……” 宝儿点头对他呵呵一笑:“谢谢你告诉我,我要是得了铜板给你一半。” 说起力气来她可是真的很有信心,蹬蹬蹬就地跑了过去。 出来招呼这些小乞丐的小厮起初也没留意后面还跟了个宝儿,等上了二楼推了孩子们进大雅间才拎住了她的脖领,可宝儿从小下盘就稳,一抓还没抓动:“诶你个鬼头哪来的!怎么像个小姑娘!” 宝儿一挣就挣开了,恼得少年没安好心,睁一眼闭一眼也放了进去。 雅间内只角里一张小桌子,边上坐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拿着个短刃来回摆弄着是一身贵气。他锦衣华服身上还佩戴了不少华美腰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见是进了人了,身后的少年赶紧给他推了过来,宝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孩子虽然脚蹬紫金短靴,但却是无力地荡在轮椅上的,多半是不能行走的嗯……腿。 之前出去叫她们的少年关上了门,他嘻嘻笑着奔回了轮椅边上:“主子你看,今天咱们玩什么啊?” 被他称作主子的那孩子终于放下了短刃在膝上,托腮看着这几个乞丐模样的,伸手打了个响指来,他天生的桃花眼里带着残忍的笑意,俊秀的脸上尽是刚兴起的兴致:“在家都快闷死了,玩点刺激的。”说着叫少年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很快灰衫少年就拿了一串铜钱出来,他走到宝儿的面前,伸手就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宝儿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听见他笑嘻嘻说道:“好啦,今天的好东西就给她啦,谁抢到这串铜钱就是谁的,当然了额外最终的赢家还会给十个铜钱,输了呢也没关系给五个,我退后你们开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宝儿身边的一个大个,他冷不丁一伸手差点给宝儿带倒,下意识就让她推了个仰八叉。这是什么游戏什么规则?宝儿意识到自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一撩袍角这就走了空地当中来。 刚是有人见了她这粉白模样说了句扫兴,宝儿却已经开始动了。 她慢慢转着圈,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孩子们眨眼:“我可告诉你们啊,我力气可大了,别自讨苦吃。” 第四章 孩子们都被打倒在第,哀嚎声和告饶声交织在了一起。 宝儿四下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孩子们,一抬脚只吓得他们连声都不敢出了。 雅间里安静得很,四周雅致的屏风上都是仕女图,轮椅上的顾莲池不敢置信地看着对着他笑呵呵的宝儿。她长得白白净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也在笑一样,那笑容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又好似什么都有,惊得他别过了脸去。 宝儿天生爱笑,用那个假和尚的话来说,那就是过去是过去,今天是今天,以后是以后,遇见什么事就办什么事,不用担忧以后,不用愁苦过去,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想太多是糟践自己。做自己觉得是对的事情,比如现在,将一干扑过来犹如饿狼的孩子们打倒在地,也就花费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姑娘坦然看着灰衫小厮,这就伸出了手。 她虽然有很多时候,做什么会比想什么反应慢一点,但也并不是傻到底了。 能看得出来,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拿些铜钱来看着孩子们一起疯抢耍戏,可能是她习惯了打群架,所以撂倒这么多孩子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向前两步宝儿甚至还对着少年笑:“十个铜钱。” 这是她应得的。 可少年却低头看向了轮椅上面的顾莲池:“这……” 男孩的脸上全是扫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一切:“算了,喜童给她,咱们走。” 喜童是他的随身小厮,闻言当即从口袋里拿了一把铜钱来,数了数就随手扔在了孩子们的面前,那七八个小乞丐闷头一顿抢,当然了一共也没几个,自然还有争执,又引得他笑了起来。 宝儿抬眸看着他,他白了她一眼,犹豫了下,仔细数了个数放在了她的掌心里,因为是背对着那男孩手里多出来的几个铜钱顺手放了自己腰包里。当然了宝儿也并未注意到,只不过她在一个一个数了铜钱之后,疑惑地抬起了脸:“那个……你查错了吧?” 喜童已经回到了男孩身边,将装着铜钱的锦袋放回了他的手里。 宝儿摊着掌心再次上前:“这是九个,不是十个。” 本来给她的时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给一个能怎样,平时都是这么得的便宜,喜童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小伎俩,主动推着小公子往出走:“少啰嗦了,你今天得的还少吗?” 房门一开,小乞丐们都跑下了楼去。 宝儿却是拦住了主仆三人,她还 摊着掌心叫他们看:“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十就是十,九就是九,少一个也不对。” 顾莲池看了喜童一眼,少年的脸顿时红了,上前一步来推宝儿是恼羞成怒:“谁管你是九个还是十个,臭要饭的白给你铜钱还想讹人怎么地!” 宝儿却是不动,只等他手到了跟前,借力一拉当即背着他给人摔了出去。 她从小和那个假和尚一起,别的没学会,犟驴脾气却是学了个十成十,是非对错分得特别清。回身两步跑了喜童跟前,也不等人爬起来,一把扯过他胳膊反剪了去:“拿来,你们答应给十个的。” 喜童吃痛,顿时哭叫起来:“主子救命,喜东救命!” 顾莲池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小厮也急忙奔了过来,可惜人不等抓起宝儿,就被她的小短腿给踢翻了去! 这孩子力气真不是一般的大,两个小厮都立即求饶起来,宝儿回身快步走向了轮椅上的孩子,顾莲池面不改色,只冷笑着将锦袋扔了她的面前去:“拿去吧,给你了!” 从锦袋里摔出不少铜钱来,宝儿果然低头来捡。 轮椅上的人不屑地摆弄着短刃,看着她这副模样嗤笑出声。 喜童赶紧爬起来推自家主子,主仆三人当即地离开了雅间,待宝儿将铜钱都捡起来重新放入锦袋时候,楼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影踪。她急忙下楼,打听了下追了出去。酒楼门口的小乞丐们依旧聚在一起,原本都低着头不知道说着什么,可有一个抬头见了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努嘴大家都闭上嘴了。 又瘦又小的男孩依旧跪在最远处,宝儿看见他当即笑了,旁若无人地从孩子们身边走了过去。谁也不敢吱声,她边走边数,数了五个铜钱,走到小花脸面前这就蹲下了身子,然后抓过他的手不等他挣扎就把铜钱放了他手中。 宝儿站起身来:“谢谢你啦!” 只留小花脸还在错愕当中,她一回头看见那主仆三人竟然在不远处,连忙跑了过去。 顾莲池的轮椅轮子卡在了一条地缝里,不知什么东西别住了动弹不能,喜童和喜东正蹲着往出抠,冷不防宝儿已经到了跟前。他眸色漆黑,只淡淡瞥着她:“不是给你了,又来干什么?” 宝儿对他举起了一个铜钱来,一抬手又将锦袋放在了他双腿上:“少我一个,我拿回来了,这些还给你。” 说着她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小厮一点头:“你们让开。” 喜童和喜东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站了两旁,宝儿低头弯腰,她人小手小毫不费力地伸入到车轮的缝隙当中去,一把将卡住车轮的铜片掰了开来。只不过她才一站直身体,却见一人骑马疾奔了过来,高头大马上,男人一手缰绳一手铁铩,他身着戎服玄甲,那露出的沙毂禅衣长袖上尽是精美的刺绣花样,本来是正装披甲,可却未戴武冠,头顶长发只简单拢在背后,随着风起肆意飞扬。 来人直到轮椅前面才急急勒住缰绳,手一动铁铩已然指向了顾莲池,俊美的脸上全是怒意:“孽障!不知死活的东西,除了耍戏别人你还知道什么!” 旁边的百姓们都惊呼起来,来人是新帝封赐的异姓王,信陵王顾修。他是开国功臣之后,骁勇善战容貌俊美,人称信陵君。轮椅上的男孩子,就是他一直留在燕京的儿子顾莲池,因自幼丧母也无人管教,性格乖张。他本来就是早产,后来双腿又软难以行走,常年不离轮椅。 信陵君在外扎营,原本是有书信来说还得几日才回,也不知为着什么竟然提前赶了回来,他后面跟了来气喘吁吁的老管事,想必是他泄露的小公子日常,喜童和喜东都吓得跪地哀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公子今日才出的府以前并不曾做什么混事!” 此时抬眼处便是父亲的铁铩,顾莲池不怕反笑,只扬起了脸来:“早知道我就是父亲的心头刺,不如这就杀了我。” 顾修脸色更沉,铁铩当即是带着疾风刺了过来:“杀你?你当我不敢?” 当然了,他也不过是怒极了而生出的本能,一动之下错开了他的脸也撤了些许力气,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可原本应当搭在轮椅上的铁铩却是被人握住了。宝儿也是下意识的反应,避开锋利的尖头,一把抓住了铁铩的铁杆。 三个人都愣住了,宝儿虎口发麻,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喃喃自语:“我好像又干傻事了。” 顾修震惊之余,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还不放手?” 宝儿双目瞪得溜圆:“你不杀他了?” 他看了眼儿子,只觉得这孩子竟说傻话:“嗯。” 宝儿当即放手,回头看着顾莲池时候话唠的本性又跑了出来:“我做错事时候气急了我娘也打过我,可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就好好认错,我娘说孩子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不会真难为你的。” 顾莲池脸色发白,还沉浸在刚才她那一抓的震惊当中,听见她竟敢和他啰嗦 起来,当即翻脸:“闭嘴,赶紧滚!” 这孩子脸上的敌意和恼怒太过明显,可宝儿才不以为意:“嗯,我是要走了,再不回去我娘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说着当即跑开了去。 顾修被宝儿这么一搅合,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对于这个始终介怀的儿子他也真是难有好脸色,回头叫老管事赶紧给莲池抓回府里去,他心里记挂着将军府的事拍马就奔了过去。不多一会儿人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当即上前用力敲门,将人家大门敲得是咣咣作响,当然了,院子里的人也不是聋子,开了正门瞧见是他不敢怠慢。 男人立即进院:“我才赶回来听说都惊动太医院了,阿曼怎样了?” 小厮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托王爷的福,我们夫人母子平安,现下将军正陪着呢!” 顾修自然听出他语气当中的不妥来,回头瞥了他一眼,当即顿足:“前面带路。” 他身份特殊,连通报都省了,可不敢再说别的,小厮直接带着人就往后院来了,院子里还有祈福的姑子们。这眼看着天就黑了,门口打着瞌睡的丫鬟抬眼看见脚步匆匆的信陵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推门进去报信了。 常远山的妻子沈曼沈氏产子之后已然从鬼门关缓过了这口气,此时听闻信陵君竟然回了燕京城,并且来探望她了,果然十分高兴,不顾伦理人常当即叫人请他进去,至于她的丈夫常远山也似对她这样的举动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顾修随着丫鬟进得屋里,只见沈曼白着张脸,正躺在软褥当中笑吟吟地看着他。 旁边的常远山与他多年至交,见了他也起身相迎,二人击掌,一旁抱着孩子的奶娘回头瞧见顾修也忙欠了欠身,沈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脸上虽还有笑意,但是眼圈却是红了:“哥哥怎不早点来,我差点就见阎王爷去了!” 顾修皱眉:“竟是这般凶险?” 常远山让他坐了桌边,自己却到床边给妻子仔细盖上了薄被:“不是说让你躺着吗?别起了,现下孩子很好你也很好,就别说这些吓唬顾兄了。” 沈曼点头,又是对着顾修笑:“嗯,还好我福大命大有个女神医救了我。” 说起这个来,常远山也是疑惑地看着她:“可问过太医院了,并不是他们带来的人,真是奇怪。” 女人才不管那些,反正是救了自己的:“她开始时候还问我是要保大还是保小,我说孩子要没了我也不 活了,她还夸我有骨气,让我忍住给我捏了骨,做那些时候她还给我讲了她一个人生孩子的时候,她说她丈夫去了战场不知死活,有了身子也无人照顾,生孩子时候更是旁边连个人都没有,你们说她厉不厉害,她女儿产下的时候头也大胎也大,比我这还要凶险,可她就是挺过来了。” 两个男人对别的女人怎么生孩子可是不感兴趣,常远山更是起身去抱孩子:“顾兄看看孩子,给他起个名字吧。” 不等顾修起身,沈曼已然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物件,举了起来:“她说可能是孩子产得太迟了,她女儿三岁才开口说话,做事总是一根筋,许是憋出毛病来了。你们看这是她送给孩子的,说是能辟邪呢!” 常远山刚抱起了孩子,转身的功夫余光就在那东西上瞥了一眼。 玉色莹润,一条青龙盘踞在玉身之上,他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脑海当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是记忆的碎片,男人一把夺过古玉,拿在手里端详:“这是她给你的?” 许是他单臂抱子太过用力了,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沈曼伸手将儿子抢了过去,又递给奶娘让她去哄了:“你这是干什么!” 常远山的脑海里,也终于闪现了那个擦肩而过的身影,串联起了一切。 他怔怔看着青龙古玉,沈氏的话犹在耳边,丈夫去了战场不知死活,有了身子无人照顾,孩子生产时候九死一生,到如今留下定情信物转身离去。 顾修也到奶娘身边看了看孩子。 他天生不喜孩子,看了只觉得丑巴巴地,忙别开了眼去:“怎么了?” 当真是造化弄人,常远山只是看了他一眼:“我出去一趟。” 说着扔下不明所以的两个人,大步冲了出去。 第五章 夜幕降临的那一刻,宝儿呆了一呆。 燕京比原来住的镇子不知道大了多少,即使她顺着路往回走,也似乎总走不对。不过她很快就停住了脚步,走了一个很小的包子铺外摊前站住了。桌子上没什么人,幸好宝儿身上还有铜钱,上前买了三个包子。 她幼时经常随着母亲搬家,出门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时,就坐在一个地方等,母亲或者表哥或早或晚都会找到她的,从宝儿有记忆开始,她只有一次哭过,母亲李朝宁找到她的时候,她饿哭了。 娘说宝儿是娘的心头肉,宝儿是娘的宝,才不会找不到她。 心里打定主意不动了,小姑娘坐在了当中扎眼的地方,托了片荷叶就慢慢咬了一口。 她吃东西向来很慢,虽然爱吃包子,但十分挑嘴。这一口肉馅在舌尖上翻滚后发现味道不怎么样,顿时扁了扁嘴,宝儿四处张望了下,也清楚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应该填饱肚子。正是一个包子快吃一半了,一个小黑影从暗处连滚带爬翻滚了她的桌子下面,她从小傻大胆,不信鬼神,低头这就对上了双眸子。 是之前跪在她身边的小花脸,他脏污的小手抓着她的裤腿扯了扯,因为桌下一片阴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你还有心思在这吃包子!” 宝儿犹豫了下,将荷叶掰成两半卷了一个包子递给了他:“你也想吃?给你一个。” 小花脸压低了声音又来拉她:“喂!我说你能不能不不吃了,现在是吃包子的时候吗?武大武二他们可都琢磨好了怎么收拾你呢,我不管了,反正话我带到了,你爱怎样怎样,死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可走了!” 他平日受欺负的时候,可没少挨揍。 急巴巴跑了来,可正主也不回家也不躲着就这么明晃晃地坐路边,一会还能有好? 小花脸弯腰躲在暗处,转身就要走,可不等他动,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宝儿才叫住了他:“诶,你等等。” 小男孩回头看她:“怎么?终于知道害怕了吗?” 宝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叫宝儿,你叫什么名字?我娘说不要我和陌生人说太多话,知道你名字就算认识你了吧!” 说着还弯腰将包好的包子递到了他的面前,“你的包子。” 她的掌心就摊在他的面前,上面放着用半片荷叶包着的包子,白白净净的小手在昏暗的灯笼下显得特别的小,因为包子比她手大 。家人们被流放,暗地里处死,他被人戳了个透心凉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捡了一条命,去年又混进了燕京城,从来都是和一群小乞丐一样的,对,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小乞丐了,世人那么星点的怜悯心怜悯过他的时候,包子或者铜钱都会被人扔在他的面前。 是的,是扔。 她还问他叫什么名字,简直…… 包子和她的手一样的白,再看看自己浑身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小花脸的心底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也光鲜亮丽的时候,可不等他想好了是接还不接包子的时候,余光当中已经瞧见了武大武二那几个小混蛋,领着两个汉子往这边来了,惊得他一把抓住了宝儿的手腕,包子都掉了地上去也顾不上了。 他拽了她就跑:“我叫凤栖,快点跑!” 宝儿丝毫没有防备,竟然真的跟着他跑了起来:“凤什么,要去哪?” 小花脸咬牙:“有人要抓你啊傻蛋!快躲起来!” 他拉着她就开始跑,生怕后面的人发现他的踪迹。其实宝儿最擅长的并不是打架或者力气大什么的。娘亲本来是恳求那个假和尚大叔,帮着她开些窍,叫她习两三招式能够在乱世自保,但是很明显假和尚不太靠谱,教会她更多的是逃跑,他终日饮酒的岁月里,说的最多的就是打不过就跑啊,别干傻事。 所以跑起来对于宝儿来说,很是轻松。 她跑得很快,直接就超过了先起步的小花脸,给人拦住了:“我不能走不能躲起来,我得在这等我娘来找我。” 两个人站在一起,才发现她比他要高一点点,小花脸无语地看着她:“你想被他们抓到吗?那些人牙子专门有些人弄那些小乞打折了胳膊腿到处讨钱,讨来的钱多半都给了他们,时日长了,很多孩子们都既怕他们又顺着他们。我不管你哪来的,还是快点回去才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话,可能是之前故意引她去酒楼心里生了些愧疚,也可能是单看她这样懵懂的样子觉得讨厌,说了原委好叫她知道厉害,两个人刚跑过了街角,他探出头看了眼,已经有几个大人和孩子们分开追踪过来了,没有时间多说,小花脸又来拉她的手:“快走!” 宝儿这次没有动,非但没有动,还甩开了他的手:“我为什么要走?” 他急得要死,偏偏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好话说尽,你爱走不走我是要走了!” 说着转身就走。 宝儿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嗯,你走吧,谢谢你。” 男孩顿足,终于忍受不了又跑了回来:“受不了你,过来!先躲一下,等他们跑过去再往回跑。” 他指了指街边的一堆大箩筐,连拉带拽扯着她,宝儿回头看了眼,街上好几个壮汉果然鬼头鬼脑地看着这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现在比她以为得要危险。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小花脸直接给她推了角落里,让她坐下,这就拿着一个箩筐给她盖在了里面,他胡乱堆了两个在她身边,又低声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声。” 说完,直接跑出去一小距离,直直跪了那里。 很快,两个孩子跟着三个壮汉模样的跑到了跟前,因为小花脸在明处,一抬眼就看见了,所以都到了他面前。一个孩子认出了他来,指着这个平时就不合群的叫嚷起来:“三叔快看!白天那孩子还给他包子了呢,刚才咱们看见那人是不是他!一定是他通风报信了!” 男人低头不知问了什么,小花脸摇了摇头。 宝儿只能在草筐的缝隙当中看见很快,那孩子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壮汉身边的两个孩子也冲上来不停地踢他,她怔住了,出于本能当即一把掀开了盖住自己的草筐,从暗处走了出来:“你们是找我吗?干什么打他?” 几个人都发现了她,一个孩子还跳着脚指她:“啊就是她!就是她抢了我们的铜钱!” 眼看着几个人转过身来,奔了她走过来,宝儿一动不动:“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们这么做对吗?” 她声音清亮,因气愤提高了音调,听起来当真是有些义正言辞的。 可这一幕从孩子口中说出来,很显然已经走到她面前几个痞子只觉得十分可笑。 小花脸倒在地上就在夜色当中看着她的脸,也不由得暗自低骂:“真是个傻瓜……” 可他最后的清明也随着疼痛消失殆尽,头一栽当即昏了过去。 宝儿也看见他了无生息的模样了,还以为他死了,当即转身就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街上竟然多了许多巡查官兵,她也知道要往人多的地方跑,两腿飞快:“救命!救命!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巡查的官兵很多,一个男人行色匆匆,走了一处高灯下面才站住了脚。他紧锁双眉,摸着下颔不知思索着什么,很快,巡查队从各处民宅当中跑 了出来,可惜没有一个声音是他想要听到的。 宝儿直奔着他就跑了过去,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常远山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身后追着她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他的眸色当中,映出一张小圆脸来。 在这夜里,也只能看见她两眼泛着光亮,也就六七岁的模样,想到沈氏话里他的女儿也就这么大,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宝儿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消失了,这才回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恶人可能是怕引起官兵注意,悄悄离开了去。 她松了口气,急忙来拽男人的袖口:“这位大叔,刚才有坏人追我,他们打死人了!” 六七岁的孩子,抬头才到他的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他心里一动,竟是心软了:“坏人在哪里?你是谁家的孩子?” 宝儿四下寻找,可忙忙夜色,也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她跑得太快,还是人被吓跑了,根本没有那几个人的身影了,她茫然地指着自己才刚刚跑出来的地方,想到小花脸有点伤心:“那边。” 常远山移动脚步:“走吧,过去看看。” 他带着宝儿快步走了小花脸的跟前,那些恶人是真的不见了,只那孩子还在那里躺着。 男人将孩子抱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没事,他只是昏过去了。” 话音刚落,两个官兵急急跑了来:“将军,才刚查到一个房介说有个年轻的女人花了些银子赁居个院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常远山当即放下了小花脸,起身要走。 只不过,宝儿却是拉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是那么的小,是那么的软,甚至是只抓住了他两根手指。 宝儿生怕他就此离去:“大叔……” 常远山心急如焚,着急去探查李朝宁的去向,当即就站了起来。 他安抚地拍了拍宝儿肩头:“放心,我派人送他去医馆,等他醒了再送你们回家。” 第六章 宝儿一边走一边想,一会儿回到家里,吃点什么好呢。 她背上的那孩子已经放弃了挣扎,乖乖让她背着,之前官兵受了常远山命令要带他去医馆,可走了半路小花脸就醒了过来。他强烈拒绝了人家,要出了二两银子放了起来,这就要离开,可惜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的一条腿被打折了,别说走路了,站起来都极其困难。 宝儿不顾他再三的驱赶,强行给人背了起来。 她力气也大,背着他走了一会儿仔细听着街边动静:“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娘就会找到这边了,到时候叫她给你看腿。” 小花脸先是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单手揽住了她的脖子:“嗯,好。” 宝儿:“我娘是个大夫,她什么病都能看,可厉害了。” 小花脸敷衍地哼哼着:“真厉害。” 宝儿:“那当然!” 她话音刚落,已经停住了脚步。 隐隐约约地,听见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她侧耳细听,竟然朝着一个方向奔跑起来,只吓得小花脸顿时给她搂住了,声音越来越大,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宝儿!宝儿!” 宝儿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很快,一个年轻的女人跑了过来,在她的不远处少年李厚也听到了她的动静。 李朝宁未到身前,宝儿就放下了小花脸,母女二人很快拥在了一起,李厚跑过来见宝儿没事也终于放下了担心,他们半路遇见了巡查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过去很远才敢大声呼唤宝儿。 眼看着人家和家人团聚了,小花脸坐在地上低下了头。 很快,脚步声在他的面前停留下来,紧接着年轻的女人摸上了他的脸:“孩子,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她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却因匆匆回来没带救治工具只能看看,幸好也只是折了而已,朝宁将他腿上骨折处折合,眼见着这孩子竟然咬着牙一声不吭,也很是心疼。 她动作利落,当真像个大夫。 小花脸别过了脸去,强忍疼痛:“我没有家,住城边的破庙。” 宝儿同情心早就泛滥得不行了:“娘,他太可怜了,把他带家去吧,以后我少吃点饭,分他一半。” 李朝宁原来在镇里时候,府上也收留过几个孤儿,这就叫李厚到 街边找了两根树枝,扯了块布条先给绑住了。 她叫侄子背起了小花脸:“嗯,小心点,先带回去养养伤。” 当然了,等这孩子反应过来时候,人已经在少年的背上了。 一行人回到赁居的院子,李清止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是宝儿的一件旧裙子,下面裙摆的地方,她给加上了自己的旧衣上的花边,才做好了一点点。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了,清止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伸手将烛火挑亮了些。 果然是姑姑带着宝儿回来了,门帘一掀,少女先看见了进门的宝儿,顿时气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到处乱跑,要是叫人牙子抓去了找不到家看你怎么办!真是气死人了!” 宝儿向来不会说谎,当即对她眨眼:“真的差点被人抓去了呢,阿姐。” 她走到表姐面前,清止也在灯下瞧见她脸上被箩筐刮破的一点皮肉还红着,额头上面一片脏污,当即扳了她的脸往地上呸呸两口:“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化险为夷灵灵灵!” 再抬头时候,又看见自已哥哥还背着一个更脏的,不由愣了下,问是谁。 李朝宁仔细给小花脸检查了身体,除了腿上骨折了其他地方并无大碍,处理好了伤,李厚就夹着他出去擦洗身体去了。宝儿还贡献了自己的一套衣裤,因为毕竟是男孩,她也不去看,放下东西去洗了手。等回了大屋里,清止正追着问常远山的事情,娘亲只说认错人了,护国大将军并非常生,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宝儿也听见了,走到桌边晃着手腕子。 朝宁忙拿出了半路给她买的包子,怕女儿伤心故意到她面前逗弄着她:“看,娘给宝儿买了包子哦,这就给你去热热。” 宝儿抬眼看着她,才消化掉刚才她们说的什么意思,笑不出来:“哦。” 女人蹲下身子来,揉着她的小脸:“没有爹爹,宝儿很难过吗?” 宝儿慢慢摇头,再不问了:“娘,我想吃包子。” 她双眸又黑又亮,在烛火下显得小脸极其可爱,李朝宁倾身在她脸边啄了一口:“好宝儿。” 李清止就在榻边,见姑姑要走,忽然想起来刚才来搜查的男人,急忙又叫住了她:“刚才有官兵进来搜查了,就一直追问什么人住在这里,是不是母女什么的,我看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就谎称姑姑是我娘,说姑父和哥哥一会回,他很快就走了。” 朝宁点点头,也不以 为意,只说出去热包子,转身去了。 宝儿呆呆坐在桌边,就看着窗外的光亮出神,动也不动。 李清止白了她一眼,继续回去做活。 不多一会儿,李厚又给小花脸提了回来,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叫大家吃了一惊,洗得干干净净的这孩子,他柳叶弯眉樱桃口,男生女相,那秀美的小脸上看着竟然十分好看。 宝儿看着他,一时间也忘记了刚才在苦恼什么,跳到地面上,走了他的面前这就笑了:“啊,我又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我叫宝儿,你叫什么来着?” 男孩此时单手拄着一根长棍,抿着唇。 一时间,他脑袋里面转了许多个圈,之前在她们的言谈当中,知道那几个都姓李,他自己的本名是不能说的,难得遇见这样的人家,心里就生了许多说不清的期望:“我叫凤栖,凤凰的凤,栖息的栖,”后面还小声加了一句,“李凤栖。” 李厚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不用跟她解释那么多,她听不懂的。” 宝儿不以为意地还在点头:“嗯,我不识几个字的。” 凤栖张口想说她笨得,一抬眼看见她漆黑的眸子里都是笑意,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李朝宁拿了热好的包子来,叫大家一起吃,李厚担心姑姑触景伤情,提议尽快离开燕京。 清止心有不甘,很是不舍:“真的要走吗?姑姑?住几天歇歇再走行不行,我想上街看看,好容易到了燕京城里,都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朝宁看了眼宝儿,只是笑笑:“行,怎么不行?明日就带你们上街转转,看看大齐国的京都是什么模样的,也不白来这一回不是?” 少女当然最高兴了:“太好了姑姑!” 只李厚皱眉:“姑姑!” 李朝宁不以为意,给挑嘴的宝儿咬了包子尖,才递给她:“没事,这偌大的燕京城,他们住得我们就住不得了?先住下再说。” 李厚怔住,还想说什么一张口却被妹妹塞了个包子:“闭嘴吧你!” 少年举起手一指头就戳在了李清止的脑门上,少女不依当然又戳了回来,李凤栖口中的包子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的目光从兄妹二人身上略过,却见不论有多大的动静,只有宝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着包子。 她吃得很慢,仿佛这就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 ,从前吃东西就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忽然很羡慕她。 回过头来,已然打定了主意,放下包子这就在朝宁面前跪了下来:“我吃得很少,也能干很多活,能不能……能不能认您也做我娘,我从小就没有娘,一看见你们就特别羡慕,我也喜欢宝儿,以后长大了疼她护她……” 他仔细瞥着女人的神情,见她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当即磕起头来。 咣咣咣磕了三个头,惊得李朝宁连忙来扶,可等这孩子再抬脸,却已流下泪来:“其实我就想有个娘,有个家,要是为难的话那我还是这就走吧!” 说着拖着那条绑着板条的腿就站了起来。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摔一下出去的时候,宝儿已经跑了过来,一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娘,好娘你就答应了吧,没爹没娘他好可怜的,你就让他当你儿子吧,我就想有个好哥哥,行吧?嗯?” 她还跺着脚,认真得不行。 李朝宁试图劝着凤栖:“你想留下也未必非要认什么干亲的,不用太在意这些事情。” 男孩低了头,声音小了许多:“我知道了。” 他抿住了唇,知道面前的女人并不愿意,但是就在他以为这事到此为止的时候,宝儿却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母亲的袖口,她眨巴着眼睛,用无比期待的声音嗔道:“娘,让他做我哥哥吧,求你了。” 她眼中竟然隐隐泛着泪光,宝儿从前就嚷嚷着想有个一起玩耍的好哥哥,因为李厚和她差了好几岁,从来也不屑一起玩的。所以想有个好哥哥,其实是她一直以来说的最多次数的。 朝宁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瓜:“知道了,那就让他做你哥哥。” 她也弯下腰来,扶住了凤栖的肩膀对他笑笑:“凤栖有户贴吗?你几岁了什么时候生辰知道吗?” 年轻的女人笑起来可真美,当真有他娘的几分模样,男孩学着宝儿的模样也抓住了她的袖口,本来平静的心竟然砰砰乱跳起来:“我没有户贴,今年七岁了,应该是冬时的。” 说着,他从脖子上挑起了自己的银锁来,李朝宁仔细一看,上面有他的生辰八字。 宝儿还沉浸在有了哥哥的兴奋当中,可她娘却是笑着给她浇了一盆冷水:“这可当不了宝儿哥哥,比宝儿小两个月呢!” 凤栖下意识看向宝儿,这小姑娘怔怔看着他,也是愣住了。 唯有朝宁拉住她们的手 交叠放在了一起:“好吧,户贴以后再想办法,从现在开始,宝儿有弟弟了哦。” 宝儿:“……” 第七章 宝儿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 新弟弟看起来不像她想的那样。李凤栖虽然一条腿有点行动不便,但是他起得特别早,而且还帮着表哥整理了随车带来的药材,一瘸一拐地跟着他在院子里晾晒。等宝儿穿好衣裙起来,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娘和表姐就已经对他赞不绝口了。 早上还特意做了他喜欢吃的软糕,看着娘对他笑得那么地温柔,她都吃不下那么多饭了。今天早起,表姐给她梳了两个辫子,两肩头一边垂了一个,还穿上了表姐给她新做的裙子,美美的。娘让凤栖喊她姐姐的时候,虽然他脸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但后来也叫了。 宝儿做了姐姐,很没有真实感,不过想反正都当姐姐了,当然要爱护弟弟。谁知道这个坏小子,人前一口一个姐姐,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故意扯了她的发辫,然后对她做奇怪的鬼脸,还叫她傻蛋。 气得她抓过人脖领子就要打他:“你是狗蛋吗,叫人傻蛋。”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傻,因为娘亲讨厌。 而狗蛋是她唯一在表姐那学会的一句,附加一个明晃晃的拳头。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娘适时出现,制止了她的暴动,还安慰了下明显‘受惊’的凤栖弟弟。 坏弟弟,宝儿跑来草栏里拿草喂马,她人也矮手也小,够不着逗得马儿直刨蹄子。 外面都能听得到屋里的笑声,宝儿一边喂马一边哼哼着:“我想要个哥哥,要个好哥哥。” 天气很好,阳光从空中投射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 宝儿伸脚踢着马圈的柱子:“我想要个哥哥,不想要弟弟。” 她低着头,踢了一脚又一脚,正是这时候,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了过来,男人的腔调当中就带着那么些许的沙哑,一开口就让她跳了起来:“是谁惹我们宝儿生气了啊,看我怎么收拾他!” 宝儿回头,房顶上的男人一身青衫,已然跳了下来。 她高兴地跳了起来,直奔着他的怀里就跑了过去:“十三叔!” 男人对她张开双臂,给人接了个正着,还高高举起来举了又举:“小家伙,两个月没见你好像又重了啊!” 他给宝儿抱在怀里,宝儿高高兴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十三叔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菩萨告诉你的吗?” 被她唤作十三叔的这个人一本正经地看着 她:“对啊,我天天念经,菩萨让我来找宝儿的。” 宝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一把给捂住了:“骗人,你不是假和尚吗?” 男人哈哈大笑,伸手将自己的头巾扯了下来,露出他光溜溜的光头来:“看,十三叔现在是真的皈依佛门了。” 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只头顶新剃的光头看着十分扎眼。 宝儿一下就惊呆了。 说话间,房门被人打了开来,李朝宁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他时候也很是惊喜:“林大哥,你怎么在这?” 林十三将宝儿放了下来,上前一步:“我娘托人找了我一阵子,我回来看看她。” 他和朝宁说着话,李凤栖拄着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女人连忙给他介绍了一下,这孩子从来就是有眼力见的,当即规规矩矩叫了声十三叔,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抓住男人的手,握住了两个手指。 林十三也只对凤栖点了下头,然后回过头来又对宝儿笑:“我还是更喜欢宝儿些,想吃什么告诉十三叔,我好早些准备。” 他厨艺一绝,又似乎是真的对凤栖浑不在意的模样,宝儿当即忘了那点小不愉快:“九转玲珑芙蓉糕,想吃那个。” 男人点头:“没问题。” 说着他点了点宝儿的小鼻尖,让她先去一边等着他。 宝儿眉眼间都是心满意足,脸上就像开了一朵花似地,凤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这会心情好了小姑娘对着他笑得极其开心。日头暖暖地照在两个人身上,他在她的眸子当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竟觉心底那点刻意的小心思无处遁形似的。 只待两个孩子一走远,林十三脸上的笑意才无。 他重新将头巾包在了头上,看着朝宁才提及正事来:“找到常生了吗?” 朝宁点头:“嗯,找到了。” 林十三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那宝儿的户贴呢,要落到常家去吗?你也要去常家?” 女人轻笑一声,站在院里的青树下扯下了一片黄叶:“不,我没见他。” 他知道她的脾气,起初他也是李老大夫曾经救下来的一条性命,也因此在乱世当中护了她们几年,后来无意间看见朝宁作的常生画像,才暗自透露给李老大夫,常远山就是常生的这个秘密。 树下的女人一脸坚定,之前他与她们道别也和常家有关。 分别后他四处漂泊了一段时间,剃光了头发本来是真的要皈依佛门,却因母亲病重的一封书信回到了久别的燕京城。林十三向前两步,抱臂倚靠在了树上,只看着朝宁目光灼灼:“这样吧,宝儿的户贴我来想办法,你帮我一忙。” 朝宁不为所动,对上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走的时候可是说过,常家和你有仇,之前的救命之恩六年陪护便是抵消,从此不再见我们娘俩了。” 十三笑,任秋风吹过他的脸去:“常家的确和我有仇,但是这件事和常家无关,你若想留在燕京也得需要个靠山不是?我保证你能住得安安稳稳,就连常远山都动不了你半分,当然了,我真心喜爱宝儿,至少不会害她这个你是知道的。” 说着他倾身低声说了几句话,惊得李朝宁低呼起来:“你疯了?我要是有那样的能力清止早就能走了!” 男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重要的不是那个,重要的是现在得有个大夫,能让我娘放心地将她的那个宝贝主子交给她,好叫她完成这辈子未了的心愿。” 他眉眼间带着些许的讽刺,李朝宁一度想要开口拒绝,但是再三犹豫之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林十三让她以女医的名义去郡王府给顾莲池医腿,还说常远山的妻子沈曼,是信陵君的心头好,最见不得她伤心,一旦他出面了,常远山也得顾忌几分。如果她能留在郡王府,将来也能避免和常家纷扰。 其实朝宁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常远山,她更多的是不甘,是难以释怀,冷静下来还有心底冒然升起来的决然。面对侄子侄女和自己女儿的时候,她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当然事事坚强。林十三却不一样,二人从前以兄妹相称,这个时候他给她出这样的主意,也自然信任他。 半个时辰之后,她和宝儿出现在了郡王府的后院里。 百姓都知道,燕京里有个奇特的王府,原本是太祖皇帝赐给自己儿子的府邸,几代更替,如今变成了信陵君的郡王府。信陵君这个男人同样在燕京城里无人不知,他是大齐国唯一一个异姓王,容貌俊美曾为誉为大齐第一武将。多少个名门闺秀都芳心暗许,可惜这么多年来,他只是曾经有过一个妾室,可惜还在生下儿子莲池之后不久,就过世了。 小公子莲池就是被林十三的母亲养大的。 林十三的母亲也是信陵君的奶娘,信陵君原本就是遗孤,如今在这偌大的郡王府里,恐怕她也是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了。李朝宁也只听 说过这个男人一星半点的事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他有些瓜葛。 她本意是不带宝儿来的,不过林十三却执意要领着这个她这个呆宝,非说要给她做什么九转玲珑芙蓉糕。郡王府高门紧闭,林十三带着她们从后门进入,青砖铺设的小路蜿蜒着到院里,后院一个拱形的半月门边,跪着一个小厮。 这偌大的郡王府大是大,但是却半分绿意都没有。 到处都是石景,偏偏没有花草没有一丁点的绿意盎然,就像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厅房,没有什么人气,宝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个眼熟的小厮吸引过去了。李朝宁牵着她的手,走在林十三的后面。进了小院子,才发现院子里面特别的田园,院落的两旁都是搭了架子的各种花草和菜,中间是乱石铺设的小路,上面还有爬满蔓藤的两层阶梯木架,上面爬着不知名的小花。 院子里只有三间大屋,走过架底,门口也站着一个小厮,看见宝儿还瞪了眼睛。 林十三也不理会他,直接带了朝宁和宝儿走进了里面去,屋里光线并不明亮,木架上面爬满的蔓藤遮住了窗口的光,里面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都在门口处一动不动。 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四个古朴陈旧的大箱子,仅此而已。 走进里间,一个挺拔的背影背对着他们,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男童,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都似乎没有听见一样。林十三将朝宁推上前来,她站在床边,这才看见床上软褥当中的白发老妇,她脸色灰白耷着眼皮还呼呼喘着粗气,竟是临死之兆。 林十三叹了口气:“娘,看我没骗您,这位就是李老大夫的女儿朝宁。”女人抬了抬了手,他上前忙握住了,“放心吧,小公子的腿会治好的,您的病也会好的。” 宝儿到底还是个孩子,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被轮椅上面的孩子吸引了。怪不得刚才在门口看见那个小厮觉得有点眼熟,分明是之前在酒楼遇见的那主仆三人。她看着他眨眼,对着他鼓起了两颊,但是顾莲池却只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就连身边的父亲叫他都没有听见,更没有注意到宝儿。 那老妇两眼只看着顾莲池,口中呼噜呼噜地说不出话来,顾修回手将轮椅又向前推了推:“之前我对莲池的确是疏于管教,以后也会好生教诲的,奶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十三也道:“嗯,娘未了的心事我都知道,以后我也不走了,阿青的儿子,会守着他的。” 他话音刚落,女人 的眼角就落下了泪来,紧接着她胸口起伏得厉害,竟是使劲咳嗽了起来。李朝宁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十三还要再说什么,顾修却是一把给人拽了出去,男人俊美的容颜一层冰霜,只给人按在了外间的墙上。 他美目微挑,压低了声音:“我警告你,别再提起阿青。” 林十三单臂隔开他,也是挑眉以对低声说道:“我提阿青怎么了?你再不愿意承认,阿青也是因为你才死的,她的儿子莲池也是你的儿子,他的腿一直就是我娘的心病,倘若真能守着他长大,给他腿治好了,想必对我和你来说,都是解脱,不是吗?” 顾莲池的腿小的时候还是能走的,起初也只是摔了一跤。 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不论是吃药还是扎针,没想到竟然从腿软到了不能行的地步。 顾修一脸冷漠:“从哪里带来的,给人送哪里去,郡王府留不得什么李大夫王大夫。” 他转身就走,十三凉凉开口:“我要说这个什么李大夫,就是他常远山当年遗失在江淮的女人呢?看见了吗?那孩子就是常远山的女儿,现在他也正在到处寻找她们母女,你说郡王府留不留得?” 男人才是擦肩,闻言当即顿足。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朝宁的身影也入了他的眼底。 女人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里间,她侧身而立,眉眼间都是淡然,就仿佛是刚才那些话真的没有听见一样。 “老太太不太好,你们快看看吧。” 第八章 一时间,就像是所有的心事全都放下了,老太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平时照顾着她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信陵君顾修亲自吩咐了人,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愿后事简单。喜东和喜童守着后院,晌午刚过,这混乱的郡王府总算安静了下来。 李朝宁被顾修带走问话了,宝儿跟着林十三来到了灶房。 她虽然小,但是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死,因为李老大夫过世的时候,她是亲眼看见的。男人将人都赶了出去,给宝儿拿了个小马扎,按了她的肩膀叫她坐在上面,转身就洗了手,开始准备做糕点。林十三厨艺一绝,宝儿乖乖坐下,四下打量着。 郡王府的灶房很大,是她从未见过的大。 宝儿抱住双膝,看着男人的背影眨着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十三背对着她,一边做着软糕一边轻笑:“宝儿你知道吗?从出生开始,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好就注定了的,因为阎王爷让你投胎在娘肚子里的时候,给你安排好照顾你的人了,那就是你娘。一个好的娘亲能把孩子照顾好,也能给她最好的教诲,让她长大以后也能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人人都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但是我就不是。” 宝儿听得稀里糊涂:“那十三叔是爹爹生的吗?” 男人摇头,继续碎碎念着:“我娘生了我以后,我连奶都没吃过几口,因为她要奶信陵君么,我从小到大,她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等你长大了,你要保护好修儿,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你就做他的朋友,做他的亲人。结果呢这个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他不光抢了我娘,还抢走了阿青。” 宝儿无聊地吐着泡泡:“阿青是谁?” 林十三也不回答她,手下动作飞快:“这辈子我也就娘一个娘,阿青一个阿青。” 别的没听懂,这句听得分明,宝儿轻手轻脚地起身走了他的身后,耳朵里面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张手就抱住了他的胳膊:“十三叔还有宝儿,宝儿对你好。”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小家伙的白净脸上带着些许紧张。 只目光清澈,林十三终于别过了脸去:“呆宝,我娘一旦入殓了,我就再也没娘了,知道吗?” 小孩子多半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入殓的,宝儿只是觉得林十三有些奇怪,也说不出他哪里奇怪,她只是还记得,外祖父过世了以后,这个世上就再没有外祖父这个人了,明明他 就躺在那里,但是再不能开口说话,再不能叫她一声宝儿。 母亲将他葬在山上,她说外祖父去看山了。 宝儿有很长一段时间很难过,什么都吃不香,所以当她知道死去的那个女人是十三叔的娘亲,她以为他会茶饭不思,结果他仍有兴致给她做各种的小糕点,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宝儿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多少也沾染了他些许的习性,想不明白随即就撇开不想了。林十三花费了些时间,做了好几种口味的糕点,挨个都叫宝儿尝了,然后叫她捡了一盘子,剩下的重新装盘摆放整齐了,他低头捋顺了她的发辫,一抬眼又瞧见灶房里还有配料的糖头,伸手拿了纸料包了几块。 他想起往事,不由叹气。 宝儿捧着盘子,不明所以地跟在他的身边:“十三叔你怎么了?” 日头已经偏过了中,窗前日光正烈,林十三举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没事,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而已,好像忽然之间你就长大了一样,这几块糖给你,宝儿最爱吃糖了是吧。” 她竟从他的语气当中,听出些许感伤来,上前就握住了他的一根尾指:“十三叔别难过,宝儿陪着你。”宝儿接过糖,想也没想就将纸包打开,捏了一块举起来,“十三叔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宝儿从来最爱吃甜的东西,尤其是糖,从前他都是这么哄她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被她这样待他。 林十三被她这小动作暖到,张口咬住,顺势牵了她的手:“好,十三叔不难过。” 他拎起了食盒带着她走回了小院,母亲王氏此时仍在自己的屋里,已经换好了寿衣,停尸在地。她身前的案子上,烛火微闪,男人打开食盒,将自己才做的软糕摆放了上去,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很多事情也很公平的,母亲将他生下以后,他吃米糊糊长大,现在他还没尽过孝心,她却已然离世了。 屋里只有一个烧纸的小丫鬟,在旁烧纸抽泣着,在她的旁边,顾莲池坐在轮椅上面,定定地看着火盆一动不动。 他一身素白,身子微微前倾,神情和平时的冷厉大不一样,只这俊秀的脸上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色。林十三跪在母亲的面前,示意小丫鬟先出去,看了眼男孩开始烧纸。宝儿想了想,也将自己的盘子放在了案子上面,挨着林十三就跪下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轮椅上的那位看见她跪在案子面前,当即暴怒,也不知随手抓到了什么朝向宝儿就砸了过来:“你 什么人,竟敢跪这!” 那东西也不是十分的硬,打在她后脑勺上面也只软趴趴地掉落下去。 宝儿回头一把捡了起来,是一个小小的百宝囊,青灰的麻布上磨得已经起了毛,晃了晃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布料上简单的刺绣已经飞起了边,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旧物。 看见她拿起来在手心里看,顾莲池才意识到把什么东西扔出去了,一脸阴戾:“放下!别碰我的东西!” 他狠狠瞪着宝儿,宝儿回头看着他:“你干什么打我?” 男孩怒目以对:“你是什么东西,打你又怎样! 林十三还烧着纸,回头瞧见,也是冷哼一声:“小公子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可你又比东西好出多少?你以为你出生高人一等,结果母亲早亡,父亲不闻不问,你以为你是权贵之子,可就连名字都是因为他在莲花池边随口起的,你以为你生来荣华富贵,可惜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你以为你比宝儿高人一等吗?可惜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别人拿了你的东西,你可能抢的回来?” 他安抚似地扳过宝儿肩膀:“别怕他,也别理他。” 说着来拿百宝囊:“给我,八百年前的东西了,我给他烧了省心。” 宝儿手上一松,还是没忍住回头,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顾莲池盛怒之下竟然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轮椅咣地一声翻了,男孩趴在地上拐着胳膊抬着头,一脸愤怒:“林十三!你敢!” 他拖着两条腿,双眸通红。 这个男人字字句句都似尖刀扎在了他的心口上面,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倒了他。顾莲池两腿无力,两臂也逐渐失力直接趴在了上面,最疼爱他的那个嬷嬷就在他面前不远处躺着,可他除了捶着地面,却是动也不能。 林十三举着那灰白的百宝囊在火盆之上,只是冷笑:“这世上谁都能这么叫我,唯有你没有资格,我娘尸骨未寒,她托我在郡王府里看顾你你知道什么意思吧,虽然你是阿青的儿子,但我可没有她那么多的耐心,想要什么,你得先站起来。” 站起来? 这简直是个笑话,男孩埋首在两臂当中,抿住了唇。 宝儿拧着身子看他,从小看着表姐拖着两条软腿不能走路,当然明白那种苦,她当即回手将林十三手里的百宝囊抢了回来,然后飞快起身,这就到了顾莲池的面前。 小姑娘弯腰摊开他的掌心,把百宝囊放了上去。 顾莲池蓦然抬脸,宝儿已经蹬蹬蹬地跑到轮椅旁将轮椅扶正了去,他掌心的东西似乎还带着些许火苗的余温,烤得他脸也发烫。当然了,没用多久,宝儿又两步回到他身边,起初他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直到她伸手来抱他。 柔软的小手伸到他的两腋下,惊得他来推她:“你干什么!” 宝儿也没防备,当即一屁·股坐了地上,当然了他也摔了一边。 她眼睛又黑又大,盯着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眨着:“我抱你坐到那上面去。” 顾莲池侧身稳住了身形,翻滚过来坐起:“走开,我警告你,你滚离我远一点。” 宝儿拍了拍裤腿的灰,很是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是站不起来么,我可以帮你。” 顾莲池顿恼:“走开!” 正推拒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叫林十三,说是信陵君让他过去一趟。 十三就像是没注意到刚才这俩小家伙的动静一样,只匆匆将手头的烧纸烧了,站起身来:“宝儿,咱们走吧。” 宝儿点头,这回可不管瞪着她的顾莲池了,起身大步上前,林十三牵住了她的手。 小丫鬟上前来扶顾莲池,可却被他怒吼一声撵了一边去。 宝儿随着林十三的脚步走到门口,听见他的动静顿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来,看见男孩抱着双膝埋首其中,似乎还耸动着肩膀。她心里一软,扬起了脸来:“十三叔你等我一下,行吗?” 林十三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里面那孩子:“去吧。” 宝儿快步走了回去,她站在了顾莲池的面前,轻轻点了点他的肩头。 顾莲池抬头,眼底的泪光一闪而过,能看见这小姑娘大大的笑脸,只觉得自己真的败给她了:“你怎么还没走?” 这一次宝儿可不给他机会挣扎了,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他也没动,她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的,两步到了轮椅面前一把给人按在了上面。顾莲池抬眸看着她,张口想说什么,一转眸余光当中看见门口林十三嘲讽的目光,当即又怒。可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宝儿已经飞快地将一个纸包放在了他的腿上,她怜悯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说了句都给你,当即跑开了去。 她转身的时候,肩头的小辫子在他眼底甩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像一朵绽放的幽暗之花。 鬼使神差的拿起了纸包,顾莲池慢慢打了开来。 里面竟然放着几块普通配料的糖,是他最讨厌的味道。 第九章 郡王府里到处都是静怡,各个小院都似乎没有人住。 到处可见的山石奇景,在她的眼里,看不出有什么美来。这分明不像是个家,更或许说,家不应该是这个模样的。李朝宁从前听人说起信陵君的时候,人只说他容貌俊美,不近女色,今日可见她开了眼界。 大屋里也是冷冰冰的气息,男人哪里是不近女色,简直是厌恶女人了。 身边伺候着他的人,也全是小厮,老管事看起来能有五十多岁了,还围着他问寒问暖,可能是因为奶娘才刚过世的缘故,生怕顾修伤心心燥,声音都低得快听不见了。 整个郡王府里,也只是刚才在奶娘的院子里见过那么两个丫鬟,其余的全是小厮。朝宁跟着他走过来的路上也发现了,一旦她想走得快些,他在前面马上就拉开了距离,随他走进书房,忽然觉得将军府还是郡王府也都不过如此了。 奶娘的后事都遵从她人家的意见,一进了书房,顾修就好像把朝宁给忘了一样。不停的有人进来,府内所有的事情,老管事都回报了一遍,当然提的最多的还是其子顾莲池。 朝宁默默站在一边,等着他把她想起来,她之所以下定决心随十三来郡王府,是想给自己和宝儿另寻一条出路,如果能留在郡王府,日后则能立足在燕京之地,不惧常家,如果留不下,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书房里开着窗,窗下书桌十分整洁,上面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偌大的书房里面一排排的书架上全是书和画,她不经意地一瞥,还看见了不少医书,可能是出于本能,她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悄移动着步子,这就走了那一架的前面。 旁边放着一卷卷的卷轴,她仰着脸,看见最高处放着《本草药经》《黄帝内经》《本草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等书,有的她都未曾见过,可惜都在高处,伸手也拿不到。 李朝宁暗自一一记下,正觉遗憾,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到了身边。 他声音冰冷,靠在了书架上面,与她隔着一副卷轴的距离:“你在干什么?” 惊得她连忙低头:“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这些医书并不常见。” 很明显,信陵君并不想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了,他面无表情地回到桌前坐下,小厮流离连忙奉上新茶。此时的顾修仍旧是之前穿着的玄衣,暗色衬得他容颜更盛,不管是衣饰上精美的绣纹,还是头顶的白玉美冠,亦或是腰间的青纹锦带,都昭显着他天生的贵气,他坐姿端正,举手投 足之间都带着些许的冷漠。 朝宁走了回来。 顾修推了推茶:“夫人请坐。” 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声夫人是在叫她,也就坐下了。 顾修目光浅浅:“你真的是大夫?” 朝宁摇头:“女子如何行医?不过是在小地方打着我爹的旗号看些小病,称不得大夫。” 他目光浅浅,明明也才二十七八岁,一言一语间竟无半分年轻人的轻佻:“你倒是实诚。可我虽孤略寡闻也听说过,赵国河东有一个名叫义的女子从小对医学感兴趣,十几岁时就能上山采草药给乡亲们敷治外伤,她长大后医治好了很多病人,后来被武帝召至宫中封为女侍医专为皇太后治病。就是楚国也出了位鲍仙姑,女子虽然成医难,既然十三举荐了你,那必然也有过人之处了。” 李朝宁不敢托大:“也无过人之处,看病也求眼缘。” 她看模样也就二十二三岁,眉眼间都是淡然,比起疯丫头沈曼来说,恐怕要恬静得多。 这样温婉的女子,在燕京城里一抓一大把。如今常远山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实在不觉得她会变成搅乱沈家的一杆枪,家世或者样貌,都不足以令人担忧,顾修两指敲在了桌上,顿时失去了兴趣:“我儿莲池的腿你能医得好?” 朝宁当然不能一口应下:“看都未看,恕小女子不敢应承。” 他本来也是有意刁难,当即起身:“是了,多少个大夫都不能,想必也没什么指望了,家中还有丧事,恕不奉陪,一会儿让管事带你去领了银子,带着孩子出府吧。” 奶娘的死,也令他心交力瘁。 外面日光还暖,男人却只觉得阵阵凉意。 他对于女人没有什么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人的脸,孩童的脸,不相干人的脸,多半看过就忘。李朝宁在他的眼中,并无特别之处,对着老管事摆了摆手,自然有人来送她出去。 朝宁并不在意,来的时候就觉得郡王府不是等闲之地,一来还赶上了丧事,想也该立即离开这里,她随着管事到了侧门口的耳房,等待林十三出来寻她,果然,等了一会儿,男人牵着宝儿的手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宝儿的发辫上,还多了两朵菜花。 林十三放手,让她先去门口等着,宝儿快步走了出去,乖乖等着娘亲。 男人此时戴着方巾,下颔处还有新出的胡 茬,李朝宁对他欠了欠身:“林大哥,节哀。” 十三点头:“我没事,你这是怎么了?他不留你?” 朝宁轻轻点头:“没事,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不依靠谁也能好好活着的。” 林十三当然知道她们一家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常远山在到处找你,我觉得最好暂时先躲过他,不然受伤的只能是你和宝儿。” 女人扬起脸来,只觉可笑:“我为什么要躲起来,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天理难容的事情吗?其实没有必要。” 十三到她身边,又站近了些定定看着她:“宝儿还小呢,别叫她知道哪些。” 她随口应下,转身离去。 就看着她们离开郡王府之后,林十三才是回头看了眼,这偌大的郡王府渗着透骨的冷意,可以想象顾修见到朝宁之后,根本没放在心上,以为她对沈曼毫无威胁才放心让她走的。 他嗤笑一声,只暗自地笑:这一次恐怕信陵君可是看走眼了呢! 晌午早过,街上人来人往,李朝宁拉着宝儿的手走得很慢,偶尔也有卖货郎来回吆喝着,扛着的架子上面挂满的各种颜色的小玩意。宝儿的目光不由被那些小东西吸引过去,一边走一边张望。 朝宁知道她爱吃糖,走了一个卖缠糖的面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握紧了宝儿的手,低头对着她笑:“宝儿想吃糖吗?” 宝儿点头:“娘给我买吗?” 李朝宁蹲下身子来,扶着她的小肩膀:“娘知道宝儿最爱吃糖,如果有个人给你买很多很多吃也吃不完的糖,你会喜欢他吗?” 宝儿继续点头:“喜欢。” 女人笑:“那如果这个人给你那么多糖,又给你买很多好看的裙子,疼你爱你对你非常好,就离开娘跟着他去,你愿意吗?” 宝儿眨着眼睛,慢慢消化着母亲对她讲的话。 朝宁知道她的小脑袋瓜想要转过这个弯来需要时间,摸了摸她的小脸:“而且这个人,他是你爹的话,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宝儿抿唇:“那娘呢?” 李朝宁站起身来,给了摊贩铜钱,买了一根糖递到了宝儿的面前。 宝儿没有接,只是仰着脸看着她,察觉到一点不对劲来:“我不要糖,也不要爹爹了,我要娘。” 当然了,她这样的反应都是在意料当中的,朝宁又笑, 抓着女儿的小手把糖棍塞了她的手里叫她拿着,然后又牵起她另外一只手来继续往前走:“宝儿,娘对你说的话你仔细听着记住了,真正待你好的人,是不会让你和娘分开的,可能以后会有那样的人,不管给你多少糖,都不要真的喜欢他们,明白吗?” 宝儿打开糖皮,在口中吮着糖:“明白了。” 这么快回答,很显然是没有听懂,李朝宁牵着宝儿,脚步稍缓:“你爹爹他啊,他有了别的家人,我们就不去了。” 宝儿仰着脸看她,似乎懂了:“嗯,我不去。” 从来就是和母亲在一起生活,对于娘亲的依赖自然最多,她紧紧握住朝宁的两指,只觉无比的安心。 女人微微叹着气:“其实,娘现在走了很是不甘心,不走的话,还怕留下来他又把你抢走。” 两个人慢慢走向自家的那个小院子,再转过一个巷口就到了,还未到黄昏,空中白云懒懒,可到处能见飞起的炊烟,这个时间应当是做晚饭的时间了,宝儿也饿了,一块糖在她口中都快化没了。 很快转过了巷口,李朝宁深深呼了一口气。 就在她们的小院门口,停着辆马车,旁边站着个男人,竟没想到常远山来的是这样的快。她就知道清止扯出来的谎话不禁推敲,很快会被查到。 她顿足,远远地看着他,他俊秀的身姿一如既往,只脸上多了些沧桑模样。 此时男人也抬眸看见她们母女了,随即大步疾奔了过来:“朝宁!” 仍旧是那样熟悉的一张脸,有时候她就想,为何她能一眼认出他来,可他却不能,或许是那些年里,他从未真的将她放在心底。 李朝宁握紧了女儿的手:“宝儿,还记得娘说的话吗?” 宝儿还含着糖,不等她说出记得这两个字,嘎吱一声,她们家宅院的大门突然打了开来。李凤栖一条腿不能着地,只是一手拄棍,一手扶门。他一跳一跳地探身跳了出来,声音又清又亮对着她们笑:“娘,你们可回来了,我就说有人敲门表哥还不相信。” 男人已到朝宁面前,听见这男童张口叫娘,看了看宝儿看了看李朝宁,当即定住了一般。 第十章 李厚做饭去了,并不在屋里。 不明所以的清止也被他背了出去,宝儿和凤栖在院子里游戏,两个屁大点的孩子一人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不知画着什么,男孩腿脚不方便坐在石墩子上面指挥,只看见宝儿自己来来回回跑得欢快。 两个都是那般大的孩子,男孩更加秀气一点,女孩则更加圆润可爱一些。 女人对他们叮嘱了几句,回手将房门关上。 嘎吱一声,常远山的目光,终于从孩子们的身上移了开去,他回头看着李朝宁,抿住了唇,下意识扶住了身边的椅背:“是我的孩子,是双生子,对吗?” 李朝宁并不回答,只快步走了他的面前:“什么你的孩子?你是哪个?” 常远山盯着她的眼睛:“是我,我是常生。” 相比较刚才在大门口看见她,此时他已经平复了许多心情,这些年不见先是激动,后又愧疚。一想到明明她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根本没有想到也没认出来,他懊恼不已。能想象得出她面对沈曼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眼看着她就在眼前,这时候想对她笑一下或者想伸手抱她一抱,却是动弹不能。 朝宁手起,掌落。 这一巴掌啪的一声,抽在了他的右脸上,李朝宁目光灼灼:“你是常生?” 男人仍然点头:“朝宁,是我。” 她反手又抽,这一次可是牟足了力气:“你还能认出我是谁,真不容易。”他伸手来拉她入怀,可女人却是用力推开了她,常远山抓住她的胳膊,也是激动起来:“从前我命人去找过你们,可当地人说你们家遭了匪,没留什么活口,找也没找到什么音信我就……” 不等他话说完,李朝宁已然挣脱他的钳制:“这七年多,我不停地在找你,有过很多人告诉我你死了,早就死在战场上面了,但是我从未放弃过,很简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有没有过,我这样的心情?嗯?” 常远山当年也是出身寒门,他一心在战场上立功,对于男女之情全都压在了心底,母亲命他回京成亲,他曾经也找过李朝宁,回京后母亲也派人去找,但都以失败告终。原本以为她死于战乱,攀着沈家娶了沈家的庶女沈曼,如今俩家相互依附,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门户了。 他无力解释,自然心生愧疚,只管站着任她捶打。 可朝宁也只是片刻的失态,随即转身去了窗边,再不理他。她抱着自己双臂,只留给了 他一个纤纤背影。七八年过去了,她的腰还是那么的细,她的身姿还是那样窈窕。 从前她在身边照顾他时候,她是恬静而又温柔的一个人。 彼时李大夫一家都忙着救济,她在家里照顾着他和年幼的侄女,犹还记得动心的那一刻,他伤快痊愈了,站在院里练腿,一抬眼就看见了她。 透过窗口,十八岁的李朝宁,坐在桌边看书。 屋檐下还滴着水,而她的侧脸,是那么的美,恨不得立即化作她手里的那卷书。他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分明就是旧屋破瓦,但她就是一朵幽莲,能抚平你心头的一切伤痛,看着动心不已,真想永远和她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他曾恨过乱世,那一生一世的誓言还言犹在耳,可没有找到李家一家老小,常远山很快就听从父母的意愿娶亲生子,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明明是不再想起的人,忽然就出现在了面前。他大步到了她的后面,紧紧将人拥在了怀里:“朝宁……” 李朝宁没有动,只是看着院子里的宝儿,小家伙跑得飞快。 常远山下颔抵在她的肩头,只觉这么年过去了,她身上的幽香却似没变:“真不敢相信,你带着这么多孩子,是怎么过来的。跟我回家吧,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再不叫你吃半点苦。” 她挣脱他的怀抱,回眸看他:“你让我跟你回去?以什么身份?你现在娇妻美妾在旁,儿女双全,常家可有我的容身之处?口口声声说你的孩子,现在你能给我什么,能给孩子什么?笑话一样。” 常远山不由怔住。 他再不是幼稚少年,此时也明白李朝宁的意思,家中正室沈曼,家世绝非一般。她嫡亲的哥哥如今又得了新差事掌管皇商要道,如今多少人看着他们眼色简直如日中天,他能给朝宁什么?他能给孩子什么?尤其是这个时候,沈曼一举得子,俩家家主都高兴得不得了,父母亲如何能在这个时候让朝宁进门。 男人看着朝宁,抿住了唇。 她唇边还有淡淡的笑意,是那样的了然:“算了,你走吧,常生已死,会那么告诉孩子的。” 常远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还活着。” 说着,他用力将人再次揽入怀里,一低头就在她额头上面用力印下了双唇。 就那么用力拥着她到了门前,伸手就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的宝儿站在凤栖的面前, 也不知是拿了什么东西,一摊开掌心,只吓得小男孩大惊失色,他从来是真的最怕这样肉呼呼的虫子,恨不得这就给连人带虫都推一边去,可惜早见识过宝儿的力气,一点也不敢动。 宝儿见他不动,更是向前一送,那孩子竟然从石墩上摔了下来。 抬眼一看大人往这边走来了,李凤栖更是夸张地诶哟了一声,直喊救命。 宝儿抓着蝗虫的翅膀,在他面前晃着:“小黄多可爱,你怕它?” 说话间人已到了她的身后,常远山按了按朝宁的肩头,大步上前。 他弯腰将凤栖抱了起来,重新让他坐在了石墩上面,已然认出了他来。 原来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两个孩子了,想到当时他的狼狈模样,回手又将宝儿拉到面前,是撕心裂肺的疼:“孩子,是爹爹不好。” 宝儿掌心的蝗虫悠地飞了起来,她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去抓,一跳之间又抓在了手里。小姑娘奇怪地瞥了眼常远山,完全没认出他来,只献宝似地跑到了娘亲的面前:“娘,看我抓到什么了?小黄她会飞!” 朝宁温柔地笑笑,摸了摸她的小脸:“宝儿真厉害,不过凤栖胆子小,就别吓他了。” 男人的目光不由得在孩子们身上流连:“宝儿?凤栖?来,到我这来。” 凤栖顿时抬眸,他看着朝宁,见她没有开口,推开了常远山的手:“这位大叔,你是?” 李朝宁牵着宝儿的手,侧立一边:“你快走吧,别给我们无中生有的期许,孩子也是我自己的孩子,于你无干。” 常远山一把将凤栖抱了怀里站了起来,又来牵宝儿的手:“我的孩子,怎能无干?我这就带你们回去。” 朝宁大惊,自然来抢,伸手就抓住了宝儿的另一只手。 小蝗虫从宝儿手里飞了出来,小姑娘用力甩开了男人的大手,站了母亲的身旁。 她力气不小,将他推拒开来:“你是谁,你干什么!” 宝儿双眼瞪得溜圆,义正言辞的小模样看起来十分可爱,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血液当中都有共鸣,心都要化了。又一把拽过朝宁,目光灼灼:“走,我带你们回家。” 李朝宁自然抗拒:“放手,我不去。” 男人也不由得她,按着她的后脑就抵住了她的额头:“你信我一次,必当给你个交待。” 说着低头又将宝儿抱了起来 ,常远山力气也大,小姑娘伸手抓着他的领口生怕自己掉落下去:“娘!” 朝宁连忙扶着她的后背:“宝儿别怕,娘在呢。” 她跟在他的后面,不由轻笑出声:“好啊,我且看你能有怎样的交待。” 常远山脚步也快,一直走了大门外,车夫见是他连忙上前先是接过了凤栖送了车上去。宝儿也被男人放在了车辕上面,她手里还抓着他的领口,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双大眼睛里面仿佛是有着深海的漩涡,只盯着你就会被那一团墨吸引进去。 看着她,常远山不由再次拥了拥。 宝儿站在车辕上的高度,和他的高度差不多,白嫩嫩的小脸蛋就在眼前,他没忍住凑近了些,左右各自亲了一口。 宝儿有点懵,眨眼看着他:“你是谁?” 常远山握着她的小手,放在了自己脸边:“我是你爹,记住了。” 他推着她,让她进到车厢里面去。 李朝宁也随后被他推上了马车,男人最后吩咐了车夫,转身上车。 宝儿自始至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那个说是她爹的人发怔。到了车上,常远山就拥着她和凤栖,让她们管他叫爹。坏小子凤栖看李朝宁根本不想解释,毫不在意一样,倒是痛快地叫了爹爹,叫完还偷偷戳了宝儿的后腰,给她使了许多眼色。 可宝儿只是看着常远山,就是没有开口。 常远山也不急于一时,更是拉着朝宁的手,让她安心。这小院子本来距离常家也不是很远,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朝宁并未叫两个孩子下车,只叫他们先在车里等着人来接。 很快,她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常家的侧门处。 凤栖扒着窗帘看了半晌,回头揪住宝儿的小辫子,凑了她的耳边直和她咬耳朵:“你说你是不是傻?一看就是找着你爹了,还不赶紧和他近乎近乎?就知道瞪着你那大眼睛看着他,有什么用!” 宝儿想起娘亲的话,抬眼道:“可我娘说了,我爹有别的家人了,我们不去了。” 男孩白了她一眼:“傻蛋,那就是说你爹有别的媳妇儿和别人生别的娃了,而且偷偷跟你说,这个人我可认识,燕京城里谁不知道常将军啊,家里孩子都生好几个了,你就管他叫声爹,吃香的喝辣的也值个,懂不懂?嗯?” 宝儿盯着他的眼睛,抿唇:“我不傻,再叫我傻蛋我就叫 你狗蛋。” 男孩眉一挑,故意模仿着她的口气说道:“好吧,是我傻,我叫傻蛋好吧?” 分明就是在调侃她,宝儿伸手将他推开了些,也不吭声直接钻出了马车。 这一下可急得李凤栖在她身后直叫她:“宝儿你干什么去!别到处乱走快回来!” 她才不理他,这就跳下了马车。 黄昏已近了,彩霞满天。 不远处的常家大门竟然是开着的,两辆马车停在一边。马车都用昂贵的丝绸装裹着,车顶镶金嵌宝映着彩霞闪着耀眼的光,两三个小厮在往下倒腾东西,件件都是精美绝伦的玩意,似是礼品之类的。车下站着两个小丫鬟,其中一个人举着伞,伞下站着一位美妇人也才下车,她身形高挑,一身绫罗锦裙外罩轻纱披肩,旁边跟着个小小少年,同样是一身锦衣华服,他粉白模样,清俊得很,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不知从哪里闻风跑来几个小乞丐拦着她们去路,跪着哀求。 美妇人身边的小少年这就拿了些铜板出来,随手撒在了地上,引起一阵哄抢。 侧门和正门是有一段距离的,宝儿站在车下,好奇地张望。 不知什么时候,李凤栖也从车窗处探出了头,他低头捞起了她的小辫子,来回扯着:“看见了吧,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些人锦衣玉食有些人衣衫褴褛,有些人长得好看,有些人不堪入目。那是沈大善人家的儿子沈江沅,你要是有个那样的爹,人前人后,也该有很多人都叫你宝小姐了!啧啧啧可惜了你个小可怜……” 宝儿转身,淡定地夺回了自己的辫子,扬起脸来看他:“我不可怜,你更可怜才对。” 说着,她对他举起左手来,摊开了掌心。 真是见鬼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抓回来的蝗虫一下跳了他脸上,只吓得他啊的一声,一下摔回了车里去。 第十一章 很快,从院子里出来两个丫鬟来接宝儿和凤栖。 李凤栖叫一个人背着,这就将两个孩子带进了常家,院子里的园艺也是一顶一的美,可惜宝儿不懂得欣赏这些,心里还有点糊涂。她虽然反应稍慢了些,但是记忆力不差,娘亲明明说过了,爹有别的家人了,说我们不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来这里,想不明白自然也就撇开了。 进了后院,本来是要带到大屋里的,结果迎面走来个大丫头只说,沈家人来了,暂时先让她们避一避。眼看着大院那边果然动静不小,丫鬟们急地赶紧给孩子们进了一边的院子。 小院里十分幽静,丫鬟们将她们两个人放在了一边的亭子里,只叫她们坐一会儿。 亭外是一个小池塘,水面上飘着几个荷叶,小小的亭子里摆放着木椅,上面缠着些许蔓藤,是别样的妙趣横生。宝儿先坐在了木椅上,因为下面是圆的弧形拉带,来回一动还能晃悠着,真是有意思。她好奇地揪着蔓藤叶子,一脸天真。凤栖白了她一眼,靠边坐了。 说话间,又一个小丫鬟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进了院子,只不过,一抬眼看见亭子里有人,当即愣住了。两个孩子当中,大点的是女孩,也就六七岁的模样,小点的男孩圆鼓隆咚的比她小点,瞪眼看见宝儿坐在木椅上顿时指着她叫了起来:“起来!不许坐我的椅子!你们哪里来的!” 宝儿下意识就站了起来,亭子连着游廊,凤栖旁边有普通的长椅,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小不点蹬蹬蹬就跑了过来:“谁叫你们进来的!” 旁边两个丫鬟赶紧欠了欠身:“是老太太叫在旁边躲一躲的,沈夫人带着小公子来探望夫人,听说夫人又请了信陵君,不好冲撞了。” 后面的小女孩提着裙摆上了游廊,一转身也进了亭子,她一身锦裙,裙摆上精美的刺绣随着脚步来回拉伸,形成不同的花样。目光在宝儿身上打量了一番,这孩子当即嗤笑出了声:“少打着老太太的旗号说事,老太太叫你们赶紧避一避,怎不去旁边的院子,单单来我们这,还不是没拿我娘当主子?怀瑾,快去叫娘出来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的!” 她是常远山妾室柳如烟所生的女儿常怀柔,指使了跑走的是她的弟弟怀瑾。 一听她拿柳姨娘说事,两个丫鬟不觉头疼:“小姐别吵醒了姨娘才好,听说这两日柳姨娘身子也不大好,还是别叨扰她了。” 正室夫人产子, 折腾这两天,姨娘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柳如烟这几天就一直病歪歪的,可惜常怀瑾不顾丫鬟拦着,已经跑了去。 常怀柔扬着脸,上上下下看着宝儿,哼了声:“秋月你看她那穷酸样,是不是刚才老祖宗面前说的那个?” 她身边的丫鬟叫做秋月的,当即笑了:“想必是。” 小姑娘面露怒色:“敢做不敢当么,见我们夫人娘家来人了,赶紧躲起来怕人家瞧见,可躲有什么用?满屋子的人都听见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个人,带了孩子投奔我爹,还说什么是我爹亲生的,笑死个人了,真以为是个人都能进将军府吗?别人不明白你们也是死的吗?什么人都往我们院里领!” 秋月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小姑娘伶牙俐齿一脸的鄙夷。 来接宝儿她们的那俩丫鬟本来也没瞧得上朝宁,大家户里面,尤其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自然都心高气傲,本来平时就看柳姨娘娘几个不顺眼,因为这俩孩子还被常怀柔夹枪带棍骂了一顿,自然也是一肚子气,站了一边冷眼瞧着。 几个人都看着宝儿,有的时候无声的冷笑比有怒斥更加的无情。 只不过,凡事都要慢一拍的宝儿还没看清她们那副模样,身旁一动凤栖已然搂过了她的肩头,难得对她一本正经地笑:“闭上眼睛,别动。” 说话间,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李凤栖对着常怀柔冷笑:“诶哟我道是谁这么大脾气,要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常家嫡亲的大小姐!现在穿金戴银看着光亮了,还装起模样嫌弃别人了,你说说这整个燕京城有几个人不知道你和你娘是怎么进门的呢,啧啧啧也是老天呀开眼啊,伺候过常将军的窑姐也能一步登天喱!说起来,这将军府可真是是个人就能进的,要不然常大小姐也不能在这站着不是?” 常远山的妾室柳如烟,本来是烟花女子。 从前她断断续续跟了他一段时间,也是找寻不到李朝宁一家以后的事了,他不愿和沈家结亲,故意带了她回家。常母当然不许她进门,也是百般刁难,还是后来沈曼进门了,见外室养了孩子了,许她从后门进的。这件事本来就惹人议论了一阵子,好容易平息后,因着沈曼有孕,柳如烟常去庙上上香被人又翻腾出来讲了。 凤栖混迹在街头,自然知道。 常怀柔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拿这个说事,一听凤栖冷嘲热讽连带她娘的身世都戳出来了,当即大怒:“ 哪来的混小子,看我不打死你,撕烂你的嘴!” 她气得直跑过来,凤栖舔了舔下唇,也只冷笑:“好啊,打啊,闹起来才好呢,谁叫人来接我们的,叫谁来接的,怎么安顿的?又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到时候自有人来管教你们。外面那个什么沈夫人的,最好也叫她知道了,使点劲打,千万别手下留情,谁叫咱们人小嘴笨,又不像常大小姐学过大字的,懂得什么叫‘汝母婢也’呢!” 他从来在那些花子里面混着,打嘴仗就从没输过。 只不想让宝儿看见那些嘴脸,也不想她听见他们之间的话。 刚才说自有人来管教你们,说的是你们,简直是当头一棒喝,两个丫鬟不由心惊。可不是?本来这件事就是老太太亲口交代下来的,到时候可不得怪罪她们?相互使了眼色赶紧拉住了暴怒的常怀柔:“小姐可息怒吧,千万别闹到外院去,要叫沈夫人看了热闹去,咱们谁也好不了!” 常怀柔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学过大字的,当然明白他口中的‘汝母婢也’不是什么好话,一时间给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在丫鬟们怀里直跺脚:“我给你告诉我爹去!” 不用告诉他爹了,就这么一嚷嚷的功夫,她娘已经出现在了游廊的头上。 柳如烟以弱柳之姿走得很慢,她手里还牵着她的儿子常怀瑾,一边走还一边指着这边。 常怀柔转身跑了过去:“娘!你看看人家欺负咱们都欺负到院里了!” 丫鬟们连忙跟过去说明情况,李凤栖终于松开了捂着宝儿耳朵的手,一抬眼这才发现她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那漆黑的眸子里,纯净得似无瑕疵,正盯着自己。 宝儿动也不动:“汝母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其实是文人间的脏话,大体就你娘是伺夜的小老婆,连个大丫鬟都比不了的意思。凤栖从小聪慧,三岁能诗,若不是家中有那样的变数,如今岂会变成这样?这些文绉绉的荤话由他口中说出来,讽意更浓。宝儿被他捂了耳朵,但也能听见些动静,这才问了他。可这话怎能和她解释,李凤栖装模作样想了想,对着她耸肩:“没什么,就是问她娘好的意思。” 宝儿不太明白:“你懂的真多。” 是一本正经的佩服,说得他顿时莞尔。 抬眼间看见几个人已经进了亭子,李凤栖故意撞了她的肩膀,小声道:“姐姐,她们会不会打我,我好害怕啊!” 宝儿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还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给他顺气:“不怕,不怕的,”说着腾地站起了身来,背对着他弯下了腰,“上来,姐姐背你,既然是人家的院子不让咱们进,咱们就走吧。” 凤栖被她伸手一拉,下意识就扶住了她,紧接着被她背在了后背上。 他被她背过,知道她力气特别大,也不以为意。 常怀柔还十分气愤,扯着娘亲学话,非要去找爹爹去评理。 沈曼才刚得子,全家人都奉若上神一般,这个时候哪敢再去惹事。柳如烟将女儿揽在怀里,虽然也是恼怒但也只轻声哄着,让丫鬟们拦住两个孩子,真要这么出去撞见沈家人了,老太太怪罪丫鬟们不说,要知道她们给人撵出去了,那还了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进了常家后院之后唯一记住的。 可惜丫鬟的确是来拦着了,宝儿却是不顾阻拦背着凤栖推开了人。 眼看着这孩子背了一个也健步如飞,就要出院子了,柳如烟赶紧也叫了秋月:“还不去拦着?要是冲撞了沈夫人和信陵君,谁能好了?” 秋月吓得一激灵,赶紧也追了出去。 第十二章 将军府后院也大,宝儿出了这院子有点懵,还是凤栖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丫鬟们走的路,给她指明的方向。黄昏的彩霞映红了院子里各处景艺,宝儿脚步也快,奔着大院就走了过去,后面追着三个丫鬟,都急得不行。 李凤栖回头张望,只是冷笑:由着她们欺负宝儿,现在想给她哄住,晚了! 他给宝儿指路,故意催促她快跑,七拐八拐很快就甩开了丫鬟们,旁边又见j一个拱门,两个人一头就扎了进去。 这院子里跟柳姨娘的可大不相同,进院就是石砖铺设的分道之路,分出去四五支。粉墙下翠竹迎风摆着下腰,几棵说不出名字的大树也是各有形状,远处一方牡丹亭,延伸出来的羊肠小道接去是满园的花圃,花圃当中依然万紫千红,远远看着十分好看。也看不出是什么人的院子,只听着隔断里面似有流水声。 凤栖拍着宝儿,叫她放他下来。 他扶着她,用脚尖点地,也能勉强行走。 宝儿就着他的步数,走得十分缓慢,刚才一直背着他使劲跑来着,出了一头的细汗。,他抬头看见,忙摸入怀中,拿出了李清止早起送他的帕子来,一把拽住了她:“别动,”说着扳着她的脸,给她仔细擦了汗,“你说你是不是傻,跑这么快干什么!” 宝儿不以为意:“不背着你,我跑得更快。” 很显然,她说的是事实,李凤栖狠抹了她的脸,仔细叠起了这方绢帕。扶着宝儿再往里走,才知道流水声是从哪里来的,过了隔断再往里走不远,里面有一座非常大的假山,是由玉石和山石堆砌而成的。引到上面去的水流,由顶端喷流下来,中间还有镂空的山洞,水流从上而下,形成了一个水帘,之后晕染了整座假山。 假山下一方水池,池边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 池中片片青莲,偶然会有鱼儿冒出头来吐着泡泡。 这假山很高,高得将里面的房屋都遮掩了去,宝儿好奇地站在假山下面,仰头看着上面的水流:“哇~” 她伸出手去,不过水花当然溅不过来,这个土包子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模样,自然遭到凤栖的不屑的白眼了:“有什么好哇的,你真是个傻蛋,什么都没见过。” 宝儿点头:“嗯,从前没见过,真有意思。” 李凤栖也扬起了脸,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落寞,嗤了一声:“我见过比这还大的庭院,这算什么。” 他话音刚落, 只听一个少年声音在假山的对面传了出来:“谁?谁在那里?” 对面竟然有人! 宝儿当即跑了过去,凤栖跟不上她的脚步,急的在后面喊:“宝儿,回来!” 可说话间她已然到了假山的背面去了,只见一锦衣少年已然从影当中走了出来,他长得粉白模样,样貌清俊,眉眼间都是和气,带着淡淡的笑意,正是之前凤栖口中的沈家公子沈江元。 他手里还拿着一根海棠树的小枝桠梢头,看见她顿时笑了:“哪里来的小姑娘,好可爱。” 宝儿被夸得很不好意思:“我叫宝儿,我在找我娘。” 沈江元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着,上前一步,拿着枝桠在她眼前一扫,装模作样吼了一声呔,回头笑道:“莲池,莲池你快看,哥哥给你变来个真的小姑娘!” 他一回头,宝儿这才注意到,假山的阴影当中,就在水池的边上,有一个木制的轮椅。顾莲池背脊挺直,坐在上面像一个石像一样,他一身素白,浑身上下只腰带上镶金带着金线。同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样的俊脸,那才刚成型的丹凤眼,只冷漠看着池中的青莲。 他动也不动,像个融入山石当中的石头精, 宝儿见过他两次了,自动将他划入了认识的人当中,当即对他笑了:“你也在啊!” 可惜顾莲池仿若未闻,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他两膊交叉在胸前,宝儿定睛一看,发现他怀里抱着个小小的人偶。 是个青布小姑娘,这人偶上面穿着粉嫩的开衫,下面是和里面同色的青布裙子,裙摆上还有一圈蹩脚的绣花。小小的人儿还用布条做了两条辫子,白布做的脸上缝着弯弯的眼睛和弯弯的唇,一副笑面模样。 顾莲池是一身的白,这人偶在他怀里十分扎眼。 这种东西,对她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宝儿下意识就上前了两步,李凤栖到底是追了过来,急忙叫住了她:“宝儿!”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一起出现在这院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是沈曼的院落! 他到底是顾忌了些,待宝儿回头,赶紧招手:“我们走。” 沈江沅已然推了顾莲池过来:“好了好了,哥哥知道嬷嬷病逝了你心里难过,但是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愿意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对不对?你看看这小姑娘和你的宝贝人偶像不像?这俩辫子一模一样呢!” 这么一说 ,顾莲池果然抬眸。 宝儿眸色漆黑,纯净得似有一汪清泉。 他好像才想起她一样,冷冷地看着她的脸:“你怎么在这里?” 她眨眼,不知如何回答。 李凤栖忙扯了宝儿的胳膊,给人拽了过去:“对不住,我们不小心走错了路,才进的这院子,这就走。” 说着还扯了扯她的辫子,直推她。 沈江沅看着直皱眉:“轻着点啊!” 宝儿吃痛,也是抢回了自己的辫子,正是怒目,忽然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呼,竟然像是她娘的。 她连忙回头,扒着山石探出头去。 隔断处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肩头还扛着个女人,看那装束不是别人,她娘李朝宁不知踢打了他哪里,才过隔断,被人放了下来。是之前声称是她爹的那个人,宝儿身子一动,当即要上前去,可沈江沅却是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动,看看怎么回事?” 李凤栖也旁探出一点来:“嗯,宝儿先别去。” 他可不想在这院子里闹出太大动静来,沈家人和信陵君都在的话,怕是要吃亏的。 宝儿哪里能瞧着自己娘亲吃亏,可她刚要上前,却见明明更加娇小的母亲,挥手打了常远山! 小姑娘顿时定住了一般。 李朝宁气得挥手抽了常远山,也是怒极。 眼看着她转身又要离去,男人急的来拦她:“朝宁,你怕的是什么?” 女人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我不害怕,但是我不想这样跟你去见她,才从鬼门关捡回来的母子两条性命,你当珍惜,这个恶人我不做,我要回去了。” 常远山拉住她的手腕,自然也恼:“这算什么恶人,我娘不是也说了,只要沈曼答应,可应你进门。我带你去问问她,这就给你个交待!” 李朝宁挣脱不开,只对着他轻轻地笑:“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还是算了吧。老夫人的话我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我呢,出来之前也谢谢她了。但虽然我是小门户家的,也知道贵妻贱妾,跟你成亲的那时候还乱,但你常生也是下了婚书了的,我堂堂正正嫁给你,不是为了想进常家大门来做妾的。今天跟你来,也无非就想让你看清你自己,无非想弄明白,当年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快你就忘了我李朝宁娶妻上门。” 男人脸色顿变,似恼似怒,可到底是 抿了唇没有开口。 女人撩起脸边的碎发,掖在了耳后:“今日我和你家老夫人说起当年,她脸色极其不自然,你倒是恼怒了,还打翻了茶碗。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从前就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说我死了,你怕是信了人家的话了。当然了,可能女人对于你来说也就如同常服那般随便,不然怎么娇妻美妾,过得这么自得?就是因为那个人是你的亲爹亲娘,所以你才不说原由了,我说的对吗?” 常远山顿现愧疚之色:“怪我,是我错,都是我错。” 朝宁笑,一脸柔色:“其实我昨天打听了下,将军府的大将军常远山从前也算寒门,都说是和沈家攀了亲短短几年才扶摇直上,常生,你如今双亲在堂,娇妻美妾,还有一双儿女哦不,现在有两个儿子了,这样的你,能给我什么交待?嗯?让同生共死的发妻带着孩子进门给你做妾?” 男人不肯放手,闻言更是咬牙:“说到底还是在意名分,是吗?” 女人摇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眸光闪出光亮的清泪来,反手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我要我的常生,可你再不是了。” 在她的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从前无措的常生,可他当然做不回常生了,无须置疑。 她从来都是这样聪慧,他目光灼灼,心如绞痛,可偏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朝宁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来,是他在路上放回她手里的青龙古玉,她抓过他的手将东西放在了他的掌心上:“其实你还活着,我很高兴。还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什么吗?成亲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一生一世只有我。我以前带着你逃难,你伤腿不能走的时候,我背着你走过三十几里,那时候你烧的稀里糊涂拽着我又怎么说的了,你说别不要你,我救你性命,护你一时,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以后你一辈子……” 她这个样子,只叫他心慌,从前她背着他逃难的模样怎能忘记。 未等她把话说完,男人已然红了眼睛:“一辈子护着你。” 他还记得,真是难得。 女人背对着假山,背影寥寥:“嗯,谢谢你还记得,可我现在不是需要你护着我,纵然你现在锦衣华服家财万贯,纵然你现在权势傍身如日中天,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常生了。现在郑重告诉你,我不要你了,放过你了,咱们就此别过,愿君好,你保重。” 说着狠命挣开他的钳制,与他错身。 惊得堂堂七尺男儿无力抓住,竟然一 撩袍角跪了下来:“朝宁!” 眼看着女人要走,宝儿也再藏不住,一下跳了出来:“娘!” 李凤栖连忙去追:“宝儿!娘!” 沈江沅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幕,站直了身体又来推顾莲池回去:“诶呀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 一转身,却是吓了一跳。 顾修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身后,此时正看着跑过去的宝儿,目光复杂。 第十三章 时间总是过的这样的快。 顾修看着沈曼的脸,不由别开了目光。 他脸色疲惫,揉着眉心坐在桌边抚额,沈夫人在旁低声相劝,包着头巾的沈曼靠在她的肩头嘤嘤哭泣,几个丫鬟婆子都轮番劝慰,孩子在旁呼呼睡得很香,都说女人们到一起,会呱噪得很,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烦躁。 奶娘病重到去世,已然让他两夜未眠。 本来是在家里操办丧事,一边是念经打坐什么都不管的林十三,一边是不吃不喝不哭不闹的顾莲池,他心力交瘁也无心安抚,谁知道这么一会儿常家又来人请他去,说是出大事了! 常远山的身边,自然有沈曼的眼线。 他这两天的动静,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包括他这会将人带回了常家,她急忙给家嫂和信陵君请了来,商议此事。男人和女人的思想大不相同,沈曼的哥哥沈义家中一妻一妾,也算和谐,作为沈曼的嫂子,沈夫人虽然也因常远山的行径感到气愤,但却是不以为意的,扳着女人的肩头,她几乎觉得没什么大事,只是安抚着她:“千万要紧自己身子,才刚生完孩子,别管他领了谁回来,谁还能动你的位置怎么?你现在是沈家的大功臣,嫡子才刚两天,还怕他反了天了?” 沈曼从来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哭泣也是因为才刚生产,撕裂的疼还未过去,一想到前脚在鬼门关挪回来,后脚就有人进门,当然气愤,嫂子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她在沈家娇生惯养的习惯了,从来都人人疼着她,此时更觉委屈。 丫鬟婆子都是娘家的,越是劝越是哭得厉害:“嫂子你说我拼死拼活生个儿子有什么用,你说我千挑万选选这么个丈夫什么东西!这几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才刚好些有点盼头了,谁想到这时候又冒出个来!” 她少女时候就是任性,顾修头疼,后面也听不清哭的什么了。 他从小孤苦,作为遗孤,沈家受到托付对他十分照顾,奶娘有什么事也会去沈家商量,原本和沈曼也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出了阿青这个意外,早已成为了沈家的女婿。 岁月在沈曼的脸上也是残忍,她再不是少女模样。 顾修的目光再一次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越发的头疼,沈曼却是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仍旧许多人安抚。 他无话可说,转身出了大屋里,院子里倒是干净得很,他走到假山前发现几个孩子在一起,除了自己那个异类儿子,那三小只都探头看着外面,不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修上前,看见常远山和一个女人正在拉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正是白日见过的李朝宁,听着她的话,当真意外。 从外表上讲,这女人温婉秀美,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应当是个温柔的女人,见其言行,可见内心坚定,骄傲得很。沈曼正好相反,她从小骄傲泼辣,妆容常常美艳,但她其实最是敏感,脆弱,多疑。若不是这样,当年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的误会了…… 沈江沅推着顾莲池往回走:“诶呀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啊三叔!” 沈家只有两个儿子,顾修认了干亲以后成了老三,沈家也是子嗣极少,小一辈的就这么个宝贝沈江沅自然娇宠得很,幸好这孩子虽然在宠溺中长大,但是戒骄戒躁这四个字做得最是好的。 沈江沅也是顾莲池身边难得能说上话的人,顾修对他点了点头,再看自己儿子那张漠然的脸,不由皱眉。 也不等他再说别的,屋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丫鬟:“不好了!不好了!王爷,我们夫人闹着要抹脖子呢!” 沈曼成婚以后,没少抹脖子,要是真能抹早死八百次了,顾修手一抬指了院里:“去跟你们将军说……” 他不回头,反而往一边去了。 院子里一吵嚷起来,李朝宁自然也听见了。 宝儿将常远山推开了去,凤栖也到了她们的面前,朝宁低头给他背了起来,又牵了宝儿的手,这就要走。 常远山的小厮来福从老太太院里赶了过来,只说老太太昏过去了,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沈曼,一边是李朝宁带着两个孩子,男人抿住了唇,赶紧叫来福先去赶车送这娘三个回去,什么事情都得压后再说了。 来报信的丫鬟是沈曼身边的,一眼看见朝宁竟然是那个神秘的女医,目瞪口呆。 常远山也推了她一把:“赶紧去看看你们夫人,别叫她干傻事,我看看我娘去去就回。” 真够乱的,朝宁趁机带着孩子出了将军府。 来福恭恭敬敬引了她出去,可人却不坐他车,非自己走了。 他站在门口左右看看,忙回了院里禀报老太太去,再不敢耽误。 出了将军府,李朝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的脚步很慢很慢,仿佛有心事一样。 李凤栖早从她背上下来了,此时和宝儿一起 相扶着跟在她的后面。 女人的腰肢很细,每走一步都像是想了很久,宝儿在她后面怔怔看着她,也随着她的步数慢慢地走,凤栖靠近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完了完了,看这样子你是做不成宝小姐了,唉害我白替你高兴一场。” 宝儿不为所动:“你闭嘴。” 凤栖嗤笑一声:“怎么啦,还不叫我说话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宝儿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好没趣:“生气了?说话呀?” 宝儿抿唇:“我不想说话,别和我说话。” 这么一会儿也才走出去不远,李凤栖可是怕她真发火,一看那么大力气拳头真落他身上可不是好玩的,两个人光顾着说话也没注意前面,李朝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步子,差点撞到一起。 女人回头对着她们笑,让宝儿背起凤栖来,和她一起并肩着走。 宝儿天生神力,背着比她小一圈的李凤栖毫不费力,朝宁脚步轻快了许多,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宝儿,有件事娘想你记住,你仔细听好了。” 宝儿当即应下:“嗯。” 李朝宁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个纸包来,平日总给宝儿备着糖,她打开纸包来往前一扬,糖块顿时散落在面前的土堆里,砸出了几个小坑来,女人向前两步又踩了踩:“这个世上,突然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记住娘的话,你总要接受这些突如其来的失去。比如你刚要喝的水洒了,比如有些原本喜欢你的人不喜欢你了,又比如这些你心爱的糖,突然掉了地上被人踩一脚,都脏了。当你做什么事都于事无补,那就不要弯腰去捡它,已经破烂的东西不值得你弯腰,不要哭也不要难过,这些糖即使你拿水洗过也是被人踩了,想着过去的甜,不如去找以后的甜,再想办法买一些就是了,明白吗?” 宝儿点头:“明白。” 朝宁摸了摸她的小辫子,不由轻笑:“可能你现在不太懂娘的意思,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留恋的。” 女人揉了揉女儿的小脸蛋,叫她们在边上等着,转身去了路边摊贩那里。 宝儿乖巧地站着,低头看着土堆里的糖。 李凤栖在她背上无语地叹了口气,搂了宝儿的脖子跟她小声咬耳朵:“宝儿你这个一根筋的,可千万别听娘的啊,东西掉地上了,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当然不稀罕捡起来,这得分什么事,如果是到了不吃这东西或者没有这 东西就死翘了,那就捡起来凑合吃凑合用,如果有的选择,那就不要了。” 宝儿的脑子里还是娘亲才刚说的话:“可我娘说……” 凤栖企图重新给她洗脑:“打住打住,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能那么绝对的,像我,我从前在好人家生出来的,穿金的戴银的要什么有什么,就不用……” 话未说完,宝儿已经目瞪口呆了:“真的啊,那你家在哪里?” 成功被她带跑题的凤栖也难免伤感起来:“没了,人总是这样的,不吃过苦不知道什么叫苦,就像我祖奶奶跟我说过的话一样,她说人这辈子除了吃苦,什么都不能吃太多。” 这会母亲看着没什么事了,宝儿也自然放宽了心。 听着他提起吃苦了,她郑重其事地嗯了声:“我就不爱吃苦的东西,我爱吃糖。” 说起糖了,李凤栖顿时一激灵:“现在咱们不说吃糖了,现在我问你,如果你三天没吃饭了,地上有个包子,你是捡起来凑合吃了填肚子,还是继续饿着?” 宝儿瞪眼:“我为什么要三天不吃饭?” 他无语:“因为没有吃的了,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明白吗?” 宝儿抿唇:“那我娘和我表姐表哥呢?” 她是很认真的在想,微微低着头,露出后颈一小片洁白肌肤,本来也应该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照这样下去就要被她娘养成一根筋傻宝了,李凤栖白了她一眼:“我就问你,现在不吃这包子就饿死,吃了就能活命,你吃还不吃?” 也是该着,他话音刚落,李朝宁已经回到了她们的身边,她了然地瞥了眼凤栖,对宝儿摊开了掌心。 上面放着好多的糖,是她才在街边买的。 宝儿脑子里的包子自然全都扔一边去了,顿时欢喜起来:“哇~” 女人对着她挑眉笑:“现在还觉不觉得地上的糖可惜了?” 那还可什么惜,宝儿笑得十分开心。 李凤栖当着朝宁的面,自然不敢再多嘴,乖乖叫宝儿背着再没开口,三人这一共也没走出去多远,只听叮铃叮铃铃响,由远至近,背后赶上来一辆古朴的大马车,到了跟前车上的车夫扯住了缰绳,吱嘎拉住了木刹:“吁!” 车上还坐着顾莲池的小厮喜童,对着她直摆手:“李大夫!李大夫慢行一步!” 李朝宁护着孩子靠边,只见他将车帘一掀,露出了车 内一大一小两张俊脸来。 信陵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上车。” 第十四章 车上坐着顾修父子,男人的目光淡淡在她身上扫过:“上车。” 在沈曼的院子里看见信陵君的时候,朝宁就知道,他还会找她。想起林十三说的话,也不犹豫,带着孩子们上了他的马车。车厢很大,她坐在顾修的对面,揽住了宝儿在身边,凤栖和顾莲池坐一起去了,都在里面。 此时大地已然罩上了一层黑幕,车内挂着一盏柔和灯,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 顾修靠在车壁上,微垂着眸一脸疲惫,等她们上车,反而不开口了。 朝宁掀开车帘,看见走过的路,是要送她回家,稍稍放心。 顾莲池坐在最里侧,马车的暗角当中,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 宝儿回头看着他,男孩的侧脸线条俊秀,那双丹凤眼下,每次眨眼都能看见,长长的睫毛忽闪落定,那挺直的鼻梁亦或微抿着的薄唇,都显得十分淡漠。他就那么端端坐在角落里,一身白衣分明就特别扎眼。这孩子的胸前,还抱着那个青布人偶,此时,人偶是扣在怀里拥着的,看不见那张笑脸,露出后脑一块空白来,说起来也是有趣,后脑勺上也是一张脸,这竟然是个双面人偶,只不过这面似乎才是青布的正面,两条八字眉,下面嘴口处也是向下,是个哭丧脸。 人偶有两张脸,一哭一笑。 真有意思,宝儿目光灼灼,只盯着看得出神,生怕一转头就错过翻面的样子。 凤栖无语地盯着她,真是个傻里傻气的姑娘,从上车就一直盯着人家看。 一直看,一直看。 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伸手扯了扯宝儿的辫子,对着宝儿用力眨眼:你老看着人家干什么! 可惜宝儿吃痛,当然看不懂他的眼色,回头还怒视他:“别扯我辫子,疼。” 她一出声,惹得两个大人目光都扫了过来,凤栖讪讪地忙坐直了身体,宝儿不以为意,仍旧看着顾莲池怀里的人偶。青布编结成的两个辫子,就垂在他的手臂上。 顾莲池自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眼看着宝儿,眸色漆黑。 宝儿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可窘迫之下刚一动要收回目光去,他怀里的人偶突然被翻了过来,上面一张笑脸对着宝儿,似乎还抖了抖。他甚至还伸手理顺了下它的小辫子和她的青布裙子。 见此场景宝儿顿笑,一笑脸边还有两个小梨涡,烂漫得很。 顾莲池看着她的笑脸,慢条 斯理地又将人偶扣在了怀里,让它后脑勺的哭脸对着她。 真好玩,宝儿看得津津有味。 凤栖冷眼瞧着,故意撞了她的肩头。 她回头看他,偏人就好像不经意碰了她一样,早转过去了。 他本来是对着顾莲池坐着的,此时垂眸间暗自嗤笑,面上一本正经地端坐一动不动。 宝儿毫不在意,可她刚一转头,他又撞来。 这点小动作自然被顾莲池看在眼底,不过他也只扬起了脸,目光冰冷。 本来将军府距离家门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早还走了一段,坐了马车自然不过片刻功夫就送到了门前。在车上信陵君一直没有开口,车一停下当即看向了朝宁:“让孩子们先回去,我有几句话问你。” 李朝宁本来上车就知道他找她所为何事,但是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口,此时到了家门口,他说让孩子们先回去,她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那些话,从来权贵面前,那些自以为是的高贵老爷等人,有几个将老百姓看在眼里了,生死都随便编排的个人,没曾想信陵君虽然看着冷漠,实则心镜豁达,倒叫她敬重了一分。 下得车来,先撵了宝儿和凤栖进院,朝宁站在了门口。 顾修提灯下车:“我也倦了,就开门见山吧,不管从前怎样,如今常远山已经今非昔比,你带着孩子也难进他门。不如我做主了在江淮送你个宅院些许良田,带孩子回去罢!” 他负手而立,容貌俊美。 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以为她想进常家大门来着。 朝宁对他欠了欠身:“我先谢过信陵君送我们娘几个回来,不过宅院良田就免了,因为江淮那边老家有几亩薄田,也有宅院,我不少这个。” 他略一沉吟,又是开口:“那你想要什么,置办些产业?还是要些金银?” 夜色微凉,女人立即应道:“无缘无故,受不得别人馈赠,信陵君莫要说笑。” 顾修挑眉:“说笑?既不要良田宅院,又不要产业金银,你想要什么?” 李朝宁想起这些年委屈,但笑不语。 男人见她笑脸,顿时皱眉:“莫要得寸进尺。” 这话说的,听着得寸进尺四个字眼了,李朝宁这才轻笑出声:“我真是不明白得寸进尺是什么意思了,进常家做妾?” 她眉眼间都是笑意,云淡风 轻。 妾这个字眼,让她咬得很轻,很轻,仿佛是不经意提及一样。 顾修也是挑眉:“是了,我见你在后院和常远山闹了好一通,又是情又是理。你倒是聪明,懂得以退为进,看来是想要拿着从前那些事故意掏他心窝子,想进门做大奶奶了。” 大奶奶这三个字也咬得重些,朝宁心底不屑,听他这话自然扬眉:“信陵君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常家大门再高也有律法还在,今个就是多有来头的人将我娘几个打死,明个也自有人拿着婚书告他,想进常家大门,就是我一念之间的事,从来听说原配给后来人脸子的,没听说过原配上赶着去给他做妾的,当年我堂堂正正嫁给他,如今也用不着掖掖藏藏。” 她倒是一脸正经,没想到还有婚书在手,顾修微怔:“既然有婚书在手,为何不拿出来?” 也无非是想探她的底,朝宁坦然看着他:“因为我并不想进常家的门,这个回答信陵君满意了吗?” 她目光浅浅,顾修向前一步:“也不想离京,也不想进门,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不说,还带着两个小的,可当如何生活?”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不信她,不相信女人也能养家糊口。 李朝宁在夜色当中神态坦荡,露出了三分傲骨来:“女人家怎么了?我爹和我哥为了救济百姓为了那些伤病将士,万贯家财都散没了,一家老小不也是我养过来的吗?如何生活就不劳信陵君担忧,倒是有一个人该是担忧担忧。” 她顿了下,见他抬眸,才又开口:“听说沈家小姐是你妹子,这个时候才刚生产完,还是好生将养,多劝慰劝慰她才是,不然落下病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后悔也来不及。” 她身姿窈窕,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分明就是一个弱小女人,可偏偏就像一朵傲梅。 顾修提高了灯笼,第一次仔细打量着她的模样,女人柳叶弯眉,眸色清亮,容貌秀美形态端庄,她只在那一站,看着你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只叫你不得不佩服的干净利落。 既然如此,那就拭目以待。 再不犹豫,他当即转身上车。 回到王府之后,奶娘的丧事让顾修又忙了起来,一时间也顾不上常家后院那点破烂事,守着奶娘的灵柩也曾黯然神伤,独自一人想着她。一切从简,出殡之后郡王府才算安生下来,可这也就是看着像是安生下来,其实并没有。 顾莲池这两天一直不吃不喝,也不开口说话。 送走奶娘之后,他就乖巧得不像话,先也没太注意吃什么不吃什么,后来喜童瞒不住了才讲,这两日好吃好喝的都叫他馋嘴吃了,小公子什么都没吃,连水都不喝一口,就一直抱着奶娘给他做的人偶,动也不动。 顾修大怒,顿时给人叫了书房来。 他也才刚歇上一歇,郡王府里的小厮们哪个也不敢喘大气,赶紧给顾莲池推了来。 两三日的功夫,这孩子竟然清瘦了不少,本来一肚子的怒火见着他,也当时消散了干净。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眉眼间都和自己一个模子的,心里也是心疼的。 顾修给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下爷俩说话。 书房的窗户开着,顾莲池就抱着人偶,就那么坐着。 窗外树上偶尔有飘落的树叶打着旋旋儿,他抬眸看着,动也不动。 顾修蹲了他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为什么不吃东西?你这是想跟嬷嬷去吗?” 顾莲池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我跟嬷嬷去了,不正好应了你的心吗?何必管我。” 顾修顿怒,不由加大的力度:“这样的混账话你从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再不许说,我自小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奶娘去了我也就剩了你和十三,你是我的儿子,十三是我的兄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顾莲池抿唇不言。 男人叹了口气,知道奶娘的去世对于孩子来说太过残酷,到底是怜惜他了,拍了拍他的脸:“以后想要什么,告诉爹爹,我多依着你就是,别闹脾气。” 再怎么说也是年轻,又从来没哄过孩子。 就是记着奶娘临终前叮嘱他的,说让他多怜惜多依着莲池些,才这么说的。 说话间,敲门声又起,他的小厮叫做凳儿的在外禀报说是常夫人打发人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有要紧事。 顾修不耐皱眉,回身坐了桌边,这就叫人送进来了。 说来也真是巧了,沈曼身边的丫鬟香琴那日见过李朝宁之后,赶紧和她说了,听闻常远山原先那女人就是救她母子性命的女医,沈曼这就明白过来了,想必人家本来是上门找常远山的,正赶上她生孩子心好才救的,思来想去赶紧修书一封,叫人给顾修送了来。 她想要偷偷见朝宁一面。 顾修也是没有想到, 赶紧叫人给打发出去盯梢的眼线叫了回来。 李朝宁果然并非一般女子,眼线将她这两天行踪一报,他更是心惊。这女人看着这么年轻,真是胆大心细,又有成商的聪慧,说是她带着侄子侄女生活,一早起来就分工明确。侄子在外面街边支了个摊位,一大早就带着腿不太好的妹子出来卖豆腐,后来用几块卖剩下的豆腐换了些包子和小菜,招呼弟弟妹妹吃了。 另外两个小的都跟着忙活着,而朝宁始终没有露面。 原本以为是妇道人家脸面小才没出来,不想过了晌午,人背着准备好的药箱子出来了,眼线可是一直跟着她,发现她去了青楼暗巷,等人走了一打听才知道,李朝宁送了楼子里的姑娘们一些药丸,是白送的,有各种功效的。 这两日她没做别的,一直行走在楼子里送药。 只今日晌午,等楼子里的姑娘们起了,送了两日药的李朝宁开始去卖药了,白送的药丸有吃着好的,当即就使不少银子买了不少屯起来了。细细一打听,统统算下来,一日之间竟然卖了三百来两,回去的时候雇的车呢! 男人将沈曼书信放置一边,只觉头疼。 这才知道,李朝宁说的养一大家子并非信口雌黄,当真有那个能耐。 想起女人一脸的笑意,此时竟有些许恼意。 两指敲在桌上,正是想着心事,顾莲池推动车轮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儿子微仰着脸看着他:“刚才你对我说的话是真的吗?多依着我?” 顾修点头:“怎么?” 顾莲池眸光微亮,见他目光不由又别开了去:“那样的话,李大夫身边的小姑娘,叫做宝儿的,你让她来陪着我。” 第十五章 李凤栖无语地看着跑来跑去的宝儿。 他坐在石墩子上面,怀里拥着个竹篓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豆子。 今天早上一听见李厚的动静他就起来了,这两日日日早起。没想到原来李家竟然是以靠这个为生的,做豆腐卖豆腐?也不知道朝宁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她和李厚二人分工明确,一人到外面街头摆上桌椅和置办好的棚子,一人在家里做豆腐。宝儿呼呼睡大觉的时候,他偷偷揪了她的耳朵,结果这傻宝竟然习以为常,甚至还欢呼着起来帮母亲磨豆子去了。 昨日信陵君让他们上车,李凤栖就知道是要有些好处给她的,可惜朝宁什么都不要。 彼时他偷偷躲在大门口偷听,因为腿疼走不远还被人撞个正着,所幸她看见他也没在意,可叫他松了口气。他是吃过苦的,活着都难,哪来的尊严可讲,宝儿母子的骄傲在他的眼里其实是有些可笑的。 他渴望有个遮风避雨的家,渴望能有爹娘依靠。 所以看着宝儿在表哥表姐和母亲的庇佑下过得这么欢快,其实他十分羡慕。 一早上街头买豆腐的人还真不少,李清止坐在一边收着银钱,不时还吆喝一声,李厚忙前忙后一时也不消停。凤栖回头,看见宝儿坐了表姐身边挑着豆枝,不由勾起了双唇。 其实能一直这样傻傻的长大,也是不错。 宝儿身上穿的衣裙都是表姐给她改的旧衣,一身绛紫色拼接的百褶裙随着她的动作抖开了褶,上面是李清止给她绣的花边。这小姑娘虽然没穿什么绫罗绸缎,但是身上穿的衣裙也是上了心思的,这两日也瞧出来了,一家四口虽然并不像人家那样富裕,但是穿戴得体,又时时干净讲究,尤其宝儿,每日穿的都是不同,每日梳头也是不同,表姐手也巧,就爱摆弄她。 他都听见了,宝儿今早说弟弟总是扯她辫子,当时李清止还瞪了他一眼,随手给宝儿编结了好多小辫子,辫子们又分出两边,她动作也快,不消片刻就将头发都缠成了个花边小包子头,这小包子头一边一个,从包子心还各自垂下来一个戴着红头绳的小小辫子,随着宝儿动作,来回晃动着,特别可爱。 每日朝宁必定会在晌午出门,许久才回。 早上她都在家里制药,此时只有他们四个在外面,凤栖在后面看着宝儿的小辫子,心里痒痒的。 当着表姐表哥的面,他乖巧地叫着她:“姐姐!宝儿姐姐你过来!” 宝儿回头:“干什么?” 李凤栖对她招手:“你来,给你个好东西。” 她笑,撇下豆枝蹬蹬蹬跑了过来,他指着面前的石墩子也叫她坐下,看着她唇边的梨涡对着她眨眼:“你今天早上是不是不跟表姐告状说我扯你辫子了?嗯?” 宝儿点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是扯了啊!” 凤栖向前倾身,声音压得很低:“以后不许告状,我逗你玩呢!” 说着,趁着她听不清也低头过来,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哈!” 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还对她做了一个鬼脸。 宝儿吃痛,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也哈了一声,学着他的模样按着他肩头在他脑门上也弹了一下! 这两个哈可是大不一样。 相比较凤栖得意的笑,她这一哈蓄了力气一样,差点给凤栖弹飞了去。 他啊地惊呼一声,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双手捂着脑门后仰了过去。 宝儿知道自己力气大,赶紧上前查看。 李凤栖仰面躺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宝儿啊……我真的是跟你闹着玩……” 她赶紧给人抱了起来,放回石墩子前面:“我也是和你闹着玩,都没使全力。” 他:“……” 说话间,宝儿低头看见他竹篓子里面挑的豆,当即抱起来抖了一抖:“你豆子没有挑好,这里面有坏的。” 她低头开始认真的开始挑豆,凤栖揉着额头不由白了她一眼:“做豆腐吃的也吃不死人,有那么几个坏的没有关系,用不着挑那么仔细。” 宝儿当即动怒,瞪眼看着他:“不行!必须挑干净的!” 她突然大声,吓了他一跳:“不行就不行,那么大声干什么……” 知道她较真,只得和宝儿两个人凑了一起重新挑豆子。 李厚忙了一早上,刚歇片刻,和清止一起点了点铜板,没等说上两句话,一抬眼瞧见个眼熟的马车又往这边来了。 这两日,姑姑日日出去卖药,他则带着孩子们自力更生卖豆腐维持生计。 从第一天开始,常远山就日日过来,起先还到家中去寻姑姑,这两天竟往豆腐摊来了,非要给他们银子,说早晚要进常家大门的,不能带着孩子们这样抛头露面,丢他的脸。 一家人却没人理会他。 然后他就开始命自己的小厮拿银钱来买豆腐,总是叫他们早早的收摊。 宝儿和凤栖这边才刚挑了几个豆,常家的小厮来福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他也不问多少,嘿嘿笑着只管说全要了,将银钱放在了桌子上。李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虽然不耐烦见他,但也没管他,都包了才好呢,赶紧带弟弟妹妹们出去吃早饭。 来福恭恭敬敬地到了李厚面前:“今天我们将军朝中有事,走之前特意嘱咐我叫我来看看,他说待他下朝就来接夫人和你们,已经和我们老夫人说好了,叫夫人千万放心。” 李厚只当他放狗屁,也不搭理他。 来福讪讪地摸着鼻子,只管带话:“也是赶上我们夫人生孩子,自然更娇贵些,也请你们夫人不要在意。” 李厚对他翻了个白眼:“说完了吗?” 见他不快,来福不敢上前:“说完了。” 李厚指着常家马车,对他瞪眼:“说完了赶紧滚蛋,谁要去你们家。” 来福原来跟着常远山做事的,自然也有些脾气,冲着少年也是叹气:“我劝公子也别不识好歹,若是进了将军府,富贵一辈子,何苦卖什么豆腐,若是不进常家大门呢,说实在的,告诉你好话那时连我们可都不如了。” 大户人家的小厮也是牛气的,李厚还没等开口,,清止抄起手边一块案板上的豆枝,随手就抽向了他:“滚,你是什么东西,你们将军府什么东西,当我们稀罕!” 眼看着他们动气了,来福撇下一句不识好人心,也是急忙跑了。 李厚见妹妹动气,将来福拿来的银钱送了她的面前去:“跟他动什么气,他爱说什么说什么。” 清止哼了一声,回头招呼宝儿他俩:“你们俩别挑了,今天咱们吃好吃的去!” 李厚已经开始收摊了,宝儿和凤栖到了青止面前帮她整理豆枝。 李清止腿不能行,就坐在长凳上面数铜板,常家的马车才刚离开,街头就出现了几个年轻男人。 个个袒胸露怀的,根本不像正经人。 几个人也没有在意,结果不等李厚收拾妥当,只听咣当几声,桌子就被人掀翻了两个,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二十来岁的,一脚踩在李清止的长凳上,俯身对着她直笑:“哟,这就是大壮说的豆腐西施吧?模样长得真不错啊!嗯?” 他目光轻佻,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李厚哪里受得住有人调戏自己妹妹,抡着拳头就冲过来了,可人家人有六七个,半路直接给他截走了去。 眼看着三四个打他一个,哥哥吃亏,李清止也是气得不行:“住手!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 宝儿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的凤栖给她抱住了:“宝儿别去,你打不过他们伤着你!” 她那一身力气,可是他能抱住的,一声放开我,连李凤栖都推摔了去。 一个小不点孩子,谁能注意,宝儿几步跑到表姐的面前,抱起一个长凳就挥了起来,直将踩着长凳的男人抡翻了去:“你滚离我阿姐远点!” 李清止眼看着自己哥哥被人打倒在地也是急得不行了,张口直喊着救命:“快来人啊,来人啊,救命!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啊!” 街边也是有些摊贩的,可人家谁能管这个闲事。 一边的豆枝散落了一地,案板也摔了一边,男人们一边踢着李厚还一边嘻嘻笑着:“告诉你们,明日不许过来摆什么摊了,叫我们看着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尖嘴猴腮的男人冷不防被宝儿一凳子抡倒了去,肋骨处竟然疼得不行,勉强扶着爬起身来顿时大怒:“小兔崽子,你倒是知道护着你姐姐,我今天就给她抢了家去,你又能怎么样!” 宝儿双目圆瞪:“你过来抢一个试试?” 她守着表姐,抱着长凳,虽然人小,竟也有些气度,一时间竟给男人震慑住了。 不过很快,他招呼了别个,都围了过来,李清止生怕宝儿吃亏,直在后面扯她胳膊:“宝儿,听阿姐的,快点跑,别管我了,一会再回来。” 宝儿胳膊一动,就挣脱了她。 她偏偏挡在表姐身前:“阿姐你别害怕,谁敢过来我就打谁。” 男人们哈哈大笑,更是都撇下了昏过去的李厚都往这边来了,有两个跑得快的更是直接冲过来了,宝儿还未等动,她身后人影一闪,李凤栖将竹筐里的豆子全都扬了出去,上前的两个人一时不查,竟是都摔了出去,揉着屁股气愤不已。 他站在宝儿的身边了,抱着竹筐胸口也是起伏不定:“我一定是疯了,我疯了……” 男人们已再不嬉笑,直往前来,宝儿无暇分神,抱着长凳来回挥舞,一时间竟也无人能上得前来。两边从包子头里露出来的小辫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着,她紧绷着的脸上眸色漆黑,看着这些男人的可恨模样,更是牟足了劲 抡着长凳:“多行不义必自毙,知道吗?” 真是掷地有声。 命运总是这般的奇巧,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他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一根豆枝来,轻轻抽在掌心:“好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连个孩子都知道讲究道义,看来这个世道还是有救的。” 他走上前来,眸光凛凛。 本来一看见他的人影,那几个人都下意识要跑,此时更是连连后退,可惜尽管他们低着头,却也叫他认将了出来。 男人容貌俊美,只目光如刃:“呵……” 第十六章 宝儿的长凳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谁也不能上前。 一地的豆子,仿佛给人隔绝开来,男人轻呵一声,那几个闹事的大吃一惊,更是连连后退。 豆枝轻轻敲打在他的掌心,顾修目光如刃:“站住。” 是走还是跑? 几个痞子期期艾艾地面面相觑。 信陵君就在面前,让他抓住可就糟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当即四下散开! 顾修冷哼一声,按住了宝儿的肩头,一把将宝儿手里的长凳接了下来,他纵身一跃,当真掷了其中一人的后背。眼看着他一个人飞快撂倒一个,宝儿急忙跑到李厚身边,也是少年缓过这口气了,拍了两下就醒了过来。 宝儿将他搀扶到表姐的身边,几个孩子只在一处看着,虽然也到底是有两个跑掉的,不过顾修到底还是抓住了四个人。哦不,不是抓到的,是直接打倒在地的,尖嘴猴腮的那个肋骨似乎断了,捂着胸口哀嚎不已,直喊着饶命。 饶了他? 顾修提着人领口直接摔了旁边,脚一掂,一条长凳立即稳稳翻了个个立住了,他一撩袍角坐了上面,目光浅浅。 几个男人不敢抬头,叽里咕噜爬将过来:“饶命啊,信陵君饶命!再不敢了,今个也是头一次,这不是听说这片出了什么豆腐西施么,哥几个就说来看看,谁想到来了这丫头不说好话,才是闹起来的!” 男人从怀里拿出帕子来擦手,只余光在那尖嘴猴腮脸上一扫而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沈家后院喂马的乔二吧?” 乔二忍住剧痛,跪下磕头:“是小的,正是小的,小的在沈……” 他还抱着侥幸心理,知道顾修和沈家渊源,以为没什么事了,可沈字他还没说出口,顾修一脚踹来,直接给人踹晕了过去:“对着几岁个孩子都下得去手,你主子叫你来的时候就不知道劝劝?” 旁边几个更是吓得连连磕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顾修冷冷目光扫了过来:“还不将东西给人家收拾妥当了?” 他话音一落,几个男人连声应下,赶紧搬桌子的搬桌子,收拾椅子的收拾椅子,地上散落的豆枝和豆子,到处都是,他们跪在地上,忙得一头大汗。 李厚牵着宝儿的手,这就走了他的面前来。 他对着顾修欠身行礼:“多谢信陵君今日相救。” 宝儿也学着表哥的模样:“多谢。” 顾修看着宝儿的小脸,这才想起来这孩子在哪里见过。 原来他回到燕京的那天,在街上教训顾莲池时候,她就在旁边。这孩子力气很大,今日更叫他刮目相看。他看着她的脸,不由想起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话,得有什么样的母亲,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她还是个女孩,能有这样的气度,真叫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眼线说李朝宁这两日没少卖银子,生活本该无忧,却不知道为何还叫孩子们出来卖豆腐,李厚脸上有两处淤青,身上也滚了一身的土,他站在宝儿的身后,先顾着拿出帕子来给宝儿掸着她身上的土。 顾修心里一动,对着她招手:“你叫宝儿?” 宝儿向前一步,对着他笑了:“嗯,我是宝儿。” 男人点了点头:“我且问你,刚才他们打砸你们东西时候,叫骂你们说你们卖豆腐是低贱的货,你怎么说?” 宝儿皱着眉头,似乎想了一想,半晌她才扬起脸来,不解地看着他:“我们自己挑的干干净净的豆子,自己动手做的豆腐,自己挑着扁担出来卖给人家吃的,怎么就低贱了?我不明白。”她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前几天凤栖也跟我说,人一出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些人生来就是高贵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低贱的。我悄悄问过我娘什么意思了,我娘说世道就是这样,我们没有办法改变从谁肚子里生出来,只好想办法做更好的人,至少将来能选择怎么个死法。” 她扬着声音,声音还很稚嫩。 可即使这样,入了背后不远处李凤栖的耳朵里,还是叫他眼眶含泪。 同样触动心底那根弦的,是顾修,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句话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来,当真令人喜欢。伸手握住她的小胳膊,这就给宝儿拉了面前来:“说的好,太祖皇帝还曾做过卖货郎,谁敢说他一句低贱?堂堂正正做人,不晓得要比这些个狗奴才要高贵得多少。” 略一沉吟,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玉,系在了宝儿的腰带上:“带着这个,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家什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顾修的侍卫队也赶了过来,几个痞子警告了一番都撵走了去。他命人送几个孩子回家,又叫人提着乔二直奔常家去了,这个不务正业的乔二是沈曼身边一个婆子的儿子,这些年就一直在沈家后院混着,和其他两个小厮没事喂喂马,赌赌钱,也是自在得很。 常家门口也早 有望风的,马车才一停下,待看清了侍卫手里提着的乔二,当即就要往回跑! 顾修当即下车:“站住,哪里去!” 望风的正是沈曼身边的丫鬟,低着头绞着手帕:“没,没看见……” 也不等她说完,男人已然掠过她的身边,身后侍卫提着昏过去的乔二,直接进了常家大门。 院里早有人得了消息,他也不等人通传,直接进了后院。 侍卫将乔二扔在了院子里,刚巧他娘那婆子和别的丫鬟在院里正说着话,一见自己儿子顿时大哭起来,顾修一脸怒色,走过她身边,这老家伙仗着沈曼平日厚待,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角:“敢问我儿干了什么错事,竟要打成这样,信陵君是个贵人,本不该问的,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个好歹的,不若也将我打死了,也好消消您的气!” 她知道东窗事发,也是在打马虎眼,给沈曼送信。顾修一抬脚,只吓得她赶紧松了手,他目光冰冷,袍角一闪就直接进屋去了。沈曼自然是听见动静了,此时一听见人进了屋来了,连忙扯过被子给自己蒙了起来,她缩成一团趴在被底不肯见他,像个孩子一样。 顾修余怒未消:“出来!” 沈曼给自己闷在被底:“我不出去,哥哥要训我!” 已经做了孩儿他娘了,还是这样的孩子气,每次面对自家哥哥和信陵君,她仗着大家疼她,总是耍着小无赖。两个丫鬟在旁冷眼看着,面面相觑,差点笑出声来,也不以为意。 顾修却是已然不耐:“即使女人,也该顶天立地的活着,做人也该光明磊落,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叫乔二带着几个混混去砸人家场子,倒不如一个几岁的孩子有见识了!” 沈曼也不开口,就闷在被底不见他。 一次又一次地,他也是实在厌烦:“手段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还知道没脸见人!” 女人从被底探出头来,抿着唇:“我想见见她,她也不见我。也只是想吓一吓她们,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再说哥哥只管训我,却把人带了常家来,让常远山知道了该怎么想我,你是不是都没想过?” 顾修冷哼一声,更是目光灼灼:“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做就得敢当,你自己都没想过后果哪个能为你想?从前总说你还小,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罢了,你的事往后我再不管了,由着你去吧。” 他再不看她,转身就要走。 沈曼想起过往种种,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大惊:“哥哥,三哥!你干什么去?你可是答应了阿青姐姐,要顾念我的!” 听见阿青这两个字,顾修顿时止步。 沈曼唇角顿勾:“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错了。” 她轻言轻语,认错也快。 本来以为他向往常一样,说她几句了事,谁知男人却未回头:“我从不许别人提起阿青,因我愧对于她,她确是让我不要怪你,让我顾念你。但是你也要知道,并不是什么事,说句我做错了就能行,你好自为之。” 话罢,再不犹豫,大步去了。 急的沈曼叫了两声三哥,就要下床,到底是叫人拉住了。 过往种种,犹在眼前,男人坐在车上,揉着眉心。 顾修出了常家,只觉疲惫。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鲜少想去从前,因为不愿回想,阿青浑身是血的模样像个印子印在他的脑海当中,想起便叫人心如绞痛。 到了小院的门口,又坐了好一会儿。 男人缓和了片刻难宁的心绪,听见车夫终于扣了扣窗,他掀开车帘,缓步下车。巷口处果然走来一个女人,她单肩背着一个药箱,脚步轻快。 顾修抬眸,眼底便入了一抹黛色。 李朝宁回来了。 第十七章 所幸李厚也都是皮外伤,朝宁给他检查了下,擦了点擦伤药。 他只是头上挨了一下比较凶险,她针灸去了淤血,也仔细查探看了看,并无大碍。宝儿此时已经洗了脸,换了一件干净的裙子,正靠在窗边的榻上打瞌睡,凤栖在旁拿了把扇子,给她轻轻扇着风。清止做着针线活,缝补着衣裳。日头爬得也快,暖暖的阳光透过开着的窗,照在孩子们身上,十分和煦。 顾修坐在桌边,凳儿左右张望也没瞧见茶壶在哪。 朝宁给孩子们挨个检查了一番,回过头来松了口气才想起有客人还在,可惜一大早出去了,家中并无开水,只得抱歉得笑笑,从药箱当中拿出才买的干果招待他。 纸包当中,包着些许果脯,朝宁又拿了药布给凤栖重新包扎。 她背对着顾修,纤细的腰肢上,能看见扎着的青色腰带,半点饰物都没有。 顾修抿唇:“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孩子们独自跑着场子去卖豆腐,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能照顾好他们的生活?” 孩子们遭受这样的欺辱,她也很气愤。 可李朝宁头也不回:“多谢信陵君今日出手相救,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口气当中也有些许不平,见她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风淡云轻,男人顿时皱眉:“我知道你这几天在楼子里卖了不少银子,为何还叫孩子们抛头露面?” 女人手上动作也快,片刻就给凤栖的绑腿重新固定了下,她转过身来拿冰水擦脸,看着他目光浅浅:“你太小瞧他们了,我还教过他们编箩筐,他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的眼睛当中,今日神彩偏失。 不知道为什么,他略有不快:“为什么教他们做那么多事?” 朝宁扬起脸来,还能看见她脸上的傲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万一我不在了,总得先教会他们能靠自己填饱肚子。” 顾修蓦然抬眸,女人仰着脸,眉间间略有疲惫。 她走了窗边,深深呼了口气,背影窈窕。 再转过身来已然恢复平时淡然神态:“我去给信陵君烧水,稍坐片刻。” 他顿时起身:“不必,今早过来也是有事相商。” 朝宁走到他的面前:“什么事,信陵君但说无妨。” 顾修瞥了眼榻上,宝儿低着头依旧打着瞌睡,李凤栖拿着她垂下来的 辫子,扫着她的脸。那孩子睁开眼睛,抢回自己辫子往旁边一栽,这就躺在了清止的腿上,后者警告似地瞪了凤栖一眼,还刻意放低了腿。 家这个字眼,对于顾修来说,真的太陌生了。 家人也是,从小他只在沈家得到了些许关怀,回到郡王府里,也只有奶娘。 阿青是她在外面捡来的孤女,大了些自然而然做了他的丫鬟,十三和他们都一起长大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看着朝宁,顾修忽然又想起了阿青。 如果她还活着,莲池也不会这样孤僻乖张了吧。 再不犹豫,他目光灼灼:“还是为了莲池的腿,十三说你有几分把握。” 李朝宁回头瞥了眼侄女,示意他看:“并没有把握,医者父母心,我不能骗你和孩子,如果我有那样的能力,我侄女早就能走了,她今年十岁了,我从未放弃过,但也只能偶尔站起来,双腿无力。” 顾修当然失望,可不管怎么说,能站起来也是不错:“你可以带着孩子们过府去住,也免受沈家叨扰。” 朝宁断然拒绝,口气竟也生硬了许多:“多谢,可信陵君对我们怎又如此关切呢?我总得好生想想,沈家和我之间的羁绊与旁人无关,突然间冒出来打砸的混混地痞是姓沈还是姓常,也得过问过问不是?我虽一介女子,可也不能让我的孩子任人欺凌。风口浪尖上,我不能带着孩子住进郡王府惹人话柄。今日事多,就不留客了,信陵君,还是请回吧!” 她如此态度,必当是怀疑沈曼了。 恐怕是连带着他也恼了去,只不过人修养在身,并未说太过偏激的话。 可即使这样,这逐客令一下,顾修到底也是冷了脸色,他从来都在人上,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只言片语都觉多余,到底也是拂袖离去。朝宁今日出门也是遇着常远山了,从来骄傲的她,本来心里就觉悲愤,到家一见孩子们也受了欺了,怎能不恼。 顾修离开以后,她到院子里清扫落叶。 青天白日里,秋风也柔,日头照在树上,树荫斑驳。 李朝宁仰脸看着天空,懒懒白云,在头顶缓慢游过,这个世界只看天上,是当真干净。 她站了一会儿,在树旁挖了一个坑,落叶都扫了进去,就让它们都归根,而自己,偏要带着孩子们做个浮萍。心意已定,赫然转身就能看见凤栖乖巧的小脸,这个孩子一直扒着窗前看着她。 她对他笑笑,招手:“来,到娘这里来!” 李凤栖连忙下榻,拄着自己的拐棍一跳一跳从屋里蹦跶出来了,朝宁坐在石墩子上面,给人也揽了过来坐了她的旁边。秋风吹过她的脸,只觉心底的那丝丝凉意都吹散了去。 自从父兄都去世以后,就再没有人让她依靠了。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今天回来的路上被常远山拦个正着,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牵连,但是他却说孩子在,怎么能没有牵连,他甚至说如果她不去常家,孩子们也要带回常家,他以为他好话说尽,却不知是真正寒了她的心。 她对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女儿并不是他的女儿。 可他自然不相信,只说她诳他。 她盛怒之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回头再对他说,儿子不是他的儿子,他只当她又说气话。 她心里很乱,看见李厚被人打成那样,更是怒不可遏,心里清清楚楚是谁干的,可却无能为力。看见顾修自然迁怒于他,可回过头来也有些许后悔,实在不该一口回绝,应当给自己留有余地。 李凤栖坐在她的身边,略有忐忑:“娘,你怎么了?” 他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朝宁扶着他的肩膀,对着他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凤栖。” 男孩点头:“娘,你说。” 她倾身将他拥在怀里:“其实从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你和宝儿不一样,她是一根筋,想的都是孩子的事情。而从你对她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从前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想的事情也比她多。你说的对,人从一出生就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么现在如果有机会选择,却不知道你是还想和我们在一起,还是去更好的地方?” 凤栖顿急:“娘怎么这么说,我自然是想和你们一起的!” 李朝宁伸手点在他的唇上:“相遇即是缘分,你仔细听娘说,现在常远山以为你和宝儿是双生子,都是他的孩子。当然起初也怨我和他生气没有解释,他想要你们去常家,现在娘给你一个机会选择,如果你想过公子哥那样的日子,就和他走。” 李凤栖怔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脑中想了下今后,咬住了下唇。 朝宁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的眉眼:“你长得可真好看, 我也瞧过了,吃饭穿衣,就算是最邋遢的时候动作之间也自有风度。想必爹娘家世都是极好的了,想想,你要去常家还是留下来?如果你仍然想和我们一起,娘再想办法,反正你的来路也有迹可循,娘去跟他说……” 凤栖的脑海当中,是他惨死的爹娘,还有襁褓中的妹妹,那个本来应该叫凤栖的孩子。 那个出生在冬天的孩子,是在睡梦当中去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颈上的银锁,当即开口:“别说,娘别去说,我想去常家。” 就像是说的那样,他真的是个非常聪慧的孩子。 朝宁点头:“好,我知道了。凤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如果是别人怎么求着我,我也不会让他叫我娘的,但是那日你说你喜欢宝儿,长大了要护着她,我忽然就觉得即使有了表哥表姐也是不够,如果没有我,谁又能能让宝儿依靠一辈子呢!谁也不能……不管怎么说吧,我留下了你,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和我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我爹和我哥哥一辈子都在教我如何做人,而你没有。 他急忙表明心迹:“我先去常家,以后非要接娘和宝儿进门当大奶奶。” 她摇了摇头,对他温柔地笑笑:“不,那不是娘想去的地方,也不是娘想要的,不过既然你想去,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千万记住了。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人聪慧,有些人愚笨,你就属于特别特别聪明的那种人。从来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就十分清楚,以后咱们不在一块了,恐怕没有人再和你说这样的话了,聪明人最容易被聪明误,做事之前千万三思,小心得不偿失,最终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时候悔不当初。” 凤栖不以为意,此时心里只剩下热血澎湃。 朝宁见他去意已定,也是叹息。 院门开着,一辆马车这就停在了门前,常远山下了车来,女人揽住了凤栖的肩头:“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重重点头,只觉得机会稍纵即逝:“嗯,想好了。” 李朝宁握住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好,那为娘送你一程。” 说着弯腰,拽过他背在了背上。 第十八章 宝儿睡了一大觉,起来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李厚在桌边摆弄着药材,拿着医书正逐一辨认,一见她醒了,顿时起身:“醒了?洗把脸精神精神。” 说着起身去打水。 榻上还睡着表姐李清止,宝儿低头看见她侧身躺着,腰上的薄被都踢了一边去,伸手给拽了回来。穿鞋下地,左右看看也没瞧见凤栖的踪迹,片刻后表哥端着水回来了,她上前洗脸。 洗了脸了,还没瞧见凤栖那个小坏蛋。 宝儿坐了桌边,到处张望:“凤栖呢?我娘呢?” 已经有半天没有进食了,李厚怕她饿,又拿了甜糕干果等物过来给她吃,一股脑都摆了桌子上面。 宝儿平时最喜欢甜的,或者是酸甜的东西,拿了果脯在口中含着,她抬眼看着表哥:“表哥,凤栖呢?” 李厚叹了口气,坐了他的对面又开始翻书:“忘了他吧,以后就当没这么个人。” 宝儿吮着果脯,怔了一怔:“为什么?” 李厚抬头瞥了他一眼:“不为什么。” 她眨眼:“不为什么是为什么,他上哪去了。” 李厚知道,如果不回答她,用不了多一会儿她就撇开不想了,才不搭理她。 果然过了一会儿,宝儿吃着甜糕就不再问了,李厚桌子上面的药材分好了,这才合上书本。宝儿吃东西向来都是细嚼慢咽,很慢很慢,他回身又给她倒了水,心中一动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小姑娘指尖上沾了不少甜糕的碎渣,偶尔抬起头来看他。 这孩子从小就直,向来就有什么说什么,她最是相信娘亲,朝宁对她说过的什么话她都牢牢记住。 李厚拿了一块糖,在宝儿面前晃着手指:“宝儿,表哥对你不好吗?为什么总想有个好哥哥呢?” 宝儿抬眸看着他,抿住了唇。 娘亲不在的时候,一直是表哥做饭给她喝表姐吃,她更小的时候想有个爹,还偷偷管表哥叫过爹。其实她更想有个疼她爱她的爹爹的,表哥从某种程度上讲,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在心底取代了爹爹的地位,所以才想再有个哥哥的。 她先是不说,李厚拿了糖哄她,半晌才说:“等我有了爹爹,表哥再做我哥哥行不?” 竟说傻话,可少年竟是无言以对。 门里是孩子烂漫的傻话,门外的人却是听得 痴了,李朝宁靠在门边,心中微涩。 宝儿从小没有爹爹,受了不少人的白眼。 她双手轻抚脸面,片刻之间,就恢复了唇边的笑意,大步推门而入:“宝儿,娘的乖宝儿,干什么呢!” 宝儿笑,立即跳下了椅子,奔着她跑了过来:“娘,你干什么去了?” 朝宁拿出帕子来给她擦手和嘴:“诶哟哟看看你的小手,赶紧去洗洗。” 宝儿随着母亲去洗了手,又自己玩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凤栖的影子,过了晌午天也短了,天黑了凤栖也没回来,她终于察觉到不对,蹬蹬蹬跑了院子里去找娘亲。 夜幕降临之后,微风徐徐。 李朝宁在院子里考查李厚课业,石桌上面摆放着许多药材,就让他靠着味觉分辨。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宝儿跑了出来:“娘,凤栖呢!” 朝宁拉过女儿的手,也是笑:“你先回答娘一个问题,娘再告诉你凤栖哪里去了。” 宝儿靠进她的怀里:“什么问题?” 朝宁拥着她:“那个自称是你爹的人你也见过了,他家的大宅子你也见过了,现在他想要把你们都带过去生活,吃香的喝辣的,就像凤栖说的那样做宝小姐,你想去吗?” 宝儿仰着小脸,不答反问:“娘不是说我们不去了吗?” 女人点头:“我当然不去了,可宝儿想去,也是可以去的。” 夜色当中,模糊能看见人影,宝儿到底也不是蠢笨得无可救药,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面一闪而过,她想起凤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一口一个宝小姐,那些揶揄人的话,也带着那些落寞。 她想了好一会儿,李厚还以为她也想去常家享福,点了她的鼻子不由哼了一声:“你要是想去,现在还不晚,只不过以后你再别认你娘和你表哥表姐,我们都是穷亲戚,离得你远些。” 宝儿仿若未闻,只是晃了母亲的手,突然问道:“凤栖去了对吗?” 朝宁笑,嗯了一声。 知女莫若母,她抱起女儿来搂在了怀里,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她和凤栖在常远山面前,故意难舍难分,已经让他信以为真。常远山见她始终不肯入府,也是左右为难,从情义上他难舍朝宁,才如今讲他恐怕难护她周全入府。这母子二人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分别痛哭的好戏,他到底也是怜她失去爱子,宝儿就说暂时让她 养着了。 李厚也觉自己刚才真是多心,宝儿何曾会有那样的想法,这孩子实诚又简单,断然是不会因为那些东西离开家的。 他收拾了药材,刚要进屋,就听院门咣咣响了起来。 有人敲门,作为这家的唯一男人,他当即上前,吆喝了一声:“谁啊!” 打开院门,只见一个大红灯笼直接就杵了进来。 竟是楼子里面的丫鬟,跪了地上连喊救命,说她家姑娘不得了了,叫朝宁快点过去给她看看。 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敢怠慢,李朝宁回身拿了药箱这就要去,李厚哪里放心,给宝儿撵了屋里,只叫她们姐俩在一起坐着,关好房门这才随着姑姑一起去。 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也许他们都不曾走太远,院门就咣咣又被人敲响了。 宝儿和表姐在一起玩着木牌,听见动静两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李清止抱住了宝儿,给自己壮胆:“没事,宝儿不怕。” 宝儿才不害怕,她仔细听着动静,扬脸说道:“宝儿不怕,要是坏人来了,我就给他打跑!” 姐俩在榻上也不下地,约莫着没动静了才松了口气。 可外面人才不消停,不过片刻,就咣咣开始砸门,不多一会儿,一个壮汉竟然直接撞破了门,摔了进来,紧接着院子里吵嚷起来,男女老少竟然什么人都有,这屋里点着灯,一个婆子指着这边就冲了过来。 宝儿在屋里,房门被人推开的时候,她抄起了手边的鸡毛掸子。 李清止眼见着进来的是个婆子,顿时叫嚷起来:“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私闯民宅意欲何为!” 那婆子进屋左右看了看,陪着笑脸道:“我们是来接宝小姐的,老夫人说了,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常家骨肉,男女都该放心尖尖上的,也是没见过自然惦记着,我们将军可怜老太太牵挂小姐,特意让我们来接。” 此时家里只有姐妹二人,李清止眼珠一转,顿时缓了缓脸色:“姑父的确是说了让宝儿也去,可不是说明天么,我姑姑去旁边邻居家送东西了,片刻就回,就算来接,也明日再接吧,好叫我们说一晚上话。” 她故意这么说当然是拖延时间,可宝儿才不配合,对着这婆子就竖起了鸡毛掸子:“什么宝小姐,我不去!” 本来这些人来,就是来抢孩子的,那婆子一脸笑意又是上前两步:“小姐千万别这么说,你祖母可想你呢,来,这就 跟咱们去吧,你娘将来也是要去的,你那家里还有姐妹弟弟,见了就知道亲热了!” 宝儿瞪眼:“我不去,我娘说了她也不去,你们快走吧!” 本来朝宁就是故意指使走的,怕闹起来不好看,此时机不可失,婆子招手叫了男人进屋,指着宝儿就让人过来了。李清止急得不行,只管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宝儿就在她的前面,挥着鸡毛掸子不叫人上前。 可她力气再大,也挣扎不过三四个小厮合围。 到底是个孩子,鸡毛掸子都打折了,恼怒不已:“我不是什么宝小姐,离我远点!” 李清止也是抱住了宝儿的腰身,直往后拖:“你们这是干什么,平白的来抢孩子吗?要想给宝儿带走,就先把我打死,不然谁也别想好了!” 年仅十岁的孩子,平日也是极其爱美的,今年年初的时候她生辰,朝宁送了她一朵珠花,此时就戴在头顶。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婆子见男人们不好动手亲自过来撕扯,动作间就给清止发辫间的珠花扯落了去,小姑娘也是发了狠了,抽出手来掴了婆子一嘴巴。平日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这婆子也是就想着给孩子抢回去邀功,别的人哪能放在眼里,脸上挨了一下子,回手就打了清止两下,虽说是只推了肩头,可从小到大李清止哪里受过这个,当即就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着救命。 宝儿却是倔强不哭不闹,发了狠撞在一人当胸,给人撞开了去。 桌子椅子地上原本不多的东西都摔了个遍,正是闹着,房门一响,一个光头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小宝儿一见到他,顿时站着不动了。 那双倔强的眸子里,也开始蓄积了许多的泪水。 委屈顿现,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十三叔!” 而原本不明所以的林十三,见着她的泪水怒意顿现,反手关上了房门。 第十九章 李朝宁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了戌时三刻了。 李厚在前面给她提着灯笼,楼子里的姑娘已经没有大碍了,两个人行色匆匆都担心着家里两小只。推开自家院门,发现房中灯火还亮着,在外面一看竟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都吓了一跳。 可急忙到了门前,等推开房门了,更是吃惊。 朝宁的目光四处寻找,却不见女儿和侄女,跪了一地的人,唯独顾修就坐在桌边。 他随手翻看着桌上的草本心经,侧颜在烛火的掩映下,更显冷漠。 李厚更是冲了里间去:“宝儿!清止!” 哪里还能有人呢? 女人信步上前,走了桌前放下药箱:“发生了什么事情,孩子们呢?信陵君怎么在这?” 男人听见她的动静这才转过身来,书轻轻放在桌上,冷冷道:“孩子们让十三带走了,至于什么事,你问她们吧,问问她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他一开口,跪了半天的婆子顿时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都是因为您这说什么也不进门,将军怕小姐跟着您吃苦才叫我们来的,原是想着先将小姐接过去,等夫人想通顺了再来接夫人的,我们也都是奉命行事啊!” 常生再不是人,也不可能如此反复。 李朝宁何等聪慧的个人,只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在说谎。 她上前一步,咬牙道:“你们将军让你们来的?” 婆子连声应下,老夫人的话,将军从不违背,来之前就说了,到时候只管说是将军的意思,也好叫外面的女人绝了心思。她一口咬定就是常远山的意思,反正到时候老太太一哭一嚷,儿子只能背锅。 朝宁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语调平淡,回头只叫了侄子过来,才厉声说道:“李厚,你这就去常家敲他们家大门,闹得动静越大越好,给常生叫过来,让他看看他的狗奴才,都干了什么好事!” 屋子里面一地狼藉,清止的珠花散落一地,她能想象之前的场景,心如绞痛。 幸好十三和顾修及时赶到,不然孩子都被她们抢了去,她目光灼灼,直瞧着那婆子低下了头去。谁也不敢吱声,后面几个男人早被十三痛打了一顿,此时胖头肿脸跪着,眼见着信陵君一插手,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李朝宁来来回回在他们的面前走过,用手指着他们抿唇不语。 如果她哭她闹她趁机在他面前示弱,恐怕还不足为奇,可就这个时候了,她气度尤在,分明就是长得那样温婉的一个人,却不知是如何的爹娘能教出这样刚毅的女儿,连他都不由佩服。 看宝儿就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是非黑白,她都非得问个清楚,顾修在旁冷眼相观,目光落在她的后颈上面。 江淮多出美人,无须置疑的,李朝宁也是美人,可她的美,并不在表面眉眼,而在她话里行间,在她的骨子里。 此时女人绾着长发,在后面只能看到她露出来的少许后颈,肤色如雪。 男人别开目光,重新翻起了医书。 阿青是他唯一的丫鬟,至今为止也是他唯一有过的女人。她比他和十三都大三岁。因为都一起长大的,对她自然与别个不同。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从他执意抬了阿青进门,与沈家决裂,再到阿青落水沈曼为救她差点溺亡,那时阿青早产过世,给他留下了莲池和难以填补的缺憾。 他只不说而已。 有多久没有注意过身边的女人了? 顾修垂眸,合上医书,只觉疲惫。 片刻之后,李厚真的将常远山带了来,在路上少年已经向他说了来龙去脉,男人闭口不言,进了屋里看见一地的落珠和榻上的乱,再难以控制怒火,伸手提起了个小厮:“谁叫你们来的?嗯?” 顾修在旁,他甚至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倘若是沈曼胡闹…… 可惜一眼瞥见旁边还跪着母亲身边的婆子,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见他目光,那婆子只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将军饶命啊,我们是来请宝小姐的!” 只气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炸开,常远山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腿,一脚竟将人踢远了去,也不知死活。 李朝宁抱着双臂,站在他的面前:“从前我嫁给你的时候,是想白头,现在你有了别个,我也不挽留,儿子已经给了你,白头你叫我放一百个心,晚上就来抢孩子,你是想逼死我吗?” 他当即撇下小厮:“你知道断然不是我让来的!” 朝宁目光灼灼:“婚书已退,我们娘俩想过消停日子,你若连这个都做不到,算我白看了你。” 常远山指天为誓,女人甩开了他的手。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后面看着二人动作,只觉刺眼。 像是小两口在闹别扭 ,这个认知更是让人心有不快,顾修霍然起身,这就走了两个人的面前。 他一把钳住了朝宁的手腕,给人带了自己胸前来:“既然婚书已退,便无干系,这个女人从今往后便是我郡王府的人了,少来啰嗦。” 说着揽过她肩头,这便要走。 可惜李朝宁却是全无配合,她甚至挣开了他的钳制,回身怒目以示:“信陵君这话说得好唐突,平白的叫人多心,什么叫郡王府的人?敢问我是郡王府的什么人,你又将我当做什么人?合着你们有权有势高高在上,就不把我们当人了?我要留在燕京城,就非得靠着谁了?” 女人难有恼怒时候,眉眼间都是冷意。 李朝宁撇下他们两个,回身到桌前打开了药箱,箱子的底部有暗格,一长盒子静静躺在里面从未打开过。 她伸手拿了出来,当着两个人的面打开,露出了里面半个玉如意来。 莹润的玉色,下缀一灵牌。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朝宁抿起耳边的碎发,举了两个人面前:“曾祖父郑安,曾随侍太祖皇帝,几次救驾,钦赐灵玉金牌赐姓国姓李,祖父李龄在太医院行走,素有神医之称。后有我爹李行我兄李焯隐世行医,为了救济黎民百姓,为了赶赴战场散尽家财,谁人出生能高谁一等,不过是想带着孩子平常度日,难不成还叫我到御前求个旨意来,再立门户?” 太祖皇帝御赐的灵玉金牌,岂非是谁人能受的? 竟是郑安之后,众人皆惊。 年轻的女人一身傲骨,眼看着灵玉面前两个男人都跪了下来,又伸手来扶顾修。 她对他轻轻福身:“不管怎么说,今日还要多谢信陵君两次相救,贵公子的腿我定当竭力相治,只不过我哪也不去,还劳烦回去让林大哥将宝儿和我侄女送回来,感激不尽。” 她的指尖还微微颤栗,可见余怒未消。 不论什么时候,即使盛怒之下,也能见她良好的教养。 顾修不禁唏嘘,有这样的母亲,才有那样的孩子。 那么宝儿现在在哪里? 宝儿此时已在郡王府。 下车的时候,宝儿还在抽泣。 她从小到大真是很少哭泣,见了林十三了,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全都倾泻而出。 当着她的面,林十三将所有的人都收拾了一顿,宝儿还记得是谁推了表姐 ,对着那婆子指了一指,她竟然直接昏过去了,林十三将她和表姐一背一抱出了院子,她这才发现门口停着郡王府的马车。 原来顾修就在车上。 他白日受了李朝宁的拒绝之后,回到了郡王府。 顾莲池恹恹的,起初也只以为他只是闹小脾气说说而已,没想到没见到宝儿竟是又不吃不喝起来。 前几日才刚说给他带宝儿来吃了些东西,身子还没全好,这回闹起来可是真的起不来了。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顾莲池咬着牙关,药汤也喝不进一口,迷迷糊糊就叫着嬷嬷,说要跟她去。顾修又气又恼,只得让林十三和他一起来一趟,结果没想到他人等在外面,却等来了两个哭泣的孩子。 常家老夫人得了孙子还不足够,更是支开了常远山,叫人来抢宝儿。 郡王府里是一如既往的肃穆,尤其晚上更觉安静,十三命人安顿了李清止,带着宝儿来到了相宜院。 顾莲池平日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喜童和喜东都跪在床前苦苦哀求,可这会子就算灌了汤药也一丝人气都无,顾莲池抱着青布人偶,闭着双眼一声不吭。 林十三牵着宝儿的手走了进来,喜童回头瞧见了喜出望外:“小公子快看,快看谁来了!” 可惜这句话白日里诳了顾莲池太多遍,他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宝儿抹着眼泪,也是不似平日模样。 十三将她带到床边:“宝儿,别哭了,十三叔不是告诉过你吗,打不过就跑,干什么不跑?” 宝儿抬眸,眸色当中还有清亮的泪珠:“她们欺负我阿姐!” 她神态倔强,这副模样当真和她娘一个样。 林十三弯腰给宝儿擦着眼泪:“别哭了,看见床上这个小哥哥了吗?宝儿和他做好朋友好不好?” 宝儿点头,天生的柔软让她对朋友这两个特别在意:“好。” 男人将她往前推了推:“你把他叫醒,以后有人欺负你,就让他欺负回来,让他护着你和你阿姐,怎样?” 宝儿抬眸,眼睛红红的。 她看着顾莲池的脸,自然而然地想起母亲敦敦教导,几乎是下意识摇头的:“我娘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等我长大了我保护阿姐。” 也不用她叫了,听见她的声音,顾莲池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指尖微动,紧紧盯着她的红眼睛,顿时皱眉: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第二十章 一碗菜粥,他只吃了一半。 顾莲池靠坐在床上,抬眸能看见宝儿,她坐在窗边的桌前,林十三给她拿的甜品。她吃得很小口,也很慢,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看见他的目光,还扬起脸来对他笑笑。李朝宁仔细检查了他的骨骼,也给他扎了针,观察了好半晌,这才收起了药箱。 顾修站在旁边,举步上前:“怎么样?” 她坦然相告:“没什么头绪,他的骨骼没有什么问题,还需要观察两日再做定论。” 这孩子从小就是嬷嬷带大的,林十三在母亲的信中也知道一二:“仔细想想,从前他是能走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卧床不起了。” 这两个人说话间也并未避讳那孩子,朝宁回头,却见他的目光始终在宝儿身上,抿住了唇。 宝儿的户贴问题还没有解决,她一怒之下拿了玉如意出来,正是懊恼。 那东西岂是随便能面世的,倘若被有心人拿捏,恐怕招惹祸端,她已在这乱世中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本来是要十三将两个孩子送回来的,但是顾修说了前因后果,这才知道他是来求医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儿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厌世的念头。 他让她将东西收起来,只说请她帮着顾莲池医腿,让宝儿做那孩子的玩伴,先陪着他一段时间,他也护她一家周全。 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有林十三在,宝儿总不能吃亏。 李朝宁对着宝儿招手:“来,到娘这来。” 宝儿才擦了手,蹬蹬蹬就跑了来:“娘,我们回家吗?我困了。” 也是实在太晚了,她连打了几个哈欠,听说她要走,顾莲池顿时看向了她。 朝宁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宝儿在这里先住下吧,娘明天再来看你。” 宝儿自然不愿离开娘亲,李朝宁牵着她的手,走了外面去,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回来时候小脸上都是笑意,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竟往顾莲池处看着,一笑露出唇边两个小梨涡,一脸的同情。 顾修的本意是让李朝宁一家都住进来,可惜人家不愿意。 李朝宁安心留下女儿,连夜带走了侄女李清止。 也是晚了,林十三叫人去收拾了外面榻上,郡王府少有女子纯在,幸好之前他娘有个粗使丫鬟叫做翠环的,让她给宝儿去铺了被褥,片刻之后,等他再回了屋里,却见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 脱了鞋子,竟然躺了顾莲池的身边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床前,小姑娘抱着那个青布人偶正来回摆弄着。 顾莲池这些天一直不哭不闹,晚上却是不休不眠,总也睡不着,此时他侧身躺在宝儿的身边,手里还抓着她的一个辫子,呼吸浅浅一看就是睡实了去。 林十三:“……” 宝儿对着他举起了青布人偶来,也压低了声音:“十三叔快看,这人偶真有意思,一面笑一面哭。” 那东西他从不叫碰,就连拆洗都亲力亲为。 林十三嘘了一声:“你怎么上床去了,他睡着了?” 宝儿笑:“他让我上来的,还说这人偶以后给我了,嗯,他睡着了,睡得特别快,十三叔放心,我会劝哥哥好好吃饭的。” 她想转过身来,动作之间却扯住了发辫。 林十三上前想把她抱起来,可顾莲池明明睡得很熟,只要一扯宝儿的小辫,他当即就睁开眼睛来:“叫她睡在这。” 两个孩子也还小,十三也并未多想,只给宝儿也盖好了被子,让她暂时先在这住下。 宝儿向来都是随遇而安的孩子,抱着青布人偶也就闭上了眼睛。 翠环和喜童在外间守夜,原本还都窃喜能睡个消停觉了,但是半夜才过,天还未亮,只听屋里一声闷响,有人惊呼起来,直接给打瞌睡的两个人吓醒了。都奔了里面一看,宝儿整个人在床上都横了过来,她半只脚就悬在床边,青布人偶和顾莲池都被她踹床下去了。 一看自己小主子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模样,两人赶紧给人抱了床上。 谁也不知道原本是在边上的宝儿,到底怎么爬到里侧去的,谁也不知道她滚来翻去的,是怎么将顾莲池一脚踹了床下的。此时顾莲池已然清醒过来,冷眼瞧着宝儿没心肺的睡颜,不由恼由心生:“赶紧给她弄出去!” 翠环连忙叫起了睡得正香的宝儿,领着迷迷糊糊这孩子去外面榻上睡了。 喜童便在旁伺候着顾莲池,可惜他再未睡着,又把人折腾得够呛。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李朝宁背着药箱再次入府。 她连夜配了舒筋活血的药,先给顾莲池双腿泡上了,宝儿吃得好,睡得香,见了母亲欢喜得很,还拿着那个青布人偶给她看,让她给起个名字。顾修下了朝,后院里正是热闹。 林十三在院子里做了一个架子,此 时朝宁已经给顾莲池扎了针,就叫喜童和喜东架着他,站在架子下面。 宝儿在旁好奇地看着他。 顾修站了李朝宁的身后,也抬眸看着自己儿子:“怎么样,他的腿还有的治吗?” 晚上送她回去的时候,他详细地对她讲了下孩子的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走的,这些年奶娘日夜给他按摩,都并未放弃,可惜顾莲池并不配合,这么多年看过多少大夫了也都素手无策。 当然了他们都是站在有病的角度看的,而朝宁已经带大了三个孩子,更有自己的见解。这是一个确实温暖的孩子,他的骨骼发育完好,虽然看起来像是和清止一样肌无力不能行走,但两个人本质上是有区别的,泡了汤药,她给他扎了几针。为了帮助他有重新站起来的欲念,还叫十三给他做了一个平行的架子,还强制扶着他让他站着。 此时日上三竿,朝宁让顾莲池双手扶着架子,靠着十三的力气站住。 不消片刻,顾莲池便一头大汗,他双脚不能着地,着地则剧痛不已。 李朝宁在旁冷眼看着:“令公子的病,真是不轻。” 之前答应来给孩子治腿,就已经说好了,如何治腿如何待孩子,都凭她说的算。 这两年什么办法都想了,毫无起色,定然不轻了。顾修也不以为意:“可有什么法子?” 朝宁笑笑,双脚还有知觉那才好办,她口中的病和他想的都不是一回事,缓步上前,这就走了架子旁去。顾莲池气喘吁吁,挣又挣不脱林十三的钳制,只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失了力,全靠林十三扶着。 李朝宁从怀里拿了帕子给他擦脸,顾莲池下意识别过了脸去。 当然了,她又伸手给他扳了回来,仔仔细细给他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 顾莲池疼得白了脸,看见亲爹在一边站着,倔强地扬着脸看他:“这是给我治腿?莫不是想要弄死我吧?” 顾修皱眉,大步走了过来,可不等他怒斥出声,朝宁便转身对他摇了摇手指,这就忍下了。 她回身走到小家伙的面前,对她温柔地笑笑:“小公子当真是一点想站起来的心思都没有吗?嗯?要不要试试?” 顾莲池脸色苍白,对着她的笑脸再一次别开了脸去。 也是难为这孩子了,朝宁在他的小动作里发现了他那一丢丢的无措,摸了摸他的小脸:“咱们再试一次,你扶住架 子,看看能不能站起来,好不好?” 顾莲池的余光当中,宝儿瞪着那双大眼睛紧紧盯着他,她双手握成了拳,似乎在给他鼓劲一样。 当真好笑。 林十三再一次拥着他,将他的手放在了架子上面。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着顾莲池,他缓缓转过头去,却见爹爹的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 李朝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你再试一次,你总得在无人扶你的时候,能自己站起来,这样的话以后才能想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不然这辈子就在这木椅上度过,不能跑也不能跳,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顾莲池冷笑一声,依着她说的做,伸手扶住了架子。他也不以为意,反正旁边有人,总也不能摔着他,表面对他温柔打着为他好的旗号的女人他也见的多了去,一个大夫,当真自以为是。 只不过,他还未等‘站’稳,朝宁却挥手让身边的人全都散开,这可和想的不一样,男孩下意识看着脚下,没有人护着如果摔倒…… 他根本无力站起,也无力撑起双臂,结果是什么样不等他想到,一头就扎了下去! 喜童连忙上前,李朝宁伸手给他拦住了。 顾莲池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半张脸摔的都是血,她蹲在他的面前,轻抚着他的后脑一字一句道:“谁也不能跟着谁一辈子,你爹也不能时刻在你身边,当没有人能扶着你了,没有人能接着你了,你当如何?一辈子这样,你真的甘心吗?嗯?” 这女人! 顾莲池趴在上,抬起了脸。 他流血了,还摔了土里,此时脸上一定是脏污一片。 在这个最狼狈的时候,即使眼前模糊了一片,可偏偏还能看见宝儿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奔着他就跑了过来。 甘心吗? 李朝宁不叫宝儿过来,小姑娘转身又跑开了。 她肩上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甩了起来,眼看着她越跑越远,顾莲池握掌成拳。 他不甘心。 第二十一章 窗边阳光斑驳,窗外的海棠树迎风招展,吹来阵阵的香气。 老夫子在书房里教学,顾莲池端坐在轮椅上面,偶尔转过头去看一眼窗外。 他拿着笔,写字的时候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这些课业难不住他,只今日心情略有不同。 这一早可摔得不轻,顾莲池的脸上有细微的擦伤,额顶还叫石子划了道口子。其实也不怪他没有力气,这些日子一直闹脾气饭都没进多少,哪有力气撑着双腿。他抹去脸上的血,只对着顾修说,不治腿了,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李朝宁不以为意,只说自己也该去出诊了,背着药箱就离开了郡王府。临走前她留下了内服的汤药和些擦伤药,喜童和喜东围前围后拿了药来给他擦脸,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药碗也摔了,擦伤的药也顺手扔了,还是宝儿颠颠给他捡了回来,说是灵药,用了不留疤。 他想起在她面前的狼狈模样,在她转身的时候,拿着药瓶又扔了出去。 那不起眼的小灰瓶子就打在她的后背上面,宝儿回头怔怔看着他,小姑娘黑漆漆的眸子里,总像有什么东西在闪,他总有一种错觉,这就是他能动能跳能跑的人偶。 她定定看着他,令他怒气全消。 宝儿再一次低头捡起了药瓶放在了桌子上面,她说每次制药的时候,我娘都要忙上好几天,不想擦的话就还给她。 林十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冷冷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只伸出了手,宝儿就欢快地跑了过去。 李朝宁说让宝儿在郡王府住三天,三天以后不管他还治不治腿都来接走。 那孩子跑得很快,她的腿是那样有力,一脚就能将他整个人都踹飞了去,是双好腿。顾莲池抿住了唇,这次是任着喜童给他擦了药,又有片刻功夫日头就上来了,金秋时节,晌午还热得很,郡王府的院子里,只听见不知名的虫儿叫得十分欢快,唯独不见宝儿踪迹。 夫子来教课的时候,进了书房才看见,宝儿卷着裤腿在外面的浅池当中玩水。 浅浅的池水当中原本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几条锦鲤,逗得宝儿扑腾扑腾跑来跑去地追,林十三坐在水池边上给她提着桶。顾莲池抿着唇,耳中总能听见那孩子的笑声,也才写了几个大字啪嗒就扔下了笔。 老夫子在前看着他:“怎么?” 他伸手轻触了额头上的伤处,淡淡道:“外面呱噪地很,写不下。” 喜童在旁伺候着,伸脖子看了一眼:“我叫他们远点?” 顾莲池略一沉吟,想了想:“不必,你让宝儿进来。” 喜童忙跑着去了,有好一会儿的功夫,顾莲池看着宝儿上岸,林十三拿着东西给她擦了脚,放下了裤腿这才跟着喜童过来。老夫子给他留下了课业,他只等宝儿进了书房才又拿起了笔来。 宝儿在喜童的引见下,规规矩矩给老夫子鞠了躬。 顾莲池瞧见她的眉眼,是那样的一本正经,不由勾起了唇:“过来坐这,你照着念,我来写。” 他将手边的本书啪地扔在了桌子上面。 宝儿像模像样地坐了他的旁边,拿起了书来。 老夫子平日也多是由着顾莲池性子,此时也睁一眼闭一眼,转过了身去,只叫他俩一起写字。 顾莲池沾了沾墨,抬眸:“念啊!” 宝儿坦然笑笑,把书放回了他的面前:“我不认识这些字啊,我脑子笨,娘教我很久也认不多。” 她一笑,露出俩梨涡。 分明就是个小呆头,小模样却怎么看怎么舒服。 顾莲池顿时失笑,给喜童都看呆了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过很快,他察觉到自己的笑意,又扳起了脸。回手一招,让喜童又拿了一副墨宝过来,放了旁边。 宝儿惊呆:“我不会写字。” 顾莲池抓过她的手来,将笔塞了她的手里:“不会写就学。” 要说打把式什么的,宝儿学得那叫一个快,她力气也大,喜欢那些刀枪棍棒,但是说起拿笔写字来,真叫一个窘。拿起笔来姿势也不对,学了好一会儿失了耐心,更是胡乱在宣纸上鬼画符起来。 晌午一过,顾莲池交了课业。 喜童去给他拿了药,等回来一看,发现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趴桌子上睡着了。 宣纸上全是扭七扭八的宝字,倒是写了不少个,她脸上也沾了些许的墨,呼吸浅浅。 喜童把汤药放了桌上:“她怎么还睡着了?” 顾莲池揉了揉手腕,目光在宝儿的灰布裙摆上扫了扫:“你去账房那支点银子来,咱们出去转转。” 说着伸手掐了宝儿的脸,来回捏了捏:“赶明你就叫睡不醒得了,起来!” 宝儿揉着眼睛站了起来,瞪了他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才在这里写大字来着。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不等喜童回来,翠环却是来找宝儿了,她一脸的笑意,只说有好事等着,笑嘻嘻给人拽走了。顾莲池腿脚不便,没能跟上,等喜童回来,让他推着自己也去了前院,却是气得不轻。 顾修送了李朝宁出去以后就没再回来,这会儿回来了,却带了一个剪裁娘子来,特意围着宝儿量了她的尺寸。 男人在旁看着,眉眼间竟有笑意,说话时也闻言细语。 宝儿站在堂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任这剪裁娘子上下左右的量。 家里的事情,他何时放在过心上? 他的吃穿用度,他何时过问过一次? 从前总不见他踪影,何时待他有过这样笑脸? 顾莲池被喜童推进了门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亲爹,许是才喝过的汤药太难喝了,他只觉口舌之间全是苦味,气血翻涌间竟然差点吐将出来。 他一把按住轮椅车轮:“回去,我们回去。” 喜童不知他有何意,只得将人又推回了来。 结果,是要回了西厢房一间小屋。 但凡是屋里他能够得到的东西,都摔了地上去。 这间屋子里,装的都是顾莲池从前喜欢过的,收藏过的东西。各种玩具各种人偶各种各样的稀罕东西。这会儿他拿着鸡毛掸子,一手扶车,一手挥舞,片刻就满地狼藉,从前他收藏过一段时间的青瓷,原本摆在架子上面的从大到小,也未幸免。 他转来转去打砸了一通,也不叫人上前,回头奔了窗边。 喜童在门口跳着脚,可他也不敢靠前,每次往里一跑,就总有东西扔过来,他急得都哭了,直喊着主子主子的。 矮桌上还摆着一个他最喜欢的柳瓶,一伸手就拿在了手里。 顾莲池反手握着瓶颈只用力砸在车轮上面,柳瓶顿时碎开,只留他掌心当中的一小段瓶颈,参差不齐的颈口,还带着寒光。 这是他最心爱的瓶子,前段时间生辰时候,嬷嬷拿来给他的,彼时里面还插着花,她说他爹还记得他生辰,只因营地太忙回不来,命人在营地外摘了些野花特意送回来的。现在瓶子已碎,能看见劣质的瓷茬,哪里能是顾修用的东西。 是了,他早就应该想到。 他本来就不该出生的 个孩子,他爹从来不喜欢他。 怎么可能是他爹给他的呢,分明是嬷嬷拿来讨他欢喜的。 他爹何曾将他放在心上呢? 顾莲池紧紧握住瓶颈,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涩,落下一双泪来。 这个时候顾修已经赶了过来,他直闯进屋内,看见一地的狼藉,顿时大怒。儿子背对着他,他踩着一地的碎片大步就到了顾莲池的面前,一把抢下了他手里的鸡毛掸子,盛怒之下啪地抽打在这孩子的胳膊上。 顾修怒目:“孽障!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祸根!” 那一双泪珠才刚落下,顾莲池转过头来,也是倔强地扬起了脸:“是,我是孽障,当初你为什么让我娘生下我!生了我又不管我,为何不这就打死我!” 顾修也怒,又扬起了手来:“这就打死你也省了心了!” 顾莲池手里的柳瓶狠命地摔了出去:“打啊,你打啊!打死我!我跟了嬷嬷去找我娘!” 他的眼底,又有泪滑落。 这孩子从来没见他哭过,就是奶娘去世,也少见他这样。 撞进他的泪眸,顾修怔住。 想到父子两人是一样的命运,怎不心软? 他撇下了鸡毛掸子,蹲下了身子。看着儿子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深地感到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孤苦无依。 可从来也没有哄过孩子,他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握住了孩子的手。 顾莲池却是一把甩开了,他梗着小脖子,几乎是喊将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娘不好,还生了我!为什么生了我还不管我!为什么我叫莲池,为什么就随便起的名字!为什么!” 他倔强地转动轮椅,狠命推了自己出去。 顾修竟是无言以对。 他站起身来,可想要上前,双脚像是扎了根一样动弹不能。 第二十二章 顾莲池狠砸了一通,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谁也不许过来。 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开始写大字,眼泪就砸在宣纸上面,晕染成黑漆漆的一片。 顾修不知哪里去了,喜童找来了宝儿,推着她,让她拿着糕点进去哄他吃一点,她被人关进书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顾莲池奔了窗边来,这就站了他旁边。 喜童在外面教了她,让她哄着他开心来着。 宝儿把糕点放在了桌子上面,自己就坐了他对面:“莲池哥哥,你怎么啦?” 顾莲池抬眸冷冷地看着她:“出去。” 宝儿抿唇,拿了一块糕点倾身递了过来:“哥哥吃糕点吧,可好吃了~” 她的小手就递了他的面前,只叫他又恼怒起来,挥手打落在地:“谁是你哥哥,滚出去!” 金色的糕点啪嗒掉落了地上去,宝儿低头怔怔看着它,忽然察觉到了他对她的不欢迎,之前朝宁曾对她说过,这个哥哥特别喜欢她,想让她陪他玩两天,如今见他眉眼,都是愠怒。 她这孩子,从小跟谁一起玩,都是你喜欢我,我就和你一起玩耍,你不喜欢我我掉头就走。 本来是见顾莲池长得好看,依着林十三欢欢喜喜叫了他哥哥,结果人家却不喜欢。 她扶着桌子,顺势下了椅子。 宝儿低头捡起了糕点重新放了桌子上面,她一本正经地对他点头:“嗯,我走了。” 说着转头就走,书房外面喜童和喜东都急的不行了,见她出了书房急忙来问:“怎么样,小公子有没有吃一点?” 她一屁股坐了石阶上面:“我要回家,让我娘来接我。” 夜幕降临,李朝宁和李厚一前一后走出了巷口。 她现在在楼子里比较出名,给姑娘们配的天香丸尤其受欢迎。 街上行人稀少,李厚早提了灯笼,点亮了烛火,这片距离小院稍微远一些,他伸手来接药箱:“给我吧姑姑,我背着。” 朝宁侧身一避,只是笑笑:“没事,你帮我扎了半天针,也累了吧。” 李厚跟着她还有一个方便的地方,就是有些男人看病时候,扎针方便。 姑侄二人并肩,正是互相推让,一个人影从街口突然窜了出来。 男人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李朝宁的药箱背在了身上,吓了两人一跳。 他 拿了药箱又夺过了少年手里的灯笼,不声不响地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李厚追了上去:“站住!” 朝宁不由扶额,也是叫住了他:“常远山!” 李厚也是拦住了他的去路,来抢灯笼:“你干什么!” 常远山侧身而立只回头看着朝宁:“天黑了,我送你们回去,放心,我对你药箱里的东西不感兴趣。” 李朝宁当然放心,玉如意早就贴身收好了,上前两步,只是抿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你现在已经毫无干系了。” 他又走在前面,给她们两个提着灯:“话是那么说,但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 爹娘身体都不太好,又不好跟她们发脾气,他回家以后叫人来给婆子小厮都捆了院子里,高声抽了一顿,然后撵出常家了。本来正是怒极攻心,凤栖又因为下人的疏忽发了热,他急忙赶过去,这小家伙偷偷跟他说,说他听见了,有人说老太太给了他娘休书,撵了他娘出来。 之前她曾将婚书还给了他,她一直以为他早退了。 其实并没有,只不过常远山没收好叫人拿去给了老太太,结果她急着撇清关系,一天都没等得,怕去官府退婚书有麻烦,直接甩了一封休书给朝宁,就在她送凤栖去常家的时候,背着他给的。如果说之前,他还能发出火来,这个时候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悲苦交加。 只恐怕这燕京城都要流传开了,她还怎么做人? 他不知道朝宁是怎么忍下来的,那样的侮辱,更是不动声色。 她若是哭闹,可能还不能让他把从前的事情都想起来,偏偏她就是这样的朝宁,更令他折服不已。 从家里出来,他一直在巷口等着她们。 他站在巷口的时候,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执意背着药箱,常远山提高了灯笼:“我就舍了一切,和你一起,如何?” 李朝宁只觉可笑,走了他的面前:“常生,这是什么套路,是你真的能舍弃一切和我在一块吗?是想要我感激涕零吗?还是你以为你让我消了气,以后还能和你回去常家?在你们家做出这么多事情之后,你以为我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自知理亏,只是摇头:“用不了两天,流言漫天,若我不在你身边,叫别人怎么看你。” 朝宁拉住暴怒的李厚,拉住他的手一起向前:“别人看我,那是别人的事情,流言是怎么出去的你我心知肚明,我没办法在你们做出这些事情来之后,还来感激你,你走吧,不想和你吵。” 她来拿自己的药箱,李厚也来抢灯笼。 常远山转身只管走:“不吵,你去哪我去哪。” 李朝宁怒气翻涌,更是加快了脚步:“站住,你给我站住!” 她是一直忍着,才没有对他发火,进京之前她将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秋天之后白日逐渐变短,这么一会的功夫,夜色渐浓,常远山的身影始终在她前面几步地方,恼得她加快了脚步。 李厚早跑了男人的身边去,可惜他比常远山矮一个头还多,根本动不了他。 李朝宁几近抓狂,到底追上了常远山。 她紧紧揪住了他的领口,翘起脚来怒目以对:“常远山,你混蛋!” 常远山由着她发火,站立不动:“嗯,我混蛋,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 朝宁能有多大力气,捶了他的肩头:“你混蛋,你全家都混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你知道我一个人是怎么生下宝儿的?你娇妻美妾名利双收,可曾惦记过我?你儿女双全可曾想过我?我堂堂正正成的亲,给了你脸面让你去退婚,你们家真是绝了,一封休书甩出来,以后还叫人来讲究我吗?说我什么?说我不要脸上你家门?” 她狠狠捶了他一通,气喘吁吁。 这是在大街上,还有行人,也怕说不清,李厚连忙来拉她:“姑姑,咱不和他生气了,不值个。” 李朝宁正在气头上,这么多天的委屈似乎才宣泄而出,更是拉低了常远山:“你自己说,你哪来的脸来见我?嗯?” 男人任她发泄,低头看着她:“我再不堪,也是孩子的爹,你不跟我,带着孩子改嫁去哪?” 话未说完,女人已然愤然推开了他。 她挺直了背脊,却只冷笑:“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之前为了凤栖我忍了,却没想到你也如此瞧不起我,带着孩子又怎么样,除了去你常家做妾,或者跟着你做个外室,难不成就没有别的出路了?我既说得出口,必然做得到,我也总相信命运,还能给我一个如意郎君。今个我就第一次做回绝事,常远山你记着,从前算我瞎了眼,以后两不相欠,两不相见,我若对你再起半分心思,五雷轰顶!” 李朝宁在他手上抢过灯笼来交给李厚,又来拿药箱。 她说什么?五雷轰顶? 常远山伸手握住了药箱的带子,不肯松手:“你何苦发这样的毒誓!”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银白的月光普照大地,朝宁再用力来夺,盯着他目光灼灼,分毫不让。 两人正是拉扯着,背后疾风扫过,一人骑马而来。 男人到了他们面前,赫然勒住了缰绳。 他束起的发冠上,玉色莹润,月光洋洋洒洒落在他的身上,可见其容貌俊美,犹如神降。 顾修一鞭子抽过去,常远山下意识松开了手,药箱当即让朝宁抢走了去。 常远山后退一步,回眸见是他:“顾兄,此乃我常家家事,还望哥哥不要插手。” 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顾修又一鞭子抽将过来,目光冰冷:“沈曼带孩子回娘家了,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常远山也是一怒之下出来的,此时冷静下来也是心下一震,他犹豫之间,顾修已然下马。 李厚提了灯笼,李朝宁背起了药箱,两个人快步走过常远山的身边。 明月当空,顾修牵着马恍惚也撞开了他,跟在朝宁的后面。 他脚步也不快,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不存在一样。 常远山口口声声说要和她一起,撇下家业也要和她一起,可事实上,用脚趾头想,那也是不可能的。李朝宁恍惚想着往事,七八年的等待,到底等来了一场空,怎不叫人悲愤,只气得胸中烦闷走出去老远,快到家门的时候她回头,看见顾修脚步缓慢,仍旧远远地走在后面。他今天也有些不太对劲,若是平时,总是盛气凌人,此时一身素白,走在路上也像是丢了魂似的。 她掉头迎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你为着沈小姐,也够费心的了,信陵君请回吧。” 心中不甘,言语间自然就带了些恼。 月色之下,顾修目光浅浅,脸色疲惫,只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诳他的。” 他声音很轻,在夜风当中听不真切,也不敢置信。 朝宁怔住:“什么?” 顾修站定:“我不为谁,刚才那话是诳他的,你看他反应就知道,他不会舍了沈家为你,知道了?” 他这个人! 竟然也会诳人? 是叫她 看清常远山,还是为着…… 不不,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神色,就信他,不是为谁。 可这些日子也见过他冷漠模样,也见过他狠戾模样,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信陵君。 顾修飞身上马,这就要调转马头:“到家了就回吧,我找个地方喝点酒。” 他说话时候,似有千愁万绪。 朝宁下意识抓住了他的缰绳,她扬着脸,察觉到他的落寞来:“怎么?令公子仍旧不肯治腿?” 顾修回眸,垂着眼帘看她:“他问我为何生他,问我为何叫他莲池,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阿青走了以后,我常常觉着好没意思,如今莲池大了,我才觉真对他不住,竟让他和我小时一样了。” 他叹着气,眉眼间都是颓色,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意气风发。 李朝宁心中一动,只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犹如溺水的孩童,无措而又疲倦。 她才觉心如死灰,抚着胸口那里也是空空如也。 月色很美,悲愤全然变成了委屈,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一下全都涌上了心头,填满了她的心房。 乱世当中,她失去兄嫂,茅屋当中,她独自产女,无依无靠之际,父亲过世,心心念念的常生,妻妾在旁。泪意一下子涌了上来,李朝宁握紧了顾修的缰绳,扬起了脸。 泪珠掉落的时候,她看向了空中的圆月:“我也觉得好没意思好没意思,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心才能宽。信陵君若是不嫌弃粗茶淡饭,薄酒凉茶,我来请你吃酒。” 圆月当空,失意人偏遇失意人,顾修翩然下马。 第二十三章 回到常家,已经是快到戌时了。 平日侧门一直开着,今天到了门前,却是关着了。 常远山快步上了石阶,一股邪火涌上了心头,咣咣踹起门来! 很快,门里看门的小厮跑过来给他开门:“等等等等,来人了,别敲了别敲了!” 这个时间,他以为是来回的丫鬟婆子出去办事回来的,一打开大门,结果被人当胸一脚踹开了去:“磨磨蹭蹭,天皇老子来了你也半天不开吗?我看你脑袋长多了!” 常远山也不看他,径自进了院子去了。 他这些日子被李朝宁和孩子们扰乱了心绪,本来也是堂堂正正的那点事,但是没想到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听闻顾修说沈曼竟然带了孩子回了娘家,急忙赶了回来。 常家看门的狗也被他惊了起,汪汪叫了两声。 常远山直奔后院。 早有丫鬟听见狗叫声出来查看,两个院子的丫鬟都牟着劲往前来,柳姨娘院的秋月腿脚快点,正好将他给拦住了:“将军可回来了,姨娘有两日起不来了,快去看看吧,瑾公子和柔姑娘今个也是哭了好几回!” 院子里灯光星点,回廊里也都布置着红灯笼。 秋月低着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尤其今个这样的日子,将军别叫姨娘伤心了啊!” 常远山皱眉:“今个什么日子?” 秋月脆生说道:“是姨娘的生辰啊,将军忘啦?” 他根本也不记得,说话间沈曼身边的丫鬟抱琴也到了跟前,她也是急匆匆地,先是福了一福:“将军可回来了,今天信哥儿总是吐奶,夫人急得直哭,这还在月子里,落下病可是不好了啊!” 男人怔住:“你家夫人没回娘家?” 抱琴低着头撇嘴:“将军说什么话呢,还在月子里呢,回什么娘家啊!” 是了,他也是一时信了信陵君的话。 常远山站在后院,抿住了唇。 从几何起,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娇妻美妾,每次回家来,都要抉择一番。 他更多时候,是在温柔乡里寄托自己的思念,若不是李朝宁突然冒出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从前的那些日子。彼时闭上眼睛,总能想起,她坐在窗边的模样,温婉而又纯真。 她救过自己的命,给过自己最美好的记忆。 而他又给她什么呢? 两个丫鬟都眼巴眼望地看着他,常远山抚着自己的心,总觉得空荡荡的正面多年,似乎现在才填满了。他负手而行,直接撇下这两个探路的,走了大院里去。 月色很美,每走一步,都觉痛快。 男人站在了老太太的门外,轻轻敲门。 他娘王氏听见动静打发了丫鬟来看,见是他,赶紧回报。 常远山却是不进门,撩起袍角跪了下来:“娘,儿子不孝。” 倘若此时沈曼真的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或许他还是想不通,此时妻妾都在,他脑子里却全是之前对朝宁说的话,那些话,都是他的真心话,现在想起来,只觉心疼。 老太太总不见他进门,到了门口来。 她与他隔着一道门,气得在门内直跺脚:“孽障!为了那个女人,你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常远山在门外跪着,扬声说道:“娘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瞒着我撵走朝宁,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来投奔我岂能容易?你只道她如今配不上常家门望,可不知我从前差点命都没了,是她们父子兄妹救下的,乱世当中,李家散尽家财,李朝宁带着我避过几次大难,她以娇弱之姿,背着我走过三十几里路。我娶她的时候,登她家门的媒人都快踏平了她家门槛了,我还瘸着腿,只给了她一个青龙古玉,生怕委屈了她还对她对天起誓,说我此生只她一人。” 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扬着脸,看着星空:“李朝宁救过我的性命,也救下了沈曼母子,是我常家的恩人,娘却瞧她不起,万般刁难。她灰心,不愿进门,娘还给她一封家书羞臊于她,这叫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她?当年我让人去找李家父女,你们到底是怎么糊弄我的,我以后也不会再问,现在只求娘将婚书还与我,也好给朝宁一个交待。” 也不知什么东西在屋里摔碎了去,老太太在屋里骂起了丫鬟来。 夜色当中,常远山背脊挺直,听着屋里动静只跪着院里,一动不动。 而与此同时,李朝宁却是在和顾修一起喝酒。 她说既然两个人一样想喝点酒,不如做个一日酒友。 她家的院子不大,只分上房和两间厢房,李厚出去跑腿,买了几壶酒,朝宁亲自炒了几个小菜,准备了一番,矮桌放在了厢房里面的榻上。这一间平日就是她带着宝儿在住了,里面摆设简单,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 外间不小,地上的桌子上面,放着一 本医书。 顾修坐在榻边,浅浅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日,她看着他书架上面的两本医书出神。 看宝儿就知道,李朝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世间怎有这样的女子? 他坐直身体,伸手给对面的女子倒酒:“我从小孤苦无父无母,也无人教我怎么做事,也无人教我怎么做人,磕磕绊绊就是奶娘把我带大的,沈家于我有恩,沈曼算是我妹子,若从前对你有所冒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李朝宁与他坐了对面,只管接酒。 她笑笑,酒便到了唇边:“信陵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放心上什么,与我无干的事情。” 顾修也给自己重新斟满:“怎么与你无干,既然是把酒言欢,丑话都要说在前面。” 说着也是端起酒杯来一仰而尽。 他和初见的也不一样,比她想象得要磊落,朝宁笑笑,继续倒酒:“我娘早就不在了,我虽然有爹,但是他常年不在家,其实我是我嫂子养大的,她可是个好人。” 一人一个酒壶,就在矮桌上举杯。 窗外的圆月是那么的美,月光洋洋洒洒地照进屋内,夜风懒懒,竟不觉凉。 顾修两指就敲在桌子上面:“李大夫想必是有福的人,不像我,我像莲池那么大的时候,走在街上,多少人都避我如瘟神,算命的说我注定是天煞孤星,与谁亲近了,就会害谁。” 这酒有点苦,李朝宁抿唇,可抬眸便是笑了:“算命的还说我是五福星降呢,说我福寿延绵亲近之人不富必贵,日后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相信吗?我娘生下我不久就死了,我爹常不在家,兄嫂对我极好,可她们却死于非命。我带着三个孩子,磕磕绊绊到了燕京城,不过是繁花一场,梦过罢了。” 她让他吃菜,可他心中烦闷,却只喝酒。 顾修扬眉看着她:“梦过也好,李大夫总令人刮目相看。” 朝宁苦笑,继续给自己倒酒:“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不是我比谁强到哪去。人往往总是这样,有时候因为一句话可能会哭也可能会笑,也有的时候什么都不说,走得远了再回头,才知道咬牙能坚持多久。” 她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却是坐起,姿态也算豪放了。 此时一壶酒早已下肚,李朝宁脸色微红,神态间竟也带了三分风流,顾修不由怔了一怔。也不知怎么的了,他心里 竟也飞快跳了两下,紧着给自己倒酒。 即使是喝着闷酒,举止间也能看出他的淡然来。 朝宁笑,酒到唇边却是放下了,她只定定看着他的脸抖着双肩只笑个不停。 顾修也放下了酒樽:“笑什么?”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这一夜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去:“信陵君是久经沙场的人了,却不知为何还如此单纯,我说做一日酒友,你也当真相信?” 她脸上都是笑意,目光温柔。 顾修略一沉吟,忽然明白过来。 什么一日酒友,她抓住他的缰绳时候,怕就别有所图。 常家撵了她出来,不日怕就流言漫天了,此时留下他了,恐怕也是想靠着他。 自古以来,女人于男人面前,总有千般面孔。 他手心当中,转着酒樽,也觉可笑了:“原来是这样。” 女人伸手提过酒壶,当着他的面甩下鞋子,径自走了窗边坐下,她背对着他,只仰脸看着窗外的明月,语气落寞:“可我后悔了,我常教宝儿,即使身为女子,也要顶天立地地活着,不能依靠别人,不能坑害别人。可我现在在干什么呢?好没意思的事情……” 她趴在窗口,竟然提起酒壶来对口喝了一大口,可见其心中灰心:“真是对不住,信陵君请回吧,其实各人真就有各人的烦恼,说与不说,又能怎么样,天地之间,无非到头来也靠不着谁,总也我一个人。” 女人消瘦的双肩,轻轻伏在窗边,顾修回眸,也是失笑。 一时不查,竟然着了她的道。 可哪有这样的,骗就骗到底不成么? 他抿唇,微微地叹息。 从前他从不说心中烦忧苦闷,也是因此,说与不说,又能怎样? 天地之间,无非到头来还是他自己,总也一个人。 误打误撞地,竟也有知己。 抬眸看着她,真是心疼,顾修提起了酒壶来,目光灼灼。 李朝宁也不回头,只仰着脸。她一股脑将壶里剩下的酒都倒入了口中,结果当然被呛着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就那么随手将酒壶撇了一边,女人抱住双膝,无助地低头抵在了自己的腿上。 声如细蚊:“其实我哪里会喝什么酒呢,还都说酒能醉人,为什么我不醉呢!” 她的声音是越来越小,可就一直 嘀嘀咕咕地不知说着什么,顾修在她身后,就听着她似乎叫着爹爹,一会儿又似乎叫了哥哥嫂子,到最后连说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这酒后劲大,一个不会喝酒的人连着喝了两壶,可想而知结果什么样。 眼看着朝宁抚着额头开始东倒西歪,顾修脱鞋,向榻里走了过去。 她坐在窗边,刚要倒下,迷迷糊糊看见他,一把抱住了个什么才坐住了。 李朝宁仰着脸,只知道眼前的男人低头正看着她,也是奇怪:“你怎么还没走?” 她两颊红红的,目光迷离,分明是酒醉之相。 他抬腿挣脱她双手,单手撩袍,随即背对着她的后背盘腿坐下,晃了晃手边的酒壶:“既是一日酒友,还需有始有终。” 夜色渐浓,朝宁几乎是出自本能地靠在了他的背上:“有始有终?好啊,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她仰着脸,泪水蜿蜒落下。 顾修只当不知,径自喝着酒。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的人儿半晌没有再开口了,已经睡着。 他稍动肩头,飞快转身。 一伸手,就接住了她。 第二十四章 大雪封山,白茫茫地大地上,她一个人怎么也走不到头。 不知道是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积雪都有半条腿厚,简直是举步维艰。 李朝宁拔不动腿,心下着急,混沌之间一下惊醒了,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来是个梦。 她睁开眼睛,只觉头痛。 入目的便是榻上的矮桌,靠边放着。 那上面摆着的空酒壶,提醒着她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时不甘,半真半假间她故意诳了顾修进来吃酒,可是后来呢?然后呢? 朝宁清醒过来,立即坐了起来。 回过头来,榻边果然还有一人,顾修竟然还在,他侧身躺在那里,枕着自己的一边胳臂,却是只着内里的中衣裤。惊得她低头查看,还好她和他不一样,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喝酒时衣裙,此时天已经大亮,时候不早了,院子里已经能听见李厚的脚步声,从窗口能看见外面晴空,又将是一个艳阳天。 若是平时她也早起了,少年在院子里磨豆子,直往厢房看。 李朝宁赶紧上前合上了窗,靠坐在一边只盯着顾修的脸看,一时间真是不敢置信。 男人长发未散,脸上侧颜也俊美如斯,他只着内衫,呼吸浅浅。 竟不知什么时候给人留下来了,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顾修的这张脸上,她记得迷迷糊糊看见他,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他还说什么有始有终,后面就记不得了。 再仔细想,头中嗡嗡作响。 李朝宁双手在额头上按了按,多少缓解了些头痛,正是轻手轻脚地要下榻去,男人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盯着她看了片刻,又闭上了:“什么时辰了?” 本来这厢房外间的小榻就不大,还放着矮桌,两个人几乎是挤了一夜,也没铺盖的东西,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朝宁见他醒了,也是坐直了身体,可即使平时再镇定,此时也难免尴尬起来:“信陵君怎么,怎么在这里?” 顾修也才睡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很是疲惫:“我在这里,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李朝宁顿时语塞,还想再问可,可宿醉却是让她头痛欲裂,她揉着额头,看见他领口处露出喉结,不由别过了脸去:“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平白的怎么变成这样了……信陵君这是、这是醉酒了?” 她想下榻,可他却是先一步起了身,慢 条斯理地坐在了榻边。 顾修回头看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昨天晚上可是发生了不少事。” 朝宁略窘,只得装聋作哑:“我我醉了能有什么事,真是对不住,是我不该拖你下水,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阴差阳错的嗯……我送你出去。”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尚还年轻的女人。 礼义廉耻根深蒂固,心下懊悔交加,直暗骂自己不该这样胡来。 李朝宁低着头,飞快从他身边走过,径自下了榻来:“走吧,趁天还早。” 就这么着急撇清干系了,顾修抿唇,举起了手臂来:“你让我就这么出去?你就不问问昨天晚上你都干什么了?不问问我的衣服哪里去了?” 他的身上,只上下穿着中裤内衫,一片素白。 朝宁哪里还问得出口,只觉得一定是自己醉酒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耳朵都红了:“哪去了?” 看来她真是被他吓得不轻,顾修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她,缓缓开口:“昨天晚上你吐了我一身,衣服扔窗外了。” 她蓦然抬眸,很明显是松了口气,刚才就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此时放下心来又是恢复了平时模样:“那真是对不住,我去拿件衣服给你。” 他不动,只坐在榻上等着。 片刻之后,她果然拿了一件大斗篷过来,一脸苦恼地看着他,放了他的身边:“我家中也没有成年男子,只这个还能遮挡一下,从后门走的话,这时候街上巷口应当没什么人。” 男人伸手拿将起来,是一件玄色的大斗篷,秋冬才穿的,一看就是男人物件。 他挑眉,推了一边去:“本王从不穿别的男人衣服。” 李朝宁此时头发已经散乱开来,她不耐拢了一把,别过了脸去:“是我从前给我哥做的,可惜他命短从未穿过,不舍得扔才一直带在身边,也有个念想。” 说话间,院子里的李厚忽然叫了一声什么,朝宁也顾不得别的,只一股脑将斗篷塞了顾修的怀里:“我出去看看怎么了,你找个机会在后门走,别叫人看见。” 她转身出了厢房,背影匆匆, 一再让他从后门离开,可见是有多么懊恼。 他轻抚斗篷,想起昨天晚上,李朝宁给他讲的那个故事来。她反反复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然后翻来覆去地开始讲中山狼的故事,即使醉酒,她思路也清晰,一遍 又一遍给他讲,直到睡着。本来他也是要走,结果这个女人睡着睡着又起来撞墙,他一拉住顿时吐了他一身。 这也不算,好容易给她按住了,她又抱着他不肯松手…… 回身打开窗,顾修不由皱眉。 李厚打开了院门,常远山抱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 当然了,朝宁也是吓了一跳,凤栖一见她,当即眼泪汪汪叫了声娘。 不得不说,这孩子天生就是个人精儿,从男人怀里挣脱着非要下地走,蹦跶了两下直奔着李朝宁就跳了过来,只叫人不接住她都不行。李厚自然知道前因后果,只是怒目:“你怎么回来了?” 凤栖扑进朝宁的怀里,趁机在她耳边飞快说道:“这次是真的了,他跪了一夜给老太太气昏过去了。” 说完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抓着她的衣襟假装哭泣:“娘,我想娘,我想宝儿,以后哪不去了就跟着娘一起。” 常远山站在他娘俩的面前,默默从怀里拿出了婚书来,特意举到她的面前给她看:“婚书还在,从今往后,再不叫你委屈,从前我说过的那些话,也定要一一实现。”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简单的青灰包袱,一脸疲色。 李朝宁拥着凤栖,也是恍然。 常远山的两膝上,脏污一片,一夜之间,他胡茬也冒了出来,看着她不禁动容。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咣当一声被人从中踢了开来,顾修手臂上搭着一件玄色斗篷,大步走了过来。 他竟然衣衫不整,再仔细一看,根本没穿外衫! 常远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皱紧了眉。 李朝宁一回头的功夫,人已经将斗篷披了她的身上,顾修一手还按在她的肩头,略显亲密。 她扬眉,头疼欲裂。 这么一大早,他这样从朝宁的屋子里出来,如何说得清? 常远山更是难忍怒火,大吼一声这就挥拳打了过来:“顾修!你竟敢!” 可他向来不是顾修对手,又是跪了一夜腿脚不灵,人只架臂一挡,当胸一脚当即给他踹开了去! 常远山摔倒在地,一时调息不匀气血翻涌竟是吐出一口血来,顾修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他,却是说给朝宁听的:“都说这中山狼,得志才猖狂,我帮你拔了他的牙,怎样?” 日头还未升起,只天已亮了。 天上空荡荡的,连一块云彩都没有,秋日萧瑟,难得也没有风,树尖尖上面都一动不动。 清早时候,天还有点凉,可没由来的,李朝宁竟觉有些温暖。 胸腔当中,暖烘烘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进入了眼中,磨得她眼睛疼,只看着顾修抿住了唇。 男人也是回眸,他眸色深邃,仿佛深不见底一样:“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一味忍让绝非上策,天大地大,这世上总还有能靠得住的人,我虽一人长大,也懂得其中道理。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就将他打回原形,怎样?” 他一连问她两个怎样,朝宁怔怔看着他。 她从来不敢依靠着谁,因为依靠谁到最后都将失去依靠,怎敢轻易相信别人? 常远山抚着胸口站了起来,见这二人眉眼,更是笃定一夜之间是有了苟且之事,指着朝宁愤然以对:“李朝宁!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为了应付我们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么!” 所以所谓情爱,大抵不过如此。 李朝宁心结忽然打开,她对着这个从前那般熟悉的男人点了点头,嫣然一笑:“好,既然你这么以为,我也不好枉担虚名。” 说着又看向顾修,轻启双唇:“多谢。” 一时间院门大开,一小队侍卫队突然冲了进来。 顾修的马儿就在大门口拴着,他一夜未归,自然有人来寻他。 他一身素白,神色冷峻,指着才刚爬起来的常远山,竟是叫人架住了他:“请常将军,去沈家走一趟吧。” 说着回头又到朝宁面前,可他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拽过了大斗篷,当空一抖就披了自己身上,男人浅浅目光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修长的手指飞快打了个结,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人一走,李凤栖立即从朝宁的怀里探出了头来:“娘,娘!别叫他们带走我爹啊!” 听见他的动静了,李朝宁才如梦方醒,可她看着大门却只是摇头:“带走好,走了好,我等着看他们这群白眼狼的下场。” 第二十五章 “阿嚏!” 宝儿吸着鼻子,坐了起来。 一早上她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心里有点闷。 顾莲池说翻脸就翻脸,突然间就不待见她了,还不许她去他的院子住了。昨天她坐了石阶上面,让人去找娘亲,可惜后来她也没有来,林十三对她说,是因为有事才没来的,叫她先自己玩一玩。平时宝儿是不认床的,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翻来覆去一夜也没睡多少。 早上起来,翠环给她梳了头发,又穿了新衣。新衣裳不大不小刚刚好,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光滑得很,小小的裙摆上面有许多小褶,动作间才能看见其中刺绣,美得很。信陵君命人给她做了好几套,她直说不要,可十三叔却让她尽管收下。天空当中一朵云彩都没有,宝儿扒着窗口,百般无聊地伸指画着圈圈,果然没用多久,林十三从院子里走了过来,喜得她赶紧回身下榻。 翠环正在门口和小厮喜童说着话,宝儿蹬蹬蹬跑了出去:“十三叔!” 林十三站定,回头看她:“怎么起这么早,哟,今天穿了新裙子,真好看啊!” 宝儿到他面前,听见他直夸奖好看,转了个圈:“真好看吗?” 十三笑,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来。 宝儿这下高兴了:“那一会儿我娘来,让我娘看看!” 她时刻惦记着回家,在他跟前欢呼雀跃。 林十三看着她,就很欢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心里面竟然也有欢欢喜喜的这种感觉了,摸着自己的光头,他恍惚地笑,牵着宝儿的手,带她去做好吃的。 早上吃过早饭,没过多一会儿,朝宁便赶到了郡王府。顾修不在,林十三安顿的一切,今日她将凤栖带了来,可叫宝儿惊喜。两个孩子有几天没见自然就亲厚了许多,她可是献宝似得和他说了许多悄悄话,巴巴给人拽走了。 李凤栖腿还没好利索,走得不快。 他回头看见朝宁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牵住了宝儿的手。 两个孩子这就出了大院,奔了书房去。 顾莲池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嗤笑不已。 李朝宁因着顾修的关系,待他又不同往日,仔细给他按了一会腿,又泡了一会儿药浴,顺从得让她扎了针。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日头升了起来,朝宁再次给他按腿,让他到院子里面去练习胳膊和双腿的力量,顺了一早上的顾莲池直接摔了汤碗,他不愿去。 不愿意她也没办法,朝宁心神不宁,被林十三叫过去说话,这就撇下了他。 喜童自然不敢劝他,只哄着他:“王爷也不在府里,不然咱们出去转转?我给小公子找点乐子,保准有趣!” 顾莲池回眸,却是目光冰冷。 吓得喜童也不敢乱出馊主意了:“不去就不去,那你说想干什么,我推你过去就是了嘛!” 本来就是个半大孩子,喜东还能比他靠谱些,平日仗着管事年事已老,少有管教,竟撺掇小主子出去混闹。他心里也是忐忑,郡王府看似平静,始终实则一点都不平静。顾莲池昨天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还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很久。他写了许多大字,不哭也不闹,晚上直接搂着青布人偶直接睡了。说也奇怪,信陵君竟然也由着他闹了这么大通,一句也没说,直接出府去了至今未归。 这爷俩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本来琢磨了半夜,还以为今天早起郡王府会有腥风血雨,但却没想到是出奇的平静。主仆二人各有心思,正在院里转悠,老管事带了一个小小少年进了院子。 后面跟着的两个小厮都各自抱着一个箱子,沈江沅在老管事身后探出头来,眉眼一弯就笑了:“莲池,快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你一定喜欢!” 他锦衣华服,身上挂着的佩玉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俊秀的眉梢上扬着和善,腰上饰有香囊两三,旁边还挂着一个精巧小小的吊饰,看着是个匕首模样的。 两个箱子,里面装了一些奇巧玩意,沈江沅平日就是爱美,他家从丝绸发家,平日身上不戴五个六个香囊都不会出门的。这孩子天生就是爱笑,性格又是极其细软的,男孩女孩都能玩到一起去,为人还十分慷慨,他的丫鬟就常常抱怨他每次送人东西都不手软,常常是拿了多少稀奇好玩意,回去都没了。 尤其身上戴着的香囊,谁向他要,他都给。 到了郡王府,沈江沅向来都是自来熟的,打开了箱子,也就叫顾莲池看:“快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这些都是哥哥我在贵妃那得的好东西,先拿来让你挑的。” 沈家今年出了一位贵妃,正得盛宠。 顾莲池抬眸,十分嫌弃地看了眼他腰间系着的香囊:“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 沈江沅叹了口气,往出摆弄箱子里面的东西:“莲池你说你这样一天天的,有什么意思?看看贵妃给我的小金蛋,可沉了呢,我 觉得这东西要是天天搂着睡,将来鸡生蛋蛋生鸡,噼里啪啦掉金蛋蛋,那咱们就什么都不用干了,都往国库一送,大功一件!” 顾莲池不为所动,看着他像看一个呆痴一样。 沈江沅受不住他这样嫌弃的目光,到底是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来是想打听一下,你爹和你姑父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要有大事发生了。” 话音刚落,就听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脆脆的。 少年顿时细听,心事撇了一边去:“郡王府除了你,怎么还有小孩子?” 起初他以为是听错了,可再三仔细地听,发现声音是从隔壁的书香庭院里传过来的,他手里还拿着小金蛋,循着声音就往那边过去了,边走还边回头叫着顾莲池:“来啊,莲池!” 喜童未动:“小公子,咱去吗?” 顾莲池的脚边,能看见箱子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别过了脸:“去看看。” 喜童连忙推着他往书香庭院去,进了门口,看见莲花池边的浅池旁,站着三个人。 沈江沅正给宝儿看他手里的金蛋:“这东西可是贵妃的玉手摸过的,要是天天搂着睡,将来鸡生蛋蛋生鸡,噼里啪啦掉金蛋蛋,那以后可不用犯愁没金没银了!” 宝儿好奇地看着金蛋:“真好,我能摸摸吗?” 沈江沅大方地拉过她的手,将金蛋放在了她的掌心上面:“当然可以摸啊宝儿妹妹,你喜欢的话,金蛋就送给你了!” 宝儿低着头,欢欢喜喜地捧着金蛋:“谢谢江沅哥哥!” 看,沈江沅就是有这种本事,这么快就变成宝儿妹妹江沅哥哥了。 李凤栖在旁看不下去,伸手戳了下宝儿的后腰:“你是鸡?搂着它就能下金蛋?怎么能随便要人家东西?还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快点还给人家!” 宝儿哦了声,忙又捧到沈江沅的面前:“谢谢江沅哥哥,我不要。” 沈江沅再推回来,她就又还回去,说什么也不肯要。 小小少年可是被她气笑了:“都说给你了这么客气呢,你要是嫌弃这个太重,那就给你一个轻的。” 说着他随手解下一个香囊,递了她的面前:“好看吗?我们家专门产这种东西,给你!” 宝儿刚要动,凤栖在她身后又戳了她一下。 不过她没太在意,香囊什么的, 对于她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她的目光却是被沈江沅腰上系着的那个小小匕首吸引住了。沈江沅也注意到了,低头一笑,伸手也解了下来:“你喜欢这个?” 李凤栖在旁咳嗽着:“咳咳!” 宝儿仿若未闻,眉眼弯弯:“喜欢,不过我不能随便要你的东西。” 沈江沅被她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可爱的宝儿,你只笑一笑,便称得上这世上的珍宝了,哥哥送你的,怎么是随便呢!!” 凤栖适时插嘴:“姐姐,我腿疼,让我坐会吧!” 宝儿的注意力一下就吸引了过去,回身来扶着他到池边坐下了。 她才刚在池边捉鱼了,此时光脚站在池边,小脚丫雪白一片。 沈江沅追着她,还非将小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里,对她笑得开心:“别和哥哥客气了啊,送你了。” 他蹲在池边,顺手又摸了下宝儿的小辫子,宝儿也并未在意。 凤栖见宝儿好奇地已经抽出了小匕首,顿时气结,刚好沈江沅回身去招呼顾莲池去了,抬头扯低了宝儿的小辫子:“给你就要啊,我当什么好东西,这玩意到处都是,以后我给你多多的。” 宝儿吃痛,一把抢回自己的辫子,顿时恼了:“你别扯我头发!” 李凤栖更是白了她一眼:“你也知道疼啊,我告诉你,别叫别人随便摸你辫子,知道吗?”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啊?就你扯得我头皮疼。” 凤栖再要开口,宝儿却已经偏过了头去。 他回头,只见顾莲池靠在轮椅上面,冷笑着对宝儿勾着手指,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了一个不详的感觉:“宝儿,别去。” 宝儿只道他腿脚不便,顿时上前:“你叫我?” 顾莲池点头,只对她招手:“到这来。” 她再往前去,站了他的面前:“怎么了?” 他对她摊开了掌心,目光灼灼:“那个小匕首,给我。” 沈江沅也在旁劝着:“莲池,别这样,你要是喜欢的话,哥哥再给你要一个去……” 宝儿可不以为意,直接把那个小匕首放在了顾莲池的手上:“你喜欢啊,给你。” 她转身要走,可不等她移开步子,余光当中顾莲池一扬手,他手里的小匕首在她的眼前划过一道金光,咻地飞进了莲花池中。小姑娘 怔住,随即回眸:“你干什么?” 顾莲池扬起脸来,也只冷笑:“不干什么。” 她满心的欢喜顿时变成了盛怒,宝儿向前两步,到了顾莲池的身后用力一推,顾莲池的轮椅顿时奔着莲花池就滑行了出去! 他双腿无力,疾行当中又不敢伸手,只得惊呼:“喜童!” 喜童也怒了,瞪着宝儿:“你干什么!” 宝儿定定地看着他:“我也不干什么。” 他哪敢跟一个孩子再抬杠,急忙追了顾莲池而去,也幸好宝儿没用全力,轮椅滑行了一段只是差点摔倒,稳稳停在了莲花池前是虚惊一场,喜童和沈江沅忙稳住了轮椅。眼看着宝儿转身跑了凤栖的身边去,小腿飞快,看着她的背影,顾莲池咬着牙,狠命推了喜童一把:“去给十三叔和李大夫找来!” 喜童点头:“好,叫她们好好教训教训这孩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顾莲池恼羞成怒,揪紧了他的领口:“闭嘴,你告诉他们,就说我要站起来,我要治腿!”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渴望自己能站起来。 第二十六章 宝儿身上的新裙子,粘了些许的泥。 她就坐在莲花池边,拿着一根竹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水面。顾莲池这个倒霉孩子,直接将那个小匕首扔进了莲花池里,他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池中水不知深浅,她略有不甘,只管胡乱抽着,神情落寞。 李凤栖拄着拐杖,也凑了她的身边来:“小心点别掉下去,你这个头掉进莲花池连个动静都听见,知道吗?小不点?” 宝儿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其实嘴也不笨:“你好像还没有我高。” 他语塞,故意挨近了她撞她的肩膀:“就那么喜欢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沈江沅已经回家了,那个小匕首不到她拳头长,不过是个玩物。 宝儿回眸:“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匕首,也不知道能不能削铁。” 凤栖好笑地看着她:“就是个摆设,你以为是真的啊,这样的小玩意都是玩物,从前我见得多了。” 她好奇地看着他,他却自知失言,怎么问都什么不说了。 两个孩子挨在一起,肩并着肩。 可算是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从颈子上摘下了一个物件来,这就举到了她的面前:“这个银锁给你,是小姑娘才戴的东西。” 宝儿伸手接过来,拿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这不是你的吗?” 凤栖叹了口气,催促着她快点戴上:“我估摸着,今天到不了头,咱们就又该分开了,你个没心的,总也要记着我的好处,别总记着我扯你辫子的事,知道吗?” 宝儿奇怪地看着他:“不是给你送回来了吗?怎么还要走的吗?” 李凤栖点头:“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看信陵君今个这架势,是要你亲爹做个了断的时候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选你和娘,你知道吧?” 宝儿抿唇:“为什么?” 她眨着眼睛,模样有点呆。 凤栖仰着脸,他顶了她的包,到底是心生愧疚:“你不在燕京也不知道,信陵君是什么人,他一旦插手的事,绝无转圜的余地,从前是有名的煞星,最看不惯拖拖拉拉行事的,你爹要么叫他制住要害跟你们断绝了关系,要么就跟沈家断绝关系,就看他今天来不来了,来了,要是只来接我,那以后你爹就不能再和你们来往了……” 宝儿抿唇:“他不是我爹。” 李凤栖白了她一眼:“他跟你娘生 的你,怎么不是你爹?” 宝儿当然不懂这些,只别过了头去:“他都不想要我,反正不是我爹。” 凤栖叹了口气,抢过她手里的银锁,倾身给她戴了脖子上:“你戴了这个,以后就是我亲妹……亲姐姐了。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里面成天想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扔掉,然后把我自己的放进去,现在是你爹要不要你的问题吗?人沈家什么样你知道吗?你爹能因为你和娘就和沈家断绝来往吗?” 宝儿握紧了银锁:“沈家?哪个沈家?” 他冷笑一声,只白了她一眼:“能有哪个沈家,就今天给你金蛋金匕首的这个沈家,沈江沅他家是那个常夫人她本家,现在沈贵妃正是得势,真动真格的了,他怎么能离得开人家。” 宝儿怔了怔说了句原来是他家,转过去不言语了。 本来家世就没得比,凤栖以为她伤了心了,正是懊悔不该全说出来,小姑娘却是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把金匕首捞出来还给他。” 他:“……”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在外人眼里,倒也是像是姐弟一样。 书香院里,墙边也多了一行架子,这处正有树荫,李朝宁让顾莲池靠在墙上,双手扶着架子,尝试着借力站立,这孩子今日却是使了全力了的,疼得出了一身汗,也锻炼着站了半个多时辰才脱力摔倒。 喜童忙上前给他抱回轮椅上,拿着帕子给他擦汗。朝宁也给他脱鞋,好生按了一顿腿,顾莲池平复着胸口的闷气,一抬眸,就看见了远处的那两小只,不由冷笑出声。真是有娘的孩子像块宝,连名字都叫宝,起初还想让她留在郡王府,当个玩具,可没想到他爹也上了心,看着她身上的新衣服,恨不能这就亲手撕碎了去,连人都扔进莲花池去。 他喝了点水,在旁休息。 李朝宁给他特制了一个拐杖,已经成了图,正拿着给林十三看。 宝儿甩下凤栖就蹬蹬蹬跑了过来:“十三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姑娘到了面前,林十三给她放下了裤腿:“什么忙,只要十三叔能办到的,当然可以了。” 宝儿看了眼顾莲池,别开了脸去:“有一个东西掉莲花池里了,能不能帮我想点办法拿出来?” 她比划着大小,说是一个金匕首。 林十三和朝宁过来的时候就听喜童添油加醋的讲了这件事,少年也有些告状的意思,只他 和朝宁是了解宝儿的性格的,无缘无故绝不会动怒。只问了他,她为什么要推顾莲池来着,顾莲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喜童支支吾吾地才说了,小主子把人沈江沅送给宝儿的一个金匕首抢了不说,还扔进了莲花池。 他牵起了宝儿的手来:“现在莲花池里都是淤泥,想要把东西捞起来不太容易。不过好在最近清过池子,水也不深,泥也不多,十三叔可以帮你找找看。” 说着只让朝宁看顾着莲池,带着宝儿往那边去了。 喜童拿着手帕给顾莲池擦脸,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着:“主子您瞧好吧,那东西能找到就怪了,莲花池里别的不能有,说不定有女鬼哈哈……哈额怎么了?” 他先是得意的笑,后面却被顾莲池冰冷的目光盯了回去,一想到自己小主子对莲花池的抗拒,忙自打了一小嘴巴。顾莲池夺过他手里的手帕,径自擦着手,目光却看向了莲花池。 从前他就厌恶这个池子。 从一开始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从这池子来的就厌恶。 后来嬷嬷说走了嘴,才知道娘亲当年生他,也是因为掉了这个池子里受了惊吓才早产崩血过世的,便更加的厌恶。当年他娘掉落池中,据说是沈曼姑姑拼命才救起来的,池中淤泥也深,两个人都差点没命了。 他再三追问,嬷嬷才告诉他,说是娘亲身边的丫鬟因为偷了银钱记恨她,才推她下去的。也赶上沈曼来府中做客,撞见了才救了娘亲一命,后来那丫鬟趁乱跑出了,躲起来竟也没找见过人。 顾莲池用帕子遮住了脸,仰着头感受着丝丝的微风,双腿沉重而疼痛,这种疼痛却让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听着远处宝儿的惊呼声,他又遮住了双耳,嗤笑出声。 一个小小的金匕首,不过是个玩物,她竟然那样看重,还想捞出来,得有多没见过世面。 李朝宁也听见动静了,回头张望。 李凤栖一瘸一拐走了来:“娘,宝儿要和十三叔下水呢!多胡来!” 朝宁笑笑,不以为意:“没事,她们俩在一起胡闹过的事情多着呢!” 凤栖抿唇,这便不言语了,掉头又往回走。 片刻之后,林十三果然叫人搬了木筏子来,从前他就曾教过宝儿凫水,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欢乐不够。 木筏放了莲花池中,宝儿坐在上面竟然刚刚好,池中莲叶一片片的,十三换了紧身衣裤直接下水,李凤栖急忙到了池边, 看着他们两个一个在上面拨开荷叶,用竹竿挂钩勾着水底山石给指着路,一个在下面慢慢摸索,真是无语:“这么大的池子,下面还全是泥,能找得到吗?” 宝儿自信满满:“他扔的时候我都看了,应该就在这片下面。” 十三出水换气:“嗯,我们宝儿是有福之人,当然能找得到。” 那么小的东西掉进淤泥里,要是能找出来,得多幸运? 李凤栖不以为然,坐了池边看着宝儿:“你坐稳点,别摔下来。” 宝儿笑:“没事,我会凫水的!” 这心大的孩子,真让他着恼:“池中都是喷泉水,凉着呢,会凫水有什么用,腿一抽筋就能要你命!” 宝儿自来胆子大,不但不听他的话,却还突然站了起来,只吓得他心都要跳出来了,赶紧叫她坐下。这个时候林十三已经再次入水了,宝儿拉扯着竹竿,皱起了小眉头来:“不知道挂住了什么东西,有点重。” 竹竿的那头是十三给她做的挂钩,她力气也大,挂住了东西就狠命拉扯起来,凤栖在旁啧啧出声:“傻宝儿,呆宝儿,你说你长大了要一直这么一根筋,可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林十三已然从莲花池中露出了光头来,他哈哈大笑,手里果然举着一个金匕首:“哈哈宝儿!十三叔给你找着了!” 宝儿却没得空回头,她用力拉扯着竹竿,一个沉重的东西眼看着就破水而出。 她听见林十三的声音,心中欢喜,回头去看,露出水面的那东西,却让李凤栖惊叫了起来:“宝儿快放手!别回头!放手!” 李凤栖不叫还好点,她看见十三手里的金匕首,听他惊呼出于本能就回过头来。 水面上露出了一个半个身子的尸首来,一张泡得看不出模样的人脸赫然对着她,宝儿吓得一松手,自己被自己的力道推后了两步。 她一脚踩空,顿时后仰摔下了木筏! “宝儿!” “宝儿!” 第二十七章 因祸得福(一)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林十三将宝儿从水里捞了出来。 木筏旁边的尸首又沉了下去,他无暇顾及,爬上了池边,李朝宁等人听到动静也都赶了过来,李凤栖吓得肝胆俱裂,一瘸一拐地直跟在十三的身后蹦跶。 朝宁到了跟前:“宝儿!没事吧?” 院子里也有厢房,林十三脚步飞快:“好像受了点惊吓,又入了水里闭过气去了。” 孩子身上湿漉漉的,李朝宁远远地刚也没瞧见水里到底有什么,只急得到处乱翻,还是翠环跟进来帮找了干手巾,先给宝儿擦了身上。 林十三知道池中还有蹊跷,也不动声色,只让人先封了这院子,不许下人们到处胡乱走动,又命人去寻找信陵君示下。 折腾了好半天,宝儿到底是烧起来了。 她不哭也不闹,中途醒了也只是要水喝,喝了水迷迷糊糊继续睡。李朝宁亲自给她配了汤药去熬,凤栖悄悄对她说莲花池中有尸首,将看见的那东西跟她学了,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没有说话,倒是这孩子发了一顿感慨,说宅院越深,尸骨越寒。 让朝宁哭笑不得。 她原本是来接宝儿的,可宝儿一落水,根本起不来了。 强行给孩子叫起来,喝下了汤药,才觉安心一点。李朝宁就守在床边,宝儿轻易不病,也从来胆子很大,不怕鬼神,今日被吓了一跳,才让她终于意识到,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握住女儿的小手,只觉愧疚。 即使力气再大,即使再傻大胆,也该小心守护。 很快天就黑了,林十三始终没有得到顾修的消息,忙着指使人去莲花池中打捞尸首,翠环来回给打了几次热水,又拿了新裙过来,朝宁给宝儿擦着身子降温,换好衣裳时便已经戌时了。 宝儿一直没有发汗,她心神不宁,只觉得眼皮也开始胡乱跳了起来。又过了片刻,就像是印证了她的不安一样,顾修的小厮凳儿突然回到了郡王府来寻她,只说信陵君和常远山已经到了圣前,宫里来人接了,让她带着孩子过去。 不知是福是祸,她又放心不下宝儿,只得再三叮嘱了翠环,让她看护宝儿。李凤栖乖巧地站在一边,凳儿说的话,他当然听见了,走到床边站了一站,他也觉唏嘘,既然闹到了皇帝面前了,恐怕是好不了了。 他所期待的爹娘一家,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结果就和他猜的一样,他抿着唇对着宝儿叹气:“傻 宝,非这个时候病了,要不然带着你进宫了,是不是也露脸了?” 李朝宁在外面交代好了翠环,进来叫他:“凤栖,我们走吧!” 李凤栖转头要走,余光当中一眼瞥见宝儿的枕边,放着摘下来的银锁和金匕首,他犹豫了下,回手将自己的银锁拿了起来,低头就给她重新戴了脖子上。 宝儿浑然不觉,呼吸浅浅。 凤栖伸手摸了她的额头,还滚烫得很:“对不起,可能是我抢了你的福气,所以你才这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个银锁真的真的是我最后的东西了,等我以后有了更好的,通通都给你。” 他定定看着她的小脸,到底还是转身走了。 天色已晚,李朝宁带着凤栖匆忙离开了郡王府,翠环打着哈欠就守在宝儿的床前。她年纪不大,从前伺候嬷嬷伺候惯了,也总是偷懒,回头瞧着宝儿呼呼一直在睡,就歪在了一边的长椅上面,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顾莲池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丫鬟翠环倒在长椅上面睡得很熟,宝儿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被她踹了一边去,喜童推他到了床边,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床上的小人儿浑身都是汗,脸色苍白。 喜童赶紧拉过被子给宝儿盖上了:“翠环姐姐也太不上心了!” 顾莲池在旁抿唇:“给她叫起来。” 他的目光就落在宝儿的脸上,自从听见她落水开始,他的胸前就像似落了块大石头,压得喘不上气来,别说一个金匕首,就是个玩意儿,就是金山银山他也没得稀罕,其实他喜欢的都是那种草木之物,从来看不上沈江沅的东西。 白日里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看见宝儿欢欢喜喜的样子,他就觉刺眼。 看着她穿着新裙子高兴,就想撕碎了那裙子,看见她拿着金匕首开心,就想抢过来,当时将这小匕首扔进莲花池的时候,宝儿那惊愕的脸,愤怒的表情,其实他看着是很舒坦的,甚至还回味了一会儿。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金匕首还在宝儿的枕边,顾莲池一眼瞥到,不由抿唇。 她真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就那样看重,他想到这傻宝当时那样恼怒,下意识扶住了双腿,第一次这么练习站着,现在只觉疼痛,可即使是痛,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翠环被喜童叫起来,连忙过来见礼。 顾莲池伸手拿过金匕首,这就转了一边去,翠环自知看护不当,一个劲地说实在累了就闭了会眼睛,叫喜童好顿奚落。 宝儿可是发了一身的汗,她也不敢耽误,赶紧拿了手巾来擦。 顾莲池摊开掌心,小小的金匕首上,还镶着一小块黑晶石,他翻来覆去的看,烛光映着上面,黑漆漆的,像是宝儿的眼。 喜童蹲在了他的旁边:“小主子,要我说呢,她掉池里是被女鬼吓的,跟咱们没有关系,咱们看也看了,回去吧。” 顾莲池握紧了金匕首:“嗯,回吧。” 喜童欣然点头,这就推了他往出走,不到门口,顾莲池忽然又摆手让他停下,喜童顿足,这才听见里面宝儿的叮咛声。 翠环也是欣喜地叫嚷起来:“诶哟宝儿你可醒了!吓死我们了!” 宝儿任她给换上干爽的小袍子,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翠环姐姐,我娘呢,我想回家。” 翠环已经给她换上了新褥,见她可算睁开眼睛了,真是高兴:“夫人有事出去了,今天晚上你就跟我住,明天再回。” 宝儿左右看看:“十三叔呢?你叫他来。” 翠环只哄着她:“你找十三爷干什么啊,他现在也有事不在,一会回来我叫他来看你,好不好?你先睡。” 她起身要走,宝儿急忙拽住了她的袖子:“那个金匕首呢,十三叔明明找到了是吧?” 翠环怔了一下,忙看了眼枕边:“找到了……咦,刚才还在这,这会儿怎么没有了?难道我记错了?算了还是找找看。” 现在家里也没有个大人在,只林十三在外面,这会儿孩子醒过来了,她赶紧安抚了下,说出去给她找她的十三叔过来,忙地小跑了出去。 说话间喜童推着顾莲池已到了床边,宝儿白着一张脸,突然坐了起来。 她一把掀开被子,左右开始寻找。 看给她急的,顾莲池嗤笑一声,对着她举起了匕首来:“找什么,你在找这个?” 宝儿抬眸,当即展颜。可笑脸笑了一半又憋回去了,她还记得他是怎么耍戏她的,当即对着他伸出了手来:“嗯,把它还给我。” 她的脸有点圆,小手倒是纤细。 也不知道这么双小手,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看她那紧张的样,顾莲池又起了坏心:“还给你?这是你的东西吗?” 宝儿怔了怔, 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不是。” 明明就是逗弄她而已,这声斩钉截铁的不是,却是让顾莲池也愣住了,他随即被她这副呆呆的模样逗笑,即使别过了脸去,也忍不住笑意流露:“既然不是你的,怎么跟我说还给你?” 宝儿的脸这会又红了起来,她手脚冰凉,顿时打了个冷战:“阿嚏!” 顾莲池顿时回眸。 小姑娘浑身发冷,连连又打了几个喷嚏。 他看在眼里,回身叫了喜童:“眼瞎了吗?还不给她捂上?” 喜童赶紧上前,拽过被子给小宝儿围上了:“翠环姐姐又干什么去了,真是的,我是小厮也不是奶妈子啊,这么围上行不行啊小主子快帮我看看。” 他可是给孩子捂得严严实实了,是整个人都盖上了。 顾莲池刚要开口,宝儿已经拽着被口,从中钻了出来。她两手抓着被子,小脸红红的,那散开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脑后,狠狠又打了一个喷嚏,鼻涕就流出来了。 喜童忙得又拿帕子给她擦鼻涕:“诶哟真变成小可怜了。” 顾莲池皱眉:“我看你当奶妈子也不错。” 说着,手里的金匕首就朝着两个人扔了过来,啪嗒落在了被褥上面。他自己转动转椅,喜童见了连忙追上:“要回了吗?小主子?可翠环姐还没回来,她一个人行不行啊?” 顾莲池更加的恼怒:“那你就在这伺候她!” 喜童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得低声下气地哄着,两个人到了门前,林十三却是被翠环找回来了,一进门正好撞见。 林十三见了他们两个,也是皱眉:“今天事情够多的了,别跟着添乱,都什么时候了,还推着你主子到处胡闹!” 喜童低了头,偷着吐了吐舌头也不以为意。 男人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匆匆走过身边,就奔了宝儿去了。 在门口都能听见宝儿的声音:“十三叔!” 也能听见林十三的声音:“我可怜的小宝儿,十三叔都心疼死了,很难受吗?” 还真是亲厚! 顾莲池冷哼一声,按住了轮椅不叫喜童走。 紧接着,宝儿又打了个喷嚏,在外只听她抖着音道:“明天一早,十三叔能不能带我去沈家,就那个江沅哥哥的家找他,我好把这个匕首还给他,行吗?” 她尚还稚嫩的 声音当中,还带着一丝沙哑,原来竟不是稀罕这东西…… 顾莲池蓦然回头,抿住了唇。 第二十八章 马车行得不快,李朝宁轻抚额头。 掀开窗帘,能看见巷子里高墙林立,是平时从未去过的地方。 如果去皇宫的话,怎么会有如此狭窄的街巷? 不等她多想,凤栖就拽了拽她的手,他常年混迹于燕京,自然了解燕京的每一条街道,凑近了朝宁的身边,他压低了声音道:“娘,信陵君和常远山如果都在宫中的话,皇帝召见你也不应该来后宫的。” 的确,怎么能让男人们在后宫逗留,朝宁皱眉:“这是去后宫的路?” 李凤栖一手挑着窗帘,一手往高处指了指:“看那宫墙。” 漆黑的夜里,偶尔能看见吊起来的灯笼,映着高高的宫墙。是了,她伸手抚住心口,那半截玉如意就在她身上戴着,这东西不能随便面世,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想留给宝儿。顾修和常远山都保持了十足的默契,那天晚上知道这件事的奴仆也都遣散了去,以保消息不会外露。 既然这样,这件事又怎么会捅到皇帝面前,再说什么口谕,也不该任由凳儿来传。 因为是顾修身边的小厮,所以也不曾设防,李朝宁心中一凛,垂下了眼眸。 李凤栖也叹了口气,又扯了扯她的袖子:“娘,听说宫里死几个人都不带找到影儿的,不会有事吧?” 她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没事,放心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皇宫西门,凳儿掀开车帘,李朝宁牵着凤栖的手,这就下了车。宫里来接她的宫女,早等在外面了。一看就是和凳儿熟识的,和他打了招呼才来朝宁面前:“过来吧。” 她提着一个灯笼,尖着个脸,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太监。 李朝宁站在车下,看见凳儿还嘻嘻地对着小宫女笑,这就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凳儿连忙上前:“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他才低头,朝宁挥手便打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惊得他捂住了半张脸。 朝宁一手还牵着凤栖,扬起了脸来:“你主子知道你给谁跑腿吗?知道等今天我从宫里出来你主子会怎么发落你吗?” 她又看向了小宫女:“你说说现在是你主子让你们假传圣旨的,还是他主子让你们假传圣旨的?嗯?” 假传圣旨,那可是死罪。 凳儿原本就是沈家人,此时捂着脸赶紧撇清:“没有的事!我们主子都不 在府里!” 小宫女也急了:“夫人千万别胡说,我们贵妃请夫人说会话而已,没谁假传圣旨。” 李朝宁目光灼灼:“一个村野妇人,你们贵妃怎么认识我,又请我说会话?没谁假传圣旨?可我身旁那些人可都听着,传的是皇帝口谕,今日我好好回来也就罢了,但凡谁要难为我,我明个就撞死在天子天门前!” 她这般模样,倒真有几分气骨。 就抓着假传圣旨这件事,还有旁人作证什么的,小宫女不敢轻看,只得恭恭敬敬来请:“刚才有所失言失礼,还请夫人进去说话。” 夜空当中,明月当头。 朝宁知道躲不过去,向前两步忽然抬起了手来。 只吓得小宫女偏肩一躲,可她也只抿了下耳边的头发,目光一转,先一步带着凤栖往前去了。 皇宫内院在她的想象当中,应当是奢华的。 小宫女在前面引路,绕过长廊,假山,庭院,走了能有足足一刻钟的功夫,才到贵贤宫。 可和朝宁想的不一样,宫内漆黑一片,微风轻抚过树梢,重影绰绰。 皇宫太大,就是她记忆再好,走了这么远也几乎分辨不出来该怎么出去,进了这里,似乎就任人宰割了一样。进了大殿,只见殿内几个香炉中,还飘着香。 朝宁轻轻嗅了嗅,不由皱眉。 殿内装饰古朴,到处都是木制的东西,一个女人站在窗边逗鸟,长长的指甲,妆容精致。 她的样貌竟然和沈曼十分相似,只不过,她眉眼之间,更为淡然。 小宫女先撵了那两个小太监出去,回来复命。 她到了沈贵妃的面前,附耳说了几句话,惹得女人轻轻地笑。 片刻之后,她关上鸟笼,回过头来:“夫人请坐,是我们唐突了,”沈贵妃回身坐下,目光也在凤栖身上一扫而过:“这孩子模样真俊,可给我们莲池比下去喽。” 她只看了他一眼,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朝宁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带着凤栖施了礼:“见过贵妃娘娘。” 沈贵妃唇边一直带着笑意:“也实在是我这只笼中鸟不能随意出宫,这才命人去请夫人过来,也就是闲说几句话的事,想见见夫人。”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都在朝宁身上,李朝宁也坦然相对:“不知贵妃为何想见我?” 沈贵妃尾指上的指甲特别的长,她两指轻轻敲在桌上,这小动作竟和顾修一样。那长长的指甲上还带着一个精巧的钻饰,看见朝宁目光,举起手来笑了笑:“既然是笼中鸟么,当然要精致些,前日听江沅提及你来,就很想见你一面,今日听闻信陵君因你又和常家决裂,就等不得了。” 宫里的人哪个能是简单的,李朝宁自动忽视她的话:“然后呢?贵妃现在见到我了,然后呢?” 沈贵妃轻轻摇头,眼中都是笑意:“没有然后,人人都道信陵君这样对待常远山是为我妹妹沈曼,是为我沈家,我却是不信。常家早有妾室,一个和两个有何分别,他断然不会将此事真的放在心上,不仅不放在心上,曼儿一哭,他还得心烦。人人都道你带着孩子扑奔而来,是想要进常家大门,但我今日见了你,却也不信,倘若此时我要你怎样,反倒遭你嗤笑,我若让常家远了你,恐怕也正中你下怀。所以没有然后。” 她倒是对顾修了解得很。 但她竟也信自己,朝宁不由怔住:“贵妃此话何意?” 她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匆匆进了大殿,噗通一声跪下了:“皇上今天歇在赵贵妃那了,不过来了。” 沈贵妃点了点头:“去吧,知道了。” 她的嗓音当中,带着丝丝的甜。 音调当中,似乎还有些许小愉快,眼看着小太监出去了,这才看向朝宁:“其实女人就是这么回事,去了东还有西,这世上的男人千千万,除了这后宫逃脱不了的这些个鸟儿,都该长点志气,也学学什么叫君若无心我便休的。” 她这些话,倒是合心意。 可女人越是看着无害,越是让她心惊,握紧了凤栖的手,后颈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后宫怎能缺少温柔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没有点手段如何能在后宫立足受宠,李朝宁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安,窗边的鸟儿突然叫了两声,沈贵妃回头瞥了眼,当即站起来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她拿了什么东西,在笼子里搅了一搅,小鸟儿叫声便十分凄厉起来。 沈贵妃叹了口气:“叫个什么,像叫魂似地,这后宫的鬼多了去了,少你这么哭啼的?” 李凤栖的手心里都出了汗了,抬眼看着朝宁。 母子二人忽然间都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 正是这时,原本被撵出去的小太监匆忙进了大殿,他双手捧着一个 物件,跪在地上举了起来:“信陵君在宫外候着,说是来接人了。” 说着爬行几步,将掌心的腰牌送了沈贵妃的面前。 那是顾修的腰牌,沈贵妃只看了一眼,神色当中竟有十分失望的样子:“罢了,去吧,我也倦了。” 她随即低下了头,只叫人看不清脸色。 小太监连忙来送朝宁:“夫人请,我送夫人出宫,需要低声藏迹,万万不可惊动巡查队。” 李朝宁点头,又牵了凤栖的手。 母子出了这宫殿,才都松了口气,李凤栖到底还是个孩子,憋不住,拉住朝宁让她低头:“所以说,她让咱们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朝宁,握紧他的手,也不答话,又过片刻,顺着原路走到西边宫门,果然瞧见顾修站在车边。 依旧还是送她们来的那辆马车,凳儿抵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顾修负手而立,见了朝宁才转过身来:“多谢。” 平常这个时候宫门早就封了,可今日却依旧开着。 出了宫门,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腰牌奉上:“信陵君太过客气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下次有事直接吩咐人进宫说一声就是,万万别再伤我们贵妃的心了。” 顾修拿起自己的腰牌,嗯都不嗯一声,只看向朝宁:“上车,回去了。” 李朝宁扶着凤栖,脚步想快也快不了,偏偏这个时候,李凤栖腿还软了,顾修一眼瞥见,大步走了过来,两手一抱,就给男孩举了起来。三人先后上车,凳儿还待要上前伺候着,顾修目光冰冷,只掀了车帘目光冰冷:“让你的主子留着你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着啪地放下了车帘。 第二十九章 夜晚,明月当空。 咣咣咣,大门敲得叮当三响。 郡王府才来了人说宝儿受了惊,晚上不回来住了,李清止还好不乐意,说这孩子真是个心大的,出去住了几天都不知道回家了,姑姑也没有回来,李厚给妹妹按着腿,帮着她来回做着腿部站起练习,她没怎么样,倒是给自己忙出了一身汗。 小姑娘扶着榻边站着,听见动静直翻白眼:“哥!哥你快出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宝儿又回来了!” 李厚才脱了外衫,正擦着汗呢,连忙披上了外衫,急奔了出去:“来了来了!” 他才到大门前,却已经有人一脚踹开了门来,紧接着一队巡查队的人持刀冲了进来。一人在前举起了令牌,站了李厚的面前,高声喝道:“奉令搜查逃犯!户贴都拿出来我们看看!” 平时在县内也有人搜查,宝儿这些年向来都是东躲西藏的,此时家中唯一一个没有户贴的并不在家里,李厚也不以为意。只不过,他才一回头的功夫,屋里的清止突然惊叫了一声!惊得他撒腿就往回跑,搜查的官兵到处乱翻东西,李清止站不住摔倒了,她再大胆也才十岁,一屁股坐了地上,见到哥哥顿时委屈起来:“这都什么人啊,进来就到处乱翻!” 李厚赶紧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回头去拿户贴:“你少说两句,在这等着我。” 外面秋风瑟瑟,一上车,李凤栖就瘫坐了里面。 朝宁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惊出一身冷汗。马车疾驰起来,顾修坐在边上。一手挑起了窗帘来,车内没起灯,月色映照进来,能看见他俊美的脸上,略有疲色。他另外一只手轻轻敲在窗口,目光投在外面高高的宫墙上面,那小动作当真是和沈贵妃的一个模样。 李朝宁看见了,只别过脸去。 人不能妄自菲薄,但是却也必须会看自己轻重,沈家和顾修有着怎样的从前,她并不想知道,眼前一黑,顾修随手放下了窗帘:“没事吧?” 朝宁靠坐在车壁上面:“没事,你来得刚刚好。” 她声音淡淡的,仿佛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是沈绣是什么人,顾修比任何人都了解,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很快出了巷口,直奔郡王府,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先一步下车,侧身而立,就站在了马车旁边:“有一个人在等你,下车吧。” 说罢,他先一步入了郡王府。 朝宁带着凤栖下车,一盏红灯笼这就到了面前。 她站定,明亮的月色下,能看见常远山还带着伤的脸。在他的身后,郡王府的大门口,也停着一辆马车,来福探头探脑地望着这边,拢着袖子来回地踱着步。 朝宁抿唇:“知道吗?因为你,今天我们娘俩差点就死在后宫了,她虽然一直在笑,但是我知道,她已经动了杀心。” 常远山比她高一头还要多,此时低头看着她,却是动也不动。 她知道,这回可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了。 男人伸手入怀,将婚书递到了她的面前:“我知道,以后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休书什么的,你不必在意,婚书已经堂堂正正去退了,现在交还给你任凭你处置,幸好谣言及时制止,也伤不到你,恐怕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他微微弓着身子,又看向凤栖:“孩子们你教得很好,是想自己带着还是……” 话未说完,李凤栖已然上前一步:“娘,我跟我爹去。” 常远山早来过郡王府见过宝儿了,小家伙脸色苍白,睡得正熟。他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敢惊动,提了灯笼在外面等着朝宁母子,此时听见凤栖说要跟他去,心里自然动容,看向了朝宁:“你带着两个孩子,也的确不易,我总比你要方便些,凤栖他也愿意和我去,你看……” 他今日不比之前,说话客气了许多。 李朝宁轻轻拥住凤栖:“好,就像之前咱们说好的那样,凤栖给你,宝儿给我。” 她扳过男孩的肩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凤栖抬眸看着她,忽然挣脱她的手,这就跪了下来:“娘,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一定护好宝儿!” 李朝宁知道这孩子是怎样的聪慧,自然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在向自己做保证,也想让自己为他保护好他出身的秘密,当即点头:“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也放心。” 常远山回头叫了来福过来,这就将孩子带了车上去。 他自己仍旧站在原地,郡王府的马车早就进了后院了,大门口能看见高悬的两盏红灯笼随风摆动着,朝宁眼看着凤栖上了车,转身这就要走。 男人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对不起。” 李朝宁顿足:“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吗?” 他摇头:“以后只能陌路,这 不是我想要的。”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去,却是挣脱了他的钳制:“但这是我想要的。” 说着,朝宁当着他的面,举起了婚书来。 她一下下撕碎了破旧不堪的婚书,微风吹过她的脸,月色下,女人轻轻的笑,将碎片随手扔下。青龙古玉做聘,一对璧人三拜成礼,当年有多欢喜,如今就有多心痛。她背着他走过的路,她写过的他的名字,她为他所作的一切,似乎都随着撕碎的婚书,逐渐飘散。碎片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李朝宁扬着脸,仔细看着他的脸:“常生,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她的声音是那般的温柔,轻轻地就落在他的心头上。 常远山抿住了唇,双眼刺痛。过了能有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多少不甘顿时化为了愧疚,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抓过她的手将灯笼给了她。 然后也再不犹豫,转身就走。 时间不早了,马车很快驶离,消失在了眼底。 李朝宁提着灯笼,却是独自坐在了郡王府的门口石阶上,她将灯笼放置了面前,怔怔看着它出神。 红彤彤的,像是新人的喜服颜色。 她不知道顾修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想知道他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谁,常远山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其实这何尝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不远万里,带着孩子们扑奔他而来,在路上想过千次万次,见了他是哭是笑,可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是这样的结果。 低着头,女人捂住了脸。 其实她没有她说的那样毫不在意,不然不会配合凤栖骗他。 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她发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书信。 这才知道林十三突然和她们断了往来,是因为常生,他说常生就是常远山,父亲留下的最后只言片语,就是告诉她,好好养大三个孩子,他说女子也能顶天立地,他说朝宁是他最好的朝宁,他说不要去找常生,难得糊涂。 可是她没有听。 是非对错,她非要分个清清楚楚,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 银白的月光照在大地,她抱住双膝,一脚踹开了灯笼去:“爹……” 一声爹才叫出口,泪水就从指缝流淌出来。 女人双肩微动,低声地啜泣。 这个时候,郡王府的高墙下,暗处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抱着双臂,就倚在墙边, 一站直身体了,光头被月光照见,起了一圈银边。 林十三缓步走出,这就走了过来。 他弯腰提起灯笼,重新放了面前,这就和朝宁并肩坐了一起。 李朝宁犹自哭泣,却听身边的人吹起口哨来,她抬眸,转过头来,看见林十三仰着脸,一本正经地吹着口哨。他哨音纯正,吹的是江淮的小调,是从前常带着宝儿去听戏学来的。 他的目光似乎在月亮上面,朝宁眼中的泪又掉落下来,忙伸手一抹:“林大哥,你怎么在这?” 林十三煞有其事地举了一手在胸前,单手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菩萨跟我说这有人看不破红尘,让我过来渡一渡她。” 女人吸了吸鼻子,直瞪他:“我用你渡了?说的好像你看破了似的。” 他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当然已经看破,不然怎么入我佛佛门呢!” 林十三平常就总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背后她总是叫他假和尚,此时他一身青衣,就在身边,竟也叫她安心。李朝宁坐直了身体,别过了脸去,不叫他看她的哭脸:“那你跟我说说,你看破什么了?” 他笑,指着空中的月亮叫她看:“你看它也有满月,也有缺,更何况人呢,生离死别总要有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便叫罢了。” 朝宁抿唇:“那你呢,心里的那个人,罢了吗?” 她这一问他,林十三也坐直了身体,他扬起脸来看着明月,不由叹了口气:“很奇怪,也说不上她哪里好,可就是忘不了。是道是佛我都试了,可从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这心魔难除,怎能罢了?” 他心里有个人的,还是个死人。 李朝宁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也难免好奇。 火红的灯笼映着二人的脸,月光之下,一个心神俱散伤情失意,一个袒露心伤刻意相伴,竟然也唏嘘到了一起去。 郡王府的大门,开着一条缝,才走到门前的男人,已然顿了足。 顾修手里提着件斗篷,到底还是转了身。 他脚步也缓,只不等他走开几步,外面却又传来一少年惊呼:“姑姑!姑姑快回去看看吧,家里出事了!” 第三十章 屋中比之上一次打砸还要彻底,几乎已经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李清止收拾了几口人的衣服细软,包了放在地上,她就坐在上面抹着眼泪。 朝宁一进屋,小姑娘立即就哭了起来:“姑姑!” 她过去将受惊的侄女拥在怀里,屋里一片狼藉,她收藏的许多药材都散落在一旁,李厚一脚踢开摔碎的个陶罐:“幸好宝儿不在,不然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看了户贴又一顿搜查,不知道找个什么东西!” 林十三紧随其后,摸了摸他的光头:“你看,听我的早住进郡王府,就没这回事了。” 朝宁的目光从散乱的干药材上面轻轻扫过:“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李厚开始挪动桌椅:“现在我们怎么办?” 十三按住了他的肩膀:“别收拾了,这么乱等收拾好也亮天了,跟我去郡王府吧。” 朝宁放开李清止,也回身扶起了桌子来。 李厚也拿不定主意,抿唇看着她:“姑姑……” 林十三跟了过来:“走吧,我来背清止。” 李朝宁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只拽住了他的胳膊:“我为什么要去郡王府?我去郡王府干什么?若不是信陵君,说不定我还没有这些祸事,我靠谁能靠一辈子了?她们这明摆着是一个想要我性命,一个想要我的东西,可当真是视人命如草木,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十三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顾修应当不知,先与我回去,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抚着胸口,里面的半截玉如意,仿佛有了温度一样扫着她的心。 朝宁摇头:“我不,我现在拖家带口就去东宫跪着,早晚求得机会面圣说道说道!” 李清止也在地上哭着:“可不是!这也不是第一回了,亏得宝儿没在家,要是在家还不得给人都抓走了!” 她越说越是哭得大声,林十三要背她,可她说什么也不去。 几个人正在屋里争执,忽听邻居家的狗汪汪叫了起来,外面又是一阵骚乱,李朝宁回头,从窗口能看见院子里进了许多人,她身一动,当即被林十三拽住了。 他挡在她的身前,先一步走了出去。 朝宁连忙跟上,推开房门,院子里果然多了许多人。 火把照亮了整个小院,侍卫队侧立两旁,只见一人缓步走进。 顾修负手而行,他的身上还披着一件眼熟的斗篷,李朝宁向前一步,站在十三后面不解地看着他。 他一招手,身后又有人冲进屋里搬了个椅子出来,男人撩袍坐下,侍卫队齐齐吼了声着,自他身后颤巍巍跟进来一个身穿官府的男人。此人浑身圆滚滚的,连滚带爬跪了他的面前。 顾修的目光穿过林十三的肩头,就落在朝宁的脸上:“宵禁还未施行,青天老爷倒是先体察民情来了,看看都哪些人干了什么好事,打着谁的旗号,一个个都给本王查清楚了,本往就在这等着,今夜查不明,唯你是问!” 这样的场景真是似曾相识,林十三抱臂以对,抿住了唇。 他看着顾修,只冷笑一声:“你动作倒是快。” 李朝宁在他身后拽了下他的袖子:“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这假和尚回头和她说了什么,女人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二人站在一处,略显亲密。 顾修靠在椅背上,伸手拽过斗篷的帽兜,这就戴上了,秋风才刚吹过,这便遮住了他的眼。 一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宝儿一骨碌爬了起来,她伸手揉着眼睛,抬眼看着陌生的帐顶,一时间有点迷糊。片刻之后,她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小姑娘站起来跳了跳,又舒展双臂做了几个动作,发现自己力气还在,顿时无畏起来。她自己穿了衣裙,披着长发这就下了床。 翠环在外间听见她的动静连忙进来给人按住了,她撩起宝儿额前的碎发,摸了摸:“小祖宗你怎么起来了?” 宝儿脸色还有些发白,乖乖让她试着体温:“我没事,我好了。” 翠环也不敢放她走,只牵住了她的手:“好什么好,再睡会罢!” 宝儿坚决摇头,她也没有办法,只得推了孩子过去梳头。 早上还有点凉,穿戴整齐又吃过早饭了,宝儿便一刻也坐不住,跑了外面去找林十三。 他就住在原来老太太的院子里,仔细问好了地方,宝儿蹬蹬蹬就跑了去。 郡王府里一共也没几个人,偌大的院子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她小腿跑得也快,到底给翠环远远甩在了后面。可惜进了菜园子,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平日这个时候林十三已经在园子里浇水了。 她站定,对着园子里喊了一声:“十三叔!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小姑 娘鼓起两腮,又喊了一声:“十三叔!” 还是没有人回应,林十三每日天亮必起,打坐念经练武浇菜园子,几乎都在这个院子里,没有听见任何的动静,应当不在。她之前来过这里,老太太这才没多久,本来也是不害怕的,但是经过昨日那么一吓,难免胡思乱想。老太太这个院子的青砖路本来就被藤蔓蔓延缠得严严实实了,宝儿左右看了看,捂紧了胸口喃喃自语:“没有人我可走了啊!” 说着转身就要跑,就在这个时候,青砖路的尽头,房门忽然自己开了。 宝儿站定,转过身来。 日头一出,清晨的凉意似乎散去了不少,她仰着脸向前一步:“谁?” 谁也不是谁,只远远地能看见房门开着,屋里光线很暗,什么也看不真切,林十三必然不在,他可从来不会这样逗弄她。宝儿眸色漆黑,大喝一声:“什么人在那装神弄鬼!” 她倒是一脸正气,逗得屋里人笑出声来。 喜童趴着门口也笑得不行了:“傻宝,你可逗死我了!” 说着,他将顾莲池推了出来。 他们可来了好一会儿了,顾莲池双手放在腿上,也是强忍笑意:“怎么?你也知道害怕?” 宝儿当即否认,挺胸道:“我没害怕!” 她的脸上还有病色未去,顾莲池从蔓藤下出来,一眼瞥见她苍白的脸,抿住了唇。 到了她面前,喜童挤眉弄眼地对她笑:“宝儿,我们小主子要去常远山,你去也不去?” 很显然,他是知道了她们的渊源,才故意这么说的。 宝儿不喜欢拿她打趣的人,当即转身:“你们爱去哪去哪,我不去,我去找十三叔,我要回家。” 她抬腿就走,顾莲池在她后面叫她:“站住!” 宝儿充耳不闻,只管跑了起来,急得他身一动,差点摔下去。 喜童眼看着小短腿跑得真快,赶紧去追,也幸好她正撞见来寻她的翠环,俩人差点撞到一起,后来追过来的喜童才到身后,这少年弓着腰,双手按在膝上,跑得气喘吁吁的:“宝姑娘,宝小姐,是喜童错了好不好?您大人有大人量别恼我了,我们小主子有话跟你说,快跟我回去吧!” 宝儿不想理他:“我找我十三叔去!” 喜童再不敢逗她,只摆着手:“十三爷昨晚上压根就没回来,我们王爷也没回,真的!不信你问问翠 环姐姐。” 翠环点头:“是没回来,我也才知道。” 顾莲池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在青砖石上面露了面,宝儿回头,犹豫了一下,喜童赶紧牵着她的手,给她拉走了。给人送了小主子面前,少年直弯腰告罪:“小主子也别气了,都是我不该逗她,你们两个人就饶了我吧!” 说着在后面戳了下宝儿。 宝儿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你叫我干什么,我不想和你玩。” 顾莲池皱眉:“为什么?” 她不高兴地看着他:“你们还故意吓唬我,其实我都有点害怕了。” 顾莲池飞快开口:“以后不这样了。” 宝儿从来心软,当即就不在意了:“你叫我干什么?” 他看了眼喜童,坐直了身体:“我是真的要去常家,你要不要去?” 她以为他故意捉弄她,当然皱眉:“我说了我不去!” 顾莲池扬着脸,淡然地叫喜童推着他走:“好吧,你不愿去就不去,那可是真可惜了,见不着沈江沅了。” 宝儿怔住:“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喜童已经推着顾莲池往出走了:“沈小公子马上要跟随沈老爷去江南了,昨个就是来告别的,现在去常家的话还能见着他,一会就走了。” 宝儿摸向腰间的锦袋,那里放着金匕首。 本来十三叔答应了她,起早就带她去沈家,还给沈江沅的。此时却是犹豫起来,她看着顾莲池,张口也没说出话来。 喜童回头:“真不去吗?亏得我们公子一大早叫人去打听的……” 话未说完,顾莲池已然皱眉:“闭嘴!” 喜童不敢再说下去,只回头看着她。 宝儿也是犹豫,她做事向来是一根筋,想起来什么做什么,此时脑袋一热蹬蹬蹬跑了过来,站在顾莲池的面前了,可却又抿住了唇看他,只脸色更不好看了。 顾莲池脸色不耐:“怎么?去还是不去?” 她低头,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了金匕首来,递到了他的面前:“莲池哥哥,好哥哥,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还给他?” 小姑娘娇憨的脸上,是十分的恳切。 她是很认真地求他帮忙,他抬眸看着她,却没有接。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昏昏沉沉间睁开眼,看见她通红的眼睛,喜童说常家不 干人事,去抢孩子了。 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宝儿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渴望进那大宅院。 她甚至是厌恶的,也对他们有着未知的恐慌,就像刚才那个空屋子,她可以坦然面对,问是什么人装神弄鬼,但是并不会走过去。他一伸手就将金匕首拿了手里,这就对她扯了扯唇。 宝儿对他笑:“谢谢!” 顾莲池却是举起了金匕首来:“一会儿你见了沈江沅,你自己跟他说。” 她顿时瞪眼:“你!” 他抓过她的手,啪地将匕首拍在她的手心里:“你只管跟我去,看哪个还敢欺负你!” 第三十一章 马车上,喜童将顾莲池放了里面,宝儿随即上车。 侍卫队林立两侧,她进车厢之前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负责贴身随护的周平疑惑地看着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还是喜童半天没看见宝儿进去,挑了车帘一把给她拽了进去。 顾莲池手里把玩着一个九连环,也不抬头:“发什么呆,走了。” 宝儿忙坐了他的身边,她有点不安地抓着斗篷的带子,只觉得自己真是像话本子里的娇小姐了。自从说要带她去将军府开始,顾莲池就叫喜童和翠环给她好生装扮了一番。身上穿的也是新的裙子,还非叫她披什么斗篷,等穿上了,她才看见自己和他的青布人偶一个扮相,只不同的是翠环早上给她梳了两个包子头,依旧像清止那样特意留了两个小辫子从包子中心垂将下来,一动来回的晃。而人偶是万年不变的粗布条辫子。 都上了车,喜童挑着窗帘往外看,显得十分兴奋:“我可好几天没出来了,整天圈在府里真没意思的!” 宝儿顺势也往外看了两眼,手里握紧了金匕首。 哗啦一声,九连环啪地就扔进了她的怀里,顾莲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看着她声音也轻:“你试试。” 宝儿收好金匕首,拿着九连环在眼底细细的看。 九连环是由九个环通过九根杆相连的,有一个手柄穿过,顾莲池倾身一点,让她把手柄在环中取出来。她来回摆弄了片刻,当然是毫无头绪。 这东西,都是顾莲池摆弄惯的了,见她来回晃着就是不动手,当即勾唇:“用不用我教你?其实有口诀的。” 她抬眸看着他,小手抚过九连环的环身,当真是使足了力气,很快就掰开了一个缺口:“不用。” 如此这般,九个环很快就全解开了,宝儿在顾莲池震惊的目光当中扬起了脸:“给你。” 她一股脑将零散的环都放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对着他举起了手柄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顾莲池:“……” 喜童捂住了脸,抖动双肩可是笑个不停。 宝儿的目光又转向了他:“怎么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宝儿你真是个宝!逗死我了!” 顾莲池还算淡定:“你把我的九连环弄坏了。” 宝儿抿唇,又将他腿上的九连环一股脑拿了回来,她捧在掌心当中,无辜地看着他:“怎么办 ?不是想打开吗?” 喜童就只管笑,顾莲池也是抚了额。 小姑娘想法简单,既然不是想打开,那就给重装上吧,幸好她记忆还算好,照着原来的样子很快又穿了回去,她力气也大,对着原来的断茬又齐齐对上了。 喜童这回可笑不回来了,顾莲池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重新又举了他的面前:“好了,给你。” 他:“……” 马车行得不快,顾莲池看着宝儿黑漆漆的眸子,只觉得其中映着的自己的脸,特别的可笑。他伸手接过九连环,晃了晃,仍旧是他从前喜欢的那种声音,是证明自己睿智的声音。 现在被宝儿轻易的拆开,又重新穿上,他忽然体会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他按照自己的口诀一一套解,竟然也都解了下来,之前喜童常在他耳边说宝儿呆傻,此时他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喜童,忽然就笑了。 顾莲池当着宝儿的面,将九连环重新组好,然后再次解开:“你看着点,这东西是这么解的,注意口诀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 宝儿认真地看,不明所以。 他教了她两遍,可她总不得要领,也不得不将九连环塞了她的手里让她自己体会那种解环的滋味。 宝儿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来回摆弄着。 顾莲池在旁坐着,目光从她的脸上,滑向她脸边的小辫子上面。他想起凤栖总是扯她的辫子,手心直痒痒:“:“今天的辫子谁给你梳的?” 宝儿心不在焉地回着他:“翠环姐姐。” 她的脸上一抿唇,就能看见那两个小梨涡,垂着的眼帘忽闪刷开,看着肉嘟嘟的两颊,就特别想去掐一把。 顾莲池随身不离的那个青布人偶,就在他的旁边放着,他忍不住拿起来晃了晃,抱在了怀里。 喜童整个人都快趴窗外去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前面人好多!” 怪不得马车行得不快,街上到处都是人。 顾莲池不以为意,靠坐在车厢里不知想着什么。 又过片刻,可算到了常家将军府的侧门了,车就停了下来。 外面的周平在旁等候:“小公子,将军府到了。” 宝儿当然听见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腿就要往出走,想先一步下车。可身一动,身边的顾 莲池竟然是一把将她拽住了。周平上前掀开了车帘,轮椅也从车上卸了下去放在了地上,喜童弓着腰,已经做好了要抱他的准备,可他半身的力气都放在了这一抓上面,生生将宝儿给拽住了。 宝儿回头:“怎么了?” 顾莲池扬着脸,脸色不快:“我让你走了吗?你就走?” 她眨着眼睛,微微皱眉:“到地方了,不得下车吗?” 他想起一早在院子里,也是这样,她说走就走,根本叫不住人,想到自己双腿都不能站立,当然气结。若是平时也早就一顿发脾气了,但是此时宝儿一双眸子是既清又亮,盯着一看竟然发不出脾气了。 顾莲池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腿:“以后在我跟前,我不叫你走的时候,你生气了也不许先走,知道吗?” 宝儿抿唇不语,他见她话都不说一句,更是心中焦躁:“听见没有?明知道我都不能走,你还跑那么快,我能追得上吗?” 他语气当中,是有些不易察觉的恳求的。 宝儿天生心软,从来又是敏感,自然点头:“好啊,以后我等你。” 是正经八百的应承,不应他时他觉得怒,可这么一口答应了,他又有些恼,说不清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就哽住了他的喉咙,只叫他眼皮直跳。 喜童将他抱下了车,宝儿可真是就在他身边跟着了。 将军府的大门也开着,出乎意料的是门前竟有很多人候着,顾莲池一下车,沈曼身边的丫鬟抱琴才过来接他,只说来得不巧,赶上沈贵妃过来了,动静才闹得那么大。 沈贵妃如今在皇帝面前,那叫一个宠。沈曼产子之后,她就一直说要出宫探望,街上宫里的仪仗队鸣锣开道,沈贵妃乘坐的车辇行得很慢很慢,也正是才刚就和人家走了个顶头碰,周平命人避开停了车,这才迟了些。 几乎就是脚前脚后下的车,沈贵妃站在大门口,几个小丫鬟跟在她的身后。 常家老的小的都站在大门口接她,远远的能看见她身边还站着沈江沅,一转身,姑侄二人都看向了这边。 顾莲池一看见沈贵妃,原本还晴着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别过了脸去,对着宝儿说了声扫兴。 宝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很不适应:“咱们还进去吗?我看江沅哥哥在门口,给他就好了。” 顾莲池白了她一眼:“没出息,怎么这将军府别人都来得,咱们就来 不得了?” 说话间,他最不喜欢最不愿意搭理的那个女人却是转身往这边来了,沈江沅在她身边高兴地对着顾莲池挥手:“莲池!你也来看小表弟的吗?正好一起!” 沈贵妃脚步很慢,顾莲池推动轮椅,是半分都不想和她说话的模样,这么一动刚好挡住了宝儿的身影。 常远山带着一干家眷也紧随其后,沈贵妃笑容满满,对着顾莲池娇笑:“莲池啊,没看见大姑姑吗?怎么?还生大姑姑的气啊!” 她乌发高绾妆容精致,眉间还点着一点红梅,早上秋风微凉,身上也披着一件精美绝伦的绣花斗篷。顾莲池对她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大姑姑早。” 两旁的侍卫队当即跪下,喜童也赶紧来拽宝儿来跪,顾莲池身形一动,沈贵妃一眼就瞥见了他身后的宝儿,与此同时,沈江沅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宝儿妹妹,你也来啦!” 宝儿扬着脸,小脸在斗篷当中笑得像朵花似地:“江沅哥哥,我来找你的!” 她身上还有病气,脸色苍白。 小姑娘唇边梨涡浅浅,笑起来真是眉眼如画,沈贵妃一下就怔住了,定定看着她,沈江沅一拽她手才惊得她回了神,忙拿了帕子擦了擦唇角,将失态掩饰了去。 常远山上前,看见宝儿也是吃了一惊。 沈贵妃向前一步,却是看向了顾莲池:“这孩子是谁家的啊,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不等他开口,宝儿已然对她轻轻弯腰施了礼:“我叫宝儿,从前没见过夫人的,夫人长得可真好看。” 她这可是发自内心的话,可人哪里是什么夫人,沈贵妃制止了身后要上前的宫女,只是笑了:“你是宝儿啊,我倒是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很是喜欢你呢!” 宝儿对她笑笑,低头从腰间拿出金匕首来。 这么多人,她倒是不怯场,向前一步,双手捧了沈江沅的面前去:“金匕首我找到了,现在还给你,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沈江沅当然不接:“不是都送你了吗?为什么不能要我的东西啊?” 为什么? 宝儿在常远山的身后看见了凤栖,他对她轻轻摇着头,她呆了一呆,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来。 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叫她说吗? 可她管不了那些,只是脱口而出:“因为你姓沈。 ” 众人接惊,唯独顾莲池在她身后看着她,扬起了脸,还弯了眉眼。 第三十二章 九连环在手里叮当作响,宝儿又一次弄乱了。 她没有耐心一点点解开,抬头求助地看着顾莲池,此时两个人在柳姨娘的院子里,已经坐了好半晌。喜童在旁站着,顾莲池面前的石桌上面,摆着好几盘的糕点,他接过九连环,摆弄几下就恢复了原样。 宝儿将金匕首还给了沈江沅,本来她不想进常家大门的,可顾莲池一把揪住了她腰带,到底也给她拽进来了。他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在常家横晃,开始时候沈贵妃都在一边陪着,后来见他走哪停哪,先去看沈曼和孩子去了。 常远山命来福好生伺候着,顾莲池被一干人等拥簇着,也是随便的逛。 常家的大园子其实是新翻修的,景致精致得很,只是因为宝儿路过满香院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顾莲池便叫人站住了。他问她怎么了,看什么,宝儿说快点走,上次进了这园子在长廊里坐了坐,人家都直往外撵的。 他嗤笑一声,转头就进了柳姨娘的院子里来。 柳姨娘连忙出来相迎,顾莲池还不进屋,就和宝儿在长廊里歇着,她只得叫秋月去拿了糕点来,放在了石桌子上面招待客人。宝儿仍旧坐了藤椅上,他将九连环塞了她的手里,叫她解着玩。 柳姨娘侧立在旁,暗自叫苦不迭。 顾莲池将九连环再次放了宝儿手里:“再试试,什么时候解开了,咱们就什么时候走。” 宝儿无语地看着他:“我解不开。” 他悠闲地推了糕点到她面前:“吃点东西,说不定就能解开了呢!” 宝儿将九连环拿在手里,一点也不想吃:“我不吃。” 说话间,常怀柔领着自己弟弟从沈曼院子里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了顾莲池,她从小在母亲面前耳濡目染地,早知道该和什么样的人亲近,快步走了长廊里来,小姑娘对着顾莲池就笑了:“莲池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看过小弟弟了吗?” 顾莲池单手托腮,只瞥了她一眼:“别,我可没有妹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可叫常怀柔涨红了脸,目光一转又看见宝儿在旁坐着,抬眼看了眼母亲。柳姨娘对她摇了摇头,垂眸不语。来福叫人送上了清茶,宝儿口渴了喝了三四碗,顾莲池嫌弃茶不香,换了又嫌弃茶不浓,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罢了。 宝儿可算看出来了,他这是故意折腾人家。 她越发地觉得好没意思,别过了脸去不看他。 顾莲池捧着热茶,扭头过来:“宝儿你看这庭院怎么样?听说园艺大师下了好一番功夫呢,我们郡王府也比不了啊!” 柳姨娘以柔弱之姿被人扶住:“小公子莫要说笑,郡王府是什么地方,哪里能是我这院子能比得了的。” 秋月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只见这妇人说话间就要晕过去了似地。 常怀柔扑了过来:“娘,你又难受了吗?” 她的跟屁虫怀瑾也抹起了眼泪来:“娘!” 简直一场闹剧,宝儿站了起来。 顾莲池笑:“你干什么去?” 宝儿也不理会他,起身这就要走:“别闹了,我要走了!”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宝儿力气也大,一把甩开了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顾莲池身一动,手里的热茶这就洒在了双腿上面,惊得喜童惊呼起来,也给宝儿吓了一跳! 柳姨娘当即站直了身体,过来查看。 来福也手忙脚乱地来擦,这下可是乱了套了! 宝儿抿唇,提着九连环被人挤出了圈外去,想进去看看烫到顾莲池没有,又根本挤不进去,就听着喜童连哭带嚎的动静,柳姨娘赶紧叫了人去取新衣服,家里幸好有备着的也是不远,顾莲池就在大家伙的拥簇下往屋里去了。 宝儿跟上去走了两步,却被侍卫长周平拦了下来。他站在她的身旁,只说小主子无事,叫她在这边解九连环,等他回来。宝儿踩着游廊栏杆这就抱住了柱子张望,可惜人小腿短,跳起来也看不见顾莲池和喜童,只得坐下来静静等候。 廊子里一下子就剩下她和周平了,宝儿担忧不已:“会不会烫的厉害了?都怪我不好。” 小姑娘荡着两条腿,脸上全是愧疚。 可周平看了一眼,却是别过了脸去,他才看得真切,宝儿甩开顾莲池的时候,他家小主子还停顿了下,才摔了茶碗的。分明就是故意的,捧了那么老半天的茶,热不热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就这些人都没注意才被他蒙骗了去。 宝儿哪里知道这些,拿着九连环懊恼不已。 正是低着头,李凤栖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院子,他身后也跟着个小厮,到了长廊头上叫他给打发走了去。结果不等到了跟前,就被周平拦了下来,顾莲池不在的时候,他不叫任何人接近宝儿,早吩咐好了的。 凤栖顿恼:“宝儿!” 他这么一叫,宝儿才抬头看见他,这就朝着他走了过来:“凤栖,我好像又闯祸了。” 李凤栖白了她一眼,等她到了跟前,拽着她坐了一处长椅上面:“你怎么来了?娘知道你来吗?我在外面等了半天了也不见你出来,你和顾小公子在这院子干什么,这柳姨娘的院子你不记得了?平白的看见一院子堵心的主你爱看啊!” 宝儿苦恼地看着他,递上了九连环:“我也不愿意啊,可莲池哥哥说我解不开九连环,不叫我走。” 她对周平笑笑,只说没事,指了指凤栖说是她弟弟。 周平侧立在旁,也不管了,凤栖伸手接了九连环过去:“他这分明就是故意难为你,这东西你见都没见过,能解得开?” 宝儿一本正经地抬眸看着他:“我能拆的开,其实也很简单的。” 他:“……” 分明就没分开两天,可此时在常家的后院见了面,竟觉得过了许多日子似得。 李凤栖低头想了想,太长时间不摆弄这种东西了,步骤有点忘了,好在他从来聪慧来回拆解两三次就抓住了要领,三下五除二就将九连环解了下来,抓过宝儿的手,一股脑放了她的手心上面:“好了,给你,宝儿你听我说,沈贵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她远点,常家也不是你应该再来的地方,还是早点回去才好。” 宝儿抿唇:“我也不爱来,可莲池哥哥说他带我来,没人敢欺负我。” 话音刚落,李凤栖就一指头戳在了她的脑门上:“这才几天,一口一个哥哥,他是你哪门子哥哥!” 一指头戳得宝儿歪了头,她刚坐直身子,他又要戳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宝儿就抓住了他的食指,作势要掰,吓得凤栖连连告饶:“我知道了知道了,不再点你啦!” 她这才松手:“我认识你也没几天,你不也是我弟弟么,他比我大,当然是我哥哥了!” 凤栖无语,他抬眼看见自己的小厮在院门口张望着,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连忙靠近了宝儿,扒着她和她咬耳朵:“有件事你千万记得了,我是你亲弟弟,和你一个娘一个爹的,是一起出生的,对别人一定要那么说,知道吗?” 宝儿回眸,偏过脸来看他:“你不是啊!” 李凤栖急地又来和她说悄悄话:“是骗别人的,娘这么说的,你也千万这么说,记住了。” 她眸光微闪,却是不语。 眼看 着院门口的小厮急的直跳脚,凤栖他又拍了她的胳膊,再三叮嘱,赶紧去了。 宝儿一动,才想起手稀里哗啦的九连环来,她要都是将断茬掰开,还能穿回去,要是这么正经八百地解开的,可是穿不回去了!她没了耐性再摆弄九连环,全都放在了长椅上面。日头上来了,阳光照在她的后背上热乎乎的,她一眼看见池子中的莲叶按着泥阶长出来,有的已经探到了长廊边上,伸手摘了一莲叶,举在了头顶。 周平人高,先看见了被推上长廊的顾莲池:“小公子回来了。” 此时的顾莲池在柳姨娘屋里换了件白色的外衫,里面衣裳他说什么也不换,就是在屋子里晃了晃就出来了,远远地就瞧见宝儿举着莲叶,一本正经地等着他,不由失笑。 柳姨娘送他出来,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都跟着。 喜童推着顾莲池很快就到了宝儿的面前,只是不等开口,他一眼就看见了长椅上的九连环,又是皱眉了:“谁解的?” 宝儿无心隐瞒,坦然相告:“是凤栖帮我解的,他好厉害,一看就知道怎么弄!” 她伸手拿了两个环递到了他的面前:“莲池哥哥,咱们走吧,九连环还给你。” 顾莲池一把接过去,拿在手里把玩了下,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摔了一边去:“走吧!” 他心中不快,脸上自然就带了脸色,宝儿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才想要问问他有没有烫到,可人已经先一步走了,她只得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喜童。 柳姨娘可是松了口气。 她将顾莲池等人送出了院子,才刚要回头,就听见哪里又传来哭叫的声音。沈贵妃现在还在沈曼的院子里,谁敢闹事,赶紧叫了秋月出去查看,一点不敢耽搁。 这哭声越来越大,顾莲池也听见了,宝儿也听见了。 整个后院都听见了,也不等他们进了沈曼的院子,就有一干官兵从她院子里绑了两个人出来! 一男一女,五花大绑地被侍卫队推搡着,顾莲池刚好遇见,也不由诧异地看着他们。 被绑的他不认识,绑人的,他却认识。 都是他郡王府的人。 第三十三章 五花大绑的人,都跪了一地。 李朝宁的小院子里,一时间竟然跪满了人 。 一夜未眠,顾修叫人收拾了厢房和正房,就在屋里等着,结果这一查,查出了一大串的人。林十三一早和李厚在灶房做了饭,一直是朝宁在前面坐着。 她一眼未合,早起和清止整理了下家当。 但凡参与打砸的官兵,都被抓了回来,人多手也快,很快就将屋里院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早饭吃的也是稀里糊涂,朝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顾修他早起早朝照常去了,回来时候听闻人已经查清什么来路,竟然是出自于常家的,脸色大变。早饭依旧没有离开豆腐,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李厚还是出去转了一圈,卖了一盘豆腐,剩下的几块林十三下了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顾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倒是十三和她们很熟,一直和李家人说得上话。 从常家绑来的两个人是夫妻两个,一个是常远山远房侄子蝉哥,平时就住他家里的,常得老太太庇佑,一个是他的媳妇春杏,帮着沈曼持家的。他二人从前就经常帮着常家做一些闲杂事,府里人私下里都叫他们小二爷,小二奶奶。 这还用审吗? 仗着常远山平日和官府有些来往,竟然私自叫人来抄朝宁一家。 顾修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查到了沈曼和常母的身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日头才一上来,支支吾吾被交待出来的常家人,就被抓了回来,顾修大怒,命人按着一顿板子,男的还好些,只管叫着王爷饶命,女的才打几下就没了动静昏死过去了。 李朝宁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顾修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命人将婵哥两口子扔回了常家去,作以警醒,回身看着她,目光浅浅:“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你且宽心。” 李朝宁点头:“多谢。” 见她开口,他也宽心:“不过宝儿的户贴,还是要上的,你想过没有?” 她脸色苍白,似乎无力和他再说些别的,只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屋里去。院子里的人鱼贯而出,他犹豫片刻,不等追上前去,郡王府的老管事却是寻了这里来。 他到了顾修身边,连忙擦了擦自己额顶的汗来:“王爷,仵作给看了,我去对照了半天,池中的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年失踪的丫 鬟明月,明月还记得吧,阿青身边的丫鬟,以前她们都是伺候过奶娘的。” 顾修当然记得,不由皱眉:“莲池都七岁了,这么多年尸身不该烂没了吗?” 老管事叹着气:“我就这么说的,可人仵作说了,要是埋在土里四五年肉身就能烂没了,剩堆白骨。可在水里的话,要更慢一些,尤其明月身上还坠着大青石头,估计是掉泉眼边上了,水也凉,也该着叫宝儿给拽上来了,这才得见天日。” 顾修回头,透过窗户,看见林十三和朝宁说着话。 他们之间,总有一种默契。 只叫别人看着,根本进不到那些念想里面去,男人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也不言语一声,径自出了院子。 到了府衙的验尸房,一进门就被尸臭的味道熏得不轻。 仵作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见了礼忙引着他来看,女尸被绳子捆着,坠大石头的腰间肉都烂没了,也是因为有这绳子捆着全身,两个半截身子还被牵连在一起,青石头看个头就不小,也在旁放着。 仵作指着绳子,斩钉截铁道:“这姑娘是活着的时候被扔下水的,挣扎了一会儿,毛茬都不一样不说,仅剩的内脏也有端倪。” 杀人灭口,已经有几年了。 顾修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并无印象,只回头看着老管事:“她是什么时候没的?” 老管事仔细想了想:“大约是莲池小公子头出生那两天,战事吃紧,阿青早给王爷送了书信问什么时候能回,老奴记得很清楚,后来沈小姐总来郡王府陪伴嗯……现在一想,大概也就是那两天,明月才没,小公子就出生了。” 一个丫鬟的死,本来没多大的事情,但如果是阿青生顾莲池前后的话……顾修蓦然抬眸。 顾莲池其实是早产,阿青来信问他归期,就说了还得一个来月才生,也是朝中有事,他急赶着赶了回来,才到家中阿青就生下了莲池,彼时正值朝中动荡,后来才知道,阿青是掉进了莲花池,才动的胎气。 当时沈曼也差点溺水,还是她和她的丫鬟合力将阿青救上来的。 细思恐极,他的目光就落在青石头上面:“再查,这么大的石头,应该是男子所为。” 有几年了的事情了,郡王府没少小厮护院,老管事继续擦汗,连忙称是。顾修转身走出府衙,圆滚滚的官老爷徐大海此时已经等在门外了,昨天晚上,他也被折腾了够呛,此时两条腿跪得 还疼,一见顾修都发软。 顾修净了手,本来是直接要走的,可他的目光又在徐大海圆圆的肚子上面转了一圈,当即想起了宝儿的户贴来。可户贴好办,却叫宝儿随谁的姓才是问题,李家仅剩的男娃李厚还未成年,他有心将那孩子落在郡王府,想起林十三和朝宁亲厚模样,又是犹豫。 当年他们兄弟反目,也是因为阿青,不能重蹈覆辙。顾修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徐大海要亲自调查女尸沉池案,忙着表明心迹,要来送信陵君回府。在百姓眼里,他从来就是灾星煞星,官场上,因为新帝与他称兄道弟,多让他几分。平日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也是不以为然,就和他一车而回。 果然一上车,徐大海口若悬河,就开始表忠心。 他以为顾修是为护沈家才着恼的,又将朝宁的不知好歹数落了一通。 官兵在前鸣锣开道,马车行得很慢,顾修冰冷的目光就像是三九天的冰溜子,只叫他又摸不着头脑。 才行出去不远,锣声竟然停了下来。 外面街头的百姓议论纷纷,很快,马车也停了下来,外面一阵喧闹,只听一女子扬声在前,声音熟悉得很:“青天大人!小女子李朝宁状告护国大将军常远山抛妻弃女,对发妻赶尽杀绝毫无人性!还望大人收了状书,容我到御前告状!” 徐大海顿时看向顾修,后者是一脸怒意。 御前告状其实很简单,新君登位之后,为了体恤民情,特准百姓可御前告状,但凡有任何的冤屈,只要写了状书,到府衙交上,经获批准便能由他带倒圣君面前。 可因为一旦如此行事,告御状的人会不计其数,越来越多。 这便有了一条律令,但凡告御状的人,都会在交了状子之后,挨一顿板子,一来也是表自己告状决心,二来也是先治你个藐视府衙之罪,这顿板子打了之后,不死也伤,所以这几年告状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顾修紧锁双眉,脸色阴沉。 外面的李朝宁仍旧跪在车前,举着状书:“请大人收下状书!” 他盛怒之下一把扯下了车帘:“李朝宁!你好大的胆子!” 女人抬眸:“原来信陵君也在车上。” 顾修目光灼灼:“御状可能是随便告的吗?你若想面圣带你进宫便是,简直胡闹!” 徐大海也虎着脸:“你可知道,想要御前告状,需得先挨板子这 关?” 李朝宁自然是知道的:“既然要告御状,自然是知道的,还请大人成全!” 她双手捧着状书,打开车帘了,这才看见女人身后跪着侄子侄女,三人都收拾好了细软全都包在身上,看起来,分明就是早就有这种打算了,也怪不得今天早上一直很少开口,却原来是早打定了主意。 顾修只看着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朝宁摇头:“信陵君也说这世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不能一直退让,她常沈俩家欺人太甚,就连信陵君不也庇护她们,想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今日我就非要讨个说法,除非你们将我打死在这车前!” 她背后的李厚和李清止也齐齐跪着,女人高高举起的,正是写好的状书。 顾修垂眸看着她,李朝宁伏在地上,明明应该是那样卑微的个人,可她背脊挺直,一身傲骨。他并非是要袒护谁,只这个时候,他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女人,:“你可想好了?” 李朝宁伏身点头:“多谢成全!” 徐大海只在他身旁低声要耳语几句,可惜顾修手一摆,当即给他推了一边去了。 正是这时,一人骑马而来,急匆匆赶了车前,缰绳一甩人就跳了下来,林十三戴了头巾遮住了自己的光头,快步走了朝宁面前,一把夺过了状书,回身跪在了她的身旁:“这状我来替她告!板子也招呼过来吧!” 朝宁蓦然抬脸,正对上他的笑脸:“刚才我想了一下,既然你要告御状,总得有个人替你挨板子才是,再说宝儿还没有大名,你可想好了让她怎么上户贴了?” 她抿唇,鼻尖酸涩:“林大哥,你何苦跟我趟这浑水呢!” 林十三扬着眉,竟也得意起来:“我倒是想了一个好名字,叫林宝铮如何?” 林、宝铮! 顾修抬眸,正对上了他的眼。 第三十四章 两块玉如意严实合缝地对了上,兴平皇帝也不由连连称奇。 太祖皇帝当年被李朝宁的曾祖父郑安所救之时,国还不能称为是国,彼时战乱,到处都是天下,打过来就算是你的。他建立齐国,后来郑安就一直在他身边,起初这么多年来从未断过音信,只不过到了李朝宁父亲这一辈,他更愿意小隐于市,救济天下百姓。 现在她跪在大殿上面,皇帝看着玉如意,才想起来当年是有这么回事。历代皇帝都有点欠下的人情什么的,尤其太祖皇帝那会,国家根基不稳,一干热血跟着他打天下的人真的很多,只不过许多人都封了臣,虽然到最后也没几个好下场的,但是像李朝宁这样,拿着玉如意来告御状的,还是第一个。 他回身坐在了龙椅上,伸手轻抚着玉如意的玉身:“这玉如意当年因救过太祖皇帝的命而断了,如今能现世,处置得当的话也算功德一件,” 兴平皇帝伸手让她起来,并赐坐:“今日既然到了殿前,有什么话就尽管对寡人说。” 李朝宁长跪不起:“求皇上给民女做主。” 她亲眼看着林十三挨了一顿大板子,心中更是愤恨,从父兄散尽家财开始,到常远山怎么受伤,怎么流落到她家,什么时候结为夫妻,什么时候夫妻分离,乱世到安然,她历尽艰辛带着孩子又怎样来到燕京寻找夫君,最后发现常远山妻妾在旁,她明明去意已决,结果常家几次三番欺辱她和孩子,事到如今才愤然来告御状,通通讲了一遍。 顾修垂目站在她的身边,兴平皇帝听着他也参与其中了,只是叹息:“常远山最近不是才得了一个儿子?怎地连个女人都容不下,婚书既然已经退了,就该断个干干净净才是。” 顾修低头:“他还算个男人,不过就是家眷使些女人家的把戏。” 兴平皇帝为难地看着朝宁:“夫人这官司还真是难住了寡人,你要家宅田院,亦或是金银珠宝那对于寡人都是举手之劳,御状寡人接了,可常远山前日已经去官府退了婚,如今不过陌路,何罪之有” 李朝宁从怀里又拿出婚书的别书来:“别书还在,退婚当日我并未交还给他。” 如果退婚,婚书的别书按上手印要还给男方,再由男方送去府衙才算真正的退婚完成,但事实虽然如此,又因为男人的地位等原因,常常休妻亦或合离都简单得很,一退一休也无纷争。 她抬脸看着兴平皇帝,心已经凉了半截。 男人怎么会理解女人的悲愤,尤其后院的那些事,只怕他也无耐心来断。 果然,他看着她,并不在意退婚与否:“夫人只管说,想要个什么结果,常家有负于你,是想要他什么?” 朝宁怔住,缓缓摇了摇头。 兴平皇帝抚额:“那你是想进常家大门,再做他发妻?” 她继续摇头:“不,我不想。” 他笑:“那你想要寡人为你做主,教训他或是他的家眷?” 脚步声就在身后轻轻响起,李朝宁回头,看见常远山被人传唤了上来,他锦衣华服,更显得英挺。 她的脑海当中,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挨打的林十三模样,不由抿唇。 男人撩袍跪在了她的身边。 他开口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真切,不过是请罪的那些话了。 兴平皇帝当着常远山的面,命人将她扶起:“现在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寡人给你做主,你想干什么,尽管说。” 朝宁扬着脸:“我想要他把我的陪嫁还给我,还请皇上给民女做主,断了和他常家的所有一切,并且给我女宝儿堂堂正正一个户贴,让她从此有名有姓。” 兴平皇帝点头:“好,这简单。” 他看向顾修:“可是听清楚了?户贴交由你着手去办。” 说着又看向常远山:“什么陪嫁,翻翻地还给人家,从此各不相干,回府也嘱咐到,再找人家麻烦,寡人都不饶你。” 常远山却是皱眉。 当年和朝宁成亲也是太匆忙,别书都是二人书写的,内容么,几年过去竟有些记不得了,多半是些情话。 但是他不记得有什么陪嫁,当时她将他伤腿养好,以一人之力养活全家,家当也只有些药材,勉强过活,所以成亲的时候只有青龙古玉,并无其他。 见他迷茫着,李朝宁冷笑出声,她从怀里拿出别书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昔日甜言蜜语犹如砒霜,男人脸色苍白,伏地磕头。 朝宁重新走回他的身边,也是跪下:“谢皇上成全,他还我陪嫁,我也还他一片清净。” 自有小太监将别书呈了上去,兴平皇帝先也不以为意,不过仔细一看,他脸色也变:“来人!” 大殿之上,当着李朝宁的面,常远山被人架了起来。 李朝宁看着他被人按倒,只走了他 的面前:“我给过你的东西,都还给我,没当着你老娘的面讨要,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以后你我陌路,愿不相见。” 半个时辰之后,被打断了腿,奄奄一息的常远山,被人送回了常家。 后宅不宁,招此大祸,常家老太太又惊又慌一下昏了过去,常远山意识尚存,让人赔付了一箱子的金银直送了小院去,沈曼不顾体弱,裹着头巾来探望,也是哭得死去活来。 玉如意被收了回去,兴平皇帝御赐宅院一座,奴仆若干。 李朝宁身为女医,也被招进了太医院,日头将要落山才出宫廷。 回到小院,林十三已经醒过来了。 早前,他挨了一顿板子,竟然昏过去了,朝宁叫李厚和清止在家中照看,此时急忙忙赶了回来,这人趴在床上,一个人正下着棋倒是自娱自乐,常家送来的箱子就放在地上,屋子里还多了些许薄礼。 李厚和李清止都问怎么样了,朝宁也不隐瞒,低着头都说了。 她避开侄子侄女,独自来到林十三的床前,男人一手摸着光头,正为一棋为着难,听着朝宁的脚步声,都不抬头。 他动作之间,似乎牵动了伤处,有时候还龇牙咧嘴的。 李朝宁拿过马扎就坐了床前,十三见她半晌没有动静这才抬头。 不想不看不怎样,一看吓一跳。 女人双眼红肿,泪眼汪汪。 林十三当即笑了:“你哭得什么?该讨要的讨要回来了?” 朝宁点头:“要回来了 。” 他伸手依着自己的眉抹了一抹:“要回来了就好,以后就当没有这么个人,快点给宝儿找个后爹要紧。” 她哪里还有闲心和他贫嘴,想到他挨这顿打就替他不值当。 眼看着泪水又要落将下来,十三赶紧瞪眼:“打住!你这是干什么?” 朝宁心中委屈无处诉说:“我去的时候就知道,不过是能讨要什么好处就要好处,可后来看见他,就想着你替我挨的这顿打,若是不讨要回来,心有不甘,从今往后我和他们再无半分干系,也算静心了。” 她伏在床边,连声说着谢谢,哭得不能自已。 林十三举起手来,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髻上:“你比我强,你还有宝儿,多个念想,我这么多年,连个念想都没有,岂不是更惨?所以不要哭,合该不是你的姻缘,再 找月老结一根红绳就是了。” 李朝宁摇头:“林大哥最是懂我,活生生的常生,昨日恩爱,今日便是反目,当真好没意思!” 他点头,想起自己的伤心事,也是抿唇。 黄昏总是美的,李厚才做好了饭,宝儿就被顾莲池送了回来,她一进院子就听表哥说十三叔在,急忙跑了过来。西下的夕阳映得满天彩霞,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一个崭新的九连环,是才出去闲逛的时候,顾莲池买来给她。 他让她无事的时候就解九连环,别做别的,慢慢钻研就能成功。 拿了这个玩物,宝儿脚步轻快,打听了十三叔的住址,小腿跑得飞快。 到了门前又停住了,她听见母亲的哭泣声,放缓了脚步。 朝宁在里面还在哭:“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上京赶上他们后院乱成一团,还救了沈曼母子平安,常远山有妻有妾,我也不愿去了,常家老太太为何还不肯就此罢休?无非不是见我没有个依靠,白欺负么!” 林十三只在旁劝着:“如今不是好了?待来日将宝儿的户贴弄来,咱不跟他们生气。” 李朝宁缓了半晌的气:“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恨,我从来教宝儿为人宽容大度,不叫和些小人置气,可惜我也难逃这样庸俗。打折他的腿也不解恨,恨不能这就杀了他,我们孤儿寡母也算留个清名。” 十三笑:“有些人去了,就留不住,留不住就不留了,这就叫罢了。” 女人半晌没有开口,又听男人的声音一字一句从窗口传了出来:“我是真心喜爱宝儿,从前就给她想过,让她叫什么名字,想来想去,觉得我们宝儿长大了,也要铁骨铮铮,不如就叫宝铮,倘若你不嫌弃,真就让宝儿入我的贴,林宝铮,怎样?” 李朝宁不知说了句什么,宝儿在窗外却是弯起了眉眼。 她低声叫了两遍林宝铮,呵呵笑了。 小姑娘再不急着进屋探望他的十三叔,一转身看见窗檐下,从那砖缝里长出一株杂草来,一把扯了来。 油绿的杂草放在鼻底转了两圈,似有香气,是满心的欢喜。 第三十五章 女人双眼红肿,坐在床前。 从前她和常远山成亲的时候,除了青龙古玉他一无所有,俩人花前月下,也甜过一段日子。为了救治他的腿,朝宁费劲了心思,也养了他好长时间,因此成亲的时候,就在婚书的别书上面,常远山情深意切,添了陪嫁给她,那就是他的命,他的腿,他做了一首五言绝句,也是信誓旦旦,天地之间,还有天下,说他有造反之意也不为过。 其实对于那时候的常远山来说,可能也就是一时兴起写下来的诗句而已。 彼时他不得志,不过是男人在女人面前的逞强的豪言壮语。 只不过现在七八年过去了,当年不受宠的兴平皇帝在争储的时候,将一干皇子皇孙几乎都赶尽杀绝了,这个时候常远山也当真一步步做了护国将军,此时手握的兵权,才被顾修瓜分了去,多疑的兴平皇帝当然庆幸不已。一张别书,他龙颜大怒,是结结实实先打折了常远山的腿,然后又打的他的人,来求情的沈贵妃和沈大人都被人拦下了,别书就扔在了她们的面前,以儆效尤。 林十三听闻常远山被打折了腿,大呼痛快! 他屁股也被打得皮开肉绽,此时一动牵扯了伤口还疼得龇牙咧嘴,可即使这样也捶着床边笑。 李朝宁笑不出来,她红着双眸,定定地看着他。 男人脸朝下,扬着眉瞪眼也看她:“这是怎么了?为我哭的?你该不会是发现我这个光头也有英俊潇洒的一面,继而对我产生了什么什么不可言表的意思了吧?”他一本正经地问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要是那样的话,可真是对不住了,我以前也总干蠢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替你挨板子,也是看在宝儿的份上,总不能让宝儿没了爹再没娘吧,所以千万别误会,我心里有人。” 朝宁鼻尖一酸,差点又落泪。 他这顿板子不轻,要是她去了,不等见着皇帝了,恐怕命都得交待了。 他从来这样,总是撇清,撇得干干净净的,但他对她的好,她怎能看不见,去相信他的规话。 所以,他说鬼话,她便也胡扯起来:“我哭也不为你,你真是想太多,你心里有人,我心里就没人了?” 她这么一说,林十三果然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直说着要将宝儿落在他的户下,可这东西也不是随便就能落的,林十三尚未娶妻,一旦宝儿落了户,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怕影响他的姻缘她刻意隐瞒了和 常家的关系,兴平皇帝也命常家务必三缄其口,这么带着个孩子的妇人家,和林十三牵连在一起,就怕以后传出去,名声不好,她倒是无所谓了,这辈子都不打算成亲了,可他还这么年轻,怎能再拖累他! 朝宁有些犹豫:“宝铮这个名字是好的,可真要落到你家,日后你娶亲时候怕是有说道。” 林十三美滋滋的:“有了宝儿当我姑娘,我还成什么亲!你放心,这是两全齐美的事情,等你以后要是想出门改嫁了,也省了不少麻烦。” 出什么门! 她别过脸去:“你要这么说,就听你的,我这辈子也不打算找了,上哪能找到个好人呢!” 他噗嗤一笑,下意识想翻身,可一动弹浑身都疼,想到宝儿要姓他的姓了,又是忍不住捂着后腰哈哈地笑:“好!这顿打挨得值!疼得这个痛快!快快给宝儿叫过来,我问问她高兴不高兴!” 李朝宁连忙按住他腰:“别乱动了,都掉一层皮了!” 动作之间,牵扯到皮肉了,林十三诶哟一声,可就是这样也给自己后腰往下捂紧了:“别,叫李厚给我上点药就行,你别碰。” 他紧守着男女有别的念想,一下不叫她动。 朝宁瞪他,可一双兔子一样的眼睛,只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哪里有半分震慑的模样。 两个人一人要看,一人不叫看,正是拉扯着薄被角力,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宝儿在门口探出头来,露出她的笑脸来:“十三叔你好了吗?” 林十三更是赶紧给自己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了:“宝儿快进来!” 小姑娘蹬蹬蹬跑了进来:“娘!你们干什么去了?我在那个人家里,看见他们都乱了套了!” 常远山被抬回去时候,还有些神智,宝儿和顾莲池站在门口正要出来,撞个正着。他被人抬在担架上面,看着她目光复杂,后来凤栖冲出来干嚎了几嗓子,常家人这才陆陆续续地出来。 顾莲池带着她这就出了常家的大门,后来听说家里又出事了,喜童又给宝儿送了回来。 宝儿听见林十三给她起了名字,心里惦记着:“十三叔,铁骨铮铮,是什么意思?” 她眸色漆黑,里面像是有一团墨,晕染得这个美。 十三伸手给她拽了面前来,一时间忘记了疼痛:“十三叔从前做信陵君伴读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曾对我说过,身为男儿,必当做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就是性从善,善为本,做一个刚正坚韧又有骨气的人。不过这话说得也混,怎么就男人能铁骨铮铮了?十三叔觉得宝儿长大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姑娘,也能做个铁骨铮铮的人,你说能吗?” 宝儿最是听他的话,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能!” 林十三笑:“那我们宝儿长大了,想做什么?” 宝儿嗯了会,好半晌才扬起脸来:“表姐说等我们长大了,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有了依靠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们了。” 十三瞪眼:“那你这是听她的了?长大就嫁个人,完事了?” 宝儿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的,我想去看山,我替娘去看山,替十三叔看山,不叫你们上山。” 她懵懂之间,觉得上山看山不是一件好事。 外祖父病逝以后,李朝宁就说他去看山了,宝儿对死这件事还处于半懂之间,所以才有这样的一番话。 朝宁听懂了,搂过女儿紧紧拥住了:“老天爷但凡能开眼,就叫我宝儿一生平顺。” 林十三抿唇:“你放心,除非我死,不然林宝铮这辈子就是我林家的大姑娘,我护她一辈子!” 两个人商议好了,林十三正是屋里哄着宝儿管他叫爹,李厚引着顾修进了院子了。 此时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已经不再是凳儿了,主仆二人乘车而来,车上放置了不少家当,直奔着林十三这个屋子就过来了,天也不早了,微风徐徐,在门外就听着里面孩子咯咯的笑声。 顾修负手而立,垂眸。 小厮千斤轻轻敲门:“十三爷!十三爷!” 李朝宁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敲门:“谁?” 她打开房门,看见他手里捧着一道圣谕,连忙后退。 顾修主仆二人进门宣旨,御赐的这些东西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太医院也不过挂着个名头,除非后宫有贵妃病了,才用得着她,燕京繁华,租个小院子还是可以的,但是一时半会找个大宅院赐给她,真是找不到。 顾修的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落在林十三的身上:“郡王府有半个宅院空置着,十三原本就是我的兄弟,若是不嫌弃,就分隔出去让与你们,一来也能照顾你们几分,二来呢,莲池的腿医治起来也十分方便,你当如何?嗯十三?” 十三抬眸,对上他的眼:“那感情好,住在郡王府,谁还敢找茬?” 朝宁也是听出他刚才 这话是话中有话,只回头看着他 。 一件事了,顾修又看向宝儿:“户贴我已派人去府衙挂上名了,看看,孩子叫什么名字,随谁的姓氏,想好了就不能更改。” 宝儿快言快语地接住了话头来:“我叫林宝铮!林是十三叔的林,宝铮也是他给起的!” 这孩子一脸的开怀,有多高兴都写在她的脸上。 很显然,她更喜欢林十三。 林宝铮,呵~ 顾修点头:“好,今天就叫人来接你们,先搬过去,东西回头再收拾,这院子不能再住了,明日一早带宝儿再去府衙一趟,户贴很快会下来的,不必担心。” 他声音很低,竟有些落寞。 林十三想起莲花池当中的女尸,又急着催他:“我总觉得这尸首有些蹊跷,务必再仔细查查,说不定和阿青早产有些干系。” 顾修本来转身已然要走了,听见他声音才是停下脚步来:“嗯。” 千金忙躬身上前一步:“十三爷尽管放心,明日一早去府衙,就能有些眉目了。” 朝宁侧立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宝儿趴在床边,林十三一手还揽着她,三人在一起,当真是像一家人了。 顾修走了窗边去,能看见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一入了秋,早有凋零的了。 人生也总是这样,他不想久留,这就要走。 可没想到,宝儿却是蹬蹬蹬跑了他的面前来:“大叔!你能不能对莲池哥哥好一点?” 顾修皱眉:“怎么?” 她皱起了小眉头来:“莲池哥哥生来都没有娘,只有你,你对他好一点不行吗?回来的路上他对我说,你待他不好,多可怜的啊。你就……你就问问他的课业,他也会高兴的。” 顾修无语:“……” 宝儿想了想又道:“今天他腿还烫了,都怪我。” 他垂眸看着这孩子,只是叹息:“你这孩子,才叫人心疼。” 宝儿仰着脸看他,有点想不明白:“我怎么叫人心疼了?我好着呢!” 的确,她的脸上都写着,好着呢!好着呢! 说完还对他笑了,露出唇边两个小梨涡,犹如烈日骄阳,映得人心里一片雪亮温暖。 男人摸了摸她的小脸,淡漠的脸上终究还是有了裂痕。 世间事,总是变幻莫测的。 是了,他还有莲池,可是十三在这世上,竟是没有任何的亲人了。 他身上还披着李朝宁给他的那件斗篷,一伸手解开了带子,就那么轻轻放在桌子上面,顾修再不犹豫,赫然转身。 第三十六章 烛火跳着火花,窗前剪影微闪。 男人站在窗外,目光沉沉,顾莲池坐在高高的梯子上面,不知拿了一本什么书,侧影一动,似乎还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偶尔才眨一下。不知不觉间,孩子竟然这么大了,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没想到七八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阿青还活着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林十三与他反目,恨不能杀了他,问他后不后悔,可是后悔如果有用的话,他也不会来质问了。 顾莲池眉眼之间,和他很像,就是那双丹凤眼里,总似藏着阿青的眼睛,每每他盯着自己看,都令他心里难过,也曾在醉酒之后,去阿青的墓前,问她,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没有名分也执意要跟着他,夫妻不过半年,这样的你,开心了吗?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她大言不惭说给他一个家,就在他才要相信的时候,然后轻易地就离开了。 许是也是怪他,从来梦里都是少见。 他能做的都做了,但是他身边的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了他。 天煞孤星,天师说他得有福大的人才能压得住,不然谁在他身边谁遭殃。 阿青的死,仿佛印证了这一点。 转身走到书房门前,犹豫再三,顾修还是推门而入,开门灌进来的秋风吹得烛火飞快跳跃了两下,顾莲池骑坐在梯子上面,手里捧着本书回头。一边的桌子上面,喜童两颊微鼓,也不知急着塞了多少吃的,回头看见是他,吓得噎住了,憋得脸通红。 顾莲池此时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常服,是一溜的白。 他的脚上,一双紫金缎面青底短靴,都各自踩着梯子。 顾修抬头,仔细看儿子的脸:“今天烫了腿了?伤着没有?” 顾莲池怔怔看着他:“谁告诉你我烫了腿的?” 顾修扶着梯子,伸手来摸他的腿:“现在已经能踩住梯子了吗?” 他可从来没有做过亲密动作的,顾莲池下意识移开腿去,可惜他还控制不好,动作之间,鞋一下就掉落了下去。喜童才喝了口水将糕点漱下去,急忙跑过来,可不等他到了跟前,顾修已经弯腰捡起了鞋来。 他伸手抓过顾莲池的脚踝来,给他穿上了鞋。 顾莲池忽然反应过来:“呆宝和你说的?说我烫了腿了?” 顾修伸手到他腋下 ,也不回答,只给人抱了下来,放回了轮椅里面。 喜童赶紧上前:“王爷无需担心,小公主好着呢,没烫到。” 顾莲池瞪了他一眼,顾修却不以为意,翻了他的腿检查了下,发现真的没有事,这才摸了摸他的小脸:“没事就好。” 说着回手在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借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顾莲池抿唇看着他,顾修回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 喜童推着顾莲池就要往出走:“这就去了,这就去了 。” 顾莲池觉得很别扭,到了门前,又叫了停。 他回头,发现顾修果然看着他,顿时开口叫爹:“爹~” 顾修扬眉:“怎么?” 温情似乎都是错觉,他又转身过去,留给了孩子一个冷漠的背影,顾莲池脚一动,想起刚才那片刻的暖,恍惚不已。 半晌没见他说出个什么,顾修再次回头:“怎么了?” 四目相对,顾莲池笃定道:“我会站起来的,不光能站起来,我还能跑得很快的,爹爹放心。” 说完,回头看了眼喜童,后者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忙推着他出了书房。 桌子上面的烛火还跳着火花,顾修随便翻开的书页上面,正是个空白页。 郡王府从前就是旧太子府扩建的,兴平皇帝从前做皇子的时候,从不得宠。他有兄弟七人,太子行三,前面两个人战乱时候没了,太子靠着母亲一枝独秀,深得先皇恩宠,后来争储的时候,兴平皇帝依靠顾修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也是正值战乱,彼时他的亲兄弟也没剩谁了,唯独这个异性兄弟,一直亲厚有加。 兴平皇帝登位时候,御赐旧太子府,扩建庭院。 顾修此生孤苦,从来没什么家的概念,扩建了之后,有一半的空置,郡王府一共也就十几个小厮,唯一的丫鬟翠环还是照顾嬷嬷的,顾莲池长大以后,他才偶尔回来几次,平时都在营地,从不近女色。 李朝宁也明白,林十三的意思。 他说一个女人单立门户也不容易,倘若享了这郡王府的那一半废宅,旁人万万不敢怠慢。 顾修也算费了心思的,她口上不说,自此对顾莲池的腿也是更上心了一分。 搬家的那天,马车拉着他们一家人,家当没有什么,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置办好了的,房契一分 为二,顾修虽然不在,老管事办事也是个稳妥的,家里给买了四个小丫鬟,四个小厮,还有后院灶房里的厨娘,都安排好了。 林十三依旧回了郡王府,李朝宁开始忙碌了起来,为了方便顾莲池和清止能一起锻炼,她叫人在自己的院子里重新做了更长的双行的架子,说起来也是奇怪,顾莲池从前疼得厉害总是闹脾气,现在自己总是在架子上面一遍又一便地练习… 一切似乎都是这么的平和,没过多久,宝儿的户贴也送到了府院当中。 她追着撵着林十三管他叫爹爹,乐得他到哪去都带着她。 时间长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林十三有了个七八岁的闺女,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孩子娘亲合离了,现在孩子娘找了燕京来,顾修忙地给人扣在了郡王府里,都说也是为了他们两个能合才好。 流言蜚语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但也出奇的可笑。 顾修听了之后也只嗤笑一声,他不久就回了营地,将孩子托付给了十三和朝宁。 转眼间落叶就带走了秋,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冬天悄然来临了! 第三十七章 这段时间,沈贵妃派人来接孩子们的次数越发的多了起来。 她身子不利索的时候,就让朝宁过去,虽然她是沈曼的姐姐,经过几次接触之后,李朝宁也发现她似乎和想象得不同,多数时候,她总是半阖着眼,鲜少开口。起初,只是偶尔也会叫人来接顾莲池,问问课业,给他拿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搬家以后,顾莲池和宝儿几乎形影不离,沈贵妃也叫她一起过去玩。 说来也是奇怪,宝儿每回去,她都特别有兴致,常常还叫些戏班子,唱些宝儿爱看的大戏,林十三不以为意,说沈贵妃早就有心病,对待女孩儿总是不一样,可朝宁却十分警惕,特意嘱咐了宝儿,叫她带着顾修给她的那块玉,从不离身。 宝儿不知道什么意思,也听了母亲的话。 她日日戴着那块玉,就挂在腰间做了个腰饰。 沈贵妃那日见了果然喜欢一样,蹲下来摩挲了半晌。 她在宫里这几年只得一女,前年还夭折了。 皇后和其他贵妃也没几个皇子皇女,如今兴平皇帝,膝下还剩皇后所出的太子李焕,以及赵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李诚,小公主李瑶,还一个没娘的不得宠二皇子李瑜。 李焕今年十三岁,李瑜十二,李诚十岁,李瑶今年才五岁。 宫里唯一的公主,兴平皇帝也是宠爱有加。 沈贵妃得宠倒是得宠,就是再没子嗣所出,她整日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喜欢养着鱼鸟,平日没趣了,就叫人去接了沈江沅顾莲池和宝儿过来说话,宫里宫墙高得很,时间长了怕有些嚼舌根的。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王皇后出面,彻底在宫里正了风气,特意准了沈贵妃这特例。 她便更加的有恃无恐,有空就叫了几个孩子过去。 常远山养了几个月的病,总算能下地了,也曾在街头上遇见过,可不管是李朝宁和宝儿,还是他常家人,全都陌路一样。宝儿一根筋,将沈家人记得牢牢的,沈江沅几次逗她,她都不理会人家,朝宁摸了她的小脑瓜,让她不要在意。她说只有不在意了,才是真的放下,她说那个人的好坏,和沈家人没什么关系,没有妻还有妾,没有姓沈的,还会有别人。她说这些事也和宝儿没多大干系,是娘亲自己的事。 什么叫做放下,宝儿还不太懂,只不过从那时也逐渐将沈字淡忘了。 沈贵妃给她梳头,给她穿各种各样好看的新裙 子,让她写大字,教她弹琴吟诗作赋。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宝儿总是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做出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宫里有许多的小机关玩意,其实她更喜欢那些小机关,一摆弄就能摆弄一天,时常时候,顾莲池坐在一边看着藏书,她就坐在地毯上面和沈贵妃一起拆装些机关东西。 可就是这样,即使小心观察了好一段时间,朝宁也不能放心。 思来想去还给顾修去了一封书信,问他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二,也建议他回来看看莲池,孩子需要父母的陪护,这个有爹没娘的孩子,她看在眼里,是真的心疼。 顾莲池也是心神不宁,老夫子摔伤了腰,宝儿一直没有过来。 林十三蹭过院子里去,可还是叫人给撵了出来,到底也没有见到宝儿的面。 沈江沅从江淮回来之后,晒了黑了些,他每日都要缠着沈贵妃,给他弄些古怪东西都敷在脸上,具说有让人脸变白些的功效,一天到晚地除了美不美,就是到处爱显他家绫罗绸缎,尤其在些宫女面前,随手送的小东西,都价值不菲。 顾莲池从来看不惯他的那副嬉笑模样,今日更觉晦气。 一抬头对上了凤栖的眼,两人各自别开了目光去。 他现在改名叫常凤栖了,常家竟然也将他送进了宫里来,这段时间后宫常有孩子走动,他不得不怀疑是皇子间有什么变动,来得时候太过匆忙了,喜童给他洗脸的时候,额头上有一块黑没有洗掉,此时看着凤栖干净漂亮的脸不禁有些懊恼。 外面又下起了雪来,沈江沅在殿内和几个小宫女们讲他出游的所见之事,忽然不知道外面是谁惊呼了声:“快看啊,又下雪啦!” 这宫里的雪,都留不得。 一旦下雪,宫廷当中的宫女太监都要出去扫除的,几个孩子都往外张望。 沈江沅回头看着顾莲池,脸上灰扑扑的不知抹了什么东西:“莲池,咱们出去玩玩怎么样?知道吗?我去南方,那边人都说没见过雪,上次还和绿泥姐姐说,等下了雪,我想办法给她捎几片雪花呢!现在想想,真是傻,可怎么捎啊,到那不得都化啦?” 顾莲池已经用你的确是傻的目光看着他了。 旁边一动,常凤栖已经到了身边,他一脸笑意,竟无刚才的傲慢:“小公子今天怎么自己来的,江沅哥哥不是说宝儿总跟着你来,怎没瞧见她?” 沈江沅这些天偶尔去常家, 早跟他混得熟熟的了:“对啊,宝儿怎么没来,凤栖还有东西要给她呢!” 顾莲池向来讨厌凤栖,听他问起宝儿,当即嗤笑:“她为什么要跟着我?说得好像她天天和我一起一样!” 看见凤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抬手遮住了额头上面的黑印子,叫喜童推着他出去,沈江沅这个好哥哥,见他口气不对,赶紧来拉凤栖:“莲池说话就那样,别理他。” 顾莲池毫不在意,只往外走。 沈贵妃刚才还在,小太监到她身边也不知说了什么,她回身重新绾了头发换了新裙,匆匆出去了。 大殿之外,天空当中果然扬扬洒洒全是雪花,喜童站在后面,嘻嘻地笑:“可惜了,傻宝今天没来,不然咱们还能一起堆个雪人。” 虽然下着雪,但是天气却不冷。 顾莲池无心再待下去了:“回去看看她干什么去了,老夫子叫她那么一撞,估计一时半会下不了床。” 喜童眼睛一转,凑了他耳边道:“说不定,李大夫这会正责罚她呢,要不咱们去说说情?” 顾莲池刚才也想这件事,宝儿回头看他那可怜的小脸不时出现在眼前,李朝宁还能饶得了她?他主意已定,叫了喜童就走,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北风一吹,感觉脸上丝丝的凉。 叫门口的宫女跟贵妃说一声,刚转过长廊,就看见一树树的银冠当中,一抹火红一闪而过。 顾莲池转头,叫住了喜童:“别动。” 喜童也看见了,只不过他站着高,看得更真切一点:“额怎么了?咱们快点回去看宝儿吧!” 那团火红的颜色,是沈贵妃的大斗篷,一闪之间,顾莲池似乎在她前面看见了顾修:“过去看看。” 喜童两腿发软:“别啊小主子,你看那是往大殿去的路,说不定是去接你的。” 的确,树后的青砖路虽然平时不常走,但是通往大殿的。 他脸色稍沉,刚是直直靠坐在轮椅上面:“好,那就在这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 经过这几个月的治疗,他的腿早就有知觉了,喜童急得不行了:“那怎么行,再冻着,冻僵了腿也不行啊,那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他苦苦哀求,可惜顾莲池不动于衷。 没有办法,也只得干等。 再回头张望,已经看不到人了,幸好没过多一会儿,那 抹红又在转角长廊出现了,顾修负手而行,就在她前面一点。很明显他脚步比她快,一抬眸看见顾莲池主仆在雪地里,更是大步走了过来。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男人看见儿子,脸色微变:“怎么在这杵着?” 喜童连低头:“嗯……那什么小公子腿冻僵了,说缓缓。” 沈贵妃稍迟一步赶到,她身边一个宫女都没有跟着,只她自己。 精致的妆容,火红的斗篷映着她美艳的脸:“莲池,你怎么了?大姑姑不是说一会送你们回去吗?”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顾莲池莫名的恼。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恼,他的目光落在父亲的脸上,越发的冰冷。 说要站起来,给他去了许多书信,只偶尔得到回信,也不过叮嘱叮嘱课业,从不回来看他,才刚回来就直奔了宫里来,看沈贵妃看他的眼神,顾莲池这个多疑的孩子,竟然想错了去。 他以为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事见面,心里怄火:“我自己有腿,自己走。” 说完才想起来还不能自己走,别过了脸去。 这孩子说话向来这样,沈贵妃笑笑,不以为意:“我让人备车,送你们回去。” 她余光当中,也看见有两个宫女往这边来了,不由叹息:“想和三哥说上几句话,总也难消停,稍坐一会儿,我让人去请皇上过来,也、也请我哥哥过来,不好吗?” “不必了。” 顾修目光浅浅,走了顾莲池的面前,转身蹲了下来:“上来。” 顾莲池可是惊住了,还是喜童反应过来戳了他一下,才缓过神来,在喜童的推力下,趴在了父亲的后背上。他略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男人站起来的那一刻,才搂住了他的颈子。 喜童跟在他的身后推着轮椅,看着人是真要走了。 沈贵妃定定看着这爷俩背影,目光当中竟隐隐有着泪光:“说话有两三年了,说不见我就不见我,这好容易见一面说话间就走,三哥可当真狠心。” 声音不大不小,顾修顿足。 两个宫女已到跟前了,沈贵妃扬起了脸来,俩人顿时搀扶住了她。 一时间大雪纷飞,她美目微眯,在风雪当中看着他的背影,火红的斗篷像是一团火,烧着她焦灼的心。 可惜顾修却只是提力将儿子往上窜了窜,大步去了。 第三十八章 外面又下雪了,李厚在院子里哀嚎,他领着小厮除雪,这还没收拾利索,家里又白茫茫一片了。 宝儿听见了,仰脸想了想,继续抄写大字。 郡王府的老夫子,是燕京很有声望的一个老师,本来就年事已高,被她撞了一下还扭到腰了,下不了床了。李朝宁回来赶紧带着宝儿去赔罪,虽然老人家叫她不要责怪孩子,但她还是十分恼怒,责令宝儿闭门思过。 小宝儿也觉得自己闯祸了,回到自家院子以后给自己关进了房里。 朝宁叹了口气,在门口站了片刻,又进门给她垫上铺垫,让她抄写百页《国语》。李朝宁说,都抄写好了,就可以起来了,其实她要是写得快些,估计两三个时辰就能抄完,可惜抄字的时候呆劲又上来了,偏就一个字一个字一笔笔慢慢地抄,天都快黑了,也才抄了不到一半。 宝儿跪在蒲垫上,面前是曾特意给她做的矮桌,上面放着夫子的戒尺,以及笔墨纸砚。外面热热闹闹的闹了起来,甚至能听见李清止的欢呼声,她和她的丫鬟说要堆个雪人,宝儿充耳不闻,认真写着字。她一共也不认识那么多的字,很多字都是照猫画虎,可即使这样,每个字写得也特别仔细。看见老夫子那样一动不能动在床上躺着,是真的特别特别的内疚。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了,她揉了揉手腕,回头看了看门。每次闯祸,表哥和表姐总不能叫她饿肚子的,日头都快落山了,怎还不见来人? 她抿了抿唇,依旧跪得直直的。 片刻,房门果然响了一声,宝儿回眸,看见李厚提了一个食盒进来了。 少年轻轻掩上房门,飞快走了她的面前来:“饿了吧?” 他打开食盒,顿时飘出了豆饭的香味,宝儿扁嘴:“嗯!” 李厚拿出一大碗豆饭和一碟肉炒菽片来:“信陵君突然回来了,好像有事要问,姑姑去东院了,我才赶紧送了来,快吃。” 宝儿抬眼看着他,不敢动:“我娘能叫我吃吗?她还生不生气?” 李厚笑,伸手来揉她的脸:“傻宝,你也不是故意的,姑姑怎能真生你的气,快吃吧。” 宝儿抿唇,很认真地拨开他的手:“喜童每次叫我傻宝,我都要打他的。” 她扬着脸,一副我不傻的模样:“我爹说我叫宝儿,就是个宝,不是什么傻宝呆宝,我叫林宝铮,还有大名呢!” 李 厚失笑,将饭菜推到她面前:“好宝儿,知道你有名字了高兴,吃吧!” 宝儿点头,他起身给她点上灯火,说一会来取碗筷,先走了。 夜幕降临,宝儿吃东西总是很慢,不等她吃完放下碗筷,房门又响了一声,她以为是表哥来收碗筷,也不回头:“我还没吃完呢,表哥你等等。” 没有人回言,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也没有在意,刚夹了口菜,身后忽然扑过来一阵劲风,一个小人就扑了她的背后。宝儿本来就跪在矮桌前面,有人偷袭她,她做出的最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抓住后面勒住她脖子的手,狠命给人摔了前面来。 男孩直接被她摔了矮桌上面,一下滑落了地上去。 宝儿则一把抄起了要摔落的砚,松了口气,叫了声好险。 里面的墨要是洒了出去,可就糟糕了! 她转头一看,凤栖此时站在她的面前,来回扭着腰:“宝儿,你摔死我了!” 两个人此时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了,宝儿笑:“凤栖,你的腿好啦!” 他扬着眉笑:“早好了。” 说着还上下跳了跳,又绕着宝儿跑了一圈。 宝儿被他逗得咯咯地笑,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不由又垮下了脸:“你怎么来了?可惜我做了错事,正受罚呢,不能陪你玩。” 她吃下最后一口饭,动手将碗筷放进食盒里面。 常凤栖蹲了她的面前:“我有事找你偷偷来的,从后门进来的别人不知道,你又干什么蠢事了?嗯?” 宝儿擦了桌子,依旧跪在桌前:“我要写字了,要不然写不完今晚就不用睡了。” 他趴在对面,捧着脸看她:“诶呦呦,诶哟哟宝儿还会写字了,真是稀了奇哟!” 说着就歪着头来回地看着她,脸上全是笑意。 宝儿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能写字了,莲池哥哥说我写的字虽然难看,不过一般人是写不到我这个样子的。” 凤栖:“……” 他在对面看着她,那么大一个人,宝儿难以专心。 她才写了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本来一写字就困,此时更是头疼。 常凤栖偷笑不已,从怀里拿出一个长盒子来放了她的面前:“这个给你。”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几件精美的首饰,都是纯金的,金灿灿 的。 宝儿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你哪来的啊,自己留着用,我不要。” 凤栖得意地看着她:“给你就拿着,知道么,常怀柔在铺子里见着这新品,回家直发脾气要买回去呢!我倒卖了点东西,可算赶在她前面买下来了,你就戴着,气死她!” 宝儿不爱听他提起常家的事情,敷衍地扯了扯唇:“莲池哥哥说这些金首饰银首饰的都太难看了,我可不想戴在头上,这是她第二次提及顾莲池了,凤栖皱眉,当即站了起来:“我看他也没把你当回事,你真可笑,还叫什么哥哥,他怎么就是你哥哥了?” 她无语地看着他:“比我大,不叫哥哥叫什么?” 不混闹的时候,就叫他莲池哥哥,他也从来不在意的。 宝儿瞪眼看着凤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语塞,盒子里放着的首饰就像咧着嘴冷笑的玩意儿,明明来之前多欢喜,他从前几度变更身份,到头来一个亲人也没剩下,现在好容易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姓了,更想要那种家人的感觉了。 可惜常不在身边,他看着宝儿,都觉得这孩子与他生疏了。 天是彻底黑了,常凤栖也不敢久留,看着宝儿想再和她说会话,她却一直低着头,只管写字。 凤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现在叫常凤栖了,我爹说名字好听不用改了。” 宝儿也不抬头,只是接话道:“哦,我现在叫林宝铮,也是我爹起的。” 他站起身来,低下了头:“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她这才抬头,对他笑笑:“嗯啊。”桌子上面的盒子还开着,宝儿一把合上了,举了起来,“这个你拿回去吧,好容易得了银钱,自己爱买什么稀罕什么就买什么!” 常凤栖抿唇,胸中升起一团莫名的火来。 可偏偏她神态如常,也知道宝儿并非故意这样,而是天性而此。 他只说先走,匆匆出门去了。 最终,他也没有收回那个长盒子,宝儿也不敢做主,就放了一边,等朝宁回来,好给她。她还有四十几页字了,对于一个不爱写字的宝儿来说,估计这一夜就得交待在这了,正觉两腿发麻,眼睛也越来越重快要睁不开了,房门又响了一声。 这次,宝儿眯着眼回头了。 喜童探头,抬着轮椅的轱辘将顾莲池推了进来。 这两个罪 魁祸首! 她一手拍着自己的腿,别过了脸去。 喜童嘻嘻的笑:“宝儿,你娘在郡王府呢,我们特意来看你的,你还有多少字没抄啦?” 宝儿已经顾不上搭理他了,不动还好一点,刚才腿疼稍微挪动了下地方,谁知道腿麻了,此时抽筋的疼,她低呼一声,身子一栽就侧身摔倒了。 她扳着自己的左腿,咬着牙一动不敢动:“别过来,我腿麻了!” 真是平时被他们捉弄惯了,生怕此时喜童过来,故意拍她的麻腿,这滋味可简直了! 顾莲池皱眉:“屋里再暖和也是入了冬了,李大夫这是真舍得了,竟然叫她跪这么久。” 他推了喜童,叫他快过去帮她。 到了桌前仔细一看,忽然明白过来,宝儿抄写的这些字,都是这么的认真,估计李朝宁也没想到这呆子会写这么久。 真是呆! 喜童站在宝儿面前,急的不知所措:“这我我可怎么办?我给你扳扳?快起来啊,地上多凉!” 宝儿当然不叫他碰,只在地上打滚:“腿麻了,腿麻了!诶呀手也麻了手也麻了!” 这孩子估计从跪下开始,就没动过。 顾莲池对喜童怒目以对:“还不给人扶起来!” 喜童应了一声,赶紧来扶:“宝儿你别动,我扶你起来动动就好了啊!” 说着直接握住了宝儿的胳膊,叫她起。 宝儿当然不想起了:“不行不行!我不能起来,快给我扶回去,我还有近一半没抄写完呢!” 喜童无法,只得又扶着她跪下:“你这孩子,也没人看着你,干什么那么较真,快点抄完字就完事了么。” 宝儿浑身虚脱了一般,上半身都伏在了矮桌上面:“手腕怎么也疼了?好难受啊,我真讨厌写字。” 她半闭着眼,哼哼着。 顾莲池白了她一眼。 宝儿手不麻了,开始揉眼睛:“我娘怎还不回来,我都有点困了。 她写了半天,手腕也疼,因和顾莲池总在一起,也不怎在意他:“你们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回去吧,我一会能一口气写完,很简单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我眼睛疼,就闭会眼,你们先走。” 也是在他面前放松心神,宝儿跪趴在矮桌上面 ,对着他眨了好几次眼,她漆黑的眸子此时并无光亮,一看就是困乏得不行了。待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也不知过了多一会儿,小姑娘再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顾莲池卷着袖子,提着笔在她的宣纸上写着什么东西,她还有点恼:“我写了一大半了,你别在我纸上乱画啊!” 她最后的记忆是他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眼前一片漆黑,也就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宁从郡王府回来,发现女儿跪坐在矮桌前面,赶紧给她抱了起来,小姑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搂住了母亲的颈子,窝在了她的肩头:“娘,对不起,我知道我闯祸了,你别生气了,以后我跟夫子好好学写字。” 此时的宝儿已经长到朝宁的腰那么高了,根本不能整个人都窝在她怀里。 可朝宁却有一种错觉,宝儿还是襁褓当中嗷嗷待哺的宝儿,低头在孩子脸上亲了两口,小家伙当即又睁开了眼睛:“诶呀,这个坏蛋,是不是趁我睡着了又往我脸上画东西了!” 李朝宁以为她在说梦话,也只笑笑:“睡吧,脸上什么都没有。” 宝儿松了口气,可不等走远,她又想起一事来:“我怎么睡着了,娘,我抄的字……” 话未说完,朝宁已然抵住了她的额头:“真是难为我宝儿了,一天抄写了那么多字,娘看见了,那么多,足足有百页了。” 有百页了? 宝儿透过母亲的肩头,瞪眼。 就在她的身后,矮桌上放了两摞宣纸,笔迹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第三十九章 宝儿睡着了,李朝宁给她擦了脸,按了好一阵子腿。 她也心疼,只不过给人家结结实实撞了个不能下床,怎能不罚,总得给人家老夫子一个交待。屋里很暖,这场大雪一直没有停,北风垂在窗格上,沙拉沙拉直响。 戌时一刻已过,朝宁回身到矮桌前收拾东西,拿起宝儿写的字仔细一看,却是发现了不同。有不少张混在里面的,看着和宝儿写的字极其相似,其实也有不同。小篆这种字体,不认识字的宝儿,总是照着乱写的,总有错字,那些虽然看着一样,但抄写流利的,全都写对的字,恐怕是出自别人之手。 她回来的时候,李厚跟她说,凤栖来过。 她也看见了深深的车辙印记,顾莲池也应当来过。 是谁做的一想便知,李朝宁都放了在一起,暗自失笑。 推开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又是月圆之夜,此时她一个人被风一吹,竟觉落寞。 入冬了,天是一天比一天冷,李朝宁回身奔到榻边,打开矮柜的门,拿出了一个小布包。 青布裹着的,是她做的一双棉鞋。 闲来无事,她用硬皮革裁了做的鞋的底和面,配以棉毡缝制了一起,前些日子见到林十三,他还穿着单薄的棕麻鞋,晚上和李清止一起说话的时候,发现侄女给宝儿做了两双新鞋,直夸她手巧,回来就睡不着了。 思来想去的,到底还是赶着也做了一双。 拿在手里掂了掂,回头一看时间还早,这就出了屋子。 东西两院中间是通着的,林十三在书庭院里厢房住,朝宁出了屋被北风一吹,才想起来自己没披斗篷,反正离着也近,一低头就扎进了风雪当中。 积雪已经没脚踝了,李朝宁走得不快,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 东院的后院里,灯火通明,她走在屋檐下脚步轻快起来,才要奔着林十三的屋子去,走到转角进了院子,却发现院里竟然跪着一个人,她顿足,身影一缩,忙将自己藏在了暗处。 朝宁抬眸,见那人跪在雪地里,双手举着一个物件。 他一身玄色,被雪地映得更能融入这夜色当中去,她犹豫再三,正要转身离开房门却是开了。 顾修两步下了石阶,站在了那人的面前:“回去告诉你主子,无需试探,本王断然不会改变心意。” 男人低着头:“主子说送出去的东西,万万不能拿回去 ,这琴是旧物,任凭信陵君处置。” 顾修也不犹豫,伸手一捞,狠狠摔了身后的石阶上面,琴弦发出凄惨的声音,吓得朝宁低呼一声,一下暴露了自己的身影。 她索性也不藏了,坦然走了出来。 顾修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回眸:“旧琴已去,让你们主子好自为之。” 他回身站在屋檐下,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眉眼间,是那么的冷漠。 那人躬身后退,忙遮着脸退去了。 朝宁手里还拿着青布小包,忙对着顾修摆了下手示意:“额我是要去林大哥那给他送点东西。” 顾修不以为意,嗯了一声。 这院里的侍卫队和小厮全都不在,想必他也不是想让别人知道。 他就站在屋檐下面,不等她走过来,一脚将石阶上的长琴踢了下来,咣当一声,琴弦又呜的一声。 李朝宁低头,蹲了下来。 掉在她面前的是一架长琴,此时琴弦不知断了多少根,琴身也摔破了皮,此时上面落着几片雪花。 她伸手抚去雪花,将长琴抱了起来,走了顾修的面前,递给了他。 既然是旧物,必当有非但的意义。 顾修单手接过,看着她:“没有必然回头捡起来的东西,捡它干什么。” 她当然没办法回答他,只是笑笑:“我去找林大哥有点事。” 说着,缓步与他擦肩。 他手一动,轻抚琴身,抬眸看着朝宁的背影终究也是转身,回到了屋里。 窗前很快出现了他的影子,可此时朝宁却已经快步走到了林十三的门前,她轻轻敲门,伸手抿了下耳边的碎发:“林大哥!在吗?” 林十三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进来吧,在的。” 她推门而入,好奇地左右看。 林十三的屋子和他母亲之前住的大同小异,都是简单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朝宁没有看见男人的影子,顿时站定:“林大哥?” 她站在屋里,正要转身,一个倒立在梁上的人顿时从上面滑行到了跟前,林十三那光头上冒出的青茬,倒着撞进她的眼底,吓得她后退了两步,心里砰砰直跳:“我的天!” 林十三吓到她了,哈哈的笑:“就知道能吓你一跳!” 朝宁无语,拿了青布小包递到他面前:“冬天天也凉了, 总该换双鞋了,我瞧你还穿着那么凉薄的,将来怕是要落病的。” 十三拧身跳了下来,伸手接了过去。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双不可思议的棉靴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 他挠挠头,抬眼看着她,如临大敌:“给我的?” 朝宁点头:“你试试。” 他看着她,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我娘说姑娘家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要。” 林十三总是这样,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心底最是古板。 她被他这副模样逗笑:“第一,我不是姑娘了,我是姑娘她娘,第二,知道你心里有人,没有别的想法,放心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的也是,那就谢谢了。” 男人脱了自己的鞋,飞快将鞋穿上了:“好像很适合,也很暖和。” 朝宁看着他来回地跺脚,欢快地像个孩子,心里也生出了些欢喜来。 孤男寡女,到底不应久留,她鞋也送了,抖了抖青布包裹皮:“合适就好,我回去了。” 林十三赶紧脱鞋:“我送你。” 她已经转身了:“这么近,送什么。” 的确是很近,院子里灯火映着雪地,他转身点了一盏灯笼,送了她的手里去:“那你拿着这个,好走路。” 她点头,提灯出了他的屋子,房门在她身后轻轻闭合。外面冰天雪地,冻得她狠狠打了个冷战,似梦初醒。李朝宁轻笑一声,再不犹豫,快步走了回来。 顺着原路往回走,这么会功夫雪却已经停了,只剩北风呜呜地吹,院子里一角不知什么动静,声响大得很。 她抬头张望,看见顾修不知拿着什么,正传着雪。 火红的灯笼在她身旁,火红一团,他回眸:“回来了?” 李朝宁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嗯,林大哥总也没有个人照顾,我给他送双鞋去。” 她搓着手,站久了脚下也凉,抬脚动了动。 顾修看在眼里,伸手解开自己的斗篷带子,转身走了过来。 他两步到她面前,伸手一抖,斗篷就披了她的肩头,仔细系上,才后退站住了:“天冷,回吧。” 朝宁未动,眉眼间全是笑意:“人人都道信陵君冷漠不近人情,我倒觉得你是个好人,只是别人不懂你,你不说而已。” 他滚着雪球:“我不是好人,臆想而已。” 她笑,也不矫情,裹紧了斗篷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顾修滚了个几个小的雪团子,在前面尝试着放在一起,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东西,总是不能合成一大团,来来回回的做无用功。朝宁跟在他的身后:“你这是在干什么?做雪人?” 他站直了身体,有些懊恼:“莲池跟喜童说明天要堆个雪人,横竖也睡不着,先堆着。” 原来是为了儿子,李朝宁将灯笼挂在了一边的树杈上面:“你看,你明明是在意他的,那为什么不待他更温柔些呢,你心底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和他说,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总不理会他,他不恨你才怪。” 她卷起袖子来,呵了手,上前一步弯下了腰。 朝宁动手将两个雪团拍在一起,用雪包住了来回的滚,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雪球。 顾修:“……” 他弄了半天,不如人家上手片刻。 从来不善言辞,奶娘也是这么对他说的,莲池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 弯腰学着她的模样,也滚起了雪球来,他嗯了声:“从前我对不起他娘,现在对不起他,你说得对,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总问我阿青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朝宁和他各自做了两个大雪球,她教他怎么做雪人的身体,一时间身上都是雪了:“宝儿从前也总问我她爹的事情,就照实说,孩子渴望有亲人疼爱是很正常的,既然你不能给他个母亲了,那就想办法弥补些,总比冷着他强。” 顾修怔住,随即抿唇:“我原来以为,和阿青这么过一辈子,也很好了,没想到她会早早去了。” 她白了他一眼,轻笑出声:“我原来还以为,和常生能过一辈子呢,可现在看来姻缘难以圆满,人生也没有永远,阿青有你和林大哥这么记挂,也是死得其所了。” 他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莲池问我,他娘是不是被人害死的,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李朝宁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 顾修转过身去,折下了树枝来插在雪人的两边当做胳膊,伸手修了修雪人的脸:“说来话长,沈家于我有恩,幼时若没有沈家扶持,早就没有我了,后来私下里沈伯父对我说,让我娶沈家女,我应了,我和她青梅竹马,以为这就是一生了,可后来……”他 叹了口气:“沈家掌管国库皇商,嫡女是要送进宫里的,后来沈家几次派人登门再提起婚事,我便抬了阿青进门。” 这话说得不直白,有点绕。 朝宁仔细品这话中意思,静静听着他说话。 顾修仰脸看着漆黑的夜空,身形颀长:“阿青是我的丫鬟,也是我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她见我醉酒整日颓废,规劝我好生生活,同我说喜欢我,哭得特别厉害,我并不知十三喜欢她,便抬了她进门。后来有了莲池,谁知道她产下莲池竟是撒手人寰了,这些年一直以为她是产子身亡,现在看来并不是,当年定然有人害她。” 他拿着准备好的石子给雪人做了眼睛:“历经两个月的追查,现在已经有了眉目。” 李朝宁一时还有点想不通,灵光乍现之时,忽然想起了晚上那人送来的琴来,指了指院里:“那个……那琴,是沈贵妃派人送来的?” 顾修点头:“是当年琴。” 当年琴,当年情,她一下想起个人来:“你们……” 他看着她:“我只能尽力照顾她父兄姐妹,再无别个,可如果阿青的死当真与她们有关系,那另当别论。” 总觉得哪里不对,李朝宁重新理顺了下思绪,从前和顾修有过婚约的是庶女沈曼,他对沈家对她也多有照顾,但是从他口气当中,却似乎没有她什么事,父兄姐妹,父兄姐妹,她赫然抬眸。 李代桃僵。 第四十章 明明是个青色最简单不过的棉袍,袖口和下摆处各绣了小花,顿时不简单起来。宝儿穿在身上,美美的。 她一早起来,连打了几个喷嚏,表哥给她沏了姜水喝了,表姐给她拿了新棉袍来,叫她换了上。清止手巧,给她做的棉鞋,鞋面上也都绣着小花,配着这套,她给宝儿编结的辫子上面,一左一右各自飞飞着,也戴着珠花。 棉袍臃肿,宝儿穿起来圆滚滚的,她爬上柜子将自己抄写的大字拿了下来,:特意到了母亲跟前。早起北风更冷冽了些,朝宁在里间的躺椅上面躺着,一副恹恹的模样。 小姑娘蹬蹬蹬跑了来,举起了自己的课业来:“娘,我昨天没有抄完就睡着了!” 李朝宁脸色略白,坐直了身体,对她笑笑:“足百张了呀!” 宝儿的脸顿时红了:“不是啊,我没写那么多,才写不到五十!” 她向来不会说谎,朝宁一指头点在她的鼻尖上了:“那怎么有一百张?难道我宝梦里写的?” 宝儿也是不确定:“我做梦了,梦见莲池哥哥写字了,可他怎么会写我这样的字不可能!他写字可好看了!” 朝宁目光温柔:“那你就得去问他了。” 宝儿点头:“我去问问,回来再重写。” 她转身要走,回头了又回头看着母亲,一下扑了面前摸了摸李朝宁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再看她的脸色,顿时皱起了小脸来:“娘,你脸色不好,是病了吗?” 多么暖心的孩子,朝宁倾身将女儿拥在怀里:“嗯,有点头疼,今日告假歇歇。” 她贴着宝儿的脸,满心满怀的欢喜。 宝儿抬手摸了她的额头,退出她的怀抱:“那娘好好休息,我出去找莲池哥哥问问,回来写好字再拿去给夫子看。” 朝宁看着她乖巧地走开,重新躺会躺椅里去。 昨天晚上在外面被风吹着了,早起头疼。 一夜都在噩梦当中度过,她不明白顾修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将那么大的秘密说出来让她知道。他这个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善言辞,按着他的意思,与他有过婚约的应当是入宫的沈贵妃,而并非是将军府的那个沈曼。也就是说,沈家的嫡女和庶女偷偷掉了个,李代桃僵这种事到了皇帝面前,那叫欺君之罪,隐藏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他突然摊在她的面前,只叫她心慌。 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阿青,继而,更加的 坚定了,不能与顾修走得太近的事实。 李厚和小厮在院子里除雪,宝儿腾地跳出来,小短腿跑得飞快,只叫李厚喊也喊不回来。 她一头扎进了东院去,院子里的雪才除了一小点,一条才被踩出来的小道上,已经清了半条路了。宝儿从西院走到东院,脚下的路越发的干净起来,一个男人正狂舞着扫把,飞快地扫着雪。 宝儿顿足,站在小道上呵呵地笑,高声喊了一声:“爹!” 林十三抬头,顿时扔下了扫把,蹲下身体对她张开了双臂:“诶!快来爹举高高!”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不要,莲池哥哥说那样好傻。” 十三瞪眼:“听他的呢!快来爹爹这里!” 她坚定地走到他面前,用小手轻轻掐他的脸:“爹你快点扫雪,我先去找莲池哥哥问点事情,回来找你堆雪人啊!” 说着竟然不顾他多么欢喜的神色,从他身边跑走了。 林十三不由站起来掐腰怒吼:“林宝铮!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宝儿跑得更是快,转眼就没影了。 进了郡王府,先是去找了喜东问了下,说是顾莲池早起来了,在书庭院里。她脚步也快,又追了过来,到了门口,远远地就瞧见喜童推着顾莲池站在东边院墙的边上,也不知说着什么,前面围了好几个小厮,正是嬉闹。 宝儿快步走了过去,越近越是开心。 顾莲池的面前,堆着两个手拉手的雪人! 其实就是昨天晚上朝宁和顾修一起堆的两个,后来等她离开之后,他重新装饰了一番,还将两个雪人的手臂,就是干树枝搭在了一起。一早就吸引了不少小厮的目光,赶紧告诉了顾莲池。 宝儿的眼睛离不开雪人了:“哇!这是你堆的吗莲池哥哥?” 顾莲池白了她一眼:“你说呢?”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回头:“你也可以指使别人堆的么。” 一转身,宝儿发现了顾莲池的不同之处,平时他的膝盖上面,总是盖着毯子,今日非但没有,他脚上穿着的,还是防滑的短靴。而就在他的手边,还立着一个精巧的拐杖。 喜童笑嘿嘿地:“一大早就有件大喜事,宝儿你猜猜什么事?” 宝儿已经好奇地拿起拐杖来,来回抡着:“这是什么?” 顾莲池劈掌夺下:“别乱动。” 她的好奇心顿时被打消:“好吧,我不动你的东西,我就是想问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替我写字了?” 他嗤笑一声:“你写了多少你自己不知道吗?这还用来问我吗?” 宝儿瞪眼:“你为什么能写我那样的字!” 这还用问? 当然是平时看着好玩就临摹学的,喜童对宝儿眨眼,使着眼色:“宝儿你还没猜有什么喜事呢!” 她根本不能理解他的眼色,更是站了顾莲池的面前:“你替我写的,怎么能算我写的,我自己能写。” 顾莲池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不知好歹,就不应该管你。” 宝儿很是同意:“你是不应该替我写那个,而且现在都混在一起了,我也分不出哪些是你写的了。” 他一早出来,本来很是高兴,这会见了她,好心情全然被她给搅没了。两个手拉手的雪人越看越是碍眼,可喜童说昨个晚上父王在外面折腾了好长时间,才做成了雪人,想要一下推到又不舍得。恼怒之间,他拿着拐杖拄在了地上,一下站了起来! 喜童在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敢离前。一早起来,顾莲池在顾修面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站起来了。虽然是拄着拐杖,而且只能站那么片刻,但他们父子也都十分高兴,难得的还说了会话。因此郡王府的气氛都变成了特别的嗯……和谐,这会府衙里来了人,说起了那水鬼的案子,才给他们俩支出来的。 然而,这种和谐的心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宝儿打破了。 她跑来指责顾莲池不该替她受罚写字,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竟然又一次站了起来。 宝儿惊呆了,随即,她的脸上绽开了无比开心的笑容,奔着他就跑了过来:“啊哈莲池哥哥你站起来了!” 她往前一扑,高高兴兴扑了他的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顾莲池才刚能站起来,哪里能经受她这么一扑,两个人直接栽倒在旁边的雪堆里去了…… 喜童大惊:“小主子!” 这边院子里乱成一团,西边却是静悄悄的,自宝儿走后,朝宁越发地觉得浑身没劲。李厚给她熬了些汤药,她喝了之后,先还在躺椅上面躺着,翠环进了看过一次,见她没动静,悄悄退出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李朝宁只觉有风吹进来,令人浑身发冷。她扶着躺椅就站了起来,也是病着 叫人浑身发飘,眼前发黑,才勉强走到床前,一头就扎了下去。床上软褥也软,朝宁脸上发烫,在微凉的褥子上蹭了蹭,这就闭上了眼睛。 西院里的积雪往出清扫必须得经过郡王府东院的后门,林十三出面帮着干了会活,闲来无事,在西边院子里走来走去。宝儿在东院似乎又闹得鸡飞狗跳了,他老远就听见喜童咋呼着的叫声,自己偷着乐了半晌。 日上三竿了,他在院子里转了好半晌,可也不见朝宁出来。 平时这个时间,她早该背着药箱出来了,林十三特意拿了帕子将鞋面上的雪擦了擦,再没忍住晃到了门前。 翠环走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他刚一敲门,房门就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他大步走进去,左右看了看,外间并没有人:“朝宁?” 没有人应答他,他转身要走。 正又走到门前,只听里间一声几乎微乎其微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我在。” 他当即转身,大步冲进了里间去,床上李朝宁合衣躺着,连鞋都没脱,此时她发了一头的汗,脸色苍白无力地半睁着眼,呼吸浅浅。林十三拿出帕子给她抹了把脸,伸手想帮忙却又缩了回去:“我去叫翠环过来。” 刚要走,朝宁已经拽住了他的袖子:“别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从一开始认识她开始,就从未见过她如此虚弱的模样。 十三顿时转身:“你现在需要人照顾你,听话。” 朝宁摇头:“我不需要,我好着呢。” 他低眸看见自己的鞋面,顿觉愧疚:“是不是昨天晚上给我送鞋被风吹着了?怎么突然病了?” 她缓了口气,艰难地将两条腿移了过去:“帮我脱下鞋,这不是什么大病,早上喝了汤药了,发了汗睡一觉就好了。” 他略显迟疑,犹豫地看着她,一动未动。 李朝宁定定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要再说什么你心里有人,再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就不用在我跟前来了,赶紧走。” 她一头的汗,擦了又出了。 就那么闭上眼睛,眼泪忽然从眼角落了下来。 林十三心一动,转身坐了床边,一伸手就抓过她的脚踝来,他也不言语,默默给她脱了鞋,又拿了被给她盖上。 朝宁扯了扯唇:“谢谢你,林大哥。” 他低头看着她:“ 睡吧,你不说睡一觉就好了么。” 她点头,闭着眼不再开口了。 不过片刻,还未睡着的李朝宁听见林十三离去的脚步声,不由转过身去,抓过被子将自己蜷缩了进去。 被底也不暖,她浑身湿漉漉的,只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一样。 越是病了,越是爱胡思乱想,李朝宁迷迷糊糊像是做梦一样,一会想起了自己少女时候,父兄在旁,一会又想起了嫂子还在,给她做的新衣裙,逢年过节,她这个家里的老幺,总是家人的心尖尖一样。 那时候家是暖的,也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 女人抱住双膝,将自己团了个团,正是胡乱伤心,被子忽然被人掀了开来,去而复返的林十三一把将人捞了出来,仔细用被子给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他半跪在床边,一手还拿着才去取来的干手巾,这就按了她的额头上:“怎么了?难受吗?” 难受吗? 从前这样的日子,一个人也真是受够了。 李朝宁抬眸看着他,从被里伸出手来,按在了额头上的那只大手上面:“林大哥,你从前有个喜欢的人,我也有。你是忘不了,我是恨不得,既然你这么喜欢宝儿,那就名正言顺地当她的爹爹吧,咱们搭伙过,怎么样?” 她的眸子里,雾蒙蒙的,直叫人看不真切。 是病糊涂了吗?名正言顺宝儿的爹,搭伙过?林十三一下怔住了…… 第四十一章 这一觉睡得特别的舒服。 李朝宁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病了。 她喝了李厚熬的汤药,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起初什么都没想。 当着宝儿的面,当着侄子侄女的面,她不能倒下,她是家里唯一的大人,等她们都不在的时候,她却很想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再也不醒过来。 可是,当她迷迷糊糊又醒过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都疼。 疼得一动不能动,似乎梦靥住了一般,她突然有点想哭,偏偏意识是清醒的,人却动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父亲病重的那些时候,叮嘱她的话,他说就算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人也是难捱这世间疾苦,何况一个女人,本该娇养着的,还是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过吧! 于是,这一点点的希翼无限地被她放大了。她突然希望这个时候,有一个男人忽然从天而降,来拉她一把。林十三的出现,似乎是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她觉得她是用尽了力气,才喊出来那句我在。她问他,两个人搭伙过好不好,问他,做名正言顺宝儿的爹爹好不好,他没有回答她,给她擦了脸,连人带被拥在怀里。 之后,她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朝宁从梦境当中清醒过来,听见床边有些微的响动,睁开眼来。 男人美服华冠,俊美的脸上像是沁了一层霜,冰冷的目光里,全是恼怒。 翠环和另外两个小丫鬟都跪在地上,一脸的惶恐,朝宁眨着眼睛,看着他们,轻笑出声:“这是干什么呢!” 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转,心下了然。 顾修回眸,脸色稍缓:“真是胡闹,既然病了怎不叫大夫来?” 李朝宁双手按着软褥就坐了起来:“我自己就是大夫,还用找什么大夫,睡一觉好多了,谢信陵君惦念。” 她脸色苍白,力气却是恢复了许多,拽过被子给自己胸前都盖好了。 翠环连忙去倒水,另外两个丫鬟春桃和娇杏也是侧立在旁,随时等待差遣。 顾修垂眸:“想必是昨天晚上叫北风吹到了,若不是十三闹得动静大了,还不知道你病了,既然病了就好生歇着吧,别胡思乱想。” 朝宁听见他提起林十三了,不由抿唇:“他怎么了?闹什么动静了?” 顾修看着她:“收拾东西去营地了,以前追着撵着说什么 也不回去,今天不知错了什么风,卷个包袱就去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纸书信来,放了她的手边。 她当即怔住。 伸手拿起来,信皮上写着朝宁亲启四个大字,下面小字林谦之。 见她脸色,顾修在旁解释:“那是他的名字,小时多病多灾,天师说半寿之命,叫十三压过十二月方能长寿。” 朝宁当着他的面,将十三留给她的书信打开,片刻又重新放入了信封当中仔细封好,放了枕边。 里面一共也没写多少字,都是在数落自己的罪状。他说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现在想起来悔不当初,好男儿当应志在四方,不立业怎能成家,只叫她好生照顾宝儿,要保重身体。 单看这书信,当真看不出什么。 只他走得这般的急,令人唏嘘不已。 李朝宁坐直了身体,看着顾修笑:“昨个我问他要不要名正言顺地做宝儿的爹,问他要不要搭伙过,看来是给他吓到了,这个时间他去军营能干什么,可有差事了?” 他转身要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顿足:“他和我一起长大,一个老师教学,一起上战场打仗,从来没有分开过,情同兄弟我并不知道他心仪阿青,十三知道我抬了阿青进门,本来是从六品校尉进京听封,结果与我不欢而散抗旨不尊连降三级,后来更是远走他乡再未回来过,今天夹个包袱就去了营地,必当先去领罚。” 话音一落,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大步去了。 朝宁一直垂着眸,翠环拿了汤药给她,也接过来喝了。 又坐了一会,叫翠环拿了她给哥哥做的那件大斗篷拿出来,披上了。 屋内很暖,可她却觉不出片刻的温暖,抱了手炉,李朝宁不叫人跟着,一个人出了屋里,这么一会儿,天空当中又飘起了雪花来。一片片的白,在她的眼前落下,让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伸手,雪花掉落指尖,冰冰的凉。 春暖花也开,冬至花已落,茫茫的白雪也遮不住心头的惆怅。 朝宁顺着羊肠小路,走到东院,远远的就听见嘿嘿哈哈的声音,她听着像是宝儿的动静,不由加快了脚步。东院的大院里,果然是宝儿的声音最响亮:“哈!” 她拢紧斗篷,站在门口张望。 喜童推着顾莲池站在一边,宝儿拿着一根木棍,蹲着练把式,她的面 前,是负手而立的顾修,两个人在一个圈子里,正面对面站着。她下盘很稳,蹲着蓄势待发,却一直没有动。 朝宁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身上,不由勾起双唇来。 宝儿双手举着木棍,紧紧盯着顾修,好半天才跳起来哈了一声。 她力气大,顾修也不敢小瞧了她,可一撩袍角刚一转过身来,小姑娘却是慢慢移动脚步围着他转,而不往前扑了。 已经连续三次给他一下夺下木棍了,这是第四次比试,起初,他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后来一回头,发现了顾莲池来不及收回去的手势,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竟然用手势帮着宝儿在找他的空门。他再不给宝儿留机会,当空一脚劈头,宝儿非但不躲开,竟然架棍来挡,也忒大胆! 就是她力气再大,也是个孩子,只惊得朝宁两步冲了过来她的眼里,别的再容不下,只剩下了宝儿,也是看见她了,宝儿先撤了棍子送了他的手上,后跳一步跳出了圈子来:“大叔!改日再来,省得我娘担心!” 顾修点头,伸手拂落了她腿上的雪,转身走向顾莲池。 宝儿则跑了李朝宁的面前来:“娘,你好了吗?” 朝宁一把揽过了她的肩头,也是转身:“好了呀,宝儿在干什么?” 宝儿笑,坦然道:“大叔带着我去看夫子了,夫子原谅了我,说不用写那些字了,我跟大叔说我不爱写字,他就问我喜欢什么,我说喜欢我爹教我练的枪法,舞起来可厉害了!”她抱住朝宁的一边胳膊,言语间带了许多的得意,“可大叔说他比我爹害厉害,问我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到一下,我当然不服气啊,试试就试试。” 李朝宁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人不大,倒是胆大。” 宝儿扶着她往出走:“试试怕什么,这次不行,看准了他招式,说不定下次就打得到呢!娘别担心,大叔说只要我打到他一次,他就送我一匹小马一把铁铩,等他回营地还说要带我去呢!” 她蓦然抬眸:“去营地干什么?” 宝儿得意至极,一下跳了她的前面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黑漆漆的眸子里,仿佛闪着波光潋滟,翘脚比划了一个高度,还夸张地跳了起来:“这么高的小马,到时候我就提着铁铩骑着马,跟着大叔去保家卫国! 她才七岁! 李朝宁顿惊:“谁,谁教你这些的?” 宝儿抿唇,神情又低落 下来:“表哥说的,舅舅跟他说我们李家生来就会保家卫国,他说表姐腿不好他得当大夫可惜不能去,他还说要是有人保家卫国,舅舅舅母就不会死了,等我长大了我就去,不叫天下再有乱世!” 朝宁脑中嗡嗡作响,一把将女儿拥在怀里。 她身上披着的这件斗篷,本是是做给哥哥的,结果她没能送出去,父亲临死之前,告诉她的也是安于现世,现在她一病了忽然就忘了她是谁,李朝宁从一出生开始,何曾这般低气过?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开,站在东院的边门上,她不由回头。 顾修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她们的身后,他手里还拿着宝儿用过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的掌心,目光浅浅,仿佛是随意走出来的一样。 朝宁牵起宝儿的手来,依旧看着顾修:“宝儿,你说得对,我们李家的人,从祖上开始就没有软弱的,哪个不是保家卫国,女人又怎么了,娘真是糊涂了,娘真是糊涂了……” 宝儿仰着脸看她:“娘,你怎么了?” 李朝宁扬起脸来:“娘没事,娘的病,全好了。” 顾修顿足,见她目光又是转身。 他的背影像极了梦里的人,李朝宁笑,也赫然转身:“宝儿,跟娘回去收拾东西,娘要离开这燕京,繁花不过眼前的虚景,你外祖父你舅舅未能做完的事情,娘也去试试。”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顺着北风就吹进了男人的耳朵里。 顾修转过身来,可园内哪还有那母女的身影,只剩北风吹过,天降鹅毛大雪。 第四十二章 看着朝宁收拾东西,三个孩子都有点慌乱。 尤其清止,在旁抹着眼泪,竟是哭了起来,推着宝儿叫她上前,只嚷嚷着姑姑是病糊涂了,让宝儿快点给人抱住了,好叫她躺着去休息。 宝儿先是不动,后来更是蹭了母亲的身边,直帮着她收拾东西。 李厚到底大些,只在旁问着朝宁,问她想要干什么去? 李朝宁才将自己换洗的衣物都收拾了一个包袱当中去,回头瞧见这三小只都茫然的模样,只是笑:“别担心,我的病都好了,就是收拾收拾东西,不日要离开燕京。” 一听她要离开这里,李清止蓦然瞪大了双眼:“姑姑,为什么要离开燕京?” 朝宁回头看了眼窗外,只觉唏嘘:“你爹和你爷爷未做完的事情,姑姑想去接着做完,等到天下真的再无乱世,到时候家家夫妻和美,父慈子孝,岂不是全是和美?” 李厚欲言又止,清止却是急了:“这大雪天的,姑姑能上哪?离开燕京的话,再说我的腿怎么办,现在才能扶着东西走路了,太医院的那伯伯不是说应当静养么?颠颠簸簸的,可叫我怎么养?主要……主要是大冬天的……” 她从来牙尖嘴利,这会却是不会说话了。 朝宁明白她这种心情,才能站起来,甚至是扶着东西刚能走,叫她跟着自己去奔波,耽误治疗静养不说,也影响她的病情。她拍了拍侄女的肩头,叫她不要担心。 李厚沉默了半晌,跟在她的身后:“什么时候走?要去哪里?” 宝儿也在她身边,朝宁回身将三个孩子都伸臂拦住:“很快会走,不过你们不一定非要跟我去,如果我不在的话,应当会有人照顾好你们,放心。” 李厚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去边疆,但是我医术不行,只能照顾妹妹们,如果姑姑要远行的话,我想我可以照顾好他们两个,清止的腿现在的确不适合奔波。” 朝宁点头:“姑姑知道,你们就留在燕京,有空我就回来看你们。”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们都知道,曾经她们李家的两个男人就是抛家舍业,说有空回家,其实真的常不在家。 女人回眸看着宝儿,伸手轻抚她的发辫:“那宝儿呢,也跟表哥在燕京吧,娘以后回来看你,好吗?” 到底是舍不得叫她吃苦,边疆总是动静,前两日兴平皇帝还因此事烦恼,多少军医都折在了边疆乌镇,总叫 人恼怒。朝宁打定主意了,想去天子面前请命过去,她本人不在的话,三个孩子,皇帝总能看护好的。 只不过,宝儿瞪着眼,才不想留:“娘为什么不想带我去?为什么问了表姐和表哥就不问我?” 李朝宁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你这么小,还是在家吧!” 宝儿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口:“我和娘一起去,我不离开娘。” 女人轻轻将她拥在怀里:“跟着娘,是要吃苦头的,你能受得住吗?” 宝儿小脸上,全是笑容,重复了一遍:“我和娘一起去,我不离开娘。” 朝宁犹豫片刻,又将她轻轻推开了一些:“可是想好了?要是走的话,一半天就得走,等咱们一路走着,到了边疆也是春天了,怎样?” 宝儿郑重点头:“好是好,只是,风栖昨天来给我拿了些东西来,我想我总也不在这的话,还是还给他吧,娘等我去还了他回来再走。” 凤栖过来的时候,其实李厚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是睁一眼闭一眼,假装不知而已,等朝宁回来,他就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那一套首饰还在宝儿的床头上摆放着,朝宁未曾看过。 宝儿蹬蹬蹬跑了自己的床边将长盒拿在了手里,又跑了回来:“娘,你看!” 李朝宁打开一看,的确太过贵重了,立即合了起来:“好,娘进宫去请愿,你和表哥前去,悄悄叫了凤栖出来,还给他就是,千万不要惊动别的人,知道吗?” 宝儿点头,忙将长盒握紧了。 女人揽过她,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愿我宝儿,能体会人间疾苦,方能更觉甜是什么滋味。” 此时大雪已停,郡王府的东院里,侍卫队和府衙的衙役正是大眼瞪小眼。 屋里男人半阖着眼,手里转着两个圆溜溜的核桃,动作缓慢。 老管事在他的身边站着,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徐大海徐大人,频频擦着汗,身边还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他长得十分魁梧高大,一脸横肉,浓眉大眼皮肤黝黑,都是凶相。 顾修今日有些失神,半晌才想起徐大海是谁来,抬眸让他起来。 也是这胖大海未穿官府,急着邀功穿着常服就跑到郡王府来了,听见顾修叫起,才赶紧起来坐了一边:“王爷,下官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总算找到些许蛛丝马迹,这个高纯志曾是明月的相好的,后来销声匿迹好几年,总算给 人找到了。” 老管事低头:“王爷,这人老奴的确见过,明月原先不是许过人家么,还来府里闹过。老太太见她可怜就叫人给打发了,后来家里来人说,要赎她出去,她死活不肯,似乎是这么回事。” 徐大海带来的两个衙役上前来,在背后按住了高纯志:“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顾修的眼前,似乎就有阿青的模样,看不真切。她去信说孩子动得厉害,让他早点回来,他霍然站了起来,只叫老管事到一旁叮嘱了两句,转身出了府衙。 街上人头攒动,在这么一刻,他竟觉无力。 再怎么样,人也不会活过来了,这个时候如果让他仔细去想的话,他也已经想不起阿青的模样。 大雪过后,街上才清了一些,马车还不能来回行走,只有闲暇下来的人们到街头看热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顾修顺着人流脚步缓慢,走过南大街,耳中逐渐清晰,能听得到叮叮当当的动静。 他转身过去,看见一个铁匠铺里,大冬天光着膀子的男人,正打着火花。 说也奇怪,他的目光,一下就被水缸旁边的铁铩吸引住了,他幼时和十三一起习武,教头教的就是铁铩,二人旗鼓相当,称兄道弟,好不快活!可惜越是长大了,就越是生疏,后来干脆反目。 他小的时候,教头就给他造了一把小一些的铁铩让他用,顾修站在铺子外面,扯了扯唇。 他的儿子要是能起来何他比试一番,该有多好? 想到莲池的腿,怎不可惜? 顾修叫人将铁铩拿了过来,问了价钱,直接扔下了银钱,转身往回走。 匆忙之间,也找不到好手给她打一把,他提着铁铩走在街头,行人纷纷避让,一共也没走出去多远,才回来到郡王府的门前,老管事便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脚步缓慢,将铁铩插在雪地上:“怎么样了?” 老管事欠着身子:“回王爷的话,老奴让徐大人带回去再审了,总不好在郡王府用刑的,按照高纯志交待的,他就是之前和明月有过婚约的那一家,只不过她卖进郡王府之后,一心想攀着高枝伺候主子,竟然悔婚。他气不过几次三番找机会进府来送菜,借机给她逮到了迫她从他,后来她死也不从,他一时气愤就给人掐死了,府里到处是人,不敢声张才绑了石头扔进了莲花池里。” 顾修一手扶着铁铩,只垂着眸:“这么说,他和明月,都 和阿青没什么干系了?” 老管事不敢抬头:“也只有他的供词,应该是的。” 男人慢慢扬起脸来,这个结果也是他早该预料到的。 当年阿青落水,待他回府,所有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只沈曼受了惊吓,也病了一阵子。阿青临死之前,让他不要责怪沈曼,说这是她的命,她自己不小心落水,莫要迁怒于人。 他也曾问过沈曼,到底怎么回事。 沈曼吓得直哭,只说和阿青两个人在莲池旁边散步,她见荷花开的美,便要采摘。 当年两个人身边都没跟着丫鬟婆子,她一时任性到了水边,不顾阿青的劝阻踩着池边的碎石头下了水,结果脚一滑竟然掉了下去,惊呼起来。 阿青是为救她,呼喊两声拿了长棍来拽她,可她大着肚子,力气也小,没能把人拽上来,倒是自己也掉了水里去了。 沈曼吓个半死,连哭带喊引来了自己的丫鬟才七手八脚的将人推上岸去。 沈曼其实是沈家的嫡长女沈绣,从小娇宠惯了,虽然任性淘气,但是心思简单,藏不住事。 而真正的沈曼因为是姨娘所生,从来是胆大谨慎,做事滴水不漏。 他再睁开眼睛时候,眸子里面已然全是决意:“高纯志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管事愣住:“这个……” 顾修一把将铁铩长枪:“继续查。” 他脸色冰冷,正要转身,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铃铛声由远至近,郡王府的马,都在后院马厩里,为了方便朝宁来回进宫,他送了西院一辆马车,马儿的脖子上挂着一样的铃铛。 老管事应声退下,顾修握紧了铁铩。 果然是西院的马车从门前经过,李朝宁掀着车帘,回眸张望。 第四十三章 明月当空,北风呼啸。 西院的大门一到晚上就会关起来,继而从郡王府的后门走过,顾修坐在书房里,偶尔抬眸看一眼窗外,他特意开了一条缝,可惜从日落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李朝宁还没有回来。 他单手执书,半晌都未翻过一页。 老管事还在身边呱噪:“徐大人派人来说,高纯志原来家里只有一个老娘现如今也早死了,早几年还有个妹子,那几年天下不太平,也不知嫁了哪里去,问不出来,也无从查起。” 顾修皱眉:“呵~” 老管事低着头:“那几年户贴都不全,乱着呢,就知道叫个二丫,这可去哪里能查得到,高纯志认罪了,再问别个他也说不清楚,要老奴说啊,阿青落水和明月的事,应当是巧合。” 他说出巧合这两个字,抬头看着顾修,后者目光冰冷,抿住了唇。 老管事叹了口气:“明日过堂再审,王爷可去旁听,高纯志已经认罪,现在被大刑伺候得奄奄一息。若是失手掐死明月的话,如今又是自首才被人抓住,罪不至死。” 男人啪地将书扔在桌子上面,和他猜想的一样,什么都不会问出来。 老管事不敢再言语,就站在他的身后。 顾修拂袖起身,站在了窗前,北风吹在窗棱上面,带着沙粒哗啦呼啦地响,院子里已经有了轻轻的脚步声,他伸手将窗更开了大些,女人脚步轻快,披着斗篷正往这边走过来。 他迟疑片刻,快步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李朝宁一手提着灯笼,踏雪而来,顾修下了石阶,两个人都顿住了脚步。 风吹过她的脸,她对他微微欠身。 他目光浅浅:“身子可好些了?天寒地冻地还是多在房中休息。” 朝宁点头:“谢信陵君记挂,只不过朝宁本就是山野村姑,金贵不得,无事。” 顾修负手而立,完全没有走开的意思:“李厚说,你进宫了?” 她笑笑:“是的,燕京也来过了,宝儿也有了名姓,心愿已了。父兄在世时候悬壶济世,我想天下虽大,看山河虽乱,行千里路,万里路,总也不枉在这世上过一遭,跟皇上请了愿,讨要了个牌子,明日便走。”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似乎有一个漩涡,能给人吸进去。 李朝宁眸色微亮,顾修怦然心动,不由勾唇,竟是对着她笑了。 平时见他鲜少笑,此时她十分警醒:“笑什么?” 他扬着脸,看着空中明月:“赵国河东义,楚国鲍仙姑,以后我齐国也有裙钗女,扬名天下去。这样的人,才还自称是山野村姑,不可笑?” 她轻咳一声,直接忽略掉他的调侃之意:“莲池的腿,坚持练习就好了,汤药配方我已经告诉李厚了,每隔一段时间我也会过问的,问题不大。” 李朝宁走过他的身边,想了想又是站住了:“保重。” 两个人之间,说熟悉其实并不熟悉,可说陌生的话也并不陌生,也不知道从几何起,说起话来总觉微妙。她抖了抖斗篷,到底还是与他擦肩。 顾修只站在她的背后,自觉失言又失态,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入了定一样。 他说的这些话,其实并不是他心底想说的,此时看着她加快的脚步,心凉如水。 朝宁很快走远,回到西院,意外的是顾莲池竟然在,他现在能拄着拐杖站起来,此时正和清止一起做着康复双腿的动作,喜童在一旁吃着糕点,不时还举起大拇指夸奖自己小主子一句。 宝儿在旁乖巧地写着字,说是要给爹爹写一封书信。 李朝宁脱下斗篷,将灯笼挂在一旁。 李厚连忙上前:“姑姑,真要走了?” 她点头,对孩子们笑笑:“嗯,明天晌午雇了马车就走,都准备好了。” 宝儿也抬头:“娘,咱们去哪?” 朝宁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小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咱们慢慢地走,等到了那千里之外,就能春暖花开了。” 正说着话,身后咕咚一声,顾莲池失力,连人带椅都倒了下去! 喜童差点噎住,赶紧上前。 宝儿也滑下椅子,两步到了他的面前,伸出双手来,要抱他。 刚才还扶着椅子对着她笑的人,此时一脸怒意,却是推开了她两手去:“李大夫哪里去?我的腿还未医好,这大冬天的要到哪里去?再说你们能去哪?” 喜童抱他起来,放在轮椅上面,顾莲池定定看着宝儿的笑脸,更是脸若冰霜。 宝儿讪讪地拿了他的拐杖给他:“我和我娘要走啦,不爱在这园子里圈着了,大江南北,我们想去哪就去哪,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 朝宁也笑:“嗯,药方我已经给了李厚,以后他在京中顾看着些,你多练练腿 ,用不了半年,会好的。” 顾莲池抿唇:“什么时候回来?” 她双手过来捧他的小脸:“其实我很喜欢你,也很怜惜你,你和宝儿不一样,你生在郡王府长在郡王府,从来金贵。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有两句话希望你能记住,人在低处往上走,是步步高,人在高处时,是一不留神就会步步错步步低,一念之间可保国安邦,一念之间可建功立业,一念之间也可不知进退落下马来,你爹做事常常一意孤行,也常规劝着些。” 顾莲池定定看着她,仿若未闻。 喜童在他身后嬉笑:“明天就走?就不能天暖了再走吗?” 朝宁摇了摇头,回头收拾两样东西,李厚和清止都看着她,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了,顾莲池淡淡瞥了眼围着母亲转的宝儿,更是气急败坏地自己转了轮椅:“走,咱们回去。” 喜童推着他往出走,宝儿在后面又追出来:“莲池哥哥,你要走啦?” 顾莲池回眸,可终究也在轮椅的颠簸中出了门去。 朝宁抬头看着他,李清止拄着拐杖扑了她的怀里开始哭泣,李厚走到门前关好了房门,宝儿走了表姐面前,想要安慰她几句,清止反身又将她抱在了怀里,表姐的眼泪,落在她的耳边,原本没有半分惆怅的宝儿,此时竟也觉感伤起来。 李朝宁对侄女侄子万千叮嘱,只宝儿早早睡了。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宝儿早早起了,她还惦记着那套金首饰,未还给凤栖,前日她要表哥带她去,李厚正是闹情绪也不带她去,她吃过早饭,只叫母亲等着她,一个人就跑了出来。李清止哭肿了眼,给她梳头的时候,直说她没良心,还连夜给宝儿的裙子上都检查了一遍,有破的地方都补上了。出了郡王府门前,街上还没有几个人,她拿着长盒子,不敢快走。 脚下都是冰雪,宝儿走得很慢,等她走了将军府的门前,只见大门紧闭。 侧门也是虚掩着,小姑娘走上前去,左右看看,并没有人。 石阶上的雪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她想了想上前敲门,不多一会儿,出来个小厮,探出头看着她:“你找谁?” 宝儿笑笑:“我找凤栖,李凤栖。” 此时的凤栖早已改名为常凤栖了,而且一个看门的小厮怎么知道他的名姓,上下看了宝儿一眼,连忙关上了门:“找错人了!我们将军府没什么凤西凤东的!” 侧门咣地一声关上了 ,宝儿无法,只得在门前等待,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人从郡王府里出来,说来也巧,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远远的一辆马车行了过来,她抬头看见,好奇地张望。 想了想又怕给凤栖惹麻烦,就刻意往旁边站站,躲了大柱子的后面。 常远山从车上下来,早就看见她了。 他拄着拐杖,站在了车下。 小姑娘忍不住探出头来,露出圆圆的脸来。 她穿着青布棉袍,盘扣边只有少许的刺绣装饰,显得整个人都圆圆的。 这孩子眉眼间不比凤栖漂亮,但眼睛长得更有他的神韵,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过她了,他不叫人跟着,上前两步,扯了扯唇,对她招手:“来,宝儿,来,到……到这来。” 宝儿眨巴着眼睛,见是他犹豫一下,蹬蹬蹬跑了过去。 面前的男人消瘦不少,他的两条腿至今也并未痊愈,见她过来,脸色温柔:“你娘知道你来这吗?来找爹爹吗?” 宝儿摇头,继而又点头:“我找凤栖的,有东西要还给他。” 她两个小辫子上面,别无一物,半点饰品都没有,常远山看在眼里,更觉愧疚:“凤栖不在,怀信……哦就是你小弟弟体弱多病,孩子们都跟着老太太去庙上祈福去了,走吧,我带你进去。” 他来牵她的手,宝儿却是后退了一步:“我不去。” 她拿了长盒递到他的手上:“那大叔帮我把这个还给凤栖,跟他说一声,我走了,我和我娘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常远山闻言皱眉:“我是你爹,不是大叔,再说你和娘要去哪里?我怎么没有听说?” 宝儿郑重其事瞪眼:“不是,我有爹了!我爹是我十三叔变的,我娘说以后见了你可以叫大叔的,我叫林宝铮,是铁骨铮铮的铮,珍宝的宝,凤栖回来别忘记了告诉他,他让我不说出去的秘密我没有说,叫他好好活,以后我回来看他。” 正说着话,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李朝宁到底不放心宝儿来常家,过来接她。 她掀开窗帘,扬声叫了一声:“宝儿,我们该走了。” 宝儿忙对常远山挥手,蹬蹬蹬跑了过来,男人回头,可不等他走上前来,朝宁已经放下了窗帘,宝儿上了车,马车又驶离了去。他腿脚不好自然追不上,气得扔了拐杖,到底喊出一声朝宁来,可茫茫天地当中,连个回 音也没有。 宝儿上了马车,发现车上装了很多东西,她扒着车窗一看,已经是往大街上去了,顿时急了:“娘,这就走吗?我还没跟表姐表哥说一声呢,表姐会不会哭啊!” 朝宁摸了摸她的小脸,轻笑出声:“你表姐说见了你怕你哭,不送了。” 宝儿扁着嘴,只管扒着车窗:“可我也没和莲池哥哥说啊,而且我也没见到凤栖,就这么走了,他们会不会很快就把我忘了呀!” 女人靠坐在车壁上,将手炉递给她:“肯定会的呀,小孩子能记住什么呢,就是你时间长了,也会把他们忘了的。” 宝儿又开心起来:“那就好,省得我不在,想起我他们伤心。” 她放下窗帘,抱着手炉倚靠了母亲的身边。 车一动,一个小包滚落下来,朝宁疑惑地拿起来看,却是从未见的绸缎新包。打开一看,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个眼熟的双面人偶就掉了出来,青布的衣裙和宝儿身上棉袍十分应景,包里还有几样玩具,宝儿探头,啊地一声:“这不是莲池哥哥的东西吗?” 朝宁想起临行前,喜童探头探脑的模样,想必是偷偷放的。 宝儿拿过青布人偶来,将笑脸面对娘亲,也是笑了:“哥哥送我的吗?” 朝宁点头,也不由轻笑。 马车行得不快,很稳。 过了南大街,车夫忽然急急拉住缰绳,吆喝了一声,母女二人都差点摔倒,扶住了。 李朝宁掀开窗帘探头看去,呼啸的风中,男人骑马拦在车前,此时飞身下马,提着一把小小的铁铩奔着她走了过来,顾修华服美冠,冷峻的脸上带了一丝的急色,到了窗前,一提铁铩:“给宝儿的。” 他本来是去府衙旁听,堂审未完就再忍不住冲了出来。 实在找不到理由,回去拿了铁铩这才追了来,此时看着朝宁淡然的眉眼,一时间又哽住了一般。 朝宁说了声多谢,叫车夫绑着放了车上,抬眸看着他,抿住了唇。 不得不说,顾修从各个方面,都是一个令女人趋之若鹜的男人,也难怪有人放不下。 四目相对,她便笑了:“李厚和清止就劳烦管事帮忙照看照看,什么时间见到林大哥了,也跟他说一声,我说的那话也是当时病糊涂了,叫他别放在心上。” 男人伸手扶住车身,目光灼灼。 这个时候,宝 儿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头来,也看着他:“谢谢大叔,这个铁铩跟我爹的一样吗?” 顾修听见她叫爹,如梦初醒。 他后退两步,牵住了马儿缰绳:“据我对十三的了解,他并非无动于衷,男人先立业再成家,既然有这种想法,他应当是答应了的,只不过脸皮薄,一时说不出口。” 女人摇了摇头,对他挥手告别。 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顾修再不犹豫踩住脚蹬,飞身上马。 朝宁也是放下了窗帘,仔细掩严实了,他高高在上,低眸看着马车,终究是再未开口。 片刻,男人骑马离去,凛冽的北风送着李朝宁母女,就这么出了燕京城。 第四十四章 五年后 春暖花开,微风徐徐。 常州这个地方位于蜀地,而其中又以凌秀山一带更为出名,凌秀山山地和平原地带相辅相成,气候过渡间温度适宜,四季不怎分明。此处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就是出了名的山水好风光。 凌秀山下,有两三小小村庄,黄昏时刻,炊烟袅袅,远远地站在凌秀山的山腰上一看,整个村子犹如置身在仙境一般。山腰处溪流从上蜿蜒而下,溪水浅浅,山中树木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各色的野花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虫儿也偶尔跳过来跳过去,耳边能听见的,流水声虫鸣鸟叫声,还有轻轻的风声。 少年坐在溪边,懊恼地扔出石子去,小石子咕咚一下落在了溪水当中,没了踪影。 他身形消瘦,虽然是羸弱之姿,但是剑眉星目,生得十分秀气,看起来也就十三岁的模样。连续扔了三四个石子,可连个水花也都看不见,少年更恼,一回身坐了在溪水边上的大石头上面,脚下胡乱踢了两下,将野花踩在脚下:“可恶可恶可恶!” 溪水潺潺,他越想越是生气,到最后竟然抱住膝头将整个人都缩在了大石头上面,眸色通红。 正是又气又恼,忽然也不知哪里传出一声低笑来,这熟悉的笑声让他一下跳了下来:“谁?林宝铮!你在哪里!” 他四处张望,回头拨开一处树枝,奔着林中走去:“林宝铮!你出来!” 又是一声口哨,少女坐在高高的树上笑:“我在这呢,你哪里找去?” 她声如莺歌,就在他刚才拨开树叶的那棵高树上面,少年再掉头往回走,仰脸看见青衫少女双腿荡在空中,正坐在高高的枝桠上面低头看着他,她口中还叼着个草叶,两手拿着几枝柳条正在编结着什么,见他终于发现自己了,一口吐了草叶去:“陆离,你怎么了?谁又欺负你啦?” 说着吊着树枝从高处跳了下来。 林宝铮柳眉弯弯,眸如星月,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笑意。 少女正落在他面前,她额前系着红发绳,乌黑的长发编成了一个大辫子垂在胸前,明明一张娇俏的脸,却和半大小子一样穿着青布衫子,系着条革制粗腰带,给她的腰系得细细的。陆离退后两步,看见小姑娘背后还斜背着她那把小一截的铁铩,威风凛凛。 他的目光才在她纤纤细腰上一扫而过,耳朵就红了:“姑娘家家的,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林宝铮站在 他的面前,飞快在编结的花环上掐了个尾,又低头采了几朵野花插在柳枝当中,作为装饰。她一抬手就将这新编的花环戴在了陆离的头顶,满意地看着他哈哈地笑:“我看你才更像大姑娘呢,扭扭捏捏的!” 说着,还伸手掐了一下他脸,大方说这个花环送他了。 陆离抿唇,飞快地拍掉她手,连连后退:“喂!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 他和她同岁,都是十三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的个头比他要高一小截,每次她一低眸看他,都让他羞愤不已。 可惜,林宝铮从来不在意这些,一把握住他的手,拉了就走:“来来来,我再教你一遍,石头子怎么扔才能扔得远。” 少年本来就不痛快的心,又被她勾了起来,任她将自己拽走。 到了溪边,小姑娘让他好生看着,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扬手飞了出去! 小石头很快掠过水面,跳了好几跳,才远远地落进溪水当中。 林宝铮回头看着陆离,抱住了肩膀:“你来试试!” 陆离摇头,泄气地别过脸去:“我不想干这种蠢事,回去了。” 他一把摘下头顶的花环,给她戴了头顶转身就走,少女跟上他的脚步,又追了上来:“我在树上,看你扔了好几次……” 话未说完,少年顿足,她脚步又快又急正撞了他的后背上。 陆离气愤地转身,眸色通红:“是,我扔了好几次,我生气,非要我说出来吗?连你也要欺负我吗?” 林宝铮眨眼,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 他一身青衫,真是又瘦又小,清秀的脸上因为气愤而扭曲着,通通的红。 林宝铮最是怕见他这副模样,反手将铁铩抽出来,一把提在了手里:“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我非打得他提不上裤子不可!” 陆离抿唇,到底是被她这副护短的模样暖到,他按着她的手把铁铩重新插入她背后的囊中,仔细给她发辫上的两根杂草抽出来扔了地上,一低头看见她卷起的裤腿忙蹲下给她放开了:“你这是去草地里打滚了?头发上都是草叶,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的喊打喊杀,不好看,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他才是,一天到晚的唠唠叨叨。 女孩怎么了? 林宝铮揉了揉眼睛,完全忽视掉他的说教:“你到底怎么啦?你哥你姐 他们又欺负你了?你爹总也不管管?” 两个人并肩而行,少年低着头:“嗯,连我娘都被他们说三道四,大娘不管我爹怎么管。这也没办法啊,她是妾,我是庶出的,我爹那么忙,怎么有空管后院的事情,不怨他。” 她撇嘴:“很明显,你爹不在意你,也不疼你。” 俩人下山,他一听她说他爹的坏话,顿时不高兴了:“你没有爹,当然不知道了,当爹的哪能像当娘的那样天天嘘寒问暖,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明白吗?” 黄昏快近,天边的彩霞映红了天。 林宝铮顿时瞪大了眼睛:“胡说什么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有爹!”山风吹过她的脸,少女想起记忆当中那个模糊高大的身影,唯有光头还是那么光亮,不由笑出声来,“谁说当爹的不能嘘寒问暖了,我爹不光待我极好,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呢,只是……只是这几年我和我娘到处漂泊,没回去看他而已。” 她脚步轻快,欢快的时候还当着陆离的面来两个空翻。 当年的小宝儿,如今真正变成了林宝铮,这个名字伴随着她的成长,也成为了她的烙印。 儿时的事情,她大多已经忘记,身边只有双面的青布人偶和背后的铁铩常年伴随着她,五年半的时间,李朝宁带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起初边疆有战事,娘俩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可不到秋天时候,信陵君带军亲征,很快平了乱。 朝宁带着宝儿,随即离开了边疆。 她沿路救治过往百姓,在齐国当中以燕京为中心点,走了好大一个圈。 一年前,娘俩到了常州,连日的大雨起了洪灾,洪灾过后生了瘟疫,李朝宁将女儿托付给知县陆成风,一头扎进了常州的瘟疫村里。经过大半年的救治,疫情已经受到了很好的控制,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离开,只偶尔回到镇上远远看一眼宝儿,转眼就又是一春。 林宝铮在知县家里也呆不住,常常拽着他家的小儿子陆离上山下河的,俩人倒是亲厚。 陆离的母亲是陆成风的妾室,进门的时候还带着拖油瓶弟弟宋君好,等他娘进门多年才有了他时候,陆老爷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可想而知,怎能受宠。 他从来病弱,长得也秀秀气气的,林宝铮看不惯有人欺负他,常护着他。 凌秀山上风景也美,她不喜欢大宅院,常常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吹吹风,捡点药材,这小溪边是她最喜欢一个 人呆的地方,后来陆离找不到她,就上山来,一找一个准。 两个人下了凌秀山,炊烟已散。 李朝宁在这一带很有威望,陆家上下待她们母女都奉若上宾。林宝铮也从来爱笑,常得府中人的欢喜,可她越是和陆离亲近,他越是受别人的排挤,兄弟之间总也不睦,时间长了,人前时候,少年总是避开她些,寡言少语。 街上百姓意外的多,不等到家门口,二人就发现了随行军队。 县衙的大门外,本该在郊外扎营的大队人马排出去了老远,也不知哪里来的贵客有如此的排场,陆离扯了扯林宝铮的袖子:“还是我先进去吧,咱们分开走。” 她从不强求,只是点头:“嗯,去吧!” 街上好热闹,不少百姓远远观望,小姑娘见陆离一到家门前就蔫了似得,到底不忍心又给人一把拽住了:“等等。” 少年回头:“怎么了?” 她想了想,笑道:“我娘常说,逆境时候莫伤心,伤心无用。你若是真不喜欢这里,想着法子离开就是,隐忍着些,早晚有一天,顶天立地,看谁还敢小瞧了你!” 他读圣贤书,常也想不开。 听了她的话,竟觉自愧不如,臊得脸红,忙挣脱了她手,快步往后院去了。 就像是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在追他一样,总是这样容易地脸红,林宝铮抿着唇笑,更觉他这样子十分惹人怜惜。 她站在街头,随着人潮观望。 很快,不等她走过,一个男人在陆成风和众位衙役的拥簇下,走了出来。 战马在旁,早有人牵了过来,他不知和陆老爷说了句什么,飞身上马。 高头大马上,此人身穿轻便皮甲衣,凌乱的长发只简单绾着,胡子拉碴地也看不清样貌,看热闹的人也多,这时候不知道谁撞了宝儿一下,有人来抓她的铁铩,她下意识站直了身体胳膊一拐,倒叫身后的人差点摔倒。 小姑娘回头,扶稳了背后的铁铩:“别乱碰。” 说话间,有人打马而过,她听见马蹄声,再转过身来,那人却已经扬鞭远去了。 街上的军队也有条不紊地随之离去,林宝铮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只觉有那么一瞬,这人看着有些眼熟。恍惚走到县衙门口,陆成风还轻斥着身边的人,见是她回来了,摆了摆手叫人都下去。 她上前一笑:“陆伯伯,这么大的排场,是 有贵客么?” 陆成风平时就喜欢她,也是迎着她往后院走去:“是有贵客,宝铮今天课业都完成了吗?”叫出她的名字时候,他自己也是愣住了,“宝铮,宝儿,那林大人找的人莫非就是你,是你们母女?” 林宝铮扬眉:“什么林大人?谁找我们?” 陆成风此时竟然有些激动了:“林谦之林大人,你可认识他?” 林谦之,是什么人?她真的从未听说过。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认识。” 这句话说的可是斩钉截铁。 第四十五章 已近黄昏,男人勒住了缰绳。 林十三才刚欢喜的脸上,是一直溢出来的笑容。 停马在林间小道上面,他的目光在农家小院里巡视着,真是满腔的欢喜。 他马不停蹄地追到了常州来,日夜兼程,却无半分疲色。才一问陆成风李朝宁母女的消息,心里这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陆成风说的确是有一位女大夫去年一年都在常州,只不过她的女儿是叫林宝铮,并未注意到谁叫宝儿。 比起宝儿,他更喜欢林宝铮这个名字。 这三个字一入耳,十三的心炸开了一样欢喜。他命人带队到郊外扎营,一个人骑马去乡下沙乌村寻找李朝宁,陆成风说过,从前年开始,常州总有灾情,涝灾过后疫情险峻,朝中也派了人过来,可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常州,唯有李朝宁一年来并没有离开,常州的百姓都感念她这份情,待她们母女十分亲厚。这凌秀山下,山泉甘甜,几个村庄都布罗在此,为了方便给百姓治病,李朝宁便住在这里,一年来已经隔绝救治病患无数。出了树林,远远地看见村头上果然有他说起的五间大院,十三更是眨也不眨地看着。院子里有三四个人的模样,天地之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家一样。 蜿蜒的小路,野花遍地,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 他打马疾奔,到了大院门前,赶紧将马儿拴在了门前的树上,林十三站在门前,向里张望。院子里有很多的矮架子,上面放着不少簸箩,全是晾晒的药材。 有两三个中年妇女坐着一旁,一边挑着药材一边说着话。 他狂跳的心终于缓和了些,目光一转,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林十三单手抚住胸口,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音,几年过去,李朝宁那张柔美的脸,似乎并无变化。她发髻高绾,身姿窈窕,在外奔波了几年,肤色竟然还那样白皙…… 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站着个人,女人本来走过去了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林十三抬腿走进,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尝试着板住脸不笑,故意逗她:“李大夫?” 她回眸,微微眯起了双眼来:“你是?” 他在心底默数着数,想看她什么时候认出他来,可就在这个时候,屋里又大步走出了个年轻的男人,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眉清目秀,脸上……脸上干干净净的。 十三日夜赶路,也是不修边幅,脸上胡子拉碴的,他浓眉一挑,不由缓了脚步。 宋君好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几步到了朝宁的身边,叫住了她:“快敷一敷,看有没有什么感觉?” 他到她面前,竟然,竟然一把扶住她的脸,直接将手里的长巾帕按在了她的眼睛上面,李朝宁后仰着脸,也伸手捂住了,两个人就在十三的面前,站在一起。 那个人,那个人还揽过朝宁的肩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了一边石桌旁边。 对面的三个妇人都咯咯地笑,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林十三定住了一般,动也不能。 宋君好刚才就看见他了,此时扶了人坐下才回头:“这位军爷,有什么事吗?” 十三如梦初醒,这才上前,他走了李朝宁的面前,目光灼灼:“朝宁,你眼睛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女人一把扯落了巾帕,扬起脸来看着他:“林大哥?” 她眸色漆黑,仔细盯着他的脸,男人长发束也束不齐整,脸上胡子拉碴,只那熟悉的眉眼,还和从前一样,她模糊的视线当中,总算看清了他的脸,一时间也有些许喜色。 她忙叫他坐,将巾帕递给了宋君好:“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眼睛被药熏了,有时候看不清东西。” 才敷上的药沫子,有的还粘在脸上,年轻的男人接过巾帕,顺手还给她擦了脸。 林十三顿时皱眉,回身坐了她的身边。 朝宁笑笑:“一晃几年没有见过了,林大哥怎么找到我的?是路过常州吗?” 他找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见到人了,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十三见她口气当中,虽然愉悦,但完全没有惊喜模样,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前的男人对她照顾有加,自己反倒像是多余的一样,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勉强笑笑:“是路过常州,战事方休,这几年没见宝儿,心里惦念她,她和你没在一起吗?” 李朝宁轻轻摇头:“没有,她在陆大人家中,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十三也起了身:“怎地随便放别人家里养,你不在身边,怎能放心?” 陆大人能有哪个陆大人,他脸色不虞,才觉与宝儿错过懊恼。 宋君好闻言不快地瞥着他:“这位大人此言差矣,村子里原是有疫情的,把孩子托付给我姐姐姐夫照看,总比跟过来好得多,再说我姐夫堂堂县官,对宝铮照看还来不及,还能害她不成?” 二人目光交错,又轻轻 别开。 林十三扬起脸来:“再怎么说,孩子还在爹娘眼前才好。” 眼见着莫名其妙的,两个人有点不对盘路,朝宁顿觉尴尬。 漫天的彩霞逐渐下移,气氛不对,几个帮忙晾晒药材的妇人,也都纷纷告辞,要回家去了,李朝宁当即起身。她对她们挨个谢过,向前一步,这就要送出去,可连日来的疲惫,一时让她脑中一空,整个人绊在小石头上面,直直往前倒了下去。 朝宁闭上了眼睛,下意识惊呼一声,本以为要摔出去了,可两边胳膊却是都被人拽住了。 她站稳身体,回眸发现,宋君好和林十三都扶住了她,赶紧将胳膊从二人手中挣脱开来。 林十三也就罢了,二人多年以兄妹相处,很是熟悉,宋君好这人,却是让她有些顾忌的。 他这个人,是个让人拒绝不了的人。 陆成风娶妾的时候,妾室带来了不少陪嫁和一个半大小子,就是她的弟弟宋君好。 其实他比朝宁小了六岁,原来他姐夫陆老爷也给他提了几门亲事,可他正经八百的不去找媳妇,自从朝宁来到常州,竟然随着她进了沙乌村,帮助她救治百姓。 宋君好对医术也有些考究,也是忙了朝宁不少的忙。 三个月前,她病榻在床,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趁机与她说要娶她,吓了她一跳。 可这几个月以来,不管她怎么拒绝他了,他也只是说他喜欢她,想娶她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他待她好,是出于本心,她既然不喜欢也不愿意,那不必在意。 朝宁本来就不拘小节,此时一想反正也快离开常州了,躲也躲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此时她心怀天下百姓,男女之情其实早已心如止水,再见到林十三,自然也无太大情绪起伏,她站直了身体,两眼酸痛,更是没什么精神了,宋君好已然做好了晚饭,她就叫他去张罗饭菜,见天边起了灰边了,自己则收起了药材。 簸箩里放着各种药材,林十三是不认得的,他跟在朝宁的身后,有些手足无措。 宋君好端了饭菜在桌子上面,又出来叫他进门去坐,自己则跟着朝宁一起收拾药材,偶尔他抬头看着十三,目光当中却也全是敌意。林十三只看着她们两个人,忙来忙去地,哪里还坐得住。 朝宁回头笑笑:“林大哥稍等片刻,这些药材受不得潮,你先去坐坐。” 他一腔 热血,到了她的面前,如遭冷水,可没心思坐。林十三起身出来,笑如洪钟:“不坐了,既然宝儿不在这里,那我去陆大人家里找她,几年不见,可叫我想死她了!” 女人转身:“也好,你先去看宝儿,我将这边安排妥了便去找你们。” 十三看着她的脸,微微点头:“速速过来,京中有信给你,我一时来得及,忘带在身上了。” 她心中一动,当即挑眉:“是李厚和清止有什么事吗?” 男人呵呵地笑,也说不出什么柔情蜜意,只目光沉沉:“嗯,你快点来。” 说着,淡淡瞥了宋君好一眼,可再不犹豫,出门一把解开缰绳,飞身上马。 待李朝宁再追出门口,人却已经拍马远去了,沙乌村在凌秀山下,要到常州镇上,约莫着得有半个时辰脚程,林十三快马加鞭,还能快些,可他知道了宝儿的下落,此时却不急于相见了,他既然说了有书信带给朝宁,自然要回去先拿。 连人带马从凌秀山下一路疾行,待回到郊外扎营地方,已经过了两刻钟了。 他的副将正带着人生着篝火,准备些野味,见他下马,还嘻嘻对他摆手打着招呼:“林大人,见到嫂子啦?” 林十三将缰绳扔给一边小兵,对着他举起了鞭子来:“别胡说八道!抽你的嘴!” 篝火旁边的兵将无不哈哈大笑,男人却无心说笑,快步走了边营去:“人呢?你们大公子呢?喜童呢?谁瞧见他们了?” 天都快黑了,本来应当接到的顾莲池与他的一干侍卫随从,竟然一个都不在。 也不知哪个奓着胆子上前低了头:“大公子说气闷,出去转转,到常州地界就直接走了,我们干脆没接到人。” 男人不由皱眉,信就在他身上! 第四十六章 后院里,少年站在花圃前面,低着头。 白天因为哥哥姐姐们的排挤,心情低落跑了山上去发泄,回来之后又因为课业没有完成被陆成风训了一顿,陆离晚饭吃得少,早早离了席,林宝铮吃东西向来很慢,看着他走了,也没什么胃口了。 宋姨娘是学佛的,很少计较什么,儿子常常寡言少语的,也不在意。 她给林宝铮夹了肉丸子,看着她目光温柔:“多吃点孩子,可别学陆离,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 陆成风四十多岁了,家里正室育有两儿两女,宋姨娘嫁给他时候是新寡,多年才有的陆离。宝儿心里想着陆离的名字,捧着饭碗不由抬头:“姨娘,陆离为什么叫陆离呢?” 宋姨娘笑笑,继续给她夹菜:“怎么想问这个了?” 宝儿躲开了她的筷头,放下了自己的空饭碗:“我吃好了,是陆离想知道,你们家大哥叫陆贤,二哥叫陆明,大姐姐叫陆环,二姐姐叫陆静,到了陆离这,为什么叫陆离呢?” 陆离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就像自己是个多余的一样。 宋姨娘似乎怔住了:“他不喜欢?怎从未听他说过,离儿出生之后老爷见他唇红齿白的,以为是个三姑娘,脱口而出,说他天生丽质,取名陆丽。可再一看是个男孩,才改了叫离,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老爷是喜欢他的,只怕这孩子总胡思乱想。” 林宝铮展颜一笑:“这么一说,果然好名字!” 她欢快地起身簌了口,这就离开了厢房,平时她就和宋姨娘陆离一起,陆成风特意交代了,正室王夫人也千万叮嘱了孩子们,待她犹如上宾。出了厢房,远远地就瞧见陆离站在院子里的花圃前面,不知看着什么出神。 她轻手轻脚地上前,突然跳了他身后,这就扑了他的后背上面去:“哈!” 陆离差点被她扑倒,幸好看见了她过来的影子,早有准备,两手这才托住她两条腿,站稳了身子:“真是胡闹,赶紧下来!” 少女搂住他脖子,两条腿欢快地晃了又晃:“我不下去,我看你能坚持多久哈哈。” 他哪有多少力气背她,陆离又不敢真的松手,只红着脖子发恼:“快点下来!听见没有?” 少年腿一软,单膝跪了地上。 平时好歹也能折磨他一段时间的,今日见他是真的脱了力, 宝儿赶紧从他的后背上面跳了下来:“喂,你怎么啦?” 陆离转过头去坐了旁边的石凳上面,闷声不开口。 她伸手入怀,去摸囊中的糖,片刻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两三颗包着的糖块,这就递到了他的面前来:“给你吃糖。” 他别过脸去:“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 平时她总给他糖的,不要算了。 林宝铮当真自己剥开了一颗糖,她拍着他的肩膀,将宋姨娘的话学了一遍,她天生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反感,所以学的时候也学得颠三倒四,不过即使这样,他也听明白了,直问她是真的吗,连问了好几次。 小姑娘拍胸脯跟他保证,说他爹应当很喜欢他,才给他起名叫陆离的,他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可似乎有点晚了,少年抿着唇,这个时候再看她手上的糖时,她却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去。 林宝铮回身坐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甜~” 陆离:“……” 又过一会儿,夜幕降临,少女一把拽他起来:“走,上街闹花灯去!” 常州每逢十五都有闹花灯的举动,到了晚上,街道两旁都是各种各样的花灯,有竞技得花灯的,有猜谜得花灯的,有随缘赠送的,少年少女们戴着面具游走奔玩,还有许多人专门等到这一天缔结良缘。 今日刚好是十五,林宝铮最爱凑热闹,月月上街看花灯,乐此不疲。 陆离任她拉着自己,两个人这就出了门。 天才黑,街上已然有人挂起了灯笼来,街边小摊贩,货郎卖着各种小玩意,出门看热闹的老百姓逐渐多了起来,二人穿梭在人群当中,到处乱窜。 林宝铮还穿着白日的青布衫子,还梳着白日的大长辫子,她额顶的红发带还是宋姨娘实在看不过去,才给她编结的。她牵着陆离的手,走走停停,前面不远处一个卖货郎举着面具嚷嚷着,二人走了面前去,小姑娘好奇地来回摆弄着,一会儿的功夫戴了两三个,她的眼睛似有无底深渊,陆离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一会变成了萌虎宝,一会变成猴精宝,一会又变成了乖兔宝,再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最后将小猴面具放回货郎手里,大方地撞着陆离的肩膀:“你来付钱。” 少年笑,拿了银钱给货郎。 林宝铮将虎面卡在头顶,拽着他非将玉兔的戴在了他脸上,还不许他摘下来:“今天我当山大王,你就是我小兔,走 ,本大王带你出去开心开心。听说这次望月楼上挂的头灯,是九尾妖狐灯,这可稀奇,我打下来送了你,以后你见灯如见我,不许再伤心了。” 她从来这样,待谁好,就一个劲的好。 朝宁曾对她说过,用不了多久,娘俩就要离开常州了,这件事她还没告诉他。 二人再往前,陆离紧随着她的脚步,这就走到了望月楼下。 常州最有名的花灯,都是从这散出去的,此时夜色渐浓,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楼上的高杆上,果然挂着一盏九尾狐,在下面一看,十分扎眼。 望月楼上,已经站着十几个人了,每个月被她打趴下的人都不在少数,久而久之,抢花灯的人逐渐少了许多。有些人也顾忌她母亲和陆大人总不敢下狠手,倒是宝儿从不留情,只要上台,不抢到花灯,绝不下去。 这一年来的灯,多数都被她抢了去。 而她几乎都送给了陆离,他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林宝铮依旧让他站在台下等着,一个人从旁边木梯上逐步上去,望月楼上早有人瞧见她了,哀嚎一片。 她嘻嘻地笑,脚步更快:“今个这花灯真好看。” 好吧,每次开场白都一样,已经有人捂脸了,少女出来的急也没带铁铩,更是环顾一周:“还请各位手下留情啊!” 她手下留情才是,林宝铮的头顶还卡着虎面面具,高灯之下,小姑娘单手向前。 望月楼上,除了她都是男人,夺花灯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谁抢到了谁算,这盏九尾妖狐就挂在头顶不远处,大家的目光都一致对着它,一声哨响之后,少女冲向了高杆。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带兵器,只能靠力气了。 林宝铮跑得也快,第一到了高杆下面,她用出力拔山河的浑身蛮力,竟然将钉在台面上的高杆一下拔了出来,看着她蛮不讲理,挥舞着高杆,认认真真地和众人纠缠,陆离在下面十分无语。 多少人都认识宝儿了,就在下面呐喊助威,这小姑娘平时常在街头,都熟悉得很。 她总是这样认真,叫望月楼少了多少乐趣。 可在下面看着她的人,又有多少是为了看她而来,此时已经说不清楚了,每个月的十五,总有人蜂拥而来,以前大家都说快去看看望月楼出了什么灯,现在大家都说快去看看,也不知道宝姑娘会不会来抢花灯,她抢了又会送给谁。 听到这样的话时候,陆离眼中只剩了她的身影。 他扬着脸,不由高声呼喊她的名字:“林宝铮!小心呀!” 而与此同时,望月楼上的观月台上,少年托腮垂眸,也正紧紧盯着她。 观月台是整个常州最高的地方,望月楼之所以叫望月楼,就因为楼上有观月台,抢花灯的地方是在二楼露台,观月台却是在几层之上,望月楼层层都亮着灯,亮如白昼。 他身边站着十几个侍卫,一个年轻的随从扒着高台往下看,回身直嚷嚷着:“大公子,你看见了吗?真的是宝儿啊!” 楼下人声鼎沸,眼看着林宝铮抱着长杆,吊着妖狐灯只进不退,逼得抢灯者已有掉下去的了,少年勾起双唇来,他微微垂眸,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眸光闪烁。 片刻,望月楼上抢灯者所剩无几了,他才站起身来。 随从喜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大公子,咱们要下去吗?你说宝儿见了我们会不会吓一跳哈哈!” 少年锦衣华服,领口处精美的刺绣蜿蜒而下,他负手而立,脚步轻快。 明月当空,观月台上,顾莲池拾级而下。 侍卫队在前面开路,很快,不等林宝铮缓过神来,其余的抢灯者,都被他们打翻在地。她将高杆立在身边,看着少年在拥簇中走上前来,不由皱眉。 喜童在侍卫队里偷笑,顾莲池扬着眉,手里才还把玩着的九连环挂在指尖上叮叮当当。 四目相对时候,林宝铮看着他笑:“这位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他眸光微动,目光在她头顶卡着的虎面面具上一扫而过:“林宝铮,你看看我是谁?” 可惜少女看着刚才被他侍卫打翻在地的人,还有恼意,笑也是冷笑,接上上句便是恼道:“我管你是谁,既然想抢灯,那就自己来,白长了一张俊脸,以多欺少,算什么能耐!” 说着,她对着他勾了勾手指来,一脸愤愤然。 喜童:“……” 第四十七章 一手刚好握住的高杆上面,挑着九尾妖狐红花灯。 少女单手扶杆,一手掐腰。 望月楼上一时间安静得都只能听见风声,喜童才要探出头来,却被顾莲池一巴掌按了回去,他的侍卫队侧立两旁,个个腰上都有郡王府的腰牌,在月光下面泛着银光。林宝铮看着他们的装束,只觉略有眼熟,只一迟疑的功夫,陆离已经上了望月楼。 少年脸色发白,他到底是成长于官宦之家,知道这些人有些来头,不敢招惹。几步跑了宝儿的身边,他双手也扶住了高杆:“宝铮,我不要花灯了,咱们走吧别招惹他们,这位公子想要的话,就给他罢!” 林宝铮转头看他,一脸不高兴:“不行!他仗势欺人,还以多欺少,想要他就过来拿,谁抢到给谁。” 陆离抱着高杆不撒手:“宝铮,听话。” 大有要和她争执到底的模样,少女索性松手,高杆的重力都压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当然握不住,连着后退两步差点连人带杆都摔倒,还是她手一捞,才扶稳了。 知道厉害了,陆离当即放手。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白兔面具,林宝铮回眸一笑,一手还拍了拍头顶的虎面:“你躲远点,今天本大王就给你抢过来看看,他们人多我也不怕,放心吧!” 陆离只管劝着她,她多有不耐。 顾莲池九连环往后一抛,喜童连忙接住了,若说林宝铮头顶的虎面显得她的小梨涡十分可爱,那么她身边少年颈上挂着的兔面,就越发的狰狞,令人厌恶。她并没有认出当年一口一个的莲池哥哥,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要夺了花灯送给旁边那小子。 顾莲池向前一步,只看着高杆上面的妖狐灯,扬起了脸来:“这灯,我喜欢。” 他面无表情地揉起了手腕来,身后的喜童当即跟上,在他身后低声嘀咕着:“大公子别和宝儿置气,她力气大着呢,下手又不知轻重,再伤着你,给这丫头喊过来,一说名字,她还不欢喜跳起来,我算她没良心!” 顾莲池却是冷笑一声:“不必,我认识她是哪个,今日来逛花灯,若是抢了这头灯回去,也不白来一回。” 说着他手一挥,挑眉道:“给本公子夺了头灯回来,去吧!” 他站在林宝铮的面前,目光不由透过她的肩头,落在被她遮住大半个人的陆离身上,喜童见他未动,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他不亲自动手,干什么都行,这两个小 祖宗,伤了哪个回去都不好交差,他站在顾莲池的身后轻轻地跳起,对宝儿打着手势。 可惜更多的人已经围了上来,林宝铮无暇顾及,哪里能看见他。 陆离劝也劝不住,急得不行:“宝铮!林宝铮,咱们回去吧,别打架!” 林宝铮横抡高杆,忙着回头吼他:“你起开!” 她是谁,侍卫队是知道的。 谁也不敢真的下狠手,一时间也无人能上得前来,望月楼下百姓跟着起哄,直喊着宝姑娘,叫得起劲。 她倒是成了宝姑娘了,顾莲池紧紧盯着她灵活的身影,更是怒道:“一个小姑娘都擒拿不住,我看你们也不用随侍在旁了。” 他转身要走,喜童知道他脾气,赶紧来劝。 只刚要跟上顾莲池的脚步,他余光当中瞥见也不知哪个动了真格的了,利剑斜地里削掉了高杆,惊得他大叫一声:“不行!别伤着她!” 顾莲池当即回头,转回身来。 只见高杆应声一分为二,上面一段挑着花灯落下,刚好被一名侍卫伸手接了过去,只是,长剑到底收势不住,险险从林宝铮的脸边划过。 少女仰头一看,花灯已落入他人之手。她只觉脸上一凉,在陆离和喜童的惊呼声中,伸手抹了把,指尖上沾染了自己的鲜血,当即大怒。 陆离赶紧跑了她的身边来:“宝铮!你的脸!还伤到哪里了?” 林宝铮拂袖推开他,握紧了剩在手里的高杆,只奔着顾莲池冲了过来:“我可真的生气了!” 侍卫队刚要上前,顾莲池却是摆手不许。 少女半张脸上蜿蜒流下血迹,她从小到大,都是流血也不流泪,看着她的脸,顾莲池眨着眼,扬起脸来。 若说她的样貌变了,其实她的眉眼还是那般模样,笑容还是那样,甚至她的辫子都还是那样的跳脱。可若说她没变,五年多的时间在她身上流淌而过,小宝儿变成了娇俏少女,他看着她,又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喜童一喊,他回眸之时,那剑尖刚好划过他的脸。 顾莲池怒不可遏,林宝铮也挥着长杆抽了过来,她可是使了力气的,吓得喜童惊叫起来:“宝儿!傻宝!” 宝儿,傻宝? 他们怎么待她这般熟稔,她心里一动,当即撤了几分力气,可即使是这样,长杆还是狠狠抽在了顾莲池的胳膊上,他一动不动 ,只站在面前看着她。 顾莲池眸色深邃,挑眉看着他,一副任你随便打的模样。 林宝铮单杆拄地,余怒未消:“你认识我?怎不躲?”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着他的脸,竟觉少年的脸上,似乎还有些许的不甘和愤怒,顾莲池看着她脸上的血迹,神色更为复杂。 她见他不动,撇了长杆去,开始甩手腕了:“好,我拿家伙算是欺负你,让你尝尝本姑娘的拳头。” 说着挥拳要来打,架势十足吓唬他:“快说你到底是谁?认识我吗?” 顾莲池只紧紧盯着她的眉眼,就不开口。 他眉宇之间,带着丝丝的冷意。 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身边带着的那些人,她也见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这冷峻少年呢? 她一时又想不起。 想不起,自然就不去想,少女此时才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管不了那么多,一手抓住顾莲池的领口,抡起拳头就要打他:“不说算了!” 四目相对时候,顾莲池才是抿唇:“我是谁?我是狼心狗肺没良心的人,何必问呢!” 这话说的,不敢上前的喜童捂住了脸。 她们气氛怪异,陆离更是担忧,在一边叫着宝铮。 然而此时,林宝铮的耳朵里面,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觉面前的少年话里有话,像有倒刺一样。她揪着少年的衣领,举着拳头作势要打,可看着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竟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到底还是退后一步,放开了顾莲池:“算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你夺了花灯是你本事,划了我一下,我也打了你,算个两不相欠,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一直没有动的顾莲池却是动了。 他扶住她的双肩,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一低,狠狠磕了她的额头,也不知道他的额头怎么能那么硬,撞得她眼前发花。林宝铮惊呼一声,修长秀美的手在她眼前一掠而过,她捂着额头愤怒不已:“你找打!” 她原本卡在头顶的虎面,此时就挂在顾莲池的指尖。 少年连连后退,看着她勾唇笑。 一边的侍卫队已然将他护了起来,那盏九尾妖狐红花灯也递了他的手上,顾莲池赫然转身,提灯下楼。 红灯映着他的脸,英美而又妖娆。 林宝铮揉着自己的额头,气得还要追上去,却是被陆离死死拉住,她脸上还有伤,他担忧不已,扳着她脸给她擦脸。顾莲池上观月台时候,就已经亮了令牌,自然没有人敢为难他,此时他一离开,望月楼的人生怕惹出事端,赶紧来疏散人群。 陆离查看了伤口,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伤口不深,已经不再流血。两人挽手下楼,十分地扫兴。本来就是个姑娘家,他几次看着她的脸,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她受的伤,还丢了面具,心里愧疚得很,伸手将颈上的兔面摘下来,这就也卡在了她的头顶上面。 他第一次主动拉起了她的手腕:“其实头灯我已经有了很多,要不要都没什么,反正都出来了,咱们去天桥放水灯怎么样?等回去了,让我舅舅给你配些药,保管你脸上不能留疤!” 她才不在意那些:“好,正好去放放晦气!” 陆家的孩子们,除了陆离,那几个做事都有套路,林宝铮不喜欢他们,总爱和陆离在一起,他又呆又笨,倒是和她投缘。 两个人这就往天桥去了,路上,陆离还直说她,不叫她凡事认真,说以后吃亏。林宝铮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冒出去了,她不善于说教,却也劝着他,有什么话就对宋姨娘和他爹说出来,省得自己一个人伤心。 他也浑不在意,两个人谁也说不了谁,都觉可笑。 到了天桥,放灯的人很多,陆离在桥上买了两个许愿灯,一人一个荷花灯,都下了桥来,桥底是常州有名的常州大河,河边立有碑文。 常州人出灯,有事了不拜佛烧香,就是来河边放灯。 明月当空,月光照在河面上,随着波光起伏,陆离引着林宝铮,站了一处水榭边上,他率先将灯放入水中,双掌合十,闭着眼睛也不知默念了什么。 随后,林宝铮也放了自己的灯。 她也学着他的模样,许了心愿。 少年睁开眼睛,看着她的一边伤脸,不由抿住了唇。 他期许她的脸千万不要留疤,期许她不要离开常州,期许她万事如意。 过了好半晌,林宝铮也睁开了眼睛,原处的河对岸有人放起了烟花,二人并肩坐了水榭上面,都扬着脸赞叹。 成片成团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是那样的漂亮! 林宝铮荡着双腿,轻轻地笑:“真好看。” 她眸色发亮,额顶的红发带像是烟花一样 ,扎进他的眼,少年回眸,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呆呆看着她,少女也是回头:“陆离,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他别开脸去:“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想了想,笑:“哪能呢,灯神如果真想帮你的话,不会不灵的。” 这姑娘总是这样,从来想得开。 陆离看着河面飘着的荷花灯,小声问她:“嗯,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 林宝铮仰着脸,眼底全是烟花:“我想我爹和我娘在一起。” 少年诧异地看着她:“你爹到底在哪,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们在一起呢?” 她曲起了双膝,双手捧脸:“其实我都快想不起我爹长什么样了,他不是我亲爹,他是我十三叔变的,可我想既然他变成我爹了,人家爹和娘都在一起生活的,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我和娘离开燕京好几年了,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我叫林宝铮,还是他给我起的名字,是他忘了我吗?” 陆离第一次听她这样提及她爹,也是心疼:“放心吧,你许的愿会成真的。” 林宝铮狠狠点头,伸出手来与他击掌:“我还希望常州的百姓都再无灾乱,会灵的!” 这么善良的宝儿,他笑着与她拍了下手:“一定会的!” 她一脸轻松:“那样的话,我娘的眼睛就能歇一歇了,我娘说快了也就两三个月,到时候就带我离开这里,我们先去拜祭我外祖父,然后去看我表哥表姐,灯神可千万要灵验啊!” 少年的笑容顿时凝结在了脸:“嗯,会灵的。” 他转头过去,不再看她,就在这个时候,天桥上一个少年来回跑着可看见他了,挥着手直叫他:“陆离!宝铮!可算找着你们了!快回来!” 是他的二哥,陆离站了起来:“二哥,怎么了?” 陆明在桥头大声喊着:“全府的人都出去找你们了,赶紧回来!宝铮她爹来了!” 她爹? 林宝铮有点懵,赶紧站了起来:“我爹,我哪个爹?” 陆明犹自在桥上喊:“林大人来找你啦,你爹来找你啦,宝铮快回来!” 林字一入耳,少女已然高兴得跳了起来:“灯神真的显灵啦哈哈哈!我爹真的来找我了陆离我好高兴!咱们快点回去吧,不行你走得太慢,我先回去啦!” 说着人一头扎进了人群当中,跑得飞快。 唯独留下少年,晴天霹雳一样。 第四十八章 男人就站在县衙的后门处等着她。 林十三也是心急见面,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昏黄的灯笼下面,夜色渐浓。男人焦躁地抓着自己头发,直叫后面跟着的小厮也跟着心急起来。 不多一会儿,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人。 她气喘吁吁,显然已经跑了很远的路了,少女扶着双膝,抬头看着他,他也是怔住了,在他的心里,宝儿还应该是个圆滚滚的娃子,此时一个窈窕少女冷不丁出现在视线当中,顿时惊呆了。 林宝铮也惊呆了,一步一步上前:“你是我爹吗?我爹……我爹怎么变这样了?爹?” 她走到他的面前,仰脸看着他。 少女眉眼间还有熟悉的模样,林十三不得不接受小宝儿已经变成亭亭玉立少女的事实,惊喜交加,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怎么?不认识你爹我啦?你爹我就不行长胡子,不行长头发了?来得太急也没顾得上收拾,不然刮了胡子,你爹我还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哈哈哈!” 他对她展开双臂,多年来的思念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 林宝铮先是呆呆看着他,看着看着,林十三多年前那模糊的身影一下清晰起来。她娘没有空管她的时候,他给她做各种各样的糕点,他带着她上山下海,他教她打拳练习枪,小不点的时候,就疼她爱她……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她叫了一声爹,飞奔着就扑了过来! 十三将人拥在怀里,也是满腔的欢喜。 他将少女转着圈抡了起来:“好孩子,你长大了呀!” 林宝铮仰起脸来,也是笑:“你总也不来找我,能不长大么!” 月光之下,她左边脸上伤口还在,能有不到两寸那么长,男人一把扶住她的下颔,顿时恼怒不已:“这是新伤?谁弄的?告诉爹,爹不打烂他的脸!” 平时她也不怎注意,大伤小伤从不在意。 此时他一脸疼惜,林宝铮顿觉委屈起来:“才出去抢花灯的时候,有个小子卑鄙无耻,叫一群人来打我一个,灯都叫他抢去了。” 她脸上的口子并不深,林十三揽着她肩膀,往院里走:“等你娘回来,赶紧让她给你配点药,可别落了疤,你跟爹说说,那个抢你花灯的什么人,他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都带了哪些人?” 林宝铮仔细回想:“他长得……长得挺好看的,年岁不太大,也就比我大点?” 说话间,十三带着她已 经进了院里来,前堂的们开着,正是才走到门前,她抬眼一看,顾莲池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手里把玩着一个九连环,低着头,身后站着他的小厮,也一直盯着她看。 惊得林宝铮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十三笑,给她推了顾莲池的面前去:“难为你还记得他……” 话未说完,少女已然指着他叫了起来:“是他,就是他抢的花灯!是他让人打伤我的!” 堂内此时还有陆成风在,当即汗颜:“宝铮,这位是郡王府的顾大公子。” 林十三拉过林宝铮,也是恼怒:“顾莲池,怎么回事?你之前就是去干这事去了?嗯?抢宝儿的花灯,还划伤她的脸?枉费她还叫过你哥哥,你都忘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恼怒,顾莲池只管低头摆弄着九连环,头都不抬:“我爹就生我一个,我可当不了谁哥哥,十三叔这话可是严重了,五六年没见面了,我哪里知道是她,不过是见那花灯好看,夺个头灯来把玩罢了。” 他手上动作飞快,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后面的喜童此时站了出来:“宝儿啊,你怎能把我们都忘得一干二净呢,傻宝,呆宝,真叫人伤心死了!” 如果此时,林宝铮要是再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是谁,那她可就真是傻了。偶尔通信给表姐表哥时候,也曾问过,莲池哥哥的腿好了没有?可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轮椅上,所以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出现在面前。离开燕京的时候,她还不到八岁,这几年行走在外,见的人也实在太多,能让她牢牢记住的事情真是不多。 好在也并未全部忘记,她看着顾莲池,脸上开始浮现出了笑容来:“莲池哥哥!你是莲池哥哥!” 可惜顾莲池抬起头来,却是目光浅浅:“对不住了,刚才没认出你来。” 林宝铮不以为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没关系没关系,彼此彼此嘛,我也把你忘了,谁能想到咱们在这见面呢,想不到的事情。” 说话间,院子里又嘈杂起来。 原来是赶回来的李朝宁和宋君好半路遇见了往回走的陆离,一车回来了。宋君好去后院卸车,朝宁在路上听说宝儿被人划伤脸了,也是心急如焚。她不像小时候了,哪里破了皮受了伤,总是好得很快,慢慢还能恢复原样,毕竟长大了,伤口不爱愈合了,生怕留疤。 进了前堂,陆离也是愣住了,看着顾莲池说不出话 来。 他锦衣华服的,此时小大爷一样坐在首位,少年敏感地感觉到此人的非同一般来,也是宝儿见了母亲高兴,上前给她抱住了。 李朝宁左右扳了她的脸,也是恼怒:“什么人竟然下此狠手,不过是为了一个花灯,竟是枉顾人的性命了,若是剑尖再歪一点,我宝儿眼睛岂不是要瞎了?” 她不说还好些,一说出口,林十三也是后怕得很,冷冷瞥着顾莲池。 少年已然起身,见了李朝宁恭恭敬敬地欠身:“李大夫见谅,我去街上游玩,也没认出宝儿,因抢花灯才误伤的她。” 人都说是误伤了,朝宁听见是因他而起,虽然心下不快,但还是忍住了:“既然无意,那就别放在心上了,我给她擦点药,只需养两三个月,不会留疤的。” 林宝铮也跟着附和点头,她头顶的白兔面具此时显得她的小脸,只有巴掌大了,顾莲池目光在她的脸上一扫而过,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戴,扬起了脸来:“我给你的小青,你照顾妥当了吗?” 少女点头:“当然,我还给她坐了两套裙子呢,你要看吗?” 说着这就要去拿青布人偶,被朝宁一把拉住了:“叙旧晚些再叙,先看看你表哥表姐有什么事,书信在哪里,给我看看。” 陆成风在旁看着他们,都十分熟悉的模样,更是庆幸平时就待她们母女不错,抬眸看见自己的小儿子,目光都粘在林宝铮身上一样,不由挑眉。 这少年的目光,顾莲池也发现了。 他眸色流转,将九连环交到喜童身上,端起了茶碗,借以遮掩自己目光。 陆离此时神情低落,连忙告退,陆成风叫人奉茶,朝宁才刚坐下,林十三便将李厚的书信送了她的面前来,他还想说些别的,可到底全都放在了心底。 李朝宁谢过,连忙打开书信。 起初,她离开燕京时候,还不很放心,偶有书信来往,后来这两年侄子侄女都大了,她也在疫村里不方便通信,才是断了联系。 也是听闻林十三在到处寻找朝宁,李厚这才托他捎信过来。 这封信写的时候还是开春,只说李清止已经快十六了,正春时候时候会有一场选秀,年满十二岁的小姑娘都必须参加,不知姑姑何日才能回归,也好斟酌斟酌。 轻轻合上书信,朝宁心底冰凉。 都说她悬壶济世,菩萨心肠,可其实不然。 她的心,并不在燕京,离开那里的时候,她只带了宝儿,因为作为母亲,不能放心将她交给任何人,也不想缺席于她长大的每一刻。 但是她的侄子侄女,她却任由他们选择留在了繁花里面,是她狠心才对。 林宝铮到了她的面前,也是抿唇:“我表哥表姐说了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他们?” 朝宁微微叹息,回眸看向十三:“选秀什么时间开始?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十三想了想,没有印象。 倒是一旁的顾莲池,还知道一二:“原本应该早些选的,春祭之后因为皇上受了风寒,所以延迟了一段时间,如果现在赶回去的话,应该来得及。” 女人点头,再不犹豫:“多谢你们捎来的这封书信。”她看着宝儿,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咱们该走了,真是该回去了。” 林宝铮看着她,也觉恍惚。 正是这时候,宋君好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前堂来,托盘上面摆着小剪子,以及一小盒芬芳的膏药。他脚步也快,这就到了桌前:“我调好了药,先擦点。” 他在院子里已经听见了,李朝宁要离开的消息,只不过他脸色如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第四十九章 李朝宁给女儿脸上擦了药,伤口虽然不深,但是一时半会不能恢复原来皮肤,她心疼得不行,却又别无他法,母女二人也有一个来月没有见过了,在一处依偎着说着话,林宝铮心里欢喜,一直跟她说着十三的事。 朝宁不语,让她让开给她铺床,少女在枕边抓过小青来,她将笑脸对着外面,摆弄着小青的两个辫子,满满的笑意。 到了窗前,月光透过窗口洋洋洒洒落在桌上,林宝铮才刚坐下,一个身影这便映在了窗上,男人伸手敲着窗户,也不敢往屋里看:“朝宁,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想说。” 林宝铮回头看着娘亲,朝宁伸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林十三懊恼地直拍自己的脑门:“那个,你在吗?朝宁?我去前边亭子里等你?” 他才是转身,冷不防林宝铮一下趴在了窗上,四目相对,她笑得肆意:“好啦我娘听见啦,你先去等她,她给我铺了床就去哈!” 男人大窘,恼羞成怒,伸手来弹她脑门:“小兔崽子,吓我一跳!” 少女嘻嘻笑着,一下躲开了去,跳到里面母亲的身边,扳过朝宁的肩膀,让她看着他,对着他做着鬼脸。 一见朝宁面,十三顿时转过身去了:“我我先去了。” 忙地大步走了,只剩下林宝铮哈哈地笑。 她爹没弹到她脑门,她娘倒是一指头戳了她的脑门上:“不是告诉你了,不许吱声么,谁让你多嘴。” 林宝铮捂着脑门,有点懵:“娘,你不想去吗?” 朝宁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去?去了和他说什么?你个孩子懂个什么,一天到晚地胡思乱想。” 宝儿脸上笑意顿失,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又开始收拾东西,不由急了:“娘,我都听见了,君好舅舅问你的时候,你说你在等我爹,我都听见了!” 她抱紧怀里的小青,非给朝宁手里的包袱抢了过来。 李朝宁无法,只得抱臂站在她的面前:“我只是故意那么说,就是借你爹出来挡挡,其实并没有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在等谁,你能明白娘的意思吗?” 她不能明白,林宝铮红了眼睛,所有希望都化为了泡影,她知道她娘既然说出来的话,必然是真的,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朝宁:“是娘说十三叔给我当爹爹最好的,那为什么爹和娘不能一起,这样的话我有爹和没爹有什么区 别?”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力挤出两滴眼泪来,李朝宁伸手给她擦去:“那么喜欢他做你爹吗?” 宝儿狠狠点头,投入母亲的怀抱:“喜欢。” 女人微微地叹息:“可是娘不喜欢,也不是不喜欢,只不是那种喜欢,那些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亲爹死在了战场了,林大哥跟着我们东奔西走的,要是喜欢,早就喜欢上了。” 林宝铮根本不懂这些,仰脸看着母亲淡然的脸,只懵懂之间,很是伤心。 她期盼着的,爹和娘在一起,她就有了真正的家。 才跟灯神许过的愿望,很显然,成不了真。 就像有人拖她下水那般窒息,少女一回眸,这次酸涩难忍是真的想哭了:“不能试试吗?我爹会对你好的,娘,你试试看,如果一起生活不了,再分开也不迟啊!” 宝儿的话,像是滚烫的水。 朝宁如鲠在喉,连忙来哄:“别乱说,你爹叫我过去,指不定说什么事……” 林宝铮一下挣脱了她的手,退后一步,带着鼻音嚷嚷道:“他都和我说了!送我回屋的时候问我了,我爹问我他和你成亲好不好,都说了!” 也没想到孩子是这样的期望,朝宁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林宝铮见她脸色,更是拉住她的一手来回晃着:“娘,求你了,你别急着说不行,先别和他说不行,好不好?” 她才和爹重逢,实在不想这么快分开。 半晌,李朝宁叹了口气,到底是对她点了点头,应了她,然后好生安抚了女儿,让她先睡,独自出去赴约去了。 林宝铮洗了脸,躺在床上搂着小青,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蟋蟀叫得欢快,十五的月亮也犹如圆盘挂在天边,银白的月光远远看着一层白霜,她一骨碌爬起来,掐着小青的脸,喃喃自语:“你说我娘为什么不喜欢我爹呢?他多好的人啊!” 小青身上穿着的,是她请人新做的小裙子,它一张笑脸对着宝儿,多少日夜都是它陪伴着自己,犹豫片刻,林宝铮抱着小青下了床。 她胡乱套上外衫,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 陆成风信了风水大师的话,在院子里建了亭子也建了竹林,平日陆离常和她一起在竹林玩,有能通往亭子的小路,在屋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就去听听。也是不放心,宝儿出了屋子,绕道了竹林的后面,抓着小青的手,这就进了别院, 也不知是什么鸟儿乌鲁乌鲁地叫,她胆子大,只脚步飞快。 月色下,出了竹林,就能看见亭子当中果然有两个人,都背对着她。 林宝铮悄悄走近,猫着腰躲在了亭柱的后面,她竖着耳朵,紧紧将自己贴在柱子的后面,只听得到她爹的声音,似乎很高兴。 她松了口气,侧耳细听。 林十三还讲着他在京中置办的老宅:“真是巧了,这院子兜兜转转,竟然还买了回来,阿青过世以后,我一气之下卖了房产,横竖我娘也在郡王府不肯过去,当时没想太多,就想去当和尚,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转一圈,还是那个家。” 朝宁也笑:“说明这宅院和林家有缘,注定了是你的家。” 林宝铮心里乐开了花,径自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只不过林十三说来说去都是营地的事,燕京的事情,半晌也没听见他说到重要地方来,宝儿有心想走还不放心,她缓缓蹲了下来,抱着小青偷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她娘先开的口问的:“你跟宝儿说,要和我成亲?” 林十三当即笑了,爽快应下:“是,是我说的,我觉得现在家业已有,让媒人来提亲也不至于让你难堪。” 林宝铮弯了眉眼,探头去看。 李朝宁却是先叹了口气,才走了他的面前去:“林大哥,我从前有段时间特别想有个家,和你有无家业无关,那时候也是我病着,觉得一个人捱不下去了,对不住,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一个人挺好的。宝儿若是和你说什么一家人在一起的话,你也别在意,你还是她爹,我还是她娘,有朝一日你若娶亲生子,宝儿的户贴我再想办法。” 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林十三愣住了。 在这夜里,女人的声音显得特别地轻:“宝儿还小,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但我不能骗你,也不能耽误你,你从前在意阿青,以后也会有更在意的人,还是各自安好。” 这…… 林宝铮腾地站了起来,转身冲进了亭子里:“骗人!” 她一手还提着小青,几步到了母亲面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答应我了的,为什么骗我?他哪里不好了?哪里不好了啊!” 小姑娘眼底都是愤怒,李朝宁抬眸见是她,此时更是冷了脸来:“林宝铮!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就是骗你两日,也不能骗他,骗他等于害他!” 林十三此时也缓过神来,上前一把握住了宝儿手腕:“哭的什么,爹早就想到是这个结果了啊,别哭,本来是想当你亲爹,亲爹当不成,我不也是你后爹吗?” 他此刻还有心情逗她,可她抬脸,看着他光洁的脸,却是抿住了唇。 送她回屋的时候,十三问她,问他和她娘成亲可好? 当时,她还故意说她娘不喜欢胡子拉碴邋遢的人,让他注意下。而此时,林十三很显然是换了一副脸面一样,刮了胡子,重新束了长发,他一双浓眉下面,那双眼睛此时看着她,却是十足的担心。 宝儿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挣脱他的手,跑出了亭子。 这边这条路通往哪里的,她已经顾不上了,身后两个人都追了她出来,小姑娘横冲直撞,转身进了侧面旁院。 月色之下,她定睛一看,似乎是宋姨娘的院子。 再抬头,看见陆离的房里还亮着灯,心里沮丧至极,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花圃里的花儿也似乎睡着了一般动也不动,少女走到门前,刚要敲门,却是听见了异样的动静。 里面似乎不止一个人,她站定,当即皱眉。 根本没有陆离的动静,只听喜童的声音在里面似在抱怨:“我说主子诶,好好的大屋子不住,你为什么就相中了这间啊,一个庶子的床,好睡怎么着?他屋里能有什么,你看看这墙上,指不定几年没有修过,连郡王府的门房也比它强啊!” 顾莲池的声音则显得要轻很多:“我愿意,你管得着么。” 喜童在旁伺候着着:“我的主子诶,你说你这是跟谁较劲啊,在观月台上还是你先看见宝儿的,这回来怎么又说没认出她了,不是你说燕京的那些蠢货哪个也不比呆宝有意思的吗,不是你说要来看看她的么,怎么到了跟前,就装不认识了,这么一来,都不能骂她了,咱们都记着她,偏她给咱们忘了,真想臭骂她一顿!” 顾莲池在笑:“骂她?不觉得这样戏弄她更有意思吗?” 陆离的房间本来就十分简陋,宝儿是来过许多次的,忽然听见喜童的声音,就已经够她惊讶的了,一听他前言后语,她当即明白过来,在望月楼上,顾莲池故意指使人抢她的灯,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什么哥哥,也是在戏弄她耍戏着她玩。 这个骗子,这个混蛋! 林宝铮伸手摸着脸 上的伤处,向前一步,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里几个人都看向了她,顾莲池的侍卫也是上前来,她捏紧小青的胳膊,扬起了脸来;“呵呵,莲池哥哥,戏弄我也很有意思的吧!” 顾莲池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眸光深邃。 他的侍卫本来是站在门口的,此时见她一脸怒意刚要上前,却见他家公子挥手不许,当即默默站了一边。 小姑娘一步步走上前来,胸脯起伏得厉害。 喜童见状不妙,赶紧来拦,可拦也拦不住,她一把将小青摔在他的身上,给他推了一边去,又飞身而起,直接奔着顾莲池就扑了过去! 只听咣当一声,喜童捂眼。 少年连带着椅子直挺挺后仰摔了出去,林宝铮骑了他的身上,挥起了拳头。 “你们这些骗子!” 第五十章 少年仰面躺在地上,喜童扑身过来,言语间都带了哭音了:“我的天啊,宝儿真打啊,她可真下得去手,出血了,啊主子!” 喜童跪在身边,想要扶他起来,可顾莲池单手覆住眼睛,却是轻笑出声,躺着不动。他牙花出血,此时唇角都带着红,右脸是火辣辣地疼,明明被打的人是他,但是骑在他身上的宝儿,却是掉下泪来。 她挥拳打了他两下,分头寻找她的李朝宁便是冲了进来。 顾莲池一直摊开手任她打骂,可她口中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却只说他是个坏蛋,李朝宁在门口怒叫她的名字,宝儿揪着他的领口,她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就掉在他的脸上,而她的脸上,伤口犹还可见。 很快,她背着母亲,抹掉了眼泪,起身离去。 他偏脸看着她的背影,心跳得很快,竟然很是欢喜。 喜童蹲在他身边,直心疼:“让我看看,都伤到哪了,没事吧,再说主子你不是学了擒拿么,怎么不还手,挡一下也成啊……” 顾莲池单手撑地,坐了起来。 他抹去唇边血迹,不耐至极:“啰嗦,难道我学擒拿是为了打她?” 眼底也痛,他仰起脸来让喜童查看,可喜童的惊呼声却是并未让他在意,少年仰着脸,不由怔住。陆离的屋子,并无太多的装饰之物,他和其他男孩一样,喜欢些弓箭之类的东西,偶有挂在墙上的,看着也都是旧物。 起初进屋的时候,他也没抬头,没有人注意到屋顶横梁上能有什么东西,可此时一抬头,却见梁上挂着许多花灯,看那样式是各种模样,高高悬在他们头顶。 其实都是宝儿帮陆离夺来的花灯,顾莲池是什么人,当即猜到三分。 他站起身来,仰着脸一个个逐一的数数,竟然十个还多,当真是一个月一个,都给他了。大床上被褥整齐,他上前伸手拂过,能看出都是好东西。 喜童跟着他后面转:“大公子,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出去找李大夫来看看吧,给打成这样总得上点药啊!” 顾莲池走到桌边拿起了小青细细端详:“不必。” 他口中不说,心中却是感慨得很,到底是有娘的孩子,嫡子也好,庶子也罢,总有人疼的,虽然破屋烂瓦,但不少温情。喜童给他端了水来,让他早点休息,可他又是不肯了,只叫人去找了宋姨娘,要换个屋子。 李朝宁拎了宝儿回房,就撇下她一个人在 窗边倒腾药箱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理会谁,不多一会儿,朝宁拿了药,去给顾莲池送药,屋里便只剩下宝儿一人了。 她平时鲜少发火,即使发脾气,也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睁眼看着账顶,正是郁闷,有人在窗边轻轻地敲窗。 林宝铮转头一看,林十三站在外面,烛火映着他的身影,高大英挺,她一骨碌起来跳下了床,到了窗前,她一把抓过鸡毛掸子靠在了窗边。 林十三在外面也看见她的身影,转身也靠在窗前。 他仰脸看着空中圆月,不由唏嘘:“宝儿,谢谢你这么喜欢我当你的爹爹,谢谢你,让爹的人生也能圆满。” 林宝铮无聊地看着鸡毛掸子,伸手抚平上面的倒刺彩翅:“我现在不想说话。” 十三笑:“怎么了?不和爹爹好了?不想理我了?” 她低着头,哼哼着:“没有。” 他抱臂:“你来看看这空中月,过来。” 林宝铮反身跪在了椅子上面,她趴在窗口,仰脸看着空中的圆月:“怎么了?” 男人耸肩:“你看它也有阴晴圆缺,多数的时间都是残月,可见这世间事情多半都不是如意的,所以凡事不能强求。” 他微微叹息,脸色落寞。 宝儿探出头去看着他,也是快言快语:“我娘也说凡事不能强求,那不强求就不强求,爹爹你别在意我娘,回头再找一个后娘怎样?” 她语气总算轻快了些,林十三回头看着她:“不生气了?好了?”、林宝铮也不矫情,轻轻点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的事情我也管不着。” 十三嗯了声:“那就好,你去睡吧,爹给你守夜。” 她伏在窗边,只管盯着空中的那一轮圆盘看:“我睡不着,刚才给顾莲池打了一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叫他可长点记性!” 男人不以为意:“打就打了,管他呢!” 宝儿就知道他护短,也是笑了,她偏脸看他,只觉些许的心疼。 他回眸,哈哈地笑,曲指敲在她的额头上面:“快去吧,不管怎样,我还是你爹,以后爹疼你爱你,护你一辈子!” 她嗯了声,对着他勉强扯了一个笑容。 …… 晚上是朝宁和宝儿一起睡的,可当她试图和女儿解释一下,为什么不能和十三 成亲的时候,却发现宝儿早已睡着了,只叫人哭笑不得。一早起来,林宝铮就拿着她的铁铩出了门,她问过了,在离开常州之前,沙乌村还有些东西要拿回来,暂时停留一天再走。 背着铁铩,小姑娘这就上了凌秀山。 在凌秀山的山腰上面,其实她有个秘密好地方,只不过还没有做好,才没有告诉陆离,林宝铮早饭都没吃,一个人上了山。 到了山腰,她拿着铁铩削落许多枝丫,挑了些长的扛着,这就上了树。 当初就特意挑了一棵好爬的树,轻轻松松踩着枝点上了树,拨开枝叶能看见树上搭了一半的树屋,简陋的树屋还透着风,宝儿小心翼翼走在上面,开始添枝加叶。 不多一会儿,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转身坐在了树上。 陆离急匆匆赶了过来,大声叫着她:“宝铮!林宝铮!” 她看准他到了跟前,突然拽着枝叶从树上跳了下去,落在了他的面前:“叫我干嘛?” 少年吓了一跳,见是她一把拽住了:“宝铮宝铮快跟我回去,京中来了旨意,宣你们……宣你们立即动身回去呢!” 林宝铮不以为然:“宣我们干什么?” 他跑得气喘吁吁:“原来我爹就将疫情情况都报了上去,现在封赏都下来了,我听我娘说我们也要搬家了,另外有一道旨意是给你们的,圣上特意宣你们回京,看起来必然是有事的。” 她抿唇,抬脸看着未完成的树屋,很是遗憾:“可我建的这树屋还没建好,我走了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陆离拽着她就走:“以后我来建好了就是,赶紧回去吧,你娘找你呢!” 他自告奋勇说能找到宝儿的时候,屋里有好几个人都看着他。 李朝宁在常州住了一年有余,疫情终于控制住了,沾了她的光,天子以此业绩,宣陆成风进京听赏,连升三级。 自己爹爹升官了,陆离也是高兴,这种高兴很快就冲淡了李朝宁母女要离开常州的事情,他一口气爬上了凌秀山,到熟悉的地方来找她,其实根本没有半点的心思在树屋上面。可惜了宝儿一片心意。 她仔细叮嘱了他那棵树,叫他记住。 少年应下了,只脚步飞快,两个人随即下山。再回到县衙,门外果然停着套好的马车,顾莲池的侍卫队跟在后面,很显然能看出哪辆车是他的,林宝铮也不想见他,不想和他说话,径 自寻找着母亲。 李朝宁的东西都分别赠与了平时相熟的百姓,此时也是轻装上车,宝儿的东西更少,缺了小青,她能带走的依旧还是几件衣裙,和几样玩具,以及背后的铁铩。林十三将她东西都放在了车上,知道她早起没有吃东西就走了,还特意给她包了包子。 林宝铮在陆家园子里逛了一圈,想着就要离开这里,竟也有些舍不得。陆离也要随父上京,有不少东西要收拾,好歹也在陆家住了一年多,总也有舍不得的人,宝儿一一告别,最后来寻陆离。 少年在花圃摘了几朵花,拿了头绳缠在一起,送给了她。 宝儿拿在手里,对他道谢。 陆离送她出了大门,偷偷凑了她的耳边,对她说,让她先走,他去了燕京城马上去找她,在那之前,不要忘了他这个朋友。 林宝铮当即拍着胸脯对他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他这个人。 她声音响亮,只叫车内人听见了挑起了窗帘。 顾莲池右边脸上,肿了一些,他眼眶之下和双唇边,都有伤,此时他怀里抱着小青,能看见人偶弯着的眉眼。 陆离也瞧见他了,更是离她近了些:“别招惹他,要吃亏的。” 难得的,她竟然听了他一次:“嗯,我离他远远的。” 说着,也看见娘亲对她招手,忙跟陆离告别。 陆成风和宋君好也在一旁送着朝宁,林宝铮刚要走过去,顾莲池却是看向了她:“你来。” 叫她干什么? 林宝铮转身就走,才不信他的话。 第五十一章 鸟语花香。 车队行到一处郊外林边,停车休息。 方圆三十里之内都没有人烟,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只能宿在外面。 走走停停,宝儿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一觉,林十三命人前方探路,又有人喂马,准备干粮,就在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坐着两个人。林宝铮和顾莲池并肩坐在一起,两个人一个左脸有伤,一个右脸有伤,刚好是伤对着伤,李朝宁拿着药,先给右脸伤着的扳过来擦药。 顾莲池眼底还有淤青,他一边脸和唇角还肿着,朝宁给他擦药的时候,他刚好偏着脸,看着宝儿,少女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有点红。 林宝铮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馒头。 她们离开常州已经有几天了,天气是越来越暖,她脸上的伤竟然不见好,洗脸的时候大大咧咧还沾了水,今天特别的红。 看着竟然也是触目惊心,当日他回眸之间,看那剑尖划过她的脸,只叫他怒不可遏,可现在过去了好几天了,尽管伤势不见好,可这傻姑娘却不以为意,日日开心。 喜童给他拿了水囊过来,顾莲池顺手接过来递给了宝儿。她吃东西总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腾腾的,林宝铮接过来喝了两口,又还给了他:“谢谢。” 自从打过他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顾莲池拧开盖子,自己也喝了一口,李朝宁重新给宝儿换了别的药,此时正在车上配药,没有回来,他余光当中,看见十三拿了一方绢帕走了宝儿的面前。 林十三才在山泉边拧了手帕,递给了宝儿。 林宝铮刚好吃下最后一口糕点,日头照在她的身上,脸上干巴巴的,她仰着脸,展开帕子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才觉凉快一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脸上的绢帕就被人掀了下来。 顾莲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才在她脸上掀了帕子去,又随手扔在她的身上,起身走开了。她诧异地看着他,正好朝宁也走了过来:“别让这口子再沾水了,小心点。“她伸手抬起宝儿的脸来仔细地看,开始给她擦药。 宝儿偏着脸,看见喜童一脸心疼地跟在顾莲池的身后,见她目光还挥手举了举拳头,以示愤怒,举拳头谁不会,她也冲他挥了挥拳头,吓得他赶紧跑了。 林十三看见这一幕,顿时失笑:“喜童这个马屁精,是该收拾收拾了。” 宝儿 偷眼看他,见他神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 可看着一样,其实哪能一样呢! 林十三在宝儿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让你娘好生照顾着你,爹去给你打些野味,晚上下菜吃!” 说着,大步去了。 朝宁回头,男人脚步却快,到车上拿了弓箭,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密林当中,她动作稍缓,再转身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模样。 林宝铮仰着脸,任她擦着药:“娘,我真的觉得我爹挺好的,你说呢!” 朝宁笑:“是挺好的。” 少女的脸被她按得动弹不得:“他说凡事不能强求呢!” 朝宁嗯了声,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和她解释清楚,此时看着女儿,见她明着暗着竟然学着撮合她和林十三,才又重视起来。 她理顺着宝儿的发辫:“你的名字是你爹起的,那时候,他说由他来做你爹,他一个人也无人照顾,娘病着的那会儿,想两个人一起,也总比一个人强,的确是动了心思想和他搭伙过。不过你爹他不愿意,甚至是一走了之。有的时候,事情往往这样,如果他当时答应了,是苦是错,也能将错就错。可事实上,世上根本没有如果,他没有答应,娘也习惯了一个人,这五六年娘并没有等着谁,娘只是想别丢你舅舅你外祖父的脸,将他们没有走过的大江南北都走一遍,趁着你还小,让你体会人间疾苦,以后等你长大了,即使看遍世间沧桑,心里也能平静地安然无恙,明白吗?” 虽然小有遗憾,但是懵懂之间,她也轻轻点头。 朝宁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面,微微叹息:“从来都是福祸相依,如今带你回去燕京,也不知会有什么等着我们,你表姐现在迷住了心窍,唉……” 燕京对于宝儿来说,记忆已经模糊了,她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表哥和表姐都变成了什么样子,隐隐约约地只能记住几年前,表姐给她做的新衣裳和新鞋。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选秀,也不明白为什么朝宁为何忧心忡忡。 只是想到要见到表姐了非常高兴:“表姐见了我,还能认出我吗?也不知道她的腿现在都好了没有,她能走能跳吗?” 林宝铮在旁自言自语,李朝宁摩挲着她的脸,好笑地看着她:“放心吧,你表姐的腿早好了,她也不能忘了你,选秀的事情是个意外,本来已经剔除了她在名单之外的,不知道怎么就又牵扯进去了,也是没办法 的事情。” 小姑娘脸上才擦了药,嗖嗖冒着凉风:“你怎么知道?我爹告诉你的?” 朝宁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让宝儿顾看好自己的脸,转身回去收拾东西,其实燕京的事情,她都知道,之前每次能顺利和清止李厚联系上,是因为有人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的动向,后来可能也是京中无事,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才断了联系。 林十三将李厚一封家书送了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亲信送到的信陵君亲笔信。 他寥寥几句话,说本来选秀的名单里,清止的名字已经被他抹了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名单上,而李清止本人,也愿意选秀,望她速速回京。 紧接着,天子一道圣旨,也宣她回京听赏。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牵引着她,只叫她归心似箭。 天黑以后,林十三果然打了几只野兔回来,他叫人架起火来,吆喝着侍卫们扎营,等到宝儿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时候,兔子已经上了火叉,她围着几个火堆转了几圈,呆了好半晌。 林十三特意烤了一只特别肥美的,叫她:“快来,爹给你做好吃的!” 林宝铮快步走了过去,这就坐了他的身边,篝火很旺,少女拿着树枝来回挑着火,看着架子上面的兔子,一时间竟然魔怔了一般。 十三见她怔怔的,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后脑勺上面:“想什么呢? 宝儿回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火光之下,她的脸红扑扑的:“爹,有朝一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像这火架子上的兔子一样,当如何是好?” 这个火堆旁,一共也没有两个人,只对面坐着个副将看着火,闻言哈哈大笑,对着林十三挤眉弄眼:“林大哥,看来你得好好和妞子说说你的功绩了,也叫她知道,她爹这几年杳无音信地都干了什么,奔命在刀尖上的个人,现在封将有位的,谁敢拿她姑娘当鱼肉来着!” 这话说得倒是有力,可宝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伤了的左脸让他看,转头又看向十三:“爹……” 十三回眸,对着她笑:“这次是意外,不作数的。你问爹有朝一日的事情,爹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除非是我死了。” 林宝铮狠狠点头,往他身上一扑差点给他撞倒,男人按住她的肩膀,更是哈哈大笑,点了她的鼻尖,让她坐好等着吃兔肉。 父女二人并肩坐在一起,火光照亮大地,脚步声在她们身后举步响起,在这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当中显得十分的轻,顾莲池的袍角滑过宝儿身边,这就走了火堆旁,喜童给他垫了垫子,他不知把什么东西放了脚边,才撩袍坐下。 他也拿了根长树枝,来抽着火花:“蠢材,你为何要做鱼肉?你愿当鱼肉,别人自然便是刀俎,日日喊打喊杀,小时候还说要做顶天立地好宝儿,真要顶天立地了,哪个敢来生杀你来?” 林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体:“我不是蠢材,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他在她的左边坐着,右脸唇边的伤处正对着她,顾莲池回眸看着她,扬起了眉来:“你不是蠢材是什么?” 一时间还真给她问住了,林宝铮想了片刻才道:“我是宝儿,我不是蠢材。” 林十三在旁符合:“对,我宝儿就是个宝,只有蠢材才不识宝。” 顾莲池只管看着宝儿:“琴棋书画,你可会?” 宝儿坦然瞪着他:“不会啊,怎样?” 他一副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样看着她:“四书五经看了多少?” 宝儿抿唇:“一看就困,陆离说我是女孩,看不看都成的。” 少年嗤之以鼻:“《国学》学了没有,《治国》呢,既然想要顶天立地,大字不识几个,你想干什么去?过年在京中选个好小子,成亲生娃子去?” 她怔住,随即大窘:“我不和你说话了!谁要成亲生娃子去!” 小姑娘恼羞成怒,虽然她不成材这是事实,但这么被他一说,她也觉得自己这几年似乎除了多认识了几个字,又长了些力气,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口口声声是说要做顶天立地好姑娘,可顶天立地好姑娘究竟是要干什么去,可真是不知道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性子直的小姑娘,林宝铮本来就恼他欺她戏弄她,此时新仇加旧恨,更是别开脸,不理他了。 火堆上又添了火,她抱住双膝,正是不要看他,顾莲池却是忽然站了起来。 余光当中,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团子,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脚边,少年一脚踩着它,扬声说道:“哪来的兔子,也烤了吧!” 林宝铮瞪大了眼睛,当即转过头来,只见他的脚下一团白,小小的身子还瑟瑟发抖,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好生的可怜。 顾莲池脚一踢,小兔子立 即滚了她脚边来,宝儿连忙伸手给抱了起来。 他垂眸,对着她伸出了手来:“拿来。” 她当然不给,怎能舍得让他把这么可爱的小兔子活生生烤了去,当即抱得更紧了:“不行,你不能烤了它!” 少年拿出绢帕来擦手:“为什么?” 为什么? 林宝铮想不出理由来,窘着脸不敢看他:“因为……因为我捡到它……它就是我的了,所以……” 本来也就是顺口胡说的,还以为他指不定怎么凶地来抢,可不等她话未说完,顾莲池已然转身:“好吧,给你了。” 诶? 人真的走了。 宝儿:“……” 第五十二章 因为有了小白兔的陪伴,这一路上虽然奔波,但却平添了许多乐趣。 她的小青丢在顾莲池面前之后,再向他讨要,他却不肯给她了,不给就不给吧,林宝铮将小青平时换的衣裙都送了他,平时吃喝玩乐,养着小兔子,倒也快活。也就一个来月的路程,顾莲池脸上的伤,早就好了,可她的脸上还是红红一条,也可能是上药的关系,并未结痂。 横竖她也不在意,成天就穿着青布衫子,学着她爹的样子,头发全都束在头顶,要不是额头上还带着她喜欢的红发绳,看着竟也像是翩翩美少年了。 六月刚过,一行车队到了燕京城前,林十三命人带队回营待命,他则第一时间和朝宁进宫复命,叫宝儿同顾莲池一起,先回郡王府。 兵分三路,这一路上,两个人常不对付,不怎说话,进了燕京城,林宝铮抱着小白兔下了马车,朝宁将她们娘俩的东西都放了车上,喜童都接过去安置好了,小姑娘眼看着爹娘乘坐一车往北边去了,也赶紧上车。 车厢内,顾莲池靠坐在里侧,喜童坐在他的对面,身边放着些杂物。 车一动,林宝铮连忙坐了顾莲池的身边,二人都在窗边,她久不回燕京,看什么都是稀奇的,掀着窗帘,往外看。 小白兔从她的怀里拱着拱着钻了出来,露出一两只长耳朵。 燕京的街上,比常州的宽敞许多,来来往往的百姓熙熙攘攘,少女探出头去,忍不住张望着,仔细辨别着方向:“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啊,还有多远?人好多啊!” 喜童伸着脖子在后面笑:“还挺远呢,平常也不是很多人,不知道又有什么好事,怎么这么热闹?” 顾莲池在旁摆弄着九连环,叮当作响。 这个东西,他都玩出花样来了,林宝铮趴在窗口,余光当中看见他的脸,似乎外面的吵闹永远也入不了他的耳,与世隔绝才好的模样。 他板着脸的模样,像块木头,她暗自偷笑,忙别开眼。马车转了个弯,卖货郎随街吆喝着,林宝铮两只眼睛都像是看不够,本来也就是想看看,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她也没在意,对着货郎摆手。 卖货郎挑着两箩筐小玩意,连忙上前:“小公子看中了哪样,我给您拿。” 宝儿从来没有带银子上街的习惯,她的本意也就是看他的目光转过来,跟人家打个招呼而已,谁想到一摆手,人挑着扁担就来了马车边上。 她顿时 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窘窘地连连摆手:“对不住啊大叔,我没有银钱。” 货郎只一怔之间,顾莲池的脸也出现在了窗口边上:“跟在车后面,这些东西都送了郡王府去。” 宝儿惊呆:“……” 简直是意外之喜了,货郎连忙应下。 马车半晌没动,少年早已不耐烦了,刚好有人,就又看了他一眼:“前面发生什么事了,街上怎么那么多人?” 货郎挑着箩筐,连忙答道:“是常家大公子,布施呢!” 顾莲池闻言顿时皱眉,冷笑出声:“他算是哪门子的大公子?常家真的败落了,也学起沈家做起大善人了,呵……” 都说了东西要送到郡王府的,郡王府里信陵君的儿子顾莲池,去年在大殿上,舌辩群国大使,使得多国结盟,人称齐国大公子,货郎看着他的脸,猛然想些什么,连声称是,尾随了车后去。 宝儿有点莫名其妙:“顾莲池,你要买货郎的东西啊,还要全买啊!” 自从打了他之后,她就叫他的名姓,见她对常家大公子也没什么反应,少年挑眉,随即坐回原处,低眸轻抚小青的发辫,心情竟是愉悦起来:“想买就买,啰嗦。” 很快,后面的侍卫队上了前来,有人鸣锣开道,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街道两边,许多破衣烂衫的人,集聚在此。两边各自有人施粥,有人发放铜钱,一个少年站在方凳之上,手里还拿着许愿的红绳,一人领了一条,凭绳领粥和铜钱。 正是货郎口中的常家大公子常凤栖,此时他一身白衣,每发放出一根红绳,口中便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我弟弟怀信度过难关,愿佛祖保佑我常家家宅安宁。” 他皮肤略白,眉如弯月眸如星,越是长大了些,竟然越是漂亮,生来就美偏女相,举手抬足间动作优雅,远远看着真是赏心悦目。马车缓缓驶过,林宝铮趴在车窗上喜笑颜开,对着他含指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鸣锣开道能有几个,郡王府的马车,谁人不识? 常凤栖抬眸,看见少女双手伸在外面,对他竖着大拇指,笑靥如花。她看着也就十三四岁模样,大眼睛尖下颌,就那么看着他笑,脸颊上一边一个梨涡,早就听闻林十三到处寻找李朝母女,近来顾莲池也随着去了,他心中一动,当即怔住了。 可惜马车很快赶了过去,窗帘也落了下来,少女坐回了车里再也看不见。 其实宝儿可不是自己缩回去的,她是被顾莲池揪着脖领子拎回去的,他一手放下窗帘,啪嗒差点摔在她鼻尖上面。 林宝铮一手抱着小白兔,一手捂着鼻尖:“你干什么?” 顾莲池只是皱眉:“你认识他?” 她一副你病得不轻的模样看着他:“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怎么了?” 他嗤笑出声:“不认识他刚才干什么?坐郡王府的马车,别干蠢事。” 小白兔都受惊了,扎进他怀里不肯出来,宝儿轻抚它的毛发,据理力争:“我娘说,心系百姓,肯将自己的东西,舍善出去的人,都值得称赞,你看见刚才那位公子没有,人是人长得美,心也美。” 她停顿了下,还嘀咕了一声:“不像某些人,人长得好看,其实坏透了。” 顾莲池闻言冷笑:“伪善者的面目,也就是看起来不错而已,他心里头坏不坏你就知道了?我心里坏不坏你就知道了?” 他不屑地盯着她,目光冰冷。 林宝铮扬起脸来,也不甘示弱:“伪善也是善,至少百姓真得着粥喝了,真得着铜板了,人家心里坏不坏我不知道,反正你的心肝啊,是够坏的了。” 少年脸色越发地不好看了,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又低头笑了起来。 两个人打嘴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喜童不以为意,反而在旁偷笑,反正每次自家主子都会占上风,生闷气,到最后俩人两败俱伤,他乐得看热闹。 他一笑准没好事,林宝铮反而有些忐忑:“你笑什么?” 顾莲池举起了小青来,只对小青说道:“我笑啊,有个人竟然说常家那个小狐狸是大善人,人家沈江沅好歹是真善,大菩萨一个,他算个什么东西,进了常家大门连自己亲娘都能换了的人,啧啧啧……” 他这话里,沈江沅这个名字,她是熟悉的。 这几年沈家的名气越发大了些,哪里有赈灾,哪里就有他,沈小善人的名头可是名满天下,当然了,也有些人对此愤然,那时候就有人说沈家是伪善,宝儿当时就问过她,什么叫伪善,刚才她说的话,也就是当时朝宁对她说过的。 彼时李朝宁还特意强调了,不能一概而论,沈江沅这个孩子还是个不错的人。 所以宝儿对他有印象,也知道他是谁,现在在仔细一想顾莲池口中的常家人,脑中灵光一闪,常凤栖的脸立即和刚才那个少年重合了。 她激灵一下,抓住了顾莲池的胳膊:“刚才那个人,是凤栖吗?” 少年挑眉,当即甩开她的手去,只管抱着小青逗弄着,不再理会她了。 宝儿回身又掀开窗帘,可人已经远了,看不真切,倒是喜童嘻嘻笑道:“是常凤栖常公子,他现在认了母了,隔三差五地出来布施给他家小公子祈福呢!就是怀信小公子,这孩子生来就体弱多病的几次都差点夭折……” 话未说完,顾莲池冷飕飕的目光已经钉在他身上了,当即闭口不言,还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宝铮却是惊喜交加,乐得差点跳起来:“原来是我们凤栖,我还想谁家公子长得这么好看,是他啊……” 她心里高兴,都在脸上。 顾莲池看着她的眉眼,更是恼怒。 街上人是越来越少了,林宝铮趴在窗口往外看,马车疾驰起来,她一时还下不去,回手就抓住了少年的胳膊:“顾莲池,你能让车停一下行吗,我想下车看看。” 他眸色深邃,薄唇微启:“不。” 她呆了一呆,就想强行下车,可刚一动,车一颠簸直接摔了他身上,少女慌忙之下抓着他的领口,再一颠簸用力之下竟然将他的领口扯开了! 小白兔直接摔了他身上,少年脸色顿沉,更是抿住了唇。 林宝铮松开手,小心翼翼地还给他轻轻合拢了领口:“对不住啊,莲池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车还在走,她这时候也不能说下车了,只看着他脸色,抱回了小白兔。 喜童来帮着整理衣衫,顾莲池却是一手拂开。 他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裳,却是别开了脸去。 宝儿苦着脸,只得再接再厉地来拽他手腕:“莲池哥哥,停下车行吗?好哥哥,我想去看看凤栖,行吗?嗯?” 她声音很低,音调软糯起来,简直是要人命了。 顾莲池也不回头,只垂眸道:“停车!” 第五十三章 马车到底还是转了一个弯,回来了。 林宝铮将小白兔放在顾莲池的脚边,欢欢喜喜下了车。 明晃晃的日头在空中,她混迹在一群乞丐当中,走了长队的后面去排队,常家好大的排场,一边跟着人往前走,听见有人嘻嘻笑着说话。 喜童说常远山的夫人沈曼现在经常做善事,她的儿子常怀信从出生开始就体弱多病,几度差点夭折,只言片语间,宝儿终于将一切串联了起来,过去的种种全都浮现在了眼前。她随人流逐渐往前,仰着脸看着少年。 常凤栖现如今和当年的小乞丐,岂止是天地之别? 他眉眼间,乃至于整张脸,让人看了都仪神隽秀,如沐春风,走得近了,还能看见他眼角下面的那一颗黑痣,漂亮得连女孩都不得赞叹。 林宝铮走上前去,她前面的人一伸手,他垂眸送出一根祈愿红绳,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弟怀信早日安康,保佑我常家家宅安宁。” 她也走上前去,对他伸出了手,一根红绳立即放在了她的手上。 宝儿握紧了红绳,弯了眉眼随着他笑道:“佛祖会保佑你的,你弟弟会好起来的!” 常凤栖才看见她,当即惊住:“是宝儿吗?” 他竟然还能认出她来,林宝铮笑着点头:“是我啊,凤栖。” 她身后还有许多人等着来领红绳,小怀信这几天又是哭又是闹,整日没有个消停时候,半夜常常更是闹得厉害,常家大人孩子都不安生,少年神色疲惫,叫了小厮先替他发放红绳,跳下方凳,这就将宝儿拉到了一边:“你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娘呢,她也回来了吗?有些话现在不方便说,你先去一边等我,等我一会儿。” 他竟无半分重逢喜意,还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林宝铮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没有自己这样欢喜,她被他推到一边,诧异地看着他:“那你呢?” 他抿唇,指着巷口:“那边有石凳,你过去坐一会儿,我一会去找你。” 说话间,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少年赶紧回到方凳上面去了,宝儿混杂在一群要饭的当中,仰脸看着他,心情和刚才也大不一样了。她并没有往巷口那边过去,仍旧顺着街边走,不多一会儿,就看见郡王府的马车,仍旧停留在原地。 她下车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挥手,让他们先走,说找不到路,就叫凤栖送她回去,没想到顾莲池他们 并没有走。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喜童听见动静,忙掀开了车帘,叫她进去:“嘿哟我的主子诶,真叫你说着了,咱们宝姑娘回来了!” 顾莲池半阖着眼,也不抬眸:“走吧!” 外面车夫应了一声,这就挥起了鞭子来,马车缓缓驶离,最后疾奔了起来。 他并未开口询问,小白兔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脚边,一人一兔都似乎在休息,迷迷糊糊偶尔眨一下眼睛,喜童试探着看着宝儿:“怎么了?他不认你吗?” 林宝铮低头将兔子抱了起来:“不是,他让我等他一会儿。” 喜童咦的一声:“那你不等他了?” 她低着头,逗弄着小兔子:“他好像不怎愿意见我,那我还等他干什么,再说我得快点回去,我都想表姐和表哥了。” 她说完这话,顾莲池才是抬眸:“常凤栖现在和你撇清干系还来不及,怎能愿意见你?” 林宝铮怔了怔,歪头看他:“他为什么要和我撇清干系?” 少年挑眉:“因为他为了站稳脚跟,认了正室为母,常家虽然败落,但是沈家没有,这两年常凤栖崭露头角,便见其心机极深,偏有些人还就觉得他宅心仁厚,真是瞎了眼了。”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却字字犹如针尖,扎在宝儿的心里。 她多少明白些,于是不再问,马车很快到了郡王府的面前,喜童先一步下车,给挑开了车帘,林宝铮在车上抱着杂物要递给他,他赶紧招呼她下车。可不等人下去,郡王府门口站着的少女已经迎了上来:“宝儿!” 她柳叶弯眉樱桃口,削肩细腰,标准的美人胚子,正是李清芷。 林宝铮定睛一看,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姐!” 顾莲池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手就将装杂物的箱子塞了他的手里,转身就跳下了马车。 小姑娘直接给表姐抱了起来! 李清芷也在旋转中尖叫,宝儿太高兴,抡了好多圈才放开她,李厚也出来接她,当年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小少年,如今快满二十了,模样俊秀。三人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宝儿放下表姐就要来抱表哥,李厚赶紧一指头点在她的脑门上,拦住了。 车上的顾莲池也下了车,他面无表情地将杂物箱子放在地上,大摇大摆地进了郡王府。 喜童也抱了东西下车,李厚招呼自家小厮过来收拾东西,兄妹三 人这就绕过郡王府回了西院,自己的家。 五年不见,时间并未在三人当中形成隔阂,兄妹两个人都瞧见了宝儿脸上的伤,追着问她怎么回事,林宝铮指了指东院,坦然相告:“他抢我花灯,侍卫不小心划得。” 李清芷闻言大怒:“什么叫不小心,你划他脸再说不小心对不住试试看,有这样的不小心吗?你怎不多小心他些,这几年他是越发的孤僻了,讨厌着呢!” 宝儿点头:“表姐说的话总有道理。” 李厚仔细看了她的脸,略有担忧:“这么长时间怎不见好,姑姑给你用的什么药?” 林宝铮哪里说得清用什么药,只偏着脸叫他看。 三人在屋子里说着话,院子里就传开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他似乎正处于变声期,说话的动静有些怪异,人还未到,笑声先来:“莲池说宝儿妹妹回来了,是真的吗?清芷姐姐?李大哥?” 林宝铮用目光看着表哥表姐,可兄妹二人都一副你别理那个傻子的模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了,这几年李厚一直跟着太医院的师傅学医,也是小有所成,扳着宝儿的脸,正是查看,已然有人推开了房门。 少年一脸笑意,手里打着一把折扇,公子架势倒是十足:“清芷姐姐,宝儿妹妹在哪里呢!” 林宝铮赫然回眸,却见他一身华服,身上叮叮当当挂了不少配饰,摇着扇子满眼笑意,看着也有点眼熟。 她盯着他使劲想:“你是?” 不等李清芷开口,人已经到了跟前,他扇子一拢啪地打在她的头顶:“我是什么我是,江沅哥哥还送过你金匕首呢,都忘啦!” 原来是沈江沅,宝儿笑:“原来是江沅哥哥啊,我在江南见过你,远远的。”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那为什么不来找哥哥,让哥哥早点带你回燕京多好,你表姐可想你呢!” 说着,他的目光又飘到了清芷的脸上,笑得开怀。 很显然,李清芷完全不待见他:“沈江沅,我说过很多次了,你的姐姐妹妹回家找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知道吗?” 两个人同岁,都是快十六了,沈江沅被她数落习惯了,才不以为意:“我好心好意地来看看宝儿,姐姐这么说我可真是叫人好伤心啊!” 他向来油腔滑调,姐妹挂在口边。 清芷回手去拿鸡毛掸子抽他:“三天两头找抽 ,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李朝宁离开燕京以后,两个孩子托付给了信陵君顾修,因为她带着宝儿走得突然,剩这两个孩子也再没有人为难了。 沈贵妃不时还提及宝儿来,无事的时候,就叫人接了清芷过去,一来二去的,宫里头几个皇子公主的,都和她熟悉了起来。 沈江沅更是在她还不能走路的时候就爱姐姐前姐姐后的打趣她,见她动怒,转身躲了宝儿的身后去:“好姐姐,饶了我吧!” 他刻意学着清芷恼怒模样,叫宝儿一下笑了出来。 不光她笑,屋里的小丫鬟都捂着嘴偷笑,一时间气氛突然活跃了起来。 李朝宁曾经对她说过,应当摒弃前嫌,沈江沅是个好孩子,她性子就记住了,看见他自然也生了亲近之意。 屋里正是乱闹着,院子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了,林十三跟在朝宁身后,嗓门大得很:“你也消消气消消气,清芷还是个孩子,她能懂得什么呢!” 女人怒气未消,更是脚步飞快:“你回吧,我就问问她非要选秀是怎么回事。” 林十三哪里能放下心呢,二人才从皇宫回来,李朝宁有功在身,可天子面前,群臣皆在。选秀名单已然定下了,自然有管理名单的人,也不好直接问。顾修还在宫中未回,匆匆一面,也只交待两句,说参加选秀是李清芷自己非愿去,跑到府衙去填上单子的。 李朝宁怎能不恼,推开房门,里面的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 林十三赶紧叫了宝儿出来:“宝儿来,跟爹出去转转,那什么沈公子也先回吧,明日再来。” 沈江沅此时脸色极其复杂,他在屋里也听着了,说李清芷非要参加选秀的事,看着少女亭亭在前,心里一斟酌,赶紧告辞。 宝儿也有点懵,不想走可也被十三拽走了。 李厚叫丫鬟们都出去关上了房门,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姑侄三人,快有五六年未见了,李朝宁抬眸看着侄女李清芷,此时一腔怒火,全化为了乌有。 她长得太像少女时候的自己了,女人上前轻轻一拥,就给人揽在了怀里。 李厚叹着气,也撩袍跪在了旁边:“都是侄儿的错,侄儿未能看住妹妹,她才胡闹,当选秀为儿戏来着。” 朝宁也是眼眶微湿:“傻孩子啊,你到底为什么偏要参加什么选秀啊!” 第五十四章 旁观者或气或恼,都急得不行。 可偏偏李清芷却跟没事人一样,她甚至还安慰着朝宁,说她们真是大惊小怪。她这个年纪了,其实也该考虑她的亲事了,但是万万也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做了主,突然间要去选秀,这意味着什么,可能孩子还不太懂,李朝宁叹着气,到底是心疼多于愤怒,跟她讲了厉害关系。 许多百姓家的姑娘,都将选秀看成是改变自己人生的希望,甚至还抱着期许,想一下飞上枝头。可事实上,枝头和枝头也不一样,皇子皇孙哪能那么容易搭上枝儿,多数都是选去后宫,有些老死也未能得到宠幸,下场各自不同。 上有皇后,贵妃,即使得了宠幸家世不成的,又有几个能站稳脚跟? 好好的姑娘,去选什么秀! 李朝宁给清止按了身边,仔细端详着她:“这几年不在你们身边,可也没放任不管,这件事可玩笑不得,晚点会过了信陵君,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将你的名字抹去,天子面前,万万不能提及的。” 李清芷摇头,只是笑:“姑姑,选秀这件事吧,我早已想过一千遍一万次的了,你们谁也不用劝我,我是一定要去的,不做那人上人,如何甘心?我爹娘都叫山匪杀害了,问你哪个山头哪些人,姑姑也从来不说,虽说是乱世,但是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说杀了就杀了?我偏要站在高处去,将来查明真相给爹娘报仇雪恨,所以今日就谁也别劝我,选秀的结果,我心里有数。” 李朝宁微微怔住,却是心惊。 乱世之中,她兄嫂都被人杀死,其实这么多年了,当日的气愤和不甘也早被时间磨平了去,却没想到清芷还记着。 亲人们的一一离去,让她倍加珍惜身边的人,一把握住了侄女的手,朝宁垂眸:“你年纪还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往前看,好好走自己的路,听姑姑的,选秀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知道吗?” 少女摇头:“姑姑,我算看透了,男人们呢,也没几个好的。嫁人呢,也没什么意思,今日有人欺你,辱你,只能是因为有人高人一等,有些人生来就是高人一等的,有些人只能等待机会,选秀就是一个机会,我非去不可。” 她说这话,竟是叫人无言以对。 李朝宁只觉头疼,更是恼怒:“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去的,你什么都不懂……” 话未说完,清芷却也扬起声调来:“我怎么什么都不懂,我看见他看我的眼神,就什 么都明白,只要我动一步,往前一步,就能做到。男女之间无非就这么点事,现在窗户纸早就捅破了,昨日见了我,皇上还问起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李厚闻言大惊,朝宁也如遭雷击。 姑侄二人无不震惊,清芷自己到了镜子面前贴花,却是一派怡然自得模样,倒显得那两个人白操心了。 才回到燕京,李朝宁平静的心,便是不能再平静下来了。 从清芷的屋里出来,她回到房里收拾东西,将自己反锁在里面,面壁思过。父兄都已经不在世上,她万万没有想到,侄女竟然让她教成了这样,可明知道是错的,却无力回天,胸口犹如压着大石头一样。 清芷尚且这样,宝儿又当如何? 她烦恼无数,然而此时的林宝铮却还一丝烦忧没有,她的小白兔放进园子里,不知道跑了哪里去,她被林十三拽出来,就开始寻找。东院和西院本来就邻近,想大声呼喊又不知道小兔子叫什么名字,开始找起来了,才想到这个问题,宝儿一边走一边想,找到兔子给它起个名字。 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找,西院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东边院子倒是有动静,宝儿侧耳细听,能听见小厮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她刚好走到墙边,索性就爬了上去,翻墙对于她来说,再轻松不过。 跳下墙去,才刚站稳,身后一个扫地的小厮就叫了起来:“诶我的娘诶!宝姑娘有门不走,干什么跳墙啊!” 他在收拾林间的枯叶,此时一叫顿时吸引了亭子里人的注意。 原来在东院的院里,两个侍卫正拿着剑比试,一旁几个小厮欢呼着,亭子当中的顾莲池半躺在在躺椅上面,白色的一团就蜷缩在他的脚下。 宝儿眼尖,一眼看见了,冲着亭子就冲过去了。 她正好在两个比试的侍卫当中穿行而过,跑得飞快,旁边的小厮们吓得都差点叫起来,就连顾莲池也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 林宝铮一口气跑到他的面前,伸手拎起了小兔子:“我的小乖乖,你怎么在这啊!” 喜童在她身后拍着胸口:“宝儿啊,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刀剑无眼啊,要是伤到你了怎么办?” 小姑娘不以为意:“一看他们两个就是假装在比试,根本伤不到人的,我跑得快,不会有事的。” 喜童:“……” 顾莲池本来也是恹恹的,此 时见她这呆样,也勾唇笑了起来:“你这个呆宝,倒很有眼力见。” 宝儿怀里的小兔子探出头来,少年站起身来摸摸它的头,眉眼间竟也一团和色。 林宝铮从来不记仇,见他似乎也喜欢兔子,也是笑:“我想给它起个名字,莲池哥哥,你说它叫什么好呢!” 她声音软软的,顾莲池的目光就落在她的笑眼上:“我从前也想养个好宝贝,名字都起好了,想叫二呆来着,可惜后来没养成。” 宝儿抬眸:“二呆?这名字不好听啊!” 他伸指弾在小白兔的脑门上,神态惬意:“你懂什么,没听老话说吗?养阿猫阿狗什么的,叫的名字越是轻贱,越是能活得长久。” 林宝铮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喜笑颜开:“原来是这样,那就叫它二呆吧,这名字还好起,以后再养了别的还可以叫小三小四的。” 少年别过脸去偷笑,再忍不住转身。 宝儿逗弄着小兔子,二呆二呆的叫着它,园门口忽然出现了表姐李清芷的身影急忙忙地对她招着手:“宝儿,快回来!” 她应了声,赶紧跑了回去:“姐,怎么了?” 清芷着急迎上来几步远,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快跟我回去看看,姑姑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我怕她出什么事。” 二人匆忙回到西院,李厚只在门口打着转转,宝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要撞开门去,外面嚷成一团,李朝宁的声音才在屋里响起:“我没事,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不要进来!” 林宝铮将兔子放在脚边,伸手敲门喊道:“娘!娘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一个人静静,我陪着你好不好?” 李厚也苦苦相劝,急的不行。 朝宁叹着气,也不出来,也不许他们进来。 李清芷知道姑姑是因为她愧疚,走了窗口边靠住了:“姑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去的,也不用再劝我,以后就叫你和我哥还有宝儿都过好日子,不看别人白眼才是真格的。” 她从来刚烈,话已说尽,竟然也甩了袖子走了。 宝儿看着她的背影,不明所以:“这都怎么了,有话就说,才回来都生的什么气啊!” 李厚早就劝过了,心知肚明的事情:“算了宝儿,咱们走吧,让姑姑自己坐一会儿。” 林宝铮莫名其妙拎起了兔子:“表哥,到底 是怎么啦?” 李厚推着她往院里走:“你表姐不甘人后,非说想做点什么一步登天的事情,我管不了她,姑姑也劝不听。” 宝儿回眸:“什么事情?为什么非要做点什么事情?” 李厚叹着气,脸色落寞:“人长大了,总得知道自己的心,想干点什么事就干点什么事,为着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做什么,总不白活这一回。” 宝儿心智才开,猛然间听见这样的话,忽然迷住了心窍一样,蔫了一样站住了。 她怀里的兔子一下挣脱了,跳了地上去,几下就没了踪影,李厚向前两步,推了她两下:“宝儿,你怎么了?” 林宝铮几乎是懵了一样,站着不动喃喃自语:“想干点什么事就干点什么事,为着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做什么,总不白活这一回……我也不想白活,那我干点什么事情呢!” 她的脑袋里,猛然间窜进了一个人影,顾莲池好像就站在面前,冷笑着看着她,他在说什么,说什么成亲生娃子了,生亲生娃子了,这句话犹如惊雷一下霹在她的头顶,胸口又似压住了大石一样闷疼。 李厚见她双眼圆瞪,脸色苍白很不对劲,狠拽了她两下:“宝儿!” 她用力挥了两下手,猛然间像是做了一场梦似地,才是清醒过来。 表哥就在身边,宝儿仔细看着他,半晌才叫出声来:“表哥?” 李厚点头:“表哥在,你怎么了?” 少女如梦初醒,目光终于坚定起来:“我也不能白活,对,不能白活。” 第五十五章 已近黄昏,天边彩霞满天。 李朝宁从屋里出来时候,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李厚来叫她过去吃饭,后院的厨娘特意多做了几道菜,一家人真的很久没有在一起用过饭了,宝儿吃得很少,似有心事。 饭后,李朝宁把几个孩子叫了一起,跟她们一起分享外面的世界,四个人一起坐在榻上,林宝铮虽然跟着她东奔西走,听她口中讲述的过往当中,竟然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李厚一脸向往,只清止一身锦裙,在旁做着针线活,偶尔笑笑。 宝儿躺在她的腿上,顺着她的腰带,摸到一个锦袋,手一勾,就拿在了手里。李清止下意识去捂,却是迟了一步,小姑娘在耳边晃着,里面好似什么都没有。 锦袋倒是漂亮,林宝铮仰着脸笑:“姐也给我做一个这样的吧,我上街好带着。” 她从来不喜欢在身上挂任何东西,和朝宁走南闯北的时候,钱财不能外露,就连随身的玉佩都收了起来,宝儿身上唯一的饰品就是脖子上面的银锁。 李清止低头白她一眼:“给你做八百个你带吗?” 宝儿很认真地点头:“我带我带,平时不带银钱买东西不方便。” 在常州时候,她经常和陆离在一起,平常也置办什么,每次买东西都是他来付账,好奇地将袋子打开了锦绳扎口,一个小东西静静在里面躺着。 林宝铮诧异地看着它,一把拿了出来:“哇,这是我们家二呆吗?” 竟然是一只草编的兔子,不知道哪个人编的惟妙惟肖。李清芷低头一把都抢了回去:“这可不是你二呆,你二呆和你一样呆。” 说着到宝儿的腋下拧了两把,最怕呵痒的宝儿当即哈哈大笑起来,来回滚着躲避着她的魔爪。李朝宁和李厚在桌上下棋,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 李厚叹着气,眼中竟是柔色:“她们两个永远也长不大,该多好?” 朝宁落子:“你有什么打算?” 李厚垂眸:“老师有意做媒,我考虑了两天,觉得可以和姑姑商量一下,太医院的徐大人家徐小姐比我大一岁,还未见过。” 女人怔怔看着他,差点忘记了,李家仅剩的这个男人,十九了。 他也该娶亲了,时间过得真快,她才压下去的愧疚又多了些:“其实早在我要带你们走,你和清芷都不愿离开燕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过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应当 给你们一个安稳的家,我走得也急,未考虑周全,是姑姑的错。” 李厚摇头:“姑姑自有姑姑的考量,我和清芷心里明白,”他转头看着窗外,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勾起了唇来,“其实这样也不错,有朝一日真能那样的日子,扫平江淮的山匪窝去,给我爹娘报仇。” 朝宁不禁动容:“冤冤相报,你怎知是那山匪动的手,而不是官府呢?我前后回想很多次,当年流民暴动,死了那么多的人,早已查不出是谁下的手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不听你祖父的话,上了燕京也就罢了,还和常远山置气,结果没过多久,姑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本不该是我们留下的地方,这里虽然看着繁华平和,但是处处危机,女人家除了嫁人一个道路也找不出别个,这才想走,可惜为时已晚,你和清芷已有扎根的想法了。” 她微微地叹息着,难免唏嘘。 李厚本心也自然不愿,只不过拧不过清芷而已:“姑姑说的什么话,我是李家唯一的男人了,恨不能这就成家立业,恨不能这就扬名立万,恨不能这就站在云端,让你们过最安生的日子,那样才好。” 一只草兔子掉在了棋盘上面,李清芷和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除了宝儿有点不知所措,姑侄三人竟然都一个想法,这天下间,再也没有比她们更亲的亲人了,彼此依靠彼此信任才有将来可言。 清芷伸手按着草兔子:“其实,我想选秀,也是想赌一次,就赌这只兔子,敢不敢出头。他若是抗争一次也就罢了,倘若不争,我就当他后娘去!” 李厚抿唇,一时间明白了什么。 朝宁也是皱眉,她伸手抿着耳边的长发,回头推着宝儿:“你先出去玩,娘有事要和你表哥表姐说。” 林宝铮不想出去,可李清芷却也踢了她一小脚:“赶紧出去,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 她的确不大,但是这样的气氛诡异得让她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寻常来,下榻穿鞋,小姑娘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这就径自走出了屋子。 外面夕照阳光很热,她就站在门口望风。小二呆躲在花圃当中,白色的一团,宝儿看着它就想起了那只草兔子,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西院的小厮和丫鬟都在灶房前面收拾东西,现在年头久了,就连他们都换了,四个丫鬟,其中两个伺候清芷的,是彩瑛和月娥。余下的两个一个叫做春竹的常在李厚身边,一个叫做紫玉的平时就洒扫做些零活,宝儿一回 来,就常在她跟前了。 她的翠环姐姐,此时已经嫁给了喜童的哥哥喜东,如今依旧是郡王府唯一的丫鬟,平时在后院走动。 林宝铮才在花圃前面站了一会儿,丫鬟们一字排开才从东院回来了。 叽叽喳喳的,几个人手里都捧着不少东西,都是宫里赐下来的。宝儿叫她们都拿到厢房去,拿着草叶俯身逗弄着二呆玩。 也是丫鬟小厮才刚走过,没注意到她们身后的身影。 小白兔才还在芍药后面,一回头的功夫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林宝铮拨开花圃里面的一株兰花,寻找着它的踪影,冷不防后腰上谁大力推了她一下,她站不住,当即扑进了花圃里,压倒花草无数。 小二呆也吓得跳了出来,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 一只修长的手,当即拎了它的后颈,笑出声来:“呆子,你在这干什么呢!” 林宝铮差点啃到泥,揉着腰爬起来回头一看,顾莲池两指头捏着二呆的小爪子,目光浅浅,正看着她笑。 她勃然大怒:“顾莲池!你坏蛋!” 暂时还想不出个什么样的话来说他,她也不会骂人。 一脸的怒意,眸光发亮,整个人都像一只随时跳起来能咬你一口的小老虎,少年不以为然,在她面前来回踱着步:“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五六年之前,他可走不了路。 回到郡王府,他刻意重换了锦衣华服,加了精致的腰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裙摆上都是土和花草的叶子,林宝铮伸手轻抚,抬头时候上下扫了他一眼:“哪里不一样?过来我看看。” 在顾莲池的印象当中,宝儿是最好骗的一个人。 她性情之中,带着一股子正气和呆劲,所以她让他上前也未多想,两步走了她的面前去:“给你的二呆,一身的土,脏死了。” 林宝铮木然伸手去接,只不过她的目光一直在他好看的手形上面,不接过兔子,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然而此时少年只来得及暗叫一声不好,天旋地转之间,他已经从她肩头飞过,径直摔进了花圃当中去。 小二呆也飞了起来,宝儿伸手接住,这就抱在了怀里。 才进院子的喜童尖叫了一声,急忙跑了过来,顾莲池仰面躺在花草当中,闭着眼睛是一动不动,林宝铮瞪着他,才觉得解了气。可喜童怎么叫,人也没半分动静,她不由 得开始忐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轻没重给人摔坏了,放下兔子也过来查看。 上前几步,她低头看着顾莲池,少年合眼躺在花丛当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竟觉美不胜收,他薄唇微抿,似乎睡着了一样。 喜童急的不行了:“李大夫在哪里?快叫她来给看看啊!” 宝儿蹲在少年的身边,也有点心慌了:“哦,我去叫。” 说话间刚要转头起身,顾莲池忽然坐了起来,他一把拽住了她的领口,狭长的丹凤眼直直撞进她的眼底,倾身一动就到了她的面前。 二人相距不过咫尺,他的头顶上,还有两片草叶。 四目相对时候,林宝铮见他脸色冷凝,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喜童在旁哀嚎:“宝儿诶,货郎送了东西在郡王府,我们主子好心好意来叫你过去挑好东西,你怎么还给人摔了园子了呢!” 顾莲池并未言语,只放开她的领口对着她伸出了手。 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来,握住他手就要将他拽了起来,她思量着喜童的话,心里自然将他怎么可恶地忘了个一干二净,慢慢生出了许多愧疚来。 少年借力站起,喜童连忙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林宝铮退后一步,引着出花圃:“小心点。” 顾莲池一动不动:“右腿好像摔到了,动不了。” 她闻言懊恼不已,低头就要撸他裤腿来看:“我看看,我看看是不是拧到了。” 他一手按在她的头顶,右腿当即避开了她手:“你看有什么用,动不了,疼,你先背我回去。” 闯祸了! 宝儿一听他说疼,当即转身蹲下身来,背对着他伸出了双手:“好,我先背你回去,一会叫我娘给你看看。” 她带了急音,可见是真的慌了。 顾莲池勾起唇角,当即俯身趴了宝儿的背上。他双臂绕过她洁白的颈子交叉垂在她的胸前,冷不防一动之间竟觉她脸边特有的少女香气一下子蹿入了鼻底,这就枕在了她的肩头。回眸之间,能看见喜童捂着嘴偷笑,当即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林宝铮虽然是背了一个人,但也身轻如燕,脚步飞快。 才刚到了东院的园门口刚要进去,她家里一个小厮从后门处急忙跑了过来:“小姐小姐!宝姑娘!后门处有人说给人捎了东西给你,又不让我带,你过去看看 吧!” 才回来,谁能捎东西给她,顾莲池回头看了一眼,当即皱眉。 宝儿心粗,她只应了一声,脚步更快了…… 第五十六章 夜幕降临,林宝铮推开后院的小门,左右张望。 天终于黑了,她才把顾莲池送了东院去,一口气跑了回来,门口根本没有人,宝儿反手关上了门,扬脸叫了两声:“谁?谁找我?” 没有人回答她,后门的巷口转弯处,一片暗色,似乎有个人站在那里,远远地看不真切。 她反手关上了小门,慢慢走了过去。 果然有一个人靠在墙边,他全身都裹在玄色斗篷里,戴着帽兜低着头,整个人都融入在了夜色当中一样。林宝铮脚步缓慢,仔细打量着这个人:“喂……” 话音刚落,刚站了他的面前,少年一把掀开了自己的帽兜,露出他漂亮的脸蛋来:“宝儿!” 夜色朦胧,常凤栖一把扶住她的肩头,一脸的惊喜。 他眉眼之间,全是笑意,和白日里的疏离判若两人。 林宝铮看着他精致的脸,还有点恍惚:“凤栖,你不是说不方便见面吗?” 凤栖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巷外走去:“是不太方便,所以不是偷偷来看你了吗?现在真的不是什么好时候,叫人知道我和你们来往过密,我在常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她跟在他的身后,任他拉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叫人知道?” 出了巷口,少年侧身让她跟上,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起上了街上。 街上来往百姓很多,两个人胡乱走在街头,凤栖放开她的手腕,只在前面引路:“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好几年过去了,我看你就是个子长了,别的也没多长。” 不多一会儿,出了西街就上了天桥。 过了天桥,人便更多,他们混迹在人群当中,这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 常凤栖牵起宝儿的手来:“这几年你和娘过得怎么样?我叫人打听好几次,可总也没有你们的消息。” 林宝铮扭头看着他,他又重新戴上了帽兜,只露着半张脸:“我们挺好的。” 他握紧了她的手,径直走了一处偏僻的街巷,两个人脚步都快,一头就钻进了巷子里,巷子里十分狭窄,特别偏僻,还有摆放着的一些杂物。常凤栖轻车熟路地拽了她进去,到杂物上面拿了两个藤条编结的小矮凳,让她坐下。 二人坐了个面对面,圆圆的月亮也上了高空,洋洋洒洒的月光照在他们的头顶,是那样的温柔。凤栖摘下帽兜,伸手捧了宝儿的脸,笑得 开怀:“我以为你长大了,会变得圆嘟嘟胖乎乎,为什么还是瘦了?这和我想得不一样,还有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姑娘家家的怎不小心点?” 宝儿挣脱了他的手,也掐了他的脸:“我的脸啊,没事啊都快好了,你长得真好看,也和我……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呵呵~” 她这没心没肺的,哪里想过那么多,顺口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巷子里静悄悄的,凤栖一听她夸他长得好看,也是眉飞色舞:“好看?和顾莲池相比怎样?你不知道,他被叫做什么齐国什么第一大公子的,可是得意。说实话如果没有信陵君,他算个什么!” 两个人平时就互相看不过眼,自然相互诋毁。 才吃了顾莲池的苦,宝儿自然符合:“他可坏了,坏透了!” 常凤栖伸手一挑,才在她颈子上勾起红绳来:“这银锁你一直戴着?” 她笑笑,直点头:“嗯,不是你送我的吗?我就带着了。” 他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心里欢喜:“你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见也没见就走了,我想了你很久呢!” 宝儿抱着膝盖,和他一起说着话。 凤栖问一句她答一句,从这几年在外面的见闻,到各地风土人情,后来就一口一口陆离说了,少年问她陆离是谁,又跟他好生解释了一通,就差没把陆离的祖宗十八代交代清楚了。 他看着她笑,也跟她讲述自己在燕京的事,这条巷子,从前在他还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就常常住的地方,里面是一条死胡同,凤栖翻着杂物,在箩筐里拿出了自己藏起来的小玩意给她看。 逐渐的,这几年的嫌隙似乎都未曾有过,他给她讲自己心情好或者坏都到这神秘天地来,二人一起说笑起来,约莫着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宝儿见时候晚了,这就要走。 常凤栖重新戴上了帽子,将自己裹起来。 宝儿站起身来,可不等她走过去,脚却是一动撕裂的疼。 她嘶地一声,少年连忙低头来看,他卷起她的裤腿,借着月光一看,踝骨处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凤栖皱眉:“这什么扭到的,不知道疼吗?” 林宝铮还真没觉得,这时候才觉得有点疼早已经过了好半晌了,她自己也没注意什么时候扭到的,也可能是背着顾莲池跑时候扭的,也可能是刚才和凤栖出来时候扭的。她对疼痛总是有些迟钝,见他紧张忙缩了 缩腿:“没事,我能走。” 尝试着动一动,虽然疼痛但是真的能走。 凤栖气得一把拽住了她:“再走,你的脚明天不用走路了。” 他走到她的面前,赫然蹲了下来:“上来,我送你回去。” 林宝铮真是愣住了:“干什么?” 少年回头,帽兜下能看见他双眸发亮:“我背你!”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宝儿力气大是从小就有的,她背过表哥表姐也背过凤栖莲池和陆离,甚至还背过娘亲,但是自从长大了以后,再没有人背过她了。常凤栖背对着他,回头间还有些不耐:“快些过来!我也该回去了。” 她哦了声,乖乖上前两步,伏在他的背上。 常凤栖当即起身,脚步不快:“宝儿,可搂住了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宝儿当真将他搂个死紧,认认真真嗯了一声,惹得他轻轻地笑。 林宝铮在他背上随着他的脚步,半晌才觉得僵硬的身体又变成自己的了:“你笑什么?” 凤栖背着她往回走:“知道吗?以前你背我的时候,我就想,你背我一次等我腿好了,我就背你十次。你对我好一点,等我大了就万分对你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如愿了呢!” 他这么一说,宝儿更加感动,趴在他后背上抿着唇笑:“真好,可惜你比我小,你要是我哥就好了,凤栖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有个好哥哥,可惜到现在也没有。” 本来就比你大,常凤栖张口欲言,可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街上行人逐渐少了起来,两个人专门捡着人少的路走,凤栖脚步缓慢,只觉得胸腔当中有什么东西就要飞出来了一样:“弟弟和哥哥有什么区别,你想要好哥哥,就当我是哥哥好了,横竖也没差几天。” 大就是大,小就是小,哥哥就是哥哥,弟弟就是弟弟。 宝儿才不能混淆,只管催着他快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天空中只剩灰蒙蒙的边,街上巷口都漆黑一片,好像要到了禁夜的时候了,二人才到郡王府的后门处,少年将人放了下来。 后门虚掩着,林宝铮扶门而立,对他挥手:“你快回去吧,一会该禁行了。” 她已经到了家门口了,常凤栖点头:“改天我再来看你。” 他转身就走,片刻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宝儿看着他的背影,只觉温暖。 她回手推开了小门,一瘸一拐地这就走了进来,也是毫无防备,不等人站稳,眼前当即撞进了一抹红来。 红红的灯笼就在人的下颌处映着一张惨白的脸,惊得她后退一步正好踩在了门槛上。 本来就疼的脚踝更是疼得她差点跳了起来,林宝铮靠在了门上,一把抱住了自己膝盖,低头看着脚踝,惊呼出声。 喜童在旁哈哈大笑,上前来逗弄着她:“哈哈宝儿你也知道害怕啊,吓你一跳吧……你脚怎么了!” 林宝铮当即大怒,从来也没有如此的愤怒过,他才刚到面前,一拳抡过来直接给人抡飞了去。喜童重重摔在一边,半晌都没爬起来,宝儿自己也痛呼出声,弯腰卷起了裤腿来。 漆黑一片,只地上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她看不见自己的伤势,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 月亮从云层里飘了出来,林宝铮只走了几步,站住了。 高墙边上,少年倚墙而立。他一身暗色,整个人都隐在夜色当中,只怀中的一抹白特别扎眼,小二呆竖着两只长耳朵,正警惕地盯着她看。她裤腿下的一截白腿,脚踝处高高肿了起来,顾莲池见她走路的姿势,顿时站直了身体,向前两步到了她的面前:“你脚怎么了?” 他那双腿,哪里有什么扭伤? 她可能是有点呆,但绝不是傻,前后一想当然明白了过来,更觉他万分可恶:“你真是坏透了,坏透了。” 说着连二呆都不管了,一瘸一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顾莲池回手顿时抓住了她的胳膊:“站住!” 林宝铮一下挣脱,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余怒未消:“干什么?还想戏弄我?” 他当然不想,事实上,他也很恼怒。 喜童扒着门缝说常凤栖背着她送她回来的时候,他就莫名的恼,现在见她伤着了更是恼怒,可叫他说出什么柔声细语的话,却怎么也讲不出来,话到口边当时就变了。 少年淡淡道:“常凤栖送你回来的?你这个便宜弟弟对你不退避三舍了?” 什么叫便宜弟弟? 林宝铮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顾莲池抿着唇冷笑:“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你弟弟,不是吗?” 她顿时无言以对,又直来直去不会掩饰:“你怎么知道的?” 他上前两步,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脚踝上:“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不是坏透了么,必然是要告发他的。” 她一时着恼,也不知如何应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抢过二呆转身就走。 林宝铮脸上还有一道红痕,伤势未好,此时更是避他如蛇蝎。 少年跟着她走了几步,脸色沉沉,人也不理会他,只觉没趣当即顿足。 喜童捂着胸口,到底追了上来:“大公子,跟宝儿说了吗?” 顾莲池回眸,冷冷地瞥着他:“让你去接她,干什么吓唬她?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也一脚踹将过来,吓得喜童连忙跪了下来:“大公子饶了我这次吧,下次再不敢了。我也是好心想快点告诉她,你说十三爷一回京,宝儿当即上了选秀的花名册,这可了不得啊!” 少年想起宝儿脸上的伤来也不担心,只是转身:“管她呢,选走就省心了!” 第五十七章 花圃当中百花齐放,在园子当中风景独美。 美妇人站在池塘边上,往池子当中撒着鱼食,小鱼儿们争先恐后地在池边撒欢,女人身边的小丫鬟一个给她撑着伞,一个给她打着扇。不多一会,一个身影急巴巴地跑进了园子,身后跟着他的小厮。 沈江沅笑嘻嘻地到了妇人身边:“娘,你找我啊!” 美妇人正是他的娘亲,见他到了身边,一头的汗,连忙拿了帕子给他擦汗:“这是去哪里了,一身的汗。” 他嬉皮笑脸地没个正经:“才进宫见了大姑姑回来,她可派人跟我爹说了?” 沈夫人一脸柔色:“你爹一早就得到信儿了,但他不太愿意,你有什么事情就和爹娘商量,这点小事就跑宫里去说什么?按理说,咱们家是商家,本不该讲究门当户对的,但是李家那姑娘,看着还不错,其实就是寄人篱下……” 沈江沅一听寄人篱下当时就急了:“娘,就是寄人篱下才更可怜,我不管,除了她我谁都不想要,现在选秀在即,不定下婚事怕她就进宫去了!” 沈夫人还在奇怪,选秀跟那姑娘有什么事,早上才故意坐车在郡王府门口徘徊了两圈。她真看见小姑娘出来了,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心底是不愿意这门亲事的。不过沈贵妃似乎很中意,还特意派人来,让他们上门提亲,先定下婚事来。 现在沈家全靠她支撑着,自然也得听她的。 沈江沅现在年纪还小,日后三妻四妾也不是不可,沈夫人虽然不甘不愿,但也劝了丈夫。 此时见着儿子一脸我就要我就要这个的模样,也是无奈:“娘这辈子,就你这么个宝贝儿子,李家那孩子虽然并不是一个上好的人选,也依从了你,别这样苦着张脸。” 沈江沅闻言大喜:“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去提亲?” 沈夫人叹着气:“知道了会尽快的,你可让娘消停一会吧!” 他狠狠点头,上前搂着娘亲的胳膊还蹭了蹭:“那我也准备准备,晚点再去告诉她!” 满腔的欢喜,根本就不知道二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沈江沅进了宫里,就一直在沈贵妃面前苦苦哀求,求着她给做主,派人去和父母商议他的婚事。可惜他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花言巧语的,其实扭捏得很,只说是李家的姑娘,那李家的姑娘还能有谁,也没想到沈贵妃一下想到了宝儿身上去。 他只顾着欢喜了,却不想是阴差阳错。 沈家人向来对沈贵妃是唯命是从,当即真的命人找了媒婆过来。 当然了,对于这些,李家人并不知情。 林宝铮一早起来,就有点懵,府衙来人核实了下花名册,自从林十三回到京城之后,她的名字就上了花名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郡王府,当然了,宝儿脸上还有伤,第一关就没过不了了之了。 她脚踝上已经消肿了,一早上了药,还有点疼。 今天林十三搬家,她来来回回跟着走了两三趟,满心的欢喜。 也是他没什么家什,最后拿了些自己的衣物,也准备过去住几天。 包了一个包袱,林宝铮这就背在了身上,朝宁早起入宫了,表哥和表姐见她名字也在花名册上,都忐忑不已,幸好她脸上有伤,一眼就能看见,连进行下一步都免了。 她回到燕京了,李清芷恨不得将她打扮成天仙一样。 如今府里也有许多新衣裙了,一早让她穿了件水蓝锦裙,林宝铮也终于换了发带,清芷给她戴了一条同色的发带在额头,小辫子也梳了很多个,俏皮得很。 宝儿从屋里出来,站在了屋檐下。 她腰间的玲珑玉腰带迎着日头耀着五色的光,称得小姑娘水灵灵,白净净。 她一早就和娘亲说好了,要去林家住。 抚了抚包袱的青布带,少女这就下了石阶。 院子当中,顾莲池和喜童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林宝铮扬起脸来,还有点记恨他。 她慢慢走过去,一条腿还有点瘸。 避开少年,刚要走过去,顾莲池已经错身拦住了她。 宝儿回眸:“你又要干什么?” 不等他开口,喜童扑腾一下跪了下来:“宝儿,你行行好别生我们气好吧?我不是故意想要吓唬你的,我们公子也是好心好意叫我去接你的,没别的意思,别生气了好吗?” 林宝铮生气也不是生他的气,就只看着顾莲池:“嗯,你快起来吧,不生你气。” 顾莲池也挑着眉:“干什么去?” 她不言语,抬腿还是要走。 少年后退两步,还是拦在了她的面前:“问你话呢,干什么去?” 宝儿抿唇:“我不想和你说话。” 她不想和他说话的时候多了去了, 背紧了包袱还是要走。 少年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站住!” 林宝铮怒目以对:“干什么?” 她这一脸嫌弃的模样,一下子映入了眼底,顾莲池顿恼:“昨天晚上我与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宝儿皱眉,一下挣脱了他的钳制:“什么话?” 少年扬起了脸来,上前两步凑近了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那个便宜弟弟的事情,正要去常家见我小姑姑,跟她说道说道。” 林宝铮当即傻眼:“你……你别说呀!” 她娘对她说过,凤栖虽然不是她的亲弟弟,但是阴差阳错的现在已经成了常家子了,如果揭穿了将有很多人都受到伤害,娘亲说这是善意的谎言,不能说的。李朝宁也是在离京之前,想起这件事的,凤栖来路不明,有朝一日出了什么差池,总也怕连累到自己和家人,提前和顾修说了这件事,劳烦他顾看顾看。 顾莲池是无意之间才听见了的。 这个时候他说出来,也不过是故意为难她。 林宝铮果然着急了,前日才见过凤栖,他过得很好,这个时候如果去常家揭穿他的身世,那么他们家会变成什么样,他会变成什么样,她都想象不出来了。 她看着顾莲池,声音当时就软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啊,这……这事不能说。” 顾莲池双手负在身后,这就勾起了唇来:“你背着个包要干什么去?” 宝儿乖乖回他:“我要去我爹那住,可大一个院子了,我爹说给我栽棵树,过几年就有果子吃了。” 喜童也连忙爬了起来:“十三爷的那院子我也去过,我送你过去吧,这腿还没好呢!” 她抬眸看着顾莲池:“不用,我爹在门外等着我,你们玩你们的,那我就走了啊!” 说话间,人慢慢移动着脚步,不出意料地,顾莲池果然叫住了她:“等等!” 林宝铮站住了,回头看他:“又怎么?” 他扬眉:“既然你说了这件事不能说,那就不去常家了,不过以后你不许和我耍脾气,要听我的话,记得了?” 她果然泄气:“嗯,记得了。” 顾莲池脸色变柔,果然笑了出来。 他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将个小瓶子放在了她的手心里,径自走了。 是一个小瓷瓶,林宝 铮拿起来看看,喜童匆忙走过她身边:“这是宫里头给皇上配的灵药,消肿特别好的,你省着点用啊!” 说着也大步追了出去。 宝儿不明所以,也就收了起来。 她在院子里叫了两声二呆,到处寻找着小兔子的踪迹,刚走到门口去,小厮引着个人进了大门。 林宝铮一抬头,就瞧见个花枝招展的婆子,看着她笑。 这婆子上前两步,抓过她的手啧啧出声:“宝姑娘,恭喜你了,你有大喜事了啊!” 宝儿一低头,看见二呆藏在墙边的一个土窟窿里面,她大步过去,伸手拎了出来:“什么喜事?” 这婆子看着她抓起兔子动作是十分矫健,但是表情和人似乎有一点呆,心里正是纳闷,也不好多说了,只呵呵地笑了。林宝铮抱着二呆,也不深问:“婆婆若要有事找我娘,我娘并不在,不过我表哥表姐都在,你们进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她心里藏不住事,也不经事,才不好奇来人有什么事,快步就走出了家门。 林十三果然套了马车在外面等着她,车夫抱着鞭子坐在车上和他一起说着话,男人靠在车边,一眼看见宝儿了,对着她露出大大笑容来:“我宝可终于出来了,爹等了你好半晌啊!” 宝儿也笑笑,到了他面前:“顾莲池拦着我,不然早出来了。” 林十三轻抚她的发辫:“混蛋小子,一天到晚地不叫人省心,才还叫人来说呢,他也要过去小住两天。” 林宝铮不以为意:“他去干什么啊!” 小姑娘将二呆顺手交给了十三,这就要上车,她踩着矮凳,一扶车辕这就跳上了马车。 车帘微动,林十三在后门抓住了她的包袱:“等下。” 宝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走啊爹,怎么了?” 林十三放手:“没怎么,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 林宝铮眨着眼问他,他不肯说,只催着她快进车厢了去,少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把掀开了车帘,她刚要进去,却呆住了。少年抱着一个木箱,笑得开怀:“宝铮!” 她也欢呼起来,一下冲了进去:“陆离!你这么快就到燕京了啊哈哈!” 第五十八章 两个人一个多月没见面了,自然有许多话说。 林宝铮本来就话多,此时见了陆离更是将自己这一路见闻挨件地对他说了,少年见她腿上也有伤,连连追问,她实话实说,提起顾莲池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陆离说话从来轻言轻语地,此时也是挨着她:“原先我见他就不是个好惹的,做事不讲道理,临走临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人动了手脚。你送我的那些花灯我挂在梁上的,个个灯托全坏了!我娘不叫我惹事我才没说,现在你成日能见着他,可千万小心。” 宝儿点头:“我送你的花灯,全叫他弄坏了?” 陆离点头:“我好好挂在梁上的,他进去坐了会个个都坏了,不是他能有谁呢!” 她抿唇,直磨着牙:“好好的花灯,他干什么都弄坏了,一天到晚的戏弄我,在常州一见他就伤了我。现在我也就才回来这么两天,脚也扭了,遇见他就没什么好事。” 少年感同身受:“你离他远些,晦气,走霉运。” 林宝铮连连点头:“也许是这样,不说他了,你们家这么快就到京了,可有住的地方了?” 陆离笑笑:“暂时租了个院子,我爹说燕京府衙刚好有个缺,他运气好正顶上,获封以后连升了好几级,从今往后我就能落户在燕京了,好吧?”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宝儿笑出声来:“真好!以后又能天天见你啦!” 少年也笑:“我爹说这得多谢李大夫,他上任之后是要宴请你们的。” 林宝铮解下自己的包袱,挑起了车帘来:“爹,陆离也去咱们家吗?” 林十三坐在外面,此时一头也扎了进来:“也是该着,爹在外面等着你,就看见他探头探脑地在后门处转悠,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他这小子,听说你以前常受他照顾,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宝儿点头:“嗯,他待我可好啦,爹你带他转转!” 陆离也是才到燕京,各处街道都不熟悉,只管跟着他们在京中转了一大圈,这燕京的一统十八街条条四通八达,林宝铮也忘得差不多了,跟着熟悉了熟悉。” 过了晌午,林十三先乘车到林家宅院,将东西卸了下去。 之后,他带着林宝铮和陆离一起上街,又置办了些东西,采买结束之后才分道扬镳。林宝铮今日可是神气,一早起来,李清芷就拿了一个锦袋给她系在了腰上,仔细一掂量,里面沉 甸甸的,都是表姐给她放的银钱。 她拍了拍自己的锦袋,很是得意地看着陆离:“从前都是你买东西给我,今日我请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干什么,但凡你能想到的,都可以!” 可倒是有着这股子豪迈劲,陆离笑,和她并肩而行:“我不要什么,见你就很高兴了。” 林宝铮抖着自己的锦袋,笑:“那句话怎么说的了,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想好啊!” 少年点头:“想好了,想好了。” 少女和他走在熙攘的街头,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日头偏过头顶时候,宝儿饥肠辘辘可是饿了,就叫陆离一起去酒楼吃些好吃的,她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此时也知道要带着少年去吃些他从前没有吃过,叫他跟上,这就往酒楼来了。 说来也巧,刚到酒楼门口,迎面走来三个少年。 林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避身侧让,擦肩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撞了她一下,小姑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并非什么都不懂。她一把捂向腰间,可惜锦袋已然不翼而飞! 陆离也察觉出她脸色不对劲来,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宝儿怒不可遏,回眸道:“你在这酒楼门口等我,我叫偷儿偷了钱袋,看我不抢回来!” 说话间,人转身就跑。 三个少年当即分开,林宝铮看着他们背影也认不出到底是哪个偷了她的锦袋,只犹豫了一下,逮着一人使劲追跑起来。街上过往的行人都似乎变成了天然的屏障,少女腿脚快,可也架不住人群当中寸步难行。 不过她性子拧得很,紧紧盯着他,她就是一直追。 出了西边这条街,人变得少了,林宝铮加快了步伐终于跑了起来! 她跑起来就像风一样,追得前面少年上气不接下气,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到底是追了人后面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牢牢拖住了他。少年回身挥拳就打,宝儿也不客气,狠狠赏了他一记乌青,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 少年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跪了地上直喊救命! 林宝铮反剪了他双手,追问他钱袋哪里去了,少年偷儿只说她追错人了,他并没有偷她的东西,没有偷她钱袋那也是同伙,她按了人在地上,每问一次就打他一下,每问一次就打他一下,虽然没使多大力气,但这小子也受不住,鬼哭狼嚎起来,到底交待了。 他们都在燕京西郊的破庙当 中住,平时白日就在街上行窃。 她问他哪条街,他先是说东,后又说西,拳头到了眼前,才说就刚才偷她的地方。 林宝铮拿了他的腰带缠住他双手,就在后面跟着他走,两个人又往回来,到处寻找着那两个少年偷儿。 快走到酒楼门口时候,她看见陆离还在楼下等着她,一时间愧疚不已。 少年很是担心她,见到她急忙迎了上来:“抓到人了?” 宝儿将这偷儿的狡猾之处和他学了,少年也安抚着她:“算了丢丢吧,这么长一条街上哪里找去,这会子跑走的俩个人早分赃去了,不躲起来不是傻的?” 宝儿怔住:“说得也是,但是我的银钱不能白丢,那是我表姐给我的。再说我还要请你吃好吃的,今日错过那多可惜!” 陆离见她平安回来已然放心了:“没事,我请你吃也是一样的。” 少女不愿就此罢休,就在这个时候,她手里的腰带一动,少年偷儿直哀求着她:“小姐大人有大量,快放了我,我没拿你钱袋,巡街的快班头过来了,你钱袋在那呢,要叫他抓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快班头是什么? 林宝铮抬眸,果然看见一个衙役模样的男人手里拿着个少年,和自己抓住这个是一伙的。 她急忙扯了扯手里腰带:“有手有脚的,干什么要偷人家东西,要我说就得让班头收拾收拾你们!” 说着推着少年上前,喊了两声。 说来也巧,这巡街的快班头一抬眼就看见她了,推搡了少年往这边来。 陆离站了宝儿的身边,对她解释说一看这班头的衣饰,应当是个捕快。 宝儿点头,又仔细看了人两眼。 很快,巡街的捕快到了跟前,林宝铮说自己丢了钱袋,他仔细一对证,将收缴上来的钱袋交还给了她,然后带走了两个少年。若是就这么走了也就罢了,但转身的时候,他想起自己家中妻儿,孩子也就这么大,顿时感慨起来:“少年有志,国家才有志,你一不想着孝顺爹娘,二不想着成家立室,天天靠着偷鸡摸狗能有什么出息!” 两个惯犯偷儿听了有什么感想无法考证,林宝铮听了这句话,忽然茅塞顿开。 她拿了钱袋,拽过陆离就走:“哈哈,我忽然想到我能干什么了,陆离!” 少年从来都依顺着她,见她高兴心里也高兴:“你能干什么?你要 干什么?” 宝儿弯着眉眼,回头看着他笑:“我也要做个捕快,以后专门抓那些坏人,坏蛋!等我当了大官,顾莲池也再不能欺负我了!” 当捕快是不能做什么大官的,陆离失笑。 他本来是想好生给她讲解一番的,但是看着她的笑脸,却也只是笑了:“好啊!” 二人此时是一个心情,都美得冒泡,只心境不同而已。 再说李朝宁出了皇宫,顾修早等在宫外。 他一直坐在车上,挑着窗帘半阖着眼,不知想着什么。 最近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深入简出,在郡王府写诗作画,轻易都不出门。 因为很有无力感。 自从得了消息,林十三找到了李朝宁母女,并且带她们回来了,他就生出了无力感。 夜不能寐,他也尽量避开她,从不想见。 然而,今天一早,郡王府迎来的第一波客人,竟然是个媒婆上门说亲了。 说的是林宝铮,说给沈家江沅那小子。 沈家如今都是沈贵妃主事,他当即命人托了书信进宫,可迟迟没有等来回音,媒婆还在郡王府等候消息,他立即赶了过来,等到了皇宫外殿,才暗自生恼,退了出去。 窗外有树,树上有鸟儿,叫得人心里焦躁。 顾修脸色不虞,等了好半天,才听见动静,啪嗒一下放下了窗帘。 很快,小斯去请了出宫的李朝宁过来,人也毫不犹豫立即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女人挑着车帘走进了车厢里来,四目相对时候,他似乎还能在她眼中看见笑意,一时间才刚想起要说的事情,全然忘记了。 顾修也从不会说起什么闲话,只别开了脸去:“十三已经搬离了郡王府,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朝宁笑,回身坐了他的对面:“我不懂信陵君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要搬过去?” 他蓦然回眸,当即撞进她的笑眼当中。 第五十九章 顾修蓦然回眸,当即撞进了李朝宁的笑眼当中。 看起来她心情不错,岁月好像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沧桑的痕迹,她衣饰朴素,乌发高绾,那双柳叶一样的弯弯眉毛,晕染地都是笑意。从前什么时候,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避让躲藏,时时刻刻计算着,开口必有深意。 如今五六年的时候,他心底筑起的城墙高瓦,一旦见着她,当即坍塌一片。 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找她,来接她到底是有什么事了。 男人怔住,虽然脸色淡漠,但是他那双眼里,深不见底。 朝宁不禁一笑再笑:“不是说有事和我说么,到底什么事,能让信陵君亲自来接?” 顾修回神,沉下心思想了想,坐直了身体入怀拿出一个物件来,递到了她的面前:“既然你回到了燕京了,东西还给你,清芷一心进宫我也别无办法,除此之外,家宅安宁,两个孩子毫无差池。” 李朝宁伸手接了过来,她打开绢帕,轻轻摩挲着那半截玉如意。 离开燕京之前,天子将玉如意交还给了她,叫她好生留着,将来千万给祖宗留下一脉香火。彼时她在京中心灰意冷,也觉天子脚下,却总身不由已,不如离开,可李厚和清芷不愿走,想要过安生的日子。 那时候,她悄悄将玉如意给了顾修,让他照顾侄子和侄女。 如今他当着她的面,将东西物归原主,也是交差了。 朝宁仔细包好了,只看着他笑:“既然这东西送了你了,就是你的了,还给我干什么?” 顾修此时已经想起了什么事情,更是垂眸:“你进宫了可能不知道,早上来了个媒人,给宝儿说亲来了。” 给宝儿说亲? 李朝宁简直不敢相信:“谁家?怎么突然来给宝儿说亲了?也才回来这么两天!” 他也不好深说,只说是沈家人。 她一听是沈家人,不由冷笑。 虽然口口声声是说是让宝儿不去记恨沈家人,心里怎么能过得去这个坎。 几乎就是下意识地,对沈家人抵触厌烦,低头想了想,也怀疑到了宫里那位,收起了半块玉如意,朝宁伸手抿了抿耳边的长发。马车疾奔了起来,她看着对面的顾修,未语先笑。 男人皱眉:“笑什么?” 李朝宁扬眉:“有的时候总是这样,退一步得寸进尺,忍一时 变本加厉,你越是退让,有些人就越发的过分,她沈家与我有什么样的过节她自己不知道吗?还叫婆子来提亲,真是有心了!” 顾修这几年和沈家也生疏了许多,只垂眸不语。 女人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咔擦一下折断了,顺着窗口就扔了外面。 她挑开窗帘,柔美的脸,此时看着竟觉得带着些许的戾气,顾修看着她的脸,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很快,马车就到了郡王府的后门处,朝宁一家总在后门进出,车才一停下,就听见门口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谁还鬼哭狼嚎的哭叫着。朝宁先一步下车,后门处少女跳着脚直往前闯,李厚和一个丫鬟死死拽着她,地上坐着一个头戴红花的婆子,拍着地面哭得正是大声,惹得街坊邻居也有过来看热闹的。 李厚先看见了朝宁:“姑姑!” 她连忙上前:“怎么回事?” 那婆子还在哭:“谁见过这么泼辣的主!你说说哪个婆子还能给你说亲,我们也是人托来的,不是任你打骂的玩意!” 李清芷刚才冲不过来,正是怒不可遏,脱了鞋甩出来打她:“用得着你们给我说亲!别说什么沈家来托的,哪个稀罕去啊!你早上来我怎么招待你的,怎么说的?不是告诉你了,这门亲事我们不能应,客客气气让你吃了茶,送了你出来,你再来一次也就罢了,什么叫我们不知好歹,什么叫天上掉的金元宝砸我们头上了?嗯?我们不稀罕知道吗,骂你算轻的,打你才是正经!” 她的鞋没头没脸的打了过来,婆子见到朝宁更是哭:“你们个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不等到李大夫回来,算个什么事!” 李清芷鞋都脱下来了,李厚没办法拦腰一抱,将妹妹扛了起来,赶紧进了后门了。 顾修一下车,看热闹的老百姓赶紧都散开了去,李朝宁掸了掸裙角,缓缓走了那婆子的面前,她双手负于身后,低头看着这个小老太太:“孩子的确是不懂事,现下我才回来,有什么话紧着与我说道说道。” 这婆子见她眉眼间尽是和气,胆子也大了起来,起身扑了扑土顿时又现出了媒人本色,眉开眼笑起来:“是有件大喜的事,沈大善人家里想必夫人是知道的吧,特意托我来给宝姑娘说亲。要说起这门亲事,可是要得,沈小善人宅心仁厚又前途无量啊,沈家富贵百万,进了沈家的门,可叫一辈子享福啊!” 她是有心要再进后门了,可惜朝宁弯腰捡起了侄女的鞋, 却是先走一步,站了门里。 顾修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冷冷瞥着婆子,拂袖进门。 信陵君是什么样的人,世人皆知。 婆子有些忐忑,只小心看着他,可人走过朝宁身边,却是拂袖去了。 这媒婆小心松了口气,可举步才要进门,李朝宁却是伸手拦住了她,她诧异地抬头,却见女人脸上淡然。 朝宁淡淡地笑:“再不济,我也入朝为官,乃大齐第一女官。如今官职在身,我女宝铮的亲事可轻率不得,沈家虽富,但无人在朝,门不当户不对,万万配不得。” 她说得轻巧含蓄,可也让媒婆傻了眼。 的确,从商者贱,如今人家是有官职称谓的,这么一说,还真不是门当户对,沈家倒有高攀的嫌疑了。 三言两语间,就让她脸上无光。 若真讲如此,也怪不得李清芷要拿鞋底子抽她了,这婆子臊了一脸不自在,还待狡辩几句,后门却是咣当一声关上了!她一身的土,灰头土脸地也直抽自己嘴巴,媒人者,最怕是得罪京中官途人。燕京就那么大,能有个官职的,那都是有厉害关系的,所谓官官相护就是这样,心里懊恼,也不敢贪图沈家给她的银钱,连忙回去报信去了。 是以,等到宝儿欢欢喜喜告别的陆离,回到郡王府家里的时候,媒婆早就走了。 本来她是想要去林家宅院住的,但是因为早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娘亲似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一眼,思来想去地还是和林十三说晚去一日,先回来问过娘亲再说。 进了自家的大门,早有好事的小斯丫鬟围过来与她说沈家提亲的事情了。 林宝铮十三岁了,她长得颇为高挑,但是个子高不等于心智高,提亲这样的事情在她眼里就是要马上和她成亲的意思,当即着急起来。沈江沅对她很好,还常送她东西,宝儿的心里只分两种人,一种是坏人,一种是好人。 顾莲池就是坏人,沈江沅是好人。 可好人是好人,口中叫着江沅哥哥,真到提亲的关口了,她觉得好生别扭。 赶紧撇下大家伙,去找母亲问个明白了。 李清芷这时候气还未消,正坐在桌边扎小人,她换了双鞋,看着桌边的哥哥就生气:“你干什么拦着我,不抽她嘴巴子怎能解恨!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哪个稀罕他们沈家的亲事了!” 李厚从来仁厚,只在旁边劝解着她:“ 不管怎样也有姑姑在,你个半大姑娘家的,这样也不好,消消气吧!” 宝儿到了门前,探头探脑地推开了房门:“表姐,表哥,我娘呢!” 她吃饱喝得才回来的,眨着眼睛一脸茫然。 李清芷看见她了,犹自生气:“找姑姑干什么?” 林宝铮走了她的面前,见桌子上摆着茶壶,拿了茶碗来自己倒了一碗咕噜咕噜就喝了下去,她将茶碗放回桌子上面,一回身就坐了表姐的身边:“我听说江沅哥哥叫人来提亲了,是真的吗?他想要定我?顾莲池还笑我什么定亲生娃子的,没想到这么快!” 清芷白了她一眼:“快慢怎么了?你还愿意不成?” 宝儿回眸:“其实啊,江沅哥哥心底善良,人还不错啊……” 话未说完,李清芷倾身过来,一指头戳在了她的脑门上:“不错你就去!没良心的白眼狼!” 林宝铮动也不动任她戳着:“我话也没说完,表姐急什么,我才不去呢,多好的人我也不去,我不想成亲,今日和陆离去酒楼吃酒,可听着说书的讲书了,女孩怎么了?巾帼不让须眉,女人家的也能顶天立地做女子汉的么,以后我就做那样的人,上战场保家卫国,将来一个人孤独终老,不成亲。” 好想法,清芷点头,可是才刚点了头,又是猛然抬起脸来,狠狠来揪住了宝儿的耳朵:“我叫你保家卫国,我叫你巾帼须眉的,还不成亲孤独终老,你小小年纪还去吃酒了你懂得个屁你喝多了吧!” 宝儿直躲着她:“我头好晕,好像真的多了……” 李清芷:“……” 李厚:“……” 第六十章 郡王府的东西两院只一墙之隔。 李朝宁在西院里打果子,树上的青果子有许多熟了的,她拿着竹竿轻轻敲打树枝,一手举着小小竹筐来回接着果子。她心里不平静,只能做些事情来缓解自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发泄了一通,摘了能有一小竹筐,她力气用尽,就靠在墙边歇息。 进宫之后,在太医院忙了半日,王皇后特意召见了她,选秀的日期一拖再拖,春祭之后,皇帝早被掏空了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就在这个时候,赵国使者还在来齐的路上了。 盟国之间,相互送出质子是为结盟准备的诚意,最有力的证明。 多年前诸侯小国时候,就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赵国质子在齐国生根,齐国质子也从未回来过。前些年两国不和,各国征战不休,盟国决裂,扎根在齐国的赵国的质子也在乱世当中举家被害。 如今两三年过去了,各地平定了,两国又要修好,赵国使者已然在了路上。 此次选秀也是皇后的意思,本来就有冲喜的意思,天子不以为然将,选秀的日期又延了三个月,有了这三个月的时间,李朝宁还是想规劝清芷的,只要她心意未决,一旦进了皇宫,也能将她带离燕京,大不了从今往后都不再回来就是。 她原本也是惦念宝儿了的,三个月的时间,倘若那个时候再重新点花名册,彼时她脸上伤势若好了,可怎么办?没想到一出皇宫就被告知沈家托了媒婆来提亲。这是欺负她们没有个男人没个撑腰的么,竟然还大言不惭说天大的喜事,多大脸? 沈江沅或许是与李家没什么干系,但是沈家的干系可就大了去了。 别说是李清芷不能应,李家的人都不能应。 墙边的大石头块上,朝宁将果子放了上面。 树荫下偶尔也有小虫儿跳来跳去,不知名的鸟儿在树顶也叫着,这个院落不大,但是经过李厚的改建已经有了许多的人气,他在院子当中做了两个小型的花圃,墙边还载了树很是用心。 李朝宁环顾四周,不禁微微地叹息。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仿佛黑暗吞噬了一切。 她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一样。 过了好半晌,院子里听见李厚的动静,似乎在找她,她提起了果篮来,含糊应了一声。院子里灯火昏暗,李朝宁才走到园子门口,冷不防看见一个人影就靠在墙边,他扬着脸,似乎看着 夜空一样。也是今日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星月,顾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西院,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见她走过,转身就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朝宁连忙叫住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男人顿足:“听说这树上的果子熟了,过来看看。” 她笑笑,也不戳穿他:“果子的确是熟了,可惜没有下酒菜,不然放了一起有酒有菜有果子,还能做上那一日酒友,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顾修闻言回眸,看着她越走越近:“那本王出酒菜,酒友出果子,也叙叙旧。” 女人已然到了他的面前:“我想知道些沈家的事情,方便说吗?” 他目光灼灼,垂眸看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何又拒绝十三了?你方便说吗?” 她点头,不以为然:“方便得很。” 顾修抬脚就走:“沈家的事情,本王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人并肩,说话间,他强行接了果篮,提在手里。 进了东院,路上遇见喜东,叫他去准备酒菜,带着朝宁就进了书房。 一走一过之间,喜童在转角处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是出来打探消息的,本来是听说沈家来提亲来了,急巴巴跟顾莲池说了,可惜人根本不搭理这茬。到了晚上,他按耐不住好奇心,撇下主子过来想去西院打探一番。可混了半天问了小厮得知媒婆叫人赶出去了,半路往回走就撞见顾修和李朝宁,赶紧藏了起来。 他从小在郡王府长大,胆子也大,跑了后面灶房去求了哥哥喜东,帮着布菜这就也跟着进了书房。 李朝宁在书架的梯子上面翻书,顾修在桌边给她倒酒,两个人气氛倒是融洽,喜童的好奇心一下又从宝儿的婚事上扯到了眼前这两个人身上来,郡王府里,丫鬟就只有翠环一个人,被顾修领进门的女人更是没见过一个,天子多少次明着暗着往府里送女人,但是都被顾修遣散了去,此时李朝宁回京,二人大有‘秉烛夜谈’的意思,他怎能不好奇呢! 可惜顾修无意留人伺候着,却叫他们都先退下。 书房内静悄悄的,李朝宁拿了几本药经在手里翻看,顾修回眸看着她,脸色复杂。喜童如今也二十了,什么事情想得更多一些,他偷眼瞧着这俩人神色,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不得已退出了书房,他有心留在门口听听动静,又胆子小,怕叫人知道了打断腿,忙转身跑了回 去。 也正好顾莲池派人寻他来了,回到屋里,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反手关上了房门:“我的公子啊,不得了啦!” 少年仰面躺在榻上,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模样,脸色顿沉:“跑什么,难道李大夫真的应了沈家的亲事?按道理讲这不可能……” 他洗漱过后,一身中衣半靠在榻上的软垫子上,脚上穿着一只鞋,才刚躺不住想下地走走穿的,听见喜童一说不得了了,顾莲池当即坐直了身体。 他长发披肩,漆黑的眸子当中,顿显冷意:“是李大夫应的?” 喜童愣住,连忙上前来给他穿鞋:“我走的时候,大公子不是说沈家富贵之家,江沅公子也是良人,宝儿姑娘愿意订婚生娃子去,也是喜事一桩么!” 顾莲池穿上鞋子,站在塌下,盯着他目光如刃。 喜童伸手将嘴捂上了,小眼睛来来回回地转,他抬头瞪着少年,一时间坏水就冒出来了。 他一点点磨蹭到了少年身边:“那个吧,李大夫当然不愿意了,但是我听说啊,宝儿自己愿意,她一口一个江沅哥哥,叫得可亲呢!” 这话说得可是含糊不清,可顾莲池却是当了真,彻底沉下脸来。 喜童注意着他的脸色,转到他背后去暗着偷笑。 他刚要说明情况,可是少年转身又将自己摔在了榻上。他仰面躺着,看见那个从常州带回来的狐狸花灯,就挂在梁上。他之前还觉得通红的花灯挂在梁上,看着的确心情愉快,现在看着却觉碍眼。 之前说什么来着,林宝铮这个没心没肺的,回到燕京就要订婚了? 他站起来,借着矮桌一跳就摘下了花灯。 九尾狐的眼睛似乎还有笑意,顾莲池伸手轻轻抚过,回身坐了榻边:“你说的可是真的?” 喜童呆呆站在榻边,偷眼瞥着他,现在顾莲池脸色平和,可他最是了解自己主子,先是恼了,后又恢复了往日神态。现在他越是平静,那么他酝酿的怒气就越了不得,这时候还哪里还敢说实话,只低了头,一口咬定:“我听得真真的,宝儿说愿意呢!” 反正明日一早,假意打探一番就说李大夫不同意就好了。 他低头,忐忑得很:“我伺候大公子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再去问问,大公子说得对,沈家再富贵,那和李大夫是有那么的仇的,也不能同意。宝儿她自己愿意也没用!” 顾莲池歪 着头,凤目微眯,淡淡瞥着自己脚上的鞋:“歇息什么,拿我的斗篷来,我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 喜童回头张望着,窗外一片漆黑:“那什么,今天晚了,咱们明天再去看吧!” 少年已然跳下了榻来,将花灯递给了他:“前面提灯。” 喜童任命地提过灯去点了火,到柜子里拿出了斗篷给他穿上,到最后到最后,还不死心:“主子,要不我再去问问?” 顾莲池目光冰冷,吓得他也不敢再说别的,赶紧在前面提了灯笼。 似乎是风雨欲来,外面漆黑一片,喜童在前面走得很慢:“这个时间了,宝儿会不会睡下了啊!” 顾莲池缓步跟在他后面,天地之间,似乎只此一人。 时间不早了,幸好朝宁未归,门还开着,主仆二人进了西院,看见大屋的灯还亮着。也不知是谁端了盆水哗啦一下倒了出来,远远地溅了喜童的鞋面上,一个小丫鬟看见红灯笼了,张望了下:“谁啊!” 喜童连忙上前:“啊是我,是我家大公子,宝儿呢?是不是歇下了?” 小丫鬟抱着盆,侧立在旁:“我家小姐喝多了,现在满口胡话,我才给擦了脸,在屋里歪着呢!” 喜童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回头劝:“我的公子诶,咱们回吧,你看宝儿好像吃酒了,你说小小年纪还还喝多了让咱们说她什么好呢,这喝醉了的人啊,最需要休息,咱们回吧,行不行?” 顾莲池仿若未闻,一把拿过了他手里的花灯,先一步走到了门前。 喜童还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赶紧拽过了小丫鬟的手来:“妹子,李小姐和你们家公子在吗?” 大晚上的,李清芷要是在的话,断然不会让顾莲池在屋里久留的,就是气也给人气走。正是阿弥陀佛念着经,谁知道小丫鬟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当然不在了,我们宝姑娘呀,刚才闹得慌,吐了他们一身,都回去拾掇去了,现在谁也不在。” 说话间,顾莲池进了屋里去。 与此同时,喜童听见了咕咚一声,不知什么动静,倒是宝儿的笑声传了出来:“顾莲池,你来干什么?” 他暗自叫苦,赶紧也追了进去,屋里更是可笑,林宝铮坐在地上,正扬着脸看着少年。 顾莲池将灯放在了桌上,回眸看着她的脸:“怎么?我不能来?” 少女努力 瞪着眼睛,伸手来揉:“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了两个顾莲池来?” 他垂眸:“你这是喝多了,哪个胆大的还敢带你去吃酒……” 林宝铮头还晕乎乎的,她之前和陆离一起,高兴之余就让伙计上了一壶好酒,本来也对这东西好奇,陆离更是喝了一碗就受不住了,倒是她喝了一碗又一碗,完全没任何感觉。 这酒劲后上头,她也不懂。 等到她突然感到头昏昏的了,已经为时已晚,吐了表哥表姐一生,那两个人气得叫丫鬟按着她,赶紧都回去拾掇自己了。 此时从床上摔下了,还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是,顾莲池她是认得出的:“我和陆离一起去的啊,好高兴啊!” 陆离是谁,他当然记得,少年冷哼出声,蹲下了身子来盯着她的眼睛:“你倒是很喜欢和他在一块么,既然如此,怎又惦念起沈江沅了?嗯?沈家来提亲了?” 林宝铮的心底,还记着陆离说的话,一把将他推开了去:“对啊,我喜欢和他在一块啊,还有江沅哥哥也喜欢啊,就是讨厌你你这个坏蛋,说你坏透了你还不承认,你干什么把我送给陆离的花灯都弄坏了!” 虽然醉酒,但口齿还清晰得很。 顾莲池站稳了身子,似不以为意一样,他再次回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过来,我拉你起来。” 他的眼底,甚至全是笑意,声音也轻柔得很。 林宝铮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举手让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可惜少年用力将她拉起了一半,不等她站稳,就松手了。 喜童不忍再看,忙转过身去,才放下水盆的小丫鬟也诶呀一声,要过来扶她。林宝铮摔了地上,神智总算清醒了许多,顾莲池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新仇加旧恨一下全涌上了心头来。 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前一扑,立即抓住了少年的领口:“顾莲池,我讨厌你,我真是讨厌你,你真的真的是坏透了,坏透了!” 说着便要使力摔他,可惜醉呼呼的哪有什么力气,没能摔倒他,自己却差点摔倒。 少女头昏眼花,晃了两下,勉强捶了他肩头俩下,可算放开了顾莲池。 她一手抚着自己额头,一手去扶旁边的桌子,可眼前模糊不清,竟是什么也看不清,直直倒了下去。 这一摔,可是要磕在桌子上的,伤势 不能轻了。 林宝铮心里还有些意识,可她这最后的意识,也只是落入了个怀抱当中…… 第六十一章 清晨的一缕光映入了屋内,点亮了入室的视线。 喜东犹豫再三,还是来到了书房的门口,信陵君平时孤僻,不许人随便靠近。可他自律得很,每日酉时必然回到自己的屋里,准时就寝,一早也准时起床,然而喜东昨天晚上在外间候了一夜,也没等回主子,他回自己屋里忐忑不安,叫翠环给他一顿笑,笑他想得太多了。 天大亮了,喜东转了无数个圈之后,到底还是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悄然往里走,径自走过一排排的书架,左右张望,书房内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快步来到榻前,喜东忙低了头去。狭窄的小榻上,男人裸着的后背正对着他,顾修侧身躺在榻上,身上的薄被只盖住了他腰腹往下,他长发尽散开来,一只胳膊摊开在前面,整个人都呈现着一副拥抱的姿势。 幸好这榻上还只有他一个人,喜东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王爷,王爷该起了!” 顾修晚间醉酒,此时正在梦中。 不过喜东一叫他,人当即睁开了眼睛,梦境朦胧,男人手臂蜷缩起来,微微皱眉:“什么时辰了?” 榻上只有他一人,顾修垂眸,坐了起来。 他整个手臂都麻了,喜东给他揉着:“快寅时了,今日不用早朝的。” 顾修的目光在榻上巡视,昨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喝酒,李朝宁问他关于沈贵妃的一切事宜,也问了他许多前朝旧事,他还记得她酒量浅,把酒言欢之时知无不言,果然都没有隐瞒。后来他问她为什么拒绝林十三,她抬起眼看着他,那双眸子里竟然全是柔情蜜意,不知是不是醉酒产生的幻觉,她的回答,他已经记不清了。 多少年没有心悸心动的感觉,男人在那一刻,做的所有事,全是本能。朝宁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没有印象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柔软的腰肢和怀抱当中的那种暖意。顾修穿上衣服,洗了把脸,才要离开书房,不由回眸。 榻上的软褥当中,还似有女人的香气。 他多少想起些东西来,走回榻边一把掀开了软枕,软枕的下面静静压着一条桃红的绢帕,顾修拿在手里,握在了掌心。他穿戴整齐,抬脚出了书房,东西两院距离并不远,顾修行色匆匆。 到了西院,已经小厮在院子里洒扫了,顾修站在院门口,惊觉自己失态,当即顿足。 喜东多少猜到了一些,忙上前打探:“你家夫人在不在?” 那小厮还揉着眼睛: “今天一大早啊,就来了客人,我们夫人和公子都招待客人呢!” 顾修自然也听见了,转身离开。 喜东忙交代了一声:“跟你们夫人面前的丫鬟都说一声,说我们主子来过了。” 小厮连忙应下了,然后看着他们主仆二人消失在眼前。 院子里的树下,掉落了许多的果子,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打扫去了。西院里只他一人,其余的人有的在灶房里忙着,有的在前堂里跟着待客。陆成风到了燕京,正好补了府衙的空,受了封赏之后,他第一时间带着礼品登了李家的大门。 日头终于上了空中,院子里也不知道什么鸟儿吵得人头疼。 林宝铮是被吵醒的,紫玉在一旁给她收拾着衣物,一抬头看见小姑娘自己坐了起来,正狠命揉着脑门来回得晃呢!紫玉是从她回到燕京之后才伺候她的,和她并不熟悉,可只这两日,也觉得这位宝姑娘有点和一般的姑娘小姐不一样。 宅门里的大家闺秀应该有的那些,她都没有。 但是你说没有吧,她接人待物很有礼节,也从来没有架子,虽然从来不注重穿着打扮和装饰,但是她动作之间就带着那些潇洒的劲,还有每次看见她吃东西,都是一种享受。 林宝铮头还有点晕:“紫玉姐姐,我头好疼啊!” 紫玉拿了手巾来给她擦脸:“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别学那些文人雅士吃什么酒,小姑娘家家的,吃酒酒相难看不说,醉了还耍酒疯,昨天晚上你一个人,把所有的人祸害了你知道吗?” 宝儿傻眼:“我把所有的人都祸害了?怎么祸害的?这不可能我头疼后来就睡着了的呀!” 紫玉叹着气,抓过她的手给她擦手:“你睡着之前干的那些事还记得吗?” 宝儿当然不记得,她另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好像浑身都没力气,窗外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就仿佛也有个人在她脑海里嗡嗡嗡地说着什么,回眸看着紫玉,她有气无力地哼哼着,最后将自己又摔回了软褥当中去:“我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做都做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说着,闭上眼睛竟然想睡了,紫玉很是无语地看着她:“我的宝小姐啊,我看你和那院的大公子可要成冤家了,昨天晚上你可把他摔了好大一跤,估计没有个十天八天的,他都不能消气。” 听见她说起顾莲池了,宝儿当即清醒了些,她翻身过来来紫玉的手:“好姐姐 ,你快点告诉我吧,我到底怎么祸害你们大家了啊,就是在田里那些虫子祸害庄稼才能叫祸害,我喝了点酒,也不至于吧?” 紫玉抿着嘴笑,这就挨着她靠了靠:“还说呢,你回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可是一会功夫不知怎么了说头昏,晃来晃去的清芷小姐和公子一去扶你,两个人都被你吐了一身秽物。这给表小姐气得啊,我们扶着你,她要打你你还装哭,最后给她气哭了,说你这个磨人精,赶紧去洗换了,不多一会儿那院的就来了。” 她往东边一指,将宝儿又拉了起来:“我看小姐和他是八字不合,每次到一块不是受伤就是差点伤到。昨天晚上一言不合又惹到大公子不乐意了,你坐在地上那会儿还戏弄你说要拉你起来,结果半路就松手了,给你摔了一下子。” 林宝铮表示赞同:“我懒得理他,可能真的是八字不合。” 紫玉眉眼弯弯:“他就是个小气鬼,不过你也不差,真是能磨人,拽着人大公子不松手想要摔回去,结果没摔回去自己还差点摔桌子上去,吓得我肝胆俱裂啊,那桌子角那么尖,真摔上了还能有个好?” 宝儿瞪眼:“然后呢?” 紫玉拍着胸口,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还在眼前一样,她起身去拿了新裙来给宝儿穿:“然后没想到是顾公子拽住了你。之后可不得了了,你就问他为什么摔你一跤,为什么又不让你摔这一跤,然后非要再摔他一下,喜童和我都去拽你,可谁也拔不开,你就抱着人顾公子不放手。他当然不能让你摔了,三个人都不能按住你我当然更按不住了,就求他们帮我把你哄到床上去睡,人家大公子可是尽了力了,但是按住了你两手,你就用头去撞人家,后来还咬了他,偏偏挨咬的没怎样,咬人的还又哭又闹……” 还咬人了? 还又哭又闹了? 林宝铮捂脸:“我咬他了?我还哭了?” 紫玉在下颌处比划了一下,龇牙道:“那一口就咬这了,都出血了,你哭什么,我看你一个眼泪瓣没掉,装哭呢!” 宝儿捧着自己的脸,懊恼至极:“酒真不是好东西,喝多了怎么这样?感觉好丢脸啊!” 紫玉笑:“这也没完,横竖不叫你摔一下,你是就不放开人家,后来啊没有办法,我看顾大公子也是无奈,到底配合你让你摔了,结果你力气没了,俩个人都摔了地上,然后就全部结束了,我们忙得一头汗,你呼呼睡着了。” 林宝铮穿上了 新裙,自己想了下自己昨晚可能干的那些蠢事,顿时窘了起来:“我摔地上,就睡着了?” 紫玉又给她穿鞋,让她下床洗漱:“嗯,你是直接摔了人大公子身上,趴着人肩头睡着的,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们两个人分开,不得不说小姐你有的时候力气还是很大的。” 宝儿简直不敢想象,幽幽地看着她:“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紫玉耸肩:“我都看见人家公子身上有你的鞋印子了,不过也还好,至少你没吐他身上啊!” 她按着宝儿,叫她坐在了梳妆镜的前面,开始给她梳头,想必这丫头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一脸的笑意。宝儿后知后觉地在镜子里看着她,叹着气:“紫玉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呢!” 紫玉当即否认:“哪有!没有!” 说完又不自在地低了头,在宝儿耳边小声说道:“他害得你呀总是受伤,也的确是出了口恶气么!” 这丫鬟平时都做粗使的,能伺候小姐本来就有亲厚的意思,两个人的年纪也没差多少,紫玉今年十五,才比宝儿大两岁,说起话来也是没深没浅的,宝儿才不在意,更喜欢这样的人在身边,当即笑了出来:“我喝醉了干什么事我可管不了,谁叫他来了。” 两个人一顿说笑,紫玉给她梳了头,还精心拿了腰饰给她戴上。 镜子当中,当即出现了一个娇俏少女,林宝铮才刚任这丫鬟随便摆弄,此时却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当即彻底从醉酒当中清醒了过来。她巴掌大的脸上,美目顾盼,左右来回地看,才发现今天紫玉可让她美了一次。 头顶取代发带的是一个镜花水月水滴形的眉心坠,称得耳边的两个辫子都美了起来。她微怔的时候,紫玉还给她脸上扑了点粉,宝儿很不习惯的偏过头去,紫玉连忙扳住了她的脸:“别动,夫人可是说了,叫我看着你,也让你消停几日。既然我伺候你,就得伺候好了,先打扮得美美的,然后我们现在开始可以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 林宝铮伸手挑了下眉心坠,好奇地仰着脸看:“那就戴着这个,但是别擦粉了,我不喜欢。” 她是嫌弃太繁琐了,腰间的腰饰也一一解了下来,就拿了表姐给她的锦袋挂了腰间,站起来转了一圈,目光在精美的裙摆上一扫而过,紫玉特意给她选了件中长裙,裙长到踝,腰间的腰带还特意打了个漂亮的扣子。 抬脚走了几步,感觉自己都快不会走路了。 宝儿求助地看向了紫玉:“姐姐,你这样让我怎么走路啊!估计要是跑起来就得摔跤啦!” 紫玉帮她整理了下后腰,用力给她绷紧了,让她的腰看起来更细了:“跑什么,走路都不能大步走知道吗?燕京的贵人们别说女人了,你看那些公子们有的都穿长袍,走起路来这样的走,风姿绰约的呢!” 林宝铮眨着眼:“风什么?什么意思?” 紫玉叹了口气:“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她说让你去书院跟着上几天学,也能安生些。” 上书院? 宝儿顿时蔫了:“我是真的很不想去,因为一写字一看见夫子就困怎么办?” 两个人出了屋里,外面日头已经老高了,紫玉跟着她的身边,看着她果然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抿着嘴笑。林宝铮有点恼,走两步停一步,慢慢适应着这种小步伐:“你确定是我娘的意思?让我学着这么走路?” 紫玉笑:“小姐就忍忍吧,人家小姐都这么走路。” 宝儿皱眉:“不行,我才还想要找我娘去说呢,我是要当捕快的人,还得跑起来抓坏人的,怎能穿这种东西!”她走得很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坚定起来,“再说我娘都跟我说过,裙钗女裙钗女,这就是世人对女子的偏见,什么燕京贵人,我走路什么样我穿什么衣裙,干他们什么事!” 她越走心里越是不快,到了院子里,更是不耐烦起来,伸手提起了裙摆,快步上了石阶。 紫玉忙追了上来:“诶呀小姐啊,前面有客人,被拽裙子啊!” 宝儿才不管那些,这就到了堂前来,厅房的门只虚掩着,门口站着一个小厮,似乎从未见过。她看着他也有点眼熟,倒是陆成风身边的人原来就认识她,规规矩矩地叫了她一声林姑娘。 紫玉也连忙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是到京的陆大人,特意来拜访夫人的。” 林宝铮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陆大人是谁,正是犹豫自己是先离开再说呢,还是先进去,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李朝宁的声音听着还微微扬着轻快的调调,是那样的熟悉:“其实我是不在意什么嫡子庶子的,陆大人府上的孩子我也都很喜欢,但是两位大些的公子我瞧着和宝儿也不怎么投缘,还不如陆离,她们从前就总在一块,他似乎也很喜欢我们宝儿,既然陆大人有意提亲,我倒觉得她们两个也能合情合意。” 提亲? 宝儿一下听见了这两个字眼,她刚要冲进去说她不定亲,紫玉一把拽住了她。 与此同时,陆成风在里面哈哈地笑,当即一口应下,又是好顿感激不尽。 李朝宁也笑了:“但是我宝儿年纪还小,不如我们定下五年之约。倘若五年之后,令公子和宝儿真能初心不改,那便是天赐良缘,若是另投桃枝,那便一拍两散,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何?” 不如何,林宝铮伸手推开了门。 第六十二章 林宝铮始终记着顾莲池嘲讽的模样,他说她回到燕京,也无非就是定个亲生娃子了,她是打心眼里抵触的。所以听见娘前说什么五年之约,什么定亲当时就忍不住了,可推开了门,她最先看见的,却是一脸惊喜的陆离。他就站在陆成风的身后,目光一落她的脸上,先是错愕,再惊喜,后又低下了头去羞涩起来。 陆成风也看着她:“多日不见,宝铮也似乎不一样了呢!” 宝儿连忙上前施礼:“陆伯伯。” 李朝宁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目光当中尽显调侃的笑意:“我宝儿今日可算像个姑娘家了!” 宝儿走了她的身边,悄悄扯了娘亲的袖子,朝宁悄然抽出自己的袖子,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平时宝儿虽然淘气,但是从来最佩服娘亲,从来不敢忤逆,此时见她心意已决,只能暗暗地恼。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年,陆离一直在傻笑,脸上都是见到她的欢喜。 原来她也特别喜欢和她在一块,有人欺负他的时候,她从来冲在最前面。现在本来不那么愿意的心一看见他清秀的脸,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模样,也就没那么不愿意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陆成风连声应下,回去就托媒婆过来。朝宁摆了家宴,原本陆成风带着陆离来也是阴差阳错,少年在他出门的时候就追了出来,他担心宝儿吃了酒今日会不会不舒服,特意跟过来看看,过午宴罢,也顾得上多说什么,陆成风就带着他离开了李家。林宝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陆离也才偷偷问她一句昨天晚上怎么样,她当然不能说自己耍酒疯了,只说好着呢,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被陆成风看在眼里,偷偷对着李朝宁使眼色。 送走陆家父子,林宝铮这才上前抱住了娘亲的一边胳膊:“娘,我还想跟你说呢,我想去府衙当捕快抓坏人,我不想订什么亲,和谁都不想呀!” 李朝宁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还特意帮女儿提起了裙摆:“我宝儿穿戴起来,也有倾城国色,这也得多谢你亲爹了,给你一副好容貌。说起来这都怪娘,但凡娘要是能忍气吞声,你亲爹也不可能不管咱们,也不可能不管你,爹娘俱在,哪个敢小瞧了去?十三虽然待你亲厚,但是他现在并无实权,你表姐吵闹着非要去选秀,沈家又登门提亲,许多许多事情在一起,都像是大石头压在娘的心头。娘这辈子性体凉薄,当初走的时候,就不该问你们,直接全带走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可娘没有,娘想着让你表姐和表哥在燕京生根也是好的,我们李家是 需要延续的,娘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权势这个东西,真的是……真的是很有用。什么因什么果,娘看陆离也是个好孩子,定下五年之约也实属无奈之举,你不用放在心上,想做捕快就做捕快,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宝儿跟着她走回院里,只觉得朝宁这一番话听着是和她解释了,但有些话说得又有些莫名其妙:“娘说好那就是好的,再说定亲就定亲呗,就是成亲了,日后不相宜还能合离,才定个亲还有五年之约,宝儿听娘的。” 李朝宁笑,知道宝儿想得简单,握着她手脚步缓慢:“都听娘的?” 林宝铮当然点头:“都听娘的。” 女人想了想,给女儿的手握在掌心:“那如果娘再给你找一个爹呢,不是你亲爹,也不是你现在这个爹,如果成了的话,可能就一起生活,你也很有可能会改名字,你愿意吗?” 宝儿好半晌才明白,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愣住,想再问问娘去哪里找,但是朝宁已经放开了她手,似无意地往东院瞥了一眼。 宝儿却并未在意,她逐渐长大,已经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勉强,她不能自私地问娘,为什么林十三,她爹就是不行,不能问娘,她为什么不喜欢她爹。当然了,就连林十三也对她说,他说其实他就想给她当爹爹,其实和她娘要是在一起也是搭伙过,他说他心里也有个人的,他说他和她们做邻居也做了好几年,她娘要能喜欢他也早喜欢上了,他们两个人啊,没可能。 这话说得轻巧,可说完了,她始终记得他的表情。 就连她都感觉得到的痛色,回到屋里,宝儿心情不好,将自己摔在自己的床上歪着。 胡思乱想当中,又听见她娘在院子里说话。 起先她也没太注意,可后来一下跳下了床,林宝铮提着裙摆飞快跑到窗口,一个小厮低着头在院里正和李朝宁说着什么,很快,她娘就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紫玉从外面进了屋来,还端了盆水,这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影杵在窗边,吓了一跳:“诶呀!小姐你干什么呢?” 林宝铮仿若未闻,只看着她娘非但没有返回自己的屋里,还往东去了,昏暗的光线下,她猛然想起朝宁往东院看过去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心里扑腾扑腾飞快地跳了起来。 她怔怔想了想,当即跑向了门口。 那裙子撩得老高,紫玉才放下水盆,当即喊叫 出来:“小姐啊你裙子!” 可她走路多慢,等她追到门口,哪里还有宝儿的影子…… 沈家的大门前,郡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顾莲池在喜童的身后缓步下车,侍卫队紧随其后,沈家当即有人出来接他,因为信陵君的缘故,沈家上下待他都极其亲厚,平时也是和沈江沅一起混玩习惯了,这两年因为顾修刻意疏远沈家,才觉得有些生疏。 他被人迎进府院内,脚步轻快。 沈夫人在家,自然安排了人给他拿了干果和糕点吃。 喜童和沈家也有相熟的小厮,挤眉弄眼地打着招呼,就瞧见平时沈江沅身边的小厮就站在沈夫人的身后,不由稀奇。顾莲池当然不是来吃东西的。他左右环顾,只是张望:“怎不见你家哥哥?” 沈夫人看着他,叹了口气:“别提了,这孩子,迷住心窍了,现在谁劝也不听,闹腾呢!” 顾莲池当即起身:“他闹腾什么?我去看看。” 沈夫人也是无奈:“这不是向李大夫家的宝姑娘提亲了么,江沅听说人家要选秀了急的不行,非要定人家姑娘。可媒婆去了,人家李大夫不愿意不说,还好顿给她一顿数落,你想想她这是数落谁呢,分明是看不起我们,这亲事我们还不愿意呢!” 少年顿足,回眸看着喜童:“李大夫拒绝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说起这件事,我就很恼,可惜江沅不知道怎么了,还闹起来了,先是不吃不喝的,后来还要去人家去问,早起叫他爹给他关了起来,我是管不了了。” 她捶着胸口,小丫鬟赶紧给她轻抚胸口。 顾莲池问清了沈江沅的地方,特意拿了钥匙,转身出了前堂。 沈家的园子里,到处都是各种园艺风景,早有小厮在前面引路,喜童跟在少年的身后,颠颠地凑近他:“这怎么又是拒绝了呢,我这耳朵可怎么听的呢!” 顾莲池也不言语,只淡淡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 少年的下颌,还有一个血印子,白天仔细看能看清是个牙印,此时天色渐暗隐约看不清楚。喜童偷眼瞧着他,见他此时心情大好不打算计较可是松了口气,他那日撞见顾修和李朝宁在一起,敏感地察觉到一丝暧昧来。本来是想说给主子听,可一打趣就忘记了,此时想起来了,又勾起了好奇之心。 转过大院,到了后院沈江沅的屋子里,远远地还能听见他的吼叫声, 窗口处能看见跳起落下的身影。顾莲池走到门口,却是拿着钥匙晃了晃:“这几日没见,哥哥怎么这么狼狈,上蹿下跳的像是个猴儿了。” 沈江沅听得明白,立即从窗口跑到了门口:“莲池!快把门打开放我出去,我要去问问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他脚底踩到了什么,还稀里哗啦直响,顾莲池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房门,一身脏污的沈江沅当时就跳了出来,他腿上海缠着之前绑着他的长绳,绊绊磕磕地差点摔倒。 顾莲池抬眼一看,屋里摔了一地的陶器玉器,可是一下乐了:“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门亲事不成,你还得死了不成?” 他一仰脸,下颔的伤口就露出来了,沈江沅自己解着绳子,抬眼看着他:“我是要死了,我得去李家问问清芷姐,为什么她不答应这亲事,难道进宫选秀就真的比嫁给我好吗?” 顾莲池当即怔住:“你去问谁?” 侍卫队侧立在旁,院子里涌进了沈家的七八个小厮丫鬟来,有的拿了东西进屋里去收拾,有的端着水盆迎着沈江沅让他洗漱,他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也是饥肠辘辘,强行被人按进了旁边的屋子。 喜童这回可是挺起了胸膛来,在主子面前使劲地拍着:“沈家去说亲的对象是宝儿,这是千真万确的,才刚沈夫人还说过,这个我一定一定没有听错,听说那媒婆临走还叫李大夫臊了一脸不自在呢!” 顾莲池紧随着沈江沅进了屋里去,一个时辰之后,他领着一脸懵的沈江沅到了沈夫人面前,再三保证了不再纠缠这件婚事,才顺利将人带出了沈家。此时夜幕降临,天已经黑了,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后门处,少年先一步下车,让喜童去叫李清芷出来相见,自己则慢悠悠地转回东院。 空中繁星点点,明月明晃晃地挂在上面,这天地之间,不知怎么,仿佛开阔了许多许多,他孑然一人仰着脸,勾起唇来。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乌龙,原来沈江沅中意的是李清芷,他去沈贵妃那求的也是清芷,结果来提亲竟然提了宝儿,估计李大夫也不能想到阴差阳错的吧!摸着下颌,他不由想起了那个混蛋宝儿来。小姑娘咬他这一口可是用了力气的,后来他真是又恼又怒,可人却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那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府衙门口的大鼓,震着自己的胸腔里,咣咣作响。 蓦然回眸,西院里静悄悄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这里走过,扬起脸来,还想着如果刚好遇见她了,定要不理会她,叫她看着自己干 过的好事懊悔去。可惜少女似乎不在,平日她若在家里,那都得鸡飞狗跳地叽叽喳喳,顾莲池负手走过,到底是走过了园门。 东院里也静悄悄的,晚上总有不知名的虫儿欢快地叫着,少年脚步缓慢,走到了院子当中。 回到郡王府,自家的东边院子了,才觉略有失望。 喜童很快就给李清芷送好了信,追了上来:“主子,没瞧见宝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的丫鬟到处找她呢!” 顾莲池加快了脚步:“她干什么去,与我有什么关系。” 喜童嘻嘻地笑,突然伸手往前一指:“诶,宝儿,你怎么在这?” 少年蓦然抬眸,左右环顾,可别说眼前了,周围哪有什么人影,他目光冰冷,当即回手提起了喜童的领口来:“你是皮痒了么?三番五次戏弄我,若不看在你哥你爹的份上,这就叫人牙子打发了去!” 喜童见他动怒,也是忐忑起来:“别,别,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公子千不看万不看,也看在小的从前救过公子的份上……”他一抬眸,透过顾莲池的肩头看见了一抹人影,当即大叫起来:“公子,宝儿!宝儿真的在你身后!” 他手指着少年的背后,可这个时候顾莲池哪里肯信,大怒时一脚将喜童踹翻在地:“滚!” 喜童自知自己犯了下人的大忌,太多的逾越,让主子恼怒了,可此时眼看着宝儿游魂一样飘了过来,他已经说不出别的来了:“真的,这次是真的啊大公子,宝儿……” 顾莲池冷笑一声:“她什么人?能叫你自以为是地以为我在意她?成日挂在口边……” 少年转身,话未说完,却是怔住了。 林宝铮是真的就站在他的身后,她走起路来竟是没有半分动静,也不知她来东院干什么,老树上挂着的灯笼,映着她惨白的脸。分明是和平常不同的装扮,那额头上的眉心坠精美绝伦,他刚才想叫住她,可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看见他了,还是没有看见他,很快就走过了他的身边。 第六十三章 走出后门,李清芷挥手叫丫鬟回去了。 她虚掩了门,脚步很轻,才一轻咳了声,沈江沅一下子从暗处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清芷自己提着灯笼,向前一抬手,顿时皱眉:“沈江沅,你找我干什么?” 喜童急巴巴去找了她,让她出门来,她不肯才说是沈江沅找她有事。 此时天色渐晚,犹豫再三李清芷还是出来相见。 沈江沅急巴巴跟着顾莲池出来,其实是背着家里人偷偷来的,他一把抓过少女的手来,一直拽了旁边的暗处去才放开她:“姐姐,有一件事我一定一定跟你说个清楚。” 李清芷挣开他的手,抱臂以对:“什么事,说吧。” 沈江沅原来很急很急,见了人之后,又觉苦涩:“姐姐别恼,慢慢听我说,前日沈家不是找了媒婆来提亲吗?其实我在大姑姑面前,求的是你,而不是宝儿。可阴差阳错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娘弄错了,现在两家恶语相对,我知道这亲事难成,就想问姐姐一句,我若是真心相待,有没有可能……” 话未说完,清芷已然接了过去:“那也绝无可能。” 沈江沅比她还小两个月,此时他比她高上一头,低头看着她却是心凉半截,当时就急了:“为什么啊!” 虽然也震惊于他说的这番话,但是很快她就抚平了自己情绪的波动,李清芷叹着气,就只看着他:“沈江沅,你身边也不缺姑娘,你也不缺姐姐妹妹的,我就算了吧,咱们不是一路人,况且,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公子哥。” 犹如晴天霹雳,沈江沅被巨雷轰得体无完肤:“我……我真心喜欢姐姐,我这样的公子哥怎么了?” 李清芷想了半晌,竟然也怔住了。 她打心底讨厌他的做派,从来就没真地仔细看过他。 少年倒是被她这句话伤到了,更是失态地扶住了她的肩头:“我怎样?” 李清芷当即皱眉,狠命推开了他:“你怎样来问我干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说你姐姐有多少,你妹妹有多少?你成日地混在姑娘堆里,有个什么好了?实话告诉你,我就觉得你们沈家没有一个好人!今天也是最后一次和你说,不管我是否选秀,不管我是否进宫,我都不会喜欢你,明白吗?” 他被她推了一边,抬眼看着少女,她柳叶弯眉樱桃口,个子娇小细腰窄肩羸弱,不管什么时候看着她,都想保护她,想让她做他心尖尖上的人。此时 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哪里讲起,只觉得心里一肚子的苦说也说不出来。 清芷见他目光又呆怔起来,向前一步弯腰将灯笼放了他的脚边:“灯给你,你早点回去,免得出了什么事,你爹娘你姑姑都来我李家要人,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想和你们沈家有任何的瓜葛,你走吧。” 孤男寡女的,本来就不该相见。 说着再退两步,再不回头,转身进了后门去了。 小门当着少年的面咣当一声关上了,沈江沅提起灯笼来,痴痴看着那朱红小门,半晌都没有动。 李清芷关上小门也是站了片刻,她侧耳贴在门上,悄悄听着门外的动静,可惜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她有心打开门看一看,又怕人还没走,犹豫了下到底还是一步步退回了院子里。 平时,她和他还算很熟的。 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来是要定她的,怪不得听闻她要参加选秀急成那样,清芷叹着气,拿出帕子来擦汗,可以转身差点撞到一人身上,惊得她差点跳起来:“宝儿!你像个鬼!” 林宝铮被她这么一叫,可算清醒过来了:“表姐,你在这干什么呢?” 李清芷双手掐腰:“你还问我,那我问你,你在这干什么呢!” 宝儿茫然地看着她:“对啊,我在这干什么?” 清芷:“……” 小姑娘有点失魂落魄地,此时喃喃出声,只一个劲地问着我在这干什么呢,竟然是朝着李朝宁的屋子走了过去。李清芷以为姑姑在房内,也不以为意,赶紧回了自己的屋里去。 夜色渐浓,男人一身锦衣华服,站在窗口,抬眸看着空中的皎月。 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绢帕,轻抚着窗棱,微微叹息。 漆黑的夜里,院子里静悄悄的,窗外女人就靠在墙边,和他有一墙之隔她一身青裙,半点饰物也无,就那么抱臂站在外面。时间长了,顾修当然沉不住气:“我只想知道,你现在这样还能嫁谁去,既然是我的女人了,就该进我的门。” 这院子里也没有别人,女人轻轻地笑:“信陵君如此一来,倒叫我觉得自己可笑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呢?为了进郡王府的门,不惜勾引郡王,拖家带口地只为一步登天?用不了几日燕京城的老百姓就会无人不知,到时候我女儿还怎么抬头做人?我侄子侄女怎么还堂堂正正地称为李门之后?” 顾修抿唇:“八抬大 轿抬你进门,做郡王府的王妃,如何?” 李朝宁轻轻摇头:“不,倘若你我两个人两情相悦倒也罢了,就这么阴差阳错的……都是酒醉了,我也只当没发生过,信陵君也别放在心上,这样不好吗?” 两情相悦? 顾修一手揉着眉头,只觉疲惫:“我没有消遣谁的空,早年也有再娶一个的心,可也没有合适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怎能当做没发生过?你若接受不了,那就缓缓时候再说。” 女人半晌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走到窗口。 两个人隔着窗面对着面,都看着彼此,好半晌,还是朝宁先伸出了手去:“我的帕子给我。”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见她伸手进来递了他一条方方正正的新的。 他迟疑了片刻,女人才笑:“那条是用过的,这条是我新做的。” 说着踮起脚来,一把在他手里抽走了去,将新的帕子又放了他的掌心里,只说了声我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东院,李朝宁笑意渐失,将绢帕折好收了起来。 她脚步轻快,直接回了自己的屋里,丫鬟都叫去伺候宝儿和清芷了,她的屋子一片漆黑,没有点灯。 女人推开房门,摸黑走到了桌边,才刚点上了火,就被桌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林宝铮直直坐在旁边,双眼通红。 李朝宁放好了烛火,这就到了她的面前:“宝儿,你这是怎么了?” 宝儿动也不动:“娘,你今天和我说的话是真的吗?我不希望你骗我。” 朝宁抬眸:“什么话?” 宝儿扬着脸:“你说给我再找一个爹,不是我亲爹,也不是十三叔那个爹,是另外一个爹,是真的吗?” 李朝宁点头,并不隐瞒:“是真的,娘是有这个心,怎么了?” 宝儿站了起来,伸手圈住了女人的颈子,轻轻抱住了她:“从前我想你和我爹在一块,我们变成真正的一家人。但是娘说不喜欢,所以每办法勉强,也不能假装喜欢,那是坑害我爹,那现在呢?娘是因为喜欢他,才想和他在一块的吗?” 李朝宁张口欲言,可那句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修那样的人,模样是一等一的俊美,和些凡夫俗子来比谪仙一样,但是他脾气性格,还有他和沈家的那些牵连,都叫人望而怯步,喜欢吗?他的确有她喜 欢的东西,但这样的话又怎么能和孩子说得清楚。 见她抿唇不言,林宝铮轻轻放开了她:“娘,我不傻,真的,你是因为表姐和我,因为我们没有权势只能低头,才想找这么个人当靠山的,是吗?娘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小姑娘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点点亮光,李朝宁轻抚她的发辫:“别胡思乱想,娘就是觉得,有时候一个人挺累的,想找个伴。” 如果真的只是想找个伴,那林十三怎么可能就不行? 宝儿目光灼灼:“你骗人,你骗我。” 昨日晚上几乎彻夜未眠,白日又闹腾了一天,朝宁也是极其疲倦了:“好宝儿,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回去睡吧!” 她推着女儿,可林宝铮却是一动不动:“我不小,我十三了,娘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可你从前不是这么教我的。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我们自己做自己就好了。我小的时候,你对我说,这世上是有清官的,这世上也是有明君的,这世上平还是比不平要多的多,好总比不好要多的多,你说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尽人意之事,但多数都因自己意志不坚定,因得不到而生妄念。在常州的时候,有人给你说亲事,晚上我睡不着还听你念佛经,现在我也记得那句话,说什么世人笑我缘太浅,我笑世人苦太深。那现在呢?娘你想干什么?” 李朝宁回身坐了桌边,只觉头疼:“宝儿,此一时彼一时!” 林宝铮更是抿唇:“娘若是真心喜欢,给我找个什么样的爹我都喜欢,但是娘若是有心卖了自己,我当不应!” 母女二人都看着彼此,宝儿紧紧皱着眉头,仿佛是小一号的林十三一样。 其实影响这孩子的,并非是她一个人,林十三从来隐忍直来直去,朝宁无奈地看着她,对她招手:“来,到娘这来,娘跟你说,你还不懂得这道上的弯弯曲曲,人心隔着肚皮,娘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就只能往前走,不然你怎么办?你表姐怎么办?我不做万全的准备,将来失了哪头我都不能,就连你的婚事都得这么草率地定下来,你以为娘愿意吗?” 宝儿摇头:“那也不能这样!一个这样,两个这样,你和表姐都为了什么!真的为我们好吗!” 她几乎喊叫起来,气得脸色通红。 李朝宁揉着眉心,也是着恼:“宝儿!” 林宝铮见她一意孤行,此时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怒不可遏,一抬腿劈腿扫在旁 边的椅子,踹飞了去,第一次忤逆母亲:“好,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你们就享你们的福,得你们的道去,我跟我爹过去,再不过问你们的事!” 她转身要走,还是朝宁眼疾手快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干什么去?你和你爹在一块过能干什么?去跟他打仗?” 少女轻轻拂落她的手,只抿着唇:“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去当捕快,去抓坏人,等我扫平了这条道,有了论功过的时候也去告京状,女人怎么就不能干大事了,怎么就不能了?” 她甩开母亲的手,走到门前,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蓦然回眸:“那日你和表姐表哥在屋里说话,我在门口望风都听见了。以后不管是谁,再别说都为了我,我不想你们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我以后当什么宝姑娘宝小姐的,很没意思。我爹很少教我什么,但有次我问他,既然早当了官,为什么后来还愿意游走天下,他也说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现在想起来你们说得都不对,权势无需攀附,我就走我的道去,早晚也能走出条道去!” 说着,再不回头,开门走了去。 等李朝宁反应过来,出来找她,人已经回房拿了自己细软,冲出了家门去。 第六十四章 林十三现在搬进了他家原来的宅院里,他是个粗人,平时也不习惯有人伺候着,但是为了自己女儿,也让人牙子送了两个小丫头来,偌大的宅院,也就有洒扫的小厮两三个,除了看门的老李头,连个护院都没有。林府是个旧宅院,林宝铮大晚上跑了来,给林十三吓了一跳,可他听了宝儿的话,什么都没有说,只带了她去休息。 说起来,他自己的房间摆设简单,对小姑娘的可着实下了一番心,连被褥都是新准备的,想起来也不知道宝儿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哨就来什么了,屋里添置了不少家具,林十三忙了一天,还给她挂了不少女孩家的饰物。可惜林宝铮进了屋子倒头就睡,全然没有关注到任何一样东西。 次日一早,她洗漱一番,爷俩在堂口吃饭。 林十三问她是否喜欢屋里的布置,宝儿一脸茫然,万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她没有注意到。 前日,他还在柜子里放了很多很多新添的裙子,都是他跑遍了燕京,在各大衣铺搜罗来的,可早起丫鬟拿了左一件右一样,宝儿全都不喜欢,自己在自己的包里又拿出了青布衫子,穿戴起来。 依旧是个半大小子的装束,她的发辫也让丫鬟给拢了在了脑后,光洁的额头上面系着一条发带。 宝儿脸上的伤,这两天是一日比一日更好了,她照着镜子看着结的痂,甚至想一把扯掉,还是小丫鬟不叫她碰才算罢了。饭后,林十三赶了车,送她去府衙。 林宝铮到了林家就把自己要去当捕快的事情告诉了他,林十三并未反对。 这姑娘从小和别人家的就不一样,他甚至认为,早晚有一天,他都能带着她保家卫国。 陆成风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啊,的确是在招衙役。 不过他都是在军营当中直接拨过来的,也没想到一大早,就迎来了这么个爷俩。 赶紧迎了院里去,听说宝儿来了,陆离也急忙出来接她,两个人先一步走了,陆成风在后面看着少女的装束不由皱眉,林十三都看在眼里,抿着嘴笑:“这婚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用不着勉强。” 陆成风当即哈哈大笑:“林大人说得哪里话,我后什么悔,宝铮这姑娘真性情,我和孩子他母亲都喜欢她呢!” 十三点头:“喜欢就好,我们家宝儿的事,全凭她娘做主。” 二人并肩而行,一起进了书房议事。 林宝铮却是被陆离带了后院去,宋姨 娘才到燕京,也没出去逛过,正指示丫鬟两个人一起收拾东西,宝儿进门瞧见她踩着个矮凳,正举着个包袱往柜子里放,陆离叫了声娘,领着小姑娘大步走了进来。 宋姨娘听说前一日,这陆大人给陆离定了亲事,还是她喜欢的宝儿,可是心里欢喜。才听见儿子叫了娘,说宝儿来了,喜得回头,可她转身的空脚下一滑,连人带凳就摔了出去。林宝铮进门就注意着她的动静,当然冲了过来,幸好她力气也大,接了个正着! 包袱也掉了下来,陆离连忙捡起来,放了柜子里:“娘,你没事吧!” 林宝铮扶稳了宋姨娘,笑眯眯地:“姨,没吓到吧?” 宋姨娘连忙抓了她的手,拽了一边去一起坐着:“姨听老爷说了,你和陆离虽然算不上什么青梅竹马,但常能见面也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你就尽管放心,倘若以后他敢有欺负你的一天,先别说别人,我就不能应!” 陆离脸都红了,靠在一边嗔道:“娘!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她不欺负我就阿弥陀佛了。” 林宝铮也是点头,一脸笑意:“嗯,他不敢欺负我,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 完全还是孩子话,宋姨娘被她逗笑,在娘亲面前少年自然不愿被动,陆离梗着脖子回眸:“哦,你怎么欺负?就你你那么大力气,要是来打我,估计用不了两拳就得给我打死了!” 宝儿眉眼弯弯,挥拳对他比划了下:“放心,那我就打一下好了。” 说说笑笑,还都是少年少女,宋姨娘收拾东西,给两个人都撵了出去,正好林宝铮急着想去陆成风的面前,听听是什么结果。陆离引着她往出走,院子里遇见小厮丫鬟们,都抿着嘴笑,有的相熟的还拿着她们打趣,好像这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们定亲似地。 林宝铮转了一圈,没看见宋君好的影子,也是奇怪:“怎没见你舅舅?” 陆离嗯了声:“你当然看不见了,我们举家搬迁,他在最后要运很多东西的,估计还得个七天八天才能到。” 她点头,又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激动地拽着他直晃他的手:“知道我今天来干什么吗?听说府衙正招衙役呢,我和我爹来看看,虽然我小了点,虽然我是个女娃子,但是我想新招的那些人,也未必能有我这样的身手,看看陆大人能不能成全我,让我有机会进府衙当捕快。” 少年顿时惊呆了:“你也不是兵役,你当的什么捕快?再说你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也就算 了,还要进府衙当差,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绝不可能让你来的啊!” 宝儿见他也是这样的表情,完全不支持她的模样,当即撇嘴:“你也这么想?嗯?” 她扬着眉头,一脸倨傲。 仿佛与他中间隔了千山万水一样,陆离心知陆成风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何苦由他来泼这盆冷水,当时改口:“没有,我觉得你很适合做捕快,因为你跑得很快,身手又很厉害。” 那是当然,小姑娘微微点头:“你知道就好。” 她不以为意,两个人走了书房院里来,这就要上前。 陆离一把给她拉住了,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牵着她走了窗户下面,悄悄地偷听。 林宝铮瞪大了眼睛,挣脱他手,指着门表示要进去。 少年对着她摇着手指,又摇了摇头。 书房内果然传来了陆成风的声音:“林大人这就不是为难下官了,宝铮是个姑娘家,我再怎么想法子,律法也不能改,她也不能来这当什么捕快衙役的!” 林宝铮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站直了身体。 陆离知道她受了打击,只在旁边劝着她:“宝铮,历来那出来做事的都是男人,女人持家不出,真都是这样的啊,我也知道你跑得快,但是在山野乡下你满大街跑也无人在意,日后真的进了官宦之家,你还是早些像点姑娘家样子才好。” 他一说话,书房里面的两个人都听着动静了,知道二人就在门外,当即就都走了出来。林宝铮怔怔地看着陆离,第一次觉得,他的话尤为刺耳。她不像李清芷那样牙尖嘴利,但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一根直肠子到底。 她抿唇:“山野乡下怎么了?你若是嫌弃我尽早告诉你爹,千万别叫媒婆过去提亲。” 陆离脸色顿白,忙得摆手:“我哪有嫌弃你的心,你不嫌弃我就很好了,我嘴笨,可你是知道我的,我和你……我和你是最好的。” 也是林十三和陆成风出来了,林宝铮绕过少年连忙上前施礼:“让陆大人为难了,但是我真是很想为百姓做点事情,真是很想做捕快。” 陆成风叹着气:“宝铮啊,陆伯伯不是不想帮你,你看你个姑娘家的,还能大过律法去?自古以来那都是男人干的事情,离儿说得不错,这件事就此罢了……” 话未说完,林十三已然对宝儿耸肩了:“这没办法,爹总不能把你变成个男娃子吧,既然陆 大人都说了不能,那咱回吧!” 他倒是一百个心愿意让宝儿当捕快,百年没出过一个女能事,林十三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这姑娘不是一般放,早晚能成事。可惜才迈出第一步,就撞了南墙了,他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用目光告诉她,陆成风是真的没有权利,也真的不能收她做什么捕快。 宝儿当然是失望,只不过更让她失望的是陆离的话,少年虽然百般解释,但二人之间,也生出了高高的城墙,隔阂起来。 她知道不能强求,只得紧随着爹爹,败兴而归。 于此同时,林家父子俩的行踪消息,从陆家传到了郡王府去,顾修一刻不缓,当即来到了西院。李朝宁正在院子里晾晒着药材,男人走到旁边,帮她扶着簸箕,旁边放着不少新采的荷叶也不知有什么用途。 女人拿出帕子擦汗,当即笑了:“今天也这么闲?” 顾修也不啰嗦,将林十三俩人在陆成风那里碰一鼻子灰的事情说了。他也没想到林宝铮这孩子跟一般的姑娘家竟然不一样,要去当什么捕快,想到第一次见那孩子时候,小姑娘振振有词的模样,他顿露笑意,竟有些欣赏的意味:“你的女儿,有点意思。” 朝宁把药材分类摆好,站直了腰身:“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帮帮小女这个忙吧!” 她伸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拍了拍,只不过很快就移开了。 顾修挑眉:“律法是死的,但人是活的,皇上早有改革之意,不如趁机推行一下,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还让她生你的气?” 她曾经也是一腔热血,她曾经也是那样教诲女儿,可至今为止,她犹豫过两次。第一次是和顾修做什么一日酒友时,一次是在林十三面前示弱想搭伙过日子,现在她已经是不能在犹豫了,她的宝儿十三了,她的侄女十六了,她自己可以没有退路,但是必须给孩子们留有余地。 女人笑,伸手遮住了眼前刺眼的日头:“如果我也有我这样的依靠,我也愿像我宝儿一样,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话音刚落,日光已然被人挡住了。 顾修两步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他手里的荷叶举到了她的头顶,像是一把小伞。 他只微微勾唇,笑得意味深长:“这有什么,你也可以。” 第六十五章 没过两天,紫玉就被送了过来。 她给宝儿带了两双新鞋,是清芷给做的,还有些新药,能防着写蚊虫叮咬的。 李朝宁显然是默许了,就叫宝儿跟着林十三一起过,只不过叮嘱了她,做什么事都和爹商量商量别冲动。紫玉还带来了定亲的消息,陆成风果真是托了媒人来说亲,两家做了亲家。当然了,这些事情宝儿根本没放在心上,只不过这两日因着不能做捕快的事情不大高兴。林十三见她闷闷不乐,直哄着给她做了许多好吃的小点心,可惜她恹恹的,吃什么都吃不太多。 饭后,林宝铮在园子里种菜,紫玉帮着她浇水,小姑娘跟十三学得也像模像样。 园子里的土早就是泛好了的,她就伸手挑着石头块和土疙瘩,仔细将细细的土都抚平,林十三收拾了东西,在屋子里看见她,不由抿着唇笑。 紫玉看着宝儿的双手双脚,龇牙咧嘴地哼哼着:“我从前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人家小姐都好几个丫鬟,前拥后挤的,小姐每天就做做女红啊,弹弹琴做做诗啊,第一次瞧着大小姐还有种菜的,弄了一身的泥巴,小姐你说你为什么喜欢这些呢!” 林宝铮也不抬头,专心致志地:“那样的大家小姐们,弹琴是为了什么,做女红又为什么呢!” 紫玉天真地笑着:“这还用问啊,当然是为了找个如意郎君啊!到时候人家公子一看,这位小姐容貌好气质佳,还会吟诗弹琴,一眼喜欢上了一辈子天赐良缘呢!” 宝儿自己想了下自己坐在古琴面前的模样,吓得一哆嗦:“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取悦那些男人?我可以学弹琴那一定是因为我喜欢弹琴,我可不想这么找如意郎君,想想要真的像顾莲池说的那样定亲了,生娃子了,这就是一辈子了,还是算了吧!我就是我,干什么做那些事去取悦他们呢!” 难道定亲不就是以后要和这个人成亲的意思吗? 紫玉无语地看着她:“可是小姐,你现在就定亲了呀!” 林宝铮怔了下,很快释然:“我娘总不会害我的,五年的时间呢……其实陆离还不错,他打不过我,以后也不能欺负我,挺好的。” 紫玉:“……” 说话间,林十三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宝儿,要和爹爹去营地吗?” 林宝铮种好了菜,正在泥巴地里来回踩:“干什么去?” 十三笑:“去营地,爹带你去看看练兵场,怎样?” 她眼睛一亮,差点跳起来:“好啊好啊!” 林十三对她眨着眼:“那爹去郡王府套马车,你在家里等着我。” 宝儿当即应了一声,男人转身要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是转身。林十三一身青衫,高大的身影竟是带着一丝的寂寥,脸色凝重:“宝儿,爹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爹。” 林宝铮点头:“嗯。” 十三看了眼紫玉,紫玉连忙说去打水,退了下去。 他见紫玉走远了,想了下才开口:“爹早跟你说了,爹和你娘在一起只能是搭伙过日子,那样的话很没意思。我和你们母女一起习惯了,早把你娘当妹子了,其实是希望她能找个靠谱的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顾修这个人呢,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还跑了爹这来住,你娘会伤心的。” 宝儿低头,半晌没有开口。 林十三叹着气:“为什么?” 林宝铮从菜园子当中走了出来,一脚的泥泞:“那样的话,我知道我就不会叫林宝铮了,而且我知道我娘是为形势所迫,并不真心喜欢。” 男人抿唇,上前两步,给她拿了马扎让她坐下,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轻笑出声:“傻孩子,你小呢还不懂,你娘要是一点不喜欢,怎能有今日呢!再说,顾宝铮也不错啊!” 少女蓦然抬眸:“不,我是林宝铮!” 林十三对着她狠狠点头,看着她很是欣慰:“好,爹的好女儿!” 他看着紫玉端着水盆来了,也是转身就走,林十三背对着宝儿挥了两下手:“等着爹,爹带你去看看军营什么模样,你不是说要保家护国?等你长大了,咱们就去!” 林宝铮在他背后点头:“好!我等着!” 男人很快就出了林家,因为之前也并未全搬过来,后院还堆放了一些杂物,马车都还在郡王府,林十三出门直接奔了那边去,当然了他也有心去问问顾修,到底什么心。 紫玉拿了水盆来,这就将宝儿的裤腿卷了起来,按进了盆里:“我的小姐诶,你看看你的脚虽然大了一些,但是脚型多好看,踩了一圈泥,脚心还不生了茧?再怎么也是个姑娘家,要注意保养的呀!” 林宝铮不以为然:“快点洗吧,等我爹回来我和他去营地转转。” 紫玉更是急了:“去什么营地啊,那里都是些臭男人,这节气的,听说 他们都赤着上身也有的,你小姑娘家家的,看了要瞎眼睛的!” 宝儿不爱听,俯身下去捂住了紫玉的双耳:“得了,你就当没听过我说刚才那话,在家里等着我就是。” 好吧,劝也劝不听,紫玉还能怎么办,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宝儿脚上都是泥,裤腿卷起了一段,小腿肚上也沾了些许,紫玉扶着让她先踩着盆沿,赶紧去再拿一盆。 她前脚刚走,后脚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这会小厮都在后院收拾杂物,院子里只有宝儿一个人,当即扬声问了声:“谁呀,等等!” 说着看见紫玉往这边来了,连忙对她招手,让她去开门。 紫玉快步到了她跟前,先放下了水盆,才去开门。 门口处站着一个少年,一下惊住了她的眼,紫玉红了脸,听他柔声细语地问宝儿在不在,魂都要飞了,赶紧给人让了进来。林宝铮才换了一盆水,把双脚放进了水盆,听见动静一抬眼,也是笑了。 少年一身锦衣,手里拿着一个长条锦盒,直奔着她大步走了过来:“宝儿!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从小长得就极其漂亮,偏女相秀美,大了些眉眼间更是俊俏了,上次匆匆一别也没仔细地看,今日来之前特意换了新衫,可是意气风发。宝儿也笑:“凤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常凤栖对她眨眼,也不顾形象这就蹲了她的面前:“这你就别管了,我总能找得到你就是了,看看这个你保准喜欢!” 说着打开了锦盒,露出里面精美的匕首来。 林宝铮伸手拿了出来,鞘上竟有小颗粒宝石若干,不过她不大喜欢花哨的东西,一眼略过,当即抽出了匕身来。少女双手持平,只见内里匕身呈三角形状,本身通是双面刃,有余光二箍、那肩部上面呈凹形,然茎部一面饰云雷纹,一面饰兽面纹,纹饰也算精美,可惜她的注意力只在剑身,特意回手拿了一小解木棍来试了下刃,真是锋利如新。 林宝铮笑,眼一低瞧见这锦盒空荡荡的,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盒子才装一把匕首?你这是送我的?” 她总是这样,平时你见她大大咧咧的,其实有时候又心细如发。 凤栖站起身来,顿时让她看见了他的腰间配饰,上面也悬着一把一模一样的:“两把,这东西可是从老远的地方来的,锋利着呢,是难得的好刃,给你一把!” 的确是一把好匕首,宝儿翻 来覆去地看,很是喜欢:“好,那多谢你啦!” 不过她好奇地问他从什么老远的地方来的,他一下又将话题岔了过去,少年回手也拽了个马扎来坐了她的身边,一低头看见紫玉满脸通红双手护着林宝铮的洗脚的水盆,不由笑了:“这位姐姐,是干什么呢!” 紫玉急得都快哭了:“公子,我们小姐洗脚呢,你避让一下可好?” 凤栖愣住,不等他有所反应,宝儿已经将双脚抬高了来:“没事,给我擦擦,再拿双鞋袜就好。” 紫玉见也劝不住,连忙回头去拿手巾和干的鞋袜。 宝儿叹着气,看她火急火燎地跑远,很是感慨:“你说说人长大了有什么意思吧,就好像谁看了我脚一眼,就得赶紧给我娶家去似地,好没意思。” 她的脚就掸在盆上,莹润的脚趾上还滴着水珠,常凤栖怔怔看着,一时间别不开眼去:“其实,在我们那,的确是这样的,谁看了你的脚,就得把你娶走了……” 他这是顺口说出来的,宝儿却是瞪眼:“你们那?你不是燕京长大的吗?” 常凤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说道:“就是燕京这,当然讲究这个了,赶紧把袜子穿上,不然我看多了,再讹上我了怎么办!” 林宝铮哈哈大笑:“你是我弟弟你怕什么,真是的。” 少年闻言怔住,才别开了眼去,嗯了一声。 紫玉噔噔跑了回来,赶紧给宝儿擦了脚,说来也真是奇怪,她越是着急,还越是有事,也不知道是谁又来敲门。常凤栖东西送到了,自然不愿久留,可不等他转身从后门处走了,却是有人推开了大门。 原来是去而复返的林十三回来了,他本来是要去取车的,结果遇见了来送聘礼的陆家人,这就给迎了回来。亲事定下来之后呢,正常都要过聘礼的,人称小聘结礼。仪式是可有可无,陆家也是尊重李朝宁的意愿,将东西送到了林家来,常凤栖一转身的空,陆离已经在小厮的陪同下,走进了林家的大门来。 紫玉更是着急,可才穿上袜子,人就走过来了。 林宝铮此时可算是一身狼狈,青衫上都是泥巴还未换过,陆离见状当即皱眉:“宝铮,你怎又胡闹了。” 说着指示小厮提着东西,让他们跟着林十三送去后院,自己则大步走了过来。 林宝铮见他口气不太好,当即皱眉:“你怎么来了?” 陆离 今日也是焕然一新:“咱们定亲,我当然是来过小定的聘礼啊……” 他话音刚落,常凤栖已然转回来了:“定亲?谁定亲了?” 这少年,陆离从未见过。 不过他看着林宝铮的目光却是很让人不舒服,陆离顿起敌意,上前一步来:“当然是我和宝铮定亲了,却不知这位公子是……” 他顺便想了下进门之前,这两小只在这有说有笑,心里当然更不舒服了。 紫玉手直哆嗦,一时没穿好鞋子,鞋还掉了地上去,她伸手去捡,却不如凤栖快人一步,拿在了手里。 少年长大了再漂亮也是秀气的,常凤栖很怕宝儿张口说一句他是我弟弟,连忙接过了话去:“我原将军府的常家人,常凤栖,和宝儿也是旧识,有礼了。” 说着,他不顾陆离还在身旁,蹲下身来。 常凤栖抓过宝儿的脚,当即塞进了鞋子里,他看着宝儿笑,却是旁若无人:“这小子是谁家的,我怎从未见过?” 陆离顿恼,不过还好林宝铮从来是实事求是地:“他啊,陆离啊,我和他定亲啦!” 第六十六章 凤栖的语调当中,带着和宝儿从前是熟稔:“这小子是谁家的,我怎从未见过?” 陆离才和宝儿定亲,自然而然地将她规划为自己将来的小娘子,只见少年目光当中,全然都是敌意,言语当中也多有不屑之意,很是无礼。他怎能不恼:“我和宝铮一起这么久,也从未见过常公子。” 说话间,两个人都看着宝儿。 林宝铮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时就坦诚了:“他啊,陆离啊,我和他定亲啦!” 听着林宝铮亲口说出她定亲了的话,凤栖简直不敢置信。 他是不相信李朝宁竟然会这么草率地定下了宝儿的亲事:“什么时候的事?怎没听你提起?” 自从她回到燕京之后,两个人一共也没见几次,再说才定亲他不知道也很正常,宝儿不以为意:“咱们也没见面,你怎么能知道,不过现在给你们介绍一下也不迟。” 她刚要站起来,眼看着林十三带了人回来,赶紧叫了声爹。 凤栖不敢太过张扬,眼看着人都往这边来了,连忙低下了头去,他和宝儿说了一声,也不等林十三到了跟前,飞快离开了林家。 临走之前,他回眸瞥了眼陆离,目光复杂。 当然了,陆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不舒服。 只不过,他攻击力向来不行,只能生闷气。起初,他看见宝儿和那个少年在一起生了些许恼意,但是当他听见宝儿亲口说出和他订婚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欢喜的,莫名的,他不喜欢凤栖看着宝儿的眼神。 不管怎么说,从前或许他没有资格管教她,也没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现在有了。 他站在少女的面前,面色稍缓:“三日后便是我们小定仪式,到时候我来接你。” 林宝铮坐在马扎上面,点了点头,对着他伸出了双手:“拉我一把。” 她待他总是这样随意的,想来也心里有他。 少年勾起了双唇笑,伸手将人拽了起来,宝儿也不避讳,拉了他的手到了十三的面前:“爹,咱们什么时候走!” 林十三哈哈大笑,却是不着痕迹地将她拉了身边来:“你还是在家里等着爹,爹很快回来。” 说着回头嘱咐了人去拿回礼,叮嘱了陆离几句。 陆离万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直接将这未来的岳父送到了大门口,他越想越不对劲,就叫陆家的小厮都先回去。 十三一走,林宝铮急得叫玉去准备干净的衣服,也要往回走,凤栖送她的匕首就在马扎上放着,她走到跟前一把抄在了手里,来回摆弄着,新奇得很。 陆离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过来:“这是刚才那位公子送你的?” 宝儿嗯了声:“很锋利,我留着防身也不错。” 说着就要系在腰间,可惜她动作笨拙,还是少年帮着她系上的,两个人正在一起,紫玉在窗口处直喊着她:“小姐!回来换衣裳啊!” 也就是说这匕首白系了,宝儿一拍脑门,直笑:“忘记这个茬了,白系了!” 说着回头对陆离眨眼:“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要和我爹去营地了,你先回去吧!” 少年张口欲言,可惜小姑娘一溜烟跑了进屋里去。 他默默站在院子里等候,果然没等多久,林宝铮重新换了干净的衣裤,拢起了长发,英姿飒爽地走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竟然是穿着半大小子的衣裤,陆离看在眼里,不由抿住了唇。 从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常常说她,半分女子的温婉都没有,现在看着她,虽然回到了燕京这么繁华的地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浑不在意,没有小姑娘的自觉。 陆离迎上前来:“宝铮,我有话问你。” 林宝铮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还没回去?什么话?” 她顺手接过紫玉手里的包袱,里面包着些干果和糕点,紫玉一听她非得要去营地,急得都哭了,非要跟着去。宝儿只觉好笑,故意让她回去取东西,自己则背好了包袱,站在了少年的面前。 陆离叹了口气,从手腕上摘了一根玉石的手链来。 他抓过她的手腕就给她戴了上去:“再怎么说,也是定亲,这个是我自己送你的,咱们一人一个。” 这手链上的玉石好几种颜色,串在一起还挂着小铃铛,一动稀里哗啦直响。 宝儿左右晃了晃,不大喜欢这些啰嗦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不喜欢。” 说着,她这就要摘下来,少年急忙把她手按住了:“不行,我送你的,定亲的定情之物,不许摘下来。” 他一脸急色,林宝铮看着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这叮当响声:“好吧,那我就戴着。” 陆离这才开心了:“那……那……” 他直直看着她的 眼睛,支支吾吾地对着她也伸出了手来。 宝儿毫不犹豫地拍了他掌心一下:“好了,我送你到门口,我爹快回来了吧!” 少年知道她心思单纯,性子直又粗,也只随在她的身边:“那你也送我个东西,做个念想。” 这句话可是给宝儿难住了,她身上可没什么东西能送他的,她站在大门口,幽幽地看着他:“要不,我把你送我的手链,再送给你?” 陆离低头,并不回答。 好吧,少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伤人,她随手捞起匕首来,想送给他,一想他成日读书写字的也用不上,自然就放下了。她拍着自己的后脑,也不知摸到了什么,当即笑了:“我知道了,有个好东西你保准喜欢。” 她额顶上,总喜欢系着各种颜色的发带,当即解开了自己环在额上的,这递到了陆离的面前:“这个给你,是我平时最喜欢的东西,你也知道的。” 陆离当然喜欢,接过来径自系在了自己脑后。 在常州的一带,是有这样的令,少年少女观花灯,赠发带,定情义。不过林宝铮从来就是喜欢发带缓紧长发在脑后的感觉,她却不知自己额前的这一条早成了风景,今日实在没有东西可送,一模脑后的带结扣,当时想了起来。 二人并肩站在大门外面,回头听见紫玉寻找她的动静,宝儿拽着陆离赶紧跑了。 街上人不多,林宝铮又一次催促着陆离回去,少年脸色黯然,只一路跟着她,不肯离去。 宝儿也不敢走远,生怕林十三回来了,和他走到两岔去,她往东,陆离就跟着她往东,她往西,陆离就跟着她往西,来来回回在巷子里走了五六个往返了,终于看见自家的马车回来了! 林宝铮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爹!我们可以走了吗?” 车夫见到她的身影,当即停下了马车,林十三掀开窗帘,也是笑了:“我宝都等不及了啊,东西都带了吗?” 宝儿点头,背过身让他看自己的包袱:“都带了。” 男人这就招呼她上车,陆离在她身后见她这就要走了,可是着急,赶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宝铮,不去行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宝儿心里隐隐知道他想说什么,约莫着是和紫玉一样的担心,其实她很不耐烦听那些话,而且听了心里也很不舒服。只不过她才回眸,竟见少年一脸忐忑,面有委屈之色。 她声音当时就柔了起来:“怎么了?” 陆离低着头,只觉和她之间,有了看不见的隔阂:“我爹不让你来府衙当捕快,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林宝铮当即摇头:“没有啊,不能当捕快那是律法不允许,我生你气干什么!” 少年神情低落,扬起脸来看她:“那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门亲事,因此讨厌我和我生疏起来了?” 亲事的话,她没什么感觉的,宝儿也摇头:“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没有讨厌你。” 林十三看着他们在一起竟然谈起了小情来,看着宝儿,也忽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偷偷地笑。 陆离听见她说没有讨厌他,心里总算好受些了:“真的?” 既然定亲了,就得好生相处,说不定以后真的是自己的人呢! 宝儿急着上车,一眼看见他头上戴着的她的发带,当即重重点头,毫不含糊:“当然是真的了,发带都送你啦,怎么能讨厌你,喜欢还来不及呢!” 陆离脸红,可不敢像她这么大胆地把喜欢放在口边,悄然上前晃了下宝儿的手腕,在叮当声中,说了句我也是,转身跑了。一见他可算走了,林宝铮可是松了口气,上了马车来。 林十三给她挑着车帘,小姑娘一头扎了进来! 可她刚要坐下,不想差点坐到一人身上,原来这车上并非是就十三一个人,顾莲池此时脸色阴沉,正坐在林十三的对面,看着她目光灼灼。他的手里细丝的九连环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冷冷的眸子里,似有无尽的深渊。 宝儿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车上?” 顾莲池并没有回答她,只别过了脸去,倒是林十三笑了:“别一见面就像冤家似地,你这个莲池哥哥,说不定日后真成了亲哥哥呢!他也跟他爹闹翻了,爹就带了他也去营地转转。” 这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顾莲池抿住了唇,冷哼出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十三叔别胡说。” 林宝铮也不爱听:“爹!我说了我就是林宝铮,林宝铮!” 男人见她横眉立目地,当即摆手:“好好好,我宝就跟着爹爹过,好吧!” 少女抿唇,也坐了顾莲池的身边,少年回眸,冷冷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刚才那个就是李大夫给你定亲的那个?” 宝儿一听林十三提及母亲的事了,心里就极力抵触,对方还是 顾莲池的爹,她不由迁怒于他,口气也不好了起来:“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顾莲池脸色更恼:“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样的回燕京也就是定亲生娃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宝儿抱臂以对:“我有没有出息我自己知道,干你何事?” 少年嗤笑出声:“是不干我的事,可你这么成天疯疯癫癫的,小心那黑不溜秋的土疙瘩嫌弃你,不要你!” 林宝铮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谁,细细一想,才明白他口中的黑不溜秋什么土疙瘩说的是陆离,更是恼怒:“他长得是没有你好看,但是人可比你好多了!你长得是比他白,可心比他黑多了!顾莲池,你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你知道吗?” 她扬着眉,一脸维护。 其实陆离并不怎黑,只不过在往京中来的路上,常在外面晒黑了些。只不过顾莲池刚才在车上瞥了一眼,又听见两个人卿卿我我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还送了东西,想到二人定亲,心里像扎了根刺似地,才一脸鄙夷,故意说人家容貌的事。却不想林宝铮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叫他怒不可遏! 马车已经调了头,少年一把揪住了宝儿的领口,怒目以对:“你再说一次试试?” 林宝铮反手也抓住了他的领口,在马车的颠簸当中用手肘抵住他的胸口,也不服气:“说了就是说了,一千次一万次也是这样,你心黑,你人坏,你除了长得比陆离好看,哪里也比不上他!” 林十三在旁乐不可支,也就只有宝儿这样的姑娘才会在口出恶言的时候,还夸人家长得好看。 怎么也不能叫他们打起来,他赶紧过来劝,一手推了一个:“行了,行了,别打架,想打架去营地打,到时候顺手的武器随便挑,有都是人给你们呐喊助威!” 顾莲池顺势放手,可宝儿心中还有火气,放开他时候挑起了眉来:“好,那就去营地打一架!” 第六十七章 营地校场在距离燕京城三十几里外,一路上两个人谁看谁都不顺眼,还都非得看着彼此,都不肯让开。林十三是喜欢他们这种冤家感觉的,因为他小的时候,和阿青就是这么长大的,多少年了回想起当初模样,还能笑出声来。 马车一停下,他就催促着孩子们下车。 林宝铮在边上,先一步跳下了马车,已经快到晌午了,日头明晃晃的刺眼,小姑娘刚好跳了一个小坑里,身形一晃,才是站稳。顾莲池在她身后顿时皱眉,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坐在车辕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少女回眸奇怪地瞥着他,他也跳了下去。 宝儿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多谢。” 少年冷笑一声,与她擦肩:“我是怕你砸到我。” 林十三听得真真切切,哈哈大笑,劈掌就拍在了顾莲池的后脑勺上面,胳膊一伸直接给他揽住了,一起往校场走去:“莲池,我忽然发现你和十三叔当年有点像,你知道吗?你娘当年文文弱弱的,走路都总是摔跤,每次我看着都替她担心,可我那时候说话不经脑子,经常惹她生气……话说回来了,你平时也谁都不理的,怎么到宝儿面前话这么多,虽然看起来很是嫌弃她,小子~~” 他拉长了语调,凑了他的耳边低声问他:“你该不是喜欢我们宝儿吧!” 顾莲池闻言顿恼,只是咬牙切齿:“十三叔!” 林十三完全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去了,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是什么:“可惜宝儿好像不怎喜欢你,她现在还定亲了……哦对了不定亲也不行,你爹都快成宝儿爹了,那样的话你就是宝儿的哥,这不行。” 这话一刀杵在了少年的心窝子上面,顾莲池一把挣脱了他的胳膊,径自往前去了。 林宝铮在他们后面东张西望地看着营地扎营的兵将,根本没注意林十三的动静,少年大步离开后,男人漫步等着小姑娘到了跟前,又乐呵呵地陪着她走:“怎么样,天地之间,就这校场是不是最广阔了!” 宝儿点头:“可以想象,爹在这练兵是什么模样,真好。” 林十三嗯了声,拿眼睛偷瞥着早已走远的顾莲池,更觉心情大好:“当然好了,我看你这几日心情总不好,来了就尽情发泄发泄,让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见鬼去!” 少女心大,当然装不住事:“嗯!” 他招呼着相熟的人,带着宝儿站上了校场的高台,台上有各种兵器,林宝铮叔叔伯 伯叫了一大圈,一抬头看见顾莲池站在兵器架子前面,以为他真要和她打一架,也连忙从人堆里走了出来。 少女自然是挑了一铁铩握在手里:“你快也挑一把,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不想顾莲池只回眸看着她,嗤笑一声:“和女人打架?我不也变成疯婆子了?” 林宝铮细细品着他这句话,慢了半拍:“你的意思是,我和你打架,我就是疯婆子了?” 少年不屑与她分辩,只绕着校场外圈走。 宝儿反手提着铁铩,就跟在他的后面慢慢地走。 顾莲池的心情就像山里的风一样,一会冷冽,一会闹腾。回头瞥见慈眉善目的宝儿,更是有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伤透了心,又无处宣泄。 林宝铮跟着他转了两圈:“喂!顾莲池,你还打不打了?” 她飞快跑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双目圆瞪鼓着两颊,显得特别的可爱。 顾莲池看着她的脸,好半晌才抬起了手臂来。 宝儿以为他这就要动手,下意识就要后仰,可惜少年只到她的脸边,一手掐住了她的脸。 少女顿时呆住了:“你掐我干什么?” 顾莲池左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一边掐了一下,往两边拉抻着她的脸颊:“宝儿,你真喜欢那个什么黑土疙瘩?” 林宝铮眨眼,左右晃动着挣脱了他的魔爪:“第一,他有名字,他叫陆离,第二陆离不黑。” 少年听见他的名字,就心如刀绞:“所以你是喜欢他了?” 他神色冷凝,她奇怪地看着他:“喜欢啊,以前陆离就对我好,怎么了?” 顾莲池很是无语,他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恨其不争:“谁对你好你就喜欢谁?我对你……” 话未说完,把剩下的话又咽了肚子里去。 少年转身就走,只剩下懵懵的宝儿,又跟在着他的后面:“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打不打?” 顾莲池加快了脚步,她紧紧跟着他的后面,亦步亦趋,冷不防他一下站住了,她又撞了他的后背上。 林宝铮见他转身,赶紧又退了一步:“你要走就走,怎么又停下来了!” 他那双丹凤眼里,似乎有很多很多东西一样:“你娘和我爹的事情,你知道了?” 突然说起她娘的事情了,她不由皱眉,护短 的脾气又上来了:“知道了又能怎样,我没爹,你没娘,这不正好么!” 少年别开眼去,也是怒气冲冲:“哪个缺娘了!郡王府的门,你以为能有那么好进的么?这件事不妥,万万的不妥!” 宝儿拉开了架势,也怒了:“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娘还配不上你爹不成?” 顾莲池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抿了唇不再开口。 李朝宁就是林宝铮的血肉骨刺,哪能容得别人有一点点的玷污,哪怕是一个不屑的眼神,也不行! 林宝铮手里的铁铩直指向了少年:“你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娘就嫁得,我娘就嫁不得了?” 她说这话自然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是顾莲池的身世简直就是他的心头刺一样。阿青原来是顾莲池的丫鬟,哪里有什么嫁不嫁的,一顶轿子抬进来还是好听的,多少人背后都说是他娘勾引人家信陵君,才爬上人床的,其实就是一个通房丫鬟而已。 顾莲池怒不可遏,也是真动了肝火了,一撩袍角,对着她就伸出了右手来:“不许你提我娘,现在不许,以后也不许。” 林宝铮毫不退让:“那你也别说我娘,你爹要愿意娶,我娘要愿意嫁,就嫁得!” 林十三远远看着他们这边的动静,也顺手拿了一把铁铩,远远地投掷过来:“莲池!别让宝儿伤着你啊!” 顾莲池稳稳抓住,目光冷峻:“哼……” 宝儿见他眸光微动,似有不屑,更是一句话都不多说,当即冲了过来! 林十三引着几个人往这边走了过来:“宝儿,点到为止,不许真伤了你莲池哥哥啊!” 他话是这么说,可紧紧盯着俩人,生怕宝儿吃亏。 几个人都喝着彩,站在外圈上,林宝铮和顾莲池跳到了高台的中央来,两个人你来我往这就比试了起来,顾莲池才动手就懊恼不已,可此时刀架在脖子上面,不纠缠下去也不是不行,他只好多防着,连连后退。 宝儿力气是大,但是招式单一,两个人正是混战了能有一会儿,高台下忽然有人高声怒喝:“住手!” 顾莲池余光当中,瞥见了顾修,他反骨之心顿起,更是对着宝儿下了狠手来,林宝铮也是没有分神,招招严守。林十三回头看见顾修也上了高台,顿时让步:“你怎么来了?” 顾修眼看着顾莲池和宝儿纠缠打在一起,当即大怒。 一早上 顾莲池听闻林宝铮和陆离定了亲,带着喜童去东院质问宝儿,结果宝儿不在,才走进院子,就一眼看见顾修和李朝宁拥在一起,神色暧昧。他受了打击混闹起来,让顾修打了一下,后来十三去郡王府,正好跟着他出了来。 此前,顾修也曾好言好语,让顾莲池以后待宝儿好些,让他待她如亲妹子,成为一家人。可顾莲池心神俱碎,正恼着,张口就说自己没有妹妹,还说见了宝儿一次就打她一次,如今眼前看着这两个人打在一起,顾修当时就误会了,他以为是自己儿子故意找茬打人家宝儿,怎能不恼。 他甩开林十三,这就冲了过来:“孽障!” 男人到了跟前,宝儿被他一把夺过了铁铩去,这就挑开了顾莲池的。林宝铮被他推到一边,一愣神的功夫就看见顾莲池被顾修打倒在地。父子之间,少年当然是打不过,只有挨打的份,顾修一铁铩压在他的双腿,更是加了三分力气:“我说过了,不许你欺负宝儿,你可能记得了?” 少年抿唇:“你干什么我管不着,从今往后我干什么你也管不着。” 顾修怒目以对:“我是你老子我怎管不着你?今天就非得把你打过来,治治你这不孝子的病!” 他动手永远比动嘴快,真是下了狠心了。 顾莲池就是嘴硬,挨打也是不改口。 男人打一次,只问他一次:“什么时候能打得过你爹我,什么时候我就不管你,你服也不服?” 顾莲池只是冷笑,仰脸看着他:“不服。” 顾修撤力,只叫他站起来,再重新打过,林宝铮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少年打倒在地,有点手足无措。她回头看着才晃悠过来的十三,顿时急了:“爹,这怎么回事啊?” 林十三耸肩:“没事,老子教训儿子而已,你别管。” 可他这么说,林宝铮于心不忍,只跑了顾修的身后直跟着他转悠:“大叔!他没有欺负我,真的!” 顾修哪能相信,手下不停,少年脸贴地擦土而过,已然力气用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看着顾修还要动手,宝儿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她伸手捡起了顾莲池的铁铩,仰脸看着顾修。 顾修皱眉:“怎么?” 林宝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拦住,反正也拦了,更不多想:“他真的没有欺负我,我们在比试而已。” 他看她的架势,扬起眉来:“嗯,现在我相信了。” 顾莲池在地上动也不动,伏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眼前的少女:“宝儿,你让开,你让他打死我……” 林宝铮回头瞪了她一眼:“你闭嘴!” 她咬着唇,长长的呼出了口气去:“大叔,我和他尚未分出胜负,现在你打趴下了他,我也想和你比试一下,看看能到什么程度。”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顾修想起多年前在园子里和她比试那两下,不由勾唇。 林宝铮扬着脸:“行吗?” 顾修想起她们父子跑到县衙去的事情,垂眸看着她:“听说你很想去府衙当个捕快,要抓坏人?” 宝儿点头:“嗯,我不想像别人那样,定亲嫁人被圈在后宅,我想做点别的事。” 男人赞赏地看着他,很是欣慰:“从前我就喜欢你,觉得你是个不一般的小姑娘,你娘也是教的好,我想你以后或者能成为巾帼女将,你可有这种想法?” 巾帼女将? 林宝铮听着心里砰砰直跳:“有!这样最好了!” 顾修点头:“好,如果你真能在府衙做一个好捕快,那么等你十六时候,我就让你参军,如何?” 宝儿先还很高兴,但是一听捕快两个字顿时又苦了脸了:“可是大叔,府衙我也进不去呀!” 男人啪地将手里兵器扔了一边,负手而立:“现在你来打我,半个时辰之内,你若能打得过我,我就有办法让你进府衙当个捕快!”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林十三顿时皱眉,不知他什么意思。 可即使胜算不大,宝儿也朗声应了下来:“好!” 第六十八章 林十三几次要冲过来,都被旁边的人拽过来,他指着顾修,转着圈地叫骂,可圈内的两个人却仿若未闻一样。林宝铮无数次摔了出去,无数次又站了起来,亏得她力气大,真是百折不挠。 男人严阵以待,小姑娘伤不到他分毫。 可宝儿也不急躁,依旧缓缓移动着步伐,顾莲池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宝儿叫了他几次离开内圈,他也不起来。少年仰面躺在地上,偶尔跳到他身边去打斗,两个人都有所顾忌,畏手畏脚。 如此三四次,林宝铮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她略一沉吟,再次欺身而上,少女动作灵活,力气又大,只不过招式太过简单了一些。顾修本来以为她性子直,直来直去就那么冲来冲去,像之前一样,也没多想,继续侧身躲避,长臂一伸就来夺铁铩。宝儿一脚踢在他手臂上,借力就飞了出去。 林十三急得不行了:“行了!宝儿!” 顾修也觉得适可而止,可以停手了,他回眸瞥向摔飞出去的少女,可只这么一眼,肝胆俱裂。 林宝铮连人带铩都是奔着顾莲池摔过去的,那尖尖的铁头要是撞上少年,他不死也伤。眼看着横刺着他的脸而去,男人关心则乱,顿时疾奔了过来,动作之间也就两三步的距离,又是反转。 少女一个空翻跳过了顾莲池,她左手一把拎起地上的少年,一手紧握铁铩飞快扫过地面,反手斜刺出去,又快又稳。 顾修顿足,铁铩已然架在了他的颈边。 林宝铮的本意是抓起顾莲池,然后一把扔了一边去的,不过少年尚还清醒,他背对着顾修,全身上下都似软成一摊泥一样,这模样很是狼狈不堪,可他只看着她,目光浅浅的。 于是本来要将他扔出去的手,不知怎么就将人拽了跟前,,本来也是受了他的启示,才胜了,自然感激他。林宝铮单臂揽着他的腰,由于没有他高只得探头出去,看着顾修笑:“我赢了!” 顾修点头:“愿赌服输。” 宝儿笑:“那我真的能去当捕快了吗?” 他走了过来,伸手扶住了儿子的肩膀:“可以,三个月之内,律法会有些变动,到时候挑选衙役时,我可以亲自举荐你,直接进入府衙当个第一任女捕快。” 林宝铮激动得不行,可回眸之间,看见顾莲池毫无表情的脸上,划破了好几个地方。 顾修扶过儿子,这就要走,她原本要放开的手,又 是给人抓紧了:“谢谢你大叔,可如果律法真的有变动的话,我可以自己去府衙比试选拔,到时候只要打败那些人就好了,倒是大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别的事情。” 男人诧异地看着她:“什么事?你娘的事情?” 他早上还惊于自己儿子的反应,也知道林宝铮之所以离开郡王府,就是因为反对朝宁接近他,所以心底一动,以为她要说她母亲的事情。可少女向前一步,下颔一点顾莲池却是扬声说道:“大叔能不能待他仔细些?我看您刚才很担心他的样子,想必也是在意他的,那样的话能不能对他再耐烦些,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么狠命打他?我小的时候总是淘气闯祸,有的街坊邻居总说我没爹管教,让我娘好好收拾我,我娘从来都问得清清楚楚的,不轻易发火打人。我问她她跟我说,做了爹娘的人了,要是待孩子好,体谅孩子,多多耐心,那么不用教孩子长大也懂得体贴别人,明白怎么和人相处。就是说孩子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发什么样的脾气,都是爹娘教的,所以你别总光知道怪他,也待他好点。” 说着,她放开了手,退后一步,转身要走:“我娘的事情我不管,我就管我自己的事。” 顾修震惊之余,顾莲池已然瘸腿上前一步,抓住了林宝铮的后衣领。宝儿刚要回头,他却一把扳住她的脸,不许她回头看。他伏身在了她的后背上,声音沙哑:“都是因为你,我才被打成这样,你背我。” 说着,又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不想见他,背我走。” 林宝铮向来不会记仇,原本的恼怒也因为顾莲池被打消散了去,此时少年在她眼里,可怜至极。 她力气大得很,也从不吝啬帮助别人,一听他的声音,心肠更是软了三分,撇下了铁铩这就背起了他来。 顾修在他们身后,只是皱眉:“真是胡闹!” 想着宝儿才刚说的话,又是没能追上前去,倒是林十三赶紧叫人准备营房,赶紧叫了军医过来,下了高台。 林宝铮背着顾莲池,脚步也不快,也不知是什么水轻轻落在她的后颈上面,痒痒的。 她扬起脸来,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咦,下雨了吗?” 少年双手环着她的脖子,闭着眼在她颈边蹭蹭:“闭嘴,快点走,我的腿好像断了。” 宝儿抿唇:“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背你,我这是在多管闲事。” 顾莲池在她背上悄无声息了,林十三 追了上来,林宝铮一口气冲进了营房,这才将少年放了下来。她本来也不是铁打的,才在顾修面前摔了那么多次,又背着顾莲池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是浑身酸痛。 少女揉着肩膀,活动着筋骨:“大夫,他没事吧?” 再怎么说,也是因她而起,看着少年一身的土,脸上还伤着了,她于心不忍。 老大夫给顾莲池捏了骨,到了他脚踝才刚一碰,少年当即索了回去,他卷起裤腿一看,踝骨处肿了起来:“我给你捏捏,看伤到什么程度,要是疼的话,就忍忍。” 林十三在旁端了水来,林宝铮回头洗手。 片刻之后,她将手脸上的土都洗去了,才擦干回头,就看见顾莲池一手覆在自己眼睛上面,不断有眼泪滑落下来。一旁的老大夫一边给他揉着脚踝还一边叹气:“公子再忍忍,的确是有点疼。” 宝儿咋舌:“看起来一定很疼。” 林十三叹了口气,赶紧给她叫出了营房。 外面天气大好的,山里偶有微风吹过,日头虽烈但也不怎太热。 男人引着林宝铮往山上走,二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山腰,山腰上羊肠小路是硬被踩出来的,两边的杂草东倒西歪各自连成一片。林十三带着她上了高处,寻了一处向阳的坡,两个人都坐在了大石头上面。 山脚下,好几百人在一起操练,喊起来的口号声震天响。 林宝铮一边低头看着风景,一边揉着手腕:“他们每天都操练吗?” 林十三无语地看着她:“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这些?” 她回眸,眨眼看着他:“怎么了?爹?” 男人也察觉出自己语气不好了,只叹着气:“我是气你,你说你和顾莲池打架也就罢了,爹觉得他怎么也不能真动手伤你,要伤也是你这没心没肺的伤他,可你跟他爹打那一场,是怎么想的?你能真赢得了他?还不是自己吃亏?伤到哪里没有?” 林宝铮扬着脸:“可最后的确是我赢了,我摔几个跟头算什么!” 林十三瞪眼:“他要真想打你,你哪里还有机会,你看顾莲池就知道了,他打儿子都没有用全力,你说说你怎是他的对手。” 宝儿点头:“大叔很厉害,不过我也有机会啊,我以后日日操练,也早晚有一天能打得过。” 她倒是自信满满,男人被她这副模样逗笑。 他指着山下的座座营 房:“好,我宝儿就应该是豪气万丈的!原来我就想带你来看看,不是让你来打架的,你看那些营房没有,这里驻扎着精兵八千。倘若有一日,你真正强大起来了,其实那时候并不是非得能打败谁,不是这些人都打不过你就强大,一人之力,可保家卫国,知道吗? 宝儿听不懂:“一个人怎么保家卫国?” 林十三低头看见顾修进了顾莲池的营房,很快又走了出来,早有人递上了缰绳,他骑马离开了营地:“就像他一样,能统帅三军,他保家卫国也并非是靠的是身手好,靠的是这个。” 男人指了指了自己的头:“要学会如何聪慧起来,就像刚才那样,你使诈赢了他一样。” 说起这个,林宝铮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我看见顾莲池指了他自己好几次,他刚才帮我了。” 林十三笑,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爹觉得他三番五次与你争吵,都不是他的本意,他身边一共也没有两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或许是他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就像你对他爹说的那样。” 宝儿点头:“也许吧,其实他挺可怜的。” 多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十三无比欣慰:“那你想想,他从小没有娘亲疼爱,你也一直缺少个足以让你们依靠的爹,其实你娘和他他爹不是很般配的吗?到时候你和他……” 话未说完,少女已然站了起来:“爹!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很显然她已然动了怒,是谁也劝慰不了,林十三爷不强求,只站了起来:“山下就是操练场,你在这好好看着,如果你看了一天,还是很想去当捕快,还是想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那爹也成全你。” 说着,他转身下山。 山下的男人们还在操练,林宝铮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想着顾修对她说的什么巾帼女将,也想着林十三的话。她真的在山上看了大半天,眼看着天色将暗了,这才下山。 山下的营房有的已经点起了灯火,她肚子饿了跟人要了盏灯,提着去找林十三。 走过顾莲池休息的营房时候,看见里面一片漆黑。 宝儿犹豫片刻,掀开帐帘走了进去,此时外面还未全黑,林宝铮一掀帐帘,才探身进来,顿时看见了角落里坐着的少年。 他曲着一条腿,仰脸坐着。 顾莲池一手搭在自己的膝头,听见动静连忙遮眼:“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林宝铮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了一点从前的事,小时候他双腿还不能行走时候,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她的脑海当中,也闪现了自己冲过去,将他抱在轮椅上的景象。 鬼使神差地,她非但没有出去,还走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夜色如水,火红的灯笼闲置着挂在帐边,林宝铮走到了顾莲池的身边。 少年仰脸看着她,在昏暗的夜色当中能看见他复杂的脸色,尽然无力:“你可真是不识趣。” 宝儿蹲了他的身边,眨着眼睛看他:“你怎么了?你爹打你打得太狠了,你疼?” 顾莲池嗯了声,伸手抹过脸边的擦伤:“你也看见了吧?现在你娘还未过门,我爹就袒护起你了,他生怕我欺负你,可是要讨好你呢,可见他和你娘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要成的。” 宝儿抿唇,也挨着他坐了地毯上,低下了头:“那有什么办法,是我娘和你爹之间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 顾莲池轻轻抚着额头,已然着恼:“你真愿意来我郡王府,当什么我的亲妹子?” 林宝铮当然不愿意了,顿时瞪起了眼睛,鼓起了脸颊来:“我才不去呢,我有爹!” 少年嗤笑一声,只浑不在意:“你去或者不去,又有什么干系?你娘要是真进了郡王府的门,你户帖上的名字自然而然就变成了顾宝铮,跟你住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这个她可从未想过,宝儿闻言顿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真的吗?我以为只要我跟着我爹过,就不用更改了呢!” 林十三和李朝宁并非是夫妻关系,在府衙也未有婚书,如果她当真嫁了人,当然宝儿还是会变更的,林十三这个爹那时候就变成临时的爹了。当然了,其实顾莲池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知道变更帖子这件事,他刻意说出来吓唬她的,也没想到真是这么回事。 林宝铮自然相信他的话,很是伤心:“那我怎么办?我不想叫顾宝铮。” 少年淡淡目光瞥向那盏红灯笼,眼底映入了一抹红来:“我也不想。” 小姑娘垮下了脸来,六神无主了:“怎么办?有什么好办法吗?这不行,我宁可和我爹过,可不叫什么顾宝铮……” 她还抓着他的袖子,一时间自己脑补了下她娘和顾莲池爹在一起以后,她也不得不叫什么顾宝铮了,那样的话,她爹伤心得吃不下睡不香的,她怎么不愿意还得管别人叫爹……越想越是恶寒,狠狠摇了摇头,将胡思乱想的东西从脑海当中驱赶走。 刚是回过神来,冷不防少年的脸就在眼前,四目相对时,她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顾莲池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盯着 她的眼睛:“其实我有一个办法,保管你娘不能再和我爹有半分牵扯,你也还能叫你的林宝铮,你,想不想试试?” 宝儿呆呆地:“什么办法?” 顾莲池扬眉,深邃的眸子当中,是看不清的墨:“你让你娘把亲事退掉,要是你和我好了的呢,就是从伦理道德上讲,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的,怎样?” 他声音低低地,还略有沙哑,面前俊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令谁见了都觉蛊惑得很。 可惜宝儿有点不解风情:“为什么要把亲事退掉?怎么和你好?” 一般家里的姑娘家及笄之前的几年,娘亲都会慢慢渗透给她做女人的些事情,女孩子天生也比男孩子要早些开窍。但是宝儿常年跟着李朝宁在外奔波,她遇见的都什么人,在她的念想里,还只分是非对错呢!对于这些男女之情什么的,她还处于才见懵懂,多是你待我好点,我就待你好,你不待见我,我就离你远些地这种,就连和陆离定亲,她都多少猜到了母亲的用意,顺了她的意思。 她想法简单,定亲了,就对陆离比别个好一些。 此时少年就在面前,就连呼出来的气息都似乎重了些,宝儿抬眸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她总是这样,分明无辜懵懂的眼神,黑漆漆地却最是又亮又清,不由自主地就能掉进去,顾莲池起初,也只是贴近了她的脸,可林宝铮哪里会有害羞那样的动作,她万全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当真是诱着他一样,越贴越近。 林宝铮怔怔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顾莲池似乎屏住了呼吸,他的鼻尖几乎已经抵住了她的了,她下意识后仰。少年伸手来按她的后脑勺,可惜少女左手反手按住了他的手,右臂已经拐向了他的胸前,刚好打在他白天被打过的地方,痛得他闷哼一声。 见他痛色,宝儿拐住他的手肘松动了一些。 可越是疼痛,越是反骨不甘,此时的少年,只觉自己一无所有。 顾莲池不顾她皱起的眉头,倾身向前。 他一口咬在她的下唇上,也幸亏没有用多大力气,林宝铮这次可是用了力了,屈膝一顶,直接将人踹了出去。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口中的跟他好是个什么意思了,宝儿腾地站了起来,见他捂着胸口,也不为所动:“原来我以为你戏弄人也有个底线,我以为你恶语伤人也心有善意,我以为你跟你爹闹别扭也就是 想让他对你好,当然了,我也以为你只是有点可怜,现在看来,你是真的很可怜,因为你不懂得人有真心,才能有真心给你。” 少年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真心?我要是真心的呢?” 她当即怒目以对:“你真当我傻吗?有你这么真心的吗?我可告诉你,我宁愿叫什么顾宝铮去,也不会故意让我娘难堪!” 说着,再不回头,一把提了灯笼去,大步离开了营房。 只留顾莲池一人,动弹不得。 林十三特意带着林宝铮去林子里打了野味,宝儿一直担心自己真的要变更户帖,有些闷闷不乐。晚上营地的士兵们围在篝火边上摔跤,她看着这些热血男儿,又将满心的烦恼都忘了脑后去,疲惫的一天夜里也是无梦,早上被号角声惊醒,一起来天就大亮了。她昨天晚上住在平时林十三的营房了,他去跟兄弟挤一起了。晚上睡着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想,宝儿从来都是忘性比记性更大,很少能记住什么恶念的,但是睁开眼睛,就是顾莲池那个坏蛋晃在眼前,他怎么能那么坏,那么的坏! 摇着头将他抛到脑后,她起来洗漱。 林十三一早给她牵了马,过来在外面大声叫她:“宝儿!宝儿快出来,看看爹给你牵了什么来?” 林宝铮很快从营房跑了出来:“哇~可我从没骑过这么大的马啊!” 她虽然常年和李朝宁在外东奔西走,跟个半大小子一样,可她还从来没有一次自己骑过这样高头大马的,尤其男人牵着的缰绳下,套着的是马儿还不耐地刨着蹄子,看着就很烈。 她扬着脸,跃跃欲试:“要不,我先试试?只要不掉下来就行了吧?” 林十三点头,示意她上马:“没事,你力气那么大,应该没有问题,只要你牢牢抓住缰绳,能制服它,从今往后,它就听你的了。” 林宝铮笑,一脸的信心:“那就试试。” 说着按照十三的指示接过了缰绳上马,这高头大马骑上了,从高度上看和地上看感觉完全不一样,宝儿才一坐稳,心就猛烈地跳了起来,不过她天生的勇敢这时候全然冒了出来,男人只一回头的功夫,连人带马就疾驰了出去。 蔚蓝的天空,一马平川的大地,林宝铮迎着风,欢喜得很。 她这个时候,才感到了自由自在,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欢欢喜喜。 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外面的天地有多大,她拽紧了缰绳,挥 鞭打马,一会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宝儿觉得半身都发麻了,这出往回来。 快到营房的时候,她打马飞过,看见一辆马车从营地驶了出来。马车窗帘掀着,一走一过时候,刚好撞上顾莲池面无表情地脸,他半身靠在重重软垫上面,脸色略白,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真的伤到哪里了,别开了眼去。 林宝铮直接冲进营地,飞身下马。 林十三刚好在门口,接过了缰绳去:“怎么样?骑大马的感觉如何?” 宝儿笑,点头:“像飞起来一样,很好。” 他引着她往回走:“走吧,爹给你开了小灶!” 宝儿跟着他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一眼来:“顾莲池走啦?” 林十三嗯了声:“他这小子,娇气得很。昨天被他爹打了一通,开始大夫说没有大伤,也就脚上有点轻伤,可不知道怎么弄的晚上再看肋骨竟然骨折了,一早就好生安置了,赶紧送回去养着吧!” 肋骨折了? 很显然,就是她昨天晚上怒极的那一脚。 林宝铮抿唇:“他没说别的?没说怎么回事,谁弄的?” 林十三奇怪地瞥着她:“谁弄的?谁没事去给他肋骨打断了,当然是他爹下手重了这还用问么!” 宝儿哦了声,随他去拴了马,又去马场转了一圈,很快将顾莲池的事忘了,因为紧接着,她还要和陆离小定,所以也没在营地呆几天,第三日一大早,林十三和她一人一匹快马这就回到了燕京城。 李朝宁特意嘱咐了,只叫她早点回来就行,只说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 二人进了城门,都下了马。 街上行人也多,林十三看着时辰不早了,就来接宝儿的缰绳:“我牵马回去就行,你直接去郡王府吧,你娘等着你呢,再怎么说,你今天也应该好好装扮装扮,定亲么,我这么好看的宝儿就该美美的。” 林宝铮自然不干,非就自己扯着缰绳:“我在想我娘为什么没有叫你过去,难不成就是我定亲了,你也只能担着个爹的虚名么?” 男人讪讪地笑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本来你爹我也就是担着个虚名啊!” 话是这么说,可小姑娘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城门才开,过往行人熙熙攘攘。才走出来,林十三个子高眼尖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他对陆离其实也不怎满意,自己 的女儿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天地之间谁都配不上他宝儿,更何况是个小书呆子。 轻咳了声,赶紧先提醒了林宝铮:“陆离,看见没有?那边!” 宝儿抬眸,果然看见他掺在人群当中往这边来了,说话间少年就到了她的面前,看见她眉眼弯弯:“回来啦!” 宝儿点头:“你怎么来了?” 陆离和她并肩而行,还有点腼腆:“我怕你忘了,来看看你回来没有。” 小姑娘见惯了他扭扭捏捏的模样,也不放在心上:“不是你说的吗?三日小定,我怎么能忘呢!” 她抬眼看见他果然还系着她送他的发带,心里也觉得他和别人不大一样了。 宝儿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她走的时候都浑不在意的,陆离日夜担忧,生怕婚事有变,说是今日回来,他早早起了,急巴巴上了街。现在见到人了,才觉得吊起来的一颗心,落了地。 他见到人了,总算放心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回去了,一会送帖子时候再见。” 宝儿点头,只对他摆手:“去吧,回去吧,一会见。” 目送陆离离开,林十三又来牵马,直催促着她赶紧回去,林宝铮拗不过他,只得先走一步。她走这一路想了一路,倘若定亲时候,林十三真的不用到场,那么她改姓的日子估计真就不远了。 胡思乱想着,小姑娘回到了郡王府。紫玉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她了,赶紧招呼她进院里换衣服梳妆打扮,院子里也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并未有一丁点的改动,李朝宁在石桌旁边晒着药材,还是往日装束。 林宝铮走了过去:“娘。” 女人抬眸,不过却也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呢?” 少女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爹……你问我爹吗?要请他来吗?” 朝宁奇怪地瞥着她:“这是当然。” 第七十章 少年仰面躺在榻上,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房门轻轻被人推了开来,喜童关好门,蹬蹬蹬地跑了进来。 床前打着扇的小厮,一回头见是他,连忙嘘了一声:“公子可才睡着。” 天气闷热,热得人呼吸都不顺畅,新来的小厮小叶子能进到郡王府后院伺候着大公子倍感荣幸,做什么事都尽心尽力。 喜童嘻嘻地笑,习惯了没大没小,一口气到了床边:“真的睡着啦?” 小叶子今年也才十三岁,声音低低地:“才睡着。” 喜童为难地看着他:“看来我是白跑这一趟了,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咱们小主子,我可怜的小主子肋骨都断了,唉……” 他唉声叹气,转身刚要走,顾莲池已然睁开了双眼:“什么事?” 喜童连忙回头,半跪了床边:“今天宝儿小定,我看见王爷也在西院,听说他给做了媒人,可见真是上心啊,他给定的婚,哪个不要命的敢不放在眼里,我看陆家那小子祖坟可能烧高香了吧!” 少年复又闭上了眼睛。 喜童还在碎碎念:“我说主子吧,人都说会哭的孩子娘才管,你一天到晚地连话都不和王爷说一句,他当然不把你放在心上了,肋骨断了也不和他说,还让大夫和咱们一样瞒着,这算怎么回事嘛?再说你都不能动,瞒也瞒不住的呀!” 他话音才落,床上一个物件横着就飞了过来! 啪嗒打在喜童的肩头,他伸手接住,连忙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开口了。 顾莲池目光冰冷,更是淡漠:“小青放下,你出去。” 喜童这才低头看了眼,原来他刚才扔过来的是小青,这青布人偶最近重新换了里子,双面的额上都在少年的要求下,硬是添了红色的发带,看着比以前的喜气得多。眼看着小主子动了怒,他不敢再多嘴,好好将小青放在了顾莲池的手边,低着头退了出去。小叶子见他走了,继续给顾莲池打扇,少年伸手轻抚小青的发辫,抿住了唇。 小叶子给他轻轻扇着风,看见顾莲池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人偶的脸上,小青笑脸在上,他伸手来翻面,可惜少年不能大动,小叶子连忙帮他给小青翻了个身,顿时哭面朝上。 顾莲池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清净,怎一句话不说?” 小叶子胆怯地看着他:“公子,说,说什么?” 少年抓起小青的胳 膊拽了枕边来,屋子里安安静静地,静得不像话,这小厮是他特意挑选过来的,当时看他长得白白净净低着头,胆子小得像只兔子。 顾莲池淡淡瞥着他:“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小叶子抬眸,忐忑至极:“公公子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莲池听他这么说,顿觉索然无味:“算了。” 小叶子顿时闭嘴,老老实实地给他扇风。 又过了半晌,顾莲池躺得久了,想动一动,小叶子赶紧伸手来扶。 少年脸色苍白,轻轻将小青抱在胸口。 小叶子拿了水来给他喝,顾莲池摇了摇头,只淡淡瞥着他:“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进的郡王府?” 小叶子听见他提及家人了,连忙抬头:“还有妹妹,她在我叔叔婶婶家里,我听说郡王府要买小厮,特意托了人牙子银钱才能来的。” 他可真是老实,有什么说什么。 之前顾莲池有意再找个小一点的小厮,可郡王府里本来人也不多,平时都熟悉得很,他让喜童去找人牙子带几个来,在众多人当中,挑了几个看着顺眼的,其中一个就是小叶子。他本名叶少勇,人长得白白净净,又瘦又小,据说原是秀才先生之子,后来双亲都不在了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的。 顾莲池听见他提及妹妹了,也是抬眸:“你还有叔叔婶婶,他们对你怎样?” 小叶子听他提及自己叔叔婶婶了,更是高兴:“好啊他们待我很好啊,我爹死了以后,我娘带着我投奔叔叔婶婶,一直都他们照顾我们,后来我娘死了,我婶婶也病了,没办法我才想出来做点事情的。” 说着,他又给顾莲池讲自己来到燕京之后的点点滴滴,说起他的妹妹叶恬,更是神色温柔,眼底全是笑意,仿佛有了全世界一样。 顾莲池一直看着他的目光,抿住了唇:“你所谓的想做点事,就是卖了自己做小厮?一日为奴,奴籍不可更改,这就是你想出来养你妹妹,报答你叔叔婶婶的好法子?” 他平时鲜少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今日或许是有些孤独,看见小叶子忐忑的模样,就想到了送林宝铮的那只兔子。小叶子涉世未深,言语间也带着一丝丝的傻气:“可是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从前读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爹死了以后书也读不下去了,总不能混吃等死吧,能卖了自己也是好的,给家人换点好处,也挺好的。 ” 顾莲池胸口疼痛,脸色苍白,看着小叶子终究是叹了口气:“就连你也有顾念的家人,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像那个呆子一样。这么一看,我算个什么呢!” 他声音低低的,这话说得十分悲戚。 小叶子听他口气不好,也不敢随意搭茬,只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人偶的脸,默默继续打扇。 过了能有好半晌,就在他以为顾莲池昏昏沉沉又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听见西边传来了响亮的鞭炮声。 顾莲池如梦惊醒,到底挣扎着坐了起来:“罢了,我也低气一回,你去西院找呆宝,叫她快点过来,我有话说。” 小叶子自然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只迷茫地站了起来:“呆宝是谁?” 他才到郡王府,自然不认识林宝铮,顾莲池对他摆了摆手,只得叫他去找喜童。 等人走了,少年才拿起小青来,顶了顶她的额头:“她要是不来,我就当没认识过她。” 鞭炮也放了,八字也合了,客人也送走了,礼成了。 林宝铮自始至终都在懵的状态下度过了这么半天时间,林十三被请来之后,她还一度高兴得不行,可不等人陆家人来了,顾修先来了,等到陆家人到了以后呢,他也一直坐在那里,据说是充当了媒人的角色,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合了帖子了,据说是天赐好良缘。 陆离总是偷偷地看着她,她记得娘亲的话很是配合,他对她笑,她就对他笑,日头偏了中才算礼成好容易给陆家人都送走了。紫玉和彩瑛两个人在收拾宴上的残局,宝儿有点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 表哥和表姐都出去送客了,林十三先一步回来,瞧见她恹恹的,大手一挥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后脑勺上了:“干什么发起呆来了?怎么?你不是挺喜欢陆离那小子么,还送人家发带了,我看你娘今天看了他头上发带好几眼想必也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宝儿笑:“我不会糊弄人,既然定亲了,就对他好呗!” 林十三表示十分赞同:“这才是我宝儿,我也仔细瞧了,陆离一看你就脸红,可能是因为你今天穿得太好看了,他心里估计早乐开花了,还是喜欢你的。” 宝儿低头,她今天也算是盛装打扮了。 平时都不怎注意穿戴的,今日表姐特意给她穿了新裙子,长发上也戴了不少沉甸甸的东西,一早忙乎到现在她也没注意到自己是个什么模 样,听十三夸她,回身跑了镜子面前,不由瞪大了眼睛。 镜子当中的娇俏少女,此时多了说不清的感觉。 仿佛一夜之间,她长大了不少。 她脸上的粉也似乎有点厚,妆容虽然精致但是柔柔弱弱地,她可不喜欢这样的装扮,伸手摘下金首饰,全都扔在了桌子上面,林十三追了过来,也是啧啧出声:“我宝儿一打扮,也是个美人呢!” 林宝铮尝试着想把耳朵上面的耳环也摘下来,可笨手笨脚地打不开,还扯得耳朵生疼,她回头求助于林十三,男人哈哈大笑,只说自己一辈子连个媳妇都没娶过,哪会弄这个。 宝儿泄气,也只好戴着了。 林十三伸手抚着自己的眉间,笑得开怀:“戴就戴着吧,挺好看的。” 她抬眸看着他,也是笑了:“爹,你今天是真的高兴吗?” 男人点头:“当然,你娘肯叫我来,自然还是想让我挂着你爹的名头的,别的我不在意,爹这辈子可就你这么个宝了,能看着你定亲,自然是高兴的了!” 他这声爹,自称得可真是得意。 宝儿也被他笑意感染,庆幸今日有他在,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激自己的娘亲来。 紫玉收拾了一通,叫她回屋去洗脸。 她赶紧撇下爹爹跟着走了,大致就一刻钟的空,也才擦了手,喜童就颠颠跑了来,找了她一圈在她门外急巴巴敲着门:“宝儿!宝姑娘!” 紫玉给他开了门,喜童一头扎了进来:“定亲了吗?定完了吗?” 林宝铮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半分粉黛也无,只扬眉看着他,很是确定地看着他:“对,定亲了,你是来嗯……恭喜我的?” 喜童双手抱拳,一脸苦色:“恭喜恭喜。” 宝儿点头:“总之,谢谢你。” 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喜童苦于不知道怎么回去交差,只得苦哈哈地跟着她的后面,跟着她转来转去:“我们小主子特意嘱咐我来,请你过去,他有事找你。” 宝儿想到他咬她的那一口,想到他从前对她做的种种恶劣之事,却是不愿:“我不去,他半分也没瞧得起我们,也没瞧得起陆离,从前在常州时候,陆离就教过我一句话,志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浪费那时间干什么。” 喜童跟着顾莲池,也是没少读书了,见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更是心急,给宝儿拽了一边去 :“小祖宗诶,这话我也就跟你说了,我们小主子的肋骨哪里是我们家王爷打的啊,是你一脚给踹的,你说他这都不愿告诉别人……” 话未说完,宝儿也是挑眉:“哦,我没让他瞒着,他怎不跟别人说,你怎不问问他我为什么踹他?” 她小的时候言语间呆里呆气的,大了些虽然好多了,但偶尔也冒呆气,喜童却不想宝儿也有伶牙俐齿的一面,当即被她问住了。他当然不知道顾莲池干了什么,宝儿才踹他的,可他今日是千万都要给人请去的。 也是他从来心眼就多,知道宝儿心软,一捂眼睛当时就掉了两个眼泪瓣来:“我们小公子不往出说,当然是怕王爷责罚你了,现在府里多数都不知道他伤得这么重,他从前就千错万错,你好歹也饶他一回……呜呜可怜我们小公子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我看就这么着,也没两天好了!你说说这都因为谁?让你过去,他也无非是想跟你和好,跟你道歉……你说这要都不行的话……” 喜童嚎了两嗓子,哭得越发来劲了。 林宝铮有点傻眼,她从来都不记仇的人,一见他这副模样,仔细品了品他的话,也就应了下来:“好好好,我梳梳头就去,你先回吧!” 她拽下来不少首饰,头发乱乱的。 紫玉才刚说给她梳头,这就坐了梳妆台前,喜童知道她说一不二,见她应了满心欢喜,忙不迭地跑回去报信去了。 梳头也是简单的编了两个辫子,林宝铮不许紫玉给她往头上戴什么东西,简简单单地又换了平时穿的衣裤外衫,才觉得走路也舒服起来了,她让紫玉留在家里,一个人就出了屋子。 此时烈日当头,明晃晃的日头就挂在空中,烤着大地上白花花的。 林宝铮出了西院,这就进了东院的院子,才进园子,远远地就看见东院亭子里,有三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缩回了脚步。 东西两院本来就是通着的,之前李朝宁拒绝林十三的那个亭子,此时还有顾修,两个男人都站着,她娘李朝宁一个人坐在石凳上面,偏着脸看着莲花池微微似在出神。 可能是对那个亭子有所抵触,也可能是只好奇这三个人在一起说着什么,宝儿当即将顾莲池抛之脑后,饶过林子,再一次来到了能听墙根的假山暗处。 也是她来得正是时候,顾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坚定:“十三,你 我兄弟一场,我不想再有芥蒂,一旦朝宁进了郡王府的门,宝儿的户帖立即会变更为顾宝铮,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十三笑,只挑起眉来:“我有没有心理准备又能怎样,看起来,婚期都定了?” 顾修站在他的面前,轻轻嗯了一声:“就这两个月吧,还没定日子。” 就这两个月,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宝儿的头顶,林宝铮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她就在三个人诧异的目光当中翻过长廊,脚踩假山大石,扶着扶栏跳进了亭子里。 小的时候,林十三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上山下河。 那时候他是那么的年轻,现在虽也不老,但是一脸沧桑。 宝儿只定定看着他,走到他的面前,细细看着他。 今日他也好生打扮了一番,锦衣华服的,原来还为李朝宁能请他过来高兴不已,原来还为能看着女儿定亲开怀大笑,却不想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能笑。 林宝铮上前抓住了林十三的袖子,轻轻的晃:“爹,我想回家了,你带我回去吧!” 堂堂七尺男儿,几近落泪。 第七十一章 炊烟一起,站在山上一看,到处都雾蒙蒙的。 林宝铮跳下高台,轻轻拍了拍早就饿得叽里咕噜的肚子,台上的男人也随后跳下,大步走了上来,他习惯了招呼她的后脑勺,可少女也习惯了躲避,闻风而动,身子一偏就躲过了他的魔爪。 林十三哈哈大笑,从腰间拽下自己的手巾来擦汗:“你现在越来越机灵了,爹都快打不过你了啊!” 少女也出了一身的汗,从怀里摸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与他并肩而行:“哪有,不知道怎么地,今天有点心神不宁地,不知道要有什么事,我的眼皮一直在跳。” 男人耸肩:“你出来多长时间了?” 宝儿沉默片刻,抬眸看着他:“快三个月了吧!” 话音刚落,果然有人远远招呼着她们两个,嗷嗷喊着说是京中来信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抿住了唇。 入了秋以后,是一天比一天凉,十月的天气早晚都冷,只有晌午时候烈日还在头顶,烤着大地。 林宝铮离开燕京已经快有三个月了,当日她拽走林十三,父女二人直接离开了燕京城,一路上,谁也没有提起朝宁再婚的事情,可都心知肚明,一旦李朝宁和顾修成亲了,那么她们即使再情同父女,也不是父女关系了。 来到营地快三个月了,宝儿一直跟着他在训练场上训练。 她拽着林十三离开郡王府的时候,就叫了他爹,其余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她也没有去看过顾莲池,直接出了燕京城。 本来是想和爹爹在一起,能高兴一天是一天,但是,可也没想到原来顾修口中的两个月时间早已过去,可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眼看快三个月了,京中突然来了信,两个人都蔫了。快步走回营地营房去,果然有京中的小厮双手举着信,等着她们。 林宝铮走进营房,伸手接了过来。 林十三不耐烦挥了挥手,给小厮撵了出去。 父女二人都看着彼此,颇有点说不出的失落感,宝儿向来都不惧什么临头一刀的,拆开书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才松了口气交到了林十三的手上。 两个人都穿着朴素,宝儿更是一身粗布衫子,头发也梳起来和半大小子一样。 她这三个月可是晒黑了些,林十三回头瞥着她,很是奇怪:“你娘和顾修怎么没有动静了呢,这很不正常,你表姐要参加选秀了,的确是应该回去看看,假若 真的进了皇宫了,有一段时间都看不见她了。” 宝儿当然要回去:“那我回去看看?” 林十三当然完全支持她了:“去吧,也是快去府衙了,爹亲自给你写举荐信。” 最近训练场上面,练兵一日强过一日,这种状态下的他,即使没有实权,也敏感得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感伤,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可能要和宝儿分开了。 营房里饭菜已经上了桌,宝儿回头分了水,两个人一人一盆水,都洗了洗手和脸。 都是粗茶淡饭,菽饭咸菜。 她吃得不多,总细嚼慢咽,林十三在旁不舍地看着她,放下了碗筷。 这三个月以来,他带着她在营地,上山下山,跟着训练场上的兵士一样,天天吃着苦。 林宝铮默默计算着时间,抬头看他:“我早点走,明天一早就走吧,爹你什么时候回去?” 男人给她倒了热水过来,回身坐下:“咱们是要分开一段时间了,爹……爹暂时恐怕不能回燕京了,你要去府衙做事,机灵点,别伤着自己,还有你娘的事情,顺其自然吧,顾宝铮也好,林宝铮也罢,你都是爹的女儿。” 宝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对着他笑,捧碗的时候,动作之间能看见手边的薄茧。 林十三看见了,也对着她笑笑,父女二人正觉这一刻温馨,帐帘一掀,一张嬉皮笑脸的熟悉面孔就跳了进来! 喜童嘻嘻笑着:“瞧瞧,十三爷和宝儿在这呢!” 他扶着帘子,随后,美少年缓步走近。 顾莲池淡漠的脸上,目光浅浅。 和平时不一样,他也穿着青布衫子,身无长物。 林宝铮当即站了起来:“顾莲池,你怎么来了?” 狭长的丹凤眼中,眸光微动。 喜童赶紧给他在一旁摆着座,少年回身坐下,却只看着林十三:“刚好出京,就带了李大夫的信件来,十三叔,我爹也托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一会儿你看看。” 他和他爹少年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林十三感叹着时光易失,想起多年前的少年少女,也不由失落起来。 林宝铮吃了晚饭,捡了碗筷往出走,喜童就跟在她的身后,帮她拿着东西。 他偷眼看着宝儿,见她神色如常这才跟了她的左右:“宝儿, 我问你一件事啊!” 宝儿回头瞥着他,奇怪地看着他:“什么事?” 喜童又靠近了她些:“就是上次啊,我不是去西院找你,说让你来东院一次吗?我们公子那时候肋骨折了不能下床,你都答应了怎么没去啊?” 宝儿想了想,对,她离开燕京的那天,就是因为去东院找顾莲池,才看见她娘一起说着话的。 可其中细节怎能对喜童说,她也不过嗯了一声,很不以为然:“没去就没去,怎么了?” 喜童被她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一脸苦色。 他眼见着到处都是人,赶紧压低了声音:“其实吧,我们小主子喜欢你呢,真的!” 宝儿无语地看着他:“胡说八道。” 她送了碗筷,回了自己的营房,她自己住一个小间,因为是林十三的女儿,年纪也不大,起初大家都当着宝一样,不敢下手,可在一起训练的时候,一旦缠斗在一起,你不下手,她是真的下手啊!每次一起怜惜的心,受伤的总是他们。 后来再没有人把宝儿当成一般的小姑娘了,这几个月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营房里摆设简单,宝儿来的时候也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收拾收拾都放在了包袱当中。每日天黑之前,她都会独自在营房当中静坐一会儿,然后写字,今日看见顾莲池,想起了些往事,坐也坐不住了。 她轻抚自己的胸口,开始提前写字。 营地到了晚上,天气很凉。 宝儿只觉烦躁,用凉水洗了洗,换好衣物才开始拿着课业抄写。她到常州以后,受了陆离影响,天天练写大字,时间长了,字迹竟然也大气起来。陆离的字从来都是秀美的,林宝铮自成一体,笔锋有力,张狂得很。 朝宁和顾修在燕京一点成婚的意思没有,倒是选秀的日子到了,她心里不踏实,写字也写不消停。才写了两页,肚子又疼了起来,这变短了的天就要黑了,宝儿起身点了亮,挑亮了火。影子在旁边的的帐篷上跳跃着,将她整个人影都晃得不像是姑娘了。 想了想,还是从包袱当中,将凤栖送给她的匕首拿了出来。 陆离送她的手链在手腕上面叮当三响,她看了看这个,看了看那个,端着烛火这就放在了地台上。 门口人影一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林宝铮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顾 莲池来。 她在地台上找到了一把银1枪1头,对着匕首的鞘就开凿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从前的那些事情就仿佛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并没有什么愤恨或者别的微妙的感觉,只不过像是看见了一个比较熟悉的人一样,两句话都是问他怎么来了,语气风淡云轻的,不远不近。 他扬着脸,缓步走近:“你赢了,到底是我捱不过你。” 宝儿很认真的翘着一块宝石,奇怪地瞥着他:“我赢什么了?你在说什么呢” 顾莲池走了她的面前,垂眸看着她:“你定亲的那天,我叫你过去,你为什么不来?你还在记恨我?我不明白,我都那样叫你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恼着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少年语气当中除了恼意,还有委屈。少女抬眸,看着他的脸,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手一抖,宝石没有弄下来,一下扎了自己的手上。银1枪1头再钝,也把她的手弄破了皮,出了血丝。 她甩了甩手,继续研究如何挖下宝石来:“我才不明白,你到底在跟我说什么东西?我去怎样,不去又怎样,你以前是挺坏的,但是我从来没放在心上,并没有记恨你。我娘总说了,别记恨别人的坏处,多记着人好的地方,虽然你好的时候不多,但是看在小青和小二呆的份上,我早不怪你了。” 顾莲池当即怔住,两三个月以来,他躺在床上养伤,又是恨又是恼。 好容易能下地了,见了她了,他从漠视她开始,到最后不由自主地还是恼。 但是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就仿佛一重拳打在棉花上,他的那些所有的情绪,都似乎是在自作自受,然而,牵动着他心绪的这个小姑娘,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就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嘲弄着他一样。 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什么叫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少年撩袍坐了地毯上,伸手按住了匕首:“林宝铮,你是木头吗?你小的时候虽然呆,但是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分得一清二楚,现在反倒是分不清了吗?” 宝儿奇怪地看着他:“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现在也分得很清楚,”她小腹越来越疼,看着他扬起了眉来,“有个人跟我说,遇见你我就受伤,每次遇见我都受伤,这样的话,你差不多就是我的灾星了。” 他闻言更怒,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谁说的?” 眸光当中,映着少年的脸, 是何等的恼怒狼狈。 然而,此时的林宝铮只觉得小腹一抽一抽地疼,根本无暇去顾及他的感受了,她脑海当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喜童的话来,突然推开了顾莲池的手臂去:“谁说的有什么要紧,今天喜童还跟我说你喜欢我,有这回事吗?嗯?” 她脸色略白,声音不高也不低,既不是质问,也不是好奇,就只是像问旁不相干的人一样。 不相干的人就是他,少年顿时梗住了:“……” 林宝铮继续挖宝石,低下了头去:“顾莲池,你说你专门就爱欺负我戏弄我根本就不是喜欢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才不上你的当,你爹和我娘的事情,我虽然也不喜欢,但那是她的事情。你要是想故意和我好气你爹,我劝你啊省省吧,我是不会和你嗯……狼狈为奸的。” 原来是想挖下来两颗宝石,好变换些东西送给表姐的,可是怎么也挖不下来,她一手揉着小腹,彻底放弃了。 她无奈地看着他,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所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么?最近我想了一件事,你看我爹和你爹就知道,等你有一天你特别喜欢一个人,特别想要一个东西,到那个时候,如果也有别人虎视眈眈,那么得到的,往往都是强者。你也是,你有和你爹怄气的空,不如想想你以后能干什么,想好了就去干,天天自卑自怜的没有任何的意思,想让你爹高看你一眼,想让你爹能看重你,那么你就得先变得重要起来。” 这就是她三个月以来,想通的第一件事。 顾莲池蓦然抬眸,腾地站了起来。 烛火的跳跃下,她的眼睛里,似乎跳着火,烧得他周身别无一物遮羞,她的话仿佛是一记闷锤捶在他的胸口上面。少年抿着唇,看着她,更觉不敢置信,她竟然懂他,知道他内地里的自卑自怜……甚至,她竟然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这世上,总是有一个人,能懂得他的。 分别在即,他看着少女的侧脸,更觉从未有过的悸动。 林宝铮脸上的伤口已经一点看不出来了,显然易见的是,李朝宁预见了,不到三个月,她的脸伤口会痊愈,一点痕迹未留。她急着给宝儿和陆离定的亲事,恐怕也是为了逃避这次选秀。 宝儿不傻的,他的宝儿竟是不傻的。 少年勾起唇来,很是想笑,他倾身拍了拍她的肩头也是豪气万丈:“好,不狼狈为奸!” 不用说,他也知道她来营地的目 的,也知道她回京以后会干什么,连一个小姑娘都奔着自己的路奔去了,他又有何惧?顾莲池也不辞别,转身就走。 只不过,走到营房的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 岁月静好,少女也回头看着他。 没有华丽的衣饰,晒黑了的脸,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这就是宝儿,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儿。 顾莲池扬起脸来,再无颓色,语气笃定:“你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着我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多记着我的好,知道吗?” 少年微微地笑,眉眼如画。 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以至于他说的什么话都没注意到。 烛火啪地跳了一个火花,宝儿眨着眼,忽然觉得疼了半天的肚子都不那么疼了。 也只听啪嗒一声,账帘落下,顾莲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营房。 第七十二章 可能是昨天沾了凉水的缘故,半夜葵水来了,疼了她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一样,林宝铮吃了苦头,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样的她还如何能骑马回京去,可表姐选秀在即,要是不能及时赶回去,恐怕这一面也难见。 顾莲池便叫人将自己的马车套了过来,让她坐车回去。 他还让自己的小厮照顾她,送她回去。 她问他回去怎么办,他竟然说他不回去了。 她浑身不适,也没心思打听他的事情。 回身坐好,林宝铮将腰间的锦袋拿了下来,抖了抖里面的东西相互撞着响了起来,她伸手拿出来两颗,顿时弯了眉眼。没想到顾莲池送她的这个匕首,这么快就用得上了。早上她还致力于怎么挖下宝石的时候,顾莲池实在看不下去,拿了过去,原来宝石周边都是机关小扣子,他竟然很轻易地帮她削落几颗,放了她的掌心。 匕首上的宝石可不止这么几颗,林宝铮看他动作,如法炮制,竟然全都扣了下来。 光秃秃的匕首正合她的心,她重新系在腰上,眉眼弯弯。 彼时顾莲池问她哪里来的匕首,说不似凡物,怕有些来头。 她一副你想太多的样子,早早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的时候,少年远远地看着她。 林宝铮探出车窗,回头张望,他很快转身,进了营房去。 风吹在她的脸上,这时候感觉小腹才有点热乎气,不那么疼了。 才把锦袋收起来,一旁的小厮笑眯眯地双手捧了来水囊来:“小姐,喝水吗?我一直放怀里捂着,没有凉的。” 他眉清目秀,长得瘦瘦小小的,一看就给人特别干净暖心的感觉。 宝儿摇头,只奇怪地瞥着他:“我从未见过你,你是顾莲池的小厮吗?” 少年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但是我们公子说让我以后照顾你,我叫小叶子,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周全。” 林宝铮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他几次,不由抿唇:“不用了,我身边有人,而且也不习惯有个小厮跑前跑后的。” 小叶子始终记得顾莲池的话,双膝往前一杵当即跪了下来,他急切地直真跪着,可怜兮兮:“求小姐留下我,小公子买断了我,但是说如果小姐不留着我,只叫我回家算了,我家里还有病着的婶婶,还有不懂事的幼妹,现在我也是走投无路了,这条活路,还得小姐 给,求求小姐留下我吧,我很听话的,真的!” 说话间,他已经落下泪来。 少年瘦弱的肩还微微耸动着,生怕她真的不要他,被顾莲池抛下,他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她的脚面上。 看着也真的是太可怜了,宝儿怜惜之心顿起,只得应了下来。 马车行得也不快,小半天才到城门口。 一路上,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小叶子跟她讲了这三个月以来顾莲池和信陵君的事情。顾莲池有伤在身,三番五次地和信陵君吵,才能下地就非奔着营地来了,爷俩谁也没提及婚事,东西两院现在气氛都有点诡异,不远不近。 宝儿在他的口中得知,娘亲现在在皇后面前算个红人,忙得经常不回家。 选秀在即,林宝铮一直趴在窗口,回望着天边的白云。车一进城,就看见巡查队来来回回巡视着,她挑着窗帘好奇地张望,小叶子贴心地告诉她,自从赵国使者到了齐国,便一直戒严,总有巡查队日夜巡查,晚上到了夜禁时间,街上空无一人。 齐国是真的改了律法,一时改革了旧时条例,除了女子可行女官上女学之外,还加了禁止也行的条框。 并非是所有人都不许出来走动的,有急事的,报官的,或者有领取了通行令的,都可以悄然上街行事,但是巡查队会不时巡查,因为通行令千金难求,到了晚上,真的是没有几个人。 马车直接奔着郡王府走的,到了后门处,小叶子提着包袱,引着宝儿下车。 林宝铮急于见到表姐,不耐烦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进门喊了一声娘,可似乎一个人没有一样。小叶子提着东西跟在她的后面,宝儿又扬起声音来叫了一声,这次很快,大屋里的门被推开了,紫玉扒着门缝见是她,当即呜咽出声,哭了。 宝儿脑中嗡地一声:“你哭的什么?我表姐呢?我娘呢!” 紫玉跑了出来:“小姐!你再早回来半个时辰就能见着表小姐了啊,本来也是明天大选,但是今日一早就准备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的人是传的皇后口谕,提前给人带走了,听说一时半会不能出宫了!” 林宝铮一边走一边解下来的锦袋差点没掉地上,冥冥之中,还是错过了半分。 大选之前已经进行了一次筛选,李清芷顺利被选中,这一次也是王皇后特意吩咐的人来接的她,想必如果不进宫去 ,怎么也见不到她了。宝儿掉头就走,还是紫玉一把给她拽住了。 宝儿回眸:“你起开,拽我干什么?” 紫玉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放手:“明日大选,今日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的呀,夫人走的时候叮嘱我了,要是你回来,可要千万看住了,不让你出去胡闹的!” 林宝铮只轻轻一甩,就将她甩了一边去:“我不胡闹,我出去看看。” 她脚步也快,转身出了院子,小叶子也要跟着她,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到底也是不敢上前了。 少女摩挲着腰间的匕首,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秋天的日头还很烈,她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不知所措。街上人来人往,她空有一身力气,也无处用去,这时候想起自己和娘亲闹的小别扭,更觉无力。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奔着皇宫的东大道走了过去。 街上巡视的人果然一队接着一队,宝儿加快了脚步,她早上特意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因为坐车,还穿了裙子。此时看着街上的男男女女,她第一次觉得有些差别。 快到皇宫的时候,宝儿停下脚步来,靠在了高墙边上。 也有过往的车辆,她怔怔看着,双手合十。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祈祷着什么,也不知道在期盼着什么,冥冥之中也仿佛有幸运一直在顾念着她,没多一会儿,过往的一辆车中,有一辆车竟然停了她的身边。 车帘掀着,一个女人偏过脸来,她尚还年轻的脸上,却满是倦色,只是妆容精致,看着宝儿的时候,还觉得从哪里见过。她对宝儿招手,一脸善意:“来。” 林宝铮扬脸看着她,不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夫人是在叫我吗?” 见她点头,宝儿连忙跑了车前,很是疑惑。 女人看着她轻轻地笑了:“宝儿,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站在这发呆?” 这地方再往前就是皇宫外路了,她站在这里的确很奇怪,不过宝儿看着她更觉得奇怪:“夫人认识我?” 话音才落,从窗后面又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常凤栖对她笑:“宝儿,你干什么呢!” 宝儿看见他了,心里一动:“你干什么去?” 凤栖扬声道:“我和我娘进宫去……” 话未说完,宝儿绕过车已经跳上了马车,她一把掀开车帘,人就挤进来了:“也把我带进去!” 只不过,她愣住了当场。 车里有好几个人,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常凤栖口中的她娘是谁,是常远山的妻子沈曼。此时她坐在窗边,身边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想必也是沈家或者常家要送进宫里的选秀之人,常凤栖坐在另一边,怀里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睡着。就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老太太,她从未见过。 这个时候,宝儿才觉得自己冒失了。 她才要下车,常凤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早就知道她不在京里,今天头晌王皇后亲自命人来接的李清芷,他也知道。宝儿在宫外徘徊还能是什么事,他抱着孩子顿时站了起来,只看着沈曼:“娘……” 才一起来,身边的老太太顿时皱眉:“还不稳当地坐下!信哥儿禁不起!” 凤栖也只得坐了下来,沈曼对着宝儿招了招手:“你想要进宫看你表姐吗?过来吧,坐我边上,给你捎进去。” 她对面的老太太一听别过了脸去,只白了凤栖一眼:“可是学会吃斋念佛了,你管她作甚!” 少年仿若未闻,只管看着宝儿:“快坐下吧,还没见到你姐吧?” 宝儿看着沈曼,女人叹了口气,也来拉她:“坐吧。” 说着,她倾身,给凤栖怀里的孩子衣角掖了掖:“娘,别这样,再怎么说,当年也是李大夫救了我们娘俩。这些年我信儿没少遭罪了,可就给他积点德吧!让他能平平安安长大,我就阿弥陀佛了!” 她面容憔悴,老太太别过了脸去。 凤栖赶紧对宝儿点头,示意她坐下。 这些人,并不是她想见到的,只不过事有紧急,宝儿犹豫片刻,还是坐了沈曼的身边:“谢谢。” 马车慢慢又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凤栖没抱住还是怎么,一颠簸,他怀里的孩子差点摔出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这几日病着就重,身上难受哭起来没玩没了,老太太又气又急,直数落凤栖,沈曼也连忙来哄。 常怀信今年满五岁了,只不过,他从小体弱多病,几度夭折,看起来很小。 宝儿好奇地看着他哭,他就在凤栖的怀里挣着闹着,沈曼伸手要来抱,两个人也不知怎么没接住,孩子差点摔落,林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惊一场。 说来也是巧了,这孩子听见她腕上铃声响,虽然还抽泣着,但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链,眼泪却是止住了。 第七十三章 孩子一哭,林宝铮愧疚之心顿起。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太过冒失。 但是,既然都上了她常家的马车,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将手腕上面带着小铃铛的手链,递给了小小常怀信,看着他目光怜悯。 这孩子眉目之间,是秀气的。 但脸色不好,一看就有病色,睡着的时候苍白,哭起来红黄交错的,时间长了还会抽搐。也是心智略浅,拿着林宝铮的手链来回晃着,表情凝重。 沈曼给他擦了脸,哄着抱了自己怀里。 凤栖趁机打量宝儿,虽然有别人在场,言语很不方便,但是他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晒黑的脸,抿着唇笑。少年动作间,露出了腰间的配饰,上面还垂着和她一样的匕首,五光十色的宝石晃着她的眼。 几乎是下意识地,宝儿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匕首,不叫他看见。 可惜凤栖已经看见了,他表情复杂,盯着她腰间的匕首看了好半晌,可就在她以为他会开口问她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倾身去逗弄小小常怀信。 常家这个儿子,从小就是在药堆里泡大的。 宝儿扭头看着他,小家伙眼睛里面还有泪水,举着手链晃来晃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不厌烦这孩子。 虽然李朝宁带着她和表姐和表哥来燕京大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她依稀记得是怎么回事,千里迢迢寻夫而来,然而人家妻妾在旁,有儿有女,就是这样,母女从不和常家来往,这些事情,林宝铮她是记得的。 她甚至还记得,常家的人是如何欺负她们的,印象之深难以磨灭。 常怀信在女人的怀里扭动着身体要站起来,可沈曼担心他摔倒只得哄着他,这些年,年轻的女人早已被这个孩子折磨得疲惫不堪,也可能是见着宝儿了,难忘往事,她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宝儿没动,很快,小怀信抓住了她的裙角。 林宝铮诧异地看着他,想了想,觉得他可怜,对他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常怀信没有被她逗笑,反倒是沈曼在旁瞧见了,抿唇笑了,她轻轻擦去了眼角了泪水,垂下了眼眸:“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我信儿都六岁了,真快。” 她轻抚孩子的眉眼,又回头看着宝儿:“李大夫还好吗?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林宝铮定定 地看着她,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女人张口欲言,也不知想说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少女也别开了眼去,只觉有些尴尬,幸好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她先一步下车,乖巧地站了一边。 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听她们言语间,也是来宫里送沈家的小姐的。 凤栖抱了常怀信过去,小家伙非要自己走,也只好放下了他,单手牵着。 沈曼和母亲走在前面,宝儿默默跟了她们的身后。 老太太是一脸愁容,但也没忘记开解女儿:“放心吧,原来那大夫不是说信儿这样活不过四五岁么,现在都满五岁了我看也没什么大碍,虽然一直病病殃殃的,大了些说不定就能好呢!你姐姐不是说了吗,太医院新研制的方子,再看看。” 沈曼点头:“希望新方子能有用,要不然看着信儿这么受罪,我真是要受不了了。” 老太太伸手拽过她的手,也是潸然落泪:“我苦命的儿,要知道现在是这么个结果,当初……想当初娘就不该……唉,现在看着你和信儿受的苦,娘这心啊,恨不得替了你去!” 娘俩个都是一脸愁云,林宝铮跟在她们的后面,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沈家的老夫人。 沈贵妃早就派人来接了,她们一行人直接进了后宫,前面跟着默不作声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她是沈家的旁系,叫做沈蔷。也是特意提前进宫,有另外安排的。 来接她们的宫女是沈贵妃身边的人,宝儿进了皇宫就像热锅上面的蚂蚱一样,还是沈曼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了头去。是她想得太简单,后宫有多大,哪里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呢! 她也不敢乱走,先是跟着沈曼进了皇宫内院。 沈贵妃早在大殿当中等着她们了,沈蔷先被老太太推了前面去:“快叫你大姐姐看看,今日可出息了呢!” 沈贵妃连忙拉过少女的手去,连连点头:“这就使我想起我进宫时候了,那时候我都是老姑娘了,一晃竟过去那么些年,也真是快。” 说话间她让宫女带着沈蔷先进去,又来逗弄常怀信,“信儿今天看着气色不错呢!” 走了远了,小家伙走不动,常凤栖早给他抱了起来:“我看着今天信儿气色也好,姨娘竟和我想一样去了。” 少年模样好,沈贵妃待他从来不薄,她慈眉善目,让几个人进来,一眼又扫到了后面的宝儿身上去。 少女低着头,连忙对她施礼,女人微微怔住,过了好半晌,她眉眼间才露出点点的笑意:“让我猜猜这个是谁。” 她一把拉了宝儿过去,上上下下的打量,简直不敢置信:“这不是宝儿吗?” 宝儿见她竟然认出自己,也不隐瞒了,大大方方承认了。 沈曼让凤栖带着儿子先一步走了,自己来到二人面前:“姐姐,我也是想给信儿积点德,好歹李大夫是救过我们母子性命的,能帮帮她就帮帮她,也没什么紧要的,她想见见李家那小姑娘。” 沈贵妃拉了宝儿和她一起往大殿里面走,却只是淡淡地笑:“妹妹现如今可真是菩萨心肠了,放心,当姐姐的,总要照顾你和家里的,宝儿今天也真是赶巧了,举手之劳而已,那就帮帮她。” 她们走在后门,常怀信也不知道怎么了又哭闹起来,沈曼赶紧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后面的沈贵妃脸上笑意顿失。林宝铮的余光当中,这女人美艳的脸上,冷若冰霜,紧紧盯着沈曼的背影,神色诡异。 宝儿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任沈贵妃将自己按在椅子上面。 常怀信止住了抽抽搭搭的,趴在沈曼怀里扭动着身体,凤栖和老太太都哄着他,林宝铮好奇地看着,沈贵妃的注意力却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我听说李大夫将你许给一个新来的县官家了?还是个庶子?” 宝儿点头,老老实实地坐着。 沈贵妃抓着她手笑:“我看你这手相,本来应该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么全是茧子了?” 她轻轻摩挲着少女手心上的茧子,细细地看,宝儿抽回自己的手,硬着头皮看着她:“听说你是江沅哥哥的大姑姑,我和江沅哥哥也很熟的,能不能求你帮帮我偷偷去看看我表姐,我和表姐有话说。” 沈贵妃笑,拍了她的手叫她放心。 片刻之后,她叫人拿了宫女穿着的襦裙过来,让宝儿换上。 有几个特殊的候选小姐,是住在一边的,林宝铮换了裙子穿上,沈贵妃也叫人给她好生梳妆打扮了,长发分成两个辫子,一边梳了一个髻,显得她的脸圆润了些,特别的可爱。沈贵妃又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娇杏和宝儿一起,送沈蔷过去皇后那边,只说能不能见着李清芷,就看她的造化了。 即使是希望不大,但是宝儿也感激不尽了。 她和娇杏这就送沈蔷出去,宫里偶尔也有巡查队走过,宝儿低着头,就跟在后 面。 娇杏一边走,一边还和沈蔷说着话,无非也就是嘱咐着她,告诉她一些王皇后的喜恶,让她千万注意。 很快,三个人来到了安置秀女的储秀宫,门口也有侍卫,娇杏上前亮了身份,顺利进了大门。 在来之前,娇杏受了沈贵妃嘱托,对宝儿可谓是尽心尽力。 可惜储秀宫里,并未见着表姐李清芷的踪影,仔细打探了一番,说是在王皇后那里。 安置了沈蔷,娇杏这便带着宝儿往回走,林宝铮失落不已,也是六神无主。她摘下了腰间的锦袋,紧紧握在掌心,一时间竟然泄了气去,再往回走,一路上遇见巡查的侍卫队走过,心里凉凉的,竟有一种傻傻的想法酝酿出来。 她竟然想,要是被抓起来了,闹出动静来了,说不定还能见见表姐呢! 可惜林宝铮如今也不是七岁的孩子了,她只得低下了头去,认命地跟在娇杏身后,一言不发。 回到沈贵妃处,太医院的大夫过来给常怀信看着病,几个人都围在眼前,沈贵妃也站在旁边,她怔怔站在一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还好很快,常凤栖就悄悄走了过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底全是笑意:“你穿成这样,挺好看的。” 林宝铮没心情和他说笑,白了他一眼,这襦裙的敞口处,露着她大片的锁骨,少女的脸虽然晒黑了些,但身上肌肤是白的。凤栖盯着她颈子往下看了片刻,别过了眼去。 宝儿将他拉到了一边:“我去储秀宫看了,没找到我表姐,怎么办?” 凤栖揉着眉:“刚才也没细想,这皇宫也不是能胡闹的地方,没找到才好,见了面又不知道生出多少事端,再有一会跟我们出宫就是了,你这个衣服……我仔细一看,其实衣服不适合你,赶紧换回自己的吧!” 她懊恼不已:“我再早回来一天就好了。”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常怀信晃着宝儿的手链,犹自和宫女玩着,他多看了两眼,回头勾唇:“我看信儿很喜欢你那条链子,估计一时半刻哄不下来。” 宝儿回头地也看了一眼:“那个啊,他要是喜欢就送他好了。” 常凤栖闻言顿笑:“哦,他喜欢就送他了,那我要喜欢呢,也送我么?我送了你这个匕首,你可还没送我什么东西,不如我以后哄了下来,就给我罢!” 少女扬着脸,很是不以为然:“给你吧。” 她依旧看着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常怀信双脚无力,也不知怎地摔倒了,太医院的一个大夫在旁摇着头,也不知对沈曼说着什么,女人愣愣地站在那里,老太太却直挺挺地昏厥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宝儿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换好了衣衫等在一边。 沈贵妃似乎已经将她忘记了,沈曼也没有食言,将她顺利带出了皇宫。只不过,她抱着儿子,走了一路,哭了一路,老太太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就在旁陪着哭泣。 常怀信禁不起折腾睡着了,凤栖将手链退下来戴了自己的手腕上,他挨着宝儿坐着,偷偷扯着她的发辫,满眼的欢喜,可惜她哪有心思去注意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表姐能去哪里。车行不远,宝儿就要下车,沈曼强忍泪水,拍了她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等到了常家门口,再让车夫送她回去。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既然上了车,宝儿就没有再唐突,她规规矩矩地坐了边上,认了这个安排。在车上,她也听着老太太哭着说什么苦命的儿,说什么当娘的护着儿反倒害了儿之类的,沈曼不爱听,还说了她两句。 凤栖也在旁劝了两句,沈老夫人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马车先行停在了沈家大门口,早有丫鬟来接,她强装了淡然,只身走了。 也是不想让其余的人知道,沈曼这次进宫一个丫鬟随从都没带,凤栖看着老太太走远了才看向了沈曼,语气关切:“娘,不是说信儿的病有缓和了吗?太医院还出了新的药方,不是吗?” 女人轻轻摇头,伸手轻抚常怀信的小脸:“今天老大夫给看了,说这孩子心肺都不好了,怕是天气一冷,一犯病就捱不过去了。” 她拥着儿子,眼泪又要掉落下来,一转身掉在了别处。凤栖也伤感起来,宝儿扭头看着他,只觉他心地善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也能当自己的弟弟,一个不是他娘的人也能当成娘,也实属不易。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马车行至常家大门前才停了下来。 宝儿坐在最里侧,她看着凤栖下车,沈曼抱着常怀信起身都十分吃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扶了一把。女人感激地对着她笑笑,出了车厢,凤栖也在车下接着,少女随后下车。 她利落地跳下来,回身还给车帘放了下来。 不等转身,宝儿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在身后传了出来:“怎么样?拿了新方子了?” 沈曼都带着哭音:“没有,怎么办?我们信儿可怎么办?” 男人安慰着她,语调轻柔。 林宝铮蓦然回头,看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轻轻将沈曼拥在怀里,安抚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宝儿从来没有想过他,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将他忘记了,但是突然见到这个男人,她心底的记忆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常远山这个名字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脸上,只叫她一见他就认了出来。凤栖抱着常怀信对她挥手告别,先进了院子里去了,可能是天生的骨肉血亲,当常远山一抬眸看见宝儿,也一眼认出她来。只不过少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谢常夫人送我,转身走了。 沈曼回头叫她,她只当没听见,很快就出了巷口。 恹恹地回到郡王府后门处,小叶子在石墩子上面已经等了她好半晌,就在她没有回来的时候,说夫人回来了! 宝儿大喜过望,赶紧进了院里,小叶子悄悄拽住了她的袖子,往东院指了指。 少女顿足,脚下生了根一样,定在了那里。 小叶子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凑了她的耳边小声道:“夫人是和我们王爷一起回来的,我不敢上前,可远远看着,去了东院就一直没有回来,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宝铮闷声闷气地嗯了声:“你去吧,就说我回来了。” 小叶子也是从来不懂男女之事的,见她嘱咐他了,一溜烟跑进了东院。 紫玉在屋里看见她了,对她用力招手:“小姐你可回来了,咱们公子找了你好大一圈了!” 宝儿快步走近,李厚果然已经回来了,他今日穿着打扮不同往日,竟然也是锦衣华服,佩戴着不少腰饰,看着贵气逼人。他拿了一本册子,不知翻看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宝儿回来了,别到处乱走,这两日我和姑姑都挺忙的,怕是顾及不到你。” 宝儿走了他的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表姐呢?怎么突然提前进宫了?” 李厚合上册子,也是一脸倦容:“我不知道,我一早走了也没看见她。” 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和平时大不一样,宝儿着急追问表姐的事情也没太在意:“她今天进宫你都不知道吗?那什么时候还能见她?怎不早点给我送信过去?” 李厚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她:“宝儿,表哥要成亲了,你要有嫂子了,我这几天就忙着这件事,以后你会见着她的。她是我老师家的千金,人很好的。清芷的事情,你也别多想,没什么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回家来了。” 宝儿怔怔看着他,也有欢喜:“恭喜你啊,表哥。” 说话间,院子里也响起了 脚步声,少女走了窗边,看见娘亲逐渐走近的身影,心下稍安。 不消片刻,李朝宁进了大屋里来,看见宝儿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几时回来的?” 宝儿也急着问她表姐的事情:“我表姐呢,我都没见到她!” 女人颔首,过来拉她坐下:“王皇后亲自派人来接的她,我才从宫里回来见了她,一切都挺好的,放心吧,明日大选之后就有结果了,不论如何都还能见得到。” 宝儿没对她提及她进宫的事情,只不过一抬眸就看见娘亲的颈子上,领口遮掩的地方,隐隐约约一个牙印。她虽然还不懂得男女之情,但也知道是她们亲热了才留下的印痕,当即别开了眼去:“不是说两个月就成亲吗?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朝宁刚才见她目光所及,就明白过来女儿看见了什么,当即扯高了领口,尴尬地转过身去:“嗯,先这样吧,短时间之内不会成亲。” 林宝铮心底的熊熊之火,很快就烧掉了她仅剩的理智,少女怒目以对,愤怒而又不甘:“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小的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就算是女人,也该有自己的尊严才是,现在又不成亲了,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个什么呢!” 女人垂眸:“算数,娘对你说过的话,你要记牢,千万别走娘的路。” 可她现在做的事情和她教自己的话,完全背道而驰,宝儿气愤地看着她,越看越是生气,转身冲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小叶子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日头一过晌午,就炎热起来,林宝铮在街上游荡,暗自伤神。 说来也是巧了,走过相熟的酒楼,她远远地就看见少年熟悉的身影,她也站在了人群之外,发现酒楼里这两个少年都那样眼熟,赶紧向前两步,叫了一声住手! 也不知什么原因常凤栖和陆离竟然横眉冷目,差点动手了。 陆离手里还提着酒,很先显然是才从酒楼里面走出来,宝儿回手赶走了看热闹围观的人,转身到了少年的面前,一把推开了凤栖,站在了陆离的面前:“你们要是想打架就去一边打,怎么还闹起来了!” 陆离看见她了,很明显愣了愣,随即大步走开,出了酒楼。 宝儿莫名其妙,回头又看着凤栖,他一脸怒意:“谁知道他抽什么风,还要上前打我似地!” 她对他摆了摆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去追了陆离去。 他手里提着酒,脚步也快,径自上了大街去,林宝铮紧随其后,直叫他的名字:“陆离!你这是怎么了!” 她脚步也快,很快就追了上来,少年见她追了来,脸色稍缓:“我问你,我送你的手链呢?哪里去了?” 额…… 这个…… 宝儿眨着眼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忽然间有点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凤栖发起难来了。 她心里愧疚,只跟着他走:“对不住,我一时糊涂送人了。” 陆离抿唇,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这是一对的,定亲了送你的,和平时的东西不一样,你怎么能随便送给他呢?这算什么啊!”说着,他还摘下了自己的手链来,作势要扔,“不然我这个也扔掉算了,反正你也没拿我当回事!” 宝儿赶紧给拉住了,她伸手晃了晃他的手臂,也有懊悔:“别扔,我把那个讨要回来就是了,怎么能不把你当回事呢,都定亲了呢!” 她声音软糯,陆离可是受不住,当即转过了脸去:“好,那你现在就要回来!” 他是真的恼了,看见常凤栖一身锦衣走在街上,那模样如沐春风的还戴着他送宝儿的手链,只叫陆离是又慌又恼。人比他长得好看,还和宝儿略显亲密,虽然宝儿是说了他是什么弟弟,但现下实在醋意难当,非要叫她这就讨要回来,才算安心。宝儿虽然有些为难,也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明明是她亲口说的了,送给凤栖的了,现在想要回来,其实林宝铮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她期期艾艾在街头转了两圈,再回到酒楼时候,凤栖早已经离开了,她打听了一番,不得不直接走了常家大门口。 侧面处仍有人看着门,少女在门口处犹豫不前。 常家似乎不太平静的模样,院子里闹哄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远远地好像还听见了有人提起了她娘的名字,看门的小厮也跑回了院里,宝儿趁机上前,好奇地站在门口张望。 几个丫鬟婆子拉着沈曼正是哄劝,常远山也是在旁拉着她,女人在众人的拉扯当中又哭又叫:“我不管,我这就去求了她去,这些年都我错了还不成吗?她李朝宁现下想要什么我就给她,想打我骂我我就受着,我就跪着爬去我也要去,但凡能有一点救我信儿的希望,我就去,你们别拉我!” 她披头散发地模样,像个疯婆子一样。 林宝铮急忙退后,远离了常家大门,她的脑海当中 ,想着沈曼哭出来的话,也想起了自己对娘亲说的那两句话。彼时说她没有尊严,然而人为什么会失去尊严呢,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的心,原来很多时候,人能豁出去了,都是为了守护比尊严更重要的东西。 第七十五章 常家大院里闹腾了好半晌,后来还是一个出来的小厮被林宝铮叫住了,这才叫了凤栖出来。 天色还早,他悄悄地出来相见,拽了她到巷口,走出去一段路才靠在了墙边。 少年比她还要高出一头多,低眸瞥着她。 宝儿心思简单,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此时看着他一脸愧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暗自偷笑,故意板起了脸来:“怎么了?刚才推了我一下,现下来跟我道歉了?” 宝儿也不过是随手一推,完全没有深想,听他提起了,连连点头:“是很对不起,你别放心上。” 凤栖不依不饶地轻哼一声:“哦,那时候撇下我就走了,现在回头来找我,认个错就完了?他也不过就是权宜之计才定的个亲,为了他还要和我生分不成?” 动作之间,他在墙头上揪下来一株干草,晃动着手腕叮当三响的。 宝儿的目光不由就随着他手腕上面的手链转动:“没有和你生分,你是我弟弟,我早告诉他了的。” 这么一说,常凤栖更不高兴,一眼瞥见她腰间的匕首已经变成个光杆的了,也是发恼:“我送你的匕首怎么变成这样了?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么,怎不放在心上!” 林宝铮更有愧疚之色了:“我看上面的玉石都值几个钱,才挖下来的。” 少年简直不敢直视,低头拍了下自己腰上的匕首,叹着气:“真是可惜了这好东西,玉石放这鞘上价值连城,都挖下去了能值几个大钱,你啊!” 少女本来是打算将玉石珍宝都送了表姐的,现在一门心思想把手链要回来,注意力都没在匕首上,自然对他的话浑不在意。她也靠在了墙边,看着他的手腕,没话找话说:“你弟弟的病怎么样了?” 常凤栖一脸不屑,白了她一眼:“是你弟弟好吗?” 宝儿斜眼:“我弟弟不是你吗?” 她总是有能噎死他的能力,少年叹了口气,也是伤感:“好吧,虽然不是我的弟弟,但是看在是你弟的份上,我也认了。他现在可不太好,太医院的老大夫说天一冷,小家伙就怕要捱不过去了,我娘哦不对,就是常夫人现在非要去求咱娘给孩子看看呢,你说娘能不能答应?” 宝儿摇头:“我不知道。” 少年嗤笑一声,回身站了她的面前,她衣领处沾了一根干草,伸手拂落了,抱臂以对:“她得多大心,娘才不会管她。当初是因为谁, 常家的老太太寻死寻活地来家里抢孩子?沈家现在知道着急了,可凡事都有因果,谁造孽了,谁就得受着。” 宝儿皱眉:“你怎么这么说她,她现在不是你娘吗?” 凤栖笑,伸手扯了她的辫子来回地晃:“这也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你懂吗?她才不是我娘……” 少女夺回自己的辫子,别开了眼去:“她不是你娘你还叫娘,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 可能是白眼狼这三个字触碰到了他心底的那根弦,少年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他扳着宝儿的双肩,目光灼灼:“我说的都是事实,冤有头债有主,我叫她娘是为了好好的在常家夹缝当中生存,那孩子的病,别说咱娘治不好,就是她有办法,她怎么可能去救他?咱娘恨常远山还来不及,如何能让他称心如意!” 宝儿也毫不退缩:“你也说了,冤有头债有主,她恨常远山是常远山的事。我娘要是像你说的这样,这个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不可能有,这几年跟着她在外面,她救治过许多人,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医者父母心,不看前尘。” 凤栖不想和她争辩,来牵她的手:“好了,我不和你争论,今天的事就算了,我计较你就是,回去吧!” 宝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看着他笑得很不好意思:“呵等等。” 他回眸:“又怎么了?” 她豁出去了,伸手指了指他腕上的手链,大声道:“这个能还给我吗?它是定亲时候陆离送我的,和他手上的是一对,不好给别人的,赶明我给你买一个别的……” 话未说完,少年脸色又变。 怪不得那小子见了他就恼,还故意撞了他,原来是人家送的定情物。 定情物,原本喜欢得不得了的个东西,此时像个烫手的铁块头,她就这么急巴巴地跑了来,竟是来讨要定情物的,看着她一副快给我吧的模样,他真是气得不轻,凤栖一把扯下来,啪地拍在了她的手心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手链失而复得,林宝铮暗暗松了口气,哪里知道凤栖恼的是什么,只在他背后喊了一声:“以后我给你买个更好的啊!” 不说还好些,一说少年走得更快,转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她连忙将手链戴在了手腕上,拽过衣袖遮住了。 时间不早了,林宝铮出了常家门口的巷子,在街边转了一圈想买点什么东西给陆离,一模身上却只带了从匕首上面挖下来的珍宝 玉石,一个银钱都没有,想想还是算了,直接回去了。 回到郡王府的后门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了,又瞧见小叶子来来回回在门口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了,悄悄迎了上来:“小姐可回来了,夫人找你呢。” 他到了跟前,分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女喜上眉梢,更觉这个小厮合得心意,做事滴水不漏,说话柔声柔气却总能说在重要的点子上面。她点头,大步走了院里去。 黄昏时候,秋天的风也算和煦。 林宝铮边走边整理了下自己衣裙,发辫,走到门前轻轻敲门,很快,李朝宁就应了一声,紫玉过来给她开了门,宝儿缓步走了进去。陆成风和朝宁坐在堂前,桌子上放着一方托盘,她目光在上面的衣服上扫过,欢喜得眉眼弯弯。 陆离就站在陆成风的后面,从她进门就开始看着她。 宝儿上前施礼,李朝宁坐在旁边,也是对着陆成风叹着气:“我这个女儿,真是平时被我惯坏了,从来都是想做什么事,必当做成,不然就一直不撞南墙不回头,以后陆大人也得费心了。” 陆成风笑,似不以为然:“别说信陵君亲自举荐,现在律法都改了,宝铮能有所作为,作为姻亲老夫是比你们还要高兴的,我们离儿也是何等的福气,以后咱们相互关照就是。” 顾修亲自写的举荐信,如此认真对待,还是举荐个小姑娘来府衙,想她们李家住都住在郡王府的西院,如此怎敢轻视。李朝宁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回头看见宝儿盯着桌上的衣服看,她也是笑了:“赶紧拿去试试吧,你陆伯伯说了,现在赵国使者在京,又是大选在即,巡查队里衙役们少些差,明日就选。” 林宝铮闻言点头:“好,必当不让陆伯伯苦心白费。” 陆成风自有安排,面上却只是笑:“好!” 参选是必然让她参选的,至于能不能过,就得看她自己的了,这才改的律法,除了她哪有什么姑娘参选。但凡能选得上的男人们都有两把子的,只要他设定极少的人数,小姑娘能过选的几率不大。 宝儿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弯弯曲曲,只当人是特意给她送参选牌的,十分高兴。 她拿了衣服回到自己屋里,高高兴兴换了上,紫玉拿着铜镜让她看,袖子和裤腿都有点长,弯腰都卷了卷,欢欢喜喜地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林宝铮一身玄衣,扎起腰带来神采奕奕,是英姿飒爽。 紫玉无力地看着她,也是忧心忡忡:“小姐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指不定过不过选呢!” 林宝铮回眸一笑,不以为然:“放心,只要让我参选,必当得过。” 她美美地在屋里来回地转,心情豁然开朗。 紫玉在她后面叹气:“两个小姐,一个去选秀,一个去选这个,你说我是去等谁的信才好,我得好好想想。” 宝儿伸胳膊,一把揽过她的肩头:“你去听我表姐的信,等我回来告诉我就行,我是谁,我娘说我从出生以来,运气就好得不得了,而且我知道,我会过,放心吧!” 紫玉被她逗笑,也推了她:“好好好,我的宝小姐,最厉害了!” 说话间,林宝铮听见院子里有了说话动静,想必是陆成风父子要走了,她撇下紫玉,连忙追了出来。 一出屋,果然是李朝宁和表哥来送陆家父子,她快步下了石阶,也过来相送。 陆离频频回头,看见她的身影对她挥了挥手,宝儿急着过不去前,高声叫了他一声:“陆离!” 众人皆笑,李厚拿着她直打趣。 陆成风先和朝宁并肩出了院子,陆离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她:“慢着点走。” 宝儿飞快跑了过来,远远纵身一跃,跳了他的面前。 少女眉飞色舞,笑意吟吟:“你要走啦!” 陆离点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的新衣服:“嗯,我要走了,你穿成这样,当真有些威武了。” 宝儿扬起手腕来,对着他晃了晃:“给你看样东西。” 小铃铛叮当地响,少年再忍不住笑了:“你要回来了?什么时候去的?以后可不许你随便送人了,我和他不一样。” 他和常凤栖当然不一样,宝儿奇怪地看着他:“他是我弟弟,你和他一样干什么?” 陆离心里欢喜,别过了脸去,又忍不住回头偷看着她:“你知道不一样就好。” 月色之下,二人并肩而行,林宝铮理所当然地笑,一脸娇憨:“当然不一样,以后你是要和我成亲的,我心里有数。” 这可真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少年当真被她感染了笑意,眉眼间也全是欢喜。 二人出了后门,躲在暗处的瘦弱少年这才探出头来,门外还有言谈之声,陆家父子的到访,以及林宝铮参选的事情,他细细在心底盘算了一遍,还需 斟酌润笔,赶紧去通报一封书信要紧。 也是他足够机灵,不等李家人回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七十六章 当李清芷七窍流血的脸,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林宝铮赫然从梦中惊醒。 天已经大亮了,昨天晚上她睡不着,翻了无数个把式才把自己累得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全是梦,她狠命安慰自己说,可能是太想表姐了,所以做了噩梦。她跳下床上,踩着鞋拖到窗边,看着桌子上面的公服,圆领宽袖,晚上穿上以后和自己想的一样,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衙役的地位要低于吏员,这些人负责衙门的站堂口,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事务,一般衙役手下还都有四五个白役,多是地痞无赖什么的来混口饭吃。可想而知,改了律法和不改律法能有什么分别,和一堆男人来争夺一个选位,并没有什么胜算。 她轻抚公服,利落地穿了一套青衫衣裤。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紫玉推门而入,端了水进来:“小姐,叫你过去。” 宝儿洗漱一番,神清气爽,出了自己的屋子,外面日头也升了起来,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忘记掉月信。院子里的李厚正打磨着一根长棍,她走过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一眼:“表哥在干什么?” 李厚看了她一眼:“成亲前想送你一样东西,可能日后就没空了。” 宝儿笑笑,快步走进前面堂口,李朝宁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她这些日子以后,总是和母亲太多分歧,每次都不能好好说话。站在她的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又觉得不可思议。 女人窈窕的身形看着十分消瘦,本该娇弱的人,却是她和表姐的天。 宝儿顿足,轻轻叫了一声娘。 朝宁回头,对她笑:“宝儿,来这里,娘有些话想对你说。” 宝儿大步走了过去:“什么?” 她站了窗边,也看着窗外。 李朝宁伸手拉过她的辫子,往上拎了拎:“头发得挽起来,才能利落。这几个月你和你爹在营地晒黑了不少,想必也学了不少东西,娘可以放任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娘希望你能明白,从前的时候娘只知道躲避,但是很显然,躲只能躲避一时。信陵君这个人,虽位高权重,但是人很干净,娘很喜欢。一度也想嫁过去,定下了婚期,后来因为很多事,搁浅了。不管怎么说,希望你别在意娘的这些事,做好你自己就行。” 宝儿回眸:“娘的事我不管,你喜欢就好。” 李朝宁还待要说别的,少女却是伸出胳膊抱住了她。 母女之间,许久没有这样的默契了,仿佛什么都不用说,都懂。 李厚紧随着也走了进来,他手里的长棍打磨得十分光滑,这就送了她的面前:“给你吧,拿长棍去比较适合你,也不容易伤到别人。” 原来是给她用的武器,宝儿顿笑:“谢谢你啦,表哥!” 李朝宁亲自给她重新编结了长发,只嘱咐了她,不叫她伤着。 她轻抚女儿的脸,十分愧疚地看着她:“我和你表哥得去等你表姐大选,你照顾好自己,让紫玉跟着你。”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来,亲手系了宝儿的身上。 宝儿低头看,是小时候顾修送她的那一块,后来让娘亲收起来了。 她伸手摩挲了下,也觉母亲用心良苦,只当多了一块护身符了。 这东西寻常百姓怎么能认识,也不过是震慑他人罢了。 林宝铮心知肚明,接过了表哥手里的长棍:“放心吧,你们去等表姐的消息,让紫玉也去,我带着小叶子过去就行,他机灵着呢,没事的。” 李清芷和那位皇子的事情,不一定有什么着落。这姑娘从小不能走路的时候就特别要强,如今大了更有主意,进宫大选这是棋行险着。朝宁劝不住,也挡不住,只能暗自担心。 林宝铮这两日猛然间长大不少,多想了不少。 比起自己,她更担心表姐。 在家里准备了一番,小叶子默默给她带了水,跟了她的身后。 少女出来的也早,街上许多看热闹的人都往市场口去了,在那有个高台,远远地就看见许多人都在台下领取号牌。 其实白役的话,应该很容易过选的。 不过宝儿想去应缉捕当差的话,不大容易。 她手里提着一根长棍,脚步不快。 小叶子在她后面直提醒着她:“小姐不用着急领号牌,我分析了一下,先上台的要吃亏的。” 宝儿才不理他:“分什么吃亏不吃亏的,你后上台捡便宜的,人家府衙大人看不见吗?不能占人家那样的便宜。” 不等她走到跟前,远远地瞧见陆离在台下徘徊。 他来来回回地走,一抬头看见她的身影急忙跑过来了。 林宝铮走上前去:“陆离,你怎么来了?” 陆离手里举着一个号牌,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帮你领取了一个号牌,你小心点。” 宝儿拿了在手里翻过来看:“谢谢你啊!” 陆离叹了口气,一脸担忧:“你别受伤就好,千万小心。” 林宝铮手里的号牌是三十一号,台上不时有人被人打下台来,台下也有人喝着倒彩。 她和陆离站在一起,仰脸看着高台,原本以为来参选的人当中,能有一个她就难见的了。结果刚站了一会儿,一个娇俏少女忽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陆离不敢置信地看着台上,真是不敢相信,除了林宝铮,还有小姑娘来做这种荒唐之事。 陆家事先安排好的人当即上了高台,宝儿抱着长棍站在台下看热闹。 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一身锦衣。 她在台上拿了样长剑也是花拳绣腿,小叶子站在宝儿的后面小声嘀咕着:“这位小姐穿着衣饰不似普通人,一看就是来玩的。” 陆离也挨了过来:“你也看见了吧,男女之间必然是不一样的,怜香惜玉还来不及,怎能动手呢!” 怜香惜玉? 宝儿看了他一眼,如果他是香他是玉的话,那么的确,她是懂得怜香惜玉这句话的。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才一抬眼的功夫,台上的少女竟然横着凑台上被人摔了下来,林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冲了上去,如果力气不够大必然会被砸伤,她也是依仗自己双臂力量,稳稳扑了过去! 陆离肝胆俱裂,这么高的距离,足以能砸死人了! 他也追上前去,刚好宝儿接住了人后退好几步,被他按住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侍卫队远远奔了过来,宝儿怀里的少女头发晕,眼发花,一抬眸就看见陆离了,迷迷糊糊站了起来,扶着宝儿还站不稳当,直晃着脑袋:“谢谢……谢谢你啊,放,放开我吧。” 宝儿一听她让自己放开她,当即松手。 结果少女立即摔了地上去,侍卫队当即分开人群,跪倒在地:“属下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这个时候得了消息的陆成风也急忙跑了来,一边跑还一边擦着汗,不等人到跟前,少女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候也到了叫了她的号码牌,宝儿顾不上台下,连忙去了台上。 陆离担心不已,连忙要跟过去,谁想到眼前这小姑娘真是大有来头,蛮横无理,一把拽住了他:“站住!我让你放手你就放手啊,本公主让你摔到了你该当何罪!” 陆成风到了跟前,连忙赔罪。 来人竟然是后宫当中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公主李静,她不过是偷偷出宫来玩,可是兴师动众了。 也正是因此宝儿躲过了陆成风安排好的人,轻松了许多。 陆离一听她竟是当朝公主也是不敢再动,随着父亲跪了下来。 李静头疼欲裂,还有点晕乎乎地看着陆离:“你别晃,站稳了!” 少年不敢抬头,只心中焦灼,然而台下的叫好声一声接着一声,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林宝铮逼到了台下,她手中一杆长棍武得是虎虎生威,以一敌众的车轮战也没有落在下风。 生怕李静有什么差池,陆成风连忙命人接了她去府衙休息片刻,陆离紧随其后,不过离开的时候,看着高台抿住了唇。林宝铮当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去留,全心全意地在台上挥着长棍,不过是个衙役,来应征的多半是地痞无赖之流的,哪里比得过她,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没有人能再上高台。 中选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小姑娘高兴得从高台上面跳了下来,小叶子连忙给她擦汗。 二人相视一笑,宝儿左右环顾,却不见陆离身影:“陆离呢?他走了?” 小叶子点了点头,将李静的身份和她说了,其实两个人小的时候还是见过面的,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忘却了去,宝儿不以为意,拿到了令牌,又忙着往回走。 这个时间了,去参加大选的李清芷应该有消息了吧! 她脚步也快,直奔着家里就走了过去。 小叶子见她脸色凝重,也不敢多言,乖巧地跟在她的后面,也是紫玉特意来寻她,两边的人走了个顶头。 林宝铮一抬眼看见她,快步迎了上来,急忙握住了她的双手:“怎么样?过选了?还是……” 紫玉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看着她泪眼汪汪:“落选了,但也留在宫里了!” 本文独发晋江文学城 第七十七章 等到林宝铮回到家里时候,李朝宁果然不在。 李厚已经回来了,坐在堂前一脸愁容,宝儿上前问他怎么回事,所谓的落选其实是说上头那位并未出头,还是被天子留了宫里,其实还是选上了。 只不过,这不是清芷想要的结果。 她是真的要做人家的后娘了,皇子选妃,必定看重家世,另外一个姑娘被王皇后留下了。至于清芷,怕是别有用途,中选之后,她不悲不喜,直接进了宫,只朝宁还在奔走。 出了大屋,东院那边有些动静,宝儿不由往前走了两步,远远地看见小叶子在园门口张望,回头瞧见她一溜烟跑了回来。 到了宝儿身边,他飞快说道:“好像出了大事,郡王爷才从宫里回来不知又拿了什么东西要走,夫人也在一起。” 少女仿若未闻,就站在当地。 果然很快,顾修和李朝宁并肩走了出来。 宝儿看着她们边走边说着话,表情都那样凝重,不由暗自叹气。 李朝宁的余光当中,已经瞥见了她,不过走过的时候,也只瞥过她的脸,跟着顾修走了出去。 终于有一天,是依靠了他。 两个人肩并着肩,到底是从她眼前走过。 宝儿的目光在女人的裙摆上一扫而过,能看见膝头的脏污,她转身,再不看一眼。 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她就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结果。 回到屋里,李厚正收拾东西,小叶子过去帮忙被他推了回来。 宝儿呆呆走到他的面前,将背后的长棍拿下来递了他的面前:“表哥,你都没问我有没有过选。” 李厚回眸瞥了她一眼:“信陵君亲自写的举荐信,能不过吗?这还用问。” 宝儿自嘲地笑笑,双手扶在长棍上面:“所以表哥才送我的长棍,其实是怕我伤着别人,因为你们觉得不会有人真的为难我对吗?所以我娘一早从不担心我,对吗?你们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表姐,因为不确定她会不会顺利大选,所以,这就是你们所屈从的理由,对吗?” 李厚掩面,转过身去:“难道不是吗?你也别怪姑姑,她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 话音刚落,只听一听闷声,林宝铮双手扶棍,屈膝上前,只一步竟将长棍生生折断了去,她手腕间的铃铛叮当作响,小叶子过来拉她,可她力气也大,根本拉不住 。 林宝铮走了李厚的面前,在他听见动静抬眸时候,将变成两截的长棍扔在了他的面前:“可其实不是那样的,要不是陆离怕我受伤给我换了别的号牌,我也不可能明白,陆大人不想让我过选,现在我过选了,是我自己一个人一个人打过来的,靠的是我自己。表姐有想要的东西我知道,我娘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明白,但是她曾对我说过的话,她曾教我做过的人,我已经忘不了了。” 李厚点了点头:“我也忘不了,但不能就这么不管你表姐,即使她是错的。” 宝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表哥,我没说表姐错,她错也好对也好,就像你说的,她永远是我姐,我也守着她。” 李厚拍了拍她的手,兄妹二人再无多言,彼此都懂。 紫玉在外面进来来叫她:“小姐,外面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十三爷叫他来的。” 宝儿急忙转身。 送信的是营地的一个小传信兵,书信正是林十三写的,就在她赶回燕京的时候,他带着顾莲池出去平匪离开了营地。他说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并且附上举荐信一张。 如果可能的话,其实她更愿意和他出去平匪。 可是,能进府衙当个差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平时来营地转转,上面的人睁一眼闭一眼,就算通融的了。若动真格的,恐怕是听顾修的靠谱,倘若有一日她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在她十六以后他能招她进营,也能有一番作为。 只是没想到,顾莲池竟然也去了。 谢过了传信兵,宝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今日是强忍身体不适,让小叶子去打热水,和紫玉换了衣裤,再瘫倒在床上的时候,才觉浑身酸痛。 小叶子端了水来,给她泡了脚。 刚躺了一会儿,外面又有小厮说陆离来了,说有东西给她,在后门处等着她。 林宝铮一骨碌下了床,小叶子要跟她也没叫跟,一个人出了院子。 门外的大红灯笼下面,少年靠在墙边,正往这边张望。 宝儿从门口探出头去:“陆离,你怎么来了?” 他当即上前,手里还拿着一瓶药:“我才在大夫那拿的药,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宝儿一手接了过来,很是高兴:“没有伤到哪,你放心吧,今天多谢你了,你进来啊!” 陆离很是担心她,见到她没什么事了,才是放心:“我不进去了,公主现在还在府衙,我是偷溜出来的。” 公主? 宝儿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两个人一起往街上走去。 陆离跟她讲了一遍李静这个胡闹公主到了府衙之后是怎么胡闹的,原来这小公主趁着选秀之际出了皇宫,她知道府衙在选差役,竟然不限男女,先是好奇,后来越看心越痒痒,竟然上台去了。阴差阳错的,她对的正是陆成风故意安排给宝儿的那两个人,直接给她摔下去了。这姑娘到了府衙大闹了一通,陆成风正小心陪着不是呢! 也是陆离一直担心宝儿,急颠颠地跑了来送药。 其实小的时候,宝儿是见过李静的,只不过那时候还小,分开的年头多了,就都忘记了彼时。 两个人走在街上,也一直说着话,陆离也不愿意宝儿去做什么衙役当差,只不过,他更担心她受伤,偷偷给她换了号牌,也因此看见李静受伤,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林宝铮心知肚明,却不说破,只对他道了谢,对他更亲厚了一分。 街上人来人往,才转了这条街,前面突然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半大小子直接撞了陆离的身上,给他撞得摔了地上。林宝铮在旁一拦,这小子身子一滑直接从她臂下跑了! 后面追着他的人也赶了上来,直喊着抓小偷别叫他跑了之类的。 宝儿转身就要追上去,陆离却一把拽住了她。 他才摔了一下,腰扭到了,抓住她的手腕,气息不稳:“宝铮你别去,仔细伤着你!” 少年眼中全是惶恐,宝儿抿唇,却断然拂落了他的手,径自循着捉贼的声音跑了过去。 陆离看着她的背影,黯然伤神。 只不过,他也不敢耽搁,赶紧转身回家。 林宝铮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她在奔跑当中,似乎寻找到了正义和乐趣。 上一次看见捕快捉拿偷儿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她一直跑一直跑,穿过人群,穿过大街小巷,仿佛置身在梦境当中一样。小的时候,李朝宁带着她走南闯北,她说,我宝儿终有一天,会变成顶天立地的好姑娘。 是了,就是这样。 林宝铮过了选,当真成为了府衙的一名差役,每天缉捕案犯和巡街,变成了她的日常。 胡闹公主李静在 府衙大闹了一通,陆离回到家中,又因此被打了一通,陆成风也有恼他不该私自更换号牌的意思,当真是用了家法,打得少年去了半条命,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 李厚年前娶了他老师家的千金小姐,已经搬出了郡王府西院,年纪轻轻进了太医院,也算小有作为。至于进了皇宫的表姐清芷,在顾修的奔走之下,暂时成了宫里一名女官,虽然不至于天子面前伺寝,但是毫无自由可言,宝儿总不得见。 这个冬天很冷很冷,听偶尔能见到一次的凤栖说,常家的那孩子不太好,似乎要捱不过去了。他说沈曼几次要来求李朝宁,常远山却是不许,他只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不叫她去打扰李家平静的日子去。 赵国的使者本来是要离开齐国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病了一场,就暂时留了下来。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得真是快,林宝铮每日早起晚归,又清瘦了些。她在燕京也留意着林十三的动静,只知道他和顾莲池各地剿匪,冰天雪地地也没回来。年关一到,宝儿又长了一岁,日子还是那样的日子,仿佛一切都回归到了平静上面去,毫无波澜。 林宝铮回到了林家老宅去住,每日紫玉和小叶子都在身边照顾她,她鲜少回去郡王府,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快来了,有的时候,她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树,总觉得自己刷地一下长大了,因为懂得了更多的道理。 她在菩萨面前,双掌合十,期望爹爹平安回来,期望母亲安康幸福,期望表姐平平安安早日离宫,期望表哥和表嫂阖家欢乐,白头偕老。 期望,所有期望都能成真。 第七十八章 街边的摊贩纷纷躲避,林宝铮长腿跑过,像一阵旋风一样。 前面被追的地痞牛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少女已经追了他好一会儿,一点也不敢放松。早听说她这个女捕快很是厉害,他不敢松气,生怕一旦放松立马被抓到。他跑过的时候,特意不断推倒路人,偷空回头看了一眼,没看见少女的踪迹,暗自松了口气。 可想而知,一口气没松到头,少女却从墙边空翻而过,他只觉得后心一痛,当即被人踹翻在地。 林宝铮抽了他的腰带反剪了他的双手,一脚将人踩住了:“这一路你一共撞倒了四十二个大人,九个孩童,加上你抢的刘老太的银钱,你猜猜你得赔多少钱?” 牛二疼得直龇牙:“宝姑娘手下留情,宝姑娘脚下留情!我要是有银钱还能去抢吗?” 林宝铮拽着他的后脖领一下给人拎了站了起来:“没有就去抢?赶紧交出刘老太的银钱!” 她按着他的手腕,大力一拧就疼得牛二叫唤起来,男人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抓了,知道她力气大,又一根筋的,连忙告饶:“求宝姑娘放我一马,银钱在我身上,你拿走就是。” 两只手虽然被反剪着,起初还提着裤子,回头瞧见少女眉眼,心一动就放了手,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天寒地冻,冬天还未全过去,在这开春之前的三九天,他抖着腿,里面的里裤都几天没有换过的,肚皮上还露出一片肉,一脸的我看你怎么来拿钱袋的模样。 林宝铮嗤笑一声,回手抽出了自己背后的短棍,照着他的胸腰腿跨就打了起来! 牛二怎么躲也躲不开,跳着脚告饶。 后面跟着的小差役也跟了上前,掐着腰看热闹,围观的老百姓通通叫好。 这一次不管牛二怎么叫,少女都不手软了,一顿乱棍。 好半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钱袋从他上衣藏地掉了下来,林宝铮伸手一抄,提在了手里。 差役小贾明哈哈大笑,上前扭过了牛二来,她随手将钱袋扔了过来,看他接住了,才笑出声来:“一大早就有差事真的很不人道,我爹要知道我还没吃早饭就因为你跑了这么远,不打死你算便宜你,不过时间刚刚好,我嫂子应该在等我,我得回去吃早饭了。” 她脸边的梨涡看起来十分可爱。 小贾明对她连连点头:“你去吧,我们来巡查就好。” 林宝铮重新背好短棍,看了眼躲在贾明身 后的牛二,也对他扬脸笑了笑:“记住,四十二个大人,九个孩童,没有银钱,苦工来偿。” 吓得牛二抓紧了裤腰,不敢再动。 日头都快升老高了,宝儿再不耽误,转身往回走。 冬天时候,李厚娶了徐太医家的千金徐娅小姐,因为是他之前的老师引荐的,开始也称徐太医为师,后来徐小姐见了他很是中意,两个人相处也算合眼缘,虽然她比他大一岁,但是成婚以后,夫妻也算和美。 他们搬出了郡王府西院,在燕京靠近徐太医家的地方,置办了一个宅院。 说起来,这个家距离林家宅院不远,徐娅经常招呼宝儿过去,姑嫂之间关系十分融洽,宝儿经常过去蹭饭。时候不早了,小姑娘脚步轻快,绕过街头小巷,直奔李厚家。 李厚成婚后,一切家事都有徐娅打理。 两个人都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也不喜欢太多奴仆在前,宅院当中,只有几个丫鬟是她在娘家带过来的,她平时和李厚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最注重养生。一早起来,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摆饭之后,等着她们用饭。 昨天晚上李厚在太医院当值,并未回来。 等到宝儿一口气跑到李家,徐娅已经绣好了一个手帕了。 林宝铮进门之前,将自己的衣服仔细整理了下,头发也抿了抿,这才敲门进屋。 桌子上面给她留的饭菜,都扣着碗,徐娅在一边坐着,她从来都是大家闺秀,说话柔声柔气,人也端庄,最喜欢打扮宝儿,想让她变成和她一样的千金,乐此不疲。 长发绾在女人的脑后,发丝都没有一根乱的,宝儿推门而入,对着徐娅笑:“嫂子!” 徐娅抬头见是她,当即招手:“就知道你要来了,我一直等着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浇汤包么,特意给你做了哦。” 宝儿点头,进门洗手。 平时时候,徐娅轻易都不出门,每次宝儿来都和她讲一些外面的趣事。 饭罢,徐娅起身,她的右脚有一点点踮脚,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久久未婚,因为这个轻易都不出门。 宝儿才要走,李厚就回来了。 他背着药箱,一夜未眠的脸上,都是疲惫。 徐娅连忙迎了上来:“回来了,洗手吧,给你留了饭菜了。” 他点点头,见她起身,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你腿脚不好,就别起 了,我自己来。” 说着自己接过丫鬟手里的水盆洗手,宝儿在旁看见徐娅瞬间黯然的脸,连忙扶住了她一边胳膊:“嫂子,你不是说也想去新开的金铺子看看吗?这会我不当差,一起去?” 徐娅回眸,浅浅地笑:“好,我也有些日子没有出去过了。” 林宝铮扬眉:“走吧,咱们这就去!” 徐娅好笑地看着她:“看看你,还穿着公服呢,换件衣服再去啊,我看你也是,每次见到陆离都是这一身,他看了会不会忘了你是个小姑娘啊!” 宝儿很无所谓:“他比我还像个姑娘,我不是姑娘也可以。” 这个笑话一点不可笑,徐娅仔细给她掸了掸身上:“竟说傻话。” 她走路时候,只有一点点的踮,宝儿从来没觉得她有什么,这也正是因为她们两个人关系好的原因之一。 俩个人这就要往出走,到了门口,徐娅又是回头:“嗯夫君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出门买点东西。” 李厚才拿起饭碗,回头看了眼她们:“要不要等我一下,我吃口饭和你们一起。” 自从成亲以后,他一直在忙,还从未带过徐娅出门,她待他总是小心翼翼,想要改善这种亲疏关系也需要时间。徐娅勾唇,可她抿了唇,只温柔笑笑:“昨天你当值,还是在家休息吧,晚上还得去宫里吧!” 晚上的确是还要当值,李厚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点了点头,坚定道:“等我,出去一会还是可以的。” 宝儿笑,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徐娅的,女人也是弯了眉眼:“那我们等你。” 她们两个人坐了一边,没过多一会儿,李厚叫人收拾了碗筷,又换了一身常服,就出了院子。门外马车已经套好了,三人上车,李厚扶着徐娅,夫妻二人坐了一起。 走过长街,街上百姓熙攘,宝儿掀着窗帘往外看。 徐娅故作镇定,想往外看又觉不够矜持,她端坐在旁,拿了手帕压在手上,悄悄压住了李厚的袖子。马车颠簸当中,李厚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抬手甩了甩手腕。他看向宝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几日没瞧见陆离了,最近我总在宫中行走,可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的,你是不是太不上心了?” 街上两边都是卖小玩意的摊贩,宝儿也不回头,浑不在意:“陆离怎么了?前几天还给我送过午饭,他怎么了?” 见她也不多上心,李厚叹了 口气:“都说无风不起浪,最近公主怎么总往府衙跑,她是不是和陆离走得太近了些?一个是你定亲的小郎君,一个是胡闹习惯了的个公主,你总得在意些,和陆离说说,让他注意点。” 宝儿才不在意:“我和他说什么?让他注意什么?” 李厚真是无语:“还能注意什么,男女有别,她们孤男寡女地成日混迹在一起,怎能不风言风雨的?再说陆离是你未婚夫君,你总也得上点心,看着他些?” 她果然是什么都不懂吗? 不,她懂得。 宝儿回头,奇怪地瞥着他:“我为什么要看着他,我没时间做那些事,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强求,而且他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了,这样的事情,我看不住的吧!” 李厚知道她的脾气,但是作为兄长自然也看不过去,只得提醒她:“至少现在有流言蜚语传出来,然而陆成风那只老狐狸不可能不察觉,他坐视不理的话,我觉得其中很有问题。” 宝儿撇了撇嘴,仿若未闻。 李厚还待要说些别的,少女趴在车窗上,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无需他再说什么,林宝铮已经看见了所谓风言风语当中的两个人,陆离和李静正在街上转悠,其实她都知道,李静最近的确是常常来找陆离,陆离上次给她送午饭时候已经和她说了。 远远地在马车上面看着少年少女走在一起,也很是养眼。 李静天之骄女,从来都是衣饰精致,走在人群当中很容易就能注意到,陆离随在她的旁边,也不知道两个人说着什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宝儿抿唇,随即对着陆离招手:“喂!陆离!你们俩干什么去!” 她清亮的声音一喊出来,本来要走过去的少年顿时回头,陆离看见是她,当即转身。 只不过,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身边的李静,她看见林宝铮的脸,高兴得直挥手,一溜烟跑了过来:“宝儿!你要去哪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第七十九章 林宝铮回头,能看见徐娅垂下的眼帘。 刚才的小动作她一回头都看在眼里,难得矜持的嫂子借机压住了表哥的袖子,然而,同样古板的李厚却抽了出来。这两个人总是这样,越是有别人在,就越是疏远,有一句话怎么说的了,举案齐眉,对就是这样。 她看见陆离和李静了,刚好堵上了李厚的嘴,一下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表哥你说的对,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可不行,我得去看着,你陪着嫂子去转转吧,别忘了给我买点好东西就成。” 说着,不由分说跳下了马车。 李厚掀开窗帘,顿时皱眉:“你个滑头!我一会要回去晾药材哪有空陪着?” 徐娅知道她刻意给自己制造二人时光,也羞红了脸:“算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男人放下窗帘,回眸间见她神色落寞,两只手绞着手帕还在忐忑,不由叹了口气,一把抓过了她的手,握住了。马车颠簸当中,女人偷眼瞥着他,轻轻地笑。 林宝铮才一跳下车,李静就先一步跑到了她的面前:“宝儿!宝儿你去哪?我也要去!” 宝儿的目光透过她的肩头,落在了后面期期艾艾走过来的陆离身上:“我去哪你都去?” 李静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嗯嗯。” 她比宝儿要矮一些,扬着小脸天真得很,宝儿垂眸:“我去哪你都去?” 李静跺脚表达自己的忠心:“对!你去哪我去哪!我要跟着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姐!鞍前马后任你差遣!” 陆离已经到了她们面前,说话间,小姑娘还回头瞥了他一眼:“陆离,你竟骗人,还说找不到宝儿,随便走走都能遇到,你怎么说!” 少年躲着宝儿目光,别开了脸去:“她一天东一趟西一趟,遇见了算你运气好。” 宝儿一身公服,长发都绾在帽子里,她看见少年脸色,微微皱眉。 李静还拉着她,她当即撇开心头上一点点的不高兴,对李静勾唇:“我要去宫里一趟,你要回去吗?” 少女当即放手,不仅放手,还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她:“我好容易出来的才不回去!” 林宝铮耸肩,靴尖点了点:“我有事去找我娘,你不去就算了。” 李静的侍卫就在不远处跟着,也用不着担心她的安危,她看了眼明显处于诧异当中的陆离,一把给人拽了过来:“发什么呆,快走 。” 二人并肩,很快就融入到了人群当中。 林宝铮给陆离拉走了以后,他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开口,也才几日不见,看着他的脸竟然消瘦了些,出了这边巷口,她终于放开了他,走进巷子里,她抱臂靠在了墙边。 陆离就像是个小媳妇似地,跟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宝儿不说话,就抱臂端详着他的脸。 半晌没见她开口,少年左右看了看,才是回魂:“这不是去皇宫的路,你不是说……不是说要去后宫找你娘吗?” 林宝铮挑眉,点着靴尖:“她很好骗也就算了,你今天也没带脑子出门吗?我现在穿着公服,正当差呢,去后宫干什么?说吧,你怎么了?躲着我干什么?怎么不敢看我眼睛?嗯?” 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理直气壮。 因为的确有点心情不美了,所以口气比较冲。 平时宝儿待人接物总是笑眯眯的,思想也总是慢半拍,可能是天生的冤家,一到了陆离面前,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每次少年说教于她,到最后都被她说教,后来习惯了,对她是百依百顺。 现在她直接质问到他头上了,他怎能不心慌。 这些天流言蜚语地,背后议论他们什么的都有,更多的是百姓们说他们陆家连升三级之后,还要走大运,说陆老爷家里,怕是要变风了,尚什么公主,还说什么他陆家骑驴找马的混话,这种话一来二去传了陆离耳朵里,他本来就想躲一阵子,但是他爹再三强调了,不许冷落人家公主。 面前就宝儿,她整个人都坦荡荡,他又怎能欺瞒。 陆离低着头,是不打全招了:“我发誓我没有别的想法,公主三番五次来府衙找我,我躲也躲不开,现在风言风语的本来更应该避开,可我爹又怕得罪她,我没有躲着你,就是……就是怕你知道了生气,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说的好像我故意和公主在一起,有什么想法似的。” 他不自在地也靠了墙边,好几天没看见宝儿了,偷眼瞧着她。 其实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并不是冬天,而是刚开春的这段时间,很多人这个时候会穿上厚厚的棉衣,显得十分臃肿。宝儿个子窜得很快,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即使是穿着这玄黑的公服,也显得她英姿飒爽,养眼得很。 什么想法? 宝儿扬着脸,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犯不上瞒着我躲着我,我就问你,你有别的心思吗?” 陆离被她问得心中一凛,当即抬头:“当然没有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急于否认。 着急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宝儿被他这副模样逗笑,扭头就走:“这就不完了吗?你没有这样的心思,管他别人怎么说作甚,走吧!我和贾明换了班,今天过了晌午就要巡街,白天可以转转。” 陆离连忙跟上她的脚步,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本来应该松一口气的,但是她似乎是一点都没生气,这样一想心里又堵着难受了。才走了她的后面,少女突然转身对他挥了挥了拳头,他下意识站定,对上了她圆瞪着的双眼。 林宝铮沉沉说道:“你可想好了,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的话,我可能会打死你。” 她的脸上还有些许恼意,想必也不是一点都不在意的,陆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云开雾散,他狠狠点头,高高兴兴地大步上前和她并肩:“上街转转也好,你想要买什么我给你买。” 她腰间的长剑轻易也不会拔出,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也没买什么合适的东西。 无非还是胡乱闲逛,陆离还担心遇见李静没发交待,幸好李静嫌弃无聊,这会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给宝儿买了一堆干果和糖,统统都装了纸袋里,给她拿着,再往前,似乎还看见了李厚的身影。 他扶车而而行,正往正祥金铺走去。 宝儿这才想去原本她是和表嫂要干什么去,看着马车停在一边,表哥亲自扶着表嫂下车,她急忙躲开了他瞥过来的目光。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他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而,就在她们身后的不远处,少年坐在马上,目光就穿过人群,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小叶子紧紧跟在一边,不敢太快走过,也不敢太慢落后。 少年一身青衫,身上还披着件白色的兔毛大斗篷,腰间别着马鞭,他整张脸隐没半张,只偶尔抬眸,能看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有蛊惑之色。他分明还是个少年,可身姿颀长,长腿偶尔点一下马镫,目光不时随着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走动。 小叶子走在前面给他牵着马,十分地懊恼:“我对不住你主子!昨天晚上小姐巡夜回来太晚了,我竟忘记告诉她,你今天会提前回来,先一步进城了,都是我的错,你愿打愿骂,我都别无怨言。” 他这身打扮 太过扎眼,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就是不远处前面的那两个人浑然不觉,陆离站在一个货郎的面前,和宝儿一起看着个九连环样的东西,少年当即皱眉,只单腿一片一下从马上跳下来了。他的指尖是皮革制作的手套,慢慢摘下来,一把扔给了小叶子:“把我的马儿送回府里去,然后你该干什么去就干什么去,别让她知道你和我见过。” 说着,人已经跟着人流,往前走去了。 日头到了头顶,林宝铮抬头看着天,掐算着时间。 她和陆离买了些东西,逛了好大一个圈,又回到了金铺旁边,果然,她表嫂还在金铺,马车都在旁边停着。宝儿才叫了陆离将东西放了车上,李厚就扶着徐娅从金铺里走了出来。小丫鬟跟在后面,一个小伙计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走在最后。 一眼看见她们的身影,李厚连忙叫了丫鬟来扶着徐娅。 他奔着两个人就走了过来,陆离连忙对他轻轻欠身,叫了声表哥。 金铺的门前也没几个人走过,李厚脸色不虞,只看着少年,一脸的不快:“风言风语都传到宫里去了,你和公主怎么回事?” 陆离抬眸,连忙举手:“我可对天起誓,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 人再少,也总有人走过。 人来人往的街上,也不是说这件事的地方,李厚自知自己失态,缓了缓脸色。 林宝铮拽下陆离的袖子:“我要当差去了,你回去吧,我心里明白就行了,起什么誓。” 少年点头,见李厚转身也要走的模样,只得和宝儿告辞。 徐娅先一步上了马车,眼看着陆离的身影已经融入到了行人当中去,李厚才又转过身来。 少女不知道张望着什么:“咦,奇怪。” 李厚皱眉:“什么奇怪?” 林宝铮喃喃自语着:“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人,像是顾莲池的模样,难道我爹回来了?不可能啊……” 林十三要是回来,怎么能一点信没有,李厚不以为意,见她理了理衣摆这就要去当差了,连忙叫住了她:“宝儿,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你别不当回事,也许陆离这小子是没什么想法,但是陆成风这个老狐狸要是有什么想法的话,要是公主也有想法的话,陆离那个软蛋少不得妥协,到时候你这婚事就变笑话了。” 宝儿刚要走,当即顿足:“本来就是个笑话啊,不过表哥,有些事看透 了不说透,不好吗?” 她也不回头,只一手握在了自己腰间的长剑上面,一手轻轻掸了掸袖口,这就大步去了:“我巡街去了,你和嫂子也早点回吧!” 第八十章 日头偏了西。 少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在干什么? 顾莲池愕然地顿足,简直不敢置信,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抿住了唇。 林宝铮和另外一名衙役在巡街,一个老太太抱住她的大腿,求她着什么,起初,他也没太在意。只不过,当那个老太太举起一串铜钱的时候,就在那名衙役接过铜钱的刹那,少女一把抢了过去,在手上掂了掂,收了腰包当中。 她低眸看着老太太,只点点头,老太太就高高兴兴起来了。 万万没想到,她林宝铮一根筋的傻姑娘,这个呆宝竟然也和别人一样,学会收贿赂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没事人一样,依旧和差役一起巡街。 府衙发放下来的银钱一共没有几个,下面的差役摸点油水给老百姓办事也属正常,只不过,他不敢相信,众目睽睽之下,林宝铮竟然和别的衙役没有分别。 这才几个月的光景,顾莲池抿住了唇,继续跟在她的身后。 就这么和宝儿走过好几条街,眼看着她和身边共事的差役有说有笑,眼看着她和别人换了岗,交了差,晃到了天将黑,最终一个人走向了外面的巷口,少年远远地看着她,脚步缓缓。 黄昏时候,烟火燃得整个燕京都雾蒙蒙的。 少女脚步也快,七转八转来到了偏僻的燕京西河附近,很快,她仔细辨认着方向,一头扎了过去。 西河边,是许多的平民暗巷,宝儿仔细确认了下,走到一个门口有两颗柳树的人家前面,这时候日头已经被地面吞噬,顾莲池已经快要看不清她的模样了,靠在了墙边。 林宝铮左右环顾,飞快从怀里拿出了那串铜钱,她动作飞快,还在锦袋里额外拿出几个串上了。悄无声息地将大门推开了一条缝,一把扔了进去。她拍了拍手,转身靠在了树边。少女百般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块,天慢慢地就黑了下来。 少年都看在眼里,不由勾唇。 几个月不见,她不止是长了一岁那么简单,她所有的方方正正棱棱角角,竟然都放在了心里,不知道跟谁学的,竟然也学会了圆滑。一个外圆内方的宝儿,此刻看着她,更觉悸动。 不多一会儿,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拉车出现在了巷口。 林宝铮瞬间躲到了树后,老太太艰难地推开房门,将车拽了进去,很快屋子里的孩子们 提着灯笼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说捡到银钱了,更多的孩子跑出来了,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这才离开那棵树。 月亮不知道躲了哪里去,巷子里漆黑一片。 少女才走几步远,忽然一只胳膊勒住了她的颈子,林宝铮毫无防备,自然被大力拉扯过去。 她反手拔剑几乎是出于本能,先一记肘击,怒斥出声:“装神弄鬼,什么人!” 背后的人吃痛,闷哼一声,先放了手:“是我。” 林宝铮也未在意,长剑已然扫过:“你是哪个!说清楚点!” 话音刚落,少年欺身而上。 黑暗当中二人缠斗片刻,顾莲池知道她不喜有人近身,故意扑抱纠缠,果然片刻就被她摔了出去。 他借机逃脱,隐身于暗处,再不动了。 林宝铮左右看看:“出来!” 没有人回应她。 她再向前几步,到了十字路口,借着微弱的光亮,回头看,四周都静悄悄的,好似从未有过什么人一样。林宝铮还剑入鞘,转身就走,背后静悄悄的,她快走几步将自己置身在暗黑的夜色当中。 这个时候,只有在黑暗当中隐藏自己,才是最妥当的行为。 可惜似乎没有人,宝儿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转角暗处,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自古以来,人们对于未知的黑暗都觉惶恐,这个时候如果她掉头就走,以她的脚力很快就跑掉,但是她并没有走开。不知道为什么,她丝毫感受不到来人的恶意,相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宝儿停顿了片刻慢慢蹲了下来。 她在地上捡起了一个石块,这就被在了身后:“还不出来,我看见你了。” 少女站在了十字路口,脚步缓慢,逐渐接近了些,就在她快走到转角暗处的时候,突然扬起手来,石块当即飞了出去。 宝儿做事,从来都有头有尾,他早知道她还会回来正留着神,手一抄就将石块捞在了手里。 林宝铮扬眉,手已经又扶在了剑桥上面:“你可知道,我现在还穿着公服,竟敢偷袭,这时候别说我打伤你,就是一剑劈了你也是白死。趁我还能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赶紧出来。” 石块从少年的掌心滑落,滚落了地上。 顾莲池向前两步,到底还是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的斗篷颜色扎眼早就脱 下去让小叶子拿走了,此时一身暗色,也难怪躲在暗处几乎看不到他。起初,林宝铮见到他往面前走来,还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可少年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是又惊又喜:“顾莲池!” 他见她如此惊喜,才缓了点脸色:“嗯。” 林宝铮激动地抓住了他一边胳膊:“这么说,我爹也回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话音刚落,也不等她移开步子,顾莲池已然挣脱了她的手,他一手扶着自己胳臂,不再理她,转身就走。 宝儿急忙跟了上来:“说话啊,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什么意思? 偷袭她又不说话了? 林宝铮快走两步一把拽住了他垂着的胳臂:“你怎么在这里?干什么偷袭我?” 二人站在了十字路口,月光从云层透过一些来。 少年回眸,俊美的脸上,尽是淡漠。 他按住她的手,一下拂落:“我路过。” 说完大步去了。 他这个人从来这样,这样莫名其妙。 林宝铮以为林十三也回来了,也没心思管他到底怎么了,当即奔着林家宅院跑了过去。 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林十三根本没有回来,本来他和顾莲池是一起出去剿的匪,回来也应当一起回来。回京通报的事情,她还是明白一点的,见家里没有人,她也不着急,又返身往郡王府走去。 天黑透了,月亮从云层爬将出来,快到禁夜的时间了,街上行人很少。 才走了一会儿,身后马蹄声响,一辆马车飞快行驶了过来。 禁夜的时间,能上街的人都非富即贵,林宝铮站在路边,本以为马车会从身边疾驰而过,结果车夫一声吁,竟然停在了路边。常凤栖一头探了出来,已然看见了她:“宝儿!回家吗?上车!” 林宝铮眼皮突突跳了起来,并不想上车:“你干什么去?我去巡街,先不回去。” 凤栖才要开口,车帘里又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他低声叫了凤栖一声,少年忙对她摆手告别。马车很快绝尘离去,宝儿认出那人是常远山来,她仔细想着凤栖说的仅有的一句话,问她回家吗,叫她上车。 最近一直有常家幼子身体不太好的消息,马车行进的方向是朝着郡王 府去的,少女心中一动,更是加快了脚步。等她回到后门处,果然看见常家的马车就停在一边。其实自从她回到燕京之后也见过常远山几次,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一次话,自从打断腿以后,李家和常家也真的是断了来往。 能让他抛却最后的尊严,登门拜访的原因只能是一个。 宝儿才走进门里,果然就看着常远山带着凤栖跪在院子里,她抿唇,走到他们的背后顿足:“你们这是干什么?” 常远山低着头,凤栖听见她的动静蓦然回眸:“宝儿,信儿怕是要挺不过去了,我和爹来求娘给看看,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想着咱们李家再怎么说也是神医世家,看看能不能有点希望。” 果然如此,林宝铮连连后退:“你们别跪了,有事说事,我娘的事情我不管。” 凤栖急忙叫住了她:“宝儿!娘不在,可信儿实在是不能等了,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说话间房门被人推了开来,紫玉双掌合十,走到石阶下面直告饶:“我求求你们,回去吧,别难为我们夫人了,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没有办法,我们夫人拿什么救你家小公子?再说我们夫人是真的不在,真真的不在。” 她一抬眸,看见了宝儿,才松了口气:“小姐,你可回来了,快给这两位请回去吧,老在我们院子里跪着算什么事。” 林宝铮迟迟不肯上前:“我不能过去,我怕天打雷劈。” 常远山还在那跪着,再怎么说,也是她的生父,她走到他面前去,算什么。 少女想起林十三的事,连忙又问:“紫玉,我爹回来了吗?” 声声中,都是关切。 常远山闭上了眼睛,背脊更是挺直。 林十三当然没有回来,紫玉实话实说,宝儿闻言失望得很,转身要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这些年常远山和李朝宁都再无交集,此时也是被沈曼和孩子逼得无奈,想着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也想试试的心,才来的。他回想这些年,才是叹息。 这叹息当中,包含了多少东西,别人可能不能知道。 宝儿站在他的背后,却只觉寒风刺骨。 她握住了拳头,扬声叫住了紫玉:“我娘呢,她去哪里了?” 紫玉哪里知道她的心,也只当她是无意问的,急忙回道:“夫人去了东院,听说是莲池公子受了伤,请她过去给看了。” 顾莲池受伤了? 宝儿眨巴着眼睛,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顾莲池这是剿匪受伤了?” 紫玉朝着她走了过来:“好像碰到手筋了我也没太听清,不是剿匪伤的,喜童说莲池公子回来时候还好着呢,谁知道回到燕京之后哪个不长眼的给他伤着了!” 林宝铮:“……” 第八十一章 少年垂着的胳膊上,包着厚厚的药布。 李朝宁在旁收拾着药箱,她动作利落,很快就收拾好了。 顾莲池赤着右臂,伸手去拽自己的袖子,女人回眸看见了,只是扬了杨眉,随即背起了药箱。他慢条斯理地拉过外衫将自己受伤的手臂遮住,抬眸看着她:“李大夫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不喜欢你。” 朝宁拿过桌边的药瓶推了他的面前去:“嗯,你爹喜欢我就够了。” 她声音很轻,却是将少年腹中千言万语都噎了回去。 顾莲池磨着牙,别过了脸去,好半晌是气极反笑:“可惜了李大夫,你也太高看我爹了,其实当初我说不许你们成亲不过是随口说的,但是很显然,他更在意我,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还未见你们的喜信,真是可惜呢。” 少年微微地笑,仿佛真的很可惜一样。 李朝宁走了他的面前,定定地盯着他的脸,顾莲池的脸长得更像顾修一些,平时这淡漠的模样也学了个十足十。她抬起手来,当的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见他惊愕模样顿时心情大好,笑了:“哪个说要嫁给你爹了?其实现在这样更符合我心意,没有宅院里的啰嗦事。我也没有高看你爹,我们之间你怎能懂,从来不用情深,三分喜欢,七分合适,刚刚好。” 她言语间尽是笑意,有这么一瞬间,顾莲池仿佛看见了宝儿一样。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待陆离好,将来,她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待他? 少年坐在榻上,木着一张脸,错愕得很:“三分喜欢?我爹位高权重,燕京的姑娘们都赶着愿意给他做填房,李大夫口中的七分合适说的难不成就因为他位高权重?” 李朝宁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笑:“也许吧,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盈满则亏,三分足够。” 话音刚落,男人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端着水盆的喜童,一脸苦色。 很显然,顾修是听见了朝宁的话的,进门便大步走了过来:“盈满则亏?什么时候起李大夫也说起禅语了?” 朝宁不以为意,嘱咐了下喜童各种伤药应该如何使用,背着药箱就往外走。 顾修不顾别人在场,回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蓦然抬眸:“三分?” 女人挣脱不开,无奈地妥协:“当然不止。” 她口气当中的敷衍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可男人还是比较满意地放开了她:“ 先别回去,我送你。” 朝宁点点头,回身坐了一边去。 顾修目光沉沉,随即转过来看着少年,便已经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回燕京就与人结怨?幸好这刀伤并不深,要是伤到筋了,难不成还废一条手臂不成?” 顾莲池和他唱反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得知他已经提前回到了燕京了,他就命人去寻,可惜这孩子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他手臂上全是血,竟然是受了伤了! 问了他几次,可他就是不肯说谁伤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少年别过脸去,看见李朝宁站在铜镜面前,她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药箱的带子,然而亲爹才和他说着话,不过片刻就望着她了,眉眼间竟有柔意,真是令人生恼。 正要穿上这半边衣衫,窗外脚步声顿起,林宝铮向丫鬟问路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很快少女就在外敲门,喜童给她开了门,她一下跳了进来,左右环顾看见朝宁才松了口气:“娘,快回去看看吧,常远山来啦!” 她是万万说不出爹那个字眼的,从来直呼其名。 李朝宁怔了一下,随即往外走去:“他来干什么?” 宝儿是一口气跑过来的,胸口还微微起伏:“应该是他家那孩子……” 话未说完,女人已经走过她的身边了:“我知道了,你先别回去,省得见面尴尬。” 顾修皱眉,随即跟在了她的后面:“我去看看。” 喜童还抓着顾莲池的袖子,示意他伸着胳膊,少年一抬手臂顿时闷哼一声,余光当中瞥着宝儿果然一脸纠结,慢腾腾走过来了。她穿着公服,腰间还别着长剑,明明是个小姑娘,此时戴着帽子动作间全是利落劲。进了燕京城,他眼底的她有过老成有过狡黠有过孩子气,此时烛光下的少女,却又是一番模样。 他胸腔当中的那点恼顿时消散个干干净净,这个小呆子,竟然送上门来,顾莲池当即对喜童使了个眼色,给人撵出去了。 林宝铮站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缠着药补布的手臂,有点局促:“我不知道是你,也不是故意的。” 少年心中一动,故意垂了手臂,皱着眉头:“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她单手摩挲着剑柄,也有点不满:“你为什么躲我后面突然出手打我?” 不提这个还好些,顾莲池挑眉:“我非常确定,当时我说了是我。” 光说是我,她怎么能知道是谁? 不过,他向来都爱无理取闹,林宝铮目光浅浅:“下次别和我玩笑了,伤到就不好了。” 还用下次? 顾莲池漆黑的眸子当中,都是揶揄:“你放心,我手筋断了是我活该,我是不会怪你的。” 说着肩头一动,半披着的衣衫就掉下了肩头,少年光裸的肩头顿时呈现在林宝铮的眼前,她定定看着他裸着的这半边,傻眼之际看见他艰难地单手去拽掉落的衣衫,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立即帮忙将他衣衫都拉了起来。 少女倾身向前,握着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穿衣。 她十四了,身形初长成,虽然身穿暗色的公服,但是微微隆起的前胸,还是能看见的。 更要命的是,她指尖上似有薄茧,明明是她扶着他,动作还略有粗·鲁,但是她漆黑的眸子当中,似乎有无底深渊,吸引着,只让他避不开目光。 林宝铮一直看着他,起初,少年的脸上,原本还脸色如常,可不等衣衫全然穿好了,他耳根竟是热了起来。 顾莲池抿唇:“不许看我。” 他眸若星辰,怎么看怎么好看,少女浑然不觉:“为什么呀?” 少年左臂一伸,一把扣在了她的后脑,抵住了她的额头上面:“怎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从前那个提议不错了?” 从前的,什么提议? 他呼吸似乎有点乱,林宝铮轻轻一挣,就站直了身体,低头看着坐在榻上的少年:“你说什么?” 顾莲池下榻,赤脚站在地毯上面。 他比她高一头还多,一垂眸又见她扬起的脸,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只不过,林宝铮可清醒着呢,她忍了好半天,一直想问她爹的事情,此时见他脸色如常,顿时忘却了小心翼翼:“那个……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和我爹一起去的,也应当一起回来啊,现在他人在哪里?我怎没看见他?” 少年当即别开了脸去,仍旧回身坐了榻上:“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宝铮顿时急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和他一起去的,你都回燕京了,他自然也该回来复命了的呀!” 顾莲池垂着一条手臂,单手轻抚:“我,不知道。” 宝儿眨眼,心急之下就自然就带了点恼意:“你是故意的吗?” 他也十分痛快地配合她了,还点了点头:“是故意的,所以,想知道你爹的事情,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顾莲池淡淡目光就落在她腰间的长剑上。 若是男子佩剑,恐怕不能注意到腰,女子却是不同,林宝铮本来就身形高挑,杨柳细腰,此时佩剑走过,又时刻提醒着他这姑娘不好惹。他只当她轻易不肯低头,故意刁难着她,谁知道宝儿才不在意那些,当即拽了他的袖子,放软了十二分强调:“好,我求你了,莲池哥哥,好哥哥,快告诉我吧,我爹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能回?” 少女声如莺歌,顾莲池别过了脸去,勉强板住了脸:“两日,他两日后回。” 林宝铮惊喜交加,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才放开他的袖子,一把拍在了他的右臂上:“真的!太好了!” 这一下刚好拍在少年的伤上,顾莲池暗自内伤,先还忍了,后来脸一垮,顿时夸张地痛呼出声:“别碰!”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拍了他的伤口上,很是内疚。 他趁机要挟:“现在我手筋也断了,能不能接上还不一定,这段时间你这个罪魁祸首就多来照顾我两次吧,我也要给你讲讲剿匪的奇事趣事,怎样?” 真想知道顾莲池和爹爹去剿匪都发生什么事,林宝铮求之不得啊:“好好好!” 正说着话,喜童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急忙敲门走了进来,对宝儿说西院很热闹,说李大夫叫她回去呢!宝儿也不耽搁,急忙跑了回去,屋子里少年正晃动着双手手腕,侧耳听着她的脚步声越发远了,不由勾唇一笑。 喜童看见他的笑容,反手关上了房门:“主子,您笑什么呢!” 顾莲池将自己瘫在榻上,枕着双臂,晃着腿。 少年看着房梁,薄唇微启:“你说,我要是给二呆子的婚事搅没了,再把人抢过来,我爹是帮着李大夫抽死我呢,还是由着我?” 夜凉如水,喜童狠狠打了个哆嗦。 第八十二章 回到西院时候,李朝宁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常远山和凤栖就在院子里站着,二人膝上都一片脏污,顾修站在石阶下,不知道和常远山说着什么,宝儿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径自进了屋子,两个小丫鬟正帮着挑拣药材。 朝宁回头看见宝儿,多看了她一眼:“你爹给我来了信,顾莲池擅自离队先回了燕京,他还有两日能回,别惦记着。” 宝儿点头:“顾莲池告诉我了,我知道。” 知道就好,女人背起了药箱,过来轻抚女儿的脸,微微地笑:“知道就好,换了衣服去睡吧,娘去常家看看,既然都到了眼前,不管能尽多少力,总要去看看的。” 少女点头,从来都明白她的心。 母女二人一起出了屋子,顾修叫了朝宁过去说话,宝儿转身要回的时候,凤栖悄悄过来给她拽了屋檐下,他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伸手捏了她的脸,两边一边一抻开:“呆头呆脑的,怎么了?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么,娘不会坐视不管,怎么现在她要去常家当什么救苦救难大菩萨了,你反倒想不开了?” 宝儿的拳头向来比较硬,扬手一挥就吓得少年放开了她的脸。 小姑娘的确有点不高兴:“不是因为这个,尽人事而知天命,那孩子多少个名医都医不好,太医院的老大夫都看不了,我娘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我没想这个,我在想我爹。” 凤栖失笑,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放了她的手上:“不因为这个就好,谁知道咱娘真的会去呢,要我说啊,管他呢,不过现在想想,不管能不能治,只要咱娘去了常家,那么常家人恐怕更难受吧!” 纸包上还有热气,林宝铮抬眸看着他,很是诧异:“这是什么?” 凤栖抱臂,偷偷靠近了她耳边:“我出门时候给你带的好吃的,燕京都很少人会做的,你当我刚才跪着干什么,给你捂着呢,快趁热了吃。” 林宝铮无语地看着他,没有想吃的心情:“你弟弟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给我买这个呀?” 少年一指头敲在她的额头上面:“不是买的,你当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吗?好的东西我都想着你,谁像你,一天到晚地,就记挂那姓陆的小子!” 凤栖讨厌陆离,陆离也讨厌凤栖,这两个人偶尔遇见,都冷面相对。 宝儿将纸包拿了手里,不耐再和他解释:“我说很多次了,既然和他定亲了,自然待他好,你就是总是故意挑衅,其实陆 离读读书写写字,特别好的一个人。” 她拼命想说陆离的好话,可想来想去,也真想不出什么。 不夸他还好些,常凤栖一手按在墙上,抵近了些:“他要是真的好,真的不该和公主走那么近,宝儿你就是嘴硬不说,你心里明白,娘给你定亲就是为了避开选秀,当然了,陆家也同样是权宜之计,现在公主一跑出来就往府衙跑,都像个小祖宗一样供起来,你和陆离的婚事,迟早要退,就看是咱娘沉得住气还是他陆家愿担这不仁不义之名。”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就像一把利刃剖开了她的心一样。林宝铮沉默以对,别开了脸去:“别胡说。” 常凤栖嗤笑出声,一指头点在她的心头上面:“你这里明白就好。” 少女最近正在发育期,前胸总是又涨又疼,少年是用了些力气的,一戳之下也是软绵绵,正是微怔之余,林宝铮吃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差点捏碎了他的手指:“你我都不再是孩童,虽然我不怎在意小节,但你别动手动脚,小心我伤了你。” 少年抿唇,忍着疼痛,向前一步。 少女的背后是冰凉的墙面,院子里还有不可逾越的爹娘,站在眼前的,正是他自作自受的什么姐姐,常凤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了声好,掉头就走。 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顾修一定要一同前往,几个人出了院子。林宝铮站在石阶上面,拿着纸包大力捏了捏。也不知里面什么东西,竟然怎么捏怎么圆回来,她从来是懒得想太多,转身回到了屋里。 紫玉见她拿着吃的东西,以为她饿了,赶紧去给她拿盘子。 打开纸包,里面是白白的黏黏的三给团子,宝儿托着纸包咬了一口,甜甜的,正是她爱吃的口味,东西有点黏,像是黏糕,可吃了两口里面还有甜甜的汤馅。 向来难过的时候,她只要吃了甜的东西,就会好转。 才吃了两口,不等紫玉回来,家里的小厮急忙跑了进来,说是后门处有个役差找她,像是有急事。她急忙放下黏糕,擦了擦嘴,大步走出了屋子。 夜色如水,一到了晚上,真的很冷。 后门处的役差贾明一见到她如释重负:“宝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今天晌午哥几个不知道都吃了什么,五个人跑肚了三个,看看你能不能跟他们换个岗,凑个数和我巡一巡?” 每天晚上都有巡街的役差,役差和禁卫军交替出现。 因为禁夜的缘故,晚上街上人少,巡街其实比白日要简单得多,宝儿心肠热,自然点头,回院里告诉了紫玉一声,不叫她等,转身和贾明一起上了街。 另外一个叫做赵秦地在前面提着灯笼,三人成排。 贾明边走边还笑:“我今天晌午不是和你一起巡街来着,真得谢谢你,不然真和他们一起去吃酒,估计这会起不来的就是我了。” 林宝铮单手扶剑,并不能配合他嘻嘻哈哈地:“看前面,别回头回脑的。” 三人转过街角,贾明转过头去,不以为然:“天天巡一百遍,能有什么,再说咱们这小差事,不过就是给禁卫军个换岗的功夫,天大的事情有他们,不至于。” 他去年成的亲,原来也是为了挣点油水钱,这才来做的工。 宝儿跟在他身后,淡淡提醒他:“晚上禁夜的禁令怎么说的了?你媳妇才有了身子吧,知道有多少人候选等着咱们下去给人让路么?上点心吧,不然连点油水都捞不到到时候你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贾明汗颜:“……” 又过一条街,前面花街暗巷是灯火通明,这个时候还能来这地方逍遥快活的,非富即贵。他抻着脖子多看了两眼,不由叹着气。 林宝铮在后面就推了他一把:“过去看看。” 巷子里嘻嘻哈哈地,似有好几个人在,三个人扶剑走过,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消瘦的白衣人扬手扔着什么东西,引得几个姑娘来回跑着抢着。 宝儿眯眼,当即落后一步。 沈江沅手里抓着一大把珍珠翡翠配饰,很显然都是从身上拽下来的,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地,一边走还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随便扔出去,不等三人到了跟前,他脚下一滑,仅剩的几块玉佩都掉了身上,引得众人哄抢。 抢完了,人就都跑回楼子里去了。 片刻,林宝铮和贾明赵秦上前将沈江沅围住,灯笼放低在他脸边,通红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地上那般的凉,可人就躺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个人。 另外两个不认识他,可宝儿却是认识。 她踢了踢沈江沅的腿:“沈江沅,你去吃花酒了?你的小厮呢?地上凉还不起来?” 沈江沅酒色微醺,怔怔看着她的脸,嘻嘻地笑:“宝儿妹妹,不是沈江沅,是江沅哥哥,你哥哥我啊,一表人才,你说我这样的到哪没有人喜欢呢,是吧!” 听 她叫出沈江沅这三个字,当时就知道他是谁了。 贾明撞了下她的肩头:“他喝多了。” 这么冷的天气,过了后半夜更冷,不给人弄起来估计他在这一躺,明天乱坟岗就多一尸首了。林宝铮左右看看,接过了灯笼去:“好吧,江沅哥哥,你喝多了。你们两个,给他拽起来,估计是偷跑出来喝大酒的,送他回去吧。” 一身的花粉味道,她后退一步,提着灯笼靠后等待。 可惜贾明和赵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人折腾起来,沈江沅是沈家一根独苗,早年也一直习有防身术,拳打脚踢就不起来:“别让这些臭男人碰我,别碰我,我不回去,不回去!” 他在地上打着圈,就不起来。 贾明累得气喘吁吁,回头看着宝儿:“要不,咱们去沈老爷家告诉他一声,会有人来接他的。” 巡街还得有人继续,再有一个人去报信,再有人看着他不用干别的了,林宝铮向前两步,一把抓住了沈江沅的领子:“喂,起来,我让人送你回去,你在这会冻死的。” 沈江沅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宝儿你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我不怕冻死,真的,让我冻死吧,就冻死在这挺好的。” 贾明和赵秦也不叫上前,宝儿将灯笼递给了他们:“你们继续巡街,我给他送回去,去去就回。” 说着,反手抓着沈江沅一下摔了自己后背上面,林宝铮像背一条死鱼一样,背起了他。 她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皂粉味道,不是那些姑娘们身上的恶心味道,他下意思摸向了腰间,可惜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好宝贝了,颠簸之中圈住了宝儿的颈子,趴在了她的肩头。 他迷迷糊糊地开口:“宝儿,还是你好,你就不是为了那些珍珠玉石为了银钱才对我好,你说,我给我的好宝贝都送给你,怎么样?” 林宝铮脚步飞快:“你闭嘴。” 沈江沅哑然失笑:“就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东西,你也不喜欢刚才那地方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没有一个好姑娘,都是逢场作戏啊逢场作戏,可话说回来了,人活着都得逢场作戏啊,不然哪有那么多人喜欢你,都是喜欢你的银子……可她要喜欢我的银子就好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去。 林宝铮绕过前街,直接走小巷奔着他家后门去了,大约有那么一刻钟的功夫,她背着人到了沈家的后门处,就在她伸脚踢门, 以为背后的沈江沅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轻轻勒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哑着声音说道:“宝儿,我说的是真的,我把我的好宝贝都给你怎么样?你退了婚来我沈家,我听说陆家最近有意高攀枝头,让那些攀附权贵的人去死,让他们去死,如何?” 别说是凤栖说她自欺欺人,说她心里明白,此时此刻,原来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很多很多的人,都知道了。 后门咣当一声开了,她一松手,直接将沈江沅摔了地上,他摔得重了,只揉着后脑勺,诶哟出声,林宝铮向前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身的酒气,还夹杂着花粉气味。 宝儿低眸看着他,在他家小厮的惊呼声中,一脚踩在了他的袖子上面:“自己脏看谁都是脏的,想要更好的,就先把你自己变得干净起来,我不知道你口中说的那个不喜欢你银子的人是谁,但我知道一定不是我,今天晚上送你回家的费用,两大锭子明天一早送我府上去。还有陆离……” 她也是动了怒了,一想自己干什么要和他说,只说算了,转身就走。 第八十三章 李朝宁和顾修去了常家,竟然一夜未归。 林宝铮也是惦记着结果,巡街到了天亮,急忙回了郡王府西院,她几乎一夜未眠,回到家里洗了把脸是倒头就睡。 一早上屋里有点冷,紫玉给她点了盆火,又给她仔细掖了被角。这一觉睡得是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梦见林十三回来了,她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可她爹却领着另外一个小姑娘,不要她了,她大怒给那姑娘痛打了一顿。一会,又梦见陆离来退婚了,她娘哈哈大笑,她一拳给陆离打死了。后来迷迷糊糊还梦见了顾莲池,说是手筋断了,让她做牛做马伺候他,她不耐烦给人扔池子里去了,反正浑身都疼,好像打了一架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宝儿察觉到身边有人,蓦然睁开了眼睛。 毫无防备地,她就对上了一双红眼睛。 二呆对着她龇牙,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圆滚滚的大二呆了,林宝铮坐了起来,瞪眼看向提着二呆的那只手上。 二呆的后面,是顾莲池的红眼睛。 他默默将兔子放在她的身边,依旧垂着右臂,长长地叹着气:“其实我很后悔,从前总是欺负你,没深没浅的还伤过你,可能都是报应,现在报在我身上了,我是活该。” 他鲜少如此柔和说着话,宝儿长发披肩,一身素白中衣,衬着她脸色红润,一时间也忘记指责他为何私自进入她的闺房了:“你怎么了?” 少年左手轻抚二呆的毛发,红着眼睛几乎落泪:“太医院的人来看过了,说我手筋断了,不能接上了,以后这右手,怕是要废了。” 他背过身去,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还微微耸了两下肩头。 林宝铮还似在睡梦当中,犹如晴天霹雳:“不能接上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呀!” 顾莲池背对着她,声音低低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怨我自己,原本是路过那里,看见你了高兴就想逗你一下,谁想到你没听出我的声音,还给了我一剑,不怪你,真的。” 梦中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宝儿有点懵:“怎么办?真的接不好了吗?我娘也看过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肩头微动:“李大夫昨天给我看了,倒是和太医院的人有不同见解,她说不让我这一条胳膊动,左右不能离人,先养三个月,看看如果手筋长了就能接。” 这话本来就是顺口胡说的,可宝儿怎能怀疑,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只觉天都要塌 下来了。好端端的一个人,他长得那么好看,手也那么好看,结果因为自己不经意的一划,要是真的废了一只手,那还不得愧疚死? 她掀被下床,蹬蹬蹬跑了屏风后面穿上了自己的衣裙。 少年冷眼瞧着她跑来跑去,这几个月不见竟然还会自己梳头了,林宝铮自己简单编结了一条辫子,再回到他面前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忐忑的小姑娘了。 二呆趴在她的枕头边上,瞪着眼睛看着她们。 少女看着顾莲池垂着的右臂,一脸愁云:“这可怎么办啊,千万能接上啊,我听说手筋要是断了,到时候手蜷起来就像鸡爪子似地,可难看了。” 顾莲池:“……”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正是犹豫着要不要攥着拳头些,她已经回头穿上了鞋,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来了:“我娘给过我一瓶生肌丸,也不知道给你吃点,能不能好。” 很快,少女真的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纸包,她回到桌边,急着打开了来,里面放着七八个有半个鸡蛋那么大的药丸子,散发着阵阵腥味。 林宝铮回头又去倒水,转身回来就递到了他的面前:“别光着等着生筋,也吃点药吧,一会儿我带你去我表哥那里找找,他家宝贝多着呢!” 说着亲手拿了药丸和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她一脸关切之色,虽然明明是假的,明明是故意来逗她,明明等到李大夫一回来,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但是此时少女的眼底,全然是他的影子。 就算是毒药放在口边,他也能张口吃了。 顾莲池几乎已经屏息,不由张口咬了一口药丸,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口中化散开来,他就着宝儿的手,又喝了口水,怔怔看着她这呆傻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少年一口一口就着她的手,将整个药丸都吃掉了。 林宝铮纤细的指尖上面,还有化开的药渣,顾莲池的唇边也有,她回头拿手巾的功夫,顾莲池一口咬在她的指尖,舌尖轻轻扫过,他连唇边的痕迹都一并卷入了舌底。 她回头,怔住。 这个药丸的难吃程度真的是不一般难吃,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全吃了。 林宝铮转念一想也对,多吃点药说不定能有好转:“好,我觉得你每天吃点药丸,能有助于筋骨愈合,一会我带你去表哥家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更好的。” 二人就坐在桌边, 少年急忙打断了她:“先不用去,你也先别告诉李大夫,省得她怪罪于你。我才回燕京,也是心里总不好过,好久没听过大戏了,让人去请了戏班子,也叫了几个朋友过来,你也去吧!” 他哪里来得几个朋友? 顾莲池这个人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虽然生长在郡王府,但几乎从不和权贵之子来往,他性格孤僻,也轻易不许人近前,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横竖也不当差,她心底正为了伤人而愧疚,林宝铮虽然疑惑,但也应了下来。 紫玉才给她热了饭菜,可到了门前,却被小叶子嘻嘻哈哈拦截了下来,这么一耽搁,林宝铮和顾莲池就出了屋里,再一问,宝儿说先不吃东西,要去东院看戏。 林宝铮这一觉正好睡了一小天,此时天还未黑。 郡王府的园子里已经高高建起了高台,戏班子里面的人都在上面忙着布置场景,她走近高台,只觉还有热气扑脸。 原来顾莲池特意叫人生了大火炉,转圈都生了火。 她站在一火炉前面烤火,回头一看少年单手正分着园子里刮过来的一个枝头,脸色懊恼,宝儿连忙跑过去给他抓住过,稳稳带了过来:“喜童呢,怎么没看见别的小厮?” 少年瞥着园口处,淡淡道:“他去请客人了,别人我不习惯。” 二人都站了火炉前面,不多一会儿,喜童的身影从园子那边出现了,他低着头,快步奔到顾莲池的身边,飞快耳语了几句,少年便勾起了唇了。 又有片刻,台上布置好了,戏班里的角儿都去台下准备去了,陆陆续续便有人来了。有的是当朝权贵之子,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顾莲池当真是请了不少的人,因为他手也不能拿东西,总有宾客送上礼品什么的,喜童一个人忙不开来,林宝铮便一直跟着他了。 郡王府的大门处,一时间车水马龙。 起初宝儿也并未在意,其实富家哥儿常有活动也是正常的,看看戏听听曲,这也是朋党之间促进感情的一件小事,她近几个月也偶尔会被请去临时充当护院,挣点银钱。 临近黄昏之前,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宾客要来了,顾莲池依旧站在门外。 从前他总高高在上,可不可能干迎客这样的事情,林宝铮不解地看着他,抱着礼品的手已经很酸了:“我先把东西送回去吧,还有谁要来吗?” 他不说话,只在眼底映入一辆华贵马车时候,才微微勾唇:“来了,她 可是我今日的贵客。” 宝儿回头,只见马车缓缓停在前面,赶车的车夫都不似寻常人,车后面跟着一路小跑过来的侍卫队开路,从车厢当中,掀开车帘一个小宫女先走了出来。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很快,少女一身桃夭锦裙,头上金饰叮当作响,笑着就从车里就钻了出来。 她缓步下车,正是公主李静。 平时都是很熟的了,公主无非也就在人前端着架子,看见宝儿蓦然瞪大了眼睛:“呀!宝儿也在!陆离不说你今天当差嘛!他竟骗我,这个小离子,真该打!” 她一半娇羞,一半怒嗔,只当回头:“小离子!你还不下车?再骗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又对顾莲池扬眉:“我是不是来晚了?别告诉已经开始唱上了啊,那多扫兴!” 少年眉眼如画,只看着马车:“没有,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们说什么,林宝铮都没有在意。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马车的车帘上,不由走了过去。 少女眼皮突突直跳,偏偏人还冷静得出奇,她站在车前,一把掀起了车帘来,对上少年惊慌的眸子,轻轻地笑。 陆离一身锦衣,此时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四目相对时,她歪着头,像是捉迷藏游戏才找到他一样:“你怎么还不下车?嗯?” 第八十四章 台上唱着罗三郎休妻再娶的戏码,台下各位多数都心不在焉。 郡王府是出了名的与世隔绝,顾修年轻时候就不善结党,他向来都我行我素,除了天子之外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到了儿子顾莲池长大,也依旧没有半分的活动气,作为郡王府里唯一的子嗣,现在人们已经忽视了他的身世,好容易这位冷冰冰的郡王之子送来了观戏的请柬,众位小公子都窃喜不已。 咿咿呀呀的腔调唱的是什么,似乎都没有人注意了。 整个台下大略也在演一出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顾莲池被拥簇在其中,偶尔也搭上一言半语,远远看着倒也其乐融融。 真是一出好戏。 林宝铮坐在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 陆离原本是应该跟着李静的,看见宝儿之后就自动跟在了她的身后,他下车就红了脸,可少女什么都没有说,倒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来之前,才被父亲骂过,娘哭得也很厉害,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身份,竟然偷偷给他改成了嫡幼子。 原来那些传闻都不是假的,他爹真的有意让他尚主。 从宝儿真的当了衙役开始,就总不见她身影,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对宝儿说。在她身边,见她真是风平浪静,少年如坐针毡,哪有心思看什么戏。 一出戏了,台上换了角儿。 已近黄昏,快到林宝铮的换岗时间了,她抬眼看着顾莲池,他依旧垂着一条胳膊,安安静静地坐在台下,李静就在他身边坐着,偶尔回头,对着陆离和她挤眉弄眼地作怪。 可能是宝儿的目光太过直白,顾莲池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不知低头说了句什么,李静顿时笑了,站了起来。 陆离心里慌乱,可忐忑之余看见李静笑吟吟地朝着她们走过来了,很怕她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宝儿当真了去,赶紧抓住了宝儿的手腕:“宝儿你别想太多,别胡思乱想,我今天也是受了顾公子的邀,正好遇见公主才和她一起来的。” 林宝铮轻轻拂开他的手去,也不转头,只看着戏台:“是你想太多,我没胡思乱想。” 说话间李静已经到了跟前,少女一下到了二人中间,一手揽住了宝儿的肩头,对着她微微挑眉:“宝儿,你今天不当差啊?小离子这个坏蛋怎不早说,早知道你这么闲我早就找你来了,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跟我说说啊!” 她们临时调岗在府衙都有备案 的,宝儿偏过脸来,只盯着陆离的眼睛,轻轻地笑:“是啊,我昨天晚上替岗,你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大晚上的,陆离还追出来,被她推了回去。 少年耳根通红,竟是无言以对。 李静回眸,悄然地笑:“小离子说谎,该打!” 林宝铮随即点头:“是该打。” 她站了起来,从矮座上起身:“不然你替我打他一顿?我得回去换公服了,还是晚上当值,该走了。” 宝儿抬腿就走,看也未看陆离一眼。 少年不知所措地腾地站了起来,也小跑着跟了上来:“宝儿!” 这一声声音不低,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李静也拉住了他:“你干什么去?真要我打你一顿?来干什么了忘了?” 的确,来之前,他爹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在郡王府里失了身份,能够受邀,已然万分惊喜了,自从公主常记挂陆离开始,陆家运势直冲云霄,听闻还有高升的旨意,不过未到时候,还未颁下而已。 陆成风到了燕京之后,到处打通关系,结交朋党。 多少也有些关系了之后,心早就野了。 陆离不敢违抗父命,尤其在他爹一脸厌恶地问他,真的想找一个女衙役做陆家的媳妇时候,他自己也迷茫了。 无疑,宝儿在他的心里是独特的,但是这种独特也不能抹掉他心底的礼义廉耻,从始至终,他都不喜欢宝儿去做什么衙役,他不期盼她能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足不出户,但至少能像个姑娘。 仔细一想,在她的面前,他更像个大姑娘。 不顾李静的拦阻,少年匆匆跑出园子,到底还是追了上去:“宝儿,你站住!” 林宝铮站在西院的园口,回头:“我站住,然后呢?” 他鼓起勇气看着她,来拉她的手:“你能不能不去做什么衙役了?就算是为了我,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我就去找我爹……我爹他……” 宝儿好笑地看着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订婚之前,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姑娘吗?你爹不知道吗?” 少年窘:“那不一样,那时候我爹还是给县官,他现在……” 不等他说完,宝儿已然接过话去:“他现在不是县官了,你也不是宋姨娘家的庶子了。” 若是对他又打又骂,他心里 还受点,才变成陆家的什么嫡幼子,少年被她一语道破心事,窘得抬不起头来。 她倒是还很平静地看着他,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我巡街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一个利落的背影。 少年抿唇,心里慌得很,看宝儿的模样,好像她都什么都知道一样,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愧疚到了极致,只不过,到底也不是三岁小儿了,他今天不论如何也不能丢陆家的脸,这是他作为儿子,唯一能比哥哥做得好的事,万万不能闹笑话。 陆离握拳,也是转身。 就在他返回戏台转身走掉的时候,少年才在花树的后面走出来。 他右手还折了一枝枯枝,换手拿在左手,才快步进了西院。 林宝铮回到屋里换好了公服,才听紫玉说娘亲回来了。 她配好长剑,匆匆出屋。 紫玉跟在她的后面还有点支支吾吾的:“小姐咱还是先别去了,信陵君在呢!” 他在怎么了? 宝儿奇怪地甩开她,大步走在青砖路上。 说话间房门已经被人推了开来,李朝宁背着药箱,一脚已经迈了出来。 林宝铮顿足,身后的紫玉一下撞在了她的后背上,紫玉扳着她的肩膀从旁边探出了头,只见一脚才迈出来的李朝宁,一只手腕被门内的顾修拽住了,二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此时四目相对,脸色都不太好。 李朝宁很无语:“我得去太医院找点稀奇药材,你这是干什么?” 顾修神色淡漠,但偏不放手:“你先说清楚,那个什么君好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他不重要,你问他干什么?” 他微微挑眉:“不重要的人,刚才在街上遇见,他干什么那样看着你?” 从常家出来之后,朝宁在各处药局搜罗了点药材,结果刚好遇见才到燕京的宋君好,可能是他过于热络了,顾修有点在意。现在他敏1感地察觉出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了,自然要质问于她。 朝宁无意解释,可人一动,当即给她又拽了回去。 房门随即当着宝儿两个人的面合上了,紫玉眨着眼睛,紧紧抓着宝儿的胳膊:“千万不要过去,最近夫人事情多,信陵君已经很有怨言了,要是这时候你突然冲进去的话就不好了。” 宝儿抿唇,想了想也往后门处去了:“我巡街去了,你回吧!” 她才往出走,回眸间看见顾莲池站在西院的门口,他目光冰冷,就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此时也看见宝儿了,一把扔了手里的枯枝,掉头回去了。 宝儿抿唇,一眼扫过他的背影,也不再停留。 东西两院,本来就相隔不远,此时也不知道在唱什么,锣鼓喧天的,很是喜庆。 她快步出了后门,全都扔在身后。 天边的日头慢慢沉没,少女先到府衙打卯,出来时候和贾明碰了个头,结果他说那几个跑肚的已经好了可以巡街了,想换回来,说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适合一宿一宿的巡街。夜晚悄然来临,宝儿看着他们巡街去了,却有些无措了。 静悄悄的街头上,她穿着公服,闲逛着。 林宝铮一个人到影子戏楼看了三场影子戏,等她从楼里出来,酉时早过了。 赵国和齐国的关系非常微妙,使者始终没有离开齐国,听说新的质子已经安顿在燕京了,可这夜禁的令可能就一直这样了,街上没有几个人,此时走在街头,别有一番滋味。 小北风还是那么冷,林宝铮也不想回去,虽然她是一个人,但还是扶剑巡街去了。 说来也是巧了,走到昨日发现沈江沅地方时候,又听见动静了。 她抬头望去,沈江沅就被围堵在巷口墙边,好几个姑娘家的围着他,他不耐烦地解下腰间佩玉,一个一个扔给她们,引得她们咋咋呼呼的惊叫,都是旁边各个青楼里的姑娘,大冷的天气,多半都衣衫不整,酥1胸半露的。 林宝铮就当没看见,抬腿就要走。 沈江沅抬头看见她,急忙追了过来,踉踉跄跄地:“宝儿妹妹,救救我,等等我!”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宝儿站住了,很快,他就从姑娘们当中突围而出:“等等我等等我,我昨天晚上有个东西落这了,就是来找的,没有喝什么花酒,我这酒是在望南楼吃的,好喝着呢!”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等他到了面前才定神看着他:“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低着头,全无平时的风采,身上还有酒味:“其实是我太难受了,没有人能得上那些心里话。” 宝儿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心里有很多事情,但是偏偏说不出来,她懂得他这种失落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有种相知的痛感,她无意和别人说起 自己的心事,只对他轻笑出声,打心眼里叫了声哥哥:“江沅哥哥,你醉了,也太晚了,回去吧!” 刚要转身,沈江沅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望南楼上新出了果子酒,喝了人都不醉,我吃了一半出来的,还要回去……我必须回去,不醉不休嘛!” 说着,他又追过来两步,还差点摔倒。 几乎是下意识地,宝儿一把扶住了他,他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去不去?我给你买好吃的。” 宝儿:“……” 第八十五章 天快亮的时候,林宝铮才回到家里。 家里居然还亮着灯,紫玉抱着小手炉来来回回在门前等着她,她走到跟前,怀里立即给塞了一片暖意,抱着小手炉,紫玉碎步跟在她的身后,连忙拍打着她身上的凉意,小声对她汇报情况:“咱们公子昨天晚上也过来了,听说是为了常家那个小的,我也上不去前,听不真切,可三言两语地也听到两句,说是有救呢!” 宝儿点头:“有救就好,挺可怜的。” 她脚步逐渐快了起来,想到李厚回来了,立即回头:“我表哥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两个人回来的?” 紫玉有点懵:“什么一个人两个人的?” 宝儿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你说呢?我问你我嫂子回来没有?” 紫玉一拍脑门,啊地一声:“也来了,少夫人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宝儿想起嫂子温柔模样,也勾起唇角来。 院子里灯火通明,她看见大屋亮着灯,还有来回走动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她想和娘亲说说陆离的事情,紫玉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上了石阶,这就敲了敲门,很快里面有人打开了房门,林宝铮大步走进,一眼就看见了地中央的大桌边,坐着的顾修。 她目光扫过他的脸,抿住了唇。 男人此时单手托脸,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此时正打着瞌睡。 旁边的小桌上,娘亲和兄嫂坐在一起说着话,桌子上放着杂乱的药材,宝儿一进门,李朝宁回眸看见是她,连忙起身。她一边回头说着话,一边到柜子上拿了小碗到桌边,桌上放着才拿来的清汤,亲自给女儿盛了一碗送到她手上,才是回头。 女人神色间也都是疲惫,依旧坐了小桌边:“依我看,这件事不宜张扬,厚儿先着手去准备,先不告诉沈曼和常远山。” 李厚揉着眉心:“行,孩子有没有救还没十足的把握,不告诉她们也好,横竖我总在太医院走动,多留宿几日就能凑全药材了。” 说话间,徐娅听见他说要多留宿几日,才喝的汤水顿时呛到了,狠狠咳嗽起来。 李厚连忙回手来拍:“怎么这么不小心?” 徐娅从小跟着父亲走动,对医术也有自己的见解:“我刚才也想了下,沈贵妃给找的可都是太医院的名医,虽然我爹没参与对那孩子的救治,但也是知道些内情的,现在既然服的药里有差错,我觉得你在太 医院走动要更加小心点,不能让别人知道。” 李朝宁点了点头,也叫他小心。 宝儿手捧着汤碗,一口气喝下了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她走到大桌前,似不经意地将汤碗放在了桌子上。一小咣当声后,顾修果然睁开了眼睛,可少女已经快步走了过去,他这两日一直跟在朝宁身边,也是连日未眠,疲乏得很,回头看着女人似乎还在研究常家那小子的事情,心底不快:“什么时候了?” 宝儿坐了娘亲身边,朝宁头也不回:“都快天亮了,你回去歇着吧,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执意不肯离开,看这时候也快去早朝了,索性更不能走了:“一会一起走。” 早朝时间和朝宁入宫时间差不多,但是完全不是一个方向,宝儿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紫玉在他身后瞪眼对她使着眼色。林宝铮乖乖坐在旁边,李朝宁和表哥表嫂在一起又说起了各种药性,她也听不太懂。 从她们的只言片语当中,能听出来,紫玉说的没有错,常怀信似乎有救。 但是他从前看的那些大夫所谓给他大补的药当中,有两味药有问题,很隐秘的问题,导致与这孩子越补越虚,到现在就快夭折。别说她们觉得有问题,就是宝儿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鬼。 她来寻母亲,本来是想说陆家的事情,但是一看她连续忙了两天了,都没有休息过,也不忍心再说出来扰她的心了,反正也不那么着急,缓缓再说也行。这么一想,当即放下了。 林宝铮就这么点心事,一想开就困了。 她也是几乎一夜未眠,先还能坐在旁边听她们讲几句话,后来困乏至极,干脆稀里糊涂就走了里面榻上,倒下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昏昏沉沉间,紫玉就给她推醒了。 宝儿才睁眼还有点起床气,一把给紫玉推开了,迷迷糊糊眯着眼睛,看着房顶。 紫玉回头看着少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顾大公子,我们小姐今早才回,实在是困乏了,要不,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有什么事情晚点再说,你看……” 此时晌午已过,林宝铮已经睡了四个多时辰,翻身过来,听见紫玉说什么顾大公子,还不真切。她迷迷糊糊看见顾莲池垂着右手臂,正坐在桌边,他怀里抱着小二呆,单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 他一脸的阴霾,此时正恶狠狠地看着她。 她眨着眼睛,还 以为在梦中,迷迷糊糊开口,嗓音还哑着:“我娘说面由心生,你天天不高兴天天皱着脸,以后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看了,真的。” 顾莲池瞬间变脸,扬起眉头来:“我好看吗?” 少女很认真地点头:“好看,真好看。”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根本还没睡醒,说的话全是迷糊之间说的。 单手抱着兔子,少年这才站起身来,紫玉已经无言至极,此时正红着脸面墙。 他走到榻前,将兔子放在了宝儿的枕边,小二呆可算逃离了魔爪,一下跳到了宝儿的脸上,扑腾两下掉了她身上,几下就钻进了被底再不肯出来了。 宝儿叮咛一声,紫玉也连忙跑了过来。 她连连推了宝儿两下:“小姐,小姐!” 顾莲池抬眸看着紫玉,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紫玉还是很忠心地,这个时候怎么能出去呢,她不好违背顾莲池的意思,只好故意大声维护道:“我们小姐真的是累了,您看怎么也叫不起来,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大公子有什么事只管问我,但凡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 就在她心里念了很多次阿弥陀佛之后,林宝铮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顾莲池故意让她看着自己垂着的右臂,垂眸瞥着她:“有件事想要问你,你让紫玉先出去。” 宝儿晚上合衣而眠,此时帽子就在枕边,她伸手抚了下自己发辫,现下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屋子里早就没有别人了,娘亲和表哥表嫂早就不知所踪,就连顾修也早不在了,抬眼看着窗外日头,约莫着时间已经过了晌午了:“又怎么了?” 少年抿唇:“伤处又疼又痒。” 一下戳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林宝铮对紫玉点了点头,就叫她先出去了。 紫玉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宝儿万分愧疚地拉过少年手臂:“我给你的药丸吃了吗?” 顾莲池睁眼说瞎话:“吃了,可能是吃了药丸的缘故,伤处不大好受。” 其实她也是心急才拿药给他吃的,现在回想起来这么胡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害处,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无措。二呆在被子下面钻了出来,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好奇地看着他们。 宝儿小心翼翼地要碰少年的右手臂,但是他很快就推开了她的手,依旧垂在了身边:“就 是想问你一件事,我爹昨天晚上一夜未归,是不是留宿在你们这边了,你可知道?” 林宝铮当然知道,只不过她不想负责解释来龙去脉,只轻描淡写地嗯了声:“那又怎样?” 顾莲池冷哼一声:“那又怎样?我看你是愿意来当我妹妹的呢!他们成日在一起,早晚要出事的,你可知道?” 对于要出事的这个事,宝儿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的,不过她的脸很容易就能骗过别人,脸不红心不跳,神色都不改一点的哦了声:“那很好啊!” 少年竟无言以对。 他起身就走,可走了门前,又有放不下的心事,返身又走了回来:“还有一件事,陆家那小子和公主走得这么近,你娘知道吗?” 宝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事,不紧不慢地下了榻:“他啊,我也不知道我娘知不知道。” 她脾气秉性向来直来直去,顾莲池以为这种藏不住心事的人,回头就得和李大夫说了,不立即退婚都不合常理。谁知道这小姑娘似乎都没放心上的样子,只留他暗自窝火。 他勉强压下心中怒火,站在她面前冷冷瞥着她:“我最近也想在我窗下弄一个花圃,可现在一条胳膊了收拾不了,你去帮我拾掇拾掇。” 这种事情,向来难不住宝儿的。 她痛快地答应,甚至还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她要是露出半分的不愿意,顾莲池还能犹豫愧疚一点,少女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只叫他更加的恼怒。恼得以至于他都以为自己骗她手筋断了这件事,他根本就没错了。 林宝铮脸没洗头没梳,紫玉追出来叫她,都没叫住。 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事,卷起了袖子,少女快步来到顾莲池的窗下,开始往出捡石头块,顾莲池晃晃悠悠晃回来,喜童正求爷爷告奶奶地阻拦宝儿,不敢叫她动手。 她回头看着顾莲池,不有抿唇:“到底用不用我帮你做事?” 顾莲池哪里想让她做什么事,看她这神态,分明就是想做点事好弥补伤他的愧疚感,哪里能让她如意:“现在做这个还有点早,等大开化以后再弄池子吧,我伤了手做不了课业,你帮我抄写吧!” 宝儿也痛快点头:“好啊!” 喜童打了热水来,她洗了手,又跟着顾莲池来到了书房,宝儿的字比起小的时候可是秀气了许多。 少年站 在旁边,违心夸了她一句:“字倒是好看了。” 宝儿郑重其事地点头:“嗯,从前陆离每日都要在我耳边叨叨,非叫我练字,都是他逼出来的。” 顾莲池顿时皱眉,可不等他开口,书房的门一下被人大力推了开来,喜童一头扎了进来,急地只跳脚:“公子!不好了!府衙的人传唤宝儿呢!” 宝儿一听府衙两个字,顿时站了起来。 她一下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已经换过岗了,现在是青天白日,应该是她当值的:“啊,我忘了,我应该去巡街的!” 不是这件事,喜童见她要走,一把拉住了她:“不是当值不当值的事,听说是昨天晚上出了人命了,暗巷那边有个妓子被人杀害了,说有物证和人证,沈公子被缉捕了!” 林宝铮抿唇:“沈公子?” 顾莲池也目光灼灼:“说清楚,哪个沈公子?” 喜童:“当然是沈大善人家的江沅公子啊!” 第八十六章 沈江沅出了命案? 还是个妓子? 顾莲池目送宝儿走出东院,只觉唏嘘。 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至于为何传唤呆宝,他也不以为意。 想必是府衙中有缉捕的事情,尽管让她去折腾去。 林宝铮走出后门,也没想太多。 不过没想到来传她的,竟然是陆离。 可见这是陆成风私下要见她,有话问她。 她出门之前已经飞快洗漱一番,只不过来不及换衣服,光只梳了头。 陆离一脸灰白,掀开车帘让她上车。 林宝铮径自上车,伸手抚平裤脚的小褶,少年让车夫赶车,他回手放下车帘,挨着她就坐下了。 宝儿抬眸看着他:“怎么是你来?怎么回事?沈江沅杀人了?这不可能。” 陆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昨天半夜暗巷里一个楼子里的花姐被人奸12杀了,她的丫鬟说是沈江沅送了自己的佩玉的,还让个小厮来传的话接她走的,结果一夜未归,一早在巷子外发现的尸首。沈江沅早就被缉捕,他也是一夜未回家,早上才到家就被抓了,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望南楼吃酒了,传了楼里的跑堂的,跑堂的说沈公子是包的雅间,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 林宝铮啊的一声:“沈江沅怎么说?” 陆离看着她,神色复杂:“沈公子先说他不是一个人在望南楼里吃酒的,可后来再问他不在场人证是谁他又不肯说,就反复说他没有杀人,他说他一直在望南楼里吃酒到快亮天才回去的。” 少女心一动,立即就明白了沈江沅的意思。 昨天晚上,她心情烦闷,鬼使神差地就跟着沈江沅去望南楼吃果子酒去了,他又哭又笑,跟她将大江南北的趣事,对于他的伤心事只字不提,果子酒果真是好喝又不上头,二人闲聊起来竟然也十分投缘,快到天亮时候,二人才分道扬镳。那个时候望南楼里的跑堂的早睡着了,宝儿是一个小姑娘,这时候要是说他和她孤男寡女在一起吃酒,还一直在一起,恐怕对她名誉有损。没想到,沈江沅竟然怎么也不肯说出她来。 宝儿扬眉,正见陆离一脸担忧。 少年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本来这些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跑堂的伙计说,他没注意到沈公子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的,但是他 看见你了,他说他看见你进那个雅间了,有这么回事吗?” 他目光咄咄,像在审问似地。 林宝铮从不知退缩,坦然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昨天晚上我是和沈江沅在一块吃果子酒来着,而且是一直在一起,他不可能有作案时间出去杀人,我可以作证。” 如果她犹豫一丁点,陆离也不会这般恼怒。 少年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握着她的手,只觉浑身在战栗,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恐慌席卷了他整个人,再开口也忍不住低吼出来:“你不是说你当差么?你不和我在郡王府看戏也就罢了,为何要去和男人吃什么果子酒,什么叫做一直在一起,你知道你这话一说出来,婚事必退无疑吗?” 林宝铮倒是十分平静,只轻轻一挣,就推开了他的手去:“哦,我现在知道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是漆黑的墨,星星点点全是璀璨星辰,声音竟是无比的轻,轻得令人心慌:“陆离,我离开郡王府是不想给你难堪,我和沈江沅在一块是碰巧遇见的也好,是刻意相邀的也好,能比得过你和公主在一起的时间多吗?你爹想干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你既然都由着去了,不就是想退婚了吗?难道这不是你们陆家想要的结果吗?” 少年脸色顿白辩解道:“我爹什么时候想退婚了?早不让你当什么衙役你非要来,让你注重些平时言行,三番五次都说你了你不听,我和谁在一块能有什么,我是男你是女,你一个小姑娘,是要注重名节的!” 马车行得不快,宝儿好笑地看着他:“公主就不是女孩子了?她就不需要名节了?” 陆离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梗着脖子:“你和她也不一样!” 少女一点也不生气:“的确,我和她不一样,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能给你一个高枝。” 陆离简直是恼羞成怒:“林宝铮!你能不能多为我想一想?你总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少女眼中全是笑意,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很是为你着想,恐怕你爹之前还为了没有理由退婚而苦恼,现在刚好,可以趁机退婚,毕竟我抛头露面本来就不应该,再和沈江沅一起吃什么果子酒,似乎让你们陆家蒙羞了?这样退婚,也不会有什么舆论谴责你们,真是天赐良机。” 她顿了下,却是扬起了脸,正色道:“还有,现在退不退婚是你我的事,和这个案件无关,沈江沅没有杀人就没有杀人,别人怎么说怎么做 都是别人的事,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从前陆离竟不知道,她是这样能说会道。 若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刁蛮姑娘说这样的话,听着就是嘲讽,可他知道,宝儿口中的这些话,她就是实心实意说出来的,如果嘲讽他他或许还能情绪发泄出来,现在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这些话,怎不叫他满心羞愧。 他竟是无话可说,别过了脸去。 马车行得很慢,有的时候可以装傻,但是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必须说清楚,林宝铮从来不会在自身问题上再含糊,她将手腕上佩戴的手链摘了下来,抓过他手心放在了他的掌心上:“一会下车,我便再与你们陆家毫无干系,你回去告诉你爹,大可以借此事退婚,从今往后,我和你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少年蓦然抬眸,不敢置信她就这么说出了口。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林宝铮先一步钻出了马车,府衙就在前面,此时贾明就在门前等着她,她刚要上前,陆离已经追了上来,扬声叫住了她:“林宝铮!” 宝儿回头,他已到身边:“对不住,我……我也没办法。” 可能对于他来说,将来的妻子娶谁都差不多,但是宝儿却不能这样,夜色当中,她盯着他的眼睛,只觉这羸弱少年还和从前一样懦弱,她想起自己也曾待他真心真意过,忽然也闪过一丝的伤感。 少年红了眼睛,到底还是难过起来。 从他还是陆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庶子开始,就只林宝铮一个人待他好,他曾那样小心翼翼喜欢着她,抓过她的手当即就哽咽了:“你打我吧,你以前不是说我要对你不起,你就打死我吗?你打吧,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宝儿也想起了这句话,她握掌成拳,很是轻轻在少年的肩头上打了三下:“你这身板怎禁得住我打,如果打你你能心里好受点,那么现在你也不欠我的了,我走了。” 说着她利落地掸了掸衣襟,单手扶剑,快步走了。 才见月色,银白的月光淡淡落在她的肩头,陆离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来之前爹娘的话,想着从前在山上,林宝铮给他做的木屋,一时间竟是哭了出来,可惜少女的身影,早已隐没在府衙的大门里,从此各不相干。 沈江沅涉嫌奸1杀案,此时已经缉捕在案了。 林宝铮走进府衙的大门,只见烛光跳跃,堂上唯有陆成风一个人在,他坐在堂前,此时拿着卷宗正翻看着什么。却不说沈贵妃家 世如何,估计就算没有林宝铮作证,沈家也会弄出一个证人来证明沈江沅夜不归宿是在望南楼里喝酒,却不说沈江沅没有杀人,就算他是真的杀了人,恐怕也能找一个替罪羔羊。 这就是林宝铮这几个月看见的青天衙门。 平时她私下见陆成风,都会尊他一声陆伯伯,现在看着他一身官服,立即上前施礼:“陆大人,不知传我何事?” 男人的目光从卷宗当中抬了起来,淡淡一瞥:“林宝铮,有人看见你昨天晚上进了望南楼,可有此事?” 少女扬着脸,目光灼灼:“我要先见沈江沅,再来作证。” 陆成风微微皱眉:“犯人怎是你说见就见的,这不合礼法。” 不等他话音落地说完,宝儿已然再次对他拱手:“大人屏退了左右,只一个人在堂审我,也不合礼法,我要先见沈江沅,既然人都来了,我和他的证词总该是一样的,大人也好对上面交待不是?” 此事说简单也不简单,陆成风暗自压下心头盘算,只大手一挥,将外面的贾明叫了进来,让他带着林宝铮到牢中偷偷看看沈江沅,和他见上一面。林宝铮转身就走,牢中阴暗潮湿,沈江沅这公子哥这辈子还能进这里一回,也算是终身难忘了吧,她还有闲情想了下他看见她时候,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竟也心生愉悦。 这个世道是什么样的,可能她改变不了,但是她也总想做点什么。 做什么呢? 就做她自己。 贾明领了她往地牢里走去,沈江沅是不和众囚犯关押在一起的,他待遇还算好些,一个人在外面比较干燥的单间里面,被褥齐全。宝儿谢过贾明,自己快步走了过去。 烛火昏暗,沈江沅好吃好喝被供着一样,此时背对着外面就躺在褥子上面,侧身躺着,似乎睡着了。 林宝铮低头捡了块石子,照着他的肩头这就甩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人腾地就坐起来了! 沈江沅揉着肩头,回头怒道:“谁打我!” 宝儿手里还掂着另外一块,轻轻地笑:“江沅哥哥,在这还住得惯吗?” 他见是她,瞪了眼睛急忙冲了过来,沈江沅食指点在唇上,一脸急色这就到了她的面前:“宝儿我可告诉你,人不是我杀的,自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昨天晚上和我在望南楼吃酒的事啊,我可不能损了你的清誉!” 第八十七章 日头才升起来,顾修这个时候不应该下朝。 李朝宁掩口打了个哈欠,背着药箱走出了皇宫,她昨天晚上合李厚在宫里研磨了许多药材,后来干脆留宿了,一早掐着时间先一步溜出了皇宫,这两天因为宋君好的事情,两个人有点小别扭,她忙起来不太想理会他的无理取闹。 宫外果然没有郡王府的马车,只有她家的老马。 李朝宁是一个念旧随性的人,她家马车的老马也的确已经该换了,车夫也是之前郡王府借过来的,从未换过。轻步上车,清晨的冷风吹过门帘,顺着她掀开的角度,能看见一双靴底。 她蓦然瞪圆了双眼,可不等她再动,车中人已经伸出手臂来,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李朝宁几乎是撞进顾修怀里的,他一双铁臂紧紧将她扣在怀里,不叫她动:“走吧!” 外面车夫很体贴地给车帘放好,这就挥起了鞭子。 马车缓缓驶离,顾修紧紧扣着女人在怀里,低头伏在她的肩头,一脸疲惫:“如果不是现在有正经事要说,我现在就办了你,你信不信?” 李朝宁当然信,这个男人和她在一起之后是外人不可预见的疯狂,不过她很擅长打马虎眼:“什么正经事?” 男人早已习惯了她避重就轻的本事,只在她颈窝处摩挲着:“正经事你先把宋君好打发了,别让他到我面前晃悠。” 女人失笑,很是无语:“他什么时候去你面前晃悠了?再说我是他什么人,干什么要去管人家去哪?” 顾修顿时坐直了身体,放开她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了。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面色不虞:“没在我眼前晃悠,我怎总能见着他?” 朝宁:“……” 他一共也没见过宋君好几次,之所以能见到也是因为这两日他看她看得厉害,还不如直接就说,别让宋君好在她面前出现比较容易理解。她明白过来,也只觉可笑:“好吧,如果我遇见他,就告诉他一声,少在信陵君面前出现,他不乐意见你。” 顾修神色冷峻,完全没有听笑话的意思。 他目光沉沉,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好半晌,女人才勾唇:“好吧,是我也不乐意见他。” 他这才开口:“宝儿的婚事有变动了,估计很快就会退婚了。” 李朝宁是一夜未归,并不知道皇宫外面的事情,一听他的话当即挑眉 笑了:“怎么?陆成风那老家伙等不及了,八字没一撇就要退婚了?这也太心急了些。” 男人叹了口气:“既然是想退婚,自然要万事俱备才好,恐怕陆成风也没想到要这么快,是你家宝儿竟胡来,给了他一个退婚的好理由,不过如此借此退婚,于宝儿清誉不利,我不能答应。” 她家宝儿从来不按常理做事,想起女儿的胡来,李朝宁不由勾唇:“她又干什么了?” 顾修想起林宝铮这点事,也真的是头疼。 这就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朝宁,很快,车到郡王府后门处,女人沉着脸下车,也不等顾修从车上走下来,门前的男人已经迎了上来。宋君好一身青衫,两步到了她的面前。 早上冷,下车前,顾修还给朝宁披上了自己的大斗篷。 她裹紧了斗篷,挑眉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宋君好一脸急色:“你是不知道,出大事了!” 朝宁心知肚明这点事,在车上顾修已经对她讲了宝儿一意孤行,非给沈江沅作证,现如今人已经放回了家中。按着陆成风的家风,估计就是上门退婚了。她淡然地看着他,不以为然:“什么事这么急?” 宋君好叹了口气,飞快说道:“宝儿糊涂,非要给沈家公子做什么证人,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说,还吃了半宿的酒,不光是姐夫知道了,很快整个燕京城都会知道,到时候姐夫怕是为了门风也要退婚的呀!这孩子……” 话未说完,他怔住了。 顾修缓步下车,就站了朝宁的身边,他负手而立,神色倨傲得很:“这孩子怎么了?” 宋君好想说什么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眼看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发的微妙,朝宁连忙拽着顾修往后门走了:“走吧,都到家门口了,在门口杵着干什么。” 她回头瞥着宋君好,飞快对他摆了摆手,用无声的口型告诉他,她都知道了,让他先回去。 进了家门,顾修脸色稍缓。 不等关上后门,他单臂就揽过了女人的肩头,头也不回地走了西院去。 知道他是故意这样亲密,李朝宁很无语,到了石阶下面确信大门外的人再也不能看见了,她这才推开顾修,大步走上前去,咣咣敲了敲房门。很快,彩月过来开门,她放下药箱,从里面将药材一一取出分摆好:“宝儿呢?” 很显然,彩月已经知道宝儿干的好 事了。 她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宝儿在东院了,朝宁先是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定然是顾莲池又来招惹她了,那小子脾气古怪,为人孤僻,全是套路,宝儿怎是他的对手。 她吩咐人给自己拿回来的药材一一整理好,随后走出屋来。 顾修缓缓跟在她的身后,只觉得她身形窈窕,连看着她走路都是一种享受。 二人到了东院,到底是在书房外面看见了宝儿。 她卷着袖子,正忙得欢快。 少女蹲在园子里,身边放着一个箩筐,此时正和喜童捡着石块,喜童这个话唠也不知道正一个人叨叨叨说着什么,宝儿背对着他,动作不快也不慢,低着头一脸正色。 书房内,小叶子在旁研磨,顾莲池左手执笔正在写字。 他偶尔抬头,往窗外看上一眼。 这是在干什么? 戏弄宝儿? 才走过长廊要转过来,顾修作势就要上前:“他真是又皮紧了!” 李朝宁连忙把他拽住,狠狠扯了一下,才将人拉住了:“先问问怎么回事。” 说着不由分说,给人拽走了。 二人回到西院,李朝宁给宝儿的丫鬟紫玉叫了过来,这丫头机灵着呢,一问她,这才知道是顾莲池说自己一条胳膊筋断了不能动,宝儿特别内疚。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这么愧疚应该是和她有关系,也怪不得顾莲池怎么也不肯说是谁伤的他,想必在这等着宝儿,故意让她内疚好戏弄她。 他的胳膊,其实就是轻伤,上点药就好了! 宝儿实在,他总是这般骗她故意折腾她,在他的眼里,二人就如同兄妹一样,顾修怎能让他! 男人转身就走,脸若冰霜。 还是朝宁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一边胳膊:“干什么去?” 顾修沉着脸:“我去收拾他!” 女人摇头:“别去,你这样去了,他岂不是更恨你,更恨我和宝儿?小小惩戒一下就好,交给我吧,你别走,还得商量一下退婚的事情,咱们得早作打算。” 顾修回眸:“怎么惩戒?你想干什么?” 朝宁对着他摇着指头,不肯告诉他,她回头在药箱里面翻出一瓶药丸来,仔细又碾了些药粉包了一层粉,重新装瓶。女人动作飞快,仔细将小瓶子上门的药粉都摇晃个匀 称,最后递给了紫玉。 她让紫玉交给宝儿:“对宝儿说这是压箱底的愈伤药,生筋的,让她拿给莲池,千万别吃多了,一颗就可。” 紫玉连连点头,拿着药去了。 顾修不解地看着她,到底是亲儿子又不放心:“什么药?” 李朝宁笑,抿了抿耳边的碎发:“放心吧,不疼不痒还能给他舒筋活血,就是依照他的性子,没有个三五天,不能出门了。” 二人才坐下,徐娅已经来敲门。 朝宁连忙让她进来,彩月带着她的丫鬟都退了下去,徐娅手里拿着一个锦袋,放在了桌子上。 她白天回了娘家一趟,在她爹的宝库当中找了几根上好的参:“姑姑你看看,这些能不能先帮着吊着那孩子的性命,也好帮你们争取点时间。” 朝宁点头:“好,你也费心了。” 徐娅摇摇头,眉眼弯弯:“我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了,医者父母心,能救人一命也是好的。” 之前,常远山来求她,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 一来呢,他以为太医院的人都没有办法了,李朝宁也不可能有救他儿子的办法,二来呢,他觉得没有脸来见她,更没有脸面让她去救自己的孩子,可老太太哭死过去几次就不用说了,沈曼就要冲出来找朝宁,她说李大夫和这个孩子有缘,说不定就能救他,非要来。常远山不敢让她来见,只得自己来求。 没想到李朝宁到了常家,竟然在药碗的药渣里发现了点了不得的东西,她关了房门,只留了沈曼一个人,对她说明了厉害干系。如今之际,救孩子要紧,沈曼跪在朝宁面前,指天发誓,虔诚地祈求着,但凡有一点点希望,不管让她干什么,都在所不惜。 如此,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这两天一直吊着一口气,命悬一线。 李厚也知道内情,帮着朝宁在寻找几味珍奇的药材,昨晚到现在都未回来,徐娅也是借机过来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没见到人难免有些失望,她坐了片刻这就要走。 徐娅才出房门,喜东就快步进了来。 她站在石阶上面,因为腿脚的关系,走得很慢,丫鬟也不在跟前,只得左右张望。 不等她走下来,就听门内喜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出来,他声音很低,可退婚两个字还是让她听见了,正是犹豫着缓步往下,李朝宁已然怒斥出声;“他陆家倒是真会做梦!退婚可以,但是想这般 欺我宝儿,他想得美!” 紧接着也不知顾修说了句什么,女人的声音也压低了去。 陆家要退婚? 徐娅心惊,也不知道宝儿知道还不知道,之前回娘家,就听说了只言片语的,她正要找宝儿去问问,恰巧林宝铮从东院跑了回来。少女也是真着急了,胸口起伏得厉害,看见她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嫂子!” 徐娅也有点急:“宝儿!” 林宝铮还卷着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来,她的手上还有点泥,碰到女人手了才觉不妥:“刚才我给顾莲池吃了一个生筋的药丸,可他现在出了好多疹子,怎么办!” 徐娅有点愣:“什么药?什么疹子?他都哪里起了?” 宝儿刚要回答,回想到刚才出疹子时候,顾莲池右手拿的镜子是怎么摔地上的,一下反应过来,他的胳膊好得很,什么断筋根本是无中生有的事情,不过是在故意戏弄她,帮他做事,让他在旁看笑话而已。 她心底的那点点愧疚,顿时消散个干干净净。 房门悠然被人打开,李朝宁听见女儿的动静站在了门前,母女都看着彼此,此时无声胜有声。 片刻,顾修也站了朝宁身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宝儿:“宝儿,来。” 有那么一瞬间,林宝铮竟然也觉得这两个人十分般配,她看着他,只觉很对不起这个媒人。 当初娘亲让他做媒,恐怕也是为了震慑陆家,这也是陆家轻易不会退婚的一个原因之一,如果不是沈江沅这个事情突然发生了,也不知道以后退婚会闹成什么样子。 清誉于她而言,并不在意 现在她无愧于天地,却似乎牵连到了家人,也不知道她们知道了没有? 林宝铮听见顾修叫她,快步走了过来,站在二人面前,她抬眸看着娘亲,讨好地笑了。 宝儿有点不太好意思:“嘿嘿……娘,我好像又干了一件蠢事。” 李朝宁当然明白女儿在说什么,她下了石阶,轻抚女儿的发辫,也只是看着她笑,眸光中全是宠溺:“哪有!娘都知道了,现在好聚好散也便罢了,倘若他陆家要趁机往你身上泼屎盆子,我便让他从哪来,还回哪去!” 第八十九章 房门紧闭,林宝铮被她娘赶了出来。 之前陆成风来之前,提及退婚,顾修的脸色就不太好,宝儿在他和娘亲二人面前坦明心迹,为今之计,退婚是不二选择。这样的陆离,就像是掉在地上被人踩一脚的糖,她不要,只求退婚。 所以,她并不记恨陆家。 她想要去更远的地方,她想要更好的人生。 陆成风也是太过于心急了,他急于抓住这次机会,早早一脸为难的带着陆离来退婚了。 宝儿本来是想在里面旁听的,结果李朝宁给她撵了出来。 很快,陆离也被撵出来了。 院子里的桌子上面,摆放着许多簸箕,每天都会晾晒许多药材,宝儿挨个翻了翻,少年就站在屋檐下面,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来来回回。林宝铮将簸箕都翻了一遍,一想到陆离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就不想见他。 可越是不想见他,他越是朝着她走了过来,该和他说的话,她已经都说完了,不想再有纠葛。宝儿索性往东院走去,进了郡王府的园子。果然脚步声在背后消失了。 甩开陆离,宝儿忽然又想起顾莲池来。 她快步走了院里,到了他院里就看见喜童和小叶子都站在门外,他房门紧闭,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林宝铮缓步上前:“请了大夫来看吗?” 喜童的脸边还有一点红,想到顾莲池的脸难免不乐意:“宝姑娘你这是给我们大公子吃的什么灵丹妙药啊,吃了还起了一身的疹子!大夫都说了,可能是药物所致,现在他脸上都起了,不肯出来可好了。” 小叶子在旁直给他使眼色,可惜他这一副抱怨的口气没得改了。 宝儿自然听出他的不满来了:“给断筋了的人吃的伤药,叫一个没断筋却骗我说断筋了的人吃了,出点疹子就对了。” 她只向前两步,冰冷目光只在喜童脸上扫过,就已经吓得他低着头躲了小叶子的后面去。 少女从他身边走过,也不为难他,径自走到了顾莲池紧闭的窗下。 她扣指在窗上敲了敲,自己想了下她最为在意的脸上都是疹子,不由扬眉:“顾莲池,你还好吗?听说你起疹子了,哟?” 心情太过愉快,林宝铮条调皮地在后面加了个哟,很快也不知什么东西趴地砸在了窗户上。 少年之心,纯净,此时还并未沾染太多世俗的东西,有的都是发 自内心的恼。 林宝铮靠在窗边,第一次觉得面对顾莲池,其实获胜就这么简单。 就在他的那些小把戏小心思当中,只要识破他,就足够令他勃然大怒了,陆家现在就在西院退着婚,此时自己又是自由的一个人,这种感觉还真的很不错。 眼看着日头一点比一点高,她猛然想起顾莲池的话来,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么林十三就该到京了。她心底欢喜本来是想敲窗问他的,但是想到这个骗了她无数次,戏弄她无数次的人,现在就在屋里呕着气,想都没想就冲到了门前,吓得喜童一下跑了过来! 喜童大惊:“宝姑娘千万别进去!我们公子恼着……呢~” 他话音未落,林宝铮已经一脚踹开了插着的门,她就站在门口,笑意吟吟:“顾莲池,我爹是今天到京吗?” 里面没有回答。 少女毫不气馁:“是今天吗?” 一个笔筒直直飞了出来,直接掉在了她的面前,她不以为意,轻笑出声:“你故意骗我,自食恶果,有什么资格恼我?” 里面没有声音,她再一次扬起声来:“我就想问你我爹什么时候到京,你要还恼就出来打一架!” 这一次,顾莲池冷笑出声:“哪个要和你打架,我的确是骗了你,但你也害了我,扯平了。” 林宝铮就喜欢直来直去地,听见她说是她害了他,抬脚就要往里走,她远远看见少年坐在桌边写着字,顿时抬高了声调:“不是我害你,我怎么知道你吃了那个药会起疹子。” 顾莲池别过脸去,放下了笔:“别过来,想也不是你,我知道是谁了,现在我一脸一身的疹子不想叫别人看见,你不就是想知道十三叔什么时候回来吗?告诉你就是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晌午就能到京。” 宝儿果然很是高兴,转身就走。 出了房门,想了想又回了头:“其实我不看也能知道你脸现在什么样,是不是一脸的红豆豆?” 李厚就出过疹子,脸上都红红一片。 其实她是想说这不算什么病,没什么好丢人的,但是也不等她说完了,一个物件就扔了出来,这次千真万确是恼了的,差点打在她脸上,少女一偏头,刚好掉在石阶上摔个细碎。 好吧,他好像不太喜欢她的安慰。 林宝铮目的已经达到,再不管他蹬蹬蹬就跑了。 时间不早了,眼看就 到晌午了,她出了郡王府就往林家宅院去,不消片刻小叶子就跟了她出来,气喘吁吁地追着她。林宝铮这些天在兄嫂家蹭饭已经有些时候了,林家总不见她人影,此时再回去敲大门,小厮们不知道是她都怠慢了。 她也是太有些心急了,咣咣敲得特别的响。 里面看大门的小厮不耐烦地应了声:“谁呀等等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宝儿也是有脾气的,不等人到跟前一脚踹开了大门,也是该着这小子倒霉,才要摸到大门人直接被踹了一边去。一抬眼见是宝儿横眉立目地,吓得魂飞魄散:“小姐饶命啊,也不知是小姐回来的啊!” 她没有时间与他啰嗦,进了院子环顾一周,顿时皱眉:“我不在家你们就偷懒,偷懒倒也罢了,表面功夫豆懒得做,我爹这就要回来了,赶紧招呼人出来收拾收拾院子!” 这两日可真是懒了,她一嗓子喊出来好几个人。 林家宅院在林宝铮的眼里,就是她和她爹的家,一想到一会父女重逢,心里开了花一样。 宝儿有两套公服,现在一套脱在了李朝宁那边,几个月没见了,她跑回自己屋里,到底还是换上了整齐的公服。也是时间赶得巧,才拾掇拾掇,就有人前来报信了! 报信的小兵也是个半大小子,摇着令旗一路疾驰到了林家门前,还特意嘱咐了让人收拾两间空屋子来。 林宝铮不以为意,叫人去收拾了,自己站在大门口翘首以望。 又过片刻,一人骑马飞奔而来,又变黑了一圈的男人挥着马鞭,远远地就看见他的大白牙对着她咧嘴乐:“宝儿!你爹我回来啦!” 宝儿高兴至极,对着他狠狠摆手。 林十三到了她的面前,飞身下马,拍了拍她的肩膀:“诶呦,我宝儿变成一名衙役啦!不错啊!” 宝儿扶剑,自己给自己点着头:“嗯,真不错。” 他哈哈大笑,一巴掌又拍向少女的后脑勺:“不愧是我女儿,想做什么事总能做成!” 林宝铮来给他牵着马,转身要走:“爹,走啊,先回家再说。” 一说要回家了,林十三脸色顿时变得很不自然起来,他回头张望着,声音不由降低了好几个调调:“等……等下,还有两个人,就是……就是挺可怜的……” 宝儿回眸看着他,没有听清:“什么挺可怜的?” 此时,就在男人的身后,一辆马 车也很快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宝铮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做过那三个梦。说起来,陆离和顾莲池的事情几乎都应验了,她心中一紧,目光就落在了车上。 林十三回头上前,还和宝儿说着话:“让收拾的两个屋子都收拾了吧,以后你爹我啊,也算有个家室的人了……” 他后面说着什么东西,她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车帘一掀,从里面先跳下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娃来,她长得很是白净胖乎,浓眉大眼还十分受看。 宝儿心里咯噔一下,孩子下车后,一个年轻的妇人柔柔弱弱地也走了下来。 林十三给她放下车帘,回头指着林家宅院,让她们进门。 小女孩跑了林宝铮的面前,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盯着她瞧。 四目相对,宝儿还有点懵,妇人到了跟前连忙将女儿的手抓在了掌心里,一抬看着宝儿,顿时笑了:“你是宝儿吧,我经常听你爹提起你,今日得一见竟然这么俊秀,果然是个宝呢。” 宝儿抬眼看着林十三:“这是?” 男人颇有点不好意思:“此事说来话长了,不过结果就是现在爹成亲了,以后她就是你后娘,这个娃子就是你妹妹。” 她想念爹爹的时候,想过千万次重逢,也没想过是现在这样的重逢。 还以为,能够轻易地成亲,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只有李朝宁能那般容易,不想林十三出了一趟门,也突然多了个后娘和妹妹出来。她不是不想爹爹能够找一个人,来度过以后的日子温暖彼此,只不过现在看着女人温柔的眉眼,突然有点小情绪。 原来并不是顾莲池提前回京,而是林十三迁就别人了。 现在,年轻的妇人一脸柔色,她牵着女儿的手,就像多年前她娘那样,一样一样的,而林十三的角色从隔壁邻居大哥,她偷偷喊着爹的那个人,此时正紧张地看着她,就好像她一生气,他立即就能给人撵走一样。 于是她落荒而逃:“爹,那什么,我还得巡街,我先走了啊!” 第九十章 戏台上面,咿咿呀呀唱着戏曲。 林宝铮坐在台下,单手托腮,仰着脸聚精会神地听戏。 一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子挎着筐,挨个桌子问着话,他身上衣衫虽然有补丁,但也干干净净。 筐里放着几包栗子,是热炒的。 天色已晚,等到宝儿反应过来时候,这半大孩子将一包栗子放在了她的桌前。 这个孩子她知道。 他就是那老刘太太家里收留的孩子之一,上一次就因为每日都来卖栗子,被地痞打了一顿,总有人找茬才求的宝儿。她们一家人很特殊,老太太收留了不少孤孩,全家都靠采摘栗子炒栗子为生。 衙役搜刮百姓的油水这是暗地里不见光的习惯了,老百姓都习惯了,她给你的银钱你不收下,她们多数都会惶恐不安,以为你想要更多或者根本不会帮她做事。林宝铮竟然也习惯了这样的巡街,她这样的性子却也并未格格不入,相反,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帮附近百姓做了很多事。这一次也一样,她收拾了那些欺负她们的地痞好一顿,盯了两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此时这八九岁的小子认出她来,将一包栗子放在她的桌前,转身就要走了,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从锦袋里倒出银钱来,宝儿硬塞了他的手里,这才将人放走。 栗子还很热,她捧在手里,却一点也不想吃。 她本来是应该今天白天当值,不过陆成风心中有愧,昨天就给她放了假,让她举证之后休息几天,不用巡街。一溜烟从林家的巷口跑出来,她就有点迷茫了,在街上转着圈,不由就想起顾莲池来。 原来,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他的心情。 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台上唱的都是卖好的段子,她在台下看着台上的角儿,忽然觉得唱戏的戏子看着台下众生,也是一出戏。可能是穿得太少了,总觉得有丝丝的冷意,拿着栗子出了戏楼,顿时打了个冷战。 淅淅沥沥的雨点偶尔落在脸上,冰冰的凉。 林宝铮连忙把栗子放了怀里,她还不想回家,不管是哪个家都不想回。 鬼使神差的,她晃回了郡王府,后面的她家偏门处无人看守,很容易就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林宝铮低着头,快步走了东院来,栗子热乎乎地,温暖着她的心。 少女在园子里折了一个树枝,这就走了顾莲池的窗下。 窗边映着少年的身影,顾莲池坐在桌前,此时正写着字,侧影静好。 林宝铮伸手敲窗,片刻她在窗外,看见少年扭头过来,他家窗关着,她将树枝插在栗子袋上,纵身一跃,单手一扶这就趴在了窗上。也是里面并未闩上,一推窗就开了。 等她探身进去,上扇啪嗒掉下来,刚好给她夹住了。 四目相对,宝儿眉眼弯弯,对着顾莲池的那张红点点脸就笑了:“莲池哥哥,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说着举着树枝从缝隙当中将栗子送到了他的面前,少年也不解,一时也忘记了自己全身都是疹子,只抬眼看着她:“给我买的?” 冷风一吹,林宝铮白着的这张脸,狠狠打了个冷战。 她头顶的碎发,被雨点打湿了,就贴在她的脸上,此时看着她讨好的笑意,他心里早就软绵绵的了,只待上前一打开窗让她跳进来时,才发现少女衣服上多是被雨水打了,不由五脏六腑都疼。 林宝铮扔下树枝,又举了栗子到他面前:“给你。” 因为她态度太过于诚恳,诚恳地让他放下了所有戒备和心结。 伸手接过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做平时最容易做的嫌弃表情。 之前顾莲池一个人在屋里,早把小厮们都撵走了。屋里很暖和,还有沏好的茶水,他另外拿了水碗过来,给她倒了热水,放了她的面前,这才想起自己的疹子来。 宝儿真的是才感觉到冷,拿起水碗就要喝。 顾莲池猛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等等,你好像不能喝。” 她奇怪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他才想起自己引以为傲的脸上现在都是红点点,顿时别过了脸去:“谁知道我这一身的疹子会不会传给你,我看你还是快点走吧,也叫我省心!” 林宝铮才不在意,推开他的手,捧着碗就把水吹着喝了。 顾莲池回眸,强忍住骂她的冲动:“行了,栗子你也送到了,水也喝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别在我面前气我。” 少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清醒得都十分奇怪。 就在她看见她爹领着那母女进门的时候,忽然间就明白了顾莲池的心情。 此时他对她说的话,淡漠当中,她也听出了别的东西,小姑娘向来心直口快,回身就坐了桌边:“你这是在关心我?怕我被你传出病来?是吗?” 少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美得你!你真是想太多,赶紧走!” 无奈此时他再说什么,宝儿都不相信了,她伸手打开袋子,拿了一块热腾腾的栗子出来,可惜在外面晃的太久了,真是冻得手脚都发麻,手一抖,栗子就滚落地上去了。 宝儿对着地上的栗子叹气:“你别撵我走行不,我不想回家,哪个家都不想回。” 他才要出口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因为不太想让她看着自己红点点脸,靠在桌边就用后脑勺对着她:“怎么了?你爹没回来吗?” 宝儿垂着眼帘,不等说话先是阿嚏了一声,打了个喷嚏,她抱住双臂,只觉脚下也是一股凉气又是狠狠打了两个:“回……阿嚏……领个娘回来……阿嚏!” 顾莲池赫然回头,直接拽了她的手腕,给人抓了里面床前:“上去!” 宝儿两脚一甩就将鞋甩一边去了,两下爬了床里,抓过被子就裹了身上,只露着一张小白脸对着他笑:“谢谢你啊!” 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只剩眸色漆黑:“怎么样?这滋味怎么样?” 他这是明知故问,林宝铮想了下,笑了:“挺好,以后我就有两个爹两个娘啦!”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喷嚏。 她袜子都湿漉漉的,缩着两只脚来回蹭着,顾莲池本来听见她的话又是要恼,低头瞥见她的脚顿时坐了下来,从小到大从未伺候过别人,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握住了她的脚踝。 两只袜子都扯下来扔了地上,他的掌心之下,是她冰凉的脚。 鬼使神差的,竟是揽了在怀里捂了起来。 他也不说话,就拧着身子,给她捂着脚,林宝铮裹着被,才觉得暖和起来,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地:“不知道我娘要是知道我爹成亲了,会不会马上就张罗亲事呢……” 自然没有人应和她,她又叹了口气,直看着他:“其实我不反对他们都再找一个的,我也希望她们都过得好……但是……但是现在我就是觉得,我爹和以前也不会一样对我了,我娘也是,等以后……嗯等以后说不定她们会再有孩子……这种感觉你懂的吧~” 少年瞥着她的脸,抿着唇。 宝儿鼓着两颊,此刻竟觉十分无助:“是吧,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顾莲池别过脸去:“哪个和你一样!” 不看她了,又是心疼得肝颤儿 :“小可怜~” 的确不一样,林宝铮缩回双脚,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被底。 顾莲池也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大步走了外间去,洗了手,再回头桌边,就不由多看了栗子两眼。少年才洗了手,不想沾手,又过片刻,虽然还是嫌弃脸,但还是拿了起来。 里屋一点动静没有,顾莲池提着栗子快步走了回来。 他站在床前,将栗子扔在被褥之上:“喂~” 宝儿卷着被,只能看见她露在外面的额顶,叫了她两声,顾莲池见她呼吸浅浅以为她到底软弱,怕是难过地要哭了,一把掀开了薄被。只不过,真的是他想太多了,宝儿呼吸浅浅,困乏之下其实是很快就睡着了。 少年:“……” 桌上的烛火跳着啪啪的火花,小青就在床里的角落里坐着,她青布辫子上还扎着扎眼的发带,一张哭脸看着顾莲池楚楚可怜。他心中一动,倾身过去一把将人偶翻了过来。 回身要退回床下去,一低头就见林宝铮蜷着身体,脸色红润。 他抓过被子,轻轻给她盖上。 少女身上的衣物还有湿的,低头看着她的脸,他先是担心地皱眉,可越是仔细看着她的脸,从那梦中也微微皱着的眉,到她的唇,再到她的颈子…… 顾莲池身子一紧,顿时别开了眼去,逃一样跳下了床去。 少女就在眼前,不看她也觉不够,他一把拽下了幔帐,转身出了里间。 院子里脚步声霍然响起,越来越多的人穿过他的院子,忽然间火把通明,又一闪而过。 少年看得真切,快步到了门前,正巧大嘴巴喜童过来查探:“公子怎么出来了,起着疹子呢千万别着了风!” 火光越来越远,已经快要看不见,顾莲池抿唇:“出什么事了?” 喜童叹着气:“能有什么事兴师动众的,这不是十三爷回京了么,李大夫以为宝儿是去林家了,十三爷回来以后也以为她回这边了,刚才托人过来打听宝儿近况俩下这才知道,这呆宝哪边都没去,也不当值,不知道哪里去了!" 顾莲池:“哦。” 喜童走上石阶,这就要进屋:“你说她才退婚,会不会太伤心了想不开啊!” 顾莲池身形一动,立即拦住了他:“权宜之计定的亲,她伤的哪门子心!”” 喜童还待要绕过他进门 :“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哪去了,话也不是这么说,毕竟和陆公子……咦,公子且让我进去,我给公子去打水。” 少年拒绝,伸手一推就将他拦在了门外,咣当一声还关上了房门。 喜童:“……” 第九十一章 天快大亮的时候,林宝铮从梦中惊醒。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小床上,可睁眼一看,却是对上了小青的笑脸。 床很大,被褥很暖,她甚至感觉到了耳边软枕的布料是多么的精细,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少女伸手拧了一下小青的辫子,这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她腾地坐了起来,狠狠抻了个懒腰。 目光所及之处,少年合衣蜷缩在床边,宝儿身上盖的被子给她自己卷得严严实实的,顾莲池的双脚倒是在被底,人却在边上缩着团。难道这床上只有这一床被子吗?林宝铮简单的脑子里面也想不出别的来,拍拍自己的脸跳过少年的身边,这就下了床。 她的公服就挂在屏风上面,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脱的了,上前两步披在身上,正是系着腰带,软枕毫无预警地打在了她的后背上。林宝铮回头,看见顾莲池滚了床里卷着被,他脸上的红点点此时已经消退了许多,只剩额角还有一点了。 宝儿笑,高高兴兴地捡起了软枕来:“谢谢你收留我了,我得赶紧走了,也不知道我娘和我爹知不知道我不在,叫她们担心就不好了。” 她那点小伤心,似乎睡一觉就没了。 看她眉眼就知道,她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宝儿,顾莲池的起床气一下就被她这张笑脸气到了,明明是同仇敌忾的了,此时再看她,似乎更像是话本子里那些恩客,在这住了一夜,说走就走。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自然尖酸,知道说什么话能让她不舒服就说什么:“现在知道怕人家担心了,昨天晚上你娘你爹和我爹都快给燕京翻个底朝上了,现在你出去,尤其从我这出去,保证你娘不打死你。” 林宝铮的笑脸顿时凝结住了:“非得这样吗?非得这样说话你才舒服吗?” 顾莲池单手托脸,侧身躺着:“嗯。” 她仔细整理着腰上的腰饰,齐国人多喜多佩饰物在腰,越是权贵佩戴越多,宝儿从来不喜欢这些啰嗦事的,做了衙役之后也只带着顾修送她的那块圆玉,还是她娘为保她平安非让她戴着的。 少女上前两步,将软枕放回床上,又在边上找到了她的匕首,反手就别再了腰间:“你总这样说话,也难怪连个朋友都没有。” 顾莲池看着她动作利落,只轻笑出声:“自古忠言多逆耳,人活着就是受罪来的,何苦张口就说假话呢……往往你越是在意的 东西就会越早失去,就像你,从出生就没有爹一样。” 林宝铮扬眉,丝毫不为所动,相反她此时看着他的目光全是怜悯:“你真可怜,可能你觉得你娘才是你最应该有的,所以才在意出生有谁没有谁,可我不觉得,于我来说,我娘才是最重要的人。” 她对着镜子抿了下头发,很快,床上那位已然冷笑出声:“我可怜?昨天晚上哪个收留你这个无家可归的了?好走不送。” 他背过身去,似满不在乎,甚至还伸手在小青的脑门上敲了一记。 宝儿本来是要走的,但她看着少年背影,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顾莲池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转身过来诧异地看着她。 林宝铮漆黑的眸子里,是他敏感脆弱的心,真是看得一清二楚:“其实我娘这个人真的很好,她除了是个大夫能治病,还会治心病,不如你就试试把她当成你娘试试?” 她在说什么话? 少年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掀被下地,两步站了她的面前,脸色微恼:“我看你也不想走了,那不如这样……” 他扶着她的肩头,一拧身直接将她按在了墙边。 顾莲池单手撑住自己,将她圈在自己和墙的当中一小天地:“你若不走,咱们就做点什么,片刻就让你娘和我爹知道你在我屋里过的夜,这事要传出去了可就有热闹看了。” 他目光灼灼,浅浅的呼吸就在她的脸边。 林宝铮扬着脸,一点也不畏惧他口中说的做点什么,他几乎已经贴在她的身上了,她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刻意,一把推开了他:“说实话,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人讨厌。” 少年嗤笑一声,转身走开:“很好,我也很讨厌你,一样。” 他走到外间桌前,伸手给自己倒水,茶壶里还是昨天晚上沏的茶,少年动作优雅,端了茶碗走到窗前。林宝铮快步从他背后走过,只说一句告辞,这就到了门前。 也是磨蹭这么一会儿,天大亮了, 少女伸手打开房门,喜童拿着水盆就站在门外,他瞪眼看着她,使劲眨了眨眼:“宝宝宝姑娘,你怎么在这?” 林宝铮见天大亮了,当然着急,嗯了声快步走了。 喜童不知怎么回事,立即冲进了房内,他见少年在窗边站住,衣服都皱皱巴巴地,不由惊呼出声:“我的小祖宗,难不成昨天晚上宝儿一直 在你这里了?啊?” 顾莲池转过头来,盯着他的脸目光如刃:“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喜童吓得水盆差点扔地上去,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只不过林宝铮的事,他是不敢乱说的,赶紧收拾了东西,在心底暗自警告自己,快点将这件事忘掉。 宝儿出了东院,也是很忧虑。 她是真的开始担心了,担心她娘知道了她的去处节外生枝。 另外,也真的不是故意让爹娘担心的,她悄悄回了西院,发现整个院里都没有人,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紫玉也不在,少女索性脱了衣服,打散了长发,拽过被褥就躺了床上去睡大觉。 她一向不善说谎,也苦恼于自己如何过这一关。 兴师动众地去找她了,现在该如何能说一个他们不再追究下去的谎话了? 林宝铮想不到,索性就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紫玉回来了,她手里拿着的不知什么东西掉落了地上,这姑娘疯了一样跑出去,很快,就有人通知了李朝宁,彻夜未眠的李朝宁匆忙赶了回来。 顾修并未过来,只林十三一头扎进了房间来,朝宁刚把女儿从被底提出来,他就到了跟前:“宝儿,你真是急死爹了,你去哪了啊!” 李朝宁也一脸忧色:“嗯,去哪里了?为什么都不告诉娘一声,多大的事至于吗?” 林宝铮当然不能说自己就在郡王府,只低着头:“我哪也没去,就是睡着了。” 这话说得怎能有人相信,她前日才退婚,本来就应该情绪低落的,又赶上他带了娘俩回来……越想越是心疼,林十三自责地几乎要捶胸顿足了:“宝儿,是不喜欢小妹妹和那个谁吗?这件事说来话长,她是一个可怜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不过也就是为了她的名节在搭个伙的,你要是真喜欢,爹就给她们安顿到别的地方去,让她们走,行吗?” 林宝铮猛地抬起头来:“爹!” 她脸色略白,林十三只道这孩子晚上在哪个黑洞子里躲着了,更是心疼:“真的,爹没想这么多,是爹不好。” 少女动容,她从来宽厚,出走一夜未归也不是她的本意,见到男人这副模样先是替他难过起来:“不是这样的,爹,千万别撵她们走,你能成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昨天晚上真的只是我一时犯浑,后来一觉到天亮才回来,和谁都没什么关系的。” 朝宁在旁看着她的脸色,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傻孩子,以后不许这样吓唬娘了。” 宝儿当然连连点头,心里暖暖的。 林十三总要问她去了哪里,她怎么也不肯说,后来朝宁将话岔了过去,让她好生歇着,将林十三迎了出来。宝儿又睡了个回笼觉,再起来时候可是日上三竿了,紫玉给她梳妆打扮,因是听说陆家退婚里有一条大概是说宝儿没有半分的小姑娘模样,她被刺激到了,刻意给宝儿梳了辫子各自盘在耳后,又戴了两朵珠花,照了镜子一看,林宝铮倒也变成了个娇俏少女了。 青翠的裙摆上,似有青竹。 林宝铮穿了新裙,被紫玉摆弄了好半天。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动静,小厮们吆五喝六的,原本是说要和林十三一起回去,正式面见新夫人的,可这个催了她两次的人,此时却不知踪迹了。紫玉出门打探也是未归,宝儿再坐不住,走了门前开门。 院子里的高树之下,沈江沅锦衣华服,一回身身上叮当三响,全是配饰。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旁边的青砖小路上面:“宝儿妹妹,真是对不住你。现在既然都因我而起,那就由我来终结吧,听说你昨天晚上想不开又要跳湖又要跳江寻死的,哥哥一夜未眠。” 林宝铮很无语:“哪个告诉你我要寻死的?” 沈江沅快步走了过来:“我爹娘托了媒人来提亲,以后你也不用想太多,咱们一定会订婚,那样的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都依着你就是。” 林宝铮提着裙摆走下石阶:“哪个告诉你我一定会和你订婚的?” 他认真想了下,站在了她的面前:“不会吗?” 又想了想,觉得她是嫌弃自己从前太随意了,连忙举手发誓:“你放心,我以后再不随意给姑娘们扔东西了,以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以后也不会,哥哥没有别的本事,但是只要说到的就能办到,以后你就是哥哥的心尖尖,哥哥所有的好,都给你一个人,怎样?” 沈江沅郑重其事地发着誓,神色凝重。 微风吹过少女的裙摆,她低头别开脸去,一时间竟觉迷了眼。 心尖尖呢…… 第九十二章 女人的手还有点抖。 林宝铮捧着茶,送到她的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秋姨,喝茶。” 林十三在旁看着她,还十分紧张,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他身边的小不点使劲抓着他的手,躲在他的背后看着宝儿。七八岁的小姑娘今天梳了许多的小辫子,白白净净胖胖乎乎的,简直是小一号的宝儿。 秋娘连忙接了过来:“好好好,宝儿快坐。” 林十三手一抖,给孩子牵了宝儿的面前:“锦屏,叫姐姐。” 原来这小不点叫锦屏,宝儿从腰包里拿出两块糖来,递给了她:“给你。” 小锦屏可不像宝儿小时候那样的呆,拿了糖对她甜甜地笑了:“姐姐,谢谢你,你真好。” 宝儿摸了摸她的脸,林十三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丫鬟摆饭,家宴也是简单,小锦屏一直挨着宝儿坐,秋娘给她们两个人夹着菜,娘俩都小心翼翼地待着宝儿,小心翼翼讨好着她,对她好。 林十三心粗些,直跟她讲这两个月的事情。 宝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也跟着他讲起了自己做衙役的事。 父女二人相谈甚欢,饭罢,秋娘领着锦屏下去了,男人给丫鬟都撵了出去,回身到里间拿出了一个小包,打开包袱,里面都是几个稀奇古怪的家伙式,他把东西一股脑摊在桌子上面,推着她过来看,一样样的给她讲:“看见这个没,爹在一个老铁匠那寻来的,一般人不认识,你别看它小,放在口袋里,以后若有危险捆绳什么的这么一弯就能打开钩,削铁如泥。还有这个平时带在袖口,防身有用,这里面有个小机关……看我干什么,看这个,爹教你你可得记住怎么用……” 林宝铮眉眼弯弯,捧脸坐在桌边,眼中星星点点全是笑意:“嘻~” 林十三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面:“叫爹,嘻什么!” 林宝铮捂着后脑勺:“爹~” 他心满意足,见左右无人,压低了许多声音:“其实爹没想给你找什么后娘的,这次是个意外,秋娘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我原来是想给她送了亲戚家了事,可你爹我啊……算了总之现在既然成亲了,怎么也得对人家好,你是爹的心头肉,应该懂得爹的,是吧!” 宝儿点头:“我懂得。” 她低眸去摆弄桌上的小玩意,爱不释手。 林十三的笑意却逐渐在眼底消失,他看 着面前的少女,到底是装不住嘻嘻哈哈,落寞起来。 顾修和李朝宁之间,他和李朝宁之间,都牵连着宝儿,总得有一个人先走一步,然后死局才开。 男人拿了两样小机关,也低下了头。 林宝铮在林家坐到过了晌,婉拒了秋娘的挽留,只说晚上还得巡街,早早走了。 她在街上晃了好半天,又跑戏楼里买了中意了很久了戏本子,揣了怀里这才往回走,到了郡王府后门,仔仔细细给自己身上的灰掸了掸,弯起嘴角,这才走进门去。 紫玉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一见到她,急忙对她做噤声快过来的手势。 宝儿快步走了过去,不等到跟前,就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摔了地上,李厚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儒雅:“姑姑光恼有什么用,宝儿心底善良,她不想伤害别人而已。” 紫玉对宝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推了她一把,急忙跑了。 宝儿想了想,走了石阶下面,能听见她娘的声音的确是大怒过的:“我宝儿可以良善,但我不能看着她这么任人欺凌,才缓了他两日,他陆家真以为我们顾及宝儿清誉不会对他们怎样吗?还有沈家,这个时候来提亲是嫌不够添乱吗?光给他们撵走算是给他们留脸了!” 林宝铮在外面仰着脸,看着空中懒懒白云,不由想起了沈江沅来。 他当时就从树下走过来,看着她一脸愧疚,说要把她放在心尖尖上。 结果来提亲的媒婆被娘亲撵了出去,沈江沅跪在院中,后来也被人架走了,她自己心里明白,既然替他作证了,那么这件事一定会被陆家大做文章,为了名誉诋毁她的流言蜚语不能少了,这个时候如果真的和沈江沅定亲了,那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其实她当时想得不多,从来宝儿都是不愿想太远。 走一步看一步,她是想解脱陆离,就做了,现在结果来了,她受着就是。 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什么清誉不清誉的,她才不在乎。 她从小就略有迟钝,平时好多人都宠着她,什么都不愿意和她讲。 可她有眼睛,现在她长大了,懂得开始保护别人了,也才懂得自己。 她在乎什么,若讲最在乎,还是她娘。 所以,当李朝宁在屋里气急败坏地摔了东西时候,她才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又干了一件蠢事,觉得自己做错了。她 有点心慌,这种慌乱在听见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时候,更慌。 听不清李朝宁说了什么,她声音很低,似乎片刻就冷静下来了。 自始至终,顾修只说了一句话:“好,你放心。”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很平常的一句话,却犹如惊雷一样,砸在宝儿的心头上。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她心里很清楚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可能这就是成长带给她的敏1感,可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原本还想进门安抚下家人,这个时候她咬着唇,一点点退后。 犹豫之间,一个小厮提着扫把走过来,她怕母亲担心,只对他交待了一声,说去巡街了,然后快步走出了家门。 快得都扭了脚。 街上人来人往,林宝铮顺着街边走,她好像忘了点什么,可仔细想想,又什么都想不起。 少女一瘸一拐地走在街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过巷口,避开了人群,转了进去。 片刻,一个人影飞快也冲了过来,林宝铮脚上有伤,只单臂一抡,给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勒住了。 随即放开,宝儿怔怔看着才被放开就咳咳猛咳嗽起来的沈江沅,有点小愧疚:“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手重了。” 作为沈家的一根独苗,沈江沅从小是习得防身之术的,他学得也精,只不过轻易不会动手,明明知道前面的人是林宝铮,更是心甘情愿地让她勒住了。 四目相对,他直了腰,能看出他情绪也有些低落:“没事,我是……我是看见你魂不守舍的,才跟着你的。” 林宝铮走出家门之后起初也没太在意,后来发现有人跟随还故意在燕京绕着圈子,她心情不太好,动手的时候可是狠命勒住了来人,此时看着他颈子上一片通红,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也有疑惑:“我没魂不守舍,你跟了我半天了。” 也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白了,让沈江沅一目了然:“嗯,是跟了你半天了,你娘不同意我们沈家的亲事,我来看看你。” 日头就要落下去了,林宝铮一瘸一拐地转身:“看我干什么,我好得很呢!” 沈江沅连忙跟上:“可现在外面已经有风言风语了,我觉得我必须得对此事负责,我爹娘也都很感激你能为我做证,我对你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是真的 。” 第一次和他见面,没有听见他一口一个妹妹一口一个哥哥的,林宝铮扭头瞥着他,忽地笑了:“什么是真的,现在和你家定亲,才是坐实了陆家人所说的话吧,我娘很生气也是真的,再说你也不必自责,即使不是你,我也会出面作证,也即使不是我作证,你也不会有事,这才是真的。” 她的意思是,你不必愧疚。 很显然,沈江沅懂了,他诧异地看着宝儿,很不理解:“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可现在看起来,你好像又什么都不懂,宝儿,我的好妹妹儿,看来你真是心里明镜似地啊!我没看错你,那天晚上用酒灌醒我的人也是你,现在我更不能轻易地让你绕进去了,你想想你那天跟我说什么来着,你说做人坦荡荡,才不理小人,你坦荡荡吗?既然坦荡荡,为什么还顾及那些流言蜚语的?比起陆离,我并不觉得我不如他,相反,我既然说了把所有的好都给你,那就能做到。” 说着他一把拽住了她,来查看她的脚踝。 他三句话不离妹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林宝铮的注意力一直在这个上面,她在想这个人什么时候再说妹妹这两个字,她就给他打晕,扔街上不管他了。 可他蹲在面前,来脱她的鞋,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林宝铮看着他的头顶,伸手扶着他的肩头:“怎么?你会看?你是大夫?” 沈江沅很快抬头,看着她笑了:“我不是大夫,也不会看这个,我在想,你要不要先试着有个好哥哥开始?到时候,哥哥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趁着她分神,他背对着她轻轻一拉,就给人拉了自己的后背上,然后一起身就背着她站了起来。 林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揽住了他的颈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错了,竟然一拉就趴在他后背上了。沈江沅的脚步也是意料之外的稳,她趴在他背后,忽然觉得晚风吹过自己的后颈子,竟然有点暖。 他说:“快黑天了,我送你回去。” 她心一动,就嗯了声。 夜幕降临了,沈江沅走得很慢:“以前你和陆离订婚时,我就觉得,宝儿你真傻,现在想想,是陆家人傻。现在退婚了,我原来想陆家人真傻,他以为他能跟公主搭上线吗,那不可能,可现在我又觉得,宝儿你真傻了,你说说你和他退婚,是不是其实也松了口气?你不喜欢他的吧?” 林宝铮尝试着让自己寻了个舒服点的地方,枕着他的肩头,看着慢 慢爬起来的明月,感觉有点晃:“我挺喜欢他的呀,虽然他不像我想的那样。” 后面那句话有点轻,可沈江沅还是听见了:“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宝儿的目光四下扫了扫,发现他是在往郡王府方向走,放下心来:“像话本子里面那样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就那么两个人,谁也不离开谁,谁也不背弃谁的。可惜我看身边这么多人,好像没有,因为人真的是会变的。” 沈江沅张口想说什么,可一口冷风灌进嘴里,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想否认她才说的话,他和林宝铮之间,原本并没有这般亲密,但是经过那一夜的酒友,他似乎看见了她心底的什么,尤其在得知她为了他特意去做证,真是打心底就想保护她。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个时候正应该对亲事,对男人产生懵懂的依赖之情,多半千金小姐都喜欢看千古明戏,向往有一个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很明显,宝儿不相信这个,他的脑子当中,很快略过了很多很多事,可身边还真没想到有过这样的人。只不过,快走两步,就在背后的宝儿好半晌都没有声音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是了,沈江沅笑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在燕京几乎是个禁语,现在已经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了,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我也只对你说,在很多年前,沈家还没接管皇商这一块的时候,皇商一直是女人在主事的,我听祖父说起过她,是凤家的九姑娘,她不到十岁就跟着凤老爷走遍天南海北,天资聪慧,后来长大之后招婿上门,夫妻恩爱,那可真是话本子里一样,一样的。” 宝儿瞪着眼睛看着月亮:“哦,怎么一样的?” 沈江沅走走停停,仿佛在回想凤九的平生一样:“我知道凤家当时盛极一时,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落了个造反的罪名,听说也和那上门女婿有关。总之人人都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是她们没有,凤家的宅院就修在西郊三十里,一场大火烧了所有,我祖父说,其实凤九聪明一世,本来可以不死的,我祖父也说那个女婿本来也可以不死的,但是最后还是都死光光了,我刚才突然想起这件事,可能这就是你说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了吧!” 林宝铮起初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故事,后来听见他说起凤家的事了,起了兴趣:“后来呢,凤家的人都死了?” 沈江沅当然无意再把这件事说完,他站直身体,笑眯眯给她从背后放了下来。 只听啪地一拍手,月色之下,能看见他眉眼间的笑意:“我只是想说,即使你怀疑了,这世间也是有那样的人,总也不会改变,她心存善念也好,心存恶念也罢,总是为了什么,而有不会变的那一天。” 宝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眉眼全开,也是拍了下手:“啊,我知道了。” 两个人就像是在打哑谜一样,沈江沅错开身子,露出了郡王府的后门来:“知道啦就赶紧回家吧,你就是想太多,才变傻不拉几的。” 的确是这样,林宝铮笑了。 她向前两步,又是回头:“谢谢你啦,江沅哥哥!” 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肩头,沈江沅对着她直摆手:“进去吧进去吧,现在可能不是定亲的好时机,不过我还是会派人来的。” 林宝铮眨巴着眼睛,忽然觉得很暖。 她犹豫片刻,轻轻咬唇:“你是认真的?想和我定亲?是怕我以后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好人家吗?” 沈江沅差点就要做出仰天长啸地样子了:“说什么呢!你以后的确是找不到像我这样的好人了知道吗?” 宝儿:“……” 他见她这样一本正经地模样,也对她再次挥手:“快进去吧,别想太多。” 她怎能不想,宝儿突然对他勾了勾手指头:“我和陆离定亲的时候,我娘和陆家有过五年之约,江沅哥哥,倘若你也能和我定下五年之约,倘若你对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你真的能把我放心尖尖上,这样的话,那就定吧,我试试。” 诶? 她说什么? 试什么? 沈江沅有点懵,可很快,少女解下了腰间的一块配饰一下扔了过来,他下意识就接在了手里。 林宝铮的声音显得十分愉悦:“做人坦荡荡,我不怕流言蜚语,你再来提亲就拿着这个,我娘会答应的。” 说着人扶着门就进去了,月光之下,沈江沅定睛一看,不由笑了。 她给他的,正是她常年不离身边的唯一配饰,顾修送她的那块圆玉…… 第九十三章 常怀信呼吸浅浅,又睡着了。 沈曼给他轻轻盖上薄被,一低眸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拿出帕子,赶紧擦了去。 常远山坐在床边,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点了点头,将帕子缠在了手上,转身走了过来。 李朝宁收拾着药箱,回头瞥见,轻轻别开了脸。 也只有在晚上时候,她才悄悄地来,很显然这两天的药对孩子来说已经有了成效,眼看着自己几乎死透的儿子从阎王爷那捡回了一条性命,沈曼的心里总算觉得她自己也活过来了,狠狠松了口气。 一松了这口气,别的东西就浮上心头了。 她千恩万谢地倒了茶,恭恭敬敬地捧了李朝宁的面前:“姐姐喝茶,以后我的命就是姐姐的,任姐姐差遣。” 朝宁伸手接了,忙了好半天,真的是口渴了。 沈曼见她神色平常,更是站了她的面前:“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姐姐其实大可答应沈家的婚事,虽然以前我与姐姐是有芥蒂,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待凤栖也犹如亲生,宝儿虽然不在常家长大,可夫君也一直记挂,现在她救了江沅,你又救了我信儿,如果亲事真成了也是亲上加亲,莫不说沈家不敢轻待宝儿,就是有谁敢的话,我也不能答应!” 李朝宁捧着茶碗,回身坐下。 过去这么多年了,回头再看常家的这一妻妾,其实她已经毫不在意了。 顾修和她之间,羁绊又深了许多。 他待她和之前也大不一样,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缅怀过去。 她是一个大夫,所以就在常远山见她觉得尴尬,不住偷偷观望她的时候,她是真的放下了。 沈曼于她而言,此时也不过是患儿家属,救孩子也是出于一个医者本能,但就算是放下了,也不可能像亲戚一样走动。沈家想和她家结亲,她自然拒绝,从来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更何况,现在流言蜚语已经出来了,再和沈家有所牵扯,岂不是落人口实。 她摇摇头,也是轻描淡写:“宝儿的婚事,再不能轻率,不管对方是谁。” 沈曼这两天也听了些风言风语的,作为沈家人,本能是感到愧疚:“宝儿也是个实在的孩子,一般人遇见这样的事,躲还来不及,哪有往上撞的啊!现在陆家还打着委屈的旗号无可奈何退了婚,可说到底还是宝儿吃亏啊,幸好今天远山回来跟我说,现在风向变了,才刚一退婚,就让人 撞见他家那小子追着人家公主满城跑,说是陆家想要尚公主,故意找理由退婚,不然好好一个姑娘家,让人家说三道四岂不是气死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经意瞥了眼常远山。 很显然,后者此时也是偷偷瞥着朝宁,有些紧张。 李朝宁不为所动:“好好一个姑娘家,谁能去做什么衙役呢,宝儿既然不想和别人家姑娘一样,那那些流言蜚语的,她也没什么扛不住的,陆家这么做的确不厚道,不厚道就不厚道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家是风光还是别的,都与我们无关。” 她留下来,和沈曼说这么些话,也无非是想告诉她和常远山,宝儿的事和她们无关。 男人低眸,仿佛没听见一样。 沈曼还待要劝,朝宁已然站起身来了:“我明天晚上再来。” 常远山自始至终也没说一句话,就掖着儿子被角,沈曼见劝不动,回头看着他:“诶呀远山你倒是说句话啊!” 常远山站起身来,可不等他走到面前,朝宁已经背起了药箱:“之前一直还不太确定,现在你们有操别人的心功夫,不如想想,到底是谁要害这孩子吧!药渣我已经分析过了,常人多补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几乎等同于下毒了,虽然量小,但是架不住日日吃,长年累月的,谁也受不住。” 她不会趟她们沈家的浑水,到底是谁想要害孩子,只叫她们自己想去。 常远山愣住,两步上了前来:“你是说之前那些大夫,开的药孩子吃了等于被下毒了?那是有人想要害我们?” 李朝宁嗯了声:“不然呢?” 他目光灼灼,心底愤怒至极:“不可能,她怎么会!” 朝宁嗤笑出声:“我连是谁都没说你就想到了,还说什么不可能?你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日后我也不必来了,别好像我愿意来你常家似地,省得以后有人说我挑拨离间,反咬我要害你儿子!” 常远山顿时闭嘴,沈曼急忙拉住了她:“我信姐姐,姐姐两次救我儿性命,怎能害我儿?这不是小事,先不能声张,这件事必须追查出个结果来,多谢姐姐提醒。” 朝宁点头,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出了常家,车夫连忙上前来帮她拿药箱,她捶着自己肩头,刚要上马车,身后就有人叫了她。 凤栖一身锦衣,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脚步匆匆:“娘,等等。” 朝宁转身,上下打量着他:“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凤栖点头:“这些稀奇小品,燕京城里都很少见,今日我也尝了些,甜甜的宝儿能爱吃,烦娘给她带回去,她就是心大,吃点好吃的什么都能忘了,告诉她别叫她记着陆家那点子糟心事,她还小呢,定什么亲,日后自然有好的等着她。” 李朝宁失笑,这就提在了手中:“好,是这个理。” 凤栖笑,眉眼间全是欢喜之意:“我这些天一直挺忙的,过两天不忙了我去看她。” 他目送女人上车,这才转身而回。 马车渐渐驶离,朝宁靠在车里,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小憩,休息了会。 到了郡王府,也早有人来接。 顾修得了消息,就站在门口,他接过了药箱去,见她手里还提着纸包,不由皱眉。 她知道他多疑,为免他又节外生枝,啰里啰嗦刨根问底的,赶紧解释了一句:“凤栖给宝儿的。” 不解释可能好些,她这么一说,顾修又怀疑她此地无银,目光浅浅:“明日我和你一起去,也免你尴尬。” 一点也不尴尬好吗? 朝宁回眸:“真的是凤栖给宝儿的,我和常远山一共也没说两句话。” 男人点头,表示相信。 两个人一起走进西院,在外面就能听见紫玉诶呀诶呀的声音,几个人影都交错在一起,屋里似乎有好几个人,李朝宁快步走过去,在门口听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说不疼。 进了屋里,徐娅正给她揉着骨,果然是伤着了。 一问才知道,是扭着脚了。 李朝宁将小品都放在了桌子上面,也蹲下身来查看她脚踝的扭伤,顾修走了一边坐下,和李厚说起了朝中别的事。徐娅直起了腰,扶着桌边坐了下来:“没大事,不过看着像是有旧伤,得好好将养将养,别再伤着了。” 朝宁点头:“也就是她太皮实了,伤了也不在意,多给她开点苦汤药她就知道在意了。” 徐娅笑:“是啊,宝儿喜欢甜的,一吃甜的东西,就什么都忘了。” 的确是这样,女人抬头,之后勾唇。 她的宝儿,已经打开了纸袋,里面的甜糕格式小品,似乎吸引了她全部目光。 李朝宁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脚面:“小馋猫,是凤栖特意给你的,不知道他从哪里得 来的,好像也是稀罕物。” 林宝铮点头,刚要动手,心中一动,又将纸包包上了。 她的目光似不经意地就落在顾修身上,李朝宁走了他的身边去,听见他又细细地问她去常家的事情,这两个人在一起看着,当真养眼。其实十分般配,这个男人看着她娘的眼神,和他那冷冰冰的脸,十分不同。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比昨日多坐了片刻。” 的确是多坐了片刻,朝宁抱臂以对:“沈曼劝我和沈家结亲来着。” 顾修扬眉:“你觉得呢?” 宝儿低头,想了想就笑了。 紫玉刚才看徐娅给她揉骨吓得脸都白了,此时见她不疼不痒似地,赶紧来推她:“小姐,咱们回房吧,我给你打点水,烫烫脚。” 宝儿竖着耳朵听她娘说话,悄悄摇头。 只听李朝宁嗤笑一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但是以后的事,让我们和沈家结亲,绝对没有可能。” 顾修只在她这个话里抓住了一个重点:“还在意常远山?嗯?” 朝宁无语:“跟他有什么关系,宝儿的亲事自然是要投缘有意的,就算过了我这关,宝儿不愿意也是不行,难道她能愿意和沈江沅定亲吗?真是笑话。”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着宝儿:“我宝儿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定什么亲,是吧宝儿?” 分明就是一句逗孩子的玩笑话,可林宝铮一抬头,就想起了沈江沅温暖的背来,他那个人说话总是拿着哥哥妹妹的腔调,还起誓发愿的,总是笑眯眯的。 想起来心里就暖,这就笑了:“江沅哥哥挺好的啊,我挺喜欢他的。” 李朝宁:“……” 她将随身的玉给了他,说不定很快他就会再来提亲,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有点娇羞的。 宝儿赶紧起身,拽了紫玉就走:“走吧,咱们回屋。” 说着也不等李朝宁再有什么反应,先一步瘸着脚走出了房门。 她手里还拿着凤栖给她的好吃的,等紫玉一出来,却又是反悔了。 少女推着紫玉,让她先回去打水,自己则转身往东院来了。 晚风徐徐,又凉又冷。 东院里也是静怡。 镜子当中的少年,脸上红点几乎已经全部消散了。 只剩下额角上还有一点点的红,顾莲池 伸手挑着自己额角的碎发,轻轻抿着将红点遮盖住了。喜童一脸愁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今天天气好,自家小主子看起来心情也很好,可喜童几次想要开口跟他说起宝儿的事情,都叫他目光吓得不敢开口。 院子里的草丛当中,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正欢。 顾莲池的心情就像他快要痊愈的脸一样,很好。 回身坐下,看见喜童还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地,拿起书来啪地敲在了他的头顶:“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 喜童如释重负,两步跳了过来:“小主子诶,你有没有听说啊,宝儿到底因为什么退婚,都说是因为她为沈公子做了证人,两个人在楼里吃了一夜的酒,孤男寡女的,陆家就退婚了的。” 顾莲池凉凉目光扫过他的脸,又拿书来敲他的头:“蠢材。” 喜童揉着头,龇牙咧嘴地:“真的啊,都这么说!主子你不是也想……什么嘛,不如干脆也把宝儿在这留宿的事情说了,不是一举两得吗?说不定王爷为着你,就不和李大夫来往了,还能给你和宝儿做主定下亲事呢!” 少年斜眼,拿着书作势要打,只吓得喜童后跳着躲了开去。 顾莲池目光渐冷:“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打折你的腿。” 喜童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少年别开脸去,打开了窗:“正是风口浪尖,再传出这样的事,你让世人怎么看待她?再说我并不是不喜欢李大夫,就算没有李大夫,也会有别的人,我只是……” 他的心思又能对谁去说,不过看着窗外明月,轻轻地叹息。 喜童不敢再说别的,一时间屋里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好半晌,窗外的明月慢慢躲进了云层里,顾莲池刚要回头,一根长长的树枝从窗下递了上来。 枝头挂着一个纸包。 他心中一动,林宝铮顺着窗外就爬上了窗台,一张笑脸眉眼弯弯。 第九十四章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林宝铮爬上来的时候,姿势有点怪异。 她扶着窗户,也不敢跳进去,就趴在窗上看着他笑。 顾莲池的心里,分明就开了一朵花似地,可他轻易都不会笑,伸手拿了纸包在手上掂量掂量,手一滑就放了桌子上面。喜童已经搬来了椅子,让宝儿借力进来。 宝儿踩着椅子,从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脚有伤,单脚落地那么一跳,身形顿时晃了晃。 顾莲池神情虽然毫不在意一样,但是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一伸手就给人扶住了。 喜童松了口气,又把椅子搬走了。 才走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自言自语地拍着脑门:“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林宝铮扶着少年胳膊,转身坐了桌边。 顾莲池把纸包扔了她的面前:“这什么东西?” 宝儿笑,伸手打了开来:“专门能治各种病的好东西,保管有效。” 纸包里包着几样甜糕,顾莲池略嫌弃地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块递到了他面前。 她扬着眉,眼底是他的影子,在烛火的跳跃下轻轻晃动:“一看这个就甜,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人都会变成不一样的。” 喜童在一旁撇嘴:“我们公子不爱吃甜……” 宝儿听见他开口,转头去看他:“不爱什么?” 话未说完,少年就着她的手,已经咬了一口甜糕,他扶着她的手腕,连她的指尖都咬了一口。 第九十五章 林宝铮走出府衙的大门,贾明和赵秦就在外面等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当中,都带着些许的怜悯,可这个姑娘一早来打卯,神采奕奕地是真有精神。 就和往常一样,她一身公服,干干净净,英姿飒爽。 长发都编结在一起,挽在帽子当中,露着张看起来就十分无害的脸,笑眯眯的。 当然了,如果那些地痞们要是也这么觉得故意闹事的话,后果很严重,宝儿虽然看起来无害,但并不是真的无害。因此这样看着她每天巡街的话,街边的摊贩们都最喜欢她了。 看着就是一道风景。 本来这个时候陆成风就心中有愧,特意给她放了假的,但是她早早来到府衙,面对他的时候也一脸坦然,倒叫个一把年纪的人有些烦躁了。贾明见她走路的时候腿有点坡,很是担忧:“扭脚了吗?我们想告假都不会给的,既然大人让你歇歇你就在家休息啊,干什么来自讨苦吃呢!” 赵秦也附和着:“就是,这两天说什么的都有,你个姑娘家让人家嚼舌根都犯不上。” 宝儿笑,不以为意:“做人坦荡荡,心中无愧,嚼舌根是别人的事,我管不了。” 贾明哈哈大笑,上前来拍她的手,一时间竟是忘了这是个姑娘家。 林宝铮啪地与他击掌:“你们先去巡街,我去问个事情,去去就来。” 她掉头就走,脚步快了许多。 走到府衙不远处一个小宅院时候,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缸,一个妇人正背对着她,仔细刷着其中一个小不点的,口中还念念有词的。宝儿几步冲到她的面前,用那只走起路来还有点疼的脚踢了踢她背后的石子:“阿婆!” 被她叫阿婆的女人顿时转身,她头发已有花白,长得瘦瘦小小的,浑身地白。 宝儿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胳膊,还轻轻晃了晃:“阿婆在干什么?” 女人笑,一眼就道破:“说吧,来找我干什么,想问什么?” 官府当中,若有死亡的男尸会有仵作来查验,如果是女尸的话也会有作婆来查,不明尸骨等确定身份之后,仵作们之间也会互相帮忙检验,林宝铮嘻嘻一笑,站直溜的了:“阿婆就是厉害!一看就知道我有事想问阿婆,现在不是能确认沈江沅不是杀人者了吗,我来看看有什么进展,那个姐姐还好吗?” 结案后,阿 婆平日都会处理这些尸体,现在并未结案,宝儿特意过来看看。 女人继续刷缸:“有,她生前的房事,并不是自愿的,能让一个妓子反抗而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说明是她熟悉的人,又不是她的客人,破案是大老爷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 她一边刷着缸,一边低下头去不再看宝儿了。 宝儿笑,是真心的开怀:“谢谢阿婆,我知道啦!” 女人并未回头,就只嗯了一声。 宝儿转身,有些事真的就是心里明白就好,沈江沅以为他不会杀人,就算他杀了人也能找到人给他做不在场证明,完全不用她出面。其实并不是那样的,阿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女尸姐姐的安置骨灰的小缸都准备好了,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案件本来就是个极其容易破查的,并且已经破查了。 陆大人就是故意的。 她嗤笑一声,转身出了小院子,上了街。 街上人来人往,林宝铮很快就追上了贾明,三人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巡街。 她们走过的街角,一辆马车悄悄尾随,窗帘掀着一角,喜童趴着缝隙偷偷地笑:“我们宝儿今天是真精神,真精神啊!公子你就真的不想看看?” 顾莲池坐在另外一侧,手里摆弄着一个全新的九连环:“脚好了?” 也幸亏是从小在一起的,喜童才明白他问的什么意思,赶紧探出头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宝儿,然后回来报告:“没有完全好,但是我看她走路也虎虎生威的,应该没什么事了。” 少年头也不抬:“嗯。” 喜童啪地放下了窗帘,回来捧脸嘻嘻地笑:“嗯是什么意思呀?咱们不会就这么一直跟着她吧!” 顾莲池手中一顿,忽然举起了九连环敲了过来,可喜童早有准备,一下后仰躲开了去。 马车行得很慢,少年再扬起手来,喜童连忙又是把脸捂上了。 可顾莲池也只讲他推了一边坐着去,伸手掀起了窗帘。 林宝铮已经走远了,他看着她的背影,略有失神。 随后,他在腰间锦袋里拿出小小的圆铜镜,在颠簸当中举在了面前。 镜子当中,能看见少年的脸,又恢复了往日神采,他微微扬起下颚,很快又收起了小镜子。喜童在另外一侧探头看了半天,无聊地放下了帘子:“不看了不看了,宝儿又去多管闲事了。” 马车很快走过接中,和三个衙役擦肩。 顾莲池的目光远远投望在宝儿身上,她低着头,正和刘老太说着话。 走过她们身后,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注目。 喜童在车里喝着水,过了好半晌,见他的小主子在窗口那出神,赶紧拧紧了壶口,凑了过来:“都过去那么远了,看什么呢?” 顾莲池微微皱眉,收回了目光,放下了窗帘。 喜童好奇,又挑起来看,只见望南楼的门口,常凤栖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回身直挠头:“主子你看什么呢?” 常凤栖怎么和质子府的人在一起? 顾莲池一指头点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揉:“去质子府。” 在这么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更普通的日子里,李家却是难以平静,朝宁出诊回来,沈家媒人以及沈江沅就在家里等着她了。这小子果然跪在她的面前,拿出了顾修送给宝儿的圆玉。 很快,林十三夫妻也被邀请了过来,顾修因在朝中并不在家。 林宝铮一早出去巡街了,幸好李厚夫妻也在,劝慰着,让李朝宁心底还舒服了些。 昨天晚上母女又争吵了,哦不,并不是吵架,就是朝宁一个人在发脾气,她很少在女儿面前发火,但是这一次是真怒了。宝儿就跪在她面前,任你怎么说,她就只一句,我喜欢那个人,看了他的眼睛,知道他对我说的是真的,相信他。 早起的时候,李朝宁让宝儿去找沈江沅,把圆玉讨要回来,她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拒绝这门婚事。 可惜林宝铮穿着公服,不过就是对着她笑笑,转身跑了。 这就是她的心意。 她就这样离开,也是心里知道,也相信娘亲。 她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她喜欢的,她娘就不会真的反对。 因此有恃无恐。 沈家的人,以沈贵妃为首都不好相与,虽然千万个不愿意,但是李朝宁还真的是答应了下来,随后,宫里传出消息,有人来接她入宫,沈贵妃要见一见她。 沈江沅和林宝铮的八字被媒人拿去合了,李朝宁匆匆离去,林十三就留下来等待宝儿。 只不过他没有等到他的宝儿,先等来出行归来的顾莲池。 从质子府回来,不等到家,小叶子就撞上了郡王府的马车,对于沈家来提亲的事情, 顾莲池也略有耳闻,拜喜童所赐,西院的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沈江沅第一次提亲,顾莲池就知道真相,他知道沈江沅记挂的那个人是李清芷,所以对于第二次提亲也毫不在意,更何况沈家和李朝宁有过芥蒂,不可能联姻。 结果小叶子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的马车,说林宝铮和沈江沅真的定了亲了。马车停在郡王府的后门处,不等喜童掀开车帘,少年两步跳了下去。他快步走进院内,看见林十三了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东院和西院,原本都是郡王府的宅院。 少年忽然想起划线而治的时候,他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意。 他手里拿着的纸包仿佛烫手一样差点摔出去,林十三送走李朝宁,不等回到屋里,就听见零碎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少年就站在院子当中,中了邪一样。 他偏过头,心底忽然闪过一丝苦涩来:“莲池,怎么了?” 顾莲池上前两步,目光灼灼:“十三叔,沈江沅又来提亲了?” 男人诧异地看着他,轻轻点头:“嗯。” 顾莲池又往前一步:“李大夫答应了?这不可能。” 喜童拉着小叶子不敢上前,西院里也没有别人,此时若有别人,看着少年的脸,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自问自答,一眼就能看透他,就连林十三,也怔住了。 少年恍惚站在面前,就像是当年的自已,林十三心中更觉苦涩,走了他的面前:“本来是不可能答应,尤其在才退婚这个当口,但是宝儿把你爹送她的护身圆玉给了沈家那小子,她自己喜欢,她愿意,就这么定下来了。” 顾莲池闻言愣住,手一翻转,掌心的一包甜糕啪地摔了地上。 他负手而立,对林十三轻轻颔首,到底还是转身离去。 男人勾唇,轻轻弯腰。 地上的纸包包得很紧实,他伸手拿了起来,只觉微风徐徐。 多少年前,他也曾这样,偷偷地喜欢一个人,但是常常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后来这个人,就眼睁睁看着她去了顾修身边。如今十几年悄然而过,命运竟然如此可笑,李朝宁再一次去了顾修身边,他以为这就是命。 作为顾修的儿子,顾莲池,这也是命。 第九十六章 桌子上的酒壶已经空了好几个。 打开纸包,里面放着一小盘软糯的糕点,不似常见的。 也就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白白的,软软的,恐怕到口中也只剩下甜甜的了,他两根手指在额间轻轻点着,觉得酒似乎上头了。今日宝儿定亲,并不只有定亲,他带着秋娘过来,李朝宁临走时候对他说既然他已有家室,那她也准备给宝儿更改户帖了。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真到了这一刻,尤其见到顾莲池之后,勾起了不少回忆。 于是一个人呆了一会儿,喝了会酒。 女人脚步轻轻,端着茶就走了过来:“夫君,喝茶。” 林十三伸手接了过来,小姑娘立即从她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来,圆滚滚地十分可爱。 女人指尖纤细,似不经意滑过他的手腕,轻轻把茶碗放在他的手边。 林十三顿时捧起了茶碗,小锦屏站在桌边,伸手指着纸包:“爹那是什么呀?” 他笑眯眯地轻抚她的发辫,声音也轻:“是你姐姐的东西,等她回来问问她,她要是说可以了,再给你好吗?”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又来拽他的袖子来回地晃:“爹,你不是说,到了京里就让姐姐带我玩吗,等她回来了,我能跟她说吗?” 她圆润的小脸,肉乎乎的。 林十三不禁想起了幼年的宝儿来,满眼全是笑意:“当然了!” 锦屏直说这就要上街找姐姐,喝了茶,男人站起身来,秋娘伸手来扶,却被他轻轻拂开。 她默默退后,牵起了女儿的手:“锦屏,别闹。” 出了屋子,李厚在院子里晾晒药材,林十三大步走了出去,说是要帮忙,可人不等到跟前也不知绊了什么上,竟然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秋娘连忙跑过来,李厚快人一步,低头来检查他的伤势:“先别动,我看看伤着哪没有!” 七尺高的男人就那么仰面倒在地上,李厚按着他的腿,抬头看着他:“十三叔,这疼吗?” 天空当中,朵朵白云各种形状缓慢漂移着,林十三怔怔看着,苦笑出声:“厚啊,有点疼呢!” 李厚用力按压,更是紧张:“有点疼,哪里,这?有点疼是多疼?” 林十三轻轻道:“比我想的疼。” 他似乎醉了,又似乎睡着了,说完话就闭上了眼睛。 秋娘知道他不喜欢女 人碰触,也不敢轻易上前去扶,李厚招呼了两个小厮费了好半晌的劲才给人抬进了厢房去。秋娘留下来照顾醉酒的他,一时间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林十三到底是习武之人,摔一下也没什么大碍,李厚才从他的屋里出来,就瞧着紫玉一脸为难地站在树下,沈江沅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去而复返,正央着什么。 李厚上前两步:“怎么?” 沈江沅连忙一溜小跑:“表哥,我是来……” 话未说完,李厚已然一指头指向了他:“注意措辞。” 沈江沅已然来到他的面前了,自动忽视掉他的不喜:“谢谢表哥,我在这等一会儿宝儿就好,有个东西是要还给她。” 李厚:“……” 论起厚颜无耻来,他还是略逊一筹。 也只要让他进了大屋,让紫玉好生招待他了。 林宝铮出去巡街,一早就给这烂摊子扔给他们了,李厚憋不住一肚子火气,又不能发泄在沈江沅身上,气得掀翻了簸箕,药材撒了一地,到处都是。 和林宝铮巡街,最担心的是什么? 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有地痞闹事,也不是有杀人案件,而是怕就怕口舌纷争。 流言蜚语多了,对于一个姑娘家,就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可上了街,才发现贾明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 这姑娘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街上的小摊贩看着林宝铮的目光也都是怜惜的,走了一路,给了一路好东西。 流言蜚语已经变换了风向,三人巡了两圈,到了晌午,合计着在街边吃点干馍馍。 才坐下一会儿,日头就偏过了中。 林宝铮捧着水碗喝水,贾明在旁嬉笑:“其实我们心里都明镜似地,陆家这小公子可不是被鬼迷住心窍了,他是被那些荣华富贵晃花了眼,成天跟着人公主后面转,早忘了自己的身份,真是忘恩负义。当然了,说到底还不是咱们陆大人想太多,就是可怜你了。” 虽然分开了,但是陆离还是陆离。 宝儿是不会说陆离的坏话的:“陆离不是那种人,退婚就退婚,我有什么可怜的。” 贾明嘻嘻地笑:“得了,别把我们都当瞎子,起初我们也以为是你太鲁莽了,但是这两天眼看着陆小公子跟着公主来来回回的,谁不明白怎么回事啊!” 宝儿捧着 水碗,喝了口水,吐了个泡泡:“都说了,陆离不是那种人。” 话音刚落,贾明的眼睛都直了。 他看着街头上突然出现的一对少年少女,暗叫不好。 林宝铮放下水碗,才要站起来,贾明给赵秦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当即一左一右给宝儿按了回去:“哈哈你说得对,他不是那种人,现在天色还早呢,你再喝口水,我也喝口水,咱们一起走!” 宝儿坐下,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我喝饱了,也该去巡街了,你们要是还想坐会,那我就自己先去也行。” 赵秦退后一步,遮住了后面,贾明拦着宝儿,不叫她回头:“诶呀,诶呀我肚子有点疼,这是不是刚才吃太多了呀……” 宝儿无语,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只听一声娇喝,李静兴高采烈地奔着她跑了过来:“宝儿!” 少女回头,李静在前,已然快步走了过来,在她的身后,跟着低着头恨不能钻进地缝里的陆离,以及李静的侍卫队。都是认识的人呢,她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对李静躬身施礼。 李静可是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她的一边胳膊:“宝儿你干什么去?巡街吗?带上我啊!” 林宝铮的目光穿过她的肩膀,落在了陆离身上,少年红着脸,手里拿着李静出来时候披着的大斗篷。贾明说的没错,他现在这个模样,真的很像是个小随从,宝儿微微皱眉,轻轻拂开了李静的手去:“公主金枝玉叶,可不敢带着你疯。” 李静一脸羡慕地看着她,想了想回头又瞪了眼陆离:“宝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啊,小离子是挺有意思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啦!” 宝儿单手扶剑,美目扫过她不以为然的笑脸,赫然转身:“我什么也没想,现在陆家已经退了婚事,我和陆离也没有任何干系,他做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说着招呼了贾明一声,大步去了。 李静在她背后直跺脚,一回头瞥见陆离又羞又臊地看着宝儿背影,抱臂以对:“小离子,都怪你!” 她当着他的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也不叫他跟着了,招呼了自己的马车上前,一拧身上了车。 侍卫队开路,很快,马车就消失在了少年的面前。 只不过,没用多久,这辆马车绕了一大圈就停在了郡王府的大门前,李静一身锦裙,缓步下车。她扬着小脸,伸着自己的手,一个 小宫女轻轻搀扶着,脚步逐渐轻快起来。 进了郡王府,自然有人带路。 李静不让人跟着,径自随着小厮走进了书房的院子,院内的莲花池一片碧绿,莲叶蓬勃。 她走过池边不由多看了两眼,喜童得知公主来了,正在门口迎接,见到她也是笑脸相迎,李静挑着眉,对他抿着唇笑:“莲池哥哥呢!他在里面?” 喜童像见了菩萨一样给她开了门:“嗯,公主快进去看看吧,我们大公子这可是做了病了,他心情不好,可千万别惹着他!” 李静伸手对他做了一个咔咔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喜童一哆嗦,等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候,人已经走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房门。书房当中,少年在桌边坐着,桌上一只小白兔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圈,到了桌边又不敢下去,可怜巴巴的。 顾莲池靠在摇椅上面,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他长长的睫毛又黑又密,李静三五步跳了他的面前,啊哈了一声。小兔子吓得蹬了好几次腿,跑了桌边又跑回去,来回跑了好几次,少年却动也未动。 李静伸手来戳兔子的小鼻子:“莲池哥哥,宝儿真的好有趣哈诶呀兔子咬我!” 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少女尖叫一声,扶住了自己食指,顾莲池放下书简,伸手一提就将二呆抱在了怀里。 李静指尖发麻,怒目以对:“兔子咬了我的手,出血了!快给我找御医来!” 少年轻轻安抚着小二呆,也终于抬眸,浅浅的目光就在房门处一扫而过:“回你的皇宫里面去,自然有的是御医。” 少女气得直跳脚:“莲池哥哥,你这也太不仗义!我帮了你这么多,你竟然翻脸不认人!我现在来向你汇报好消息来了,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生气了,以后再不理你了啦!” 她话音刚落,顾莲池已然嗤笑出声:“哪个是你哥哥~呵” 第九十七章 巡街结束,林宝铮将令牌挂在了府衙歇脚处。 贾明最后一个进来,善意地提醒她:“一会走的时候从后门走,别去前面。” 她抬眼,清亮的眸子里都是迟疑:“为什么?” 贾明两步到她面前,单手捂嘴压低了声音:“因为陆大人有客人,别过去。” 林宝铮轻轻点头,她一条腿还有点瘸,如果走后门的话,那得绕好大一个圈才能回家了,不过绕圈就绕圈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洗了把脸,自己揉了揉脚踝。 贾明和赵秦先一步走了,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宝儿仔细整理了自己衣裳,慢慢走了出去。 门外刚才的彩霞满天此时已经落尽,可天暗色才到,还未黑透。丝丝的威风吹拂着她的脸,春天一到是一日比一日的暖,一日比一日的长,少女关好门,一回身的功夫,少年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陆离手里拿了一根轻杖,很显然就是一根长棍改的,他递到她的面前,微微抿着唇。 宝儿伸手拿了过来,拄在手里高度刚刚好:“谢谢。” 陆离紧紧跟着她,眼看着她往后门处走过去,快走两步拦住了她:“怎么不从前门走?后面那条巷口得绕挺远。” 她好笑地看着他,轻杖在地上狠狠点了点:“我从哪里走都是回家,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还来管我?” 少年脸色微窘,只管拦着她。 宝儿转身,这就往前门走去:“陆离,我以前觉得你读书比我多,识字也比我多,明白的道理也应该比我多,可是现在为什么你和你爹一样糊涂呢!” 陆离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宝儿回头,他差点撞到她的身上,才站住了。 她后退两步,举起轻杖来,阻隔了他的前进:“陆离,我们退婚了,现在应该是两不相见的关系,起初外面传的风言风语都哪里来的你心里一清二楚,还是不要见了吧!” 陆离皱眉,张口欲言,好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这并不是我本意。” 真的不是他本意,她也知道。 宝儿笑:“可结果是这样的啦,是不是你本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转身就走,陆离连忙跟上:“宝铮!” 林宝铮脚有点疼,走得不快,片刻就被他追上了。 少年来拉她手,也只轻轻一拂就撇开了去。 陆离甚至还有点恼的:“咱们认识这么久,我什么人你知道的,我心里想什么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过是贪图父亲眼底的一点关怀,不过是想要同嫡子一样的待遇。 宝儿不让他碰她的手,侧身也避了开去:“你也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也好言好语对你说句心里话,你自己想想。” 少年目光灼灼:“什么?” 林宝铮扬着脸,向前一步:“皇亲国戚不好攀,小心招来祸端。” 说完,坦然往前。 前门处果然戒备森严,她再往前,却被衙役们拦了下来。 也不知府衙又来了哪位贵客,竟然是这样的小心,本来她是要转身回转的,但是陆离走了过来,可是第一次依靠着他的脸,使了一次宠爱的嫡幼子存在感,到底还是走了前门。 府衙内的前堂,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来回踱步走过,陆成风陪伴在旁,也是一脸愁云。 陆离掩着宝儿,让她走过门前。 天黑了,她不敢多看,也只瞥了两眼,悄悄走过。 送她出了前门,陆离站在门前不动,从前他爹有事不许走前门的时候,他也曾偷偷送她走过。彼时他总是送她走回家,一路上两个人说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只嫌弃这条路还不够长,很快就会走到。分开的时候,宝儿总是挥着手,一脸的笑意,看着就让人心生愉悦。 然而现在,他不敢前进一步。 林宝铮也是回头,对他挥了挥手告别。 他实在忍不住叫住了她:“等等。” 从前,她拉着他的手,她和他亲密无间,他以为退婚以后她会痛骂他,甚至是会打死他,就像她曾说过的一样。可是她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甚至只是在他肩头轻轻地捶那么两三下,然后只说两不相欠,就那么地……轻轻放下了。 好像从未喜欢过他一样。 听说她立即和沈江沅定亲了,哪怕是别人,陆离的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可偏偏是沈家的小善人,这个时候两个人定亲会有流言蜚语,没想到她就这么坦然面对他,四目相对,她眼底还有笑意,就好像是无数次分别当中的一次,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分明就不一样了。 林宝铮看着他,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弯弯曲曲:“我回去啦,你好好的。” 她 转身,脚步轻快,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渐浓的夜色当中。 府衙前门距离郡王府不远,宝儿也不在路上耽搁,快步走了回来,后门处还停着沈家的马车,她没吃晚饭肚子有点饿,也没在意推开后门,先高声叫了声紫玉! 大屋的房门当即被人推了开来,出来的不是紫玉,等了她一天的沈江沅一头扎了出来。 他几乎是跑到她面前的,院子里的高树上面挂着灯笼,映红了他的脸。 沈江沅忙把圆玉递到她的面前:“还给你,定亲啦!” 他一脸笑意,嘴角弯弯。 宝儿也笑,并不去接:“既然送你了,你就戴着吧,是我的心意。” 这块玉是有来头的,沈江沅多少知道一些,见她实心实意要送他,更觉这姑娘重情重义,敬重了三分:“好,回礼我也总要有的,你且等着,明儿我拿了我家传家宝来给你!” 宝儿被他这副模样逗得笑不拢嘴,迎着他就要往屋里走:“江沅哥哥你可真有意思,拿什么传家宝啊,我不要。” 这么晚了,李厚已经明着暗着撵了他好几次了,沈江沅怎能还往里面走:“我们传家宝好像是一个什么金马的,太重拿着也不方便,我回去给你挑挑,保准给你拿个好戴的,也叫你日日戴着。” 一轮明月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头顶,宝儿也知道时间太晚了,他是不宜久留,转身又来送他:“那好,明个见。” 她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整个人都像是软软糯糯的糖一样,看着让人心甜。 沈江沅走到大门口才是回眸:“明天见!” 宝儿饥肠辘辘,他一走笑脸顿失。 偏偏紫玉惊慌失措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到了她的面前,都快哭了:“小姐,二呆不见了,我以为它一直在笼子里,刚才想起去喂它才发现笼子小门开着,它不知道跑那里去了!” 小二呆不见了? 现在天早就黑了,林宝铮也有点急:“到处都找了吗?床下也没有?” 紫玉点头,急得都快哭了:“二呆傻乎的,出去都不知道回来,这么长时间了指不定蹦跶哪里去了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宝儿看向了东院:“那边去问了没有,顾莲池在家的话,也可能在他那里。” 紫玉似乎没有想到这种可能,顿时怔住了。 宝儿拍拍她的肩膀,只叫她快先回去,自己则 奔着东院来了。 东院十分安静,院子里连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顾莲池气不顺,冷漠得很,尤其是听见李静叫什么哥哥,更是脸若冰霜。小姑娘天之骄女,也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忍让,在他书房发了一顿脾气,转身走了。喜童站在门口,少女出来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敢言语,忐忑地站了她的旁边,回头一看房门没有关好,刚要伸手去扶,结果李静满心怒气回头一脚又是将房门踹了开来。 她恨恨走了,只留书房一片静怡。 然后整个郡王府就这么安安静静到了晚上,少年不吃不喝一直过了许久,天快黑的时候,才让喜童传令下去,开小灶,做几样不常见的美味。 只要他能吃点东西,做什么都行! 喜童也跟着忙了好半晌,前前后后来回送了几次羹汤,可惜一直到天黑,自家主子也没交摆饭,不知何意。 夜色渐浓,西院里似乎传来了林宝铮的叫嚷声,顾莲池的目光终于在兔子身上收了回来:“摆饭,快。” 喜童只当他饿了,立即吩咐了下去。 按照顾莲池的要求,晚上做了红豆沙羹,桂花圆宵,荷叶粥和桂圆栗子饼,四样甜味。饭菜就简单了些,两个小炒两样咸菜,碗筷都上了桌,喜童伺候着少年,让他洗手,可惜人就抱着那只傻兔子,躺在摇椅上面,半阖着眼动也不动。 喜童弯腰来劝:“我的公子诶,一天了,好歹也吃两口啊!” 顾莲池轻轻抚着小二呆的背脊,眼也不抬:“等会。” 喜童也不知道他说的等会是什么意思,然后没有片刻功夫,他就听见了快又急的脚步声,林宝铮从窗口走过直敲着他窗。他赶紧过去给人开门,将宝儿迎进了门来。 宝儿是来找兔子的:“看见我们二呆了吗?” 也不等喜童回答,顾莲池已经抱着兔子走了出来:“你的兔子,以后看住了。” 宝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弯腰将小二呆抱了起来:“诶呀,二呆你怎么又跑这边来啦?” 喜童低头,强忍住笑意。 顾莲池洗了手,过来坐了桌边:“听说你今日又定亲了?” 林宝铮点了点头,本来她也是腹中无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此时闻到米汤香味,更觉饿饿饿了:“嗯,定了。” 少年微微偏着脸,对她招手:“恭喜。” 他不说那些刺激人 的话时候,多数时间还是很受看的,宝儿走了过来:“多谢啦!” 顾莲池并没有拿自己的碗筷,只抬眸看着她:“其实你昨个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我从小就一个人饿习惯了,真不知道多个妹妹是什么样,不然,你教教我?” 他美目当中,眸光流转。 跳跃的烛火当中,能见他俊秀的脸上,浅浅的笑意,不笑则已,一笑倾城。 林宝铮怔怔看着他,舌头都打结了:“这怎怎么教?当哥哥的,当然就是对妹妹各种好啦!” 各种好? 少年推了推自己的碗筷,示意她坐下给她:“像现在这样?你吃饭了没有?” 秀色可餐, 简直是秀色可餐, 宝儿的脚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第九十八章 屏风上挂着他的腰带和衣衫,男人心中有事,掀被下床。 平时他都要躺好一会儿,叫走都不爱走,此时隔着屏风看见李朝宁的身影站在窗边,哗啦哗啦扒着药箱不知找着什么东西,顾修赤脚踩在地毯上面,片刻就绕过了屏风。 女人刚把大药丸揪成两半稍小点,端着水碗才要吃,他就已经到了背后:“你吃的什么?” 平时她身体极好,轻易没有病症。 李朝宁吓了一跳,药丸从手里一下掉了下去:“没什么。” 她从容地探身在药箱当中又拿出另外一个来,当着他的面再次一掰两半,然后就水吃了下去。 药味很浓,其实她和宝儿一样,喜好甜食,皱着眉头拿了早有的蜜饯,含在口中才觉得好些。 顾修目光浅浅,似不经意在地上的药丸上扫过。 平时也不见她吃药,每次事后,她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先清理自己,然后身上就有淡淡的药味,就是这种味道。隐隐地,他多少猜到了一些,脸上却无波澜。 李朝宁开始收拾桌子,她身上也才披着一件外衫,身形窈窕纤细。 男人走到她身后,自背后拥着她。 她拿纸包住药丸,慢条斯理地放入药箱当中:“怎么了?不走吗?” 顾修的下颔就抵在她的肩头上面:“你这是盼着我走?” 朝宁笑,回眸:“没有,再说我盼着还不盼着,你不都得走么?” 他当即放开她,站在她的背后:“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难不成你非得等出了事再进我郡王府大门?” 李朝宁假装听不懂,也不回头:“能出什么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顾修略一沉吟,又是上前。 他在她腰伤轻拧了一把,转身走了屏风面前:“若你有孕,就再不能由着你。” 她回头,只见他挺直的背影,正系着腰带。 刚才药丸掉了地上,滚落一边去了,现在男人似乎没注意这边动静,李朝宁脚下一扫,低头来找,地毯上也是不太好寻,来回找了两遍也没能找到。 她怕引起他的注意,也不敢太大动作。 顾修穿了衣衫,又来穿鞋,平时她的屋里不让留人,现在也就她们两个人。 男人转过身来,眉眼间竟还有淡漠之色,她走上前来,帮他整理衣领:“今天走这么早? ” 本来是不想留他,不过刚才可能问他要走的时候,他似乎不高兴了,这个人喜怒无常,嫉心又强,常常在意她随口说的话,还得费心去哄着的。 是以,她立即表现出一副略有不舍的模样来。 顾修伸手抬起她的下颔,立即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笑意:“小娘子突然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还真不适应。” 朝宁张口咬住了他的指尖,笑意渐浓:“你应该说不胜荣幸。” 他嗯了声,低头,印上双唇:“不胜荣幸。” 出了屋里,喜东果然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顾修反手关上房门,缓步走下了石阶。 喜东连忙上前:“暗线已经掌握了秦大人等人买官卖官的罪证,赵大人问是尽快动手还是再等等?” 顾修沉吟片刻,脚步不停:“陆成风有什么动静?” 喜东回道:“这只老狐狸还是很谨慎的,还在观望。” 顾修点头:“推他一把,待他进坑再动手不迟,明天安排一下,让赵显过府一趟。” 喜东连忙应下。 两个人越走越远,待进了郡王府的东院,男人才伸手入怀,拿出了一颗布料包着的半颗药丸:“还有这个,悄悄拿了去老大夫那看看是什么药丸,可有碍于孕事,千万谨记着,不要让西边的人知道。”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西院。 这边灯火昏暗,就只有院子当中高树上悬挂着一个红灯笼,随着风儿摇摆着。 喜东做事向来谨慎,也不问缘由,先将药丸收了起来。 明月悬挂在高空当中,顾修走到书房,又仔细交待了一番,林宝铮突然将她的玉送了沈江沅,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中。说起宝儿这小姑娘,和李朝宁行事完全不一样。 出了书房,他想起小姑娘就多问了一句,喜东刚好知道宝儿在哪里,也多回了一句。 林宝铮此时就在东院里,还和他的儿子在一起。 顾修顿时皱眉,顾莲池一直反对他娶李朝宁的事情,他心中明白,之前三番五次地,从看似简单的逗弄到两个人针锋相对,细思恐极。园子里的莲花池中,黑蒙蒙一片,女尸在这个池子当中捞出来已经过去五年多了,往事却还历历在目,阿青的死,儿子的忤逆,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这个时候,拖阿青下水的丫鬟早就死了,知道真相的那 个男人,也在牢中自行了断了,即使他有千万种猜测,追究下去也毫无结果。然而,那人到底是否和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猜测,顾莲池小小的年纪,如今早已长大,面对阿青留下来的这个孩子,他愧疚有之,疼惜有之,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宝儿这小姑娘很显然,就是个招人疼惜的孩子。 她甚至都不像平常的小姑娘,她的疼从来不在脸上,也不会说出来。 她甚至可以很轻易地就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化在心里,你看见她的时候,她一直就像一块糖,又甜又软。 当然了,如果你觉得她软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她骨头里就带着硬气,也叫人刮目相看。 比起顾莲池,她心思就单纯得多,所以一向不轻易近人的儿子,现在竟然和宝儿在一起,顾修的心底是有些焦灼的。进了顾莲池的院子,一个小厮正在石阶上面提灯,屋里有两三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林宝铮的模样。 顾修上前,小厮连忙敲门。 很快,喜童过来打开了房门,男人负手走进,一眼就看见桌边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眉飞色舞着说了什么,顾莲池在旁侧耳细听,嘴角边全是笑意,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吃了一半的甜品。 他的儿子,在对着宝儿笑。 喜童嗯嗯了一声,少年少女都抬起头来,顾莲池看见顾修似乎怔了下,不过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脸去,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宝儿却是先站了起来:“大叔,刚好遇见,我在莲池哥哥这蹭了顿饭,他待我很好的。” 顾修点头:“日后你们也是兄妹,他待你好才对。” 喜童拿了水来,宝儿伸手洗了手,又漱了口:“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小二呆被关进了笼子里,她提在手上,又是回头。 顾莲池抬眸看着她,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她对顾修告辞,又对少年挥手:“莲池哥哥我走啦,从前过往就当从未有过,你高兴点!” 说着单手在唇边做了一个让他学着勾唇的动作。 少女亭亭玉立,神情既娇憨又可爱。 她尖尖的小脸,直让冰冷的肝脏肺腑都暖软起来,应该让她日日高兴,应该让她时时开心,应该让她……再多吃点好吃的,长点肉,否则,当真让人心疼。 顾莲池轻嗯了声,勾唇:“好,从前过往就当从未有过。”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能和她和平共处的办法,脸色缓和许多。 林宝铮吃饱喝的,提着小二呆走了。 顾修看着她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喜东早已退去做事,喜童向来最怵他,在顾莲池面前,他可以嬉闹玩笑,在他爹面前,借来十二个胆子也不敢造次。 招呼外面的小厮进来收拾了桌子,喜童连忙给顾修倒茶。 父子间从未有过温馨时刻,本来随着年纪的增长觉得可以更方便沟通,结果还是这般。此时少年起身,走了榻前,他坐了上去,一伸手在矮桌上拿过了九连环。顾修也转过身来,仔细看着少年。 他心中一动,莫名地渐起恼意:“顾莲池,你想干什么?” 顾莲池手上的动作一缓,九连环哗啦一声:“我想干什么?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喜童赶紧拦在少年身前,捧着茶想遮住他小主子的身影:“王爷,喝茶。” 可惜,即使他挺胸抬头就他这个个头,也遮不住少年冰冷的眸色,顾修的目光透过喜童的头顶,和少年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皱眉,一种不详的预感强烈地冲击着他的眼睛。 他当下便怒:“之前你三番两次伤了宝儿,便是憎恨朝宁,不愿她进郡王府的大门,现在突然和宝儿亲厚起来,你当我不知你那点弯弯道道?” 顾莲池和林宝铮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心思都在心里。 不同的是,宝儿可以化开,他只添戾气。 少年赫然起身,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喜童:“我心里什么弯弯道道,你真的知道?” 二人之间多年疏离,岂是一朝能解得开的,顾修额角一跳,强忍怒意:“你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看看你刚才的样子,故意对宝儿好,你在干什么?如果你敢故意蛊惑她,借此让我和朝宁蒙羞破坏婚事,定饶不了你!” 若讲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顾莲池不敢说。 他也曾破罐子破摔真的这样想过,但是现在,看着父亲冰冷的目光,直凉到了他的心里去。 四目相对,少年不避分毫:“我什么样父亲大人真的清楚吗?我心里的弯弯道道父亲大人真的知道吗?父亲大人你真的想知道吗?” 他连问了三个父亲大人,又是落寞下来:“不,你对我一无所知。” 第九十九章 笃笃笃,笃笃笃。 林宝铮在睡梦当中惊醒。 起初她以为是风声,翻个身继续睡了。 可笃笃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坐起身来,看了见漆黑的外间。 紫玉胆子很小,睡觉的时候还不敢点着灯,要是她抬眼看见窗户上映着个人影,还不吓个半死。宝儿使劲眨着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三地看,还是能看见窗户上模糊的影子,那分明是个人。 笃笃笃,笃笃笃。 夹杂着风声,还有雨声。 宝儿穿鞋下地,大概也到了半夜时候,平时她睡着之后轻易都不会醒过来。 此时看着那个人影,她回手在床边拿了一截长棍,是她小时候常用的那根。 轻轻走到窗边,笃笃的声音还在敲,宝儿一把掀开了窗户,提棍在手:“谁在那里?”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林宝铮一脚踩上椅子,站上了窗台,春风暖暖,冷不防窗外一个人也突然蹿了上来。 四目相对时候,她下意识张口就要惊呼出来,少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摇着头,另外一只手在她面前晃着手指,示意她不要叫出声。 宝儿的眼睛当中,映着他俊秀的脸。顾莲池身上竟有酒气,长腿一跨就进了屋里来,啪嗒一下关上了窗户,他跳在了她的面前,慢慢放开了她。 林宝铮身上就穿着中衣裤,目光在他身上也上上下下扫着:“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 少年拽着她的手,就往床边去,他穿着也是单薄,在外面被风吹了快半宿,手脚都冰凉,到了床边,一头扎了床上去抓起了她的被子就裹住了自己。 宝儿手上还有凉意:“你怎么了?” 顾莲池捂着手,坐在她的面前,用被子给自己裹成一个桶形:“你去我那的时候有门不走,为什么要跳窗户?这还用问吗?” 不想走门,自然是不想惊动外间的小厮,两个人之间,其实彼此都懂。 宝儿从小没爹,他从小没娘,有一段时间,看着彼此都觉得彼此可怜,这种疼惜是心知肚明的那点默契。 就像秘密朋友。 她知道他不愿意惊动紫玉,也拉下了床边的幔帐,一头钻了进去。 床里还有褥子,宝儿随手拽了过来盖在自己的双腿上:“顾莲池,你到底怎么了? ” 顾莲池额前的发丝还滴着水:“不叫我哥哥了?为了你娘你可是上了心,一口一个哥哥,难道不是故意待我好的吗?” 宝儿笑,说不出骗他的话来。 的确,她是故意的,想让他体会一下有家人的感觉。 少年见她沉默,也是嗤笑出声:“可笑我爹竟然以为是我故意待你好,蛊惑你来着,我蛊惑你……” 他声音很低,蛊惑两个字咬得含糊不清的。 宝儿没有听清:“什么你?” 顾莲池无语地看着她,他酒色微醺,现在对着她的脸,更觉得心跳变得更快了。 她就在眼前,眉毛也漂亮,眼睛也漂亮,尖尖的脸也漂亮。 少年别开眼去,只觉浑身都绷住了:“明明是你在蛊惑我。” 说着一头歪倒,枕着她的枕头闭上了眼睛。 宝儿也将自己裹成了一个春卷:“我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当然不明白,她能明白什么? 顾莲池腾地又坐起来伸手在她头顶敲了一记,随后再次躺倒:“我爹,就是你现在叫大叔,劝我成为一家人以后将来你也要叫爹的那个人,知道你走了以后他对我说了什么吗?他竟然以为我对你才好了一点,是故意勾引你想要做什么苟且之事,想要让他和你娘蒙羞,借以破坏他们的婚事,听懂了吗?” 听懂了。 宝儿整理了一下思路,抬眸看着他:“什么苟且之事?” 这一问还给顾莲池问住了,他索性翻过身去不理她了。 宝儿自己想了好半天,无师自通:“哦,就是在营地你说的那样啊,那大叔也没说错,你是那样想过。” 少年语塞,拒不开口。 宝儿往他身边凑了凑,伸手来拍他的胳膊:“但是我知道现在你并没有那个意思,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其实你心里也和我一样的吧,还是愿意成为一家人的,就是从不会好好说话,所以你爹才误会你。” 顾莲池微微抬起脸来,回眸:“误会我什么?” 宝儿致力于化解父子两个人的关系,认真想了想:“误会你对我别有用心,其实并没有,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想试着接触一下,尝尝家人的感觉,我从小就想有个哥哥,你也没有别的姊妹,以后有了我,不都是两全其美吗?” 她看着他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了,呵呵笑了,一副我懂你的模样:“所以你就改改你的脾气,不要老是和你爹唱反调,有什么话好好说,解释着说,不好吗?你有到我这来诉苦的空不如好好跟你爹说会话,你说呢?莲池哥哥?” 更心塞了,少年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你说的对,我就不该来。” 说着穿鞋下床,一把将被扔在了她的身上,他快步走了外间门口,想了想又转身回了窗边,踩着椅子仍旧是从窗户走了。林宝铮抱着被子发着呆,所以,他到底来干什么了?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不用想。 少女重新铺了褥子,倒头就睡。 一觉再到大天亮,林宝铮洗漱一番到了前堂,李厚已经帮着丫鬟在摆饭了。 他从前就做饭,习惯了动手,徐娅见他动手,也走过来帮忙,李厚按住她的手,让她先坐下来。 李朝宁早在桌边,她屋里的丫鬟彩瑛不知道跟她说着什么,她皱着眉头脸色不怎么好。 宝儿过去坐了徐娅的身边,女人伸手帮她帽子正了正,一家人就开始吃饭了。 徐娅似乎胃口不太好,她吃的不多,话也很少。 她们夫妻在这边也住了几日,也该回去了,李厚要入宫当值,饭后也没有时间送她回去了,刚好林宝铮要巡街,这就叫住了她,让她送徐娅回家。 宝儿和这个嫂子的关系向来很好,自然是愿意的。 上了马车,徐娅趴着窗口往外看,李厚早已转身,姑侄两个人不知说着什么话,也上了郡王府的马车。 眼看着那车先行一步,她这才收回目光,拿出手帕来擦嘴。 宝儿吩咐车夫赶车,车一颠簸,徐娅才吃的早饭差点没吐出来,她极不舒服,掩口靠在车壁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和表哥在的时候判若两人。 宝儿忙坐了她的身边:“表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徐娅脸颊微红,待车速一稳了,才放开手来:“之前也就是一猜,今个早起还吐了一回,现在也难受得很,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有了身子了,就是不知道是还不是。” 有了身子,就是有了小宝宝了? 宝儿喜出望外:“真的呀!太好啦!诶呀我要当姑姑了呀!那我表哥知不知道啊,我娘呢,她知道吗?” 徐娅也笑,不过却是更加的红了脸:“还不知道真假呢,我就是猜 的,这个月那什么也不准,没和姑姑夫君说,怕姑姑空欢喜,也怕你表哥他……还不知道你表哥喜欢不喜欢呢!” 她总是这样,爱胡思乱想。 宝儿拉了她的手,恨不能这就钻进她肚子里去看到底有没有小宝宝:“竟乱想,我表哥怎么能不喜欢呢!从前我娘总不在家,我和表姐小时候不怎听话,可就那样,也都是表哥又当爹又当娘照顾我们的,按理说他都该厌烦了,可就街上遇见个别人家的,他也都温柔对待,可喜欢逗弄了呢!” 这话也稍微有点夸张的意思,但也是宝儿能想出来证明李厚喜欢孩子安慰她的话了。 徐娅忐忑地拧着自己的帕子:“那不一样,我和你表哥成亲……你是知道的,我总觉得他不大喜欢我,就怕连我生的孩子都不喜欢怎么办,这些年我腿脚不好也不常出门,也怪我出门遇着他了就跟我爹说了唉算了,不说了。” 宝儿知道她在意自己的腿脚,更是疼惜她这个嫂子:“要我说,就是嫂子你想太多,你就直接问问我表哥不就好了吗?我敢保证,他喜欢你,若是一丁点都不喜欢,他怎么能和你成亲呢!” 这婚事办得极其仓促,里面多少和李清芷还有些关系,一时半会怎么说得清楚,徐娅不愿让宝儿多想,拍了她的手当即把话就岔开了去。到了李厚家门口,坐在前面的小丫鬟挑开了车帘,来扶徐娅,宝儿这就跳下了马车。 她挥手告别,婉拒了表嫂让车夫赶车送她去的意思,快步走在街头。 都以为她不懂,其实她懂的。 李厚和徐娅成亲之前,她也曾为此困扰过。 包括她娘李朝宁都不看好这门婚事,外人只道是高攀,可内情又有几个知道,若不是徐娅脾气秉性都温柔娴淑,有谁能愿意娶一个坡脚还比自己大的妻子呢! 迎亲之前,宝儿曾拦住了表哥,问他为什么坚持。 李厚说他见过徐娅,说她是个好姑娘,也会是一个好妻子。 宝儿还问他,好姑娘,好妻子,他能一辈子待她好,能喜欢她吗? 李厚还笑了,他说谁又能说,从成亲开始认识的姑娘就不能喜欢了呢,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是有许许多多的人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至今她也还记得。 所以,在宝儿的眼里,这男女之情是一个非常非常复杂的东西。 她娘和顾修之间,她娘和常远山之 间,甚至她娘和林十三之间,其实在她眼里全无区别,现在有区别的是她娘对她说过喜欢和不喜欢。这个喜欢和不喜欢,和顾莲池不喜欢她们做家人的那种喜欢又不一样。 当然了,她简单的脑袋里也想不出怎么不一样的。 隐隐的,昨天晚上,顾莲池跳窗而出的那一刻,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还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 等见了他也该好好问他,到底有没有和他爹好好解释一下。 林宝铮本来是想先到府衙打个卯的,可心中一旦记挂起了事走过街头竟然把打卯的事情给忘了,赶紧又小跑跑了回来。时间过得也快,幸好她跑得快,不然就迟了。 到了府衙大门口,一辆马车就横拦在前面。 贾明在旁来回踱着步,一看见宝儿挥手只喊着她:“小姑奶奶啊,你怎么才来啊!” 宝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笑了:“我走过头了。” 贾明:“……” 她刚待要往里走,又被他一把拉住:“等会。” 说着指了指马车,说话间车上的窗帘被人挑了开来,顾莲池单手托腮,一双美目上下扫着她的脸,似有不耐:“上车,有人想要见你。” 有人想要见她? 宝儿快步走了过来,到他窗边,直往里张望:“谁呀,谁要见我?有事吗?” 顾莲池垂眸,伸手在她额间点了一点:“上车说。” 他脸色有点白,眼底还有点青,宝儿一看他的脸,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来:“你和你爹解释了没有?” 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少年不愿提及,啪嗒一下放下了窗帘。 少女摸了摸鼻尖,想了想,没动。 车内又传来顾莲池的声音:“再不上车,别想见她了!” 她立即转身,扶着车辕上了马车。 车夫见她上车,立即赶车前行,宝儿一踉跄这就钻进了车帘内,车里十分宽敞,除了盯着她的顾莲池,还有一个戴着头纱的女人。一看这个身形这头纱下朦胧的脸,宝儿当即就扑了过去:“表姐!” 年轻的女人摘下头纱,当即拉了她坐了自己身边。 李清芷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宫了,二人也许久不曾相见,此时见面竟觉犹如隔世。 宝儿高高兴兴的抱着她一边胳膊,来蹭她的肩头:“表姐我想死你了!你不在家都没有人 给我做新衣服了,还有我表哥也总欺负我,再没有人疼我了!” 李清芷没太大的变化,她此时普通女子装扮,削肩似更清瘦了一些,低头看着表妹也同样变尖了的脸,好笑地轻轻掐了掐:“几月不见,嘴倒是甜了!” 宝儿嘿嘿地笑:“真是想你呢!” 也是没有太多的时间,清芷脸色稍变,突然正色起来:“想我的话以后再说,我且问你,你当真是和沈江沅定亲了?这是你自己愿意的?” 顾莲池在旁瞥着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 林宝铮奇怪地看着姐姐,轻轻点头:“是的呀!” 李清芷当即皱眉,却是叹了口气:“宝儿,你不能和他定亲。” 宝儿抬眸:“为什么?因为他是沈家人?可他和别的沈家人没什么关系,他不一样,为着我,他甚至已经是三次提亲了。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他把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我想他不会骗我。” 话音刚落,车内的另外两个人都看向了她。 清芷咬唇,片刻轻抚了她的发辫:“他就是在骗你。” 第一百章 林宝铮和沈江沅定亲的事,李清芷是后知道的。 当时沈江沅对她有了别的心思,这件事也就只有顾莲池和清芷才知道,甚至李朝宁在遇见侄女之后,也是这么说的,说宝儿愿意,好歹沈家这个小善人和别的沈家人不太一样,而且,他向宝儿提亲也不是第一次了。 听起来是真的很有诚意,但是其实不然。 顾莲池并未将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也在这里,他得让清芷来说,不然没有可信度不说,还极有挑拨人家姐妹的意思,思来想去跟着顾修进宫一趟,借着去看沈贵妃的旗号,在宫里转了转,顺便‘巧遇’李清芷,悄悄把她带出宫来,偷偷来见宝儿。 此时姐妹相见,他是应该避嫌的。 可听见李清芷张口就说,沈江沅是骗宝儿的,他还是提起了心来。 少年紧紧盯着宝儿的脸,生怕她姐姐说出事实来,宝儿伤心。少女几个月之前,还有些圆润,慢慢地越来越瘦,脸上是越来越尖,其实每一次伤到她,都不是他本意,如今看着她的脸,竟觉自己着了魔似地,见她皱眉都心疼。 李清芷紧紧盯着表妹的眼,也是斩钉截铁,再一次把这话说出口:“他真的骗你了,他不可能喜欢你。” 宝儿眨眼:“他怎么骗我了?表姐你怎么知道他骗我了?” 她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 假如沈江沅之前对她说的话是真的,那么现在他又对宝儿求亲至少说明他不是真心的,假如之前他对她说的话都不是真的,那么这个人就不能让他和宝儿定亲,那会害了她。 可现在,她原本想要坦然相告的时候,看着宝儿清澈的眸光,她忽然说不出来了。 世间事都有个万一,或许沈江沅是在骗宝儿,但是如果现在这样的事由她说出来,那就是她在伤害宝儿,倘若沈江沅原先中意的人不是她也还罢了,还偏偏是她,她如何说得出口?最亲最亲的人,冲动之余出了宫,可见了面,又有了怯意。 所以,她说不出口了:“没有为什么,表姐就是知道。” 宝儿抿唇,眼睛清亮清亮地:“表姐,我长大了,我知道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事实,耳朵听见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就是用我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看,认真的听,用心去体会,真真假假是骗我还不是骗我,我总会知道的。” 清芷静静地看着她:“嗯,是,我宝儿总是这么的聪慧。” 她才是,只有她才会夸自己聪慧,宝儿弯了眉眼:“表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真的,真的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沈江沅为什么想和我定亲,他现在是觉得坏了我的清誉,愧疚又想补偿我。我实在是不太想这么早定亲,可陆家这么一退婚,没有沈家也会有别人家,那样的话还不如他呢。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等我再大些,我就能知道,他要是喜欢我我就喜欢他,他要是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就好了,那有什么。” 这样的话,平时她轻易都不会说出口的。 是了,她宝儿就是这样的姑娘,李清芷好笑地轻轻拥住了她:“是没什么,别人都不重要,我宝儿好好的就行。” 顾莲池错愕地看着她们两个人,尤其是林宝铮,他第一次听见她解剖自己内心,原来她竟然看得这般透彻,谁说她呆,谁说她傻,谁说他宝儿懵懂无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什么都知道,却偏偏就在他这缺那么一根弦,这又是为什么呢! 顾莲池目光浅浅,没好气地看着她。 宝儿很久没有见过表姐了,自然拉着她问东问西,李清芷自从入宫以来一直在内廷做事,女官在宫中有许多种,她平时不忙,但是不可出宫,恐怕要在宫里熬过一段时间了。 也是偷偷出来的,不能耽搁太久,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舍,还是必须尽快回去。 虽然刚才已经让贾明帮忙打卯了,但是巡街职责所在,林宝铮也是不愿耽搁,只好言好语求了顾莲池,千万给表姐安全送回宫里去,少年此时看她各种不顺眼,只摆着手让她下车。 宝儿向来可以自动忽视掉他的脸色,转身就走。 只待人走了,顾莲池又是掀开了窗帘:“喂,话说,沈江沅要是真的骗你了呢?” 林宝铮才不以为然:“没有,他没有骗我,我知道。” 他只冷笑一声:“你知道个屁。” 说着啪嗒一下,放下了窗帘。 马车渐渐驶离,也是习惯了他喜怒无常,少女耸肩,转身就走。 转了一圈到了街口,不等她追上贾明等人,却见街头各处都有排队的人,熙熙攘攘的街头,几个略有眼熟的小厮踩着高凳,耐心分发着粮食和糖果铜钱。 原本和她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也就多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简直不敢置信,闹出这么大动静的 竟然是沈江沅。 他锦衣华服,此时身上也是系着几块美玉,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三响。 多是穷人和普通百姓排队等着布施,一时间街头竟是没什么人了。 林宝铮快步走了过去,对着发现了她的沈江沅直挥手:“江沅哥哥,你在干什么啊!” 沈江沅破开人群,挤出来到了她的身边:“我在做善事,给些百姓布施,你看你不是当值要巡街么,我在这边布施,街上人就不剩几个人,你也好早早回去不是?” 她:“……” 他喜笑颜开,甚至还有些得意:“宝儿妹妹,你觉得我这个法子是不是很好? 宝儿很是无语:“别,你这样像是散财童子似地,你爹娘知道吗?” 沈江沅浑不在意,只和她站在一起:“我这是在做善事,又能帮你轻松些,还能给沈家留一个好名声,两全其美,我爹娘当然是愿意的,你别担心。” 她不是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他这般大咧咧地撒钱出去,会招惹祸端。 算了,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宝儿转身就走:“就当没看见我,你继续,我走了。” 都看见她了,如何能当没看见? 沈江沅连忙追了上来:“我陪着你在街上走一走也是好的,有些人就是爱嚼舌头,不过就是见不得人好,她们越是这样,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干脆气死这些人算了。” 说话间,他又从颈子上摘下了一个小金锁来,边走边要往她脖子上面套:“还有这个,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我送了你,你仔细戴好,万万不可丢了。” 林宝铮受不住他这般纠缠,当即顿足。 她伸手挡住,无奈地看着他:“江沅哥哥,我身上戴着锁呢,不用送我。” 说着,勾指头将自己颈子上的银锁拽了出来,让他看。 沈江沅凑近了些,也将她的银锁勾在指尖,说来也巧,他这块是金锁,两个样式竟然都差不多,只不过一金一银。这下他更高兴了,重新挂了自己脖子上,也帮着她把她的银锁塞进她的衣内:“好巧,这俩把锁还这么相像,我们这也算金玉良缘了吧!” 宝儿张口欲言,看见他这般高兴,还收起了金锁,顿时又闭嘴了。 她身上戴着的这一块,其实是凤栖给她的,也是戴了习惯的,轻易不往下摘。此时二人并肩而立,她回过头来看 着沈江沅,后者还自以为是上天安排,对着她眨眼,一时间竟觉好笑,什么都不想说了。 街头没有什么人,沈江沅心情愉快,只陪着她走。他从小在燕京长大,自沈家一飞冲天发迹了之后,更是无人不识。林宝铮一身公服,也是脚步匆匆,街边的摊贩多是认识她们,他走几步就抱拳,都一副熟稔的模样。宝儿无语,偏偏他还就跟在她的身边,她快走两步,他就快走两步,她慢走了,他也等着她。 宝儿:“……” 再往前不远,终于追上了前面的贾明和赵秦,两个人都笑嘻嘻地看着她,直说她好运气,去了陆大人家的公子还有沈小善人,亲事都是上天眷顾她,才有这样的好姻缘。当着沈江沅的面,他们自然是一直在夸他,他抱拳一一谢过,随手拿了钱袋来,说是要请这两位吃酒。林宝铮十分无语,一把按住了他。 她一脸正色,目光灼灼:“江沅哥哥,你别跟着我了,我有正经事要紧。” 沈江沅左耳朵听,右耳朵就出了:“我好像忘了什么事了,我得好好想想,还有事要告诉你呢!” 宝儿见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伸手来推他:“你回吧,我巡街不能带着你,你看办公的人,哪有带家眷的啊!” 他不是什么家眷,但是这个词一入耳,是非常的动听。 沈江沅被她推着往后转,被迫还走了几步:“对了,宝儿,我想起来了,我还定了个南边来的新厨子,会做很多小品的,等会你巡完了,我带你过去看看,保准你吃一次就忘不了呢!” 他十分认真,眼底全是她的影子。 宝儿好笑地看着他:“江沅哥哥,你在干什么啊,你想对我好也不用这样,总得一点点的啊!” 沈江沅怔住,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他踢着脚下的石块,语气也不再那般轻快:“我想对你好,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真心的。” 宝儿笑,伸脚踩在了他的鞋面上:“嗯,我知道啊。” 第一零一章 日月交替,又是一日悄然过去,一日比一日暖了,晚风都不冷了,随之而来的是舒适的风量,是春暖花开,盛夏到来。本来这个时节,正是好眠时候,可郡王府却是难眠。 竹简啪地扔在了桌子上面,男人蓦然抬起眸来。 喜东知道他动了怒气了,连忙低头。 顾修脸若冰霜:“什么东西?你再说一次。” 喜东稍微顿了一下,坦然道:“老大夫说这药丸当中有浣花草的成分,应当是李大夫自制的避子药。” 说完,他侧立一边,不再作声。 顾修揉着额头,片刻就重新拿起了竹简:“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下去吧的意思,喜东转身走出关上门之后,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哗啦一声,他退至一边,侧立在旁。东院安安静静的,今日顾莲池也异常的老实,整个院子都只听得到蟋蟀的叫声。 片刻,顾修又叫他进去,将药丸重新给了他,让他送还给李朝宁去。 喜东应下,转身出了院子。 平时这个时候,西院也该消停了,可新养的那条黄狗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的叫唤着,各屋里的灯也都亮着,石阶下面一个先一步走到的少年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低着头跟在丫鬟的身后。 喜东眯眼看了看,更是放缓了脚步。 片刻之后,林宝铮亲自来开了门,他眼看着少年进了屋子,也快步走了过去,在房门合上的那一刻扶住了。 宝儿是认得他的,连忙放他进门。 李朝宁和李厚坐在桌边,两个人在一起研究着药材,不时切开切口说着什么,之前走在前面大晚上来登门的是陆离,他一进门直直奔着她去了,到了跟前二话不说还跪下了。 林宝铮怔怔地站在他的身后,无措地看着他:“陆离,你干什么呀!” 朝宁手里还抓着药材,此时捏着在鼻底闻着,目光却落在了少年身上:“是啊,你这是干什么?” 说着,也看向了喜东。 喜东连忙上前,将包好的这半颗药丸双手奉上:“我们王爷让我把这个给夫人送过来。” 李朝宁伸手接了过去,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她嗯了声也说了句知道了,就再不看他了,喜东知道没有别的话要传了,转身告辞,出了门又留了心在外面注意着屋里的动静。 陆离跪在李朝宁面前,也是着急了失 了分寸,声音都抖得不像话了:“李大夫,现在我们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在京中也不认识别人,就只能来求你了,我爹被人带走了,说是串通了什么什么造反的,别的我不敢说,造反怎么可能呢!他定是被人诬陷的,或是被人牵连的,求李大夫不计前嫌,帮我们和信陵君说说,看能不能明察此事。” 宝儿站在他的旁边,抿住了唇。 朝宁伸手拨开药丸上的蜡丸,这半颗很明显是缺了一小豁,重新扣上了递给身边的丫鬟,这才低眸看着陆离:“你先起来吧,你爹的事情我也才听说。” 这也是李厚出了宫就跑来见姑姑的原因,他坐在旁边,脸色不虞:“就是,你先起来说话,你爹他野心太大,一个县官能进到燕京城了犹自不知道珍惜,退婚的时候怎么的了,也嫌弃我们宝儿我们家给你们家风丢脸了,现在自己作死来求我们我们就一普通百姓,能有什么法子救你?” 他这么说话有点难听,宝儿轻咳一声,终于知道表姐说话像谁了。 可惜李厚看见陆离就一肚子怒火,根本克制不住:“你们家想尚公主想疯了?你爹想升官想疯了?脚跟还没站稳呢,就拉帮结派,我看你们这是自食恶果!别说我们没有办法相救,就是有办法,为什么要救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 没有李朝宁,陆成风根本不可能进京,就是他们陆家抱着侥幸心理。 李朝宁别过脸去,丫鬟彩瑛上前来扶陆离:“陆公子,你还是起来吧!我们夫人能有什么办法救你爹,你爹吉人自有天相,如果真的没参合那些事,不会有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宝儿汗颜,一见李厚还要开口,连忙上前,站了他的面前,遮住了陆离的身影:“表哥表哥!我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要不要现在回家去看看嫂子?” 李厚正是恼着,只道她故意说这话来封他的嘴,不叫他再说下去了,刚要给人推来,少女两步到了他身边。林宝铮靠近了他的身边,低头与他耳语。 临别前,徐娅不叫她告诉李厚,因为还不确定。 因此她说的也只是可能也许不一定,但即使这样,李厚还是腾地站了起来:“真的?” 宝儿坦然地看着他:“当然,我骗你干什么。” 李厚定定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再三权衡之下,他当即抓起了桌子上自己的药箱,快步走了:“姑姑我有事先走一步,药材的事回头再说。” 李朝宁看了眼宝儿,也不在意。 陆离说什么也不肯起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李大夫,我知道我们陆家对不起你对不起宝儿,但是……但是就看在从前我们也曾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分上,只求你能想想办法,救救我爹,求求你了……宝儿,宝儿帮帮我。” 他跪行几步,一把抓住了宝儿的袖子。 少年扬着脸,眼底全是泪珠,竟是楚楚可怜。 林宝铮隐隐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情,蓦然抬眸看着娘亲,却是抿唇不语。 李朝宁单手抚着额头,只觉头疼:“宝儿,你出去。” 她点头,伸手抓住陆离的胳膊,一把将人提了起来:“你别这样,陆大人要是没有参与那些事,不会有事的,他要是真的做了糊涂事呢,那你着急也没有用,堂堂男子汉,别哭了。” 陆离怎能不哭,看着她熟悉的脸,懊悔已经淹没了他整个人:“宝儿!” 宝儿直叹气:“再说这个时候,你去求公主比较快的吧,我们没有法子。” 说是不介意,怎么能一丁点都不介意呢! 她只是不说而已,现如今话说出了口,对他的那着点恼也随着他的眼泪飘散了一样。她硬是不顾他渴求的目光,直接给人按在了椅子上面。宝儿偷空瞥了眼娘亲,发现她仍旧是让她出去,也只安慰地拍了拍陆离的肩头,再不犹豫,大步走了出去。她走得也快,门外的人影一闪而过,虽然快步躲了一边,可她还认了出来。 林宝铮有点无语,但也并不戳破:“喜东哥,你在那干什么呢?丢东西了吗?” 喜东快步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刚才来给郡王爷送东西,出门就丢了我的腰牌,这可如何是好?” 宝儿呵呵一笑,对他作了个揖:“喜东哥,麻烦你带我去见大叔,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喜东连忙还礼:“宝小姐,可是折煞我也!我这就带你过去,千万别再对我施礼了,我受不起……” 比起喜童,喜东要稳重得多。 若是平常,他知道顾修此时正恼着李朝宁,万万不会带宝儿过去。 管是谁想见,他都只能敷衍。 很显然,顾修是喜欢宝儿的,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他现在需要安静,她的事也不会不管。陆家的事情他最清楚了,现在本不该带着宝儿过去,怕是宝儿不问青红皂 白让主子为难,可喜东才是偷听被宝儿抓了个现行,她非但不揭穿还给了他台阶下,一口一个喜东哥,又怎忍拒绝。 出了西院,径自去了一个偏院,平时都没有人住的。 他让宝儿等在门口,一个人先上前通报,这个院子是从前顾修幼时长住的,屋子里有许多旧物,顾修在此休息。宝儿听从喜东的话,就在门口站着。 院子中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必他幼时也是孤寂的。 空中的明月好似圆盘,宝儿站了片刻,喜童就开了门招呼她进去。 她欣然前往,快步走了进去,屋里烛火昏暗,能看见桌边坐着一个人,他单手执棋,淡然处之。 宝儿笑,脚步轻快许多:“大叔,在下棋啊!” 顾修嗯了声,落棋,终于抬起脸来看她:“嗯,你会吗?” 宝儿两步到他对面,自来熟地坐了下来:“会。” 顾修勾唇:“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宝儿眉眼弯弯,一身公服在她身上是毫无违和感:“能不能先和大叔下盘棋,然后再说。” 顾修诧然,随即点头:“好,你先。” 二人重新拢了棋子,顾修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多是自己钻研棋艺精湛,一见宝儿这跃跃欲试地模样,以为她下棋有多厉害,当即严阵以待,喜东也不敢小瞧宝儿,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动作。 然而…… 然而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宝儿默默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然后败下阵来。 她一本正经地起身,站了起来对着顾修抱拳:“宝儿甘拜下风,大叔好厉害!” 喜东:“……” 顾修:“……” 这小姑娘的话,真的很恳切。 恳切得让他赫然失笑,顾修一手敲在桌上,眼底也有了些柔色,或许顾莲池要是个女孩,也能这般暖心吧!他也站了起来,负手而立,目光浅浅:“说吧,你有什么事想要和大叔说?” 宝儿扬着脸,也学着他的模样负起手来:“就像刚才和我下棋一样,后面几步棋大叔明显是放水了,估计您忍得也很辛苦,因为我这个臭棋篓子真的很笨,很笨。大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伤及陆大人性命,好吗?” 顾修蓦然抬眸,直看进她的眼底去。 少女亭亭玉立,真的不似平常呆呆模样,她心如细发,既善良又 可爱。 要真的是他女儿,多好? 对于陆家来说,当他们失去一切的时候,的确是比生死之别会更让他们痛苦,顾修轻轻颔首,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吧,听你的。” 第一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这几天郡王府东西两院的气氛相当的诡异,诡异得连迟钝的宝儿都察觉到了。她系上鞋带,仔细到镜子前面正了正装,院子里的阿黄汪汪叫了半天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一样的平静。 陆成风本来去攀的大树,先倒了。 幸好他涉其不深,暂时收押,但无性命之忧。 府衙换了一任更年轻一些的大人,姓赵,据说还是赵秦的亲戚呢! 天气逐渐暖了起来,宝儿又些时日没有看见过陆离了,只是偶尔遇见宋君好才得知,他辞别了母亲,远游读书去了,估计也是不愿留在燕京等待父亲,因为一旦陆大人放出来,一家人立即会发放回老家。 他临走的时候来找过宝儿,可惜彼时宝儿不在府中。 提起这件事她就高兴得不了,嫂子徐娅果然是有了身孕,李厚立即确认了,并且严阵以待。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双方亲人,都过去探望过,宝儿更是赖在他们家了。 当然了,有了她的陪伴,徐娅也是舒心。 天气一暖了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紫玉就来寻她了,说家里好奇怪。 怎么个奇怪? 林宝铮住了一个晚上就知道了,据说是从陆离来求情的那天晚上开始的,李朝宁再未去过东院,顾修也再未来过西院。宝儿摸着鼻尖,并不觉得和她有什么关系。虽然李厚得知她心软去东院求过情了,狠狠说了她一顿,但是当时她娘也说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宝儿这样挺好的。真是想不通俩人怎么还闹上别扭了呢! 昨天晚上,宝儿仔细观察了下娘亲,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行径,一早起来可显露出来了。 家里没有别人,娘俩在一起吃早饭。 桌上摆着两碗豆饭,一盘炒笋一盘小咸鱼,以及一碗汤羹。 紫玉抱着小二呆出去晒阳阳了,不过片刻,喜东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到桌前先是作揖:“我们王爷今日不用上朝,也并未出门,他让我来问夫人,如何进宫,可用我安排车辆?” 二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同过车了。 李朝宁才坐下来,揉着手腕并不动筷:“回去告诉你们王爷,多谢他如此费心记挂我,我自己安排车辆就可以。” 喜东点头应下,转身走了。 林宝铮都看在眼里,等人一走远了,连忙将口中的豆饭咽下去:“娘,你和大叔怎么回事?吵架了吗?” 朝宁给她夹菜:“没有吵架,是他一个人生气而已。” 宝儿笑:“一个人生气,为什么?” 能因为什么,无非就是因为那颗被他发现的药丸,朝宁只给她夹菜,也不解释:“你不用管,,他自己气几天就好了。” 宝儿无语,看着娘亲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之前,不是说要成亲的吗,为什么一直没有呢?” 女人轻轻一笑:“现在就很好,为什么非要成亲?” 顾修一直想迎她过府,当然了,如果在一开始他就坚定得要娶她,那么此时她早已是郡王府的女主人了。但是那时候他因为顾及顾莲池的感受,并没有张罗婚事。 多年以来,之所以把宝儿养成如此随性,其实和朝宁性格有很大关系。 当初她一有软弱之心,曾问过林十三,要不要搭伙过,彼时林十三错过,然后等他再回来时,她已经能坦然面对,并且轻轻放下,再不回头。顾修和她在一起之后,之前一直很霸道,并且也和她商议定下婚期,然而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没能如期。 有些东西无法改变,例如你并没有想象当中重要。 她很释然,所以也很随缘。 少女在旁,黑漆漆的眸子当中,闪着好奇地亮点,可这些复杂的心境如何能说给她听,伸手轻轻掐了她的脸,只叫她好好吃饭,完全是一副哄小孩的口气。 宝儿呆了一呆,低头吃饭。 可才吃了两口,喜东又颠颠地来了:“夫人,我们王爷让我来问一声如何进宫。” 李朝宁无语,依旧重新说了一遍:“乘车去,家里有。” 喜东一脸哀求之色,可到底是奴才也不好劝别的,转身回了。 宝儿看着他的背影,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个问题要来问两次,结果没多一会儿,喜东又来了:“我们王爷正好有事要进宫,不知夫人顺便不顺便,如果顺便不妨一起去嗯……一起啊?” 先开始闹别扭的是他,没完没了的也是他,李朝宁头也不抬:“不用,我自己走。” 喜东为难地看着她:“如果夫人不肯同去的话,主子可就别有去途了,这……” 说来说去,就是让她过去。 让她主动过去。 朝宁不耐烦喜东一次次地来回传话,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宝儿你吃过饭去你爹家一趟,他找我讨药来着,我放在口袋里了。” 林宝铮今日轮值,晚上才去巡街的,她点头应下,好奇地看着朝宁。 喜东一听她要亲自过去看看,终于松了口气。 女人漱口,擦了嘴,也没耽搁半分,这就出了前堂。院子当中的树上,也不知道什么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她一身青衫,还未换官服,从头到脚全无一个饰品,走起路来利落地劲头和宝儿是一模一样。 出了西院,喜东引着她往东走。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东院里不那么安静,还似有弦琴雅意。 平日顾修是不喜欢那些小曲的,他总说那是靡靡之音,不管是出自谁的手,小曲小调都惹人生厌。越是走进院子里去,朝宁越是抿住了唇,过了长廊,远远地能看见亭子里有一男一女。 说什么要进宫,问什么坐不坐车,呵~ 亭外是丫鬟两三,一看就是那位小姐的。 她脚步也未缓,依旧是扬着脸走了过去,亭子里负手而立的正是顾修,旁边坐着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看着背影就很年轻。她发辫精致,头顶饰品不多,但是一根兰玉却能看出价值不菲,旁边小小的珠花也十分精美,一曲罢了,女子站了起来,锦裙上环配叮当作响,随着她的动作来回地晃,一看就出身不凡。 李朝宁依旧走在喜东身后,喜东报了一声,侧身让了开来。 顾修浅浅目光瞥在她的脸上:“怎么?” 他身上全是淡漠之气,朝宁略一欠身,脸色如常:“你叫我?” 琴声突然跳了一跳,顾修走了琴桌旁,单指在桌上轻轻滑过:“没有。” 她轻笑一声,只在站在那女子的身后,微微颔首,看着他:“好。” 朝宁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赫然转身。 喜东也不敢拦着,倒是顾修再一次开口了:“等等。” 她依言站定,听见男人的声音是那般淡漠:“李大夫既然来了,不如坐一坐,赵小姐琴艺精湛,日后若真进了郡王府的门,东西两院也算是邻居,早认识一下也好。” 琴音又颤,李朝宁脚尖一点,转过身来面对他,她眉眼间全是淡然,也只对他挑着眉,薄唇轻启:“很好,人活一世,花开一季,朝宁在此恭喜信陵君,贺喜信陵君了。” 说完,她再一次翩然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轻步背影。 长廊的尽头,喜东的弟弟喜童抱着柱子正在偷听,眼看着李朝宁离开了院子,他家王爷也拂袖离去,只留下亭子里琴声依旧。他蹑手蹑脚地后退,只待没有人能看见他了,撒腿跑回了小院去。 莲花池中的睡莲很美,顾莲池坐在池边勾着画,头顶的日头已经爬起来了,竟然这么快就日上三竿。 他正勾着莲叶的边,喜童蹬蹬蹬跑了过来,也是太快收不住脚,一头撞了他的胳膊上,画布上当即一条黑,少年的手还僵在身前,一抬臂作势要抽他。 喜童非但不跑,反而更是抓住了他的胳膊:“主子主子天大的好消息啊!” 说着他靠近了顾莲池的耳边,将他们家什么时候来的一个赵小姐,又将朝宁怎么被人请过来,顾修对她说了什么又说了一遍,少年微怔之余,放下了笔墨:“你懂什么,我爹是故意气李大夫呢!” 喜童叹着气:“看出来了,你这个脾气和王爷真是一模一样。” 莫名的,顾莲池就是能懂顾修的心,可即便如此,他又开始记挂起宝儿来,这姑娘真是全然没把他放在心上,多日不见,也从未来过。心中略一沉吟,当即抬脚。 喜童连忙跟上:“主子你干什么去?” 顾莲池单手一拂,不叫他跟着:“我出去走走,你别跟来。” 东院里琴声悠扬,传出去很远很远,西院却很安静,他生怕宝儿已经走了,更加加快了脚步,奔着西院走了过去。也是巧了宝儿才背着装药的口袋出来,二人当真遇见。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和平常一样,脸色无异。 顾莲池也往后门走过去,这就拦在了她的身前。 她和他打了招呼:“顾莲池,你干什么去?” 顾莲池? 她叫他哥哥的时候,他恼过,也甜过,现在不叫哥哥了,他又觉得什么东西被剥离了一样,少年也不回答,就是看着她。 她往左,他面对着她,就往右。 她往右,他就往左。 宝儿见他拦着自己,也是皱眉:“你拦着我干什么?” 是啊,他拦着她干什么? 顾莲池低眸,瞥见自己的外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笔墨,就像是水墨当中的浅浅色彩,淡淡的殇,看着令人心如刀绞。 第一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林宝铮往左,顾莲池变往右。 两个人面对着面,她往右让开,他又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来是故意的了,少女提了提肩头的肩带,扶住了挂袋:“你干什么呀?” 顾莲池微微侧过身子,左右见是没有人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给她整个人都拽出了后门。看门的小厮本来看见宝儿乐颠颠是要打招呼,结果看见他就在旁边,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还好心地关上了后门。 林宝铮出门之前,李朝宁特意叮嘱了,让她去林家一趟。 身后的后门一关,顾莲池就轻咳了一声:“你娘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宝儿诧异地看着他:“我娘很好啊,她怎么了?” 郡王府轻易都不会让女人进门,顾修手握兵权,天子也多次撮合他和下臣家的千金小姐们,但是不管怎么样,最终的结果是谁都没能入他爹的眼,这两年因为李朝宁的原因,他有了些微的变化。 然而,就在他以为他爹马上就要成亲了,马上就要娶李大夫进门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突然变成了陌路一样。发生了什么,少年以已之心,去猜顾修的心,然而他什么都猜不到。 李朝宁翩然离去,回了家里也是没露半分伤心,宝儿瞪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整个懵脸看着他:“说话呀,我娘怎么了。” 顾莲池伸指在她面前指了指她,真是心塞。 本来,顾修要是不娶李朝宁的话,他应该更高兴一些,可是他真是一丁点也高兴不起来,相反还有些恼。她们母女何德何能,何德何能!真是又气又恼,这种微妙的感觉令人浮躁得很,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她这副懵懂模样,打碎了才能更近,可张口想对她说出沈江沅三次求亲的真相,未免又太残忍,到底还是抿住了唇,转身走了。 宝儿是从头到脚都在懵,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少年背影,还拿手比划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比我高这么多了,奇怪。” 正是看着,后门又开,李朝宁背着药箱走了出来。 母女都看着彼此,随即又都别开了目光。 朝宁笑,脚步微缓:“你还没走啊,那一起吧,老李去套马车了。” 宝儿点头,她向来面粗心细,看着娘亲觉得哪里不对,顾莲池这个说话说半句的坏蛋,总是让她费心,老李赶了车过来,二人先后 上车,一人坐了一边。 宝儿开始没话找话:“我爹要这些药干什么?” 李朝宁靠在车壁上,单手轻揉额头:“新夫人胆子小,特别害怕小虫子,拿了驱虫的。” 宝儿哦了声,指了东边一下又问她:“我出来的时候听见那边有琴声,好奇怪。” 朝宁坦然地看着她:“嗯,你顾大叔给娘下下马威呢,他生气了。” 宝儿似乎明白了一点,顾莲池来问她她娘的事,到底是所为何事,她低头想了想,打开腰间的锦袋,拿了两颗糖来递到了娘亲的面前,也不再问。 母女之间,总有些默契感应的。 李朝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拿过:“放心吧,娘没有事。” 宝儿口中含糖,双手捧脸,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大叔好可怜~” 朝宁好笑地捏了她的脸,心都要被她暖化了:“你爹也成亲了,娘也成亲了,你表哥也有妻儿了,到时候谁来管你,我宝儿可不可怜?” 宝儿笑,一步窜到她的身边,挨着她就躺下了。 少女枕着李朝宁的腿,仰着脸看她:“娘,宝儿好着呢,大叔说了,只要宝儿平平安安做两年衙役,到了十六,就会带我去营地参军的。表姐跟我说,其实她特别想给舅舅舅妈报仇,可现在山匪都散了也无迹可寻,我想舅舅和爷爷从前总说愿天下无战事,也算我能做的一点事了吧,等我再长大点,我就去保家卫国。” 不愧是她的女儿,朝宁笑,握住她手:“好,我宝儿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宝儿知道自己的行径和一般姑娘家不一样,也略有担心:“娘愿意让我去吗?” 女人轻抚她的发辫,低头看她:“娘最喜欢这样的宝儿,良善又不懦弱,是非分明内方外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是娘也不可能在你身边一辈子,但是以后就算娘不在你身边了,娘也放心,因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娘想了千万次你长大的样子,所以娘懂你,你就做你喜欢的事。” 宝儿似有不懂,眼里映入了女人的脸:“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娘想的那样吗?真的吗?” 朝宁重重点头,低头抵着了她的鼻尖:“你且就记住一件事,不管什么人,只要你不把他都想得太好,那么他即使变成了坏人,对你做了坏事,你也不会太伤心,没有期许就没有疼痛。你也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太坏,这世上的坏人太多了,你心太软,但吃亏总也会变成福气说不定,若是烦恼,烦恼日日有,所以想不通的事情,留不住的人,就不必理会,日日是好日。” 许久没有被她说教过,宝儿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话。 好半晌,她想起了陆离来,的确,不把他想得太好,也不把他想得太坏,就不那么难过。 于是但凡能想起来的,都是他的好。 虽然不能回到过去,但是记忆当中,也尽然是些欢喜。 酸酸的欢喜,宝儿伸手遮眼:“嗯,不喜欢宝儿的人,宝儿也不喜欢他了。” 她嗯了一会,终于想起了那句话怎么说的了,在指缝当中看着朝宁:“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是这么说的吧,娘~” 女人被她一本正经地模样逗笑,刚才还以为到底小姑娘,憋了这么多天的委屈,一安慰就会哭。结果这姑娘比她想象得要坚强得多,口中的糖甜甜的,她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林家的大门前,车夫嘹亮的声音,招来了在门前来回踱着步的小叶子,直接就跑了过来。 宝儿先一步下车:“小叶子,你怎么在门口,知道我要来?” 小叶子一脸苦兮兮:“小姐可快点让我回去照顾小姐吧,别再留小叶子一个人了,求你了~” 李朝宁本来是告假休沐,被顾修折腾了一早上也是不愿留在家里,这就故意背了药箱出来了。她眼看着宝儿和那小厮进了院子,刚要吩咐车夫,林十三急匆匆跑了出来。 她伸手挑着车帘,能看见他步子很大,着急得只穿了一只鞋,还没穿好到了车前才低头提好。 是她送他的那双,布鞋已经磨了不像样了,朝宁略微别开了些脸:“林大哥,怎么了?” 林十三两步到她车边,单手趴着车窗,她下意识后退,车帘啪嗒打了下来,男人不耐卷了卷一把攥在手里。他跑得也急,胸口略有起伏,目光灼灼:“朝宁,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 她歪头看他,透过他的肩头,看见那个被他带回来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口。 秋娘拿着林十三的布鞋,走了过来。 她走到车边,刚要弯腰,布鞋已经被林十三拿过去了:“我自己穿,你回吧!” 秋娘点了点头,头也不抬,转身走了。 朝宁看着她的背影,对林十三轻轻地笑:“真好,我也有嫂子了。” 林十三眼底发涩,一松手,放下了车帘:“我就是想说,我现在挺好的,也希望你和顾修能好好的,这两日我去旧友家走动,听说又有人自荐家女儿想和他结亲了。其实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他,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这么聪明,但凡上点心,也早该有个结果了不是?就是……就是之前,可能因为我也因为莲池吧,他缓了缓你们的事,现在也是时候了。你信大哥的话,他绝对是值得托付的人,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车内人没有吱声,林十三忍不住隔着帘子看她。 可惜根本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他既怅然又是松了口气,刚要叫她一声,车帘缓缓在他面前掀起。女人的脸慢慢出现在他的眼底,李朝宁掀着车帘一角,看着他笑:“谢谢你,可什么一辈子太长,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说着对他挥手,让他回去吧。 车帘再一次落下,将她的笑容掩盖,林十三叹了口气,刚要转身,马车的后面已经走过来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顾修,此时一身锦衣,走了他的面前。 “有什么话还要隔着个帘子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 林十三哈哈大笑,后退了一步。 顾修也不让他再退,他伸出右手,只听啪地一声,二人击掌又握拳,最后又较劲一般狠劲地使了回暗劲。 然后放开了彼此。 十三笑:“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不说她怎么知道。” 顾修回眸看着那灰布帘子,不等他说话,里面的人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可这一句话分明就不耐烦的,却不是对他,是对车夫说的。 “还不走!” 第一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顾修回眸看着那灰布帘子,不等他说话,里面的人已经先一步开口了:“还不走?” 只不过,这句话却不是对他,是对车夫说的。 他只来得及挥手,一把扯下了窗帘。 还是林十三快走两步招呼车夫停下了车来,朝宁察觉到停车当时不悦:“谁是你的主子,你吃谁家的饭,不愿意留在我这爱去谁家都成!” 车夫心下一凛,再一次赶车。 从这边能看见女人的侧颜,仍是那般恬静娇美。 这一次,马车才一动,男人单手撑着车辕一下跳了上来。 李朝宁坐在车内,他挑着车帘一头钻进来就坐了她的对面。 车夫到底是松了口气,挥起了鞭子,马车缓缓驶离,顾修抱臂,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朝宁坦然看着他:“好歹好过一场,什么时候大婚知会一声,必送上大礼。” 男人冷笑一声,目光哆哆:“你从来就没有真的想嫁给我,是这样的才对吧?嗯?从前现在以后,你想的不过是抓住我这颗救命稻草,来保你李家安宁,今天你给我一句实话,日后必当不再纠缠。” 顾修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的骄傲和李朝宁不分上下。 她是为女,所以有许多顾忌,不然此时在她眼里,顾修和林十三唯一的区别就是两厢情愿。 此时看着他,她真的很想说,没有,从来没有。 但是她说不出口。 男人似已屏息,她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一点点逼近,心底故意忽视掉的恼意忽然冲上了天际。 她抿唇不语,只目光凶狠起来。 顾修就快抵上她的鼻尖了:“说,你现在说你对我从来没有半分真情真意,我马上下车。” 李朝宁的心里,到底对安定有多远的期望,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较劲一样,就看着他,不说话。 顾修的声音越发的低了:“若说心中没有我,即刻一刀两断,郡王府立即迎娶赵家女进门就是……” 这一次,没等他话音落下,女人的巴掌已经招呼过来了! 李朝宁眸色当中似闪着火光,一下灼亮了顾修的眼,他手一挥,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三番五次要挣开,却被他顺势按在了车壁上面。两个人贴得很近,他已经半跪在了她的面前,令只手更是按住了她的肩头。 人间绝色不过如此,男人微微勾唇,轻轻地笑:“还是恼了~” 说着,不顾她的推搡起身将她拥在怀里,朝宁力气小,也挣不脱,只抵着胳膊不让他再靠近。动作间这一胳膊又被他抓住,顾修噙住她双唇,眼底全是笑意。 可惜李朝宁全无配合,她一口咬在他的下唇上,真是狠狠一口。 顾修吃痛,当即放开了她,他伸手抹唇,已有血迹。 男人的天生征服感让他眉头微皱,随后竟是将她扑倒,幸好下意识是伸臂扶了她一把,才没磕到头,朝宁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她想起来,可狭小的空间当中,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和她缠在了一起。 他继续攻城,与她唇舌相缠,紧接着手脚也不老实起来,也不知道行了哪里,马车一转弯,一个颠簸,二人都磕在了旁边。顾修心知冲动不妥,刚要起身,却见朝宁的脸上,已有泪光。 泪痕犹在,滑落俩边。 他怔住,随即被她一把推开,李朝宁仔细整理了衣裙,并不抬头。 顾修从前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就像给他开了一道神秘大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很难自控。马车的那一次让朝宁受了点伤,为此大怒,好一阵子没理他。 现在看着她坐起来,手腕也红了,不由愧疚。 可他从不知道该如何说些动人的哄人的话,刚才突然太得意忘形,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犹豫之间,女人一把抓起药箱冲了出去。车夫猛然拽住了缰绳,拉了手闸,也不等车稳,朝宁跳了下去。 车夫在外面直着急:“夫人,你哪里去?” 李朝宁背着药箱却已快步走远,头也不回。 顾修在窗口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天子催婚也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这次是特意点了赵家女。也是前不久他在家中有客,当时朝宁在他书房里找医书,顺便等着他,后来等不及便先走了。他在桌面的宣纸上,看见她写的药方,中间夹杂了许多小字,有宝儿的名字,有江南的小诗,还有很多很多的字眼,其中如履薄冰这四个字写了很多遍,想必那就是她的心情。 他,似乎伤到她了,虽然这并不是他本意。 林宝铮把驱虫药撒在了林家的各地,秋娘似乎得到了林十三的指点,知道她爱吃甜的,特意给她做了几样南边的小点心。她才吃过早饭也吃不下就包了几块,出门的时候,秋娘带着锦屏送她出来很远,直让她晚上再来,小不点似乎很喜欢她,还对她做着鬼脸,宝儿也很喜欢她,给了她几块糖。 小叶子是说什么都要跟她走,没办法只得给他也接出来了。 还要去巡街,就让他自己回郡王府那边了,时间还早,贾明在依旧在府衙门前等着她,宝儿走过去,摊开自己包的点心分给他,抬眼巡视一圈没发现有赵秦的影子,连忙问他:“赵秦呢,你们不是邻居么,天天在一起。” 贾明避开她的目光,直推拒着她:“没事,他那个和别人换了一个轮值,估计一时半会你看不到他了。” 果然有一个不太熟的衙役大哥从府衙出来,三人成一列行在街头。 街上平时熟悉的摊贩看着宝儿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起初林宝铮也并未在意,她暗自在心里想了一下,也没能想到前因后果,转了几圈下来,仍旧察觉有异,过了晌午,她特意吵着去酒楼坐坐,吃点东西。 平时咸菜馒头也能对付,这突然要去酒楼,贾明拦也没拦住,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去了。自古以来男女老幼长舌的功力都能在市井当中凸显出来,尤其酒楼这种地方,许多事情都被编成了小曲,或者故事被讲书人卖唱的来传播,燕京的大事小情都逃不过这里,门外是一群无所不知的小乞丐,门内是一群锦衣华服的老油精。 进了酒楼,伙计连忙上前,见是公服差役,请上了楼。 楼上还有雅座,宝儿向来节俭,今日却是大方一次,让伙计上来胡乱点了一气。 当差不能喝酒,三人只在间里闲聊着,饭菜上得也快,贾明直催促着宝儿,让她快点离开这里,他越是这样,宝儿就越是怀疑。只不过她也不作声,吃饭从来都细嚼慢咽。 过了一会,小曲唱罢,楼下一声声叫好的,什么污言秽语地就都来了。 唱曲的小娘子也是楼子里出来的,都是污来污去,贾明见宝儿侧耳细听,只觉尴尬:“你个姑娘家,听这个干什么,咱们快些吃完就走吧,别没事生事。” 林宝铮奇怪地瞥着他:“从一早上贾大哥就有点不对劲,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总比别人告诉我强。” 话音刚落,也不用贾明说了,楼下一声大笑之后也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来酒来酒!我刚才可瞧见李大夫了,要说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也实在不该,许是郡王府的门进不去现在急了,看着和平时不一样呢!” 贾明刚要开口,被宝儿一手拦住。 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平时也有人说她们母女的闲话,无非就是她的身世,都不放在心上。今日和之前不同,一口一个李大夫,下面的人嘻嘻哈哈,宝儿却是如坐针毡。 也不知道是谁拿了筷子还敲着碗,配了首打油诗。 几个人高谈阔论说赵家小姐可怜,本来是出身寒门,家里父兄兢兢业业才因为拔除了朝中反派而晋升,说这姑娘养在闺中也是娇生惯养,天子皇后特命赵大人带了家眷进宫,有意让她进郡王府的大门,然而李大夫百般阻挠,她无非也就是近水楼台勾引了信陵君,如今死缠烂打不把人赵小姐放在眼里。 有人附和着说可不是,昨晚上街口小巷都有人贴了赵小姐的画像还辱人家貌丑无盐。 宝儿一动未动,就她在街头巡的遍数,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几个地痞小混混故意散播谣言她还能听不出来?至于什么贴子辱骂赵小姐的,她更是嗤之以鼻,那能是她娘能干出来的事情么,分明就是栽赃。 下面依旧不消停,贾明连忙安抚着她:“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可是昨天一夜之间,街头巷尾的都是赵小姐的画像,简直不堪入目,谣言一下出来说是你们家你娘善于……善于那什么,都说她做的……当然了我是不那么觉得……” 宝儿直直看着他:“这件事和赵秦有什么关系?” 贾明无语地看着她:“赵秦和那位赵大人是远亲,也寄宿他家,自然和你有嫌隙了!” 宝儿点头,恍然大悟。 她本来吃了一半的饭也无心再吃了,楼下又一波起哄,她腾地站起身来,贾明也顾不上吃饭了,连忙跟上,他们的老大哥却是不愿参合其中,留下来好吃好喝,还喊了宝儿叫她别忘记付账! 宝儿下楼,楼下嘻嘻哈哈的声音顿时消失,好几个痞子都看见她了,紧张地看着她,贾明也很紧张,直在她背后小声嘀咕着让她别冲动。现在她还穿着公服,是公职人员,闹事的话可是不妥。宝儿走得很慢,就偏着头挨个看着这些个人,一步一步往下。 到了楼下,就连掌柜的都出来打圆场了,直让她坐。 林宝铮不顾贾明在身后使眼色,却是轻轻拂开掌柜的,直奔着痞子那桌走了过去。 这些人平时精得很,哪些人能欺能踩,哪些人惹不得都分得很清楚,不可能随便诋毁,她走到桌前,见几个人都抿着唇不安地看着她,知道平时揍他们揍出威望了,也不说话,只一脚踩了空长椅上面:“几位在聊什么,继续。” 谁还敢继续了,都没少挨过揍,在她面前知道厉害,就哈哈起来:“啊宝姑娘在楼上啊,那什么我们没聊什么,没什么!” 还有人招呼她坐,林宝铮只天真一笑,脚下用力,长椅顿断。 她扬着眉,背着手转身:“最近太平惯了,手脚都痒痒了,这店家的椅子也太不结实了,不坐了,你们继续地~聊,我先走了,椅子算你们头上。” 说着她到账前结了楼上的银钱,意味深长地又回头看了眼那桌人,对着他们笑了笑,伸手扶了自己的长剑轻轻晃了晃。贾明提醒吊胆地推着她往外走,生怕她现在就动手可就不好收场了。 宝儿很痛快地走了,也叫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也是他们各处宣扬,让她撞个正着。现在出了酒楼,贾明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她,反而说不出什么了,宝儿依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她那个单纯的脑袋瓜里一旦放进了什么事情,真是必须较真到底。 巡了一日的街,快到天黑才交接,贾明还要送她回家,也被她婉拒了。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假意离开府衙,林宝铮趁着夜色,绕过街头来到了府衙前院,藏身在树后暗自等待。白天她故意那样吓唬他们其实是吃准了他们怕她,平日也是总有见不过眼的,她没少收拾他们。 仔细理了一下,府衙家新任的赵大人是赵小姐的表亲,赵小姐家的赵大人父子是朝中新宠,本来就是信陵君重点的培养对象,按道理说,他不应该对郡王府有任何的外心,但是赵家就是太会看眼色办事了,什么事也说不准。 她暗自祈祷,不要叫她撞见那些人,也好还她一片清净,真心希望这件事与赵家人无关。可惜事与愿违,没等多一会儿,有几个汉子就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来了,林宝铮稳住心神,握紧了拳头。 不过片刻,一个上前敲门,很快,赵秦就从门内探出了头来。 很显然,他不愿和这些人有太多瓜葛,快步走了出来,立即被人团团围住,巷口漆黑,也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了。好吧,之前贾明为什么横拦竖阻,赵秦为什么避而不见,她都明白了。 少女一正帽檐,当即从树后闪了出来。 第一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漆黑的巷口里,赵秦被几个男人围了起来。 他摊开双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空中的弯月几乎没有光亮,赵秦不耐烦地抱起双臂来,直驱赶着他们:“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三日内不许来找我。” 男人们呵呵直冷笑:“不找你?赶紧把银钱给我们,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可宝姑娘已经撞见我们了,她是知道我们根底的,要是她追究起来哪个能好得了?我们不干了,你要是不给银钱,可也别怪我们不客气,抖落你出去!” 赵秦抿唇:“银钱给你们可以,但是你们还得帮我做件事才成。”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包银钱来,提在了手中。 几人面面相觑,正是犹豫,背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来,也不知道是谁推了其中一人差点撞在赵秦的身上,紧接着,他手里的钱袋被人抢走了去。 众人皆惊,只听啪的一声,背后人在掌心一掂钱袋,冷笑出声:“捉贼捉赃,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们还如何抵赖!” 光只听见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谁,几个人吓得惊慌失措撒腿就跑,赵秦也是下意识抱头,钻了空档就往出走,他料定林宝铮会去抓那些人,却不想被她一把揪住脖领按在了地上。 挣扎之间,少女反剪他双手,膝头就抵在他的背后。 她并不着急去捉其他几个地痞混混,只是扬起声来,飞快说道:“赵长青,刘大勇,牛二,三力,你们以为你们现在跑了,我就抓不到你们了吗?” 四人本来就没跑远,此时见她果然全都认了出来,听见她一一道出名姓来,都站在暗处里悄悄窥探着。他们没有往一个方向走,故意等着她发难,到时候她必定顾忌不到所有人,侥幸自己可以逃脱。 可林宝铮拿了自己的帕子塞了赵秦的口中,又拿了怀中绳索,仔细将赵秦背后两手两脚捆在了一起。她也不着急,坐在他的背后开始系鞋带,整理自己衣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长青你家多姑娘的病好些了吗?我娘给她配的药吃着可还好?那可是独家秘方哟!还有牛二,你老娘今天早上还托我给她带一个棒槌,她说你最近不赌钱了很高兴!三力和大勇就更不用说了吧,你们俩是邻居,一个媳妇跑了几次一个是说了好几次媳妇,反正现在你们家里有婆娘了,所以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吧!” 她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样,然后呵呵地笑,又厉声道:“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不回来,后果自负!” 小姑娘的话犹如惊雷,都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就像她娘说的一样,所有的坏人也并不是纯粹的坏人,从一开始接触这些人就知道,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在意的东西。赵秦趴在地上,呜呜地不知道说着什么,林宝铮拍了他后脑一下:“一!” 她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不等二字说出来,男人们纷纷走了回来。 刘大勇嘻嘻直笑:“给宝姑娘问好了,还没谢过宝姑娘呢,现在我媳妇才有了身子,还是千万万千别去她面前胡说八道啊!” 牛二也是抿着唇乐:“就是,宝姑娘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没干什么,就是闲谈,闲谈要是也犯法的话那老百姓你抓得过来吗?你说是不是赵大哥!” 他口中的赵长青一直沉着脸,之前他混了多年,家里也难。 可开始难也能过,后来他家婆娘一连生了三个都没保住,到了第四胎是个姑娘,想要多带几个好活的来,起名叫多姐,可是精心养了几个月,这孩子又差点夭折。还是宝儿求了朝宁去给看了次,给了不少密药,现在养的不错的了。 不过当时他并未在家,不知道是谁给看的,就知道是宝儿给拿的药。 他再混蛋,这闺女也是他的命根子一样。 此时看着小姑娘笑吟吟地站在面前,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张口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例如说如果知道是李大夫给孩子看的病也不能干这种事什么的,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拍着良心说,他曾经也想过谁给孩子看的病,也答应过家里娘子说过不敢缺德的事了,给孩子积福。 想了片刻,他也只能哀求地看着她,用商量的口气问她:“明儿我们哥几个去给李大夫澄清下,行不?” 宝儿站起身来,揉着自己手腕,呵呵地笑:“澄清?流言蜚语是你们这么轻易就能澄清的吗?放心,光说闲话定不了你们的罪,我的目的也不是定你们的罪,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四个一起上,我打得过你们,今天就就跟我走,谁叫你们干的实话实说就行。如果打不过就当没见过你们,如何?” 赵长青没有说话,后面的三力直推了他往前:“那宝姑娘可要手下留情啊!” 说着冲着她就扑了过来,宝儿丝毫不慌,她看见赵长青没有动就站在一边看着,上前来的三个男人从前就是手下败将,如今又都是心不在肝上,如何能打得过她。 林宝铮一手一个,很快就抽了一人腰带,给三个人都捆了一起。 赵长青扑腾跪了下来,她只怕他以后在京中不好做人,也给他捆了,然后到赵秦面前提起了他来。宝儿手后拽着一串,手里也牵了一个,往府衙的大门来了。 大鼓当前,到了晚上,青天老爷恐怕也已经不在了。 林宝铮将五个人推搡在旁,伸手摘下鼓槌,沉了口气,咣咣敲起大鼓来! 咣咣咣! 咣咣咣! 咣咣咣! 赵秦出门未归,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鼓声一起,府衙的大门顿时开了。 小赵大人端坐在堂上,平时相熟的差役,包括贾明在内许多都在,也就是说晚上巡街的人,此时未走。林宝铮推着几个男人也坦然走了进来,大门一关,两边立喝。 贾明都不忍再看,直对着她使眼色。 大门一关,林宝铮也笔直跪下:“赵大人,我有冤屈,我李家有冤屈。” 她口中的赵大人,平时对她也不远不近的赵青天,此时冷漠地看着她,惊堂木一响,声音更是凉薄:“林宝铮,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大闹堂前,意欲何为?” 少女伸手拿出赵秦口中的帕子,揪着他的领口扬声说道:“大人,我知赵小姐与您是表亲,现如今她清誉也受诋毁,分明是有人栽赃我李家栽赃我娘,此事并非小事,还请大人查个明白,还我娘和赵小姐一片清净。赵秦和这些人都做了什么事情,抑或赵家人可有知情,我想知道,赵大人在此,可否还是青天。” 堂上人目光灼灼,却只盯着她:“你身穿差服,却无差心,头戴差帽,却无差魂,口口声声叫着本官大人,可却目无王法,大闹府衙,来人,先行给林宝铮拿下!” 两旁人一动,林宝铮便是站了起来。 堂上人是不可能给她一个什么真相的,她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了帽子,伸手扔在了脚下:“的确,如果大人若是青天,那我真是不懂何为黑白对错了,就像大人说的那样,大人身穿官服,却无官心,头戴官帽,却无官魂!既然这样,我还当什么差?想要拿下我,就过来试试,你们试试。” 赵秦在旁冷笑,一边捆在一起的几个痞子也是一脸惊慌,尤其赵长青,看着她心急如焚。 可林宝铮却是一点不急,冲上来的衙役有的是真的不忍心,有的是真打不过,她在大堂之上,也有施展拳脚的地方,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伸手夺下衙役手中的长棍,舞得可是虎虎生威。 一时间,‘赵青天’脸色顿变。 林宝铮此时已然恼极,怒极,仗着自己力气大,可是人人不得近前。 她也是挥起了长棍打红了眼,上来一个打翻一个,上来两个打倒一双,赵秦先还讥笑地在旁偷着乐,不小心将他踹倒之后,他再不敢笑,跪行了两步,只让人先给他解开。 可惜却无人能顾及到他,少女憋着的这口气可算出来了,手上发力,片刻就见了汗。 她的目光落在堂前的青天脸上,横扫衙役全都打了腿上,这就奔着故作镇定的赵大人走了去,哀嚎声不绝于耳,林宝铮目不转睛,脚步不快,盯着男人直皱着眉头:“为官不清,何为官?” 他手已开始抖了,本来是想拿下林宝铮将此事倒打一耙压下去的,结果没想到她一心向官,却不服这样管教,现在就算林宝铮豁出去了,殴打朝廷命官日后必当可以定罪,但是眼下他也丢不起这个脸。作为官员的最后一点尊严使得他动弹不得,一时间只看着她步步逼近,出了一身冷汗,却是无计可施。 正是这时,大门外咣当一声被人强硬踹开,少年乘风而来,却是犹如救命稻草一样。 夜间的凉风一吹,林宝铮也清醒了些许,她的脚边,是她才刚打红了眼,扫倒的一片衙役,她的面前,再无能也是朝中官员。她缓步顿足,刚要回头,来人大步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扯了身后去。 顾莲池一身锦衣,是气度非凡,宝儿怔住,一抬眸更是抿住了唇,不由又低下头来。 在前面看顾莲池可谓还是从容淡定,刚才一拉一拽时他手心都是汗,站在他的背后也能看见他稍微松动的领口处汗已湿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焦急,还出了这么一身的汗,隐隐地觉得他是为自己而来。 她手腕上的手修长秀美,人的声音竟然也这版好听:“舍妹不懂事,自有父兄管教,小孩子家家的能什么事致使赵大人兴师动众呢!” 第一零六章 第一零六章 怕她吃亏,所以来得着急。 当然,他来得的确很及时,林宝铮站在他的背后,无形当中似有凉风吹过她的脸,然后她就清醒了。她在干什么,即使这万恶的世界全都变成了万恶的,她也还是宝儿,怎能让自己也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呢! 她知道小叶子就跟在自己身后,甚至想自己做的这一切,也能告诫母亲。 倘若顾修真心相待,如何能置她于尴尬之地,倘若她大闹府衙,他也能及时化解,定然是时刻放在心上的。她恼这些看眼色行事的小人,恨这样不清不楚的世道,但是,她差点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少年负手而立,手里狠狠钳制着她的手腕。 林宝铮的目光却被他的后脖领吸引过去了,他进来的时候,还算从容。即使现在他和赵大人说着话,也不见慌色,可她那迟钝的脑袋里,忽然就像是开了光一样,她知道他在担心她。 也的确,即使抓了这些人又能怎么样,都是说闲话的,说闲话的要是有罪,那抓得过来吗? 她心灰意冷,低下了头去。 地上的衙役都爬将起来,眼看着郡王府的大公子护着林宝铮,一时间也不敢上前,赵大人脸色虽冷,听见顾莲池竟然管宝儿叫舍妹,心中忐忑得很。 也不等他做出决定,提刀的禁卫军一下子冲了进来。 接她们的人终于到了,顾莲池拉着林宝铮的手,转身就走。 漆黑的夜里,谁也不敢拦住,纷纷避让,赵大人连忙下堂,跟在她们的身后。府衙门外,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路边,他脚步不慢,可才要过去打招呼,少年少女已然上了马车, 身后衙役纷纷上前,问他怎么办? 赵秦已经被松绑了,其他几个地痞也被人打开了绳索,站在一边一声也不敢吭。 上了马车,林宝铮还没等坐稳,脑门上被狠狠戳了一下,她只来得及对对面的顾修叫声大叔,顾莲池回身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她脸色就阴沉下来了:“林宝铮,你真长能耐了啊!知道大闹府衙殴打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责吗?你拳头要能解决一切问题,天下早就天平了!” 宝儿被他戳得一痛,坐直了身体,抿唇不语。 比起少年,他爹倒还是和颜悦色,抬眸看着她:“没伤着吧?” 当然没伤着,她轻轻点头,想了想又说:“大叔,他们污蔑我娘。” 顾修不轻不重嗯了声,目光却暖:“一群跳梁小丑,不必在意,此事因我而起,也由我结束,你娘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他揉着额头,也似有烦恼,这些事情似乎都没真放在心上一样,定定看了她能有好半晌,才又开口:“宝儿,你娘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能让她高兴点?” 顾莲池嗤笑一声,别过了脸去。 宝儿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半晌道:“大叔,你惹她生气了吗?” 顾修没有回答她,只是瞥了她一眼,三人再无言谈,很快到了郡王府的后门处,三人依次下车,顾修脚步也快,先一步去往了西院,林宝铮跟在他的身后,刚走了两步,后脖领就被人拽住了。 她回头,看见顾莲池一脸的嫌弃。 宝儿一转身,便是挣脱了他的钳制:“你干什么?” 少年对着她勾手指:“你跟我来,我教你点东西。” 说着就是往东院去了,走了两步回头瞥见她还站在原地,当即皱眉:“还不过来?” 凉风一吹,他的脸似乎又白了一白,宝儿连忙跟上:“来了!” 二人走进东院,宝儿忍不住追上前去与他并肩:“你要教我什么?” 顾莲池身上其实是一身的汗,被风一吹,透心的凉:“教你怎么别干蠢事!” 说着回手拽过她的手,直接给人拎进了他的书房,喜童和小叶子先回来一步,都不在这个院里,书房里只有一个平常洒扫的小厮,顾莲池给他撵了出去,将宝儿按了桌边。 他踩着梯子,站在高处拿下了一卷书来。 少年啪地放了她的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头:“林宝铮,以后你且记得,能用这个的地方就多动动脑子,少动拳头,蛮力不能惩治别人,只能给人理由惩治你!” 书上写着心术二字,想必是攻克人心的各种语言能力? 还是什么别的? 她可真是不喜欢读书的啊! 宝儿大略知道他话中意思,想到他简直感动得要热泪盈眶了:“莲池哥哥,你对我真好!” “……” 顾莲池想特么骂人,他一拍桌子,转了一圈也没想出张口要说的话,气得转身就走。书房里处都是铺设的地毯,他浑身冰凉,直接走了里面去,从柜子里拿了件平时不穿的衣衫来,拿着去了屏风的后面。 才脱下一件,就听见宝儿叫他:“莲池哥哥,我看不懂这个,这是话本子么!” 他伸指打开领口处扣子,慢条斯理地应了声:“看不懂多看两次。” 才打开外衫,宝儿又叫他了:“莲池哥哥,我翻到最后了,还是看不懂啊!” 顾莲池无语,心中焦躁顿起,他甚至不敢相信,就是他自己为了宝儿会像个傻子一样跑得那么快,就是他自己为了宝儿,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她是他的舍妹,甚至落实了李朝宁和顾修的关系。 他越想越是恼怒,偏偏外面那少女一口一个莲池哥哥莲池哥哥,外衫就挂在屏风的上面,顾莲池终于是恼羞成怒:“闭嘴。” 好吧,林宝铮终于闭嘴了,还他一片安宁。 只不过,他才换好裤子,一抬眸就对上了林宝铮的眼睛,他还赤着上半身,见她目光来回在身上扫视,真的很怀疑她什么时间站在屏风旁的。顾莲池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裤子,再抬头时候,以为至少会转过身去的人,还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耳根微热,当着她的面胡乱套上大袍子:“看什么?” 林宝铮赤脚站在地毯上,总算把眼睛挪到了他的脸上:“没想到你身上这么白。” 顾莲池:“……” 他的脸是和林十三剿匪去晒黑的好吗? 看,还看? 少年拽过外衫从她身边走过,不小心还踩了她的脚,他也是刚受了凉风,脚心冰凉,偏偏是心里像燃起了一团火,焦躁不已。两个人回到榻前,顾莲池坐了一边,从容披上了外衫:“今天你闹了府衙,想过明天没有?” 林宝铮站在他的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帽子,一摸之下才想起来自己恼怒至极,已经扔在了大堂之上:“呃……既是这样的官,何谈公理,既是这样做了,衙役不做也罢。” 她恹恹地坐了矮桌的对面,看着桌上的九连环,神色萎靡。 顾莲池系上领口扣子,来回抻拽着袖口,确保自己形象仍然俊秀十分:“你仔细想想,这就是你从小到大的习惯,喜欢什么酒一头热的去喜欢,不喜欢时候转头就走,你扪心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这样?” 宝儿诧异地抬眸,手一抖戳在了九连环上面,叮铃一声:“啊!好像是这样。” 少年翻开书卷,头也不抬:“你有没有喜欢过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喜欢得不得了,从未改变过。” 宝儿想了想,眼睛直发亮:“有!” 顾莲池翻到其中一页,看了她一眼,飞快又别开目光去:“什么?” 宝儿捧脸,探头来看他翻开的那页:“我爹,我喜欢我爹,喜欢得不得了,一直一直很想他能和我娘在一块,这样的话,我就不用有两个家了,每天和爹娘在一起吃早饭吃晚饭,多好。你呢,莲池哥哥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人吗?哦我知道了你喜欢这个九连环,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对吧~” 她的声音当中还带着一点点窥到他秘密的小得意,勾指一抛,九连环就扔了过来。这姑娘总是这样,所有不高兴的事情都会很快消散,她高兴的时候会说很多很多话,是一个话唠。和她不一样,他没有那样的能力。 顾莲池指尖微动,任由九连环落在面前,轻轻嗯了一声。 宝儿见他目光在书卷上,好奇地探头:“你看什么,你说要教我什么?我看不懂。” 少年看似在看书,眸色却已流转,偷偷瞥着她,背诵道:“阳乖序乱,阴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势自毙。顺以动,《豫》,豫以顺动……” 宝儿眨巴着眼睛,倾身靠近:“什么意思?” 顾莲池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他对着她举起了书来,指着这个典故,盯着她的眼睛说:“意思是说,指敌我双方两种势力对应时候,我方应静观待其发生大的变故,最英明的办法是让敌人内部产生纷乱,以到达我不动,敌自乱,才是上策。用在本计上,即以欣喜的心情,静观敌方发生有利于我方的变动,以便顺势而制之。从来阴阳相应,善用智慧,天地之间也能任你纵横,建诸侯国、出兵打仗,可治家治国,或者什么这些目的一定能达到。什么事都能不出力而达目的,而不是用你的蛮力,懂了吗?” 宝儿眸色漆黑,只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 少年见她没有反应,点着那几个字:“现在,看清楚了吗?这典故出自隔岸观火,对待坏人敌人攻心为上,抄下来记在你的心里,免得以后再干蠢事。” 她嗯嗯点头,却不移目光:“看清楚了。” 她在看哪里? 顾莲池无语:“看清楚什么了?” 林宝铮心神俱松,一不小心心里话就说出来:“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零七章 第一零七章 林宝铮被推出门外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一刻,她夸顾莲池好看的时候,他分明是笑了的,但是下一刻,她人就被他拎起来,丢在了门外,好在他还算有人性,给她了穿鞋的时间,他问她什么来着,她说哥哥你长得真好看,顾莲池反问她,那是他好看还是沈江沅好看,她说都好看,又问她是他好看还是常凤栖好看,她说凤栖好看。 这点小事,自然是实话实说,然后她就站在门外了。 真是小气,宝儿转身就走,院子里鬼鬼祟祟两个人影,见她就要离开,连忙跳出来相见。 喜童提着一食盒不敢上前,就只问她,小主子现在心情如何,打听他在做什么,小叶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不出来声,跟着她就要回去。宝儿腹中是饥肠辘辘,想到顾莲池是如何推她出门的,一把抢过了食盒来,追着喜童作势要踢他,吓得他一溜烟跑了。 回到西院的时候,大屋的灯还亮着,隐约看见似有几人身影,这就快步走了过去。 紫玉和彩瑛才里面杵着,顾修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本医书,像模像样地翻看着,林宝铮进门的时候,两个丫鬟都抬眼看着她,然后见是她又都齐齐叹了口气。里面的小桌子上,李厚在和一个略眼熟的人摆弄着药渣……一个很眼熟的男人,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宋君好。 听见她的动静,几个人都抬头看她。 顾修看着食盒对她和颜悦色:“我已经和你娘说了,这差役不做就不做了,日后等换了人,愿意去再去。” 宝儿快步走了过去,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面,不以为意:“嗯嗯,小叶子给我打点水,我要垫垫肚子。” 紫玉来帮她布菜,小姑娘左右环顾也没看见朝宁,顿时奇怪地皱眉:“我娘呢?” 她是看着顾修问的,从她进门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坐在那里看书,可一共也没见翻两页。此时听见宝儿问起了,才觉天色已晚的模样,瞥了眼里面的小桌子:“你娘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去歇着了,天色真是不早了。” 说着放下了医书,轻咳了两声,起身走了里面小桌,也挤着地方坐下了。 李厚品着药渣,聚精会神地拿笔写着什么,宋君好在旁研药:“天色不早了,我明天再来吧。” 顾修仿若未闻,也好似才刚说的天色真是不早了不是他说的一样:“可有对策了?” 李厚摇了摇头:“这孩子底子太差,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长久。” 二人一起说着话,一时间宋君好也插不上话,他自然知道深浅厉害,连忙站了起来:“李厚,明日跟你姑姑说一声,有事尽管叫我。” 李厚客套两句,倒是宝儿起身来送他。 陆离已经云游在外了,宋君好对他们的事情也徒留遗憾, 宝儿欢快地对他挥手告别,还体贴地送他出了门,走了院里,男人回眸往朝宁房间看了眼,果不其然地是漆黑一片。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晃了两下,等宝儿到了面前,这就递给了她:“陆离走之前,特意求过我,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坦然接在手里,定定地看着他:“他还好吗?” 宋君好走出去几步了,也不转身:“挺好的,你放心。” 说着快步去了。 夜色渐浓,入了夏的天气总是闷热的,宝儿看着他在大黄的汪汪声中出了家门,不由得微微的叹息。从前在陆家的时候,宋君好也养过一条狗,那小狗刚出生的时候还没巴掌大,彼时她和陆离天天逗着小狗儿玩,她娘每回来看她都要再三告诫,不许她摸小狗,抱小狗的,有一次经过那只小狗旁边,还不小心踩了它,即使那般,那只小狗也认得她,从来不汪汪咬她。 习惯真是可怕,大黄不认识宋君好,却和她一样,已经习惯了顾修来回出入。 林宝铮转身回屋,小叶子打了水来,宝儿的心思一下又被娘亲吸引走了,心不在焉地洗了手,忙给紫玉招呼到了眼前。紫玉当然知道她要问什么,约莫着宋君好也已经走远了,期期艾艾到了她的面前:“听闻小姐又闯大祸,夫人今日受了惊吓,早早睡了。” 谎话别说得这么敷衍好吗? 宝儿下巴都要惊掉了,食盒当中的东西已经摆上了桌子,她随意嗯了一声,不再问了。 没想到从顾莲池那抢过来的吃的,竟然都是她爱吃的甜品,小姑娘顿时将所有的不快和伤感都抛之脑后去了。很快,顾修也站起身来,他向来喜欢这孩子眉眼弯弯的模样,到了跟前,想要嘱咐她两句话,也不见她愁眉苦脸,想想算了。 到了外面,屋里人都能听见,他特意让彩瑛告诉朝宁,明日等她一起上朝。 紫玉扒着门缝见他终于走远了,高兴得一跳三尺高:“哈哈,小姐!夫人真是威武!” 宝儿拿着软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并不搭言。 紫玉快步走了回来:“当然了,夫人也真是气坏了,外面好多人在传夫人的坏话,好像我们夫人是多坏的狐狸精,还说咱们勾着信陵君,欺辱人家赵小姐,哪有的事情啊!结果你猜怎么着,夫人生起气来不用干别的,就是不理信陵君,让他吃闭门羹我看他就够受的了。” 林宝铮口中的软糕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乱讲,他不过是心里愧疚而已,我娘受千人指点万人唾骂难道比他不如吗?” 她一把扔下软糕,起身站了起来。 紫玉低下头去了只管跟着她的身后:“小姐生气了啊,都怪奴婢多嘴……” 宝儿走了门前,一开门微风吹过脸边,又是冒了些许傻气出来:“不是和你生气,是和我自己生气,我没有用,我想快点长大,也做高高在上的人,那样的话,我娘就不会被人随便说三道四了吧,我想,从前我不懂表姐不懂我娘,现在懂了些。” 她才咽下去的软糕犹如粘糕一样,都梗在喉间。 李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她的背后,轻按了她的肩头:“早点睡吧,别多想。” 紫玉也知道宝儿一旦冒了傻气还容易钻牛角尖,也是赶紧推了她回屋:“好小姐,赶紧睡吧,今天睡了明天就好。” 平时巡街当值,都是早睡早起,宝儿心里有事睡不着,快天亮了才睡,然后一睡就是一个白日,她迷迷糊糊做了很多很多的梦,什么内容记不住了,总之是有坏人追着她跑,她跑得再快,也总是无处藏身。 她在梦里一个劲地想从高处跳下来,或者去撞墙,想睁开眼睛快点结束这个梦,但是等她真的醒过来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在被底发了一身的汗,浑身无力。 紫玉一直在旁守着她,拿了手帕给她擦脸:“姑娘看能不能起来了,怎么就突然病了?” 宝儿头疼欲裂,勉强坐了起来:“我没事,什么时辰了?” 紫玉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一定是昨天在东院过的,原本大公子就受了风,得了病么怎么能往他跟前凑,瞧瞧这脸色,什么时候病过啊,夫人怎么还不来,真是急死人了!” 宝儿只觉得眼睛很重,听见她说什么东院过的,心里明白着,怪不得顾莲池那一身的汗,也不光是急的,是带着病气的。她才要仔细问问,房门一响,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紫玉大喜,起身就迎了出去:“夫人!赶紧看……” 话未说完,人已经站住了:“沈公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沈江沅,他的身后匆匆跟着两个小厮,到了里间都站住了。 沈江沅手里拿着的药包才转身给了其中一个人:“分成两份,快快去熬药。” 紫玉有点接不上话:“公子,这到底是小姐闺房,你……这个……我们夫人呢?” 沈江沅飞快来了床边,一偏身就坐了下来:“表弟好像不太好,李大夫过去看了,她说宝儿和莲池都病了,已经看过了,按时吃些汤药就好。” 说着,一手覆上了宝儿的额头:“还有热,快拿手巾来。” 紫玉照做,将手巾递给了他,沈江沅扶着宝儿,让她躺好,整张脸都皱了一起去了:“我宝儿真可怜,怎么突然病了?哥哥要心疼死了,你可快点好起来吧,李大夫说你不去做衙役了,这感情好,以后我带着你去大江南北,走不同的路,做不同的人。” 林宝铮嗯了声,乖乖躺好,闭着眼睛。 沈江沅继续憧憬未来:“以前我总想一个人走,可现在你看看才这么几天没看你,你就病成这样了,赶上我在京中能日日看得到,要是不在,多着急也看不到,那可怎么办,我想我还是带着你去吧,你说呢?” 他的手还在她额头上面,有点凉。 宝儿的心里却暖了起来,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他还啰里啰嗦的说个没完,不由叫了他一声:“江沅哥哥。” 沈江沅怔住,以为她哪里难受,赶紧倾身:“什么?” 宝儿从被底伸出了手指来:“约定了的事情,不能改变的哦,你想好了吗~” 回答她的,是他哭笑不得的笑脸,随后勾住了她的尾指,郑重应下:“好。” 第一零八章 第一零八章 若是病了都是做梦,其实也还不错。 梦中有好吃的甜品,梦中有爱她如命的爹娘。 梦中有温暖的怀抱,梦中还有少年不知所措的脸。 他摸着她的额头,他抱着她掐她的脸,他微凉的薄唇就落在她的唇瓣,轻柔得不像话。 有点甜…… 镜子当中,映出一张略红的脸。 弯弯的眉,清澈的眼。 尖尖的下巴,一点红唇。 小姑娘耳后两个小细辫子,垂在肩头,随着动作左右晃动。 林宝铮双手捧脸,慢腾腾的心今天跳得有点快。 紫玉在她发辫上戴珠花,宝儿揉着自己越来越热的脸,在镜子当中看着她:“昨天晚上,都有谁来过我屋里?” 紫玉奇怪地看着她:“没有谁啊,白天夫人来过,晚上就我一直守着你,等到酉时过后,看你退烧了以后才去睡的,你从白天睡到晚上,晚上又睡到今天早上,怎么了,做什么梦了吗?” 宝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拍着自己的脸:“嗯,做梦了做梦了,还好还好是梦。” 她真的很鄙视自己,呵呵笑着。 可有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一病可是两三天没起来。 沈江沅日日过府探望,李朝宁也休了了三天,一直照顾着她,到了第四天头上,总算不烧了,但是整个人迅速清瘦了一圈,紫玉让灶房李婶子给做了小灶,可惜她什么都吃不下。日上三竿了,紫玉给她穿了才送来的新裙,刻意给她擦了些粉,又点了唇显得更俊俏一些,领口处都有精美的绣工,裙子都是名品,沈家三天两头往府里送的,哪有普通衣料的呢! 紫玉羡慕地看着她,帮她仔细翻着领口:“做了什么梦,看你乐的样子,一定是美梦啦!” 宝儿坦然点头:“是挺美的。” 紫玉见她展颜,也是放心不少:“可是快些好吧,看着你一日比一日瘦,都心疼死了!” 宝儿点头,左右晃动着自己的脸,鼓起两颊来微微叹着气,她从小就是这样的身底子,不病便罢,一病就吃不下饭,立即消瘦。她站起身来,抡起了胳膊,活动着筋骨。 紫玉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姐你才好点,可千万慢着点来,咱们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沈公子说一会来接你,依照我说啊,沈公子也真不错,我看他对小姐真是上心呢!” 宝儿晃着手腕,奇怪地回头:“这就是对我上心吗?挺有意思。” 说话间,院子里的大黄汪汪叫了起来,小叶子直吆喝着它,紫玉连忙开门,果然是沈江沅来了,他今日一身紫衣,更显肌色白皙,直接先奔着大屋去了。李朝宁今日在家,林宝铮倚在门边,抱臂看着他匆匆而过的身影,抿了抿唇。 沈江沅走过之时,对她伸出两指在脸边,示意让她等他一等。 他走路都似乎带着欢快的风,此时已和在暗巷当中那个颓废之人完全不一样了。宝儿并不好奇他的苦事,只是在心底琢磨着上心这两个字,真是很有意思,头顶蓝天白云,日头光照也暖,院子里面鸟语花香,所有的所有的所有,都是这般美好,好得让人想笑,也就弯了眉眼。 不多一会儿,沈江沅果然得了令,从大屋出来了:“怎么样,等急了没有?” 林宝铮笑,摇摇头走下石阶来:“没有,我娘说什么了?” 沈江沅扬着眉笑,对着她招手:“来,我带你上街走走。” 紫玉在旁故意撞着她的肩,嘻嘻偷笑,宝儿回眸,眉眼间也都是笑意。只不过,才要到沈江沅的面前,大黄一叫忽然想起了什么,左右摸了摸腰间的锦袋,直拍着自己的脑门:“紫玉,宋舅舅给我的那个小袋子那里去了?” 她在病之前就把那袋子放了枕边,本来晚上是要打开看看的,结果睡着就烧起来了。 迷迷糊糊两三天,这时候才想起来,自然是要问紫玉的。 紫玉啊的一声:“在床边的啊,我去拿。” 说着转身跑回了去,沈江沅听见宋舅舅当即好奇:“谁是宋舅舅?” 宝儿如实相告:“就是陆离的舅舅,他以前就很照顾我,我叫他宋舅舅。” 沈江沅的心里,有了那么点的小不痛快,他当然知道陆离是谁,也没想到宝儿提起他来心情还能这样愉悦,不由挑眉:“陆家那小子忒不地道,你不怨他?” 宝儿耸肩,奇怪地看着他:“陆离很好的,我为什么要怨他?” 他顿时怔住,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话去,紫玉啊啊啊地声音在屋里传了出来,很快,她从门里探出头来:“小姐怎么办,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还在枕边的,现在怎么不见了找不到了啊!” 宝儿微怔:“是不是掉床下了啊?” 紫玉哭丧着个脸:“没有啊,我找遍了……” 宝儿想了想,顿时笑了:“算了,他从前就爱这样多愁善感的,多半是个树叶,是个石子什么的,我们走吧。” 紫玉如释重负,当即走了出来,跟在她的身后。 大黄汪汪叫着,沈江沅走在树下,随手摘下了一片树叶,递给林宝铮:“喏,以后树叶石子什么的,也要我给你的才接,别人能给你金山银山,你也别贪图,到哥哥这里来,哥哥都给你。” 宝儿点头,接过树叶去转了转,顿时将陆离的锦袋抛之脑后。 几个人出了后门就上了马车,沈江沅是个时时讲究排场的人,所以宝儿以为的上街走走,到他这其实就是一行车队,□□在街。 街上也是人多,沈江沅和宝儿坐在一辆车内,言笑晏晏。 车里放着一个百宝箱,他摆弄着从宫里带回来的玉饰给她看:“看看这些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都给你。” 林宝铮忽然想起了小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顿时勾唇:“江沅哥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些东西,叮叮当当挂在身上很烦的。” 他奇怪地瞥着她:“是你不喜欢而已,如果是你喜欢的东西,都恨不得天天挂在身上,你不看看怎么知道都不喜欢呢?这和喜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喜欢谁就看谁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恨不得天天看着他,是吧!” 宝儿恹恹的,笑:“也许吧。” 沈江沅在箱子当中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玉来:“看看这个,能辟邪的,以后不做那什么衙役了,我就带着你走遍大江南北,吃喝玩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她抿唇,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 那样的日子,真的会快活吗,会快活吗? 宝儿避开他的目光,回身趴在了窗口,窗外依旧蓝天白云,她怔怔看着,街头人影重重,远处一队少年整装走过,当真是英姿焕发,个个神采奕奕,尤其常凤栖,在他们当中,更显倾城。 她看着其中一个熟悉的影子,回手拍了沈江沅来:“快看,他们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 沈江沅过来看了一眼,不以为然:“边关又有战事,听说不太平了,征了新兵去营地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宝铮热血顿起,她才还觉得浑身的虚弱此时一扫而光,她坐直了身体,眸色直发亮:“江沅哥哥,我病好了,全好了!” 一长街上都是沈家的车,小叶子站在门口悄悄看着,直摇头。 等马车都走远了,他这才回头,西院没有人注意着他,伸手拿了个灰桶就往东院来了。 东院里更加的安静,顾修一早上朝去了,小叶子脚步也快,直奔了顾莲池的院子。喜童已经开着门在等着他了,俩人一碰面,顿时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再往里,就看见顾莲池在桌边写字。 他赶紧上前:“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少年头也不抬,声音还有些沙哑:“西院何事喧哗?” 在东院就能听见大黄汪汪的叫,小叶子急忙回道:“是沈家公子来接宝姑娘出去散心,他们已经走了,说是要上街转转。” 啪嗒一声,笔顿时扔了宣纸上,上面多了一道墨水,顾莲池站起身来,脸色不虞:“病成这样,还有心转,真是睡觉睡多人都睡傻了。” 小叶子低着头,想了想又道:“现在大黄已经习惯了公子的味道,还用每日都……” 话未说完,少年已经走了里间去了:“不必,那傻狗认得我就可了。” 喜童跟在他的身后:“公子,再过两日就是郡王爷生辰呢,送什么可是想好了?” 顾莲池嗤笑一声,两指撑在了桌子上面:“掌灯。” 喜童诧异地看着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掌什么?” 少年指着烛火,回眸瞥着他:“年纪不大,耳背么,用不用给你找个御医看看?” 喜童连忙上前,点亮烛火:“不是,奴才耳朵好得很呢,就是……就是大白天的,点什么灯啊!” 他诧异地看着顾莲池,少年大病初愈却只对他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喜童知道自家小主子心情不美,也不敢多嘴,忙带了小叶子出去,外面艳阳高照,天气好得很,在窗口能看见白云朵朵,慵懒地飘在空中,像极了棉丝。 顾莲池看着烛火跳跃,从怀里摸出一物来。 他指尖微动挑开红绳,里面立即掉出了一方绢帕来,雪白的绢帕上写着浅显的几句话,还真是了解宝儿,知道写深了看不懂。这个人也真是不死心,还说什么树屋什么等着她的,简直痴心妄想。 轻轻点在烛火之上,很快再把绢帕仍旧火盆里,就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第一零九章 第一零九章 伸手遮阳,林宝铮坐在车辕上抬头看着空中白云。 蓝天之下,日头就在头顶,晒得人火辣辣地热,她身体还有点虚,在车上坐着等沈江沅。 他去铺子里排队给她买果脯去了,一行的车队,看着就堵心,宝儿让他的那些排场都回去了,只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可惜才走了不远,结果她就走不动了。 一到晌午,她浑身又觉发冷,还是上了马车,靠在边上晒阳阳。 车夫停车在巷口转角处,出去给马儿寻水去了,一时间街上的车水马龙就仿佛和她拉开了距离一样,宝儿的掌心也晒得暖暖的,在脸上揉了揉,觉得头有点晕。 才说完豪言壮语,她说自己好了,是满心的欢喜。 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体力不支,巷口人少,还有点风,偶尔有人走过,都好奇地看着她。 宝儿百般无聊地闭着眼睛,正是暗自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一个响指在眼前打响,她蓦然睁开眼睛,看见少年故作清高的脸。常凤栖侧身站在她的面前,一副他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秀美的容颜似画中美人一般,和早上看见他时不同,这会换了身常服。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是花团锦绣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丝毫不能乱他美色,看着就是赏心悦目,颇有种我家有弟初长成的感觉。 凤栖见她看着自己傻笑,回身上前,一把扯了她的辫子:“傻蛋,听娘说你病了,好了吗就开始到处招蜂引蝶。” 林宝铮夺回了自己的辫子,送他一个白眼,一记拳头:“三天不打你就忘了我拳头厉害,再敢叫我傻蛋,打你满地找牙你就知道我病好没好了,招蜂引蝶是这么说的吗?” 招蜂引蝶怎么说,他比她清楚。 少年嘿嘿地笑,躲过她抡过来的拳头,后退一步负手而立:“那是怎么说的?” 林宝铮上下打量着他,抱臂以对:“你招蜂引蝶才对。” 常凤栖哈哈大笑,两步跳上马车就挨着她坐下了,他回眸看着她,眼底全是笑意:“宝儿,看见你就心里就像开朵花似地……” 话未说完,头顶已经被她敲了一记:“叫什么,什么宝儿叫姐姐!” 他也不遮挡,只扭过身子来,动作间露出腰间的匕首,比起她那个寒酸的,可谓精美至极。宝儿看见了,讪讪地别开眼去,他的目光在她腰间巡视一圈,当即抿唇:“你的匕首呢,不是让你随身携带,保护自己的吗?” 她不耐烦地哼哼着:“我不带匕首也能保护自己。” 凤栖眸色渐暗,笑容逐渐被伤心所取代了:“我看我给你的东西,你是从不知道珍惜。” 少年转过脸去不再看她,双脚就晃在车边,只不过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转过去好半晌,身后的人也没有半点动静。他气不过回头,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颈子上架着一柄为出鞘的匕首,和他的唯一不同,是鞘上坑坑洼洼全是坑,不是他送她的那个又是哪个? 他笑,容颜大盛。 林宝铮反手收回,抽出自己的裤腿重新捆在长靴里:“再胡说八道,就打你。” 她低头,颈间还有红绳。 常凤栖眼疾手快,一伸指头勾了出来,宝儿一把捂住,可即使她很快又放回了衣底,少年也看见了,还是他送她的那个银锁,是他妹妹的遗物,是他们家唯一的念想了。 他看着她,竟是深深移不开眼。 送她银锁的时候,他觉得他抢了她的一切,把自己唯一拥有的,他最重要的东西给了她,也是对她的许诺,将来千万倍的还给她。可是现在看着她,除了心底的祥和温暖,还有看不够的笑颜。 他心底悸动,忍不住又扯了下她的辫子:“傻宝,你真是一块宝,你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咱们玩一个游戏,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好不好?嗯?” 宝儿从来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长发,直给他拽得直后仰才放手:“我这么拽你头发你疼不疼?疼不疼?这叫对你好了?嗯?” 她真是用了力的,少年被她扯得头皮发麻,怔怔地看着她。 看了好半晌,眼睛竟然微微泛红了。 宝儿顿时愧疚起来:“对不住,真疼吧?” 常凤栖坐在边上,遮住了背后一切目光,他轻轻点头,余光当中,看见宝儿的背后,沈江沅和车夫一起走了回来,一侧身就拥住了宝儿。少女吓了一跳,还直拍他的后背:“是不是我手太重了?” 他趁着人还没走到面前,放开了她:“娘说你和沈江沅也定了五年之约,是吗?” 宝儿嗯了声,还奇怪他怎么又跑到这样话题上去,还有点恍惚:“怎么了?” 凤栖的目光穿过她的肩头,就落在沈江沅的身上:“好,日久才能见人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着跳下马车来,站了她的面前,“我 来和你作个别,好男儿不能长居家中,以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见我了,傻蛋。” 宝儿也跳下了马车,疑惑地看着他:“我说了不许叫我傻宝,你要去哪里?” 她心底隐隐地,已经猜到些许,只不过脑袋还是迟了片刻,他知道早上她在车中看见自己了,早晚明白他要干什么去,就只是笑,对着她笑,使劲来晃她的眼:“傻蛋,傻宝,傻蛋……” 眼看着沈江沅已到她背后,常凤栖假意没有看见他,转身就走。 宝儿恍惚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站在那些少年当中的模样,抿住了唇。 她的肩头,多了一只手:“刚才那个人,是凤栖?” 沈江沅眉头微皱,怀里还抱着好大一包纸包,车夫来拿矮凳,让两个人上车。 林宝铮还看着凤栖的背影,虽然他已经走远,但是隐约也觉得,他似在身边,他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之所以对他特别,她是一直都把他当做了亲人,从背起他的那一刻,她是真心想要一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哥哥的,虽然结果差强人意,他最终成了她的弟弟,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是她很亲很亲的亲人。 宝儿终于想起他要干什么去了,嗯了声:“是,他来和我作个别。” 一丝凉风吹过她的脸,青天白日的,刚才还暖阳高照,片刻时候竟是有了乌云,吹起了南风。她大病初愈,顿时打了个冷战,沈江沅先一步上车,拿出了之前带的薄披风,给她拽了车上来,披了她的身上。 宝儿就趴在窗口,心里砰砰直跳。 市井也早有传言,说李朝宁和常远山不清不楚,说常凤栖就是朝宁之子,沈江沅隐约记得也是这么回事,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已经不敢确定了,既然他和宝儿已然订婚,自然是在意刚才少年的举动的。 小姑娘才刚好些,他再三衡量,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打开纸包,里面又分成几个小包,沈江沅特意挑了一袋果脯递到了她的面前:“我见你爱吃甜的,尝尝这个,吃了估计病能好一大半。” 宝儿也是这么想的,捧在手心。 他献宝似地,又让她看自己收罗来的宝贝:“过两天就是信陵君的生辰了,沈家每年都会送大礼,你们东西院住着,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他这个……是故意问的吗? 现在李朝宁和顾修的事情已经被宣扬得沸沸扬扬了,沈家更不可能不知道。 宝儿错愕地抬头看他,没有开口。 沈江沅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愤怒,急忙解释:“毕竟是你娘,以后是我岳母的话我不能那什么,但是你相信我,绝对没有半分的不敬,真的!” 宝儿盯着他的眼睛,只在他眼底看见了疼惜。 她松了口气,到底是对着他勾了勾唇角:“嗯。” 马车渐渐驶离,娘亲最近总是休在家中,也是忙着药铺的事,她在京中盘了一家铺子,好一顿收拾,开起了药铺,和李厚两个人谁有空就来坐诊,也是声名大噪。药铺就在当街,宝儿挑着车帘往外看,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街边,挑起的窗帘里,能看见顾修坐在里面,众目睽睽之下,他就大摇大摆地等在铺子外面。 吃了几次闭门羹,他这是要翻转流言,更加肆无忌惮地追寻着娘亲身影。两天之后才是他生辰,每年都低调的信陵君,今年早发出帖子去了,不由让她怀疑,在那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马车缓缓驶过,宝儿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放下了窗帘。沈江沅已经将果脯送到了她的唇边了,不用看都知道有多么的甜。她张口咬住,当一丝丝的甜都到舌尖时候,所有的烦恼一扫而光。 林宝铮和沈江沅肩并着肩坐在一起,一起吃着果脯,一起说说笑笑。 玩笑之时,她想起了病着的时候,娘亲守着她时给她读的书,自言自语给她讲的故事,还有她说过的话,她说:“辜负这两个字,之所以很令人惶恐,很多时候是因为欢喜得已倾尽所有。” 所以凤栖说的那句话,很得她心,真的只是日久见人心。 等着就好了,时光总会带给你惊喜,这样。 第一一零章 第一百一十章 常凤栖真的离开燕京去了营地参军,他走之后连续下了两日的雨,燥热的天气总算凉快些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每每林宝铮以为自己全好了的时候,被凉风一吹就立即会流下两管清流来,她向爹娘分别请命,说要去参军,结果遭到了两个人一样的拒绝,自此食不下咽,就着这场病,真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第三日依旧是阴雨绵绵。 顾修下了请帖,特意设了晚宴,邀请了很多权贵过来。 早在白天,他就特意过了西院来,可惜李朝宁忙着在常家救治病常怀信,根本就没有回来,他对着宝儿的这张脸,又发不出脾气来,只得等黄昏了叫人先把她接了过去。 在宫里特意带的妆娘,三四个丫鬟给宝儿按住了好生拾掇了一遍。 她也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不过也懒得动,就任她们给她打扮了,和紫玉不一样,这些丫鬟给她穿的戴的都是上等的料子,之前就特意量身定做的,难得她们还放下了宝儿的长发,巧用头绳编结在辫子当中,五彩缤纷的,俏皮得很。 郡王府里十分热闹,丫鬟们围着宝儿抿着唇笑,她被按着穿了好几层,走路的时候是无比的别扭,紫玉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片刻外面有人叫了两个丫鬟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了。 紫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宝儿身后:“姑娘穿戴打扮起来,可真是俊!一会沈姑爷来了,还不得眼直看傻了去!” 估计一般姑娘家听了这样的话调侃,早就羞红了脸去了,宝儿才不会羞赧那种事情,她瞪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回眸还有气馁之色皱着眉头:“我觉得我这个样子比较傻,动都不敢动了。” 紫玉拍着巴掌乐:“不敢动才好,你看谁家小姐像你一样跑得飞快的,以后不做衙役了,就从大家闺秀做起,好好好!” 好字音一落,房门又开,喜童手里提着个食盒,先一步进来了:“宝姑娘,看看我给拿什么来了?” 身后一声轻咳,喜童嘿嘿一笑,又是改正道:“对不住说错了,看我们大公子给你拿什么好吃的来了!” 林宝铮顿时抬眸:“什么?” 她欣喜之情全在脸上,动作之间,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在其周身飘散开来,顾莲池负手走进,不由怔住。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宝儿,几步到了她的面前,眼睛便移不开目光了。 宝儿扬着脸,看着他眉眼,忽然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少年,眸色不由流转往下,就落了他的唇瓣上。少年唇形也薄,看着也软,他今日也是锦衣华服,身姿卓越,越看越觉得和别人比较起来,顾莲池哪里都长得好了。 都说宝儿实诚,其实她如今已会说谎话。 她一张无害的脸,说起谎来也是不眨眼睛难以分辨。 顾莲池和凤栖比较起来,凤栖更像个女孩那样漂亮,但是不论何时,在宝儿眼里,顾莲池好也罢,坏也罢,他都是扎眼的,一眼就能看见的一个人,她们之间甚至默契地都保守着彼此的小秘密,有彼此秘密的小天地。 可能是她看得太久了,少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先红了:“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还能走路吗?” 其实他并没有注意到别的小姑娘都怎么走路的,只是看宝儿走路习惯了,她走路都生风的,冷不丁看她全副武装的样子,扭扭捏捏小碎步看着也是别扭。 宝儿自己也很别扭,听见他这么一说,更是嫌弃自己了:“我想脱了,为什么非让我穿这么多呀!” 说着往前一挣,快走了两步。 娇嗔之时,单手扶腰,这几日可是更瘦了些,曲线毕露。 光只是看着,就觉软香满怀,顾莲池顿时别开眼去:“嗯,脱了吧,难看死了。” 就算林宝铮再怎么粗枝大叶,也是个姑娘家,一听他说难看,转身就走。 只不过,她步子太大一下绊住,就往旁边栽了去。 少年眼疾手快,伸手一捞,整个人都钳在了怀里,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紫玉才旁还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啊!” 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这就抓住了顾莲池的衣领,因为力气大还扯开了些,露出他的一小锁骨来,她没有摔倒,可是松了口气:“还好哥哥抓住我了,不然就糟了!” 她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少年低头看见自己裂开的衣领,故意虎着脸吓唬她:“重死了,还不快点起来,我松手了。” 他一脸嫌弃模样,她看了生气。 林宝铮非但没有站直身体,索性还松开了他的领子,倔强得看着他:“好啊,放手吧!” 她病还未全好,嗓子哑哑的,顾莲池哪能就此放手,仔细给人扶稳了,才假意闲转悠,转过去了。 宝儿嚷嚷着要把裙子换回来,紫玉连忙过来相劝:“先别脱啊,至少……这么漂亮至少也得让沈公子见见啊!” 顾莲池顿时嗤笑出声:“这么走路要是也能称得上漂亮,母猪都能上树了。” 沈江沅见不见能如何,本来宝儿是没有这种想法的,但是她才一转身,就听见少年那么冷笑一声,自然着恼。她回身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长腿一抬,脚尖就停在了他脑门前面,强忍住才没有踹他:“顾莲池!” 这回也不叫莲池哥哥了,紫玉先是窃笑,到了跟前,赶紧给腿拽下来了。 林宝铮内里虽然穿了长裤,但是在别人面前抬那么高的腿,可当真不雅。紫玉给她抖着裙角,劝着她别吵架,才刚是劝了两句,门外熙攘声中,忽然传来了沈江沅的动静,随即不知哪个给指了路,他人很快就到了门前。 喜童已经拿出了食盒当中的甜点摆了出来,顾莲池侧身坐了桌边,两指轻轻敲在桌子上面。 很快,沈江沅推门而入:“宝儿妹妹在这里?” 林宝铮欣喜地应了声:“嗯,我在,我在这呢江沅哥哥!” 说着,就像对上了暗号一样,两个人视线相交,都发现了彼此。 喜童忙招呼宝儿过来吃东西,这两日她什么都吃不下都瘦了,可是顾莲池费心在宫里带回来的呢!也不等宝儿回应,顾莲池先是回眸,伸手拿了一块果子糕:“又不是大宅院,哪里来的哥哥妹妹,这个酸~” 沈江沅到了宝儿面前,也从怀里拿了一包蜜饯:“听说你胃口不好,尝尝这个。” 宝儿高高兴兴地拿了在手里:“谢谢江沅哥哥!” 她一脸笑意,沈江沅后退两步,仔细看着她装扮直赞叹着:“宝儿今天真好看,就是少了耳饰。” 不说还不这么觉得,紫玉打眼一看,林宝铮果然是没有戴耳饰,她从小也是有耳洞的,只不过从前做衙役自在惯了,想不起来戴。她暗自懊恼,可一时还真没有合适的,宝儿自然不在意,哈哈一笑而过,倒是顾莲池多看了她一眼。 二人在旁坐下,说起话来也不避嫌。 顾莲池只在旁坐着,静默不语。 又过一会儿,日头落了西山,喜童点上了烛火,屋子里的光线昏暗了下来。院子里到处都找不到顾修,陆续已经有宾客到了,林十三过来寻找,一开门看见他们三个人,顿时叫了顾莲池出去。 外面已经快黑了,院子里挂了许多的灯笼,晃得整个院子都红彤彤的。 顾莲池脚步不快,林十三差喜童出去寻找喜东和父亲,自己则跟在林十三的身后。 二人走到莲花池边,才停了下来。 这院里并没有什么人,顾莲池对这片莲池心有余悸,并不知道他引自己过来什么意思,当即站了一丈开外:“十三叔,有事?” 天气热了,林十三伸手在莲池边上,摘下了一朵荷花,他背对着少年,似乎沉浸在了回忆当中一样:“其实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这个莲花池,你爹和你娘也喜欢。” 很少有人和他提及当年的事情,顾莲池蓦然抬眸:“什么意思?” 林十三转着荷花,轻轻地笑:“你娘她啊,她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会凫水的人,这也是在她落水后你爹不愿相信的原因之一。她受惊之后早产生你,其中内情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你要知道你娘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本来我也忘记得差不多了,今天看见你坐在桌边,那么看着宝儿,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顾莲池脑中嗡嗡作响,像定住了一般:“什么事?” 林十三笑:“不经历过那样的事,是不会注意到你的,莲池,你喜欢宝儿很久了吧!” 仿佛一道惊雷,落在少年头顶,他不愿承认,也不愿否认,闭口不言。 林十三也不在意,只管说自己的:“当年你爹虽寡言少语,但对我有求必应,这个池子以前只是一汪水,阿青想在池子里弄些荷花,她想法很多,总是不敢说。我跑去跟你爹说了,他便同意了,差人扩了池子,当时池子当中还有鱼,我说想吃烤鱼,你爹还没有你大,就下水了,我天生怕水,可不敢来。你娘骂我完蛋玩意也下水玩,那个时候我就站在这里,一直看着他们,你爹几次叫我一起,我都没有去,现在想起来很后悔。” 顾莲池若有所思,怔怔看着他。 林十三终于回转过来,将荷花递给了他:“我若不娶亲,你爹不可能娶李朝宁,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默契,当初他迟迟不办婚事,并不是因为你,多半是因为我,因为知晓我的心意,而犹豫不决,更或者在之前,可能就放下过。兄弟情义,我懂,对我而言,宝儿更重于朝宁,虽然我对她也……但总不及你娘牵挂得深,因为她比起你娘,更要坚强些。” 少年抿唇:“十三叔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林十三苦笑出声:“从前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今天,今天却是不同。我知道你爹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公告天下,他想要娶李朝宁为妻,是他心甘情愿,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无非也是想告诉所有人,他非她不娶,给她名分,也给她清白。我突然就很后悔,因为我以为是对的事情,好像都错了。” 他把荷花放在顾莲池的手中,负手而立:“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年我没有下莲花池,没有争取你娘,或许那时候我有无数次机会,但是都已错过。多年以后,我又后悔没有对朝宁说实话,我并不是不想和她们生活在一起跑了,我只是想给她更好的日子,我并不是只想找一个搭伙的,而是……而是后来,看见她我心生欢喜,但是都已经晚了,统统都错过了。” 他叹着气,伸手搭在莲池肩头,顾莲池已到他鼻尖,他第一次觉得这孩子已经长大了:“所以莲池,你不要重蹈覆辙,十三叔半生都在懊悔,可光是懊悔没有用,你还来得及,即使以后宝儿真的不会喜欢你,不会和你在一起,那也了无遗憾。” 顾莲池低下了头去:“你也说了,我爹今日便要昭告天下,我如何能说得出来。” 父子俩都是一样的脾气秉性,林十三笑笑按住了他的肩膀:“是,就和我当年一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然后完全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徒留烦恼。殊不知车到山前必有路,真是你的,老天爷都给你安排好了,不是你的,你抢也没有用。你是阿青的儿子,我自然向着你,宝儿今年十四了,正该是情窦初开时候,恐怕也没几年就该成亲了,你要愿意一直就这么看着她,那就看着,将来也别怪十三叔没有提醒你。” 用力按了按,男人大步去了。 顾莲池手执荷花,赫然转身,夜幕降临时,也只能看见林十三的背影,黯然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 好半晌,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一声锣响,惊得少年回了神。 正好喜童急地来寻他,顾莲池将荷花塞了他的怀里,脚步飞快:“宝儿呢?” 喜童刚去找自己哥哥去了,也没注意:“没看见,怎么?” 怎么了? 顾莲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从小也无人教诲男女之事,自然不懂如何坦露心事。日日忧心日日恼,这件事又无处可说,现在林十三一席话犹如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心头。 少年出了院子,便是红彤彤的大院。 巧的是,林宝铮和沈江沅正好也从屋里出来,她还穿着那件啰里啰嗦好几层的裙子,沈江沅伸手扶了她一把。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这傻姑娘笑得像朵花似地,顾莲池怔怔站在园口,目光沉沉。 还能看她多久? 还能看她多久?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林宝铮还在纠结自己的裙子,再往前走两步脚下又是一崴,这回也不等沈江沅来扶,顾莲池已到面前,他一把握住了她手腕,给人拽了过来。 宝儿诧异地抬头,沈江沅也拉住了她。 火红的大灯笼就在三人头顶,映着顾莲池的眼都是红的,他终于想起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到底还是放开了手。只不过走过少女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戌时一刻来书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然后再不停留,与她擦肩。 第一一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戏台搭好了,可宾客都在,主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喜童并没有找到哥哥,他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安,这种兄弟手足之间的感应轻易不会出现,可今日他的心总是很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快到戌时了,顾莲池穿梭在宾客之间,戏台上面的角儿也都上了台,锣鼓声几乎埋没了整个郡王府,到处都是寒暄客气的调调。 依旧还是没有信陵君的消息,只是知道他在天黑之前出门去接李朝宁了。 顾莲池收了礼单,也安顿好了客人,周旋一圈回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他从台下走回来,也焦灼起来。 喜童也在他眼前踱着步,主仆二人坐立难安,正是担心,院子里忽然乱了起来,锣鼓声不知被谁吆喝停了,顾莲池连忙打开房门,也不等人跪倒眼前,心里顿时沉了:“怎么回事!” 来人跪倒:“还请大公子移步药铺,郡王爷现在命悬一线,正在救治!” 喜童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多嘴,但是他哥哥从来不离郡王爷身边,此时听见说他们王爷都生死一线,怎能不担心自己哥哥,怎么也没忍住向前一步:“我哥呢,他哪里去了?” 来人低着头,自然也是认得喜东的:“他……他死得其所。” 喜童眼前一黑,顾莲池已然下了石阶:“前面带路!” 这个时候,如何能倒下,喜童连忙跟了自己主子的后面,郡王府内虽不至于大乱,但也好不了哪去。事发突然,林十三疏散了宾客,也顾不上寒暄了,就此也尾随顾莲池出了郡王府。 在路上,那来报信的禁卫军才道出原委。 原来顾修带着喜东乘车到常家来接李朝宁,因为之前的事情两个人一直并未和好,朝宁也不愿上车。她背着药箱往回走,顾修便也下车来追她,晚上戌时便要禁夜,此时街上还有行人,才走到天桥上,忽然冲出了一个男人来,他借着夜色勒住了朝宁的颈子,用匕首挟持了她。 紧接着,更多的蒙面人冲了出来。 其中内情已经不得所知,只知道最后喜东当场身亡,李朝宁为免顾修被要挟毅然跳下了天桥,顾修重伤之下当场杀了其中一人,等到禁卫队赶到时候,他已经从天桥下面的护城河里捞出了昏迷的朝宁,现在二人都身受重伤,就近医治当中。 喜童上车了,眼睛就红了。 顾莲池一直没有开口,很快到了药铺门口,见了他侧立两旁的禁卫军顿时都跪了下来,少年脚步匆匆,一步未停。药铺门口的红灯笼和他们郡王府里的如出一辙,这个药铺也是李朝宁开起的,李厚和多名大夫已经分成了两拨各自在后院的厢房当中救治着两个人,他的岳父徐太医此时在烛火下,正写着什么。 顾莲池快步上前:“我爹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徐太医不紧不慢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差点你就没有爹了,不过还好,老夫总算对得起你对得起皇上,信陵君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那剑口就在心肺边上,再偏一点点就完了,记着,千万别叫他太过费神激动。” 嘱咐了一番,才让药童引着他去后院见顾修。 顾莲池放了喜童去见喜东最后一眼,随着药童往后院走去,路过厢房其中一间时候,能听见李厚在屋里恼怒声,顾莲池脚步略缓,偏过脸看见里面烛火跳跃:“李大夫伤势如何?” 药童忙低声回道:“李大夫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不太好。” 说话间已经到了旁边的一间,门口也守着人,见了顾莲池连忙给开了门,屋里几个太医院的大夫都在,平时也都认识。走了床前,顾修躺在上面,果然似已无大碍了。 顾莲池暗自松了口气,跪在了床边:“爹。” 顾修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你来得正好,去看看朝宁,她可有大碍?” 旁边立即有人倾身:“王爷不必多虑,李大夫早醒了,就是身上有伤,动不得,可放心吧!” 说着起身的时候,还对顾莲池使了个眼色。 少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知道顾修也只是不放心,不相信他们,起身就走。 他假意到门外转了一圈,很快又回到床前:“嗯,李大夫已经醒了,还问你来着,爹爹放心。” 如此,顾修总算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几个太医都出去了,小心起见,屋里只留下了两个药童伺候着,顾莲池坐了床边,看着男人苍白的脸,想到徐太医说的那句差点就没爹了,鼻尖酸涩。 他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点,就没有爹了。 他已经没有娘没有嬷嬷了,如果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不敢想象。 若不是受人挟制,顾修不会受此重伤,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当真是放在心头。 少年抿唇,站了起来:“爹,就那么喜欢李大夫吗?喜欢得为了她宁可命都不要了?” 才刚闭上眼睛的顾修,蓦然又睁开眼来:“那又怎样?” 顾莲池目光灼灼:“值得吗?” 男人薄唇微动,顿时轻笑出声:“从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她舍命相护,可见我在她心中,还是很重要的,等她好了,就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她欢喜我,就足矣。” 他脸上的满足可不能作假,顾莲池张口欲言,看着他胸前渗出来的血迹,又强压回了心底。于他而言,爹爹已经是唯一的亲人,于他而言,爹爹无可取代。 从前忤逆多任性,懊悔不已。 药童不叫顾修再开口说话,上前来劝他多多养神。 一旁的血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少年走上前去,如鲠在喉。 戌时已过,街上禁夜了,锣声顿起,他在屋里站了一会儿,顾修服了药,到底还是沉沉睡去。又过片刻,顾莲池听见院子里有喧闹声,走了出来,原来是林十三回去接了宝儿过来。 顾莲池就站在屋檐下面,看着少女匆匆而来。 此时她繁复的裙摆已经被撕扯下去了,露出了里面的长裤,她提灯在前,脚步飞快,先是到了他的面前:“我娘呢,我娘在哪里?” 他指了指旁边屋子,她便头也不回地冲进去了。 林十三的目光从宝儿背影上收了回来,站在石阶下面看着他:“你爹怎么样了?” 顾莲池轻轻颔首:“我爹,我爹很好。” 说话间,林宝铮被李厚拎着脖领撵了出来,房门啪嗒一声就关合上了。 李朝宁还没有醒过来,里面正在给她排血施针,不许人进去扰人心神。宝儿不敢闹腾,也就站了顾莲池的身边,漆黑的夜里,整个院子里就只她面前的灯笼还亮着光,林十三上前接了过去:“我先去看看。” 说着去探视顾修了,留下了少年少女两个人。 月亮从云层当中探出了头,院子里有了些亮光,地面上像是落了一层霜,银白的光洋洋洒洒地美。 顾莲池低头看着那点点月光,心中微凉。 林宝铮却是挨了过来,她几乎是靠在了他的身上,抓住了他的手,来回的晃:“我娘,我娘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嗯?” 她指尖也凉,整个人比他要矮一头了。 他不由下意识握紧她的手,用力握住了:“嗯,不会有事的。” 宝儿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月亮一动,有些月光投射过来,少女大病初愈,也是疲惫不堪,头一低就靠在了他的肩头:“真像做梦一样,真希望是在做梦,我娘千万不要有事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顾莲池又嗯了声,任她靠在肩头。 过了好半晌,梆子声一响,林宝铮忽然站直了身体:“戌时一刻了,你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 她仰着脸,虽然并未叫他莲池哥哥,但那眸子里对他的依赖分明也只是把他当做了哥哥顾莲池一样。 可现在哥哥顾莲池,和莲池哥哥又有什么分别呢! 少年回眸看了眼自己父亲那屋的烛光,到底还是拂落了她的手,黯然转身:“没事,逗你的。” 第一一二章 第一一二章 林宝铮从来没有那样虔诚地祈祷过,可能是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也可能是李朝宁本来就有些福气,她在昏迷了十几天之后才醒过来。彼时顾修已经搬回郡王府养伤了,等他知道消息,却也动弹不得,官府多日缉拿刺客都毫无头绪,死士早已服药自尽,天子龙颜大怒,当即撤掉了才刚上任的小赵大人。 如此顾修的伤养了一个来月,总算能下地了,常常过西院来探望朝宁。 李朝宁的眼睛本来就有伤,这次更是伤到了头,全身也多处骨折,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整日歪在家中。 她自醒过来以后,昏昏沉沉总在睡,这么多年没有休息过,突然疲惫不堪的模样,宝儿日夜陪伴在她身边,给她讲京中发生的大事。自从出事之后,没多久,常家的病秧子常怀信到底还是夭折了,边关吃紧,林十三急着在营地训练新兵。京中也不太平,朝中动荡,皇上身体不好,皇子们蠢蠢欲动。现在郡王府也成了笑谈,信陵君冲冠一怒为红颜,在得知朝宁病情严重之后,带伤上朝,朝中涉及在位六位官员,原本都是他一手栽培的,如今全都法办了去。 本来以为会感激涕零的李大夫,百姓眼中的魅惑信陵君的那个女人,却偏偏还让这样的男人吃闭门羹,简直叫人不敢置信,流言蜚语一下子轮番翻了个个。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眼看着朝宁一日比一日好,林宝铮总算松了口气。 她也白白在家里养了三个月的肉肉,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沈江沅隔三差五来给李家送吃送喝,拐带宝儿品尝各家名品,朝宁并未痊愈,再未进宫,她只是偶尔出诊,到铺子里去走走。 一切都逐渐平静了下来,顾修生辰那日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还是成了秘密,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提起过。奇怪的是二人关系也再未更亲密,也未更疏远,顾修依旧是日日过去探望,美其名曰是照顾,实则是蹭饭蹭脸。 早上起来,李家难得热闹。 林宝铮终于迎来了她十四岁的生辰,因为是及笄礼之前的最后一年生辰,李家都十分看重。入了秋以后,天气逐渐凉了,宝儿坐在镜子前面,百般无聊地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 朝宁在她后面给她梳头:“可能娘也没几年时候能这么给你梳头了,我宝儿长大了。” 宝儿手里也拿着一个梳子,目光却在桌子上流连。 桌子上面一字排开,放着七八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耳环。 金银参半,都是流苏长坠子的,她叹着气,只觉得这些华丽的金光闪闪的东西,太过于浮夸。李朝宁垂眸,见她目光所向不由轻笑:“怎么,不喜欢吗?” 她不喜欢的,何止是这些身外之物,宝儿为难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朝宁也在镜子当中看着她:“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你喜欢谁不喜欢谁,自己不能分辨吗?” 宝儿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分辨不出来,我觉得很多人我都喜欢,那样不是真的喜欢。” 女人给她发辫理好,垂在她的肩头:“有比较才知道,比如你身边的人,你想想,你是喜欢陆离呢,还是喜欢凤栖呢?” 宝儿毫不犹豫地抬头:“喜欢凤栖,陆离变了。” 李朝宁笑笑,又问她:“那是喜欢凤栖这个弟弟呢,还是喜欢莲池那个哥哥呢?” 宝儿抿唇,好半晌才道:“喜欢嗯……喜欢凤栖。” 朝宁继续:“那你是喜欢凤栖多一些呢,还是喜欢沈江沅多一些呢?” 宝儿坚定道:“更喜欢凤栖,他是我弟弟。” 说到底还是护短在作祟,朝宁忍俊不禁:“那你仔细想想,娘说的这些人,你都喜欢吗?” 她拍了女儿的脸,轻声道:“这么说吧,凤栖不是你弟弟,你还喜欢不喜欢?” 宝儿摇头:“我不知道。” 李朝宁是了解自己女儿的:“凤栖要是长得不那么好看,又不是你弟弟,你还喜欢不喜欢?” 宝儿愣住了,很显然,她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紧接着,朝宁又道:“你问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等你真的喜欢上了,就会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毫无道理,若是非得给喜欢这个人放上一个道理,那你能找出很多来,因为你的心是向着他的,什么样都喜欢,看见他心里就砰砰跳,总有患得患失之心,那才是真的喜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江沅待你很是愧疚,待你好,你就轻易说喜欢他。” 说起心里砰砰乱跳了,宝儿忽然想起了那个梦来。 她心里快跳两下,只觉自己在亵渎顾莲池一样,连忙稳住心神,想起沈江沅来也是一脸纠结:“娘,我是不是又干了一件蠢事,原来娘不是说反正早晚都得嫁人,那可以嫁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么,我不知道江沅哥哥到底多喜欢我,但是我现在觉得他多半是可怜我,我也……我也说不准多半是喜欢他吧,但是嗯……娘你说我以后会变吗?” 小姑娘是真的认真在想这个问题,李朝宁只道女儿长大了,欣慰地看着她:“喜欢的时候就不留余力地喜欢,将来有变故也不会遗憾,娘不求你懂的太多,越是懂得多越是伤心,我宝儿现在就刚刚好,喜欢你的人,你就喜欢他,不喜欢你的人,你能轻易走,免得伤心。” 宝儿半知半解地应了声,想了想又问:“那娘喜欢顾大叔吗?” 屋里也没有别人,朝宁眉眼间全是柔情:“大抵是喜欢的,但娘更在意你。” 宝儿回眸,轻皱眉心:“那天晚上,害了娘和大叔的刺客抓到了吗?是因为刺客娘才不愿意和大叔好的吗?” 桌子上的耳饰多是耳环耳坠,李朝宁伸手拂过,都觉得有些花哨不愿给宝儿戴:“你不懂,娘也是才明白过来,早就听闻信陵君心狠手辣,手段非常,却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狠,对自己也下得去手。那天晚上的事你就当不知道就好,都是他弄出来的一出好戏,因他而起就是他没想到真的混进了刺客娘从天桥跳下去而已,不然我和他都不会伤那么重。” 宝儿怔住,抓住了她的手:“那娘为什么要跳下天桥?” 女人一手扶住妆台,骨头还没长好动作间还咯咯作响:“不知道,事出突然又有变故,当时事态紧急,眼看着他因我受到了挟持身受重,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他因我而死。” 林宝铮在府衙做事那么久,如何还能听不懂她娘的话。 顾修去接她的时候,原本就应该有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只不过其中有了变故,没想到混入了刺客,真的伤到了他,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是两个人都身受重伤,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此一来,他直接收拾了六名官员,也是冲冠一怒。 男女之事,如何能使人如此疯狂,林宝铮懵懂无知,自然劳神想也想不通,李朝宁经此一事更是对感情看得更淡了些,一时间母女二人竟是相对无言。 片刻,紫玉推门而入,她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小盒子,脚下生了风一样快步到了宝儿面前:“恭贺小姐生辰的礼物。” 说着打开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面,盒子里放着一对耳扣。是一对橙红色珊瑚石的,小而精巧,没有那些金首饰华丽,没有那些银耳坠让人眼花缭乱,小小的珊瑚石大小如同两颗豆子一样,后面镶银的一小银边扣环相依。 这个颜色,一下就让宝儿想起了某人的红眼睛。 她伸手拿了起来,竟然十分喜欢,举在眼前仔细地看:“江沅哥哥有心了,比那些金啊银啊,我还是喜欢这样的小东西。” 昨日两个人就约好了,沈江沅说要带她去庙上祈福,还说要送她礼物。 她之前就对他说过很多次了,她不喜欢金银珠宝不喜欢那些贵重的东西,每次也都因为回礼而烦恼。 拿着耳扣爱不释手了,可紫玉耸肩看着她:“不是啊,不是沈公子送来的。” 林宝铮怔住,奇怪道:“那是谁送来的?” 说起来,李朝宁如今在燕京已经小有名气,许多达官贵人上赶着给她送各种珍宝,也是见过了不少好东西,她一听不是沈江沅的东西,也瞥了一眼,当即说道:“此物一看就非凡品,看着不起眼,价值连城。” 紫玉原本还以为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听见她这么一说,脸色也变了:“是东院顾大公子叫人送来的。” 提起顾莲池了,林宝铮愣住。 她把一对耳扣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自从那个晚上以后,他就一直不怎么搭理她了。起初她以为是因为他爹和她娘的缘故,她去过东院几回,他都避而不见,后来她和沈江沅一块出去的时候就算偶尔当街遇见他了,他也倨傲得很,三个多月了,两个人还没说过三句话。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他这个时候叫人送了耳扣来,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把耳扣在耳朵上比划了下,宝儿站起身来:“沈江沅来了吗?” 紫玉摇头:“还没有。”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将耳扣放回了盒子里:“那我去谢谢顾莲池。” 她耳朵一边一点黑,只有两根茶梗,倒也干干净净。 朝宁有事也是先一步出去了,紫玉连连点头:“我给小姐看着,沈公子要是来了,就去叫你。” 宝儿欢欢喜喜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她这三个月以来没干别的事,光是适应这种锦裙就耗费了大多时间。现在的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姑娘应该有的模样,长长的裙摆绊住她的腿,走起小步子来小百褶层层叠叠,精美的绣工若隐若现也煞是好看。 出了自家院子,林宝铮的脚步不由又快了许多。 她提起裙摆,刚要加快脚步,冷不防身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耳熟得很:“干什么去?” 宝儿回头,看见顾莲池在一棵树后坐着,他的脚下有一小堆落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过来串门的小二呆就趴在落叶堆里,少年一身白,侧颜俊美,秀色可餐。 她笑,几步跳到他的面前:“莲池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顾莲池低着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他手里拿着一小绺草杆,不知在编结着什么,听见她的声音了也没抬头:“你干什么去?” 林宝铮蹲下身子来,摸着小二呆嘿嘿地笑:“我来谢谢你啊,那个耳扣我很喜欢,也想问你个事情,你最近又因为什么生我气啦,怎么总不理我?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当我好哥哥的吗?” 听见好哥哥三个字,少年才是抬头:“什么时候和你说好,要当你好哥哥了?” 她以为这是二人自己之间的默契了,他不承认的话,那就很尴尬了,林宝铮抿唇,把小二呆抱了起来:“哦,不当也行啊!” 话是这么说,她却也没走,就那么看着他的手。 顾莲池手型修长秀美,她怔怔看着他动作飞快,不多一会儿,手里的草杆就编结出一个小兔子模样来,不由惊叹出声:“啊,这是二呆吗?真像!” 兔子的耳朵是由两片小树叶尖别成的,顾莲池嗤笑一声:“你喜欢?” 她当然点头:“喜欢!给我也编一个吧!” 少年眸色漆黑,却是一手捏扁了去:“你喜欢的东西还多。” 林宝铮蓦然抬眸,错愕地看着他:“你真是在和我生气,到底因为什么?” 她多数时间是能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的,虽然总是莫名其妙。 说话间,紫玉的声音远远地传了来:“小姐!小姐!” 紫玉才一进东院的园子就看见宝儿的裙子边了:“小姐快回来,沈公子来接你啦!” 宝儿惦记上庙上的事,当即放下了二呆这就站起来应了声:“知道啦!” 说着抬腿就要走,只不过才要走,顾莲池已然起身先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跟我去一个地方,我就告诉你。” 他神色冷峻,全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林宝铮这个人,最重约定,却是为难地看着他:“可我现在没有空,我和江沅哥哥约好了,要去庙上祈福,等我回来再找你行吗?” 顾莲池轻笑一声放开了她:“等你回来?那是何时?” 她见他没有半分的恼意,心下稍安:“约莫过了晌午就能回来了,很快的。” 谁知他瞬间变脸:“过了晌午,我没空。” 他比她要高一个头还多,宝儿扬着脸,呆呆看着他的眉眼:“那晚上呢,晚上我来找你。” 少年抿唇:“晚上我也没空。” 宝儿下意识改口:“那就明天。” 顾莲池继续:“明天也没空。” 好像在置气一样,宝儿声音更大了些:“明天没空那就后天!” 少年扬眉,一字一句道:“后天也没空。” 一看就是故意的,宝儿瞪他:“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她眼睛里有两团小火苗,像是隐忍的怒火,呆宝儿总是这样,他低眸看着她的脸,万千恼意竟消散得干干净净了,声音也逐渐放轻了许多:“我等你到晌午之前,你若赶得回来,我就告诉你。” 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冥冥之中,宝儿就觉得这一定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他们之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应,这种感应甚至让她感受到了顾莲池的伤心,所以她当然好奇。 宝儿点头:“那我去哪里找你?” 顾莲池想了下,回身坐下:“我还在这等你,记住,晌午之前。” 紫玉又在园子门口叫她了,宝儿低头:“还在这里?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告诉我?非得等我回来?” 少年抱起了小二呆,轻抚着小兔子的长耳朵:“和我在这里,或者和沈江沅走,现在你只能选一个,我能等你到晌午已属不易,莫要得寸进尺。” 好吧,宝儿抬腿就走:“行,我晌午之前就回来!” 她和沈江沅是早约好了的,要去庙上给爹娘祈福,紫玉已经急得不行了,本来也是赶集会的日子,去的晚了,该被堵到路上了。林宝铮急忙跑出了郡王府,沈江沅已经在车上等她好一会儿了。 她也知道想去庙上得赶早,上了马车就直着急。 然而,就算她再着急,也真的被堵在了路上,还是去晚了。 沈江沅带着她到庙上时候就快晌午了,没办法,宝儿甚至给顾莲池也求了个福袋,下山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一会见了顾莲池,该怎么对他说,她讨厌言而无信,他也讨厌。 回来的路上沈江沅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也是一对精致的耳扣。 他说他送她的耳坠和耳环她似乎都不太喜欢,从来不戴,就给她寻了一对耳扣来,希望她喜欢。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珍珠的银耳扣,乳白的珍珠莹润得很,很是精致。 到了郡王府的后院,马车停下来了,沈江沅拿了一只起来:“我给你戴上。” 说着人就凑了宝儿眼前来,四目相对,少女娇俏,眉眼如画,沈江沅竟是难以自持,越发地凑近了她的脸。宝儿看见他的唇就在眼前,也觉呼吸紧了紧,她心里砰砰直跳,脑海当中闪现的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梦。梦中顾莲池的脸,仿佛就在面前,吓得她一激灵,一下推开了沈江沅。 沈江沅也是耳根发红,忙把耳扣放了盒子里,塞了她手里:“对不住,哥哥刚才逾越了。” 宝儿脸也红了:“你别这样。” 沈江沅不敢看她,心里又愧疚又惶恐:“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 宝儿拿着锦盒,只觉尴尬转身下车。 此时晌午已过,她魔怔了一般没有回家,反而直接进了东院。 园子里静悄悄的,不等到树前,就看见一个少年身影在树后,林宝铮大喜过望,提起裙摆快步跑了过去,只不过,莲池哥哥还没有叫出口,人已经愣住了。 小叶子抱着个夹,来回在树下徘徊着,回头看见她,才迎了上来:“小姐可回来了,大公子让我来接二呆回去,还非要我等你来了再抱走。” 宝儿抿唇:“他人呢?” 小叶子叹了口气:“小姐你是不知道,大公子去营地啦,本来说是早上走的,不知怎么了又在这坐了一头午,晌午时候才叫我过来的。” 突然间似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一样,林宝铮急道:“可是给我留了话了?” 小叶子摇头:“没有,大公子只说等你来,把二呆抱走。” 小兔子的腿上还拴了一个带子,此时就趴在落叶上面,旁边还有它啃过的菜叶,显然已经拴了好半晌了。宝儿蹲下身子,伸手把兔子提起了些,才刚解开带子,一眼看见带子边上,就在那落叶堆里,还静静趴着两只小小的草兔子,若是不仔细看,可能都看不到。 手里的锦盒吧嗒一下滚落了地上去,她想起临走之前顾莲池说过的话,他说晌午以后没有空,晚上没有空,明天没有空,后天也没有空,原来是真的。两只草杆编结的小兔子一入眼,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底一热,竟是落下泪来。 第一一三章 一一三章 秋风徐徐,敞开的窗前,坐着个少女。 林宝铮一手托腮,一手百般无聊地戳着桌子上的小小草兔子。 她在窗前可是坐了好一会了,昨天晚上从东院回来,这两只草兔子就一直放在了身边,小兔子编得惟妙惟肖,在枕边盯着它们看了半宿,她既懊恼又伤心,就连梦里也是顾莲池头也不回的背影。 早上起来,兄嫂就来庆贺了,因为是她的生辰,也难得家人们都齐聚一堂。宝儿穿了新裙,紫玉给她打扮了好半晌,到了前堂才坐了一会儿,就又偷偷溜了回来。 徐娅现在怀有身孕,表哥看得紧,也不叫她们随便出门了。 看着娘亲和表嫂,林宝铮总觉得自己浑浑噩噩是在混日子,沈江沅并未是想她立即变成大家闺秀,但是他送给她的东西,从来非富即贵,衣裙首饰,即使每一次她都说不许再有下一次了,然而下一次,他还是一个劲地往府里送东西。 窗外的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宝儿对着草兔子吹气,自言自语地哼哼着:“羡慕啊羡慕,好羡慕凤栖和顾莲池啊,可我还不到十六,大叔说到了十六才许我去的……” 小小的草兔子被她狠命一戳,立即仰面倒了。 二呆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宝儿的目光却只在草兔子上面逗留。 凤栖和顾莲池都去了营地,早就听说边疆那边不太平,齐赵两国虽有质子还在,大动静没有,但是总有以百姓起义的名头小动作不断。她也想保家卫国,可想是想,真的要去,只怕没有人会同意,一下子瘫趴在桌子上面,泄气了。 院子里能听见小厮丫鬟们的嬉笑声,宝儿一手抓了一只小兔子,在自己的眼前对着跳,跳着跳着就跳了一起去。草杆色泽黯淡,本来也是编得,手工简单粗糙,可即使如此,她看着也十分喜欢,这两只小兔子就像是鸟儿一样,看着就仿佛置身在外,似乎能飞一般的自在。 正是斗着玩,头顶一声响指,随着她抬头,脑门上立即被敲了一记。 入眼的就是张笑脸,沈江沅手里捧着两纸包干果,隔着窗户对着她笑:“怎么闷闷不乐了?” 宝儿撇下草兔子,双手捧脸:“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在想一件事情。”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可爱,沈江沅江纸包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强忍笑意从窗口看着她:“什么事?” 正说着话,紫玉端着茶水从一边走了过来:“有什么事要隔着窗户说啊,公子怎不进屋?这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苦情话本两两相望呢!” 沈江沅一身锦衣,回眸便笑:“就是有苦情的大戏,也不叫宝儿唱,我宝儿就知喜乐就好,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也摘不到,但凡我能有的什么都给她。” 紫玉抿着嘴笑,给他开着门,一手托着茶盘:“但愿公子始终记得这话才是。” 沈江沅说了句当然,快步走了进来。 宝儿当然是听见他刚才的话了,只不过,自从订婚以来,他以为给她的所有好东西,并不是她想要的,才坐直了身体,紫玉茶水便端上了来,她给二人倒着茶,眉眼间全是笑意:“我们宝姑娘以前也不是没憋屈过,我就一个心愿,就盼着她以后过舒坦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才好呢!” 宝儿并不接茶,只抬眼看着沈江沅:“江沅哥哥,你对我好我知道,真的很谢谢你。” 她鼓着两颊,一脸的苦恼和愧疚。 这姑娘爱钻牛角尖,紫玉当然知道,眼看着她不知道又冒了什么傻气,赶紧走她身后戳了她后背一下。 宝儿当即回头:“你戳我干什么?” 沈江沅了然的目光瞥了过来,紫玉脸都红了大半:“小姐!” 宝儿想了想,推了她一把:“你先出去,我有事跟沈江沅说。” 沈的小厮就在院子里,虽然二人也有婚约,但是孤男寡女的在宝儿闺房,还是不妥的,紫玉当然不肯离开,不过她怎么也拗不过宝儿的性子,到底还是撇下这两个人,先出去了。 只待房门一关,宝儿的肩头又塌了下来,她伸手轻抚袖口的精美绣工,低下了头:“不知江沅哥哥怎么个心情当时定下这门亲事,哥哥平时待我也极好了的,但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说,我……我不想在燕京就这么耗费光阴了。” 沈江沅倾身拿过纸包,打了开来。 倒出几颗栗子,这就剥开了来:“什么意思?” 宝儿愧疚地看着他:“其实我不喜欢穿金戴银,不喜欢做什么深闺小姐,也不喜欢这长长的拖沓裙子,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你,感觉很对不起你。” 沈江沅手中的栗子已经到了她的唇边,他示意她张口,然后喂她吃了一颗:“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直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咱们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是要对你负责一辈子的,既然许诺,不会改变。” 宝儿怀疑地看着他:“喜欢一个人,许诺一个人,就不会改变吗?” 这本也是她心底的疑惑,心底的话一说出来,沈江沅也愣住了,他的心头一下浮起了另外一个身影来,一晃头才压了下去,想说是,但又违背良心,想说不是,又违背本意,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好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宝儿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是不知道。” 她本也是才情窦初开时候,对男女之情都在懵懂之间,沈江沅也这般心智,迷雾一样,不过听见她叹气,下意识就揪起心来,压住心头的一丝慌乱才开口:“哥哥不能骗你,现在哥哥是不知道,但是总有一日,会明白的,我想真喜欢上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宝儿愣住,一瞬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口中还有栗子,见他并未花言巧语骗她,口齿不清地脱口而出:“过去便是过去了,那现在你是真喜欢我吗?” 说到现在了,沈江沅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当然。” 话音刚落,宝儿心中原来的摇摆顿时停了下来,看着他怔住了,口中的栗子格外的甜,宝儿含着栗子抿着唇。她甚至为自己心里的动摇感到惭愧,可能也是看出她脸上表情变化了。沈江沅倾身,拉了她辫子,让她也凑近了些,才是低声说道:“别的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喜欢个什么,你和别的姑娘也不一样,我早有准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是还有五年之约吗,哥哥等得起。” 感激之情油然而起,林宝铮心里豁然开朗,当即笑出声来:“好,江沅哥哥既然这么说,我必当不负哥哥。” 沈江沅继续给她剥栗子,她坦然相伴,拿过了笔墨来。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一直到紫玉来叫她们才一起出了屋子,外面阳光大好,府里还特意装点了下,刷了新漆,到处都拾掇得干干净净,除了宫里的表姐没有回来,此时也算圆满了。 大屋里十分热闹,林十三一身戎装,和顾修一起说着话,他家新夫人在一旁坐着,膝头伏着小锦屏。李厚和朝宁一起探讨医书,徐娅不时搭上一言半语,她小腹早已高高隆起,此时一手习惯性地扶着,人也圆润了许多。 宝儿先一步走进来,挨个施了礼。 沈江沅走在后面,进门的时候,顾修瞥了他一眼,林十三的眼里可是只有宝儿,对着她招手,给人叫了自己面前来:“宝儿,过来爹看看,好像长了点肉圆了似地呢!” 宝儿大方到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整日除了吃就是玩,能不长肉吗么!” 她一眼看见他身上戎衣,笑容顿失。 小锦屏蹬蹬蹬跑了过来,一下跳起来抱住了林十三的双腿,两只脚就踩了他的脚上,撒娇嗔道:“爹,你动一下脚,晃我啊!” 林十三依言抓住她两条胳膊,来回晃悠了两下,这小不点两条小短腿跟不上整个人都晃来晃去,小姑娘高兴得咯咯直乐。 宝儿不由羡慕地看着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这样被林十三晃过。 她眼底的落寞自然都被李朝宁看在眼底,她身体并未痊愈,胸口骨头还有点疼,看向顾修和林十三的目光自然复杂了些,徐娅起身要出去,李厚连忙扶住了她。 等她们夫妻出去了,林十三也放下了锦屏:“去外面找丫鬟们玩吧,爹有话对你姐姐说。” 林锦屏调皮地一跳老高,走到宝儿身边还抓了下她的手,然后飞快跑了。 宝儿回眸,笑:“爹,有什么好事吗?” 林十三不顾顾修要谈正事的眼色,从怀里拿了一个传令牌来,递给了宝儿:“拿着这个,以后看不见爹了,好有个念想。” 他对她眨眼,东西一把扣了她的手里。 林宝铮本也有些奇怪,拿了手里看了眼之后立即收了怀里,欢欢喜喜对他鞠躬:“谢谢爹!” 他也是奉命要走了,不能久留,过来就特意看看宝儿的,男人之间还有正事,宝儿不敢打扰,就和母亲说了会话。林十三也没坐多久,家宴还有个把时辰就开了,他只说军令如山实在等不得,留下秋娘和锦屏,一个人先走了。 宝儿没有去送,在大屋又逗留了片刻。 时间过得也快,沈江沅说带着她去铺子里取东西,这就给人带走了。 紫玉也不以为意,谁也没有人注意,只不过一个时辰过去了,家宴开始布菜了,李朝宁命人来寻宝儿,却是遍寻不到了。找到沈江沅,人说宝儿早回来了,还是紫玉回到宝儿房里,发现少了些许细软衣物,枕头下多了一封书信。 林宝铮竟是悄悄走了。 她跟着林十三去了营地…… 第一一四章 林宝铮走了。 第一一四章 飞虎营的扎营之处,正在两座山间。 山间的平地,再往南拾阶而上,便是阶梯式沟渠,各种不同场地。从大路过来,到校场这边,一分成三全是岔路,中间官道宽敞平整,两边各有一个小路杂草遍地,就在其中一条小路上面,两匹奔驰的骏马,疾驰而来。 一人高大身穿盔甲,脸色黝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行在前面。一人紧随其后,身形整整小了一大圈,她身披银色披风,眉清目秀一脸正气,又是英姿飒爽,两匹马一前一后到了营地边上,顿时被深壕沟给拦了下来,纷纷下马。 前面的男人手牵缰绳,单手掐腰,回眸便笑:“哈哈看这大好山河,就连野花都比园子里的美,我看你再在家里圈上三五个月,人都得圈傻了!” 他眼底全是笑意,一脸的宠溺之情,正是才返回营地的林十三,而身后结伴同行的,紧随着跟过来的人,是他的女儿林宝铮。她此时一身青衫,背后背着自己的细软,头发也简单梳在脑后拢在了一起,分明就是小子装扮:“爹,你说得没错,还是自由自在地,这风这草都不一样,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林十三哈哈大笑:“说什么感谢,你娘和你顾大叔要是知道我给你带出来,想要杀了我好看时候,你给爹求个情就好了!” 他故意带着秋娘和小锦屏去,闹腾了小半日,掩护着把传令牌给了宝儿。 那块传令牌上贴了三个小字,跟爹走,是他琢磨了一宿想出来的法子,自己的宝贝女儿,当然最了解她,也想早晚要走这条道的话,不如早早放在自己身边,也能时刻看得到,能照顾她,保护她更放心点。 宝儿看见这三个字,自然是欢喜的。 也是沈江沅配合她,将她顺利送了出来,父女俩这才秘密离开了燕京。 当然了,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宝儿也怕母亲惦念,特意留了书信,此时林十三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面前,他对她实心实意的好令人动容,不用眼睛看也能感受得到,在她的心目当中,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一样。 看着他心就暖暖的:“放心,我娘不会怪你的。” 朝宁从来都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母女连心,林宝铮眉眼弯弯对着林十三笑意吟吟。她在家里这几个月,可是给人呆得细皮嫩肉了,整个人都白了一圈,此时虽然穿着少年衣物,但是也像个姑娘家白白净净的,不适合扔进男人堆里去,到底是不放心,自然留在身边才好。 林十三脚步变缓了些:“暂时你就跟着爹,哪都不要去,以后爹带着你上战场,咱们宝儿也能保家卫国!” 当然了,保家卫国是林宝铮一直梦想着的人生大事,闻言当即点头:“好!” 本来顾修是说等她十六就让她来参军,现在她年岁还小,一个小姑娘家的跟着在营地混,自然有许多不便之处,林十三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才给人领出来的,他在新兵当中,早就安排了个空缺,是顶替一个叫做林之初的书呆子名字的。 也是他执意想让宝儿姓林,特意找了个姓林的撵家去了,私心作祟而已。 初来乍到,当然不能太过张扬,林宝铮顶着林之初的名头就跟在林十三的身后,早有人牵过了马,山里的风更是强硬些,到处能听见呵呵哈哈的声音,汉子们操练起来也是简单直接,许多赤着上身的,满身横肉。 今年的新兵因为征得急,所以人员纷杂。 宝儿才看了两眼,林十三一提她后脖领就给人拽走了:“别到处瞎看。” 前面领路的年轻小兵回头诧异地看着他们:“林将军,这是给我找的副手吗?” 他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也是秀气的张脸,操练场上剩下来的,平时就能跑跑腿去去后勤的个人,叫做袁旭的,也是跟林十三熟了以后偶尔笑闹一下。 平时都习惯了,多数林十三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 此时他领着宝儿,可是一本正经地给她拎了袁旭的面前:“什么副手?这是老子的干儿子,给我照顾好了,你叫他小林子就行。” 袁旭才刚要说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像个小姑娘,一见他颜色当即把话吞回了肚子里面去:“好嘞,小林子您就交给我,保证照顾妥妥的!” 到了营地,林十三思来想去,给她安排到哪里也不放心,可是犯了难。 他的帐篷里只有他和袁旭一起,这么大个姑娘家放自己身边也不妥当,还不能太搞特殊了,回头看了眼袁旭不由沉吟道:“营房哪处还有空着的地方,给宝……小林子安顿一下?” 袁旭嘿嘿笑道:“现在营房紧缺没有单独的,哪里能有将军这里更方便啊,就让小公子住这行,我搬到大牛那挤一挤就好了。” 林十三瞥了他一眼:“我睡觉打呼噜,影响他休息,再想想还有没有清净点的地方了?” 袁旭眼珠一转,向前作揖道:“地方倒是真有一个,昨儿顾大公子可自己腾出个空帐篷来,就他那最好了,他敬您一声叔叔,何不把小公子安顿到那里还有个照应呢!” 话音刚落,男人一胳膊已经抡了过来:“那绝对不行。” 袁旭自然误会,挠着头跳了开去:“的确,顾大公子人小脾气大,不好相与,还是换个好地方~” 宝儿把自己的包袱放了下来,其实她之前并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很显然她以女子身份真出现在营地的话,真是诸多不便。林十三的帐篷里摆设简单,地毯上只有一个矮桌,旁边是他的被褥。 才环顾一周,男人已经到了门口:“儿子,过来!” 宝儿对于他这个称呼感到十分新奇,欢欢喜喜笑开了眼,沉声应了:“来了!” 只待她到了跟前,林十三偏头:“咱们去新兵营转一转,爹得先给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注意说话压着点嗓子,暂时先当几天小子,山风都硬,吹几天吹黑了就好混了!” 宝儿连连点头,就跟在他的身后。 新兵营和这边距离也不算远,山涧之间扎了不少帐篷,眼看他们要走远了袁旭抬头看了眼山上的日头一头钻了出来:“估计这时候都吃饭了,要不将军也吃了再去吧!” 他嗓门也低,林十三根本没听见,倒是宝儿回头看了眼,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到了新兵营,果然都在吃饭,要说这山里兵将也是够苦的了,宝儿在家里吃的都能吃出花样来,尤其她还挑嘴,对于吃的讲究是很执着的。可到了山里,她跟在林十三的身后,入眼的新兵都三五成群,喝着菜叶稀汤,嚼着锅贴大饼,幸好她心里是有心里准备的,才没有被吓一跳。 林十三看见大家都在吃饭了,猛然想起自己和宝儿也是赶了半天的路,还没有吃东西,回头来叫宝儿,不等开口,忽然余光当中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心中一动顿时喜出望外! 宝儿跟着他往东走了几步,一块大石头上面,铺着的手帕上面,放着一个饼。 少年独自坐在旁边,身下压着的不知是谁的衣衫,在多数人当中,鲜少有像他这么讲究的,他吃得也慢,一抬头看见宝儿,本来是一扫而过的目光,顿时又扫了回来。 宝儿也认出他来,勾唇便笑,无声地对他挥了挥手,打着招呼。 常凤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你……” 林十三大步走了他的面前,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叫了他:“常凤栖!” 少年立即站了起来:“是!” 男人左右环顾:“你现在和谁一个帐篷?” 几乎是一瞬间,凤栖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当即回道:“我和小满章蔷住一起!” 他才刚坐着的,就是章蔷的外衫,林十三一本正经给人都叫了自己面前,胡乱又叫了几个人,给他们都塞到了别的帐篷里,当着大家的面,又介绍了一通自己的干儿子宝儿,然后果断给她安排去和凤栖住一个帐篷了。 林宝铮偷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男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只叫她先和凤栖在一起等着,说回去给她拿她的东西过来。 都知道林十三有女无儿,一听宝儿是他的干儿子,都在远处观望,倒是凤栖拽下了别人的衣衫,脱了自己的外件铺了地上,拽过她让她坐了下来。 两个人并肩一起,他问她几时来的,问她来营地娘知道吗,问她来干什么,问她要留多久,一口气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宝儿被他问得直笑:“你总得一个一个问我才好答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不知道答你哪个。” 她眉眼如画,虽然穿着粗布衫子,但是熟悉的脸上全是娇憨,怎不叫人心动,常凤栖抿唇,眸色沉沉,好半晌再开口却是只关心一个问题了:“饿了没有?吃我的饼吧!” 宝儿刚才就注意到了,他吃得特别慢,要说她们姐弟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吃东西都很讲究,凤栖手里也只这么一张饼,怎好意思伸手去拿,她当即摇头,张口就是谎话:“不饿……” 结果她的肚子很不配合她,话未说完就咕噜咕噜起来。 也是真的,前日晚上因为顾莲池晚饭都没吃,今日一早又没顾得上家宴,这大半天什么没有吃,当然饥肠辘辘,宝儿自己听见咕噜声,都被自己窘乐了,下一刻大饼一分为二,大半的就到了她的手里。 还有菜汤,凤栖也笑:“你先凑合吃垫垫肚子,估计你爹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你,他才回来一定忙,你就跟我一起,总算能相互照应一下页是好的。” 难得在她面前,他和颜悦色也不挖苦她,还是家人好,宝儿发自内心地感慨。 她两个人坐在一起,也喝了他的菜汤,也嚼着他的饼。 宝儿的目光到处转了转,才吃了两口,诧异地扭头看着他:“怎么没看见顾莲池?他昨日也来营地了,不和你们一起吗?” 常凤栖嗤笑一声,不屑道:“他怎么可能和我们在一起?他爹是信陵君,来了也自当是个小爷,问他干什么!” 宝儿抿唇,有点食不下咽了:“之前他和我爹也去剿匪还伤过,受过皇上嘉奖的,要说他有待遇也是他拼命得来的,跟他爹没什么太大关系,你不要这么说他。” 少年抬眸,嘻嘻道:“哟,跟他爹没什么关系?傻蛋你说这话好没意思,自古以来都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爱打洞。猫生猫,狗生狗,小偷孩子三只手,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有信陵君那样的爹,自然有顾莲池那样的儿,不然他比谁厉害到哪去,哼~” 其实宝儿心里很明白世道的,但是几乎是下意识地,顾莲池如何如何可怜在她心里已经埋下了深根,不论如何她也说不出诋毁他的话来,自然是要帮着他两句的:“有那样的爹,也是他天生的福气,再说你的话也不绝对,你看你从来没有爹娘,现在不也是很好吗?” 常凤栖本来就最是厌恶顾莲池,听见宝儿为他说话,更是怒由心生:“我爹要还活着,他爹算个屁!” 他幼时混迹于市井,说话有时候的确粗俗,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很少喜怒形于色了,屁字才一出口立即察觉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假意喝汤装作自己呛到了,狠狠咳了几声。 宝儿还不等反应过来,立即拍着他的后背:“好啦,我也不是说你怎么的,咱们不论爹,将来咱们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立大功,姐看好你!” 她一时忘了,姐字就冒出来了。 抬头看看没有人注意到她才松了口气,凤栖脸色复杂,看着她一副姐姐我相信你的模样,到底还是别过脸去了。宝儿自讨没趣,也咬住了饼,远处山风吹过,一团火红由远至近。 她注意到了,漫不经心地嚼着干饼,快到眼前,旗身一动,才是看清。 原来是少年身披披风,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过。 不同于身边的所有新兵粗布麻衫,他依旧是锦衣华服,然而再华贵的服饰在他身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顾莲池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提着杆飘起的大旗,山风卷着他火红的披风,衬着他冷峻的眉眼,片刻就消失在了眼前。 鲜衣怒马,如是火焰烫了眼,宝儿狠命地捶了两下自己胸口,憋红了脸。 常凤栖回过神来拍她,用力在她后背拍了两下,小姑娘一口干饼吐了出来,才觉呼吸顺畅。 她噎住了…… 第一一六章 第一一五章 山里一到了晚上,特别的凉。 常凤栖的帐篷刚好在山脚之心,还背着点风,比较暖的了。 天黑之前,林十三让袁旭把宝儿的包袱送了来,凤栖带着她回了自己的帐篷,有了宝儿,待遇立即就变得不一样起来,袁旭还给他们带来了厚厚的地毯以及毡子。 凤栖和他一起把帐篷里铺平整了,又给宝儿放了毡被。 袁旭跑了宝儿的身边,直套近乎:“小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从明儿起,我就跟着小公子了,暂时也先小公子在这边委屈几日,吃的也不能开小灶,咱将军也说了,不能搞特殊,见谅了!” 宝儿见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连忙扶了他一把:“我懂得的,叫爹爹放心。” 袁旭挤眉弄眼地撞了她一下肩头,背着凤栖掩唇道:“其实搞特殊也没什么,我说顾大公子已经开了先河了,咱怕什么,但是将军说了不许,他非说那位官职在身,又是天之骄子……诶你拽我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被身后的凤栖一把拉开了去。 少年立于袁旭和宝儿当中,很认真地拱手让行:“袁哥袁哥袁哥,赶紧回去复命也叫林将军放心不是?” 袁旭一拍脑门,伸手指了指他,然后绕过他对宝儿挥手傻笑:“先在这住下,明日再听将军安排!我先走了,有事指使凤栖也是一样的,敢不听话,我叫林将军打折他的腿!” 宝儿嗯嗯直点头:“知道了,谢谢袁哥。” 袁旭可是很满意袁哥这个称呼,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去了,宝儿一回头,脑门上顿时挨了一记:“你还点头,真拿我当你身边丫鬟啊,敢指使我,我打折你腿!”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眉眼间全是得意。 宝儿捂着脑门,刚要挥拳头吓唬他,却见少年一下弯下了腰去,吓得她连忙去扶:“怎么了?” 常凤栖故意咬着唇:“想是呛到了冷风,肚子疼。” 他弯着腰,弯着弯着直接躺倒在了地毯上面,宝儿见他脸色痛苦不似作假,当即来抱:“疼得很厉害吗?我去找军医来给你看看吧,先躺下,别动。” 她很是紧张,才半拖半抱着给人放倒在一边被褥之上,起身就要走。 常凤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去,这可不比在家,营地里就是这样,死个把人都不当回事,肚子疼谁能管呢,你就……你就在旁边看着我陪我一会就好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许是呛到了冷风,一会就好了。 宝儿连忙跑到帐口,掖紧了风口,回来又拽过被来要给他盖,凤栖低头一看她将自己放了带毡子的褥子上,一骨碌就坐起来了:“你睡这里,我睡那边就好。” 山里凉,没有那么多的毡子和地毯,估计也就是林十三自己的,才拿来给宝儿用的。 常凤栖怎么可能霸占,自然要让给她用,宝儿一见他要走,又给他拉住了:“我从小就很少生病的,我娘说我底子好不怕凉的,你还病着,你住毡子上面能更好些。” 少年才刚装完肚子疼,现在有点装不下去了,他挣脱她的手,三步两步到了自己铺子上,这就坐了下来:“肚子疼不是病,现在就不疼了,地下凉是有地风的,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叫你受着,还是你住毡子上面,我给你守夜。” 说着,往后一倒,这就抓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宝儿见他模样,才反应过来刚才多半是装病,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刚才是在骗我?” 凤栖噗嗤一声笑了:“谁叫你这么好骗,和小时候一样。” 话音刚落,宝儿整个人就扑了过去,她一下将自己摔了他的身上,胳膊一伸一抬再一圈,立即勒住了他的颈子,因为胳膊肘还拐着他,隔着被子两个人呈现了一个非常缠在一起的姿势。 少年吃痛,可偏偏笑得开心:“你没骗你,你真是很好骗。” 二人小的时候在一起,他就总比她聪明很多,更多的时候,他总在言语上更胜一筹,而她习惯于武力解决。自从凤栖去了常家,等她再回来,二人之间已经生了许多嫌隙,再没有闹过,他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给她送去,然而,她再未打过他。 此时身上吃痛,常凤栖却是笑得越发痛快:“勒死我得了,宝儿……” 宝儿也想起小时候怎么打他的了,一时间亲厚许多,她在他脑门上也学他模样敲了他一记,也是转身拿起了自己的包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大帐外面,冷风呜呜地吹着,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什么动物的怪叫声,她收拾一通,目光开始四下寻找。 仿佛是知道她在找什么一样,凤栖扬着眉,偏过脸来看着她笑:“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没有那么多热水给你用的,三天能烧一次水就不错的了,冷水也得去打,今天就别洗了,赶明儿我帮你想想办法。” 宝儿知道自己进了营地,再不能矫情,也不以为意:“没事,和你一样就行。” 凤栖几乎整个人都缩在被底,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帐篷当中烛火昏暗,少女背对着他脱下了外衫,身形窈窕。他一低眸,当即翻了个身去,背对于她。 宝儿把衣服都收拾妥当了,才钻进了被底,眼见着对面的少年一动不动,轻声道:“凤栖,我吹灯了啊,你睡着了吗?” 说着拿起枕边的一个宽竹简,狠命一扇,烛火顿时灭了。 一片漆黑,常凤栖在黑暗当中勾起唇来:“睡着了,怎么了?” 睡着了还应她? 宝儿无意和他笑闹,白天里骑了多半日的马,到了营地也没闲着,又累又乏:“没事,在这能遇着你,真好,我睡了,明日就和你一起去校场。” 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常凤栖听着她没有动静了,好半晌才又翻身回来,两个人之间,仅仅隔着一个毡子的边,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样,他适应了黑暗,终于能看清她的轮廓了,才是曲起一臂,枕了上去。 不是她遇着他真好,而是有她,真好。 第一一七章 第一一七章 袁旭去搬了个椅子过来,林十三上前坐下,宝儿就站了他的身边。 新兵营选了十个人,常凤栖首当其冲站在十人当中,却不曾想到顾莲池并未选人,他此时已然脱下了披风,一身锦衣,腰间的勾着玉环的腰带勾勒出他精劲的腰身,少年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袖扣,低着头一直没有开口。 宝儿看看凤栖,又看看他,不由皱眉:“爹,我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此时天边已经霞光万丈了,林十三笑意也已然凝固,因为他的眼底,顾莲池卷起了袖口,身边的人去了枪头,恭恭敬敬地捧了他的面前。少年单手拿在手里,反手背在了身后。 其实对于他的质疑,不仅仅是新兵营,就连他精忠营里,也多有嘘声。 能说什么,多半是说他靠他老子,不过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一个,顾莲池向前两步,身后的侍卫队立即后退。他直直走到常凤栖的面前,与他面对面站着,目光浅浅。 林十三微微眯眼:“莲池,难道你想要以一敌十?” 少年扬眉,眉眼间是淡淡的笑意,风淡云轻:“对,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能拿多少兵器,就用实力来抢。” 训练场的高台上面,他的侍卫长已经先一步上去检查地面去了,顾莲池的目光让凤栖极其不舒服,或许是天生的敌意让二人做不成朋友,谁看谁都不顺眼。 常凤栖额角突突直跳,倘若精忠营当中选出十个人来,他们还有两三胜算,可拼四五,本来就憋着一口气,大家斗志正高,兄弟们选出来的都是不差什么的人。现在顾莲池突然站出来,要以一敌十,从心理上讲,其一,面对着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既然能这么站出来必然是有实力,大家先是怯了场,然后想到他是信陵君之子,再怯了手,哪还有半分胜算! 就是他自己,也是左右为难。 之前和卒长再三做的保证现在犹如狗屁一样,他心底焦灼,脸上却不变半分。 一抬眼看见林十三身边的宝儿,不由计上心来,对她招了招手。 林十三大体说了两句别伤和气的话,常凤栖身边的人更是多心,生怕真的伤到顾莲池,又怕输了没脸面。宝儿看见凤栖叫她,连忙走了过去,此时顾莲池已然转身,看见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眼角的余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二人擦肩,宝儿直直走到了凤栖的面前:“凤栖,你叫我?” 常凤栖一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头:“现在,只有你能帮帮我了,新兵营的小子们和顾莲池动手,一定畏手畏脚,就连我也怯了三分可是如何是好,你和他从前动过手,现在加入我们。” 他仰着脸,一脸愤愤:“事已至此,输赢且不论,下了场,我受责罚是一定的了。我不怕责罚,就怕弟兄们和我受牵连,兵器就那么多,多少也得给新兵营留点,你在我之后上场,等我耗费他的体力,一举将他拿下!” 宝儿仔细一想,凤栖这话说得十分悲戚。 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她怎能拒绝,当即一口应下! 凤栖喜出望外,当即让他身后站着的个年轻人先下去了,那人如释重负千恩万谢地走了,宝儿就站了那去。她回头看见林十三抱着双臂,正对着她笑,捶了捶自己的肩头让他放心。 男人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顾莲池已然在精忠营的欢呼声中上了高台,他单手执枪,英姿翩翩侧身站在台上,如睐众生。 宝儿站在凤栖身后,也开始登台,台上足有三丈高,山风呼呼地吹着少年的长发,脑后发带随风飘扬。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伸手摸了下后脑,摸完才反应过来她戴了帽子,长发都在帽里。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第一次觉得长得好看的人简直是无理由地招人多看,竟生了些自惭形秽地心。平时她也不注重装扮,更是不喜欢啰里啰嗦的饰物,此时看着顾莲池腰间的玉环扣带,就连上面的小挂件都觉得赏心悦目。 凤栖回头,狠狠剜了它一眼:“看什么?” 宝儿摸了摸鼻子,又抓了抓脸,一本正经地对上他的眼睛:“没看什么。” 少年冷哼一声,才刚回头看得清清楚楚,胸腔当中的那颗心早就拧了十八个个了:“成败我都不丢人,但是我气的是顾莲池心机太深,他故意打压我你知道吗?” 宝儿不明白,当即皱眉:“那他为什么打压你?” 凤栖语塞,心塞得无以言表:“总之你得帮我,一会上去狠狠地别留情,你什么人他心里清楚得很,不会真的打你。” 比起他,其实宝儿更了解顾莲池,讪讪地笑:“他真的会打我,搞不好我现在跟着你们上台,我觉得他现在一定也很想狠狠打我一顿,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自然是尽全力的,他不打我脸就好了。” 以前和顾莲池在台上也不是没动过手,如今过去仔细想想也没多久,他们两个人比较了解彼此,宝儿收敛心神,开始琢磨一会从哪里下手了。顾莲池今非昔比,她也不是当初的宝儿了,虽然没有称手的兵器,但是如果她排在最后的话,扳倒他的机会应该还是有的。 前面九个人,包括常凤栖,谁又真的敢伤了他呢,从心理上讲他就毫无负担而对方则很有压力。宝儿瞬间懂得了顾莲池的用意,排兵布阵,等上了战场敌人多数狡猾,他在她心目当中顿时又变得不大一样了。 上了高台,宝儿就站在一边,袁旭临时被林十三推了上来督战躲得更远。 架子上面有一排兵器,第一个站在顾莲池面前的人挑选了片刻,伸手拿起了个长棍。凤栖和宝儿并肩观战,他挨得近了些,语气很是冰冷:“我这么一看,顾莲池也不是吃素的,他比我想得要有城府,这样的人你和他相处时候,必当要留一个心眼,知道吗?” 宝儿可并不这么觉得,白了他一眼:“按照你这么说,这世上没一个好人了,天天提防这个提防那个累不累。” 常凤栖理所当然地点头:“这是当然!尤其男人,你现在还不明白,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说的,少女无语地看着他:“那你呢?你爹呢?” 好吧,成功堵住了他的嘴,少年抿唇,不由唏嘘:“可能我也当不了什么好人,不过我爹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很爱很爱我娘,对我和……也很好,可惜了谁也不知道。” 宝儿很少听他提及他的爹娘,见他眉间失落,安慰似地按在了他的肩头。说话间第一个上场的人横着飞了出来,咣地摔了他们的面前来,顾莲池站在不远处,目光冷冽:“下一个。” 常凤栖连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摔过来的这个小兄弟还千恩万谢地对着顾莲池道谢,揉着快要直不起来的腰站了一边去了。宝儿心有余悸,微微地叹气:“我觉得我们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凤栖斜了她一眼:“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宝儿抿唇:“你不该招惹他,据我所知,他是一个眦睚必报的人,心胸不是很开阔。” 凤栖无语:“他这不叫心胸不开阔,他这叫心胸狭窄。” 这么说的话,其实宝儿是不太愿意的:“差不太多吧,不过他对我挺好的。” 凤栖:“……” 宝儿开始为顾莲池辩解:“再说他这样其实吧,也是有原因的,从小他也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人关爱他,性子自然偏激了点。其实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开始回想他是都怎么很好的, 从前他们也有心意相通的时候,二人同病相怜,一个没爹一个没娘…… 两个人的注意力很快都被场上的两个身影吸引住了,凤栖观察着顾莲池的擒拿动作,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刚才是故意扔我们面前的!” 话音刚落,第二个人已经摔了过来! 宝儿才要转头,人差点砸了她的身上,她仗着自己力气大,竟是伸手去接。 也就是瞬间的功夫,常凤栖一下反应过来,拽了她过去。 宝儿顿时失重,鼻尖撞了他的胸前,脚边哀嚎的男人爬将两下竟然都没爬起来,这个一看就比第一个伤得重,凤栖连忙叫人过来给他抬了下去,地上还有一点血迹,他蹲下身子看了眼,回头便恼:“那是你能接得住的吗,再伸手手拧折!” 宝儿也看见血迹了,心里很是愧疚:“我觉得我能接住他,至少不能伤这么重。” 少年叹了口气,知道她总冒傻气,无奈地白了她一眼,立即改了主意:“我受责罚也不要紧,顾莲池现在一身戾气,真伤了你就不好了,你躲着他些。” 说着转头盯着场中人,犹不放心又叮嘱她道:“仔细看他下路,他没有你稳。” 宝儿不敢轻敌,也是目不转睛,过了好半晌,只等第五个人下场了,顾莲池以一人之力,竟是面不改色。她眼睛一亮,忽然笑了:“我有办法了!” 第一一八章 第一一八章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新兵营是一败涂地。 就连凤栖都过不去那道坎,畏手畏脚地生怕真的伤到顾莲池,如此一来,她眼底的两道身影,立即出了胜负。常凤栖一直是看着人怎么擒拿怎么摔的,自然不能让自己立足于那般尴尬的模样,几个回合之后,他渐露败像,一个□□虚晃了下,顾莲池才一抓过来顺势一个翻滚就站了旁边。 常凤栖拱手:“凤栖甘拜下风。” 他胸口起伏,气息略微不稳,躲避也消耗了不少体能。 其实也是坚持了最久的一个人,少年实在忍不住抬头看向顾莲池。 两个人一样,都有点喘,顾莲池本来是欺身而上,蓄满的戾气不等抓到人前,不想这滑头先是认了输。宝儿在他身后一脸愕然,怎么可以认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顾莲池,不过见他顿足,也是松了口气。 少年眸色漆黑,终于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宝儿只觉很是对不起他,几乎下意识地,她讪讪地笑了:“要不,你先歇歇?” 气得凤栖回头对她使着眼色,恨不得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一摇。 幸好顾莲池一拄□□,背脊挺直,根本不想休息:“不必。” 他站在西边,目光越过宝儿的肩头,看向朝阳,日头出来了,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点刺眼。 少年摆了个架势,打算速战速决:“过来。” 宝儿一看他这个架势,就知道他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幸好她早想好了对策,赤手走了他的面前:“等下,我有话要说。” 顾莲池眸光微动,薄唇微动:“啰嗦。” 她不以为意,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们两个人都在顾修和林十三的眼皮子底下舞刀弄枪,自然传承了上一代,都常用铁铩和□□。现在顾莲池手里一杆枪,其实是很有优势的,宝儿力气大,底盘也比他稳,近身一搏还有赢的希望,自然动了点小脑筋。 顾莲池没有再开口,就是等着她要说的话,虽然不耐,但是已然妥协了一点。 宝儿心里稳了稳,伸手抽出了绑腿上面的匕首来:“那边也没有称手的用,我就用这个吧!” 几乎是那么瞬间,她的心思就被他看破。 可他额角微跳,呼吸浅浅,一看就知道随了她去了,他从来极其自负,怎肯在兵器上占宝儿的便宜,。常凤栖已然退了一边,眼见他一脸坦然,心知肚明知道这个滑头分明在宝儿身上压宝。顾莲池沉吟片刻,一把将□□掷了出去,枪头已经去了,但似乎这一掷也带走了他所有力气,狠狠扎在了木架之上。 高台下面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抻着脖子看着他。 高台之上,只剩下了顾莲池宝儿凤栖和袁旭四个人,宝儿单指轻轻抚过匕首,直直地看着顾莲池:“莲池哥哥,小心了!” 话音刚落,也不拔鞘劈手就到! 顾莲池反手在后脑一抓也不知抽出了什么,并不躲避,反而步步上前。 宝儿一心攻击他的下盘,想要依仗自己的力气也擒拿住他,但是少年滑不溜丢根本抓也不住,二人都避其锋芒,缠斗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宝儿的眼睛里面除了他腰带上的那个玉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顾莲池看着来势汹汹,却也并没有伤到她。 宝儿盯着那扣带上挂着的小小玉环,第一次觉得人长得好看,真的是戴什么都好看。 她心里临时起意,攻击顿时由下路往上,顾莲池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挥臂来挡,吓得她真是不敢抽出匕首来,尤其他这不顾命的打法,伤到脸了更是无法挽回。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宝儿耐性渐失,不由急躁起来。 顾莲池也是体力消耗太多,动作狠厉了许多,不过虽然避开了重心部位,宝儿还是挨了打。也幸好她心态好,光只是胳膊和后背挨了两脚,疼痛让她醒目,一狠心抽出了匕首来,前面九个人也足够他立威了,新兵营需要兵器,她责任再身,自然不能糊涂。 又有一炷香的功夫,二人相互擒拿,少年倾身的空挡,宝儿发现了他一条腿动作迟缓了片刻,脚下顿时发力横扫过去,她动作也快,眼看他力气不支,长臂一伸一刺再一扫,匕首顿时划过了他的脸。 就和她想的一样,顾莲池脸上一道红痕立现,顿时抬臂。 二人几乎贴到了一起,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西边去,一抬眼全是刺眼的光。 也就凭着自己的记忆右手一挥,左手一捞,顿时捞到了一个两瓣的物件,是他腰间的玉环。 少女连续后跳,跳出了安全距离来,举起了玉环来:“哈哈莲池哥哥,我赢啦!” 二人久战不下,这个时候若真割断了他的腰带,他那样的一个人,怎能容忍衣衫不整,当然是动弹不能。不过她眨着眼,却见面前的人非但还好好的站在面前,还慢慢向她走了过来。 顾莲池脸上一凉,便知道宝儿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到底还是划到了他的脸。 此时山风一吹,冰冰的凉。 他腰间的玉环本来就是装饰之物,里面还有腰带。 此时玉环一断开,半截锦带便拿在了手里,他目光也冷,抿着薄唇,一身戾气更盛从前。 动作之间,看见他脸上的红痕,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后退。 她手里还举着玉环,愧疚得不敢看他的眼睛,阳光洋洋洒洒落在他的肩头,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胜利的喜悦才刚褪去,头顶的帽子和帽带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而一分为二掉落开来。 宝儿低头,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分明是被利器划开的,就在刚才,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顾莲池划开了她颈边的帽带。 她哪里有赢了他,分明是输了。 挫败感和愧疚一时纠缠在脑子里,嗡嗡地让人头疼。 顾莲池步步紧逼,她再往后就到了高台边上,这个方向,看不清他的脸了,阳光刺眼得她都抬不起头来。而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宝儿呐呐道:“对对不起……” 说着把玉环双手奉上。 袁旭在一边也看得是胆战心惊,这两个人真是伤了谁都不好,赶紧过来打圆场,夸张地叫了起来:“啊呀大公子,你脸上受伤了,赶紧下去让军医给看看!” 宝儿听见他这样的叫喊,连忙抬头。 四目相对,少年眸光冷冽,她觉得她的舌头都要打结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莲池微微挑眉,声调更是冷:“哪来的滚回哪去!” 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就踩过了她的帽子,翩翩然下台去了。 台下精忠营的人都在欢呼,顾莲池扔下□□,扬声说道:“给他们留下两成,也算是敢对抗精忠营的奖赏。” 常凤栖已然跑了宝儿的面前,因为看见了少年脸上的伤,喜悦之色遮掩不住:“干得漂亮!” 他大力揽过她的肩头,很是欣慰。 袁旭在旁眼睛都看直了,看了两眼又想起什么,掉头就走。 宝儿可高兴不起来:“其实我刚才说谎了……” 凤栖从小到大的谎话早就说出去多少了,拥着她往出走,敷衍地哈哈着:“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说谎话,说什么了?” 宝儿一脸沮丧,挣脱他的胳膊,低头去捡自己的帽子:“我就是故意的,故意划伤他的脸,你也看见了他笃定我不能伤他,几乎已经占了上风。如此僵持下去我怕我被他抓住,故意伤了他的脸,在他躲闪的瞬间又划断了他的玉环。” 然而,还是她输了。 这样的顾莲池从前也未见过,她转身回过头去,看见他又重新披上了披风,在众人的拥簇之下上了马。 那通红似扎了眼,宝儿连忙别开了眼。 精忠营带走了大部分兵器,剩下的也都是不像样的了。 袁旭下台没多久,凤栖和宝儿也相继下了高台,林十三走上前来,满意地对着宝儿举起了手,宝儿并未像往常一样伸手相击,耷拉个脑袋,很受打击的模样。 男人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面:“精神点,爹都看见了,对付那小子就得下点狠手,不错!” 宝儿毫无防备,当即一个趔趄:“爹!” 她再抬眼,顾莲池已然走远,远得早看不见人影了,不可能听见他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袁旭下来自然是一阵吹嘘,然而凤栖却没有什么好的待遇了,他的卒长此时阴沉着脸,正列队等待着他,他自知如此一来闯下大祸,责罚是少不了的,低着头走了过去。 袁旭说得吐沫星子横飞,林十三哈哈大笑,拽过了宝儿来:“我宝……我儿子就是厉害!现在你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实战经验,在营地训练一段时间,就能追得上他。” 宝儿心想,她在府衙这段时间不是白呆的,别的不敢讲,就是跑得快。 轮腿脚功夫还是追得上的…… 犹自感伤,余光当中,正瞥见凤栖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卒长骂咧咧地踢了他好几脚,少年在地上抱头任他打骂。她肩头一动,顿时被林十三按住了。 他也看见了:“谁都这么过来的,在哪里就得守哪里的规矩。” 宝儿很是难过:“打一顿了,还会责罚他吗?” 在这大山里,责罚人的办法有很多,林十三当然知道:“你别管了。” 营里就是这样,宝儿握紧拳头,却觉得扎手。 她摊开掌心,上面的玉环已然断开了两截,顾莲池的东西忘了还给他了。 第一一九章 第一一九章 新兵营没有那么多的兵器,便要干些基础布建的活。 宝儿是由林十三亲自送过来的,卒长哪敢让她去干粗活,不打板供起来就不错了。她一直没有看见凤栖,问了才知道是责罚他去后山干活去了。 她跟着新兵训练,跑步,刺杀,搏斗,一旦投入了进去,把什么都忘了。 晌午吃的是干馍馍,袁旭特意给她带了点咸菜,也算开了小灶了。 晌午一过,训练又开始了,直到天快黑了结束。 其实时间也还早,不过是一过晌午天就沉了下来,早早就阴沉沉的了,解散之后宝儿浑身酸痛,她白天和顾莲池比试时候也挨了几下,此时训练一天狠是疲乏。 出了训练场,眼见着掉起了雨点,宝儿更是心急了。 她让袁旭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凤栖去后山搬运石块,清理新的训练场了。 雨越下越大,不出片刻,竟是连成珠帘了! 宝儿左等右等也不见凤栖回来,特意遮了衣服在头顶,跑到林十三的帐篷,让他给她找一柄雨伞,或是蓑衣。不想她爹竟然不在,袁旭帮着她可算拿了一柄破伞来,她也顾不上下雨不下雨,一头钻了出去。 袁旭直在后面问她去哪,她也不理会。 幸好雨还不算太大,宝儿奔着后山快步走了过去,天地之间,犹如笼罩了一层黑幕,此时也只能看得见人的轮廓,宝儿呼喊着凤栖的名字,走近了,才看见了人。 他坐在一处矮壕里,耷拉个脑袋,浑身都湿透了。 少年听见她的声音立即抬头,赤红的双眼里全是惹人疼惜的疼,雨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身体,此时看着直叫人疼到了心里去。宝儿跳了进去,立即拿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可是她忘记了,她只有一把伞,遮住他,自己便坦露在了雨里。 山里的雨,格外的冷。 她拽着凤栖,大声地叫着他:“走!我们回去!” 常凤栖摇头,只抱住了双膝,一脸颓色:“这壕里的石块还没有清完,不能回去。” 他遮掩着的地方,不断有血迹渗透出来,宝儿看见了,一把推开他的手,怒目而视:“你都受伤了!” 凤栖自嘲地笑笑,看见雨水从她脸上滴落,推开了她:“你回去吧,这就是你总想来的地方,这就是你所谓的人间公道,在这里只有唯命是从。” 宝儿懂,只是心痛:“不训练成唯命是从的铁榔头,将来如何能上战场,保家卫国!” 凤栖似已怔住,可他干了一天的活,连点东西都没吃,自然没有力气了:“现在回去,还会有更重的责罚,真的,傻蛋,你回去吧,为我这样的人,不值。” 她当即大怒:“什么叫你这样的人?你什么人,我什么人?谁比谁高尚了!” 凤栖强忍酸涩,别开了脸去:“这个世界上,只分两种人,一种生来就高高在上,一种低到了尘埃里,要么人上人,要么就是下贱胚子,我既没有爹娘呵护,也没有家世,想要出头太难了。” 宝儿继续给他遮雨:“胡说八道!” 她扬着眉,一把将雨伞塞了他的手里:“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骨气,别说你现在有了爹娘有了家了,他们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没有片刻温情?你应生感恩之心,幸好你还活着,不就是这点活吗,我帮你干完,回去能交差就是!” 说着人已经卷起了袖子,迅速跑了一边去,开始移除石块。 凤栖挣扎着要起来,可早已失力的他,腿上剧痛使得他动弹不得,才一动就又摔了回去。他扯着嗓子,只觉心底堵着的石块,堵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抿唇,抱着伞好半晌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傻蛋,你怎么能这么傻……” 宝儿浑身力气,就像是使不完似的,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小方。雨水逐渐将她整个人都打透了,可她不知疲惫,一鼓作气,硬是用一刻钟的功夫,清理掉了所有的石块,凤栖的膝盖被石块砸出伤了,他动弹不能,她就到他面前,蹲下了身子。 少年怎还能让她背自己,可怎么也经不住她拉扯,到底是被她拽到了背上。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力气总是惊人,又这样的热心肠,和善得不可思议。 他举着伞,到底遮在了她的头顶。 宝儿背着他,很快出了壕里,此时天已经黑了,隐约还能看见脚下的路,她加快了脚步,还不断安慰着她:“凤栖,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把你当成一家人,你就是我弟弟,我就是你姐姐,以后再不许说没有家的话了。” 显然这种安慰并安慰不了他,常凤栖搂住她的颈子,枕着她的肩头轻轻蹭着:“是,我只有你,就只有你是真的疼我,所以,你以后不要到别人那里去,好不好?” 他呼出来的热气,就在颈边,片刻,他的唇似乎已经贴在她的颈子上面了,她心底怪怪的,动了动躲避开来:“你说什么?我去哪里?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的,虽然咱们不在一起,但常远山待你还是挺好的,这个我看得出来。” 待他的确是挺好的,但是也因为她才有的这福气。 他并不真的以为是他的家人。 常凤栖不愿多说,只尽力给她撑伞,其余两个人也都是心疼,可再怎么心疼一把破伞也遮不住两个人。磕磕绊绊地走回帐篷,先是去卒长那复了命,然后又跑到林十三的帐篷,找了袁旭要热水。 幸好之前还真的备了,宝儿冒雨跑回来,等她回来时候,雨正是大。 水盆一放在地铺前,她就累瘫了一样坐在了地毯上,还有水滴在她脸上滴落。凤栖蹭了她的身边来,一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他心底早暖了起来。 宝儿拍着自己的脑门,很是懊悔:“我还没去找军医,你先洗洗擦擦,我这就去。” 她才要起身,又被少年拉住。 常凤栖这会儿恢复了点力气,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倾身过来:“我伤全好了,都好了。” 他的眼底,似有火焰,宝儿却见他脸上有点异常的红,刚要伸手摸他额头,又被他抓下手来,少年目光灼灼,却是越来越近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宝儿察觉到了一丝慌乱,也就像印证了她的忐忑一样,少年的鼻尖瞬间就抵在了她的鼻尖上,他一低头,双唇就贴上了她的。 仿佛一下子沾了凉糕一样,凤栖还吮了她一口。 一道惊雷就落在了她的头顶,宝儿才要动,少年扣住了她的后脑,可他怎有她力气大,一下就被推开了。才摔回她的身侧,刚一坐稳,小姑娘恼羞成怒一巴掌呼在了他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他动也不动,倔强地看着她:“不想你到别人那里去就这个意思,这世上的男人有好几个好的,只有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小时候怎样待我的,我都放在心里,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向来这样,别人待他十个好,他能记住一个就不错了。 宝儿还处于狂乱当中,想也不想,腾地站了起来:“胡说什么!去了常家没有人教你人伦道德吗!再说哪个要你喜欢了,再敢胡思乱想打折你的腿!” 她气得不行,抹了把唇,竟是不辨方向跑了出去。 外面大雨倾盆,宝儿在雨里不知所措,胡乱走了一会儿又觉委屈得不行,有好心的人在帐篷门口看见她了,直招呼着她,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问清了精忠营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依照着帐篷之间的灯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穿过新兵营,一个壕沟往外也就半里的山口处,又现了灯光。宝儿呆呆站在一棵树下,从怀里拿了他的两截玉环出来,竟然有种怯意,不敢上前了。 天空当中忽然起了一点亮光,她生怕起雷,到底还是一步步蹭了过去。 也是不大小心,快走到营地边上时候还摔了一跤,心里更是憋屈。 林宝铮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想到一早伤了他又是愧疚得难以释怀,一到营地边上,立即有人身穿蓑衣拦住了她,也是恰好有顾莲池的玉环,只说是林十三让她过来的,就打消了人家的疑虑。 其中一人在前面引路,宝儿双手遮头快步跟在后面,片刻就到了顾莲池的大帐外面。 两道惊雷过后,雨声竟然逐渐小了,她报的是林之初的名号,不过拿了玉环进去顾莲池一看也能知道是她,也不知道一会见了她,他又如何对待,那样伤了他,怕是要记恨她了吧…… 正是胡思乱想,只听一声冷冷的不见,蓑衣人快步走了出来,他把两截的玉环还给了她,只无奈地看着她:“对不住了,我们大公子已然睡下了,回去告诉林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一听就是搪塞,宝儿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顾莲池已然不想见她。 在凤栖那里受到的委屈似乎无处倾泻,她接过玉环时,已然难过到了极点,不过她并未离开,反而由着心底的恼和愧,一头钻进了帐篷里去! 和她想的一样,顾莲池根本没有睡,说他睡不过是怕林大人脸上无光,蓑衣人跟着进来阻止,顿时恼怒:“你这小子!我们公子不愿见你,你混闹什么!” 和她一身的泥泞不同的是,他一身白衣,干净得犹如池中的白莲。 怎不叫人自惭形秽,小姑娘握紧了玉环,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尖,顾莲池坐在矮桌旁边,却是一直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出去。” 的确是不想见她。 宝儿认知到了这一点,伤心不已,她不顾男人的拉扯一开口竟是带了哭音:“莲池哥哥!” 说起来她平时音调偏脆,嗓门又大,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小鸟依人,何曾知道什么叫做小姑娘嘤嘤啼哭,但是在他的面前,她既惶恐又愧疚,既委屈又难过,一不小心竟是无师自通了,娇嗔了出来。 顾莲池心疼得肝颤,回头几乎就是本能。 他脸色慢变了一分,还是冰冷的,不过恼怒的话还未出口,抬眼看见了湿漉漉的宝儿,像个小泥人似地,立即站了起来:“你怎么……” 错愕的表情,眼底的疼惜,还有他脸上被她亲手划伤的伤口,一下入了宝儿的眼。 她再控制不住情绪,像被人抛弃找不到家的小牛,蹬蹬蹬跑了过来,也不等他说完,就那么一头撞在了他胸前。宝儿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立即在他白的不像话的外衫上抓出一道泥印子来。 她身后的蓑衣人就要上前来拉,不过少年却对他摆了摆手,给人撵了出去。 帐帘一放下,顾莲池任由少女抱着自己,几次抬起来的手,到底是落在了宝儿的头顶。 她此刻头发上都有泥,伸手揉了揉,揉了又揉,满腔的怒火早已消散得个干干净净,一开口那无奈又温柔的腔调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呆子,你这是去泥坑里打滚了?” 第一二零章 第一二零章 “哈啾!” 少女长发披散在两肩边,此刻她穿着顾莲池的中衣裤,盘腿坐在被褥当中。她裹着顾莲池的被子,全身上下,就露着一张脸,一个喷嚏过后,立即仰脸,动弹不得了:“啊呀啊呀,鼻涕要流下来了!” 顾莲池一进帐篷,就听见宝儿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看见故意仰起脸来阻止鼻涕往下流的小姑娘,表情十分可笑。他皱眉,纲要转身,人已经拽住了他的袖子。少年一脸嫌弃,可到底挨不过她无声的求助,拿了自己的帕子来,蹲下了身子来给她擦鼻子。 宝儿吸着鼻子,一低头,长发从肩头滑落过来。 他伸手撩起,仔细给她掖在了耳朵后面,一低头就听见她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此时外面雨声早歇,风雨归于平静,夜晚静悄悄的,到处一片湿滑。 顾莲池无奈地看着她:“傻笑什么?” 宝儿看着他的眉眼,满心的欢喜:“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她还敢问,多大脸? 顾莲池别过脸去,侧脸上的那一道红痕立即呈现在了她的眼底:“你猜呢?” 宝儿顿时呵呵干笑起来:“哥哥别恼,我给哥哥一个法宝,保管药到病除,不留伤疤。” 很明显,她在胡说八道,借以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顾莲池直接戳穿了她:“军医已经给我上了药,这么浅的伤口,不会留疤。” 呃…… 宝儿抿唇,觉得没办法好好地和他好好说话。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总觉得他心底还在怪她,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但是就是感觉得到,他还在难过。 于是她笑了,尝试着和他说一点比较轻松的话题:“莲池哥哥,谢谢你收留我。” 她的右脚俏皮地在被底探了出来,连袜子都没有穿。 顾莲池瞥了一眼,抓过被角给盖严实了:“说吧,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了?” 宝儿蓦然抬眸,抿住了唇:“因为……那是因为……” 因为了好半晌,她都没有说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少年等了片刻,回身坐了她的身边,对她的了解,令他连她的表情都能猜到一二,是说谎话还是真话,一眼就能看穿。 而且,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也不想把凤栖干的那混事告诉顾莲池。 可她骗不过他,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说不出话来。 顾莲池此时已经脱掉了那件被她抓了好几道泥印子的外衫,领口也是一如既往的白,下面是他的喉结,从前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开口,声音都变了些许,什么时候,他开始有了喉结。 她怔怔看着他,随着他喉结的轻轻滑动,心乱如麻。 打凤栖的时候,她说过什么了? 她质问凤栖,说常家没有教他人伦道德,然而,她这是在干什么? 面前的少年,依旧还在等着她回答的模样,少女不敢看他的眼,她只觉心越跳越快,不受控制地红了耳根。脸上也热了许多,一时间呐呐地胡乱背了首诗,别开了眼睛去。 她开始想她的娘亲,想她什么时候会嫁进郡王府。 那样的话,她立即会变成顾宝铮,变成顾莲池的妹妹。 那样的话,她和凤栖又有什么样的区别? 她在干什么? 缓缓回头,她又开始盯着顾莲池的脸看,看,就那么一直看。 小姑娘眼底都是他的影子,看得他喉结更动,到底先站了起来:“算了,你的事我也不想多问,喜童给你拿吃的去了,怎还不回来,我去看看,你把衣衫都穿戴整齐了,让别人看见不好。” 地铺上放着的,是他的衣衫。 他比她高,穿着自然长,宝儿伸手抚过,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来。 她的记忆从未这样清晰过,记起了小时候的顾莲池是什么样子的,想起了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了这些年,她娘带着她和表哥表姐一起的所有事,事无巨细。 她也想起了最近一次在街上遇见常远山时候,他呆呆的模样。 彼时她糊涂,还对他笑了笑,回家之后懊悔得很。 想对娘亲说,结果却撞见顾修从她房里出来,彼时娘亲就倚在门边,目光虽轻,却是全然落在那男人的背影上面…… 她在干什么? 少女打了个冷战,羞愧得无地自容。 顾莲池还没有回来,她终于在才得到了一点甜中,尝到了苦涩味道。 从颈子上勾出红绳来,两条红绳已然结在了一起,她觉得自己再解不开就快要哭出来了。也幸好顾莲池一直没有回来,好半晌她解下其中一条,将在庙上给顾莲池请来的平安符放在他的枕边,然后在他的帐篷里转了一圈,踩着他的靴子,逃也一般地冲出了帐篷去。 雨后的夜风很冷,宝儿一口气跑回了和凤栖的帐篷,心里还有余悸。 此时的她,心里全是大义凛然的义正言辞,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正准备钻进去好好教训他一顿,进了帐篷却是愣住了。也难怪新兵营没有人发现她走了,常凤栖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一头栽倒在帐篷的门口,此时还在昏迷当中。他脸色潮红,却是蜷缩成了一团,宝儿伸手一摸,手底下他的额头,真的是烫死人了! 她此时身上全是不合身的衣服,赶紧拿出了自己包袱,都换好了,仔细遮掩了才将将发育的小笼包,抱了凤栖将他拖回铺上,这才出去找军医。军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他给凤栖看了下腿上的伤,说是没有大碍,先让她给凤栖去去热,擦擦脸,再熬点汤药给他。还没等她动起手来,喜童却是找寻过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个锦盒,一打开装的是细面的糕点,配着几块小鱼干:“饿了吧,这可是我们的压箱货了,都给小……公子。” 宝儿知道他是顾莲池打发过来的,连声称谢。 谁知喜童却是不接她的话,他甚至是十分忧伤的:“我们大公子,也让我带了句话给你。” 宝儿点头:“嗯。” 她跪在凤栖的面前,拿着手巾擦着他的脸。 一边的军医还在给凤栖包扎腿上伤口,喜童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事小事麻烦事,都可以去找为兄……嗯,是这么说的。” 宝儿手下一顿,却也再次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燕京的城门前,年轻的男子一身大翻毛斗篷,脖子都快抻断了。 倘若是个姑娘家,大有翘首以盼的意味,可这分明是个男子,却没有半分的扭捏之态,下面露出的一小截袍角能看出精美的绣工,紫玉点睛缎面矮靴,此人仪表堂堂,束起的长发被彩玉冠着,后面飘落一段红色的飘带,随着北风来回飘动着。 大雪飞扬,他脚下的雪已经快盖住了他的脚面。 一旁的小厮李根急得团团转:“我的小祖宗诶,这病才好了几日啊,这大雪天的在家里等着不一样吗?” 眼前的雪是越下越大,进城的还多是赶着进城的普通百姓,男子转过头来,他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那秀美的眉头微微扬着,天生的笑眼,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成了更加的长,此人皮肤白皙,笑起来颇有些温润公子的味道。他一开口,整个人都像是冬日暖阳:“那怎么能一样呢!” 他英姿非凡,有路过看见他的却是纷纷摇头,早已对他这副行径习以为常。 听着声音还有些沙哑,李根恨不能这就给自己主子扛回家去,急得直搓手:“再说宝姑娘就算真的回来了,也不能擅自离队,不过就是能看那么一眼两眼的,何不等她复了命,回去您再看个够也不迟啊!” 男子双手拢在斗篷里面,也不理会他的啰里啰嗦,也不在意,仍旧远远张望着。 老天爷也真没叫他白等,不过片刻功夫,果然有一人鸣锣开道,进了城了! 就在他的后面,大约一行有十一二个人骑马而入。 李根也直眼了:“天哪,天老爷!真回来了!” 随赶着,他竟然比那个更激动起来,直挥着手嗷嗷喊了起来:“宝姑娘!宝姑娘!我们公子在这里!” 李根虽然激动,但是他旁边的人,此时却是淡然得很。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李根口中宝姑娘的未婚夫沈江沅。 时间就像流沙一般,两三年的时间竟是飞快走过,在这两三年里,燕京城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天子被掏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子间的动作也逐渐大了起来,顾修再不能轻易离开朝堂,然而边疆战事从未间歇,林宝铮自从参军以来……哦,对了,她现在是顾宝铮了。 就在她及笄之后,顾修不顾李朝宁的反对,先行从律法上把她们娘俩变成了顾家人。 他向来霸道,这一次也是雷厉风行,甚至都没有经过朝宁的同意,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朝宁多次让他吃了闭门羹。不过他们的关系众人皆知,去年冬天趁着孩子们都在家,便也办了一场盛大的婚事。 信陵君明媒正娶了,娶的还是有着多年暧昧的李大夫,双方儿女都到了成亲的年纪,没想到爹娘却是先风光了一把。顾宝铮十六岁一过,立即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行将,虽然她平时也是利落装扮,皮肤也是越晒越黑了,但是她从不掩饰自己姑娘家的身份了,顾修说到做到,刚好在她十六的时候,大齐国第一次生成了一支女儿军。 经过不到一年的训练,正式编入大部队。 顾宝铮在军中也是小有名气,不过她还未真正上过战场,相反这几年凤栖和顾莲池可是常不回来。 凤栖早去了精忠营,二人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打起仗来可是默契,一战成名。 开春的时候,宝儿有幸被编入精忠营,跟着随行几万里,历经大半年,终于告捷而归,冬天来了,两国休战,终于快到十八岁的顾宝铮也再一次回到了燕京城。 大部队驻扎在郊外,只有十几个人回京复命。 进了城门,街上百姓顿足看热闹嗷嗷直嚷嚷,顾宝铮一眼瞥见了沈江沅,到了他的面前,当即飞身下马。 她的战马是之前顾莲池送她的,名唤娇杏,平时都熟悉她了,不离她左右。 宝儿两步到了沈江沅的面前,她一身戎装,此时还是个小黑炭,只眉眼间还是那般的熟悉,一笑就露出了她标志的小梨涡,和满口的白牙:“江沅哥哥!” 沈江沅眼看着她又黑瘦了一圈,很是心疼,当即张开双臂,抻着斗篷就要裹住她:“冷吧?快到哥哥这里来。” 这沈家的小善人是有名的痴情,人人都已习惯。 宝儿笑,刚要动,身后马蹄声响过,常凤栖勒住了缰绳,停在了他们的身边:“傻货,复命是头等大事,你还有闲心在这腻歪!” 说着他一扬马鞭,竟是狠狠抽在了娇杏的屁股上,马儿吃痛,撅起蹄子疾驰了出去! 宝儿怒目以视:“你干什么!” 可惜凤栖只是耸肩,打马跑了。 她作势要追,沈江沅连忙拽住了她:“我送你过去也一样的,别和他置气。” 宝儿如今和以前已然不一样了,她怎肯轻易妥协:“不行,我才进营,多少人都看着我受顾莲池照看,说我是个玩笑,才有点功绩怎能在这个时候搞特殊!” 可任她再吹口哨,娇杏已然跑远,估计得好一会才能回来。 常凤栖这个处处与她作对的人也没了踪影…… 正是气恼,马蹄声又落在身后,最后进城的顾莲池停在了他们的身边。 再无少年的一点稚嫩,比宝儿先一步到了十八岁的顾莲池更添了冷峻。 他在战场时候的那一身戾气,似乎影响到了他,他的脸越发的俊美,然而人却像个冰坨子,若不是对顾宝铮多有照顾,身边的人都说人没有一丁点的人味。 顾宝铮抬头,还很气恼当中:“凤栖抽走了我的马!” 顾莲池无奈地甩着马鞭,卷住了她的胳膊:“上来。” 她毫不犹豫地抓着他的缰绳,顺势上了他的马,坐了他的后面。 人人都知道这是兄妹二人,沈江沅当然也知道,非但不在意,还很欢快地和他打着招呼:“莲池你来的真是时候,宝儿就交给你了,我去你们家等着你们啊!” 顾莲池嗯了声:“复了命就回,不会很久。” 说着就在宝儿的附和声中,挥起了马鞭。 宝儿对沈江沅挥手:“我一会就回来!” 雪花越发的大了,沈江沅终于见了宝儿一面,欢欢喜喜地挪动了步子:“诶呀我的脚好像麻了,快来扶我一把!” 李根连忙上前,他们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停着,幸好不远。 上了车,沈江沅赶紧呵着双手:“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也不知道宝儿穿那么少,怎么挺过来的,不过幸好她回来了,能猫个冬。” 李根递给他一个手炉让他暖着:“公子,恕我直言,我昨天还听见老爷夫人在书房吵架呢,都是因为你和宝姑娘的婚事,我觉得吧,其实吧,宝姑娘眼看着就十八了,公子也二十有一了,这不成婚也太说不过去了,不怪老爷想得多啊!” 别人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个什么五年之约,沈江沅不以为意:“是我娶媳妇也不是我爹娶媳妇,我自己愿意就好了,再等宝儿两年也挺好的,她和一般的姑娘家不一样,你们哪里懂得她的好。” 李根点头:“我们真是不懂……啊呀!” 他话音未落,脑袋上便是挨了一记,沈江沅一脸正色:“再胡言乱语,小心她进门以后做了你们当家主母,每日折磨你们!” 李根当然知道他是很认真的,不敢再说。 家里人一直催婚的事情,沈江沅也是知道的,不过他从来都有自己的主张,不怎在意。 马车行得不快,很快到了郡王府的侧门处。 自从李朝宁嫁给了顾修以后,两家早变成了一家,如今都从前面的侧门走了。 沈江沅先行通报了,带着李根快步走了进来,郡王府都习惯了他来来去去的,知道他是来等顾莲池和宝儿的,都随他走动。他径自走了顾莲池的门前,还未伸手来推,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一个娇俏少女突然奔着他就扑了过来:“莲池哥哥!” 她一身锦裙,体态轻盈真的是差点就扑倒他怀里来了,沈江沅下意识就避了开来,差点让人摔出去,又于心不忍别开了脸,不敢再看。小姑娘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站稳了,回头看是他,顿时抱住了双臂,态度转了一个大弯去:“沈江沅!你怎么来这了1” 沈江沅嗤笑一声,送她一个大白眼:“怎么,这地方公主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来人正是李静,她最不待见的就是沈江沅,此时也是蹬蹬蹬气呼呼回到了门口,就要关门不许他进。 雪花还在飘落着,沈江沅一只脚卡在了门里,抱臂以对:“你最好明白一件事,顾莲池欢迎我来,他不欢迎的人是你才对。” 李静刚要还嘴,一抬眼发现顾莲池和顾宝铮回来了! 她眸光发亮,沈江沅也不由转身,园门口处,他宝儿果然回来了,甚至也看见了他,欢快地对他挥着手。顾莲池和她并肩而行,只不过才走了几步,宝儿差点摔倒,被他一把扶住才是幸免。 可能是绊到了什么,顾莲池立即蹲下了身子,似乎在看宝儿的鞋。 李静打开了房门,到底还是倚在了门边,啧啧出声:“幸好他们是兄妹啊,不然以我莲池哥哥这样的妙人,宝儿不动心才怪呢!” 沈江沅愕然回头,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连连点头,显得比她正经多了:“其实公主也是个妙人,丝毫不逊于莲池的。” 李静笑,总算对他有那么一丢丢的好感了:“怎么个妙法?” 沈江沅摸着下颔似考虑了下,只等顾莲池俩个人快要走近了,才是拍掌轻笑:“妙就妙在他从未给你个笑脸,你还能一口一个哥哥叫到现在,真是妙极!” 话音刚落,顾莲池和宝儿已然到了跟前,宝儿自不必说当然被沈江沅一把拽了过去,李静被他说中了心事,自然着恼,急着就奔顾莲池扑了过来:“莲池哥哥!沈江沅欺负我!” 只不过,在距离他一臂之远的地方,她被顾莲池按住了脑门。 他比她高出很多,任她怎么动,却也被他推拒在外,近不前了。 仿佛是印证了沈江沅的话一样,顾莲池依旧是不许她近前,淡漠如斯:“哪个是你哥哥?少到郡王府来称王称霸。” 李静:“……”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洗漱一番,可谓神清气爽。 顾宝铮换了衣裙,很不习惯,想了想又披了件平常的墨绿外衫,显得她更黑了。 幸好她底子好,即使风吹雨打也没改变她的容颜几许,紫玉在旁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几样首饰,这两年宝儿在外都是自己随便束的头发,一时间看见利落的小姐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扮,她光顾着哭了,都上不去前,首饰也无处装扮,全都扔回了首饰盒去,抱住宝儿就开始放声大哭! 宝儿:“别哭了,你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我一点伤都没有,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 紫玉直跺着脚:“你晒得都比我黑了!哪还有个人模样了!” 宝儿对着镜子哈哈地笑:“我爹说我这样弥补了他没有儿子的遗憾,挺好的哈!” 紫玉张眼看见她的小白牙,哭得更厉害了。 宝儿此时已经比她高出一头去了,捏了捏她的脸,欢快地下了楼。 如今她的房间也有了变化,自从朝宁嫁过来以后,顾修特意吩咐人收拾了南边二层小楼作为她的闺房,因为宝儿不喜欢那些啰里啰嗦的装饰品,显得十分空旷。 外面入眼的就是白,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才出小楼,一个圆不隆冬的小人就滚了过来,哦不,是走了过来。李厚的儿子李昶快三岁了,平时只要他在家,都亲自带的。 宝儿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此时眼看着他在雪中奔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跑过来,顿时蹲下了身子,对他张开了双臂:“诶呦昶儿都这么大啦,快过来,姑姑抱!” 小家伙脸上还挂着眼泪,一看就是自己才跑出来的:“娘!我要找我娘!” 果然,李厚也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当中,几步就追上了自己儿子,伸手一提就给孩子抱了起来:“还敢闹脾气了,找打了吧!” 宝儿对这么圆滚滚的小家伙可完全没有抵抗力,赶紧上前打圆场:“别呀,小孩子不懂事,你好好哄哄就好了,千万别打。” 说话间一边厢房的房门也开了,徐娅拄着一根长杖,慢慢走了出来:“昶儿!” 宝儿一回头的功夫,李厚已经把儿子塞了她的怀里:“帮我抱一下。” 说着快步走了自己妻子身边,扶住了她:“你身子不便,何苦还由着他闹腾!” 宝儿这才注意到,徐娅似乎又大了肚子了,她腹部高高隆起,绝对不只五六个月那么简单。 她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眼怀里的侄子,噗嗤笑了。 小李昶本来是还在闹脾气,但是一抬眼看见自己爹爹那副小兔崽子你皮紧想要挨打了吧模样,吓得直往宝儿怀里钻:“姑姑快走,快走,我爹要打我!” 宝儿失笑,抱着他就跑。 这会顾修和李朝宁都不在府里,她快步到了后院,喜童早在院子里等着她了。 打开房门,就听见沈江沅那独特的声调,不知说着什么事,春风得意的样子。 李昶自从出生之后,就和宝儿投缘。 姑侄二人也是有缘,就连生辰都是一天,矮榻上暖烘烘的,顾莲池和沈江沅坐在里面,李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睛坐在边上,见了她赶紧抹了抹眼睛。 宝儿放下李昶,揽着他一起坐了过去。 李静被她挤到了里面,刚好对着顾莲池,沈江沅对着她挤眉弄眼地笑:“妙人对着妙人,可称绝妙!” 她才被顾莲池冷落,呕着气呢,听见他故意拿着腔调说话,差点抓起茶碗来泼他:“你闭嘴!” 回头瞥见宝儿把李昶抱在胸前,一把抓住了宝儿的胳膊,来回地晃:“宝儿!你看看他又欺负我!成天拿我和莲池哥哥说事,因为他莲池哥哥都开始讨厌我了!” 她故意大声嚷嚷着,偷眼瞥着顾莲池。 宝儿低头给李昶剥着栗子,嘻嘻地笑着:“你的莲池哥哥最讨厌别人叫他莲池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非要讨人厌可别怪我江沅哥,你得明白,都是哥哥,做人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顾修大婚的那天,他们全都在场,那是宝儿最后一次叫顾莲池莲池哥哥。 彼时二人三个月未见了,他从营地负伤回来,她欢欢喜喜去看他,想叫他一起去见证两位‘新人’的甜蜜时刻。结果他单手执剑,长剑就架在了她的颈边,那赤红的双眼像是着了火一样。 他说不许再叫他莲池哥哥。 她当时只是愣住了,并不害怕。 顾莲池到底推开了她,后来,顾修亲自来叫他,他都没有去。 他说能回来已属不易,也只在郡王府逗留了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一早就悄悄离开了。 从那以后,她再未叫过他莲池哥哥。 李静这个人吧,就偏偏不信这个邪,顾莲池最是厌烦她笑嘻嘻地模样,她偏就爱往他身边凑合,非但如此,还仗着自己是公主,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就叫他莲池哥哥,尽管每一次都被他冷漠对待,但是从未倦怠。 听见宝儿说你的莲池哥哥这四个字,李静可谓是心花怒放。 多年来,顾莲池的性格越发的孤僻,他身边除了宝儿从未有过身为女的人存在,虽然待她不好,但是也没待别人好啊,她好歹还能和他一个桌子上吃饭,好歹还能被他妹子亲近不是? 这么一想,心又宽了很多:“宝儿,还是你好,至少能安慰到我。” 宝儿无语地看向沈江沅:“我刚才安慰她了?” 沈江沅伸手点了点李昶的小鼻子,连忙岔开了话题去:“你侄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这小脸长大了,得有多少姑娘家倾心,看看你看看,都说娶妻当娶美,古人诚不欺我,媳妇长得好看,孩子就好看啊!” 哪个古人说过这样的话? 顾宝铮无语地把手里的栗子放入了口中:“江沅哥哥,你是在嫌弃我吗?” 沈江沅抱拳笑:“岂敢,岂敢。” 李静顿时扶额:“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到一起就这样真的好吗?赶紧成亲吧,赶紧也生个这么好看的娃子去吧,阿弥陀佛,酸死人嘞!” 宝儿回眸,发现顾莲池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窗边,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昶吃着栗子突然怪叫了一声,吓得她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沈江沅对她眨着眼,一脸热切:“我给你定了一套小木马,在车上,好妹妹送送我,我就送你了。” 顾莲池连日奔波,也的确疲乏,一会还要去宫里参加庆功的晚宴,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喜童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一脸为难地看着她们。 李静撇嘴,欢快地和宝儿告别,先一步离开了,宝儿笑,也起身下地。 沈江沅在旁要帮她抱孩子,奈何小不点不跟他,抱着姑姑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 宝儿只得抱着他一直走到大门外,李根和车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马车就停在一边,地上白雪皑皑,印着杂乱的脚步。他送她的东西,多是有趣的,天气很冷,宝儿怕孩子冷,只在他后面催促着:“什么木马,快拿来我看看!” 沈江沅平时最爱嬉皮笑脸的,此时看着她却是一本正经的。 他目光灼灼,抿着唇先还未动,就在她张口再要催促他的时候,他一把解开斗篷上面的带子,狠狠将斗篷扔进了马车里。宝儿不解地看着他,他非但没有上车去拿什么木马礼物,还倾身上前。 李昶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沈江沅一手覆住了他的双眼。 街上也无行人,宝儿只觉眼前一暗,男人微热的唇便飞快地咬住了她的。 他另只手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地纠缠了半晌,直到李昶闹腾了,她也快呼吸不上来,才放开了她。 沈江沅也放开了李昶眼睛上的手:“你个没良心的,还想让我等多久?” 宝儿愕然地看着他,他的唇才吃过蜜饯,有点甜。 他连同李昶和她一起拥入怀里,微微叹着气:“我很听你的话了,没有逗别家的姑娘,一直等着你,一直一直等着,别的还好,就是总是很想你,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也理一理我。” 宝儿抬眸,入眼的便是他的肩头,这便靠了上去:“说的这么委屈,好像你真的好乖一样。” 沈江沅来捏她的脸:“当然啦,哥哥是什么人,答应你的事必须要做到~” 宝儿失笑:“诶呦喂,江沅哥哥真的变成好哥哥啦!” 李昶学着她的模样,奶声奶气地推着二人的脸,不叫彼此靠近:“好哥哥啦远点啦……” 沈江沅被这小家伙逗得大笑,说话间郡王府的侧门,又是走出两个人来。 顾莲池一身单衣行色匆匆,喜童拿着一件猩红的斗篷直追着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门口的这两个人似乎根本没入他的眼,他脚步飞快,目不斜视地直直走了过去。 雪在他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喜童脚下不知绊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两步没有追到人,很快就真的追不上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百二十三章 雪停了,白茫茫的大地上,似乎冰晶一片。 瓦楞之下,皇宫内特有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黄的光,冰溜子尖尖的,顾宝铮抬手一点,一溜溜的都啪啪掉落了下来,她的脚下顿时像踩到了卡蹦卡蹦的响炮上一样。 真是无聊至极。 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间,她蹲下身子,开始团雪团。 这个偏殿里没有别人,除了她,只有顾莲池主仆二人。 喜童在旁侧立,他的主子悠哉地躺在躺椅上面,拿着卷书,似乎已经阖上了眼。 宝儿在掌心团着雪团,实在不明白晚宴还没开始,病歪歪的皇上这个时候突然提前召见她和顾莲池到底有什么事。本来她是和沈江沅在一起腻歪的,顾莲池开始已经走出很远了,不过很快喜童就跑了回来。 说是宫里急召。 她连忙撇下李昶,急巴巴追了过来。 勉强搭了个顺风车,才没晚。 结果咧! 进了宫连个引路的小太监都没有,还是顾莲池带着她轻车熟路到了偏殿等候。 宝儿仔细整装,可等了好半晌,一直没有人来传唤。 她坐不住,就在门前捣鼓冰,团了两个雪团双手冰凉,殿内很温暖,宝儿想起那张冷冰冰的脸,眼睛一转顿时笑了。她刻意抓了一小把雪,这就把手背在了身后。 喜童低着头,看见她走回来,不由看了眼她的裙子。 裙摆上已经有泥点了,外面天冷,冰雪沾在她的裙子上,一进殿里冰雪一化就留下了泥点子。顾莲池手里的书好半晌都没有翻页了,听见脚步声,他也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看她,不过半阖着眼,在她快走到身边的时候翻了一页书。 可能也是心虚,宝儿脚步很慢,见他稍微坐直了点身体更是攥紧了手里的雪。 滴落的雪水在她身后滴滴答答,顾莲池仿若未见,终于抬眸看她:“怎么?等得不耐烦了?” 宝儿点头,移动着脚步走到他的面前。 顾莲池一袭白衣,比门外的雪还白。 明明她们都晒黑了,但是他现在的肤色似乎并未令他逊色,相反,在他这个年纪,他这般模样,当真令人更为痴迷。不仅是他的脸,也难怪李静一直不能释怀,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比她服帖。 宝儿在他面前,尤其是被他的眼睛盯着的时候,最容易自惭形秽。 他是这样的干干净净,然而她还时常胡闹完全是个孩子,就像现在这样,她手里的雪分明就是那样冰凉的,原本是想趁他不注意塞他脖子里或者呼他脸上的,结果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竟是开始懊恼起来,觉得烫手了。 现在到底是拿出来,还是不拿……呢? 站在顾莲池的面前,宝儿眨巴着眼睛。 喜童抿着唇,已经发现了她身后滴滴答答的雪水,他瞪大眼睛,发现顾莲池就像没看见一样。 非但他像没发现一样,他甚至还微微扬着眉,就那么看着她。 顾莲池没有开口。 宝儿淡定不下去了:“那个……那什么,我们还得等多久啊!” 他眸色漆黑,暗自叹息,到底是坐直了身体:“手伸出来。” 宝儿嘿嘿直笑,磨磨蹭蹭把双手都举了他的面前,顾莲池在怀里拿出了帕子,一把拽过了她的手低头给她擦拭起来。宝儿不好意思地直往后躲:“拿着玩的。” 他修长的十指紧紧握着她的手,了然地嗤笑出声:“一把扔在我脖领里,这样才好玩吧!” 当真是一下说到了她的心里去,宝儿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就想想而已的!” 顾莲池给她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了,才抬头看她:“你刚才一直在盯着我的领口看,都写脸上了。” 宝儿顿窘:“呃……” 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喜欢到处乱看,胡乱打岔:“不是说急召的么,怎么没有动静?” 顾莲池沉吟片刻,低头又给她整理了下裙摆:“现在宫里乱得很,也兴许是有事岔开了,难得光明正大的进宫,你去看看你表姐也好,我在这等着就行。” 宝儿闻言大喜,眉眼间全是笑意:“那是最好,我去去就回!” 说着快步走了出去,这偏殿可真够偏的了,平时没有什么人在,顾莲池重新躺回躺椅,又翻开了书。喜童看着宝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底,轻轻叹了口气。 半晌,他又叹口气。 过一会儿,还是叹气。 顾莲池极其疲倦,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但是听见他的叹气声一声接着一声,一扬手就要抽他。结果喜童早已察觉,还不等到跟前,飞快跳开了去。殿内也没有别人,这小子一反嬉皮笑脸的常态,竟也有担忧之色。 顾莲池目光沉沉,手里的书照着他的脸面劈头盖脸地就扔了过来:“有话就说!” 喜童这回是笑了,慢慢凑了回来:“我就是觉得吧,主子你这么骗宝儿真的好吗?再说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啊!” 什么时候是个头? 宝儿的脸似乎就在眼前,顾莲池伸手轻抚额角,闭上了眼睛:“等她嫁人,就到头了。” 喜童哦了声:“既然都这么想了,为什么又把她从沈公子那骗过来?人家公子都二十一了,活活等她好几年了吧,同龄都养了孩子了,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怎么能不着急呢!家里指定是催了又催,大公子当真放得下,那就推一把,也好真断了这念想。” 顾莲池没有回答他,又抬了眸,只拿那双冰冷的眼睛淡淡瞥着他。 要是有他说的那般简单就好了,扶着躺椅一下站了起来,顾莲池负手而立。 窗外还下着雪,走到门口推开门,还能看见屋檐下几坨冰溜子乱七八糟地在雪里,那股子凉意一直凉到他的心里,让他不得展颜。沈江沅虽常是花言巧语哄着她,但是礼法上还算君子,不然李朝宁也不可能一直任由他来往郡王府。 眼前浮现的他亲吻宝儿的那一幕,却是令人心如刀绞,而又嫉得发狂。 说是一回事,想是一回事,亲眼见又是一回事。 眼看着他眉眼间全是冷意,喜童只得在他身后好言相劝:“我觉得大公子也是不常出去走动,现在改革以来,大家闺秀也时常上街聚一聚,好多千金小姐还结伴而游,三天两头办什么小宴,诗会啊,琴社啊,个高的个矮的,圆润的消瘦的,有才的有貌的当然了还有很多才貌双全的,大公子可以适当看看嘛,喜欢俏皮些的还是矜持点的,要说这五条腿的兔子不好找,能入眼的小姐们一定能有,主子你说你一天天的眼里都没有个别人,天天看着那只傻兔子,能断得了吗?唉……说什么现在也是迟了,好歹也是郡王府的人了,户帖都一起的,兄妹啊兄妹……” 他叹着气,先还好言好语地说,后面提及兄妹二字了也替自己主子伤心,又是难过起来。可惜不等他话说完,顾莲池已经走了出去。雪花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头顶的白玉冠竟是比雪更为莹润,翩翩公子如初雪一般精绝,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出了偏殿,喜童不敢大声嚷嚷,就挨了他的身边来继续小声地劝:“我的小祖宗诶,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啊,兄妹之间人伦都不能违……” 话未说完,顾莲池已然回眸,那漆黑的眸子里似乎下了冰刀子一样。 他抿唇,当即不敢再说了。 顾莲池脚步很慢,一步一步在雪地上踩出了脚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到英睇殿的门口,看见门口一个小宫女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他知道宝儿一定是见到了李清芷,大步走了过去,小宫女见了他掉头就跑,还是喜童装腔作势喝住了她!当然了,虽然小宫女不认识顾莲池,但是一看此人气度非凡,竟是不敢再动一步。 顾莲池腰间的锦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动着。 他回头瞥着喜童,后者立即拍着胸脯保证看好大门,他才转身。 这殿里平时就住着不受宠的小皇子,李清芷也常居在此,顾莲池从前未曾到过这里,不过他循着雪地上的脚印,也绕过了花树,看见了里面的亭子。 里面果然站着两个人,他并未上前,只站在花树旁边,隐住了身形。 亭子里的两个人,其实从容貌上讲,还是很相似的。 李清芷一身锦裙,披着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宝儿穿得比较臃肿,比较黑一点。 顾莲池远远地看着她,看见她和表姐站在一起似乎在笑。 他微微扬眉,目光慢慢从宝儿身上移到了李清芷的身上,盯着她看了片刻,赫然转身。 身边的花树上,被他刮落一片,雪花簌簌落下来,顾莲池翩然走过,抬起手来啪地折了一枝下来。 很快,这枯枝便踩在了他的脚下,深深地埋入了雪里。 深深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距离上一次见面,表姐又瘦了。 明明顾修就出了面,她理当过着惬意的日子,好吃好喝,守着不受宠的小皇子只待熬过了五年,哦不,现在已经过了三年,再有两年,就能把她接出去了不是吗? 宝儿比李清芷要高一头,她想要伸手抱一抱,结果娇小的女人却摇了摇头。 李清芷脸色略白,看着她唇边还噙着淡淡笑意:“我宝儿真是长大了,比表姐都高了呢!” 宝儿拉着她的手,很是心疼:“宫里吃的不好吗?” 清芷被她拉过的手腕上,还晃着一个翠绿镯子:“很好,表姐吃的好,睡得好,只是总想你们。” 宝儿更是动容:“我也常惦记表姐,可惜怕我以后常不在京中,照顾不到你,不过还好没有多久了,你再等两年,早晚把你接出去。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昶儿你见过了吧,特别可爱!” 李清芷想起侄儿,也开怀些:“徐太医上次特意带来让我见了见,长得像嫂子。” 宝儿猛点头:“也不知道嫂子这胎是男孩还是女孩,表哥可盼着再来一个女儿不知道能不能可他的心!” 清芷诧异地看着她:“又怀上啦?这我可不知道。” 宝儿想了下,比划了下徐娅的肚子:“能有这么大了,估计也有几个月了,咱俩快有侄女啦!” 李清芷精神似乎不太好,从前见了面,总有无尽的话要交待她,今日总是恹恹的,脸色白得像个鬼。宝儿见她一脸疲惫,心疼得不行,扶着她走:“我扶你回去歇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说话间花树的旁边,探出个人头来,喜童对宝儿直挥着手:“快回来!走了!” 宝儿不敢怠慢,放开了表姐的手去:“姐,我有空再来看你,你好好的。” 李清芷连续三四日吃不下东西了,听着这个傻妹子让她好好的,眼睛酸涩得很:“嗯。” 她郁郁寡欢的模样看在宝儿的眼里,更是楚楚动人,也更让她心疼。转身刚要走,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先一把扯了表姐过来,狠狠抱了一抱。女人心下一惊下意识要推开她,可宝儿力气实在大,被她抱着之后那种亲厚也让人贪恋这片刻的温柔,还是由着她了。 入怀的柔软身子并不和想象的一样,李清芷的大斗篷之下藏着的那点隆起也撞进了她的怀里。宝儿浑浑噩噩抱着她,脑袋一热,片刻就放开了她:“表姐。” 她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我走了,你真的要好好的。” 这回她没有回头,快步跑向了喜童,这殿里的小宫女低着头都不敢看她,她站了这小姑娘的面前,分明就差不多的年纪,可想了想,宝儿还是叫了声姐姐:“这位姐姐,好好照顾我表姐,依仗你了。” 说着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在喜童诧异的目光当中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喜童才追上她,小跑跟着她:“真是没想到啊,宝姑娘怎么也学会外面那些套路了,放心吧我们郡王爷都安顿好了,这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保证能好好伺候表小姐就是了!” 宝儿不语,只双唇抿得老紧。 本来她以为是要面圣,结果顾莲池却只是叫了她出去,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他找了个理由说免了她觐见,她有心事也并未在意。出了皇宫宝儿就一直耷拉个脑袋,她一有解不开的心结时候,就爱这样。 马车慢慢驶离,顾莲池坐在她的对面,见她这副模样,当即瞥向了喜童。 喜童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哗地一声,他手里的九连环突然掉落,惊得宝儿抬起了头来。 顾莲池的目光随着九连环的滚动微微转动:“怎么了,丢魂了?” 宝儿弯腰,低头把九连环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来回转动了两圈:“没事,就是觉得我表姐可怜。” 顾莲池疑心顿消,漫不经心地伸手拿过自己的九连环,来回摆弄着:“你懂得什么个可怜,想太多。” 宝儿不爱听,抿了唇不说话。 她心事重重,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更好的照顾表姐,不说话了就又耷拉肩了。 顾莲池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你穿的什么东西,人家笑就得笑郡王府,少你吃穿了?长得瘦巴巴,还穿破烂货。” 宝儿也看了看自己的外衫和裙子,不解地看着他:“哪里破了?再说我长得瘦长得黑和别人有什么干系?” 他漆黑的眸子里,似有别样的情绪,可看着她坦然的目光,到底还是别开了眼。 两个人都是才回郡王府,家里自然是要庆贺一番的,李朝宁和顾修此时都回了家里,赶紧吩咐下人,准备了起来。平时府里少有人走动,冷清得很,此时才觉得有点人气。 等宝儿下了车,沈家送贺礼的人也早到了。 沈江沅见了宝儿自然也是心疼,家出地打的绫罗绸缎一车一车地往府里送。 这下宝儿再不愁没有新衣裳穿了,紫玉哭肿了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道缝,指挥着人都分成箱放进小楼。 宝儿站在自己的门前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略无语…… 和她想的一样,紫玉一看见她就立即抓住了她开始拼命地夸沈江沅:“小姐你看,还是沈公子有心吧,他是最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但凡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都得让你可心!” 宝儿叹着气:“好是好,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些。” 紫玉开始给她分析:“诶呀小姐你不懂,你走出门去,别人看待你的眼光那就是沈公子的未婚妻,自然什么都和他有关系,他打点你,不就是打点他的脸面一样吗?” 莫名其妙地,宝儿想起了顾莲池说的那句笑郡王府的那句了,当即无师自通:“哦,也对,现在未出嫁,别人看待我,自然会想到郡王府会想到顾莲池了,怪不得他那么说,他是我哥哥嘛!” 紫玉也连连点头:“对对。” 二人一起走进小楼,紫玉挑选了一件牙白的长裙,让宝儿换上,沈江沅品味不错,送来的衣裙绣工也都是极好的,宽袖裙边都绣着精美的双面螺纹,对于现在肤色偏黑的宝儿来说,只一比就抬了脸色。 宝儿身形高挑,她这两年就像吃了暴涨丸似地,虽然一直也追不上顾莲池,但是在女人堆里也算是长腿长手的了,穿上裙子,紫玉又给她换了头饰,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出了小楼,沈家的小厮还并未离去,一见宝儿出来,连忙笑着上前:“宝姑娘,我们公子还让我带句话。” 宝儿顿足:“什么话?” 他作揖低头:“我们公子说,他也去宫里参加晚宴。” 就是说,晚宴上见。 他找个由头也进宫了,和沈江沅这种性情中人在一块,多少也了解了些他的心思。见了面无非又说什么想她之类的,宝儿就算再迟钝也明白,沈江沅这是专门挖洞地想和她亲近。 说实话,她还有点别扭,她一口一个江沅哥哥,也拿他不当外人,但是真亲热起来,浑身难受。 可能是他的气息还是有点陌生,每次他一靠近,她就很紧张。 点头应了声,想到那个热情缠绵的吻,脸就热了起来。 紫玉从里面出来打赏了些,这就给人打发走了。 宝儿也紧随着往出走,紫玉快步追了上来:“小姐干什么去!” 宝儿脚步飞快:“我去找我娘,有件要紧的事跟她说。” 紫玉紧紧跟着宝儿,忍不住直撞宝儿的肩:“刚才这小子跟你说什么了?嗯?” 宝儿如实说了:“说江沅哥哥也去晚宴,能见得着。” 紫玉啊地一声:“啊呀,沈公子也去晚宴啊,他可真是心急,就是想见你了吧,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有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嗯?怪不得想起打扮打扮了,是要给沈公子看的呀!” 宝儿被她说得脸更热了:“胡说什么,江沅哥哥人长得好看,我就是不想拖他后腿,让别人笑话他就不好了。” 紫玉也是和她一起习惯了亲密,什么都能问得出来,拽了宝儿的胳膊小声道:“他这么想着你,是不是吃到甜头了?嗯?我可告诉你啊小姐,这男人呢可不能让他们轻易亲一口什么的……” 话未说完,宝儿已经恼了:“你再说!” 紫玉狠命抱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挣脱:“说说怕什么的,也不枉费小姐为了他好好打扮一回!你是不知道。这男的十五六还能羞涩点,一过了十七八那就饥渴了,过了二十的就更不用说,就别说别人了,前几天我还看见喜童抱着他嫂子亲嘴呢!” 宝儿:“……” 紫玉说完才察觉到自己嗓门太大了,赶紧抬头左右看看,刚才两个人一起低着头闹也没注意旁边,这会不抬头还好点,一抬头吓了一跳。顾莲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园子门口,喜童垂臂站在他的旁边,小眼神也冷飕飕的。 好尴尬的说。 紫玉一见顾莲池腿就软了,差点直接跪下:“大公子!” 宝儿上前一步在顾莲池面前转了个圈,准备转移下他们的注意力:“我换了衣裳了,现在怎么样?不会再丢郡王府的脸了吧?” 当然不丢郡王府的脸了,此时的宝儿打扮起来那就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抬起眼时,眉眼间风情初露,看一眼勾一点。牙白的长裙穿在她的身上,肤色也显亮了许多,本来就打了粉的脸,怎么看怎么精致……可这些,也都是为了沈江沅才故意折腾的,有道是女为悦已者容,顾莲池目光浅浅,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脸色不好了,口气当然也控制不住:“去宫里参加晚宴的大家闺秀多的是梳妆打扮,你一个女将,也要去争这个脸去?换了!” 诶?诶?诶? 回来的时候还让她好好打扮打扮呢! 宝儿:“……”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热气扑脸,喜童快步从外面走进,脚下生了风一样。 浴池当中,精瘦的身体线条一下从水中冒了出来,顾莲池赤着上身,乌黑的长发服帖地顺在肩后,引起一小片水流在他肩头流下不见间断,平日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他,俊美的容颜更有绝色,似乎为了安抚这一刻的面无表情,脸上还有温热的水珠轻轻划过。 瘦而劲,喜童的目光从他的腰间往下扫了一眼,低头跑了池边来:“我的主子诶,出大事了!” 顾莲池从水中站了起来,拿起池边架子上的浴巾将自己裹了起来:“什么事?” 他开始穿中衣裤,回身坐了矮桌边上的躺椅上,修长的双腿这就交叠了起来,一伸手拿过了桌子上面的茶碗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喜童返身开始给他找夹袄和外衫:“快穿衣裳吧,王爷大发雷霆,细情我也打听不到,不过好像是宫里的那位李姑娘出事了!” 他拿出一件墨绿的外衫过来,顾莲池懒理半分:“换一件。” 喜童只好闷头又找:“我的好哥儿诶,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不用挑衣裳的!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李姑娘出事了,好像还是了不得的事,宝姑娘先是找了李大夫,李大夫又找了王爷,现在又派人给宫里的眼线叫了回来……这件怎么样?” 顾莲池单手托腮,一身素白:“不怎么样。” 对于李清芷的事他似乎不太感兴趣,浴池坐落在郡王府的地下室中,温泉水是由宫里暗河引导过来的,此时空旷的室内都是热气,临时给顾莲池带过来的衣裳都是从前穿过的,从前也不见他挑剔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都瞧不上眼了。 喜童一共就随便拿了那么两件,很是迷惑:“主子,你久不回京里,也没做新衣,我觉得吧,真的是不用那些外在的东西锦上添花,主子这张脸,定能让京中的姑娘们思之若狂。” 才回京里,顾修已经对他提及了婚事,故此喜童才有一说。 顾莲池眸色浅浅,却是嗤笑一声:“比起沈江沅,如何?” 喜童此时已然忘记了什么李姑娘了,他忽然明白过来顾莲池哪里不对劲了,盯着自家主子,开始给他擦头。可是费劲脑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沈公子吧,就是有女人缘,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待人接物总是那样平易近人的,对别的姑娘说话也是好言好语的,当然有眼缘了,其实论长相,他当然不及主子你啊!天地良心!” 不过是沈江沅他在家中养得白了些,哪里神俊了?想到宝儿夸赞沈的时候,真不知道那傻姑娘看上他哪里好了。顾莲池抬起脸来,眉头微扬:“李清芷能出什么事,她处境难堪,现在妃不是妃,奴不是奴,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这姑娘为什么进宫,进宫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话,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本来就打算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此时听见她出事更是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浴池的角落里立着一面高高的镜子,顾莲池起身站了起来,奔着镜子就走了过去。 喜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很是担忧:“可是主子,王爷发了好大一顿火,李姑娘这回定然不是小事,节外生枝的话怕是于你不利。” 顾莲池站在镜子的面前,审视着自己的脸:“嗯。” 喜童没有他个子高,就在他背后跳着脚:“嗯是什么意思?” 顾莲池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满意地转身,已然错开他的身边和他擦肩:“闭嘴。” 他心里不以为然,李清芷进宫是奔着皇子去的,有什么私情也都可能,只要不是私出孩子来,沈江沅的恻隐之心必当还有她的一席之地。重要的不是沈家有什么动静,重要的当年沈江沅求亲的真相在什么时机抖落出来,宝儿性子直,不会转弯抹角,以他对她的了解,一旦知道真相了,那么这场婚事真是难以保住。 外面的天气天寒地冻,他没有穿棉衣,喜童怕他冻着,拿了斗篷给他披上,直跟着他在他身后小跑:“公子去哪里?先把棉衣穿上,宫里的晚宴沈公子也要去的,不能还没进宫就先病了的啊!” 顾莲池披着斗篷,翩翩走出地下暖室:“去准备马车。” 外面已经黑了,他支开了喜童,一个人提着灯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院子里静悄悄的,空中灰蒙蒙的,院子里的树上还挂着冰条,他走过之时伸手一扫,都掉落了地上去。 很冷,冷得他勾起了唇去。 回了自己的房里,他等了片刻,喜童就回来了,衣柜里许多衣衫拿出来给他看,他都不太满意。沈江沅从来喜欢浅色的外衫,多半是要挂上十几个腰饰叮当作响才罢休的,花狐狸一只。 顾莲池刻意穿了一件玄色的外衫,宽大的袖口处都是流云状纹理,领口处露出里面一点白边,也有精美细纹,转身一看,端的是翩翩美公子,喜童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可不等他想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夸自己主子的时候,人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要进宫参加晚宴,不能迟了。 可此时的宝儿却是一丁点进宫的心思都没有了,她坐在榻上,手边的矮桌上摆着几样她爱吃的甜品,她的母亲李朝宁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抚额,脸色苍白。而地上跪着的一个宫娥却是脸色比她更白,顾修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就在他的脚边,还有摔碎了的碎杯子,显然是动了肝火的。 好半晌都没有人再开口,宝儿还是白日里那般装束,多了些许少女的娇憨,少了些英气。 她很少有情绪低落的时候,此时手里卷着自己袖口的一角,低着头肩都耷拉下去了。 朝宁打起精神来,伸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没事,你表姐的事,娘来想办法,你别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可这么多年的信任令她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不担心。” 说是不担心,如何能不担心。 跪在地上的宫娥瑟瑟发抖,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了:“王爷饶命,老奴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李姑娘真的瞒得紧,平日也不见谁过来,怎么就……怎么就怀上了呢!” 怎么怀上了?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竟是有了身孕! 李清芷平时住在殿内,轻易不会出来,殿内住着的是天子最小的儿子,比起那个没娘的二皇子李瑜,这孩子的命运也没好到哪去。他的生母本来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有一天皇上突然来了兴致,皇后身体不适,就由她顶着伺候了去,也是合该有这么一子,就那么一次就怀上了,不知道皇后生的什么慈悲心,起名李执,还让生下来了。 这么多年,后宫里夭折的孩子多了去了,天子并不在意。 李执生下来之后才赐了他娘美人,身边也多了两个伺候着的人,不过没享受两日,不知怎么中了产后风很快就死了,皇后见这个孩子可怜,就养在自己的名下,可话是这么说,她平日对这孩子也是不闻不问,宫里都感念皇后慈悲,对李执也徒留叹息了。 没有人在意的个孩子,磕磕绊绊长了三岁,李清芷进宫了。 她平时就和宫女桂香一起照顾他,一照顾就是三年,这个桂香也是顾修安排好的人,平时两个人也互相照看,感情好的很。此时顾修问到了她的头上,给她吓得浑身发抖。 后宫里哪有什么男人,能让李清芷怀孕的人除了皇上就只有偶尔进宫的皇子,现在此时还未张扬出去,一旦肚子遮掩不住了,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皇上的骨肉,皇后饶不了她,一种不是皇上的,皇上饶不了她。 原本是顾修力保的人,可以在两年后顺利离宫的人,此时会有什么结果,身在后宫多年的桂香很清楚,非但李清芷没有好结果,就连她身边的这几个宫娥,恐怕都不得好死。 怎不叫人害怕? 顾修缓步走了她的面前,声音冷厉:“你先回去,不要声张也不要问她,只这几日后半夜看着些,等我们有了信再说。” 桂香点头应下,李朝宁也叮嘱了两句:“宫里眼线也多,留神皇后和沈贵妃的人,看两天帮着遮掩些,我这两日找机会再问她。她性子烈,人又仔细,千万照看好她。” 桂香连连称是,顾修到底是叹了口气,叫人给她送出去了。 宝儿恹恹的,还在卷自己的袖子:“我参加晚宴的时候,找机会问问表姐不行吗?” 李朝宁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你表姐想要说早就说了,还是不能说,今天我宝儿打扮得这么漂亮,也要高高兴兴地去参加晚宴,别想太多,有娘呢!” 说着推了她,让她也准备进宫。 宝儿知道她娘是想和顾修商量一下,不愿意让自己负担太多东西,自然顺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出了外面,她才发现天早黑了,院子里一个探头探脑地身影一直往这边张望着,她定睛一看连忙叫住了她:“小叶子!” 小叶子可是等了她好半晌了,见她可算出来了,连忙上前:“小祖宗诶,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大公子都等了你好半晌了,搭个车一起去还来得及,赶紧的吧!” 她嗯嗯点头,只往外走。 说来也是奇怪,沈江沅之前可是说过要来接她的,也没有个动静了,宝儿怕是耽误了时间,更是加快了脚步,出了郡王府的大门,她一眼瞥见郡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街边,立即小跑了过去。 只是不等她上车,从马车后面又探出一盏红灯来。 沈江沅从车上跳了下来,欢喜地招呼着她:“宝儿妹妹,我在这里!” 他家马车被郡王府的遮住了,天黑她也没注意到,此时听见沈江沅叫她,连忙应了他一声:“啊,我没看见……” 说着就要转身,沈江沅两步到了她的面前,提起灯笼在她的脸边映着她的眉眼笑:“我宝儿今天真美,哥哥果然没白等,走,快上车,车上有暖炉,这天可冷着呢!” 他推着她,二人这就要走。 此时郡王府的车帘突然被人掀了起来,喜童一头钻了出来,急忙叫了住了他们两个人:“宝姑娘!赶快来看看,我们公子好像病了!” 这么一嚷嚷,宝儿立即回头,她身手也是利落,当即跳上了马车。 喜童给她打开车帘,车内灯火昏暗,一眼就看见顾莲池端坐在内,他双手拢于袖内,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宝儿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喜童放下车帘,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好像有热,他额头烫得很。” 宝儿也不避嫌,回身坐了他的身边,一伸手就覆住了他的额头:“诶?不热啊!” 她倾过身子,侧身对着他,一脸疑惑。 马车一动,顾莲池微微抬眸,只见车帘一掀,沈江沅也钻了进来:“莲池怎么了?” 他倒是不生分,直接坐了宝儿的对面。 就是这么瞬间的空,顾莲池伸手抓下了宝儿的手腕,对上了她的眼睛:“我没事,不过我看你从宫里回来脸色很差,怎么,见了表姐也不高兴,你姐过得不好?” 他很难得的温言细语,声音不轻不重,不高也不低,真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一样。 当然了,宝儿的心事怎能轻易说出来,只不过想到表姐消瘦的模样,也难免唏嘘:“嗯,不好,我表姐很不好。” 顾莲池再未开口,倒是对面的沈江沅皱起了眉头来:“她在后宫好端端的挨日子,怎么不好了?” 说着,他心虚地看了眼顾莲池,四目相对时还略有忐忑。 宝儿却是不知他们之间的眼神流转,只在旁叹气:“说了你们也不懂,反正不好。” 马车行进地越发快了起来。 三人各有心事,一时间竟是再无人言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什么晚宴,变相的相女婿。 庆功宴上,在天子的默许下,多数人都带了家眷,宝儿本来就有心事,更是坐不住。 婉转的琵琶声伴着舞姬的动作十分悠扬,她低着头慢慢地喝一小杯果酒,沈江沅就在她的身边,此时正扭头和身边顾莲池说着话。本来顾莲池走在前面,她是和他坐在一处的,沈江沅却是硬生生给她挤到下边来了。 席上已经开始有人离开了,宝儿仰脸的功夫,看见对面的凤栖身边已经多了个小姑娘。她定睛一看,也不是别人,却是公主李静,两个人都低着头,拿着一个物件翻来覆去的看。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顾莲池似没注意到对面的李静,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常凤栖这个混小子,病着的时候还说过浑话,还亲过她,让她一巴掌给抽醒了,他也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那之后他再未对她无礼过,凤栖长得周正,常家也是赶着想给他定一门好亲事。 当然了,公主李静就是一个很好的枝。 和她走得近些也属正常,可惜李静的心里眼里只一个顾莲池,每次见了他就算被他拒之千里也毫不退缩。目光再次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宝儿咬了一点酒杯,咬不动,才放了下来。 常凤栖抬头,点着他自己的脸边示意她脸边有东西,他举杯一笑,坏透了。 是了,她在营地和他在一块训练,差点没被折腾死,不过为了进精兵营,她都咬牙挺过来了,一抹脸边果然有一点甜糕的残渣,刚抹了一下,沈江沅已经在旁扳过了她的肩头来。 他也发现她脸边有东西了,宝儿侧过脸,乖乖让他给她擦脸。 沈江沅笑得一眼宠溺:“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大咧咧的姑娘,偏偏吃起东西来挑剔无比,是不是刚才那盘甜糕太好吃了,所以就吃脸上去了?嗯?” 宝儿低头,这才注意到沈江沅已经把她面前的空盘子换成了他们桌上的那盘,而且很可能就是刚才他和顾莲池说话的时候,顺手拿过来的,她刚才一直吃吃喝喝根本没注意到吃空了盘子,此时眸光在甜糕上一扫而过,自己都觉得有点窘了。 沈江沅偏了偏身子,凑了她的耳边来:“你今天真好看,是为我打扮的吗?” 宝儿当即送他一记铁臂神拐:“想得美。” 他嘻嘻地也不躲,挨了一记也不以为意:“是挺美的。” 宝儿恼,回眸瞪他:“再乱说,我就打你了啊!” 她手一动,人却已经挨了过来,沈江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悄悄的伸手在案下握住了她的手。宝儿左右手都常年掌握兵器,自然并不娇嫩,他一本正经地抬起脸来,甚至看哪都不看她的脸。 可他的手却缠着宝儿的指尖,紧紧握住了她。 宝儿抬眸看着他,从前她牵过陆离的手,也知道其实牵一个人手有多简单,而放开也很简单。沈江沅比陆离要更有心计,更负责。他年长她三岁,平时总是爱笑,也不枉有个小善人的名头,心肠软得不可思议,之前他对别的姑娘也常宽厚,身上挂着的饰品常常不是所踪,东给一个,西赏一个的,后来她们订婚以后,她说她不喜欢她对着谁都笑眯眯的样子,他真的放在了心上,再不胡乱送人东西了。 十指交缠,他的指尖微微的凉,宝儿却觉得心里很是温暖。 沈江沅微微倾身往她这边又靠了靠:“等我回去给你拿点药,我大姑姑那有很多保养的药膏,保准一用手就光溜了!” 宝儿强忍住笑意:“我娘就是大夫,家里能少得了这些?” 他哦了声,呵呵地笑,轻轻地来撞她的肩。 她稳稳不动,也回撞了下:“别闹。” 这两个人的小动作,自然落入有心人的眼里。 顾莲池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一看见他起身了,李静拍着凤栖的肩膀也沾了起来,她一股脑地绕过长席冲了过来:“莲池哥哥!你要干什么去?” 她今日一身红袄,本来就雪白的肌肤更称得白里透亮。 小姑娘一脸的欢喜,那点心思都在她的脸上写着,说了多少次不许她叫莲池哥哥,就是偏偏叫,每次都叫,还叫得兴高采烈的,比起宝儿,李静刁蛮起来也是无人能降,可她完全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模样。 娇养的人间富贵花,从不会矫情做作的个天真姑娘。 宝儿的目光追随着李静,一直到顾莲池的面前,她从沈江沅的掌心抽出手来,细细看着自己的手指。 沈江沅见她动静连忙回头:“怎么了?” 她笑笑,站了起来:“气闷,我出去透口气,去去就回。” 说着又将要起来陪着她的沈江沅按了回去。 真的有一种呼吸不顺畅的感觉,宝儿从李静身边走过,快步出了大殿,外面北风微微,吹拂在她的脸上,才觉得好受了点。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没有人注意到她,此时殿内还是歌舞升平,一个人靠在大柱子后面,一抬头看见天边的明月,狠狠踢了下脚边的石块,胸腔当中的郁结之气才算消散了些许。 站了好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形高挑,样貌堂堂,一身的锦衣并无半点的配饰,她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他来,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李诚。三皇子是赵贵妃所生,平时比不得宠的二皇子李瑜,要和太子李焕的关系更好些。 之前他和太子一直在宴上谈笑风生,没想到会提前离席。 起初宝儿也没太在意,她身形消瘦,站在柱子后面也不易被人察觉,可李诚转身去了旁边偏殿,片刻又出来了。倘若不是方才才见过他,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是谁。 而此时的李诚,却是换下了刚才的锦衣,一身太监打扮,低着头很快走远了。 恐怕是去遮掩了一番,在这后宫当中,他遮遮掩掩的能有什么好事。 也不知是心里突然生出了什么样的念头,宝儿看着他走远的方向,拔腿就走,远远地跟着李诚的背后,她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踩在雪上,生怕打草惊蛇。 宫里的侍卫队来回巡视,李诚都很好的避了开来,宝儿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越走越是惊心。 再往西,就是冷宫左右了。 在那边的偏殿里,住着无人问津的小皇子李执,以及她的表姐李清芷。 她脚步也快,直到那人轻而易举地进了园子,才顿足不前。 高高的宫墙,阻隔了她们家和表姐的一切思念,在李清芷执意进宫的那个时候,或许她就早该想到,表姐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起小时候,这个腿软心却坚强得不能再坚强的姐姐,是怎么待自己的,宝儿更多的是愧疚。 离开燕京以后,她想念表姐,问过母亲,为何不带着表姐表哥一起走。 朝宁唯有苦笑,她说表哥和表姐不想离开那个繁华之地,已经托了人照顾她们。 事实证明,如果那个时候,她们生死都在一起,表姐也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白日里见了她,宝儿就觉得她瘦了,觉得她不像从前爱笑了,若不是分离前的那一抱,还不能察觉她的异样。 翻身借力上墙,顾宝铮轻轻从墙头飘落。 而就在她的身后,一道黑影也随即跟了上前。 她一心都在里面,并不曾察觉,李清芷身边跟着她的小宫女又出来给她望风了,宝儿抓了石块远远一抛,就给她的主意力吸引了过去。一园子的高树,也让她轻松隐身,几下就爬了树上去。 李清芷一早知道他要来,早把桂香和李执支开了去。 宝儿坐在枝头,看着窗内的人影,由一个变成了拥在了一起的两个人。 紧接着屋里的烛火被人吹灭了去,一旦没有光亮了,夜里更容易藏身,她翩然跳下树去,一骨碌就滚在了窗下。屋里一对鸳鸯毫无察觉,仍旧相互依偎着。 也是怕人知道,声音不大,宝儿怔怔地蹲在窗下,心里五味杂陈。 李诚的声音更为低沉一些:“别怕,有我呢,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李清芷嗯了声:“我不怕别的,我就怕你自始至终不肯对我说真话。” 李诚哄着她,也不知压低了声音又说了什么,半晌都没再有动静了。宝儿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撞见这样一幕,她侧耳细听,里面提到孩子的时候声音更是几不可闻。她知道这个时候再靠近也不会听见半分动静,悄然后退,这时候小宫女也蹦蹦哒哒跑了回来,她侧身贴在高墙之上,趁人不注意又翻墙跳了出来。 大概能有一刻钟的空,屋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李诚匆匆从里面走了出来, 宝儿藏匿身形,就躲在园子外面的一棵树后,小宫女毕恭毕敬送了李诚出来,再无半分欢跃:“殿下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啊,桂香今天不太对劲,追着我直问些奇怪的事情。” 李诚心烦意乱,哪有什么心思去管一个宫女多奇怪,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还需要处理,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只一低头:“这个孩子不能留,千万看好了你们姑姑,汤药分量再重些。” 宝儿蓦然抬眸,小宫女点头应下,返身回了园子里去。 李诚仰脸看着头顶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叫孩子不能留,什么叫汤药分量再重些? 顾宝铮勃然大怒,身形一动这就要冲出来,她恨不能这就抓住李诚,揪了他的脖领去表姐面前!千刀万剐都不足泄恨,可她才一动,早就注意着她动静的背后那个人,伸手拽住了她。 她一直没注意背后,有人拽她,自然下意识出声。 来人从背后抱住她,一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口舌,他熟悉的气息就在她的脸边,将愤怒的她紧紧拖抱在了怀里:“冷静点,别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子之间向来都是明争暗斗。 后宫当中的妃子之间向来也只有利益,没有真心。 李诚和李瑜在皇后面前,都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令她多看一眼的底气。 王皇后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很强势,后宫妃子无不怵她,赵贵妃最近在给李诚物色亲事,也小心翼翼地来皇后处求教。王皇后口中说是孩子的事,让她这个当亲娘的多操点心,可转眼间就帮着留了心。 这件事顾莲池是知道的,等李诚走远了,他还钳制着宝儿。 早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宝儿就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她拍着他的手示意他放手,顾莲池拥着她,放开了捂着她唇的手。此时李诚已走得没有影了,宝儿双眼赤红,还挣扎不休。 顾莲池拉着她,脚下生了风一样。 宝儿踉踉跄跄跟着他走进了不远处的冷宫当中,此处安安静静一个鬼影都没有,空旷的宫殿当中,冷风呜呜吹过,他到了门口不等放手,人已经甩开了他的手。 顾莲池扬着脸,俊美的容颜在月色之下,更显绝色:“你想毁了你表姐,这就去找李诚,估计用不了明天这位皇子殿下什么事都没有,你姐却要先死了!” 宝儿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这个事实真的让她难以接受:“那怎么办?嗯?顾莲池你说怎么办?你比我聪明比我办法多,你帮我想想,现在我能做什么?”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下了身子。 宝儿躲在一处残影当中,藏起了自己的脆弱。 顾莲池也是恼火,怕什么来什么,李清芷不止是和李诚有了私情,还有了身孕,问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转身想走,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我不知道,你回去告诉你娘,别管了。” 顾宝铮不吭声,继续蹲在影子里不动。 他抿唇,也没好气起来:“起来,立即回到晚宴上面去。” 宝儿磨磨蹭蹭从影子当中蹲着蹭了出来,这就蹭到了他的脚边:“莲池哥哥~” 顾莲池蓦然转身:“闭嘴。” 她开始拽他的裤腿:“莲池哥哥,我现在想去见见我表姐,你帮帮我好不好?嗯?” 他并不应生,仍以背影对着她。 莫名其妙的,顾宝铮开始委屈,自从他不许她叫他哥哥开始,她就再未叫过,本来她就和李静不一样,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未因为叫一声哥哥而再在他面前出声,此时看着他的背影,满心的难过。 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难过,总之就是难过。 好半晌谁都没有开口,宝儿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又拽住了他的袖子:“好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这是她能说出的最恳切的话了,晃了他的袖子,晃了又晃。 顾莲池甩袖子,企图甩开她:“与我无关。” 说着他大步就往外走去了,宝儿不甘心就此被他甩开,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脚下生了根一样稳稳站住,两只手就把他胳膊抱在了怀里:“与你无关的事,你为什么跟了我来,既然来都来了,就帮帮我!” 顾莲池的脚步被她拖得很慢,然而他走一步,后面的人就叫一声好哥哥,拖着她走了也就三五步,真是受不住,到底还是站住了。宝儿一动不敢动,还不放手,生怕他此时甩下她一个人先走了。那样的话她不论如何也不可能见到表姐了,李诚的那个小宫女和清芷形影不离,此时再回郡王府送信已经来不及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在了顾莲池的身上。 顾莲池回头,她无赖一样抱着他的胳膊,月光下她扬着脸,双眼通红。 万千恼怒都化成乌有,他别过脸去,只淡淡道:“放手。” 宝儿只道他耐心渐失,连忙放开了他的胳膊:“对不起……” 耳中听着他走开的脚步,她双眼开始泛酸,忍不住抬了头。 才走了几步远察觉到她没有跟过去的人再一次停住了,顾莲池回头瞥着她,一脸嫌弃:“还不过来?不想见你姐了?”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应当让她去求沈江沅,让沈江沅通过沈贵妃来想法子见清芷,但是宝儿通红的眼睛就如同两把刀子捅在他的心窝上,很不想让她失望。 出了冷宫,顾莲池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宝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喜童已经在到处找他们了,陆续有人离开了晚宴,顾莲池让喜童留下来通报一声,说是醉了到沈贵妃殿里歇一歇,然后带着宝儿就转出来了。 沈贵妃自从丧女以来,对孩子多半都是和颜悦色的,那不受宠的小皇子,平日也常来走动。有两年没有见过她了,宝儿跟在顾莲池的身后,这就进了她的园子,很显然,听说他们的到来,沈贵妃是极其欢喜的,特意叫了人梳妆打扮了一番。 和之前见过的沈贵妃不同,她再一次出现在宝儿面前的时候,浓妆艳抹已然遮掩不住她脸上的沧桑。女人一旦老去,真的很快,不知道什么样的心境能让一个娇艳的人,如同花儿枯萎般一样,宝儿不敢抬头,只暗自唏嘘。 很快,她就明白了顾莲池的意思。 沈贵妃派人去叫李执了,因为有顾莲池的授意,特意叮嘱了让李清芷陪着过来。 女人通红的指甲上,似滴了血一样,她抓过宝儿的手腕,上上下下瞧着她笑:“瞧瞧我就说吧,宝儿长大了就和我生分了,你小时候可喜欢我这呢,还喜欢甜糕不,大姑姑让人给你做,光顾着长个了,都瘦了呢!” 宝儿抬眼,轻轻地笑:“谢谢大姑姑惦念,我虽然看着很瘦,其实很有肉的。” 说着挽起了袖子,特意让沈贵妃看她的小胳膊,因为手臂也不常露在外面,白白的像一段白豆腐似地。 顾莲池别开了眼去,坐了一边。 沈贵妃最近身子也一直不大爽利,拉了宝儿就不爱放手:“怎不见我们家江沅?他不是你的跟屁虫么?知道你回了京里,还不日日往小媳妇那啊!” 她倒是了解沈江沅,宝儿尴尬地笑笑:“他在晚宴上,还未下来,我跟莲池哥哥来的。” 沈贵妃拉着她的手,又问了她很多事,诸如现在多高了,每天都吃什么,穿什么,跟着军队辛苦不辛苦,唠唠叨叨反反复复不停说着话。朝宁早就叮嘱过她,说沈贵妃这样的人,能离她多远就多远,不要轻易相信她。 但是宝儿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只觉得她很是可怜。 果然,她一一应答了之后,沈贵妃又开始问她家里的事情,问她娘好不好,问她表哥问郡王府的大事小情,偏偏就是没问过信陵君顾修。宝儿再迟钝也察觉出点什么,更觉得她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沈江沅一次说漏嘴时说过,沈贵妃姐妹反目,沈家除了必要的事情,已经很少来宫里探望她了。她一个人在这深宫当中,也无子女,也无牵挂,这两年都没有出宫一次。 说话间,李清芷果然领着李执来了。 沈贵妃一招手,李执就奔着她跑过来了,桌子上还摆着果盘,这孩子一看平时就常来,一点不拘谨,叫了声贵妃径自坐了桌边。宝儿回头,看见她的表姐李清芷身形消瘦,穿着宫服,站在后面脸色苍白。 她心疼得不行,刚一动,沈贵妃就对她摆了摆手:“让李小子陪我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顾莲池坐在一边的躺椅上,半阖着眼,似乎真的醉了一样。 宝儿快步走了表姐的身边,拉着她就走了出来,外面的风似乎更强硬了一些,沈贵妃的园子向来不许别人随便出入,此时也没有别人,李清芷见了她还奇怪得很:“宝儿,你这是干什么?” 宝儿和她一起躲进旁边的耳房,关上门才开口:“姐,我都知道了!” 李清芷怔住,随即黯然坐下:“知道了就知道了吧,我知道瞒不住,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她脸色苍白,再无往日的神采,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儿。 宝儿只是心疼她:“你……你从前说的那个人就是三皇子吗?怎么问你都不说,值得吗?” 清芷抬起脸来,苦笑出声:“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姐我向来不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么,现在有了他的骨肉,我能怎么办,只能相信他了,他说他去皇上面前求娶我,给我和孩子一个名分。” 这话说得得有多痴,顾宝铮咬着牙,只觉五脏六腑都疼了:“表姐,皇后做主,三皇子已经和王家一个小姐定聘了,我原先不知道你们的事就没告诉你。” 李清芷半分错愕的表情都没有,这一切好像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样:“哦,这很好。” 宝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道:“今天他去看你的时候,我就在窗外,我不知道他怎么骗你的,但是出了园子,他跟你身边的小宫女说这个孩子不能留下,还说什么汤药的,想来是要害你落子。” 女人苍白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 她仰着脸,看着宝儿,半晌都没有出声。 宝儿顿急:“你不信我?” 李清芷站起身来,伸手来抚她的脸:“当然,我宝儿不会骗我,我当然信你。” 宝儿上前拥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姐,他说什么汤药,你喝了没有?这宫里这么阴暗,你为什么非要进来,现在他舍了你,你就当掉了两根头发,也舍了他就是,我回去找娘一起想办法,接你出宫吧!” 清芷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站直身体,勉强地笑笑:“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哪里呢?不,我哪都去不了。” 说着赌气转身要走,还是被宝儿拉住了:“你怎么就走不了?你就在宫里等着,不论如何我都接你出去!” 李清芷哪里能有她力气大,当即被她按了回来,起初宝儿还没注意到她的肚子,站了她的面前了才发现表姐的肚子消失不见了,她大惊,蓦然瞪大了双眼:“现在就没了?姐!” 清芷摇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让她也坐下:“我出入不方便,勒住了而已。” 宝儿闻言松了口气:“小宝宝还在就好,千万别伤了身子……“ 话未说完,女人已然嗤笑出声:“这孽障来也好,走也罢,都是他的命,他爹都不要他,我要来干什么?不能留着,就让他随着他爹的愿,去吧~” 这说的什么话? 宝儿想要开口安慰她,可偏偏又觉得她说的话都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清芷恹恹地站了起来:“我好歹也跟着姑姑哥哥一起在草药里摸了几年,她们想给我吃什么汤药我当然知道,是他不想要我,也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就由着他,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能给他什么,既然他那么想要,就给他一块烂肉被!” 这是何等的残忍,又是何等的痛苦。 宝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是了,表姐向来冰雪聪明,还有什么事是她想不到的呢! 继而,她又愤怒起来:“那你呢?你自己怎么办?此时一旦泄露出去,你还哪里会有活路啊!” 李清芷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能生就生,不能生就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宝儿还待再劝,门外却是传来了两声敲门动静,她赶紧拉了清芷,只说让她万万保重身体,明日一早就让母亲来看她,不管什么办法,总要把她接出去的。 开了门,外面站着的竟然是沈江沅。 他从晚宴上下来,寻了沈贵妃处,遍寻不到宝儿,看见李执多想了一想,才找了过来。 李清芷只对宝儿说了句我回了,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头都没抬。 沈江沅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想到宝儿说的那句表姐很不好,微微错愕。 宝儿关好房门,站了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我有事嗯……才找表姐说说话的。” 他目光终于收了回来,像是见鬼了一般:“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瘦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雪地上冒出了个雪人来,偌大的脑袋上按了两块红宝石一块黑玉石当眼睛做嘴巴,脖子上还给系上了红长巾,北风一吹还能飘得起来,沈江沅在雪人的身体上扎了两根树枝,一边一个,为了让它看起来像胳膊,还都缠上了布带,他一个人在那玩得不亦乐乎。 宝儿坐在一边的马扎上面,低头在雪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更是烦躁不安。她回到郡王府之后,立即把李清芷的处境告诉了母亲,原本打算夜里连夜入宫的李朝宁临时又改变了主意,顾修李厚等人关上房门开始合计着如何能把清芷接出宫来。原本她执意进宫时,就谁都劝不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再不接出来,怕是命都要扔在宫里了。 宝儿的心如何能安定得下来,李朝宁不许她参与,直给她撵了出来。 顾莲池从宫里回来之后,也不再理会她回了房里了,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就回去睡下了。半夜醒过来时候,发现紫玉一直没有睡,问了她才知道,顾修和李朝宁连夜进宫了,说是宫里出了大事了。 她顿时一跃而起,穿上了棉衣去找顾莲池,结果他也不在。 整个郡王府,除了下人就只剩下了她。 本来是也想进宫一探究竟的,但是喜童拦住了她,让她等。 他说让她等好消息,不要贸然离开郡王府,这是母亲留给她的话。 宝儿向来最听母亲的话,再未出屋一步。 这不一早上,郡王府的人没有回来的,沈江沅先是登了门,美其名曰说给她做一个雪人,上面装饰的眼睛啊嘴啊都是宝石做的,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她心事重重,拿着木枝在雪地上画圈圈,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沈江沅的声音,就剩他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动静,正是低着头也不知道画了多少个圈了,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沈江沅一早就急巴巴地赶了过来,他俨然就是富家公子哥的模样,穿着精美的新式样外衫,头顶带着翻毛帽子,脖子上还系了同色的毛绒脖领,袖口也都是暗花流云,站在雪地里,当真风度翩翩。 宝儿察觉到面前有人,这才抬头。 她无心梳妆,早起就简单梳了一个大辫子,长长的垂在背后。 紫玉嫌她太素气,硬是按着往她耳边戴了一朵蓝色的小绢花,也显得雅致了些。 她抬眸,正看见沈江沅低下头来,差点撞上,对于他偶尔的亲密也已习惯了,本来就总是迟钝的宝儿大多数的时间是不懂得害羞的,四目相对,也不过是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沈江沅眉眼间全是笑意,依旧低头看着她,眼底映着她娇憨的脸,全是她:“我想看看这地上有什么东西,让你一眼都不看我,就一个劲地盯着画啊画的。” 宝儿很认真地回答他:“地上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他忍俊不禁,一把拉起了她:“好吧,我真服了你了,起来看看我的雪人。” 宝儿也坐了好半晌了,任他把自己拽起来,站了他的身边:“好啊……诶呀我脚麻了!别动!” 一直坐着并没有什么感觉,她老半天没动一起来右脚竟然僵住了,冷丁一动麻痹感顿时让她一动不敢动了,沈江沅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身,想要抱她可又不敢碰她的腿,一时间毫无办法,两个人都杵在了院子里。 宝儿的右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了,动也不敢动,只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怎么自己来的?” 沈江沅侧开身子让她看见雪人:“嗯……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对你说,想约你出去走走的。” 宝儿的眼里,立即出现了一个身穿斗篷的矮胖胖雪人,能看得出来,她还是个姑娘,因为沈江沅费了心思还给她用布条做了辫子盘在围巾上面,他这个人……真的是仗着自己有许多花不没的银钱胡来,给雪人披了他的斗篷不说,还给雪人‘穿’了大裙子。 全都是上等的缎子面,她这么个不讲究的人都看得出来。 心里感叹了一番,也顺口说了出来:“江沅哥哥,你又随便放你的宝石了。” 沈江沅勾唇一笑:“怎么叫随便?你看这红宝石像不像你的眼睛?我特意在库里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么像你眼睛的呢,本来就想拿过来送你,你又不喜欢,拿放雪人上也是好的,做个像你的雪姑娘也是好的。” 每次他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呃……” 郡王府是出奇的安静,宝儿的院子轻易也不会有人走进来的,沈江沅对着她眨眼:“你这个姑娘,从前我看你小时候就是又呆又软,偏偏还倔得很,长大了也直得很,但是就为我作证和那姓赵的解了婚事时候,就那样失了清誉也没见你红过眼睛,但是昨天你眼睛怎么那么红?让哥哥我看着好生心疼。” 宝儿张口欲言:“我……” 他扬眉,等着她的下话:“嗯,怎么了?有什么烦忧的事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能。” 越是这样待她好,她竟是越愧疚,沈江沅如果和一个普通姑娘定了婚,这个时候恐怕娃娃都得有两个了吧,宝儿心里动容,却是不知道表姐的事情能不能对他说,好半晌,她想想又想到底还是咽回去了:“我脚好像能动了……” 沈江沅伸手想要来抱她,她自然推拒:“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说着开始慢慢移动着步子,沈江沅连忙扶住她,宝儿走得很慢,目光不由轻轻落在不远处的雪人身上,想来,沈江沅花费在她身上的心思要比她待他的,多的多,看着雪人的红眼睛和飘扬的长巾,一时间竟是移不开目光。 其实紫玉在屋里趴着窗口早看见她们了,不过小两口卿卿我我的,她不想过去打扰而已。 沈江沅扶着宝儿进了小楼,她才假装不知道迎了上来,接过了宝儿夸张地惊叫起来:“小姐这是怎么了?脚怎么了?” 宝儿只说坐久了麻了,她又大呼小叫地说去前院问问徐娅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拿来用,一溜烟跑了…… 宝儿也才坐了一楼窗边的榻上,榻上冰凉,显然是一直开了窗的,她伸手一摸心里便有了数。沈江沅也如何不知,只眼底泄露了笑意,坐了她的旁边,扳过了她的腿去:“还麻吗,我给你揉揉。” 说着伸手把她的鞋脱了下来。 宝儿:“……” 他力道不重也不轻,低着头挨着她,随着动作他领口的绒毛偶尔会划过她的脸,痒痒的。 痒得她打了一个喷嚏出来:“啊……咻!” 差点喷到他脸上,惊得她一把捂住了嘴。 沈江沅哈哈大笑,仍旧给她揉着脚:“宝儿,你真的太可爱了,和你在一起,没有人会不爱你。” 她眨着眼睛,半晌才在指缝当中小声说:“才不是那样的,是你太好了,和你在一块,才没有人会不爱你。” 话音刚落,他人已逼近她的脸,男子身上独特的檀香味道,就在她的脸边。 两个人隔着她的手,宝儿甚至能感受得到他的气息,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江沅忍不住在她手背上香了一口,轻轻地:“真的吗?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宝儿抿唇,后仰了一些,重重点头:“嗯。” 他眼中似有光芒,怔怔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就在她以为他会拿开她手狠狠亲过来的时候,站起来抱臂大笑:“那是当然,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当真天上难找,地下难寻,正所谓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个好亲亲儿,被你遇着了,你可要看着我些,莫叫别人抢了去。” 宝儿被他夸张的自恋逗笑,放下手去,抬头看他:“嗯,谁敢来抢,我先打她满地找牙!” 她的脚已经好了,自己动了动完全没有麻痹的感觉了,紫玉跑出去好半晌都没回来,想必是躲出去了,宝儿想起沈江沅对他说的重要事,穿上了鞋,站起身来:“你不是说你有要紧的事和我说吗,什么事?” 二人面对面站着,她眼里黑漆漆的像是无底一样,总是这样。 每一次分别,每一次再见面,她看着他都是这样坦然。 仿佛她就不应该想他似的,沈江沅拉过她的手去,轻轻在手里摩挲着:“宝儿,我拉你的手,或是我亲你一口你有什么样的感觉,你心里欢喜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喜欢呢?分开这么久,你想过我没有?见了我你高兴吗?” 宝儿怔住,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他一问,倒是有点懵:“……” 他轻轻拥她入怀,却见她后腰仍旧笔直,轻轻地叹息:“我觉得你不太喜欢我,有点委屈呢!” 喜欢? 不喜欢?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顾宝铮很肯定自己并不讨厌沈江沅,非但不讨厌,见了他还很高兴。 她想了想,终于放松了些,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喜欢吧,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喜欢多久,你喜欢我吗?” 沈江沅嗯了一会儿,轻轻地笑:“起初是心疼你,但是时间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习惯了对你好,也不知道就什么时候喜欢了,总之不见你很想你,见了你想抱你,心里总是想娶你,这可错不了。” 不知怎么地,宝儿心里想起了一个人来,顿时扬起了脸来:“江沅哥哥,你说的喜欢,是一辈子喜欢吗?你说你喜欢一个人,会变心吗?会不会今天喜欢我了,明天有了更喜欢的人就不喜欢了呢?” 到底还是少女心思,说的都是孩子气的话。 沈江沅此时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哪里还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一辈子就喜欢你。” 宝儿心下方安,又想问他什么重要的事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这一次不问,以后也会问不到了一样,站直了身体,才要开口他,院子里已经喧闹了起来。 两人都是诧异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一起走到门口,别的先没瞧见,倒是紫玉连哭带嚎地跑了回来! 宝儿心中不详的预感瞬间膨胀:“怎么了!” 紫玉瞧见她人影了哭得更是厉害了:“呜呜……宫里走水了……我苦命的表小姐给烧没了……都连个尸首都没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家那个心比天高的姑娘,没了。 一心进宫,曾经被人津津乐道的那个李姑娘,因为宫里的一场大火,没了。 连个好尸首都没留下,那么美丽的个姑娘,等找到尸首的时候都烧成黑炭了,简直是个黑人棍,简直惨不忍睹。顾宝铮也就看了一眼,差点昏了过去,沈江沅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当即哭了出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已经再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宫殿走水了,幸好当时殿里没有别人,一个在侍的宫侍被烧死了,这么小的事情连皇帝都未惊动,一切都平静如常。郡王府又恢复了平静,整个燕京都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丝毫并未起一点涟漪,由皇后做主,三皇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赵贵妃感激得无以为报,天天去给她磕头请安。 一个未嫁的姑娘,哪能有什么墓地,李厚在郊外选了一块,草草埋了。 天寒地冻的,山头的那面,都是枯草,宝儿晚上在坟头上整理了两个多时辰,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次日一早谁都没有起来的时候,又骑马来到山北来除草,她整整干了一天,把坟头上面的枯草和旁边左邻右舍的残雪枯草都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快到天黑也才觉得疲惫不堪。 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表姐躺在山里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 她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说过,长大要保护表姐的话,心里越生怨恨。 皇子们行了惯礼都会搬出宫去住,李诚府上在距离皇宫较远的南边,顾宝铮拿着腰牌得以回城,她的马也识得回家的路,随手撇下了。腰里还别着表姐给的锦袋,里面放着沈江沅给她装的碎银块和小珍珠。 夜幕降临,宝儿并未回到郡王府。 她在街头闲逛,随便进了一家铺子,扔了银块买了一匹玄色的暗色花布料。 时间已然来不及考虑太多,宝儿在客栈定了一间房,抱着布料进了客房,里面有些小家什,她手也笨,一时间全靠蛮力撑着。布料被她剪开,一条条全都缠在身上。 到了夜里,与夜色融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李诚今日才定了亲事,不少青年才俊都在他府上道喜,晚上很可能会尽兴到很晚,刚好没有防备。 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这么想要杀掉一个人。 身上有削铁如泥的匕首,将自己的发辫打开重新梳理了一遍,整个人都变成了玄色的,宝儿还给自己做了头巾,呆呆在客栈躺了好一会儿,约莫着禁夜了,才拿好了匕首,从客房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 夜色渐浓,北风呜呜地吹在脸边,宝儿沿街暗处行走,她抿着唇,红着眼,脚下生了风一样。 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非杀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 这就去杀了他! 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落了雪花,风雪当中一人独行。 顾宝铮在袖中藏好了匕首,一路疾奔到李诚王府,门口火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大门紧闭。 一入了夜,京中的贵公子总有些花哨玩意,要藏在院子里屋子里黑暗的地方来玩,宝儿寻了一个暗处,翻身爬墙。府中巡逻队今日似乎真的不在,她趴在墙上好半晌,也没发现有人经过,这便谨慎地从后院跳了下去。 这府里她还从未来过,远远地能听见喧嚣的嬉闹声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 宝儿仔细辨别方向,循着音乐的动静慢慢挨了过去,偌大的王府,一进去了就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了。幸好她运气不错,一直绕来绕去,绕来绕去还真的绕到了庆功宴的园子里去。 人真是不少,趁着进进出出的下人来回穿过的时候,她站在暗处,远远地看着他们。 都是男人,李诚的朋友,多是年轻的的后辈,席上的舞姬翩翩跳着舞,从未听过的舞曲温柔得不像话。宝儿一个人一个人找寻着李诚的影子,才刚在人群当中发现他,却是不经意瞥见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来不喜与人交际的顾莲池,竟然就坐在李诚的身边,虽然他看起来依旧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但是他破天荒地出现在这里,真是令人意外。宝儿冲动的脑子一看见他莫名地冷静了些,她原来是打算和李诚同归于尽的,不管怎样,混进他的身边,上前一刀结果了他! 但是现在,顾莲池偶尔来回巡视过的目光,让她发热的脑袋,凉了下来。 李诚该死,她若能杀了他自己死了也在所不惜,但是她死了以后呢?她娘她爹她表哥还有沈江沅……平静的目光在远处的顾莲池身上逗留,宝儿悄悄退后,将自己藏在暗处的阴影里。 呆呆坐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一行女奴从里面鱼贯而出,她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柱子后面,听着她们在园子里叽叽喳喳地。 有说顾大公子看她的了,有说顾大公子看她的了…… 宝儿:“……” 顾莲池什么时候变成爱看丫鬟的急色鬼了,她差点惊掉了下巴。 走过她的身边,其中一个人嘻嘻笑着说今天的舞姬都不错,三皇子今天晚上怕是看中余娘了,少不得一会叫她去房里。 余娘是谁宝儿并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有机会了。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六个舞姬也走了出来,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一个小厮突然闪身出来,宝儿看见他突然叫住了其中一个,然后带着她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她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抽出了袖中的匕首,快步跟了上去。 一旦这些公子哥离开王府,府内的侍卫队就会再次出来巡视,到时候就不好下手了。 走了外面一个园子里,眼看着两个人进了其中一个屋子,顾宝铮走到跟前在窗下蹲了下来,她侧耳细听,里面的小厮正在叮嘱余娘:“事后回班子里领汤药,好好伺候我们三皇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很快,小厮打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内的烛光更亮了一些,宝儿四下扫视一圈,推门而入。 里间一个婀娜的姑娘影子就站在屏风后面,她快步走了过去,里面的余娘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李诚,柔声媚气地说道:“三皇子好心急啊,怎么也得容余娘换件衣裳啊!” 宝儿背靠在屏风上面,反手敲了两下,故意捏着嗓子低声道:“你出来。” 余衣衫半解,冷不丁听见她的声音,返身走了出来:“你是……” 人才刚一出来,一长黑巾劈头盖脸就蒙了过来,眼前的人也没看见是谁,刚要惊叫出手,宝儿一掌劈过来,人直接被放倒在了地上。面巾一撤,她可是吃了一惊,这舞姬瘦瘦小小,面目竟有表姐几分相像的地方,可再像也不是,宝儿也未多想单手一提像提小鸡似地,就给人提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给人扔了床上,宝儿立即改变了初衷,或许可以全身而退。 直接扒了舞姬的衣裳,琢磨了片刻,玄色的布条被匕首划成了碎片,宝儿立即脱了自己的衣裤,套上了舞姬的衣裳。当然了,如果那能称为衣裳的话,这么寒冷的天气,竟然袒胸露背! 顾宝铮处理好自己的碎布,用衣裳包上了。 她穿着舞姬的长裙,还好心地给昏过去的人用被盖住了。 忙乎了好一阵总算准备好了,又走了烛火面前一口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整个屋里只有床边的矮柜上还有亮光,也幽暗得很,不能让李诚看见她的脸,还是得争取全身而退。宝儿藏身在屏风后面,拿着匕首握紧了,等了片刻,寂静的夜里果然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临到头了,宝儿的心也提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了开来,之前那个小厮在门口说了一声请,李诚便就走了进来。 他似乎没少喝酒,一开门一股酒味:“人都送走了?千万别怠慢了。” 小厮应了声,要来扶他,李诚又不耐烦,一袖子抽在他的脸上:“滚~” 让这小厮滚,他现在也不敢滚啊,赶紧扶了他坐下,才是退身:“这就去给殿下打水,稍等一等。” 说着转身快步去了。 烛火的掩映下,屏风后面的人影若隐若现。 房门一关上李诚就不耐地扯着自己衣裳,只觉全身都是火,这两天赵贵妃一再念叨他,不许他闹什么幺蛾子,婚事才定下来也是吃了定心丸了。眼看着屏风后面的人紧紧贴着上面曲线毕露,顿时皱起眉来:“过来,来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宝儿一动不动,捏着嗓子嗯了声。 李诚见她不动,起初也只等着,等了好半晌还不见有人出来只管盯着她的身影站起身来:“怎么?非让爷过去说去?” 说着咣地一拳捶在桌子上面:“呵~连你也瞧不起我是吧?嗯?知道瞧不起我什么下场吗?嗯?瞧不起的人都死了,她死了知道吗?死了多容易,剩下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话未说完,房门又有响动。 一个小厮模样的低头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水盆,这就放了桌边。 李诚也没太在意,一边往屏风这边走,一边揉着额头来回地晃。 他心情似乎不好,还在说什么死了活着的。 一步近似一步,宝儿侧耳细听,心是越跳越快。 她提紧了匕首,正是盘算着两个人是杀一个留一个,还是两个都杀了的时候,只听咕咚一声闷响,房门开了又关,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啊呀一声:“我地娘啊,主子,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另外一个更熟悉的声音也突然出现在了屋里:“闭嘴。” 竟然是顾莲池也在! 顾宝铮大惊失色,当即闪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她薄纱附体,身上除了重点部位遮掩得还算安全之外,可算是人生当中第一次露肉了,来人见她出来,竟是面无异色。 四目相对,不过在他看清她身上穿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才顿生怒火:“你穿成这样打算干什么!” 宝儿抿唇,看见李诚趴在地上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她当即举起了匕首来:“我要杀了他,为我表姐报仇!” 只不过,被人拦住了身影。 顾莲池劈手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他飞快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仔细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喜童在旁说了句此地不宜久留,拖着李诚给拽到屏风后面去了。 宝儿还待挣扎,一只胳膊绕过她颈子已经将她勒在了怀里:“我一想你就在这里,一天到晚地就能干蠢事!快和我回去,你表姐好好地在郡王府等着你,三皇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们李家连带着郡王府能脱得了干系?” 说着推着她就往外走。 宝儿:“……” 喜童先到外面打探一番,门口堆着被打昏了的小厮,三人很快出了园子。 还有没走出去的宾客,顾莲池假意醉酒,喜童大声嚷嚷着,故意吆喝着宝儿:“我们主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等到了郡王府自然有你的好处,快走!” 宝儿只管低着头,三人也是借着夜色,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出了王府,顾莲池依旧是单手搂着她。 顾宝铮发热的脑袋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偌大的斗篷下她此时是衣不蔽体,此时浑身不自在不说了,冻得她两腿直起鸡皮疙瘩。马车就停在一边,喜童走在前面,飞快地上前掀起了车帘。 顾莲池按着她的头,几乎是抱着她上的车。 喜童和车夫都在外面,到了车里,才觉得有些温暖,宝儿抓着斗篷尽量把自己缩成团。可即便她再怎么缩,一坐下,小腿也坦露在了外面,马车动了起来,可顾莲池却并未坐下,他的目光甚至是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但是这个时候,宝儿并不敢看他的眼睛。 因为他在冒火。 他的怒火都在他的脸上,好半晌,人才倾身,顾莲池一手抵在宝儿脸边的车壁上,一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他力气大得几乎快要捏碎她的肩骨了:“林宝铮,你真是从来不叫我省心!” 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宝儿低着头,像是做错事怕被骂的孩子一样:“我……我现在是顾宝铮……谁让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哪知道表姐没事……” 是啊,她现在是顾宝铮。 顾莲池语塞,开始脱外衫,他紧紧盯着她躲避的目光,几乎是粗鲁地把衣裳一股脑都摔了她的身上,然后背对着她坐了门口去:“穿上。” 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了中衣裤,一身的白。 宝儿抿唇,指尖才碰到他的棉衣,像是烫手一样缩了回来:“我……我不用,一会就到家了。” 可惜顾莲池余怒未消:“让你穿上就穿上,你这个样子要给谁看!” 她不敢再言语,赶紧解开了斗篷,也顾不上合身不合身了,将就着穿戴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这么凑合到家,但是至少不那么冷了,睁眼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冷漠背影,只剩那么点衣裳了,犹豫一下还是把斗篷披了他的后背上。 很快,顾莲池转过身来。 车内的灯笼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起来,光线不亮,他眸色漆黑,眼底似有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样。 她甚至产生了错觉,似乎又回到了那棵树下,他的眼睛里有话对她说。 然而并没有。 他手一动,斗篷直接盖住了她的头脸,然后又转过去不看她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郡王府后门处,顾莲池率先下车,紧接着给宝儿帽子又戴好,揽在怀里压低了不让她抬头。后门处站着徘徊不安的沈江沅,宝儿到了近前,谁也没有开口,都进了院里。 院子里只有狗叫声,沈江沅关好后门,追上顾莲池的脚步来拉宝儿:“她怎么了?” 顾莲池一身单衣,伸手将他拂开面色不虞:“李清芷怎么样了?”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沈江沅的注意力,他别过了脸去:“不太好。” 宝儿听见沈江沅在很惊讶:“他怎……” 话未说完,顾莲池又按了她在自己怀里:“她怎么了?” 沈江沅脚步也快,三人都往郡王府的后院走:“孩子保不住了,也有血崩的显像,李大夫正在极力抢救。” 宝儿大惊:“表姐……” 一抬头又被顾莲池按了回去:“你闭嘴。” 快步走了后院宝儿的小楼,紫玉就在一楼忙着,顾莲池直接给人推了她的面前,径自转身走出:“让她穿戴整齐了再出来。” 沈江沅回头张望,宝儿从斗篷下面也抬起脸来,动作之间领口露出了一部分。 松松垮垮的棉衣露出她优美的颈子,他这才发现宝儿身上穿着男人的棉衣和外衫,其实就是套在了身上而已,他心中狐疑,在这个当口,他担忧的事情更多,却也没有问她,转身追了顾莲池出来。 宝儿在紫玉的帮助下,赶紧去换衣裙。 沈江沅追了院子里,撵上了顾莲池:“莲池,等等,等下。” 顾莲池行色匆匆,喜童也拿了包着碎步的宝儿衣裳跟了上来:“主子,宝姑娘的衣裳怎么办?” 顾莲池站住了,瞥了他一眼:“问她自己去。” 说着只等喜童往小楼去了,才看向沈江沅:“什么?” 他的目光当中,仿佛只有化不开的浓雾,当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 沈江沅也不敢太大声,连忙把他拽了一边去:“莲池,第一次来李家求亲的事,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宝儿,从前的事情我不想她知道。” 顾莲池目光浅浅,抬起了手里的红灯笼来映着他的脸:“不想让她知道?” 沈江沅:“嗯。” 顾莲池唇边似乎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来:“你从前和李清芷说的那些鬼话都是假的?” 沈江沅呛得轻咳了一声:“没有,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是喜欢她的。你知道我身边的姑娘也不少,姐姐妹妹的就清芷待我不同,真的,以前她打我骂我我都喜欢,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现在对宝儿也是真心的,订婚的时候我就想这姑娘怎么这么招人疼,虽然现在聚少离多,但是我是真心喜欢宝儿,所以不想让她知道我以前那点心思。” 他很认真地解释了一通,自觉自己已经掏心掏肺地了,可顾莲池却不为所动,竟是抬腿就走:“真心?呵~” 沈江沅理所当然地啊地一声,跟紧了他:“那是当然,你从来都不近女色,也没有喜欢的人当然不明白这个。真心喜欢一个人,患得患失地,要是宝儿知道我从前还和别人说过那样的话,那人还是她表姐,那样的话我就怕她心生芥蒂,两个人一起吧,就怕有什么事说不开,你说这男女之间的事,哪能都说得清呢……莲池你等等我,你还没答应我呢!” 顾莲池都懒得回头,只脚步略快。 走了自己院子里去,沈江沅还一直缠着他,他才将人拒在门外:“知道了,我不说。” 沈江沅自然是千恩万谢,然而房门还是当着他的面咣当一声关上了。 他摸了摸鼻尖,讪讪地笑了:“这算是答应哥哥了啊,那哥哥先走了。” 再次回到小楼,紫玉引着他在一楼坐着,顾宝铮才在地下暗室爬上来,脸色黯然。也不等两个人说上话呢,李厚得知宝儿被找回来了,也赶了过来,一进门就一指头戳了她的脑门上,紧接着他顺手捞起一边的鸡毛掸子冲着她就挥了过来! 沈江沅连忙上前拦住,宝儿也跳了起来,躲了他的身后:“表哥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李厚来回挥舞着鸡毛掸子,一脸怒容:“你知道错了!你错哪了!你才多大真是胆大包天了!” 沈江沅单手举着,也挨了好几下:“表哥息怒,表哥息怒,宝儿平安回来就好了,她小呢,还小呢不懂事……” 宝儿躲在他的背后,直跳着脚:“谁让你们都瞒着我!为什么就连沈江沅都知道,我还不知道!表姐没有事也就罢了,她要有什么事,我就去杀了他!” 她嗓门又大又亮,也很激动。 沈江沅可顾不上李厚了,转身一把捂住了她口舌:“宝儿!这话可不能说了!” 李厚也是收势不住,一鸡毛掸子抽在了他的后背上,可是用了力气的,懊恼不已,当即扔了鸡毛掸子坐了一边。宝儿知道自己失言,也蔫了,期期艾艾站了李厚的身边,直低着头:“表哥,我真知道错了,我错了,再不这么冲动了。” 李厚也是红了眼睛,别过了脸去:“你可知道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表姐怎么活?你娘怎么活?” 宝儿不敢再还嘴,就一再说自己错了,沈江沅也是在旁帮着腔,片刻之后,李朝宁从地下暗室走了上来,一身的血污,她脸色苍白,双手也都是血迹斑斑。 紫玉赶紧去拿水:“夫人洗洗手吧。” 宝儿叫了声娘,愧疚不已。 李朝宁疲惫不堪单手扶腰,她头上还有密汗,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女儿身上,半晌才是叹了口气:“宝儿,你要好好的啊!” 李厚连忙上前:“姑姑,怎么样了?” 朝宁走到水盆边上洗手:“能怎么样,孩子落下来了,她将养些日子没大事。” 她说的轻巧,但哪能如此轻巧。 李厚急得直踱着步,宝儿也想下去看看,却被李朝宁叫住了。 沈江沅在场,她不好说些别的,有些事情还得商量一下,这就让宝儿和沈江沅下去看望清芷,自己带着李厚先去找顾修合计去了。宝儿还奇怪为什么这件事家里人并不避讳沈江沅,只待母亲一走,立即问了他。 二人从暗道往下,沈江沅只说因为郡王府的人不方便送清芷走,他倒是方便出京随着商队就能轻易给人送走,这才特意叫他过来帮忙的。宝儿也只以为毕竟二人有婚约在身,朝宁没把他当外人,不以为意。其实李清芷从宫中得以逃脱也有沈江沅的一分力,关键时候,顾莲池单独对朝宁说出了当初沈江沅来李家求亲的真相,笃定他会真心帮忙,这才请了他来。 至于为何放任他和宝儿一起去看清芷,也是朝宁有心试探。 不过这些话,沈江沅心里明镜似地,如何能对宝儿去说。 再说,事实的确如此。 由沈家的商队掩护,将李清芷送回老家去,再好不过。 下了暗室里,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道,宝儿急得先到暗室门前,由看门的丫鬟引着走了进去。室内烛火昏暗,已经有人收拾干净了,李清芷还不知道宝儿去刺杀李诚的事,看见她了也只虚弱地笑笑。 宝儿连忙上前:“姐!” 清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一抬眼看见了她身后的沈江沅,额角不由跳了跳。 看着表姐的脸,宝儿心疼地已经不行了:“姐你好好养身体,等过一段时间好了,还得给我做锦袋呢,我的都旧了。” 李清芷嗯了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对她轻轻地笑:“你上去把我的针线笸箩拿过来,这下面太静了不做点事情,怎么熬日子呢,姑姑说得养个一个月呢,还不闷死我!” 她的脸上一点看不出伤心或者什么,宝儿看着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也是放下心来:“好,我这就去,马上就回来。” 这姑娘对表姐也是实打实的信任,转身就出去了。 沈江沅诶了声,想叫住她都没来得及,他只觉尴尬,想要找个托词也先离开,可抬眸看见李清芷的脸,却是愣住了。 才刚在宝儿面前,还笑意吟吟的李清芷,此时一脸狠厉,盯着他正是目光灼灼:“沈公子,清芷有一事相求,万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此事不做,我活着也是不甘!” 原来是故意支走宝儿的,沈江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黑的发丝就在枕边散着,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唯独目光还亮得很。 她虚弱地躺在软枕上面,全身都在被底,只露出领口一截白衬着她白脸,对着他一动不动。 沈江沅站在不远也不近的地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那个领他进来的丫鬟正守在门外,隐约能看见她的后脑勺,连着一片阴影投射在门上。 宝儿离去的脚步声,在暗室当中显得越发的清晰。 他心下稍安,向前两步站在了李清芷的床前:“表姐有何吩咐,只管说,但凡江沅能办得到的,必当不负众望。” 李清芷唇边勾起了个嘲讽的笑意出来,淡淡地,声音也很低:“从前叫我清芷姐姐,现在随着宝儿叫表姐了?” 沈江沅坦然地看着她:“从前喜欢清芷姐姐是真心喜欢,现在叫表姐也是真心,事已至此物是人非,还请表姐见谅。” 说着他又后退两步,双手拢于袖前垂眸而立。 他心中忐忑掩饰不住,李清芷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而后了然地看着他:“打住,你心里害怕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用不着上我这来表心迹。我也不愿意让宝儿知道从前那点事,生了嫌隙就不好了,我要求你帮我做一件未了的心愿,这件事与宝儿没有半分的干系。只等我何日出这燕京城,何日你就帮我给三皇子送一份大礼。” 说着她眼底更是冷,伸出一只手来叫他更靠近些。 沈江沅蓦然抬头,室内还有血腥味,他知道她现在才落了个胎儿,很是虚弱,连忙上前。 清芷见他倾身靠近,才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帮我给他儿子包好了,想办法送了他眼前,我就是此时死了也心甘!” 此时李清芷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冰冷,李诚给她吃的药到底是保不住孩子了,痛得死去活来落下来的男胎已经成型了,昔日恩爱如泡影,甜言蜜语还犹在耳边,可事实是如此的刻骨,怎不叫人心生怨恨?说完这句话,再闭上眼睛再睁开,神色疲惫却也淡然,就是一如既往的坚强,如果此时她看着他的目光有半分的苦,有半分的懊悔,有半分的娇嗔,或许他还能瞧不起她,或许他还能对她有些幸好当初没成的庆幸感,但是她没有。 他刚才远远地站开时候,她看着他的目光,甚至是嘲讽的。 对于他心里的猜测嘲讽他的多心,嘲讽他的不安,嘲讽着他这个人,甚至是嘲讽着他从前的真心实意。这样的李清芷,是他曾经喜欢过的李清芷,是他曾经高不可攀的俏佳人,也是他曾经心疼得无以复加求而不得的心爱姑娘。 他心底本就是软,如何能说得出不字? 沈江沅点了点头:“好,等过几天你身子更好些,送你出了燕京城,我就着手帮你这个忙。” 李清芷的手在枕边握掌成拳,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 清芷见他答应,感激地抿着唇。 她从来说不出矫情的话,但是此刻她明白他答应她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此事尚还冒险。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太自私也罢,总之不能让宝儿知道,否则依着那呆子的性子,怕又生事端,想到自己这个表妹难免唏嘘。李清芷慢慢缩回手去,想起了许多事来。 沈江沅默立在旁,一时间两个人竟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还是李清芷打破了这份静:“宝儿怎么还不回来?” 他抬眸看她,也是叹息:“是啊,怎还不回来。” 两个人订婚时候,清芷并不看好沈家,此时竟觉得这沈小善人也还不错,人间自有真情在,虽然大受打击,但是自己的妹子,到底还是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经受伤痛才好。 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李清芷闭上了眼睛。 可即使闭上了眼睛,眼泪也很快流了下来,那清亮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一道清流,飞快划过。这姑娘从小的时候不能走路,到后来能走,到长大,即使在她最难的时候,也从来把自己都拾掇得漂亮的。她长得秀美,身形娇小,从模样上讲更像李朝宁一些。 脾气,也更像她。 外柔内刚,倔强得很。 沈江沅怔怔看着她,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抽了起来,他向来是最看不得姑娘哭的,尤其还是有这样渊源的一个。 上前一步也不是,后退一步也不是,他舌头都打结了:“别……姐姐别哭啊!” 清芷咬唇,偏过了脸去:“为什么轻易就答应我无礼的要求?你为什么不劝我,不问我?不拒绝我?本来已经成功从宫里逃了出来,一旦事情败露还得连累你,你可是想好了?” 沈江沅:“三皇子若是念旧之人,他伤心还来不及怎会张扬?三皇子若不是念旧之人,他比你还怕事情败露,此当他迎娶之时,怎会节外生枝?所以姐姐放心,此事我也必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说得很是轻巧,就像神不知鬼不觉把那死胎送过去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一样。‘ 可即使这样,沈江沅轻言轻语地试图安慰着她,可她还是有更多的泪落了下来。 沈江沅:“……” 相对无言,一时之间,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只在心底暗自着急,可惜宝儿这一去,竟然半晌都没回来,这就很尴尬了。那么顾宝铮从地下暗室离开,又去了哪里呢! 她此时还在一楼好好坐着,并未急着返回。 从暗室火急火燎地冲出来,不等从暗道上了一楼来,宝儿就顿住了足。 她站了片刻,回头。 暗室的暗道两边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挂起的火把,映着她狐疑的脸。 身后是跳动的火苗,除此之外,只有深邃的漆黑。 犹豫了一犹豫,宝儿还是上了一楼,暗室的门是一副悬挂起来的画,从画后走出来,紫玉就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看见她蹬蹬蹬快步走了过来,这两年她没有扳着宝儿变成淑女,宝儿倒是把她变成了风一样的女子。 紫玉帮着她把画掩盖好,伸手指了指外面堂口:“大公子来了,我说你和沈公子一起下去看表小姐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坐在桌边,也不走也不说别的,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多问,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宝儿往外面走去:“我表姐想要拿她从前用的小簸箩,做针线活的,你去随便给她找一个去。” 紫玉有点懵:“什么时候啊,表小姐不能拿针!” 宝儿不以为意:“让你去找一个你就去找一个,拿来给我。” 李清芷进宫的时候,朝宁还未嫁进郡王府,她房间里也没剩什么东西了。 做针线活的小簸箩,她此时哪能做什么针线活? 宝儿快步走到了堂口,顾莲池和喜童一坐一站,主仆二人都低着头。 只不过,喜童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主子,顾莲池则是低头看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很是眼熟,顾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摸像了腰间,是他在三皇子那从她手里夺下去的。 走上前去,她还是自觉地和他亲近些:“一把匕首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吗?” 说着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紫玉平时就做针线活,这小楼里面就有,她拿了一个回来放了宝儿的面前,拿眼睛瞄了眼喜童,后者不待见地剜了她一眼,吓得她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自从她上次和宝儿说喜童抱着他嫂子亲嘴以后,喜童见她一次,瞪她一次。 当然了,日子还是这么过,到底他有没有抱着他嫂子亲别人也没有问过,翠环也来过两次,宝儿那单纯的心思更不可能想别的,依旧待她和从前一样。 顾莲池抽出匕首来,利落地在桌边一削,桌子立即去了一个小角。 宝儿:“……” 顾莲池对着匕首锋利的刃吹了口气:“这匕首削铁如泥,你哪里来的?” 从前他对这个东西就有点印象,如果他没记错这匕首就是从凤栖哪里来的,一抬眸,眉目如画,早前的疲惫似乎早已一扫而光,此时顾莲池已经穿戴整齐,又变回了翩翩公子。 宝儿如实相告:“哦,是凤栖给我的,很好用。”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也有一把,只不过比你这个精贵些。” 宝儿点头:“对啊,你忘记啦,你还帮我在这鞘上挖过宝石呢!” 她真的对这些东西很不在意,顾莲池稍放下心来,一抬眼又看见她面前的簸箩了:“拿这个干什么?你那个寸步不离的未婚夫呢?” 宝儿拿过匕首去,低头开始系在腰间:“我表姐要的东西,一会给她送下去,江沅哥哥啊,他在暗室里。” 孤男寡女的,顾莲池蓦然抬眸,目光浅浅:“既是如此,你怎把他一个人留在下面,多有不妥。” 宝儿摆弄着匕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他见她完全没有快点下去的意思,也是奇怪:“怎么?拿了簸箩,怎还不下去?” 宝儿想了想,终于抬头看他了,她微微皱着眉,故意放轻了语气问道:“嗯……虽然沈江沅和我定亲了,但是表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还不知道,就让他也知道了呢,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缘故吗?” 顾莲池额角突突直跳,挺直了背脊:“救你表姐,他也是出了力的,在宫里有他和沈贵妃的掩护才得以走脱,你得多谢谢他,而且以后送你表姐出京,也是沈家的商队最为妥善,他肯帮忙,最好不过。” 他这么说的话,其实是和沈江沅说的原因对上了的。 可宝儿紧紧盯着顾莲池的眼睛,却是抿住了唇。 顾莲池一看她的脸,就知道她心里起了疑,他单手抚眉,似是浑不在意一般:“你还不下去?” 宝儿摇头,只陪了一个勉强的笑脸给他,又是喊了声紫玉,让她去倒茶。 小簸箩静静地放在桌子上,顾莲池盯着它看了好半晌。 簸箩里面帮着一把剪刀,宝儿单手托腮,一手也拿过了剪刀咔嚓咔嚓地干玩弄着。 老半天都没有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喜童也在顾莲池的示意下退开了去,堂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顾莲池才是一把按住了剪刀,重新放进了簸箩里,不许她在那胡乱咔嚓了。 他心知肚明的那些事,假意不知:“怎么了?有事就说,多愁善感可不像你。” 宝儿从来与他亲厚,见左右没人,也是不瞒他:“我知道江沅哥哥从前可有个喜欢得紧的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莲池心下一跳,别开眼去:“不知道,都过去的事了,怎么又想起问这个来了?” 她拨弄着簸箩,恹恹地:“表姐让我上来拿簸箩,可是她的簸箩不是拿进宫去了吗?我和江沅哥哥一起去看的她,起初我也没觉得不妥,我心粗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们都不觉得呢?还有刚才,我出来才想到……” 顾宝铮的声音小了下去:“表姐刚才分明是在支开我,她可能有什么话想单独和江沅哥哥说。” 这也是她迟迟不肯再下去的原因。 这是她迟迟不肯下去的原因吗? 顾莲池微微扬眉,口中却是淡淡道:“你想太多。”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莲池话音刚落,里面突然响起了沈江沅的声音。 他几乎是逃一般冲出来的:“宝儿!” 宝儿应了他一声,站了起来:“我在这里。” 很快,她的江沅哥哥快步走了出来,目光一扫,在看见顾莲池的时候,脚下还打了个趔趄。 沈江沅呐呐地,言语间还有着些许急切:“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下面算怎么个事,上来了还不赶紧下去。” 宝儿拿起了簸箩来,回头看像顾莲池:“我走啦,去看我表姐,刚才我说的话你当没听见啊!” 顾莲池起身就走:“代我向你表姐问好。” 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沈江沅终于想起了一个很好的能离开的理由:“那个什么,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宝儿点头:“好,你回去吧,我让紫玉送你。” 沈江沅连忙按住她的手腕,他给她拉到了里面其中一间客房,随便推了她进去。 客房里也点着烛火,只不过昏暗的烛火有和没有没有太大的差别,宝儿的手里还抓着簸箩,随着他的脚步,只扬着脸,不解地看着他。关上房门,沈江沅一把抱住了她,他几乎是按着她的后颈,才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宝儿眨眼,听着他纷乱的心跳:“你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却是低头来寻她的脸,一双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面,沈江沅的力道放轻松了许多,用下颔抵着她的脸,轻轻地来回移动着步子:“没事,我有点害怕。” 他的口气像是找不到妈妈吃奶的小宝宝,宝儿被他逗笑,伸出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怕什么,人死也不过碗大个疤,死都不用怕,更别说别的了。” 沈江沅也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引得轻松不少,闻着他发间的香味,他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是,妹妹说的对。” 她没有问他在怕什么,只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那力道不轻也不重。 像是有一颗石子扔进了他的心湖当中,起了片片涟漪。 沈江沅低头来摩挲着她的脸:“表姐很可怜,都是三皇子的错,作为男人我都觉得他真是不该,姑娘家家的,生来就是该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宝儿放心,我万万不会让宝儿伤心,好不好?” 宝儿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都说我爱说傻话,今天江沅哥哥怎么也竟说傻话了呢,怎么做是你的事,伤不伤心是我的事,有那个心,不做伤人的事就好了,不用句句为誓。” 说得也是,沈江沅站直了身体。 昏暗的烛火下,宝儿脸上的一本正经实在太可爱,他没忍住伸手掐了掐才是后退:“好啦,知道啦,我都听宝儿的,真的得走了,明天见,明天给你带好东西。” 每次分别,他都这样。 说和做如出一辙,说拿好东西给她,就拿好东西给她。 每次她都再三告诉他,不要总送她那些东西,然而这一次,她双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开口。 送了沈江沅回去,顾宝铮拿着簸箩转了一圈,走到暗门门口,想了想还是一手扔了旁边去。她打开暗门,直接走了进去,楼道里的火苗又来回跳动了几下,整个暗室就只能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宝儿加快了脚步,很快丫鬟彩月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给宝儿开了门,宝儿再一次走了进去。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屋里多了一股汤药味道,飘散不去的血腥味道掺杂其中,有些刺鼻。 李清芷双手都从被中拿了出来,交叠在胸前仰面躺着。 帐顶上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宝儿脚步轻轻抬头去看:“姐,你在看什么?” 清芷的眼睛睁得很大,眼底的泪花似乎就要蓄满了:“没看什么,就是想起了从前的事,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我宝儿都长大了。让你去拿簸箩,怎么了?没找到?” 宝儿摇头,回身坐了她的身边,抓了她的一只手在手里捂着:“找到了,找到了我就去问我娘,可我娘说你不能劳神,不许拿给你,这就没给你拿,姐,好好养着吧,身子好了,愿意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去!” 她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清芷的眼,一本正经地说着谎话却是谁也瞧不出端倪。 李清芷本来也不太在意她有没有拿簸箩来,本就是敷衍宝儿的话,此时也浑不在意:“那就等我好了再给宝儿做锦袋,姐给你做好多好多的。” 果然是根本不在意簸箩的,宝儿点头,又把她手放回被子里去:“姐睡会,养着精气神。” 清芷偏过脸来,双眼通红:“姐也想睡,姐也想把从前都忘了,姐也想忍住一滴眼泪都别掉,但是姐什么都做不到,瞪着眼睛眼泪就会不断的流下来,宝儿,你救救表姐,姐心里好疼啊!” 宝儿抿唇,想了想劝慰道:“别想太多了,我娘从前不是告诉过咱们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别强求,什么东西都是,该是你的,绕几个圈也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紧紧去抓也抓不住,去了那个男人还有别的,孩子以后也会有,都会好起来的。” 她真的是想不出还能说别的话来安慰表姐了,只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李清芷听见她还提起了孩子,更是落泪:“宝儿,孩子会不会怪我,当时我万念俱灰,一心想着如果李诚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就不要,他想要我死,那我就去死,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现在我活的好好的,孩子先一步去了,他会不会怪我?” 宝儿轻轻摇头,静静陪着她。 清芷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是哽咽起来:“起初他知道我有了身孕,还曾那般高兴过,还说给孩子起名叫云载,李云载。他说盛云而起,前途不可限量。那时候我还有侥幸心,以为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结果……” 又有泪不断滑落下来,宝儿赶紧拿了帕子过来给她擦:“别想他了,他都不心疼你,你想他干什么。” 清芷抽泣着,又觉身体的某一处疼痛起来:“我不是想他,我是忽然想起来,云载云载,可不是飘在空中的么,云载轻浮,无根五福啊!” 宝儿静静看着她,也觉触动:“有些道理。” 清芷说完那无根五福四个字,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底,她蜷缩着身体,整个人都抱紧了自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宝儿怔怔看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在她的心底,表姐死而复生已经是最好的事情,至于别的,都没有关系。 看着她哭了一会,她终于想起了表姐才刚小产过,不宜大喜大悲的,上前扑了她的身上拥住了她:“姐,别哭了,养好身子要紧,俗话说得好,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等身子养好了,好男人多的是。” 不行就换,这就是她心里想的。 李清芷哭了好半晌,只觉肝肠寸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气闷得呼吸不上来,钻出了被下。 宝儿给她拿手巾擦了脸,她哭了好大一通,已然平静了许多。 屋里只有她们姐俩,宝儿让她多睡会,可偏偏清芷不能闭眼。 她说一闭上眼,就是那小小软软的身体,不想闭眼。 不闭眼怎么将养身体,宝儿伸手覆在她的双眼之上,又一手轻轻拍着她:“姐,我陪着你,睡吧。” 这么一来,李清芷果然安静了许多,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很晚了,宝儿好长时间才放开手,或许是药效上来了,也或许是表姐真的太疲乏了,总之她真的睡熟了,令人心疼的娇俏佳人,脸上还挂着泪痕,消瘦的脸上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眉眼间无不精致娇美。 小的时候,李清芷虽然腿不能行,但是对宝儿可是护着得紧。 宝儿给她盖好被子,这才暗室当中走出来,彩月也在外面睡着了,她上前轻轻一拍,彩月立即站了起来,得有人好好看着清芷,宝儿叮嘱了她一番,往楼上去了。 真是想起了太多的事情。 上了一楼,紫玉已经给她打好了热水,让她洗漱安歇。 宝儿心情低落,只默默洗脸。 紫玉在旁给她拿着手巾,一边踮着脚,一边嘻嘻地笑:“我就说吧,翠环姐姐和喜童指定有事,他们俩还谁都不承认,刚才我去后院找翠环姐姐要点东西,喜童还在她屋里呢,特别可笑的是这两人就追着我跟我解释,你说和我解释干什么,有事就有事呗,他哥都没了,他接过这娘俩又怎么了呢……” 她说了一堆,宝儿就注意到了其中一句话:“喜童在翠环那?” 紫玉嗯了声:“可不是,都脱了鞋在那洗脚呢,我看今晚上不能出来了。” 宝儿想了想,飞快拿过她手里的手巾擦了把脸,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就你什么都知道,别到处乱说,小心喜童来找你算账!” 紫玉吐了吐舌头,嘻嘻地笑了。 夜色已深,宝儿不想睡,支了紫玉去给她铺床,这就出了小楼来。 郡王府的院子错落有致,她和顾莲池的院子其实距离不远,风似乎小了许多,外面都是清新扑脸的凉气,宝儿先是晃了前院来,顾修和朝宁的屋里灯还亮着,屋里人影重重,想必还在探讨表姐的去留。 她转身往顾莲池的院子走过来,漆黑的夜里,院子里偶有火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屋檐下一溜溜的红。宝儿脚步轻快,沿着长廊,慢慢晃到了他的院子里。 安静得不像话。 是了,顾莲池最喜静。 他的屋里也亮着灯,宝儿踩雪走了他的窗前,站住了。 隔着窗户,能看见他侧身坐在桌前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似在看书。 寂静的夜里,宝儿靠在了他的窗前,背对着他的窗:“莲池哥哥,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低头踢着脚底的雪,一下一下地,似乎感受不到背后的凉意一样。 整个院子,似乎只有她们两个人。 很久以前,其实她干过这样的事情,难以对别人的说出口的事情,很轻易地就对顾莲池说了,有时候甚至不说出来,只要看着他,心里也似乎能平静下来。 他对于她娘的称呼,还是李大夫,从未改过。 她虽然被迫改了户帖变成了顾宝铮,但是还叫林十三爹,叫顾修大叔,也从未改过。 两个人是有共同点的,这共同点似乎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有什么事,没有不能对他说的,好像。 屋里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宝儿扬着脸,看着空中的明月,竟然也感伤起来:“对不住,我今天是不是又干了一件蠢事?但是你要相信我,真的是太伤心太生气了,我表姐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得不到应该有的情意呢!”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也许他不知道她站在这里更好。 宝儿继续踢着雪:“不知道怎么了,我今天不高兴,你真的不知道从前沈江沅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吗?我以前巡街时候,还撞见过他因她伤心买醉,我现在想,他以前为什么来我们家求婚呢,为什么呢?” 一直没有一点动静,宝儿自言自语地叹着气:“为什么我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感觉他和表姐之间,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莲池哥哥,你说有吗?有吗?” 到底是天寒地冻的冬天,北风忽然在窗边打了个漩,冻得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宝儿跺着脚,哈着双手,北风似乎吹跑了她太多情绪,才刚要走,房门忽然打了开来,顾莲池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桌边,此时长腿一迈就到了门外。 宝儿怔怔看着他,鼻尖有点发酸:“我……我太冷了。” 在他的面前,她总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这种说不清的东西时不时就跑出来感染她,以至于很多时候在他面前,叫一声莲池哥哥,都不自觉地带着嗔,后来……后来他就不许她叫了。 门口的顾莲池声音冷冰冰的:“冷就进来说话。” 他说完转身走了回去,只房门没关。 宝儿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她给他房门关好,喜童果然不在,平时顾莲池这个挑剔的人,除了那个话唠一样的喜童谁也不许近身,屋里没有别人,她抬头看见人往里来了,赶紧跟上。 很快,顾莲池又坐回了桌边,桌子上摆着两盘小点心。 都是她爱吃的甜品,平时他身边总带着这个,她伸手拿了一块咬在口中,果然甜丝丝的。 对于她这中私自动手的行为,很显然顾莲池是嫌弃的,他在怀里拿了他的帕子来,一下扔了她的面前来:“太晚了,少吃点。” 宝儿其实早就饿了,只不过是因为表姐的事情一时转移了注意力,她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此时也抛之脑后去了,才倒好的水也推了她的面前来,她对着对面的人笑,眉眼弯弯。 想要哄她,其实就这么简单。 顾莲池伸手拿起了旁边的一卷书来:“来我这干什么,有事?” 宝儿已经说过一遍的话了,此时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了,看着他越发俊挺的眉,她慢慢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就是睡不着,想找小青陪陪我。” 她在别人面前说谎话的时候,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的。 一到了顾莲池面前,谎话也说得有气无力。 口中的甜糕甜得发腻,可这是她最爱吃的,一时间也不知道顾莲池该会用什么样嫌弃的目光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丁点他的情绪。 很快,顾莲池起身。 他走得很快,小青作为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人偶,这些年也有变化。 顾莲池不再故意让她穿着简陋了,他总是让人给小青也做各种各样的新裙衫,还有发辫上,也总戴着红头绳,偶尔还会在她的脸上画两个圈圈,可爱的紧。 他走到里间的床边,很快就抓了小青出来。 宝儿眼睁睁看着小青的笑脸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怀里,一把抱住了。 顾莲池重新坐回了她的对面,依旧拿起了书。 他面无表情地略低着头,半晌才翻过一页,似乎,她在与不在,都与他无关一样。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抱紧了小青,推开糕点盘子,倾身往前,叫了声:“莲池哥哥~” 顾莲池不理会她。 顾宝铮继续拉长了音叫他:“莲池哥哥~” 他继续翻书。 她脚尖一点,更是往前,脸都快凑到他的书上面了,顾莲池也未抬头,手一动,立即按在了她的脑门上,生生给她按回椅子上去了。 想起李静一直跟着他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她满是期待地看他:“好哥哥,我娘说拿自心换人心,总能换得来,我真心实意想你做我哥哥的,我知道你待我好,以后也叫你哥哥好不好?” 顾莲池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青的笑脸就在眼前,顾宝铮一时间差点忘记了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伸手抚着小青的发辫,一下一下地。 昨天晚上她缠着顾莲池一口一个好哥哥,结果他提着她的后衣领,给她拎出了门外。 当时她一直抱着小青,他也似乎忘记了,房门当着她的面咣地一声合上了,她摸了摸鼻尖,只得回了自己的小楼。一夜无梦,她睡之前还胡思乱想了好一通,结果连个美梦都无。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窗外只一片亮色。 紫玉从外面回来使劲跺着脚,一边呵着手一边快步走了里间来:“小姐快起吧,昨天半夜又下雪了,院子里的雪可深呢!” 楼里有地龙,非常温暖,宝儿坐起身来,让小青坐在她的枕边,一低头后脑长发溜了眼前来。 她将长发掖在耳后,抻了个长长地懒腰:“活着真好啊!” 紫玉:“……” 宝儿掀被下床,她庆幸表姐还活着,庆幸顾莲池找到了她。 庆幸自己还活着。 昨天晚上去找顾莲池,其实她最想说的一句谢谢,始终没有说出口。 紫玉又起了给她好好打扮一番的心,宝儿懒得折腾,自己找了平时穿戴的衣裤,紧系腰带,随意编了辫子,挨不过紫玉唠叨还是依旧昨日模样戴上了珠花。 洗漱一番已然是日上三竿。 宝儿不出小楼,直接下了暗室。 李朝宁已经先一步来了,宝儿一进门就看见自己娘亲在床边给表姐喂粥,立即放轻了脚步。 倒是清芷对她扯了扯唇:“宝儿来了,吃饭了吗?” 宝儿挨着坐了床边:“没有呵呵……” 她拿着眼睛瞄着朝宁,心里突突直跳。 莫名的,她就是知道自己的亲娘生她的气了,大气也不敢出。 李朝宁果然没有理她,一碗粥又见了底,清芷说不吃了,她就站了起来,半个眼犄角都没给宝儿转身就走。宝儿赶紧跟了她的身后来抓她的袖子:“娘~” 朝宁顿足,却也只淡淡瞥着她:“放手。” 宝儿二话不说,当即双膝跪下,低着头认错:“娘我错了,我没长脑子,我对不起您!” 李朝宁看着她的头顶,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表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宝儿也不便多说,眼巴巴看着亲娘出了暗室,只得起身假装若无其事。清芷不明所以,只看着她笑:“你又干什么事惹姑姑生气了?” 宝儿叹了口气,坐下了:“是我不好。” 李清芷躺够了,坐了起来:“姑姑很不容易,你让她省心些。” 宝儿抬眼看她:“彼此彼此,你也是。” 清芷语塞,伸手来拧她的脸:“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么对付别人了?坏宝儿。” 宝儿笑,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姐,活着真好,是吧?以后你要好好的,千万好好的,要是谁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保准手打断脚打断,肋骨扇打骨折,不叫他好!” 清芷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见她一头撞过来抱着,仰着头也给宝儿抱住了:“嗯,我宝儿真好。” 她身上一抱都摸到骨头了,顾宝铮心里微酸:“姐你太瘦了。” 李清芷正也是感慨,一手戳了她的脑门给人推开了些:“你才是,一年年光长个子不长肉,多吃点好吃的,长点肉才有福气。” 她小的时候吃东西总是很慢,很挑,那时候表姐和表哥就总是说,让她多吃点好吃的,长肉长福气。什么好的都给她,那样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那样的情义却还在。 宝儿和她在一起说了会话,也就一刻钟的功夫,紫玉亲自下了暗室来找她。 外面天寒地冻的,暗室里也是温暖,紫玉被彩月放进门来,因身上还带着寒气不敢往里走,只在门口叫着宝儿:“小姐快来,沈公子也不知哪里得了一宝贝给你送来了,可稀奇了呢!” 他总是这样,宝儿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又来,都说不要给我送东西了,什么都往郡王府倒腾……” 话是这样说,她眉眼已经弯了。 李清芷瞧在眼底,也推了推宝儿去:“快去吧,人家牵挂你对你好,是你的福气。” 宝儿好笑地看着她,亭亭玉立:“怎不说,我也牵挂他是他的福气。” 清芷:“……” 宝儿又啰嗦了两句,让她好好休息,转身出了暗室。 紫玉在门口等着她,两个人一起往上去了。 暗室回廊的脚步声从清晰到消失,就那么片刻的功夫,时间短暂得犹如她的心跳,慢慢地,慢慢地闭上眼睛。彩月端了汤药过来,站了她的面前。 带着腥苦的汤药味,直冲鼻底,李清芷靠着的软枕也掉了下去,她只得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又到喝药的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 彩月以为她嫌苦,只得安慰她:“这个是对身子极好的,得喝,小姐莫怕苦。” 李清芷点头,接了药碗过来一口喝下了肚子里去:“我不是怕苦,我只是觉得有点世事弄人。” 彩月当然不知她的心境,一味安慰她:“小姐别胡思乱想了,都过去了,像小姐长这么漂亮的姑娘,将来还能找个好人家的。” 清芷笑,不再言语。 等彩月走了,才是重新躺倒,帐顶一片的白,像是她曾经做过的梦一样。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似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沈江沅也是老往郡王府跑,没事就给她送些小玩意,她说了多少次不要也不听,他对待身边的小丫鬟都那么好,言语之间像极了话本子里面的纨绔子弟,仿佛上一刻就和你卿卿我我,下一刻就能拉着丫鬟好一回的那种。她自觉已经把他看透,但是不曾想过这样的人,也有真心实意。 可什么是真心实意呢? 万年不变是真心实意,还是像他这样是真心实意呢? 她从来认为傻傻的宝儿,从来认为聪明的自己,却也似乎并不是这样。 梦中也不知入了什么场景,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到底是晕染了她的软枕。 顾宝铮从暗室一出来,沈江沅就冲了她的面前。 紫玉在她们身后嘻嘻地笑,还顺带推了宝儿一把,这傻姑娘左右看看也没发现什么稀奇的绝世好宝贝,只无奈地看着沈江沅:“什么好东西啊,快拿出来我看看。” 沈江沅拉了她的手,往出走:“这个可不容易捕到,比起你那只呆兔子不知要精贵多少呢!” 说着往外面喊了一声,他的小厮连忙提了个精致笼子进来,里面窝着一团白,宝儿才刚一站定,小东西抬起了头来! 尖尖的小嘴,圆的小耳朵,除了鼻尖一点黑,全身上下都雪白雪白的,它看见宝儿低头看它,一脸戒备模样,缩在了笼子的角落里,似有敌意。 沈江沅笑,也弯腰和宝儿一起看着它:“这是一只雪狐,到了冬天皮毛就会变成白色,天气暖和了以后可能会有灰棕色,原本雪狐也不稀奇,可稀奇就稀奇在它的眼睛,你看一只是蓝色的,一只是绿色的呢!” 他这么一说,宝儿才注意到,小狐狸的眼睛果然是不一样的。 小家伙不像小兔子那么温顺,对着她们龇牙,毛都竖起来了。 宝儿抬眼:“在哪里捕到的?” 沈江沅笑:“在冰上,我们商队回来的路上抓到的,小家伙似乎受了伤,走一路养了一路现在伤已经好了,这小狐狸可狡猾着呢,比你那只傻兔子有意思多了,养好了它认主的。” 她家那只兔子其实也不傻,不管过多久都认识顾莲池的。 宝儿张口想说她家小二呆也认主的,但是看着他的笑脸,还是没有开口。 紫玉让小厮给雪狐提了外面去,自己也再未回来,宝儿从起床开始就一直没有吃东西,刚好过来的时候,沈江沅给她带了热汤小笼包,也算抚慰了下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二人坐在了一起,宝儿洗了手,吃得很慢。 桌子上摆着叠在一起的小笼包,沈江沅坐在宝儿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多吃点,长点肉好有更多福气,我大姑姑都说你瘦了让人心疼。” 宝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大姑姑就是沈贵妃。 因为和清芷说的那句话也太相像了,她筷子一松,小包子掉落了碗里去。 她唇边还有一点油,沈江沅无奈地笑,从怀里拿了帕子来给她擦:“别动,我给你擦擦。” 他的脸在她的眼前放大,一身的熏香味道淡淡的,很是好闻。 男人的动作太过轻柔了,和他眼底的那抹柔色仿佛化为了绳索,直接来捆宝儿的眼:“宝儿,我们的五年之约,过去多久了?” 宝儿盯着他的脸,觉得他样貌更盛从前:“三年,怎么了?” 沈江沅擦完了她的脸,更是凑近了些:“不说我爹娘一直催我,其实我也一直有想过,能不能让我快点把你娶回去?成亲了以后你也可以出去啊,我完全听你决断,如何?” 成了亲还听她决断,随意她离开? 且不说他这话是真是假,不由自主地,宝儿就吃不下了:“江沅哥哥,有一件事放在我心里,从前没有在意过,现在忽然想起来想问问你,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她不答反问,沈江沅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强忍笑意:“什么事?” 宝儿从来非黑即白,猜到些许也藏不住心事:“我记得你曾为情伤买醉,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也成吐露过些许,说从前有个姑娘伤了你的心,那个人是谁?” 沈江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马车绝尘而去,顾宝铮追出来都没来得及和沈江沅说上一句话。 她才问了沈江沅,从前他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不等他回答,他的小厮就冲进来给人拽走了。 临走之前,沈江沅让人跟她带句话,说以前的事说来话长,不要相信别人说的话,他会亲自对她解释。 据说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莫名地,她眼皮也突突跳了两下,心头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从未这么强烈过,她下暗室陪了会表姐,也是心神不宁。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食不下咽。 顾宝铮出了郡王府,闲逛在街头,在街头混了小半日,过了晌午饥肠辘辘,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林十三的家门前。一起从营地回来之后,她还和他在一起说过几句话,敲门,立即有小厮过来给她开门。林锦屏如今也长大了一点,比起七八岁的小姑娘,她个头比较小,但是这孩子却是个机灵鬼,从来最会看人家脸色,连宝儿都自愧不如。听说姐姐来了,小姑娘早乐颠颠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比起她爹还要快上一步,一头撞进了宝儿的怀里。 宝儿:“……” 林锦屏嘻嘻地笑,抱着她就不松手:“姐姐你怎么才来看我啊,我说去府上看看你,可是爹不让,说你那个什么未婚夫成日粘着你,去了也是个碍眼的。” 宝儿讪讪地笑:“没有的事,你想姐姐了就去看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太多的亲人,多一个都只会珍惜。 小锦屏听她许她去看,更是高兴,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去:“爹!你看谁来啦!” 她又喊了声娘,秋娘先一步出来了:“宝儿来了啊,你爹这两天总念叨你呢,快进来!” 虽然秋娘身边是有个小丫鬟伺候着的,但是她也已经习惯了在宝儿面前卑微模样,总是亲手伺候着,弄得宝儿很不自在,偏偏林十三从不觉得有哪里不妥。男人在屋里正和客人下着棋。 宝儿进门也吓了一跳。 这客人也不是别人,她熟得很。 常凤栖端端坐在林十三的面前,手边放着的茶碗还冒着热气。 他这两年张开了些,少了些女气,多了些英气,眉眼间还是那般精致,就算是晒黑了些,也是很耐看的。听见宝儿的声音,他拿着棋子的手一顿,这才抬起脸来。 宝儿进门先喊了声爹,回头瞥见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凤栖也在啊,你干什么来了?” 常凤栖这些日子和李静常在一起,难得看见。 他微微扬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都是笑意:“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倒要问你怎么来了?” 宝儿无语:“我自己爹家,不来才不正常的吧?” 棋局早已定了输赢,宝儿一来,凤栖更是再不相让落子赢了林十三。 他单手拿起茶碗,回头便笑:“我以为你忙着,不想你这么空。” 说不清什么感觉,宝儿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过他这个人从来说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她也不在意了,秋娘命人拿了糕点过来,安着宝儿让她也坐了。 林锦屏缠着宝儿非让她讲些外面的事,宝儿敷衍地笑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林十三输了一盘棋也不以为意,起来便笑:“凤栖这孩子我很是喜欢,可惜锦屏太小了,不然非招了当女婿不可!” 自从他进入精兵营之后,常凤栖便拜了林十三为师,和他亲近许多,这坏小子想要讨好谁都是不着痕迹,因为有宝儿这层关系在,也是更为亲厚。 只不过,宝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这么亲厚了。 她心里有些失落,看着凤栖略微出神。 也没让他看多久,凤栖起身告辞:“给师傅当女婿,凤栖自然是愿意的,不过锦屏真的太小了呢……” 他一眼也没瞧宝儿,只淡笑着往出走:“最近我爹娘真的在给我张罗亲事了,也真让人头疼,师傅就别拿我打趣了,先走一步,有空我再来。” 锦屏蹦蹦哒哒跟在他的身后:“凤栖哥哥慢走,锦屏送你。” 林十三哈哈大笑,也往出走:“你爹娘都相中谁家姑娘了,你也是时候有门亲事了。” 凤栖一脸你千万别再提此事的模样,出了门口看见宝儿默默跟在林十三的身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其实说起来,在营地两个人都有不太好的回忆。 那次他烧得迷迷糊糊,干了一件蠢事。 宝儿可给他好一顿打,他退了热之后,只说自己病糊涂了,还恼了她一阵子。 从那以后,他待她少有笑脸,姐弟关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形同陌路。 慢慢地,时日久了,才好一些。 但那也不比从前。 走到大门口了,常凤栖没有走。 林十三拉了锦屏的手,才要送他,他转身对着宝儿又勾了勾手指:“姐姐到我跟前来,我有件事告诉你。” 宝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快步走了过去,停步在他面前:“什么事?” 凤栖看着她的眉峰,嗤笑一声,向前一步几乎贴上她了“你怕我吃了你怎么?我们姐弟还比不过沈江沅那个了?有一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让你早点知道才好,省得你一天到晚地念着别人的好,我倒变成坏人了。” 宝儿抬眸,那种不详的预感又重了一些。 这次不等她开口,常凤栖先一步凑近她耳朵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沈家很快会上门去退亲。” 他说得很快,话音一落人已经转身走了,顾宝铮眼皮突突直跳,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但是也知道他说的别问是什么意思。常凤栖嘴是最严,他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都不会说。 林锦屏来拉她的手,林十三已经掉头往院里走了,自然也没听见风栖的话。 就只宝儿一个人心不静了。 锦屏让她快点进去陪她玩,林十三在院子里直嚷嚷着要亲自去灶房开火,给宝儿做好吃的,但是宝儿的脑海当中,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说了句我改日再来,掉头就往出跑。 此时周边的巷口炊烟袅袅,已经有人准备晚饭了。 顾宝铮出了巷口,一路疾奔,莫名其妙地干什么说到退婚去了,这不可能,可就算心里否认着,还是忍不住相信了。和沈江沅也才分开不到一天的功夫,怎可能突然就……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寥寥无几,自从订婚以后,沈江沅待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虽不觉刻骨铭心,但是那种被人记挂着的心情,真的很不错。 他时时把她的话,把她的人都放在心上。 他让着她,由着她,打心底地宠着她,就连娘亲朝宁也说,世上男人千千万,一个内心对你有愧的人,哪怕爱你三分,也会待你十分好。作为以后漫长人生的伴侣,清醒地看待此人,便已足够。 上一次,上一次沈江沅略带不满地拥着她,他问她是否喜欢他时,这个问题她想了很多次,其实这样的江沅哥哥,她是喜欢的,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她这根直肠子其实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这两天因着沈江沅和表姐的事情胡乱想了想也就放下了,顾宝铮脚步越走越快,在路上她甚至就想好了,一会若能见到沈江沅,就告诉他,说过喜欢她,不要轻易改变,她也喜欢他。 郡王府的门前,什么都没有。 至少表面上看,还是那般平静,这让跑得气喘吁吁的宝儿可算松了口气,都怪凤栖,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站下平缓了一口气才信步走进,天寒地冻地,院子里似乎和她离开的时候一个模样,宝儿直接回小楼,她要先确定下表姐,只要她还平静如常,那么就真的可以找凤栖干架去了。 只不过,进了自己的院子,她的脚步一下沉重了起来。 院子里沈江沅给她堆的雪人旁边,多了它的主人。 沈江沅坐在高高的石墩子上面,看着雪人还荡着脚,他今日一反常态穿着朴素,只一身青衫,腰间系着一个青布带子,一个饰物都没有。他踢着脚边的石子,双耳已经冻得通红,很显然是等了她好一会了。 然而,他的目光一直在雪人的脸上,并未察觉到宝儿走进院子。 难得的,宝儿主动叫了他一声:“江沅哥哥!” 他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抬头,一抬眼便是被北风吹红的脸,他皮肤白,鼻尖也红了。 宝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大步走了过来:“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多冷。” 若是平常,沈江沅早就嘻嘻笑着拉她过去非要抱一抱了,是了,他平时也爱装可怜,看着她的眼睛里,总是清亮亮的。然而今日没有,沈江沅站直了身体,等着她走近,才是微微欠身,低下了头去。 宝儿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怎么了?” 沈江沅的声音在这个院子里显得很轻很轻:“你一直不在,结果没能等到你回来,我们婚事就解除了,我想亲自对你解释一下,所以一直在等你。” 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你们家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退婚?” 沈江沅抿唇,只继续说着自己早准备好的话:“我爹娘亲自登的门,信陵君和你娘也同意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如今早些解除婚约,也愿宝儿……愿宝儿妹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连凤栖都有风声了,沈家突然来退婚,而且郡王府还这么轻易就同意了。顾宝铮的脑子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因为什么退婚?我不相信你现在说的话,你不告诉我真相我这就去问我娘,退婚可以,但是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她抬腿就要走,可沈江沅却是急急把她拉住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她的心口上:“是因为我,你不是问我从前喜欢的那个姑娘是谁吗?现在我就告诉你,那个人不是别个,就是你姐李清芷,是我糊涂,不清楚我自己的心意,现在旧情难忘,我要送她离开燕京,去温暖的南方一起生活。” 宝儿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件事可能有千万个真相,但是任何一个她都能去问去查到底,只有这件事她不能。怔怔站在那里,沈江沅只轻飘飘留下了一句明日来接清芷姐姐,说两个人会尽快离开燕京,就匆匆走了。 就像入了定一样,傻宝儿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走到院子门口,沈江沅却是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像有鬼追他一样,疾奔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恍惚走到前院,顾宝铮现在急需面见娘亲,她很想问问娘亲,她从来说宝儿最多福气,可是真的。小叶子在她身边晃悠了好几圈了,几次都要上前说点什么,宝儿对他笑笑,犹自挺胸抬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前院里倒是在外面杵着两个丫鬟,宝儿定睛一看都是母亲身边的人。 房门紧闭,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屋里的动静,有重物摔倒的,有碎裂的,其中还夹杂着顾修的怒吼声,宝儿从未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怔住了。 她刚待上前,小叶子一把给她拉住了:“我的小姐诶,放心吧,王爷和自己发脾气呢,没听见夫人连句话都没说吗,别过去,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咱走吧。” 两个丫鬟也拦住了她的去路,相继相劝。 说话间又不知什么东西摔了出来,咣地砸在了门上。 宝儿额角一跳,大步走了过去:“让开。” 三人立即被她胳膊一抡甩开了一边去,她径自走到门前,推门而入。 劈头盖脸飞过来一个瓶子,顾宝铮伸手一挡,瓶子摔落在地上,啪地碎成了无数片。 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进门,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宝铮反手关上房门,恭恭敬敬地来到顾修面前,双膝跪地:“大叔,可曾记得和我娘成亲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从来都知道李朝宁是什么样的人,顾修一脸愠怒,见了宝儿便是收敛了三分:“我自然记得,罢了,随她吧。” 男人拂袖而起,踩过地面狼藉,沉沉的目光落在一边收拾东西的朝宁身上,也是一扫而过:“既然你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也让孩子放心。” 朝宁如何不知他的心,他的意思。 她点点头,抿住了唇:“我知道。” 顾修大步去了,屋里只剩母女二人,宝儿这才注意到,李朝宁竟然正在收拾细软,她脑中的那根筋一下就断了,起身就冲了母亲的身边去,低头一看,两个小包袱,里面整理了她的些许衣服,竟然还有短衫。 也就是说短时间并不会回来。 宝儿一把将包袱按住了:“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朝宁坐在床边,一把将宝儿拉到了面前:“宝儿,你留在莲池身边,他和你顾大叔会照顾你,娘送你表姐去南方,约莫着六七个月功夫,以后娘都不会再离开你了,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好吗?” 顾宝铮挨着她坐下了,恋恋不舍地抱住了她的一边胳膊:“娘,我也想去送表姐,我希望她过得好。” 李朝宁沉吟片刻,终于想起了一个宝儿反驳不了的理由来:“沈家来退婚了,你知道了吧,江沅要送你姐走的,你们怎么在一块?不会很尴尬吗?” 的确很尴尬,那种画面想都不愿意想,宝儿低头:“哦,那我不去了。” 朝宁想不出太多安慰女儿的话,伸手将宝儿揽在了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宝儿伤心了吗?嗯?” 宝儿点头:“阿猫阿狗在一起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我有些伤心,不为别的,喜欢一个人了,怎么就能说变就变呢?” 若是不会改变,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李朝宁无声地笑笑,将女儿拥紧了。 宝儿埋在母亲的怀里,鼻尖微酸:“娘,我难受。” 经此一事,李朝宁也才觉得沈江沅真的很不错个人,她心里也觉可惜,只个中缘由还不能对宝儿说,才是叹了口气:“我宝儿要相信缘分这个东西,不论什么时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留也留不住。别伤心,一切皆有定数,喜欢一个人,哪能那么容易就改变呢,不会那样。” 她说这样的话就有些矛盾了,宝儿心下一凛,疑云顿生:“我听说沈家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李朝宁自知失言,只淡淡道:“是沈贵妃自作孽,老底被人掀出来了,和沈家没多大干系。” 宝儿才要多问,彩月急急在院子里敲门了:“夫人!夫人!小姐哭晕过去了!” 朝宁顿时起身:“怎么回事!” 已经有人给彩月开了门,这姑娘着急进门也注意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踉跄了下还差点摔倒:“姑娘知道我抱了那孩子出来,跳起来就追了来,后来还是让人拦下了,她身子也虚哭得昏了两次了,说我们要是埋了这孩子她立即就死去,怎么办啊!” 李朝宁也顾不上宝儿了,连忙和彩月一同去了。 顾宝铮还不知道怎么个回事,也连忙跟了上去,郡王府的院子里偶有树梢的鸟儿怪叫一声,很是不详。 到了小楼,紫玉也在门口张望着,眼看着李朝宁留下了彩月,宝儿也急匆匆地要跟着下暗室一把拉住了她:“小姐别去。” 可惜宝儿才不管那个,掀开画布就从暗道下了暗室去。 她落后两步,等走到暗室里清芷住的那个屋子门口时候,李朝宁已经和清芷吵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李清芷在哭在叫。 宝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她已经几近崩溃地扯着嗓子哭:“为什么?沈江沅都已经答应了我的事,怎么就不行,李诚负我在先,弃子在后,我不把这摊死肉送到他眼皮子底下去,我不甘心!他现在想好好娶一门亲事了?我就要叫他知道,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李朝宁推拒着她:“你先躺下再说,此事万万不可,你就死了这条心,孩子生下来有活气是孩子,是投奔你来的。连点活气都没有,那就说明不该是你的儿子,早早埋了给他也超度了去,让他托生个好人家去,送皇子府可是多生事端,不行。” 她按着往起跳的李清芷,人在她怀里挣扎不休,还犹自哭闹:“不会出事的,这个时候李诚也不敢多生事端,他不敢声张的……” 宝儿才走到她们面前,刚要伸手来扶她,忽然恼怒的李朝宁忍不住将侄女推了开来! 李清芷一脸的泪,才又站起来,朝宁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直接给她打得摔落了床间。女人神色疲惫,却不叫宝儿上前,只一只手指着她,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我,今日索性就把话一次说清了,当年沈贵妃暗地里接触宝儿,我深感无力,在这个吃人都不见骨头的地方,第一次后悔不该带着你们来燕京,然后我要带宝儿和你们哥俩走,你们怎么说的,怪只怪繁华迷了你的眼,是也不是?” 李清芷一手捂着脸,抿唇看着姑姑并不开口。 朝宁胸口起伏得厉害,声音也尖了起来:“没有办法,我托人照顾着你们。后来我几次三番去信,让你们出京,你又不肯,直到非要进宫选秀,不得已我才带着宝儿回了来,然后劝你几次?你何曾听过一言?如今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是都怪姑姑吗?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把你弄出宫的吗?你知道把你带出宫的那天宝儿都干了什么吗?她去了三皇子府邸刺杀三皇子!要不是莲池猜得准给人带回来了,你以为你还能瞧见你妹子?现在你轻巧一句话说不甘心,便让沈家那孩子涉险不说,若是因此出了差错可想过了,到时候很轻易地就能查到上次怎么回事,别说是宝儿,就连带她离开的莲池,整个郡王府都或有灭顶之灾,你明白吗?” 宝儿怔住,表姐看向她的目光顿时愧疚起来,清芷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回事,更是落泪:“傻宝儿,你干什么去刺杀他……你怎么竟干这种蠢事……” 她的脸上,泪水已经泛滥。 宝儿上前,一把将姐姐搂在怀里:“嗯,我没事。还表姐活着最重要,那天我以为你出事了,气急了。” 李朝宁在旁松了口气,连日来的事让她心神俱疲:“皇上眼看着就不好了,这个时候皇子间争斗明着暗着都在所难免,多少人盯着皇子府,我们不能去沾这个腥。本来还想让你再养一段时间的,现在看来还是立即出京比较好,明日一早,我和江沅一起送你走,到时候先去南边躲一躲,一阵子再说。” 要送她走她是知道的。 宝儿和沈江沅退婚缘由,他也来和她说了。 李清芷在宝儿的扶持下,又躺了回去,床上还温热着,她想着沈江沅叫她的那一声表姐,心里却凉丝丝的,一阵一阵地疼。抬眼看见宝儿眉眼,还是那样丝毫未变,又觉心疼得不行。 她此时一躺下,才觉得浑身力气全失,就对着宝儿勾手指头:“宝儿,你过来些。” 宝儿连忙倾身,只才是侧耳,以为表姐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不想李清芷揪着她的领口,一拳头轻轻捶在了她的肩头上面:“你怎么光长个头不长心眼,你个傻宝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她狠狠抽泣着,眼泪不断从眼角流下来。 或许之前对表姐还有些许哀怨,此时看着她的模样,宝儿的心都要碎了。 她甚至想,沈江沅和表姐在一起也很好,这样也许真的很好。 李朝宁可是吩咐了下人,这一次是真的将那个死胎埋了郊外林子里去,她离开暗室之后宝儿和李清芷一起说了会话,谁也没提及沈江沅这个人,可心知肚明的是明明就什么都未改变,就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暗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紫玉不在,小楼一楼各处点着灯火,顾宝铮在暗室捂出一身汗了,到了外面似觉有风,狠狠打了个冷战。 她叫了两声紫玉,也无人应答,堂口的门开着,宝儿回头看了眼,额头被吹得冰冰的凉。 上了二楼,二楼一片漆黑。 她的房里竟然也没点烛火,平日大咧咧的宝儿此时心情已经极度低落,也难免埋怨起了紫玉,埋怨她又不知哪里疯去了,都不知道给她点个亮,摸黑推开房门,小姑娘一下子靠在了房门上。 只不过才刚松了这口气,她鼻尖一动,顿时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味。 也是适应了屋里的黑暗,模模糊糊看见桌边坐着一个人,她胆子大也不害怕,顿时叱道:“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桌上烛火顿亮。 顾莲池华服美冠单手托腮,此时正慵懒地靠坐在桌边,一双大长腿交叠成一个好看的角度。 他抬眸时眸光迷离,似已醉酒。 要命的是,她仍旧对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毫无抵抗力,不自觉地,声音都降低了几个调调:“你喝酒了?” 顾莲池的目光沉沉落在她的身上:“嗯,一点点。” 他的声音不似平日冷漠,甚至竟然有些轻柔得不像话。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宝儿也不以为意:“哦,来有事?”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也失力了一样,坐了他的对面,半个身子瘫了一样都趴在了桌面上,顾宝铮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我今天不好,很不好。浑身疼,有什么事今天也不要跟我说,我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的脸热乎乎地,半张都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他人未动,只盯着她垂下的眼帘目光温柔:“嗯,睡一觉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窗纸呜呜地响,北风吹了一夜。 李朝宁环臂抱在窗前,男人走到她的身后在后面环住了她的腰身。 她微微后仰,就靠在他的怀里,也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柔。顾修的下颔抵着她的脸,略微扎人的胡茬来回摩挲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微微的叹息,做最后的告别。 冬天的到来,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 北方已经几近封路了,然而温暖的南方却是瘟疫肆虐。 若不是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让天子‘无意’间窥探到了沈贵妃的秘密,他也不会龙颜大怒,继续追查到底。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沈贵妃过往干过的那些事情,都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无一例外。 她许也是累了,什么都说了,然后被打入冷宫,从此宫里那些夭折的孩子们,都似乎有了债主,难得的是皇后娘娘还算平和,帮着说了两句,规劝了天子。沈家这才没落难,但是,沈家老太太和沈家夫人都被接进宫去,明着是命她们守着沈贵妃,以防她想不开做傻事,是对她们的恩泽。实际上对沈江沅又有皇命在身。 他本就有沈家小善人的名头,天子迁怒于沈家也无可厚非。 但是沈家这一棵独苗,非让他运输物资去南方赈灾,也让人肝颤。 最终沈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能在未知的以后发生祸事之前,找到了李朝宁和顾修,坦然想要退婚,也是此番举动,令二人刮目相看。 他甚至都并未开口请求信陵君,再帮衬沈家一次。 郡王府和沈家的恩恩怨怨,早在迎娶李朝宁之前就清了,之前顾莲池的母亲早产之死,顾修也调查得一清二楚,沈曼是在沈绣的怂恿下做出了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情,然而阿青也算将计就计,只不过谁都没想到,结果是孩子保住了,大人却是没了。 沈家于顾修有恩,沈家于顾修有仇。 然这一切等到李朝宁进门,一切纷纷扰扰包括沈贵妃和顾修的过往,一并抹杀了。 沈江沅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求退婚。 顾修答应了,明哲保身。 李朝宁从前对沈江沅就颇有好感,因为亲眼见过他帮助流民,还曾对宝儿说过这沈家小善人名不虚传的话,如今见他行事,更多了一分肯定。只不过,在瘟疫流民区走过,不蜕一层死人皮,如何能回的来? 就连沈江沅自己也不知道,所以直接断了宝儿的念想。 刚好有清芷在,拿她做的障眼法。 朝宁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顾修不愿意而已。 他拥着她,眼看着外面的天色一时亮过一时,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去了流民区,千万保重身体,顾念家中多些。” 朝宁笑,自然应允。 顾修扳过她的身体,再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狠狠绞着手臂勒住她在怀里:“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请命去瘟疫流民区,是为了沈家那小子?嗯?” 沈家出事之后,李朝宁已经第一时间请命去了瘟疫流民区。 也正是因此顾修才大发雷霆,他一夜未眠,更显得整个人都带着颓色。 李朝宁在怀里蹭了蹭:“我李家世代为医,我曾祖父我祖父我爹还有我哥哥都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死而后已。到了我这里,厚儿想去,但她娇妻幼子怎能离怀,反而是我,宝儿已经长大了,又有你们照顾我十分放心。为民是其一,其二,江沅这个孩子,我真心喜欢,想随他一路前行,也多给他一点保障,就算将来他和宝儿没有什么结果,但是我们也对他再无愧疚。” 顾修沉默了片刻:“江沅这孩子不错,可惜了。” 朝宁嗯了声:“他能在这个时候退婚,已属不易。然而我们在这个时候退婚,于心有愧,只好以后再答了。” 外面传来几声狗叫,她轻轻推开了他,回头看了眼桌子上想细软,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了。 顾修知道时间已到,不能耽搁,只不舍的拉住她的手,在她尾指上揉了又揉:“凡事千万小心,我会派副将一路保护你的。” 李朝宁回头拿了细软,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天也才亮,沈江沅已经被人放了进来,暗室里的李清芷已经被人用棉被卷了起来,早有人送了沈江沅的车上,郡王府也没有太多的东西随行,只不过是顾修的部下带了一小队侍卫队紧随在旁,往车上又装了许多粮食,这才算完。 不知什么时候,顾莲池站在了大门口。 他一身雪白的翻毛斗篷在身,整个人都似乎融在雪里,此时容颜清绝,孑然顿足。 沈江沅骑在马上,一身青衫轻装,手里拿着马鞭却迟迟不肯挥鞭。 李朝宁安顿好了侄女,从车里探出头来:“走吧!” 他的目光犹自还逗留在郡王府的大门口,顾莲池知道他的心意顿时上前:“不用看了,昨天晚上我灌了她几碗药酒,她不会醒的。” 这也是在李朝宁的授意下做的,朝宁点头:“嗯,我昨天晚上看了她一会儿,这会应该还睡着,我们走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江沅也明白李朝宁的意思,北风一吹,顿时红了眼。 顾莲池见他身上单薄,顺手将斗篷解了下来,双手捧举在上:“虽然你是沈家的人,但是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平日见你锦衣华服也是习惯了,何苦在这大北风的时候跟自己过不去,穿上这个,好走。” 沈江沅垂眸,随即哈哈大笑,一把将斗篷捞了上来。 他何尝是没有一丁点的私心,无非也是想见上宝儿一见,说不定她看了他身着单薄也能记挂他几日别太快忘了他才好。 伸手系上带子,男人顿时挥鞭:“好,等我回来,再与莲池吃酒!” 他拍马先行,车队也随即驶离,大道上还有赈灾的物资,天色尚早,街头也没有几个百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这就往城外行去。马车里的李清芷已经装扮成了丫鬟模样,朝宁坐在她的旁边,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姑侄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该说的话,前一日都已经说过了,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 李厚带着他的妻儿也探望过妹子了,此时的分别也是为了将来的团聚,道理都懂,可清芷还是红了眼睛。 李朝宁叹着气,到底是见不过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不许哭,以后出了燕京还有大好的日子,我们一家人早晚还会团聚在一起的,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活着最重要。 李清芷靠在她的肩头,仰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姑姑,宝儿一会儿起床瞧不见咱们会不会哭啊!” 朝宁单手搂住她单薄的肩膀,也脑补了一下宝儿的跳脚的模样,笑了:“哭倒不至于,气坏了是真的……呵~。” 清芷鼻尖酸涩,忍不住想去掀窗帘:“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起来,可别气坏了,姑姑这般铁石心肠我是做不到,一早要是见了她我保准哭死,从小我就带她,虽然骂她无数次,但我最疼宝儿了,最疼她呀……” 李朝宁又是叹气:“见这一面能如何,不见又如何?不是我铁石心肠,是怕见了都舍不得,孩儿是娘的心头肉,你们尚且如此,我如何能舍得?此生也别无心愿,惟愿我宝儿平安到老了。” 说起宝儿,姑侄都是一阵唏嘘,万般的舍不得化成了丝丝的苦涩。 到了城前,早有人守门放行。 沈江沅勒住缰绳,伫立在旁。一边的小兵过来寒暄着,前面运粮食的车队已然一个个往城外去了,刚要到后面这辆马车,远处一个白白的人直直就跑了过来,她一身的白,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还高声叫着他的名字:“沈江沅!沈江沅!沈江沅!” 他蓦然回头,顾宝铮很显然就是才起来,一身的中衣中裤单薄地贴在她的身上,让她曲线毕露,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竹箱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撞了他的面前来:“沈……沈江沅……” 她是一路飞奔过来的,知道她跑得快,也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 此时的宝儿哪里还有一点的小姑娘模样,乌黑的长发飘散在肩后,脸上红彤彤的。 沈江沅当即片腿下马,他解下身上的斗篷挥手一抖,这就披在了她的身后,仔细给她系上了带子,:“天气这么冷,怎不穿衣服就跑出来,胡闹。” 不过这样的胡闹,他喜欢。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抬眸看着她,微微地扬眉。 宝儿顺了口气,举高了怀里的竹箱子:“这里面都是你从前送我的奇珍异宝,还给你。” 四目相对,他欲言又止。 宝儿却当即转身,她掀开马车上的车帘,一眼瞥见娘亲和表姐依偎在一起,当着城前兵卒的面,如何能开口说别的。竹箱子放在了朝宁的脚下,她爬上爬下,对着她们无声地叫了声姐,也叫了声娘,眼看着李清芷的眼泪就留下来了,才一下放下了车帘,将目光隔绝在外。 马车立即出城,沈江沅也上了马:“宝儿,回去吧。” 她仰着脸,额顶被汗水打湿了的发丝此时冻成了根根细针,北风又起,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你先走。” 沈江沅抿唇不语,目光沉沉。 顾宝铮此时一身的汗被风一吹,透心的凉:“沈江沅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你是不是骗了我什么?” 他张口有千万句话说,然而到了口边也只剩下了一句:“对不起。” 他在马上已经看见郡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了,想必有人来接她了,不用担心,此时能见一面已属不易,沈江沅挥起了马鞭,快马加鞭这就追了车队而去。 出了燕京城,到了三十里开外的岔路口,沈江沅才指挥着人分开走,车队一分为二,由郡王府侍卫队随行护着的马车是李朝宁姑侄所在,他指派好了人准备了干粮放在车上,准备分道扬镳。 车里的火炉烧得很暖,沈江沅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姑侄二人轻轻地笑:“李大夫保重,我先行一步。” 李朝宁是要先送清芷离开,然而再去南方与他会和的:“好。” 清芷靠在她的身边,此时也觉感伤,抱住了姑姑的一边胳膊:“沈江沅,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沈江沅的目光就落在朝宁脚边的竹箱子上面:“嗯,表姐后会有期。” 说着一把抱住了那个箱子,转身下车。 与此同时,宝儿也被随后赶来的顾莲池抓到了马车上面,外面天寒地冻,车里也没烧火炉冰冰的冷,一上车这姑娘就狠狠对着他的脸打了好几个喷嚏。 喜童就来得及拿了手炉给她捧着:“诶呦我可怜的宝姑娘,啧啧啧。” 若是平时顾莲池恐怕早就对她发火了,宝儿讪讪地笑了,抱着火炉直躲着顾莲池的手,生怕他冰凉的指尖真的戳她脊梁骨。然而他并没有,他抬起手来,那修长秀美的手指,只是捻起了她身上斗篷的细带,顺着翻毛慢慢捋顺下来,轻柔得很。 这样的顾莲池让她心里直发毛:“莲池……哥哥,怎么了?” 抬眸便也勾唇,顾莲池的声音轻得不像话:“有些东西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顾宝铮鼻涕快要泛滥了。 难得顾莲池没有嫌弃她,还拿了帕子给她擦脸,她的心情一下从低落变成了忐忑。 宝儿从来如此一事起,一事了,有始有终,之后很快就放下,不会轻易介怀。 就是俗话说的没心没肺。 顾莲池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察觉到了。 然后很快,顾莲池对上她黑亮的眸子,抬手抽紧了斗篷上面的带子,差点勒死她。 宝儿狠狠咳嗽几声,来拍他的手:“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扬着脸,放手。 宝儿双手抓着斗篷的翻毛帽子边缘,心有余悸地靠在车壁上,掌心柔软的触感一下让她想起了一个小东西来,啊地一声。 顾莲池目光浅浅。 宝儿闷声道:“小狐狸忘记还给他了。” 他眼角一跳,顿时挑眉:“要不要现在停车,让你跑回郡王府去拿小狐狸,然后去城外追沈江沅?” 她心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摇头了:“不要,我不去了!” 可惜,顾莲池脸色已沉:“下车。” 宝儿抱着手炉,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喜童偷笑着掀开车帘去前面和车夫挤一处去了,帘子一掀一放之间,冷风钻进来打了个旋。顾宝铮打了个冷战,更是尽量让自己双腿都缩在斗篷里面,这场景何其熟悉,顾莲池眸色如墨,看着她已经变白了的脸,到底只是叹了口气。 他侧身过来,单手抚在领口的扣子上面。 即将十八岁的宝儿再怎么说也是大姑娘了,十八岁的顾莲池在她的眼里和成年男子没无分别。 他修长的手指动作很慢,扣子一棵一棵解了开来,她眼睛都忘记眨了:“你干什么?” 顾莲池眸色略动:“我干什么,我想打你。” 说话间他臂膀一动,就将外衫脱了下来。 宝儿以为他真的要打她,下意识就后仰贴紧了车壁,结果顾莲池身形一动,顿时在她面前蹲下身来。他抓过她两条腿过来,用他的外衫缠着包裹起来。 宝儿一早起来发现娘和表姐已经不在郡王府了,差点疯掉。幸好紫玉说她们和沈江沅也才走,她来不及穿衣服穿袜子穿上鞋就顶着北风跑了出来。顾莲池拿外衫给她包住膝盖,她才一动,才觉得双脚冰凉,低头一看,原来出门的时候袜子都没穿,鞋也没穿好,之前跑远了不觉得,现在一看,右脚的后脚跟还踩在鞋外面,已经冻成冰坨子了。 很显然,顾莲池也看见了。 他一抬眸,盯着她的眼底顿起怒意:“林宝铮!” 宝儿一缩脖:“不敢了,以后不干蠢事了!” 她先还闭上了眼睛,后注意到他竟然叫她林宝铮,小心睁开了一只眼睛:“人家现在是顾宝铮,是你妹。” 说着对他笑了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她娘说的,套近乎总没有错的。 两只眼睛都睁开了,这句话好像真的有用,因为眼前的人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顾莲池扳过她的双腿,让她侧身坐在软垫上。 他坐回原处,两下脱了她的鞋子,揽住她双脚入怀。 也没看清他到底是解开了哪处棉衣,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塞过去的,宝儿瞪大双眼,只觉脚下一热,顿时像烫到一样贴在了他的肌肤上面。滚烫滚烫地…… 好……好暖! 顾莲池微微倾身,更是用力贴紧了:“此事于礼不合,不能让别人知道,明白吗?” 宝儿点头,心里扑腾扑腾直跳:“明白。” 她回答得这么快,明白怎么回事才怪,顾莲池沉吟片刻,又道:“也不能和别人做这种事,知道吗?” 宝儿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知道。” 一时间,她唇齿间干燥起来。 浑身哪里都不对劲了,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马车也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一颠簸,她那捧着的手炉差点摔落地上去,脚趾头不由自主地勾了勾。 顾莲池浑身顿时绷紧了些,抬眸便恼:“别动。” 说着已然别开脸去,不再看她。 还好没有看她,宝儿脸有点热,也别开了脸去不敢看他,没话找话:“南方很温暖,我表姐去了好养病,挺好的。” 这个傻姑娘,顾莲池忍不住回头,宝儿的长发胡乱披在肩头,她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有些可笑,上半身被斗篷裹得老紧,下半身被他用外衫馋成了茧形,偶尔还会打一个喷嚏。 她想了想又说:“那边真的很暖和,只有山上才凉快些,以前我和陆离总是上山,上风吹着很舒服的。那晚上也总是很热闹的,花灯很多,几乎遍地都是,当地的老百姓都会做。陆离就喜欢那些梅兰竹菊的说什么高雅,我不喜欢,我喜欢小图花花草草的,有一次有个画匠做了一个,上面还画了个小公子,可惜那天我没抢到……” 马车又一颠簸,顾宝铮差点整个人都摔出去,还好顾莲池一只胳膊拦住了她,她两脚搭在他腿上,扶着他胳膊才觉得坐稳了,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喜童哈哈笑了起来。 宝儿混乱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紫玉说过的那句话,没头没脑地突然从陆离的身上跨度了过去:“他真的和他嫂子好啦?” 顾莲池竟然听得懂,应了声:“嗯。”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这样安静下来,更觉有点微妙。 不觉得冷了之后,宝儿开始冷静下来。 她偷眼瞥着顾莲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不安地动了动:“莲池哥哥,我娘走之前,可是说了,你和顾大叔会照顾我的,这话不假吧?嗯?” 她的脚趾头又不安分起来,一有动作,其中总有那么两个会挠他两下。 他面不改色,只伸手入怀,一把按在了她的脚上:“别动。” 宝儿开始得寸进尺了,眸色渐亮:“那我以后就叫你哥了啊,你多让着我些。”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过于雀跃了,顾莲池嗯了声,就算是应了。 宝儿心里欢喜,为了加强他们之间的这种二婚兄妹关系,还故意说道:“这回可好了,从前京里那些姑娘小子们,总是笑我还不如公主亲,人家一口一个哥哥的,都说你不待见我呢!” 顾莲池自动忽略了姑娘两个字,闻言想了想:“你娘不在京中,我爹估计也无暇太顾念你,你少惹事。” 她拍胸脯保证:“怎么可能?别人不惹我我是不会惹别人的。” 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知道她心思简单,直接了当道:“你娘不在的时候,我爹不会私自给你定亲事的,所以不要和那些小子们走得太近,多生事端。” 想了想又说:“凤栖也不行。” 宝儿:“……” 她不明白了:“什么意思?凤栖是我弟弟。” 顾莲池心口处被她双脚冰得冰冰凉:“你知道他不是。” 好吧,他知道这个秘密,宝儿争辩着:“他不是亲的,但是比亲的还亲,虽然他总是欺负我,但我知道他还是很惦记我的。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对我有别的想法?” 外面车夫已经开始吆喝马儿了,喜童喊了声到家了,也跳下了马车。 顾莲池侧耳听见动静,将她两脚从容拿将出来,盯着她的脸一副你以为你是谁的模样:“你想得太多了,穿鞋。” 宝儿哦了声,低头把鞋穿上。 才在温暖的地方回到冰凉的鞋底,她嘶地一声,站了起来。 顾莲池顺势将自己的外衫抽回,当着她的面穿戴起来,车帘已经被人在外面掀了开来,他穿戴整齐,一声不吭就要下车。下了车,他就真的变成了哥哥了? 宝儿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刚才车上发生的一切都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地奇怪。 哪里奇怪,她又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可是,她还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顾宝铮是有挫败感的,这种挫败感让她抓住眼前的这个人,犹如救命稻草一样。 从陆离到沈江沅,其实她的要求不高。 怎么办,她抬眼看着他,还是有点伤心:“你说,沈江沅这么突然变心了,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对我不能说的苦衷?我昨天晚上想睡一觉就好了,可现在心里还是有点难过,他也是,陆离也是,人心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他额角直跳:“……” 宝儿低着头,在他面前不安地踢了踢脚下:“你能不能帮帮我,莲池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心里疼得很……” 顾莲池轻轻拂袖,到底还是拂落了她的手:“我帮不了你。” 她嗔道:“人家今天多难过,当哥哥的就哄哄我不行?我娘得多信你才让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用吃香的喝辣的啊……” 顾莲池:“下车。” 眼喜童已经背过去偷笑了,他额角直跳,转身就要走,他的声音甚至是冷冷的,可就在她以为他先走了的时候,人又掉头回来了,宝儿刚要抬头,比她高一头的那个人,伸手撩起她脸边的长发,给她掖到了耳朵后面去。 宝儿抬眸,抿紧了唇才没有泄露出自己的笑意。 顾莲池像是哄孩童一样,胡乱揉了揉她头顶的乱发:“你是孩子吗?还需要人哄。” 说着直接拎起了她的脖领,给她拎下车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紫玉被罚跪了。 顾宝铮回到小楼,就发现自己的丫鬟举着戒尺,跪在一楼处一动不动。 一边的老管事坐在桌边,身后站着耷拉着脑袋的小叶子。 她知道,这是顾修迁怒于紫玉,恼她多嘴。 她身上还披着顾莲池的斗篷,伸手解了来,走过紫玉身边时候,一把扔了过去:“帮我拿衣裳过来,快点,我要冻死了。” 旁边坐着的管事见此立即起身:“小姐快上楼暖暖,我让小叶子上去伺候着。” 宝儿人已经站在楼梯上了:“我一个姑娘家,让他上来干什么,紫玉!” 她高声喊了一声,人就哒哒哒上楼去了。 紫玉抱着斗篷,还不敢动。 老管事一手接过了戒尺去,作势要抽她的模样吓得她差点跳起来:“以后不许怂恿小姐胡来,好好伺候着小姐,再有什么差池,小心你的狗腿!” 紫玉连连点头,不敢大声说话。 老管事冷哼一声,提着戒尺往出走了,小叶子在他背后偷偷对紫玉做了个手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去安抚老管事也跟着去了,紫玉松了口气,抱着斗篷蹬蹬蹬也上了楼来。 不过等她上楼了,宝儿早已经钻进了被底。 这姑娘是真的冻坏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就那么跑出去了,真也给紫玉吓坏了。 她把斗篷挂了一边,赶紧去点炭盆:“小姐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得挨打了你知道吗?以后可千万别冲动了,也是怪我嘴太快,怎么样,追到沈公子和夫人了吗?外面多冷你说你连衣裳都没穿……” 顾宝铮爬起来,将被子裹在了身后:“当然追上了,我跑得很快,他才到城前就追上了,正好把东西都还给他了,也看到我娘和我表姐了,没什么遗憾的了。” 紫玉将炭火烧起,火盆端了床边上来,回头给她拿了袜子来:“那我这话就没白说,好歹也省得你以后老惦记不是?” 宝儿顺势伸脚,让她给自己袜子穿上:“就是忘了那只小狐狸,你说我还是养还不养?” 紫玉坐了床边,拽过毯子给她腿都盖上了:“养啊,干什么不养?依着我说,从前那些送你的东西都不用还他,谁让他送了,哦,送完人了,还要回去?” 宝儿很不爱听这个,她可是顺手把雪人身上的宝石都扣下来了,一丁点都不想占他的东西:“不是他要的,是我不想欠人家的,都退婚了,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 紫玉伸手拿了棉衣过来,想要劝慰劝慰她吧,又不知从何说起。伺候着她穿上了棉衣,给她梳了头发。宝儿在楼上坐了好半晌才把自己的冰冻状态解除,时间不早了,紫玉去灶房拿了点吃的给她,两个人在屋里窝了小半天没有出去。 紫玉把沈江沅送过来的小狐狸提了屋里来,这狐狸是只雪狐,在温暖的室内很是不安。宝儿亲手拿了肉对着笼子比划着,小家伙对着她龇牙咧嘴很不友好,她蹲在窗下,晃来晃去也没找到好的时机扔进去。 紫玉俯身查看,可一低头,小狐狸也对她狠狠地龇牙,她顿时站直了身体摊手:“看吧,这小狐狸一点也不好养。” 宝儿又开始流鼻涕了:“不是说喜欢吃鲜肉的吗?怎么还这么大敌意?” 紫玉点头:“这小狐狸从开始来就没吃过东西,就算扔进去的东西也会被它用爪子弄出来,奇怪的很。 沈江沅从哪里弄来的狐狸,怎么和他一样难缠。 宝儿耐性渐失,顺着笼子的缝隙直接扔进笼子里,看着小狐狸看见鲜肉直接冲了过来,当即松了口气,只不过这小东西就像和她作对一样,直撞笼子,到底还是把肉拱了出去。 她:“……” 紫玉在她身后偷笑:“看看我怎么说的,这小畜生古怪着呢!”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人故意咳咳了声,吓得她立即站直了身体,靠墙边站着去了,宝儿回头,觉得有点晕乎乎的。喜童走在前面,顾莲池落后一步,主仆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面前的笼子上,有趣的是,刚刚还闹得特别厉害的小狐狸,此时缩成一团,竟然躲到了角落里。 紫玉低着头,向顾莲池施了礼。 自从她当着喜童的面说过他抱着他嫂子亲嘴的话,没次见了他都觉得他的目光里沾了麻椒水似地。 也是心中有愧,回回理亏。 喜童也侧立在旁,顾莲池坐了桌边,两指敲在了桌子上面:“干什么垂头丧气的?” 宝儿仰着脸,直哼哼着:“它不吃东西啊!怎么办?” 她指着掉在地上的肉,一脸苦恼:“沈江沅送我的小狐狸,他也没告诉我怎么养就走了,现在小狐狸不吃东西,万一要是养不活人家回来了,那岂不是对不起他?” 她口口声声说没事了,其实还很在意,不然不能这么纠结。 顾莲池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手一撩袍角这就蹲了她的身边:“我来看看。” 笼子里的小狐狸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爪子也直挠着下面的板子,他低头看了两眼,淡淡道:“这雪狐是在雪地里生养的,屋里太热它焦躁得很,不会吃任何东西的。这样的小东西不适合家养,要注意它的爪子和牙齿很尖,估计想要驯养它不那么容易,还会认主认生。我看还是放生了好,省心。” 难得听他长篇大论地说那么长的话,宝儿先还连连点头,后来一听放生两个字顿时清醒了:“那可不行。” 他站起身来,示意喜童提起笼子:“先拿我院里去,我驯养看看。” 宝儿对他是一百个信任,自然是满心欢喜,感激不尽。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喝酒喝太多了,头有点疼,她晕乎乎地,也没再多说让紫玉扶着自己倒床上了,顾莲池主仆二人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就那么睡着了。起初,谁也没没有在意,就以为她是折腾得疲乏了,可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不亮就被噩梦惊醒了,宝儿想开口叫紫玉过来,可一张嘴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她浑身像是被人乱棍打了一顿一样疼得厉害,拼命折腾了半天才把枕边的一个药瓶摔地上去了。 紫玉在外间顿时醒了,她点了烛火,披了棉袄捂着火进里屋查看。 不看还好,一看可是吓了一跳:“小姐!” 顾宝铮一脸的汗,脸色又是红得吓人。 紫玉赶紧放下了烛火,到了宝儿面前伸手一摸,急得差点跳起来:“你病了!诶呀都怪我也没注意,小姐你等着我叫人去找大夫!” 说着蹬蹬蹬就下楼了。 天还不亮,哪里去找大夫去,紫玉叫起了小叶子,小叶子自然是去徐家请了李厚来。 李厚匆匆赶了来,当即给宝儿熬了两大碗热汤药,她服下后又发了一身汗,可没有两个时辰又烧了起来,折腾来折腾去,到了次日的日上三竿,才稳定了一些。 紫玉给她换了两次衣裤,早上就连顾修都过来看过她了,只叫人好生伺候着便就上朝去了。 李厚也得入宫当差,少不得多叮嘱了几句,叫了人盯着按时辰给她熬药,万万不能断了。宝儿浑身无力,躺了晌午时候,忽然想起沈江沅送她的那只小狐狸,立即叫了紫玉去顾莲池院子里看看,看看它有没有吃东西,让叫人送她眼前看看。 紫玉连忙去了。 一早宝儿还在昏睡当中的时候,顾莲池过来看过她。 彼时宝儿还烧着直说胡话,一会说江沅哥哥你个骗子,一会说沈江沅你个混蛋要打死他,一会又说不送她好东西,小狐狸都不吃肉,她委屈地呜呜直哭,一病了整个人都脆弱得不像话了。 不多一会儿,紫玉便回来了。 并没带回来什么小狐狸,宝儿盯着她的眼睛,问她小狐狸哪里去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跑了。 分明就装在带机关的笼子里,没有人放它怎么跑? 她怎能相信,再问,紫玉便说了实话。 顾莲池给那只狐狸,放了。 小东西出了郡王府转眼间就没影了…… 宝儿怒火攻心,一下跳下床来,说要找顾莲池去拼命! 也不用她去找了,顾莲池就知道她找不见小狐狸一定得闹腾,这就来了。 青天白日的,他脸色也白得像个鬼。 可惜宝儿正是病着,迷着心眼较劲,哪里注意得到,就只问他小狐狸哪里去了,小狐狸哪里去了! 顾莲池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真的扑了上来,揪着他的领口气得直跳脚:“你明明说要带走帮我养的,为什么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你赔我小狐狸赔我小狐狸!” 一边叫还一边捶着他的肩头,也幸好还在病中力气不大,他全然受着了。 紫玉在她身后想要拉着她,可宝儿已经几乎吊在顾莲池身上了,怎么也劝不下来。 顾莲池也只对她挥手,让她先下去。 她如释重负,对他再三鞠躬恳求他好生劝着宝儿,这才下楼去了。 屋里再没有别人了,宝儿还跳着脚:“我娘前脚走,你后脚就欺负我,那是我的小狐狸你凭什么说放就给放了,我不管,你这就去给我找回来!要不然这就去叫我表哥来接我走,对,不给我小狐狸找回来,我就走!”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顾莲池神色不耐,当即推开了她:“就那么喜欢?嗯?” 宝儿身子也轻,冷不防被他推开,自己还使着力收势不住一屁1股坐了地毯上面,她扬着脸,这一次是真的哭了:“江沅哥哥送我的东西,也就剩下这个了……” 这句话喊出口来,好似她多放不下,她也觉得丢脸。 顾宝铮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然后立即翻身趴在了地毯上,埋头在自己双臂当中可是再不肯起来了:“你赔我小狐狸,不把它找回来,我就不起来了!” 顾莲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就连紫玉都有点不适应了。 宝儿这一病,把自己病成胡闹任性的小姑娘了,她不知哪里学来的混样,还趴地上滚了一滚。 顾莲池让紫玉上楼来伺候她主子的时候,她简直不忍直视。 赶紧给人扶起来,好生哄着,可等顾莲池一走,宝儿又好了。 她乖乖吃了汤药,也不磨人了,也不闹腾了,就那么躺了床上迷糊着。 紫玉还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在顾莲池面前闹腾,也不知道顾莲池到底是哄了她没有,就坐了床边轻轻地叫她:“小姐,小姐,你睡着了吗?睡着了吗?” 顾宝铮本来就体虚,又是哭了好大一通,这时候有点累,就闭着眼睛眯着呢。 一听见紫玉叫她,就睁开了一条缝:“没睡着,怎么了?” 她的脸色又是红了些,紫玉伸手一摸,发现她脑门上的温度又烧上来了,不由叹气:“小姐还病着,千万要保重身体,别闹了啊,小狐狸放就放了吧,这小畜生也不认主不让人靠近,也什么都不吃,放了它也是它的福气,总比饿死了好。” 宝儿眼睛又睁大了些:“就算要放也该是我放。” 好吧,这个时候的她,是一门心思在那只小狐狸身上,能看出她的真伤心来,紫玉连忙岔开话题:“脸又红了,你感觉怎么样?难过吗?我去给你拧个帕子擦擦脸。” 宝儿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也真是奇怪,她心里清醒得很,退婚之后,沈江沅就像是一块掉在沙土里面的糖,不该再低头去看。 她也一股脑将他送她所有的东西都还给了他,除了这只小狐狸。 它就像是她残留在他身上的那一丝不舍,他待她的好,他的笑,甚至他的怀抱,每一次想起来,都觉得很有深意。和陆离不一样,沈江沅更懂得怎么哄小姑娘高兴,就算宝儿这种粗拉姑娘,有时候也很受用。 在顾莲池到来之前,她是要发脾气,但是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情绪。 每次在他的面前,她都觉得很有依仗感,她不知道这种依仗感是从哪里来的,他人一站在她的面前,她情绪就彻底失控发泄了出来,直到这个人拂袖而去,她那泛滥的泪水和委屈似乎已经被掏空了一般,又是收发自如,全没了。 本来也还病着,有点矫情,越想越是生气。 可仔细一想,怎么又为什么这样的生气? 紫玉心疼她,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趴地上打滚啊,小姐是大家闺秀,学不来人家样子也就罢了,怎能在地上撒泼啊,你这……你这个……” 宝儿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刚才那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紫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这个完全是三岁的孩子能干出来的事啊!” 宝儿窘:“……” 紫玉:“看等你病好了,见了大公子怎么办?就算是亲哥也没见过这样的。” 这么一说,宝儿一下抓了被子盖住了脸。 她浑身燥热难受,脸又烧得变了颜色,本来这姑娘多少就有点傻气,紫玉见她不好意思了,很怕自己言重了,让她病中再入了魇,又连忙来哄,说逗她呢。可惜顾宝铮倒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几分。 天黑之前,李厚又来了。 宝儿是被他叫醒的,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他特意去灶房亲手做了菜粥来。 李厚最近因着清芷的事瘦了不少,家里家外没有他忙不到的事情,过完年徐娅还要待产了,这会子清芷才走宝儿就病了,他心底焦虑可想而知。 坐了床前,李厚拿了软枕让宝儿靠着。 她已经退热了,只是浑身无力,脸色还十分苍白。 宝儿微扬着脸,这一次可算有了那么点娇小姐的柔弱,李厚喂她吃粥,见她一点精神头没有,一脸的关切:“怎么了?吃不下?” 宝儿还在想着那只小狐狸能去哪,恹恹地:“表哥,你接我走,行不行?” 李厚微微皱眉:“怎么了?在这住着不舒坦了?” 她微微动了动:“我想我娘了,娘不在,和表哥在一起也是好的。” 李厚双唇微动,可才要吐露出来的话语因着这句话,当即咽下了肚子里去,他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点了点头:“好,等你吃完粥,表哥去准备车,这就带你回家。” 说着将粥又送到她嘴边。 宝儿当即高兴起来,张口吃下。 一边的紫玉哪里还敢坐视不管,她端起了水盆,借着要去打水的空立即冲下楼去了。李厚也不可能悄悄将宝儿带走,只不过他喂了宝儿吃粥,又下楼来寻顾修,顾修却还未回来,他只得寻了老管事,让他知会一声。 马车就停在大门外,李厚让紫玉烧了炭盆,只等炭盆烧热了,便就带宝儿走。 宝儿吃了点粥,身上还软绵绵的。 紫玉给她穿了棉衣,磨磨蹭蹭又拿了新裙过来给宝儿穿上,穿上了衣裳又给人按在了梳妆镜前面,非打乱了长发又重新梳了一遍。一会儿她说这个珠花不好看,戴上了摘下去了,一会儿又给她别了个簪子说别扭拿掉了,如此反复几次,宝儿不耐烦,给辫子上的头饰都扯掉了。 她霍然站了起来,只觉头重脚轻,差点大头朝下栽下去。 还是紫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小姐!” 宝儿单手捂着额头,昏沉沉的:“你这是干什么呢,是专门跟我作对吗?” 紫玉急得都快哭了:“不是啊小姐,现在郡王爷不在府中,你又病着,你说这个时候要是让人给你接走,郡王爷回来怎么想?再说小姐要有什么闪失我们哪还有命在,总之等病好了咱们再去,现在走不合适不合适呀!” 宝儿揉着自己的额头:“我去我哥哥家,哪里不合适?” 她咬重了哥哥两个字,胸腔当中自然升起一股气来,顾莲池这个没良心的,才说了要当她好哥哥,结果就知道欺负她,她娘前脚走,他后脚就不给她好脸色看,她干什么要留下! 越想越是生气,宝儿回手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你不用管,怕我有什么闪失你就跟着去。” 紫玉当即妥协:“那我也去。” 宝儿没有意见,她赶紧去收拾东西去了,过了片刻,李厚放好了炭盆,果然回来接她,紫玉没有办法,给她收拾了点换洗衣裳,自己背了身上。外面天已经黑了,北风渐起,李厚上了楼,见她一直揉着额头,四下巡视一圈拿起了顾莲池遗留下来的那件大斗篷给她裹了起来。帽子也戴上了,带子也系上了,李厚蹲在她的面前,这就给她背在了后背上。 他背起她,时间仿佛倒流了十几年:“走,哥哥背你回家。” 宝儿在她后背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狠狠嗯了一声。 可惜她嗓子哑着,狠狠地也才出了一丁点的声音,娇弱得很。 时间过得真快,李厚不得不感慨着,这些年来忙忙碌碌不曾注意,宝儿已经长大了呢!第一次给她定的亲事,是为躲避选秀,第二次是迫不得已为了挽救她的清誉,虽然定过两门亲事了,他也不曾真的正视过,两个妹妹都长大了的事实。 怎不感慨呢:“你太瘦了,回头哥给你补补。” 宝儿:“……” 下了一楼,老管事已经等在门口了:“公子这般任性,可叫老奴怎么和我们王爷交待啊,姑娘还病着,等她好了再走也不迟啊!” 李厚只往出走,也不多言:“你只管回了你们郡王府就是,回头我向他解释。” 这怎么解释,不是住生分了,怎么想走了? 恐怕郡王府都不能消停了,顾修回来了,还不个个提审一番,怕是没有慢待,也是慢待了呢! 老管事亦步亦趋地就跟在他后面:“不行,公子……” 话未说完,差点撞到李厚背后的宝儿身上。 才出小楼,李厚突然停下来了。 紫玉拍着胸口,终于松了口气,院子当中,一抹红色光亮在前,喜童提灯在前,终于引着顾莲池来了。 他一身常服,匆匆而来:“表哥这是要干什么?” 李厚向上托了托宝儿,扬起脸上:“我带她回家小住几日,等姑父回来自然会去解释。” 转眼间顾莲池已然到了他的面前,他一手按着宝儿后背,一手掀开了她的帽子:“下来。” 宝儿下意识就搂紧了表哥的颈子:“我不!我不要住在这里了!” 顾莲池微微用力,来抓她,可李厚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略微回身,又背着宝儿转了半圈,亲自对着顾莲池把她护在了身后:“她本来也还是个孩子,现在病着,莲池多担待些。” 顾莲池薄唇微动:“她只比我小不到两个月。” 李厚就像没听见一样:“等她病好了,我再送她回来,如果她愿意的话。” 这话说得多快就有多敷衍,顾莲池目光沉沉,只落在李厚背后对着他抿着嘴不拿正眼看他,还和他生气的那家伙身上:“最近燕京风寒的人越发的多了,太医都在宫里做了防护措施,据说这病若是传染上了,严重会死人的,你表嫂快要生产了,家中还有小昶儿见了你就往你身上跳,你确定你要去祸害人家?” 这话什么意思? 宝儿蓦然回眸:“怎么了?” 可才还拿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人,这会又看向表哥去了:“表哥还是放下她,多回去照看照看表嫂。郡王府的人,我们会照顾好。” 言外之意就是给人带回去了,无疑就是一个大麻烦。 李厚不以为意,依旧背紧了背后的人:“无事,我和你表嫂都懂医术……” 话未说完宝儿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她终于慢半拍明白了顾莲池的意思:“表哥他什么意思?我会传给别人吗?我去你家会传给表嫂和昶儿吗?会吗?” 李厚这时候只想带她回家,只偏身避开顾莲池下了石阶:“放心,表哥会照顾好你和你嫂子,没那种事。” 宝儿这时候刚是手足无措,背后的人又抓住了她身上的斗篷,顾莲池随即追上两步,单手按在李厚的肩头,将人按住了,目光又对上了宝儿的:“小狐狸……” 他说:“小狐狸,小狐狸给你抓回来了。” 她蓦然瞪大了眼睛,耳中的小狐狸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顾莲池坦露在她眼前的那只手上,手背上纵横交错两道抓痕,上面血迹未干,一看就是小动物抓挠的。 顾莲池以为她不相信,对她伸出手来:“来,到我这里来,那小东西太脏了才洗了个澡,一会儿毛发干了就带来给你看。” 宝儿鼻尖酸涩,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总这般脆弱:“真的?” 他轻轻颔首:“嗯。” 李厚皱眉,可他才回头的功夫,就看见宝儿对着顾莲池伸出了讨抱的手。 顾莲池顺势在他背上,将人‘抢’了过去。 他打横将宝儿抱在怀里,回眸间似是松了口气,才看向李厚:“表哥早回,她一身的病气,莫要带家去才好。” 这个人! 李厚抬眸,却见他眼底颜色也变了:“我看你脸色也不好,是不是也病了?” 顾莲池此时已然勉强支撑,只让喜童去送李厚,转身就走。 他脸色苍白,只低头看着像只懒猫窝在他怀里的宝儿,声音柔得不像话了:“搂紧了些,你太重了。” 脚步还算稳,只他的呼吸似乎重了些,宝儿吓得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想看小狐狸。” “嗯。” “现在就看。” “嗯。” “我真的很重吗?没有的吧?我表哥背我时候还说我太轻了呢!你怎么了?你脸色真的很不好,你也病了吗?” “闭嘴。”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百四十章 雪白的狐狸毛此时十分柔顺地贴服在它身上,宝儿仔细观察笼子里的小家伙,很确定的是它的确是沈江沅送她的那只,顿时放下心来。她坐在小马扎上面,抱着双膝看着它,满心的欢喜。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狐狸顺毛了许多,它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宝儿轻言轻语地喂它,它甚至还凑过来舔她的手指,顺服极了。 宝儿大喜过望,只叫紫玉过来看:“紫玉紫玉紫玉!快过来看,小狐狸好可爱!” 紫玉胳膊上还搭着她的裙子,站了她的身后看了两眼:“嗯,好可爱。” 已经顺毛的小狐狸看见她往后缩了缩,宝儿不由笑了:“它现在好像怕人了,是被驯服了吗?” 紫玉呵呵两声,转身走掉。 能不怕人吗? 喜童给小狐狸送来的时候,偷偷对她说,说小狐狸在一个老百姓家里偷鸡的时候被人围堵到了,为了寻找它,都惊动了禁卫军,顾莲池亲手给抓回来的。他说这小家伙顽强抵抗,伤了他们大公子,结果回来之后被他反复溺在水里,差点溺毙。 之后就老实了。 当然了,这件事是不能对宝儿说的,紫玉摊开包袱,开始收拾宝儿的细软衣物。本来她以为顾莲池都来不及赶到,只能跟着宝儿去徐家了,没想到人还是来了。这姑娘不见小狐狸闹得厉害,好容易安抚住了,真是谢天谢地。 宝儿逗弄了一会儿小狐狸,肚子咕咕直叫。 外面天都黑了,她一整天吃不下东西,肚子里也就只有李厚喂她那点菜粥垫着,此时心情一开阔,顿时饿了。一说饿了,紫玉可是高兴,宝儿轻易不生病,一旦有食欲了,那就证明真的是没什么事了,连忙去后院灶房给她寻些吃的。 这一去,可是好半晌没有回来。 宝儿又亲自给小狐狸喂了水,洗了手坐回镜前,能看见自己的脸色,依然红润。 她双手捧脸,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 回身坐好,才一坐好,紫玉提着食盒就上楼了。 这姑娘现在被宝儿拐带得走起路来,脚下有风:“太晚了,灶房也没什么了。等急了吧,我让人给你单独做了一点汤。” 说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摆了出来,有两样拼盘的小菜,还有一素烩的汤,两个小小软面馒头。” 宝儿笑笑不以为意。 紫玉见她脸色好太多了,很是欣慰,狠狠松了一口气。 才吃了一点,紫玉坐了她对面,把才给她倒的水推了她面前去:“喝点水。” 宝儿点头。 紫玉托腮,一本正经地对着她叹气。 宝儿:“……” 紫玉继续叹气。 宝儿抬眸,拧着眉头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不是好了吗?” 紫玉淡淡瞥着她,很是感慨:“我们大公子对你是真好啊,你看看刚才你闹成什么样子了,他一句苛责的话都没说,还给你把小狐狸抓回来了,知道为了这小家伙多兴师动众吗?我一想到他就比你大那么不到两个月,你却还像个孩子,我就很心疼他。” 宝儿:“……” 紫玉想了想又说:“刚才我去灶房听婶子说,喜童也去灶房讨吃的去了,大公子也一天没进食了,他走的时候你没瞧见他的脸色,白得像个鬼,还不是都因为你折腾的?小姐你真的是有福啊,一般人家的哥哥也做不到这种地步,可是要好好珍惜呢!” 宝儿反应慢了一拍:“他一天没吃东西?” 紫玉嗯了声:“还有啊……” 她回头看了眼,确定没有人在楼上,这才倾身过去凑了宝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宝儿手里的馒头立即掉了下去:“我表哥没走?” 紫玉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说拿食盒出来的时候,忘了拿筷子,回头去取的时候,灶房里两个丫鬟正说着闲话,其中一个说宝儿病气重,都传给大公子了,这个时候那边院里正是人仰马翻,李厚让人来取过两次热水了。 说是也烧起来了,听口气病得不轻。 听她这么一说,宝儿又吃不下去了。 顾莲池的脸色有多差,她也看见了。 想必这个时候,大家看待她就像看待一个能动的传染源一样的吧! 不知道顾莲池看着她趴地上打滚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不知道他看着她胡闹时候有没有想过打她,不知道他得知被自己也过上了病气时候,又是什么样的神色。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不叫她回表哥家的吧! 也幸好她没有回去,就像他说的那样,表嫂生产在即,昶儿还小,风寒这个病说重不重,说轻还能害死人,她真是个害人精了!这时候他院子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在围着他转,郡王府上下,哪个不知道,他是信陵君唯一的儿子,半分差池都不能有的。 勉强喝了两口汤,半个馒头都没吃下,宝儿让紫玉将小狐狸提了外面去,一头栽在了床里。 小青就坐在大床的角落里,看着她似笑非笑。 她伸手去拉小青的手,啪地把它翻了个个,哭脸对着自己了:“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小青的哭脸也无非是一双向下的弯月,垂在她肩头的两个长长的辫子打着结,是宝儿亲手编的,她最近学会了编头发,无事的时候就给小青编辫子。 编的次数多了,也像模像样了。 紫玉出去又回来了:“外面好冷啊,眼看过年了,今年很是没意思。” 是很没意思,一家人都不能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顾宝铮的指尖,轻轻抚着小青的胳膊,听着逐渐靠近了的脚步声,又一把将人偶抱在了怀里:“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紫玉瞪眼:“没有啊,什么动静?” 宝儿伸手往顾莲池院子方向指了指:“那边,你去看看,看看他怎么样了?” 紫玉得令,连忙一溜小跑去了。 烛火跳跃,宝儿坐了起来。 她伸手点着小青的哭脸,微微叹着气,自言自语地:“我是去还不去呢?我真是要害死他了……” 屋里很温暖,她穿得少,这两天翻来覆去就是一直睡,到了这大晚上真是一点困意没有了,下地穿了大棉袍,对着镜子又套上了外衫,宝儿将小青放回床里。 临走前发现这人偶还是一张哭脸,看着碍眼又将它翻了过来。 拿了顾莲池的斗篷抱在怀里,她坐在一楼等了一会紫玉,这傻丫头果然回来得很快,只说顾莲池服了汤药,嫌闹谁也不许在跟前,也就喜童一个人看顾着,此时应当是睡下了。 睡下了? 吃东西了吗? 退热了吗? 宝儿低头看着斗篷,在那翻毛上摩挲了两下,忽然站了起来:“那什么,我去把斗篷还给他。” 其实她也是病着,虚了一天了,这时候就是一时间忘记了,没事人一样了。 紫玉伸手一摸她脑门,直晃头:“我地小姐啊,你现在也有热,还是上楼吧,都说这病气传出去啊就好了,他都病了,你就不要过去了,要想送斗篷,我给你送过去就是了。” 宝儿淡淡瞥着她:“哦,我去怕把病气带回来,你去就不怕了?” 紫玉斜眼:“说什么呢,你是小姐我是丫鬟,从小皮就厚实,我在小姐跟前都不怕过什么病气,到他那边就怕了?跑个腿而已,像这样的事不用小姐亲自去,我去。” 宝儿:“……” 眼看着紫玉自告奋勇真的伸手来拿斗篷了,她连忙站起来了:“别再多生事端了,在楼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她故意板着脸,转身就走。 紫玉诶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她人已经出了小楼。 院子里灯笼星星点点,走出来被风一吹才觉得身上些许的凉,她又发了一身的汗! 可也顾不得这些了,宝儿脚步匆匆,原来是想尽量避着些下人,不想顾莲池早有令在,厌烦闹腾,人都撵走自在去,根本没有半个走动的人影,他院子里也灯光昏暗。 她加快脚步到他门前,想了想抬头敲门:当当当。 半晌也没有人应声,宝儿伸手一推,里面插上了。 她继续敲:当当当。 这回里面有动静了,喜童的声音由远至近:“谁?” 她不敢大声张扬,靠近了些:“我。” 也是声音不大,喜童没听清,这个时候了,顾修带着老管事才走,宝儿还病着。到这院里来进门需要敲门的能有谁,无非是下人而已,喜童正是不耐烦脾气上来了,对着门外就叫骂了一声:“滚滚滚,什么事明天再说,吵醒了大公子有你受的!” 宝儿:“……” 她愣住了,随即怒气上涌,再顾不得别的一脚踹了过去! 这姑娘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踹门了,咣地一声,还没踹开,一见有人踹门里面的喜童却是反应过来,连忙来开,冷不防她第二脚到了正踹在他的心窝子上面,直接给他踹翻了去。 喜童抬头一看是宝儿,脸就白了:“宝宝姑娘,你怎么来了?” 顾宝铮鼻音还很重,嗓音沙哑:“我来问问你家主子,这郡王府到底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连你都能随意骂我了?” 喜童顾不得身上疼痛,连忙跪地求饶:“宝姑娘饶命!王爷和管事才走,你还病着,我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的又来扰我们公子清净,这才……真不知道是你啊!可饶了我这一次吧,好姑娘!” 宝儿这一病,可是脾气见长。 她也是才退了婚,又离了亲娘,窝着火呢! 此时一想也是,借喜童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自己叫骂,尤其这一脚,若不是没力气了,他可好不了。也是急着进去看顾莲池,掉头就往里走:“莲池哥哥怎么样了?” 喜童见她不追究了,可是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关上了房门,立即跟了宝儿的身后:“不太好,也染了风寒,才退了热睡着了。” 一听就和她的症状一个模样,宝儿心里愧疚,快步进了里间去:“我去看看他。” 喜童连忙接过她手里的斗篷,知趣地退下了。 里间烛火跳跃,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顾莲池微微起伏的呼吸,比平时要重。 顾宝铮轻轻走了床边,这就坐了下来。 顾莲池仰面躺着,他两臂都在被外,其中一个手上还包扎着药布,抬眼一看真是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青色。也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就觉得他变了一个人一样,半分意气风发都无。 都怪她,都怪她。 宝儿红了眼圈,拼命睁大眼睛看着他:“莲池哥哥?” 她声音很轻,本来也没期望能有人回答她,可面前的这个人,却似乎在梦呓一样,嗯了声。 宝儿看着他缠着药布的手,更是动容:“莲池哥哥。” 这一声,真是实心实意的动容。 紧接着,顾莲池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宝儿,一点都不意外。只不过打眼一看就对上了这姑娘红得像兔子的红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开口嗓子也哑了些许,:“哭什么?又怎么了?” 不问还好点,这一问,人直接扑过来了。 宝儿:“都是我不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宝儿是被喜童叫醒的。 她昨天晚上过来探望顾莲池,发现他病得很重,就连呼吸都和平时不一样了,很是内疚。所有的情绪就在他开口问怎么了的时候一触即发,彻底哭红了眼睛,她心底的那点委屈,无非就是源自于退婚时候感受到源自于沈江沅的欺骗。无非就是源自于她娘和表姐的的远离,表哥又不在身边,只一个郡王府让她一个人留下来住,潜意识有些惶惶不安而已。 这一哭,似乎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明着像是对顾莲池愧疚,扑了他的身边抱住他一只胳膊就开始哭,后来连点原因都没有了,就是一直哭,她只记得他侧过身来,将她搂在了怀里,一手还揉她头发来着。后来哭得眼睛疼,顾莲池让她仰面躺着,那只还带着他病气热着的手就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再后来,她安心得不可思议,就睡着了。 她睡觉不老实是真的,只不过这一夜竟然连个梦都没做,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的造型也横过来了,几乎霸占了他整个床了。腾地坐起来,顾宝铮左右看了看还有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喜童指了指外面,外面已见亮色了:“宝姑娘,起来吧,要是睡到大天亮,一会儿你表哥来了看见你留宿在这,那就糟了。” 这么一说,宝儿连忙下床:“怎么不早点叫我啊,我睡了很久吗?紫玉没来找过我?” 喜童拿鞋过来给她穿上:“现在回去就来得及,院里还没有人起,紫玉我已经告诉她了,再怎么说,姑娘也大了不像小时候,不好敷衍就说晚上又热起来,翠环在这边照顾你了,没让你回去,你回去可让她那长舌头有点门,别胡乱嚼。” 宝儿站起身来,只觉神清气爽,自己的病似乎全好了! 她根本就没注意到喜童说什么,虽然也不太在意小节,但是也知道自己留宿在别处是万万不能叫别人知道的,沈江沅就是个例子,因为和他在楼里吃酒,婚事就这么来的。 天也才蒙蒙亮,外面还冷得很,喜童拿了斗篷又给她裹严实了。 宝儿往出走,这才想到一个问题:“诶?莲池哥哥呢?” 喜童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他嗯……他在外面榻上睡着,才退热。”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走了出来,顾莲池果然就躺在外面榻上,烛火已经快要燃到了头,噼里啪啦直跳着火花,他蜷缩着半个身体,侧身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宝儿上前,低眸看着他。 即使是病着脸色灰白,他眉眼间也依旧有如山水泼墨,淡雅清绝一样的线条,勾画出顾莲池精致的容颜,她想不到别的词汇来描绘他的脸,只这两年,越发觉得他一年比一年好看,更盛从前。 他睡得很熟,她不敢再惊动他,轻轻地移开脚步。 只不过,喜童才到门口扒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诶呀不好了!我们王爷来了!姑娘快进去躲躲!” 说着跑回来,就给她推进了里间,屏风后面倒是有一狭小地方,直给她按了里面他转头就走:“若是真叫人发现了,就说一早惦念我们公子过来看他的!” 宝儿浑浑噩噩点了点头,心里也觉恐慌。 莫名其妙地,她心虚得很,心里扑腾扑腾直跳。 过了片刻,房门一开,就听见顾修的声音在屋里响起了:“怎么睡在外面了?嗯?” 喜童的声音低低地,却是十分镇定:“昨夜起热了,大公子嫌弃里面热睡不着,非要到外面来,其实是他还病着心火旺盛,等他睡着了,我又不敢惊动他,还特意给他烧了炭盆,盖了厚厚的棉被。” 顾修嗯了一声,似乎在问谁:“怎么样?” 李厚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退了热了,不过这病来势汹汹,看宝儿的模样就知道了,得反复烧上几次控制住了就没事了。” 顾修又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一一回答,没有半分的迟疑。 也没有人提及她。 宝儿松了口气。 如果他们都不进里间来,那么就不会有人发现她。 只不过,很快,顾修就提起她了。 她侧耳细听,只能听见他略沉的声音,听不出他的情绪,他似乎就是随口问了一问一样:“宝儿有没有来过?” 喜童可是迟疑了片刻,才是回答:“来了,惦念我们公子过来看看他。” 他这话并没有说来过,还是没来过,只是说来了,给宝儿还留下了一点余地。 一大清早的,顾修突然问宝儿有没有来过,这就很有问题了。 就连屏风后面的宝儿都察觉到了,她一手扶在身边的矮桌上,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半晌,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整个屋里安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随即,轻轻的脚步声就往里间来了,宝儿紧紧缩着自己的身体,尽量让自己贴在墙上,祈祷着不要有人进来,不要有人发现她。 不要有人进来,不要有人发现她! 不要有人进来,不要有人发现她! 千万千万不要有人进来,不要有人发现她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脚步声只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宝儿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腾扑腾地震得自己的耳朵咣咣地响, 她艰难地回头,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就站在屏风的前面。 顾修就站在屏风的前面,他似乎停住了脚步。 突然,喜童惊叫了声:“诶呀我的哥儿诶,你可算醒了!王爷王爷快看我们公子醒过来了!” 说得很是夸张,就像是不应该醒过来一样。 顾莲池叫了一声表哥,声音沙哑。 顾修果然转身回去了,宝儿长长松了口气,其实在她的心里,她还是很怕顾修的,她对于他的恐惧来源于后爹打小孩这个妄念,他和娘亲成亲前还不觉得,成亲以后每次见了他那张冰块脸,都觉得这个人无时不刻不狠厉,每次想到他是如何对顾莲池的,就自然心生惶恐,能不见就不见他。 如今在顾莲池的屋里住了一夜,更是不敢叫他知道。 顾修似乎是在叮嘱着李厚,两个人都问了顾莲池几句关切的话,又过了好半晌,才对李厚说:“宝儿不在这里,刚才许是气闷在园子里闲逛透气也说不定,你再回去看看她,也好放心。” 李厚嗯了声,开始收拾药箱了:“嗯,不看我也不放心,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想不通不愿想的事情睡一觉能忘,想不通非去想的事情,一根筋,现在姑姑不在身边,我总得照顾好她。” 顾修也没再说什么,很快,喜童就送了李厚出门去了。宝儿这边只能听见说话和脚步声,房门开了关,关了开,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也没听见顾修说话的声音,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好半晌屋里都没有一丁点的动静了,喜童没有叫她她又不敢出去。 正是心焦,突然,顾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出来吧,你表哥走了。” 惊得宝儿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喜童扑腾一下就跪下了,顾莲池也叫了声爹。 顾修一直没有再开口,宝儿不敢再躲着,期期艾艾地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从里间到外间能有多远,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雷火上似地,走到顾修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顾修就坐在榻边,很是随意。 她低声叫了声大叔,垂眸。 眼底是跪着的喜童,他正给她使眼色,难得的,明白过来。 他是叫她说一早过来探望顾莲池的,只不过,她抿着唇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肯说,喜童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替她说了:“姑娘惦念我们公子,过来看看,才要走还没走,怕李公子误会就往她躲里面了。” 顾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误会什么?” 喜童:“……” 是啊,误会什么? 犹如一道惊雷炸在宝儿的头顶,她终于明白过来了,终于明白自始至终都哪里不对了。 她和顾莲池现在很不对! 缓缓抬头,她见顾修的脸色并没有往常那般严厉,多了一点底气:“我……” 顾修见她抬头,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只轻轻地颔首:“看你脸色还可以,应该很快就能好了,你娘不在身边,大叔会照顾好你的,你先回去吧,省得厚儿找不见你着急。” 他声音低沉,却不见厉色,也并未责备她。 顾莲池醒着,也见他指尖微动,叫她先走,宝儿点头,连忙告退。 喜童连忙起身送她。 房门一关,他回头过来继续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只待宝儿一走,顾修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顾莲池调整了下睡姿,已然闭上了眼睛。 喜童发现自家主子半点想回答的意思都没有,连忙抢先说道:“王爷息怒!宝姑娘听说我们公子病了,就过来探望探望……” 话未说完,顾修已然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 他哪里还敢开口,顿时低头。 顾修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顾莲池,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腾地站起来,负手站在顾莲池的面前。 顾莲池眼皮都不抬一下,敷衍至极:“什么怎么回事?就他说的那样。” 顾修皱眉:“顾莲池!”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他孽子孽障之类的了,李朝宁不许。 时间一长也真的叫不出口了。 只不过,此时低眸看着眉眼间与自己这般相似的儿子,他心里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怒意来。 竟然没有注意到,儿子什么时候长大了。 想到此,声音也放低了些:“你跟爹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顾莲池见他恼怒缓缓睁开双眼,他坐起身来,曲起一条腿搭了自己的胳膊上去,一身慵懒之姿。长发披散开来,少年风情渐退,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成年还未成年的轻狂之态。 对上父亲的眼,他笑得也极其随意:“你想听实话?你确定你想听?” 顾修负在背后的手已成拳,骨戒咯咯直响:“说。” 顾莲池扬起脸来:“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你怕的那样。” 喜童心都快飞出嗓子眼了,他很怕自家主子突然说什么睡到半夜被宝儿踹下床之类直白的话,不过这么说也没差什么了,虽然含糊,但也坐实了他那点心思啊啊啊!他紧紧盯着顾修的动作,眼看着人到底是挥起了手来,连忙跳起来抱住了顾修! “王爷息怒!” 第一百四十二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空中灰蒙蒙的,今天没有晴日。 宝儿一头扎进小楼,才上了楼进门就看见跪在地上的紫玉。 她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来提紫玉的领口:“你又怎么了?嗯?别动不动就跪啊!” 紫玉双眼通红,并没有起身,她诚惶诚恐地依旧跪回地上,头都未抬。宝儿已经放开了她,因为她看见了另一边桌前跪着的表哥李厚。他虔诚地在磕头,她慢慢走了过去,看见桌上摆着一件旧衣,是从前她们才进燕京时候她娘李朝宁穿过的。 宝儿不知所措地看着表哥:“表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对不起姑姑嘱托,没有看好你,你说我在干什么,我在磕头谢罪。”李厚磕了头,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回头吩咐紫玉:“紫玉你先出去给宝儿熬药,去吧!” 紫玉得令,耷拉个脑袋蹬蹬蹬下楼去了。 她屋里本来也就紫玉一个丫鬟,此时剩下她自己,一想到才在顾莲池的房里其实已经和表哥那么接近,又那般欺骗了他,心里难免心虚,站在男人的面前,只见他目光才一扫过来,她就别开了脸去:“怎怎么了?” 李厚回身坐下,目光灼灼:“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 宝儿低下了头,抿唇不语。 她不傻,紫玉在那老实地跪着,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事情已经败露了。 李厚见她不开口,依旧问她:“去哪里了?嗯?是一个不能对表哥说的地方吗?因为不能对表哥说,所以不说?” 宝儿轻轻点头:“也不是不能对你说,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李厚了然地看着她,此时屋里也无别人,不用藏着瞒着了:“刚才,你就在顾莲池的屋里,对不对?嗯?你跟表哥说实话,信陵君走到里间就看见你了,是吗?” 宝儿蓦然抬眸:“是,哦不,不全是这样。” 李厚压住心头怒火,尽量放软了口气来说:“哪里是,哪里不是?昨天晚上你就在那里过的夜?对也不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瞒也瞒不住,宝儿索性抬头。 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解开斗篷的带子,将斗篷挂了起来,回头扬声说道:“嗯,对!” 她想了下,也坐了表哥的对面:“我昨天晚上听说莲池哥哥病了,心里愧疚得很,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传给他了,早就想过去看看他,可又怕你们不许。白天和他生了一天的气,因为他把我的小狐狸给放跑了,晚上一看见他病成那样心里特别难受,就趴床边上哭了,后来昏昏沉沉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李厚眼皮直跳,想到顾莲池住在外面榻上,总算少跳了两下。 宝儿继续道:“谁知道这一睡就睡到快亮天了,喜童叫我我才醒,本来一想我们都大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让人家知道不好,想偷偷跑回来,谁想到你们来这么早,刚要走就给我堵在屋里了。” 李厚:“还怪我们来早了?嗯?” 宝儿:“不是怪你们,是不知道表哥你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李厚:“信陵君可是瞧着你了?” 宝儿点头:“嗯,就是你在的时候他没说,你走了让我回来,不过我看他脸色,应该没什么事。” 她是不吐不快,一句假话没说。 藏着掖着不是她的性格,李厚见她神色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见她如此坦然,他心里的怒火也平息了些许,将桌上才倒好的水推了她的面前,也是回味着她的话:“你说什么小时候?小时候你也往他屋里跑过?” 宝儿奇怪地盯着他:“我去过,怎么了?你们都不知道他小时候多可怜!我那时候就觉得他很懂得我,我没爹,他没娘,在一块什么都不说都明白那种心情。” 李厚闻言皱眉,一时间还理不清头绪。 桌子上还放着昨日晚上拿过来的糕点,这点事都倒出来,肚子就空了,宝儿饿了。 不过她才拿起一块豆糕,立即被李厚拍掉了:“冰凉的,病还没好,忌点口。” 她:“我饿了……” 神色如常,并没有半分怪异的地方,李厚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想要试探试探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浅了,怕她自己胡思乱想,说深了,怕是无事生非本来没有那层意思,再给她掂量出那层意思,真是左右为难。 他盯着宝儿,见她头发滚了一夜都乱了,不由叹气。 一早上来,宝儿的床褥就跟没有人住过一样,冰冰的凉,天还没亮,她能去哪? 去了顾莲池的屋里,她身上的药渣子味道混迹在顾莲池的周边,顾修闻不出来,不一样的药,他还闻不出来? 顾修必然已经怀疑了,不然不会往里面去。 回到小楼上,紫玉的谎话一戳就破,本来还想着等宝儿回来好好拷问拷问她,倘若她一味说谎,当场戳破,也好早早断了她的念想。前日晚上他瞧着宝儿对着顾莲池讨抱的那模样,分明带着小女儿姿态,娇嗔而不自知,心里就打了个颤儿。 宝儿现在是顾宝铮,姑姑临走将她托付给顾家父子了的,顾莲池不愿他带走宝儿有情可原,但是这理所当然里面,也不得不防备着些,他眼前浮现出晚上顾莲池抱走宝儿的那一幕,不由皱眉。 李厚沉吟片刻,心中一动,抬眸问她:“你觉得顾莲池好看,还是凤栖好看?” 宝儿从小就喜欢长的好看的所有物件,包括人。 就好像好人坏人都写脸上似地。 若是再小些时候,宝儿早就比较一番了。 只不过这个敏感的时候,她听见顾莲池三个字都会考究一番。 她站起身来,一手撩起耳边碎发,掖在了耳后,露出一整张脸来。真是柳叶弯眉,这姑娘的眼睛像是暗夜的星辰,眸光微动,她对着自己表哥扯唇就笑了:“表哥,我不是小孩儿了,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语气还冲得很,李厚恨不得这就去找鸡毛掸子去,看在她大病初愈的份上才是勉强咽下了这口气:“好,你和顾莲池怎么回事?从前我怎不知你和他走那么近?如今你们也算兄妹,除了兄妹之情,可有别的?” 这可是真够直白的了。 宝儿也是被他问住了:“你都说他是我哥哥了,除了兄妹之情,还能有什么?” 她这般坦然,也叫李厚松了口气。 自己妹妹什么样自己也是知道。 她才和沈江沅退婚,断然做不出什么脚踩两船或是暗度陈仓的事情,只不过,顾莲池性格乖张,长大了以后为人也是孤僻,鲜少能有人和他能亲厚起来的,见他对宝儿袒护模样,也不得不对他起疑。 想到此处,才松下去的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不过此时得从长计议。 李厚开始好言好语地劝着:“表哥没有别的意思,你大了,也得注意男女大防,兄妹间也要有所避免。在姑姑回来之前,我须得看着你,但凡出点什么差错,我如何向她交待?” 说得很严重,宝儿:“……”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她,一脸担忧:“所以,你要听表哥的话,明白吗?” 宝儿:“我就是不明白我能出什么差错?” 李厚:“总之你得听表哥的话,重点是这个。” 宝儿:“好,我听你的话,然后呢?” 他欣慰至极,总算宽慰了许多:“然后什么,和表哥去家里住些日子,你表嫂很是惦念你,她腿脚不便你是知道的,大冬天的身子也重,可有些日子没出来走动过了,你去陪陪她,好不好?” 宝儿愣了下,随即展颜:“好,然后呢?” 李厚拿定了主意,语气也轻快了:“还有什么然后,然后然后然后的,然后你去看着昶儿些,少叫他闹腾他娘!” 宝儿一手抚着胸口,幽怨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嗯我知道了表哥,我是说然后我能吃点东西吗?我饿了。” 李厚:“……” 他叫她等着,下楼去找紫玉。 这个蠢材紫玉熬了半天的药,烧丢了半壶的药。 李厚只得又吩咐了别人,叫她去灶房给宝儿准备清淡点的东西。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让北风吹着他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顾修既然看见宝儿了,必定得问顾莲池。 如此想着,连忙往顾莲池院里去了,才走到园子门口,就见两个小厮抬着大浴桶正也往里走,李厚连忙上前询问,其中一个只说顾莲池一早又烧起来了,郡王爷为此都没上朝。 他想了想,又折返回小楼取了药箱背在身上。 再次回到顾莲池院里,喜童已经出来找他了,急得不行:“我们公子昨天晚上虽然也烧了,但是吃了汤药很快就退了热,刚才又烧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连忙上前,顾修果然没有上朝去,坐在榻边看着儿子也是一脸忧色。 李厚过去给顾莲池号了脉,又探了他的体温,重新给下了药单子。屋里能有七八个小厮忙乎着,顾莲池烧得迷迷糊糊偶尔会抬眼说上一句半句的,也听不清说的什么,给他擦了身子,也泡了药桶,折腾了好半晌才让他退了些热。 顾修一直看着他,脸色不虞。 退了热了,李厚也准备了一番说辞,试图说服顾修让他把宝儿带家里去。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也就才提了个话头,顾修就同意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收拾了碗筷,紫玉让小丫鬟提着食盒一起拿走了。 她吹开药汤上面的小泡沫,约莫着汤药也不热了,连忙端了过来。 顾宝铮平生最讨厌的味道就是苦,她早早拿了蜜饯在手里,吃了好几个才张口吃药,汤药的味道真是直冲鼻峰,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紫玉抿着唇,心疼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干呕着,差一点就功亏一篑全吐出来。 宝儿赶紧又含了一个蜜饯在口中。 紫玉连忙把水送到她面前,她连续吃了几个蜜饯,才往后一仰,整个人都摊在椅子上了。 李厚出去之后再没回来,这会儿面前没有别人,紫玉连忙凑了她的面前,摇着她一边胳膊,使劲眨眼:“小姐,你怎么回事啊,昨天晚上怎么在大公子屋里住的啊!” 宝儿今天因为这件事也算经历了一次小风浪,听见紫玉又问,有些不耐烦了:“什么怎么回事,我昨天晚上去看顾莲池,没想到他病那么重,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我才病的,我觉得我太对不起他了,就哭了一阵,谁知道怎么回事,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紫玉脸色古怪,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 宝儿眨眼:“怎么了?” 紫玉站在她的面前,突然俯身,她伸手捧着宝儿的脸,低头与她四目相对,一脸凝重:“姑娘,这也没有别人,你是知道我的,我待姑娘是一心一意的,有什么事你千万别瞒我,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咱们大公子了?” 宝儿眸色漆黑,怔怔也看着她:“说什么呢,我看上谁?” 说着脑袋一甩,给紫玉两手甩掉了。 紫玉瞪眼:“咱们顾大公子啊!有没有这回事?” 宝儿摆出一副你想太多了的表情,摊手:“他现在是我哥哥,从伦理上讲,虽然我退婚了,但是和他也不可能的啊!” 紫玉嘿嘿地笑,直搓着手:“啊哈,原来小姐知道这个的啊!” 宝儿:“……” 她当然知道,既已成兄妹,必当珍惜兄妹情意。 吃饱喝的了,顾宝铮又嫌气闷,直接开了窗户,冷风顿时钻进了屋里,吹在她的脸上,让她清醒不少。不多一会儿,李厚从顾莲池的院子里回来,便叫紫玉收拾东西,这便要带宝儿回去。 宝儿惊呆了。 其实昨天晚上,说想去表哥家住是由她说出来的。 但是她说的是气话,今天答应李厚过去,也并不是发自真心,一来呢她是觉得郡王府已经是她的家了,闹脾气是闹脾气,娘既然把她托付给了顾修父子,以这爷俩的脾气谁也不可能答应表哥。二来呢,是她真的担心自己过去会把病气带过去。 就像顾莲池说的那样,表嫂生产在即,昶儿还小,若是把病都传给她们可怎么办! 是以,临到头上了,她又犹豫了。 李厚嘱咐了紫玉收拾东西,才要下楼去准备马车,宝儿连忙追了上来:“表哥,等等!” 他回眸:“怎么了?” 宝儿讪讪地笑:“我是很想去的,但是我去的话,表嫂和侄儿怎么办?会不会传给她们啊,那样的话我就是千古罪人了啊!” 李厚瞪她:“放心吧,风寒也是有周期的,一般发烧也就三天。你现在就是三天头上了,磨蹭一会就到晚上了,如果不热那就是快好了,你表嫂都有按时服保胎药,里面我也放了些预防的东西,用不着你操心。” 宝儿哦了声,想想又道:“那你和大叔说了没有?” 李厚点头:“说了,他说可以。” 宝儿又哦了声,无话可说了。 见她略有不舍,李厚推了她一把故意说道:“快去收拾东西吧,你个小病包都给顾莲池传上病了,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宝儿被他推开两步,听见他这么一说,顿时回头:“他怎么说的?” 见她果然在意,李厚板起了脸来:“还能怎么说,让我快点给你带家去,好让他去去霉运。” 这……这叫什么话! 顾宝铮抿唇,快步走了紫玉身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多给我带两套衣裳,我不回来了!” 紫玉:“……” 李厚摸摸鼻尖,转身下楼了。 一收拾想要带着的东西也不少,沈江沅送她的小狐狸得带着,小青得带着,换洗衣裳,她常佩戴的发带首饰,宝儿一一查点,一时间来来回回地仔细盘查,生怕落下什么东西。 紫玉见李厚走了,连忙来撞她的肩膀:“我的好小姐,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也不是不回来了。” 宝儿一本正经地还把了自己的笔墨包了起来,放进木箱里面:“嗯,我娘不回来,我就不回来了。” 紫玉着急了:“为什么呀?” 宝儿懒得解释,直推她:“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没带?” 紫玉指了指院外,撇嘴道:“还有咱们以前养的阿黄你要不要带,还有你的小二呆,要不要带?” 宝儿:“……” 阿黄就算了,宝儿没觉得她这是玩笑话,还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一会儿你抱着二呆,带上它。” 这是真的要搬家吗? 紫玉无语:“……” 宝儿可是好好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李厚让小厮一点点都搬了车上。 顾修当真是和颜悦色地来送她,只叫她安心在表哥家住下,过些时候便是接她回来。 她笑笑,目光却在他的背后扫了扫。 顾莲池还病着,一定不能出来了,她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次,可连喜童的影子也没看到。 紫玉帮着她抱着小兔子,上车就跳地上了,二呆像是受了惊一样,这天寒地冻的,兔子都不愿挪窝。宝儿叹着气,伸手把它抱在了怀里,使劲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瓜。 李厚检查了一遍她带的东西,回身坐在了小狐狸的笼子边上,一脸嫌弃,一时间也忘记了她退婚的事情,调侃道:“你带这些东西干什么?睹物思人?” 这话才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宝儿闻言果然怔住了。 她那股子傻劲又上来了,轻轻摩挲着二呆的耳朵,她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样。” 眼见着她又要迷了窍,紫玉忙拍了她一下:“小姐你说什么呢?原来是哪样啊!” 宝儿回眸便笑,笑得极轻:“我心里总有件事放不下,一看见小狐狸就很安心,原来我一直想不明白,刚才表哥说睹物思人,我忽然想起来了,或许真的是这样,因为人不在了,只能看着他留下来的东西,这或许就是睹物思人,其实很没意思。” 紫玉咋舌:“怎么的呢?” 宝儿从小受李朝宁影响,骨子里的清高早已根深蒂固:“不喜欢我的人,我还想着他干什么,没意思。” 她摩挲着小二呆的毛发,抱起它来贴了贴脸,这回也不回头了,任人放下了车帘,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一会儿,又忍不住睁开,她一手掀开窗帘,探出头去。 顾宝铮回头张望,郡王府的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 啪地一下,李厚放下了窗帘,瞪了她一眼:“就得让你病着才老实,不吹出病来不罢休吗?” 宝儿抿唇,倔强地又掀开窗帘的一条缝,侧着身子拿眼睛瞥着外面:“我透透气。” 小风嗖嗖嗖,李厚推着她的肩头靠后,只让她远远地往外看。 街上到处都是行人,男女老幼无不行色匆匆,他挥手让紫玉到他一侧去坐,过来和她换了个座位。宝儿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外面,他挨着她坐下了,抬头一揽,随手就把她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上面。 宝儿顺势靠了靠,依旧拿眼角瞥着外面:“表哥,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 李厚笑:“说谁呢?怎么的呢?” 宝儿有点小郁闷:“陆离啊,沈江沅啊,比起我他们似乎都有更喜欢的东西,好像没有人真喜欢我。” 李厚回头刮了下她的鼻尖:“胡说什么,怎么没有人真喜欢你了?我宝儿怎说起了泄气话。” 宝儿喃喃着:“要是真喜欢我,怎会轻易变心,分明就不是。” 李厚:“……”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外面熟悉的街头,却无熟悉的人。 顾宝铮轻轻说道:“让车夫走到西柳巷口转一下,我要去看我爹,别人我不知道,我知道我爹是真心疼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我病了,也不知道他知道还不知道我退婚了,要是知道沈江沅这般反复,他也许会想打死他也说不定。” 越说越是感伤了,李厚忙掀开车帘,叫车夫往林家的巷口走去。 宝儿也放下了窗帘,安心靠着他。 表哥的肩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宽厚了,想去表嫂,顿时又把那点感伤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坐直身体,她对着他使劲眨眼,轻轻地笑:“表哥,你和表嫂现在好了?她从前和我说你不喜欢她,现在我看你们也很好,是你喜欢她了吗?” 李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孩子都两个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很显然这并不是她想听的回答,双眉已经皱起来了:“那你为什么不喜欢表嫂,她长得好看,人还温柔,一说话就笑,我可喜欢她了。” 他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李厚很想把她的嘴缝上:“我重新回答你一次,就说一次,以后别问我了。孩子都两个了,你说我喜欢不喜欢?” 宝儿一脸懵像:“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孩子都两个了,和你喜欢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 对面的紫玉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了声提醒她:“咳咳……” 宝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哦,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生小宝宝,这样的啊,喜欢就说喜欢嘛,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别人瞧着你都不怎带她出门,都说你为报师恩见都没见过表嫂就娶的她,说因她的腿不喜欢她也正常。” 李厚皱眉:“哪个说的?” 宝儿一副你不知道吗的模样:“大家都这么说。” 李厚额角突突直跳:“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我是承师恩娶的她,但是谁说婚前不喜欢婚后就会一直不喜欢了?再说我之前见过她,早知道她腿那样,若非如此,我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能娶到她?” 宝儿点头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无语:“你又知道什么了?” 顾宝铮笑,梨涡顿现:“你现在一定特别喜欢表嫂,一会儿我去了要告诉她!” 李厚:“……” 他刚要告诫她去了不许胡说八道,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林家巷口才转过去,却过不去了。 宝儿掀开窗帘,才说了句我去看看我爹,本来高高兴兴的脸顿时变了脸色,她三两步窜了出去,跳下了马车。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堵住马车的也是一辆马车。 就在林家的大门口,这辆车上已经装了很多东西,都是林家的家当。 一个美妇人站在门口正指挥着,两个小厮正一样一样往车上装小件东西,多数都是值些银钱的玉器花瓶之类的,就在她的脚边一个小不点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一脸的泪痕,正在苦苦哀求。 顾宝铮大步过去:“你们干什么!我爹呢!”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秋娘,抬眼一看是宝儿,却是笑了:“哟,这是谁哟,是我们宝姑娘来了啊!” 她脚边上的孩子回头一看宝儿,连滚带爬跑了她的身边,她的脸耳朵双手都冻得通红,显然在外面已经跪了好半晌了,紧紧抱住宝儿的胳膊,林锦屏顿时又哭了:“姐姐!姐姐别不要我!” 李厚也下了车:“怎么回事?” 宝儿拉着林锦屏的手,走到小厮的面前去一脚踹开了一个:“我爹呢?谁让你们动这个家东西的?” 秋娘一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髻,步态轻盈:“你爹?哈哈,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爹走了呀,这个家他给我了,我自然可以变卖所有的东西……” 宝儿来了,小锦屏就像有了靠山一样,她对着秋娘呸了一口:“你不要脸!我爹说你愿意留在燕京伺候我和姐姐这个家就给你,他说了你要想走银子给你,家当留给姐姐的!” 秋娘冷不防被她啐了一口,气得要抽她:“闭嘴!你个狗杂种你算什么东西!” 林锦屏哧溜躲了宝儿的身后,宝儿一把架住了她的胳膊:“说清楚,怎么回事?” 秋娘那点小力气,怎能轻易挣开,她恼羞成怒,顿时冷笑出声:“什么怎么回事?谁知道怎么回事!我原本是个新寡,遇见他还以为遇见了个好人,谁知道他脑袋叫驴踢了还是怎么了,在哪个□□那睡过了还领回来一个,让我假扮她娘,说娶我为妻,他娶了吗都他娘的是放屁!老娘在这守什么活寡,不伺候你们了!” 宝儿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力气,此时此刻她脑中无比的清醒,是从未有过的清醒:“我爹呢,他去哪了?” 秋娘疼得直叫,胡乱叫骂起来:“他死了!他说他回不来了!” 林锦屏在宝儿身后又探出头来:“呸!你才死了!他会回来的!” 说着,她揪了揪宝儿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搓着双手:“姐姐,我知道爹去哪了,我告诉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能让林十三悄然离京的原因能有几个? 林锦屏还晃着她的衣袖,然而,宝儿却已经放开了秋娘。 她回头看着李厚,蓦然回眸间,双眼已红:“表哥,我娘真的去照顾表姐了吗?她骗了我,对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从林锦屏断断续续的描述当中,宝儿理清了头绪。 林十三有段时间借酒浇愁,一头扎进了青楼里面去,每次他都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锦屏她娘。他一个大男人去了也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和她娘唱小曲,一唱唱半宿,然后醉醺醺地走,从不留宿。后来她娘被楼子里的恩客折磨得受不住自己上了吊,小锦屏按着她娘留给她的话,找到了即将离开当地的林十三,求他收留她。 从小在青楼里面长大的小锦屏连个名字都没有,其实她的年纪要比告诉林十三的要大,她娘为她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不让她吃饱饭让她长得又小又瘦。小小年纪的她看遍世间百态,她知道怎么说话能讨人喜欢,她说他是个好人,认他当爹。 当时的林十三开始并没有答应,他说他有宝儿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找了个寡妇,让她们扮成母女,准备了统一的口径,这就带着她们回到了燕京,在林十三的面前,秋娘从来不敢造次,开始时候,锦屏也以为他是要娶这个小寡妇的,但是后来没想到他会抛下这个家当,匆匆一走了之。临走的那天晚上,他对这个孩子说,他已辞了差使,要去一个瘟疫横行的地方,以后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让她跟着秋娘,也让秋娘拿了银子,让她照顾小锦屏,只当捡了一个女儿。 他说他走以后,秋娘再住一个月两个月再走,省得有人起疑心。 可惜秋娘表面答应了,他前脚一走,这才这么两天立即了联系了卖家,准备变卖家当了,一早发现她这个意图小锦屏便要跑出去找宝儿告状,结果被秋娘毒打了一顿,还不给她吃的,饿了她大半天。 幸好宝儿临时起意,要过来看看。 林十三给秋娘的银子,宝儿也就给她了,还叫人给她买了一辆车,送她出京。 林家的家当都重新安置了回去,林锦屏也顾不上全身僵硬,一步一步跪着宝儿的面前,求她收留她,她说虽然宝儿不是她的亲姐姐,林十三虽然不是她真的爹爹,但是她愿意做牛做马伺候着她们,只求别让她冻死街头。 世上总有那些孤苦的孩子,像她这般运气。 顾宝铮怔怔看着她,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她坐在空荡荡的林家前堂里,好像她爹还在一样。 李厚吩咐着小厮收拾东西,刚才在车边看着家当还不少,此时搬回来,一安置下去才发现林十三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了,然而这些东西,这个家在他的心里,也没什么分量。 林锦屏一哭,宝儿就皱眉。 她看见了,所以也不敢哭了,就可怜巴巴地站在一边。 昔日穿着光鲜,此时一身脏污,才在外面冻得浑身发抖,此时暖和一点也觉浑身冰凉,抱着双臂来回错着脚步,借以取暖。李厚走过来看见她这副模样,让紫玉进去房里寻了件从前的斗篷给她裹上,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先进去等着。 林锦屏不肯走,生怕一会她们都走了给她扔下:“我就在这等着姐姐。” 李厚叹了口气,依旧推了她进去:“她现在顾不上你,一会走的时候叫你,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她也是实在是又冷又饿,连连点头:“那我去找点吃的,一会回来。” 说着裹着斗篷跑了。 顾宝铮一手搭在桌上,还有点不能消化这个事实,回头看着表哥:“表哥,你说我娘干什么去了?” 李厚一手按在她的肩头,也不再隐瞒了:“南方瘟疫横行,我申报要去,她不许,她一个人去了。” 是了,这才对。 这才是她娘,是她娘李朝宁能干出来的事情。 她真想拍起巴掌来,来赞叹巾帼不让须眉,她娘永远走在她的前面。 可是她动不了,林十三带着她们回京过冬,她们的军令是过完年就走,现在将已远行,不用想必然是违抗了军令,他尾随而去,是让她多了一点点的安心,可又平添了多少担忧。 她坐了好半晌,忽然站了起来:“表哥,那沈江沅呢?他干什么去了?他文不文武不武总不会也去赈灾去了吧!” 李厚紧紧盯着她的双眼,瞪眼说瞎话:“没有,他去送你表姐了。”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再与沈家扯上关系了的。 别说沈江沅都不一定能回得来,就算他能回来,沈家以戴罪之身,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 既然隐瞒了,总不能全都让宝儿知道。 他神色未变,顾宝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又坐回椅子上去:“也好,也好。” 林家只剩两个小厮和两个做饭的婶子还在了,丫鬟一早才叫秋娘打发了,宝儿留了人守着宅院,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没再说些什么。紫玉生怕她病着,受不住打击倒下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转了好大一圈,走回前院,也只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屋檐,便是转身:“走吧。” 紫玉来扶她,也被她拂袖甩开。 李厚才一回头的功夫,早盯着她们动静的林锦屏就蹬蹬蹬跑出来了:“姐姐!姐姐去哪里!姐姐带上我!” 宝儿回头,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她伸手在腰间摸了摸,将旧锦袋解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些碎银子,刚要摸出来给她,又发现银块里面还掺着几颗小珍珠,圆润的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差点落泪。 不知道是不不是因为病还未好,想起他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聪明前他就爱做这样的事情,沈江沅总是趁她不注意在她的锦袋里面放上小东西,他说每一样都很值钱,就是让她以后再也找不到比他待她更好的人,就是让她再找不到比他更舍得的人,就是让她以后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喜欢她的人,那样的话她就永远只是他宝儿。 她鼻尖一酸,连整个锦袋都送了锦屏的面前:“这里面有些碎银子,还有几颗值钱的珍珠,你拿去变卖了,也够生活几年的了。我爹不在,眼下虽然我是在京里,但是过了年就要走了的,到时候还是你一个人,不如这就别过。” 林锦屏直摇着头,只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姐姐总还有一个家,可我什么都没有,姐姐是我姐姐,总有人照看着我些,姐姐不在,即使我有宝藏,也只会招来饿狼。锦屏才有了名字,户帖上也真的是爹的女儿了,我叫林锦屏,对我叫林锦屏,他说他不在的时候,有事可以去找你的。” 宝儿怔住,随即将锦袋重新系在腰间:“好,你就叫林锦屏。” 说着回头看着表哥,问他带着她过去住行不行。 李厚点头应允,紫玉这就扶着林锦屏也上了马车。 从林家出来,马车行得不快。 顾宝铮开始回想临走之前,李朝宁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一想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涌上了心头,在那些她迟迟不肯和顾修成亲的日子里,多少次她坐在窗前,给宝儿念书,她说她们李家之所以姓李,是因为祖先有气节,在太1祖皇帝封赏之时,从未在意过名利。 才有的御赐李姓。 李朝宁出生之前,也有乱世。 祖父祖母给她取名朝宁,是愿乱世快去,长宁永安。 她说宝儿啊,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好守护这大好河山。 她说宝儿啊,你爹给你取名宝铮,这名字娘很喜欢很喜欢,铁骨铮铮,我宝儿定有不一样的未来。 然而临走临走了,她又说,宝儿,你好好的,平安就好。 顾宝铮的眼前,都是李朝宁的影子。 想完了娘又开始想爹,小的时候经常让他拎着自己跑,上山下河,在那些她娘出诊的日子里,林十三带着她和表哥下河抓鱼,上山打猎。回来大展厨艺,每次又都做得很难吃,因为她嘴刁,生生给一个不会做饭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厨艺大师。 他跟在她们身边好几年,在她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 她管表哥偷偷叫爹被打以后,还偷偷叫过他爹,那时候他一笑就把她举得老高。 后来他给她起了名字,让她叫林宝铮。 彼时他说:“十三叔从前做信陵君伴读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曾对我说过,身为男儿,必当做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就是性从善,善为本,做一个刚正坚韧又有骨气的人。不过这话说得也混,怎么就男人能铁骨铮铮了?十三叔觉得宝儿长大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姑娘,也能做个铁骨铮铮的人,你说能吗?” 那时候她说能。 其实她当时并未全懂。 他问她长大想做什么,她说什么来着? 宝儿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这么远,马车已经到了李厚家门前,紫玉领着林锦屏先下车去了,李厚拍了拍宝儿的肩膀,掀起车帘走了出来。灰蒙蒙的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似乎迷住了眼睛,他站在车下,赫然转身:“宝儿,下车吧!” 没有人回答他,不知道这傻姑娘又入了什么魔了,李厚不由扬起声来:“宝儿!” 宝儿果然听见了,缓步走了出来。 只不过,她站在车辕上面,低眸看着他,却是脸色通红。 “宝铮,”她说:“我叫林宝铮。” 说完,一溜红从她鼻孔蜿蜒流下,人大头朝下就栽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宝儿到了李厚家里,还不等进门就从车上摔了下来,这一病竟是十几天没有出门。 李厚给她一顿调理,也不过是气虚而已。 她养病时候,也算恬静,再未提及过爹娘。 李厚都啧啧称奇,他说他还以为她会冲动得去找朝宁去,然而宝儿却奇怪地看着他,只说爹娘一番苦心,她不能无视。军令如山,已经有一个林十三违抗在前了,她得守着,来年冲锋上阵守卫大好河山,这才是她要做的事,是她自己的路。 燕京的一切事物都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了这也只是似乎而已。 眼看着这就过年了,李厚放了年假,郡王府也一直没有人来接宝儿回去。 她大病初愈,整日就陪着小侄儿在院子里玩耍,到了年底这两天,天气越发的好了起来,每到中午,日头就暖暖的,院子里的雪早就清理出去了,只树梢上偶尔还挂着星星点点,迎着日头一照,亮晶晶的。 李昶最是喜欢这样的游戏了,他一个人跑到树下站着,然后宝儿就拿着弹弓坐在一边,对准树梢上面的枝头左右开弓,只听啪啪几声,树梢上面的残雪就哗哗地往下掉,逗得他哈哈大笑,扑腾一身。 她奉命带着侄儿玩,可不许他去闹腾他娘。 徐娅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身子更重,连走到院子里都很少了。 她腿脚不太方便,尤其这个月,脚又浮肿不少,穿的鞋都是特制的,两个丫鬟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的眼前,生怕有半分的差池。宝儿病愈了,才得到表哥的恩准,见到表嫂,只不过她的大肚子似乎吓到她了,每次到了嫂子面前,都畏手畏脚地连一点稍微大点的动作都不敢做了。 徐娅还直说她也跟着李厚看着她。 这样的人,不看着行吗? 阳光暖暖的,李昶不知在地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蹲下来研究上了。 宝儿坐在屋檐下面晒阳阳,她这些日子病好了,让兄嫂给养得白了些,也圆润了些,衣裙都是新做的了,气色也好了许多。每日一有时间紫玉就变着法地折腾她,给她梳各种发辫,穿了几天窄裙,也是磨得她性子又慢上了三分。 此时她一手拿着弹弓,低头看着鞋面。 鞋面上绣着小碎花,服饰越发的精美,紫玉越发地夸她变美了,她越觉得空虚。 今日更是盛装,明明就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种装束简直可笑。 从腰间摸出紫玉塞给她的小镜子,宝儿左右照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已经变了另外一个人了,一早起来,表嫂按着她不叫她动,还特意给她修了眉,紫玉应景似地为她上了淡妆,现在看起来……还不错。 正是百般无聊,李昶又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眼看着李昶低头,一个叫做五儿的小厮连忙上前查看:“诶呀,这在哪里来的小花雀啊,好像冻死了。” 李昶兴奋地举起来,回头便笑:“姑姑!姑姑快看什么鸟!” 宝儿眯眼一看,不以为意:“就是家雀,我小时候可爱吃了,我爹经常给我抓一笼子一笼子的。” 李昶手里的鸟儿,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怎么吃?” 宝儿托腮,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吃,张口咬着就吃呗,你咬一口试试,大冬天的冰冰凉,肉味才好呢!” 这很明显就是逗弄孩子玩的,五儿刚要站直身体,小李昶半信半疑地已经又将家雀拿了起来,他竟然当真放在了嘴边,只不过盯着蜷缩在一起的小爪子,他不忍地回过头来:“姑姑,不用拔毛吗?” 宝儿哈哈大笑,实在忍不住了:“你个傻孩子,生的怎么吃?你又不是猛兽还问用拔毛吗逗死我了哈哈哈!” 李昶愣住,随即跑向了她! 宝儿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冷不防这孩子用力将家雀扔了她的身上,然后转身就跑! 差点没没砸她脸上,她连忙举起弹弓,在手边捞起个小不一点的石头子朝着小家伙的屁股就放开了手,小石头子刚好准准地打在他厚厚的棉衣上,李昶回头对着她做鬼脸:“诶呦打不着打不着,我不疼我不疼噜噜噜~” 宝儿才要叫住他,已然来不及。 徐娅被一个丫鬟扶着,才走出来,李昶刚好撞在了她的肚子上面! 小丫鬟可是吓得魂飞魄散了,赶紧稳住了徐娅的身形:“”夫人你没事吧?” 五儿也立即上前,抱开了李昶。 宝儿也是才发现徐娅出来的,她才刚去书房,出来的时候脚步就又轻又快了,谁也没注意到,结果不小心让这娘俩撞在了一起。李昶也吓得不轻,多少次因为娘亲的肚子,他爹教训他,不给他一点好脸色的。小小的孩子,心里也是忐忑,要是娘和肚子里面的‘妹妹’出了什么事,他爹不会放过他的。 幸好都没事,徐娅也就是脸色难看了点,怕吓到儿子,连忙让五儿带着他去一边玩了。 宝儿收起了弹弓,也走了她的跟前了:“表嫂,要不要叫表哥过来看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徐娅摇头,心事重重地。丫鬟扶着她往自己房里走,宝儿有点不放心就跟在她旁边,逗着她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闲话。不消片刻,跑去灶房给徐娅取补汤的林锦屏回来了,连忙递了过来。 从她一开始有孕,李厚就给她配了许多药方。 别人家的小媳妇有了身子娇气得各种病症,到了徐娅这里,经过李厚一番调理,她什么症状都没了,就是肚子太大,行动不便。月份大了,李厚也叫她多走动走动,怕生产的时候不大好生,琢磨了几日又给她配了一方子,专门营养身子,供气血的。 若是平常,她早留喝了,可眼看着汤药就在眼前,徐娅无论如何却是喝不下去了。 宝儿向来与她亲厚,见她脸色知道她又有心事,只给锦屏和小丫鬟都撵走了,她自己扶着表嫂坐下,可是关紧了房门,又回来陪着了她。晌午才过,屋里正是暖和,两个人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宝儿给表嫂拿了靠垫,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 此时屋里也没有别人了,她低着头一边给嫂子揉着腿,一边打探敌情:“嫂子你怎么了,我表哥又怎么惹你生气了吗?有事你就告诉我,他欺负你我好帮你揍他!” 徐娅笑得很勉强:“没什么,没什么。” 这哪里像是没什么的样,宝儿继续再接再厉地揉:“你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姐妹,有事就对我说啊,我虽然小,但是很懂你的。” 她低着头,似乎注意力一直在徐娅肿胀的腿上一样。 按摩手法都是和表哥学的,无事的时候,李厚就给徐娅按腿,用以缓解她的肿胀之感。 宝儿还是个小姑娘,徐娅开始并不想对她说什么,但是揉着揉着,她心底的那点委屈和惶恐就跑出来了,原本李厚每天都为她按腿的,可这两天他非但没有帮着她按腿,回去睡得也特别晚。有时候出门身上还有酒气,虽然没有什么胭脂味道,但是作为一个多疑的女人,她的感觉告诉她,李厚有事瞒着她。 才进书房,也就是给他送了一碗汤。不想他只淡淡喝了一口,就放一边了,他在桌上压着几卷画轴,她刚好在旁边随手打开一副,竟然是妙龄女子的画像!李厚随即抢了下去,遮掩住了,她当时没有问他,徐娅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书房,这才没注意让儿子撞自己身上了。 自从有了身孕,本来两个人同房的次数就屈指可数。 她娘也再三跟她说,别太看着李厚了,人家现在好歹也是有脸面的人了,她身子不便,就算这个时候去楼子了也无可厚非,还有还有……还有那些多事的,总有人给他介绍姑娘家,好好的人家不找,要进门当什么小的!她回娘家和娘亲说过,可她多少次都怕她胡思乱想动了胎气,劝她来着,娘说男人都离不开女人那点子事,仔细一想,似乎娘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想是想,一旦真到了眼皮子底下,她又受不住了。按理说,李厚盼着她怀的是个姑娘,夫妻感情未伤,他若有别的想法不该瞒着她,但是……但是她看见那些画像实在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啊! 好半晌,都没听见有个动静。 宝儿抬头,见自己多愁善感的嫂子又进入了胡思乱想状态,连忙在她面前挥手:“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事都别放心里,我看你这脸色,保不准又因什么事误会我表哥了,你别总乱想,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呢!” 徐娅从前就是大家闺秀,养在深闺里的。 此时听见宝儿口中说什么喜欢得要死,脸顿时红了:“别胡说,他才不喜欢我这样的。” 宝儿笑:“你什么样?” 女人伸手掖了下耳边的碎发,想了想,低眸:“我比他大,还点着一条腿,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泼辣姑娘。” 宝儿咋舌:“谁说的啊!” 徐娅的脸更红了:“那个……反正他跟我说过,让我再泼辣点才好。” 那些都是闺房之话,总不能对宝儿说。 宝儿不懂,直跟着分析:“今天早上,他还说我领着李昶太闹了,让我学着你贤淑安静点好啊,你是怎么得出他对你不上心不喜欢的结论的啊!” 徐娅也不能对她说,她哥都两个三个月没碰过她了吧! 她想了好半晌,觉得自己也的确在捕风捉影,这就凑了宝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宝儿先还笑,后来皱眉。 她听见表嫂说那少女画像更是一下站了起来:“还有这事?我去问问他!” 然后这姑娘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宝儿是一头扎进书房的,李厚果然还在,他拿着碗正在喝汤,桌子上放着三个落成山形的画轴。她大步过去一把将尖上的一个打了开来,和徐娅说的一样,果然是个美貌的小姑娘,旁边还有注解,谁谁家千金,十几岁,师从谁谁谁,琴棋书画如何如何的。 她拿着画轴,淡定地卷起来:“这姑娘不适合你。” 李厚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他一把将画轴抢过去,重新落好了:“胡说什么呢!” 宝儿抱臂,心口如一:“我表嫂说你有纳妾的心了,有还是没有?” 李厚放下汤碗,卷起手边的书来,啪地打在了她的头上:“你表嫂爱乱想你不知道啊,不帮着劝解还跟着胡闹,我纳什么妾,我纳妾你表嫂不得哭死,这是顾……”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宝儿这般俏丽模样,忽然挑起眉来,一股脑将三卷画轴放了她的手上:“抱着,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些画像替我送郡王府去,姑父最近在给莲池物色亲事,让我帮着参看参看,我挑了几个不错的让他看看。” 给顾莲池物色的啊。 宝儿一股脑又倒回他的怀里:“我不去。” 李厚好好放在桌子上,奇怪地瞥着她:“这是怎么了呢,为什么不想去呢!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改回叫林宝铮吗?正好姑父在家,你问他才最合适的啊!” 说的也是,宝儿点头,又重新把画轴抱好了:“好吧,那我就帮你跑个腿,你赶紧回去哄哄我表嫂。” 她病了很多天,从李厚那侧面也了解了下,顾莲池也病了好几天。 但是就算是这样,按着日子来算,这时候病也该好了。然而说起来,她从郡王府搬出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那个说过几天来接她的后爹也没来,那个好管闲事的顾莲池也没动静了,就好像她真的是多余的一个人似地,这种感觉很令人郁闷。 所以她不想见那爷俩。 不过说起改名字这件事来,还是亲自跑一趟最好了。 勉为其难,哦对,勉为其难跑一趟好了,嗯对,就是这样。 李厚让人套了马车送她,她在车上将几幅画都打开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画师画的,每个都似一个模子出来的似地,柳叶弯眉,杨柳细腰,形态也婀娜多姿,三个千金她盯着看了一路,只有一个感觉。 跳舞的像垂柳,弹琴的像杨柳,拿着扇面不动的像柳树干。 一直看到郡王府,连忙好好地收了起来。 送她过来的是李家的护院,只管将车给停了大门口,宝儿一个人站在郡王府的侧门处对着关闭着的大门叹气,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不过是十几天未回来而已。 她一个胳膊夹着画轴,一只手抬手想要敲门,想了想伸手一推。 没有推开,门口看门的老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本来想好言好语进门来个笑脸的,顿时改变了想法。 真是卯足了力气,宝儿一手提裙,一手抱画,一脚踹向了侧门,大门顿开。 门闩应声而裂,门前的侍卫队听见动静呼啦冲了过来,宝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只扬起了脸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哪敢不认识,众人纷纷避让。 宝儿问清了顾修所在地,这就往后院来了,本来门口没有停车,她也不知道有客就一直奔着书房来了。 走过顾莲池的院子,她回眸张望。 晴日当空,宝儿脚步比她的眼睛快,才是走过,慢行两步倒退了回来。 他院子里枯木林立,长廊回转,顾莲池竟然真的漫步在长廊当中,正是风口处,他后面跟着两个侍卫严阵以待,前面一丈开外,走着四五个姑娘家的。喜童似乎正在跟她们说着什么,宝儿仔细辨认,发现这四五个姑娘当中,似乎有两个是正八经的小姐,其余的应当是丫鬟陪着的。 不过即使是丫鬟,也容貌清秀,更何况是小姐,远远一看,当真是一道风景。 她的目光巡视一圈,最后又落在后面的顾莲池的身上,十几天没见就觉得他白了不少,那一身雪白的翻毛斗篷,在他修长的身姿上随着他缓缓的脚步微微摆动。 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回头看着他,叫了他一声。 他的目光在别处移了回来,只不过目光一顿,就连脚步也停了下来。 就在他园子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到他只余光扫到,立即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前面周家的小姐还低着头,娇羞地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他也只看着那边那个没良心的,根本移不开眸光。 喜童回头一看,自然也发现了宝儿,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才刚想要给她个手势让她先走,这姑娘已经对着他家主子笑了。 这两位姑娘可比画上的更受看些,物色亲事也没见过这么物色的,一口气物色这么多,上门也都成双成对的来,也不知道是顾莲池真着急,还是他太抢手了些。总之,能在姑娘们面前还这般淡然,还这么受欢迎的贵公子,也没谁了。看着好奇的姑娘们逐渐转过来看她的身影,她连忙对待定的未来嫂子们扯了扯唇算是打了招呼。 顾莲池负手而立,目光浅浅。 他一直看着她,似乎这十几天都根本没有发生一样。亏得她还担心他的病好了没有,还说什么因为她走霉运,连看都不去看她,忙着在这陪小姐们游园呢,还一起陪俩,当真廉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突然涌上了心头,她手上一动,似乎才想起怀里抱着的东西,连忙弯腰。三卷画轴都一个叠一个落在了她勾起的脚面上,宝儿对着顾莲池举起了双手,两根大拇指朝向他一点,足足表达了她对他的佩服之情,然后又同时翻转一起朝下点了点。 然后从容地重新抱了那三幅画,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百四十六章 书房门口守卫之人见了宝儿,连忙进去通报了。顾修当即让她进去,半刻也没耽误。房内温暖如春,一位六十多岁的长者一身常服,此时正在里面的榻上和顾修一起对弈,顾修听见脚步声,顿时抬眸对着她招手,让她过去引荐。 他有客,她不敢造次,连忙上前。 顾修一抬手,淡淡道:“这一位,便是莲池的授业恩师,你叫赵伯伯便是了。” 他给顾莲池找的老师那是个人物,赵和善的名头宝儿还是听过的,她恭恭敬敬地见了礼,乖乖叫了声伯伯。 这位长者微微点头:“这小姑娘看着是个有福气的相,看着穿着打扮是谁家小姐?” 难得能见顾修笑意,此时却是目光温柔,淡淡一笑:“正是小女宝铮,平日多爱胡闹。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就是多由着她,让赵大哥见笑了。” 一说是郡王府的女儿,赵和善连忙伸手捋了捋胡子:“是有福气的姑娘。” 顾修眉头舒展,让宝儿站了自己的身边:“何以见得?” 赵和善笑眯眯地:“你看她天庭饱满,鼻翼丰隆,抬眼一看柳叶弯眉下,目光宁静淡远。再看唇形十分端正,唇尾上挑,正是不笑也含笑,可不是有福之人?” 顾修点头,回头瞥着宝儿:“还不谢谢赵伯伯批示?” 宝儿再次欠身谢过,她手里还抱着那三幅画,琢磨着要不要说出来。 正要低头,赵和善又看向她了:“诶呀我才想来,这姑娘是不是李大夫家的那个?听说今年和莲池一起参军了,是她吧?” 他可真是糊涂了,郡王府能有几个孩子,顾修自称小女,那当然是李朝宁带过来的这个了。也不等顾修答言,宝儿已然勾唇笑了:“赵伯伯说的正是我,我名宝铮。” 赵和善又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哪个宝哪个铮?” 宝儿如实说了,他脸色稍微变了变,端起了茶碗来。 顾修见他不语了,回头才似注意到她怀里东西:“什么东西?” 宝儿只说是表哥让她送过来的,他就叫她放置了一边。 她仔细摆好,缓步回来,又站在二人面前,深深一躬:“赵伯伯有话直说,我名字可有不妥之处?” 赵和善放下茶碗,见她这张无害的笑脸,也是哈哈大笑:“这姑娘直来直去,老夫很是喜欢。今日我们爷俩也是有缘,那就解上一解,我看你八字,念你名姓,只这一个铮子稍有不妥。” 顾修似不以为意,只坐直了背脊。 宝儿却恭恭敬敬拱手在旁:“愿闻其详。” 赵和善以指蘸茶,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铮字:“本是大富大贵之命,附上铮字立命加重了戾气,铁金属冰冷武器乃是大动干戈不得消停。倘若养在深闺也就罢了,顶多去后院闹闹,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姑娘和莲池一般去了精兵营,可是更添不平啊!” 宝儿听得半知半解:“伯伯说的是怎个不平法?” 赵和善这回可被她问住了:“命理一说,很是玄妙,老夫也说不出怎个不平,就指命运多变罢!” 宝儿闻言见礼,抬眸便笑:“赵伯伯说的是,可人这一辈子,今天不知明天,又有几个平的呢!我爹与我取名宝铮,是以愿我不同常人,也懂铁骨铮铮,做个正直的好姑娘,我一直牢记在心,若是真有命理一说,那就尽人事而知天命,知天命而不懈怠人事吧!” 顾修勾唇,落子。 赵和善也是哈哈大笑,称赞不已。 宝儿连连谦虚,只说自己也是胡说八道,她见事已办到,躬身告退。 顾修也未挽留,只说让人送她。 她说不必,门外有车。 出了门,小叶子竟然在门口等着她。 晴日当空,空中碧蓝一片,顾宝铮快步走出书房,他远远地就站在园子口对着她招手,不敢过来。她已经看见他了,不过走过去却没搭理他,径自往外走去了。 小叶子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在身后嘘寒问暖:“我听说小姐去表公子家,又是大病了一场,如今可是都好了?” 宝儿走得不慢,也不等他,恨不能这就离开郡王府:“好了。” 小叶子小跑与她并肩:“好了怎才回来,我们大公子……” 话未说完,听见他提及顾莲池了,宝儿顿足,她侧身过来,一手指着他的鼻尖,目光哆哆:“我告诉你,别在我的面前提起他,我好了是我的事,回来干什么?” 说着加快了脚步往出走,小叶子再待追上去,她回头又指着他了:“别跟着我。” 宝儿倒退着,指着他直到他当真停下步子来,这才转身。 只不过,当真是冤家路窄,一回身当头正迎上那几个姑娘,喜童在旁也是傻眼,随即上前来欠身:“姑娘怎么来书房了?” 他陪着的前面走着的两个小美人,手还拉着手,身后跟着三个丫鬟,落后几步远的地方,果然跟着顾莲池,他高出她们不少,此时往前快走两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宝儿回头瞥了眼喜童,扬声道:“你说的这什么话,书房你们来得我来不得?” 喜童连忙告罪,是不是这个意思。 顾莲池缓步越过两个娇小姐,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他轻轻勾唇,声音很轻,却是对着她来的:“你表哥给你吃呛药了?回来就发脾气。” 宝儿:“……” 就在他的背后,两个姑娘已经掩唇偷笑了。 喜童在旁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府里的宝姑娘,这两位是赵小姐,袁小姐。” 其实此时她已经理清了头绪,这些人逛着郡王府园子,最后来书房,那只说明人是赵和善带来的。她如今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喜怒能藏于心底,抬眼便对偷笑的这两个姑娘也笑眯了眼:“两位姐姐好。” 郡王府有个宝姑娘,已经连续退了两门亲事,这姑娘好舞刀弄枪,是精兵营里一小将,燕京百姓无人不知。既然是顾莲池的妹妹,这两位自然是高高兴兴要结实一番的,不过才要上前,站在她们面前的顾莲池又开口了。 他这半天加起来也没说两句话,都是喜童在陪着她们介绍的。 此时顾莲池扬着脸,却是声音淡凉,依旧是对着宝儿说的:“哪个是你姐姐,人都比你小。” 说着先一步移开了步子:“走了。” 宝儿:“……” 她心中的怒火差点喷涌出来,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在那俩位姑娘眼里,这恐怕也就是个哥哥欺负妹妹的日常,她们对着宝儿友好地挥手道别,她也只好笑着点头。 都走了,只有小叶子还,她一走立即跟上来了:“小姐小姐别走这么快,给我也带李家去吧!” 宝儿眸子里似有火光,她咬着牙,回头瞪着他。 他搓着手,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好小姐,我本来就是小姐身边的人么……” 她抬腿就走,他一跟上来就回头指着他,他怎么祈求都没有用。 出了园子,宝儿更是提了裙摆,要踢他。 吓得小叶子连连跳开,趁着他躲开的功夫甩开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郡王府的侍卫似乎多了些,尤其平时那些熟悉的脸孔,见了她都如临大敌,虽然并不阻拦她来回行走,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们有意无意地在观察她的动静。 想不通的事,想他干甚! 她现在恼的是顾莲池,气的是顾莲池! 很明显,他现在致力于给她找小嫂子,可没有闲心搭理她。 一口气冲出了郡王府,顾宝铮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跟顾修说想改户帖的事情了,想来也不能答应,还得娘回来再从长计议。她扶着车辕上了马车,才掀开车帘要进去,却是愣住了。 车里多了一个人! 她回头看着车夫,车夫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挥起了马鞭。 马车渐渐驶离,宝儿钻进车厢,放下了车帘。 坐在她车上的小姑娘,此时泪痕未干,抱着膝盖正看着她立眉:“宝儿我告诉你,你今天没有看见我,谁也没看见我听见了没有!” 宝儿:“可我看见你了啊!” 李静瞪眼,一行清泪从眼角又落了下来:“没有!你没有看见我!你看见的不是我!” 宝儿:“……” 李静:“呜呜~” 宝儿:“好吧,我没看见你。” 马车行得不快,李静是先于宝儿从郡王府出来的,她拿着腰牌,顺利爬上了她的马车,已然在里面哭了好半晌。此时宝儿就在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至少是她这么以为的,抹着眼泪,她扳过宝儿的肩膀,霸道地叫道:“你不许笑!” 宝儿天生笑颜,无语地看着她:“我没笑。” 李静泪眼汪汪:“你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哭,坏宝儿,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也一点都不关心我!” 好吧,她在无理取闹。 察觉到这一点,宝儿定定地看着她:“你哭什么?” 话音刚落,人已经扑过来抱住了她! 李静抱着她开始大声地哭:“宝儿你说顾莲池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公主啊……父皇都说天底下就我最可爱……就他不喜欢我还奚落我……觉得我哪里不好告诉我我可以改的啊……他算什么……你看见园子里那两个人了吗?赵老头家的表姐妹,整个燕京都说是她们是什么公主典范呢我呸!要是别人我心里还能好受点为什么偏偏是她们啊……我讨厌她们我讨厌顾莲池呜呜……” 宝儿:“……” 李静哭了好一通,在顾莲池面前受到的不仅仅是拒绝她的失落,还有赵家表姐妹探究的目光,以及人言可畏的比较之心,她觉得她堂堂一个公主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因此哭得格外伤心。 宝儿拍着她的后背,绞尽脑汁地安慰她:“好了,别哭了,你都说你是公主了,以后能找到一个比顾莲池好一百倍的人。” 李静闻言坐直了身体,幽怨地抬头:“你竟说傻话,上哪去找比他更好的人呢!” 宝儿也才在他那手了气,此时也都涌上了心头:“谁说的?他哪里好啊?” 李静抹着眼泪:“他长得好。” 宝儿:“……” 李静只管捶胸顿足地对着她发着牢骚:“宝儿你知道整个燕京得有多少个小子盼着我看他们一眼,你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把我娶回去,可偏偏他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喜欢他~我不管!” 她说到最后,突然激动起来,腾地站了起来:“我不管,我这就死去,我要让他后悔!” 说完,人掀开车帘就跳下了车去。李静也是气急了忘记是在车上,在疾驰的车上往下一跳顿时摔了街头上,过往路人无不顿足回头,她又羞又恼,遮了脸也不分方向这就跑了起来! 宝儿反应过来了,但是并没有抓住她的胳膊,她在心中将顾莲池咒骂了两遍,只得也跳下马车追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望南楼是燕京有名的酒楼。 这里有沈江沅最喜欢的果酒,也是他最喜欢的酒楼。 宝儿对于它的印象还停留在喝酒误事上,其实也就在郡王府的不远处。 在楼上雅间里,打开窗户甚至能看见她的小楼,如果不是晚上一眼望过去入眼的都是漆黑,宝儿或者还能站在窗口好好望一望。可惜天黑了,郡王府也少有灯光,站在三楼上,仅仅能看见几处灯火。 因为这个望南楼,沈江沅才对她愧疚得很。 由此开始的这一段阴差阳错的婚事,当真是阴差阳错。 这熟悉的地方让她突然有点郁闷,宝儿紧紧守着窗边,正是张望,背后拿着酒壶的少女又是扑身过来:“别管我!谁也别管我!我这就从楼上跳下去,就让我摔成肉饼吧宝儿呜呜……” 看起来她还没醉,还知道胡闹,还知道是她顾宝铮站在窗边拦着她。 宝儿连拉带抱给她又按回了椅子上去,一桌子的菜也没吃几口,酒倒是没少喝。 才坐下来,李静又开始哭。 时间长了,她已经开始干嚎了,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了:“顾莲池你个混蛋王八蛋,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还当着别人的面欺负我侮辱我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呜呜~” 宝儿有点饿了,拿着筷子直杵着盘子里的花生豆:“你在这嚎他是听不见的。” 李静捶胸:“你们哥俩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负责欺辱我你,你负责气死我,你说我堂堂一个公主,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我呢,嗯?宝儿你来说说,从前陆离围着你转的时候,我不过是多去了两趟,他就围着我转了……你知道什么叫真心不,他那不叫真心,不过就是有利可图,有图意的东西!” 宝儿才夹起来的花生豆啪嗒掉落了桌子上面,她无语地瞥着李静,也不恼:“你还好意思说是我的朋友,我朋友干不出来这事,若不是你故意给陆离期许,他怎会轻易悔婚?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好东西,堂堂公主是好东西了?” 李静人虽然比宝儿小点,但是人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经历的事情怎比她少。 两个人熟得不能再熟了,说她不是好东西她还嘿嘿地乐,抱着酒壶晃了晃,她直拍桌子:“你个傻宝什么时候学的牙尖嘴利了?我告诉你你应该谢谢我,若是真心喜欢你,应当受得住名利场上的诱惑,成婚前看清他总比成婚后看清好许多,我见你退婚也没怎难过,可见你也没上多少心。怎么我听说你又退婚了?来来来,你也喝一碗!” 说的也是,宝儿摸了摸鼻尖,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我酒量不好,每次喝酒准没好事。” 李静坐着蹭到了她的身边,一胳膊就搭在了她的肩头上:“一醉解千愁,让妹妹来陪你,来来来咱们不醉不归!” 宝儿还算冷静,直推拒着她:“公主可别喝醉了,我没法子送你回宫的。” 李静是偷偷跑出宫来的,谁也不知道。 她此时可算狼狈,才下了马车摔了一跤,不分方向直接撞进了这新开的酒楼来。想着自己丢脸真的丢到家了,一身脏污,更添愤怒。叫了一桌子的菜,真是喝了点小酒又哭又闹,大约跳了十余次的窗都被宝儿拦下来了,折腾了半天也是真的累了。 哭得眼泪也干了,骂的也词穷了。 眼看着宝儿在眼前,也没别的人琢磨,非不顾她的推拒,就往她嘴里送酒:“喝点来喝点,退婚是好事,来来来……” 宝儿不愿,顿时将她推开,结果人站都站不住,何况被她一推。 李静一屁股摔了地上,这可就不起来了。 不知道这姑娘在哪里学的,人往后一仰就又干嚎起来:“连宝儿你都嫌弃我不跟我做朋友我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死在这吧,反正也没有人真在意我~” 宝儿略窘:“……” 她看着李静这胡闹的样,忽然想起自己病得稀里糊涂的那一天,在地上打滚的时候,顾莲池看着她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情吧,然而他待她的好似乎以后也没戏了。还没等娶妻生子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什么好哥哥,都是屁话!屁话!越想越生出了些不明的情绪,一把将李静拽了起来,主动拿起酒碗来咕嘟咕嘟就一口干了。 李静此时头发也散了,衣裙也乱了,脸上都带着俩道泪痕,只笑得像个疯子似地直拍手:“好好好,再来一碗!” 宝儿自己倒酒,指着椅子让她好好坐下。 二人紧紧挨着,一人一碗,很快这一壶就见了底。 李静拿着筷子直敲碗:“对嘛,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也须尽欢!大好的时候为什么非要叫我们伤心呢,顾莲池就不用说了,沈江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端端的,他为什么又想退婚了?难道这个时候不该是他紧紧抓住郡王府这棵稻草的时候吗?” 宝儿几碗下肚,脸就热了,听她说什么稻草的,抓住了她的筷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的说他干什么。” 李静也有点晕乎了,抽出筷子在她面前画圈圈:“可见他也是个可怜人,是个傻子。” 说起沈江沅了,宝儿托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傻,他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是个好人呢。” 能不是好人吗? 若不重情重义,怎能还记挂表姐,可见当初也是真心真意。 想到他为情所困那些天,还差点摊上命案,宝儿轻笑出声,继续喝酒。 她和他始于望南楼,终于望南楼,也挺好的。 往事总是这般,犹如酒肉,穿肠就过,过去就算了。 宝儿给李静倒酒:“我又先干为敬了,别提那个好人了,你来一碗。” 李静推开眼前的酒碗,半张脸趴在桌子上面,贪凉:“好好好,你说他好他就好,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给他抓住?要是我打他骂他不跟我好我就杀了他!” 宝儿垂眸,晃着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为什么要那样?不喜欢我就算了,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喜欢他了,很公平,以后找一个特别喜欢特别喜欢我的人,丢了芝麻去捡西瓜,那才好。” 李静翻面,又来贴自己的右脸:“有的人是芝麻,顾莲池不是。” 她一脸苦恼,闭着眼睛蹭来蹭去地:“可我不舍得打他也不舍得骂他也不想杀他,你说怎么办?” 说话间,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又落下脸来,这姑娘狠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开始用她的额头咣咣地来磕桌子面:“我是不是傻,你说我是不是傻!” 宝儿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心里还很清醒:“你是挺傻的,他不喜欢你你喜欢他干什么,还说什么想死,你知道什么叫百姓疾苦吗,活着都难,谁想死谁傻。傻,傻,傻透透的了!” 她手一挥,也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挥落地上去了。 也是浑身燥热口干舌燥想要喝水,迷迷糊糊拿了李静旁边的一个碗,端过来就喝了。 不是水还是酒。 有时候喝酒就是这样,情绪上来了,就控制不住了。 李静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又是没完没了了的魔音灌脑。 宝儿竟然觉得这果酒好喝了,伸手拍了拍李静的后脑勺给她顺毛,完全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行了行了别哭了,你不傻,是他傻,他傻行了吧!他放着你这么可爱的姑娘不喜欢,喜欢看什么柳树!一个个杨柳细腰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样给谁看呢!” 李静嗯嗯两声,又坐直了身体:“谁杨柳细腰了,你腰最细!” 说着伸手抹了把脸,一低头拿起了脚边的新酒壶来:“是吧,我就说他傻吧,我是谁,我是堂堂公主!就他相看的那几个姑娘,我哪个不认识?赵老头成天说什么面相烦死了!他那么会看相娶他老婆时候怎么没好好看看娶家一个母老虎!燕京谁人不知道啊,就他家那老太太年轻时候是有名的醋坛子,还厉害经常对他用什么家法,给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到了他孙女这别看她一副好表皮,那肚子里装的都是小鬼,谁娶她谁倒霉!” 宝儿开始仔细回想那位姓赵的姑娘,一点印象没有了! 不过对于看相这件事她立即附议:“就是,那么会看相给他孙女看看谁家是命中注定的好姻缘送过去就完了么!你看赵家小姐不怎么样,可顾莲池好像挺喜欢呢,白天还护着人家,挤兑我呢!” “什么!”李静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他还因为护着她挤兑你了?我看顾莲池是迷住了吧?指不定这赵二蛋使了什么妖法开始蛊惑人心了,这么快就上心了,她也太不要脸了!” 赵二蛋……赵二蛋…… 宝儿:“赵二蛋是谁?” 李静一副你太孤陋寡闻的模样:“她娘多年无子,两口子一吵架她爹就说她你倒是下个蛋,后来她娘发威了一口气生了她哥和她,好多人说起她来就叫她老赵头家的赵二蛋。” 好好一个姑娘家,让人家叫什么赵二蛋,可即使这样,看顾家父子那个模样,似乎很有联姻的意思。还说她吃呛药了,他才吃呛药了!平时看着淡风淡水的,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她捏着酒碗,想起顾莲池奚落她时的模样,鼻尖喷火:“嗯,他真是太不要脸了,上天怎么不派个磨人精磨死他!” 李静趴在桌子上开始迷糊了:“宝儿我给你当嫂子,好不?” 宝儿浑身都热,恨不得把衣服都脱了,明知道这不可以,就解开了领口几颗扣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回头一看雅间窗前放着躺椅,一头扎了过去。 窗边嗖嗖的小风吹着她的脸,她觉得舒服极了。 躺在躺椅上面,她脑子已经开始不好了:“我嫂子都快生老二了,你给我当什么嫂子~” 李静哼哼着:“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想了我这次要是没喝死的话,回去我父皇要是没打死我的话,我就死心了,不喜欢他了,你说的对,都不喜欢我我喜欢他干什么,他顾莲池就是个混蛋,就是个混蛋,让他和赵二蛋配对去吧!” 宝儿闭上了眼睛,在躺椅上窝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听着李静的动静,她的脑海当中,突然出现了两颗硕大的蛋。这两颗蛋滚了一起去,滚着滚着就变成了顾莲池和赵小姐,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一对璧人一样的,越看越是生气,气得她上去就一顿踹,可惜两个人又变成了两颗蛋,真是气死个人了! 李静困了,趴在桌子动弹不得。 她偏着脸看见宝儿躺在躺椅上面一会抬起脚踢两下,一会翻个身又蹬两下腿,也逐渐闭上了眼睛:“宝啊,一会我睡着了,你要记得给我送回宫去啊,不然你就完蛋了!” 似乎听见这个蛋字了,躺椅上的顾宝铮腾空又踢了一脚,再没有人回答她了。 很快地,雅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她们是须尽欢了,可苦了外面找她们的人了! 李静悄然出宫,一个人跑了郡王府来,正遇见顾莲池陪着赵家表姐妹,一怒之下指着他的鼻尖骂了他一顿,他断然拒绝也未给她留情面,可见她愤愤然出了郡王府也不以为意。这姑娘从来都风风火火的,本来以为是回宫去了,可天快黑了的时候,李厚却是找上门来,说是找了一大圈了,也没找到宝儿。 车夫本来接了她是要回去的,但是李静拿的是黄金令牌,他常送李厚也在宫外遇见着过公主,自然认得。只不过眼看着这刁蛮公主从马车跳下去,宝儿追着去了,他在街头勒住马,才是一掉头的功夫,就失去了两个人踪迹。他不敢耽误连忙回去告诉李厚,可是李家几个人一顿找,怎么也没找到,没办法只得来郡王府通报一声。 顾修被请了赵家去,偏又不在府中。顾莲池已被禁足多日,侍卫队自然不许他出府,不过公主是从郡王府出去的,若是有半点差池没法交待,也就只得跟了他的身后,也都出了郡王府。 禁卫军分成了几小队,侍卫队跟着顾莲池,在燕京城可是给这两个人好找。 天都黑透了,也没找到。 戌时一过,到了禁夜时间,更是焦虑,扩大了寻找范围。 白天还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又飘起了雪花。 顾莲池站在街头,仰望天空。 那日顾修大怒,他问他,兄妹已成,你即便有那样的心思又当如何? 是啊,说出口了又能怎样呢? 他知道答案是无解,一病不起。 禁足无非是强制关着他而已,关住他的人,也仅此而已了。 飘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已经禁夜了,偶有些富贵公子哥来回走过,顾莲池大病初愈,披着斗篷负手而立,整个人都似乎融入到了雪色当中去。正觉彷徨,一人迎面而来,他行色匆匆,四目相对时候,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嫌恶。 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常凤栖微微欠身:“大公子有礼了。” 顾莲池见他往郡王府方向去,顿时回眸:“你哪里去?” 凤栖与他擦肩,脚步不停:“闲逛。” 这个时候闲逛什么,李厚找宝儿的时候也或许会去常家问,顾莲池心中一动,当真是关心则乱,越是往远的地方找越是找不到,也或许她根本就没有走远。 眼看着常凤栖脚下生了风一样,他也立即转身。 望南楼前,顾莲池看见凤栖的身形一闪就不见了,当即吩咐侍卫队门外守着,侍卫队当即领命侧立在旁。他撩袍走进,一抬头果然在楼上瞥见一个小伙计领着常凤栖往三楼去了。 这小子总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弯弯道道,望南楼竟然还有他的人。 若非收到消息,他不会这么快找到宝儿。 顾莲池眸光微动,尾随在后。 凤栖也是才知道宝儿失踪了,网罗了一圈,望南楼的小伙计给他传了书,这才直奔着来的。他也是心急,上了三楼,直接进了宝儿所在的雅间,一掀帘子就闻到一屋子的酒味,被吹进来的小南风卷得到处都是。 也幸亏是南风,窗口处没大风气,不然非落病不可。 顾宝铮仰面躺在躺椅上,睡得正熟。 一边的李静也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这两个人不知道都睡着多久了。 他大步过去,在宝儿身边站住了。 她衣领微敞,露出白皙的一小截颈子洁白如玉。 从营地回来她养白了,凤栖低眸看着她,见她睡颜真是啼笑皆非:“你个磨人精,别人找你都找翻天了,你倒好,在这睡大觉。” 他伸手在她脸上刮了刮,嗤笑出声。 正是倾身,伸手要抱,帘子一掀,顾莲池已经走了进来。 常凤栖一手探入宝儿的腰下,一手来抱腿,只淡淡一瞥就是笑了:“大公子来得正好,找到公主了,有劳郡王府送她回宫吧!” 只不过,不等他将人抱起,顾莲池已然大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若是比谁动作快的话,凤栖才一抬胳膊就被他按住了,一动之下宝儿滚落回了躺椅当中,因磕到后脑勺了诶呦一声。 顾莲池眸色漆黑,紧紧盯着他:“我的人,不劳你费心。” 凤栖被他按住胳膊,也站直了身体:“却不知大公子口中所谓你的人,是指的谁?” 顾莲池只低头看着宝儿,伸手给她领口处拉扯平整,皱起双眉来:“醒酒了?” 许是刚才那么一磕,顾宝铮睁开了眼睛,此时正看着他们发怔。 凤栖也是看着她:“傻货,醒醒。” 就在他们两个人都以为她清醒了的时候,宝儿却是指着顾莲池点了点手指头,很明显还迷糊着,她人躺在躺椅当中,半阖着眼哼哼着:“我没醉我告诉你你,你跑我梦里干什么!怎么的,你现在想理我了?你现在来接我回家了?晚了!我告诉你晚了晚了就晚了。” 语气当中有多哀怨有多委屈她自己没有察觉到,又说了好几遍晚了。 顾莲池已然扳着躺椅,将她扳到了自己的对面来。 他倾身来,就在凤栖错愕的目光当中,对上宝儿眨巴着的眼睛:“这不是来了么,晚了?” 宝儿似乎有些清醒了,又似乎没有。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半天,终于咕嘟出一句来:“我不喜欢什么赵小姐袁小姐。” 他郑重点头:“嗯。” 她扁嘴:“嗯是什么意思?” 他轻声道:“我也不喜欢她们。” 总算有一句她爱听的了,宝儿唇角微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好吧,算你来的不晚了。” 顾莲池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 他解下自己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裹,才要去抱,常凤栖身形一动,这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样的目光如何能是兄妹之情! 四目相对,他眼底是嗜血地红:“顾莲池,你在干什么?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顾莲池不理他,只待上前,凤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现在是她哥!” 放开了他的胳膊,又来推搡。 进门之前他在干什么,顾莲池隔着帘子都看见了:“常凤栖,你又在干什么,如果我不来你想干什么?” 他声音低沉,也揪住了凤栖的脖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她弟弟。” 凤栖平生最恨不过这句话,当即便怒,:“我不是!” 他拧着顾莲池的胳膊,才要动手,不想话音才落,顾莲池一拳已然挥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耳边像是有无数人在吵闹一样,她的脑袋里炸开了花。 顾宝铮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身上也像压了一座大山似地,动弹不得。 映入她眼底的是蓝色碎花帐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在表哥家里她的房间,一见她睁开眼睛,床边的凤栖连忙上前,叫了她两声:“傻蛋,你可算醒了。” 宝儿皱眉:“不许叫我傻蛋,什么蛋都不行,我以后不想听见蛋这个字!” 凤栖不以为意,只坐了床边对着她笑:“好好好,不叫了不叫了。” 看见他了,她猛然想起梦中场景来,心里砰砰直跳:“我昨天喝醉了,闹事了没有?你怎么在这里,谁送我回来的……诶呀什么东西这么重,我喘不过气来了。” 宝儿想要坐起来,可惜扬起脸才看见自己胸前压着个什么‘东西’。 李昶撅着个屁1股伏在她前胸上睡得正香。 她很是无语,只得偏过身子,让他滚落在旁,搂在了被里这才坐起来。 头疼,刚才她问什么话来着? 揉着额头,宝儿头疼得直往后撞墙,撞了两下,才想起个关键人物来:“公主呢!什么时候了,都沈时候了!” 凤栖好笑地看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直到她转身过来就要下地了,这才一把按住她了:“得了,你都睡了一大夜了,现在才想起公主来不晚吗?” 一大夜了? 她往外一看,正是晴天白日。 看样子都晌午了,就像风栖说的,她睡了一大夜又睡着一小半天。 头还有点昏沉沉的,宝儿将自己瘫倒在床,怔怔地看着帐顶出神:“哦,晚了啊,那公主现在在哪呢,你怎么在这里?” 常凤栖也是才过来,见她一点不热络,当即挑眉:“这么说的话你就太没良心了点,昨天晚上是谁冒着风雪把你背回来的啊,我说顾宝铮,虽然咱们现在不在一个家里,但好歹也是姐弟,能不这么对待你一片热心的弟弟吗?” 宝儿抬眸,不可置信地眨眼:“你背我回来的?你在哪里背我回来的?公主也是你送回去的?” 凤栖站起了身来,轻描淡写地嗯了声:“当然是我背你回来的,除了我还能有谁,你们两个酒鬼,明明就那么点酒量还敢去望南楼喝果酒,这酒后劲大着呢!要不是我正好找着你们了,哪个不长眼钻进雅间里呆上一夜,怎么的,你还想再定一次婚啊!” 宝儿闭上了眼睛:“是公主借酒消愁,我是被逼的。” 他嗯了声,表示赞同:“公主也算仗义,她醒酒了之后也是这么对皇上说的,还求信陵君不要责罚你呢!” 李静竟然比她早醒过来了,宝儿摸了摸鼻尖,讪讪地笑了。 只不过,这里面有郡王府什么事? 她怔怔看着凤栖,后者则很快坦言道:“顾莲池及时赶到,我送你,他送公主。” 这样才说得过去,凤栖是她弟弟,送她理所当然。 比起她公主更重要些,顾莲池去送她也无可厚非。 恍惚还记得昨天晚上做的梦,梦里也有凤栖和顾莲池,宝儿才一深想头疼得厉害,疼得她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 紫玉听见这里间有动静了,连忙打了水来。 凤栖见她要起,这就退了出去。 顾宝铮下床穿衣,紫玉给她的脸好一顿揉擦,又是碎碎念了半天。在她的口中宝儿才知道昨天晚上的确是凤栖给她背回来的,原本还不大相信,结果一旦接受了这个真相之后,心底那点对顾莲池的小情绪立即被无限放大了。 任着紫玉给她又往大家闺秀上打扮了一通,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发呆。 镜子当中精致的小脸,立即变成了一根无根的狗尾巴草。 从前她娘带着她,她娘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郡王府前院也好,后院也好,都有个根,那是她的家,现在顾修也好,顾莲池也好,都疏远得很,总让人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正是揉着脸头疼,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 紫玉扳着她的肩头,让她看着镜子:“小姐快看,多好看!” 宝儿敷衍地哼哼两声,表示你高兴就好。 紫玉见她脸色还不是很好,轻言轻语地哄着她:“头很疼吗?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灶房那边给你加小灶。” 宝儿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想吃。 她站起身来,一走路发现紫玉又给她穿繁琐的层层窄裙了,她只得一小步一小步的走着路,不等到门前就不耐烦地提起了裙摆,外面银装素裹的一片,才一开门就看见满院子的人。 侍卫队林立两旁,李静的身边还拥簇着四五个小宫女。 她穿得比自己还要繁复得多,此时正和凤栖站在一起说着话,抬眼见到她了,使劲对着她挥手:“啊宝儿!” 宝儿抱臂倚在门边,笑:“这景儿可真好看~” 李静不耐烦地摔开要扶她的小宫女,也提起裙摆冲了过来:“哪有什么景儿,到处都是烦人的人~” 说话间脚下一滑,还是身后的凤栖扶了她一把:“小心!” 说着搭着手,将人扶进了门。 顾宝铮侧身避让,对着李静嘿嘿地笑:“看看,看看,你和凤栖站在一起也不错的啊,他从小长得就好看,要不,你们两个凑合凑合得了,别的不说,常家一定感恩戴德的,当个小祖宗似地给你打板供起来!” 房门一关,李静原形毕露。 她反手拽过凤栖来,顿时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勾低了些:“什么东西?我们?我们是好兄弟,好兄弟你懂吗?” 说着在凤栖将她推开之前,一把将他推得老远去了。 宝儿:“……” 李静回身坐下,拍着桌子长吁短叹:“宝儿你知道吗,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很想告诉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大快人心的事情,高兴得我都迫不及待出来转一圈了~” 凤栖坐了她的旁边,懒懒靠在椅背上面:“对于你来说大快人心的事,通常都没好事。” 她作势要打他,他后仰躲开,伸手拉过了椅子,让宝儿过来坐,三人围在桌边,紫玉连忙上了糕点和茶水。 宝儿本来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不过见她眉眼间都带着娇俏的精气神,和昨天那模样简直天地之别,不由点头:“说来听听,什么事让你一下子从地上又上天了!” 李静晃着手腕,腕子上上玉镯子晃得叮当直响:“出大事了哈哈,赵二蛋的婚事没戏啦!” 宝儿托腮:“赵二蛋是谁?” 很显然,昨天晚上的记忆在她脑海当中有段混乱,不过李静也好不到哪去:“诶呀你是不知道,就赵和善他孙女,你见过了吧,她娘多年无子,两口子一吵架她爹就说她你倒是下个蛋,后来她娘发威了一口气生了她哥和她,后来有些人啊说起她来就叫她老赵头家的赵二蛋。这都不重要了,重点是她今日才邀了诗社的好几个小姐,知道怎么说的吗?哈哈她竟然已经开始炫耀了,炫耀她要进郡王府的门去嫁顾莲池了,结果我刚才得了消息哈,顾莲池挨了信陵君的打,现在卧床不起了!” 凤栖在旁闲闲道:“语无伦次,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李静伸手指了他一下:“你闭嘴。” 回头看着宝儿笑道:“你能懂得这其中的关系吧?毕竟你是他妹子,了解他嘛!” 宝儿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她在暗示什么,随即道:“没有人能勉强他,如果他不愿意的话,至少昨天就不会和她们在一起了,所以这两者间你说的那种关系存在性不大。” 李静笑脸顿时垮了下来:“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说的不对!” 宝儿对着她直摇着手指头:“那么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件事的?那么大快人心的到底是顾莲池和赵小姐的婚事告吹了,还是他挨打了,让你觉得大快人心了?” 李静腾地起身,走到她和凤栖的中间,一胳膊搂住了一个:“怎么办,不管是哪一个,我都觉得很大快人心!” 凤栖不耐烦地推开她的胳膊去:“我看你是病得不轻,顾莲池怎么可能违背信陵君的意思,就算是赵家小姐不合适,还会有张家的王家的唐家的周家的……哟!” 他背后被肘击了一记,终于闭嘴了。 宝儿高兴不起来,也恹恹地:“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没意思。” 他们两个人一看就意兴阑珊地,李静不以为意,依旧勾着两个人,在她们当中探出头来:“不要这样嘛,你看我们都是失意人,也当团结一心,她们还办什么诗社叫什么燕京五美,俗,忒俗!以后咱三个也弄个诗社,吟诗作乐谁不会啊,咱们就叫嗯……就叫岁寒三友怎么样?嗯?你们说怎么样?” 宝儿和凤栖都一副不怎么样的目光看着她,一手把她胳膊拿开,凤栖抿唇:“比她们的诗社,公主果然高雅,高。” 宝儿附议:“嗯。” 这两个人! 李静在她们背后一人拍了她们一下:“真是无趣,无趣透了!” 宝儿心不在焉地哼哼着,凤栖回头瞥着她的脸色,以为她还头疼难受:“怎么了?” 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反倒仰着脸看向了李静:“顾莲池真的被打了?你听谁说的卧床不起啊,那得打成什么样才能起不来,也不知道他又怎么惹到大叔了……” 李静点头,回身坐下:“问你表哥就知道了,顾莲池这个混蛋,本来我是要去父皇那告他一状的,但是今天李大夫在后宫遇见了,给他求情来着,他亲口对我说的,估计没个三五天下不了床了,后背这后面都快抽烂了~” 宝儿皱眉:“太过分了。” 说话间院子里又有人声,也有人过来敲门叫着宝儿。 她忧心忡忡走了门前,才一开门,顿时愣住了。 是嫂子身边的丫鬟来敲的门,徐娅在丫鬟的搀扶下已然走了院子里,而就在李家的大门口,赫然站着那个李静口中后背都被抽烂了没个三五天不能下床的人。 顾莲池背脊挺直,只轻轻欠身:“表嫂见谅,过年了,我来接宝儿回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顾莲池背脊挺直,只站在大门口动也不动:“表嫂见谅,过年了,我来接宝儿回家。” 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顾宝铮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他只淡淡看着院子里的所有人,面无表情。 李静在宝儿身后跳了出来,瞠目结舌地指着他怪叫:“他怎么跑出来了!李大夫骗我!” 凤栖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看见顾莲池的时候眸光悠地收紧了些:“顾莲池你还敢来?” 说着他越过宝儿的肩头,直奔着顾莲池大步走了过去。 徐娅腿脚不便,却也知道些内情,此时李厚还未回家,一时间六神无主,只得叫着宝儿:“宝儿快到嫂子这来。” 顾宝铮连忙过去扶住了她:“嫂子,怎么了?” 说话间凤栖已然到了顾莲池的面前,他几乎是愤怒地,一把抓住顾莲池的领口:“顾莲池你疯了吗!” 顾莲池脸色苍白,却只淡淡道:“放开。” 凤栖扯近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来信陵君还是手下留情了,你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给宝儿弄回去你真是疯了!” 顾莲池只嗤笑出声:“你才是疯了,一样的事情我敢告诉她,你敢吗?” 他不是敢是不能,还不到时候,常凤栖恼羞成怒:“你!” 顾莲池挑眉:“我什么,再不滚开信不信我这就戳穿你那点心思?” 凤栖忍无可忍,怒意翻涌:“顾莲池!” 话音才落,他的一只胳膊已经被人抓住了。 顾宝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们身后,她拽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离了顾莲池:“我怎么听着你和他说我呢,你们在说什么?我回不回郡王府又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什么?” 她将两人分开,顾莲池胸口微微起伏,后退两步一手扶住了李家大门。 远远地喜童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主子!主子!” 他已经跑了很久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宝……宝宝姑娘,快帮着劝劝我们大公子,还病着呢!” 当着顾宝铮的面,喜童到了跟前一把扶住了顾莲池,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宝儿的,他恳求的神色当中,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地紧张,宝儿见他紧紧挨着顾莲池,想起了李静的话来。她回头吩咐丫鬟们们扶着徐娅先回屋里去,又让凤栖送李静先回去。当然了,李静有看热闹的心自然是不愿意回去,但是抗议无效,宝儿不容置疑地推了凤栖,他犹豫片刻,到底也是听了她的话了,劝着李静先走。 李静一见了顾莲池俩眼发直,扁嘴叫了声莲池哥哥。 顾莲池却像是没瞧见她一样。 她恼得不轻,一跺脚领着一行人鱼贯而出,气呼呼走了。 凤栖回眸瞥着宝儿,见她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也是转头就走。 昨天晚上雪下得不大,白天时候小厮早就收拾一边去了,脚下踩着的都是青砖石路,顾宝铮走到顾莲池的面前,顿足:“你怎么了?” 顾莲池尽量让自己站直了,只低眸看着她:“不是你让我来接你?” 她诧异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让你来接我了?我在表哥家住得好好的,还说要一起过年呢!我可没想回去,一点也没想。” 宝儿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伸手摸了摸鼻尖。 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他苍白的脸上,竟隐隐露出了一丁点的笑意来:“是我来晚了?” 这句话有点耳熟,宝儿本能点头:“嗯哼,是晚了。” 喜童在旁,急得不行了:“宝姑娘,我们公子……我们公子站不了多一会儿,劝着他些,马车随后就到。” 是了,李静说他挨了打。 她抬眼瞧着他的脸色,的确很差。 再上前,就快站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你爹又打你了?因为什么?” 她一点和他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径自切入主题。顾莲池却也不恼,此时茫茫雪色当中,喜童亦或是院子里假装看风景的紫玉,他都似看不见一样,天地之间,只剩面前这个姑娘,这些年来一如既往地呆。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的眼前只剩下嬷嬷一个人,然后嬷嬷变成了冰冷的嬷嬷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再动,彼时的他连站起来的本事都没有,一起来就摔倒在地。 那时候就是她对着他伸出了手,她还给了他她最爱吃的糖。 那是他最讨厌的味道。 从来都最讨厌的味道,竟然也吃了很多年。 看着她的眼睛,都像掉进了满目星河,看着她勾起的唇角,若隐若现地梨涡,就像掉进了蜜罐子里。 他最最厌恶的甜味,却该死地让人痴迷,并且无论如何也戒不掉。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眸光微动,竟然都是愤怒:“你爹又打你了?因为什么?” 他直直看着她,直直看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顾宝铮开始皱眉:“说呀,因为什么?因为他想让你和赵小姐好,你不愿意?你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 在她的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总是更多惶恐。 晚来一刻都怕别人对她说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她耳根子软,极其容易拿起一样东西,也极其容易放下。拿起的时候说喜欢就喜欢,喜欢的时候一心一意,放下的时候也说放下就放下,放下的时候也从不回头。 这就是宝儿,他的宝儿。 挨这顿打,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放不下。 可这些,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又如何能说出得出口? 兄妹伦理,无解。 宝儿还等着他回话,顾莲池却只看着她叹息:“不是,什么都不是,我没事。” 紫玉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表哥一直还没有回来,眼前的这个人对她所他没事,她却半点不信。顾宝铮眼角跳了跳,上前一手托住了顾莲池的后腰,冷不防她手下一用力,他眼前一黑一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而比他更痛的是宝儿的心,顾莲池身上棉衣都没穿,只一层单衣。 她这一按一下,掌心竟然晕染了些血迹。 可想而知,他背上的伤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宝儿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眼里已然冒出火来:“为什么,为什么?你爹为什么又打你,你都这样还跑这来干什么!” 她愤怒不已,真是难以想象,伤成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走过来的。 顾莲池不以为意,看着她也觉不出冷,也觉不出疼:“来的路上我一直想,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是现在又不想说了。” 说完一头朝着她栽了过来! 现在谁还听他说什么废话,顾宝铮一把接住他怒目以对:“先回去再说!” 说着也顾不上车还未到,背对着他这就抓起了他的两条胳膊,手上一个用力就将人背在身后。顾莲池比她要高一头,她空有一身力气,却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背起了。 不过,她是谁,一切都可以用蛮力解决。 顾宝铮双手紧紧扳住他的腿,拖着他的两只脚在地上,飞快地走了起来:“顾莲池你每次都这样,有什么事你就好好和大叔说,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呢!” 喜童和紫玉急着跟在后面,可两个人谁也帮不上忙,只得小跑跟紧了。 顾莲池的意识时有时无,等到察觉在她背上的时候,非但没有挣扎下去,还伸手搂住了她的颈子。 宝儿还在劝他,边走边说:“什么事不要放在心里……你就直接告诉他,不要让他误会你……从来爹娘都是最疼孩子的,我娘……呼我娘也打过我,但是……但是她心疼我我知道……你又怎么着了……呼大叔一定气得不轻……不过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这么抽你太过分了!” 她脚步从一开始的快,逐渐平稳下来。 顾莲池的后背被冷风一扫,火辣辣地疼。 街上也有过往的行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们,他知道。 可现在还什么事都没有,倘若真是兄妹乱2伦,再有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和宝儿,那可想而知。 昏昏沉沉间,顾莲池叫了她一声:“宝儿?” 宝儿下意识应着他,脚步略缓:“嗯?” 他的声音轻得很,几乎都快听不见了,她只得停下来,回头来听。 顾莲池道:“自古以来,都说什么女子不如男,就连我爹起初见了你娘时候,他口中说着河东义鲍仙姑,心里也是瞧她不起,后来李大夫屡次出其不意,到底是令他折服在心,这也是他愿意让你去营地的一个原因之一。” 他停了一下,慢慢道:“我从前怎么取笑你的还记着吧,千万别做那些自古以来的女人都会做的那些事,早早嫁人生子早早将自己系在后院里,答应我。” 郡王府的马车就在眼前了,喜童欢呼起来。 宝儿看着马车由远至近,觉得有点不能呼吸了:“答应你什么?” 就像是生怕绕了弯她听不懂一样,顾莲池在她耳边又说了一遍:“不要早早嫁人,过完年和我去营地,建功立业也强过现在。” 说完力气渐失,整个人了无生息了。 他滚烫的额头就贴了她的后颈上,烫得她浑身都疼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百五十章 马车到了眼前,可顾莲池后背有伤,如何能躺得下,车上也没备着软褥,顾宝铮背住了顾莲池,一路跑到了郡王府。她在喜童的帮忙下将人放下,随即顾不得一身的汗,径自出了他的屋子。 李厚正在郡王府,听闻顾莲池倒下急忙过来查看。 他正和她走个顶头,见她一脸怒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干什么去?” 宝儿轻易一甩就很轻易地甩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子当中,白雪皑皑。 雪地里只有纷乱的脚印,竟然连个扫雪的都没有。 空中暖阳懒懒挂在头顶,可她感觉不到一点温暖,那一身的汗,北风一吹透心的凉。 顾宝铮踩在雪地里,听着脚底白雪咯吱咯吱地响,快步进了前院。 顾修果然在自己房中,问了小厮,她快步站在了门前,上前咣咣敲门。 男人亲自来开房门,屋内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在。 宝儿进门反手关上了门,紧随在他的身后,怒意难平:“大叔,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口气冲得很,顾修也不以为意,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说。” 宝儿先行礼,后抬眸:“大叔为什么把顾莲池打成那样?他纵然有千错万错,现在也不是孩子了,您总是怪他,可从小也未曾真正问过他,问他想要什么,问他想干什么,问他您能帮她些什么?就是任其随意乖张,稍有差池就打,可怜顾莲池这么多年连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他得多难过才能那样跑到我那去大叔知道吗?” 她情绪激动,难免声调高了点。 顾修的桌子上面,放着笔墨,他才拿起笔来,淡然地瞥着她:“你回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件事?” 宝儿点头,毫不遮掩自己的愤怒:“是,我想问问大叔你到底因为什么,把他打成那样!”、 顾修目光沉沉:“他没对你说因为什么挨打吗?” 她不知道他为何用那样的深沉的目光看着自己,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没有。” 顾修嗯了声,总算扯了扯唇:“等他愿意告诉你的时候,你问他就好,为人父,大叔何尝愿意那般待他,不过是他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而已。” 宝儿怔住,也实在不能想到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她怔怔站在他的面前,心底隐隐生出了些不明的情绪来。 说不清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但凡能有的关系,也无非是与爹娘有关,她见他低头又去蘸墨了,情急之下一把伸手把墨遮住了:“大叔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顾莲池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是和我爹有关吗?难道大叔瞧见我爹偷偷尾随我娘走了,迁怒于我?” 也不怪她想岔了去。 这一段时间,郡王府和她之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顾修为了分开她们两个人,也故意让她一直住在李厚家里。 李厚和他虽然没有言明,但都,默契地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暂时让他们不得相见。 顾莲池被禁足了一段时间,因为宝儿和李静失踪才又出府,等顾修闻讯赶到时候,他抱着宝儿,用斗篷遮着她的脸,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不等上车就被他拦了下来。 他拒婚也就罢了,像是自己年轻时候一样,不愿儿子像自己一样稀里糊涂地过,婚事可以暂缓。但是他那样的念头,可万万不能纵容,否则如何能对得起远在南边的李朝宁! 如今莲池已然妥协,只要在宝儿的婚事上多下了心思,他心当死。 只不知道,宝儿这孩子怎么以为他迁怒于她了。 顾修笔尖的墨水,一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当即晕染了一点黑,他叹气,随即放下了笔:“如果可以的话,大叔何尝不想就此扔下一堆烂摊子,跟着你娘去南方呢,但是我不能。” 他这么说的话,是果然知道了林十三的所作所为。 宝儿缩手,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一点墨,怔怔出神:“什么能,什么不能,大叔心中还有别的而已,我爹别的可以放下,而大叔不能,如此罢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姑娘一语中的。 顾修扬眉,却也轻轻勾唇,也不否认:“我也是没能想到,十三竟然傻到这般地步。他那是为了让你娘和我安心嫁娶,也是为了让你安心才弄出个有妻有女的假象,若非如此,我兄弟之间死局。” 说着,他也疑惑地看着她:“我也以为,你若知道了真相,会尾随而去,却没想到会这般冷静。” 那些天,可在李家附近派了不少人看着她,她不知道而已。 宝儿扬着脸:“我不能枉费我娘苦心,倘若我娘不能回来,她也死得其所成就李家成就她自己一世英明,倘若我爹不能回来,愿求大叔把我名姓更改回来,我叫林宝铮,好能为我爹送终。” 顾修闻言皱眉,脸已经沉了下来:“胡说什么,不会有事。” 她忙低头:“但愿如此。” 他见这姑娘眉眼间全是淡然,也不得不佩服朝宁平日教导,当真是什么事情都想得开,略是沉吟片刻,他在桌子里侧又拿过来两卷画轴,推了她的面前,让她看:“别胡思乱想,你哥哥他一时糊涂,挨了打现也好了,这些天都他闹腾的,也没顾得上去接你,如今过年了,就别走了,咱一家人一起过个年。你娘的身边,有你爹跟着才好,两个人都会回来的。” 他这番话可谓是语重心长,宝儿知道自己问下去也问不出个什么,这就打开了画轴。 原本以为还是她送过来的那两三卷,不想打开一看傻眼了。 卷轴上的确也是人像,只不过是由女的变成了男的。 宝儿:“……” 她有点懵,不会还是仔细看了看:“这些是什么人?” 顾修凉凉一眼:“最近不知兴了什么风,总有些人想打郡王府的主意,给你和莲池介绍了不少公子闺秀,你先看着,有中意的就留意着,没有就算了。” 的确是,不知道谁这么闲,还操心她和顾莲池的婚事。 她捧着卷轴认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两眼,重新放回了桌面上,正色道:“嗯,我看了,没有中意的。” 顾修也不以为意,随手卷了放了一边去。 宝儿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才发现自己被他带跑偏了:“大叔,不要再打顾莲池了,他会很伤心很伤心,他从小就孤苦,你当更心疼他。” 顾修嗯了声,算是回答。 此时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能让顾修大动肝火,但是也消除了疑虑,他和爹娘之间的感情都太复杂,她也不愿多想,只不过想到她那个爹爹,不由得心疼他。 她想了想,又道:“大叔,能不能现在就把我改回林家姓去,我想叫林宝铮。” 顾修脸若冰霜,此时已然淡漠至极:“除非你娘改嫁于他,在我活着的时候绝无可能。” 这话听着十分恶毒,却是他对他自己的定位。 他此生便是李朝宁的夫君,若非死,绝无更改的可能。 宝儿还小,对于感情都处于半知半解的状态,自然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这父子之间的事情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她也无能为力,只得退了出来。 紫玉寻了她大半个园子了,找了前院来又不敢问,就站在园子口处来回张望。 宝儿走了院子里,左右环顾。 郡王府到处都是冰冷山石,到了冬天更显萧条,尤其她娘走了以后,她越来越觉得孤寂得很,边走边是踢着脚边的雪。紫玉连忙迎了上来,挽起了她的手臂:“小姐,现在怎么办?是搬回来呢,还是不搬回来?二呆和小狐狸还在表公子家里。” 宝儿心中郁结难消:“不回,我去看看顾莲池,看一眼就走。” 说着加快了脚步。 李厚还在顾莲池的屋里,此时他后背上的药布已经渗透了血,他连着皮肉都拆了下来,喜童都不忍直视,顾莲池也早已痛醒,趴在软枕当中一动不动,背后当真是血肉模糊。 李厚还在他背后慢慢擦拭着血水,尽管很轻但也连着皮肉:“真不该管你。” 顾莲池动也不动:“多谢表哥。” 李厚拧着眉头,不由叹息:“就那么喜欢吗?” 他勾唇:“嗯。” 李厚虽然心中也疼惜他,但是毕竟更在意宝儿,当即告诫道:“此事万万不能让宝儿知道,你若勾得她动了心,可叫世人笑话,容不得。既然已经答应了姑父,那么宝儿婚事你不可插手,由得她去,日后她嫁了人,你也就慢慢断绝了这份心了,这样对你们都好,知道吗?” 顾莲池也未犹豫,应承下来:“嗯。” 李厚心下稍安,门口的喜童对着里面叫了一声:“嘘……她过来了!”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不消片刻,宝儿带着北风从外面推门而入,紫玉守在门口和喜童互相用眼神传着话。李厚回头瞥着宝儿,不叫她上前:“别过来,血肉一片的。” 这个本来说看一眼就走的人,才不管那个,提着裙摆大步走了过来:“我看看。” 说着不顾李厚的阻拦站在了床前,她真的只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就红了眼圈。 紫玉在门口直催着她:“小姐,咱们回吧,小狐狸该喂得过了~” 顾宝铮仿若未闻,只一巴掌呼在顾莲池的后脑上:“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叫你爹打成这样啊!” 李厚连忙抓着她的胳膊给她推开了些:“别问了,都过去了~” 说着给她拽到一边,故意当着顾莲池的面问道:“姑父可给你看了画像了?有中意的吗?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别去营地了,在家里穿漂漂亮亮的,日日金银珠钗寻个如意郎君,沈江沅走了,再找个就是了。” 宝儿奇怪地瞥着他,连在顾修的敷衍都没有了,是断然拒绝:“不,过完年我就走,或不能建功立业,但也能尽我一点绵薄之力守卫河山!” 李厚:“……” 背后一声轻笑,闷哼声响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床上才像死鱼一动不动的顾莲池,肩头耸动,整张脸都埋在了软枕当中,完全看不见他脸色。喜童听见了响动,心疼自家公子,连忙扑身过来了:“怎么怎么了,大公子你怎么了?” 宝儿也侧目,皱着小脸蹲了床边,用手指戳着顾莲池赤着的胳膊:“怎么了?很疼吗?” 这很不合时宜,可李厚竟觉心神俱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莲池平复了片刻,才是转过脸来。 他眉眼间的笑意还未全褪去,只看着宝儿薄唇微动:“嗯,疼。”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李厚收拾药箱的时候,顾宝铮就在旁边眨着眼睛看着他。 他仿佛没看见她一样,慢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桌子上带血的药布将桌面染红,她目光打着转,期期艾艾地就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紫玉一直靠在门口,催了两三次之后也不催了。 李厚药箱往身上一背,故意瞥着宝儿:“走吧,天色不早了。” 顾宝铮嘿嘿一笑,对着他直作揖:“表哥慢走不送,我过两日再去表哥家给表哥表嫂拜年!” 他嗤笑一声,也不以为意:“好吧,那你过完年再来。” 说着回头瞥了床上的顾莲池一眼,好生叮嘱了他两句,大体也就是不许他起床,让他好好养着,不许沾水之类的。顾莲池身上的热本来就是外伤所致,此时服了药已经退了,像个乖孩子一样对着他感激地点头。 李厚回头又叫宝儿:“你那只兔子和小狐狸怎么办,还有白捡的妹子,都放我家里?” 宝儿这才想起来林锦屏这个人来,想来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回头表哥给我送过来吧,我在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等我走了再做安排不迟。” 李厚点头应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玉一见这个本来就说看一眼就走的人,现在她没有走的意思了,连忙对她挥手,给人叫了出去:“小姐,不是说看一眼就走吗?我们这是不走了?在郡王府过年了啊?” 宝儿本来是想看一眼就走的,但是顾修留她不说,顾莲池被抽成那样还去接她回来过年,她怎么忍心就这么走。整个郡王府也像不食人间烟火似地,她回来一看,心里也触动得很。 推了紫玉,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地低语了几句,让她先走了。 回过头来,再回到屋里,喜童正给顾莲池盖着薄被。 李厚给他重新换了药布,顾莲池依旧面朝下趴着,此时偏着头正是闭目养神。 顾宝铮背着手,慢慢晃到了床前来:“莲池哥哥,公主说赵小姐去诗社跟好姐妹都说了,郡王府有意娶她进门,商议婚事当中,她要给我当嫂子了吗?” 她踢着床腿,微微倾身。 顾莲池眼皮一动,睁开了双眼来:“知道我爹为什么生气吗?” 宝儿扬眉:“为什么?” 他半真半假地拿她的话来搪塞她:“因为他有心和赵家联姻,的确是有意,然而我不愿意,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 言外之意,所以才挨得打。 这句话本来是在李家门前,宝儿问他的话。 当时他没有承认,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 宝儿唇角微扬,却是想起他在赵家小姐面前奚落她的模样,又是眯起眼来,对着他哼哼道:“为什么不愿意呢?赵小姐不是有名的才貌双全么,我见你陪着她们逛园子,其乐融融,很乐在其中嘛!” 顾莲池抬眸瞥着她:“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她睁大眼睛,伸手挨个点了点:“这只看见了,这只也看见了。” 他冷笑一声,淡淡道:“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加起来没说过三句话,如果这样也算其乐融融,乐在其中的话,给你那两个眼珠子挖掉。” 宝儿抱臂以对,眉眼间都是笑意:“好吧好吧,算我说错了,你不喜欢赵小姐就算了。” 话音才落,敲门声顿起。 喜童连忙上前开门,翠环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侧立在旁。 顾莲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已经闭上了眼睛,宝儿瞧着他的样子是要睡着,缓步走了出来:“翠环姐姐,什么事?” 翠环不敢隐瞒,连忙回道:“是赵大人听着大公子病了,带着赵小姐过府探望,王爷让准备准备。” 宝儿微怔之余,回头看着顾莲池:“喂喂喂,睡着了吗?人家赵小姐过来探望你了。” 顾莲池顿时嗯了一声,答道:“睡着了。” 宝儿:“……” 喜童反应过来,连忙让翠环去回话,可翠环也是才走,顾修一行人就到了。 顾宝铮都来不及离开,顾修身边的小厮便推开了房门。 她连忙低头避让,赵和善带着赵敏紧随在后,喜童跪地迎接,宝儿也上前施了礼,尾随着站在了顾修的身后。顾莲池依旧面朝下趴着,动也不动,似乎睡得很熟了。 顾修上前,伸手来拍:“莲池,看谁来看你了?” 床上人呼吸浅浅,脸面向里侧看不见他的脸。 赵和善上前一步,连忙阻拦他:“别叫他了,莲池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脾气拧得很,有什么事多说他,少动手。我们俩家渊源也深,即使有联姻的心也不差这一时三刻的,小辈们都还小,来得及慢慢疏通就是了。” 他身后的赵敏也对顾修一欠身:“千错万错都是敏敏的错,怕是敏敏出去多说了两句郡王府的事,大公子心生不喜才闹的,还望王爷息怒,万万顾念身体,也怜惜令公子。” 说着,一低头,眼泪就掉落下来。 宝儿在顾修身后探出头来,怔怔看着她,也不忍心。 赵敏是天生的小骨架,真可谓是小鸟依人模样,她身形窈窕,眉目间眸色灵动,一双杏眼含情含伤,妆容精致。这样的小姑娘,比宝儿还要小些,就这么拿着帕子站在顾莲池的床边,轻轻啜泣,怎不叫人心疼! 宝儿痴痴地看着她,想起李静的话来。 她还说赵小姐叫什么赵二蛋,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 正是胡思乱想,顾修却是又在顾莲池的后背上按了一下:“莲池,醒醒。” 他按了两下,顾莲池才动了一动。 只不过,也不等他开口说话,赵家的这位赵敏小姐的眼泪就像是决堤的大河,控制不住了,她双膝跪在床前,伏在他床边就开始低低哭泣,清亮的泪水像是蜿蜒的小溪划过她精致的脸。 宝儿不由感叹,到底是娇小姐,连哭都这么好看。 很显然,顾修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伤心难过,他身份在这又不好说她,赵和善只在旁捋着胡子笑,倒是顾莲池被她哭得很不耐烦,拿眼角瞥着呆呆的宝儿,给她使着眼色。 顾修也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宝铮连忙上前将赵敏‘扶’了起来:“赵小姐快起来,我哥哥大病初愈,受不起这个的。” 赵敏用通红的眼睛看着顾修,恳切地求着他:“不论如何,我求了爷爷来,也是心里愧疚……” 话未说完,顾莲池已然出声。 他支撑着身体,勉强翻身坐了起来:“不必愧疚,此事与赵家无关,与你无关。” 说着对赵和善微微点头:“老师见谅,莲池不能给您磕头了。” 赵和善此番前来,就是想探探顾修的底,不在顾家这父子两个谁都不上心,赵敏梨花带雨哭了一通,也不见人怜香惜玉。顾莲池勉强撑着坐了片刻,只和他说了两句话就又撑不住了…… 赵敏好一顿关心,碰见了冰坨子。 当真是没法再留下,爷孙两个只得告辞,顾修也不留客,这就送了人出去。 宝儿摸着鼻尖,回头再看顾莲池的时候脸色复杂。 她没去送赵和善和赵敏,只留在房中长吁短叹,帮着喜童来扶顾莲池。 谁想到这人才还精神不济的模样,只等人走了,谁也不用谁扶径自翻了个身趴下了。 宝儿无语:“原来你刚才那样子都是装的啊!” 顾莲池闭上眼睛,也不回答她。 她继续站在床边叹气:“你这也太冷酷太无情了,人姑娘看见你伤了哭得那般伤心,你就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顾莲池眼也不抬,只淡淡道:“她哭的是郡王府长媳这个位置,不是我。” 宝儿抿唇,背着两手走开:“你这个人太令人讨厌了,你还有被别人惦记着被别人哭的价值,这不是很好吗?大叔现在一直在扶持赵家,其实赵小姐有点想法也很正常,反正去了赵小姐还有别人,你若是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就找个特别喜欢你的不好吗?” 顾莲池蓦然睁开眼睛:“什么?” 宝儿才走开不远,蹬蹬蹬快步走了回来,她对他眨着眼睛,笑得十分灿烂:“公主啊!你觉得她怎么样,我看她要死要活的可是真心喜欢你,身份地位也算门当户对,她就是刁蛮了些,喜欢你绝对和你爹是谁没有关系,还一定能听你的话……” 话未说完,他已经脸若冰霜:“出去。” 宝儿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变脸怎么能这么快:“别这样嘛!那你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参详参详~” 她微微倾身,眸色当中都是认真。 顾莲池脸色更沉:“滚~” 屋里没有别人,宝儿耸肩:“好吧滚就滚,等我滚远了可别叫我,我不回来了!” 说着顿时转身。 他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才要心软,喜童已然从外面取药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紫玉。她进门就开始叫着宝儿,一副急匆匆地模样:“小姐快走,郡王爷又有客了!” 宝儿迎了上去:“他有客就有客,与我有什么干系?” 紫玉拉着她就往出走:“怎么没有关系,说让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叫咱们快点过去呢!” 说着给人直接拽走了。 喜童忙走了床前,俯身:“大公子,郡王爷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宝儿促一门亲事呢!” 苦涩的汤药味道顿时充斥了他的鼻底,顾莲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动也未动。 喜童叹了口气,只心疼自家主子的一番痴心:“算了别想了,宝儿不是一般姑娘,轻易不能看上谁,公子先把汤药喝了吧,身体要紧。” 他伸手来扶,却不想顾莲池只一扬手,整碗汤药顿时掀翻在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幕降临,天边吞噬了最后的一点光亮。 街道两边,到处可见亮起的灯火,宝儿仰着脸,感慨不已。 还有四五天就过年了,到处可见拉帮结派成群结伴的官老爷们,这个时候是来回走动的最好时候,赵和善走了以后,赵家的长孙赵奚找上了门来,当然了,他是来送礼的。 顾修见他一表人才,留了他小坐一会。 紫玉想给宝儿重新打扮一番,可惜她不耐烦,也就让她给待了两个饰品挂在腰间。 他离开郡王府的时候,天还没黑,宝儿与他前脚后脚走的,结果才走了街上,就遇见了还未曾远离的他。紫玉怀里已经抱着两匹缎子面了,因为过年的关系,这两天没有禁夜了,街上行人不少,也多了不少摊贩和头顶的红灯笼交相辉映,多少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赵奚是赵敏的哥哥,比她还大两岁,比宝儿大一岁而已。 不过他脸上常带笑容,一起说话的时候,温文尔雅,多少有点沈江沅的随和。 宝儿带着紫玉走在街头,他也便弃了马车,随行在旁。 郡王府一点人气都没有,她在铺子里买了些新缎子面,也置办了些新灯,买了点小东西,赵奚陪着她转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他愿意送她,她也没有矫情,便叫他送了自己回来。 下车的时候,赵奚还帮着她拿东西来着,紫玉叫了小厮过来接着,自然是千恩万谢。 赵奚欣然告辞,连信陵君都不曾惊动。 不过他不惊动,不代表人不知道,郡王府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有眼睛看着,宝儿回来之后一头扎进了小楼,她和紫玉开始着手制灯,过年了总要有些年的气息,买来的灯火上面,还要添加些装饰品才好。 在她没回来的时候,李厚已经命人将小狐狸和二呆送了回来。 小狐狸经过这些天的陪伴,已经温顺了许多,宝儿亲手喂了些肉给它,就将它的笼子放了外面,小二呆一直跟着她,跳来跳去,等她坐下来时候,它又趴在她的脚边,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这两年每到过年的时候,朝宁就会打络子,宝儿手笨,总也学不会。 不过年年跟着捣乱,也有个模样了。 紫玉拿了红绳,给她缠在手上,她聚精会神地坐在烛火下面,开始念口号:“上上……下下……左上……上……右上……下……右下……诶呦好像又错了。” 紫玉偶尔抬头看上一眼,总是忍不住笑:“我的小姐哟,你这打出来,怕是都送不出去!” 宝儿也不抬头,就低头认真来回扯着红绳:“这话等我打出来再说……别说话,我打到哪里了?” 说着苦恼地重头数过。 时间不早了,戌时三刻,小楼还亮着灯,有人进了这个院子。 小狐狸在窗户下面吱吱地叫,显然不相熟的。 敲门声一起,紫玉连忙出去开门:“谁啊!” 喜童手里拿着一两层食盒,进门便笑:“姑娘呢,我见二楼都没亮灯,一想就没歇着呢,赶紧给才做好的甜糕送过来点给她尝尝。” 说着也不等紫玉关门,快步走了里面来。 他把食盒当中的两种口味的甜糕拿出来,分别摆在了桌子上面:“宝姑娘今日可是和赵公子出去了?” 宝儿嘴里还念叨着上上下下的,并未分神。 紫玉过来笑笑,对他作揖:“这么晚了还想着给我们送甜糕,多谢大哥还惦念着我们小姐了,赵公子给我们送回来的,就是赵神算家里的那个赵公子,今儿来过府里了,人挺好的。” 喜童蹭到宝儿的身边,低头看着她一心一意地在打络子,心中一动,当即惊道:“宝姑娘还会打络子了?是要送人的?” 要知道宝儿万年也不会动手做这样的东西,白天里才让人撮合了一个,晚上回来就开始准备相互馈送的小物件了,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事,他不曾注意到脚下的二呆,才抬脚顿时踩到了兔子的后腿上! 二呆顿时哀嚎出声,差点跳起来! 宝儿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手里的红绳,伸手推开了喜童,心疼地抱起了二呆来:“我难得有心做上一个,当然是要送人的了。” 喜童讪讪地笑了,拍着自己的后脑勺犹豫了又犹豫,抬头道:“赵公子我也见过,白白净净的个子很高,从前赵夫子来府里时候,也曾带他来过,和咱们大公子也算能说得上话的个人。” 宝儿轻轻给兔子顺毛,安抚着它,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就是入耳了赵公子三个字,敷衍地直点头:“我从前也没见过,挺好个人。” 喜童嘿嘿干笑:“是挺好的。” 宝儿可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了,哄好了二呆,她继续打络子。 喜童也是心慌慌,赶紧回去报信。 还是紫玉送了他出去。 大北风吹了半宿,顾宝铮打上了拆开,拆开了又打上,折腾了下半夜去,才做成了这么一个。 也是过年了兴奋,睡了不多久,一早又早早起来了。 挨个在灯笼上面写上了福字,又开始和紫玉学剪纸。 早上吃过早饭,她们两个人又叫了两个小厮,将院子当中的旧灯笼替换下来,在小楼和主要干道上都铺设了红毯,清扫残雪的清扫残雪,整理旧物的整理旧物,一时间郡王府里似乎热闹了许多。 自从朝宁走了以后,前院后院都没有人管了,大年在即也萧条得很。 宝儿这么一折腾,可算有了点年气,不过她忙乎了一头晌,下午又带着紫玉出去了。 喜童过来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摸到。 回来的时候难免垂头丧气的,顾莲池还不能下床,侧身歪在床上养伤。 他晚上刻意留了门也留了窗,可惜连个鬼都没来。 自从他答应顾修要克制自己,不会干扰宝儿婚事以后,顾修对他还在观望当中,宝儿不来也好。 可这种想法就和听说他爹给宝儿安排会客一样,想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一早让喜童守着园子谁也不许进来,屋里也关严了门窗,闷了半天才开一条小缝,可惜喜童回来说宝儿根本没过来,一打听说又出去了。 顾莲池想起赵奚这个人来,多少还不放心:“她去哪了?” 喜童答不上来,只好在旁边绕圈圈:“早上指使人在院子里换灯了,我挨个都瞧了,她昨天晚上做的那东西,没挂灯笼上……” 话未说完见自家主子脸色已变,连忙改口道:“不过我仔细一想,这几年她也没个耐心能做完一个,说不定昨天晚上一个也没做成,嗯……这也说不定呢!” 顾莲池手里的书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滚!” 喜童嘿嘿笑着,也不以为意,接住了书连忙又放回床边去:“等姑娘一回来,我就叫她来。” 这一次他没开口,只又拿起了书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宝儿再次回到郡王府时候,已经快黑天了。 喜童也算尽职尽责,连忙过来叫她。 只和紫玉故意闲聊,说顾莲池背后的伤一日疼过一日之类的。 宝儿说一会过去看他,他就乐颠颠地跑回去了。 可惜晚上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宝儿依旧毫无动静。她就像把这个人忘记了一样,整日都不知道忙个什么,到了第三日,顾莲池终于能下床了,在院子里能少走几步,背后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了,远远就能看见小楼上面红红的灯笼一排排的,到了前院,前院顾修的院子里也换了新灯,郡王府的各处脚下,要紧处都铺了红毯,各园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唯独他的院子里,还荒芜得很。 顾修与他一起下了棋,有意无意地说是赵家那小子还算上心,一早接了宝儿上寺中求福去了。顾莲池也不言语,连赢了三盘,回了自己院子里,好半晌没再出来,喜童从灶房回来又给宝儿准备了甜糕,依旧摆在桌子上。 顾莲池坐在桌边,伸手拿起了一块。 喜童诧异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给他倒水:“可打听到了?姑娘干什么去了这一大早就没影了?” 他咬了一口,立即皱眉,软软的糕点又香又甜,一块没吃完就放下了。 喜童见他一脸嫌弃的模样,连忙拿了帕子给他。 顾莲池擦了唇边,声音就像从山里来的似地清冷:“和赵奚出去了。” 喜童直咋舌:“不能吧,这才几天,两人就那么熟了吗?” 顾莲池淡淡一瞥,也看不出什么脸色:“怎么不能,她一向自来熟。” 说话间,院子当中有了嘈杂声,小叶子急急跑了过来敲门:“大公子大公子,公主到了。” 他这是在请示,上次她私自进他的院子大闹了一场,之后他就下令杜绝李静进门,此时她进了郡王府的大门,进不来院子,就在外面吵闹。每次她来,顾修都睁一眼闭一眼,若是按照顾莲池平时脾气,早不理她了,只不过今日不同往时,他背后还火烧火燎地疼,只一挥手就叫人给她放进来了。 李静的刁蛮不是说着玩的,进门就给小叶子甩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跟你那个没眼力见的主子一个样!滚!” 小叶子也不敢还口,捂着脸退下了。 她身边就跟着三四个人,没有她的话也不敢上前,远远地跟在后面。 李静走了顾莲池的门前,也不进屋,只在院子当中跺脚:“顾莲池!今天是去年日,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次,陪着本公主去祈福,你去也不去!” 她掐腰,一脸怒容:“赵二蛋竟敢串通她哥拐走我宝儿,她以为她这就能进郡王府的门了吗她做梦!这郡王府的大门谁都进得就她不行,顾莲池,你陪我去一次寺中山上,若能打就此狠狠断了她这个念想,我就不向父皇告你的状!如若不然……” 话未说完,房门已开。 顾莲池身披斗篷,缓步走了出来:“嗯,走吧。” 李静话还未说完,气焰一下短了下去:“诶?去哪?” 他与她擦肩,依旧淡漠得很:“上山。” 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李静准备好的一番恐吓之词顿时忘了个精光:“……”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无名寺之所以叫无名寺,是因为从前寺庙无名,有一僧人名唤无名,后来一人坚守寺中二十余年,历经战乱迁都多年后终于迎来了香客了了,后经传世越发的有了名气。 山上山风很烈,顾宝铮虔诚地跪在大雄宝殿。 她慢慢俯身,磕头。 过年了,祈求佛祖保佑爹娘平安回来,祈求佛祖保佑表嫂和孩子安康,祈求表姐能够幸福平顺,祈求郡王府再无波澜,祈求顾修能待顾莲池好一些,祈求一个平安符。 她跪了好一会儿了,心无杂念。 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因为过了今天晚上,明日便又是新的一年开始。 过年日,许许多多的人来了这寺中拜佛祈福。 宝儿本来就打算上山来,结果赵奚一早来接她,顾修只说既然人都来了,就一起去也好有个伴。上车的时候发现赵敏也在,这姑娘对着宝儿笑得很甜,很亲近,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得和这兄妹一起来了。 她们来得早,路上行人还少,行车很是顺畅。 求了护身符,她拿在了手中。 红通通的小香包似有眼熟,宝儿捏了又捏,这才想起曾经她还求过一个,在营地放了顾莲池的枕边了,后来不了了之也没问过他那东西哪里去了,此时看着一模一样的东西,不由失笑,时间过得好快。 既然都到了山上,又求了一签。 赵奚就在大殿门口等着她,赵敏也求了一个,二人脚前脚后都出了大殿。 签文有云 巍巍独步向云间,玉殿千官第一班, 富贵荣华天付汝,福如东海寿如山。 解签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就坐在院子当中,过往香客来解签都是行色匆匆。 宝儿站在银杏树下,环顾四周。群山环抱下,无名寺在半山腰上,寺中最多的是银杏树,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福袋。冬天时候这些树去了郁郁葱葱的树叶掩护,只摆动枝头,一眼就能看见新修的琉璃瓦衬着朱红的墙,巍峨的大雄宝殿香客最多。 各处佛殿都有人,她站在人流当中,更显渺小。 赵敏手里拿着签直拽着她:“宝儿姐姐,我们一起过去解签吧!” 宝儿嗯了声,同她一起走到神僧的面前。 二人一起递上了签文。 宝儿连忙缩手,僧人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了赵敏的。 三人静候在旁,他看了看,放下了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签现在时运未济,且须安静耐守,且问姑娘想问什么?” 赵敏脸色微红,轻声道:“姻缘。” 僧人半阖着眼,淡淡道:“命运当蹇、万事迟疑、且宜守旧、藏器待时,正所谓孕男婚不成、守旧莫纷更、不贪与不妒、平安福禄生,姻缘一说,不可牵强,姑娘还是多待些时日,静候佳音。” 赵敏双手合十,勉强笑着退后。 赵奚在旁安慰着她,扯了一边去低声道:“想问什么在家里问祖父就是了,在这问什么签。” 赵敏抿唇:“问了,可他说时机已到的呀!” 宝儿只当没听见,双手捧着签文上前:“求大师帮我看看。” 僧人点头,拿过去看了看:“姑娘求什么?” 她想了想,懵懵懂懂道:“都能看什么,能问问我爹娘吗?” 顾宝铮慈眉善目,一双笑眼自天成,僧人抬眸也笑:“小施主此签少见,正可谓功名遂,福禄全,讼得理,病即痊,桑麻熟,婚姻联,孕生子,行人还,上上签,求谋皆如意,万事定无疑。” 宝儿愣住,随即笑道:“依照大师这么说,是万事大吉吗?” 僧人点点头:“解签也不过说解心结,签文上看若是男子,此签还有飞黄腾达之意,不过既是姑娘家多求的是姻缘,自然美满。” 她笑,满心欢喜:“我只求我爹娘平安康健就好,别无所求。” 僧人双掌合十,又道:“只一,此签求财破财,求物则兴。” 宝儿不懂,微微欠身:“愿听大师赐教。” 他看着她的眉眼,声音微扬:“近期可有遗失之物,若有的话可不必心急,缓缓归矣。” 虽然也没想起来到底有什么可遗失的东西,不过宝儿也从来不强求什么天命,只躬身谢过。三人转身,赵敏拉着宝儿的一边胳膊,很亲热的样子:“宝儿姐姐,我可听见了哦,大师说你这签是上上签,姻缘大吉呢!” 宝儿有点不习惯有人抱着她一边胳膊走路,又不好意思给人甩开,只得忍着:“这当不得真的,听听就好。” 赵敏这两日偶尔也能跟着哥哥见着她,自认为已经很熟了,直晃着她胳膊:“好宝儿,你这命格我家祖父都夸你兴家旺运,给我当嫂子吧,好不好?嗯?好不好?” 赵奚比她们都大,也只在旁看着笑。 赵敏眨着眼睛,一脸娇俏还等着宝儿回答。 可惜不等宝儿做出任何反应,只听一声娇喝,一道人影就冲了过来! 李静手里还拿着马鞭,两只眼睛里似冒出火来:“还想让我宝儿给你去当嫂子,想得美!” 就在她的身后,站着她的两个侍卫以及……以及顾莲池。 宝儿还没注意到她的身后,就是在见到李静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连忙把赵敏的手推开了去。 赵敏立即躲在她的后面,轻轻扯着她袖子,一副就怕她这就扔下她的模样。 李静站定,拿着马鞭指着宝儿扬声怒道:“顾宝铮!你这是不和我好了,要和她好了?嗯?还不过来!” 宝儿当即就往她这走:“没有的事,和你好和你好。” 身后的赵敏哪敢放手让她走,只拽着她的袖子:“姐姐护着我些,公主会抽人的!” 也就像是响应她这句话一样,李静的辫子就抽在了宝儿的脚边:“赵二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真是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敢抢我的朋友,还敢抢我的人!宝儿你过来!” 顾宝铮就拦在赵敏的身前,很怕她真的抽过来:“我过去倒是行,但是你别抽了人啊!” 赵奚也走了过来,翩翩施礼:“公主息怒,想必是和舍妹有些误会,敏敏并没有抢公主的朋友……” 话未说完,李静一鞭子也朝着他挥了过去:“赵奚你算个屁你给我让开!” 赵家兄妹从前与李静那也是有些渊源的,平时都躲着她走,今日遇见了,无论如何也不敢招惹,尤其赵敏更是躲了宝儿的身后,头都不敢露:“公主息怒,敏敏知错了。” 李静拿着鞭子直追着她抽,宝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躲闪之时,才看见顾莲池站在银杏树下,他微微扬着脸,似乎在看着树上的祈福挂着的福袋。 顾莲池一身翻毛的斗篷在身,俊美的容颜似在萧条的枯枝下更显绝色,他头戴白玉小冠,两耳边垂着淡淡紫色流苏发绳,一转身过来,脸上带着冷冷淡漠之色,当真是惊鸿一瞥。 宝儿才要叫出口的莲池的哥哥,顿时堵在喉间了。 她怔怔看着他,那个人分明就没有动,可她就是觉得他在对着自己招手让自己过去。 那修长秀美的指尖似有无边的魔力,真是不由自主就移开了脚步,奔着他就走了过去。 李静眼看着她身形一动,辫子卷着寒风朝着赵敏就抽了过去! 也亏得是宝儿察觉到风气,连忙回头,当空一把将马鞭尖抓在了手里。 李静气结,直扯着鞭子:“顾宝铮!你这是和她一伙的了?” 说着竟然红了眼圈,倔强地咬着下唇气气地瞪着她。 宝儿也不敢松手,连忙让赵敏去了她哥哥那里,这才扯着鞭子,走向了李静:“大庭广众之下,公主和她一般见识惹人笑话,若是打伤了人更是不好。” 李静扯着鞭子这边,委屈得不行了:“你现在就说到底是和她好还是和我好吧?” 宝儿把她的鞭子卷了又卷,全都放在了她的手中,一手在背后摆着示意赵家兄妹先走,站了李静的面前:“和你好,必须是和你好啊,前两日我还帮着你在顾莲池面前说话了呢,你看他今日是陪着你上山来的?说不定想通了呢!” 说起顾莲池了,李静回头也瞥了他一眼,脸色稍缓:“好,那你以后离赵二蛋远点,你要是能保证的话,我只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以后再没我这个朋友!” 这话说得太严重了些,不过眼下,宝儿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好好,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着还弯腰对着她直作着揖,这才让她消了点气。 赵奚带着赵敏可不敢再找李静晦气,匆匆下山去了,顾宝铮到了李静面前,直陪着笑脸:“好啦别生气了,今天是过年日,赶紧去祈个福,高高兴兴过大年!” 李静的余光当中,瞥见赵奚兄妹的背影,不由冷笑:“算他们走得快,哼!” 宝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怎样的过往,只得推着她往大殿走去:“算了,不要看他们了,我们走。” 李静学着刚才赵敏的模样也抱住了她一边胳膊,头一歪就靠在了宝儿的肩头,两个人都侧身站着,她微微扬着脸,在宝儿耳边轻轻吹着说耳边风:“我告诉你,从前赵奚是太子伴读,我俩经常在一块,父皇也有赐婚的意思,但是他这个人混得很,我最看不上他的是他什么事都偏袒他妹妹,赵二蛋这个人你真的要小心,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将我几个朋友都抢过去了还能装可怜,装无辜。谁不知道谁的啊,装什么,我现在眼里就容不得沙子,以后我也必须得找一个比赵奚强的人,也必须让她们兄妹敬畏我,哼,见一回我抽她们一回!” 宝儿:“呃那个……” 李静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往这边走的顾莲池身上,又开始叹息了:“你说这世上谁还能比顾莲池更好的人?再没有了~” 宝儿:“……”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用头来撞宝儿的肩膀,咣咣地:“宝儿你可要帮我呀!” 宝儿伸手拍着她后背,很是无语:“嗯。” 李静高兴地直在她胸前打滚地蹭着:“好宝儿,等我当你了嫂子,让父皇封你当兵马大元帅!” 她得意至极,一时间忘了顾莲池就在身后。 人才到她们跟前,一只手当即提住了她的后脖领,给她拎开了去。 顾莲池面无表情地看着宝儿,目光浅浅:“我的话都忘到脑后了?赵家人都不简单,少来往。” 宝儿呵呵一笑,不以为意。 李静在顾莲池的背后举着拳头偷偷对着他比划了两下,目光往这边一扫突然瞥见宝儿袖口处露出一点红了,两步过来一把抓住了,举起老高来看:“这是什么!哦~宝儿你求的护身符啊,你都不爱戴这种东西的,给我罢!” 顾宝铮,连忙按着她的胳膊一把夺了下来:“这个不行,你想要一会我帮你再求一个。” 说着小心翼翼地重新放了袖头里,宝贝一样的。 李静还没看清什么样的护身符,就被她夺了回去,气得直跺脚:“小气鬼!不给我算了!莲池哥哥我们走,咱们自己去祈福,护身符也求一堆一堆的,不给她!” 顾莲池脸色不虞,看也不看宝儿一眼,走了她的身边去:“嗯。” 眼看着两个人要往大雄宝殿去了,宝儿却是对着她们的背影开始挥手了:“好啊你们去吧,不用给我我不爱戴,出来半天了我有事先回去了啊!” 说着一溜烟扎进了人堆里往山下去了。 李静回头,想叫她却是找不到人了:“人呢,跑这么快,不会是去追赵二蛋他们去了吧!” 她身边的顾莲池才是顿足,只背脊挺直,面色阴沉。 一到晌午,山上的香客会多得将路堵上,宝儿急忙忙从上山下来,可是小心护住了自己求来的护身符,不过到了山下要坐车了才发现自己的锦袋被人摸走了。 她摸了摸鼻尖,有点可惜。 锦袋里不光有碎银子,还有沈江沅给她放的珍珠,价值连城。 看来老和尚说的没错,的确是破财了。 破财就破财吧,顾宝铮拿着护身符乐呵呵往回走,巧的是赵家兄妹的确还未走远,才乘车过来就瞧着她了,说什么非要送她回去,她惦记着赶快回府,也想把话说清楚这就上了车。 赵敏眼睛红红的,也是哭过了。 赵奚直跟宝儿解释着,说公主从前对他们兄妹就有些误会,她敷衍地嗯嗯两声,低头想了想过了好半晌也没想好怎么说。倒是赵敏挨了她的身边,直拿眼角瞥着自家哥哥。 赵奚意会过来,忙拿出了自己求的福袋递了宝儿的面前:“刚在山上求了一个福袋,送给姑娘,礼轻情意重,还望姑娘笑纳。” 赵敏也戳着她手里的护身符抿唇笑了:“这个是要送我哥哥的吗?那可真是巧了,刚才在山上我就想问来着,你们两个一个悄悄地求个福袋,一个求了个护身符,这是心有灵犀吗?” 赵奚看着她也笑意吟吟,将福袋又递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宝儿不接,只低着头看着自己求来的护身符,笑:“对不起,这个护身符是我要送给一个对于我来说,特别重要特别重要的人的。你的福袋我也不能收,这两天在郡王府也好,当街遇见也好,是我多叨扰了。多谢你们当我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就有话直说吧,过了年我会跟着驻营大军走,上阵杀敌也好,保家卫国也好,不会嫁人,多谢赵公子美意,告辞。” 说着豪气地对着他抱拳,不顾他错愕的脸色,头也不回地钻出了马车。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晌午刚过,顾宝铮终于回到了郡王府。 紫玉采买也回来了,两个人一碰头,一同扎进了小楼。 楼上宝儿房间里,紫玉把买来的高丽纸都放了地毯上,竹条都是剪裁好现成的,细线,浆糊和花生油蜡烛依次摆在旁边,时间有点紧,两个人分工明确,开始制作灯笼。 说起制作灯笼这个事情,宝儿还要感谢陆离,之前在南方的时候,他就喜欢收集不同样式的灯笼,两个人还专门找师傅学过,虽然宝儿手笨,但是动起手来也像模像样。首先要先制作灯笼的骨架,做十字架,以及八边形撑起灯笼的框架,紫玉帮着她缠着十字架,宝儿用细线固定好,最后框架固定了之后,才要糊纸的。 紫玉帮着她数着数,一共八十一个。 九九归一,是宝儿在寺中为顾莲池祈福的时候磕的头数。 祈福的时候,爹娘的在一起,表哥和表姐在一起,顾莲池放在最后,也磕了最多的头。 他是这个世上最令人心疼的一个人,顾宝铮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制作了八十一个灯笼,之后又挨个去写福字,她的字在陆离的督促下,练就了独特的笔锋,也算大气。 八十个灯笼都是一模一样的,等到第八十一个时候,天都黑了。 整个郡王府都亮起了灯,紫玉也不断拿着制作好的灯笼出去让人挂在顾莲池的院里,他始终没有回来,前院也传来消息,说是宫里有人奉旨前来,唤顾修殿前候旨。 许是天子又不大好了,总之顾修不在,郡王府更加的安静。 过年了,紫玉跑上跑下也累得快要瘫痪了。 顾宝铮也是指尖生疼,她昨天晚上还做了一个香囊,蹩脚的针线活让她吃尽了苦头,今天编柳条的时候偶尔碰到,钻心地疼。最后一个灯笼,她想了又想,脑海当中突然浮现了一个画面。 就是她曾对顾莲池说过的那样,想仔细勾画出花花草草,上面再有翩翩公子颜如玉,当然了想象是美好的,动起手来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勾画美男子,尤其是顾莲池的侧影还是背影,她想着他熟悉的眉眼,再三犹豫还是没能下笔。 到底还是空着了。 祈来的护身符连同香囊都系在了灯笼的穗上,她亲自摆上了灯,提着就下了楼。 小叶子就守在楼下,院子里一片红彤彤的。 宝儿提灯在前:“不是说了吗,想回家过年的,可以回去。” 小叶子呵呵笑着,跟着她的脚步:“都走了,谁来伺候公子和小姐,过完年等轮值的人回来再回家也一样,家里孩子多,也不差我一个。” 宝儿点头,对他笑:“算你有心了,不过郡王府也没有几个人,你回去也是可以的。” 她心情好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小叶子趁着她心情好,连忙跟紧了些:“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宝儿脚步轻快:“去给顾莲池送个好东西,他还没有回来吧!” 小叶子点头,心里也是欢喜。 也亏得顾莲池还没回来,不然她这个礼物怕是没有半分的惊喜了。 当然了,如果他惊喜得起来的话。 顾莲池的园子里,树上檐下,挂着的灯笼整整八十个,虽然简易并不华贵,但是每一个都是她带着新年美好祈愿亲手所做。手里拿着最后一个,开始时候想挂在一进园子的树上,想了想不够显眼,又挂在了门口。 小叶子说满园子都是灯笼了,挂门口也不扎眼。 她推门而入,一个人在顾莲池的屋子里晃了一圈,他屋内摆设极少,自从嬷嬷离世以后,他更加的寡言少语。屋里摆设也多年不变,简单而又简朴,一点装饰物都没有。事实上顾修曾也为他装饰过,不过那些精美的饰品,最后也都随着顾莲池不耐的几次脾气摔个稀烂,后来干脆也没有人来特意送东西过来,这屋里除了一个大屏风,都是旧物了。 小叶子给她出各种各样的主意,可是宝儿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直接挂了门边的架子上,进门就能看到。 这一切都做好,戌时一刻。 灶房里已经开始做年夜饭了,可顾修父子谁都没有回来。 顾宝铮不舍离开,不顾阻拦就在顾莲池园子外面蹲守,紫玉少不得又给她披上了大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地像个熊。 而此时,顾莲池在哪里? 他却在皇宫后院,李静好容易逮到他一天,可是在山上疯了一天。 顾莲池多日未曾出府,一想起宝儿和赵奚兄妹的亲厚模样,也就由着她了。 天黑之前,他将李静送回皇宫,又被皇后挽留了下来。 过年之夜,后宫特别的热闹,也就会在这一天,所有的皇子公主才会和妃子们一起欢庆,比起没有人气的郡王府,可是热闹了许多。只不过,后来也不知是谁说漏了嘴,说信陵君陪着皇上还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他这才恍然起身,带了喜童乘车返回。 郡王府的门前,和往常一样寂寥。 喜童先下了车给他打着帘子,顾莲池本就还病着,奔波了一日一脸疲色。 走的时候还是青天白日,车上没有灯,下车的时候喜童直提醒着他看着脚下:“大公子小心些,门口还有点滑。” 顾莲池下车,被风一吹,只觉后背又隐隐作痛起来。 喜童生怕他还恼着宝儿,直跟着他身边劝着他:“赵家有意结亲,郡王爷也不过是随他去了,咱们姑娘什么心性公子不是不知道,多是推脱不过才和赵公子走得近的,她就是太好说话了,谁待她好一点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不说还好点,一说顾莲池的脸色更沉。 府里也比往日安静,只多了许多灯笼,顾莲池也没太在意。 还不等走到自己园子处,得到了消息的顾宝铮就迎了出来,她身穿和他同色的斗篷,头上也带着厚厚的帽子,手上也交叉在胸前戴着拢袖,急忙忙跑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莲池顿足,低眸看着她,面无表情。 宝儿的小脸在帽子下面笑得欢快:“莲池哥哥,你回来啦!” 他只瞥了她一眼,也不理她绕过她与她擦肩。 宝儿连忙转身跟上他的脚步:“你怎么啦?怎么不理我,公主又难为你了?” 顾莲池不说话,只脚步飞快。 她也急急跟上:“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过年了,不要带着气过年啊,就剩我们俩个不是要相依为命的么……呃!”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来不及收脚的顾宝铮一头撞了上去。 顾莲池突然转身,看着摸着自己鼻尖的宝儿挑起了眉:“过年了又怎样,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宝儿错愕地抬眸,随即怔怔道:“你这是哪受来的气,都发我身上,过年了,一家人自然是要在一起过的,不然我回来干什么?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难道是不想和我一起过年吗?” 她微微扬着脸,委屈和质疑都写在脸上。 然她以为她又知道了什么,她又以为她懂得些什么,她于他是一无所知。 恼了三天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顾莲池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一样:“嗯,并不想。” 说着,在她受伤的眸光当中,赫然转身。 喜童在他背后听得清清楚楚,想要拉住宝儿安慰安慰她,可她转身就走了。 顾莲池脚步也快,主仆二人进了园子,却是都愣住了,满园子的红灯笼,上面都是宝儿的笔迹,每一个福字的下面都带着她独特的笔锋带着一个勾勾,小叶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下窜到了二人的面前。 他一反在宝儿面前的嘻嘻模样,一脸正色:“公子可遇见宝姑娘了?她为了给你准备这些祈福的礼物可忙了好几天,手都磨破了。” 喜童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些灯笼?” 小叶子轻轻颔首:“屋里还有一个,虽然做得粗糙了些,但据说是去寺中祈了福磕了头的。” 顾莲池蓦然回首,可园子口处哪还有人影? 小叶子连忙进屋将挂在门口的那个也拿了出来交到他的手上,提起灯来,穗上还挂着一个小小香囊,针脚粗劣。香囊的旁边,赫然是白天李静向宝儿索要的那个护身符。 顾莲池微微怔住,不由勾起唇来。 喜童打眼一看,讶然道:“这个护身符和公子身上戴着这个一模一样呢!” 说着伸手来摸,想要仔细看看,不过顾莲池身形一动,却是避开了去,他自己拿在手里,唇边的笑意是越来越大。 喜童:“……” 小叶子侧立在旁:“姑娘应该在门口候着的呀,人呢?” 喜童叹了口气,不由轻咳两声想提醒自家主子,刚才给人恼走了,顾莲池的目光落在灯笼上面,在空白的高丽纸上捕捉到了一点遗留下来的墨,像是犹豫不决才落下来的,这就忽然想起了宝儿向他描绘的那个她最喜欢的灯笼画来。 时间过得很快,院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摆菜了,过年了,小楼里尤其安静,顾莲池在自己房里出来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上了楼他发现楼里没有人。他提着灯笼一个人在院子里到处寻找宝儿,走到前院站在风口处,四处巡视,一抬头便柔了眉目。 顾宝铮一个人坐在小楼的楼顶,吹着风。 以前过往当中的那些年,年年和娘在一起,在她的记忆当中,每次过年都有很好的气氛,娘说新年新气象,不要带着气过年。每年她都做到了,然而在这个孤独的大年日里,却是在顾莲池那里碰了一鼻子的冷灰。 她双脚踩着琉璃瓦,坐在尖尖的瓦顶,双手合十,面朝南方:“娘,过年了,我十八了。” 繁星当空,宝儿闭上眼睛,感受着吹在脸边的风,神情低落:“我想你们,很想跟你们去,燕京很没意思,在这没有人真的心疼我,没有人……” 话未说完,身边的琉璃瓦上已然响起了窸窣地脚步声,顾莲池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尤其冷清:“胡说八道。” 宝儿抬眸,看着他提着灯笼走了自己身边坐下,不由抿唇:“没有胡说八道,你不是说都不想和我一起过年的吗?” 顾莲池并不回答她,只提了灯笼在她面前,伸手指了指上面:“是想画这个?” 她扫了一眼,随即愣住。 原本空白的地方,上面多了一个翩翩公子,就和她那时对顾莲池描述的一样。 寥寥几笔,勾画出的是他的模样。 至少是她自己以为,那就是顾莲池。 不过才被他在心头捅了一刀,不能这么快就忘了,对着顾莲池这张脸还发不出脾气来,只闷声闷气地嗯了声。 很明显,她还是被他刚才冷淡的模样伤到了。 顾莲池提了灯笼在她面前,又往她手边送了送:“喏,送你了。” 宝儿挑眉,抱着自己的膝头,别过了脸去:“别逗我了,这是我送你的东西,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好了。” 她不看他,他伸手按在了她的后脑上,一下把她的脸又扳了回来面对他。 四目相对时候,他目光灼灼,眼底竟是化不开的浓浓蜜意:“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怎能扔掉。” 说着,他开始用力将她按向自己。 砰地一声,前面不知谁家放起了烟花,然后就像是响起了信号一样,紧接着五彩的烟花满天窜起,火色冲天。 就在这漫天烟花里,宝儿梗着脖子,不愿靠近一步:“你才胡说,刚刚你明明在生气,在和我发脾气。” 顾莲池唇角微扬,放开了她:“我没有。” 宝儿眼睛睁得老大:“你有。” 他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没有。” 宝儿坚持:“你有!” 她漆黑的眸子和夜空中的星星一样,他被她追问着,不由妥协:“好吧,我有。” 二人面对面坐着,顾宝铮不依不饶:“你有干什么?” 顾莲池乖乖答道:“对不起,刚刚有对你发脾气。” 她扬着脸,眉眼间终于有了点笑意了:“以后还这样吗?还会无缘无故对我发脾气吗?” 他摇头,轻轻摇头。 宝儿忍不住终于笑了,又问:“能保证吗?” 他定定看着她,动也不动。 男子俊美的容颜一日盛过一日,尤其在他盯着她的眼睛时候,总觉得那里面深不见底,藏过千言万语。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动着自己的胸腔,顾宝铮不等他开口就别开了眼睛,飞快说了一句:“好吧,我不怪你了。” 顾莲池眼帘轻放,长长的睫毛偶尔在多彩的烟花当中缓缓眨动,他将灯笼塞了她的手中,轻抚她的发辫:“护身符和香囊我收下了,灯笼送给你,我没有生气,刚才只是在想,你这么想和我相依为命的话,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 宝儿低头一看,灯笼穗上面的护身符和香囊果然不见了,正是恍惚握紧了灯笼,顾莲池倾身一动,一手撩起了她额头的碎发,紧接着他冰凉的额头便是抵上了她的。二人的气息在冷夜的风中交缠,她怔怔眨着眼睛,一动不敢动,他鼻尖轻轻摩挲着她的鼻尖,几次她都屏住了呼吸,以为他会低下头来。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那些刻意被她忘记了很久远的记忆,一下想了起来。 她的心跳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满目绚丽的烟花当中,清晰得不可思议。 他到底是叹息一声,又按着她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命。” 呼啸的北风在二人身边吹过,寒冷的冬夜里却只有温暖。 相依为命这句话或许在新年到来之前,也算一句祈愿,过年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年的到来并未让天子的病情好转,宫里对于他的病情一再隐瞒,只不过多日不朝引起了各种揣测而已。时间过得也快,说话间一月又过,在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以后,徐娅第二个孩子终于在迟了五天之后瓜熟蒂落,落了地。 郡王府的后院里,也很乱。 齐赵两国边疆纷争不断,趁着齐国内乱不休,赵国质子也突然失去了踪影。 林十三违抗军令一直未归,顾修临时任命新将,并命顾莲池即日启程,赶往营地集结军队。精兵营所有外在将士,纷纷在各地返回,宝儿也不例外,她回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也不想带什么,但是紫玉如今像个老妈子似地,碎碎念的程度就快突破天际,非给她收拾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让她带上。 宝儿不耐烦带太多,就牵着自己的马儿,躲着她给它喂草。 营中带紫玉的话一定是不方便,不过带上小叶子的话还是可以的,顾莲池只一人一马,喜童也同样啰嗦,正是走了一起,还不等两个人打一声招呼,郡王府的后门处,一个小厮急忙跑了过来! 顾宝铮此时一身戎甲在身,身形高挑。 她比紫玉还要高一头多,站在几个人当中十分扎眼,喜童牵着马还和顾莲池说着闲话,一抬头却见自家主子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宝儿的身上,当即闭嘴。 小叶子才按着紫玉的吩咐给她往马上放些软糕,人就奔着她们来了:“小姐!小姐!生了!生了!” 紫玉还在唠唠叨叨,一时间也没注意他喊着什么,倒是宝儿听得分明,连忙回身:“什么?我表嫂生了吗?男孩女孩!”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到她面前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千……千金!” 宝儿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扶着马鞍:“太好了哈哈我要去看看!” 说着利落上马,回头看见顾莲池牵马而行,对他一挥马鞭,回眸一笑:“哥哥先行带队出城,我去去就回随后就到!” 说着拍马,奔着后门就疾奔了出去! 紫玉讪讪地来到顾莲池的面前,厚着脸皮往他马上开始装宝儿的行装和干粮,他仿若未见,依旧看着顾宝铮离去的方向。相比较郡王府的后院,李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徐娅的双亲都在,徐太医站在院子里唉声叹气,老夫人正劝慰着他,宝儿到大门口飞身下马,早有小厮牵着马去拴上了。 她急匆匆地进了大门,正听见徐太医老泪纵横:“命中注定啊,命中注定我徐家无子啊!” 徐夫人直拍着他的后背,顺着他的气:“算了算了,就是你有心结,昶儿是咱们外孙,也一样的。” 徐太医狠命跺着脚,一脸的怒其不争:“说好了的,这第二子是要姓徐的,眼睁睁落了地是个姑娘,我知道小娅和李厚都盼着姑娘,正好凑了好字,但是你看以后他们愿意还能有孩子,这一时半会不能生了,我还能活几年!” 他老来得女,膝头也就徐娅一个,生来身弱腿脚还有点不便。 这些年也一直期盼能有一男姓徐,之前李厚迎娶徐娅的时候就说了,不论男女第一胎姓李,第二子姓徐。 此时眼巴巴地盼着盼着,徐娅到底生了个闺女,人小两口子可欢喜了,他如何能欢喜得起来! 徐夫人也抹着眼泪,扶着他:“都是命,闺女也一样的。” 徐太医甩开她手去,两只手叠在一起直顿着:“竟说胡话,能一样吗,能一样吗?儿郎能上阵杀敌能保家卫国能继承家业,女娃娃能干什么!你说说女娃娃能干什么,你说说除了养在闺中长大一嫁人还能干什么!” 说话间,顾宝铮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这姑娘一身银光,箭矢一般咻地冲进后院去了,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二老。 也是俩人刻意站在一边说话怕李厚听见多心了,也是她火急火燎地急着去看侄女,大步流星地就过去了。 然而,徐太医和夫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十八岁的顾宝铮在离京之时,戎甲在身,若是棉甲或者纸甲布甲也就罢了,她向来是和顾莲池一样的,此时穿在她身上的,是一千八百二十五片的铁甲,其重量可想而知。甲衣各个部件由皮线串连,银白的头盔上两边还各有一穗红缨,像一团火似的,衬着她越发英美的脸,英姿飒爽。 若是弱女子,别说穿上行走了,就是抱着这甲衣走路怕也是行走困难。 可这姑娘像一阵风似地,就那么在他们眼底疾奔了出去。 面面相觑,徐太医才刚说过女娃娃能干什么的话,顿时尴尬地摸摸鼻尖,徐夫人看着宝儿的背影也是拍着他手感慨:“瞧瞧人家姑娘家家的,哪里不好了?” 徐太医轻抚心口,握住了夫人的手:“活生生画里出来的一样,闺中养着的娇小姐,哪里有她半分风骨,老夫也就年轻时候见过戏文中有过这样的姑娘,这副模样上了战场,怕叫那些将士们只当丢了魂魄啊!” 顾宝铮急忙忙感到了后院,此时徐娅才刚生产,正是清理身体不能见人。 她在门外叫了两声好嫂子,让她保重身体,进了旁边屋子。 奶娘正抱着才刚出生的孩子轻轻哄着,一边的李厚正虔诚地跪在窗下,对着观音菩萨磕头:“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 宝儿上前,又怕凉气惊了孩子,不敢伸手。 李厚磕了头,站起身来一抬眸能看见他通红的眼底,像是熬了三天三夜似地:“你这就要走了?” 宝儿点头,看着襁褓当中的孩子笑得眼睛都弯了:“小宝宝长得好白呀,我看着多想嫂子些,好看!” 她心里欢喜,伸手来摸孩子的小脸。 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小脸特别嫩,奶娘下意识就避开了,只警惕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宝儿诧异地抬眸:“怎么了?” 李厚也看着奶娘:“无事,有话直说。” 奶娘呐呐道:“小姐还是远些才好,您身上穿着铁甲都带着血来的,孩子眼睛净着呢,容易伤着她。” 顾宝铮闻言便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实在是这就要走着急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我虽然身在精兵营里,多是随队做些土建活动,还并未真正杀过人,能看一眼我小侄女很是高兴,表哥,我也这就走了!” 说着转身,李厚对奶娘摆了摆手,连忙跟了她出来:“宝儿!” 宝儿才走到门口,连忙回头:“怎么了?表哥?” 李厚伸手按在她的肩头,轻轻掂量了下她的铁甲:“你不知道你嫂子这一胎更为凶险些,我我现在还有点混乱。其实我一直很希望有个闺女,你和清芷小时候都没得到过的那些东西,都有个弥补的机会,既然你执意要去战场,那表哥一定在家里和你嫂子你侄子侄女天天为你祈福,愿你平安回来。” 顾宝铮点头,拍了拍他的手:“放心!” 说着大步走下石阶,此时徐家二老正也往这边走过来,捋着胡子的徐太医抬着头,对着李厚脚步匆匆:“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徐良玉,如何?” 李厚欣喜应下,连忙欠身。 徐夫人落后一步对着宝儿笑:“姑娘这就要走了,万事小心。” 宝儿停步对两个人躬身告辞,这就出了李家府院。 她的马儿还拴在门口,李厚将岳父母迎进门内,再追出来时候,人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顾宝铮勒紧缰绳,拍马疾行。 街上百姓纷纷避让,她一身银光当中红缨闪过,谁若回头看见,当真是惊鸿一瞥。 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前,列队而行的将士已然全部出城,她快马加鞭,赫然看见城前二人各立一边。顾莲池和常凤栖都在马上,二人身下的马儿都不耐地刨着蹄子,显然站了有一会儿了。 她到了城前勒马急停:“你们在这干什么?怎还不出城?” 常凤栖扯动缰绳,错开了身去,这才露出马后的常远山来,他走上前来,对着她重重咳了两声:“战场不如训练场,任何时候不得轻敌。” 说着在怀里摸出一个黄色的平安符来,递给了她:“你曼姨给你和凤栖一人求了一个,拿着。” 他目光当中,也有许多话说。 多年的疏远,让宝儿对他略感无语,不过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常远山见她完全没有想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也不勉强,就和凤栖话别:“多护着你姐姐些,爹在京中待命,多半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征,若是赶巧也能遇见。” 常凤栖自然点头应下。 宝儿却没注意他们又说了什么,慢慢骑行到了顾莲池的身边来,弯了眉眼:“莲池哥哥,等我呀?” 顾莲池右手一抬,她这才看见他手里抓着俩根一模一样的铁铩,他分手拿出来一个递了过来,凤目一扫,见凤栖已然别过便宜爹慢慢晃过来了,顿时对着宝儿皱眉:“闭嘴,不许傻笑。” 顾宝铮连忙闭上嘴,不笑了。 她接过铁铩背在身后,才是系好,凤栖就到了二人旁边,他扯着缰绳瞥着顾莲池马上挂着的一袋袋东西,嗤笑出声:“顾大公子,这是去打仗啊,还是去春游啊,带这么多东西!” 顾莲池也不理他,只瞥着宝儿:“走!” 说着抽鞭拍马,一马当先疾驰了出去! 顾宝铮嗯了一声,叫了声凤栖,随即追了上去,常凤栖落后一步,快马加鞭。 初升的日头映着大道上三道影子,慢慢连成了一条线……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月过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了。 随着军队的南下,从开始穿起的棉衣,到了南边,已经穿不住了。 北方应当也开始回暖了,南方已经进入了多雨的季节。 护送粮草在前,顾宝铮随队也到了卞州邢台,。 赵国质子失踪之后,赵国犹如恶犬大放厥词,天子大怒,盟国彻底翻脸。 年后顾修已经亲自前往秦韩两国游说两国结盟,不等回还前方战报紧急,赵国本来就主战的一派更是猖狂趁着北风寒冬,竟然偷袭了齐国边疆临水,守卫边疆的将士伤亡惨重,退守晋阳城,一时间坚守不下。就在这个时候,顾莲池奉命带领十万大军直奔边疆增援而来。 随着往南而来的,是随地可见的尸骨。 顾宝铮都看在眼里,随军扎营。 天黑了,邢台的郊外是在一处湖泊之外,连日以来的赶路让她多少有些疲惫,她坐在帐篷里脱下了鞋,鞋底都是土和泥,才挨了一场雨的身上也是湿透了。平时她都是另外几个女兵挤在一处的,齐国改革以来,也有女人参军。 不过经过训练的女兵多数都会在各地发放出去。 与宝儿不同的是,她们的目的是收集情报,会去各国各地。 平时随军时候也多有照顾,才脱下里外,一掀帘子两三个人就回来了。 进门便能听见其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嘀咕着:“我可受不了这南边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里面都湿透了!” 是红玉,宝儿淡定地拿着手巾擦拭身体,回手拿着干净的衣服穿了身上:“天气恶劣对我们有利,不光是给守城的军民更多喘息时间,也让赵军不得前进一步。” 红玉过来帮着她拢起长发,提着还滴水的辫子赶紧拿了手巾来擦:“知道了,就是牢骚一牢骚,谁像你这么无趣。” 顾宝铮穿上了衣服,也在她手中拿回了发辫和手巾来,笑:“多谢红玉姐姐,不过我自己来就可以,我和你们一样,不需要谁照顾我。” 红玉:“什么什么?你和我们一样,我打死你!你是郡王府千金,不是亲生的,亲生的便是郡主了!哪里能和我们一样,我们没爹没娘的也就剩这个破败的身子了,再说一样我就抽你~” 她举起手腕来,纤细得很。 宝儿轻易地就能把这手腕拿下来:“活着都是人,死了都是一摊死肉,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姑娘多数时间竟说呆话,红玉白了她一眼,和旁边也开始脱衣服的青藤柳意玩笑去了。 这三个姑娘都比宝儿大两岁,在女兵当中千挑万选出来的。 若讲打架,三个不如宝儿一个,但是若讲风情万种,宝儿自愧不如。 举手之间,多见妩媚之情。 红玉不知和她们嘀咕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宝儿三人都笑。 宝儿也习惯了,穿戴整齐,到她们三人面前一人一提后领口,都能提起来:“笑什么呢!” 红玉和青藤连忙回头告饶,柳意却是一下出卖了她们,嘻嘻哈哈说宝儿的小笼包变大了,顾宝铮不由扔下她们,重新脱下衣服将自己胸前两坨碍事的东西缠了又缠,然后结发做男子装扮。 三人:“……” 过了邢台,三人就会被人送走,在此地落脚休息也别有用意。 晚上天凉,吃的东西也都是干粮不曾生火,幸好临行前紫玉在顾莲池的马上给宝儿带了许多秘制牛肉干和密封的干饼,她偶尔实在吃不下干粮就拿出一点来放口中嚼一嚼。 鞋里重新擦干,又垫了干的垫子穿在脚上。 行了一天一夜的路,都是疲乏,只等帐中三人都睡下,宝儿摸黑出了帐篷。 外面巡视的巡逻队来回走过,她身上戴着郡王府的腰牌,行走在军中像她这般白白净净的,做这般打扮的也只此她一人,无人不识。回头瞥见顾莲池的帐篷灯火还亮着,奔着就走了过去。 每次停下来,顾莲池和几个将领都会一起商议军事。 平时他不许她离开半步,今日可能是见了她一身湿透,才放了她出来的。 门口有人守着,顾宝铮才要过去,从背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搭在了她的肩头,常凤栖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揽住她不叫她再动一步:“你干什么去?” 宝儿反手一抓,身子一拧,顿时将他反制,见他直喊着疼才是放开:“我要出去一趟,告诉他一声。” 常凤栖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他揉着手腕见她还要走,连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哪?” 宝儿不回答他,只是脚步匆匆。 他跟在她的后面直叫着她:“今日大公子是不会见你的,有什么事不如跟我说!” 她不理他,到了大帐门口,却果然被人拦住。 平日相熟的人此时一脸冷漠,传的是顾莲池的令,不许她进去叨扰。 只得回头,对上常凤栖幸灾乐祸的脸。 凤栖抱臂,呵呵冷笑:“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今天他顾不上你。” 说着上前来一把把她拽走:“说吧,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去,我和你去。” 相比较一般士兵来说,宝儿行动比较自由,只不过平时顾莲池不许她到处乱走而已,被常凤栖这么一拽,她也只好与他说了:“帮我弄点工具过来,我出去做点事。” 凤栖问她什么工具,在后勤处拿了两把锹来,两个人牵了马给顾莲池留了话,这就出了营地。 营地外六七里的管道上,顾宝铮提着灯火下了马。 常凤栖随即将马拴好,一看杂草荒芜的地方,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在来的路上,军队走过这条路,路边有一对母子的尸首坦露在外,当时随军行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无人言语。宝儿都看在眼里,晚上拿了工具过来,自然是想给两个人掩盖一番。 凤栖平时是到不了宝儿身边的,只有在顾莲池无暇顾及的时候,才会给他自由身,让他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保护她,守着她,相对来讲,二人之间是有共同的默契不能言道。 两匹马都栓好了,凤栖走了宝儿面前。 雨后无月,山里山风瑟瑟,一点光亮都没有到处是漆黑一片,此时灯笼就挂在树上,树下不远处的宝儿蹲在路边,不知干着什么。他提起灯火,走了她的身后,提高了些灯火:“你在干什么?” 低头一看,顾宝铮正在拉拢那女子的衣服。 一个早已经没有呼吸的女人坦露着前胸仰面靠在树下,那伴同母亲死去的孩子也就两三岁的模样。 宝儿飞快将女人的身体遮掩好,这才起身:“人死了,也得有脸面。” 说着拿着锹开始找了软土地方挖坑。 凤栖也不帮她,就跟着她给她提着亮:“路上遇见多少逃难的尸首了,你埋得过来吗?” 宝儿也不抬头,一下下挖着坑:“能埋几个埋几个,你看这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逃难,说到底还是天下不平,连个安生的家都没有,我小的时候也和我娘我表哥表姐一起逃过难,哦对了,还有我爹,好歹她们都护着我,才得以存活。” 凤栖来回走动了下,无奈只得把灯笼高高挂起,也拿了工具过来帮她挖坑。 宝儿一身的力气好像找到了发泄口,一点也不停歇:“我们住在燕京,感受不到这种死亡的气息,可天下的百姓却在水深火热当中,也不光是我们齐国,从前就听我娘说过,赵国韩国秦国楚国还有些曾经的泱泱大国,打过无数胜仗,却在打了胜仗之后灭国了。” 凤栖白了她一眼,记忆力超群的他朗声道:“你说的是宋国,从前战无不胜,可他在南面攻破了楚国,中部打败了韩国,西边也降服过秦国,北边又战胜了燕国。国土宽广,军队强大,宋军作战必胜攻取必克,天下为其所号令,然而宋天子昏庸无道,没有三年时间,内战不断国不将国,这便被周围几小国一推平分了。” 宝儿点头:“对,是你说的这样,可打仗来打仗去,苦的还是百姓,你看那孩子,也就两三岁模样,瘦得皮包骨多可怜。” 那不光是战乱带来的伤痛。 而是四处蔓延的瘟疫,难民四处流窜也难以控制。 常凤栖低头叹息,这些话无论如何不能对她来说。 本来是不用走邢台的,但是据前线来报,到了南方也只能绕路走过,躲避瘟疫区,不然后果不敢想象。南方的瘟疫并没有得到更好的控制,否则顾修也不会亲自去他国结盟,现在齐国大伤,此时战乱将民不聊生。 真不知道,即使这般齐国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也真不知道,为了这样的齐国,宝儿为何还能有报国之心。 倘若齐国没了,或许他们之间才能有不一样的将来。 他沉默了片刻,听见宝儿又开始念起了阿弥陀佛。 二人挖了一个坑,抬了那年轻的母亲和小孩子,放了进去。 之后她撩袍跪了下来:“我来为她们超度,愿来生生在太平盛世,你们再续母子情缘。” 昏暗的灯光下,常凤栖学着她的模样,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在顾宝铮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回眸看着她,她眉眼间祥和温暖,什么时候看着她,都觉心里安定。他扭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土堆,就仿佛是穿过了记忆的长河,又看见了乱坟岗上的那一幕一样。 晚上也不能久留,顾宝铮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我们回去。” 常凤栖对着她伸出来,仰着脸笑:“傻蛋拽我一把。” 宝儿抓着他的手腕,一把给人扯起来,顺腿就在他后腰上踢了一脚:“欠揍了吧!” 凤栖哈哈大笑。 二人朝着马儿走去,他回头瞥了一眼土包,很是轻松:“傻蛋,你知道吗,你这一把是将我从地狱里拉起来的,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她回手又在他肩头捶了一记:“说了不许叫我傻蛋,还有你什么时候去地狱了,想报答我很简单了,活到一百岁,长长久久地让我有个弟弟!” 凤栖抓过缰绳来,上马:“那你也得活到一百岁才行。” 宝儿也并未多想,单手提了灯笼也是踩着脚蹬上了马:“好啊,我活到一百岁,咱们都子孙满堂,驾!” 她的话里是带着对这次上战场的美好祈愿,愿他平安的意思。 眼看着她拍马先走了,常凤栖却是迟了一步。 他慢腾腾地轻抽马身,调转马头,看着逐渐看不清她的背影勾起唇角:“好,我给你太平盛世,你给我子孙满堂。” 说着也疾驰追了上去。 只不过,行了多半路,眼看到营地了,一人骑马而来。 刷地就从身边错身而过,宝儿也在前面扯着缰绳,回过头来。 常凤栖到了她身边,急忙勒住了马:“怎么了?” 此时天空当中的乌云已然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去,一轮明月当空升起,宝儿还保持着刚才惊诧的模样。 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她怔怔道:“刚才那个人,怎么那么像沈江沅身边的小厮?” 凤栖别开眼去,直接打马经过:“你眼花了,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顾宝铮挥起了马鞭,追着他往营地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百五十七章 常凤栖先一步下马,又来牵她的缰绳。 意外地,才到营地,就瞥见顾莲池站在营帐门口。 他一身的锦白长衫,在明月的映照下,更显神俊。 顾宝铮坐在马上,看着他大帐门口挂着的那盏红灯,有些怔怔地,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凤栖一抖缰绳,啪地在她腿上拍了一下:“丢魂了?” 她在上面,一低头顺势在他头上也拍了下:“没大没小。” 说着偏腿下马。 巡视的小分队从她们身边走过,凤栖向来都熟,笑嘻嘻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宝儿转身就走,又被他一把拉住。 他大咧咧地揽住她的肩头,故作亲密地凑了她耳边:“你猜猜顾莲池那副见鬼了的样子,是因为什么事?” 顾宝铮胳膊往后一拐,拐了他一记:“不许你针对他,知道没?” 常凤栖夸张地痛呼一声,更是一张双手扒在她的后背上,全身力气都挨了她的身上。 宝儿一抬眸看见顾莲池的目光似乎看过来了,才要往前两步打招呼,只觉后背一沉,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抓住常凤栖的胳膊,借肩一摔,当即给背后的人摔了出去! 常凤栖闷哼一声,趴地上扶住了腰。 她上前一步,蹲了他的面前。 邢台才下过雨,地上湿滑到处是泥,地上的凤栖一脸嫌弃地举起手来看着手里的泥,恼了:“谁教你这么狠的,能不能分清人再摔?” 宝儿抱歉地看着他:“对不住了啊,现在谁靠我这么近我都是本能了,莲池哥哥说上了战场可能会顾不上我,必须得有这样的机敏才更安全,所以特别训练过。” 常凤栖:“……” 他从地上坐起来,曲起一条腿来,搭上了他的泥手。 抬眼望去,顾莲池依然站在营帐的门口,他甘拜下风嗤笑出声:“你哥哥教的你一身好身手,呵呵~” 说着对着宝儿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谁想到宝儿一脸嫌弃地站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乐了:“一手的泥,赶紧去洗洗,我先走了!” 凤栖:“诶呦我的腰!” 他往后一躺,顺势在泥里滚了一滚,似乎真的是疼痛难忍了:“宝儿别走,我的腰!” 她才用力了,也说不准真是摔坏了。 宝儿才要回头,小叶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赶紧抱住了凤栖的一边胳膊,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叫军医过来,常校尉受伤了!” 他这么一喊,立即有人围了过来。 宝儿松了口气,走向了顾莲池。 夜色寂寥,在这遥远的天边,齐国的天下似乎从未太平过,顾莲池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目光浅浅。顾宝铮站了他的面前,当着门口两个守卫的面不好太近乎,像模像样地躬身,行的是军中大礼:“顾将,在看月亮?” 其实她是真的很认真的问题,不过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去,腔调当中还带着笑意,也难免他想太多。 顾莲池负手而立:“油嘴滑舌。” 冤枉的呀! 她什么时候油嘴滑舌了! 宝儿见他转身,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也随着他走进了营帐当中。 他走到矮桌前面撩袍坐下,拿起了桌上的一块玉来,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营中多是男人,少勾肩搭背。” 顾宝铮走了矮桌的对面,一本正经地对他瞪眼:“我把他摔出去了!哪有什么勾肩搭背!” 顾莲池嗯了声:“摔得好。” 他唇角微扬,一看心情就好的时候,更有利于讨价还价。 宝儿笑嘻嘻地跪坐下来,对着他眨眼:“刚才一个人骑马从营地走的,正和我们顶头,那个人是谁啊,是营里发派出去的人吗?” 顾莲池又不轻不罩地嗯了声,然后不理她了。 他案上放着本国策,才一低头,她双手就按了上来。 顾宝铮按着书遮住了书页内容,手背上还疑似有两个泥点。 顾莲池抬眸:“刚才干什么去了?” 她如实回答:“就路上看见的那个年轻的尸首,带孩子的那个,我和凤栖去给埋上了。” 他脸色如常,只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洗手了没有?” 顾宝铮一下缩回了手去,可已然来不及,顾莲池案上的那本书卷着他的恼意对着她就飞了过来!她侧身避开,任由书本落在了地毯上,悄无声息地…… 她不敢再在他面前,连连后退。 退到了大帐的一角,看见放置的水盆里水还温热着,知道是给他准备的,一手伸了进去。 净了手,宝儿举了两手又转回来,先是把他的书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递了他的面前,然后故意把白白的掌心摊开让他看,对着他讪讪地笑了:“呵呵洗干净了~” 顾莲池翻开书页,却是也不看她:“拿开。” 她死皮赖脸地又笑嘻嘻地按住了他的书,不叫他看:“嘿嘿莲池哥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 宝儿晃着两只手又到他眼皮子底下来挡他目光,来来回回地遮掩着。她的手指头并不和普通姑娘一个模样,但是天生的纤细骨架,和后天的保养让她的手心薄茧只有轻薄一层,低头看着,反倒觉得十指葱葱,在那纹理纵横交错的地方,带着劲道的美。 顾莲池一手抓下,无奈地看着她:“什么事?” 这就是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是一般不超出他接受范围都可以的意思,宝儿自动解读他的潜意思,笑得眉眼弯弯:“地图,把那个地图给我看看,我那个什么有点小事。” 他放开她手,端坐:“给你看你看得懂?” 她狠狠点头,如果此时她身后有一条尾巴,恐怕尾巴都得摇飞了! 顾莲池在案子上的卷轴下面,摸出一张小片羊皮卷来,这就递给了她:“拿去。” 宝儿飞快将卷绳打开,露出里面的沟沟坎坎来,山丘,流水,大道,无数条长线短线,却无一个标注。她笑脸顿时凝结在脸上,苦兮兮地把这小地图放回了他的面前,比划了一个大的:“这个看不懂,就是平时你和将军他们演练的那卷大的,让我看看行吗?” 他瞥了她一眼,将羊皮卷重新卷了起来:“军事机密,怎能随意让人参看。” 顾宝铮:“……” 见她又不言语了,他又看着她了:“你看地图干什么?” 宝儿一不小心心里话就说出来了:“看看我们距离瘟疫区有多远,看看我爹娘能在哪里,也想看看江沅哥哥和表姐这时候能走去哪里了啊,我路上见着不少尸骨未寒的逃难之人,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难受,那就说明在意着,牵挂着。 顾莲池别开目光,只当没听见一样。 片刻过后,小叶子送了常凤栖回来,脚下生了风一样。 宝儿看见他了,还有点担忧:“怎么样,伤到他腰了吗?” 小叶子连忙摇头:“没有,不等军医到,常校尉就自己起来走了,我们白担心一场。” 他进门就来帮着收拾案上,让宝儿回去歇息。 也是时候不早了,顾宝铮起身站了起来:“哦,那哥哥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 话音才落,一个粗狂的声音在营帐外面就响了起来:“顾小将军可在帐中?我却要问问他,何以又要绕路,这得猴年马月能走到晋阳城去!” 另外一人在旁劝着他,声音也熟悉得很。 营帐外面自然有人拦着他们,顾莲池沉声道:“让两位将军进来!” 赵英武便是之前那位声音粗犷的,进门便见其恼意:“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太久,本来走到邢台已经快到晋阳城了,为何还要绕过汝阳,这样一来又得耽搁三五天,顾小将军可知道这三五天时间对于晋阳城的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顾莲池一手抚额,却是看了眼小叶子。 小叶子连忙在书格之上拿下了长篇地图,手一抖便是挂在了幕上。 宝儿才是抬腿要走,一屁股就跪坐下来:“我给哥哥研磨!” 说着当真在案上拿过砚台来。 她像模像样地也不抬头,只偷眼瞥着幕上的地图,一时间也找不见邢台这个地方。 地图上标注很多的东西,赵英武一脸怒意,手指头都快戳到顾莲池的脸上了,本来小将任命就不能降服,他走到地图前面,在一处城墙上点了点,怒道:“你们自己看看,晋阳城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宝儿随着他的手指,找到了晋阳城。 顺着他点着的地方,也看见了邢台,果然距离不远了。 她还待要听下去,顾莲池却是两指敲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回去吧。” 顾宝铮尝试着笑了下,不动:“我给哥哥研磨……” 话未说完,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出去!” 见他脸色这般凝重,她也不敢造次,赶紧站了起来,欠身退了出去。 顾莲池瞥了眼小叶子,后者连忙追了出去,确保人真的离开。 只等两个人的脚步声都远了,顾莲池才是站起来,转过了身,他修长的指尖在汝阳地标上轻轻一点,凤目微挑:“瘟疫肆虐,已经染及汝阳控制不住,必须绕路。” 听得瘟疫二字,帐中一片静默。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分道扬镳。 红玉站在马车上面,远远对着宝儿挥着手。 顾宝铮一手牵着马,也对着她笑,这个时候对于分别来说,笑容就是最好的祝福。 女兵有限,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她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战场,也形同战场。 眼看着几个人被分别送走,宝儿目光难以移开。 先一步上了马的常凤栖走过她的身边:“走吧!她们比你安全得多。” 的确,一旦上了战场,顾莲池和凤栖再护着她,也不一定能天天保证她的安全。 宝儿飞身上马,连忙跟上了他,与他并肩。 平时她都藏身于步行军里面,也不知道早起顾莲池又抽什么风,让凤栖陪护在旁,留在后面打狼。 马儿走得不快,凤栖的目光飘得很远,巍峨的高山盆地,让这个地方常年湿热。晚上月亮才一下去,早起又是灰蒙蒙的天了,本来以为能有个好天气,不想日头又在灰云层当中只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轮廓,没有半点的阳光洒落。 他唇角始终带着笑意的,回过头来还对着宝儿吹了个口哨。 她无语,握着马鞭强忍住想抽他一鞭子的冲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凤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笑得坏坏的:“走在送死的路上。” 宝儿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呸了他一口:“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他不以为意,只耸了耸肩:“佛家有云,心中有风景,看哪里都是风景,你看那边高山,雾气朦胧的,有时候看不清也是好事,搞不好走到跟前一看都是尸横遍野呢!” 她真的没忍住,拿鞭子在他后背上轻轻抽了一下:“说点别的。” 常凤栖挨了一鞭子,笑容依旧在他眼底流动,他精致的容颜随着越发的年长多了些阳刚之气,他转过脸来,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脸,玩笑似地双手拄在了马儿上:“真的,顾莲池不可能一直把你拴在他身边,他护不住你,等你真的上了战场,真的杀了人就会知道,活人和死人之间,转变得会很快。那些死在战场上面的人,多数都无葬身之地,若能去了山上,也是个好归宿。” 说到最后,他笑容渐失。 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落寞。 顾宝铮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这是在提前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凤栖从来细心,待她一如从前。 他左眼下面,有一颗泪痣。 可她小时候对他的印象已经不剩多少了,长大了也许久不曾亲近过,和顾莲池在一起时间长了,对别人的长相都不怎在意了。真的是太久没有照顾过他了,久远到她看着他的眉眼,都觉得有点陌生。 见她怔怔看着自己,凤栖不由再次失笑:“怎么了?在想你的归宿?” 宝儿别开眼去,只觉背后的铁铩重了又重:“没有。” 凤栖长长叹了口气,好半晌又道:“放心吧,只要我活着一日,一日就不叫你比我先死。” 她们两个人在队伍的最末端,一路上行得也慢,因为也知道要绕开汝阳,转了这个大弯路,一下子行程又多了三五日。这三五日的时间似乎更令人焦灼,晋阳城还不知道被围困成什么样了,顾宝铮早起穿上了铠甲,严阵以待。 此时她看着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常凤栖,只觉他身上的铠甲都闪着银光。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和他一比简直小了一圈,娇气得很,讪讪笑了:“我们都能活很久很久的,放心吧。” 说话间大部队已然全部转移,他们落后了一步,赶紧拍马跟了上去。 邢台的街头上,百姓们驻足人头熙攘。 要穿过邢台绕过汝阳,昨天晚上顾宝铮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走过街头,看见流动的难民随处可见,许多孩子面黄肌瘦跟着她的马后面举着双手。 常凤栖轻甩马鞭,在那些孩子面前抽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她这时候却想起了凤栖的小时候,频频回头。 可能是看清她的眉眼了,那些孩子又跟着她跑了起来…… 凤栖脸色不虞,瞥了她一眼:“别回头。” 宝儿的目光在孩子们身上来回扫过,终于转回脸来:“为什么要绕路,你知道吗?” 他沉默以对,只抿着唇。 她不傻,回过头来看路边的那些冷漠的脸,多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即将离开邢台了,挺起了胸膛来:“我知道了,瘟疫区已经蔓延过来了,多是因为如此才绕路。” 常凤栖蓦然回头,却见她丝毫没有焦急的模样,这才嗯了声。 她心中担心爹娘,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感伤的时候:“你们不告诉我,是怕我惦念爹娘吗?其实瘟疫区在哪里不一样惦念?放心,我不会冲动去找她们的。待我们保家卫国,天下太平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难民了,没有难民流动,就不会有肆虐传染的瘟疫,爹娘会等到那一天的。” 这些话说得容易,哪有这样轻松。 常凤栖别开了目光,却是在回头的时候,怔住了。 就在邢台的最后一个路口,两道熟悉的身影在人群当中一闪而过,进了巷子口了。 他突然明白过来顾莲池让他护着宝儿留在最后的意义在哪里了,不由多看了一眼,然而李朝宁和林十三的身影却是隐没在了人潮当中,想来也是不想让宝儿看见,真是找也找不见了。 眼睁睁看着女儿在面前走过,李朝宁回身靠在了巷子里,林十三以背挡住后面人的目光,脸上疲色一扫而光哈哈笑道:“我宝儿英气勃勃,哪个能比!” 朝宁眼圈发红,却是别开眼去:“看一眼也算圆满了,等江沅过来,咱们就走吧。” 说话间沈江沅带着他的小厮已经进了巷子口了,他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到了二人面前摊开了来:“李大夫快看,现在我划线的地方官府已经麻木了,流民到处乱窜不容易控制,只得先去汝阳遏制住源头,从头掐住了。” 他只字不提宝儿的事,李朝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叹息:“苦了你了,孩子。” 沈江沅这才回眸,看着已经空荡荡的街头:“我看见她了,她很好这就足够了。” 林十三的背后还背着他和朝宁两个人的细软,在地图上看见那个画上红叉叉的标记,忙别开了眼:“咱们也走吧,瘟疫一发不可收拾,需得控制住源头,以后早晚能和宝儿团圆。” 三人都点了头,在巷口等了片刻,去寻车马的小厮回来之后,全都上了车。 再说顾宝铮,出了邢台,顾莲池立即将她又唤到前面去了。 就像是放松了的弓箭,突然又拉紧了一样,他派她随军加快速度追赶前方的粮草,扎营看守。 顾宝铮被临时叫了车上,小叶子给她把护胸仔细戴好,不忍分别。 顾莲池一直在车上和另外两名将军一起研究路程战策,见她领了命这就要走了,才是跟了她的后面追了出来,外面灰蒙蒙的天越发阴沉了起来,怕是还要有雨。 宝儿刚要下车,顾莲池按在了她的肩头上:“从现在开始,不论是我或是凤栖都不能时刻在你身边,你得保护好自己。” 她点头:“我知道,哥哥放心。” 他手下微微用了点力气,让她尽快离开邢台汝阳一带,也不知是对还是错:“万事记得,性命要紧。” 宝儿本来已经抬脚要走了,此时见他再三叮咛,也是回眸一笑:“哥哥也千万保重。” 说着身子一沉,跳下了马车。 顾莲池随着马车的行进,看见她去了临时授命的各小队队伍,转身回了车里。 车里的沙图上,还摆着各路小旗,两位将军等候多时了,稍有不耐。 小叶子捧茶在旁,因为空间的狭小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赵英武原本就与顾修不对付,此时更是嗓门大得很:“行军打仗也不是儿戏,闺女就该娇滴滴养在闺中,若是担心你家妹子大可不必特例,只叫她呆在燕京就是了。” 顾莲池轻飘飘的目光只是一瞥,淡淡道:“战场瞬息万变,若真有心袒护,她现在还能一无是处?里长都能轻易使唤她,两位将军以为侄儿给她开的什么特例,真如叔叔所言,我爹何不将她留在燕京!” 他个护妹狂魔,总是他对他有理。 三人都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围坐了沙图的旁边。 顾莲池伸手在晋阳城点了点:“到现在为止,晋阳城没有一点消息,必须得先派人过去打探虚实。” 赵英武不以为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坚守晋阳城其实也不难,晋阳城环水而立靠山而居,你应当对守城将士有信心。” 顾莲池依旧坚持已见:“立即派兵过去,从不同方位。” 他向来比他爹还慎重,赵英武两指头敲在桌面,一脸不耐。 说话间又有传令兵来,递上来一封书信说是故人交于顾莲池的。 小叶子双手接了过来,送到他的面前。 轻薄的书信就放在桌上,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了片刻,随即拿起来撕了个粉碎。 抬眸时,车内几个人都看着他不明所以。 就像是诀别一样,顾莲池回手从车窗将碎片扬撒:“我不需要他的感谢,我谢谢他。”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对于守卫粮仓的士兵来说,最怕是这样的天气,晋阳城外三十里地驻地等待。一到了晚上几小队眼都不敢多眨,交替巡视,三十里开外的晋阳城,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十万大军还没有到,顾宝铮跟着现编小队日夜轮值,不敢离开半步。 黑天之后,夜里漆黑一片。 南风又起,宝儿手持铁铩跟随队伍走过粮车,刘冯风校尉也才走过,里长秦明举着火把慢慢从后面晃了前面来。顾宝铮这个姑娘家的,没谁真敢轻视,这姑娘虽然是郡王府出来的,可手下铁铩不是吃素的,她留在精兵营绝对不是依靠的任何人,是一个人一个人拼过来的。 更多的人是在顾莲池能照顾她的时候,也照顾她一些。 秦明见她守了一个白天了,晚上也还这么精神,不由叫了她一声:“顾宝铮!” 宝儿走在队伍的最后,闻言顿时顿足:“里长。” 他举着火把近前,看见她眼底乌青,不由叹息:“我来换你,你休息一会吧。” 她微微欠身,连忙拒绝:“我可以的,我没事。” 秦明与她并肩,一同巡视着:“我女儿也像你这么大,嫁了人生了娃了,因为太远还不曾见过外孙,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她来,现在齐国不太平,希望战乱快点结束。” 风动,火把飘忽。 宝儿嗯了声,警惕地四处观望。 秦明见她小心模样,以为她还是有些害怕,故意扬声说道:“莫怕,大军不日就到,到时候我们直去晋阳城,进了城门更好守城。” 她嘘了一声,目光微动:“我听着有马蹄声,很急。” 秦明连忙也转过身来四下扫视,侧耳细听。 果然,不消片刻,传令兵特殊的哨音响了起来! 秦明快步走向前面,顾宝铮和前面人分守粮车前面。 不消片刻,各小队里长匆匆而回,秦明也是急急到了她的面前,大手一挥,扬声道:“晋阳城已经失守!灭火,急退二十里待命!” 晋阳城已经失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们就在赵军的眼皮子底下。 顾宝铮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护着粮车往北疾行。 然而粮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快到哪里去,走了也不过四五里也不曾停歇,才一过河的时候,忽闻身后一声炮响,火光接天,一时间车马震耳! 赵军骑马急追而来,过了河,校尉传令三小队留下拦截,其余人继续护粮后退。 顾宝铮随着秦明返身拦在河道前,秦明大吼一声:“死守河道!上套马索!” 河道前的大道两旁漆黑一片,一边扯住了一头长绳绊马,顾宝铮手里抓着套马索身背铁铩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约莫也就一刻钟的时候,漆黑的夜里,她趴在地上听见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赵军应该也是巡城的分队,人数不能太多。 但是也不能轻敌,他不知齐军来了多少人,也不见光亮,这般追赶估计也是打探的意味更多一些。夜风当中,还带着破风而来的骑兵煞气,宝儿紧紧盯着路面,片刻之后前面几匹马被绊住突然栽倒下来! 她一跃而起! 身边的人都有没有跳起来,她已经不知道了。 顾宝铮果断出手,黑夜当中那些赵军骑兵因骑马而暴露的身影,她一手一个,飞快套下来两个,随即陷入了混乱当中。后面赶过来的赵军亮起了火把,火光之下,宝儿反手拿下铁铩,被贴着一个齐军开始反击! 只不过,她眼前的赵军不同于她之前刺杀过的万千稻草人,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她铁铩善于马战,抡起来一时间还没有人能近身。 赵军在眼前,宝儿的本能是保护自己,然而,真的想一枪一个刺个透心凉的时候,她却下意识都避开了要命的心口,她在混战当中,忽然想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想要天下太平,她想要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她却要杀人,这种感知让她畏手畏脚,却是下不去手了。 然而,赵军势如破竹,她们三小队加起来也不到四十人,怎能是上百人的对手,只一回头的功夫,背后的人已经被一□□当场刺杀,连一句话都没有,才刚还靠在她后背上活生生的人,跪地而亡。 顾宝铮抡起铁铩,回眸时正见待自己犹如亲女的秦明也被人团团围住! 她顾不得身后,只身冲了过去,可即使她本能的抡开身边的赵军,也来不及救下秦明。 秦明的目光当中,似乎真的在看她,死不瞑目。 宝儿叫了声秦叔,头顶只觉一凉,头盔顿时掉落。 她长发跟着披散开来,随即叫过仅剩的十几人,退守河边。 赵军哄笑起来:“哟,这怎么还有个小姑娘,可别伤着她,捋回去让她知道咱们厉害!” 顾宝铮站在河边,手拄铁铩用力一顿,咬牙道:“好啊,你姑奶奶等着你来捋!” 河水潺潺,可惜她的耳中什么也听不见,她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了,赵军在前,没有人能感受得到她的情绪波动,因为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冲了上去! 她力大无穷,似乎从这天地之间吸取了无数的意念。 铁铩锋利,她刺杀了万千次的稻草人的心脏,此时就在她的面前,杀,杀,杀! 她也不知道她杀了多少人,她也不知道何时能结束,她的眼底是赵军某个惊慌失措的脸,这张脸化成了刚才调·戏她的那个人,又似乎是杀了秦明的那个,又似乎是杀了她兄弟的人,爱笑的小虎,会做草鞋的应承,打架总也打不过她还总来找她打架的君宇……一幕一幕都在眼前闪过。 一记飞脚将人踹翻在地,她的脸上不知道迸溅了谁的血,热乎乎的,再睁开眼睛时候脚下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不死的了,她铁铩在手,向下刺了一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刺穿他的铠甲。 援军已到,常凤栖到了河边,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火光冲天,灌木丛已经着了火。 顾宝铮杀红了眼,浑身是血,在一具尸首面前不停刺着他的胸膛。 仅剩的十几个赵军闻风丧胆连连后退,他一打响指,恼道:“别留活口!” 说着大步走了顾宝铮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顾宝铮!顾宝铮!” 宝儿回眸,见是他,还有点恍惚:“凤栖?” 常凤栖把还扎在尸体上面的铁铩一把拔了出来:“他死了,走。” 他扳着她的肩膀,还心有余悸:“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顾宝铮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的血,伸手一抹脸上也一片嫣红,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都是别人的,我没事。” 说着拿过自己的铁铩,转身去了河边。 残余的赵军果然都被齐军追了上去,凤栖赫然转身,跟着宝儿来到了河边,她伸手撩水,正在洗脸,散乱的长发随着南风狂舞在她的脸边,一沾上水顺服地贴了她的颈子上。 他也蹲下身子,按住她的后背,微微用力:“你杀的那些人,死有余辜,别想太多。” 她嗯了声,站了起来:“我没事。” 凤栖扶着她的胳膊,眸色沉沉:“真没事?” 宝儿点头:“放心,我没事。” 她眉眼间都是淡然,也看不出喜怒。 他总算放心点,回身集合队伍,晋阳城已经失守了,齐军退守檀州。 顾莲池带军在檀州外扎营,粮车到了一个多时辰以后,常凤栖带着宝儿等剩余齐军回军复命,秦明已去,三个小队里长都死在了河边,当场任命宝儿为里长,带领剩余小队暂进营休息。 至始至终,宝儿都没有半分的异常。 顾莲池带人走过她的身边,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也只让她去账内歇着。 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个帐篷,小叶子自动带着她下去了。 常凤栖欲言又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对他说了宝儿的异常举动,和之后的淡定。顾莲池似不以为意,纠集了另外两位将军,进账商议了下如何守檀州,如何攻晋阳城,如今连失两城,战事险峻,已经将情况通报上去了。 酉时三刻,他终于送走了两位将军。 顾莲池脱下冰冷的铠甲,一身常服,匆匆出了大帐。 顾宝铮的帐篷本来就安置在他的旁边,他脚步略急,看见门口守着的小叶子对他点了点头,掀开了帘子快步走了进去。 时候不早了,她帐中还亮着灯火。 进门就见侧身背对门口躺着的身影微微一颤,唇动:“是我。” 顾宝铮此时已经洗漱一番了,她半干的长发就拢在脑后,因为毕竟是在战区,生怕半夜会有战事也不敢脱衣,合衣躺在毯子上面,听见他的声音翻过身来了。 顾莲池走了她的身边,回身坐下:“宝儿?” 话音刚落,宝儿已经起身,她腾地坐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紧紧拥住她,声音到底放柔了许多:“好,你没事就好。” 宝儿揪着他的领子,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杀人了,我杀了很多人!有事,我有事!” 就像是发泄一样,她用他领口抹下自己的眼泪,狠命圈住了他的颈子。 顾莲池一手拥着她,一手轻抚她的长发,安抚着她:“不是你的错,战场瞬息万变,对敌军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宝儿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我知道。”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百六十章 晋阳城易守难攻。 赵军伪装一番,驱动难民在前,到底是趁着开城门的那一瞬间冲了进来。 之后占领晋阳城顺理成章。 顾宝铮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她很丢脸地哭了,顾莲池说那不是她的错,一改平时淡漠模样,言语间全是温柔。她后来情绪失控了多久也忘记了,只是记得他怀里很暖,心跳声很有规律,慢慢地,极其疲惫的她就睡着了。 一早起来是被号角声叫起来的,宝儿迅速穿衣,冲出了大帐。 她临时受命成了里长,此时她的兄弟们还等着她。 洗脸的时候她看了,眼底只有些乌青,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穿戴整齐一出大帐,只觉山风扑脸,吹去了连夜来的疲惫。集合了,她纠集自己旗下的十几人,依然排序。 昨日还活着的人,今日就不在了。 战场上就是这么地残酷,顾宝铮站在队列当中,仰着脸,看着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 高台上,顾莲池和另外两个将军站在上面。 他一身银甲衣,颀长的身影在她的眼底,逐渐清晰。 两城皆失,齐军需要士气,很显然,他在上面掷地有声,正在鼓舞士气。 台下将士无不高吼出声,顾宝铮仰着脸,看着顾莲池,心中也豪情万丈。 失去的,还可以再夺回来,死去的,还可以用敌军的头颅来祭奠,她站在台下,只觉满腔热血。 经过昨日晚上商讨以后,将上有令,将晋阳城团团围住,赵军才进城里以为晋阳城易守难攻,那么齐军便由他去,不过城里粮资耗尽,外面供给跟不上的话,城内必乱。 外面几条供给路线全部封锁,众校尉代君阻截赵军,分开行动。 虽然这样也很冒险,不过现在看来,这场恶战避免不了,也不失是一个好谋略。 顾宝铮随即点兵,被编制在常凤栖的大队当中。 片刻,集结完毕,凤栖在众人面前对她招了招手,宝儿当即上前。 他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她勾手指:“再往前点。” 宝儿左右看看,又往前一步,眯眼看着他:“什么事?” 常凤栖,倾身,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不管什么时候,保命要紧,什么国啊家的,都不及性命要紧,记住了?” 顾宝铮奇怪地抬眸,定定道:“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我?我若战死,你只管保住你自己性命,回去见了我娘好告诉她,让她不要伤心,我死得其所。” 说得像是真的要死了一样,这个一根筋的傻姑娘! 凤栖额角微抽,恨不能一巴掌这就将她拍醒,他胳膊一抡当即给人勒住了,揽着她的半个身子,紧紧勒紧了靠近自己,他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一手卡上了她的颈子,捏住了。 他微微用力,咬牙道:“你那么想死我这就掐死你算了……” 话未说完,身后一人架起他的半边胳膊,只一拧立即将宝儿从他怀里拉了出去,回头一看,顾莲池沉着脸就站在他们身后,见他挣扎才放开了他的手臂,拧得他生疼。 四目相对,顾莲池目光冰冷:“当众打闹,成何体统!” 顾宝铮很显然很听他的话,闻言当即后退了好几步才是站定。 凤栖挑眉:“小将军管得真宽。” 顾莲池比他还要高那么一点点,站在他们面前自带凌厉气度:“少嬉皮笑脸,把她编入你队里,你自然要负责,若是回来时候有什么闪失,拿你是问!” 常凤栖嘿嘿一笑,又故意走到宝儿身边,一胳膊拐在她的肩头,也没个正形:“这还用说,她一根汗毛都不会少的。” 话音才落,顾宝铮已然肩头一低,躲开了去。 她不理他,径自走了顾莲池的身边去。 顾莲池转身就走,她愣了下,随即顿足。 片刻,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的顾莲池再次回头,目光浅浅:“有事?” 她见他等她,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凤栖叫了她一声,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小跑了几步追上去,看着顾莲池的脸还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什么……昨天晚上我是不是很丢脸?其实那个,我不是害怕上战场……” 顾莲池的目光透过她的肩头瞥着凤栖,微微扬着脸:“嗯,我知道。” 宝儿简直是快无地自容了:“以后也不会那样了,让哥哥费心了。” 他漆黑的眸子里到底还是映着她的脸了:“你要一直想说这样的废话,不如不说。” 她略窘,长长地吁了口气:“不是,其实我想问哥哥去哪里,我和凤栖去晋阳城外拦截赵军,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他脸色稍缓,想了下低声道:“虽然我不喜凤栖,但在这里,只有他能一心一意护着你,你仔细跟紧他,别让自己掉队,不论什么时候,保命要紧,其余都不重要。” 这话说得同凤栖说得大同小异。 宝儿点头,乖巧道:“嗯。” 他侧身而立,无奈地看着她:“赵军连破两城,士气正盛,我等需得给他当头一棒,此行凶险,你跟着凤栖就好。” 因为凶险所以不能跟着他的吗? 顾宝铮睁着她的大眼睛,所有的失落都写在脸上:“我不怕凶险。” 她想跟着他,他一下明白过来这话的言外之意,暖心之余,也是拍了她的肩膀:“那也不成,将在外唯有军令不可违抗,你现在才是里长,还是填缺得来的,以后等你建功立业的那一天,到时可与我比肩。” 这就像是驴车面前吊着的胡萝卜一样,宝儿的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我知道了。” 也是他们在一处说了半天话,常凤栖故意叫了她一声:“顾宝铮!走了!” 这一声顾宝铮,叫得大声,顾莲池回眸又看了他一眼,也不挽留,催促着宝儿:“去吧,万事小心。” 宝儿目送他离开,才是转身。 凤栖站在一边等着她,等她到了身边时候,作势要踢她,还不等真的踢到人,宝儿已经冲上来一把给他来了个扼喉!她可不像是玩笑,力气也大得很,他又怕伤了她,不敢动手,只诶呦诶呦两声直叫着姐姐饶命,他姐姐就真的饶了他了。 顾宝铮放开了他,回头一看顾莲池已经走远了,就像凤栖勒她那样一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凤栖不得不弯腰,才能让她搂着自己。 宝儿勒着他嘿嘿直笑:“来来来,你跟姐姐好好说说,你怎么那么快变成校尉的?” 他也嘻嘻地笑:“那都是拿命换来的,就连顾莲池也不得不一步步往上爬,不过他跟十三叔剿匪那次听说立了功回来的,所以比起我,他更快站在了将的位置上,怎么了?你还想建功立业不成?” 自从经历了昨晚,拼命这件事在她脑子里就形成了一道网。 宝儿奇怪地瞥着他,到底是松开了他:“那是自然,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难道不都不是这么想的吗?” 常凤栖学着林十三的模样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后脑上:“你醒醒,纵观齐赵两国,从前朝开始到现在从未有过女子能上朝堂的,不论大官小官,能让你站在这里就是奇迹了,你还想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第一女将不成!” 宝儿扬眉:“嗯哼,做了这第一女将又当如何?” 凤栖半分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怔住:“你可知在校尉之上,方能成将,然而大军当中又有多少校尉,光只一个越骑校尉,又有多少,能一战成名的有几个,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代女将,岂非那般容易?” 她点着头,表示明白:“别人没做过,不等于不能做到,我去做也不一定能做到,不过我想试试,我不想早早嫁人,不想当那些一眼能看到头的姑娘,很没意思。” 他定定看着她,脸色已变:“什么叫没意思?为什么,谁告诉你这些的?” 他当然是不懂她,宝儿抿着唇笑:“算了,你不懂,不和你说了。” 说着归队,离开了他的眼前。 她的笑容里,还带着小女儿家的娇嗔,常凤栖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她跟在顾莲池的身后,他大概都对她说了什么样的话。自从宝儿这次参军以来,她在顾莲池的面前,一直是言听计从。 仿佛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集合完毕,常凤栖回身上马,远远看见顾莲池也在马上,目光却是望向这边的,忽然醒悟过来。 凤栖扯动缰绳,奔着他就晃了过去,他紧握马鞭,却是未语先笑。 顾莲池见他晃到面前了,目光浅浅:“还不走?” 常凤栖的马鞭抽在风里,扬着脸,对上他的眼,却是凑得更近了些:“顾莲池,我知道你还没死心,但是我劝你早日放下,宝儿情窦初开,谁对她一点她就懵,不许你乱她心神。” 顾莲池目光一顿,随即淡淡别过:“与你何干。” 说着调转马头,就要走了。 凤栖紧催马儿,随即追赶上前又拦住了他的去路:“我不明白你现在在干什么,为什么鼓动她参军建什么功立什么业,然而却放心地让她跟在我身边,你在干什么?嗯?你就不怕……” 话未说完,顾莲池竟是笑了。 难得一见他脸上能有别样的表情,但是他唇角微挑,确确实实是笑了:“你想太多,到什么时候,我宝儿就是我宝儿。” 说着,他一鞭子抽开凤栖的马儿,扬鞭而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百六十一章 晋阳城被齐军团团围住,本来是易守难攻的一座城,此时却变成了一座死城。 顾宝铮随军埋伏在通往临水的大道上,已经与赵军交了两次手。第一次赵军往城内运送粮草,久战不下,后来不知是谁竟然点起了火来,赵军齐齐后退,给她们留下了随着南风肆虐的大火。 宝儿奉命带队撤退三里,依旧守在路上。 常凤栖派人前往打探,他们埋伏一次得手,并不代表可以埋伏很多次。 两天两夜,除了埋伏趴在草丛当中,基本没有动过,第三天,赵军又来了。凤栖与宝儿在后面并肩,她精神十足,远远观望着赵军的旗子,凤栖在她旁边戳着她,一脸笑意,压低了声音道:“别太往前冲,有了上次的亏,这次来的要么是大军,要么就是来逗咱们玩的,小心有诈。” 运粮车走得很慢,宝儿回眸:“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怎么样好不好?” 凤栖眼底都是笑意,泪痣看起来十分动人:“没事,别看正道凶险,其实咱们这条路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当顾莲池是傻的,能让咱们这点人来喂赵军?” 宝儿无语地看着他:“用兵之道,必有取舍,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舍了你去喂赵军?” 就是喂了他,也不会喂她。 他笑,一把按住她的脑袋扣在草丛当中:“别动,他们过来了。” 说话间,马车车轮声隆隆在耳边响起,凤栖打了个手势,一个传一个准备好了流箭! 很显然,对于上次遭遇埋伏的事还心有余悸,过了埋伏区车轮明显快了许多,凤栖又撞了下宝儿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一会别到处乱跑,别就知道往前面冲,跟着我。” 话音才落他捡起了一块石子扔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埋伏在草丛当中的齐军齐齐站了起来,箭矢流星一般疾驰出去,紧接着震天的锣鼓声响了起来,赵军也有准备,常凤栖起身要走,走之前又在她后脑上按了一把:“别动啊!” 说着,人跳上了壕里。 不过不等他站稳,一块土块忽的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顾宝铮气得两颊微鼓,也冲了上来! 本来是想原地待命的,但是她一抬头很快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他故意把她留下来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闹。 怎能在战场上玩笑! 她也不理他的笑脸,提着铁铩就冲了上去。 赵军遭遇了第二次的埋伏,起初的混乱很快波澜不惊起来,送粮也就七八百人模样,齐军一鼓作气到处都是厮杀声,宝儿追上结队,不到片刻,赵军溃败,弃车而逃。 她一手提着铁铩还有点懵,这撤退得也太快了。 常凤栖大步到了她的身边,不由抿唇:“有问题。” 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声,说赵军是个空壳子,这边道上的赵军果然最薄弱之类的,士气大震。 有人提议要追,常凤栖却是皱眉:“就算是最薄弱,也不该这般没用。” 话音才落,也不知是谁到了车边,正是这个时候,赵军去而复返。 成排带火的长箭咻咻飞了过来,宝儿才要上前,只听风栖大叫一声小心,眼前一黑就被人扑倒在地了! 黑暗,头疼。 更多的感觉还是疼。 顾宝铮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 她伸手摸了摸,长长地吁了口气:“哦还好,头还在。” 身边一声熟悉的笑,常凤栖冷哼道:“看起来你好得很,醒了就知道摸脑袋,我以为她不要脑袋了呢!” 宝儿抬眸,看见他盘腿坐在床边上,面前还摆着一团带血的布带。 床,哪里来的床? 她腾地坐了起来! 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大床上,看模样也不是贫困之所,屋里摆设都精致得很。 这什么地方? 顾宝铮一动头就疼得厉害,捂着头四下看了看,一脸惊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常凤栖按着她又躺下了,不让她动:“能是哪里,我们在晋阳城里。” 她吓了一跳,又是一下坐起:“什么!我们在晋阳城里!” 凤栖点头,无奈道:“嗯哼,在晋阳城里。” 宝儿扯唇便笑了:“这么快就攻破城门了?顾莲池真厉害!” 他脸色冷峻,这一次没用反驳她。 然而,当他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的时候,门口两个侍卫却是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耸肩,折返回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笑:“看见了吧,我们现在是俘虏了。” 宝儿:“……” 都说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的确是瞬息万变的。 她被车上炸雷炸飞,若不是他护着她扑倒了,还不知道会被炸成什么模样。 齐军大伤元气,然而源源不断的赵军却是冲了过来,直接将炸昏过去的两个人带进了晋阳城。 没有当场给两个人都戳几个窟窿就算好运气的了。 还给她们包扎伤口,她有点受宠若惊。 凤栖拿了镜子给她看,她头上包着重重药布,给她的脸显得更小了。 一动还很疼,宝儿推开镜子对于自己的容貌是浑不在意:“他们怎么这么好心,这不正常。” 常凤栖站起身来,因为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不由皱眉。 当着宝儿的面,只当没有这回事:“很正常,抓到了齐国信陵君府上的女儿,他可怕是你死了没有价值呢,好好养起才是正经。” 这是什么话? 宝儿怔住:“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我是郡王府的,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这个应该没几个人知道。” 凤栖没被她问住,却是在地上转了一圈:“鬼知道怎么回事,你当赵国奸细吃干饭的?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被抓了,我倒是好说了掉脑袋也就是碗大个疤了,你是一定会被人利用的。” 她闻言顿时在身上摸了摸,贴身的匕首都被人搜走了。 凤栖摊手,表示别无办法。 桌子上面还有熬好的菜粥,他拿过来要喂她,发现已经凉了不悦地抿了抿唇。 宝儿不小心把床边的药布碰落,低头一看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流这么多血,是我的吗?” 药布上都被血晕染透湿了,常凤栖记起她一脸血时候也是心有余悸,不过他也只是嗯了声:“吃点东西,车到山前必有路,顾莲池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你被俘的消息。” 她哪里还吃得下,雄心壮志不能得以实现不说,还拖他后腿! 真是无颜面对,恨不能这就钻进地缝里永不相见! 伸手推开,顾宝铮忍着头疼下了床来。 她穿着单薄,床边竟然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新裙,她胡乱穿上,当着凤栖的面一把将长裙扯断,依旧是当裤子穿了。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发现外面正是南北大道,晋阳城的主街上。 她眼皮子底下是四楼高的过往客栈,街上到处都是巡城的赵军。 凤栖走到她身后,用手戳着她的伤口,疼得她一捂头。 他依旧拿了皱给她:“吃点东西,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得先保住力气。” 宝儿不吃,转身又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门外的两个侍卫立即出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顾宝铮不按常理出牌,趁着他们来遮拦的空只往刀口上撞,吓得两个侍卫连忙侧身闪避。这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回头叫了一声才来抓凤栖发现他没跟上来,惊诧之余,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旁边房间出来的一个彪形大汉,就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却是惶恐。 不消片刻,常凤栖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粥碗,脸色阴沉。 走了这大汉的面前,粥碗轻轻一送,男人赶紧伸手接了过去。 凤栖弯腰将宝儿抱起,返身送回了屋里。 片刻再走出来的时候,长廊上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壮汉举着粥碗,伏身不起。 凤栖负手而立,走过他的身边脚步也轻,却是一拂袖,将粥碗打翻在地。 清脆的声音在长廊当中回响,他走进旁边屋里,吓得战战兢兢的老大夫抖着手上前来,一边身着官服的男人在他背后就是一脚:“好好给我们公子看着,若是有半分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说着亲手来扶凤栖坐下。 解开他的外衫,凤栖的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老大夫手还在抖,却是万分小心地给他去着血水。 凤栖眉都不皱一下:“我见她头还疼得厉害,不要紧吧?” 老大夫知道他问的是隔壁的姑娘,立即在他背后躬身:“回公子的话,醒过来就不要紧了,外伤需要将养一段时间。” 他嗯了声,随即对着穿官服的男人勾了勾手指。 男人上前,恭恭敬敬地俯身:“公子有何吩咐?” 常凤栖的目光落在了窗边,那边飘过来一片云,像是飘忽不定的随意,触痛了他心底的那根弦:“现在本不该是我进城的时候,不过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了,既然进来了,那就将计就计。明日你且记着,等顾莲池来换人质了,务必做到……”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冰冷:“不留活口。” 男人抬眸:“那万一,万一他不来呢,大局未定,将令没有出险的道理,区区一个姑娘还不是亲妹子,恐怕捍不动人心。” 一声冷笑过后,他口中的公子玩味的目光已经瞥了过来:“放心,他一定来,你只管杀了他,再给放出去的人带回来就好。” 男人低头称是,才应下,听见眼前人又是嗤笑一声:“一箭穿心,便是我送他的头等大礼。”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头痛欲裂,真的是头痛欲裂。 之前没察觉到的伤口,这一次醒过来都疼了,顾宝铮举起双手来,看着自己的掌心,当时被炸飞时候擦破了皮,才刚逃脱未遂,迷迷糊糊还做了个梦,梦里凤栖模糊的脸,都是血,惊得她一下就醒了过来。 还是之前的那个房间,还是之前的那个人。 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眨着眼看着常凤栖,半天才眨一下眼睛。 他苍白着一张脸,笑得很是勉强:“怎么了?叫人打傻了?” 宝儿一手抚着自己发疼的脑袋,声音很轻:“我是不是又干了一件蠢事?嗯?” 凤栖定定看着她,回手拿过桌边的粥碗来。 此时这碗粥也换了一碗了,就像是掐准点送来的一样,还冒着热气呢! 他回身坐过来,脸色一直很白:“起来吃点东西,伤口也能快点愈合。” 顾宝铮双手撑着床,这就坐了起来。 窗外还亮得很,他端着碗喂她,眼底的泪痣微微颤动着:“傻蛋,我可能要离开你了,我从前和你说过那些玩笑话,你都还记得吗?” 这话什么意思? 她伸手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去哪?” 他依旧将粥送到她的唇边,示意她张口:“趁我还能和你说上几句话,你多吃点。” 说话间他微微侧过身子,方便喂她。 就在他单衣的背后,都是隐隐血迹。 她惊得伸手去拽,又被他拧着身子避开:“不想我这就死,那就别动。” 见他一副隔墙有耳的模样,顾宝铮一下就红了眼:“你救我干什么,让我死了算了!” 真是拧不过他,她张口吃下一口热粥,然后又吃下第二口,第三口,她眼底全是对他的愧疚,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脸悲愤。屋里其余一个人都没有,常凤栖默默喂着她吃粥,半晌又道:“其实我真的很想陪你到最后,但是现在看起来不行了,不过……” 他喂她吃了满满一碗粥,见她急着开口,食指一点在唇边嘘了一声:“你先听我说。” 他甚至是在笑的,他的脸映在她的眼底,是一张笑脸。 他说:“不过你真的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说不定等我轮回过来,还能来找你。” 常凤栖伸手来理顺她的发辫,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长发披散在背后,宝儿的头顶缠着药布。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些年过得恍然如梦一样:“你在说什么?他们要杀你?他们要杀你的话,那就也把我一起杀了好了,我不叫你死,你死也得死在我前面。” 许是她过于激动了,头疼得低头捂头,再抬头时候,凤栖双手已经捧起了她的脸。 他的脸就在她的面前放大,放大到鼻尖抵住了鼻尖。 男女之间,往往都隔着一层薄纱。 一旦捅破了,所有藏着掖着的事情,都会暴露出来,空碗也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常凤栖捧着宝儿的脸,轻轻眨眼:“这个时候,杀我以震士气刚好,这个时候有些话再不说就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你听着,其实那次不是我烧糊涂了,是我迷了心窍了,你想想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天天和乞丐为伍,你伸手一拉就把我从地狱拉了回来,以后的每一天我看着你,都觉得你就是菩萨,如果这世间还有菩萨存在的话,那么你就是。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妹妹死的时候,我就想,没有活下去的意思了,但是浑浑噩噩活下来,并且活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拜你所赐。宝儿,有了你,什么样的姑娘也进不了我的眼,我待你的这份心意,欢喜你的这份情义,世间男子谁也比不得我,你可相信?你现在相信吗?” 他苍白着脸,她注意到他刚才动一下都皱着眉,知道他背后伤得不轻,更是动容:“你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刚要挣脱,又被他扳了回来:“我只问你,我才说的话,你相信不相信?” 顾宝铮怔怔看着他,凤栖眼底也有淡淡的哀伤,他眸子当中是她有点扭曲的脸,被他捧在掌心揉的,就好像两个人真的就要生离死别一样。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她哪里还能说出别的话来:“我相信。” 凤栖不依不饶,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相信就好,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也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我能为你生,也能为你死,倘若以后没有我,我要你始终记着我,别忘了我。” 他倾身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宝儿没有动,或许是吃了粥的缘故,心里热乎乎的,胳膊腿之间都有点昏沉沉。 她被他按在肩头,听见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过了今晚,明天不知命运如何,或许我会死,或许他们会拿你去威胁顾莲池,一会儿只待黑天,我们就走。” 这正合她的心意。 不然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她宁可死在城内,也不愿让人拿着她来威胁顾莲池。 隐隐觉得,如果那样,顾莲池一定回来。 战场不是儿戏,她不能当他的累赘。 风栖让她先睡一会儿,休养生息,宝儿乖乖躺下,说来也是奇怪,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不过这一次她没做梦,她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还是凤栖把她推醒的。 屋里亮着烛火,光线暗得看不清他的脸。 宝儿迷迷糊糊被推醒了,本来想要坐起来,但是不知怎么了浑身无力。 凤栖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开始给她穿鞋:“一会儿跟住我,能逃脱出去最好,若是不能逃脱也不要紧,记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拉住了她的手。 宝儿跟上他的脚步,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到了脸边,长发微动。 到了门边了,凤栖回眸看见,回身将她的头发拢了一拢,变戏法一样拿出了她的发绳,仔细扎了起来。 他沉沉目光,似有无数话要说。 宝儿看见外面天色已晚,急得直推他。 回身吹灭了烛火,两个人一边一个,一脚踢开了房门! 门口守卫的侍卫顿时冲了进来,一片漆黑,宝儿蓄力发威,一手扯过来劈手就是一掌,她和凤栖还是有默契的,注意力都在抢夺武器上,片刻就夺下了一柄长刀来! 更多的人涌向了这里。 长廊里能看见出口的下楼处不断有人涌过来,无数刀剑在眼前晃动,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长廊,凤栖就拦在她的面前,将一切都挡在面前。顾宝铮抱着必死的决心断后,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冲到转角处,宝儿跌跌撞撞撞了凤栖的后背上,他的后背上都是血。 正要往前,前面的人顿了一下,突然回过头来,冲她笑了一下。 她只来得及看见他轻轻眨眼,眼底的泪痣沾了血迹是那般的妖艳,一瞬之间他就倒在了自己的面前,气息全无,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本来就是浑身无力,勉强支撑着身体,此时更觉一切恍惚得不可思议。 低下头来看着凤栖,她闭上了眼睛。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有那么一瞬间,她握紧手里的长刀,很想一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顾莲池的脸霍然出现在她的脑海当中,他恼怒时候的冷眉,他无奈看着她时候的抚额,还有他笑起来时倾城国色,其实她一直很想对他说,他笑起来最好看了…… 心有不甘,他的声音在脑海当中飘荡:“活着最重要。” 是的,如果真的要死,她也要见了顾莲池之后死,她要让他活着! 凤栖被抬走以后,这一次顾宝铮被捆绑了起来,她双手被拧在身后,被人捆得结结实实,也不知道是谁推了她,这一次随便推进了一个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婆子,推了她坐了床上,也不说话。 常凤栖这么快就死了,这让她接受不了。 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地近,挫败感与愤怒最后都变成了无力。 伤心或难过时,她第一个总是能想到顾莲池。 顾宝铮脑子里很空,她的心里也很空,十三岁以后她不停地走在铺设好的糖路上。从陆离到沈江沅,从凤栖到顾莲池,此时睁眼看着束缚自己的绳索,她很想在腰包里摸出一颗糖来放在口中吃了,活在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想起来就很甜,比如顾莲池。 可她知道,从小到大她的糖都给了顾莲池,她的锦袋,也丢在了祈福的那天。 那天丢了自己的锦袋,无心去找。 是了,她给顾莲池祈了平安符,为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在屋顶上,他倾身过来,轻拥着她,漫天烟花当中,她心如捣鼓。 那不是唯一一次悸动,也不是第一次。 他说她是他的命。 那他呢? 他是她的什么? 她对他玩笑说,让他和公主凑一对去,是真心的吗? 他是她的哥哥了,是她的哥哥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讨厌她,那他喜欢她吗? 越是想,头越疼。 顾宝铮坐了一夜,次日一早,门口有略微响动。 这婆子不说话,直接推了她起来,房门一开,昨日敲她一记的那彪形大汉就站在门口:“出来,你家哥哥来换你了。” 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宝儿脚步不快。 缓缓走下楼,也没有人来催她。 街上到处都是巡街的官兵,顾宝铮站在这家客栈的门口,恍惚不已。 她双手微动,回头:“昨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你们见过了吗?他还活着吗?” 身后两个人凶神恶煞一般,异口同声道:“死了!他死了!” 这家客栈就在城门边上,此时城门打开来了,两个人押着宝儿走了过去。她头顶上的药布没有换,昨天打斗中又伤了血迹晕染过来,身上穿着的是女裙,下面已经早被她扯断,只见裤子裤管也沾了凤栖不少的血迹。 脚步缓缓,她背着双手扬起了脸。 城外不远处,果然有一个人骑马而来。 顾莲池手提铁铩,一身银甲披风,看见她的身影了,翩然下马。 然而此时的城楼之上,身披斗篷头戴铁皮面具的人就站在高楼之上,在青砖空处瞥着这一幕,却是嗤笑出声。他手里还拿着在城墙当中随手扯下来的狗尾巴草,轻轻扯掉了叶子。 眼见着顾宝铮和顾莲池快要走近了,他才瞥向身边的弓箭手手,冷冷道:“放箭。” 第一百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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