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 第1章 入死 天灰蒙蒙的,怕是要下雨。 街头行人匆匆,青年站在街边的电话亭前,嘴唇冻得有些发白,搓了搓手指,伸手拿起话筒。 号码早已熟记于心,拨了一遍,那头嘟嘟声响了很久,就是没人接。 孟良人挂上电话,身体跟漏风一样,从头凉到底。快入冬了,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衣服带得不够,现在这点微薄的薪水,吃饱就不错了,干不了其他的。 狐朋狗友们的讥笑言犹在耳:“四少,亲哥哥的滋味怎么样?啧啧,还是个傻子,亏你也下得去手……” 他上去就跟人打了起来,虽然结果是他被人按在地上打。 人都是有痛处的。 那天早晨醒来,发现孟栩一动不动昏死在自己身下,脸上被打得红肿,身上全是青紫的被虐待过的伤痕,床上身上都是血迹。 这一幕锥心刺骨,哪怕过去了四个多月,也常常让他从梦魇中惊醒。 他是否像他们所说的,对自己的亲兄弟怀有不轨心思他不知道,但孟栩,他总是想起他抓着他的手说:“不要怕,三哥在呢,那些欺负你的人,都被我打出去了。” 街对面的花店放起了音乐,声音很大,孟良人看过去,玻璃橱窗里摆着一瓶落了灰的郁金香仿花。 被逐出孟家之后,日子过得落魄,他当了二十多年不事生产的孟四少爷,没有经济来源,只能四处打工,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什么都做不好,差点饿死街头。 天细细地下起雨来,但电话是一定要打通的。 拨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有些冻僵了,终于被人接起来,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哪位?” 孟良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口道:“大哥。” 那头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压抑怒火:“孟良人。” 孟良人等了一会儿,对方居然没挂电话,这才干涩开口道:“大哥,过几天就是母亲的忌日了,我想回……去宅子里拿点她的东西,做个念想。” 孟哲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你没资格进孟家了。” 孟良人道:“但我还是她的儿子。” 话筒里有几秒的沉默,孟哲开口道:“周六是小均生日,从后门进来,找管家拿了东西就走。” 孟良人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大哥。” 电话断了。 孟良人握着话筒发了会呆,电话亭外有人喊:“喂,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是怎么的?”他这才放下话筒,慢慢走了出去。 那人跟他擦肩而过,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切了句“小白脸”。 孟良人跟饭馆老板请了假,趁着宴会开始前赶到孟家,避开仆人们眼目,找到正在的管家。 老管家是个严肃的老人,在孟家呆了三十多年,无论是对争气的孟哲孟选兄妹,还是不争气的孟良人都是一样的态度,不过在这些少爷小姐里,他还是要偏爱孟栩一些。 此刻他看不出表情地对孟良人道:“大少爷告诉我了,孟先生请跟我来。” 孟良人讷讷地点头,没心思再去介怀“四少爷”和“孟先生”的差别。 老管家带着他往二楼去他妈生前的卧房,没想到在楼梯上跟孟均撞了个正着。 孟均站在楼梯扶手边,他才十六岁,继承了父亲和叔叔隽秀的眉眼,正经的西装衬得身形颀长,细碎的浏海有点长,几丝搭在右眉,却一点都没软化冰凌一样冷硬的目光。 他没有要让路的意思,盯着孟良人许久,问管家:“他怎么会在这?”口气像是在质问管家为什么把外面的野狗放进来。 老管家道:“小少爷,孟先生跟我来拿夫人的遗物。” 孟均不说话,还是盯着孟良人,良久才道:“让他拿了立马滚。” 孟良人低着头跟在管家身后,和孟均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被他紧紧攥住手腕。 孟良人丝丝地抽冷气,孟均学过散打,手劲大得他觉得腕骨要裂开了。 孟均道:“你永远不会回孟家了是吗?” 孟良人道:“不会了。” 他低着头,没看到少年黑沉的瞳孔里翻滚的情绪。 孟均顿了一下,冷笑说:“那最好。”然后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下楼梯。 孟良人跟着管家来到他妈生前的卧房,拿走了矮柜上的照片,还有几本据管家说“夫人生前很爱看”的书。 管家领着他回到楼梯,转身板着脸道:“宾客差不多到了,我得赶过去,孟先生自己能从后门离开吧?” 孟良人点点头:“可以。” 说完管家就下楼先走了,孟良人一个人搭着仆人们擦得发亮的黄木扶手,慢慢走下楼梯。 快到楼下的时候,忽然听见两个仆人站在楼梯背面说话,他们看不到孟良人,手里托着器皿闲聊了两句。 其中一个仆人想起来什么道:“三少去哪了?刚才小姐还问我们呢。” 另一个说:“好像是被小春推去湖边散心了。” 孟良人悄悄地没出声,从小楼的后门出去,没有按管家说的径直离开,而是往仆人口中的湖边走去。 今天是孟均的生日宴,仆人们都聚集在前厅,孟良人没躲什么人就来到湖边的小树林里,远远地看见湖边,本应该在前厅由宾客们众星拱月的孟均正推着轮椅,温言细语地跟轮椅上的人讲些什么。 也只有在对着孟栩的时候,他才会把一身扎人的刺收起来,温柔平和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样。 孟良人盯着轮椅上的孟栩看,他不敢过去,怕孟均,更怕孟栩见到他这个毁掉他一切的施虐者,露出惊恐或者绝望的表情,那会让他更难受。 孟均和孟栩讲了许多话,后者仍然双眼凝滞,什么反应都没有。 意料之中,却也让人失望,孟均吐出一口气,在轮椅前蹲下身,两眼暗沉道:“三叔,你恨他是不是?我也恨,我恨不得……”他抓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了紧,没说下去。 孟栩却轻轻地偏过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样的反应三个月来可都是少有的,孟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却发现他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袖扣。 这水晶袖扣出自名家,晶莹剔透之中刻了一朵小小的郁金香,十分别致。 孟栩看着袖扣,呆滞的五官忽然有了一点生气,嘴唇动了动。 孟均盯着他的唇形,仔细辨别,最后发现竟然是“良人”两个字。 孟均猛地站起身来,孟栩又恢复到原先的模样,神情木然,不为外物所动。 孟均抿着唇,指节握紧,一把扯下那对袖扣,甩手扔在草地上。 “小少爷。”女声从身后传来,孟均回过头,是专门照顾孟栩的女佣人小春,“外面风大了,还是让我带三少回屋吧,大少在前厅喊您过去呢。” 孟均道:“好,你好好照顾他,我待会再过来。” 小春道:“是。” 孟均最后看了一眼孟栩,转身离开了。 这边孟良人看孟均走了,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明明他大这侄子足足七岁,但他就是有些忌惮对方,就像他惧怕大哥孟哲一样。 他又看着孟栩,说什么回来拿母亲的遗物,都是扯淡,他只是想看看孟栩。 孟栩怎么样了,是不是不会说话了?不认识人了?不记得他了? 太阳反射到什么东西上,闪了一下。 他不由定睛,从孟栩的身上转到闪光来处,才发现那光是从女佣小春身上来的。 小春背对着他,俯身一只手推着轮椅,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孟良人看得清楚,那手里……攥着一把刀! 他浑身一下子紧绷起来,感觉事情不大妙,事关心上人的安危,他也顾不上暴露了,冲过去一把抓住小春握刀的手:“你干什么!” 小春正要挑时机动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那个被金主泼了脏水的倒霉蛋,不由一惊,跟孟良人推搡起来:“四少爷,你也好出现在三少面前!你放开!” 孟良人没想到一个女人手劲这么大,跟小春就在轮椅边对掐起来,一不留神刀划过轮椅上孟栩的手臂,孟栩懵懵懂懂不知道忍痛,“啊”的痛叫了一声。 孟良人听了心里难受,连忙回头去看,被小春瞅准时机,两人争抢之间,那把刀忽然就捅进了他的心口。 轮椅上的孟栩眼见这一幕,忽然坐直了身体,颤抖起来。 鲜血喷涌出来,孟良人眼前阵阵发黑,往后踉跄了一下,被小春用力一推,跌进了湖水中。 第2章 出生 医生们站在手术室里,仪器发出“嘀——”的声音。 几秒的沉默过后,主治医生看了眼电子钟,宣布:“死亡时间,16:23.” 隔离门打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孟父道:“孟先生,非常抱歉。” 孟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顿了顿,道:“她的后事……你们先找我的秘书,让我见见那孩子。” 一旁站着的小护士忙上前领路。 走到婴儿房,女医生带孟父来到其中一个婴儿箱前,说:“您的孩子比一般的顺产儿要虚弱一些,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算稳定。” 孟父眉毛动了动,女医生道:“您可以伸进去碰碰他。” 孟父皱起眉,把手伸进婴儿箱里,指尖轻轻触碰着孩子的小拳头。 照顾卢叙锦的女佣就在一旁,已经得知女主人的死讯,此刻捂着嘴看着夫人拼了一条命换来的孩子。 孟父忽然道:“起了名没有?” “啊?”女佣人反应过来,“起了,起了,夫人……好早就在翻《诗经》,想给两位少爷起名字,选定了两个,又怕先生不答应。” 孟父道:“选的什么?” “夫人说。”女佣人擦干了眼泪,“生下来的就叫良人,良辰美景的良,夭折的……叫孟秩。” “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 早春的湖水还是冰凉的,孟良人不会水,挣扎了几下,湖水进入口鼻,让他渐渐窒息,意识也模糊起来,放任自己沉了下去。 似乎过了很久,他感觉没那么窒息了,浑身轻飘飘的,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斥道: “没用的东西!” 声音清洌又焦灼。孟良人晕乎乎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眼前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眉眼,那穿戴,那不就是自己吗? 孟良人睁大眼,吓了一跳,忽然察觉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他拉拉自己的手臂,摸摸脸,觉得自己好像缩小了。 对,就是缩小了,变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年孟良人的样子。 那眼前这个……孟良人盯着对方瞧,脸是他的,衣服也是他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像是长得极像的一对兄弟。但那举止神态,又仿佛是另一个人,就好比他和他的异母兄弟们,一个是长了漫山遍野的狗尾巴,一边是一点叶尖儿能值过人家全身的精贵兰草。 孟良人还在发呆,那人已经伸手过来,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把:“蠢货!救那个傻子有什么用,他能记得你吗?” 孟良人被拧回了神,不知道怎么解释眼前的情景,脸被拧得痛死了。 这人还在盯着他,神情冷肃,阴气森森。 两个人相对无言许久,还是孟良人先耐不住,开口道:“你……是谁?” 这人眯起眼,一时没有回话。 他该怎么回答?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想起来孟良人有个同胞哥哥,只是没出生就夭折了,便道:“我是你哥。” 孟良人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上下打量,撇撇嘴道:“瞎扯,我只有两个兄弟,要真算的话也就……嗯?!” 孟良人忽然一个激灵,瞪着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青年。 他冷笑道:“想起来了?我们母子连命都不要,就是为了保住你,谁知道你这个小畜生,把生你救你的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孟良人哆嗦着道:“你你你你是鬼……” 他说:“你也是鬼。” 孟良人愣了愣,呢喃了一句:“我是鬼?”肩膀慢慢塌了下去,“我是鬼了?……” 看不过他这个蠢样,他现在是青年,身材高大,伸手便拎小鸡仔似的揪起孟良人的后领子。 “时间不早了,走。” 孟良人下意识挣扎起来:“你带我去哪!” 青年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真正带着笑意的笑容:“去一个好地方。” “咳咳咳……”孟良人被勒紧的衣领子卡得窒息,“你放……放开我,被你勒死了……” “呵。”青年轻笑一声,“没有死,哪来生?” 眼前的图景猛然一晃,像是从高处坠落时的眩晕感,恍然间仿佛过了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孟良人再睁开眼来时,只看见白色的天花板,额角还微微的疼。 这是回来了? 孟良人心下一喜,抬起脖子转头看了看四周,雪白的墙壁和被褥,床边坐着一个女人,正低着头抹泪。 孟良人抬着脖子看她,总觉得这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女人抹了眼泪抬起头,见孟良人竟然醒来了,不由喜道:“四少醒来啦,谢天谢地,额头痛不痛?”说着站起来,俯下身替他调了调枕头,方便他枕着。 孟良人睁大眼睛:“桂姨?” 桂姨连声应了,一边替他掖被角一边道:“桂姨去外面给你叫医生看看啊,大少爷也赶来医院了,待会就来看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孟良人喃喃道:“还好,额头有点痛。”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桂姨以前是他母亲的贴身佣人,后来他妈去世便转而照顾他,事实上在孟家,从小到大,这个女佣人才是陪伴照顾他最久的人。 可桂姨早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离开家里,嫁到外地去了。那么,他现在是…… 孟良人的手一只打着点滴,他把另一只手举起来,指节纤细,皮肤细嫩,哪像个二十多岁青年的手。 桂姨带着医生进来,孟良人没说话,任凭两个医生给他检查,等医生确认身体状况正常离开后,对送医生出门回来的桂姨道:“桂姨,我今年多大?” 桂姨愣了愣,脸上露出疼惜的神色,带着茧子的手抚了抚孟良人的额头:“少爷今年四月份满的十四岁,怎么不记得了?唉,老爷走得早,大少忙生意顾不着家里,让你过个生日都冷冷清清,要是夫人还在……”女人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孟良人听见“满十四岁”几个字后就僵住了。 桂姨只顾擦着眼泪,没察觉他神色有异,一边还说:“待会大少来看你,问你什么你好好说,毕竟他年纪轻轻的,打理生意还要照顾家里,也是不容易。” 孟良人敷衍地点头,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对桂姨说:“我想下床走走。” 桂姨忙道:“也好,下床活动恢复得快。” 孟良人被她搀扶着在床边走了两个来回,借口要上厕所躲进了卫生间,锁上门,转身对着镜子盯着自己的影像。 心脏鼓动得剧烈,这是……这是他小时候的长相。 那孟栩呢?他去哪里了?那个女人有没有害他?如果他也……他会不会也回来了? 孟良人发了会怔,最后定了定神,转身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 桂姨站在床边,搓着手,有些担忧地把目光投向他,又看向椅子上的孟哲。 孟哲并没有看他,只是问:“除了擦伤没有其他问题?” 桂姨点点头:“哎,医生说可能有点吓着,其余倒没什么。” 孟哲便站起来,看了他一眼道:“叶晖还在抢救。” 孟良人愣了愣,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十四岁那年的一件大事,他和叶家的长子同坐一辆车去参加宴会,半路出了事故,坐在左侧的叶晖首当其冲,送进了手术室。 反倒是他,除了额角流了点血,其余四角俱全,休息了一天就出院了。 第3章 偏差 书房里很安静。 叶婵站着,喃喃道:“你要把他接回来……你说赶他出去都是假的……”她咽了咽声,徒然拔高音调说:“他只是一个野种!跟你们孟家没有半点关系!” “你想过我吗!这么多年,除了这个孟夫人的名号!你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给我!” 孟哲像是不意外她这异于常人的表现,低头仔细翻看着葬礼的安排,声音有些疲哑:“他是爸爸认定的儿子,一生下来,就在这里长大。” “他的骨头,他的血,都是孟家的。” ——————————————————————————————————————————————————— 孟良人仔细回想,这场车祸里,自己出了院便回到老宅,过回往常的生活。 叶晖……没活下来。 孟哲见他闷头不说话,以为他受了惊吓,老实了不少,也就不多言,这事其中还有许多关窍。 他打量了孟良人几眼。 十四岁大的少年,才刚开始长个抽条,身体削瘦,额头包着纱布,要不是知道他平时是怎样的偏执反叛,只怕都会不忍苛责。 孟哲对桂姨说:“让他多住几天,叫医生检查一遍。” 桂姨忙笑道:“好的。有我在,大少就放心吧。” “嗯。” 桂姨笑着送了人出去,回来拉着孟良人的手道:“你看,你大哥还是关心你的。” 孟良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家里的佣人送来午餐,桂姨替孟良人摆好碗筷,忽然电话响了,她出去接了个电话。 孟良人慢慢嚼咽着饭菜,桂姨接了电话回来,看着他吃完午饭,把残羹剩饭拿出去扔了,碗筷收好,回来对孟良人道:“少爷睡会午觉吧。” “嗯。”孟良人躺下,任她替自己整理枕头被角。 桂姨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桂姨下周就得走啦。” 孟良人一怔,道:“这么快?” 桂姨疼爱地摸摸他的鬓角:“对啊,趁现在姨还能照顾你,好好养病。不过有丛容那个孩子,我也还能放心点。” 听见这个名字,孟良人扯被角的手一顿,道:“他去哪了?” 桂姨道:“你忘了?他妈妈上周去世了,他去给他妈办后事了。” “……哦,嗯。” 桂姨接着道:“丛容啊脾气好,长得也清清秀秀的,这么大的人办事也稳妥,听姨一句,以后别总刺他,到底是大少爷选来陪你的人。” 孟良人道:“哦。” 桂姨明白他的性子,知道这也不是她一句话能解决的事,也就不多说了,照顾他睡下。 孟良人睡了半个多小时,醒了。就算重生一回,他也是这副米虫样的德性,没什么追求,有饭就吃,有钱就花,舒坦高兴就行了,合格的二世祖。 只除了孟栩……孟良人侧过头,看到病房窗台上摆着的盆栽,想到跌落湖水时他惊慌的神情,心里微微的疼,又有一丝熨帖。 就算被别人认定了是觊觎亲兄弟的变态,甚至是□□犯,但孟栩对他从未变过。 孟良人这么想着,终于神色舒展开来,他一辈子靠着孟家吃饭,无所成无所凭,但至少真心相待的人没有辜负他。 晚上吃了晚饭,孟良人要出去走走,不肯让人陪着,桂姨看他脸色好了一些,只好随他去。 孟良人在医院各处转了转,看了电子钟,挂历,还问了护士,终于确定他真的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回病房的路上,听见两个护士靠着工作台聊天:“十一号病房怎么空了?” “你不知道?昨晚上送来的那位叶家小少爷,下午已经过了危险期,等明早病情再稳定一点,就从监护室转来这边,护士长亲自照顾。” “哎?听宋医生讲挺棘手的啊,这么快?” “不知道。怎么说病人年纪也不大……” 传呼机滴滴地响,护士们忙都散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孟良人皱紧了眉。叶晖,竟然还活着? 或许该去看看。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2015年9月14日,19:34. 第二天清晨,护士来替他量体温,孟良人靠坐在床头,等护士在病历板上记录完毕,开口问道:“和我一起的另一个人怎么样了?” 护士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答道:“噢,就在刚才,已经转到病房这边来了,听十一号房的护士说,情况还不错,医生说这两天就该醒来了。” 孟良人低下头,咕哝了一句“诈尸?”,声音小得护士也听不见,她也只是笑道:“这个时候就不要想别人了,自己的身体要紧。” 等吃完早饭,孟良人又借口出去散心,假装在医院的小花园溜达一圈,然后偷偷回来,顺着门牌号找到011。 照顾叶晖的母亲由叶家佣人陪着正好出来,跟孟良人撞个正着,讶异道:“你是……孟哲的弟弟?” 孟良人道:“啊……我是。”他看叶夫人的表情,又结结巴巴道:“听说叶晖渡过危险期了,我来看看他。” 叶夫人面带倦意,打量着他,想起病房躺在病床上至今醒不过来的儿子,不由自叹天意弄人。 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眼见着叶晖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这才让佣人带她去医院的房间小憩。此刻也无心多说:“谢谢你。他还睡着,你去看吧,别吵着他。” 孟良人点头,看叶夫人被女佣人搀着离开了,才溜进病房,得见那位“死而复生”的叶少爷。 叶晖平躺在病床上,带着氧管和心电仪,脸色比孟良人还苍白得多。 孟良人左右看看,找了张凳子坐下,端详了一会儿,并没什么稀奇的。倒是叶晖的长相,俊眼修眉,十足的美人坯子。 他的臭毛病便犯了,看看四周,没人,于是贼兮兮地凑过去,拿手戳了戳小美人的脸蛋,然后捏了一把。 叶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孟良人:“……!!” 叶晖冷冰冰看着他。 孟良人后退一步,转身要溜。 叶晖瞪着他,喉结动了动,哑声说了一句:“跑什么跑。” 孟良人后背一僵,结巴道:“你……这个……我我,我去叫医生!” 叶晖闭上眼,说:“我要喝水。” 孟良人莫名地觉得这个语气有点熟悉,同手同脚转过身来,踌躇了半天,还是拿旁边的水杯倒了杯水给他。 叶晖手抬起来,接过来喝了。 孟良人不知怎得有点发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叶晖慢条斯理喝完一杯水,然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孟良人:“不是要去叫医生吗?” 孟良人抖了抖,猛然醒悟:“哦,是的,我去……”说着又转身。 “慢着。” “啊?” “再给我倒一杯。” 第4章 叶晖 刚刚去休息的叶夫人又回来了,抱着叶晖喜极而泣。 医生和佣人劝了又劝,叶夫人擦擦眼泪,这才发现呆立在墙角的孟良人。 自家掌上明珠一样的独子,只不过坐了趟孟家的车就弄得一脚踏进阎王殿,叶夫人心中是有埋怨的,不过碍于教养不曾发作。 此时见孟良人一来叶晖就醒了,医生也说恢复得出人意料,叶夫人也就放下那点不满,朝孟良人招招手道:“你过来。” 她是个面善心也软的人,此时见他脸颊消瘦,神态腼腆(其实是僵硬),想来也是吃了亏的,便摸摸他的头道:“这么大的车祸,你也吓着了吧?” 孟良人摇摇头。 叶夫人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们俩也算是有缘,晖晖,这个弟弟你认不认识?” 叶晖道:“妈,我们同坐一辆车,怎么会不认识。” 叶夫人道:“你记得就好,医生说你受的伤会影响记忆,妈愁得是觉都睡不着。” “不会,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叶晖笑道,“其实我一个人在这里,动又动不了,又没事可干,不如让小孟搬过来吧。” 孟良人还处在手贱惹出诈尸的余韵中,听见他喊“小孟”就是一哆嗦。 叶夫人看向孟良人笑道:“那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了。” 孟良人:“我……都可以的。” 叶夫人笑道:“那好,等会儿我打个电话跟孟哲说一声。” 病人刚醒需要多吃东西,不一会叶家的佣人就送来小菜米饭还有鱼汤,叶夫人专心看着叶晖吃饭,孟良人便悄悄离开了。 桂姨正在整理床套,见他回来就说:“觉得怎么样,还吃得消吗?” 孟良人“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总觉得这个叶晖,在哪见过一样。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 突然传来婉转的女声,孟良人打了个激灵,桂姨说:“哎哟,这是少爷的手机,那个包放在哪一层来着?……” 桂姨拉开柜子第三层,找出一个运动牌子的书包,应该是孟良人平时上学用的,掏了半天,铃声停了停,又响起来。 孟良人接过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汤岚”。 他盯着屏幕看了快半分钟,总算想起这是谁。这个女孩子跟他读一所初中,长得挺漂亮,很会打扮,后来好像是辍学去做了嫩模。 勉强一点,算是他的初恋吧。 孟良人接听了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娇软的嗓音:“孟少。” 孟良人说:“嗯。” 汤岚站在离学生们较远的楼道里,捏着衣角,软着嗓子道:“听潘少他们说你出车祸了,我好担心你。” “我没事。” “没事就好。”汤岚说完这句话,大概这个年纪还是稚嫩,没人迎合不知道怎么圆场,“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你回来。” 孟良人坐到床上,半靠着床头,随口应道:“好。” 汤岚呐呐地说了再见,他把电话挂了,闭上眼。 真像是一个梦。 下午孟哲打了个电话过来,道:“叶夫人想让你跟叶晖住一起,你搬过去,别惹事。” 孟良人说:“嗯……哦。” 孟哲停顿了一下,把电话挂了。 桂姨道:“说什么了?” 孟良人道:“他说让我搬过去,跟叶晖住。” 桂姨很讶异,但还是手脚勤快地收拾了东西,一边念叨:“这肯定是想要你跟叶少爷好好相处,毕竟他姑姑是要做咱家的夫人的……” 再进011的时候,他看见叶晖把什么心电图吸氧管都拆了,整个人清爽不少,正笑盈盈地跟一个贵妇人说话,房间里多了一张床,靠墙,床头柜什么的一应俱全。 叶晖靠在床头,笑着跟他打招呼:“你来了。” 贵妇人也看过来:“这是……”看到孟良人的年纪和身后跟着的佣人,也就晓得了,“孟家的那个孩子?” 孟良人点点头道:“您好。” 贵妇人笑着点点头:“你好。” 叶夫人从洗手间出来,她看起来比上午精神多了,换了衣服化了淡妆,看见孟良人便朝他笑笑,一边对叶晖说:“晖晖,外公外婆赶过来看你了,妈妈去机场接他们,你乖乖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知道吗?” 叶晖点了点头。 叶夫人便对那贵妇人道:“秀禾,咱们走吧。” “嗯。”贵妇人拿起手包,摸摸叶晖的头,“好好养病,舅妈改天再来看你。” 病房里只剩叶晖两人和一个佣人,桂姨出去了。 孟良人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叶晖收起那抹欺骗性的微笑,瞥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两个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桂姨从门外面进来,见房间里气氛沉闷,亦不知说些什么,叹了口气。 叶晖却抬起头跟她打招呼:“桂姨您好。” 桂姨一愣道:“叶小少爷认得我呀。” 叶晖笑道:“良人跟我提起过您。” 桂姨笑道:“难得少爷还会跟朋友提起我。” 孟良人莫名其妙,他跟叶晖提起过桂姨吗?醒来之后没有,难道是出车祸以前? 叶晖道:“他说他是你亲手带大的,就跟妈妈一样。” “不敢当不敢当。”桂姨连连摇手,“我怎么能比夫人,夫人她……”忆起往事,眼里显出哀伤的神色,不再言语。 孟良人道:“桂姨,我想吃葡萄。” 桂姨便站起来,勉强笑道:“好,我去洗一盘,你和叶少爷一块吃。” 趁着她去洗葡萄的空当,孟良人悄声问叶晖:“你怎么会认得桂姨,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叶晖嘲讽似地看着他,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这怎么可能?孟良人还要追问,叶晖已经转过身去,靠着床头拿一本书看了。 这样到快傍晚的时候,忽然门外有脚步说话声,形貌俊雅的男人第一个推门进来,说道:“小晖,你外公外婆都来看你了。” 孟良人抬起头,又进来一对年老的夫妇,虽然年迈,却都举止合度,文质彬彬。 叶晖坐直了身体,合上书,笑道:“外公,外婆。” 叶夫人姓季,娘家世代书香,出了不少有名的学者文人。 季老先生见叶晖脸色不算差,行动也还自如,总归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季老夫人则已经坐到床边,摸摸叶晖的脸颊额角,不算十分亲昵,却透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关爱来。 祖孙三个你问我答说了好一会儿话,第一个进来的人,也就是叶晖的爸爸才道:“已经打了电话报平安,您二老还不肯信,非得大老远过来,现在安心了,先回家里休息,明天再来看。” 季老先生哼了一声:“你说得好听,要不是小晖醒来了,还不晓得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叶爸爸老实听着他训,和后来的叶夫人两人,好说歹说把两位老人劝回去,临走前让叶夫人跟着回家去:“你守了这么几天,在医院休息不如回家,回去吧,这有我呢。” 等病房里清净了,叶晖吃了晚饭,又拿起书来看,叶爸爸进来瞧了封面一眼,是什么经济类的书,不由道:“成天看这些,死气沉沉的,一点小朋友的朝气都没有。”转头看见缩在墙角的孟良人,“你看人家小孟看的,那才是年轻人看的书。” 一直贴着墙当壁花的孟良人背脊一僵,对面叶大少爷把目光移向他,又移向他手里的《海贼王》,哼笑了一声。 身体各项检查零零散散地安排了一个星期,叶晖慢慢地能下床走路,刚开始需要人搀扶的时候,都让孟良人来扶着,要喝水找他,要拿书也找他。 这要是换成原来的孟四少爷,早就掀桌子了。 叶晖的奶奶季老夫人时常来看他,带一些自做的小点心比如小笼包蒸饺之类,但叶晖不爱吃三餐以外的东西,尝几口就不动了,倒是孟良人,又要等着做检查,又要伺候大爷,费神费力,于是季老夫人带来的东西大都进了他的肚子。 季老夫人以为他们俩很要好,有时叶晖对着孟良人呼来喝去,就说:“叶晖,怎么这么对小孟呢?” 叶晖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没有,我们闹着玩的。” 季老夫人忍不住笑:“你啊,看人家勤快,欺负他是不是?小孟来,奶奶做了虾饺,单给你吃的。” 孟良人:“……” 第5章 仇敌 终于熬到检查做完,得出的结果是营养不良,要多吃好好养,于是孟四少爷在桂姨的眼里变成了一头((∞))。 孟良人被司机接回了孟宅。 已是傍晚,桂姨指挥司机搬行李上楼去,孟良人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老管家让人端来鲜榨的橙汁,说道:“大少爷外面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二小姐去参加茶话会了。” 孟良人点点头。想到还有谁?……孟均。 他的侄子。 孟均现在才七岁大吧,孟良人左右看看,问道:“孟均呢?” 老管家道:“小少爷在楼上,他要一个人吃。” 于是孟良人一个人吃完了晚饭,两菜一汤,正正好。 盘坐在沙发上看了会新闻,正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忽然玄关传来响动,门开了,孟选手腕上挂着小香包,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喊:“渴死了,快倒杯喝的来。” 孟良人收回了视线,他和这个姐姐一向是互相无视的。 转过身,刚上了两个台阶,忽然听见一声尖叫:“猫!” 他回头朝众人的视线所及看过去,果然在沙发边缘看到一只瘦兮兮的幼猫,毛皮沾着脏污,又丑又小。 孟选吓得后退几步,气冲冲问佣人:“哪来的猫!怎么放猫进来!” 佣人摇摇头:“不知道啊。” “这是我的。” 说是在楼上睡觉的孟均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走过去把猫抱起来,眼睛望着众人。 孟选皱眉道:“均均,不能从外面抱野猫回来知道吗?这些东西身上很脏的,把猫放下,待会让他们给你洗个澡。” 孟均说:“我要养它。” 孟选嫌弃道:“这猫又脏又难看。乖啊,你想养,姑姑过几天给你买一只好看的。” 孟均低着头:“我就要养它。” 孟选好说歹说他都不听,孟良人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从前孟均身边的猫应该就是这时候抱回来的,别看小时候长得瘦弱又难看,养大之后皮毛柔顺发亮,漂亮得很。 孟选还在说:“你看这个小猫这么丑,长大了更丑,抱出去别人会笑你的。” 孟均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孟良人顺口道:“也不一定,说不定越长越好看了呢。” 他只是随意一说,结果客厅里的人都看向他,尤其是孟均,望着他,黑眼珠清亮清亮的。 孟良人一愣,顿了顿又道:“让他养吧,先洗干净,反正孟均卧室旁边有个花房,放在里面别让它乱跑就行。” 孟选觉得这个弟弟纯粹是想跟自己作对,但她说也说得累了,就哼了一声,端起果汁回楼上了。 孟均抱着猫咪站在原地,孟良人瞥了他一眼,吩咐两个佣人:“去附近的医院买个注射器吧,喂猫,然后给他们俩洗个澡。” 说完他也上楼了。 桂姨正在替他整理房间,从抽屉的深处翻出一张照片,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孟良人走过去,探头一看,道:“这是我妈妈?” 桂姨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是啊,你和夫人长得可像了呢。” 孟良人挑了挑眉,端详着照片上相貌清秀的女人。 桂姨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少爷,我明天就要走了,往后就是丛容照顾你,他来咱们家也有两年多了,是个稳妥的孩子,命……也苦,你跟他好好相处,毕竟是老先生选来给你作伴的人。” 孟良人“嗯”了一声,看到她眼角的细纹,其实她才三十几岁,最珍贵的青年时代却都给了自己。 桂姨又道:“大少爷和二小姐,虽然平时都淡淡的,可都是你的骨肉至亲,都说有钱人家为了利死去活来,但我看咱们家不会有这样的人,你好好听大少的话,二小姐呢,女孩子家,自然娇惯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桂姨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孟良人顺着话应了。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桂姨推门进来,坐在他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 第二天上午,桂姨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出发去火车站,门先从外面开了,风尘仆仆的俊秀少年站在门外,看见两人便笑了:“还好及时。” 孟良人站在一旁愣了愣,打量着他,丛容,他都不记得这个人少年时期什么样子了。 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牛仔裤,理着板寸,有点单调,不过脸加了不少分。 桂姨很开心,但还是说:“你不要送我了,大老远地赶回来,快去休息。” 丛容朝孟良人点了点头:“少爷。”然后接过桂姨手里的行李:“就是为了送您才赶回来的,走吧。” 桂姨见劝不了他,也就任他把自己的行李搬到车里去,脸上带着笑:“小心啊,别摔一跤。” 丛容把大件的行李都放在后备箱里,合上车后盖,直起身来,却见孟良人跟在桂姨身后过来,不由问道:“少爷也去送行?” 孟良人点点头,丛容便在他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他坐进去,再和桂姨一同坐在后座。 司机稳稳地开着车,孟良人靠着窗,桂姨在后座轻声问着丛容母亲的后事。 到了火车站,三人在候车室等了十来分钟,到了检票的时候,桂姨握着孟良人的手,眼眶有些发红,却没有哭。 孟良人不知道该干什么,最后动了动手臂,抱了她一下。 等送了桂姨,两人走出火车,老管家打电话过来了:“少爷午饭在家吃还是有安排?” 孟良人刚想说“回家”,却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说笑声,便道:“家里有人来了?” 老管家说:“叶婵小姐来家里做客,小姐留她吃午饭。” 孟良人皱了皱眉,道:“那我不回来吃了。” 丛容在一旁听着,等他挂了电话,道:“少爷要去哪里吃饭?” 孟良人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哈根达斯的招牌说:“吃那个吧。” 两人走到店里,他找了个位置坐着喝果汁,丛容去排队买哈根达斯。 孟良人是不爱吃冰激凌的,但是孟栩喜欢,他跟着吃,也吃习惯了。 孟良人用手指摩挲着桌面的广告画,他想看看孟栩。 三哥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孟家名下的疗养院里。 疗养院的地址他已熟记于心,可要找过去很容易,大哥那里却不是好糊弄的。 丛容提着几个纸袋过来,店里明明开了空调,他额头上却布满细汗,孟良人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去这么久?” 丛容把纸袋放在桌上说:“空腹吃冰的伤胃,少爷先用粥填填吧。”他抽了张纸巾叠了叠预备擦汗,心里已经做好准备面对对方的嫌弃。 不料孟良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打开碗盖,拿起勺子慢慢喝了起来。 丛容不由笑了,他原本生得就好,这一笑,就把略显刻板呆气的衣着盖了过去,格外的俊俏帅气。 邻桌的几个女孩子早就在往这边看,此时看见丛容的笑,都惊呼了一声,叽叽喳喳小声讨论起来。 吃饱了站在店门口,孟良人看着街上人来车往,一时竟有些茫然。 丛容站在他身边,问道:“少爷想去哪里?要我打电话叫司机吗?” 孟良人反问道:“你说去哪里?” 丛容愣了一下,看了看手表说:“再过半小时就要上课了。” 孟良人说:“那叫司机来吧。” 在街边等了十来分钟,司机带着他们俩的书包到了,等两人上了车,便掉头去市一中。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上课铃响,丛容比孟良人大两岁,但一直跟他一个班,位置也安排在一起。 同学们都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两人,还有几个平时跟孟良人走得近的,此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碍于要上课倒没凑过来。 孟良人在读书上就没上过心,一节课上到一半,他已经趴着跟周公下棋去了。身边丛容一边听课一边做着笔记。 等到下课铃响,穿着校服模样恬静的女同学犹豫再三,走过来轻声说:“丛容。” 丛容抬起头,笑了笑道:“陆潇潇,有事吗?” 陆潇潇对他笑道:“没什么,你两个星期没来学校,进度会不会跟不上?我有课堂笔记,你要的话可以借给你。” 丛容笑说:“那就谢你了。” 陆潇潇瞧了他两眼,脸颊微红:“没事儿,都是同学。”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一直趴着没动的孟良人忽然直起身,揉了揉眼道:“下课了?” 丛容转过头来道:“早下了,要不要喝水?” “不要。”孟良人起身往外走,“我去厕所。” 孟良人记得要去厕所得先经过长廊,再往下走一层。然而就在走廊转角,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 徐尚文。 孟四少从来就不是做事再三考虑的人,所以在看到这个人的下两秒,他的拳头就砸了过去。 第6章 女人 徐尚文没想到孟良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手还搂着汤岚的腰,不过他立即想好了说辞,刚要开口:“孟……”一记拳头就砸在了他脸上,狠狠的,他那一瞬间都开不了口说话。 徐尚文顿时上了火,平时他对孟良人言听计从,不过是因为对方家世好过自己,以后父母还要仰仗孟家,可他自己也是个富家子弟,哪里受得了这份气。 “……少,你还真tm当自己是大爷啊!” 孟良人一拳还未解气,徐尚文扑过来冲他的眼角也来了一拳,嘴里不干不净叫着“tm不就是个私生子……”之类的话。 孟良人往后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正打算还击回去,有人却先接下徐尚文的拳头,把他三两下打倒了地上。 丛容站在孟良人面前,背对着他,他比他大两岁,身量也高些,这么一站,就像是把孟良人护在身后的姿态。 他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爬不起来的徐尚文说:“徐少爷,有些话,不该说就不能说。” 汤岚站在墙角手足无措,徐尚文勉力站起来,看了她一眼,又恨恨看了眼孟良人,自知寡不敌众,嘴里骂骂咧咧走了。 丛容还沉着脸,孟良人却不领他的情,说了句“让你多管闲事”,转身回教室里去了。 留下丛容面露无奈,跟上去道:“少爷,你眼睛受伤了,我去给你买点药水处理一下吧。” 孟良人说:“你烦不烦。” 丛容说:“你这个样子,回去让大少看见会担心的。” 孟良人想,担心不会,骂一顿倒是有可能。 事实上孟哲骂他的次数也很少,他十几岁的时候,飙车泡妞打架也都干过,事情干得再出格,大哥也只是看他一眼,有些事默许就随他,有些不准做就是不准做了。 只除了那件事。 孟良人趴回桌子上,刚才情绪波动有点大,现在觉得有点疲惫。 上课铃响,丛容还没回来,大概是去买药了。 过了十分钟,少年匆匆赶进教室,老师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让回座位了。丛容坐在后排,仔细替孟良人处理了伤口,才收拾了药水继续听课。 孟良人想,这事大概不会就这么完了,果不其然,下午他和丛容回到老宅的时候,徐尚文的妈已经领着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这母子俩对面坐的不是孟哲,甚至不是孟选,而是叶婵。 两个自己现在最厌烦的人坐在自己面前,孟良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到面有不忿的徐夫人,本想如从前一样喊一声“徐阿姨好”,但是想到徐尚文嘴里那些不干净的话,多半也是有人这么教他的,于是便冷着脸什么都没说。 叶婵端庄贤淑地坐在沙发上,见孟良人进来,便道:“良人,学校是读书的地方,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你看看把徐夫人的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孟良人想起叶婵在嫁进孟家之后,也一贯是这么教训自己的,慢条斯理,不阴不阳,那时候叶婵是他大嫂,教训他他也说不出什么,但现在不一样。 孟良人站在玄关处,说:“叶阿姨,你还没嫁给我大哥呢。” 言下之意,叶婵还没这个资格教训自己。 叶婵被他一句“阿姨”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一旁徐夫人忙道:“良人,叶小姐才比你大几岁,怎么能喊阿姨呢。“ 孟良人倒笑了,他大哥孟哲今年二十九了,叶婵只比孟哲小三岁,他现在十四岁的壳子还不能喊阿姨?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他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四,所以道:“叶阿姨是叶晖的姑姑,我们一起玩的,喊声阿姨也没错吧?” 叶婵根本就不信他,在她心里,叶晖和孟良人一个天一个地,八竿子打不着,叶晖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跟孟哲交好还差不多。 孟良人才不管她信不信,提着书包就要往楼上走,徐夫人心疼儿子,但又不能在孟家的宅子里骂孟家人,一口气咽不下去,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包。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玄关的门又开了,这次是孟哲。 公司事多,他是不可能这么早下班,应该是老管家私下打了电话。 徐夫人一看孟家做主的来了,忙站起来,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奈何自家的生意还想仰仗孟家,不由面带三分笑:“孟先生,你好。” 孟哲点点头:“徐夫人,什么事劳驾上门来?” 徐夫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拉了徐尚文到跟前:“你看看,这两个孩子一块玩,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把人打成这样,我这做妈的也心疼啊。” 孟良人见孟哲特意赶回来处理这事,只得从楼梯上下来,站在一边。 孟哲眼光扫过他眼角的淤青,皱了皱眉。 叶婵道:“阿哲,这事确实是良人不对,你叫他过来,跟徐夫人和徐少爷道声歉,人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孟良人看都懒得看她,孟哲倒是转头,对着她贤淑和婉的表情道:“时候不早了,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去。” 这摆明了是不让她插手孟家事,叶婵一下子尴尬起来,然而孟哲不是孟良人,孟家的当家人从来说一不二,只得拿了包,依依不舍地瞧了孟哲一眼,被老管家送出门去了。 等叶婵离开,孟哲才在沙发上坐下,说:“丛容,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丛容站出来道:“大少,这事不怪少爷,徐少爷脸上的伤是我打的。” 徐尚文抬起头恨恨瞪了一眼丛容,说:“你们俩都有份。” 丛容没理会他,只是对孟哲说:“徐少爷说了些不干净的话,我替四少生气,就动了手。” 孟哲挑眉道:“什么话?” 丛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徐夫人。 后者立马底气不足了起来,她当然知道是什么话,还不是和她那群好姐妹碎嘴听来的。 孟哲大致猜了个明白,对徐夫人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动手难免不谨慎,还请不要太放在心上,先带令郎去孟氏的医院看看吧,费用由我承担。” 徐夫人张口结舌,然而现在把柄在人家手上,哪还有她兴师问罪的份,只得讪讪道:“这样也好。” 孟哲道:“徐夫人还有别的事没有?没事的话,管家送一送。“ 徐家母子不尴不尬地走了。孟哲瞥了眼楼梯旁边站着没动的孟良人,老管家走过来道:“大少,该吃晚饭了。” 孟哲点点头说:“好。” 孟良人径自去了厨房,孟家在小事上很有规矩,饭前净手,饭后漱口,一样也不能少。 孟哲把外套脱下来交给女佣,看了少年的背影一眼,没有说话。 管家旁观这两兄弟相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女佣人上楼去叫孟均吃饭,孟哲问:“孟选呢?” 老管家回道:“小姐出去逛街了,说是在外面吃点就行。” 孟哲问:“她这几天一直是这样?” 老管家道:“早点还是在家吃的,午饭和晚饭有快一个星期都在外面了。” 孟哲说:“等她回来,让她来书房找我。” 老管家应下了。等几个人都坐在餐桌边时,孟均抱着小小的毛团跑下来,看见孟哲,抱着猫的手紧了紧,喊道:“爸爸。” 孟哲“嗯”了一声,看了眼他怀里的猫。 老管家说:“白天让人带去医院打了针,检查了,还算健康,也洗干净了。” 孟均看了眼坐在餐桌边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下,抱着猫咪坐到了孟良人旁边。 一桌人都觉得奇怪,这孩子不跟着爸爸坐,反倒凑到平时不怎么亲近的叔叔身边。 老管家想想就明白了,大概因为孟良人是唯一支持他养猫的人,他老人家跟谁都是一板一眼的,唯独对着孟均神情柔和,像个慈祥的爷爷:“小少爷,怎么能抱着猫吃饭呢?” 孟均咬了咬嘴唇,说:“加菲也饿了。” 孟良人低头看了看那猫,它睁开眼,弱弱地叫了一声,头正好蹭到孟良人的大腿边,力道微乎其微,跟电视里那只肥猫实在有区别。 等孟均长大一点能自己做主的时候,会对它更加宠爱,每顿饭在大桌旁边添一张小桌,摆好小鱼干和牛奶,也难怪皮毛养得那么油光水滑。 孟均还想抱着猫,他年纪小脾气倒倔,管家劝了几句都不松手,孟良人瞥了眼孟哲,觉得他大概要发话把猫带走了,到时候万一孟均哭闹起来,要什么时候才能动筷。 于是拍拍小孩的脑袋,侧身拉了张圆凳过来,着女佣人要了冲好的宠物奶粉放在凳子上,一伸手把孟均怀里的猫拎起来,放在凳子上面。 小猫闻到奶香味,站起来凑在小瓷碟旁边,一下一下舔了起来。 第7章 潘陶 孟均紧张地看了一会,终于肯安心吃饭。 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房。等到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孟选回来,听管家说孟哲找她,便去了书房。 老管家去厨房找佣人弄了一杯果汁一杯茶,端上楼正要敲门,门先自己开了,孟选眼眶红红地闯出来,差点撞翻了茶盘。 老管家诧异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孟选带着鼻音含糊说了句“管家我晚上不在家睡了”,然后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老管家回过头,稳了稳茶盘,走进书房,孟哲正在书桌边看策划案,闻声抬起头。 老管家把茶盘放上桌,问道:“小姐怎么哭着出去了?” 孟哲闭了闭眼,揉着太阳穴道:“她说我偏心老四,不关心她。” 兄妹俩竟然为这个吵起来,管家暗自好笑,不过还是说:“大少,工作归工作,别累坏了身体。” 孟哲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我有吗?” 老管家道:“小姐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到周家,四少却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也难怪。” 孟哲不置可否,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您去睡吧,我看完这里就睡。” 老管家说:“那好。”说着带上果汁退出去了。 孟哲低头,拿起钢笔在文件上批注,一行没写完倒没墨了,桌上的墨水瓶也干了,便弯下腰拉开抽屉找新墨水。 随手翻了翻,赫然跳出来一张照片,让他眼光一动。 照片上是穿着学士服的清俊少年,戴着方帽,一手握书卷,吸引他目光的是下方才三岁大的小男孩,抱着少年的腿,小脸嫩嘟嘟的。 十年光阴,真如一晃而过。 孟良人跟徐尚文打了这一架,断了往来,再没有人像上一世那样勾着他去鬼混,况且他也腻味了。 虽然听课总睡着,但他还是呆在教室里,不曾逃课。 丛容是一如既往的勤勉,有个叫陆潇潇的女同学,动不动来讨论题目,请他帮做值日之类的。 小女生什么心思,实在再明显不过。 孟良人见过的美人不少,这个陆潇潇虽然比不上嫩模明星会打扮,但也眉清目秀,书卷气很浓但看着不像书呆,举止也挺秀气。 又一次被下课铃声吵醒之后,他坐直了伸了个懒腰,问丛容:“你交不交女朋友?” 丛容愣住道:“……什么?” 孟良人一只手翻动着课本,道:“那个陆潇潇你喜欢吗?” 丛容年纪小脸嫩,尴尬道:“我们只是交流一下学习方面的……” 孟良人脸上的兴味让他根本解释不下去。 丛容噎声,过了一会才道:“少爷要不喜欢我跟她说话的话,我远着她就是了。” 孟良人也一噎:“……我可什么都没说。” 于是他又转头看窗外打哈欠,丛容低下头接着整理笔记。 等到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讲课,孟四少爷的眼皮又往下掉,正要一脚踏进周公家的时候,一声大剌剌的“老师好”把他叫回了现实。 此时全班学生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那位仁兄,人家倒一点不腼腆,背着单肩包走过座位之间的通道,走到孟良人身后的座位,包一放往上一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 两个人睡觉姿势都差不多,不巧这节课正是班主任的,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拍了拍桌子道:“孟良人,潘陶!给我出去罚站。” 就算是家里有钱有势无所谓成绩好坏,也不能让这两个人把班里的风气带坏了。 孟良人抬起头,对上班主任怒气值max的脸。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桌的潘陶,这货还趴着没动。 他二十几岁的人了,班主任罚站这种事自然臊不到他,想了想,还是站起来,抬脚往教室后门走,顺手拍了一把潘陶,把他也拉出去了。 两人站在教室外面,潘陶揉着眼睛,张嘴便道:“啥事儿啊,困死我了,睡醒再说。” 孟良人打量着他,明明差不了几岁,怎么这家伙就高了自己大半个头? 他还没来及说话,潘陶先醒过困劲来,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嘻嘻笑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徐尚文了,好家伙,一边一个圈,关在笼子里就是国宝啊!他怎么你了下这么大手?” 孟良人绷不住笑了,这真是个活宝。 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没几个人,除了徐尚文就是潘陶了,徐尚文一家都是红了眼的哈巴狗,谁有钱有势就舔谁的脚,他落魄的时候,也只有被家里老头子扔到美国去的潘陶偷偷找人照拂他,又给他找了个住处,总算没有去睡公园。 孟良人道:“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学校?” 潘陶哀叹道:“上上个星期揍了周家小子一顿,打了个痛快,结果丫居然告家长,我爸一生气把我关家里了,手机也不给,我今天才出来,才知道你出院了。” 孟良人一想,周家,就是孟哲孟选生母的娘家,他没见过几面,孟父去世后,孟哲每年都带着孟选回周家过年,但不会带他。 现在想想,应该也会带上孟栩吧。 孟良人心里一跳,潘陶戳了戳他道:“哎,你还没说,徐尚文怎么得罪你了?” 他回过神道:“没什么,看他不顺眼,以后没事别找他了。” 潘陶“哦”了一声,瞅瞅他,道:“是不是为了三班那个汤岚?她是挺不老实的,没必要为这种女的跟人撕破脸。” 孟良人这才想起来那天汤岚也在场,还和徐尚文抱在一起,不过气也出了,这些人他也都懒得放在心了。 潘陶伸了个懒腰道:“哎哟觉也没睡成,我肚子倒饿了,走,哥带你吃好的去。” 孟良人没有拒绝,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丛容发了条短信:“中午我在外面吃,不用等我。” 潘家是做酒店和一些娱乐场所起家的,现在主房地产和经纪公司,虽然不是叶,周这样的世家,但是潘父才能和人脉兼具,是个商业大才,所以潘氏经营到今天,已经能和孟叶周比肩了。 潘陶上面还有个大哥,人品如孟哲一流,所以潘父倒不担心后继无人,只是动不动抓着小儿子管教一番。 因为是餐饮起家,潘父亦做得一手好饭菜,连带着潘陶也口味刁钻。 孟良人被他带到一家小小酒馆,进门,摆设都十分简素,桌椅有些年头了,但是很干净,靠墙一水的架子,摆着各色老酒坛酒瓶子。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潘陶在柜台前点单道:“来半斤水煮鱼,小炒肉,加米饭。” 孟良人问:“这是你家的店?” 潘陶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这里的老师傅,比我爸还高一头呢。” 不一会儿,菜端上来了,没有大饭店里那种精致的卖相,但是很香,分量也足。 孟良人尝了一口说:“还不错。” 潘陶得意洋洋地说着这店的老历史,手里的筷子一点不比孟良人慢,两个还在抽条的小伙子,一顿饭吃了三斤水煮鱼,老板娘看见都笑道:“慢点,别噎着了。” 等两人撑得走都走不动了的时候,潘陶仰靠着椅子说:“这家还做点心,咱们带点回去?” 孟良人也靠着椅子说:“好。” 点心装在小木盒里,孟良人带回家,想了想,放在冰箱里,打算留着当夜宵吃。 管家问他:“少爷还吃晚饭吗?” 孟良人摇摇头道:“不用了。”说着上楼去了。 不一会儿孟选逛街回来,身边还有叶婵。 管家去倒茶来道:“叶小姐留下吃晚饭吗?” 孟选笑道:“叶婵姐今天在咱们家睡。” 管家点了点头:“好的。” 叶婵坐在沙发上,看了眼老管家道:“不打扰吧?” 孟选笑道:“打扰什么啊,都快是一家人了。”又对管家说:“走了一下午,肚子有点饿了。” 管家说:“冰箱里有给小少爷买的蛋糕,小姐吃两个吧。” 孟选说:“那行,我自个去拿吧。” 说着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一层是给孟均的小蛋糕,二层一个木盒,她心里好奇,就拿出来打开了,一股糕点香味飘出来。 拿到客厅,叶婵正在打量隔断雕花架上的陈设,孟选朝她示意手里的盒子:“这个点心蛮不错的,吃点吗?” 叶婵目光扫过那带着划痕的旧盒盖,笑道:“不吃了,我还得注意身材呢。” 孟选嘴上客气,心里想不吃正好。 到了晚上,孟良人下楼觅食,冰箱上下三层翻了个遍,毛都没看见。 第8章 身份 幸而下午吃的多,这时候也不很饿。 遍寻无果,只好原路返回,经过客房门前时,门没关紧,露出一丝灯光来,还有女人的说话声。 佣人们尊重主人*,除非喊人不会上二楼来,客房是给叶婵住的。 孟良人本想径直走过去,但忽然听到叶婵说了“孟均”两个字。 他还没听仔细,忽然感觉有人过来,才发觉孟均抱着个熊仔,正好走到门另一边,小孩穿着棉拖鞋,走起路来没什么声响。 房里的说话声清晰起来,是叶婵在打电话:“……长得一点都不像阿哲,也不知道生母是谁,会不会是外面的女人自己生了一个,赖在阿哲身上……” 话说得很刺耳,孟均像是没听懂,看了看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声地喊:“小叔叔……我想吃小蛋糕。” 孟良人看了眼透出细细灯光的门缝,抱起孟均下楼去了厨房。 从冰箱拿出蛋糕和小勺子,递给孟均,孟良人靠在柜台边,叔侄俩平时交流寥寥无几,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个蛋糕吃完了,孟良人过来替他把纸盒扔进垃圾桶里:“走吧,回去睡觉。” 孟均被他牵着上楼,忽然问:“小叔叔,我是爸爸的小孩吗?” 孟良人转过身,孟均抓着他的手,乖巧的样子没装好,像是快哭了。 孟良人蹲下来说:“不知道,我没见过。” 孟均睁大眼睛,这下真是要哭了。 孟良人慢条斯理道:“不过那个叶阿姨也没见过,她在胡说八道,这个只有你爸爸知道,等他回来你问他吧。” 孟均涌上来的眼泪又收了回去,孟良人把他带回他的房间,孟均躺在小床上,忽然伸长脖子在他脸上“啾”了一口:“再见。” 孟良人第一次被香软的小孩子“占便宜”,居然有点无所适从,低声说:“再见,睡吧。”然后起身回卧室去了。 第二天晚饭孟哲依旧没回来,孟均挨着孟良人,加菲趴在两人身后的圆凳上。 孟选吃着家常小菜,随口道:“昨天的点心不错啊。” 管家道:“昨天只给小少爷带了两盒蛋糕回来,没有做点心。” 孟选道:“嗯?那我吃的是什么?” 孟良人道:“我买的宵夜。” 孟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道:“你……放在冰箱里,我以为是厨房做的就吃了。” “哦。”孟良人点点头,“至少把盒子留给我吧?” 孟选大囧,吃完饭匆匆上楼,拿了那个木盒给孟良人:“还你行了吧?” 孟良人收下后,转天送了回去。 市一中放了学生上午两节课的假,去学校大礼堂看演讲,据说来的是个很有名的教授。 孟良人坐在台下面,教授一亮相,竟然是他认得的人。叶晖的外公季老先生。 季老先生平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演讲起来却是风度翩翩,引经据典又不失幽默,引得满场捧腹。 散场之后,孟良人和丛容正要出去,陆潇潇忽然跑过来,道:“丛容,后台那边出了点事,我……” 丛容看向孟良人,后者无所谓地点点头,找了个椅子坐下道:“我在这等你。” 丛容跟着陆潇潇走了,孟良人低头玩着手机,忽然有人喊:“小孟?” 他抬起头,见是季老夫人站在面前,忙站起来道:“季奶奶好。” 季老夫人笑眯眯打量他:“嗯,脸色是比住院的时候好多了。小孟啊,怎么都不来医院看看叶晖,他成天缩在房间里看那些书,我担心要闷坏了。” 孟良人暗想那位大爷可惹不起,说:“会不会打扰他休息?” 季老夫人笑说:“不打搅,他也快要出院了,还打算转到一中来读书呢。”又问了他几句最近的生活,后来跟随的人找来了,便跟他说了再见。 隔天下午放学,孟良人坐进车里,对司机说:“去叶氏医院。” 经过一家花店又说:“停车。” 丛容跟着下车:“少爷是要去探望叶少爷吗?” “嗯。”孟良人纠结地看着店里的百合玫瑰康乃馨,他对鲜花实在没什么欣赏水平,挑了半天走到店里面,看见角落里摆着一盆金桔,黄澄澄的,累垂可爱,便指着它说:“就这个吧。” 等到了医院,正巧季老夫人母女都在病房里陪着叶晖,见孟良人探头进来,都笑道:“这不是小孟嘛,这抱的是什么啊?” 孟良人说:“伯母好,季奶奶好。” 叶夫人说:“来,坐。”又笑道:“你们小人儿说话,我们就不讨人嫌了,妈,咱出去走走。” 季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坐了一天了,到下面逛逛也好。” 叶晖道:“听护士说这旁边有座湖,种了不少荷花。” 叶夫人最喜欢荷花的,闻言便道:“那我们也去看看,可惜这个时候荷花不开。” 叶晖道:“快天黑了,看也看不清楚,还是等明天吧。” 叶夫人笑道:“你呀,看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和你外婆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掉下去?” 孟良人没说话,心里却觉得哪不对劲。 叶晖目光移到孟良人脸上,道:“总有不当心掉下去的,良人当初不就落水了?” 叶夫人和季老夫人都吃了一惊:“这……真的?小孟……” 真正惊愕得说不出话的是孟良人,他什么时候落水过?只除了要了他命的那一次。 他对上叶晖冷静的目光,脑海中倏然跳出死后看见的那个青年的影子,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他终于明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面对这个人——或许是叶晖,又或许是别的灵魂,他总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好比对方对一切了若指掌,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驱使着他抗拒着这个人,同时也信服着这个人。 回到家里,晚饭时分,孟哲提起周老夫人的生日:“下个月初是外婆七十大寿,均均早几天住过去,你外曾祖母很久没见你了,很想你。” 孟均捧着饭点点头。孟选说:“哥,这次外婆生日,你会带叶婵姐去吗?” 周老夫人的大寿自然叶家也会遣人前来祝贺,但是叶婵用叶家人的身份还是孟哲未婚妻子的身份,意义是大不相同的。 孟哲说:“不带。”目光扫过扒饭的孟良人,后者已经是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哲道:“老人办寿是正经场合,老四没去过,过两天带他去做两身衣服。” 孟良人听见叫自己,一下子回过神来,管家已经应下了:“好。” 孟均忽然道:“爸爸,我也要穿新衣服。” 孟哲低头,揉了揉小孩的软发:“那就跟你叔叔一快去。” 孟选夹着菜,顺口道:“倒是很久没去看阿栩了。” 孟良人心里一震,三哥,对了,周老夫人的大寿,三哥是一定会来的…… 孟哲微微皱眉,孟选自知说漏了嘴,但要掩饰反而欲盖弥彰,于是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上去了。” 孟良人装作没察觉,神色如常地放下碗筷,心事沉沉地上楼去。 正盘坐在床上,思绪千万的时候,门被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推开了。 他抬头,门半打开着,孟均抱着猫崽,喊道:“小叔叔。” 孟良人说:“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孟均以为孟良人嫌弃他,站在门口没敢进去。怀里的猫崽比刚抱回来的时候健康了许多,蹭着小孩的胸口喵喵地叫。 孟良人想到那天晚上叶婵说的那些话,和徐尚文说过的话,下床过去,手搭在门把手上说:“进不进来?”一边关上门。 孟均跑进房间,靠着床上松软的蚕丝被蹭了蹭,猫崽比他更自来熟,爪子一按跳到床上,找了舒服的地方就趴下团着。 孟良人回到床上,盘着腿,膝盖碰到猫崽软软的身体。孟均也学他盘坐在被褥里,仰起头来看他。 孟良人第一次打量小男孩模样的孟均。叶婵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孟均的幼年时期远没有长大后那么出色,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不大像孟哲。 谁知道不知不觉就变了个样,手段有了,脾气也有了,大概他那个生母也是个美人,除了长得像孟哲之外,五官还要更漂亮一些。 孟均理着加菲的毛,说:“小叔叔,我还没有问爸爸那个问题。” 孟良人说:“干嘛不问?” 孟均说:“爸爸会不会生气?” 孟良人说:“他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 孟均说:“我不想看爸爸生气。” 孟良人看着小孩白嫩嫩的脸蛋,捏了一把道:“不想就不想吧,那个叶阿姨,你别理她就是。” 光靠孟均一句话,也不可能打消叶孟两家的婚约。 第9章 妹子 孟均认真地点头道:“嗯。” 然后叔侄俩各自干各自的,直到临睡之时,孟良人牵着孟均回他的房间。 女佣人过来,要帮孟均刷牙洗脸。孟均拉拉孟良人的手,后者不明所以地弯下腰,孟均在他脸又“啾”了一下道:“小叔叔明天见。” 幸好孟良人已经经历过一次,小孩嘴唇软软的触感还残留着,他说:“这个你在哪学的?” 孟均说:“电视里面,小叔叔你也亲亲我吧。” 孟良人直起腰说:“我得回去了。” 说完开门走了。孟均在女佣的服侍下上床睡觉,问她道:“小叔叔不喜欢我亲他吗?” 女佣含笑说:“不是不喜欢,是不好意思了。” 孟均点点头:“哦。”像是懂又像是不懂。 学校组织的期中考试,孟良人的成绩单上,语数英物化,顺着大小排下来,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 比他的更一目了然的是潘陶的分数,三个鸭蛋,据他解释是因为考试前夜拼车赛,临了卷子发下来就睡着了。 这个解释当然不能对潘父用,于是第二天,潘少爷捂着他自认英俊无匹的脸向孟良人控诉他爸:“打人就算了,怎么还打脸呢!” 孟良人忍不住笑,看着手里的成绩单,叹了口气。 名列前茅不用,但也不能太难看吧。 于是孟良人只能安排晚上补课,又找叶晖帮忙。孟均吃完晚饭就去敲他的门,他不理他也没事,自己拿了一堆画笔坐在地毯上涂鸦。 孟哲晚上回来,不见孟均在客厅看动画片,便问管家:“孟均呢?” 老管家道:“小少爷在四少房里。” 孟哲看了老管家一眼。索性上楼,来到孟良人的卧室门前,听见微掩的门内传来对话: “小叔叔看我画的画。” “别拉我,字给你扯坏了。” “你看我画的画嘛。” “这是什么?这是我?” 走廊的灯是暖黄颜色,照得孟哲的脸仿佛也柔和了几分。 回到书房,老管家端茶进来,一边放在书桌上一边说:“老夫人的大寿,大少要让四少见见三少吗?” 孟哲的笔尖顿了顿,道:“您是这么想的?” 老管家说:“总是要见见的,再说四少从医院回来之后,脾气就变了很多。” 孟哲端起茶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会,说:“再看看吧。” 叶晖管起人来很有一手。孟良人每天上课要记老师的板书,多少也听了点课,虽然仍旧时不时就睡着了,这个时候就只能趁下课时间抄丛容的笔记,因为叶晖下午会问书,还要他解析给自己听。 陆潇潇连着几次来找丛容,看见的都是这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彼此看着对方的画面真是融洽得不得了,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又一次看着小姑娘带点幽怨委屈的背影,孟良人咬着笔杆扬扬下巴说:“你不跟过去聊几句?” 丛容说:“少爷的学业要紧,等考了好成绩,大少也会高兴的。” 孟良人合上笔盖,他可真没觉得。 “管家说下午跟西装店的人约好了,先过来接我们,再去市一小接小少爷。” 孟良人点了点头。 尺寸早就由家里的女佣人量好,孟良人和孟均是去试穿裁好的款式的。 白衬衫,黑外套,袖口露出一圈雪白的衬衫袖子,孟良人从试衣间出来,有些受不了这拘束,抬手扯了扯领结。 丛容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他露出一抹笑。 老管家的眉毛也舒展开来,点了点头。 孟均也穿好了,店员拿着相机过来,笑眯眯道:“叔侄俩拍个照吧。” 店里有专用的布景板,两人站上去,店员朝孟良人弯弯手说:“哎,同学,笑一下嘛。” 越叫他笑他就越不知道怎么笑,纠结了半天,孟均忽然拉拉孟良人的手,指着自己的蝴蝶领结说:“小叔叔,它怎么歪了。” 孟良人说:“叫你不要乱扯。”说着单膝跪下来替他摆正,店员眼疾手快地按了快门,咔嚓一下照好了。 快月底的时候,叶晖终于拿到了医生许可,准备出院,叶爸爸已经替他办好转学手续,转到孟良人所在的市一中的高中部。 病房里忙着收拾叶晖的东西,佣人说:“少爷跟小孟少爷去下面的花园走走吧,我们收拾好了就下来。” 于是两人去了医院的小花园,找了个角落坐着。叶晖的身体还没好全,阳光照在脸上,俞显得脸颊苍白。 四周静静的,纵使有人走近,也只能听见两人模糊的说话声。 孟良人说:“况且你差一点就……” “对啊。”叶晖看着摇曳的微风摇曳的树枝,“只差了一点。” 他脸上显出些许戾气,但很快又沉淀在温和的表情里:“人死灯灭,司机身上是查不出什么了,想来他们敢做,就有办法脱身。” 孟良人想了想道:“他家里人?” 叶晖摇头道:“我那些叔伯们都不作声。想必是一点破绽都没找到吧。”他露出似讽非讽的笑,“也真是难为那些人了,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既然下了手,将来要怎样,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送叶晖出了院,回到家,草草吃过晚饭,孟良人上楼,卧室门紧闭。 孟哲夹着菜,抬头看了一眼,管家说:“四少最近用功了不少,大概是累着了。” “明年中考。”孟哲想起来,“他有说要考什么学校?” 丛容说:“没听少爷提起过,不过应该是留在一中,跟叶家少爷一起吧。” 老管家说:“一中是老学校了,我记得他们的老校长和老爷是旧友。” 孟选道:“那感情好,校长金口一开,老四也不用这么拼死拼活的。” 孟哲道:“数你嘴快。” 孟选撇撇嘴,放下碗筷道:“我也饱了。”正巧女佣人过来说:“小姐,您的电话响了。” “好。”孟选拿手巾擦了擦嘴,上楼接电话去了。 手机放在卧室的茶几上,叶婵打来的,孟选拿起来,靠在躺椅上接通了:“叶婵姐,对啊,我刚吃完饭。”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都是些女人时装八卦的话题,过了一会,叶婵像是不经意道:“下个月不是周老夫人大寿吗,我特地去店里找人新做了礼服,改天给你看看。” “好啊,我懒得再做了,还是穿旧的吧。”孟选被她这么一提,想起来,笑道:“对了,我问了我哥那事,看他的意思这次你只代叶老夫人去就行了,毕竟还没订婚,以后名正言顺了,这种时候多得是。” 叶婵语气一顿,才又笑道:“说得也是。” 叶晖这几天在家休养,孟良人也不用每天去报到了,潘陶揽着他的脖子很是不悦:“哎我呢?下午别回家了,跟哥玩去。” 孟良人说:“去哪?” 潘陶朝他挤挤眼:“好地方。” 直到站在娱乐会所的大门前孟良人才反应过来,他当年就是把这种地方当窝的人,跟他一块的潘陶能好到哪去? 丛容已经被他们找借口调回家了。潘陶笑嘻嘻道:“包厢都订好了,就等着孟少大驾。” 到都到了,也不能转头就走,孟良人跟着潘陶进了一个大包厢,里面三四个富家子弟,都跟他差不多大的模样,还有几个女孩子,有陪在人身边,也有拿着话筒唱歌的。 坐在靠门的小沙发上的女孩,看轮廓是几个里面最漂亮的,正懒懒地修理指甲,听见响动,眼睛一亮,扑过来搂着潘陶的脖子甜甜地喊了一声:“潘少。” 潘陶坏坏地一笑,搂着她的腰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 第10章 香味 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摆有没开封的果汁,孟良人打开来喝了一口。潘陶和那女孩靠着沙发*,笑道:“叫你的朋友陪陪这位孟少,他可是第一次来。” 孟良人扫了他一眼,潘陶忙陪笑说:“不是怕你无聊嘛。” 那女孩看潘陶这个样子,倒纳罕地打量了孟良人,扬起笑道:“孟少好。” 孟良人点点头:“你好。” 另外几个富家少爷也跟他打招呼,他都点头收下。女孩们中机灵一点的,坐到他身边笑说:“孟少喝酒吗?” 孟良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轮廓很清秀,化了一点妆,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传来。 他也是曾在花丛里游走的人,闻出来这种香水价位不低。少女柔柔地望着他,确实很能满足年轻男孩的占有欲。 孟良人说:“不用,你唱歌吧。” 她便拿了一个话筒,选了首歌唱了起来: “若我化鹤归来当庭种了枇杷一棵。” 这是现今当红的一个男歌手的歌,女孩子嗓音低柔,唱得很好听。 孟栩也很喜欢,经常听见他轻声地哼。 孟良人问她:“你叫什么?” 她回道:“李持盈。” 孟良人说:“李持盈?” 她耐心地解释:“姓李,坚持的持,笑盈盈的盈。” 孟良人念了一遍,还挺好听的,李持盈不好意思笑道:“这是唐朝一个公主的名字。” 孟良人点点头,说:“你在哪个学校?” 李持盈说:“我是二中的艺术生,学小提琴的。” 少男少女们厮混到晚上九点左右,各自散了,潘陶跟那漂亮女孩在会所门口缠缠绵绵了一会儿,才分开。 潘陶捏着她的下巴笑道:“明天陪你去畅春园。” 畅春园不是什么花园,而是临川有名的购物中心。 女孩笑靥如花,拉着潘陶的脖子亲了一口:“么么哒。” “么么哒。” 潘陶转身上车,孟良人坐在内侧面向窗外,他便抱怨道:“我说,带你出来玩玩,你怎么连妹子的手都不拉一下?” 孟良人道:“破处太早容易阳痿。” 潘陶:“……” 回到家,管家问:“四少要吃点夜宵吗?” 孟良人点点头,会所的东西实在好吃不到哪去。 慢慢地上楼梯,却见孟均提着画板站在转弯处:“小叔叔。” 孟良人说:“嗯?”想起今天他在外面,没人陪孟均画画,莫名地有些愧疚,于是弯腰要抱他。却被孟均躲开了:“怎么了?” 孟均皱着鼻子说:“臭死了。”说完转身跑回自己房间。 孟良人愣了愣:“臭?”低头闻闻,是有股淡淡的香水味。 小孩的鼻子这么灵吗。孟良人想了想,索性去洗了个澡,然后来到孟均的房间,小孩正蹲着喂加菲吃东西。 孟良人走过去蹲下来道:“现在还臭吗?” 孟均低着头,他揉揉他头上的软发:“你还生起气来了。” 孟均道:“阿姨说,如果大猫闻到小猫有别人的气味,它就会把它叼走,不要它了。小叔叔,如果你也跟别人走了,我也不要你了。” 孟良人笑了起来,拿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小屁孩。” 周老夫人的大寿将至,孟均要提前一个星期过去住,这天吃过午饭就坐上周家来人的车走了。 孟良人下学回到家里,看到黑白相间的毛团窝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枕头上摆着淡蓝色的小卡片,写道:“小叔叔,我去陪外曾祖母了,我把加菲交给你了,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 笔迹笨拙,其中间或有字写不出来,都找了拼音代替。 孟良人笑了笑,随手收进抽屉里,俯身拎起加菲,啧,沉了不少。 他把它放在膝盖上,拿出课本,加菲懒懒地呼噜一声,靠在少年的衣摆上睡了。 寿宴那天,周家门庭若市,孟良人下了车,走在他前面的孟选回头说了一句:“待会跟紧我。” 两人绕开正厅,来到旁边小小的厢房里,周老夫人坐在主位,旁边是她的儿女们。 孟选喊道:“外婆。” 周老夫人看见她便笑了:“小没良心的,也不早点来。” 孟选笑说:“不是有均均吗,外婆光管着他就没空闲了。” 周老夫人说:“均均可乖了,哪像你小时候,皮得不像个姑娘。” 孟良人把礼物放在柜子上,说:“老夫人好。” 周老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会,微微笑道:“你……今年有十四了吧。” 孟良人说:“已经满了。” 周老夫人笑道:“这种正经场合,你们小孩子怕闷,不用一直呆在厅里,让阿选带你到处走走。” 他点了点头:“谢谢老夫人。” 这个时候是一家团聚,他确实不适合呆在里面,趁人不注意便离开了。 门口驶来一辆轿车,叶婵穿着宝蓝色的旗袍,袅袅婷婷地下车来。 孟良人手插在裤袋里,远远地看着。 孟哲作为周老夫人的外孙,和周家人一起在大厅门口迎客,叶婵走过去攀住他的手臂,软软地喊了一声:“阿哲。” 周围的人露出意会的笑,孟哲把她的手拉开道:“这里忙,你去里面坐。” 叶婵空着的手收拢了,仍旧微笑道:“那你别太累着。” 到了十二点半左右,宾客差不多到齐了,喝酒,送礼,孟良人吃了点东西,溜到大厅外的小花园坐着。 没看见孟栩,甚至无人提起过。 四下寂静,没看见什么人往来,孟良人往旁边一倒,躺在树荫里的长椅上,枝叶间透出细碎的光,他拿手臂挡在眼睛上。 孟栩,孟栩,他们不让他见到的人,他是见不到的。 不甘涌上心头,难道这一世他还要像上辈子一样,事事让人摆布,最后连凶手都不知道就死在湖水里? “这里的花园倒是比我们那齐整。” 男人的说话声从正门大道那边传来,伴随着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渐渐临近。 孟良人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边整理睡褶皱的外套一边准备避开,然而来人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小树丛轻轻摇动,两人的视线对上,那人“咦”了一声。 第11章 后母 男人的相貌很是温和英俊,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手指白皙修长,形状优美。像是名画里走出来的绅士,足以让女人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鸿渐,怎么了?”他身后传来朋友的问话。 “没什么,看见一位小朋友。”男人对孟良人露出微笑,“你好。” 孟良人打量了他一眼,也不曾多想。匆匆点了个头,走开了。 回到大厅,对面搭好了台子,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小孩子们都在后厅凑堆玩,十分热闹。 周老夫人坐在上座,跟儿女们说说笑笑,她一生坎坷,到了老年,终于也能享受儿孙满堂的福气。 正热闹着,忽然后厅传来杯盏打碎的声音,还有女佣的惊叫声。 周老夫人扶着女儿就要站起来:“这是怎么了?” 大儿子忙道:“您老坐着,我去看看,大不了就是小孩子瞎闹打碎了杯子之类的。” 后厅又响起小女孩的哭声和女佣忙乱的说话声,周老夫人说:“不像,我去看看。” 于是呼啦啦一群人跟到后厅去看,只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一边哇哇大哭,两个小男孩滚在地上打成一团。 周老夫人仔细一看,地上那一个不就是她宝贝外曾孙吗? 家长连忙上去扯住另一个道:“你干什么!周奶奶生日你也胡闹!” 周老夫人忙过去拉住孟均察看,倒没吃什么亏,只是滚了一圈,衣服皱了头发也草窝一般,满面泪痕,样子好不凄惨。 周老夫人忙抱住道:“哎哟宝贝均均,这是怎么啦?怎么哭了?” 孟均哭得直打嗝:“外……曽祖母……” 小孩子打架不是多大事,大儿子息事宁人道:“没事,小孩子顽皮,大家都前面吃酒去吧。” 宾客们便都渐渐回去看戏了。 周老夫人让女佣抱着孟均,带到厢房里,脸擦干净,小外套脱下来,柔声问:“均均,怎么跟小朋友打架呢,祖母看你平时最乖了。” 孟均还是流眼泪,哽咽着:“我是爸爸的小孩……我不是坏女人跟别人生的……” 周老夫人神色一下子凌厉了起来,抬起头问周围的人:“谁告诉他这种话的?” 众人都茫然不知,女佣说:“几位少爷小姐在一块玩,我就没贴身跟着,不知道这话啊。” 周老夫人捧着孟均的脸,表情严肃地问:“均均,小男子汉不许哭了。”干瘦的手指替他抹着眼泪,“你告诉外曾祖母,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孟均小声说:“我和小叔叔偷偷听到的。” “你和小叔叔?在哪里听到的?” “叶……叶阿姨来家里玩,我们在门外面听到的……” 问到这里,周老夫人终于沉下脸色,说:“去把孟哲叫来。” 孟哲来的时候,孟均已经哭累了,被带下去睡觉了,周老夫人一个人坐在房里闭目养神,他喊了一声:“外婆。” 老夫人睁开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均均没有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把他送来我这里养?” 孟哲说:“这是旧事了,何必重提。” 老夫人说:“可是他马上就要有一位后妈了。” 孟哲道:“我不会让叶婵影响到家里人。” 老夫人看着他,神色复杂:“你这孩子,你能管孟家那么多的产业,可你能管着家里人的一言一行吗?那个叶婵,还没过门,就开始怀疑均均的生世了。女人啊,都是嘴甜心苦,如果不能选一个好的,受伤的都是你身边的人哪。” 孟均沉默许久,开口道:“是我的错,让外婆担心了。” 周老夫人阖着眼道:“我话说到这了,你跟叶家的人,好好商量着办吧。” 两人的对话没有旁人知道。孟良人坐在宴席一角,两个小孩打架的时候他也跟过去看了看,孟均哭得稀里哗啦的,被一群周老夫人为首的人围着,手指头都插不进去。 他也就坐回自己的席位,戏台上的生旦不为台下所动,依旧甩着水袖对唱作揖。 宴席散后,孟选跟他坐上回孟家的车,孟均还要多住几天,孟哲也留了下来。 孟选哼着歌,把发丝别到耳后,看了孟良人一眼:“怎么外婆大寿,你们俩都这个样子。” 孟良人说:“我们俩?” 孟选说:“还有哥哥,从外婆那里出来,脸色就沉沉的。” 联想到孟均无缘无故跟人打架,孟良人猜了个五六分,只问道:“姐,你刚才有一阵出去,是去哪了?” 孟选愣了愣,她跟这个弟弟交谈甚少,心里也不亲,只是一声“姐姐”听在耳朵里,不禁心中一动,嘴上说:“我去哪还要跟你汇报?跟几个朋友聊天而已。” 孟良人挑起眉:“真的?” 孟选没由来被他看出几分心虚,换了个姿势道:“什么蒸的煮的,我骗你干嘛。” 孟良人也就没再追问,车内又陷入寂静。 孟选忿忿地想:都是弟弟,阿栩就讨喜欢多了。 哼。 周老夫人的生日一过,便渐渐入秋了,下个月十五又是孟均的生日。 小孩子的生日不宜大肆操办,老管家去买了个猫咪蛋糕,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添了俩金黄的荷包蛋,晚饭时摆在餐桌上。 周家的礼物也送了过来,周老夫人亲自选的,一身小孩唐装,有帽子有布鞋,孟均却不肯换,扑在床上说:“我不穿,红衣服是女孩子穿的。” 佣人们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仔细收起来。 孟良人下了课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客厅墙壁上的画。 大片大片开得娇艳欲滴的郁金香,孟栩对这种花粉过敏,却画得最多。 孟良人看了很久。 孟均从楼上下来,跑到孟良人身边,仰头看了看道:“小叔叔,你喜欢这个画吗?” 孟良人笑了笑:“喜欢。” 孟均“哦”了一声,双手握住他的手掌。 叶晖转到了市一中的高中部,一下子成为躁动的青少年们的话题。话题本人不管这些,每天放了学,靠着孟良人教室外的栏杆等他,一时间平时腼腆羞涩的妹子都来找孟良人,把一封封情书塞到他手里——代为转交。 潘陶为此愤愤不平,拍桌对孟良人道:“一样是泡妹子,我们也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可惜潘大少在叶晖面前比孟良人还怂,说倒茶绝不端点心,他书读得晚,跟叶晖同岁,学业上却差了一大截。 不过人各有志,他吊儿郎当的,结交了一群朋友,各行各路都有,颇有潘父左右逢源的风范。 期末考试,孟良人拿了个勉强中等的排名,叶晖是年级前十,潘陶就不说了,成绩单拿回去就被潘父一顿捶。 寒假总算是轻松了一些,叶晖为了身体不便常出门,潘陶就带着孟良人四处吃喝玩乐,有时会带上身边的妞,就是那次娱乐会所里那个。 那女孩叫薛灿,也是二中的艺术生,十六岁,身材不错,大胆直接,毫不掩饰自己对名贵包包衣服的热爱,指甲上的纹绘一天一个花样。 潘陶偏偏喜欢她这样,没事就陪她逛逛高档购物中心。 这天薛灿闹着要去一家西餐厅吃龙虾,潘陶想起孟良人爱吃,就打了电话叫他过来。 龙虾味道不错,孟良人专心吃虾,对面潘陶跟薛灿卿卿我我,十分遂意。 到要埋单的时候,潘陶说:“宝贝儿,你的口红糊了。” “真哒?”薛灿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起身,“那我去下洗手间,你们等等啊。” “好,去吧。”潘陶笑嘻嘻目送她走远,立马转头拉住孟良人的手,“兄弟,救急,我出门换了件衣服,把钱包落了。” 孟良人擦擦嘴说:“好。”说着掏掏口袋,拿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 ……没了。 潘陶抓狂道:“这零头都不够!卡呢?” 孟良人说:“我出门不习惯带卡。” 潘陶指着桌上杯盘悲愤道:“你看看你吃的这一桌虾壳!饭钱都不带你好意思吗?” 孟良人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龙虾壳,语气平静地说:“不是你请吗?” 潘陶差点捶桌子。 眼看就要面对薛灿“潘少出门泡妞居然不带钱”的嘲讽,服务生走过来道:“两位好,一共一千二百三十一元。” 潘陶说:“啊,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服务生笑着说:“不用了,刚才有位先生替两位埋了单,已经离开了。” “什么?” 孟良人和潘陶俱是一愣,回头去搜寻,却早已寻不到了。 第12章 姐妹 年关的前一个月,佣人们开始忙忙碌碌,大红的中国结,福字倒贴,宅子里平时很安静,此时也添上几分热闹。 孟均越来越爱粘着孟良人,每天带着加菲腻在他的卧室里,到了要睡的时候就撒娇卖萌,要跟小叔叔睡在一起。 幸而孟良人的床足够大,小孩睡相也老实,不愁晚上起来给他盖被子什么的,也就遂他的意了。 孟均闹着要看郁金香,女佣便在宅子旁的花房里搭了个小温室,移栽了郁金香进去。 孟均的画画好了,跑到客厅里那副画面前,问女佣人:“我画的比它好看吗?” 女佣笑着说:“小少爷画得最好看了。” 孟均说:“你骗人。”转身跑上楼去了。 推开卧室门往里看,孟良人正坐在椅子上打电话:“你说说看。” 那头潘陶道:“你托我找人查的那个司机,车祸当天就不治身亡了,不过事发两个月前,他在医院确诊得了绝症,活不过半年。” 孟良人握笔的手一顿。 “后来查到他老家。他死后三个月,家里就翻新了一遍,买了车,他的大儿子刚刚高考完,去了澳大利亚。” 孟良人一时没说话,孟均攀着门喊道:“小叔叔。” 孟良人回头看到他,对电话里说:“欠你一顿龙虾,晚上再说。” 孟均跑过来,把画举到他面前说:“小叔叔,你猜这是什么?” 孟良人仔细分辨:“郁金香?” 孟均问:“你喜欢吗?” 孟良人揉揉他的头发,笑道:“嗯,画得好。” 孟均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露出失望的表情:“你骗人,你一点都不喜欢。” 孟良人一噎,想了想,拿了那副画下楼,问佣人要了一卷双面胶。 叔侄俩站在那副鲜艳灿烂的郁金香面前,孟良人撕开胶带,把孟均的画整整齐齐贴在它的旁边,完工后说:“这下不骗人了吧?” 孟均点点头,眼睛望着墙上两幅画,若有所思。 临近年三十,从前孟父还在的时候,守岁都是在本家,后来孟父逝世,就变成了每年去周家陪老夫人守岁了。除了孟良人。 二十六晚上,大家各自简单收拾了,预备次日一早去周家。 饭菜上桌,孟选看了看孟良人,假咳了一声:“你今年……打算怎么着,还是呆在家里?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守岁?” 孟良人抬起头:“不是和从前一样吗?” 孟选瞄了一眼孟哲,说:“其实你跟我们一块去也行啊,就图个热闹。” 孟良人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自顾夹菜道:“不了,来回也费劲,我在家就好。” 孟选说:“你……你就懒死吧你。” 一旁管家开口了:“小姐,大过年的,那几个字可说不得。” 孟选忙拍拍脸颊:“不小心就忘了。” 第二天清早,孟家的车开走了。孟良人从床上坐起来,把头发搓成一窝乱草,下床去觅食。 拖鞋啪哒啪哒响在木地板上,楼梯下一片寂静。 没有孟选喊管家加杯豆奶的声音,没有女佣招呼孟均吃早饭的声音,也没有孟哲接电话冷静交谈的声音。 忽然传来好大一声响动,丛容手忙脚乱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有些赧然道:“少爷,吃早饭吗?” 孟良人下楼,坐到餐桌面前,一看,一碗米粥,两个鸡蛋。 他不好意思道:“厨房都放假回家了。我……只会做这个。” 孟良人说:“又不是不能吃。”说着拿起一个鸡蛋剥开,还好,熟的。 吃完早饭,两个人坐在餐桌边你看我我看你。 “现在能干什么?” 丛容提议一起复习写卷子,被严词拒绝了。 孟良人想起宅子附近有个广场,决定换衣服出去溜达溜达。 在喷泉雕塑外坐着,远处一家三口在喂鸽子,小萝莉问妈妈:“那个大哥哥怎么一直在那里?” “不要看,大哥哥在等女朋友。” 孟良人吹了会风,正打算站起来找家店坐坐的时候,忽然有人叫:“孟少?” 回头一看,竟然是薛灿。 孟良人见过不少美女,也不乏比薛灿容色精致者,但薛灿皮肤白皙,眼睛明亮,一笑就灿烂得肆无忌惮,焕发着少女特有的朝气,又是另一种风情。 “孟少,大过年的一个人坐在广场吹风,被妹子甩了?” “你不是也一个人?” 薛灿撇嘴道:“碰巧路过而已。”说着提起袋子要走。 孟良人这才注意她拽着个很沉的布袋,走起来颇为艰难,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就开口道:“要帮忙?”手上已经替她拎了起来。 薛灿见他愿意出力,便也不推三阻四,甩了甩被勒得通红的手说:“谢谢啊,到前面路口就行。” 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薛灿坐进车里,看着替她关车门的孟良人说:“孟少,要是不嫌弃,来我家喝口茶呗?就当是谢礼。” 孟良人一想,反正无事可干,就跟着坐了进去。 车子穿过繁华的商业区,停在一条满是小餐馆旧歌厅的老街上,两个人下了车,在电线四通八达的小巷里歪来扭去,就在孟良人都要以为这是什么阴谋时,薛灿说:“到了。” 一个小小的院子,几间平房,很老很旧了。 薛灿进门就喊:“妈,来客人了。” 里头切菜的女人“哎”了一声,忙赶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到孟良人,微微笑道:“噢,是灿灿的同学吧?” 孟良人看了薛灿一眼,后者不置可否,便点点头道:“阿姨您好。” 女人笑道:“哎,小同学长得挺俊的,进屋喝杯茶吧。” 孟良人被请坐在木制沙发上,沙发款式过时不知多少年了,漆也掉了不少。 周围的家具都十分简陋,不过被人仔细擦拭过,都很干净。 女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端来一碗茶,漂浮着松针和梅花,有淡淡的香气。 “匆忙沏的,尝尝味道好不好。” 孟良人喝了一口,称赞道:“嗯,好喝。” 女人眼里一下有了光彩,仿佛得到了肯定,把发丝别到耳后,笑道:“要留下吃午饭吗?我出去买点菜。” “妈。”薛灿出声了,“人家家里有专门厨师的,您这手艺恐怕比不了。” “这孩子。” “谢谢阿姨。”孟良人把茶喝光,站起来笑道:“不过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人等着。” 女人笑道:“也是,这大过年的。灿灿,送送你同学啊。” 孟良人点点头,随薛灿准备出去,转头看到柜子上的相框,一眼看去竟有些眼熟。 薛灿见他盯着照片,便道:“这是我跟我妹,有问题吗?” 孟良人说:“汤岚,是你妹妹?” 薛灿一愣,露出讽笑:“对,汤岚,以前是薛岚。” 孟良人皱眉道:“她没跟你们住一起?” “半年前跟个男人走了。说是帮他办件事,以后有吃有穿,不用窝在我们这穷疙瘩里了。” 半年前…… 孟良人没再多问,等薛灿把他送到院门口,才开口道:“烦你一个事,今天……就当作我们没见过。” 薛灿一怔,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点头笑道:“孟少欠我一个人情哦。” 孟良人笑了笑,循原路回到街上,拦了辆出租离开了。 在车上给叶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估计是过年客人太多。 孟良人想,也不怕多跑这一趟,于是先回家取□□,在珠宝店选了条能入眼的手链。 然后上了出租,跟司机报了叶晖家的地址。 站在叶宅门前按了按门铃,小女佣探头出来,看见孟良人犹疑道:“您是……?” “我是孟良人。” “噢。”女佣反应过来,“孟家的少爷?您请进。” 进门,叶夫人正倚着沙发看电视剧,乍一见孟良人,又是惊讶又是笑:“小孟,过年好啊。” “阿姨好。”孟良人笑了笑,把包扎精致的礼盒递给管家,叶夫人看见便嗔怪:“你们小孩儿上门玩带什么礼啊,那都是大人倒腾的,快,外面冷吧,管家去倒杯热牛奶,叶晖在楼上房间里呢。” 孟良人跟随女佣来到叶晖这里,他正靠着床头,笔记本键盘啪啦啦作响,抬头看见人,表情还是不惊不喜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出事了?” “我有话跟你说。”女佣离开时把门带上了,孟良人看着门关上,转过头,把在薛灿家里所经所见说了出来。 叶晖敲键盘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说:“汤岚……都过去半年了,要做什么恐怕也都做完了。你仔细想想。” 孟良人也在回想,汤岚跟他亲近的时候,无非是要一些衣服包包,或是外出吃饭什么的,并没有哪里不对。 想了很久,他才道:“她曾经跟我借过一块玉,说是带着玩玩。” 那是桂姨唯一一次责骂他,因为他把自己生母的遗物当玩意拿给了外人。好在汤岚及时归还,事情才算是作罢。 他心里的云雾渐渐散开,原来有些事情,早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第13章 重逢 孟良人回到家,房子开着暖气,风刮得发僵的脸总算和缓了点。 本来以为会是一片安静,进门时却听到厨房叮叮当当,丛容戴着向日葵的旧围裙在忙忙碌碌,清理台上摆着一个小笔记本,一边切肉洗菜,一边往上面看两眼。 他靠着门框,心里那些紧绷着的弦微微松动了一点。 看着丛容油都炸起来了才匆忙倒菜进锅,炒了几下,又想起来要放盐,拿着瓷勺度量了半天,锅又烧了。 一盘菜做成,少年已经满头大汗。 在他的印象里,丛容一直是很从容的。 他父亲是孟父的老友,后来意外去世了。母亲成了酒鬼,为了一口酒母子挨饿都没关系,后来孟哲上门,把他带回了孟家。 刚开始的时候,他比孟良人大两岁,却因为营养不良矮了他半个头,而且沉默寡言,但是桂姨非常地怜惜这个孩子,除了孟良人,照顾得最仔细的就是他,所以便渐渐开朗起来。 但是他太优秀了,璞玉一经打磨,光彩耀人,把孟良人这块顽石照得一无是处。 后来,孟良人想了想,大概是上高一那会,他跟徐尚文几个在外瞎闹,那天喝醉了,抱着小姑娘回到公寓,迷迷糊糊就要送出自己的处男身,结果碰上丛容来给他送东西,卧室门一打开,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又气又羞又怒,丢了个枕头过去吼道:“滚!” 第二天不想或是不敢见他,直接找到大哥,他虽然吃喝玩乐,但是从没主动跟孟哲要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要求把丛容赶出孟家。 孟哲答应了,让丛容搬出去孟家名下的公寓住着,也转了校。 后来就不知道了,再见到他,已经是孟良人被赶出家门,四处找工作糊口,落魄得不能再落魄。 一股辛辣气味钻进鼻子里,孟良人受不得这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把丛容惊动了,后者一边咳嗽一边说:“四少,胡椒呛人,你去外面坐吧。” 孟良人转身去了客厅,打开电视,都是喜迎新春的广告,不过至少把宅子吵得热闹了一点。 两个菜端上来,清炒白菜有点发黑,麻辣豆腐糊成了一块。 丛容观察着孟良人的神色,说:“就吃一口,不行我们再叫酒店。” 孟良人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说:“不用了,吃吧。” 丛容眼睛一亮,微微笑了,也夹了一筷子,吃在嘴里不由泄气。 “还是倒了吧,我去打电话。” “说了不用。有人的饭菜比你的难吃一百倍,我还不是吃下去了。” “……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孟良人夹着菜,心想还能有谁,他自己啊。 年关别人都事多,孟良人呆在家,每天看看电视逛逛网页,丛容像是对厨艺着了迷,每天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厨房里,进步神速,话也多了起来,偌大的宅子里,倒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冷清了。 转眼到了三十,丛容野心勃勃地要做守岁宴,还问孟良人要不要跟他一块出去买食材。 “这个时候哪里还开门?”孟良人嘴上不耐烦,还是换好了衣服随他出门。 一逛就是一下午,将近黄昏才回来,却看见宅子里亮起了灯。 难道是招贼了?两人对视一眼,谨慎地靠过去,察看了下门锁,没有撬开的痕迹。 正在思量之际,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孟选在门内道:“鬼鬼祟祟的干嘛呢?不知道进来啊。” 门一开,里面热闹温暖的气氛就溢了出来,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孟哲坐在沙发上翻开杂志,厨房灯亮着,像是煮着什么。 一时竟有些恍惚,进门换上拖鞋,孟哲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去哪了?” “买东西。”孟良人看看四周,“你们……不是在周家守岁吗?” “临时改了主意。”孟哲合上杂志,沉吟了一下,正视他道:“孟均和……” “……老三在楼上,你去看看吧。” 孟选正往厨房里走,此时也站住脚,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孟良人的心一颤,飞快地跳了起来。 顾不得什么孟哲会起疑心,一步步走上楼,仿佛很慢,又仿佛是飞快地。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扭,见到了青年宽阔却削瘦的背影。 窗帘挂着,外面大好的夕阳扑进来,洒在他肩膀上。 孟良人眨眨眼睛,眼眶酸涩得很。 他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确信,老天让他重生,就是为了避免一切再次重演。 青年听到开门声便站起来,转过身。 孟均放下画板,跑过来拉住他道:“小叔叔。” 孟良人回过神,低下头,回握住小孩肉肉的手,问:“这是谁?” 孟均说:“这是三叔,小叔叔?” 孟栩手按着书桌,他有点腼腆,点头示意:“你好,我是孟栩。” “我是孟良人,你应该喊我一声四弟。” 孟栩结结巴巴道:“四……四弟。” 门被敲了两下,三个人看过去,孟哲站在门口道:“老四,跟我来书房一趟。” 孟良人看了孟栩一眼,转身随他离开了。 关上书房门,孟哲坐在书桌后面,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前,你在家排行第四,我们都说是为了记念心姨没生下来的孩子。” 孟良人说:“其实是因为他。” “对。”孟哲看了他一眼,“他跟我和孟选同母,因为母亲难产,生下来就多病,九岁那年发高热,虽然留下了后遗症,但他不是傻子。” “我不觉得他是傻子。” 孟哲的眉峰稍稍舒展。 孟良人沉默了一下,说:“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留孟哲一人坐在书房里,桌角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少。”老管家语调依旧平板,只是透露出一点担心,“四少见过三少了吗?” “见过了。今年我们在家守岁。” 初一过后,孟栩在家住了十来天,因为他一直病着,性格又宽厚,家人和佣人都格外看顾他。 就连孟均也愿意跟这个新叔叔在一块,唯有孟良人不声不响。孟哲孟选都以为是他还没完全接受的缘故,也都不大在意。 过完年,吃了晚饭,孟均跟在女佣身后去看温室里的郁金香。 花已经谢了,孟均隔着玻璃温箱看了看,忽然问女佣:“为什么一个人不能只喜欢一个人?” 小孩子问出这么晦涩的话,女佣都是一愣:“这个……跟花朵一样,它开的时候,也不是只开给一个人看的呀。” 孟均手掌贴在玻璃上,看着郁金香孤零零的叶子,过了一会儿,说:“那就扔掉吧。” 女佣又一愣:“扔掉?” 孟均“嗯”了一声,皱起细细的眉毛:“我不喜欢它了。” 女佣低头瞧见他的神情,不由心里一动。 这孩子,这个样子,真是像极了大少。 孟良人跟潘陶还有几个富家子在外面玩乐回来已经是九点了,被灌了点酒,五分冷静五分醉意。 一脚深一脚浅回到卧室,门一打开,加菲从衣柜上跳下来,它也长成大猫了。 被子鼓起来一块,孟均坐起来,揉揉眼睛喊:“小叔叔。” 孟良人笑了笑,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洗完,他一身水雾回到床上,孟均蹭过来抱着他的腰,孟良人也懒得拉开他,捏捏小孩的脸蛋,问他:“三叔对你好不好?” 孟均点点头:“好,三叔对谁都好。” 孟良人说:“嗯,他对谁都好。”倦意袭来,拍拍孟均的脑袋:“自己盖好被子。”说着往后一倒,睡了。 孟均按了床边的灯开关,把被子拉上来给两个人盖着,然后窝到孟良人怀里。 少年的怀抱很干净,睡梦中习惯性地把手搭在小孩的背上,静谧的黑暗里,孟均抓着他衣服的纽扣,听着平缓的呼吸声,慢慢睡着了。 第14章 灾厄 过完年还没到元宵,孟栩就搬回了疗养院。孟良人拿着地址,悄悄去看过他两回,但都没上去露面。 到了初三下学期,读书的压力也大了起来,这两年缩减了招考人数,学校也抓紧了,一个月一次大考。 同学们都发了狠,孟良人的排名又有点下滑的趋势,幸而有叶晖丛容开小灶,留在一中是没什么问题,要考程静的话只怕是难。 程静中学是临川的招牌,每年就靠着它的升学率挽救其他学校没达成的指标,据说学校里读书的气氛也十分紧张,潘陶考不上,孟良人也不怎么想去。 开学一个多月,潘陶扯着孟良人去了上回那家会所,就他们两个人,潘陶拿着个话筒狼嚎鬼叫:“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痛我的心……” “……” 孟良人捂住耳朵问:“你哪来的儿子?” 潘陶一脸痛苦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她甩了我!她居然敢甩了我,她凭什么……” “好好说话。”孟良人一颗心放下,要真是小姑娘怀孕,潘陶的第三条腿就不保了。 潘陶翻身起来,醒了把鼻涕述说事情经过。 原来薛灿不知怎么喜欢上了程静的一个学生,就在昨天晚上把话挑明,踹了潘少爷去追心上人了。 “甭管他谁,能有哥,嗝,我温柔体贴懂情趣会哄人?”潘陶喝了半瓶子酒,开始挂在孟良人身上絮絮叨叨,“哪天让哥,嗝,亲自教训他,刁民,敢跟我抢女人……” 孟良人被他叨得脑仁疼,看时候不早了,就打了个电话到潘家,叫人过来接潘陶回去。 看着人上了车,孟良人打算拦一辆出租回家,结果转身就看到薛灿站在路边。 “孟少。” “你怎么来了?” 薛灿笑了笑道:“潘少打电话给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孟良人一想,潘陶中途出去说要去卫生间,原来是给薛灿打电话。 “他虽然吊儿郎当的,但是对你比其他女人要好。” 薛灿愣了愣,低头沉默了一下,又抬头笑道:“我们路子不一样,他是富家少爷,游戏人生,我身上有我和我妈的将来。哈哈,我妈说门当户对,其实老人们说的话都是对的。” 孟良人看她的表情,本来他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也许是女孩脸上真的有落寞,就多嘴一句道:“你真心喜欢那个程静的学生?” 薛灿笑了一下:“对啊,他跟我……很像。” 孟良人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你家离这儿挺远的,我送你。” 拦了辆出租车,两人坐在后座,一路无言。 到了薛灿家附近的街上,她开门下车,说:“到了,我先回去了。” 孟良人看着黑黢黢的巷道,跟着下来道:“到都到了,我送你进去吧。” “不用,路我都走惯的。” 孟良人说:“要是潘陶在这儿,他肯定会陪你进去。” 薛灿没说话了,简陋的街区灯光昏暗,孟良人似乎看到她眼里闪过什么,只是刹那间又没有了。 两人走进巷子里,其实只是外面看着漆黑,进去了之后,月光映路,能听见附近人家炒菜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是有危险的。 转过弯,有一片小小的空地,角落昏暗看不清东西,不过薛灿还是察觉出了异常。 “谁在那里!” 几个蹲在墙角的人动了动,站出来道:“哟,美女,哥几个可等你好久了呢。” 薛灿没有惊慌,而是沉下脸说:“你们是谁叫来的。” 为首的人笑嘻嘻道:“这个我们不能说,只是她吩咐我们,美女你刚跟男朋友分手,要好好‘滋润’才行。” 话说得下流不堪,薛灿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气得发抖,却不敢贸然动手,只是说:“她给你们钱,我也可以给。” “我们不缺钱,就缺个人陪。”几个人心照不宣的嬉笑起来,一个人问:“哥,多了个男的,怎么办?” “能怎么办。”那人看了看孟良人,嗤笑道:“还是个小白脸,打。” 这些混混眼睛毒,一眼看到孟良人攥在手里的手机,冲过去就抢,手机摔在地上。 场面一下变成了混战,薛灿看着娇小玲珑,抽了块木板上去就甩,砸晕了一个。 然而双拳难敌四掌,不一会儿,薛灿被两个人抢走武器按着,孟良人虽打得那个大哥在地上哭爹喊娘,自己却不知挨了多少拳,被人围在角落里殴打。 两个混混打了一会儿,发现脚下的人不动了,互相看看:“不会打死了吧。” “怎么可能。” 胆小的那个蹲下来,探了探孟良人的鼻息,一下子缩回手,抖着声音说:“好像真的没气了。” 借着月光一看,孟良人的额头不知在哪磕破了,鲜血流到脸颊,十分瘆人。 另外几个人也慌了:“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为了那个小*背上人命官司,亏大发了,赶紧跑!” 薛灿趁这几人慌张没注意,一下子挣脱,冲进弯弯绕绕的巷子里。 有人喊道:“哥,她跑了!” 为首的混混一咬牙:“管她的,又不认识咱们,赶紧走!” 几个人惊弓之鸟一样离开了。薛灿躲在附近,听到没动静了,又跑回来,看见孟良人正用右手撑着地面,想要靠墙坐起来。 薛灿的眼泪漫了出来,跑过去扶住他道:“孟少……” 孟良人摇摇头说:“没事,送我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 薛灿忙去找地上的手机,结果屏幕砸得稀烂,根本用不了,于是吸了口气,跑出巷子外面,拦了几辆车,不都给停。 她是又急又怕,于是沿着街道跑,到外面的大街上找车。 这时候是高峰期,出租都呼啸而过,正当她急得差点冲到车流中去拦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了下来。 “小姐,需要帮忙吗?” 薛灿差点哽咽:“求你们帮帮忙,我有个朋友在附近出事了……” 司机说:“你上车带我们过去。” 薛灿忙打开门坐进去,说:“就在前面左拐。” 司机依言而行,坐在另一侧的男人盯着她问道:“出事的是会所门口跟你一起的男孩子?” 薛灿一怔,拿袖子擦擦眼泪说:“是的。” 男人抿唇不语。 车开到巷子门口,三人下车,循着原路,走到那一片空地。 少年静静地靠在角落里,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汗,估计是疼的。 男人先一步过去,把他抱起来,对司机说:“去家里的医院。” “是。” 薛灿还要跟去,男人看了她一眼,又道:“我先带人去医院,你把她送回家再过来。” 司机点点头,转身向薛灿说:“小姐要是担心朋友,这是我们先生的名片,你可以打电话来询问。” 薛灿看着昏迷不醒的孟良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回去了。 进了医院,几个医生忙上忙下检查了一遍,处理好伤口,做了包扎,才过来对男人说:“左手轻微骨裂,额头上看着吓人,其实是外伤,方先生请放心。” 方鸿渐听他说完,把夹在手指间的烟卷又放回烟盒里:“好,劳烦你们从家里赶过来。” 医生也没接口说是,只点头道:“病人还在昏睡,您进去看看也行。” 方鸿渐点点头,站起来跟着护士往病房去。 少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方鸿渐拉来一张椅子,坐下看着他。 司机悄悄走进病房,轻声说:“先生,已经通知了孟家的人,那个女孩说,小孟少爷是为了保护她,被几个小混混打伤的。” “嗯。你去查一查,把人抓到送去警察局吧。” “是。” 此时门又被推开,孟哲进来,身后跟着孟选,兄妹俩都行色匆匆。 孟选看到床上躺着的孟良人,捂住了嘴。 方鸿渐说:“没什么大碍,左手轻微的骨裂,额头是外伤。” 话是这么说,孟哲的神色却没舒缓多少,只朝他点头道:“多亏了方先生。” 方鸿渐挑眉道:“举手之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被人打伤了躺在巷子里,家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孟选虽庆幸孟良人没出大事,闻言却反驳道:“我和哥哥都很感激您救了老四。但照没照顾好他我们心里有数,由方先生说出来,就不大像了吧?” 方鸿渐笑了:“孟小姐好伶俐的口舌。” 孟哲道:“妹妹在家惯坏了,还请不要在意。” 方鸿渐摇摇头站起来,笑道:“既然你们来了,方某也功成身退,先回去了。” 第15章 嫁妆 孟哲点点头道:“事发仓促,改天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了。”方鸿渐最后看了孟良人一眼,离开了。 孟良人失血过多,晚上醒来过一次,听见耳边有人说话,却没力气出声,又睡了过去。 早上天光大亮,他终于睁开眼,四周看了看,没有人,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摆着两盆小小的月季。 等他回想起自己为何在这里后,房间门开了又关,佣人拎着饭盒进来,见他醒着便笑道:“四少,醒来就好,我扶你起来漱口再吃点东西吧。” 孟良人被她扶起来,嘶了一声,看到被子上印的医院标志,和打着石膏的手臂,说:“大哥来过了?” 佣人说:“大少昨天晚上就来了,虽然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可是你那个心电仪滴滴响了一晚上,好吓人咧,大少陪到好晚,直到这个机器没叫了才回去。” 孟良人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佣人又说:“你昨天没回家,小少爷追着我们问你怎么了,大少怕他闹,就让我们说你在同学家住几天。” “好。” 佣人去卫生间拿来水杯牙刷脸盆,让孟良人洗漱。又打开饭盒说:“四少,管家让老李做了柴鱼汤,说是长骨头用的,你多喝点,也得多吃饭,否则供血不足,脸色不好。” 孟良人说:“谢谢芳姨。”说着端起鱼汤喝。 芳姨看着他笑了,小孩子还是招人疼的。 孟良人喝了汤接着睡,一觉睡到下午,叶晖和潘陶一前一后地来了。 潘陶上来就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说:“哎哟哟我的亲亲宝贝儿,怎么一没看好你就给欺负了?来给哥摸摸。” 孟良人躲开他的魔爪:“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 潘陶嗤笑一声:“多大点年纪还叫男人,女朋友都没得一个。” 孟良人说:“你倒是有,可惜前天被甩了。” 潘陶被踩中痛脚,差点跳起来:“嘿?我立马找一个温柔体贴盘靓条顺的来给你看看!” 叶晖坐在椅子上喝着白水,此时道:“听你们家人说,你就是为了救那个女孩受的伤?” 孟良人点点头:“送她回家的时候碰上的。” 潘陶不解道:“哪个女孩?不会……是薛灿吧?她没事吧?” “就是她。”孟良人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发酒疯把人叫出来,我们至于走暗巷,碰到那些混混吗?” 潘陶愣了愣,低喃了一声:“她还真出来了……” 孟良人说:“我看她家里挺困难,母女俩住那种巷子,很容易出事,你那么多路子,现在想个办法,帮她们找个好的去处吧。” 潘陶挠了挠脑袋,说:“我想想。” 叶晖听他们说完,开口道:“你那个墨玉的来历,最好找到在那个照顾你长大的人,仔细问明白。” 孟良人皱眉道:“可是桂姨已经嫁去外地,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不想再牵连到她。” 叶晖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随你吧。” 孟良人伤势不重,查房的医生说住院一个星期就可以回家休养,叶晖和丛容每天下课来给他补习,省得拉下一堆课。 然而没过两天,病房就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孟良人正苦着脸喝柴鱼汤,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女人风尘仆仆地来了。 他差点呛一嗓子鱼汤,讶道:“桂姨?” 桂姨看见他额头上的纱布和手臂的石膏,鼻子一酸,坐下来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保重自己的身体的吗?” 孟良人把汤碗放下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桂姨摸摸他的额头,说:“你芳姨跟我打电话说漏了嘴,不然还不知道你们都瞒着我。” 孟良人说:“你离开孟家不就是为了安心过日子,怎么能再回来,你家里人也会不高兴的。” 桂姨一拍他的肩膀说:“讲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带大的,我就是照顾你一辈子,也没人敢说不是。” 两人正在说话,一个神态憨厚的中年男人试探着进来:“晓桂?” 桂姨拉着孟良人的手说:“来跟你介绍,这是我丈夫。” 孟良人朝那人点点头道:“姨父好。” “哎,不敢当。”男人搓搓手,笑道,“哪里好福气有一个这么俊气的外甥。” 桂姨站起来道:“姨带了水果,给你洗点吃啊。” 男人便道:“那我先回宾馆了啊。” “你回去吧。” 孟良人看男人打完招呼就走了,顺带关上了门,便对端着水果过来的桂姨道:“桂姨,其实……你来了也好,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他说起当年桂姨责骂他借玉的事,又问:“这玉佩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桂姨擦干了手在床边坐下,思量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吧。这块玉,是你爸妈结婚以前,你爸爸送给你妈妈的。” 当时林语心带着身孕草草嫁入孟家,她只是个小医生,无家世背景,只有自己工作挣来的存款和一套房子,要是普通人家嫁娶,也尽够了,可要嫁进孟家,那寒酸得就不止一点点。 想当初周家嫁女时,婚礼办得一丝不苟,嫁妆单也是琳琅满目。反观林语心,难免让人生出轻视之心。 好在孟良人的爸爸孟廷看得明白,结婚之前,把一块他母亲遗留下来的墨玉佩送给林语心填补嫁妆。 玉佩是一对,另一只给了孟哲孟选的生母。 这个举动,不光为墨玉价值不菲,更为这位新出炉的孟家主母正了名。 桂姨说:“所以这个玉,代表了夫人在先生心里的地位,虽然她在孟家只待了一年不到,可是你们母子,和周家夫人母子是一样的。” 她早就明白孟良人嘴上不说,可是对于自己的出生一直心有芥蒂,但贸然跟他解释,又有欲盖弥彰之嫌。 孟良人说:“我明白。你刚坐完长途,先回宾馆休息休息吧。” 桂姨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发道:“好,晚上再来陪你啊。” 桂姨和丈夫就近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吃住都是孟哲的助理垫付,一心地照顾孟良人康复。 傍晚她收拾好来医院,跟丛容见了面,两个人都很欢喜,见孟良人不像从前偏执,跟丛容相处融洽,便放心下来。 出院那天,孟良人要送她夫妻俩去车站,被她拦住了:“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趁早回家去吧,你哥哥姐姐在家都等着你呢。” 孟良人坚持不过,两伙人在医院门口分开了。 车开回孟宅时正是午后,他回到卧室就犯了困,洗了把脸,便侧躺在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孟均跟他面对面躺着,鼻子一抽一抽,眼泪哗哗的。 孟良人愣了愣。这小屁孩,不至于哭吧? 然而孟均就是哭给他看了,呜呜咽咽有的,好委屈的样子。 孟良人对小孩不是很有爱心,但此刻也不得不抽出没伤的右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水。 “你哭什么?” 孟均说:“你骗人。” 孟良人面不改色道:“不是我骗你,是管家和桂姨骗你的。” “……” 孟良人不耐烦道:“一个男孩子老是爱哭,以后谁看得起你?” 然而没什么用。 又过了一会儿,孟良人叹了口气,对着小孩软软嫩嫩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说:“好了——叔叔的错,不要哭了。” 眼泪骤停。 孟均眨眨眼睛,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道:“小叔叔。”然后头窝着他的脖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轻声打着呼。 孟良人看着天花板想,这真的是那个一拳能把他肩骨头打碎的孟均吗? 此次出事之后,孟良人再去学校,身边俨然跟了个保镖。 这个男人名叫杨宁,三十出头,身材看着偏削瘦,不怎么说话,人也懒洋洋的,但并不懒散。 这么一出门就有人跟随,总是不舒服,可是孟哲的话违逆起来不好受,况且他也不是肆意任性的年纪了。 不过刚到学校,孟良人就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从学校附近的报亭拿回来的报纸——孟哲与叶家小姐感情生变,两家婚约解除。 丛容也看到了,但他不是随口议论别人的人,只是对孟良人说:“少爷心里要有什么疑问,就回去问大少吧。” 孟良人点点头,合上报纸。心里却在想,得好好谢谢叶晖了。 第16章 婚约 方祺的总部大楼,孟哲还在办公室看文件,叶婵踩着高跟夸拉夸拉地闯进来,手里攥着打开了新闻网页的手机。 孟哲放下笔道:“林助理。” 林玉山跟进来,笑道:“叶小姐冲得跟炮弹一样,我拦不住啊。” 叶婵恨恨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看着孟哲,泪盈盈道:“阿哲,这是你让报社登的?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孟哲看了她一眼,把文件叠好交给林玉山,清清楚楚道:“宛溪新月区有家重华酒店。” “酒店……怎么了?”叶婵的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抹得润泽鲜艳的红唇开合着,“上个月去那儿旅游,我还叫你一块去的,可是你不肯。” 孟哲拉开抽屉,拿起一个u盘扔在桌面上,道:“以后跟人幽会记得拉好窗帘,否则东西传出去,叶孟两家都抬不起头。” 叶婵盯着那个u盘,又看向孟哲:“阿哲……” 孟哲说:“林助理,送叶小姐出去吧。” 叶婵上前几步,抖着手把u盘拿起来,死死握住,保养精细的指甲刺进手心,几乎要渗血。 林玉山向她打了个送出去的手势:“叶小姐,请吧。” 等把叶婵送进电梯,林玉山折回办公室,对孟哲说:“这次还真是瞌睡送枕头。也不知道是叶小姐的私仇,还是别的……” 孟哲道:“邮件没匿名,是老四发来的。” “什么?”林玉山吃惊。“四少爷?” “嗯。请的私家侦探还算可靠,叶婵应该查不出什么。” 林玉山咋舌道:“四少小小年纪,做事都这么能干了。” 孟哲说:“他的性格做不来这些,怕是有人教的。” 林玉山笑道:“就算是人教的,那也得人家愿意啊。” 叶婵回到叶家老宅,这宅子本该由家主住着的,只因为叶老夫人爱清净,叶晖的爸爸便带着妻子搬了出去。 叶婵神思不属地进了门,李妈迎上来道:“小姐,夫人在房间里等着你呢。” 叶婵说:“妈妈怎么躺下了?” 李妈说:“夫人看了报纸,气得不行,我扶她躺下歇会儿。” 叶婵咬了咬唇,把包递给李妈,一步一步走到门前,里面的人说:“进来。” 她依言推开门,被扶起来靠床坐着的叶老夫人盯着她,径直开口道:“你自己告诉我,到底干了什么,让孟哲一点叶家人面子都不给,就跟媒体宣布取消订婚?” 叶婵立即哭了起来,抽抽搭搭道:“妈,我也不知道啊,我哪知道他会对我起疑心,还找人跟踪我……” 知女莫若母,叶老夫人一听就猜了个大概,顿时气得直咳嗽:“你……你……这个不争气的!” 李妈连忙替她顺气道:“夫人别气坏自个了,事已既此,生气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 叶老夫人道:“怎么解决?孟哲已经替我们解决了。新闻上报,别说是订婚,就是结了婚的他也能离!”话说着说着拔高了声调,撑不住又咳了两声,顺了会气才道:“这事也未必是孟哲揭出来的,你仔细想想,那些个跟你合不来的人,有谁比较可疑。” 叶婵哭哭啼啼扑到床前:“妈,怎么办啊,我就想嫁给他,你帮帮我嘛,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你就想嫁给他?那你怎么按捺不住,出去偷腥打野食呢?”叶老夫人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蒙羞。 叶婵抹着眼泪,委屈道:“我们订婚都快一年了,他……他就没碰过我……” 叶老夫人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他是孟家家主啊,才二十九岁,多少女人扑上来自荐枕席?你在意这些,还不如谨言慎行把妻子的名分抓在手里。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益。你走吧,让我歇一会儿。” 叶婵还要说话,见李妈朝她摇了摇头,也只好离开了。 叶老夫人闭目歇了会,李妈说:“夫人别气了,小姐浮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我才生气,你说她都这么大了,怎么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叶老夫人睁眼,“她一点儿都不像我,是我没□□好她。” “您别自责,生小姐那会您得了大病,到现在都没好,哪有这个心力带孩子。” 叶老夫人听着,就流下泪来:“是啊,要不是敬水出了事……她一点儿都比不上敬水,敬水十九岁的时候,就会打理公司了……” 李妈忙替她擦拭眼泪:“您别难过了,越难过,病就越难好。” “玉琴,我好恨呐,为什么老天爷偏偏带走我的儿子……” “夫人……” 转眼到了四月,叶晖和孟良人的生日都在这个月。 潘陶趁上课跟孟良人讨论:“你们俩生日家里都给过了,咱们干脆挑个日子,三个人吃一桌怎么样?” “上哪吃去?他身体刚好,外面的东西不能随便上。” 潘陶早想好了:“去小酒馆吧,咱不是经常去吗?那里靠得住。” 孟良人一想也是,便说:“那找老板娘问问,看能不能弄一个包间出来。” 于是中午孟良人让丛容坐车回家,然后和潘陶去了小酒馆,身后还跟了个杨宁。 都是熟客。老板娘看见孟良人,还颇为关切地问:“听小潘说你住院了,还好吧,要不上一碗鱼汤补补?” 孟良人住院期间喝鱼汤喝得快吐了,听见这话连忙摇头:“不了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笑了起来:“那给你们上碗茶吃吃,新鲜着呢。” 说着招呼人送茶,孟良人指着坐在另一桌边的杨宁说:“老板娘,那一桌也上茶上两个菜。” “好咧。” 孟良人跟潘陶说着话,过了一会儿,有人端茶过来,他抬头一看不由讶异:“阿姨?” 这人竟然是薛灿的妈妈。 薛妈妈笑了笑道:“小孟同学,你好啊。” 孟良人看了潘陶一眼,点点头说:“您好,您在这家酒馆工作?” 薛妈妈说:“是啊,刚找的工作,家也搬过来了,有时间来我家里坐坐啊。“ 孟良人意会道:“原来是这样,好,阿姨您忙。” 薛妈妈走了,孟良人说:“你帮的忙?” “是啊。” “就不怕碰见薛灿尴尬?” 潘陶眉毛动了动道:“提分手的是她,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孟良人见他神色坦然,就知道这货心大,已经放下了。 可惜薛灿,看起来却没那么坦荡荡了。 小酒馆只有大堂,没什么包间,但老板娘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小伙子,便让人收拾了一间休息室出来,两面朝阳,窗外就是后院,藤树花草,倒也赏心悦目。 过了两天是周末,提前订好饭菜,中午三个人在小房间里吃着小菜,说些闲言碎语,叶晖平时嘴最刁的,这回也下肚了不少。 正说话,忽然门被敲了两下,老板娘端着最后一个菜进来了,却不是平时见人带笑的模样,分明有些愠色。 潘陶笑嘻嘻道:“老板娘,怎么亲自送菜来了?” 她才笑了笑道:“给你们送道招牌菜,顺带借你们地方坐坐,不介意吧?” 孟良人和叶晖互相看看,说:“怎么了?外面出事了?” “唉,没啥,一个男的,烦得很,这几天三天两头上门来,说要买我家的店,这店是我祖父老人家的心血,我爸都还在呢,砸锅卖铁也不能卖。” 潘陶来了兴趣:“他出价没有?” “出了。”老板娘说了个数字,孟良人不怎么知道这方面,潘家却是房地产巨头,叶晖也知道不少。 潘陶讶道:“这个数……可算是下了血本了,就算不卖,诚意也是有的。” “我晓得。”老板娘叹了口气,“开始的时候还没这么多,我一直不答应,他才加价的。看着也像个精英人士,我说不过他,又不想卖,干脆躲着点。” 可说着说着,又变成了无奈:“其实这馆子能开张,靠的都是我爸的手艺,可他老人家年纪越来越大,我又……只怕将来,老店的招牌要砸在我手里咯。” 孟良人道:“老师傅就没有其他徒弟?” “老人家嘛,观念老旧,又固执,不肯把手艺外传。”老板娘叹了口气,想起什么来,“我有个妹妹,小我两岁来着。”回忆起以前的事,不由笑道:“她呀,打小就跟我不一样,我学不通的东西,她一点就会。” “那她人呢?” “她脾气倔,父亲要她学厨,她不肯,要考什么大学,后来……高考从家里出去,我爸一样,父女俩死倔死倔的,硬是断绝了关系,几十年没见啦。” 第17章 六一 门被敲了敲,小服务生探头进来说:“乔姐,那男的走了。” “真走了?” 小服务员点点头。 “那行。”老板娘站起来,朝三人笑笑,“我出去了,你们吃好啊,这个菜就免费了。” 饭饱之后,三个人上了车,各回各家。 孟良人回到孟宅,家里没什么人,孟均被想念外曾孙的周老夫人遣人接走了,孟哲在外出差,就只有孟选待在楼上。 他打了个哈欠,上楼午睡。 此时孟选正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打电话。 “叶婵姐,这事我哥说了就谁也拉不回来了,从小到大,他决定的事就没人能……再说,你又不告诉具体原因是什么,我怎么帮你说和啊。” “均均?他没说过什么啊,他年纪小嘛,不爱跟人一块,就爱跟老四粘着。” “……” “你这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呢。我……好,我明白了。” 孟选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床上,转身摔进软和的躺椅里。 她觉得有点可笑,女人呐,为了男人,真是谁都可以撕破脸啊。 临近中考,气氛越来越紧张,但是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更有几对小情侣,公然在走廊上你侬我侬,班主任忙于升学种种事宜,也都没有管了。 陆潇潇频繁来找丛容讨论题目,有时甚至站在少年身后,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这些孟良人都看见了,他知道丛容心里也明白,只是心里明白,不一定就会说出来。 男女之间是可以存在纯洁的友谊的,只要一个撑死不说,一个装傻到底。 中考的前一个星期,大家收拾收拾回了家,学生们欢声笑语地离开,哪怕大考期至,也压不住他们身上蓬勃的朝气。 丛容和孟良人不急不缓地走下楼,陆潇潇在他背后喊道:“丛容。” 孟良人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心想总算是来了。 丛容回过头,陆潇潇双眼清亮亮,抱着书,带有十五岁少女的青涩腼腆. “你……”少女咬着唇,“能不能听我讲一句话。” 丛容垂眼,复又看向她道:“好,你说。” 陆潇潇把目光移向孟良人,他便拂了拂手上的糕点屑,转身走开。 靠着教学楼外的栏杆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丛容一个人走出来。 孟良人说:“把女孩子弄哭了,就得送人回家。” 丛容无奈道:“你怎么知道她哭了?” “难道没有?” “……她哭着跑了。”丛容摇摇头,“我喊不住。” “也好,你要是真送,我们就不等你了。” 丛容不由笑了,随即敛眉,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的。” 中考一结束,就是六一儿童节。 孟良人清早爬起来,轻手轻脚下楼,不曾想和老管家碰了个正着。 “……四少?大清早这是要出门去?” “是,是啊。”孟良人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今天过节嘛,和人约好了。” 老管家眉毛动了动,没多说,侧过身给他让路。 朝阳柔柔洒在疗养院的房檐上。 几个值早班的小护士笑眯眯来病房跟孟栩打招呼,把各种形状的糖果,有松露巧克力,还有大白兔奶糖,塞在他手里说:“节日快乐呀阿栩——” 孟栩对每一个这么做的人都认真解释:“谢谢。不过我不过节,我十九岁了。” 护士们只会笑得更欢,几个比较年长的,还会伸手捏他的脸:“你十九岁了也是我们小弟,跟九岁有差别吗?” 孟栩任凭这些女孩子揩油惯了,把糖果一一收好,对照顾他的阿姨说:“孟均喜欢吃糖的吧?” 阿姨抿着嘴笑道:“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 孟栩想了想,又说:“四弟爱吃吗?” “四少都满十五了,哪还过什么六一啊。” “哦。”孟栩应了一声,又道:“他小的时候,我还牵过他呢,不过他该不记得了才是。” 这时候房间门被敲了两下,阿姨高声应道:“来了。”说着起身,“刚才小秦她们出去没锁门啊。” 打开门,却见外面空无一人,阿姨左右看看,发现门口的置物柜上被放了一个礼盒,扎着缎带,上附一张小纸条,写着“孟栩亲启”。 阿姨拿着礼盒关上门,笑道:“三少,有人给你送礼物来了。” 孟栩一愣道:“谁啊?” “没写名字。”阿姨把盒子交给他,“你打开看看,说不定写在里面。” 盒子很沉,孟栩用裁纸刀把封口割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折叠的檀木象棋盘压着同色的棋盒。 “这个送礼的还蛮精怪,晓得你喜欢什么。”阿姨笑道,一边把棋盒打开。 盒子里装着一整副的玉石棋子,朱砂填漆,水色莹润,十分漂亮。 孟栩摸了摸,触手生凉,不由道:“没署名,梅姨,不如想办法还给别人吧。” “那人面都没露,怎么退回去啊。”梅姨笑着安慰他,“没事,这个东西,要说贵重得压手,你妈妈私房里那些才是宝贝呢,重要的是人家一份心。也不知道是谁,你一直在疗养院,来看你的除了周家的人就是大少和大小姐,不然怎么知道你爱下棋呢?” 孟良人躲在转角处等了一会儿,见那阿姨没出来寻人,就知道东西应该是收下了。 于是心下稍安,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还是十点左右,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休息,楼上孟均打开房门,跑到楼梯口喊了一声:“小叔叔。” 孟良人回头道:“嗯?怎么了?” 孟均咬了咬嘴唇,有点委屈道:“阿姨说我今天过节的,可是你早晨起来就不见了。” “这个。”孟良人咳了一声,“你都是小男子汉了,儿童节……”看到孟均冒着水汽的眼睛,立马改口道:“……那也是要过的。” 他放下水杯,刮了刮小孩的鼻子道:“走,换身衣服,叔叔带你出门去玩。” 带小孩嘛,无非是动物园,再买点吃的,再到游乐园坐坐木马,就差不多了。 孟良人是这么想的。 然而今天六一,动物园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只看得到长颈鹿兄喷着气睥睨众生。 一大一小在动物园附近的店里舀着冰激凌,孟均小脸红红的,问:“小叔叔,咱们还看大熊猫吗?” 孟良人皱紧眉,在“动物园”三个字旁边画了把大叉,说:“不看了,带你去坐木马。” 然而旋转木马前面家长们早排起了长队,孟良人觉得自己的计划被狠狠嘲讽了。 孟均对木马倒是没什么兴趣,左顾右盼,拉拉孟良人的手,指着不远处的过山车说:“小叔叔,那是什么?” 孟四少顺眼看去,嘴角一抽道:“那个是傻缺玩的,不要看。” 孟均似懂非懂:“哦。” 转了一圈毫无所获,孟良人拉着小孩走出欢乐谷大门,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叹了口气。 杨宁跟在这叔侄俩身后,像是有所察觉,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荫下,那里停了一辆宾利。 车内,方鸿渐点了点烟灰,指指大太阳底下有点丧气的少年道:“他好像不大高兴?” 司机说:“小孟先生似乎怕高。” 方鸿渐笑了,把烟卷按在烟灰缸里道:“开过去吧。” 孟良人正要带孟均找家店坐,只见一辆车徐徐跟过来,后座车窗摇下,相貌英俊的男人朝他微笑道:“你好,孟……良人?” 他打量着对方,点头道:“我是,你是……” 方鸿渐笑道:“我们见过的,在周老夫人家里。” 孟良人努力回想,还是对他说:“抱歉,我不记得了。” “噢,没事。”男人说着没事,不过浅色的睫毛微垂,给人失落的错觉。他又看向孟均,笑道:“今天是小朋友的节日,不如我请两位吃午饭吧。” “这个……”孟良人低头看看孟均,他好像很怕生,攥着他的衣摆躲在他身后。 方鸿渐道:“别怕。两个月前你被人打伤,也是我送你去的医院。” 孟良人恍然:“你是方先生?” 方鸿渐说:“我是方鸿渐。”他目光扫过站在一大一小身后的杨宁,“你的这位保镖也可以作证。现在,还怕上我的车吗?” 第18章 变故 孟良人看了看杨宁,便摸了摸孟均的头道:“没事,这个不是坏人。” 于是司机开门,他带着孟均坐进去,方鸿渐往旁边让了让,看着他牵着孟均的手上来坐好。 车开到畅春园的步行街,在一家复式餐厅前停了下来。 外头骄阳似火,餐厅里却只有寥寥几人,一些想进来乘凉休息的客人,看到昂贵的菜价便望而却步了。 衣领扎着小蝴蝶结的侍应生把他们引上二楼雅座,这里视角颇好,透过香味浸润的竹帘,可以远眺整条长街的繁华。 孟均看着端上来的面包汤,不知道怎么下手。 孟良人说:“你看我。”说着低头喝一口汤,再撕一圈面包,蘸蘸汤汁,送进嘴里。 方鸿渐看着他一番动作,忽觉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人,不大爱笑,坐在自己对面,手势精准地撕一圈面包,蘸汤吃下去。 不过女人的面容早已模糊,方家大少素来风流不羁,身边俊男美女如过江之鲫,哪会记得十几年前的露水姻缘。 只除了这个孩子。 孟均拉拉孟良人的衣角说:“小叔叔,我要吃你的。” 孟良人道:“你的我的不都一样?” 孟均指着孟良人的面包外层镶嵌的水果丁说:“我要吃菠萝。” 小屁孩事真多。 孟良人撕了一块带果丁的喂进他嘴里:“好吃吗?” 孟均腮帮子一鼓一鼓,含糊不清道:“好次。” 方鸿渐轻笑,孟均趁孟良人不注意,嚼着面包,警惕地盯了他一眼,哪还有先前怯怯的样子,分明是小崽子在呲牙护食。 饭一吃完,孟均就往孟良人怀里一扑道:“小叔叔,我想回家。” 孟良人双手扶住他,对方鸿渐说:“方先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菜很好吃,谢谢你。” 方鸿渐点头,起身笑道:“我送你们,走吧。” 看着叔侄俩下车,按门铃,被孟家的佣人迎进去。方鸿渐坐在车里,问司机:“那几个人抓着了吗?” 司机回道:“抓着了。就关在城南的仓库里。” 车里响起手机来电,司机拿起来一看,递过来道:“孟先生打来的。” 城南仓库的小单间布置简陋,不过此时都擦拭干净,还摆上了茶盘茶具。 外面仓库传来几个人求饶的惨叫,方鸿渐看了一眼道:“小帮派的人,口风不紧知道得也少,但是顺藤摸瓜,还是能挖出点东西的。” 室内茶香缭绕,孟哲说:“有劳方先生了。” “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明人不说暗话吧?” 孟哲语气平板道:“事关家人,恕我不能多说。” 方鸿渐笑说:“是你的家人,还是我的?”说着把一份亲子鉴定扔在桌面上。 孟哲脸上终于现了怒色:“方鸿渐,我家里人的*,不是你可以随便窥探的。” “不能窥探我也窥探了。”方鸿渐双腿交叠,表情带点让人牙痒痒的得意,“万幸我当时留心,否则要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孟总替我养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从仓库出来,司机明显感觉到自家老板心情十分愉悦。 方鸿渐靠着后座,等车子发动一会儿,忽然道:“你说十五岁大的男孩都喜欢什么?” “……跑车,或者枪?不过没有孟总准许,小孟先生也不会收的吧。” “也是。”方鸿渐张开自己的手,纹路细腻保养得当,虎口处有薄茧,是常年握枪留下来的。“孟哲把他养得小猫似的,要抓回来放在我身边,恐怕得费点心思。” 吃晚饭的时候,孟良人察觉大哥好像有几分不对劲。 座位没变,表情举止也没变,甚至照常给孟均夹菜,回答孟选叽叽喳喳的问题。 或许是错觉吧。 孟选说:“均均,今天出去玩什么了啊?” 孟均想了想道:“我们看了长颈鹿……还有木马,还有一个方叔叔请我们吃午饭。” “方叔叔?”孟选精心描画的眉毛一挑,“不会是方鸿渐吧。” 老管家咳嗽一声:“小姐,方先生长你一辈,不能直呼人家名字。” 孟选撇撇嘴,低头吃菜。 一个星期后,中考成绩出炉,丛容的名字稳稳盘踞学校榜首,市区第三,跌破了老师们的眼镜,毕竟考前种子选手大有人在,谁都没想到会是他夺得魁首。 一时间好几个招生处打电话来,贴出各种条件,免食宿给奖金,磨破了嘴皮。 孟良人叼着丛容削好的苹果问他:“程静打电话来没有?” 丛容摇头道:“打了我也不可能答应。” “你想去吗?” 少年笑了笑说:“我没想过。” 孟良人想了想道:“算了,留在一中也好,去了程静,小姑娘的手都摸不到。” 丛容哭笑不得。 孟良人以为自己也会像上辈子一样,顺顺利利地升上市一中的高中部。 然而此时此刻,在孟哲的书房里,他翻看着眼前的资料夹,这是三个男人的履历,相同之处是都曾“多次涉嫌绑架勒索案件”。 孟哲说:“六一那天,这三个人一路尾随你们,从动物园到上车,直到被方先生的人抓住。” 孟良人合上资料夹,轻轻放在书桌上:“所以他又救了我一次?” 孟哲沉默了一下,道:“我和方先生商量了,方家和孟家不同,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或许他可以代替我,保护你到成年。” 孟良人觉得有些荒谬:“可是我跟他只有几面之缘。” “害你的人在暗。”孟哲没有解释,只是微蹙着眉,看着他,“要防范这些暗地里的手段,没有比他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孟良人说不出话。 孟哲摩挲着褪色光滑的笔盖,说:“出门在外,记得每月打电话报平安,孟均很粘着你,这事就不要告诉他了。” “……好。”孟良人转身,打开门出去。 铜质的门把手是冰凉的,孟良人松开手,鬼使神差地,沿着走廊走到林语心的房门前。 佣人每天都会来打扫,所有摆设都按她去世时的样子保存,十五年了。 孟良人轻车熟路,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日记,坐在窗前翻看。 其实他已经翻过很多遍了。 他的生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他长这么大,佣人们提起第一任孟夫人,那位周家小姐,都说“长得美又心善”“脾气好”,提到林语心就词穷起来,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连这本日记,全是病例和临床明细,没有家人,朋友,爱人,最后怀孕那段日子,每天的日记工工整整写着胎像记录,才可窥见一丝为人母的温情。 一本笔记从头翻到尾,孟良人起身,把它放回原处。 离开孟家这一天,趁着孟选带孟均出去参加茶话会,孟良人收拾了点东西,背着自己常用的背包下了楼。 佣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四少,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缺了什么打电话回来,我们给你寄过去啊。” 孟良人点点头,手搭上玄关的门把手,回头看了看,旧沙发,楼梯台阶铺着地毯,格物柜上瓷瓶插着鲜花,黄木扶手干净得发亮。 丛容道:“四少。” “嗯?” “我知道。”少年顿了顿,说,“那个时候,是你说想要个人陪你,大少才留我住下来的。” 如果他没留下,孟哲会资助他读到大学,保他衣食无忧。他也会继续过着每天回到家,面对满身酒气的母亲和一屋子杂乱和冰冷的日子。 孟良人心想那我还真不记得了,道:“出去住两年而已,又不是永不相见,唧唧歪歪干什么。” 丛容莞尔。 司机替孟良人打开车门,孟良人问:“航班是几点?” 司机说:“上午十一点,一个小时就能到宛溪市了。” 从孟家到机场,孟良人一边过安检一边看手机,叶晖发来四个字:“一路顺风。” 潘陶发来:“一路顺风,么么哒~(づ ̄3 ̄)づ”嘟嘴的颜文字是跟他的新女朋友学的。 孟均的房间窗台上被摆上了一盆金桔,附上淡蓝色的小卡片。 “小孩,我走了,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睡觉,这盆桔子留给你养了,有什么问题自己解决。” 机翼划过瓦蓝的天空,留下淡淡白痕。 第19章 经年 第二年的三月,宛溪市,入夜。 孟良人一身疲惫的回到住处,摸出钥匙塞进锁孔,咔嗒一声,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在他摸索着打开灯的一瞬间,沙发上的两个人影闪电一样分开。 孟良人止步于玄关,面无表情地喊道:“方叔叔。” “孟孟。”方鸿渐理了理已经松开的领带,他遇到过很多尴尬的场合,但从没有现在这么让他感到尴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明天才到吗?” 孟良人的目光移到沙发另一端的人身上,此人衬衫扣子已经开了,露出锁骨和精瘦有力的腰腹,此刻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贴着沙发靠背坐起来,一双长腿交叠,露出兴味的神色。 “这位小朋友面生得很哪……” 方鸿渐说:“你闭嘴。” 孟良人倒是多看了这人一眼,毕竟方鸿渐的这个“闭嘴”,反而昭示着他已经纵容多回了。 不过方鸿渐床伴众多,而且爱换口味,他要是一个个研究,还不把自己累死。 孟良人换好拖鞋,从沙发前走过,打算上楼洗个澡。 某人还在孜孜不倦追问:“你叫什么?梦梦?怎么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方鸿渐拿起他的外套扔在他身上:“没你的事,趁早回去。” 男人细长的眉毛轻轻挑起,摸摸自己的外套,挑出一根烟来夹在手上:“唉,方先生,做不成好歹借个火啊。” 方鸿渐说:“小孩在家,禁烟。” “他多大?” “十六。” 男人嘟囔了一句“吃嫩草”,以为方鸿渐听不到,方鸿渐却道:“章青。” 这是在提醒他,过度了。 章青收起肆无忌惮的笑容,慢腾腾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怨念“一百块都不给我”。 孟良人的澡洗得飞快,等他脑袋顶着毛巾出来时,章青还在磨蹭。 不到一年,他的个子从不足一米七蹿到了一米七五,可惜营养跟不上,反而更加削瘦。 方鸿渐问:“孟孟,吃了晚饭没有?” 刚开始时孟良人一听见这个称呼眼皮就哆嗦,现在已经麻木了。 孟良人说:“没有。”肚子跟着叫了一声。 方鸿渐便挽起袖子道:“那我给你下碗面。” 章青差点绊一跟头,撑着沙发扶手不敢置信:方鸿渐会下面?那双手除了拿烟拿笔还能拿锅铲? 孟良人下楼来坐在餐桌旁边。问他:“你要吃吗?” 大概是被少年乖乖坐在餐桌边求喂的样子取悦了,方鸿渐慢条斯理地扎上加农炮围裙,看了章青一眼道:“我可以多下一碗。” 二十分钟后,三个人坐在桌边,方鸿渐把肉都夹到孟良人碗里,后者闷头吃面。 章青尝了一口,味道居然不错。 刚才怎么没把方先生戴围裙拿锅铲的英姿拍下来呢? 章青离开的时候,孟良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合上的门。 方鸿渐揉揉他尚有湿气的额发,说:“你不喜欢有人来的话,我以后不带了。” “没关系。”反正这也不是他家,孟良人四平八稳的坐着,“那个人还不错。” 方鸿渐一怔,微笑道:“嗯,他是不错,很识情趣,知道进退。” “所以你就欺负他吗?” 方鸿渐大笑起来:“这怎么能是欺负呢?要求得多,给得当然也多。” 孟良人不置可否,像方鸿渐这类人,大都有个通病,自负。 我给你的肯定是最好的,你就得心服口服地接受。 比如他大哥,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他丢到方鸿渐手里。 电视跳到了少儿频道,孟良人把遥控器一扔,对男人说:“我想回临川一趟。” 方鸿渐正喝着热可可,很难想象他会喜欢喝这玩意儿,但难想象的事多了去了。 “孟孟,你去临川……” “我会让人跟着,不乱跑,有事跟你报备。”孟良人一条条列出来,老实得不得了。 不过要是不答应他,老不老实就说不定了。 方鸿渐看着他,半响笑了:“好吧。” 四月下旬是叶晖生日,孟良人的生日已经过了,孟家上下都寄了礼物过来,连孟栩都送了东西,但是没有孟均的。 他坚持这个时候回去是有理由的。叶晖保送到了科大,等到九月入学,他就要北上去昌平,到那时就没这么容易见面了。 叶家的长子保送名校,又正值成年礼,叶家这次要办个大宴。 一出安检,人群里潘陶冲上来把他抱个满怀:“哎哟宝贝儿可想死我了,香一个!” 孟良人:“……” 方鸿渐在他身后出来,潘陶抬起头就和他对上,吓得站直了喊:“方叔叔好。” 方鸿渐笑道:“潘家的小儿子?代我问你父亲好。” “是,是。”潘陶在这人情往来上最是机敏,虽然说不上来,但还是傻笑着把搭在孟良人背上的手缩了回来。 这次方鸿渐带孟良人回临川是有要求的,要求他要时刻跟在自己身边,外出得报备,还有,不要回孟家。 潘陶随孟良人到了方鸿渐在临川的住处,两个人在孟良人的房间里,门关上,潘陶就咋舌道:“方先生管你管得忒紧,生怕你丢了是怎么地。” 孟良人道:“不知道,大概受人之托。” “啧啧,要不是你姓孟,我都怀疑你是他儿子了。” 孟良人没理他,潘陶越想越来劲:“还别说,他虽然出了名的风流,但是三十多岁了都没有孩子,听说继承人都没得一个,也不娶老婆,咦……” 孟良人捡起一本书就砸他脑壳上:“有这个力气,不如想想正事。” “有什么正事儿啊。”潘陶揉着脑袋,“天塌下来大哥顶着。” 孟良人说:“叶晖最近怎么样?” “他怎么样你不知道?”潘陶扳着手指头,“看看书,敲敲电脑,除非下馆子不出门,唉,别提了,到他那儿就闷得慌。” 叶晖是叶家人的命根子,不光因为他木秀于林,也因为他是叶家首位的继承人。只要不出事故,他就是下任家主。 只要不出事故……孟良人讽笑一声,那前年的车祸是怎么来的? 叶晖的成年礼宴定在两天后,孟良人又不能出门,就窝在房间用网络跟叶晖潘陶扯扯皮,打打游戏。 睡一觉起来,朦朦胧胧打开房门要下楼去,被楼下一桌子人吓一跳。 一群人跟一个人大眼瞪小眼,孟良人“啪”地关上房门,不一会又打开。没走错啊。 方鸿渐坐在首座,不禁笑出声来,把手里的文件扔在长桌上道:“今天就到这吧。” 下属们各自点点头,收拾好公文包出去了。孟良人站在台阶拐弯处,顶着鸡窝头穿着睡衣,看着合上的门道:“你不是不在家谈公事的吗?” “今天特殊情况。”方鸿渐看着他笑道,“有个酒宴要带你去,衣服在桌子上,去换上吧。” 人在屋檐下,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孟良人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打着领带,忽然想到那时候和孟均一起照相时的情景。 一年没见,那小孩,应该长高了点吧。 酒会当然是觥筹交错,杯摇影动。可惜跟孟良人丁点关系都没有,方鸿渐不准他碰酒。他要做的就是向各色叔叔伯伯们问好,笑到肌肉僵硬,还有这些叔伯们身边花枝乱颤的伯母阿姨们,为了表示和蔼,上手就是捏捏脸,个子不够的就拍拍肩膀。 一轮下来,孟良人的心情就如同黄花大闺女被糟蹋了一样。 回别墅的路上,方鸿渐揉揉他的短发说:“怎么,不高兴了?” 孟良人头一低道:“没有,脸僵了。” 方鸿渐愉悦地笑了起来。 孟良人却吹着沿街的冷风,思考他此举的用意。 又不是有亲缘关系的子侄,特地把他引见给这些叔伯辈的人,难道仅仅是因为看他还算老实,打算提拔提拔后辈? 方鸿渐……有这么好心? 不过也不能说人家不好心吧,怎么说也照顾了他一年,保护他周全不说,方先生可不是随便替人下厨的。 孟良人曾经以为他男女不忌,想禽兽地对这个十五岁的身体下手。可是方鸿渐对情人和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跟人上床被他看见,也会露出那种大人做事被小孩撞见的尴尬表情。 就像个关心他的长辈一样。 孟良人想到潘陶那句玩笑话,难道是没儿子的人,心血来潮想过把当爹的瘾?话说回来,为什么方鸿渐没有儿子呢?女儿也没有。 明明那么多情人…… 想着想着,孟良人的思维开始朝某个诡异的方向偏离过去。 叶晖成年礼那天,方鸿渐亲自带着孟良人上门,备上贺礼。 此举给足了叶家夫妇面子,连忙让人上好茶招待。 孟良人溜过去见叶晖,他眉眼长开后愈发的俊美,一身浅灰色礼服,温文有礼,不卑不亢。 第20章 不见 叶晖是叶家的长子,他父亲,乃至他祖父的人脉,叶家的声望,很快就都要由他来维持了。 等客人都安顿好,叶家夫妇在外应酬,叶晖和孟良人则躲到房间里,泡上酒馆带回来的甘草茶。 叶晖说:“我报的是宛溪的科大。” 科大有两个校区,大点的在昌平,小的在宛溪。 孟良人黑线:“……所以,我白跑了这一趟?” 叶晖道:“你不来,我还不知道方家主人这么看重你,连小辈的成年礼都亲自带你来。” 孟良人摇头道:“方鸿渐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总不是害我的人。……当年的车祸,真的一点都查不出来么?” 叶晖道:“凭我那点人脉,当时查不出什么,现在就更查不出来了。不过你大哥突然把你送到方鸿渐身边,或许是借方家的手,知道了些什么吧。” 外面正是迎来送往,叶晖不能一直呆在房间里,两人说了会话他便出去了。 这头叶夫人和嫂子卞秀禾一同向客人敬酒,转了一圈,两位女士放下酒杯,躲进洗手间整理妆容。 卞秀禾用木梳轻轻梳理着发鬓,说道:“怎么晖晖的好日子,老夫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叶夫人拿妆笔的手一顿,道:“你忘了上个月是什么日子?” 卞秀禾蹙眉道:“我晓得。叶二的忌日,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老人家还放不下么。” “丧子之痛,放不下也没错。”叶夫人叹了口气,“自打晖晖前年那场车祸,我也看开了。就让她老人家,好好享享清福吧。” 酒宴结束后第二天,方鸿渐便提出回宛溪。 孟良人给孟哲打了个电话,这一年他按照他的吩咐,每月一个电话报平安。 无论什么时候打过去,孟哲都会接起来,听他干巴巴地讲述完近况,说一声“好”,再挂断。 听说他还在临川,孟哲倒是没立即挂电话,只道:“要是不急着走,就去看看孟均。” 孟良人顿了顿,答道:“好。” 潘陶听说他这就要走,在电话里跳脚道:“靠,这才见了几面?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出来跟哥吃顿饭再走也不迟,饯行酒总要的吧?” 孟良人道:“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张罗?”但还是跟方鸿渐说了。 方鸿渐说:“孟孟……” 孟良人喊:“方叔叔。”两只眼睛盯着他。 少年眼睛盯着自己,小狗似的,纵然方鸿渐处心积虑不让他在这多待,也架不住开口:“好吧,不能太晚。” 孟良人转身换了身衣服,一阵烟出门去了。 方鸿渐靠在沙发一边,弹了弹烟灰。 最近越来越容易心软了……难道是他老了? 餐馆里,孟良人对面坐着潘陶,潘陶怀里搂着妹子。 孟良人看了眼那女孩,见她也小心打量着自己,便对潘陶道:“这是?” “我女朋友嘛。”潘陶笑嘻嘻,勾了勾女孩的下巴道:“宝贝,龙虾爱吃吗?” 女孩柔柔一笑道:“嗯。”又朝孟良人点头道:“孟少。” 孟良人道:“你认得我?” 女孩羞涩地一笑:“以前和薛姐姐一起玩的时候,见过孟少一面,您贵人多忘事,我叫李持盈。” 孟良人对这个名字倒有几分熟悉,依稀记起来道:“你的歌唱得很好。” 李持盈眼睛亮了亮道:“谢谢,孟少还记得呀。” 孟良人听她提起薛灿,她和薛灿却是两个样子,一个放肆骄傲,一个温柔和顺。 潘陶懒洋洋道:“哎,这是饯行酒,叙旧就免了。待会多吃啊,这家的龙虾有这——么大……” 龙虾盛在玻璃盘里端了上来,三人一边剥一边聊天,把两盘龙虾吃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便在餐厅门口分别,孟良人上了车,看了看表,对司机说:“去市一小。” 孟均该是读三年级了,孟良人问过门卫大爷,找了好几个班,终于在挂着“三(4)”牌子的教室后门口看到了他。 小孩坐在窗边,抿唇听着老师讲故事,身边的小女生叽叽喳喳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人家。 孟良人笑了笑,靠着走廊栏杆,用淡蓝色的卡片写了一句,划掉,又写一句,还是划掉。 按理说回到临川,他最想见该是孟栩才对,可他总想起孟均。 孟栩身边有很多人,他幼年失孤,但或许呆笨是他的福气,当年如果不是孟良人打扰,或许他可以在大哥他们的庇护下,一世无忧。 但是孟均…… 等到下课铃一响,几个顽皮的小男孩飞也似的冲出来,躲在门口的少年抓住一个,把巧克力塞到他手里:“嘿嘿,帮我个忙好不?” 旁边的女生还在讲个不停,像只鼓脸的大青蛙。 孟均用铅笔在纸上乱画,画出一个大人,一个小人。 “孟均!孟均!” 女生变成男生,吼得老大声,孟均心里烦躁,一个错手,大人被划了一道。 有人把小小的金桔树盆栽摆在他的书桌,细嫩的树枝上,扎着淡蓝色卡片。 孟均睁大眼睛,站了起来。 男孩挠了挠脑袋说:“门口那个大哥哥给你的。”说完叼着巧克力走了。 孟均冲到走廊上,两边找寻,都是和他一般高的萝卜丁,那个大人早就不见了。 他走回教室,桌上的金桔还在,围着几个好奇的同学。 孟均伸手拿那个卡片,上面什么都没写,画了一只小猫的简笔画。 孟良人走的那天他都没哭,可这个时候,眼泪却似大水开闸,把赶过来哄他的老师,和那个刮着他鼻子笑的大人,冲刷得一片模糊。 回到宛溪一切照常,上学下课,回住处的时候方鸿渐一定是已经下班了——天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工作,笑眯眯问他:“孟孟,回来了?今天吃什么?” 吃什么都是酒店菜,孟良人嘴角抽抽,好吧,厨子做得还是不错的。 本来他上了高中,应该每天有晚自习的,不过方鸿渐不同意,甚至还要每天接送他上下学,被坚决拒绝了。 在这边读书,也结识了一些朋友,有富家子,也有埋头苦读的学生。孟良人有时想到丛容,他走之后,丛容便留在一中,寄宿在学校里,靠奖学金和打工攒学费。 想来上一世离开孟良人身边后,他也是这么过的。 孟良人给他打电话,总是宿管大爷先接,然后中气十足地吼一声:“丛容——有人找!” 然后没过多久,少年微喘着接过电话,带笑道:“四少。” “……菜好饭好,宿舍也好,舍友很友善,你还好?” 孟良人道:“……我也好。” 然后丛容就开始絮絮叨叨。额头伤疤怎么样,方先生好不好,住得舒服吗,宛溪的饭菜吃得惯吗……活脱脱桂姨的翻版。 等挂了电话孟良人才反应过来,他打的长途电话,却什么都没问到。 天气渐渐热了,七八月酷暑,宛溪尤甚,教室里开了空调要关窗,于是反而一屋子汗味。 这天晚上,终于下了场瓢泼大雨。 孟良人开着阳台的窗,雨声太大,差点没听到手机来电。 打来的是潘陶,那边也是落雨声,孟良人道:“临川也下大雨了?” 潘陶低声说:“我不在临川,我在玉春机场。” 玉春机场在宛溪。 孟良人一顿道:“你在宛溪?要来怎么不说一声。” 潘陶笑了一声,只是不复从前的爽朗,沙哑道:“我啊,我离家出走了。” 大雨倾盆。 孟良人匆匆踏上机场大厅的台阶,屋檐滑落的雨水落在他肩膀上。 把伞收了,越过玻璃门,在众多等雨停的乘客间寻找一番,终于看到了低着头的某人。 一米八的个子,缩在公共座椅上,板寸衣角都沾湿了,哪还有潘大少爷神采飞扬的样子。 孟良人走过去,踢了他一脚道:“干嘛呢。” 潘陶抬起头看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半小时后,两人下了车,打着伞跑到屋檐下。开门声响,方鸿渐正巧端着茶下楼,见进屋的孟良人一身水汽,道:“先洗个澡,别感冒了。” 潘陶老实巴交地跟在后面,听着传闻里的方家掌权人像奶爸一样提醒孟良人洗澡喝热水,觉得自己真是活在梦里。 孟良人把他带到自己卧室,找出自己穿着偏宽大的t恤裤子扔在他身上,然后进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潘陶已经换上衣服,不知从哪弄出一块毛巾,擦着头发左右打量。 孟良人倒了两杯热水来,递给他一杯,坐在转椅上道:“自己说,还是要我问你?” 潘陶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大概是在酝酿事情经过,半天,抬起头来道:“我爸的私生子找上门来了。” 第21章 婚礼 孟良人热水呛在嗓子里,咳了起来。 潘陶抿紧了唇,脸上露出种种悲伤,不忿,讽刺混在一起的表情,半晌冷笑道:“我一直以为,我妈……虽然她很早就去世了,但是这么多年她跟我爸相互扶持,我爸只有她这一个女人,她还是很幸福的……” 他微微侧过头,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砸在木地板上,形成圆状的水渍。 孟良人静静听他说完,掀起他脑袋上的毛巾盖在他脸上。 “多大个人,还哭呢。” 潘陶顿了顿,扯下毛巾,胡乱往脸上擦了两把,吐了口气说:“靠,少爷我放点水也不让。” “你放吧。”见他样子松快了些,孟良人拿着手机道,“正好我多拍几张。” “什么?……给我删了,快!” “不给。” “……” 两人打闹来打闹去,潘陶躺在床上,打着呼噜睡着了。 孟良人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大雨。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方鸿渐打开门,端着马克杯进来道:“喝点可可好暖肚子。” 孟良人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方鸿渐以挑剔的眼光审视着床上潘大少流着口水的嘴角,大字型的睡姿和伸到床外面的脚丫子。 “你打算让这小朋友住几天?” 孟良人吹了口热气道:“他想住几天住几天。” 方先生的眉头难得皱起来:“不行,他在这你怎么好好学习。” 这理由找的,孟良人额角跳了跳,想要他好好学习,当初怎么不答应他出去晚自习? 孟良人把可可喝完,舔舔嘴唇说:“不会的,再说他也没地方可去。” 方鸿渐道:“可是他占着你的床……要不,你来叔叔房间睡?” 孟良人面无表情拒绝道:“不用了。”走到床边,伸脚往潘陶身上一踹,把人踹到一边去。“这样就可以了。” 方鸿渐只当他害羞,笑道:“好吧。”揉揉他的短毛道:“晚安。” “晚安。” 潘陶就此在孟良人这里住下了,买了日用品和衣服。方鸿渐在,他就躲在卧室里打游戏,或者出来看见就弯腰问好,狗腿得不行。 方鸿渐不在,他就浪得飞起。从孟良人抽屉里翻出一辆阿斯顿马丁的车钥匙,在那些个高级俱乐部里勾搭妹子。 然而浪了没有两天,潘家打电话来,是潘家长子潘和。 “你好,麻烦让潘陶接个电话。” 孟良人把手机递给潘陶,后者前一秒还鼻孔喷气不肯接,听到潘和的声音就老实了:“大哥。” 潘和不知讲了些什么,潘陶一连声的“恩”“好”“我知道”。 电话挂断,他抬起头看孟良人:“我得回去了。” 孟良人道:“事情解决了?” “没什么可解决的。”潘陶抿着嘴唇,“那个私生子要住进来,我爸还在公司替他安排了个职位。” 孟良人皱眉。潘父一手建起潘氏,是个有手段的人,这样的人,会轻易动摇他继承人的位置吗?况且潘和有这个能力。 上一世潘和可是顺顺当当成为了孟氏的当家,潘父退居二线,除了管教管教小儿子,就是养花种草,颐养天年。 安慰了潘陶几句,送他去了机场,孟良人站在安检外,看着飞机滑翔起飞。 他不是从前的他,许多事,也都不是从前那样了。 转眼是九月,叶晖由叶夫人亲自送了来宛溪,她担心儿子住不好,选了套公寓亲自打理妥当,还想找两个佣人,被叶晖劝住了。 执拗不过,便留下一个保姆,专门负责叶晖的饮食居住,这才千叮万嘱地回了临川。 潘家新认回来一个儿子,这件事很快被嗅觉灵敏的媒体发现了,真正登上头条的是这位新出炉的潘二少爷替潘父参加慈善典礼的照片。 孟良人端着热可可,打量网页上龚如松——现在是潘如松的模样,二十出头,一身西装剪裁得体,时新的款式,想必是花大价钱请西装店做的,眉目倒是很俊俏,估摸着生母也是个美人。 只是看着偏文弱了点,不像潘陶潘和兄弟,和潘父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潘父好像也一改往日禁止外人议论他家庭生活的脾气,默许媒体对这件事大加报道。 于是这位潘二少的中学生活,交过几个女朋友,都长什么样被挖得干干净净。还真被狗仔们挖出了点料——当红的小花旦张宁萱,居然也是潘如松的前女友之一。 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跟另一位一线男明星确立了情侣关系,到了快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被外界质疑抱大腿上位,但总归平步青云,春风得意。 直到有人开始猜测潘家继承人是否有变动,舆论才被压了下去,转而报道张宁萱的婚礼筹办事宜。 张宁萱的未婚夫出道十多年了,不说演艺事业如何,人脉也是颇广的,婚礼被确定之后开始邀请宾客,不光有娱乐圈众人,还有些集团千金公子们,因为有两分交情,也肯赏脸。 孟良人打电话给潘陶,发现他嗓子有点哑了,不由道:“你这几天干什么呢。” “没啥。”潘陶清了清嗓子,“就是跟我爸吵吵,把嗓子喊倒了。” 孟良人:“……”又问:“潘如松住进潘家了?” “早住着了。”潘陶冷笑一声。 孟良人皱眉道:“你怎么样?” 潘陶无所谓道:“能怎么样,当没看见呗。” 孟良人才不信他,当没看见会把嗓子喊倒? 潘陶说:“他接了张宁萱的婚礼邀请函。” 孟良人思索道:“婚礼是在宛溪举办吧?我去看看。” 潘陶说:“不用看了,他这个潘家二少当得是有模有样,参加前女友的婚礼,让人家看看当初甩掉的倒霉蛋现在变金龟了。” 孟良人禁不住笑了,潘陶还是潘陶,再受挫,那张嘴还是那么利索。 找方鸿渐讨了张邀请函,婚礼定在十月中旬。 方鸿渐道:“人多手杂,叫杨宁跟着你,到点了就回来。” 孟良人应了,坐车去了婚宴所在的静谷区。 三十四层的大酒店,一辆辆车缓缓驶来,停在台阶之下,衣香鬓影,言笑晏晏,见证了这个上流圈子的繁华。 孟良人坐在大厅一角,远远能看到新娘和她的丈夫踏着红毯上台,张宁萱头上的钻冕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东西在婚礼前就吵足了噱头,据说是名家手笔,仅此一件,收藏在馆中,这次特地借来的。 孟良人摇了摇高脚杯里酒红色的液体,凑到唇边一抿——葡萄汁,杨宁坐在他身边道:“小少爷,方先生说你不能喝酒。” 孟良人腹诽天天不是可可就是果汁,嘴上道:“哦。” 坐在那看了会主持人逗趣,几个小朋友抓着花球跑过去,新娘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扫来扫去,忽然有人讶道:“小孟少爷?” 孟良人回过头,章青端着酒杯站在那儿,一身西装把他的宽肩窄腰都裁了出来,比起红毯边那些俊男美女,少了脂粉气,多了几分男人的清爽味道。 他点点头,章青便笑了,过来坐在他对面,打量他的衣着,啧啧道:“还是个小帅哥呢。方先生怎么舍得让你来这种地方?” 说得他跟个大闺女似的。 孟良人有些怨念,道:“我来找人的。” 章青笑道:“找谁?” “潘如松。” 章青挑起眉,忽然看向他身后:“——说曹操,曹操就到。” 孟良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只见大厅入口,一男一女挽手并肩,男的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潘如松,女的是……叶婵? 章青想发现了大新闻一样:“啧啧,有好戏看了。” 孟良人道:“不是早就曝出来潘如松和新娘同居过吗?” 章青八卦得如同邻家大婶,完全看不出跟公众面前塑造的俊气温柔好男人是同一个人:“这个是早知道的,还有一个,新郎据说曾是叶大小姐的入幕之宾呢哈哈哈……” 孟良人:“……” 台上新婚夫妇看着前女友&前男友走上来,送上礼物,四个人维持着笑容,场面要有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哪是来送祝福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媒体们的相机咔嚓咔嚓都要擦出火了,把新娘头上的钻冕照得闪瞎人眼。 孟良人不自觉揉了揉眼睛。 章青问:“怎么了?” 孟良人半闭着眼,一边拿手去揉一边道:“没什么,什么东西掉进来了。” 原以为揉揉就好,没想到一股*辣的痛觉袭上来,把孟良人激得是泪流满面。 章青看他辣得直捂眼睛,涕泗横流,不由好笑,放下酒凑过来看道:“刚刚有服务生经过,应该是调料盒没盖上,吹了东西过来了,我看看。” 孟良人实在难受,便放开手,让他搬过脸去看了看。 章青一时没注意,等隐约感觉到有镜头朝着这边的时候,孟良人已经往后仰了仰:“好了,好点了。” 他也就坐了回去,心想,总不会这么巧吧。 可惜,人总是败在侥幸上。 第22章 绯闻 从婚礼回来第二天,孟良人在松软的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被电话吵醒了。 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放在耳边哑声道:“搞什么。”大清早的。 “还睡哪。”潘陶憋着笑,“今天头条看了没有?” “什么头条。” 潘陶清清嗓子道:“没看?没看我念给你听,‘章青出席婚礼,与少年姿态亲密性向成谜……哈哈哈没忍住……” “……” “我说你怎么不找女朋友,原来不喜欢女人……喂,喂?” 孟良人彻底清醒了,一边摁下挂断,一边吃力地揉了揉一脑袋杂毛,坐起来,打开手机上的微博,他最近才注册的账号,一串字母和数字的无序组合,点开热门,翻了翻,果然看到那行在他看来血淋林的字。 “章青出席张宋婚礼,与少年姿态亲密性向成谜,详情见下图。” 这光线和角度,狗仔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孟良人把手机扔在被褥上。这种花边新闻,方鸿渐不压下,他大哥也会压下去的,倒是不用担心。 孟良人这么想着,顺手翻了翻下面的评论。 “小哥挺帅的,就是有点瘦,会不会肾不好#doge#” 还有直接在评论里编段子的,什么“小妖精坐上来自己动”,看得他额角一抽一抽。 手机又嗡嗡振动起来,孟良人看了眼,接起来。 “小孟少爷。” “章先生。”孟良人道。 章青哈哈笑道:“叫什么先生呀……” “章叔叔。” 章青不由摸摸自己的脸,他比孟哲还小两岁呢,怎么就成叔叔了。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章青放软了口气道:“小孟少爷,今天那个头条,咳,你也看见了,千万在你方叔叔面前替我讲两句好话,否则我饭碗不保。” 孟良人本来没什么,听到他求帮忙,想到评论里那些讨论上下姿势还脑补段子的,哂笑道:“怎么,敢做不敢当?” 章青大呼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你还没成年呢!” 孟良人转手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又响起来。 他拿过来看了看,接通道:“喂。” “喂。”叶晖一手端着保姆准备的新磨豆浆,看着笔记本上转发十多万的图,“这是什么?zs婚礼章青与少年姿态亲……喂?” 叶大少爷把手机按在桌子上,冷笑道:“敢挂我电话,长胆子了。” 图到了中午转发已经上五十万,毕竟章青身为一线男星,死忠粉们也是很给力。 不过很快媒体就删了照片,没有后续的炒作和推动,大家也就热闹一阵便歇下来,又重新把目光投向新婚的张宋和其他几对谈婚论嫁的明星夫妻。 孟家人除了孟哲没几人知道,毕竟孟均年纪小,孟栩在疗养院与外界隔绝,管家和佣人们更不会用微博刷网页。 倒是孟选一早看到了,跟闺蜜煲着电话粥,捂嘴窃笑了几声,没敢告诉家里人。 十一月,孟均的十岁生日到了。 十岁也算个大生日,厨房里忙忙碌碌,笑着说要给小少爷做一桌子好菜,生日吃了长得快。 男孩子发育晚,孟均站在班上女同学的跟前,比人家还矮半个头,他的父亲和姑姑叔叔们外貌都十分出色,他十岁了,仍是一团孩气,长得也不像孟哲。 比起一般的男孩子,孟均这两年越发的不爱说话了,这点倒是像他父亲。 晚饭时候,桌上摆着精细的蛋糕,阁柜上的电话响了,管家过去接起来道:“喂……好的。” 孟均坐在沙发上,老管家道:“小少爷,四少打来了,叫你接电话呢。” 孟均的身体紧绷,没言语,他膝上的加菲一跃跳上沙发靠背,“喵”“喵”叫了起来。 孟良人等了半晌没人回应,只听见猫咪叫声。便明白了,微微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吃完晚饭,孟均抱着猫回楼上卧室去了,孟哲看了一眼,老管家道:“四少打电话来了,小少爷不肯接。” 孟选抬起头,瞅了瞅孟哲,亦不知说什么好。 楼上卧室里,孟均看了会小人书,画了会画儿,阿姨上楼来叫他睡觉。孟均便洗漱一番,换好睡衣躺在床上。 阿姨收拾好小书桌,过来摸摸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少爷,早早的睡,长得高高的。”说着替他盖了盖被子,关上灯离开房间。 孟均翻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团,窗台上一大一小,两盆金桔轻轻晃着。 叶晖入了大学,一改高中时候足不出户的习惯,公寓里一波一波地来人,有年轻大学生,也有在职的技术宅,还有仰仗叶家帮忙上门拜访的。 他自己更常常出入酒会沙龙,公寓备用钥匙扔了一把给孟良人。饶是忙成这样,他还要问孟良人的学业。 孟四少有苦难言,课业越来越紧,看着同桌的小姑娘十分钟写完一张卷子,他人都傻了。 叶晖拿纸筒敲着他的脑袋道:“就你这样还考a大?你打算让孟哲捐几座楼进去?”给他联系了几门家教,周末轮流地上门轰炸。 两三次月考,一次期末,寒假到了。 叶晖两袖清风地回了临川。潘陶在电话里狼嚎着他被潘父抽了多少鸡毛掸子,说起潘如松,哼笑道:“还能怎样,在总公司当着管理,看我爸的意思,还要给他升职呢。” 孟良人也觉得讶异,实在料不到发展到这个地步。 “对了。”潘陶想起什么来道,“他跟那个叶家的女人一直有来往。” “叶婵?” “没错。”潘陶说,“这个叶大小姐几年前还是你家大哥的未婚妻吧?啧,她还是叶晖的姑姑,怎么一家子出来的两个人,差别就这么大呢?” 孟良人回忆起叶婵的相貌,叶家的人都生得温文秀致,叶晖父子自不必说,连叶夫人举止神态也和丈夫有些肖似。 而叶婵美则美矣,毫无那股灵秀的韵味。 回临川好几天的叶晖又打电话过来。 “替我安置个人……科大宿舍十一栋308,让他住我正楼下的公寓,钥匙在我房间右边床头的抽屉里。” 还没听叶晖这么对他叮嘱过一个人,孟良人只觉新鲜,查了地址就过去了。 期末刚过,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家过年。十一栋是大四学生的宿舍,不少人都已经找到工作搬了出去,所以这几栋安静得不行。 孟良人照门牌号找过去,308在走廊最当头。他扣了扣门,没动静,又扣了扣,里面传来细细簌簌地声音,有人像是没睡醒道:“谁啊?” 他读着纸条上的名字道:“叶晖让我来接你去公寓。” “哦,哦。”那人连忙下床来开门,是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我收拾一下,你要不进来坐坐?” 孟良人说:“不用了,你快点收拾就好。” 那人又钻进宿舍里一阵倒腾,最后背一个包,左手一袋右手一袋,锁上门,对他笑道:“好了,走吧。” 孟良人看了看他的“家当”,伸手道:“我帮你提?” “不用了不用了。”那人忙躲开,“要被叶晖知道,还不骂我欺负小弟弟。” 孟良人:“……” 两人坐校车到门口,这人看见校门口的黄焖鸡米饭就迈不动腿了:“那个……我还没吃早饭……” 好吧,看在你是叶晖的人,都依你。 孟良人陪他坐在还算干净的小店里,对面一桌女大学生。这人自己吃还不够,还要极力推荐给他,他只好也点了一份。 对面桌的女生们时不时笑出声,孟良人往那一看,才发现中间坐了个比自己大几岁样子的男生,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把妹子们引得一会听一会笑。 孟良人低头吃着米饭,耳朵里飘来几个人名,有点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听过了。 胖胖的老板娘从后厨房出来,先是笑眯眯到他们这桌问:“菜好吃不?要不要添饭,不用多付钱的。”然后立起眉毛,中气十足地对女大学生那桌吼道:“曹雪丰!死小子外卖也不送,在那里搞鬼咧!” 她这一吼把那男生吓得脖子一缩,老老实实过来道:“三姨,我都送完了。” “送完了不晓得后面领啊,这么多单送得完吗!” 男生老实巴交走了,女生们都捂着嘴笑,目光扫过孟良人这桌时不由一停,细看之下,又相互咬起耳朵来。 孟良人毫无察觉,等这人吃完饭便带他上了车,送到叶晖公寓楼下,交了钥匙,便回去了。 第23章 工作 转眼年关将至,方鸿渐去了国外,孟良人缩在别墅里,早起晨跑,三餐吃保姆做的饭菜,写老师们布置的试卷,他成绩平平,英语还拖后腿,发音不准,英语家教恨不得给他舌头装个马达。 这时候,章青打了个电话邀他出来。 两人坐在开了暖气的小包厢里,摘了帽子脱下大衣。听他说完来意,孟良人反问道:“拍广告?” “对呀。”章青眨了眨眼笑道。他的眼廓有点深,线条优美迷人,难怪那么多粉丝对着犯花痴,“不拍mv的话,只化个妆,摆个pose,很简单的。” 孟良人也知道很简单,他上辈子几个女朋友之一,就是模特兼歌手,唱的歌甜甜的,人也甜丝丝的,孟良人认识几个家里开娱乐公司的公子哥,给她提供了不少便利,可惜直到他死,也没听说这姑娘红过。 他不傻,当然知道是前一阵的热门让人动了心思,眯起眼道:“就是热门上那种照片?” 章青咳了一声:“怎么会呢,苏导是正经人。” 孟良人想了想,这种事本来没好处也没坏处,但凡事总讲究目的。为了兴趣,为了新鲜,或者看到了机会。 他上辈子,从来不是能掌控局势的那群人,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一直老老实实当他的孟四少,吃喝玩乐就是兴趣,更别提工作了。 所以一朝被逐出家门,才沦落得那么惨。 这辈子,他还是他,除了多了一段记忆,但总该找份事做吧,孟家有了一个能挑大梁的长子,不再需要会插手公司事情的人了。 别的,首要是得考个好点的大学,可是他这个水平……唯一剩下的,就是父母给的一张皮相。 孟良人想到这,心下已定,便对章青说:“我拍。但是方叔叔那儿,你去说。” 章青笑一僵。看来还是高兴得太早。 方鸿渐在年前回了国,先来了别墅,嘱咐孟良人道:“回孟家,让杨宁跟着你,守完岁尽早回来,过年事情多,我要回本家去,不能陪你了。” 孟良人道:“嗯。” 方鸿渐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发顶,亲昵得孟良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汇聚成三个字:咯咯哒。 方鸿渐前脚刚走,孟良人就收拾了点东西,隔天飞回了临川。 他没告诉孟哲具体的航班,一个人下了飞机,找了辆出租坐回孟宅。 宅子还是一点没变,孟良人按了按门铃,来开门的居然是孟哲。 兄弟俩在门口对视,两个人都不说话,孟哲穿着家常的衣服,素来冷硬的棱角难得柔和了一点。 孟良人开口道:“大哥。” “嗯。”孟哲松开门把,孟良人跟在他身后进屋,佣人抱着棉被下楼,看样子是要拿到外面去晒一晒,看见孟良人便惊笑道:“四少回来啦。” 孟良人点点头道:“芳姨。“ 芳姨笑呵呵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良人嘴角弯了弯,芳姨把棉被交给旁边的佣人,上来硬要给他拿行李,一边上楼一边道:“你那房间都是收拾好的,东西一点儿没变,你呀……” 她说着瞅了瞅孟哲,小声道:“怎么哪天回来都不跟家里说说,大少这几天一直在家,我看他是等着接你呢。” 孟良人一愣:“我……” 芳姨看着他,叹了口气笑道:“没见过比咱们家更别扭的兄弟俩了。坐飞机累不累?我给你倒杯牛奶来啊。” 孟良人说:“我不喝牛奶……” “怎么能不喝牛奶呢?”芳姨比了比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的个子,“大少那么高,三少也有好高呢,你也要快快长。” 孟良人想说自己还会长的,但还是把牛奶喝光了。 芳姨笑眯眯地拿着牛奶杯走了。他躺倒在床上,身心都放松下来,睡沉过去了。 再睁开眼时,窗外一片沉沉夜色,孟良人坐起来,抹了把脸,然后打开卧室门下楼。 孟选趴在沙发靠背上,伸着杯子问佣人要续杯,茶几上是吃了一半的水果瓜子儿。她向来无忧无虑,所以两年过去,样子一点都没变。 孟良人慢慢地下楼,孟选看见他,直起身体道:“你可总算回来了,阿栩也快回来了。” 孟良人左右看了看,问道:“孟均呢?” 孟选说:“他去外婆那了,过年了,老人家想外孙,就不跟我们一块守岁了。” 去年他回来问起这个,也是差不多的答案。 “哦。”孟良人点点头,“他的猫也带去了?” 孟选撇嘴道:“那个倒没带走,养在花房里呢。” 孟良人想了想,转身上楼去了花房里。 花房是原来两间卧室打通了造的,安上了落地玻璃窗,孟良人绕过盆栽,在角落里看到了那只加菲猫。 它早没了当初那幅瘦小秃毛的样子,跟他记忆里那只姿态倨傲,皮毛顺滑的大猫有些像了,此刻蹲坐在地上,爪子按着毛线球,落地玻璃那一头就是深黑的夜色,衬得它的身影有点孤独。 孟良人觉着自己这个想法跟那些个伤春悲秋的小姑娘有点像,笑了笑,走过去。 加菲尾巴一动,盯着他,毛线球滚开了也没去追。 孟良人怕它上来就挠,便隔着几步远蹲下来道:“还认得我吗?” 加菲没往前,也没退开。 孟良人摸出小鱼干和牛奶,摆在猫大爷面前,说:“你记不记得你的第一顿饭,还是我给你吃的。” 加菲“喵”了一声,尾巴又动了动,慢慢地蹭了过来。 孟良人看着面前埋在牛奶盒里毛茸茸的脑袋,猫这种动物跟狗不太一样,比如喂食的时候,不能去打扰它,摸它脑袋顺它毛都不行。 他耐心地看着猫爷舔完牛奶,拿爪子抹了抹胡须,蹲坐着抬头看他。 孟良人试着替它挠了挠脖子,加菲仰着头,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很是受用。 提着它的颈子把它抱到膝盖上,大猫也趴着随他摆弄。 孟良人的目光移到花房的旧温箱里,郁金香还没开。 他挠挠加菲的下巴道:“听管家说孟均不爱说话,小孩子哪有不爱说话的,他不跟别人说,是不是都说给你听了?” 加菲抖了抖耳朵,懒懒地“喵”了一声。 孟良人出了会神,加菲嫌他抱得自己不舒服,挣开跳下去玩毛线球了。 隔了两天,孟栩也从疗养院回来了,他还是那样子,脸色略苍白但尚有神采,身材削瘦,笑起来总是温柔好看的,看见孟良人,便喊道:“四弟。” 孟良人点点头道:“三哥。” 孟栩很高兴,仿佛这声喊是对他莫大的认可。 佣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孟选孟哲不在家,孟良人便帮他提行李去卧室。 他手里拿了个小小的提箱,装着一些平时用的小物件,孟良人便顺手替他一一摆在桌上,却看见整整齐齐放在箱角的棋盒。 他自己包扎好送去的东西,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没想到孟栩一直带着。 孟栩见他盯着那盒子看,不由问:“怎么了?” 孟良人抬起头道:“我看这个盒子有点旧了。” 孟栩把棋盘和棋盒拿出来,整整齐齐码在桌角道:“东西旧点儿好,用久了是会有感情的。” 孟良人看了看他,吁了口气。好像很多年了,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人变了,抑或是露出他没见过的那一面。 但是孟栩在的地方,以前是干干净净的,现在也是。 从容打电话回来,他今年不能回孟宅守岁了。他素未谋面的舅舅找了过来,要带他去别的市一家人团聚。 孟良人道:“当初你母亲葬礼他没来,这个时候又要来跟你相认了?” “我妈去世的时候,没有什么人知道。”从容轻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血亲,我是该去看看的。” “去就去吧……被欺负了可别哭着回来找我们。” 丛容好笑道:“少爷看我哭过么?小时候没哭过,长大也不会了。” 孟良人不信:“你没哭过?” 丛容说:“我不记得了。倒是少爷自己,小时候经常哭呢。” “……”孟良人有种要颜面不保的预感,道:“总之你留心,没其他事我先挂了。”说着把电话挂了。 丛容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话筒。被蚂蚁咬了,以为自己快死了躲在被窝里哭的孟四少,还是桂姨当趣事说给他玩笑的。 第24章 老人 过年那几天难得清闲,小酒馆早早地开门了,因是新年,还给来的熟客半价。 孟良人和潘陶各拿了点礼物过去,就当是拜访朋友家,老板娘许久没看到孟良人,又惊又喜,打量着他笑道:“小伙子长高了,越看越俊气。” 孟良人笑道:“给您拜年,顺道蹭个饭。” 老板娘笑得爽朗:“哈,这有什么,新年大吉,新年大吉。”看了看他身后的杨宁:“这位也是跟你们一块来的?这边坐。”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着跟孟良人差不多大的少年从后厨房出来了,端着几个菜放置在桌上,老板娘笑指道:“这三个菜是我爸做的,这个却是我儿子做的,他现在跟着他外公学手艺,你们就尝尝,不算钱。” 少爷有些憨憨的,朝孟良人几人笑了笑,抹了把热气蒸出来的薄汗,转身回厨房去了。 孟良人在家呆到初六,便动身回了宛溪。 方鸿渐问了他航班,专程来接机。回去在车上跟他说着话,电话响起来一次,被他拿起来看了看,摁掉了。 不想回到别墅,打开门,一个老头子端坐在沙发上,气吹得胡子一抖一抖,瞪着门口一大一小。 除了那老人之外,客厅里还有一个中年穿护士服的女人,站在老头子身后,一个圆脸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起来不比孟良人大的女孩子,一坐一立在旁。 老头子不说话,其他人亦不敢言语。 这架势,倒像是要三堂会审。 方鸿渐再怎么算,也没想到自家老头子冷不丁来这一招,只得轻叹着气道:“父亲。” 老头子气呼呼地,他看起来任何时候都是气呼呼的:“哼,你还当我是你父亲?” 方鸿渐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道:“您有什么事在家说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孟良人见这是方家家事,打算偷偷走开,被那老头一眼盯住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良人只得站住道:“我叫孟良人。” “孟?”老头扬了扬下巴,“你跟孟廷什么关系?” 孟良人说:“那是我父亲。” 老头胡子又翘了翘,挑起一双白花花的眉毛。 方鸿渐对孟良人说:“你先回房间去吧。” 孟良人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等他离开后,老头子才沉声道:“你想要我方宏生的孙子,在他姓孟的手里呆多久?” 方鸿渐道:“您一眼就认出来了。” 方宏生想到孟良人与记忆里结发妻子五六成像的眉眼,眉毛难得地舒展下来,虽然仍旧说不上慈祥,但总算不那么煞人了。 “你不肯娶我给你安排的女人,让这小子喊我一声祖父,算是将功抵过。” 这算哪门子将功抵过,方鸿渐有些无奈道:“父亲,这孩子脾气倔,我不想逼他。” 方宏生道:“怎么?有了个儿子,心也软了?” 方鸿渐笑道:“您说得对,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不想他跟我有嫌隙。前几年您担心继承人的事,现在也定下来了,既然我都不着急,您又何必呢?” 那个圆脸的中年男人也跟着道:“是啊,爸,这事急不来,再说您还有楚英楚渝她们呢。” 方宏生目光扫过垂首静立在一旁的少女,“嗯”了一声,拄着拐杖起身,向方鸿渐叮嘱道:“你的儿子,不能一辈子姓孟,你给他好好想个楚字辈的名。孟良人。”他念了一声,很是不悦,“跟个姑娘似的。” 这些孟良人都没听见,或者他根本无心窥探,他也想不到他们议论的话题就是他。 快开学了,和那位广告导演约好见面的时间也到了。 这事方鸿渐是知道的,虽然不满章青勾着小孩做这些,但孟良人愿意,他也就不加阻拦了。 孟良人原以为章青这么心向往之的导演,应该是个留胡子穿马甲,叼根烟的中年男人,章青听到他这个描述笑得直不起腰来:“梦梦,你真可爱。” 孟良人说:“……不要叫我梦梦。” 见了面才发现是个不满三十的青年,眼角微微地勾起来,总是不带笑的神态。 这位苏导一看就是个走心的艺术家,出来吃饭,果真一句话不说,满满一桌八个菜,他一个人风卷残云,扫荡得干干净净。 孟良人看着,忍不住摸了摸胃,幸好出来前吃了点垫底。 等到最后一块肉下肚,苏导擦擦嘴道:“下个月五号早上九点,在广都大厦十一楼的演艺厅,你按时到场,把名字报给助理就行。明白了么?” 孟良人:“……明白了。” 这事就算谈妥了,苏豫吃干净碗里的饭菜,打包了一碗蘑菇肉汤,一碗炸鸡丁,挥挥衣袖告辞。 孟良人目送他离开,转手让服务员进来重新点了两个菜。心里对“导演”这个词,好好地重新界定了一番。 临近开学,住宿学生返校,丛容到学校之后就给孟良人打了个电话,提及他舅舅一家人:“他们对我都很好,大概当年没能来我妈的葬礼,心里面也有愧疚吧。” 孟良人听他不像吃了亏,便道:“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可别给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 丛容笑道:“不会的。”他们家有那么多朋友亲戚,临了了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只有孟家人还记着来扶一把,这份恩情,自打他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什么能越过了。 离广告开拍还有几个月时间,章青抽空给孟良人讲了一些表演的入门必知,走位断句之类,让他自己练练。加上学校的功课,孟良人的时间塞得满满的。 这个时候,叶晖也返校了。 贵人事忙,孟良人在开学一个星期后才见到他。 叶晖感冒了。孟良人到他家门口,是拿备用钥匙开的门,换了鞋走到卧室一看,还不算一团糟,床头放着刚泡好正冒着热气的药。 叶晖是经历过大车祸的人,所以哪怕是小感冒,也要比旁人仔细。孟良人看他气色尚可,也松了口气道:“你家的保姆得涨工资了。” 叶晖抬眼看了看他道:“保姆两天前就请假回家了。” 孟良人惊讶道:“那是谁照顾的你?” 叶晖怒道:“我就不能照顾自己吗?” 孟良人可不信他,要说叶晖在外面,那是八面玲珑事事妥帖,可是在他自己身上,要是没有人替他留心,他是能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药快喝了,凉了就没药效了。” 叶晖嗤之以鼻:“无稽之谈。” 生病的人总是娇气一些,孟良人耐下心,好声好气跟他解释:“这怎么是无稽之谈,药热热的喝下去,暖你的肠胃,你就好得快,凉成冰冷的,你还要用肠胃暖它,怎么不生病?话说回来,谁给你泡的药?” 叶晖道:“我自己。” 孟良人说:“你蒙我吧,这药是刚泡好的,人八成还没走,我就等着。” 他话音一落,客厅就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孟良人站起来,和提着便利袋走到卧室门口的青年对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是一愣,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弟弟,你好啊。” 孟良人额角跳了跳道:“我叫孟良人,你是……”年前叶晖让他接到楼下住的人。 他不记得名字了,那人便主动伸手道:“我叫贺南。” 孟良人觑了一眼叶晖,后者靠着床头,拿一叠纸在看,仿佛对两人的碰面毫无所觉。 他也伸手,跟他握了握道:“你好。” 随后他坐在一边,看着贺南招呼叶晖把药喝干净,觉得自己大概是多余,索性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 大街上还吹着早春的寒风,孟良人抖了抖,一时居然不知道去哪。 他上一世是交过几个女朋友的,漂亮的,温柔的,娇气的,他是孟四少嘛,纵然吃喝玩乐,花的都是家里的钱,也有女孩子愿意贴上来。 重生以后,就再也没有想过这类的事,或许是对男女间甜腻的来往厌烦了,也是因为心思都放在其他事上。 叶晖的病好在有人照料,不出三天就好转了,家里人也没察觉,免了一场担心。 孟良人坐在他家里,看到沙发上明显不属于叶晖的外套,问:“这个贺南……你是怎么安排?” 叶晖道:“我打算开家公司,请他做技术员。” 孟良人寻思道:“你说过他主修的是软件工程?” “嗯。很小的游戏外包公司,人快找齐了。”叶晖想了想,“就是还没想好名字。” 孟良人说:“叫‘十九楼’怎么样?” 叶晖难得面露讶色:“你怎么知道办公区在十九楼?” 孟良人也是一愣,他当然不知道,只不过突然就脱口而出。 叶晖露出兴味的笑,道:“既然如此,就叫‘十九楼’好了。” 于是半个月后,叶晖手底下的第一个公司诞生了。第一天工作孟良人还去参观过,员工不多,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满含着对未来的希望。 墙上镶嵌的“十九楼”三个大字,写得劲骨丰肌,仿佛预示着这家小工作室的生命力。 第25章 无题 孟良人记着这三个字,几天后去科大找叶晖,正好是中午,心念一动,又坐到了校门口那家黄焖鸡米饭店里。 还是那个胖墩似的老板娘,笑眯眯地殷勤送往,孟良人点了一碗微辣的,慢吞吞地吃着。 直到那个背着大泡沫箱的男生跑进来,他才抬起头。 老板娘迎上去,嘴里抱怨着诸如“早去晚回,哪里偷懒去了”的话,把他的箱子取下来,再放进去一份份外卖。 男生没有一句反驳,脸上还带着不讨人厌的笑,他的个子不矮,只是太瘦了,背着装外卖的箱子,微微弓起的背脊几乎给人要压垮的错觉。 孟良人微微皱眉,但这是别人家事,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后来几次顺路,他都会来坐坐,这个叫“曹雪丰”的少年,不是在跑进跑出送外面,就在后厨房忙碌,偶尔趁空,就会坐下来,跟熟客们聊聊天,还会讲故事。 孟良人旁观,不由心生疑窦,他都不上学的吗? 到四月上旬的时候,叶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到了。 叶孟周这几家,老一辈的人年纪都差不远,叶老夫人比周老夫人小得两岁,但她的寿宴,绝对不会比周老夫人冷清。 叶晖作为小辈,也是叶家的继承人,特地回了临川一趟。 孟良人没有去,但孟哲和孟选都到场祝寿了。 叶老夫人和孟哲兄弟姊妹的祖母,即早早去世的孟老夫人是昔年好友,所以寿宴上,她也格外愿意招呼孟哲。 奇怪的是,宴席上在她身边陪伴的不是亲女儿叶婵,而是一个模样柔美谦和的年轻女子。叶老夫人朝孟哲道:“孟哲啊,你过来。” 孟哲闻言便走过去,微微颔首道:“老夫人。” 叶老夫人拉着那女子的手,微笑道:“这个是我的小侄女,叫许仪君。” 孟哲朝那女人点点头:“许小姐。” 女人柔和中带着羞赧的一笑,让在场众人心里亮堂堂的,叶老夫人这是要做媒呢。 回去的路上,孟选想到那许仪君看孟哲的神态,不觉蹙眉道:“女儿没嫁成,又搭上侄女,叶老夫人是铁了心要给大哥你做媒呢。” 她是千娇万宠的孟大小姐,可她照样继承了母亲的聪慧,从前跟叶婵交好,一来叶婵愿意迎合她心意,二来已经叶婵和大哥已经有了婚约,和未来嫂嫂处好关系,也有利于姑嫂和睦,让大哥少费些心。 “就算叶家底子厚,可他们的人嫁到我们家来,也不算低就,这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想给面子,也得看我们领不领情。” 孟哲道:“你今天怎么话多起来。” 孟选有点着急,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那个许仪君来得不怀好意,也比叶婵难缠得多。 孟哲说她,她却坚持把话说完:“哥,说句真心话,比起这些大小姐,我倒更愿意你给我找一个当年心姨那样的嫂子,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却通透得很,均均有咱们,不奢求要个对待他像亲生的一样的后妈,但至少没那么多心眼的。” 孟哲看着她,眼里有了几不可见的笑意:“我不知道咱们的孟大小姐还要操心这么多事。” 孟选不好意思道:“都住在一起,要是处不来,日子还怎么过,我能不操心嘛。” 孟哲视线投向窗外的街景,道:“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初选之后,剧组寄了短片的剧本过来,孟良人看了看,通篇一句台词都没有,浑然一个大写的布景板。 这家香水公司名头很大,苏豫的名气也不小,所以来竞争广告角色的明星不少,正儿八经弄了初选和复试,复试那天,苏豫打了电话让孟良人过来,替候选人试镜。 这种事情,向来应该由有经验的演员来做,比如担任男主角的章青,但苏豫有自己的考虑,坚持让毫无演艺经历的孟良人上。 于是他就坐在演艺厅一角的长凳上,按照剧本,一遍遍地跟女演员们互动。 “………” “咔。” 苏豫对候选人说:“过两天剧组会给出通知……” 章青溜到孟良人身边,递给他一瓶眼药水,孟良人滴了一滴,眨了眨眼,盯着不同的女人,哪怕是美女,也是会疲倦的。 当然这也证明,他真的有在认真演。 演员出去后,导演助理提醒道:“苏导,这是上午最后一个。” 苏豫“嗯”了一声:“先吃饭吧。” 助理松了口气,招呼大家吃送上来的盒饭。 吃完午饭继续,苏豫跟来人说完要求,动了动肩膀,向后靠在椅背上,他也实在有点累了。 他太挑了,连着拒绝两个一线女星后,监制都忍不住道:“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分就不错了,我看那第六个,姜夏……” “我要的是苗条,可爱的年轻女郎。”苏豫一字一顿道,“想靠我的片子往上走,先得让我看得上。” 他这种脾气,连监制也不能奈他何。 足足两个小时之后,才终于碰见他看中的。 孟良人得以休息一会,喝了口水,注意到那选中的女星朝着边看过来,还笑了笑,便问身边的章青:“你们认识?” 章青笑道:“认识,大学校友。” 孟良人点点头,站起来背上背包,看了看手表道:“三点,还有两堂英语,我先走了。” 章青道:“你一个人回去?” “楼下有车。”孟良人已经走在前面,背对着他摇了摇手里的水瓶。 回到宅子里,上完课送走老师,孟良人翻出前几天在外面音像店里搜罗的影碟,放进电脑看了起来。 这些都是章青推荐的,老旧且经典的片子,让他对照着剧本仔细揣摩。 坐在床上看这些老电影,听着冗长的台词,不觉迷糊起来。 晚上醒来,才发现自己看碟片看得睡着了。 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往旁边一看,碟片盒整整齐齐垒着。想也知道是方鸿渐回来了。 孟良人坐起来,发了会呆,下床出去。 楼下客厅没人,餐厅的小灯亮着,桌上新鲜的两菜一汤等着他。 房子里安安静静的,他心里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想法,非常软弱的想法: 父亲在的时候,有没有一次这样对他过? 日子在越来越频繁的月考里过去,孟良人的分数一点点地拔高,连班主任都对他多了关注,特地叫他到办公室,好一通鼓励。 为了激励班里学生向上,班主任让同学们把想要报考的大学写下来,做成一张表,贴在教室进门的地方。 青春期少年们的心思总是别扭的,比如想考这个学校,又怕将来没考上被人笑话,因此大都往低了写,少数成绩拔尖的写上了自己真正中意的学校。 只有孟良人。 班主任专门抽时间在班上读了一遍那张表,读到他的名字:“孟良人,a大。” 底下人传来惊呼,都向他这边看过来,毕竟a大可是一等一难考的,一个班只有那么一两个种子选手敢填,这中间自然不包括孟良人。 他的成绩,在这些读了快十年书的学生的估测里,只在班里的中等水平。这个中等还是最近提上来的,保不保得住还说不定。 他们嗡嗡嗡议论着,惊讶之余,也有点不以为然。 孟良人可顾不了这些小姑娘小男生的心思,他把纸笔收进抽屉里,一下课就要去赶航班。 大哥在电话告诉他,孟栩的身体不好。 虽然孟栩的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但能让孟哲说出口,就说明病势来势汹汹。 这让孟良人很不放心,只要孟栩一直好好的,他可以不常见他,但要是孟栩有什么不好,他就总是想到上辈子临死之前,女人手里刺目的尖刀,和孟栩懵然的眼神。 为了自己的小命和方鸿渐的不允许,他一直很老实不提回临川。但此时下定决心,他兜里揣着手机,两袖清风,走了学校后门。 杨宁站在门口,看着这小孟少爷走出来,想起老板的话:“……真是惯坏了他。” 像是动了气,但他却听出一点无可奈何,老板是想治谁就治谁的,这无可奈何的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孟良人看见杨宁,也没有很讶异,他早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方鸿渐的掌握中。 这就是权钱的好处。 杨宁迎上来道:“小孟少爷,老板说了,要走至少让我跟着你。” 孟良人点点头,看了看表,问他:“开了车来没有?我赶航班。” 杨宁见他如此从善如流,心里不由也生出一股无力感,伸手示意道:“车在这边。” 第26章 临川 潘陶有了孟良人的信儿,按照航班时间等在机场大厅里。他心里也觉得怪,孟良人平时是不怎么提他这个三哥的,怎么这时候火急火燎的。 不过谁叫孟少爷是他发小里头一个呢,有些事,没有解释,才显出两人的默契。 孟良人出了安检,找到供应茶水沙发的候车室,把等得打瞌睡的潘陶拍醒。 潘陶迷迷糊糊睁眼,一边坐起来一边打哈欠:“这点晚的,浪费少爷我泡妞大好时光。” 孟良人说:“我买盒肾宝送你?” 潘陶:“……讲点好的行不行?”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三点了,吃饭去?” “好。”孟良人也看了一眼,“先去医院。” 潘陶道:“这么急啊?” 两人赶到医院时是四点半,孟良人已经打听清楚孟栩的病房,找过去,在门口一看,孟栩正靠坐在床头,孟选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跟他说笑。 孟栩穿着太宽大的病号服,显得他越发削瘦,脸色也比过年时差。 孟良人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看了看门牌上管床医生的名字,询问了医生办公室的位置,找了过去。 这位刘医生刚好做完手术,听孟良人述说了身份和来意,安慰他道:“你放心啊,虽然病人送进来的时候情况很急,但是经过几天治疗静养,已经在好转了。他这个病啊,不是哪一个点上注意就行的,一定要静心,不能着急生气,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个刘医生说话有点絮絮叨叨,但孟良人都认真听完了,临了了说到:“谢谢你医生。” “哎,不客气不客气。” 下了电梯,潘陶咋舌道:“你火急火燎赶过来,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走啊,这是个什么探望法啊?” 孟良人没有多说,只是道:“解释不清。你不是饿了吗,吃饭去。” 潘陶见他不想多说,便勾着他的肩道:“走走走,吃什么?大闸蟹还是龙虾?” “这个时候是吃蟹的时候吗?家常菜就挺好。” 两人在餐厅里吃着迟来的午饭,潘陶刚去了医院,便想起什么来:“对了,出了件事,小酒馆的老板娘,怕是做不下去了。” 孟良人握筷的手一顿:“出什么事了?” 潘陶叹道:“主厨的老师傅出了车祸,伤得很重。” 前几年那场事故,让孟良人对车祸这个词尤其敏感,皱起眉道:“老人家应该最谨慎的,怎么会好好的出车祸?” 潘陶摇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可法院不是这么想的,判的是双方过失,赔偿费连医药费三成都补不上。” “更不好的是老师傅年纪大了,伤得又重,医院都不敢接,怕出事故,所以现在还吊在住院部里,再拖下去……” 孟良人听他说完,道:“哪家医院?吃完饭去看看。” 两人出了餐厅,先去买了些补品之类。因为老板娘待人接物爽利大方,生意上也从不做占人便宜的事,出了这样的惨事,酒馆的熟客们无论多少,都捐了些钱去救济,潘陶也在其中。 他原先去过一次,知道地址和病房,径直领了孟良人过去。 站在病房门口喊了一声,老板娘迎出来,她眼睛熬得红肿,鬓发也凌乱了,原本精神气十足的中年妇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孟良人询问了几句,她忍住没落泪,强笑道:“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潘陶忍不住劝道:“您别灰心,只要人在,什么都过得去的。” 老板娘笑容转为苦涩,她是个精明要强的女人,来探望的亲友怎么劝慰,她都能装作挺得住的样子。可在这个年轻的孩子面前,她竟然没忍住: “过不去了,人都醒不过来了,躺在床上,拿钱吊日子罢了……” 孟良人深深蹙眉道:“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老板娘不再多说,只是摇了摇头,房里传来老人低哑的痛吟,她忙说:“这里乱,你们回家去吧啊。”转身进去了。 潘陶和孟良人站在长廊上,周身是来来去去的护士或病人家属,他沉思了一会儿,对潘陶说:“咱们先下去吧。” 潘陶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病房,走出总台旁的玻璃落地门,和孟良人一块乘电梯下去了。 两人驾车离开医院,潘陶打着方向盘,一边跟孟良人说话。 “想什么呢?” “想那老师傅的病情。”他回答,“真的没有救治的法子?” “这个嘛。”潘陶看着前方,“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负担不起,自然没有希望了。” “什么样的家庭?”孟良人凉笑了一声,他上一世落魄的时候,夏天烤冬天冻,生病了靠挺着,买菜都争不过摆摊的大婶。 这些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人世之中,他什么都没有,轻飘飘得像一根芦苇,飘在水面上,下一阵又被吹到空中。 孟良人恍然回过神,说:“我去找叶晖。”凭叶家在医药行业的地位,不会没有办法。 潘陶吃了一惊道:“你想清楚了?这个可不是说着玩的。” 孟良人思索着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孟均下午放学之后,就被司机接去了医院,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姑姑的嗔怪。 “要来也不堂堂正正地来,偷偷摸摸看一眼就走是什么意思。” 孟栩习惯性地捏了一枚棋子放在手里摩挲,道:“他一年回来不了几次,这次赶回来是破例吧,所以时间紧。” 谁赶回来了? 孟均往里走了两步,孟选还要说话,一眼看到他进来,忙改口道:“均均,来看你三叔啦?” 孟均点点头,孟选把他身上的书包接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拍拍身边的凳子说:“来,坐。” 孟均跳上去坐好,孟栩笑着看着他。孟均便问:“三叔,你们刚刚在讲谁?” 孟选忙在小孩身后使了个眼色,孟栩愣了一下才会意,道:“噢,我的一个朋友,从外地来看我,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孟均便没再追问,和孟栩说了会话,将近傍晚,孟选便站起来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孟栩点点头,拿手指刮了刮孟均的小脸,目送他们离开。 姑侄俩走到医院大门,孟均忽然像是有些不安,左右看了看,孟选低头问道:“均均,怎么了?” 孟均和她对望一眼,垂下眼帘道:“没什么。” 孟选知道他就是不愿跟人诉说的性格,心里叹气,笑道:“我们回家吧。” 在家吃过晚饭,孟哲有应酬没回来,孟选上楼去了,孟均坐在沙发上,拿遥控器换着节目。 等到九点多,他看外面来了一辆车,停在家门口,便知道是爸爸回来,忙下地跑过去打开门。 他看见爸爸下了车,却没有立即离开,车上跟着下来一个女人。 孟哲道:“劳烦许小姐送我。” 许仪君一笑道:“不劳烦。” 孟哲微微点头,转身要走,被她喊住:“等一下。” 孟哲回身看她,她几乎是带着点着迷地看着这个男人,他代表着她想要的一切,英俊的仪表,显赫的家世,得到他的青睐,意味着孟家主母的名头,享受不完的富贵。 当然,她也企盼着一份夫妻感情,让这样一个男人眼里有自己,也是幸福的吧。 许仪君心里思绪万千,脸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指尖替孟哲理了理领带,随即收回手笑道:“好了。” 孟哲看着她动作,却没有阻止。只是颔首道:“再见。” 打开家门,只见客厅里亮着灯开着电视,却没人在。 孟哲皱了眉,问出来招呼他的佣人道:“孟均呢?” 佣人看了沙发一眼道:“方才还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呀,应该是上楼去了。” 孟哲把外套交给佣人,自己上楼,握着门把手轻轻打开孟均卧室的门,小孩窝在床上,闭着眼,像是刚睡着。 孟哲的目光扫过窗台上长势不错的两盆金桔树,轻轻合上了门。 孟良人一下飞机就去了叶晖的公寓,让杨宁先回去跟方鸿渐交代。 第27章 无能 叶晖手里紫砂壶微微倾斜,茶水注入杯里,一边说:“帮不帮这个忙,只在你。” 孟良人说:“你这是答应了?” 叶晖说:“我答应了,这件事就是你欠我的人情,以后可是要还的。” 孟良人吐了口气道:“我来都来了,还用考虑么。” “好。” 叶晖几个电话几句商量。不出两天,老师傅被转到了临川一家国内闻名的骨科医院,经过医生讨论,很快制订好方案,两天后进行手术。 得知那边一切都安顿好后,孟良人也就没有再多问,毕竟他忙着各种大考小考,还有即将开拍的广告。 苏豫才三十岁,业内很少出现他这样年纪轻又有名气的导演,除了父母都跻身演艺界的缘故,也因为他路子走得极踏实,每一部都讲究精良,虽然瑕疵是必不可少的,但绝不会留人诟病。 当然这也导致,他产量很低。 距离上一部他的成品已经有三年了,如果不是当年《睚眦必报》的惊艳,影迷几乎要忘了这个人。 广告计划是一组,有长达二十分钟的,也有仅十几秒的,孟良人的角色在二十分钟长篇里,露面不多但很关键,所以被骂得最惨的也是他。 到最后苏豫都狂化了。 “坐下!” “谁叫你坐的?起来!” 章青都有点不忍心了,说:“你叫他坐的啊。” “我叫他坐他就坐啊?”苏豫的炮口立即转向他,看着挺瘦个人,跟暴王龙似的,“看剧本!剧本怎么演就怎么做!” “是,是。”章青避其锋芒,私下偷偷安慰孟良人:“没事的,他一直都这样,好多女演员都被骂哭过。” “这我看出来了。”孟良人点点头,看了眼不远处握着杯子喝水的女人,经纪人替她拿着水壶,像是在安慰她。 短片的主角是两女一男,章青,那天选上的女星朱娜,还有广告商点名推荐过来的张宁萱。这是她新婚后接拍的第一个广告,虽然不是全女主,但苏豫的口碑在,她能接到这个通告,身价往上涨是必然的了。 苏豫对孟良人虽然骂得多,但一直都在仔细教他怎么注意怎么抓细节,张宁萱就没那么好运了,一来演技不如朱娜章青纯熟,二来她也是有阅历的艺人了,苏豫尽管骂得没那么狠,却要求她有自己的发挥空间,这也让她的角色更难上一层。 孟良人想到潘如松,这位新任的潘二少在潘家的公司适应得很好,甚至有继续向上发展的趋势,潘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潘如松和叶婵越走越近。平时他听叶晖说起,虽然叶氏早定下由叶晖父子这一支继承,但叶老夫人手里仍然抓着不小的权柄。 所以潘如松和叶老夫人唯一的女儿扯上关系,是单纯想和名门闺秀谈一场恋爱呢,还是别有目的呢? 孟良人正思索,忽然不远处平地一声怒吼:“人呢!我让你们休息太久了是不是?” 他被震得抖了三抖,拿着剧本过去了。 拍广告归拍广告,他依旧要照常上课,只是苏大导演一声令下,他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到片场,这样来来回回几次,班主任又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内容大概就是你是一个学生,要明白自己的身份,要以学习为主。孟良人心知解释也是多费口舌,便乖乖应了,到了下次,苏豫电话过来,他还是一下课就赶过去。 班主任看他虽然不听话,但成绩到底没掉下去,也就不多说了。倒是有些同学看他这个样子,便把他填的要考a大当笑话说。 广告得在临川取景,考虑到孟良人,苏豫把拍摄时间定在暑假,为期十天左右。 方鸿渐没再像过去那样限制孟良人的行动,所以这次他轻易拿到了许可,收拾收拾身边跟了两个人就去了。 市一中的高中部才下课,学生们收拾好东西就鱼贯而出,几分钟走得干干净净。 丛容还坐在座位上,解着几道题,盒饭放在抽屉里。 教室和楼道都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他注意力放在题目上,没注意到教室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来回走了几步,像是在确定班次。 然后有人敲了敲开着的门。 丛容翻过一页,抬起头,不由愣了:“……四少?” 孟良人穿着球鞋运动衣,少年的身体长得快,丛容险些没认出来。 孟良人道:“傻了?”一边走进来,打量着这人,洗得发白的校服,样子倒清爽,脸色……除了瘦了,精神头还是不错。 丛容还有点愣愣的,觉得自己在做梦:“四少?你怎么会来这里……” 孟良人说:“我来临川拍戏,时间不紧,就来看看你。”又道:“我看他们都出去吃饭,你怎么不去?” 丛容愣愣道:“我……带了盒饭。” 孟良人说:“吃的什么,我看看。”说着弯下腰去看他抽屉里。 “这有什么好看的。”丛容让过去,任他拿出来。孟良人抹了抹盒盖,还算干净。 丛容很久没见这人,只在电话里聊聊天,一时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这菜没什么油水吧,看你脸色就知道了。”孟良人把手里的纸袋提到桌上来,“幸好我早有准备。” 三菜一汤,两个少年就着小小的课桌,吃着家常午饭。 丛容很久没吃过这么精致的饭菜了,他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忍不住胃口大开,孟良人见状便把那个饭盒也打开,打算凑合凑合吃。 盒盖一掀他就顿住了,嘴唇一抿,稍一思索就现出怒色来。 丛容一看便知道他看到什么不好的了,忙拉过来,果然那些菜里不知道被谁加进一管一管的颜料,五颜六色糊成一团,再也不能吃了。 孟良人直接问:“谁干的?” 他知道学校里这种羞辱人的做法,在鞋子里放强力胶,饭菜里动手脚等等,闹不出大事,但非常的恶心人,闹到家长那里,也只当孩子的恶作剧。 丛容摇摇头:“我不知道,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孟良人气笑了,每次人都不一样?那就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有人指使咯。 “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丛容沉默了一下,和他对视道:“是徐少爷。少爷,只是个小人,不用理会他。” 徐尚文,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个人呢。 孟良人冷笑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圣人了?饭都吃不下去,白让这些‘小人’高兴。” 他心里的怒气膨胀得快要撑开了,可又像被针扎的气球一样,慢慢地瘪下去。 他能做什么?雇几个人再报复回去?终究是他太无能,连自己人都护不住。 丛容看着他,伸手握了握他微微颤动的指尖道:“少爷。” 孟良人沉默了会,问道:“你的那些同学,就没一个打抱不平的?” 丛容摇摇头:“替我出了气,他们也被缠上怎么办?” 哪怕是尚未涉世的高中生,都知道助人的前提是自保。 孟良人想到当年丛容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原来自己不如他,他的困境,像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针密密插在身体里,自己连分担都做不到。 丛容不在意徐尚文恶意的挑衅,却被孟良人颓丧的姿势触动,温声道:“少爷,你别这个样子。” 孟良人渐渐冷静下来,把饭菜推到他面前道:“我没事,吃饭吧。” 他没有呆太久,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了这事,请老管家以后让人每天定时送三餐过来。丛容不想再靠孟家,但孟良人威胁他说:“你不听,我就让管家告诉桂姨,看她生气不生气。” 丛容没办法,只得答应了。 拍摄结束后回宛溪,孟良人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家黄焖鸡米饭的小店。 他在学院路长长的街上,拦住那人送外卖的车,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额头布满汗水的少年扶着自行车的把手,惊讶地看着他。 第28章 少年 孟良人观察这个叫曹雪丰的年轻人很久了。 他不上学,大概初中毕业,很会讲故事,嘴里时常会蹦出几个孟良人听得耳熟的人名。 孟良人开始没在意,后来多听了几次,顿时记起这些人名从何而来。 《撷芳记》本来是国内同名的大型网络游戏的剧情设定,后来被作者写成小说,紧接被拍成古装剧,孟良人落魄之时,正是这部剧热播的时候,不用片方多作宣传就红遍了大街小巷,几乎成了多少年来的神作。 孟良人那时候为生计发愁,自然不会关注这些。可他住的劣等租房,隔音差得仿佛打了个洞,每天晚上都被邻居强迫收听电视剧,因为它不知挨过了多少不眠夜,印象当然深刻。 所以小说的作者后来被指控偷窃他人作品,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偷窃,而不是剽窃。因为揭发者指出,该作者将他人的手稿据为己有,投给了当时一家游戏工作室,这才有的《撷芳记》。 这事闹得惊天动地,最后以揭发一方败诉告终。 孟良人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模样平平的少年身上,那官方作者的真名他记不清了,仿佛也是姓曹,但并不是“雪丰”两个字。 无论如何,就当他赌这一把。 曹雪丰还有些愣愣的,他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居然有些胆怯。 毕竟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个衣着清爽,肤色皙白,眉眼俊秀,一个却灰头土脸,穿着店里脏兮兮的工作服,露出来的衣领洗得发白。 孟良人见他不说话,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突然,把人吓到了,便放软口气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没有父母,也不上学,只在你三姨店里工作,对不对?” 曹雪丰讷讷道:“你……注意我干什么。” 孟良人眯起眼,往前一步,凑到他面前道:“我觉得你说给那些客人的故事,很有意思,为什么不写下来发表出去呢?” 曹雪丰一怔:“我……” 孟良人摆摆手道:“以前怎么样我都知道了,我只想问你,如果我供你吃住,供你上学,你只要专心把你的东西写下来就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曹雪丰结结巴巴道:“哪,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良人笑眯眯地,像狼给羊下套一样:“怎么没有,你都这么倒霉了,是时候否极泰来了。” “这个……” “我来得突然,你不相信也很正常。”孟良人没有再逼他,而是拿出一张纸条,写着一串地址,和他的名字还有学校,“三天之内,你想清楚了,就照这个地址来找我。要是没来的话……” 曹雪丰自然而然地接话:“就当你我没见过?” “不。”孟良人说,“我就来店里找你。” “……” 他茫茫然地接过那张纸条,不自觉捏紧了,转身却踢到了自行车的轮胎,纸箱最上层的盒饭倒出来,汤汁洒在他的工作服上,一塌糊涂。 他连忙拿袖子去擦,越擦越脏,孟良人见状皱了皱眉,把自己身上的干净外套脱下来递给他道:“脏兮兮的有什么好擦的,穿这个吧。” 曹雪丰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孟良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外套贡献了出来,按理说不用多此一举,可看到这个人,就好像看到了那时候落魄的自己。 于是他扔下一句话:“叫你穿你就穿。”坐上跟过来的车走了。 孟良人坐在后座,看到车窗边后视镜里瘦的麻杆似的少年呆呆的模样,笑了笑,闭上眼。 曹雪丰站在林荫下,一手拎着孟良人给他的外套,另一只手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来,用它擦了擦手,然后穿上这件干净的,看上去跟他一点都不搭的外套。 他收拾了下倒出来的外卖,推着自行车回到店里。 老板娘正笑着送客人出去:“好走,再来啊!”转头看见他,不由道:“怎么刚出去又回来了?”又看到他手里淋上汤汁的工作服,惊叫起来:“哎哟,怎么衣服搞得这么脏啊?死小子,是不是把外卖倒了?你做事不用眼睛的呀?师傅辛辛苦苦做出来,给你浪费……” “三姨。”他迟疑了一下,打断她,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感冒了,有点头晕,没看清路。” 老板娘狐疑地打量他:“你这是感冒了?我看不象啊?犯错就是犯错,找借口……” 曹雪丰把自行车停在店门口:“我很累了,今天不做工了吧?我去睡觉了。” 他一向是听话又顺从的,老板娘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你这是干什么?翅膀还没硬呢,三姨给你饭吃,又给工资你,你还……” 她没说完,少年已经往旁边的屋子走去了。 老板娘愣在原地,半响甩了甩手,气道:“反了天了!” 孟良人很笃定,事实证明他也是对的,如果曹雪丰再大一点儿,步入社会了,可能就不会来找他,但他还年轻,对有些东西,还是抱有幻想的。 果然第三天,曹雪丰一手拿着纸条,一手拿着洗干净的衣服,站在宛溪的高级住宅区门口,保安差点不让他进去,还是孟良人特地嘱咐了司机等在门口。 站在门口,看着打了蜡的光洁的木地板,他有点迟疑,孟良人替他找了双拖鞋:“进来吧。” 他摇摇头:“不……不了,我只是来问你,那天说的话还作数吗?” 孟良人笑了笑道:“我说过,哪怕你没来,我也会去找你的,这点诚意还不够吗?” 曹雪丰抿了抿唇,眼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愿意供我吃住,送我上学,只要我把我的小说写完?” 孟良人也认真地回答他:“没错。不过你不能在宛溪,你要去临川,我会让人送你过去。” 曹雪丰呆了呆,一咬牙道:“好。我任凭你安排。” 孟良人让他先回去收拾收拾,把该处理的事处理了,随后让人送他坐火车去临川,又给孟哲打电话,靠孟家在临川市一中的关系把人送进去。 孟哲习惯性地蹙着眉,钢笔在文件页上停了停道:“这事你跟林助理说,让他去办。” “好。”孟良人应道,兄弟俩沉默了下,孟哲问:“你下学期就高三了?” “是。” “想考哪个学校?” “a大。” 孟哲顿了顿,大概也没想到他把难度定得这么高:“宛溪一中,考c大比较有优势。”c大的名头不比a大低。 “我想回临川。” 助理敲了敲门,抱着资料进来,看见自家老板打着电话,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与平时不大一样,她也说不清,只是直觉告诉她,老板应该心情不错。 “你能用心就好。” “嗯,我会的。” 助理看着孟哲挂了电话,恢复成冷肃的样子看向她,咳了一声,上前将手里一叠东西放在桌上:“这是您要求的资料。另外一小时后,在十楼的小会议厅跟松黎来的人有个会。” “嗯,好。” “还是就是……”助理小心看着他的脸色,“有一位许仪君许小姐刚刚打电话来,邀请您和她共进午餐。” 孟哲拿起资料查看,道:“不用管她。” “是。”助理点点头,打算出去,又被叫住:“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 孟哲放下手里的纸件,沉吟了下,道:“跟松黎说会议延后到下午,告诉许小姐,问她想去哪家餐厅。” 车子缓缓停在叶宅前面的街道边,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微笑道:“就到这里吧。” 细细的高跟敲在砖面上,许仪君脸色泛着点红,像是羞涩,又像是高兴:“今天的午餐很愉快,谢谢你,孟先生。” 孟哲手搭在方向盘上,点了点头道:“你高兴就好,进去吧。” 许仪君抬起眼来看他一眼,她是很懂得抓住男人的心思的,但是孟哲,并不是她从前接触的那些男人。 不过得到这样的男人的青睐,才是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她带着压抑的兴奋感矜持地颔首,转身向叶家老宅走去,身后的车等她走远,便发动起来行驶离开。 回到宅子里,佣人端着果盘出来,看见她便道:“表小姐。” 许仪君笑着点点头,冷不丁听到一声冷笑:“瞧你这副开了花的样,不知廉耻。” 她笑容一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叶婵,敛眉低头道:“表姐。” 叶婵怒气难抑,平时压着的讽刺和怒火都喷发出来:“哟,怎么到我面前,就一幅可怜样子了,刚才对着阿哲的时候,可差点就要贴上去了呢。” 第29章 高扬 许仪君指尖颤了几下,冷静道:“你误会了,表姐。” “我误会了?”叶婵的声音愈发尖刻,“我误会什么了?也是,到底是穷酸惯了的人,以为自己出个国,换身衣服,就成大家小姐了?” 她婷婷站起来,讽笑道:“你读的书,住的穿的,那样不是我叶家的钱?”走到许仪君身边,上下打量着她,“衣服再新,首饰再好,也是我剩下的,外头再光鲜,骨子里穷酸,又有什么用?” 饶是许仪君隐忍,此刻也忍不住,压了压火气,微笑道:“表姐说的是,我小门小户出身的,不如表姐大气,在外面幽会给未婚夫抓住了,也能安之若素。” 叶婵瞪大眼睛怒道:“你说什么?” “好了!” 苍老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叶老夫人被李妈搀着,皱紧了眉毛看着她们。 叶婵咬牙道:“妈你看她,才来家里没几天,就什么话都敢说了……” “你敢做为什么不许人说?”叶老夫人厉声道,叶婵喉咙一噎,忍着眼泪。 叶老夫人又看向许仪君:“你表姐说的也没错。” 许仪君忙道:“一下气急了,我……我给表姐道歉。” “不用了。”叶老夫人淡淡道,“叶婵是爱争口舌之利,只是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只要你能做到我跟你说的,也就罢了。”看了眼仍自忿忿不平的叶婵,“你跟我来楼上。” 许仪君看着这母女俩一前一后上楼去,垂下头,柔顺外表下,不知藏着些什么。 孟良人替曹雪丰安排好后,又给丛容打了个电话。嘱咐他曹雪丰进市一中的事:“你们俩在一个班,可以相互帮着些。” 丛容听说了这人的身世,倒有两分同病相怜的意思,答应道:“四少,你让他过来,就是为了我有人照应?” 孟良人说:“你真自恋。” “……” “也可以这么说。”孟良人指节敲着课本,“总之护好自己,别弄得穿衣吃饭都成困难。” 丛容微微笑道:“我明白。” 很快期末考试结束,学校放假,也算是稍稍地放松。但暑假过后就是高三了,班主任在班上说:“同学们根据自己这次的分数,好好的和自己心仪的学校分数线比较一下,看看要到这个线还需要多少努力。差距比较大的同学,假期要好好调整。” 少年人都脸皮薄,有些成绩不如人意的,都不好意思地低头。还有几个人,偷偷地拿眼觑了孟良人一眼,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笑了起来。 和孟良人同桌的是个齐耳短发的小姑娘,做事认真干净利落,当然最利落的还是她解决试卷的时候。此刻扫了那些人一眼:“自己没那个志气,还要背地里笑别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他们学《庄子·逍遥游》时讲到的,被她这么活学活用,把那几个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孟良人也笑了。 放学收拾东西,小姑娘将书本叠起来收进包里,手搭在自己的叠整齐的笔记簿上,迟疑地看了孟良人一眼,东西往他那推了推道:“这是我的一些课上的笔记,你有些课没来上,看看这个可能有点用。” 孟良人愣了愣,拿过来和自己的书本放在一起,对她笑道:“多谢,有大用,刚才也谢谢你。” 小姑娘的耳根微微地红了,她别过去不让人看见:“只是看你两头跑,也挺拼命的。” 孟良人是看不见的,和她道过别,便匆匆离开了。 燥热的暑夏过去,等到高三开学,中秋将至,由章青朱娜主打的一组广告也伴随着香水公司新推出的系列“thetrue”来到了台前。 沉寂了三年之后,苏豫用这种方式重新抓住了人们的视线,成为了近一个月内的大热门。 广告短片的成功体现在男女主角身上,章青已经是一线小生,而朱娜则是这次的大冷门,短片放出后微博粉丝翻了几番——一千多万,她出道近十年,终于靠着这部短片有了跻身一线的机会。 张宁萱已经是当红的花旦,又背有靠山,大家也都不惊讶。 那么这个短片最后的亮点,就是那个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台词,但又站在关键的特写里,几乎融进背景的少年。 要说这是重要角色,可他没有台词,和另外三个人的互动也少得可怜。要说他是多余的,这么一个人往屋檐下,大桥上,玻璃窗边一站,风声香动。就像白墙红木柜台上的一只花瓶,没有这只花瓶,显不出墙的雪白,柜木的纹理光泽,更何况,它本身也是风景之一。 除了认真品评短片的观众,还有人已经认出这就是去年跟章青闹出同性绯闻的男孩。 “还以为只是巧合,原来还是炒作么。” “是繁英的新艺人?居然请得动苏豫和章青来捧。” 绯闻和短片一前一后,目的就是为了替这个叫孟良人的新人炒作铺路,这就是大部分人最后认定的真相了。 但无论什么真相,从导演到演员,以及投资商的角度来说,这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孟良人走在学校里,周围的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眼光。他是很清俊的,但这么大的学校,不乏才貌双全的少男少女,他成绩平平,又不显山露水,很多人都觉得只是个家境不错的普通学生。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热门上都贴着他的照片,片子里截下来的,从前跟章青姿势暧昧的,还有一张他坐在小店里吃鸡米饭的,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被章青的粉丝们传出来:“生活照也很不错啊,很压得住的样子,不愧是我青cp,就是年纪小了点……” 孟良人忙得顾不了这些。唯一让他不解的是,本来和他相处多了些的同桌女孩子,忽然又不理他了。 拍戏结束,他也就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不需要再借笔记,他总不能直接问人家小姑娘:“你怎么莫名其妙就不理人了?” 饶是他交过几个女朋友,也摸不清少女的心思。 放学坐进车里,司机道:“小孟少爷,繁英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来,说你的经纪人从国外回来了,正在公司等着见你。” 孟良人顿了顿,点头道:“那去公司吧。” 他已经跟繁英签了约,繁英是方氏在娱乐行业最大的公司,手里不少一线的花旦小生,国内四大青衣之一卢纯,和金台影帝冯兰衣,一男一女,支起了繁英的台柱。 高扬从机场安检匆匆出来,跟他同行的朋友笑道:“待会去喝一杯?” 他摇摇头:“得去见个新人,你们喝吧。” “什么新人啊,劳动咱们高大经纪人急着去见。” 另一个听见了些风声的,问道:“是不是苏导片子里的,叫……什么良人的那个?” 高扬点头:“对。” 这两个都是眼光老辣的,自然看出短片里那个少年恐怕毫无演艺经验,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人。 但出道就和章青张宁萱这样的人同框,况且不是什么酱油角色,只怕来头不小。 “这小孩子什么来头?” “还不清楚,不过听高层那些人说,是上头的上头来的。” 闻言两人都对高扬报以同情的目光,没打磨过的新人,还是个少爷,难办咯。 高扬:“……你们两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包装方案想好没有?” 高扬说:“看了照片和履历,没多少可用的,见了面再说吧。” “还用想?”一人笑道,“这种情况,怎么包装都是两个字,‘花瓶’喽。” 高扬赶到公司的时候,管理层来的人在大厅里转来转去,看见他就迎上来:“高先生,你可迟到了。” 高扬眯起眼道:“我只说我四点的飞机,可没约定具体什么时候见面。” 那人一噎,道:“唉,只怪他们通知错了,快上去吧,人在你办公室等你呢。” 高扬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也快十五年了,捧红了一个影帝,现在手下一个一线,还有几个资质不错的新人,都前途大好。这种让人等了三十分钟就成罪过的事,倒是很久没经历过了。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高层在之前就跟他暗示过,只要让这位小爷满意,公司的资源优先给他的人,这代表着近期几个大导演的片子,他的人都有机会争那一席之地了。 坐电梯到了八楼,高扬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门是掩上的,他推开门,带着耳机,坐在椅子上拿着本英语小词典的少年也抬起头来。 第30章 出道 多年的职业病,让高扬首先注意到少年的体形和举止,身材很匀称,手脚长度和身体的比例都还好,举止很自持——这里的自持,是指没有多余的动作来给人造成不好的印象,这是良好的家教才养得出来的习惯。 另外让他稍稍安慰的是,这孩子的真人动态和硬照一样好,这点也是很重要的,有人可能封面上的照片很完美,但真人出镜却不如人意,同样也有人荧幕和镜头上不如真人好看。 孟良人还不知道对方进来几步就把自己看了个透,他只是站起来,把耳机和小本本塞进包里,点头道:“你好。” 高扬在心里估算着这个男孩的优势,最后叹了口气。正如两个同行所说,再多的天然优势也是没用的,他还只是个“花瓶”。 两人坐着办公桌两边,高扬带着做买卖的心态问道:“你想拍广告,或者拍电影和电视剧,还是想……红?” 孟良人说:“我想找份工作。” “……” 见高扬一时没说话,他补充道:“带稳定工资那种。” “……”高扬吁了口气,没有刨根问底地问想要稳定工作为什么进娱乐圈,或许这就少爷们的生活情趣,“那么你对‘工资’的……期望是多少?” “这个。”孟良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当然是越多越好了。” 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过要是正当合法的。” 高扬一口气差点有没上来,这小爷当他们经纪人是干什么的? 但是面对着一脸正直,甚至比荧幕上还带点稚气的少年,他那些话都没说出口,只是说:“我明白了,那么孟……” 他顿了顿,不知道这位是让人喊名字还是叫“孟少”。 孟良人会意,点头道:“我叫孟良人。” “好,良人。”高扬叫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倒是取得颇有意思,辗转唇齿间,有种缠绵的味道。 “那么根据你自己的意愿,和我对你的考虑。我会在接下来的时间跟媒体公开你的身份和形象,此后你也要定时来公司练习,你没有学过表演,其余舞蹈乐器或者说其他特长……”高扬看了看拿出来的履历表,“都没有。” 孟良人眨眨眼。 还卖萌,卖萌你也是个花瓶。高扬腹诽了一句,看了眼手表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和扣扣,你可以先回去休息,课程我安排好会通知你。” 孟良人依言拿出手机,两人互加了好友后,他站起来向高扬伸手道:“今后要你多照顾了,高老师。” “……不用叫我老师。” “高哥?老高?” “……还是叫老师吧。” 高扬看着少年单肩背着包,朝他点点头后离开办公室,转椅转过去面对着窗外火烧似的夕阳。 他脑子里熟练地计划着孟良人的包装方案,和近期的发展方案,忽然笑了一笑。 这么一张白纸,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孟良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陀螺,忙得脚不沾地,他对高扬诸多安排都没什么异议,只是对繁多的乐器练习和表演课提出了不妥。 猫和老鼠:“我高三了,课业很重,可能没办法两头兼顾。” 高:“魏紫签进来的时候也是十六岁,她后来是以430的文化分考上昌传的。” 猫和老鼠:“……明白了。” 高扬这么说,回头还是把课程减去了一些,想到少年还是略嫌削瘦的身材,大笔一挥,加了两节健身课。 方鸿渐心血来潮,下午在家做了点跟以前的小情人学的西式点心,泡好可可留在桌上。 孟良人一回家就匆匆上楼,过了半分钟又开门下来。 “孟孟。”方鸿渐拿着晚报靠在沙发上,桌上摆着爱心晚餐,“晚饭都不吃吗?” “来不及了。”孟良人过来,塞了两个杏仁饼,腮帮子一鼓一鼓,“嗯,很好吃。” 在这住了两年,他也摸清了和方鸿渐相处的方式,第一要听话,第二,必要的时候,得靠哄。 “我得走了。” 方鸿渐挑起眉,指了指瓷杯里散发着香气的可可:“这个怎么办?” “呃……”孟良人把杏仁咽下去,想到什么,拿出随身喝水用的玻璃瓶,打开,把可可尽数倒进去,向他摇了摇瓶子,“我路上喝。” 说着背好背包匆匆出门。 方鸿渐:“……” 晚上九点半后,课程结束,孟良人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有叶晖的未接来电,回到家里便打了过去。 叶大少爷闲闲的语调响起来:“孟少贵人事忙啊。” 孟良人咳了一声:“什么事。” “没什么,你托我照顾的那位病人,手术后恢复得很好,医院通知说月底就要出院了。” “是么。”孟良人心下稍安,“还得劳你跟院方说说,欠下的手术费,不必告知那家人了,我补过去就行。” 叶晖嗤笑一声:“你手上那点拍广告赚的闲钱,能有多少?自己留着用吧,这些钱叶家还担得起,反正你欠得也不止这些钱。” “……”不就是照顾他手头不宽裕,至于不好意思明说嘛,孟良人默默想着,嘴上还是道:“好。” 叶晖“哼”了一声,想到什么,说:“还有一件事。这也算个大手术,花销不少,所以他们找了律师查了查这次的车祸。” 孟良人本来累得有些睡意,听到这里立马清醒过来:“有什么问题?” 叶晖微微蹙眉道:“他们请人调了录像,那老人家,看着不像自然跌倒。” 事情经过是老师傅早晨出门遛弯,不慎摔倒在路旁,开车的人没刹住,这才出了祸事。 因为是老人违规没有走人行道,而是顺着车行道边沿走,所以车祸责任也不在司机身上。 可如果是人为导致的摔倒呢? 录像因为在死角的原因,只录到半边,也就是人摔倒后车祸发生的部分,至于为什么摔倒,并没有什么端倪,只能认为是当事人不小心。 “光靠这次的车祸,我倒也不至于心生疑惑。”话筒里叶晖的声音淡而冷静,“可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们去酒馆里吃饭,老板娘提起有人出高价买店的事。” 孟良人也想了起来,毕竟那样高的价钱买一家位置并不好的小店,哪怕是经年老店,也是很奇怪的。 叶晖继续说:“用最大的恶意想想,如果出了那么高的价老板都不肯卖,那真是没有什么正当法子了。” 孟良人心里一紧:“你是说……” “如果没有你帮忙,这家人会怎么样?人命最重要,把店卖了救人,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一句句分析,抽丝剥茧。如果这是一个局。孟良人不禁想,到底是什么,让背后的人对这么一家淳朴平凡的人下手? 叶晖也忙了一天,说完也倦了,说了句“这些都是我猜想的,具体求证恐怕会很麻烦”,挂了电话去睡了。 孟良人头枕在枕头上,心里万千思绪,亮着的灯光渐渐模糊,就这么睡了过去。 宅子楼下的宾利里,俊俏可人的青年缠在男人身上:“方先生……” 方鸿渐笑了笑,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听章青说,你们大学是同学,还是老乡?” 青年愣了愣,笑道:“是呀。” 方鸿渐说:“都说风水养人,怎么一个地方出来的,却差得这么多呢。” 说完不顾青年青了又白的脸色,推开车门出去,对迎上来的人说:“送他回去,以后别放到我面前来。” 来人颔首。 方鸿渐进了家门,客厅的灯开着,却悄然无人。 他上楼,轻轻推开孟良人的卧室门,灯还大亮着,长手长脚的少年半侧着躺在床上,轻轻地呼噜。 方鸿渐微微一叹,过去附身替他平躺好,盖上被子,摸摸这孩子的五官。 他五六分都是像他母亲的,可是眼角眉梢,总让方鸿渐生出熟稔的感觉,无数次提醒着自己,这是有他血脉的孩子。 睡着的人忽然头偏向一边,蹭了蹭枕头。他笑了笑,拨了拨少年的额发,起身关上灯,离开了。 孟良人忙碌的同时,高扬也联系媒体,发了一则通稿,正式向大众公开孟良人的身份和个人信息。 在读高中生,繁英新签约的艺人。 还有花瓶。粉丝们加了个标签。 “花瓶也没关系,画风跟我们小青搭就好啦。”新出炉的一批cp粉如是说,“而且才艺什么的都可以学嘛。” 孟选和女朋友们煮着咖啡,几个富家小姐看着荧屏上俊美的少年叽叽喳喳:“选选,都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啊。” “对啊,你哥冰渣子一样的,怎么弟弟这么可爱。” “啊好可爱好想捏捏他,我要被圈粉了。” “你们少犯花痴。”孟选嗔怪道,但也掩不去眼角的得意,好像夸的是她,“他不爱说话很内向的,你们这样会吓到他的。” 大小姐们又捂着嘴道:“啊啊啊这才可爱嘛,下次回来一定让我们见见!” 孟良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姐姐说成“内向并且容易害羞”的腼腆少年,还被一群年轻女人一口一个“可爱”地谈论着。 第31章 亲戚 市一小里,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五年级的大孩子们三三两两玩闹着,体育老师招招手说:“来来来——都过来一下。” 孩子们立即都聚到一起,体育老师点着人数说:“都到齐了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女孩道:“孟均没有来。” “孟均?”体育老师看了看花名册,“他去哪里了?” 几个孩子互相看看,说:“他不喜欢跟人一起的,应该去别的地方了。” 人在校内,四处走走也不会有什么事,老师也就没多问,说了几句,就解散让大家去玩了。 市一中是老学校了,除开前面几栋近几年新建的教学楼,后面都是老房子,小花园后面几栋,是给就近住在学校里的老师和家属住的。 虽然老旧,但是环境宜人,绿绿的爬山虎攀满了窗墙,孟均走到房子的转角去,微微弯腰喊道:“加菲?” 大猫从草丛里慢悠悠出来,蹲坐在他脚下。 “你怎么又跟过来了。”孟均蹲下身,挠挠它的脖子,“我没带吃的。” 加菲“呼噜呼噜”着。 主宠两个就在一楼一户人家的窗户边,玻璃窗开了一条缝,客厅电视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么这部短片呢,是由苏豫导演执导,章青,朱娜以及张宁萱,孟良人出演的……” 仿佛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孟均愣了愣,迅速转头,上前两步,攀着窗沿看到了电视屏幕的特写,尽管两年不见,但他还是立即认了出来。 加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自拿脖颈蹭着小主人的裤腿。 孟均手搭在在窗沿上,眼睛不眨地看完了电视里播放的影片片段。 半分钟的剪辑过去,画面转到广告,孟均松开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垂下眼打算离开。 忽然耳朵一动,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胡子拉碴的大人。 他看着不爱说话,甚至有些木讷讷的,但内里却十分敏锐,一眼就断定这就是前一阵一直偷偷跟踪他的人。 那次在医院门口也是。 男人倒给他吓了一跳,搓了搓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露出一个颇寒碜的笑容,说:“孟……孟均?” 日程被学校的课和表演健身特长学习塞满,孟良人忙里偷闲,也会跟潘陶打个电话聊聊临川的近况。 “跟你说。”潘陶鬼鬼祟祟的,“我哥,好像谈对象了。” 孟良人道:“你不也泡妹子?今年这是第几个了。” “不不不。”潘陶猛摇头,也不管孟良人看不看得到,“我那也就是玩玩而已,可是我哥,听清楚我讲的啥了吗,处,对,象,他那个样子,分明是……” 语文水平堪忧的潘大少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形容词。“鬼迷心窍了。” “……”孟良人绷不住笑,潘陶还在絮叨大哥最近的各种不正常,他便换了个话头:“听说老板娘的父亲,月底要出院了?” “噢,是啊。”潘陶说,“还没跟你说,老师傅出院要摆酒,老板娘特地找了我,想请你去当面道谢呢。” 孟良人蹙眉道:“我在宛溪,只怕走不开。” “可你这次帮了忙,他们那样朴实人,不好好谢你,只怕睡不着觉。” 孟良人想了想,似乎方鸿渐的秘书打电话来过,说起临川那边请他过去一样,应该就是在月底。 “我尽量过来吧,正好也看看老人家恢复得怎么样。” 星期五,孟良人跟在方鸿渐身后下了专机,等候在机场的接待人员忙不迭迎上来。 孟良人耷拉着眼皮打哈欠,他睡得晚,又早起飞过来,困劲还没过去。 方鸿渐看了他一眼,已经是初秋,微风带了点凉意,他把少年的兜帽拉起来盖住道:“你先回去。” 孟良人微微抬头,目光滑过等在一旁笑容可掬的男女,点点头:“嗯。” 说完身后跟着杨宁走了,漂亮的女人打量了眼他的背影,迎上去曼声道:“方先生……” 第二天就是老师傅出院在馆子里摆酒的日子,孟良人换了身参加酒席该穿的衣服,和潘陶一块去了。 老板娘站在门口,远远看见孟良人两人,迎上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眼圈倒红了。 潘陶笑道:“老板娘,好日子,你哭做什么?” 孟良人联系了叶晖出手帮忙,潘陶这厢也多有出力,他看着只会玩乐,但做起事来,也有两分兄父的样子。 老板娘哽咽了一声,擦了擦眼泪,笑道:“哎呀,高兴嘛,快,快进来。” 她看着孟良人,稍有恍然,摸了摸湿润眼角,笑着让他们进去。 除了孟良人和潘陶,就是为老人的手术费筹过款的熟客们,老板娘和丈夫一个个迎进来。 大家问起老师傅人,老板娘笑道:“在后厨房呢,今天他外孙做菜招待各位,总放心不下,在厨房里看着。” 众人听说老师傅能进厨房了,想来已然恢复如初,也就安心吃酒,说两句“必有后福”之类的话,席间很是融洽。 孟良人接了老板娘两杯酒,见大堂里众人吃得尽兴,便暗自起身,走到后厨房门口,往里看了看。 厨房很大,一应厨具都规整而干净,几个学徒模样的人打着下手,模样憨憨的年轻人在灶前掂着锅子,柜台旁摆了张大木椅,坐着个表情严肃的老人,手搭在拐柱上,盯着年轻人的手法。 孟良人在门口静静看着,觉得他像个老将军似的,在厨房里运筹帷幄,掌控大局。 老人家很是敏锐,转过头来看他。 孟良人忙举手示意自己打扰,抽身回到大堂内。 回去路上,潘陶自己开车,问他:“这次来多待几天么?” 孟良人道:“看方叔叔安排……应该能多待两天。” 潘陶嗐了一声道:“幸好下学期你就十八了,到时候去哪儿,该就没人管着了。” 孟良人笑道:“嗯。”说着手机铃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居然是想不到的人,孟选。 “姐?” “嗯哼。” “……什么事?” “听哥说你回来了呀。”孟选趴在小茶几上,水晶指甲在太阳下闪着光,“还住在方家那边?” “是啊。” 孟选撇嘴道:“把你住的地址给我。” “怎么了?” “桂姨上个星期寄东西回来了,还放在你房间呢,正好给你送过去。” 孟良人愣了愣,说:“好。”说着报了一串地址。 孟选拿便利贴写上,说:“好了,就这个事。嗯……挂了啊。” “嗯好。” 孟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郁闷地点了挂断,手机放在桌上想,怎么也是姐姐吧,打电话过来你就不能找点话题聊聊吗,还可爱,可爱个球。 她随手把便利贴塞在茶几上的小本子里,转身上楼去了。 本来计划好后天晚上顺路捎过去,然而这一天,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一个男人上了门来。 女佣人开门的时候就是一愣:“你是……” 男人穿着磨了毛边的大衣,胡子拉碴,形容落魄,叼着烟。此刻匆忙把烟夹在手里,看着模样干练的女佣,故意挺了挺腰杆道:“我找你们家的人。” “你是谁的客人?” 男人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我不是客人,我是你们家亲戚。” 女佣拧起眉毛:“抱歉,如果是亲戚,我应该见过才是。” “哈,不认哪,哪家没四五门子穷亲戚?”男人叫嚷起来,“叫你们家当家的出来,就是那个……孟哲!” 女佣原以为是来搅胡的人,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指名道姓,也有些不确定:“你找大少?” 男人露出笑容:“是啊,我可是你们当家的大舅子咧。” “什么……”女佣怔了一怔,大少的大舅子,小少爷的生母……不是一直不明么。 她一时松懈,男人直接推开她,一脚踩进了屋。 “你……”女佣人急忙跟进去,小声吩咐闻声出来的人:“打电话给大少,说有人闯进家里来了。” 这太奇怪了,这一带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保全措施一向很好,怎么会放这么个人进来。 女佣心里奇怪,抬头看见孟均从楼上下来,肩上趴着懒洋洋的猫。 她怕那人冲撞了孩子,忙道:“小少爷……” 话还没说完,男人先叫起来:“哎哟,外甥呀!” 孟均在楼梯旁站住脚,看着男人,目光冷静得不像个孩子,叫他那些亲热的话竟都堵在嗓子。 女佣忙去牵他的手:“小少爷,回房去吧。” 握上他的手才发现,这孩子手里捏着张照片。 她疑惑地拿过来一看,有年头的旧照片了,上面是穿大红绣芍药花旗袍的女人,姿容妍丽,眉眼含笑。 第32章 冲突 男人抖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佣人们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把地板上的脏脚印清理干净了,任他坐在那左顾右盼。 孟均坐在他对面,垂着眼帘,膝盖上趴着加菲。 男人盯着这主宠两个,孟均微挑的眼角,黑沉沉的眼瞳,越看越像是自己那个妹妹,连这种抱猫的喜好,也是一样的。 越看,他就越有把握,看这房子的摆设,也知道这样的人家,拔一根毛,比自个的大腿还粗。 男人抿了抿因兴奋而干燥的嘴唇,想到自己欠的那些赌债,有了这家人撑腰,还不是挥挥手就销了。 不到半个小时,孟哲回来了。 回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两个配□□的警察。 男人看见警察,像被火烫了一样跳起来:“你们干什么!” “咔嚓”一声手铐上锁,其中一个制住还想挣扎的男人,另一个人说:“你涉嫌私闯民宅,跟我们走一趟吧。” 男人惊恐地想要挣脱,看到跟着站起来的孟均,喊道:“孟均外甥!快跟他们解释,快……” 孟均没有看他,只是让加菲跳到地上,仰头看着孟哲说:“爸爸,他说我是有母亲的,我母亲去哪儿了?” 在旁着急的女佣吸了一口气,道:“小少爷……” 孟哲对那两个警察说:“我还要处理家事,明天会让人过来做笔录。” “好。” 男人还在喊叫,被拉到门口,见客厅里父子俩都无动于衷,索性大骂起来,还掺杂着难听的脏话,硬是被警察拖出去了。 大门关上,终于把男人挣扎的吼叫隔离了出去,客厅里反而一阵沉默。 孟栩在房间里休息,医生说他的病要放松心情,待在医院太压抑了,所以接回家来住着。 此刻也被楼下的动乱惊动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地下来道:“大哥,这是?” 孟哲看向他道:“没什么事,你回去歇着吧。”转头看着孟均:“你让我很失望。” 孟均肩膀颤抖起来,加菲像是察觉到主人的不安,围在他脚边转着。 “瞒着我们,宁可相信一个陌生人?这几句话你想了多久?” 孟哲是个善于自控的人,他是孟家的家主,这个位置意味着他要经营偌大的家业,安抚主支旁支的亲属,家族里的任何人出了事,负起责任的都是他。 他的言行应该是冷静,客观,中肯的。可刚才这几句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重了。 这样的失控,是因为他身为一个父亲,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失败。 孟均竭力仰头和他对视,没有哭。 “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别的人都可以有的,我就不行?” 孩子稚嫩的嗓音带着泣音,听得一旁的孟栩心口一酸。 原本只是微微的一酸,接着居然变成抽痛,他近来常有这类心悸抽痛的症状,常常是忍着吃点药挨过去。这个时候忽然犯了病,不觉踉跄了一下,碰倒了一个细瓷花瓶。 瓷瓶碎裂的声音甚是尖锐,他瞳孔缩了缩,直觉这次和平常不大一样,心肺像是给一只手揪住了一样,嘴唇发白,颤了颤道:“大哥……” 女佣也发觉不对劲,连忙过来扶道:“三少!快,去拿药。” 孟栩已是不支,倒了下去,被孟哲一把扶住:“不对……叫司机开车,去医院!” 宅子里的人忙成一团,再没人顾得上孟均,把孟栩送上车,一路闯了几个红灯,送进医院的急诊,随即进了手术室。 孟选还在外面,听到管家的电话,急忙赶去了医院。 夜幕笼罩,不久一声响雷,下起了大雨。 落雨声听得孟选心烦,她和孟哲等在手术室外面,虽然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但还是悬心不安。 走了几个来回,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哥……” “别想得太多,等。” 孟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看了眼手机,八点了。 正发着呆,忽然家里又打电话来。 孟选接了,管家声音里带着焦灼道:“小姐,小少爷不见了。” “什么?”孟选叫了出来,惊动了孟哲,过来接过手机道:“什么事?” “大少……小少爷,跑出去了。”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捏着手里的小纸条,“桌子上倒找到张纸条,写着哪里的地址。” 他把地址念了一遍,孟选在一旁听着,愣了一愣道:“这是……老四住的地方,他不会找老四去了吧?” 孟哲道:“打电话。” 孟选反应过来,连忙拿过孟哲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孟良人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大哥?” 孟选急道:“谁是你哥,听我说,均均从家里跑出去了,可能是来找你了,赶紧出去沿路找找,现在在下大雨。” 孟良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只问:“什么时候?” “六点半左右。” 孟良人思索着,一边下床穿衣道:“我知道了,找到了打电话给你们,你们也跟我保持联系。” 他这么急匆匆地跑下楼,方鸿渐问道:“孟孟?” 孟良人头也不回,拿出手机一边拨一边道:“孟均来找我了,一个人。” 电话接通,他说:“喂,杨叔叔,麻烦你开车过来一趟。” 孟均就这么跑出来了,兜里有几个硬币,他站在车站,学着那些大人们,上车,把硬币塞进投币箱。 眼泪早擦干了,小孩低着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车窗没关严,冷风吹脸发僵,周围的乘客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聊各自的。 一群人拥挤着下了公交车,看见外面大雨,嗐声抱怨了几声,撑伞的撑伞,躲雨的躲雨。 雨水冰凉,很快打湿了外套,现在的天气已经不算暖和了,孟均走得两腿酸痛,缩到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从姑姑那拿来的纸条上的地址,好像就在这附近,但他很累了,又冷又累,把自己藏到路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蜷缩了身体,想小小地休息一下。 半闭着眼睛,他觉得很冷,但是身体表面又很热,有些昏昏沉沉起来。 渐渐步入黑暗之际,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要去找一个人,但也微弱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均模糊听到踩着雨水的脚步声,路上行人匆匆,时不时有这样的声音,但这次却是向他走近的。 他没有动,那人停在他面前,微喘着气。 “居然在这里……” 一双手探到他背后,一用力,把他抱了起来。 孟均习惯性地挣扎了一下,来人腾出一只手捏了他脸一把:“小鬼!”却又探到他额头上,“这么烫,坏了……” 他被带到有遮盖的地方,有人给他脱掉外套和里衣,裹上干净柔软的布料。 他窝在年轻且温暖的怀抱,抽了抽鼻子,昏睡中,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但这个怀抱,他总是记得,记了很多年。 孟良人坐在病床边,杨宁说:“小孟少爷,回去吗?” 孟良人道:“一个在手术室一个在这,我怎么回去。” 杨宁也知道答案,便退出病房在外等着。 孟良人看着缩在厚重被褥下的孟均,已经不发烧了,但脸色还是苍白,像个小号的,易碎的瓷人。 好几次他都在想,这不是孟均吧?孟均应该是上一世那个傲慢的年轻人,继承了孟哲的冷峻和手腕,对他这个靠家里吃饭的叔叔视若空气。 而不是这个粘人又难缠的小孩,爱抓着他的手喊“小叔叔”,还会窝在他怀里掉眼泪。 他努力去回想上一世孟均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但记忆早就模糊了,他对这个侄子,确实是从不多看一眼。 床上的孟均不安地动了动,把手臂伸了出来,他站起身,给他放回去,掖了掖被子,出去了。 出去才发现孟哲就站在外面,他站定,喊了一声:“大哥。” 孟哲和他对视,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老三情况已经稳定了。” 孟良人心中大石落地,这种时候,莫名地想要叼根烟抽抽,可惜没人会准就是了。 大厅的玻璃门自动打开,进来一个男人,和孟哲岁数相仿的样子,直朝他们这边来。 “阿哲。” 孟哲看见他便道:“老夫人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能不知道吗?” 那人又急又叹,看到孟良人,朝他颔首,伸手道:“我是周泽风,孟均的表叔。” 那就是孟哲的表兄弟了? 孟良人和他握了一握道:“你好。” 第33章 成年 孟哲说:“老夫人知道了?” “都闹进医院了,她哪能不知道。”周泽风叹道,“幸好还不知道均均出走的事,不然哪坐得住。” 孟哲不语。 周泽风看着他道:“你不是没发现,阿栩这几年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孟哲道:“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也是老夫人的意思。”周泽风道,“不能再让他在国内挨着了,去国外,好好地治一次,别再有后顾之忧,我们也不至于回回吓得心惊胆战。” 他们说这话不曾避开孟良人,他默不作声,心中却是一震。 孟哲沉默了一下,就在呼吸之间,作出了决定。 “阿栩去国外,有谁照应?” “我。”周泽风道。“我会带着他过去,顺便接管那边的公司。” “好。”孟哲答应道,“你带着他,也替我照顾均均一阵。” 周泽风讶异道:“均均?你不是……” 孟哲说:“我这里有些事要查清楚,均均在这里,我怕他受影响。” 一下子两个人都要送走,孟良人不由道:“大哥……” 孟哲转头看他,语气稍松道:“本来你也该避开的,但现在有方先生,倒不用担心了。” 孟良人径直道:“大哥是要查当年的车祸吗?” 孟哲道:“我一直在查。老四,你懂事了。” 他心里,孟良人还是老照片上那个抱着他腿不爱照相的小豆丁,长大点后,闯些小祸,闹些小脾气,也无足挂齿。 他是要护着他一辈子的,有所作为也好,一事无成也好,孟良人姓孟,永远是他的幼弟,孟家的骨血。 孟良人明白孟哲的考虑,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内,道:“大哥,我去看看三哥。” 孟哲点头:“去吧。” 孟良人说:“要是孟均醒了……别说我来过。” 孟哲一顿,道:“嗯。” 晨光透过玻璃窗,孟均微微睁开眼,孟选靠着椅背打着迷糊。 孟均偏过头道:“姑姑……” 孟选惊醒过来,忙站起来:“均均,醒啦?噢,要不要喝水?” 孟均说:“我生病了吗?” 孟选伸指弹了弹他的脑门:“你何止是生病,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下大雨的晚上跑出去?” 孟均道:“我不知道会下雨……小叔叔在吗?” 孟选躲开这孩子的目光:“你小叔叔不知道你生病了,没来呢。” 孟均盯着她:“你骗我,你们大人总是爱骗人……” 他有些激动,还有些无力的身体挣扎着要起来:“我要去找他。” “小祖宗,给我躺好。”孟选忙又把他按下去,“我告诉你吧,你小叔叔昨晚来过,可是他今天就要去宛溪去了。你呢,好好养病,大哥说了,过几天,你就跟你三叔一起,坐飞机去美国。” 孟均睁大眼睛:“我不去!” 他倒是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看起来终于像个孩子了。 孟选叹了口气道:“这个事情是你爸爸和你表叔叔商量好的,均均,三叔对你那么好,他现在生了大病,要去国外治病,你不跟去好好照顾他,三叔一个人,会很难过的。” 孟均反驳不了,一时说不出话,只是轻声地喊“小叔叔”。 孟选没想到他对孟良人这么记挂,或许是她和大哥,都没照顾到这孩子心里去。 两天后,孟栩病情好转,能走动自如了。孟哲便安排了他和孟均的航班。 叔侄俩去周老夫人那里道过别,在机场里,孟哲和孟选送他们进安检。 眼见着他们在周泽风和一干人陪伴着走到落地玻璃外,孟选对电话那头的孟良人说:“你送行都不来,他要恨死你了。” 孟良人正收拾着东西,他却也是这天回宛溪,闻言一顿道:“小孩子脾气,长大了,就不记得了。” 孟选哼道:“那可不一定。就怕长再大,也要记你的仇呢。” 孟均孟栩在美国,有周泽风看顾,暂且与国内的一切隔绝了。 孟良人没有去主动联系他们。孟栩的病情,借孟哲孟选之口,他都能了解。电话线可以横跨大洋,他却不想打扰他们的平静,彼此相安最好。 到了次年四月,孟良人成年了。 在此之前,叶晖逐渐接手家族产业,把“十九楼”扔给贺南打理,贺南一个技术宅,让他管理公司,实在是不小的难题。 丛容听孟良人提起要考a大后,也打算志愿填上这里,他成绩斐然,要考这个学校并不难。倒是跟他一起的曹雪丰,在读书上实在不怎么开窍。 还有一件事,让孟良人和潘陶都留了心,叶婵和潘如松,正式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 只是承认男女朋友关系,离嫁娶还远得很,但有心人总是能嗅出不一般的味道。 孟良人生日这一天,因为临近高考,时间紧没有回临川,孟家提前几天寄了各人的礼物来,有孟哲孟选的,也有看着他长大的佣人们的。 潘陶读书向来是不上心的,买了张机票,生日前一天风也似地来了。 孟良人生日那天,早上到傍晚,不少人登门道贺,没登门的,也让人送上贺礼。 潘陶随手抽了一个绒盒出来,打开一看,瑞士牌子的名表,啧啧绕在手腕上,朝孟良人一亮:“好看吗宝贝?” 孟良人在纸上列着数学草稿,头也不抬道:“好看。” 潘陶扭动着蹭过去:“讨厌,你都不看我。” 孟良人道:“我得写完,这个老师明天要讲的。” 潘陶“唉”了一声,看着柜子上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就我哥当初成年,收的礼都不如你多呢。” 孟良人道:“都是冲着方鸿渐来的。” 说起这个,他笔尖一顿,想到高考结束,自己也差不多该回临川了。 可他和来这里的时候,身份却不一样了。从前只是孟家不引人注意的幺子,现在却是备受方鸿渐疼爱的子侄。 这中间的区别在于,那些暗地里想动手的人,如今耍手段之前,得先掂掂方家人的分量。 孟家算是世代经商,不沾染半分黑道里的事,方家却至今成分不明,虽然也正经做着生意,但和其他世家比起来,说起方姓人,大家总是多两分惧意。 猛虎再收敛爪牙,酣酣沉睡,也是让人害怕的。 手机响了,孟良人拿过来一看,高扬打过来的。 “高老师。” “嗯。”高扬绷着脸,悲哀地发现被这小孩叫“老师”之后,自己还真有点端着老师架子的意思,“今天你……生日快乐。” 孟良人笑了笑:“谢谢老师。” 高扬道:“我给你找了两个剧本,明天来公司拿。” 孟良人一讶,这还是去年到现在高扬第一次提接戏,不过总归是好事:“好,明天下午我放学来拿。” 两人知会完便挂断了。潘陶去搜罗了个苹果来啃着吃,一边道:“我说你这小半年忙得团团转,有什么成效没有。” 孟良人说:“怎么没成效。” “在哪呢,我看看?” 潘陶大大咧咧来戳他的肩膀和腰,发现确实紧实了不少,而且,居然有腹肌了! 要知道孟良人以前,个子矮他半个头,肉软皮肤白,虽然偏瘦,但在潘陶眼里就是一大号的糯米团子。 现在居然练成硬邦邦的了!潘陶痛心不已,扑过去拉扯他的脸:“你还我小孟孟!” “滚。” 一脚把人踢开后,孟良人不自觉捏捏自己的肚子,好像确实没有软乎乎的好捏。 想到那时候孟均粘着他睡觉,小孩子体温高,身体又软软的,睡相又好,晚上抱着,是比抱枕舒服多了。 第二天去公司,到高扬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桌子后面却没人,只看见转椅上闻声转过来,靠着一个年轻女孩子,栗色长发,样子很是娇俏。 她叼着烟,朝孟良人眨眨眼:“哟,你是小师弟吧?” 她容貌不算是非常美丽的,但嗓音动听,带一点哑,连带着说话也很有韵味。 孟良人大概猜得出,这就是高扬口里提过的当红的歌手魏紫。 孟良人视线移到她叼着的烟上,按理说歌手要保护嗓子,不能抽烟的。点点头道:“你好。” 高扬匆匆从他身后的门进来,看了眼孟良人:“你来了。” 他手里两份剧本放在桌上,道:“这是电影,这是电视剧,两个在同一档期,你自己选。” 第34章 从新 孟良人拿起那两本剧本,慢慢地翻看。 高扬看他一眼,对魏紫说:“你跟肖亚文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魏紫一边腮帮子鼓起来,原来她叼的不是烟,而是做成烟卷样子的棒棒糖。 “能怎么样,好聚好散呗。” 高扬皱起眉头,也没多说什么。 孟良人自打确定要演戏之后,就对娱乐圈的事多了几分留意,对魏紫的一些韵事也有耳闻,此时抬头看了看她,正巧她也看过来,还对他抛了个媚眼。 魏紫作为歌手,才华在圈子里毋庸置疑,就是烂桃花一堆,这也没什么,圈内人的通病。可她每分手一次,都要写一首歌祭奠“死去的爱情”,歌写得不咋地,分手倒是众所皆知。 孟良人拿着两个剧本,看了这个看那个,最后把其中一本还给高扬。 高扬拿过来一看,是那个电影剧本。 他有些惊讶,毕竟大荧幕的角色总是要讨巧一些,轻松,而且不容易暴露演技上的缺陷。 而偶像剧的那个,虽然是男三号,但是就是个备胎角色。而且边拍边播,孟良人现在的水平,拍出来肯定是要被喷的。 他看向孟良人,后者很自然地跟他解释道:“老师说我要多实践,这部剧挺长的,我可以实践很多。” 这么“单蠢”的理由,高扬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小朋友,知不知道什么叫“爱惜羽毛”? “你知不知道你拍这个,很容易遭人诟病?” “我知道。”孟良人坦然,他又不是真的十八岁,这点面子还是抹得开的。“‘花瓶’。可是当演员演技不好,再怎么捂也捂不住吧。” 高扬居然没话说。 于是他把被剩下的剧本扔在桌上,道:“就这么着吧。” 魏紫捏着棒棒糖杆,朝孟良人一笑道:“咱们可是一个剧组了,进组多多照顾哈。” 她已经定下这部剧的女二,虽然没有演戏经验,却有近千万粉丝,片方看中的就是她身上潜在的收视率。 开拍时间在高考结束之后,在此之前,孟良人可以安心准备考试。 临近高考,学生们出现了高度紧张后的疲软,原来个个拼了命地学,现在晚自习居然有看杂志小声说话的。 老师们也都能理解,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孟良人和从前并没有两样,这些学生临近人生大考,又天天闷在教室,心气浮躁很正常,他却不会有这种问题。 丛容偶尔和他打电话,也还是那副不急不躁地样子,丝毫看不出焦虑,只是问他想考a大的哪个系。 孟良人说:“考上哪个是哪个。” 丛容有些想笑,a大虽然是数一数二的名校,但有些专业……还是过于冷门了。 孟良人有自己的考虑,a大招人的门槛的确高,而且爱惜名声,任凭捐了几座楼,也得成绩过得去才行,或是有过人的特长。 而他一心想考进这里,只因为这里的确汇集了不少人才,不说师资或是学风,进去结交一二,对将来做某些事总是大有裨益的。 当然,能想到这层,也是叶晖提点的他。 这几年他或读书或做事,间或都有叶晖牵引带路,其中种种,不是说句谢就能分证清楚的。 但是叶晖这个人——抛开那些城府——实际上又嘴巴毒,又不耐烦,要是直接跟他说“感激你这么费心,你的好我都记着”,他一定讽刺道“谁对你好,是你太蠢”。 所以孟良人也只好咽下那些肉麻的好话,在心里多添几笔账。 孟良人又跟丛容聊了几句,顺口问起曹雪丰的近况。 说起这个奇葩,丛容也不由叹了口气:“读书是真不行,花再大功夫,也就是那样了。不过我们的语文老师好像很喜欢他。” 起因是曹雪丰在人家课上写小说被抓了个正着,罚在教室外站了半节课,几千字的手稿也被没收了。 谁知老师回去留意读了读,发现居然写得不错,就关注起曹雪丰来。 后来曹雪丰怎么读书都是那样,连班主任都束手无策。语文老师便跳出来,把手稿还给他让他续写,又逼着他看各类名著,写读后感,细心地教他,颇有拿他作得意弟子的意思。 “现在还盯着他练字。”丛容想了想,笑道,“说写文章的人,字跟狗爬似的怎么行?” 孟良人道:“他现在的成绩,考得上几本?” 丛容无奈道:“三四本……还不如不读,现在老师教他去参加征文比赛,要是能弄到什么奖项,或许还有希望。” 孟良人思索了会,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吧,也用不着那么多文凭。” 丛容道:“少爷,你这么帮他,到底是要做什么用?” 孟良人轻轻一笑道:“不好说,但是帮人帮到底。其余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高考之前,他把自己房间里的东西,那些平时用惯了的,收拾了收拾,放在提箱里。 方鸿渐端着可可在门口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孟良人总觉得他的表情里带了一点幽怨。 于是他随口道:“以后我要拍戏,会常常回来的。” 他不自觉地用了“回来”这个词。 方鸿渐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一点,笑道:“房间还是你的,每天打扫,你去临川,还是让杨宁跟过去,不贴身跟着,也能照应。” 孟良人点点头:“嗯。” 方鸿渐像往常一样揉揉他的头,下楼去了。 高考最后一门考完那天下午,孟良人从校门出来,校门口一片欢声笑语,对这些少年们来说,至少十年来悬在心头的一道锁解开了。 孟良人的锁却还等着他去打开,他慢慢走到校门远处人较少的地方,车停在他面前,副驾驶坐着杨宁。 “小孟少爷。” 孟良人点头,打开门坐进后座,车子开动,杨宁说:“晚上七点见面无误,照你说的,都准备好了,要现在过去吗?” 孟良人看了看表,说:“先去附近哪里吃饭吧,六点半过去。” “好。” 吃过饭,车慢悠悠开到一家餐厅附近,从车窗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餐厅落地玻璃窗边坐着的男人。 孟良人耐心地等着,和杨宁还有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直到七点十分左右,另一个男人匆匆走进餐厅,四下望了望,坐到了先前那个男人的对面。 两人交谈了几句,孟良人没有让人在那里安监听器,一是不想打草惊蛇,二是谈话的内容,他不听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过了一会儿,后来的男人将什么东西推给了对面的人,说了几句,便起身整整衣服离开了。 在他完全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车内,司机的电话响了。 司机开了免提,男人战战兢兢的语调响起: “我都,都按你们说的做了……” 司机瞧了孟良人一眼,见小少爷并没有说话,便接起电话道:“很好。” 安抚了对方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小孟少爷,这个人怎么处置?” 孟良人淡淡道:“开车撞人——和人合谋去害一个无辜老人,这样的人该判几年,就让他坐几年。” “我明白了。” 孟良人的指尖死死抵着掌心,想起叶晖的话。 “有人想不守规矩,偷偷越界,可惜再怎么遮掩,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 “只要一点,抓住了这一点,你就能彻底翻盘。” 成绩还没录入,孟良人在孟家住了几天,又去了剧组拍戏。 高扬的话一点没错,剧组边拍边播,剧本也是现写。暑假的第一周在香蕉台播出第一集。 可能也是“花瓶”的形象铺垫得太好,孟良人一出镜,观众就疯狂吐槽,拿着放大镜在屏幕上一寸一寸地找,连同样第一次出演女配的魏紫都没被喷得这么厉害。 孟良人的粉丝们也终于现了身,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拨,但言论十分强横:“花瓶怎么了?看我们良人那颜值,那身材,穿上衣服那么一站,人家想当花瓶还当不来呢!” 该剧的定位是古装武侠轻喜剧,台词蠢白,剧情简单,就靠男女主鲜嫩嫩的颜和魏紫的粉丝效应撑起来的,孟良人演的是个刚下山的少年道士,一身杏黄道袍,不看演技,确实……养眼。 然而以上言论还是被狠狠反扑了。 魏紫都有些同情孟良人,送了他一整盒香烟棒棒糖:“要不是你吸引火力,被喷死的就是我了。” 孟良人:“……” 高扬这边也被几个熟人打趣,他却笑道:“就算是被骂,也要有被骂的价值。” 朋友听他语气意味深长,愣了半晌,“靠”了一声道:“别说这里面,还有你煽风点火的份!” 高扬笑了一声。这世上本来是分好坏高低的,可是转优为劣,化短为长,也就在那么一念之间。 第35章 归来 孟家,女佣人把新剪回来的花枝插|进白瓷瓶里,孟选拿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少年道士,时不时发出笑声。 管家端来果汁给她,顺便问:“四少的成年礼,小姐要做身新礼服参加吗?” 孟选揉着眼角笑道:“做吧,也好久没翻新了。” “好。” 孟良人打开家门,在玄关换了鞋,就发现客厅里在放他出演的那部剧。 他脸皮再厚,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家里的电视上,也觉得有点奇怪。 孟选果汁端到嘴边,略一沾唇,看到电视里小道士去抓女主角的手,一边说:“别动,有妖气!”又笑了出来。 孟良人说:“姐。” 孟选一抬头看见正主,倒是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啊?” 孟良人说:“你看得太入神了。” 孟选“哼”了一声:“谁入神了,你看看你,这是演戏吗?丢不丢咱家的人。” 那你还看得这么开心。孟良人对这个姐姐口不对心的脾气也算是了解了,也就不跟她多说,他刚从剧组回来,拍了几天戏,也有些疲惫。 回到卧室,洗个澡睡了一觉,天色晚些的时候,年长的女佣进来道:“四少爷,起来吃晚饭了。” 孟良人睡眼惺忪坐起来,突然想到自己就穿了一条内裤,忙扯住被子道:“芳姨,我没穿衣服。” 女佣笑道:“哎哟,你才多大,还害羞呀。” “……” 孟良人看着她出去,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怀念在方鸿渐那儿的日子,方鸿渐注重私人生活,除了三餐打扫,家里都不会有外人。不像这里,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说进来就进来。 晚饭端上来,几人入座,孟良人看到孟哲身边,孟均的位子空着,心里微微的沉下去。 孟栩也走了,但他却没这样感觉,他们本来聚少离多,而他在孟栩心里,只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异母弟弟。 孟哲的话把他拉回眼前:“下周末你的成年礼,有什么事情都安排,别到时候赶不过来。” 孟良人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不办也没什么。” 孟哲一皱眉头:“孟选老三成年,都是办了的,这是规矩,你的当然不落下。” 本来是好事,被他一说,倒像是逼人家似的。管家心里叹气,出言道:“四少,成年礼,大少小姐三少都是办了的,你要是不办,家里人没什么,只是外面的人又要嚼舌根,故意看轻你,这就不好了。” 孟良人想想也明白了,想起上辈子,他的成年礼也是如期举行,反而是他自己,生日那天跟人出去花天酒地,把管家的提醒丢在脑后,现在想想,当时孟家的人,一定十分尴尬。 他看了眼孟哲:“一切听大哥的。” 孟哲没有说话,不过熟悉他的人都能发现,因为这句话,大少的神色舒缓了不少。 就这么过了四五天,星期一的时候,高考成绩开放了。 孟良人打开网页,登录进去,看了看分数。 比起他平时的水平,这已经算超常发挥了,但要考上a大,似乎还是悬。 孟良人退出网页,先打了个电话给丛容。 那头少年的声音还是温和的,但他能听出几分激动的。 “四少。” 孟良人听着他喊了这一句,心里也轻快了许多。 “怎么,准备好跟我去a大了么?” 丛容不由笑了:“你想学哪个专业?” 孟良人说:“其实a大……不是你能选的最好的。” “四少。”丛容打断他,“已经决定好的事,我不会再改。” 丛容的成绩当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他是临川的状元,名字写在一中的横幅上,有记者要上门采访,被他拒绝了。 而曹雪丰却着实走了大运,他的短篇小说拿了个大奖,这其中少不了那位老师的帮忙,又替他联络各所高校,最后居然被a大隔壁的c大破格录取。 换做两年前,曹雪丰从来想不到自己有这一天,良师益友,大好前程,他想去谢谢孟良人,又觉得这样的事,说句谢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孟良人大概猜得到他的心思,却只是对他说:“你只要把你手里的东西写完,听我说的做就好。” 曹雪丰现在已经当他是恩人,连连答应,回去奋笔疾书去了。谁知道将来占了大便宜的,却是孟良人呢。 周日是成年礼,孟良人一身白色西装,在孟哲身边,对前来赴宴的宾客颔首示意。 代表叶家来的人,自然是叶晖,不过身边挽着他的女郎孟良人却眼生得很。 走到他面前,叶晖也就松开了手,女人大大方方跟孟哲打了个招呼:“孟先生。” 又见孟良人看着她,于是笑道:“这就是孟家的小少爷了?真是一表人才。我是叶晖的姑姑,我叫许仪君。” 叶晖的姑姑不是叶婵么,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姓许的姑妈?孟良人眯了眯眼,道:“谢谢许阿姨。” 许仪君笑道:“谢什么。”心中却生出几分避让的意思,总觉得这孟四少年纪轻轻,眼睛跟明镜似的,照得她无所适从。 孟良人也不再看她,只对叶晖笑道:“这里旁边有个小隔间,你不喜欢人多,先去那休息吧。” 他这么说正合叶晖的脾气,当即甩下身边那位表姑,自己随佣人去隔间里取静了。 客人到齐之后,宴会开始,大家推杯换盏,各得其所。 孟良人敬了几杯酒后,已经听孟选说清楚这位许小姐的来历。 叶老夫人一手让亲女儿跟潘如松亲近,一手又安排侄女嫁到孟家来,世家和新贵都抓在手里,实在是苦心孤诣啊。 孟良人看看几桌外跟叔伯辈人交谈的叶晖。叶老夫人是当初叶老先生的续弦,嫁进叶家的时候,叶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是叶晖的父亲叶敬芳,而她自己随后也生了一个儿子,随“敬”字辈,叫叶敬水,可惜十九岁的时候出了意外,年纪轻轻就死了。 要是能活过来的话,叶老夫人儿女双全,又有人有权,叶家主人的位置,或许还轮不到叶晖父亲来坐呢。 许仪君补完妆出来,经过露台,就看见孟良人靠在栏杆上,正在看脚下隔着玻璃地板的池子里的红鲤鱼,闻声抬起头来看她。 许仪君擅长交际往来,她自己也沉醉其中,此刻却莫名地不想与这少年周旋,只点点头就想走开。 孟良人说了一句:“许小姐,你是真心喜欢我大哥么?” 许仪君停住脚步,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看他的神情,又好像只是好奇问一句。 “我……当然是喜欢孟先生的。” 孟良人没有多言,只是思索了一小会,然后笑道:“你要是真喜欢我大哥,他一定能感觉到,也一定会回应你的。” 许仪君听这话只觉怪怪的,勉强笑了笑道:“那借你吉言了。”然后说了句“我先回席”,匆匆离开了。 孟良人看着她躲开,笑了一声,站直了身体,去了叶晖那里。 他进去的时候叶晖刚挂了电话,表情不像平时的四平八稳,带着点气怒,见他进来,随手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孟良人对他这个样子有点熟悉,当初叶晖给他补课的时候,他读书不开窍,叶晖就是这幅表情,不过那时候还多几分不耐烦。 “谁的电话?” 叶晖不答,一肚子火憋着。 手机在茶几上嗡嗡响着,孟良人瞧了一眼来电显示。 “贺南?” 叶晖冷声道:“那个公司,他开不下去了。” 孟良人讶道:“不是你带着他吗?” 叶晖咬牙切齿道:“我带着他,也禁不住人蠢。” 孟良人有些可惜,他不知道公司为什么倒,但就是可惜“十九楼”这个名字,还是他取的。 “出什么事了?” 叶晖简明扼要地答道:“欠了债,数目不小。” 孟良人一念之间,随口道:“那不如给我吧。” 叶晖道:“给你,你会打理吗?” 孟良人笑道:“我不会,我大哥的人会啊,我去求个人来替我管不就行了。” 叶晖一思索,直接应道:“那你拿去吧,公司里不少有潜力的员工,就这么散了,也可惜了。” 两人闲聊之间一锤定音,至于将来怎样,现在还未可知。 半个月后,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 看着电脑页面显示“恭喜你已被录取!”,下面是a大的校名。孟良人轻舒了一口气。 也算是几年辛苦,得偿所愿了。 第36章 遗嘱 a大食堂。 丛容对那一边的大妈说:“青椒肉丝,带汤,打包带走。” 一米八的个子,身形端正,神态温雅。 大堂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人认出这是金融系那位品学兼优,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系草。 虽然他现在大四快毕业了,很少回学校,但鲜少的几次露面,仍让不少女学生芳心萌动。 他身后几个女生不知在说什么,偷偷笑了几声,忽然一个女孩被同伴一推,“哎呀”喊着往前一扑,眼看着要扑到丛容身上,被他眼明手快地回身扶住。 女孩站定后,狠狠瞪了同伴一眼,看向丛容,脸颊微微发红:“对不起啊学长。” 丛容早已收回手,只摇摇头道:“没事。” 食堂大妈打好了饭菜放在柜台上,丛容刷了卡,端着纸盒往食堂外走。 那女孩子站在原地,两个同伴推搡着说:“去要个电话呀,去呀。” 女孩又气又羞道:“你们两个给我少作点妖,吃饭去。” 丛容骑上自行车,循着熟路一路到宿舍楼下,上五楼,到门牌为“506”的宿舍门前,轻叩了两下。 里面传来几声响动,有人过来开门,看见是他便道:“来送饭啊?……还在睡。” 丛容便随他进去。a大的食宿条件在众多老学校中算好的,分四人一间八人一间,这个就是四人间,上面是铺盖,下面是书桌。 他走到靠窗那边的,饭放在桌上,拍了拍背对着外面睡的人的肩膀。 “良人。” 进了大学之后,孟良人就不让他喊“少爷”了,说活像是封建残余,只互相喊名字就行了。 孟良人动了动,翻了个身,他也是一米八的大人了,两米长的床有些伸展不开,额头猛地磕在栏杆上,顿时醒了过来。 丛容也给他惊了一下:“少……没事吧?” 孟良人摸了下额角,坐起来道:“没事。”说着下了床。 丛容道:“林伯打电话来,说让你晚上回家一趟。”林伯就是老管家。 “怎么不打给我?”孟良人顺手拿起手机按了按开锁键,没反应,“哦,关机了。” 他去漱了漱口,然后坐在桌边,吃起了盒饭,丛容知道他的口味,虽然不如家里的,但味道也很香。 正午大好阳光照进来,丛容看到他眼下一圈淡青,不觉叹气道:“虽然是工作,但是夜班还是少做的好。” 孟良人嚼着饭菜“嗯”了两声。 他的室友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打着游戏,心里却暗搓搓地想,要是让外院里那群美女知道她们的丛学长内里这么老妈子,会不会幻想破灭? 丛容留心孟良人的生活已经成习惯了,尚不自知。孟良人却是看了看时间道:“快一点了。你下午还要上班吧?早点过去,省得路上堵车。” 现在他们都是大四即将毕业的学生了,丛容在一家有名气的证券所实习,机会来之不易,却也着实的累,左右坐在这里也没事,便起身道:“那我先走了,要是不舒服就多睡一会儿,课我找时间陪你补上。” 孟良人挥挥筷子道:“知道了,去吧。” 等门关上,他把吃完的饭盒扔进垃圾桶里,对抱着游戏机的室友说:“待会到点叫我一声。” 下午上课,孟良人差点又睡过去,但是快要结业了,还是挣扎着做了点笔记。 一节大课过去。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他吐了口气,手机掐着时间,呱啦呱啦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道:“我出来了。” 车停在校门内侧,穿着粉红色衬衫,皮肤白皙的男人探出窗外:“哎,这儿……” 旁边经过的年轻大学生脚步一停,念了一句“娘娘腔”,绕着车走了。 孟良人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男人笑眯眯地下车来,也坐进了后座。 孟良人转过头,闻到他身上一股香气,便道:“y,你打痱子粉了?” y脸色一变道:“什么痱子粉,这是梅花香味,雾凇的新品!” 孟良人抽抽鼻子道:“哦。” y凑过来,扯着他的衣领嗅了嗅道:“倒是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孟良人低头闻了闻道:“青椒肉丝,和海带汤。” y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细白长的手指地直戳他的脸:“你是偶像!青椒肉丝和海带是什么?中华小当家吗?” 随即从后面摆着的化妆箱里捣鼓出一瓶香水来,倒了点给他揉在手腕上,左手换右手,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驱散”之类。 孟良人摊着手任他作为。高扬年前接手了一个新人,花了大力气包装,怕顾不着孟良人,就找了从前自己带过的一个助理——现在已经是经纪人了——来跟着他。 孟良人开始以为高扬视作学生的人,应该跟他一样的沉稳丛容。见了面才发现,这个y只比他大五六岁,而且话多性急,精力充沛,还爱穿粉红色,整个人跟只大……呃,兔子一样,成天蹦跶。 就比如现在,孟良人靠着带软垫的座椅,快睡着了。耳边是y在跳脚痛斥:“这个造型怎么行?当我们良人只几场戏,就敷衍我们是不是?” 孟良人瞄了一眼化妆镜,其实他一个配角,这样的打扮也差不多了,但是y总是能挑出一堆毛病来。 好不容易扳扯完了,孟良人照指示站到镜头前,身后是纯深色背景,描金折扇刷得一下摇开,轻浮公子哥的做派。 摄影师小小地惊艳了一下。这样的长相演薛呆子,也有些可惜了。 薛呆子,就是《红楼梦》里薛宝钗的哥哥薛蟠。 《红楼梦》翻拍是去年就提出来的了。名著翻拍得花大力气,况且十分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背上骂名。这次《红楼梦》翻拍,导演光是选角就费尽心思,折腾了大半年。 高扬看准了其中的益处,考虑了一番,让孟良人接了薛蟠,他手里那个新人拿了柳湘莲。 拍完定妆照y拉拉孟良人的衣袖,朝一个方向扬扬下巴道:“黄尧,去不去认个脸熟?” 那个容貌近乎秀美的少年,比孟良人还小一岁,就是高扬现在重点照管的新人。近期跟魏紫合作的mv,一放出来粉丝们都笑,说姚黄魏紫,都是牡丹名种,凑作一对了。 对方比自己先到,要打招呼早打了。孟良人摇头道:“走吧,我今天得回家一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见面就勾起对方的敌意,但也没必要上赶着去看冷脸。 “也好。”y大概和他想得一样,也不强求,哼着小曲,勾住孟良人的肩膀:“我刚刚偷看了下你们俩的照片,你更帅!等播出去一定买个通稿,‘史上最帅小霸王’……” 孟良人被他身上的香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y,你痱子粉打太多了。” “……” 孟良人回到孟宅时,正是火烧云的傍晚,客厅茶几上摆着水果点心,一杯清茶。 他的视线移到坐着的客人身上,是个两鬓微白的老人,戴着眼镜,西装革履,很是斯文。 孟哲道:“老四,这是吴老先生。” 孟良人不清楚这人来历,只道:“吴老先生好。” 老人已然站起身,上下看着孟良人,道:“这是……” “我父亲的幺子,孟良人。” 吴老先生慨然道:“是了,和林医生当年,真的有五分相像。” 孟良人尚且弄不清楚情况,那老先生已经让他坐下,亲口告诉他,他是来宣布林语心的遗嘱的。 孟良人诧异,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去世前居然留了一份遗嘱,还让值得信任的长者作保,等到自己二十二岁的时候再公布。 遗嘱的内容是一笔钱,林语心生前所有的积蓄,先交由吴老先生夫妇保管。二十二年后,如果孟良人需要这笔钱,就转到他名下,如果不需要,就烦请吴老先生再跑一趟,按纸上写的地址,把钱捐给临川市区老街的一家酒馆。 孟良人听到这个地址的时候,念了一遍,抬头道:“这个地方,没弄错?” 吴老先生笑道:“白纸黑字写着的,怎么会错呢?” 孟良人重生以来,很多事情都跟他预想的不一样,但这一次,他却是真的迷惑了。 他早逝的生母,和跟他交好的酒馆老板娘一家,怎么会扯上关系呢?而且又是什么样的渊源,才会让林语心在弥留之际,把她亲生的孩子和一家酒馆摆在相同的位置上? 第37章 一个 “决定权在你,如果你想要这笔钱,那么签下这份财产转让书,这笔钱会在你二十二周岁那天到你名下,如果你放弃,我会联系这家酒馆的所有者,之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 孟良人坐在沙发上,不相关的人包括孟哲,都已经离开客厅,留给他和吴老先生独自交谈的时间。 孟良人想,自己这个母亲,还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就这么大剌剌的备了一笔钱给他,甚至都不肯写封信留下来。 至于上一世是谁昧下了这笔钱,他更觉得无从查起。因为数目实在有限,对于普通人家,譬如酒馆老板娘一家,或许是笔不小的款项,但对于孟家这类世家来说,甚至还比不过好地段的一所房子。 吴老先生要他做个决定。情理上来说,他应该放弃这笔财产,让老先生捐给酒馆,这点钱,对他只是锦上添花,对那一家人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吴老先生看他神色变化不定,便起身道:“你也不用立即做决定,还有半个月呢。我现在就住在临川,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你仔细考虑过,打电话给我就是。” 孟良人迟疑了一下,站起来道:“谢谢您吴老先生,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吴老先生笑道:“你说。” “我,我妈妈。”孟良人吐字生涩地念出这个称呼,“她是什么样的?” 老先生不由恍然,回忆起二十年前的故人,道:“林医生是个很优秀的人,独立,自强,虽然不喜欢交际,但是经她手的病人,都很敬重她,喜欢她。” 老人看向孟良人,眼里带了一丝丝欣慰的笑意:“虽然她不善于表达感情,但她心里,是很骄傲有你这个儿子的,我想,她一定希望你成为一个跟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好的人。” 孟良人听罢,垂了垂眼,没有多说,只是道:“我送您出去吧。” 吴老先生走后,他吃过饭,回到房间,想的还是财产转让的问题。 其实大可以做假设,这一世跟上一世早就有太多不同,叶晖活了下来,叶婵没有嫁进孟家,而他自己,在住进方鸿渐的宅子之后,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还有潘家莫名其妙认回来的潘如松,大哥身边出现的许仪君,孟均孟栩被送出国,更别提曹雪丰一干人。 那么也有可能,这位吴老先生在上辈子因为什么意外,没能及时回来宣布遗嘱,而这辈子却正巧赶回来了。 不通。他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只觉得一切混杂如理不清的丝线。 母亲…… 孟良人心里念了一声,拉开书桌右边的抽屉,翻出一个锦盒来打开,雪白的绸缎上,静静躺着光华暗敛的墨玉。 他拿起来握在手里,触手冰凉而温润,纷繁杂乱的思绪也渐渐平息,脑子里倏地跳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这份遗产里真的潜藏着什么让人觊觎的东西,那么被人盯上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他不由心头一跳,想起五年前酒馆老师傅的车祸。因为对车祸的事有疑虑,所以留了心,请了杨宁调查一番后,才有高考结束那天在餐厅附近目睹的交易。 那个给了钱之后匆匆离开的男人,他一直令人暗中跟踪,但四年来毫无发现。酒馆老板娘一家都是普通的小市民,有谁会用这样阴狠又隐蔽的手法去害他们? 如果是因为这份遗嘱……孟良人的心一点点凉下去,这份遗嘱里有什么?或者说,那些费劲心思布局的人以为这份遗嘱里有什么? 滔天权势,还是金银财宝?他狠狠一握手里的玉石,反而硌得手心生疼。 孟良人低头,看着手里光洁细腻的墨玉。桂姨说过,这是孟家主母的信物,价值万千。 价值万千…… 孟良人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墨玉佩上细小的刻字,那些人,是看准了林语心身上藏着什么,认定她去世之后,又把这东西留在了遗嘱里? 而这枚玉佩就是凭证,所以他们当初买通了汤岚,通过她把玉从自己这里借走,鉴别为真后又还回来。只是为了后来的计划做准备。 灯光在眼前晃了一下,孟良人闭了闭眼,觉得他这一晚上想的事情,比过去几年的还多。 他有些累了,起身去洗手间里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 周遭寂静无声,他看着镜子里眼带血丝的年轻人,任凭水满溢出池子。 他不会输的。 吴老先生在几天后接到那个年轻人的电话。 “我想好了,这是我母亲的遗产,必须由我继承。” 吴老先生微微一叹,道:“那么请来律师所,签署相关文件吧。” 孟良人二十二岁生日那天,约了潘陶去酒馆吃饭。 潘陶上了个普通一本大学,当然是潘父给他安排进去的,知道他静不下心好好读书,索性让他跟着大哥四处跑学做生意,这次和孟良人小聚,都是在外地两个月后赶回来的。 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只是在厨房里掌勺的变成了她儿子,手艺得了老师傅真传,又干劲十足,酒馆生意比以前更要红火了。 老板娘把孟良人两人迎进小厢房,自打酒馆重开之后,这间房间就成了特地给他们留的,又让儿子先做了他们点的菜,送过来。 潘陶笑道:“外面客人多,老板娘先忙着,我们吃自己的就好。” 老板娘知道自己在这里,这两个孩子反而不自在,也就笑道:“那你们吃着,有什么需要叫伙计啊。” 老板娘走后,两人捡着菜吃饭,潘陶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忍不住问道:“这也是好事,你怎么非得让我说?” 孟良人说:“我对做生意又不精通,你这几年不是干这个吗,出面最合适,也说得动他们。” 潘陶这几年跟着潘和在生意场上历练,学了不少。听孟良人提出说服老板娘把酒馆扩建,把招牌打到外面去,还拿来一笔资金,用作入股,虽然的确是百利无一害的事,但也觉得自己这发小实在是……心血来潮想什么做什么。 孟良人吃饱了,擦擦嘴就要走,被潘陶一把抓住道:“你就这么扔给我就走了啊?” 孟良人回头道:“你没断奶呢?谈个生意也要我陪?” 潘陶一哽:是谁谈生意?是我替你谈吧! 潘少爷也算是龙肝凤髓养大的,就这么给人当免费劳力使,还被嫌弃事多,也是够辛酸的。 五月份,月中旬最后一门考试,跟着论文答辩,孟良人正式告别了他两生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涯。 离《红楼梦》开拍还有一个月时间,孟良人收拾了收拾回到家里。 晚饭时间,孟家的厨师却站在厨房外面,空着两手,面露尴尬。 见孟良人回来,点了点头道:“四少。” 孟良人奇怪道:“你怎么站在外面?”又听见里面的声响,“里面是谁?” 厨师道:“里面是……许小姐。” 孟良人挑起眉,没说什么,对厨师低声道:“午饭我就不吃了——待会拜托你做一点,悄悄地让芳姨给我送上来。” 厨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也低声道:“好的。” 孟良人径自回了自己的卧室,却见书桌上摆着一个扁盒子样式的包裹,应该是佣人替他签收了放进来的。 楼下餐厅,许仪君坐在饭桌旁,微笑着给跟她相对而坐的人布菜:“尝尝这个,我的拿手菜。” 孟哲夹了些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看得出下了苦功夫。 他目光扫过许仪君手上显眼的红肿,道:“手怎么了?” “哦,这个。”许仪君像是才反应过来,摸了摸手背,道,“掂勺的时候没注意被烫伤了,没什么的。” 她此时把头发挽起来,神态柔婉,就像了一个普通的小妻子,尽心竭力地为丈夫做好一顿饭。 但孟哲从小生活的环境,接触的都是出身世家,矜持高傲的女性,譬如他妹妹孟选,一点油烟都没沾过,将来嫁为□□,也不会有人为难她去做饭。还有第一任孟夫人周女士,在世时出于爱子之心,会给他做些小点心之类,但从不会去厨房掌勺。 所以此刻孟哲见到这一幕,也并没有多少触动,但毕竟是为自己做饭弄伤了手,还是道:“待会让管家找药来抹上,别留下疤了。” 许仪君见他神色间并无所动,不由有些失望,踌躇了一番,还是柔声道:“孟先生……” 柜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一旁老管家过去,接起来听了听,向这边道:“大少,是三少爷。” 孟哲起身道:“我来接吧。”对许仪君道,“你先吃饭。” 第38章 两个 许仪君不明白只是接了个电话,孟哲整个人都冷峻了下来,回到餐桌前只说了一句:“有急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许仪君又是焦急又是失望。她自认不是一个没有魅力的女人,这也是为什么叶老夫人选中了她来接近孟哲。 五年了,她拿自己最宝贵的青春等了一个男人五年。比她年纪大的叶婵,早已在三年前跟潘如松订婚,次年举行了婚礼。 而她还要等多久?老夫人的身体不如从前了,没有这个姑妈的庇护,叶婵只会毫不留情面地把她赶出叶家,那么她拼命争取来的这一切,优渥的生活,上等的交际圈子,男人的追捧,都会化为乌有。 况且姑妈对她又有几分真亲情呢,不过是笔交易,要是她做不了孟家的主母…… 司机拉开车门,许仪君姿态优雅地坐进车内,心内却是一片茫然。 她低下头,看着腕上的红玉髓手串,色泽鲜红莹润,雕工精细,衬得她的手腕细腻如凝脂。 女人的美丽是奢侈的,如果没有优越的物质,再好的青春,也会淹没在贫穷里。 她抬眼看着渐渐远去的孟家老宅,狠狠一咬嘴唇。 这边孟良人打开电脑,放进了刚才包裹里拿出来的游戏光盘。 《宋令春传2》,十九楼工作室开发和发行。这个工作室,就是当初叶晖的那个小外包公司。因为欠下几百万债面临倒闭,后来被孟良人接手,拿他那辆阿斯顿马丁抵了债。 他自知没有打理公司的时间和能耐,于是跟孟哲求了个人过来帮忙。虽然债还清了,但是根本原因出在公司内部,裁员是必须的,孟良人和那人商量过,又问了叶晖,最后决定留下技术人员,把公司变为工作室。 这些技术人员,也是叶晖当初成立公司的主力。而之后开发出来的第一款游戏《宋令春传》的剧情原著,就是曹雪丰写了六年多,修改了无数次的手稿。 费时了两年制作出来的《宋令春传》,发行之后一时轰动。工作室众人欢欣鼓舞之余,又开始着手制作第二部。至于游戏开发所需的资金,一群穷技术员有什么钱,当然是由他们的小老板一力承担了。 孟良人这几年拍了几部电视剧,也算在观众跟前混了个脸熟,拍戏所得搭上以前存下来的,全拿来养活工作室了。 刚装上驱动,打开游戏,房门给人敲了敲,芳姨端着饭菜进来:“四少,吃晚饭了。” 孟良人起身坐到茶几边上,芳姨把几个菜摆上,一边道:“四少,待会吃完饭,去看看大少吧,三少打了个电话来,大少一接电话脸色就不大对。” 孟良人心里一跳,孟栩出事了?可打过来的是孟栩,应该不是他。难道是孟均…… 匆匆吃了几口,孟良人去了书房。 “孟均回国了。” 孟哲直接告诉他。 “他回国?跟谁一起?” “跟他在外面认识的朋友,美籍华人。”孟哲把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往他面前一推,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笑得灿烂的华裔男孩和……已经拔到一米七以上的少年。 孟良人不由晃神了一下,这是孟均?这是那个软软糯糯的,一定要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小孩子? 这又的确是孟均。 他记忆中那个冰冷又高傲的年轻人,终于和眼前的影像重叠到了一起。孟良人心中涌出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他潜意识将孟均分割成了两半,这个孟均是他前世所熟知的,而那个乖巧羞怯的小孩,就此不复返了吧。 这些念头在脑海只是一瞬,他很快回到眼前,问道:“要派人找他们回来吗?” 孟哲摇摇头道:“他走前留了封信,说会定期报信回来,他那个朋友,是周泽风老熟人的儿子,知根知底。”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些气:“随他去,我让人冻了他的卡,在外面混得下去倒罢,混不下去,也没脸回来见我。” 孟良人听他这么说,反而安了心道:“那我回房间了。” 出了书房,本来是要回房间的,不知不觉转了个弯,走到了花房边孟均的卧室。 虽然人不在,但佣人还是尽职尽责地两天一打扫。孟良人开门,看到窗台上摆着的一盆金桔树,走了过去,拿手指拨弄了两下。 正是初夏夜晚,微风拂面,孟良人低头抚摸着树叶上的脉络,想起自己是送了孟均两盆金桔的,还有一盆去哪儿了? 不过转念又想,小孩子没定性,大概养得不好,死了给扔了也未可知。 房间里静静的,太久没人住,像是少了什么充盈,显得空而冷寂。 他站了一会儿,还是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八月份,《红楼梦》开机,孟良人的镜头零零碎碎,也没接其他的戏,档期空闲。倒是拍摄地点临山傍水,很合适度假。据说是为了电视剧现造的,照着文中描述的贾府和大观园的格局,不知砸了多少钱进去。 孟良人每天除了看看剧本,就是到处闲逛。着急的是y:“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剧组你最闲?人家都忙着封面广告电影,你天天在这看山看月亮!” 孟良人乖乖受教,知道他是被黄尧刺激了。同样是高扬属下的艺人,黄尧暑假接了个讨喜的电视剧角色,又砸钱买通稿,加之本身底子好,正是娱乐圈受欢迎的秀气长相,现在也算红极一时了,只缺几部电影电视剧刷刷成绩。 不过红的人多了去了y却只较劲这一个,也是因为对方态度冷硬。 按理说同属一个经纪人,多少也该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况且孟良人比黄尧先到高扬手下,喊一声师兄也不为过。但是进组至今,别说喊了,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再不想打,也是躲不过的。黄尧饰演的柳湘莲,剧中第一次出镜,就是和孟良人饰演的薛蟠的重头戏。 薛蟠在赖大家的酒席上碰到柳湘莲,动了勾引之意,被柳湘莲骗到北门外的苇子坑打了个半死。 前半段还好,是薛蟠发酒疯厮缠柳湘莲,拿了一把纸扇,乱嚷乱叫着“谁放小柳儿走了”。 镜头前的孟良人束玉冠着锦衣,他本来有副好皮相,这么醉醺醺地叫嚷,不但不惹人厌,反而显得直率可爱,让旁观的人笑了起来。 后半段就难了。要让薛蟠滚到泥里,被柳湘莲拿鞭子抽。滚还得滚得有技术,不能把镜头堵死了。 第一次被导演喊“卡”,孟良人从泥潭里站起来,接过助理的毛巾擦了擦脸。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孟良人还没出声y已经过来,一边拿毛巾给他擦着泥水,一边冷笑道:“导演,实在演不了就换人吧,换谁都行,我们良人泥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有人的鞭子倒是抽得很开心呢。” 导演也很不悦,对黄尧说:“你状态不行?那就回去休息,这场后延。” 黄尧不说话,只点点头,转身去换衣服了。 y把换洗的衣服递进洗澡间,一边念一边咬牙切齿,孟良人在里面听见,不由笑了。 y道:“你还笑!吃泥吃傻了?” 孟良人道:“已经这样了,笑都不让我笑?” y不理他,叹气道:“要不是高老师人在国外,管不了这摊子事。否则一定让他管教管教,什么脾气。” 住的酒店离片场不远,夜晚月明星稀,两人沿着路散步似地往回走。 y叨叨这个又叨叨那个,道:“听说宋鹤上个月开趴体,跟同公司的小艺人搞上了,接戏都不忘捎带人家一把。” 他前面说的那些孟良人听过就忘了,倒是这一条留了心,反问道:“宋鹤?” y白他一眼:“宋鹤,张宁萱的……张宁萱你总认得吧?” 孟良人当然认得,当年宋鹤给她的那场婚礼,大概是所有女人的美梦。 y还要八卦下去,孟良人忽然站住脚道:“别动。” y眼看着他蹲下身,从他脚边的绿化带里抓出一个东西来,立刻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良人被他吓了一跳:“你叫什么。” y哆嗦道:“有有有蛇。” “什么蛇。”孟良人双手捧着那团东西给他看,却原来是一只小猫崽。 y立即退出三丈远,嫌弃道:“你别捧着了,身上全是虱子。” “不捧着怎么带回去。” y叫道:“带回去?没搞错吧?这是人家遗弃的,恐怕身上还有病呢。” “嫌弃你就别说话。”孟良人拇指擦过小猫的耳尖,感觉到它在发抖,说,“我要养它。” 第39章 三个 两人一猫回到酒店,小猫崽窝在孟良人手里,看上去一动不动,实则一直在发抖。 孟良人给它检查了一遍,没有哪里受伤。于是找酒店的服务员要了纸箱,拿干净毛巾铺了个小窝,把猫放进去趴着。 女服务员看见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就爱心泛滥,听孟良人问她哪里有买猫粮的店,立即举手道:“我记得附近就有,我带你去!” 孟良人笑道:“好,谢谢。” 女服务员被他这个笑容晃得眼花,迷迷糊糊地点头带路了。 留下y在套房里对着猫崽子,左右无事,于是拿起孟良人的手机,这个手机是他专门工作用的y经常拿来替他发发微博之类的。 他靠近纸箱,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对着里面毛茸茸的一坨咔嚓一张,然后上传微博: “拍戏回来路上捡到一只小崽子,正找人带我去买猫粮。” 孟良人出道也有五年了,这个微博粉丝近两百万,他不怎么用,平时都是y在经营,内容无非是拍了新戏,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之类的,这次突然发了条跟平时不一样的,回复量立即飙升。 “小虎斑猫吧,萌死了!” “想象一下良人抱猫的场景,啊我要晕过去了。” 大概是平时没什么能说的,憋得太久,大伙你一句我一句,还有的直接在评论里讨论起怎么照顾幼猫的,半个小时后居然给顶上了热门。 y抱着手机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孟良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他跟着服务员去了附近找宠物店,便寻无果,服务员不好意思道:“上个月还在这里的……” 孟良人说:“没关系,你知道还有哪一定有猫粮卖的吗?” “这里不知道,但市中心一定有。”服务员姑娘很是过意不去,“你要去的话,我给你带路吧。” 孟良人看了看手表道:“好,先回酒店开车,应该不远。” 半个小时后,两人找到一家店,进去选了猫粮,又拿了一个猫窝,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正在开小差玩手机,见有人来结账,便站起来接过货品扫描,无意抬头看了客人一眼,不由得一愣。 孟良人戴了顶鸭舌帽,帽沿虽然稍低,但也没有多少遮挡相貌的作用,收银员一看之下,叫了出来:“孟……孟……” 刚才还在偶像微博下面留言养猫注意事项,现在真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左手拿猫粮右手拿猫窝! 太太太太帅了。 孟良人也是一愣,没想有人认出他来。虽然也拍戏好几年了,但是a大很注重学生*,媒体也不敢触这个霉头。所以在他的私生活里,还没有跟“粉丝”这类人群有过交集。 收银员反应过来,简直热泪盈眶,这人品!就是接下来一个月吃方便面没调料她也认了! 她用尽量矜持的语气,生怕气大了把眼前的美梦吹走了。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可以。”孟良人点点头,接过圆珠笔,在女孩子手忙脚乱翻出来的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女孩咽了咽口水,又道:“可以合张影吗?” 孟良人看她这个样子倒笑了,照张相而已y也不会说什么吧,便道:“可以。” 然后让服务员拿手机,两人站在一起合了张影。 孟良人说:“我得赶回去了,再见。” 女孩子恋恋不舍地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蹦回收银台里发微博附照片:“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晚上两条微博漂浮在热门上,孟良人的——他那条还被章青转发了:“嗯,猫太娇气了,我养条金毛好了。” 还有他的粉丝的,就是那个收银员姑娘,让粉丝们羡慕的同时,也大大提高了上一条的可信度。 孟良人回到酒店,按网友教的把猫粮泡软,又盛了清水,放在猫窝旁边,评论里说捡回来的小猫害怕跟人相处,所以要留给它单独休息进食的空间。 y一直催他去洗澡:“身上沾了虱子怎么办,快快快。” 孟良人便去淋浴洗漱一番,上床休息了。 夜晚十点钟,机场大厅里乘客来来往往。 少年背着单肩背包,站在特殊行李通道外,和他一样来取自己被托运的宠物的人,看到他棒球帽沿下精致的长相,都忍不住多瞧两眼,拉上身边同行的人小声讨论。 不一会儿,一个身量比他高些,大学生模样的大男孩走出来,手里拎着装宠物的箱子,朝他抱怨道:“太沉了,均,你真的该给它减肥了。” 孟均伸手接过宠物箱,那男孩嫌沉的箱子,他却毫不费力地抱起来打开。只见加菲蔫了吧唧地卧在箱内,看来在箱子里关了十二个小时,把它给闷坏了。 两人出了机场大厅,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 加菲被主人洗了个澡,又吃了点东西,在被褥里没精打采地窝着。孟均冲完澡后出来,坐在床上,盘着腿把它抱在怀里。 大猫呼噜了两声。孟均一手替它顺毛,一手打开手机微博,拇指滑动了两下,停在其中一条上。 他对着文字看了一会,轻点图片放大。 加菲凑过来一看,发现主人居然在看别的猫,愤怒地一爪子拍上去:“喵!” 孟均手指揉了揉它的脖颈,继续往下翻,看到了那张偶像和粉丝合影的图。 门铃忽然响了,孟均下去开门,手机留在床上,被加菲往前一扑,蹲坐着拿爪子拨弄来拨弄去。 按铃的自然是住在隔壁的陈元嘉,靠在门框上,笑嘻嘻道:“均,出去玩吗?” 孟均说:“现在十一点了。” “才十一点而已,夜生活才刚开始呢。”陈元嘉一摊手道,“而且刚下飞机,我时差还没调过来。” “你想去就去。”孟均道,“我要睡觉。” 陈元嘉眼疾手快地抵住门,可怜兮兮道:“可是我第一次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得有人带带才行啊,万一出去就迷路了呢?” “那就别去。” 陈元嘉道:“可是我睡不着!”眼珠一转,凑过脸来,笑道:“要不我们一起睡,有人一起我才安心。” 他自小在美国长大,比孟均大三岁。美国性观念比较开放,他在孟均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学校里的漂亮女孩尝过禁果了。 但是第一次看见孟均的时候,他还是被惊艳了。或许他受的是美国人的教育,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华人,这挺鼻薄唇,眉目隽雅,像画中走出来一样的少年,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成为一个求而不得的执念。 酒店的五楼是供客人休闲的健身房,孟均说:“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去楼上练练。” 陈元嘉一下从回忆惊醒过来,讪笑道:“那……那还是算了。” 孟均的散打可不是盖的。以前在学校里,有个高年级的男学生喜欢他,把他堵在路上想强吻。那人一米八多的个子,被孟均一拳打得倒在地上,痛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我回去了。”陈元嘉嘴上这么说,脚却不动,目光在孟均身上逡巡。 房间里忽然传来好大一声响动,却是加菲把手机拨到床下边去了,它自己也吓一跳,在床沿不安的走动着。 孟均不由皱眉,关上门抱猫去了。 陈元嘉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只觉得穿廊风吹过,分外凄凉。 第二天上午,两人吃过早饭,收拾了行李退房离开。 他们这次来临川,是代表“东芒”来争取与北山软件公司的合作权。“东芒”是一家由中国留美学生组成的工作室,现在成员大多已经毕业,打算将工作室搬回国内发展。 陈元嘉一年前认识孟均,在关注他的过程中,发现他在计算机方面有很高的天赋,便借着这个理由接近和引导他,后来又向他介绍了“东芒”。 这次也是借出差学习的由头,把孟均“拐”回了中国。 北山是国内闻名的软件公司,来争这个合作权的工作室自然不少,但“东芒”还是以其中佼佼者的姿态胜出了。 同样胜出的还有另一家,名字有些奇怪,叫作“十九楼”。 好不容易工作结束。陈元嘉对孟均说:“累了几天,今天晚上陪我去酒吧坐坐?” 孟均说:“我还没成年。” 陈元嘉说:“哪个成年人打得过你?均,我自认教了你不少东西,作为回报,你就陪我去坐坐也不行?” 孟均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好。” 陈元嘉露出微笑,心里却暗自得意。 既然要坐坐,当然得去些有趣的地方,不然他的小王子怎么会开窍呢? 第40章 四个 孟良人早上起来,去猫窝边看了看,发现猫粮少了一半。 他一靠近,小猫崽就醒了过来,睁着眼望着他。 孟良人朝它摊摊手,示意自己无意冒犯,以为它害怕,便要转身走开,谁知走两步它跟了过来,见他停下脚步,便蹲坐着,尾巴搭在前爪上。 孟良人不由蹲下身,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发现它身上的毛脏得都打结了,想了想,还是把它拎起来去洗了个澡。 y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洗漱一番去找孟良人,就发现他拿着猫粮一颗一颗喂给那小东西。 y撇撇嘴,坐在桌对面打量了下,奇道:“咦,洗干净了还挺好看的。” 孟良人说:“今天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吧。” y道:“随你,反正也闲得长草了。”说着拿出手机,对着猫崽咔嚓咔嚓一顿拍。 孟良人手掌护住它道:“你别把它吓着了。” y道:“养个猫就这么小心翼翼的,以后养儿子,岂不是要含在嘴里怕化了?” 孟良人听他嘴巴多听习惯了,指尖碰到猫耳朵,猫崽忍不住似的抖了抖。 他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从前那个小孩子粘着他,晚上窝在他怀里睡觉时,也是这么柔软和暖和的。 吃了早饭,孟良人开车载上y和猫去了昨天晚上看到的宠物医院。 一番检查后,年轻的医生笑着把猫递到他怀里道:“恭喜啊,两个月大的银虎斑公猫,因为营养不良有些偏小了,但基本各方面还是健康的,体型,样子,斑纹,脑袋形状都很正,长大后会变成漂亮的猫太的。” 银虎斑猫是一种贵族猫,银,黑为主体颜色,按理说这样健全又漂亮的小猫应该不会遭人遗弃的,还趴在路边上,让孟良人捡着了。 回酒店的路上y接到了高扬的电话:“老师。” 那边说了什么y连连应是,说完电话拍了孟良人一下:“别玩猫了,工作是正事。” 孟良人道:“说什么了?” y:“过几天有个酒会,让你去参加。” 孟良人问道:“什么酒会?” “邵长风办的接风宴,给他国外刚留学回来的女儿。” 邵长风是国内几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现今五十多岁了,这些年专注于电影拍摄,很少在媒体面前出现,也不再出席圈内的这些社交场所。 这次他亲自办酒宴为女儿接风洗尘,那些跟他同辈或比他还小一些的名导演们自然也会出席,这可是在导演们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但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人人可得的。 高扬手里只拿到一张请柬,给了孟良人。 y得意得尾巴快翘上天了:“看见没有,老师还是看重你比那谁谁多的,不然怎么安排我来管你呢?” “嗯,是。”孟良人一边应声,给他顺毛,一边从镜子前转过身来,“穿好了。” y看了一眼就说:“不行,旧了。” 孟良人道:“这是我去年裁的,统共没穿几次。” y道:“这款式早就过时了,你有点眼光好不好?”说完急哄哄地拉他去畅春园找西装店裁衣服。 酒会那天晚上,两人考虑一番,放这小猫崽子在房间里不安全,索性一块带过去,让y在车里照顾。 车停在宴会厅旁边的停车场里,孟良人叮嘱他小猫大概一次吃多少粒猫粮,食盆放在车上让他按时投喂y满口应是,让他赶紧上去。 夏夜闷热y开了车窗,正好看见几个熟人路过,他又是左右逢源的性格,当即把人喊住打了个招呼,又下车去攀谈。 等到回了车上,才想起孟良人千叮咛万嘱咐的,于是哼着小曲找到食盆,打算喂猫。 然后上找找下找找,坐垫都掀起来看了,那小猫祖宗却没影了。 “不会吧!”y咬着手绢泪流满面,“良人会不会打死我?救命啊……” 这边孟良人在酒宴上,和从前合作过的导演聊了会天,忽然听道身后喊:“孟良人。” 他回头一看,走过来的女郎是他认得的,朱娜,当初凭借跟他一块出演的mv一炮走红的女星,现在已然是小花旦之一了。 如今再遇上,朱娜也有些感慨道:“当初去苏导那试镜之前,我找人算了一卦,他说我会遇上贵人呢,我一直以为那贵人就是你。” 孟良人笑了:“为什么?” 朱娜俏皮地一眨眼道:“因为你长得最帅。” 孟良人正要说话,忽然眼角余光扫过,不由惊了一下。 隔着端酒说笑的人,宴会大厅落地玻璃窗帘的一角,他刚捡回来的猫崽子像是被周围的“巨人”吓着了一样,躲在厚重的帘幕下,不敢走动。 y。 孟良人在心里咬牙切齿,对朱娜说:“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一下。”说着绕过三五成群的男女们,走到帘幕旁边,趁人不注意,解开西服外套上面一粒扣子,把猫捞起来塞在衣服里。 正门出去太显眼,他便溜到侧门出去了。 侧门出去是盘旋的阶梯,下面是后花园,正是夜幕低垂,花园里的灯只亮了几盏。孟良人走下去,四处看哪条路通向停车场。 正且行且望时,忽然瞥到树丛的阴影里站了人,两个黑影叠在一起,大概是出来透气的情侣。 孟良人正要悄无声息地路过,往前走发现是方才被丛林遮挡的围墙,只得停在原地。 那对男女正在情热,接吻亲得啧啧作响,孟良人低头,猫崽正从西服里钻出来,仰着脑袋跟他对视,他顿了一下,替它捂住了耳朵,弄得它直抖耳尖。 亲吻结束,男女依偎在一起,说起话来。 “今天委屈你了。” 女声讽笑了一声道:“委屈,这几年来受的还少吗?” 男声低声安抚她道:“她也就是仗着我还得靠她,只要将来事成,一定给你讨回来。” 女声激动起来:“将来?她都怀孕了,等孩子生下来,你能舍得?” “怎么舍不得,我心里只想着你……” 孟良人望天。那边的声响已经渐渐少儿不宜起来,他正要走开,只听那女人甜腻地叫唤了一声“如松”。 他不由脚步一停,叫“如松”的很多,但他认识的刚才在酒会上见过的,好像就那么一个。 如今潘家三个儿子,潘陶和潘和都在外奔波,潘如松却轻松得很,接手了潘氏旗下一家娱乐公司,刚才还带着公司的艺人在酒会上跟人见面。 那么这个女人是…… 孟良人正自思索。这边潘如松跟女人缠在一起,衣服都脱得七七八八了,突然听到凭空一人大喝:“你们干什么?” 喊的是个女的声音,他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以为来的是叶婵,简直如一盆冷水兜头。 孟良人也是一怔,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一个扎马尾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郎一把扯住他的手,两人狂奔出了后花园,后边的人追之不及。 直跑到停车场旁边才停下来,那女郎弯下腰,一边笑一边喘气。 孟良人护着怀里的猫,平复了气息,想到刚才那一下突如其来,大概是对方的恶作剧:“你……” 女郎抬起头看他,嘻嘻笑道:“我啊,本来是想找个地方透气的,没想到撞见一出好戏。” 孟良人想到她刚才那一喝,只怕功能正常的男人也要萎了,也没忍住笑起来。 女郎看着他,道:“帅哥,看你也一个人,一起喝酒去?” 孟良人笑道:“这个恐怕不行。” 女郎一扬眉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回去,告诉他们刚刚偷听的人是你和我。” “……” 孟良人叹了口气道:“那我只能说好了。” 女郎哈哈地笑,孟良人又道:“至少让我先把它送回车上。”手指按了按怀里的猫崽。 女郎盯着那猫咪说:“好吧。” 两人来到车前,车窗开着,孟良人伸手进去,一拍睡着了的人的肩膀。 y睁眼见是他,连忙坐起来道:“良人,酒会……结束了?” “嗯。” y吞吞吐吐:“那个……你那个猫……” 孟良人把猫崽放到他腿上,说:“带它回酒店,再弄丢,别让我看见你。” “哎,没丢啊?”y惊喜道,目光转到孟良人身边的女人身上,“你要去哪?” 孟良人说:“和这位小姐出去有点事,你先回去。” “好……好吧。”y在这方面倒对孟良人比较放心,“小心着点。” “我知道。” 孟良人看着他开车离开,转过身对那女郎道:“既然要喝酒,还没请教芳名。” 女郎一拂马尾,十分痛快道:“邵灵,灵犀的灵。” 第41章 五个 来酒会之前y特地给孟良人做足了功课,大导演们的长相,脾气好与不好,可能带来的女伴——有些或许是妻子,但也可能是年轻美丽的情人。 但重点还是这场酒会的主角,邵长风的女儿邵灵。 这位y口中的天之骄女,虽然在圈内尚无正经的成绩,但凭借父亲的名声,邵灵这个名字已经为众人所熟知了。 她只在宴会开始时露了会面,且孟良人站得比较远,并没有看清容貌,现在正主却站在自己面前。 孟良人稍讶后打量着她,道:“原来是邵小姐,闻名不如见面。” 邵灵一撇嘴道:“怎么,看我有个吓人的爹,不肯跟我走了?” 这要换成别的男星,或许还真得掂量掂量,毕竟邵长风爱女是出了名的,这要是醉酒后发生了什么,或是不小心给狗仔拍到了,惹怒了护犊子的邵导,以后在演艺圈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但孟良人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再说对方还抓着他的把柄呢。所以也就笑道:“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不能食言。” 邵灵眼神一亮道:“好!那上我的车,我们喝个痛快去。” 邵灵把他带到了一家叫“sbar”的店,看起来有些老了,孟良人带着鸭舌帽站在门口,看到街对面也有一家,橱窗做得十分别致,便指着道:“怎么不去那家?” 邵灵看了一眼,朝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道:“那里,可不是一男一女去的地方。” 孟良人也不是毫无经历的人,听到这里就明白了。上辈子和那群朋友在一起,也有人图新鲜去gay吧找小男孩。他虽然花天酒地,但在这方面,即便有人几次招呼他来尝个鲜,也没有碰。 也就不再多言,笑道:“那咱们进去吧。” 酒吧灯光柔和,吉他手坐在台上,唱着舒缓的蓝调。 两个人选了一处落座,服务生上来,邵灵直接道:“一打威士忌。” 孟良人道:“这个……” 邵灵说:“别拦我啊,我今天就是来买醉的。” 孟良人道:“跟一个刚知道名字的男人出来买醉,你也太大胆了。” 邵灵瞥了他一眼,嘻嘻笑道:“就算有什么也不亏啊,你长了张我喜欢的脸。” 一个晚上连着被两个女人夸赞长相,也算是种荣幸吧。 服务生很快上了酒来,孟良人只拿了自己点的两瓶果酒,倒了一杯,邵灵看见便叫道:“不行!凭什么我喝威士忌你喝这个?” 孟良人说:“是你要买醉又不是我,再说我们俩都喝醉了,谁送我们回去?” 邵灵念叨着“旁边就有酒店”,到底没再坚持,晃了晃手里加了冰的威士忌,一仰脖干了。 紧接着第二杯,第三杯,邵灵咂咂嘴对他说:“哎?怎么不醉啊?”然后往前一倒,趴在了桌子上。 孟良人:“……” 还以为这么豪情万丈,应该是个千杯不醉的酒量,结果居然是个三杯倒? 他正这么想,邵灵忽然抬起头,指着他道:“你!我要喝果汁!” 服务生不在,孟良人认命地去吧台点果汁。 邵灵见他走远,立即向经过的服务生招了招手:“小哥,帮个忙……” 孟良人拿了果汁过来,推到邵灵面前:“喝吧。” 邵灵看了看,把手里一杯酒推给他道:“我喝果汁了,你喝这个。” 孟良人见她念个不停,也就接过来。谁知方一沾唇,对面忽然站起来,抓着他手往前一送。 这酒看着跟威士忌没有两样,可一入口他就觉出不对,这是调过的。 但为时已晚,烈酒入喉,孟良人也不是上辈沉迷酒色的时候了,除了酒宴上应付似的几口,或者跟潘陶聚在一块时小斟,酒量实在大大地退步。 于是天旋地转,手肘撑在桌子上,心里暗道不妙。 邵灵还在为计谋得逞而大笑,孟良人按了按桌子,起身道:“我们现在就走。” “就走啊,没劲……” 孟良人把她扶起来,结账出了酒吧,迷瞪着眼在街边看了看,应该是去对面打车。 费了老大劲找到斑马线过去,酒劲真上来了。孟良人一时连自己要打车都忘了,四周望望,这里正好离之前正对面那家酒吧的门口不远,同性情侣们成双成对地进出着。 本来只是囫囵一扫,谁知道那被聚光灯照得通明的橱窗旁,正站着两个人,其中背对着玻璃的那个少年,眉眼在灯光照映下仿佛要发出光来。 孟良人看呆了。当然不是看美少年看呆的。 因为醉得七荤八素,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的简单粗暴。 这是孟均? 这是孟均?! 孟均怎么在这! 这个男的是谁? 孟良人睁大了眼,看着孟均身边的大男孩一边笑着,一边凑过去,姿态暧昧,马上就要亲上了。 孟良人死死盯着那男孩搭在孟均肩膀的手,心情仿佛自家种的白菜——现在是大白菜了——被来路不明的禽兽啃了一口,又啃一口。 他顿时松开扶着邵灵的手,眼也不花了,也不打晃了,上去一抓登徒子的肩膀,把人翻过来揪住他的衣领。 陈元嘉到刚才都还是春风得意的。他特意询问了朋友,领着孟均来了这家临川有名的gay吧,见证了孟均在看到那些男人之间的*搂抱甚至亲吻之后,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有惊讶,却没有厌恶。他还喝了陈元嘉递过去的酒。 对吧,就是这样,第一次触碰到一个新的世界,而带他踏进这个世界的陈元嘉,就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第一人。 但是这种心思仅仅持续到方才,在他拉住脸颊微红的少年,打算“一亲芳泽”时,结果一只手被对方钳制住了。 孟均手一用劲,钳得他手腕生疼。 少年眯起眼,因为喝过酒,嗓音微微的沙哑:“你居然对我有这种意思?” 陈元嘉冷汗下来了。 在他讪讪开口,正欲找个借口解释时,忽然肩膀被人扳住,一个人揪着他的衣领,怒瞪着他:“你……” 酒气扑面而来,他只当是醉鬼在路边挑事,正打算推开,那人却用力揪着他的领子摇晃:“你敢碰他!” 原来是爱慕者?也是,孟均这样的美人,刚才在酒吧,上来搭讪的就不计其数。 陈元嘉被晃得眼都花了,抬手阻止他道:“你是谁,均……” 抬起手才发现,孟均居然放开了他的手。 陈元嘉不由回头去看,却见孟均站在那儿,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 准确点来说,是盯着那个醉鬼。 难道他看上这……好吧,他的确长得不错,但是怎么可能!就算开窍了,不应该倾向于自己这样跟他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的吗! 孟均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到小叔叔,他……临川这么大,他们偏偏遇上了。 但是小叔叔没有看他一眼,反而一直看着陈元嘉。 孟均皱起眉,上前一步,想要去拉这个人的手。手伸过去的同时,心脏不知怎么了,剧烈地鼓动起来,自己都能听见。 但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就听见一个女声叫道:“哎,你们干什么?” 迟迟反应过来的邵灵终于奔了过来,抱住孟良人的手臂,朝他们俩道:“干嘛,二打一啊,跟你们说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陈元嘉终于能挣脱开,理着领口对邵灵说:“小姐,是你男朋友先动手的。” 邵灵立即道:“他喝醉酒了嘛,你们不是好好的吗?”视线转到孟均身上,先是被惊艳了一下,然后又在少年冷意森森的目光里心虚了两分。 孟均开口道:“他是你的……你的男朋友?” 邵灵顺口道:“是啊。” 孟均打量了她两眼,冷笑道:“你也配得上他。” 邵灵一听那火就压不住了,她也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人又聪慧,反驳的话字字见血:“呵,小弟弟,你多大呀,大人没有教你别人的闲事少管吗?我们互相喜欢就在一起,配不配得上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孟均闻言抿紧了唇。陈元嘉见状暗想难不成孟均真对这醉鬼一见钟情了?忙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我弟弟喝了点酒,说话冲撞,小姐你见谅。” 邵灵“哼”了一声,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有意搂住孟良人的脖子道:“我们走啦亲爱哒。” 孟良人揉着太阳穴,他头疼得很,醉眼迷蒙中觉得自己像有什么事没做完,但已来不及想,就被邵灵拉着走远了。 第42章 六个 孟良人第二天是在一家酒店醒来的。 空气中还留有残余的酒气,他动了动脖子,痛得“嘶”了一声,应该是落枕了。 头疼得很,他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捂着脖颈坐起来,有什么东西压在大腿上,还挺沉。 他不耐地眯着眼,拉了拉卷成一团的被子,看见穿着束胸还解开了几个扣子的女人睡在自己身边时,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又回到前世去了。 孟良人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否决了这个想法。 身为男人,再花天酒地的男人,在有没有跟人发生关系这个问题上,都是能自己判断的。 宿醉的无力感渐渐消退,记忆回笼,他认出这位睡姿豪放的女士,就是昨天晚上扬言买醉还带累了他的邵灵。 孟良人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身上就穿了一条裤子,想来也是对方的杰作。他捡起地上的衬衫和外套抖了抖,穿好,找到沙发上的领带,随便系了个领结。 在卫生间里洗脸时,凉水沾湿的毛巾贴在脸上的那一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些片段,仿佛是很重要不能忘记的,但念头一浮起,这些片段就如游鱼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一切收拾好后,他回到外面的床边,看了看换了个姿势抱着被子睡得正熟的邵灵,觉得这女孩子其实还挺可爱的,便随手替她拉上被子,见床头柜上有笔和便利贴,拿过来给她留了张条。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一看,全是y的短信和未接来电。 十几条短信里,有一条是不一样的发信人,是家里管家发来的。 “四少,大少让你周六晚上回家吃饭,小姐要带男朋友回来。” 孟良人回了个“好”过去。 然后翻了翻y的短信,还是回拨了过去,一接通就被好一顿骂。 孟良人把手机拿远一点,乖乖听训y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泄过怨气后,道:“你在房间等着,我开车来接你,幸好现在是大早上,酒店下面应该没多少人。” “好。” y赶到得很快,两人悄无声息地回了剧组。 回到酒店的套房,孟良人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去看猫崽。 它比刚来的时候显然要活泼多了,银虎斑猫本性非常喜欢被主人关注和轻柔地抚摸。此刻孟良人挠挠它的下巴和脖颈,它便微微眯起绿色瞳孔的眼,拿脑袋回蹭着。 y端着找服务员要来的蜂蜜水道:“喝这个,解酒的。” “谢谢。”孟良人接过握在手里。 y一晚上没睡踏实,此时打了个哈欠,坐下来看了看小猫崽道:“都养了一个星期了吧,该给它取个名字了,叫什么好呢?” 孟良人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欧弟’怎么样?” y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明白这名字是某部动画片里的,道:“你至于给它个傻狗的名字吗?” 孟良人笑了一下,指头按了按猫咪的脑袋:“这个挺好的。” y叫道:“这怎么行,猫不像猫,说出去丢不丢人。” 他反应这么激烈,孟良人只好退步道:“那你说叫什么?” y一脸深沉地想了很久,抬起头道:“既然是你的猫,就应该跟你姓,你们一大一小,不如就叫它孟二吧。” “……” 周六下午,孟良人从剧组回了孟宅,孟选已经带着男友回来了,据说是孟氏旗下公司的经理,年轻有为,英俊斯文,孟选眼光一向挑剔,交过好几个男朋友,都不合而散,这个是年前聚会认识的,能带回来见家里人,看得出她很喜欢。 孟良人跟那人打了个照面,孟哲还没回来,孟选在厨房,说是要亲自下厨,两人便坐在沙发上聊天。 虽然行业不同,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对方看得出很善交际,特意挑一些跟孟选相关的日常话题来聊,气氛倒也颇愉快。 等孟哲回来,大家吃晚饭,他又时不时替孟选夹些她爱吃的菜,两人甜甜蜜蜜,真有点小夫妻的样子。 晚饭过后,对方告辞,孟选道:“我送你出去。” 那人笑道:“怎么能让你送我,让孟总和小孟先生看见,岂不觉得我这个男友太不合格?” 孟选微红着脸说:“是我要送你,他们敢说什么。” 人走后,孟哲见她嘴角犹带笑,便道:“相中了?” “大哥。”孟选难得不好意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嘛,脾气是有点不太好,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处得来的,能定下来……就定下来呗。” 孟哲闻言,和孟良人相互看了一眼,道:“这是好事。我明天让助理查查他的履历家庭,你别太着急了。” 孟选立刻道:“谁着急了!”说着跑上楼去了。 几个佣人也都在旁边看着,大家笑了一回,散开各做各的去了。 孟良人回到卧室里,心里却在细细回忆。他不记得孟选有过这么一个男朋友,上辈子被逐出孟家时,孟选的确已谈婚论嫁,但却是由周老夫人安排的,两方称得上门当户对,绝不会是什么公司的经理。 但事情总有千万般变化,况且孟选是真的中意这个人,一切唯有看大哥让人怎么查,结果怎么样了。 小猫崽的名字,尽管y各种抗议,还是敲定了“欧弟”,神奇的是猫崽还很喜欢这个名字,叫了三四回就会应了,对此y十分痛心: “物似主人形啊!” 好在他闲得发霉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在酒宴上跟孟良人聊过几句的导演打电话来,请他出演新剧的男二号。 孟良人在《红楼梦》中的戏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一场和尤三姐的戏,被安排在十一月,为时尚早。 新剧的片方定的十月开拍,很快寄了剧本过来。 只是在这个时候,杨宁忽然打了电话过来。 “小孟少爷,你托我找人跟着的那个人,最近查出了点东西。” 孟良人心里一动,道:“你说。” “他的履历有问题,有人动过手脚,把他在临川的那一段履历改了,改得很仔细,如果不是我们盯了他快五年,贸然去查是一定查不到的。” “他在临川的时候,一直在一家珠宝店工作,后被改成供职于当地的某个珠宝鉴定所。我们查到那家私人珠宝店,只有店长出现过,珠宝店的所有者,这个人是男是女,姓名和来历,不仅店员,连店长本人都说不出来。” “珠宝店……”孟良人思索着,据他所知,临川的珠宝行业是两家独大,一个是自己家的,一个是叶家的。 其他的小店则几乎没有生存空间,听杨宁说,这家珠宝店还是有年头的,那么很有可能,它的日常经营,中有叶家或者孟家插手维持。 想到这里,孟良人倏然一惊。 叶家和孟家,从他们祖父那一辈就交情匪浅了,现在两家还有好几处产业,一半是孟氏的,一半是叶氏的。 两家相互扶持,根底错节,对彼此的了解更深。现在叶家管事的是叶晖的父亲,他和从前的叶老先生一样,一直着意与孟家修好。 那么要么是出了内鬼,要么是叶家除叶晖父子外,有人起了异心。 这事,还得得请叶晖来查一查。 y见他打了个电话,整个人就变得沉沉的,不由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魂兮~归来~” 孟良人回过神来,说:“什么?” y指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道:“看见没有?” 孟良人细看,是一行新闻“邵长风女儿首当导演执导新片,邵长风亲为监制护航”。 他在“邵长风女儿”几个字上停留了一下道:“怎么了?” y阴恻恻道:“我问过公司,这片子的男三号,内定了是黄尧了。“ 孟良人试探着道:“……所以?” y跳起来抓着他的肩膀摇晃:“所以什么所以!去酒会的不是你吗?你干什么去了?人家邵小姐怎么就没看上你呢!” “……”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良人又想到邵灵那豪放不羁的做派和睡相,又想笑,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y话这么说,倒也不是真的怪他,只是觉得自家艺人的画风,跟人家实在是大不相同。 圈子里最多的就是黄尧这类卯足了劲,抓住身边一切资源,踩着一块块垫脚石往上爬的人。 像孟良人这样,说他不认真么,他每场戏都好好拍,台词翻来覆去背好几遍,出道五年,其实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花瓶”了,但说他认真么,他对于那些能往上游走的机会,从不会使手段去争取。 仿佛这些手段,和靠手段得来的东西,都只是些可有可无的把戏罢了。 第43章 七个 新剧的拍摄要在与宛溪临近的一个景点,孟良人想了想,索性给自己和y都放个假,在宛溪方鸿渐那套别墅里住一阵。 自打他回孟家后,方鸿渐也不再固定住在那里,只是专门有人负责打扫,还放着保姆的电话,需要的话,可以喊人过来做饭。 他还住在自己的房间里,衣柜里有干净衣服,洗手间的牙刷杯子都还放在他走时的位置上。 他一个人,带着一只猫,就这么在宅子里住了四五天,除了来打扫和做饭的保姆,居然没别人知道。 这天晚上带着欧弟出去散步,回来时钥匙□□锁孔里,“咔哒”一声,客厅里正纠缠在一起解衣服的两人一僵,趁孟良人打开灯的一瞬彼此分开,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孟良人停住脚,喊了一声道:“方叔叔。” 方鸿渐的内心升起一种类似于“又被抓包”的尴尬感,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呢? 章青倒是挺大方,一边扣着扣子一边笑道:“小孟少爷。”目光移到他脚边因为看到陌生人而颇为戒备的欧弟,“这就是你养的那只猫?挺漂亮的。” 方鸿渐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 “在周围拍戏,就过来住几天。”孟良人换了鞋进来,见章青穿好衣服打算告辞,便道:“外面下雨了。” 章青顿了顿,方鸿渐起身道:“我开车送你。” 章青道:“你喝的酒不少,我还是出去打车吧。” 孟良人见状,便道:“我送你吧。”说着上楼去拿车钥匙,下楼来的时候,就看见章青和方鸿渐一个坐着,一个背靠着沙发,有一句没一句地在说话。 章青见他下来,便站起来,外套搭在手臂上,笑道:“麻烦你了。” 孟良人点点头。等两人一同坐进驾驶和副驾驶,孟良人忽然问:“你和方叔叔,在一起了?” 章青讶异道:“什么?” 孟良人直接问道:“你们不是情侣?” 章青看着他,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孩,有时候深沉得不像话,有时候却又直白得可爱。 “我们……是情人,不是情侣。” 孟良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却觉得奇怪,看方才他两人的相处方式,他以为这几年他们的关系应该有进展才对。 倒是章青换了个话头:“有个人,我一直想代他跟你赔个不是。” “谁?” “黄尧。”章青说出这个名字,让孟良人挑了挑眉,“你们俩在片场的事,我都听说了。” “你和他是……” “我和他很久前就认识了。”章青苦笑了一下,“他对我,嗯,有超出朋友关系的感情……” 那关他什么事?孟良人仔细想了想,自己大概,似乎,曾经跟章青传出过一段可以算上绯闻的新闻。 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况且一张照片而已,居然还有人记着仇。 那天在泥水里打滚的难受滋味他还记着呢,孟良人说:“要我原谅他,也简单。” “嗯?” “他不是喜欢你么?最近一个月,他打电话来你都不要接,找你你也别理他,就算报了我的仇了。” 这一招还真是直击软肋,章青不由笑了出来,答应道:“好。” 剩下在宛溪的几天,孟良人去工作室那边看了看。 名字叫十九楼的工作室,如今可不止十九楼这一层了,上下两层都被租了下来作为办公区,成员也扩招了不少,但带着孟良人参观的还是从前的老人。 关于由玉山软件投资并发行新游戏的事情,孟良人已经被知会过了,老员工告诉他:“过两天我们会和的另一家工作室的人谈谈合作的事,老板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过来旁听。” 孟良人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不懂这行,但也不能完全不管事,便点头答应了。 开会时间定在上午,孟良人按时到达,坐在主策划身边的位置。 对方也准时赶来,被负责接待的人员请进来,为首的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大男孩,孟良人一抬头,跟他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是一愣。 孟良人只是隐隐觉得这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陈元嘉却是心里一咯噔,什么叫冤家路窄! 不过看他好像并没认出自己,他暗暗松了口气,庆幸今天没有带孟均来。 他这边暗自庆幸,却没发觉孟良人一直留意着他。 直到开到一半,他翻着手里的会议资料,低声问身边同来的人:“怎么少了两张?” “昨天准备的时候疏漏了,幸好开会之前及时发现,已经叫人送过来了。” 陈元嘉点点头,刚低下头,又猛地转头问:“叫谁送过来?” 那人奇怪道:“还能有谁,孟均啊,他早上还跟我们一起的。” 要了命了。陈元嘉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只盼着孟均晚点,或者转托别人送过来,可惜没过多久,口袋里手机震动,提示有来电。 陈元嘉忙起身出去接电话,那头是熟悉的清冷的声调道:“我到了,你们在几层?” “你不用上来,在下面等我……” “陈先生。” 陈元嘉忙捂住话筒,回头一看,孟良人正微笑着看着他——不得不说,这人笑起来还是很符合他的审美的。 “孟总,有什么事吗?” 孟良人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他道:“没什么,只是看你急匆匆出来接电话,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陈元嘉心中叫苦不迭,忙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带来的文件少了两页,叫人送过来而已。现在人在楼下,我这就下去拿。” 孟良人作恍然大悟状,道:“不如我帮你下去拿吧。” “不,不,不用。”陈元嘉忙拒绝道,“还是您听会重要。” 孟良人说:“我听不懂那些,还是你进去,我替你拿吧。” “……”陈元嘉一口老血憋在嗓子里,吐不出咽不下。 孟良人却忽然眼神一冷,直接上前一步抢过他的手机,对着那头道:“孟均,我知道是你。” 那头从刚才听到现在,听到孟良人这一句话,挂了电话。 孟良人把手机扔回给陈元嘉,转身去按电梯,按了几下不来,干脆跑楼梯下去了。 陈元嘉看傻了。 怎么会这样?这人那晚都醉成那样了,还能记得孟均的名字?难道……他茅塞顿开,是老相识? 孟良人气喘吁吁地跑出写字楼时,少年就站在台阶下,背着单肩背包,一手抱着懒洋洋的大猫,抬起头来看他。 陈元嘉趴在门缝上,偷听小会议室里的对话。 “为什么自己跑回来?” “在美国待烦了。”孟均坐在椅子上,抚着一旁趴着的猫的背,用冷冰冰的语调回答。 孟良人看他这个样子,没由来的有些失望。 看吧,上辈子到现在,该不变的还是不变。 他看见陈元嘉就觉得哪不对,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在哪见过这张脸——孟哲给他看的笔记本电脑上。 这个人在,那么孟均一定也在。 再联系到陈元嘉见到自己时的反应,更多了一分笃定,所以才在他出去接电话时跟了过去,才有了现在这幅情景。 看着孟均冷漠的神情,孟良人还是有一点不死心,那个跟他睡一个被窝,每天起床喊“小叔叔”的软糯糯的小孩,怎么会就这么变成他曾经所熟知的样子。 “我们快五年没见了吧。” “五年。”孟均抬头看向他,“是五年了,四叔。可你之前真的没见过我?” 门外陈元嘉险些载一个跟头。四叔?这是孟均的叔叔?那么大阵仗,他还以为是初恋呢。 孟良人看着他的脸,愣住了,脑海里闪过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他喝醉了,然后…… 孟良人额角一跳,咬牙道:“陈元嘉!” 大概做长辈的都是这种心态,自家小孩犯了错,一定不是本人的错,是外面的登徒子&小流氓勾引的。 “你就算要在外面生活,也不要……”他措辞了一下,“……不要和这种有企图的人在一起。” 孟均看着他,说:“他虽然有那种心思,却动不了什么手脚。” “怎么动不了,你们天天在一块,早晚有一天……”孟良人努力地想劝说他。孟均的态度让他习惯又不习惯,习惯是因为上辈子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井水不犯河水,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习惯的是,现在他想表达他的关心,对方却将他拒之门外。 孟均说:“我不想回家去。” 孟良人正愁怎么说动他,听见这话,略一思索便道:“不想回家去,那搬来跟我住,行不行?” 第44章 八个 孟均抬起眼看他,说:“我也不想跟你住。” 孟良人捏了捏衣兜里的手机,心想还是打个电话给大哥吧。他看着孟均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四叔。” 他无话可说,道了声“好”,转身往门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忽然听见身后大猫尖锐地叫了一声。 回过头,只看见加菲跳下座椅,使劲抖了抖毛。孟均右手手背上一道猫抓的血痕,死死地盯着他。 孟良人愣了一下,连忙过去拉过他的手看伤,见他手上捏着两三根猫毛,道:“你揪它干什么?” 孟均反抓住他,眼眶居然微微发红:“你又要走?你又要走!” 孟良人和他对望,哑口无言,一会儿才道:“伤口流血了,先去医院看看。” 随即俯身把加菲抱起来,一手拉着孟均出去,门一打开,跟偷听的陈元嘉碰了个正着,后者讪讪道:“孟总,不,孟叔叔……” 孟良人面无表情道:“不敢当,我大不了你多少,还是平辈相称吧。” 陈元嘉尴尬得无以复加,拐带小孩最怕的是什么,是见到他家长啊! “你们这是要去哪?” 孟良人道:“孟均的手被抓伤了,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抓伤了?”陈元嘉正要去看孟均的手,孟良人已拉着人去按电梯了。 到了医院挂号一看,医生训斥道:“年轻人,心情不好拿猫撒什么气,猫就不是条生命了?” 孟均低着头,加菲趴在他膝上,任由他抚摸刚刚被揪下毛的地方,像是纵容小孩犯错的大人。 孟良人问:“要打针吗?” 医生道:“养猫的人被猫抓伤是常事,一般用碘酒双氧水消消毒就行了,要是实在担心,打一针也行。” 孟良人想了想,还是说:“那就烦您开个单子,打一针保险。” 医生开了单子,孟良人照上面指示带着孟均去排队。 等轮到他们俩,两人进了房间里,打针的是个护士,年纪不大,替孟均擦了碘酒注射完毕,仔细打量了孟良人两眼,说:“我看你好眼熟啊,你是不是哪个明星啊?” 孟良人还来不及辩解,护士就叫起来:“你是孟良人对不对?” 他只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请别说出去。” 护士连连点头,又看了看孟均,心里惊叹了一声,说:“这是你弟弟吗?” 孟良人说:“不,这是我的侄子。” 护士又“噢”了一声,也不在意孟均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笑道:“你们叔侄俩真般配。” 般配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孟良人也没有多问,打完针,拉着孟均出了医院,本想单子拿给孟均让他按时过来打剩下的,想了想,还是自己收着,对孟均说:“你现在住哪?我送你过去。” 孟均说了个地址,孟良人便开了车载两人过去。 站在公寓楼下,孟良人对他道:“你这两天先收拾行李,等我找到房子就一起搬过去。” 少年站着一动不动,看着他。 孟良人对上他的目光,像是明白了什么,上前半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忘记说了。欢迎回来,孟均。” 只是短短两秒的时间,却似乎很久过去,少年回抱住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孟良人回到别墅,先打给家里报备了一声,管家接的电话,闻言松了一口气,说:“等大少回来我就告诉他,需要派人来照顾吗?” “不必了。”孟良人道,“他既然一时半会不想回来,让家里的人过来,有抵触情绪反倒不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四少你忙着工作,有时间照顾小少爷吗?” “我……”孟良人思考着,这也是他头疼的地方,“我这一两个月都在宛溪,还应付得过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然后又打电话给潘陶,潘家做的房地产生意,让他在宛溪给他找套房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你要什么样的?” “两个人住,不用太大。”孟良人斟酌,“靠近学校的,来往方便,关键是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越远越好。” 宛溪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潘陶照他的要求一忖度:“有是有。但你是要买一套,想起来就住几天呢,还是定下来当家里住?” 中国人的观念,安居才能乐业。孟良人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处地方可安身立命,虽然一直住在老宅也无人置喙,但那毕竟是他父亲留给他大哥的,他也不是孟选,只要等找着人家嫁过去就可以。 既然已经成年又有了工作,是该有套自己的房子了。 他想到这里,也就说:“那就正经地找一套,你把资料都发给我,我好好选选。” 潘陶啧啧叹道:“难得啊。可是你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将来哪个女人看得上你?” 孟良人黑线:“我只是照顾他一段时间,又不是养儿子。” “那可说不定,你看看你,单身贵族的日子还没过上,又要操心带孩子了,注定是当爹的命啊~” “滚。”孟良人挂了电话。 说了半天话,他也口渴了,卧室里的茶壶没水,便下楼去倒。 方鸿渐正在客厅里会客,看得出神色有些不耐。见他下来,缓和道:“要出门去?” 孟良人摇摇头:“下来倒杯水。”他看向方鸿渐对面沙发坐着的中年男人,他认得这个人,方鸿渐的异母弟弟,虽然两人无论是形貌还是举止都没什么相似之处。 他打了个招呼,向桌上倒了杯茶解渴,又倒了一杯,回楼上去了。 男人看他合上门,回过头来对方鸿渐笑道:“这孩子都长成大人了。既然身世都已经定了,何不让他姓回方,跟着大哥你做事,将来也好继承家业。” 方鸿渐挑眉道:“继承人我已经定了方延,不会再有更改。还是说说你的事吧。方瑞私吞公款的事,父亲知道了没有?” 男人笑容一敛,道:“知道了。” “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如今当家的是大哥,一切看大哥的裁夺。” “所以你来求我来了。”方鸿渐看了他一眼道,“可我本来是打算照法院判的,让他把牢底坐穿的。你来给他求情,我心里很奇怪,你向来不怎么管这揽子事,他又不是你多亲的人,至于为了他来求我么?” 男人道:“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情分……”方鸿渐探究似的看着他,“你倒是念旧情。” “是。”男人没由来的紧张。他们的兄弟不少,除了方鸿渐一个正出,其余都是方宏生的情人所生。他那几个兄弟,都是有才智的,也都想争一争父亲的那个位子。 最后坐牢的坐牢,逐出去的逐出去,也只有他,资质平庸,最后反而能安享富贵。 这一切,既是方宏生从旁默许,也是方鸿渐的手段。 他说了“是”,方鸿渐居然就松口了。 “你都亲自来求我了,我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公司的亏空,让方延有多少还多少,还完了带上他一家子去外地,别再回宛溪来了。” 男人松了口气道:“谢谢大哥。” 潘陶虽然狗嘴吐不出象牙,但是办事是一等一的利索,很快就替孟良人找好了几处房子,都是已经装修好只等入住的。价钱不低,幸而工作室暑假发行的《宋令春传2》已经开始盈利了,市场还不错,他手头也宽裕不少。 孟良人除了为孟均考虑,其他的要求倒不高,毕竟他的工作决定了他只能把家当作个歇脚度假的地方。 搬过去那天,站在新家门前,他把钥匙交给孟均:“就是这儿,你开门吧。” 孟均接过那片钥匙,摩挲了一下,插|进钥匙孔里。 门一打开,两人站在玄关处,加菲立即被某样东西吸引了,从孟均怀里跳下来,挪着略显肥胖的身体过去,爪子搭上了客厅靠墙摆着的猫爬架。 然后就是艰难无比的攀爬过程,辛辛苦苦爬到第二层,发现了正卧在上面小憩的欧弟。 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眼,加菲老神在在地往前两步,肥嘟嘟的大肚子一沉,就压在了小猫崽身上。后者艰难地伸出脑袋来透气。 孟良人给孟均介绍每一个房间:“餐厅过去有个很大的玻璃花房,可以供它们活动,这是书房,这是你的房间。” 他推开卧室门,靠门的墙一排嵌入式衣柜,床大得可以在上面打滚,窗前是书桌和电脑,窗台上摆着小仙人球,月季,和一盆桔子树。 孟均立在门口,打量着这一切。 “虽然可能有你不喜欢的。”孟良人朝他一摊手,“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所有了。” 第45章 九个 这几天忙着搬家,着实花了孟良人不少心力体力,和孟均一起简单放置了行李,叫了外卖来草草吃过晚饭。 加菲和欧弟两个猫窝摆在客厅。欧弟仿佛很喜欢加菲的肚子,总是贴过去趴着,于是一大一小窝在一块打瞌睡了。 孟良人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回卧室,经过孟均的卧室,想了想,还是轻轻叩了扣门道:“孟均,早点睡,别熬太晚。” 门打开,少年鼻梁上架着眼镜,孟良人看到他身后书桌上笔记本电脑亮着,心里考虑要不要再搬两盆仙人球。 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袍,只腰上扎了根腰带,衣襟松垮垮的,露出锁骨以下,孟均看了一眼,别过眼道:“我知道了。” 孟良人还在寻思他是不是漏下了不少,这几天他可是恶补了不少诸如“青少年生长发育注意事项”之类的书,脑子一转,想到从前家里佣人逼着他喝牛奶。 对嘛,小孩子就是要喝牛奶。 孟良人对孟均道:“没其他事了,你先忙你的。” 然后主动替他把门关上,转身去厨房里翻箱倒柜找奶粉。 欧弟被他的动静吵醒,跑过来在厨房门口,看着孟良人在柜底翻出一罐奶粉,顿时大喜,转而又去找生产日期:“别过期了就不好了……” 大号的马克杯,他照罐子上的指示放了两勺,拿开水泡开,厨房里香味四溢。欧弟鼻子动了动,走过来拿两只爪子扒着他的拖鞋。 孟良人一边搅匀了,一边轻轻用脚尖拨开它:“走开,你不能喝牛奶。” 欧弟小声叫着,绕着他脚边转了一圈,见他果然“铁石心肠”,只好蹲坐在一旁,舔了舔嘴巴,仰着头眼巴巴看着。 “泡太多了。” 孟良人叹了口气,拿来个碗,倒了一些进去,放在置物台上,然后端起马克杯兴冲冲去敲侄子的门了。 猫崽子走到台子下面,使劲往上跳了一下,够不着。 孟均再打开门,就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说:“我不喝牛奶。” 孟良人往前一送,笑眯眯道:“这个对你好,来,喝了。” 孟均和他对视,从他眼里看到了闪动着的莫名兴奋的光芒:“……” 孟良人见他不肯听话,又使出方姨对他使过的那招,一只手伸出来比了比他和孟均之间的身高差距:“你不好好喝牛奶,现在长不好,以后一辈子都比我矮哟。” “……”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对每个发育期的少年都奏效。 孟均接过马克杯,闻到那股散发出来的气味,皱了皱眉,一仰脖。 孟良人眼看着他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只觉得十分满足,大概是家长的威严得到了实行。 孟均喝完,眉头还蹙着,杯子递还给孟良人说:“没了。” 孟良人接过来瞧了瞧杯底,又瞧了瞧他。这小孩皱眉的样子,可比刚见面时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多了。 他不由笑了,顺手伸指替他抹了抹嘴角的牛奶渍。 从前和幼年孟均相处惯了,也没觉得这个动作哪不对。孟均却身体隐隐一僵,心多跳了一下。 孟良人犹自不觉,道:“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晚安。”说着又替他拉上门。 厨房里还得收拾,他回身去厨房,一踏进去,台子上分赃的两个家伙就看过来了。 孟良人:“……” 加菲看了他一眼,丛台子上跳下来——也亏得它那么胖的身体还能窜下来——没事猫似的擦着孟良人的脚回到窝里,找了个适宜睡觉的姿势,爪子一伸下巴一搭,睡了。 留下欧弟和孟良人相对,前者低头看了看,也打算学加菲往下跳,爪子一往前按,就踩进了一滩牛奶里。 孟良人嘴角一抽,过去把它拎起来,戳戳它的肚子:“有没有哪不舒服?” 猫崽无辜地回望他。 孟良人抓着它去卫生间洗了洗爪子,又带它回猫窝,守着它看了一会儿,按着手机上查到的检查了一番,好像确实没有哪异常,也就松了口气,关了灯回卧室去了。 阳台外月光洒进来,欧弟跳下自己的窝,爬上加菲的窝,挨挨蹭蹭地过去,见大猫没什么反应,便拱到它肚皮边上,跟着睡了。 跟据《好家长好孩子》里所说的,一个好家长,必须每天早起准备好营养早餐,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 孟良人虽然不会做什么爱心早餐,不过煮个粥和鸡蛋……他还是能行的,实在不能出去买也行。 因为工作容易变动,孟良人的作息一向不怎么规律,他睡前定了个闹钟,可惜还是失算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半梦半醒间看了眼手表,吓得立即坐起来了。 从卧室出来,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安慰自己小孩子爱起晚肯定还有时间,一抬头就看到餐桌上的小蛋糕和牛奶。 孟良人站在餐桌面前,看着没有裱花朴素但看着十分可口的巧克力蛋糕,有点受挫。 孟均从厨房出来,没有穿围裙,那个倭瓜图案的围裙太…… “刚做好的,你吃不吃?” 孟良人讶异,指着蛋糕道:“这是你做的?” “嗯。” 孟良人更受挫了。又道:“食材从哪来的?” 孟均坐下,拉过来自己那份:“我在附近的超市买的。”见孟良人只是惊讶,迟迟没有动作,抿了抿唇道:“你不吃蛋糕?” 孟良人反应过来,也在桌边坐下道:“怎么会不吃。只是……没想到,你现在这么能干了。” 孟均说:“三叔教我的,他爱吃这个。” 孟栩喜好甜食,还曾经因为吃哈根达斯差点伤了胃。孟良人尝了一口蛋糕,味道香甜,不由道:“花了不少力气学吧?你还是……”话说出口才顿住,差点扯上上辈子了。 上一世孟均就是很喜欢孟栩的,他长大点之后,就很少跟人笑了,但是孟栩在的地方,他就眉目柔和下来。孟栩脑子转得慢,刚接触的人没觉得什么,但多说几句,语速逻辑走得快了,他就会跟不上。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所以在人前寡言少语。可孟均总是用最大的耐心听他慢慢道来。光这一点,大概就能表达一个少年的喜欢了。 孟良人正自回想,孟均已经察觉道:“还是什么?” “啊,没什么。”他忙改口道,“我在想你上学的事,你还是……初中吧?” 孟均道:“我去年就初中毕业了。” 孟良人咳了一声道:“下午你跟我去宛溪一中,就在这周围,回国了也好几个月了,该过回初……高中的生活了。” 孟均像是不怎么情愿,但还是说:“你想我去的话,我就去。” 什么叫他想去就去?难道就是书上说的厌学?小孩厌学怎么办…… 孟良人趁他吃完去洗盘子的空当,搜了一下这个问题。下面有人回答: “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 “……” 孟均顺利地进入了宛溪一中高一的一个班,很快开始早晚规律的生活,完全不用孟良人操心。倒是让某位新晋家长很惆怅,毕竟除了盯着小孩喝牛奶,他找不到自己任何其他实用价值。 孟哲知道孟均在孟良人这里,却没说什么。倒是孟选打电话来道:“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要结婚了,他这个宝贝侄子,怎么的也要回来做我的伴郎吧?” 除此之外,陈元嘉上过一次门,但是孟良人对他的印象丝毫没有改善,反而因为他时不时往孟均身上瞟,愈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 十一月将近,孟良人得准备去剧组了。跟y约定好了见面时间,对孟均说:“我得出去工作一阵,你一个人在家,能自己生活吧?” “能。”少年站在门口,看着他放下心来打开行李箱,又道:“但是不能太久。” 孟良人顿时觉得自己的价值在这时候凸显出来了,果然还是小孩子,离不开大人啊。 “你放心,我有空就回来,不会超过一个……”他想了想,还是缩短了时限,“半个月不回来的。” 欧弟在箱子里踩来踩去,孟良人把它拎到一边:“找肥猫玩去。”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以为是y打过来啰嗦的,头也不抬道:“孟均,替我接一下。” 孟均闻言走过去,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 接通后放到耳边,就听见女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哈喽小宝贝儿~” 孟均身体一顿,看了眼毫无所知的孟良人,低低道:“嗯?” 那头还以为接电话的是正主,叫道:“嗯什么嗯,都是‘睡过’的人了,才多久就忘了人家……喂?挂了?” 孟均冷着脸把手机放回去,孟良人这边问道:“谁打来的?” “没什么,骚扰电话。” 第46章 十个 y是下午的航班,一下飞机就赶来了公寓。 孟良人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晃眼的粉红色,伴随着痱子粉的香味:“哈尼~” y上来就把他抱了个满怀——别看他长得纤瘦白净,事实上比孟良人还高了五公分:“一个多月没见想我没有?来,香一个。” “……” 孟良人抬手拦住他嘟过来的嘴巴:“你不是还没吃午饭吗?怎么一下飞机就赶过来。” “有个大好的消息,我等不及吃完饭告诉你了。”y松开他,进门换鞋。 他身上还带着寒气,孟良人便去倒了杯热水给他握着:“什么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孟良人还没出口y立即道:“先说坏的!” “……” “坏消息是,你又得跟黄尧一个剧组了。” “黄尧?”孟良人一边在y对面的小沙发坐下,一边在脑中搜索这两个月听到的黄尧的动静,一时间除了章青提起那次,其他的都记不清了。 y看着他,摇头叹气道:“你就不能对这方面的事上点心?” 孟良人笑道:“好消息呢?” 提起这个y嘴角一翘道:“刚才我一下飞机,老师的电话就来了。”欧弟见到熟人,从猫窝跳下来走到y脚边,被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哼着小曲,替它捋了捋背上的毛。 “昨天《将医》剧组联系他说,片子男一号的试镜被取消了,导演指定要你。” 孟良人一怔。娱乐圈里他算个二线的小演员,电视剧演过几部,电影只接过一些酱油角色,既没有多漂亮的票房成绩,也没有人脉,被人指名道姓地点要去做男一号,倒是前所未有。 况且《将医》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啊。 y可不管他感受如何,猫咪扔在一边,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道:“好啊你,什么时候搭上邵大小姐这条线的?居然不告诉我。” “邵灵?” 孟良人这才想起来,前一阵新闻上,邵长风的女儿回国后导演的第一部作品,正是《将医》,经公司牵线,黄尧担任了里面的男三号。 y想到什么,肩膀撞了撞他,道:“对了,邵小姐让我问你,你留给她的手机号码是不是错的?她打过去,似乎不是你本人。” 孟良人道:“怎么会是错的?……大概是没留心记岔了。” y拿来他手机,拨好号码递给他道:“记没记岔你现在打一个过去,省得人家误会,差点坏了好事。” 孟良人看了眼他挤眉弄眼的表情,有些无奈,接过来听着那边人接通了:“孟良人。” “邵小姐。” 这边邵灵展眉笑了,嘴上却不饶人道:“你好大的架势啊,我打电话给你,你居然挂我电话。” “我不知道你打来过,想必是家人接的,以为是打错的电话,所以挂了。” 邵灵想到自己那天喝得醉醺醺打过去,说话想必不会太得体,也有些赧然,道:“好吧,暂且原谅你。我让人联系高扬,找你做男一号,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孟良人微微笑道:“谢你抬爱,看来那天那杯酒,喝得也不算亏。” 那天是她算计的孟良人,邵灵倒有些不好意思,谁叫她不仅爱喝酒,喝醉了还爱闹腾呢。 “那就说定了。你可别以为就是那杯酒的功劳,我也是有考虑的。” 邵灵说出这句话,心里也有些得意,她翻过孟良人这几年演过的角色,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设定都千篇一律,更不可能有什么深度,但能看出他在渐渐地成熟起来。 而现在这匹千里马,很快就要被她这个伯乐带到观众面前了。 演员演戏的风格也是各个不同的,有些如雷霆之势,艳惊四方,有些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孟良人正是后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不言不语,却藏着很多事似的,看你的眼神像是会说话…… 动了情愫的女人,总是容易犯少女病。 “邵小姐?” “啊?”邵灵恍然醒来,不由红了脸,暗自庆幸是在打电话。“那……没别的事了,具体情况我让助理通知你们,挂了。” “好。” 孟良人点了挂断,看向逼着他开免提暗搓搓旁听的y:“就这些。” “什么就这些。”y翘着二郎腿,“你听我的,据我多年分析,这个邵小姐一定是看上你了。等着被潜规则吧。” “……” y本打算简单吃个饭,就和孟良人一起去剧组,但孟良人却让他在公寓住一晚:“我晚上要去见个人,你来了正好,替我喂猫,顺便我侄子回家来替他开门。” y抱怨着辛苦跑来就是给他当劳力使的,看到加菲时还上去戳了戳:“这猫有点太肥了吧。” 大猫趴在猫爬架第二层上岿然不动,任他品评毛色身材。 孟良人一走y抱着一篮子洗好的水果,在客厅里看着小电影,好不惬意。直到门铃声响起。 这应该就是那个小侄子了,他悠哉游哉站起来,走去玄关开门。 他有想过孟良人的宝贝侄子,是他看到的人行道上的那些穿宽大校服勾肩搭背的男孩子们,或许跟孟良人有两分相像。 门打开后看到“小朋友”那一瞬,他半片苹果卡在嗓子里,猛地咳嗽了起来。 这这这这是养侄子吗?这是金屋藏娇吧! 孟良人开车来到叶晖住的小区。叶晖毕业后就接管了叶家在宛溪这一块的医药器材生意,住处也一直没变。 按了门铃,叶晖来给他开的门。孟良人留神他的气色,比从前却是好多了。 两人坐下,孟良人便问:“那家珠宝店,你让人查的有结果了吗?” 叶晖靠在沙发上道:“*不离十了。” 孟良人有些诧异,毕竟杨宁是方鸿渐手下的人,能耐不小,又有方家的背景,他查了大半年毫无头绪的事,叶晖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叶晖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的什么,想到自己亲手查出来的结果,也不由冷笑:“这事,你让除我和我父母之外的人去查,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这个珠宝店,是我祖父当年着人办起来的。” 孟良人不由一惊,他只是推测这个店与叶家有牵连,却不想本就属于叶家人:“可是叶老先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是啊。”叶晖垂下眼,“叶家已经有一整条珠宝产业链,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脱离开来再开一家?” “他开这家店,是为了我的继祖母,就是现在的老夫人。” 叶晖父亲的生母是叶老先生第一任妻子,两人虽然门当户对,性格却不怎么合,这位女士身体也不好,生下叶晖的父亲没两年就故去了。 她死后一年,叶老先生娶进了如今的叶老夫人,对她爱护至极,连同她生下的孩子也爱如珍宝,倒是叶老夫人对这个丈夫反而淡淡的。 “我那时候虽然很小,但也记得一家人吃饭时,祖父怎样替她夹菜,跟她说话的,他甚至记不清我爸爸的年纪。”叶晖淡声道,“我也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喜欢一个男人,那为什么要嫁给他?” 叶老夫人年轻时做过珠宝设计,叶老先生为了哄她开心,便拨款开了一家珠宝店,只要叶家的后台在,这家珠宝店哪怕卖不出一件首饰,也能一直经营下去。 叶晖说完这些,缓缓吐了口气,看向孟良人道:“除了查出它的来历外,我还发现,当初我爸接管叶氏,从公司辞退的不少我继祖母的心腹,都在这家店工作过。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句话问出来,其实两人都已心如明镜。 这边孟良人在解惑,那边孟家却出了件不小的事。 孟哲站在病房门口,医生拿着病历对他说:“她没什么事,手臂上是外伤,拿药敷一敷就好,就是受了惊吓,这个得你们家人好好安慰她。” 孟哲颔首,顿了顿,又道:“另外一位怎么样了?” 医生说:“您说那位姓许的小姐吧?她比较严重,手臂上划了一刀,摔倒的时候,地上的玻璃碎片把脸划了,唉,这年头难得见这么勇敢的女孩子了,要不是她拦住歹徒,孟小姐可就不止受惊吓这么简单了。” 医生走后,孟哲走进病房,看着床上睡着的面色苍白的孟选,弯下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孟选惊醒过来,见到孟哲,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大哥……” 孟哲道:“大哥在这。” 孟选伸出打了吊针的手,孟哲轻轻握住,坐下来道:“待会警察过来,你愿意说话吗?” 孟选嘴唇颤抖了一下,道:“天太黑了,我什么都没看清。” 孟哲冷声道:“那种地方连摄像头都没有,他就要你在那里等他?” 第47章 十一 孟选的眼神黯淡下来。一个女人,在自己最孤弱无依时,得不到那个她将要托付一生的人挺身而出,即使有再多理由,她也忍不住失望和心寒。 孟哲见她情绪稍稍稳定,便道:“警察来之前,你先跟我说说前因后果吧。” 孟选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今天去他家里,见他父母,吃了晚饭我们告辞出来,走到半道还没到大街上,他接了个电话,说阿姨有东西忘了给我们,让他回去拿,就折回去了。许姐姐她……跟我们一起。他走后十分钟左右,就有人,有人……” 她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不住地颤抖。孟哲握着她的手放进被褥里,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我知道了。你再睡一会儿。” 孟选抓住他的手,哽咽道:“大哥,我……” 孟哲顿了顿,声音低缓道:“我去看看许小姐,叫芳姨进来陪你。” 孟选这才放开,点了点头。 孟哲起身离开病房,去了许仪君处。 许仪君伤得不轻,尤其是脸上那道划伤,医生说口子太深,再怎么治疗,除非动手术,否则留疤是必然的了。 医生说话她不肯避开,此刻靠在床头,见孟哲进来,别过脸去道:“孟先生。” 孟哲道:“不必躲着我,你是为了救我妹妹的受的伤,这伤得不难看。” 许仪君回头,见孟哲站在床边凝视着她,不由掉下眼泪来:“孟先生嘴上这么说,谁会喜欢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呢?” 孟哲递了一张纸巾过去,道:“心善则貌美,会有人喜欢的。” 许仪君心下一动,抬眼暗暗观察孟哲的神色,见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自己,脸颊便微微发热,低声道:“但愿像你说的这样。” 孟哲收回手道:“你和阿选都吓着了。好好休息,我处理了外面的事,再来看你。” 许仪君低头轻声道:“嗯。” 孟哲走后,她连忙从床头翻出一面镜子对着,拿手指碰了碰脸上贴着纱布的地方,狠狠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孟哲又来了一次,和许仪君说了几句话,叶婵跟着叶老夫人来了。 叶婵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小腹凸出来,不算太夸张,身材倒是有些发胖。看见靠床坐着的许仪君,表情里已有不屑,碍于叶老夫人在前,没有出言讽刺。 随即看到一旁起身的孟哲,她咬唇却不避讳,直直地盯着人看,还是叶老夫人私下里一拍她的手,才死了心似的收回目光。 叶老夫人让人扶着坐下来,搭上许仪君的手,道:“好孩子,觉得怎么样?” 许仪君笑了笑,道:“我很好,姑妈别担心。” 叶老夫人叹道:“你啊就是实心眼,歹徒拿着刀,你拉着孟选跑就是了,怎么还硬是就挡上去了呢?你看看你的脸……” 许仪君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眼孟哲,低头道:“当时都吓傻了,哪想得了那么多。” 叶老夫人又仔细地问了她几句,随即道:“叶婵,陪你妹妹说说话。”转向孟哲道:“孟哲,我们外边去,我有话跟你说。” 孟哲随老夫人走到走廊当头,这里没什么人来往。 叶老夫人先问:“孟选怎么样了?” 孟哲道:“老夫人关心,没受什么伤,精神也好多了。” 她便点头道:“那就好。”叹了口气,对上孟哲道:“孟哲啊,我知道你一直不大乐意我撮合你和仪君,但是我当初和你祖母那么好,她一直很希望我们俩个做个亲家,你父亲那一辈,这个愿望没成,现在到你,你这些年来,一直也没有个定下来的人,我才又动了这个心思。所以你也别恼,叶婵不争气,可是仪君这个孩子,她是一心扑在你身上的。” “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 叶老夫人道:“你明白?那么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对仪君,到底是怎么样?” 她的眼光落在这个高大挺拔的晚辈身上,看着他以对待长者的谦恭的姿态,稍稍考虑了一下,道:“我会娶她。” 叶老夫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露出微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也替她高兴。” 离开医院大门,叶家母女坐进车里,叶婵看了眼住院部的大楼,冷笑了一声。 叶老夫人正闭目数着檀木佛珠,闻声看了她一眼道:“也是当妈的人了,戾气还这么重,你受得了,我的外孙可受不了。” 叶婵忍不住道:“妈,你不会真信了她那什么舍己为人了吧?” “孟家人信,我们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叶老夫人见她还是这么的憋不住话,心里本来舒畅,也有了两分气,“你好好的稳住你那丈夫才是正事,我听说他还在跟一个什么女明星纠缠不清,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 这事戳中叶婵痛处,偏偏潘如松捂得紧,让她抓不住把柄,连到底是谁都查不清。 叶老夫人见她不说话,也就不再多训斥。反而因为动了气,止不住咳了两声,复又闭上眼,捻动了佛珠。 宛溪一中。放学铃一响,不一会儿,大门口就熙熙攘攘,都是有说有笑的学生。 孟均在校门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一个女学生在后面看了他半天,走上前来道:“孟均。” 他回过头。 女生学瞧了瞧他,不好意思笑道:“昨天下午我们小组学习讨论,你怎么早早的走了啊?老师可是布置了任务的,不完成期末是会扣分的。” 孟均说:“我要回家喂猫。” 女学生一愣,笑道:“这个……不算理由吧?” 她长得很漂亮,和孟均在一起搭话,周围等车的人都看过来,还有不少女孩子心里偷偷羡慕,毕竟她们都是听说每天下午定时有个帅哥会在这里等571路,跑过来偷看的。 远处公交车慢慢驶过来,不过先停在孟均面前的却是一辆保姆车,车门打开,两个星期没见的人鼻梁上架着幅墨镜,朝他抱怨道:“你那电话是摆设吗?没一次打通的。” 孟均怔了怔,孟良人笑道:“这两天没戏,抽空来看你,上车吧。” 孟均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孟良人把目光投到原地站着的女学生身上,笑道:“这是你班上的同学?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女学生反应过来,大方道:“您好。” 孟良人笑说:“你好,我是孟均的叔叔。” 女学生诧异道:“啊,我还以为你是他哥哥。” 孟良人笑了一声,戳了戳孟均:“你同学姓什么啊?” 孟均道:“不知道。” 另外两个人都是一愣,女学生想到自己还自以为和孟均关系不一般,此刻尴尬得脸通红,孟良人哭笑不得道:“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同学,你不知道人家姓什么?” 孟均说:“没说过话,不记得了。” “你……”孟良人还要替那女孩子说两句,后者已经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丢下句“孟均说得没错”跑了。 y坐在驾驶座,此时手搭着座椅靠垫啧啧道:“均均啊,你伤了人家女孩子的心啦。” 孟良人反手一本杂志抽到他脸上:“均均是你叫的吗?” y捂着抽出来的印子,咬牙切齿道:“老子要罢工,你跟你侄子过去吧!” 孟均闻言不由笑了,他这一笑,把y看得一呆:“良人啊,你家孟均要是当演员,别的都不用干,只用笑一笑就行了。” 他这说法有些大惊小怪,比如孟良人就毫无感觉,大概是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看得太多了,孟均什么样子,他都看习惯了。 三人一行先去公寓里,给猫大爷和猫小爷添上饭,孟良人道:“静谷区有家中式餐厅,听说不错,我们去尝个鲜怎么样?” 另外两人当然没有异议。于是驾车去餐厅吃晚饭,饭毕,孟良人让y先送孟均回去:“我还约了个人。” 孟均问:“你晚上回来吗?” 孟良人本要说“不回来”,但看到孟均黑亮的眼眸,忽然心里动了一下。 这双眼睛,还真是很好看哪。 便改口道:“回来。只是有点晚,你不用等我了。” “好。” 看着两人走出餐厅,衣兜里手机震动,孟良人拿出来看了看,接通放到耳边道:“大哥?” 那边说了什么,孟良人皱起了眉。 “我明白了,只是……”他望了望玻璃窗外,在大门不远处上车的少年,“告不告诉孟均?” “新闻上报,他迟早会知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和丛容联系一下,让他回来,我想指派他去公司里工作。” 挂了电话,孟良人坐回座位上,看着窗外灯火阑珊。 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离上辈子二十四岁的死期,只差短短一年多。 呆坐了许久,直到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他才转过头去。 第48章 十二 这家餐厅有个特色,在桌与桌之间都摆了枝叶茂密的盆栽,足有一人多高,借此为顾客制造了私密的空间,坐下来,只听到周围模糊的说话声,却看不清彼此的情景。 孟良人不会刻意去找这么个地方,这里是潘家旗下的产业。 潘陶一身风尘仆仆,在他对面坐下,服务员之前就收拾好了桌上的残羹剩饭,此刻过来递上菜单。 潘陶接过来翻了两翻,念了几个菜名,服务员记上单子离开了。 两个人这才相视一笑。孟良人道:“这次不用出去了?” 左右无其他人,潘陶伸了个懒腰道:“大概是不用了。” 孟良人道:“既然要落脚,怎么不回临川你家那边去?” “别说了。”潘陶摆摆手,一脸晦气,“前阵子有个慈善晚宴,主办方硬给我塞了个模特,本来就是逢场作戏,谁知道闹到我家去,说她怀孕了,把老头子气了个半死。” 潘陶这拈花惹草的性格也不知随谁,从小为了这个挨了潘父多少骂,现在长大成人,反而变本加厉。不过总归是私人生活,别人也说不了他什么。 有人过来上菜。潘陶嗐声道:“总之正闹腾着呢,我还是先避一避,让大哥先回去稳住老头子。” 孟良人问:“要是真是你的怎么办?” “才两个月,还早着呢。况且我又不是那急色的人,我记得跟她那晚我是有……”潘陶朝他眨眨眼,“怎么会怀上呢?” 孟良人说:“你说没有就没有?等孩子生下来,亲子鉴定匹配上,你跟谁哭去?” “……要是真跟我匹配上……”潘陶一咬牙,“那我也认了。老头子不也是这么大跟我妈生的我哥嘛。” 孟良人顿了一顿,说:“你平时那些聪明都用到哪去了?你认了,那这小孩子怎么办?你让他用什么身份住在潘家,你要是认他,就得在他出世之前,娶了那女人。你会娶她吗?” 经他这么一提,潘陶也醒悟过来。让他娶一个只睡过一次,连面貌都记不清的女人,他肯定不答应,可是如果那真是他的血脉,他又怎么能让他背着私生子这个名号落地? 孟良人见他明白过来,也就没有再多说。 他能想得比潘陶长远,不过是因为那时候别人骂他的话里,也有“私生子”这个词。 林语心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医生,在外面的人眼里,怎么能作为孟家的主母,和孟廷站在一起? 如果她能长长久久地在那,向众人证明也就罢了,可她一生下孟良人就病逝了,留下一个懵然无知的婴儿,没有人教他,要自尊自爱,不能为外人的闲言碎语动摇。 孟廷身为家主,事务缠身。孟哲那时候也还只是个少年,再沉稳也想不到这么仔细长远。于是这个小婴儿渐渐长大,也渐渐迷失了方向,脱离了大哥的庇护,一个踉跄,就摔得头破血流。 孟良人想到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孟均,他抓着自己的手问“我是爸爸的小孩吗?” 那样的茫然惧怕,与多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 潘陶思前想后,决心好好查查那个模特,只是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动作,心里有事,也就无心吃饭聊天,拉着孟良人酒一杯接着一杯。 喝完,两个人搭着肩膀出来,孟良人酒力不如潘陶,被他拦了辆出租扶着坐进去道:“你住哪儿?” 孟良人报了个地址,潘陶坐在他身边,对司机道:“先去这里。” 车到小区门口,保安出来一看,道:“这是孟先生吧,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潘陶笑道:“一不留神喝高了,我不认得他住哪栋,烦您带个路,别走错了。” “好。” 孟均在卧室里听到门铃声,摘下耳麦,起身去客厅玄关处开门。 门打开,潘陶扶着孟良人站在外边,见到孟均便是一愣:“你是……孟均?” 孟均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孟良人身上,伸手把他扶过来,闻到这人身上浓浓酒气,皱了皱眉道:“我是。” 孟良人转过头,定定看了他半天,问:“孟均?” 孟均说:“小叔叔。” “到家了。”孟良人咕哝了一句,松开他的手,微微打着晃往里走。进去两步,想起要换鞋,便站定了在鞋架上找棉拖鞋。 孟均转回头来看潘陶,后者忙道:“照顾照顾你叔叔,他喝得有点多。” “我知道,你要进来吗?” “呃,我就……不了。” “那走好,再见。” 门砰的关上,潘大少站在楼道里,莫名打了个喷嚏。 这边孟均转过身,见孟良人认认真真寻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那双,于是左脚套右脚,右脚套左脚…… 孟均轻轻叹了口气,拉着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自己蹲下身,抓着他的脚踝替他换回来。 只是一会儿的事,孟良人却靠在沙发角落的软枕上,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 孟均起身,弯腰拍了拍他的脸道:“小叔叔,不要睡觉。” 孟良人当然不听他的。孟均便去洗手间用冷水浸了毛巾,拿过来贴上他的脸。 都快十二月了,孟良人被这冰冷刺激得一下睁开眼,有些不悦。 孟均凝视着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纤长又细密,忍不住用手掌覆上他的眼睛。 孟良人眨了眨眼,软羽尖似的眼睫便轻轻拂过孟均的掌心,那一点若有若无的触觉,让孟均感觉到心里哪个地方,被轻轻勾动了一下。 “喵~” 欧弟的叫声从沙发边缘传来,它也长大一些了,颇为娴熟地跳上沙发,踩着柔软的垫子跳上孟良人的肚子,拿爪子按了按。 孟良人倒是听见它那声叫唤,昏昏沉沉坐起来,靠着沙发靠背,朝面前的人影细看了看:“孟均?” 孟均没应他,站起来去厨房找蜂蜜,蜂蜜水是可以解酒的。 等泡好了端回客厅时,就看见孟良人拎着欧弟,轻轻地揪它的胡须,猫崽子挣扎了两下,他反而哈哈笑起来。 孟均走过去,孟良人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玻璃杯:“这是什么?” “蜂蜜,解酒的,不喝你会头痛。” 孟良人便握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随即撒手道:“甜。” 孟均说:“这些都要喝了。” 孟良人连连摇头,看着他道:“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他却又迟疑了,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爸爸他要结婚了。” 孟均手一顿,道:“是吗?是和那个叶阿姨?” 孟良人想了想,许仪君和叶婵一样,都是叶老夫人的人,便道:“差不多吧。” 孟均低声道:“他喜欢她吗?”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呃,某种需要……”孟良人有点口齿不清。 “他为了某种需要,娶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我也是。”孟均看着他,缓缓道,“我是他为了某种需要,跟一个无名无姓的女人生下来的,对不对?” 孟良人听了心里一惊,忙去抓他的手道:“你不是,你不是。” 孟均说:“我将来也会跟他一样……” “你不会。”孟良人竭力想要反驳他,却口干舌燥,说不出话,只得一直重复“你不会”。 孟均注视着他,用一种引诱似的口气说:“那我会怎样?” “你会……”孟良人一时也想不到孟均将来会如何,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规划说了出来:“你会买一所房子,找个看得顺眼的人,每天工作,回到家和她团聚,直到很老的时候。” 孟均说:“你也会这样吗?” “我……我会。”孟良人点点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那好。”孟均反手握住孟良人拉他的手,摩挲了一下,凑到唇边亲了亲。“你要等我,小叔叔。” 又一次宿醉,孟良人从自家宽大的床上醒过来,这次不是头疼,而是手臂发麻,胸口还闷得慌。 他睁开睡眼,适应了一会儿窗纱帘透进来的光线,低头一看,好家伙,这么大个人趴在他身上,难怪胸闷气短。 他动了动,发现自家侄子虽然个头矮他一点,但是却是实心的,沉得他推都推不动。 无奈之下,只好轻声喊:“孟均,孟均?”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眉眼轮廓被晨光一映,美人初醒,实在撩人心弦。 孟良人咳嗽一声,身为一个正直可亲的长辈,他是一定不会被迷惑的。 “你怎么跑来我这里,不回自己房间睡?” 孟均眨了一眨道:“你昨天喝醉了。” “……这个我知道。” “回来之后,我喂你喝蜂蜜水,你就一直抱着我不放。” “……” 第49章 十三 抱着就抱着吧,又不是没抱过。孟良人咳嗽一声,道:“该起来了吧?手臂给你枕麻了。” “嗯。”孟均看着他,慢慢地要坐起来,可是他一动,某样东西就在孟良人大腿上蹭了一下。 孟良人一时还没想到那上面去,过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你……” 孟均对上他惊讶的目光,眨了眨眼,脸红了。 他这个样子,孟良人也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小孩子嘛,血气方刚,早晨起来不小心硌到人,也是在所难免……个ball啊! 他试探着问:“你是第一次……这样?” “嗯。”孟均微微蹙着眉,一条腿还跪在孟良人双腿之间,双手撑在他腰边两侧,伏在他身上道:“小叔叔,好难受啊。” “……”两人挨得太近了,说话间吐出的气息打在孟良人下巴上,让他不自觉往后仰了仰道:“这个……是男人都要经历的,很正常,你不要怕。” 孟均低低应了一声,说:“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现在去给他百度教程还来得及吗? 孟良人思前想后,其实也只是那么短短几秒钟,他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个解决方案。 “你听我教你。你现在坐好。” 少年乖乖地坐起来,孟良人定了定神,也坐起身,一只手缓缓地搭上他的背,一只手伸到下面,替他疏解。 “要是不好意思,你就闭上眼睛。” 孟良人的手很是修长漂亮,这点继承自他常年拿手术刀的母亲。 自渎这种事,他虽然不常做,但也是有点经验的。 事毕,孟良人活动了下泛酸的手指,无奈道:“我的腰都要被你掐出淤青了。” 孟均头抵着他肩头,两颊晕红,眯起眼微微地喘气,闻言手从他腰上松开道:“对不起。” 孟良人看得不自在,往后挣开他按在自己后颈上的手,道:“好了,我去洗个手,你把衣服穿好,起床吃早饭。” 孟均抬起眼眸瞧了他一眼,眼角眉梢皆是慵懒暧昧,舔了舔嘴唇,忽然伸臂捞住他的腰道:“小叔叔,你会不会不舒服?” 亏得孟良人反应快,抬手捉住他伸过来的手道:“这个不用你操心,穿衣服起床。你今天没课?” “我早晨醒来,已经给老师打了电话请假了。”孟均的视线移到他耳垂,发现他虽然脸色不变,耳朵边至耳垂却泛着红,想必是刚才被他呵出来的热气熏的。 孟良人去洗手间洗了洗手,对着镜子想“醉酒误事”这四个字,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他下楼去附近的早餐店买早饭,已经上午十点了,折回去的时候,接了潘陶的电话。他已经在机场等着登机了,订的回临川的航班。 “怎么查我心里有数,就是老头子那儿……唉,算了,大不了挨一顿打。” 潘父管教儿子很严,不说挨骂挨揍不知多少回的潘陶,连他大哥潘和,快三十岁的人了,也外人眼睛底下被潘父一拐棍抽跪下过。 说到这个潘陶又忍不住:“你说,不就是喜欢男人么?我大哥,一般的女人配他不上,好不容易你情我愿地找了一个,虽然不是女的吧,虽然我也不大看得上吧,可老头子发那么大的火,当着外人动手,打残了怎么办?谁给他当牛做马?” 这件事孟良人也略有耳闻,只怕当初也是为了这件事,潘父才会把私生子带回家里来。 听潘陶抱怨了一番,广播提示安检,才挂了电话。 回到家里,欧弟正在客厅里玩儿毛线球,看见他,昨天拔胡子的阴影犹在,一溜烟躲到沙发角后面。 孟良人还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过去一只手把它抓出来道:“跑什么?吃早饭了。” 欧弟见他好像变回来了,便老实让他拎去猫窝旁边,跟加菲凑在一起吃倒在盘里的猫粮。 孟均洗漱好,穿着衬衫和牛仔裤从洗手间出来。孟良人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招呼他:“来吃早饭。” 他也只能靠选择性失忆躲开那点小尴尬了。 两个人对坐着吃早点,孟良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昨晚有说什么没有?” 孟均道:“你说我爸爸要结婚了。” “……对。”孟良人隐约有点印象,没想到自己真说了,“他们年前会订婚,到时候订婚仪式,我们要提早回去。” “嗯。” 孟均的语气和表情都平淡如水,孟良人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但又不能跟他把一切说破,只得含糊道:“只是走个过场,我们去露个面,你不想多呆,我们立即回来就是。” 孟均应道:“好。”又问:“她会住在我们家吗?” “这……暂时不会。” 孟均低头,筷子拨弄了一下餐盘里的水晶笼包,道:“我不想住在那里,跟一个女人。” 孟哲忽然宣布婚事,甚至都没有提前知会孟均一声,孟良人怕他不言不语,情绪都憋在心里。听他如此说,便道:“你要是不想,一直住在这里也行,不过我隔三差五才回得来一次,你一个人……” “回到家里,我也是一个人。” 孟良人对上孟均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其实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抱着小猫企盼地看着他的小孩子。 他心里叹息了一声。“那好。那我们就一直在这。” 吃完早饭,客厅沙发围着一张电暖桌,铺了和家具一个色系的绒桌布,孟良人拿了个靠垫靠着,向孟均道:“坐这,卧室地暖还不如这舒服。” 孟均便从卧室拿了笔记本出来,坐在孟良人左手边。 孟良人看的是邵灵给他的《将医》剧本,这片子计划在明年开春开拍。邵灵胆子大,又有邵长风亲自做监制替她压阵,这是第一次导演电影,就选了糅合历史题材的剧本,拍好了可谓一鸣惊人,拍不好,哪怕她是名导的女儿,也难免被人嘲笑自不量力。 孟良人大致翻了翻,窝在沙发里,暖气把整个人都熏得暖烘烘,也有昏沉沉的,索性放到一边,瞅了瞅孟均,忽然道:“怎么没见你写作业?” 孟均停下来回答他道:“写完了。” “到学校一个多月了,还适应吗?” “还好。” “还好?”他这一回答,孟良人立即想到昨天下午那个差点哭出来的小姑娘,“不是还好吧?人家女同学都气哭了。” 孟均道:“我本来就不知道她名字。” “那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呢?”孟良人笑道,“正好我回来,跟我说说你在学校都是怎么过的?” “上课自习。”孟均答道。 孟良人叹气道:“就这两样?”他看着孟均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上手捏了一把,手感果然甚好,“孟均,你是十五岁不是三十五岁,不要这么点大就跟你爸学。” 少年抬手握住他道:“我会很快长大的。” 孟良人不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想,自家侄子真的是跟别的小孩不一样,正常男孩的回答难道不应该是“我才不是点点大”? 年前差不大二十天左右,孟均的学校放假,孟良人也把正拍的电视剧的戏份完成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堆在年后。 回临川之前,他先去了方鸿渐那儿。 “你和你那个侄子住在一起,他还省心吗?”方鸿渐笑着去揉他头顶,被他躲过,道:“挺好的,他很懂事。” 方鸿渐想了想:“我记得当年还见过他一面,那时候小小的,没想到长大几岁,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漂亮用在一个男孩身上,可算不上褒义词。 方鸿渐能知道这些,想必是让人留心了孟均了,孟良人道:“你要是想见他,我带他过来给你看就是。” 方鸿渐笑了:“怎么,不高兴我让人去看你的宝贝了?” 孟良人对他这种掌控人的生活还要求对方心甘情愿的行为风格已经服气了,毕竟谁有钱权谁是老大。 方鸿渐又道:“这小孩倒也机灵,跟去的人差点就给他发现了。”顿了顿,想到孟均其他的一些事,恐怕还没告诉孟良人,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也就瞒下不说了。 孟良人和孟均回到孟家,家里一切照旧,仿佛并没有因为孟哲跟人订婚而有什么改变。 孟哲朝孟良人道:“回来了。”然后转向孟均:“你跟我来。” 他们父子俩去说话,这边孟良人放下行李,去看孟选,她好像一下卸去了从前那些活泼张扬,显露出里面那份沉静来。 孟良人说:“我以为我和孟均回来,会先参加你的婚礼。” “拿我的婚礼,换来大哥和未来嫂子的订婚仪式。”她朝他倦怠地一笑,“不算亏吧?” 第50章 十四 孟选说:“你老实跟我说,你和大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良人心里一讶,嘴上仍道:“姐,你在说什么?” 孟选咬了咬嘴唇,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和他过去相处的时候。我以为我们是两厢情愿,他对我也很好,很体贴,可是现在想起来,他体贴之外,未免有点太小心了,好像是按着我的喜好来讨好我,只不过他做得巧妙,我还以为我们是真的兴趣相投。” 说到这里,孟选的表情冷下来:“难道他真是为了我孟家的背景才娶我?如果是这样,算我看错了人。但我又觉得,他不至于此………” 孟良人见她患得患失左右为难,也就明白大哥为什么没对她挑明了。自打孟选出事,孟哲就已经暗地里把能查的都查了出来,孟选的那个男朋友,确实是工作能力出众,也算是年轻有为,可惜在人品上太欠缺。 他接近孟选那时候,身上背了一笔巨债,换了工作后存心遮掩,他的同事上司都不知道这事,追债的人都快上门了,他就摆出孟选来,说他一年内一定能入赘孟家。 至于后来他又为什么跟许仪君搭上线,还编排了一出好戏,这些具体不清楚,但也不用清楚了。 孟选打从医院回来就郁郁不乐,嘴上不说,心里只怕还有一丝期盼,希望那男人能主动来跟她道歉陈情,殊不知孟哲早让人把他抓住了,等时机一到送去警察局,该坐几年坐几年。 孟良人开始是惊讶孟选还不知道内情,现在想一想,大哥隐瞒也是对的,要是此刻让孟选知道实情,照她的性格,一定要找那人来说清楚,两个人见面就有可能不测。 还不如先瞒着,孟选虽然一时找不着人,但也不至于受刺激。 想到这里,他也就说:“他既然没来找你,就证明他不想挽回你。况且你们没结婚就闹出这样的事,你让大哥怎么放心把你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孟选手指一下一下揪着被角:“可是两个人之间,总该说清楚……”她瞄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要不,你带我去?” 孟良人望天花板:“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选气得一扯被子,翻身背对着他道:“那没什么说的了,你走吧。” “……” 孟良人看她一动不动,有些无奈,便起身替她合上门,离开了。 订婚宴就在一个星期后的夜晚,地点是临川有名的大酒店,是潘氏产业之一。孟哲的订婚仪式,当然不能寒酸,因而满厅宾客,都是亲友世交,大多都是临川的权贵。 代潘家来的是潘如松和叶婵夫妇,潘陶没来——他回去就被潘父收拾了一顿,禁足了。 叶婵挺着已然显怀的肚子,挽着潘如松的手进来了,不少人都看过来。 她当初为了什么跟孟哲解除婚约,舆论虽然没有挑明,但是在那些名媛贵小姐组成的圈子,人众皆知,她人缘又不好,家世比不上她的,她几乎不拿正眼看人家,所以几乎没人替她辩两句,都背后拿她当笑话说。 现在这位叶大小姐结了婚,怀了孕,还要描眉画目地来人家的订婚宴,也不知道是真心大,还是想抢新娘的风头。 不过新娘是叶老夫人的侄女,人家表姐妹之间,说不定不讲究这些呢。 即使没有叶婵,许仪君的风头也被抢定了,因为孟哲身旁左手边站着她,右手边则站着孟家刚回国的继承人。 孟均穿着款式简练的白衬衫,黑色马甲,愈是简单的搭配,愈显出他本人的俊美。和孟哲站在一起,父子俩神形俱似,更不用提相貌,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猜测,当初是怎样一个美人引得孟哲动心的。 但更多人在意的是他的身份,孟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哪怕许仪君嫁进门后能给他添几个弟妹,但身为长子,而且年长这么多,有谁能越得过他? 比起订婚仪式,把继承人正式带出来与众人见面,才是孟哲的目的。 孟良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孟均跟在孟哲身边去敬那些世交长辈们的酒,两个人虽然话不多,但对外自有一种父子间的默契,看来前一阵那次单独谈话还是有用的。 仪式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台上孟哲拿起盘里的绒盒,打开,切割得繁复的钻戒璀璨生光,他托着女人细腻如凝脂的手,将戒指套了上去。 台下响起宾客们的掌声,跟许仪君关系不错的几个女宾还惊呼了出来。 许仪君嘴角带笑,脸颊泛红,时不时瞧一眼孟哲,当真是温柔羞涩,欲语还休。 叶婵怔怔盯着这两人,手里一时不稳,酒杯倒在桌边,酒水顺势流下来滴到她裙子,当即惊叫了一声,站起来拿纸巾去擦。 众人都看过去,许仪君也看过去,眼里闪过不耐,但还是下台来,伸手要帮她整理:“表姐,没事吧?” 叶婵挥开她的手:“不用你多手多脚。”恨恨盯了她一眼,转头向潘如松道:“陪我去换身衣服。” 若说叶婵尴尬,潘如松只会更尴尬,自己的妻子在妹妹的订婚宴上盯着人家的未婚夫看,还趾高气扬旁若无人,越发衬得他这个丈夫像个小丑。 叶婵此刻也不想跟他独呆,服务生引这两人走到后面为宾客休息准备的房间,叶婵便甩开他道:“我累得很,不用你跟着了。” 潘如松收回手,面色不改道:“那你好好休息,注意孩子。” 服务生也是乖觉,道:“那我送叶女士去您的房间吧。” 叶婵瞥了他一眼,任他上来扶着自己去了。 被这服务生带到房间内,叶婵靠在床头平复了一会怒意,见他年轻,长得也俊气,不由放软声音,笑了一笑道:“你怎么还不走?” 服务生微微一笑道:“看女士你脸色不好,这里正好有蜂蜜,我泡一点给您喝吧?” 叶婵打量他相貌,看着看着,好像看出孟哲两分影子一样,不觉道:“好,你泡来我尝尝。” 不一会儿,服务生端着一个玻璃杯来,笑道:“叶女士,您尝尝看。” 叶婵手搭着他手臂上,昏暗的床头灯,把两人的影子映得暧昧:“我喝完这杯蜂蜜,你就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好啊。” 叶婵轻轻笑起来,接过来,喝了快有半杯,放在床头柜道:“太多了,我喝不完。” 服务生笑道:“那我哄您睡觉吧。”说着倾身上来。 叶婵早已意动,闭上眼睛,服务生慢慢地靠近她的嘴唇,离了快一寸的时候,忽然停住。 刚才还跟人嬉笑*的女人,此刻居然就昏睡了过去。 服务生低声喊道:“叶女士,叶女士?” 见叶婵果真睡得死沉,也就松一口气。 走出房门,顺手倒锁了一轮,一边解着服务生的马甲一边朝在外等着的人抱怨:“下回这种事你来干!” “哟,这可是白给你的艳福,你还不要?” “艳福个屁,这女人怀着小孩还不忘爬墙,我可消受不起。” “哈哈哈……” 这边席上,许仪君几轮酒敬下来,渐渐不胜酒力,孟哲见此便道:“叫人送你去休息吧。” 许仪君心有不甘,但的确支撑不住了,便低声道:“那你……你晚上会过来么?” 孟哲目光扫过她羞涩又希冀的神态,道:“会,你在房间里等我就好。” 许仪君心下一喜:“好,那我先去睡一会。” 回到专门为她和孟哲准备的套房里,为了应景,特地布置了红蜡烛台,燃了熏香。 她洗漱一番,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忍不住去摸手上的钻戒。 她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天。哪怕只是订婚,但只要今天跟孟哲开了这个头,以后多来往几次,再有了孩子,她的地位就能稳固。 她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终于能在姑妈母女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了。 正心潮不定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轻微的“咔”声,房间里忽然熄了灯。许仪君忙按了铃,不一会儿,有服务员扣了扣门道:“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这儿的灯怎么熄了?” “这……其他房间都没问题,大概是灯管太久没换了,非常抱歉,我这就让人过来换。” “等等。”许仪君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孟哲也差不多快散席回来了,她又穿着睡衣,便道:“明天再来换吧,你可以走了。” “哦,好,真是抱歉。” 服务员走后,大概是房间里太温暖,她不自觉靠在枕上,昏昏欲睡。熏香的味道有些太浓了。 黑暗之中,忽然咔哒一声,门被人略显粗鲁地推开。来人步子拖沓沉重,摸到床边,扑在了柔软的女人身体上。 第51章 十五 来人吐息粗重,浑身酒气,许仪君也有些意识模糊,只是朦胧记得有这房间钥匙的只有她和孟哲,不会再有别人了,便伸手搭在男人身上。 那人也正在不能纾解之际,她这一投怀送抱,两人当即滚作一床,颠鸾倒凤不提。 直到第二天大清早,潘如松酒后初醒,察觉怀里软腻的女人身体,起先还以为叶婵,可转念想到,叶婵都怀孕六个月了,哪有这样的身材。 他一下睁开眼,只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偎在自己怀里,模样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不由大骇。 这不是许仪君是谁! 潘如松慌张地四下环顾,看到桌上的烛台,地上扔了一地的衣服,还有被子下的赤身*,顿时如坠冰窟。 他和叶婵虽然貌合神离,两人在外面,他养了女人,叶婵也未必干净,逢场作戏更是常有的事,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手脚动到叶婵的表妹身上。 更何况昨晚过后,许仪君就是正经孟哲的未婚妻,孟家未来的主母,他睡了她,跟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许仪君还在沉睡,大抵是得偿夙愿,睡着了也是嘴角带笑。潘如松却是一身冷汗,他咽了咽口水,从地上外套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还只是早上六点不到,赶忙把衣服捡起来,一边胡乱套好,一边观察许仪君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穿上裤子衬衫,他拿起外套,在地上床边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东西落在这儿,便准备开门离开。 手搭在门把上,忽然想起酒店走廊过道是有监控的,要是拍到他从房间里出来,那不全让人看了。 潘如松又急转回去看窗台,发现这里是二楼,窗户下面是花园,这个时候花园里没什么人,但两边都是宾客住的房间,布置和这间房是一样的,要是下去的时候有人透过窗往这边一瞧,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正左右为难,床上许仪君忽然呢喃了一声,翻了个身,潘如松当即往帘幕后一躲,好在她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潘如松从帘子后出来,一咬牙,手撑着铁艺窗台就往下跳,落地的时候右脚一崴。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瘸一拐地挨着墙走出去,趁人都未醒,也不回酒店,在街上拦了辆车就回家了。 直到进家门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宿醉后的头也一痛一痛,迫切地需要回房平定心情,正经过客厅,却和一人撞了个正着:“哎!” 潘陶吊儿郎当的,一面打量他一面谑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哥啊,大清早的不在宾馆里呆着,跑家里来干什么” 潘如松兀自镇定道:“有样东西丢了,回家来找找。” 潘陶笑道:“丢了东西?我看你是丢了魂吧?怎么不带上我那嫂子呢?那可是尊大佛,不伺候着,小心她把你们房间屋顶都掀了。” 潘如松脸色一沉道:“潘陶,你别太过分。”可惜潘陶虽然小他几岁,却和潘父一样身材高大,气势上根本不输给他。 “我过不过分,那是看你自不自重,好歹你也是老头子的种,别做出些肮脏事来,自食苦果。” 潘陶说完这句话,便丢下他回卧室去了。潘如松一个人站在客厅内,拳头捏得死紧。 这天早上发生的事,仿佛真的无人知晓,潘如松上午九点多接到叶婵的电话:“你人去哪儿了?还不过来接我!”态度和往常并无异样。 叶婵没有异样,那就证明许仪君那边没闹出动静来,他心里松了口气,仍试探着问:“你表妹是去孟家,还是顺路跟我们一块回老夫人那里?” 叶婵闻言冷笑:“她?她想去也没这个福分!” 潘如松心下稍安,想到哪怕许仪君发现不对劲,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否则她这个还没过门的孟家媳妇,在订婚的晚上跟别的男人上了床,说出去她的脸面要不要,孟家人的脸面要不要? 再说这边,许仪君以为和自己一夜缠绵的是孟哲,早上迟迟醒来,见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只当孟哲早早地起身出去了,自己对镜梳妆打扮,容光焕发地出门。 孟哲在大厅内送别昨晚留宿酒店的宾客,她见了,也就跟上去问好道别,俨然女主人的架势。 等人走了,许仪君望了孟哲一眼,轻声道:“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也不叫醒我。” 孟均淡声道:“看你睡着,就没叫醒你,去吃早饭吧。” 孟选孟良人连带孟均都在,孟选见到此情此景,想到自己半路夭折的婚礼,不免黯然。 孟良人却偷偷打了个哈欠,被孟均看见,问道:“你昨天不是提早离席了吗,怎么还犯困?” 孟良人提早离席,孟均却是一直跟着孟哲和人交杯错盏,孟良人没想到他还留意着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昨天回房间以后没睡着,今天早上为了看一出戏……五六点钟就醒了,所以有点困。” 孟均听他说话像在打哑谜,不由皱了皱眉,孟良人却咂咂嘴道:“酒店的蛋糕太难吃了,还不如你做的。” 孟均挑起眉道:“还?” “……不是,是你做的好吃,它比不上。”孟良人连忙改正,跟自家侄子说话,真是一个字都错不得。 孟均面无表情盯着他道:“比不上?我看你吃得挺开心的。”手指一拂他的领带,“连这上面都沾上了。” 孟良人:“……”他错了,他就不该多嘴夸他。 孟哲和许仪君虽然订了婚,但却没有提起让未婚妻住进孟家来,其他人也像忘记这回事一样,许仪君虽然不安于此,但未婚妻这个名头来之不易,她要比叶婵更小心,绝不能丢了它。 年节过完,孟良人和孟均收拾了行李回了宛溪的公寓,因为托运宠物的确不便,还可能伤害猫咪的身体,所以加菲和欧弟都托管在一家口碑不错的宠物托管所里。 孟良人开车去接这两个家伙,欧弟长得飞快,也愈发的活泼好动,加菲还是原样,爱吃不爱动。 把两只猫抱给他的女护理员瞅了瞅他,笑道:“您家的虎斑猫长得很帅啊,我们这里不少小母猫都爱追着它跑呢。” “哦?”孟良人听她这么一提,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抓起欧弟的爪子看了看道:“我看网上说,猫到一定年纪是要绝育的,是不是?” 护理员笑眯眯道:“是啊,猫咪到了发情期可是很不好控制的,还会生病……” 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讨论别猫的子孙问题,欧弟立即警觉地抽回爪子,绕到一动不动的加菲身后躲着。 孟良人见它这样倒笑了,对护理员说:“才六个月,年纪还小,到时候再说吧。” 护理员点了点头,目送他提着猫笼子出去。 这就是那个养猫的明星啊,要不是有规定,还真想拍张照呢。 转眼腊尽春回,先迎来的是《将医》的开机仪式。 《将医》几乎是纯男主戏,没有女主角,近几年连电视剧都开始卖腐,电影也渐渐倾向于两个男人的对手戏。 影片的背景是王朝式微,反军四起。孟良人饰演的主角沈约是个游医,去拜访自己的老师,碰上驻守当地的大军出现瘟疫,将军命令大夫们务必想出对策。沈约靠着多年游医的经验,写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 染病的士兵经过喝药施针渐渐转好。这时反军军队压境,大战在即,却还有一部分人还未好全。这一战关系生死成败,留下这些残兵,会泄露军情,带走他们,又会拖延大军行进的脚步。 将军是个狠戾果决的人,当天晚上宴请沈约,两个人斟酒吟诗谈治国之策,另一头却让副将下手,在营帐外放火,当晚还在病中的士兵,都死在大火之中。 等到沈约第二天赶到,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他心灰意冷,表面上答应了将军随军出战的要求,暗地里却收拾行李,趁夜留书离开。 医者的仁心和将军的决断,都救不了朝廷的颓败,最后将军战死沙场,沈约退隐世外。 整个影片的氛围都是悲凉沉重的,不仅考校演员的演技,更考较编剧和导演的水准。孟良人把剧本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揣摩细节和台词,甚至打了不少电话给章青。 也不为别的什么,只为了他第一次觉得有趣,甚至比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找出幕后凶手,把上一世他们加在自己身上的加回去要有趣得多了。 或许等到某一天,真相都大白,身边人都还好好的,他就能卸下重担,过一个和上辈子不一样的人生了。 第52章 十六 “如今世道已乱,朝廷朽败,不如跟随常王起义,或还有机会成就一番作为……” “咔。” 喊“咔”的女声都有些沙哑了,穿着灰扑扑直裰的黄尧皱了皱眉站起来,看向握着剧本的年轻女人。 孟良人也跟着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草叶,这都“咔”了七八遍了。 她和当初的苏豫都是青年导演,邵灵的风格和苏豫大不一样,至少不会张嘴就开火,但承受的压力都是一样的。 邵灵比在场的人都要累,她个性要强,虽然说是有邵长风监制压阵,但也不肯真的就把责任卸给父亲,一定要拍出点东西来。 她对着面前两个人,要说的话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但那点儿感觉不是说说就能出来的,张口了半天,最后道:“你们俩,上镜头之前先对着练练,这样子刚开头就拍不下去。” 她还不知道孟良人和黄尧之前的那点龃龉,就算知道,现在培养默契也是必须的。 “今天……先到这儿吧。” 说完大家便各自准备收工。这里地处偏僻,气温也低,演员们的饮用水都由旁边的一个大保温瓶供应。 孟良人念了七八遍台词,口中干涩y早起得了重感冒,爬都爬不起来,别提陪他来片场。他也就自己去打水喝,正巧遇上黄尧也在那里。 两人难得地在戏外打了个照面,孟良人多看了两眼,不得不说这人的确皮相不俗,难怪被高扬一眼看中挑了出来。 他先打了壶热水,提着水壶正要回去,跟黄尧错肩时听见他道:“我向你道歉。” 孟良人后知后觉地偏过头,挑眉道:“向我?” 黄尧转头瞪了他一眼:“不是你叫他疏远我?耍这种手段,让人看不起。” 孟良人忽然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即使有好的脸蛋和身材,娱乐圈也不是这么好混的,如果没有背景或者干脆自己有底,谁都希望能左右逢源,像黄尧这样为了一张照片跟人落下仇怨的,也算是用情颇深了。 他说:“他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再说还有方叔叔在,那两人嘴上不说,事实上在外人眼里,已经是认定了的。 黄尧道:“你懂什么?说了你也不懂……你这种人。” 孟良人问:“我哪种人?” 黄尧大概是这小半年一直受挫,也有些颓丧,不像从前那样对人爱答不理了:“你这种人,被众星捧月惯了,怎么知道青哥当初对我的好。” 他为喜欢的人黯然神伤,连秀美的眉目都失了两分颜色。旁观的孟良人还真是无法感同身受,他虽然也算谈过几次恋爱,但也不过是爱那些年轻女孩子们的容貌身材,太过浮于表面,他自己都明白,所以总是尽量在物质上满足她们。 所以他也只能摊摊手道:“他对你有多好我不知道,可这些应该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俩那点恩怨,你刚才道了歉,虽说没什么诚意,但我勉强收下。” “不过身为局外人,我还是提醒你一句,章青背后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还是尽早退步,省得惹祸上身。” 他可不是夸大其词,方鸿渐那种控制欲,到现在恐怕也是章青有意护着黄尧,否则早就让他摔个头破血流了。 黄尧没有说话,孟良人也没有时间等他回答,转身离开了。 回到住处y还缩在被窝里,孟良人把东西放在柜子上,过去替他探了探额头:“烧退了不少,晚饭给你带回来了,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待会吃。” y瓮声瓮气道:“不用,我次了。” 孟良人惊讶道:“你这个样子还跑出去吃饭?” y裹着被子坐起来,拿过纸巾擤了擤鼻涕道:“有个小哥来找你来了,可是片场太偏远,路不好指,坐了一会儿就先走了。我说我们这里伙食不好,他还借了厨房给我们做了晚饭,喏,你的在微波炉里。” “长得又帅,笑起来那个温柔啊,还会做饭……” 说到这里y差点哭出来:“跟他一比厨房做的简直就是狗粮!对了,他说他叫丛容,今天坐去临川的火车,顺路来看你的,我以为你今天拍夜戏,谁知道你这么早回来。” 孟良人还是年前跟丛容联系的,他在证券所的实习转正了快四个月了,具体情况怎么样没有明说,但应该不错。 他从微波炉端出两菜一汤,放在小桌上,坐下来掰开一次性木筷,尝了尝。嗯,的确是丛容的手艺。 三两下解决了晚饭,他让y躺好,自己去外面打了个电话。 丛容好像没变,还是温和的语调,只是声音比从前低沉一些。 “大哥找你回去,你匆忙辞职,担子很重吧?” “还好。”那头一如既往地答道,“倒是四少你,拍戏的地方那么偏僻,吃住也不好,怎么不跟家里要个人去照顾你呢?” 孟良人笑出声道:“你当是旧社会呢,出去干什么还跟个人伺候。” 丛容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当初大少带我进孟家,本意是要我照顾你的……” “行行行,这话你说了多少回了。”孟良人听他这老妈子似的絮叨,难以想象他在证券所这种明争暗斗的地方是怎么出类拔萃的。 他便换了个话头:“你现在住哪?” “哦,在市区这边的酒店,要我过来么?” “现在多晚了。”孟良人看了看表,“我出来吧,你来得巧,明天有一天的空,我带你去我现在公寓坐坐坐。” 他们也大半年没见面了,那头欣然笑道:“好啊,不过晚上在郊区开车,你注意点。” 这个大影视基地离宛溪并不远,孟良人索性去接了丛容,行李搬上车,转而开去宛溪。 到公寓的时候都快凌晨了,两人轻手轻脚地进门,怕吵着孟均休息。 加菲和欧弟却是被吵醒了,看见有陌生人进来,警惕地从窝里钻出来。孟良人朝它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睡你们的。” 行李暂且放在客厅里,他翻出备用的牙刷毛巾,两个人简单洗漱过,孟良人想了想,道:“客房都还没布置出来,今天晚上你跟我睡吧,一张床也睡得下。” 丛容自然无不可,于是解了外套,换上宽松的衣物,两人并肩躺着,趁睡意还没涌上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少的订婚宴,我忙于工作,都没来得及过去看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你现在不是要回去了?大哥叫你回去,有告诉你要做什么没有?” “没有。但是大少突然让我回去,一定有要事托付给我吧。”丛容望着天花板,上司很替他惋惜,说以他的能力,很快就有升迁的机会了,但他不觉得什么,世上机会千千万,恩情却是一定要报的。 除了恩情,还还有那一点小私心。 “四少,我……”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孟良人俊朗的侧脸轮廓,却发现他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丛容张了张嘴,静默地凝望着,即使他醒着,他心里那些话,也难说出口。 他俩实在是疲倦了,以至于第二天都睡过了点,孟均早晨起来,见孟良人卧室房门紧闭,便握着门把手一扭。 打开门,就看见床上抵足而眠的两人。 丛容觉轻,先醒过来,看到门口一动不动立着的少年,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来道:“小少爷?” 孟均冷冷地盯着他,丛容莫名地感受到敌意,却不知为何:“我们昨天晚上回来的,怕吵醒你,所以……” “跟我没关系。” 孟均丢下话转身走了。丛容尚且不明就里,孟良人听着说话声醒来,坐起来呆了一呆,问:“早上几点了?” 丛容拿过手机一看道:“八点钟。” “哦。”孟良人又坐了一会儿,爬起来下床穿衣道,“肚子饿了,吃早饭去吧。” 丛容跟着他下来道:“小少爷刚才来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了。” “孟均?”孟良人系扣子的手一顿,出卧室门道:“孟均,你今天不是上课吗?” 他走到客厅,就看见孟均坐在小木椅子上,给加菲欧弟的食盘倒猫粮,闻言抬头冷淡盯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摸了摸猫脑袋。 平时他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孟均脸上不显,但是能多说几句话,就证明他心情是不错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紧跟出来的丛容见此情景,也不好说什么,便道:“我去厨房看看,做点早餐吃吧。” 孟良人回头道:“好,你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没有就下去买吧。” 说完又转过头,一字一句道:“孟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孟均和他对视,说:“我也想问你。” “问我什么?” 孟均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想到听到这两个人的对话,那么熟稔,仿佛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你不是我的吗,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吗? 第53章 十七 “我不想看到家里有别人出现,甚至还跟你睡在一张床上,你一定要让别人来介入我们的生活吗?” 孟良人对这番话只觉惊讶,孟均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可是他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点点不安。 他看了看厨房,丛容正毫无知觉地在准备早餐,他拉住孟均的手道:“我们去房间里说。” 说着他把孟均带到卧室里,两人静默了一下,孟良人开口道:“孟均,你在害怕什么?” 少年的拳头紧紧攥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行吗?” 孟良人凝视着他,在听到他的话时,心里漫起一股歉疚。 他们的重逢,证明他是很在乎孟均的,从他小时候起。但他的在乎或者喜欢,在经历了上一世那样惨痛的结果之后,已经渐渐变得畸形。 他曾经喜欢孟栩。从小到大,孟栩是第一个毫无保留地表露出对他的爱护关心的人。 所以他抑制不住,也不想抑制地去亲近孟栩,却酿成了当年的惨祸。 重生这一世,他决定只远远地看着,目睹这人平安顺遂就好。真相一天没有查出,他头顶就像悬着一柄利刃,随时可能伤害他和他身边的人。 孟均也是一样。那年趁六一节跟踪他们的人,如果不是方鸿渐和大哥事先有准备,真的被那些人得手,孟均岂不是殃及的池鱼。 在乎他,那就远离他。与其见了面又要分开,又要舍不得,还不如狠狠心,看一眼就走。 但这些举动有意无意,还是伤了一个人的心。 孟均说完那句话,就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不言不语,肩膀却有些颤抖。 孟良人看得歉疚又怜惜,上前拥抱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就许下了承诺:“没有别人。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那天。” 孟均轻轻地回拥住他,手搭在他背脊上,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在孟良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冷静而压抑。 他想做的更多,想紧紧地箍住这个人的腰,闻他的味道,或者干脆把他锁在这个房间里。 如果说在国外的那几年,孟良人还只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影像,现在这个影像已经血肉丰满,触手可及。在少年青春期躁动的夜晚,他从梦中醒来,一身热汗,而梦中人的样子虽然模糊,却已足够分辨出是谁。 短暂的惊慌过后,孟均接受了这份莫名而来的情愫。他没有为孟良人和他的叔侄关系而苦恼,孟良人并非孟家亲生这个事实,在他幼年时的某个午后,误打误撞跑进书房,偷听到管家和父亲的对话时,就已经存在心里。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孟良人觉得这样有点太腻歪了,就握着孟均手臂分开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没去上课?” “今天学校有活动,可以晚点去。” 孟均低着头答道,从孟良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低垂着软羽似的睫毛,乖巧而顺服。也就相信了他,笑了笑道:“好吧,先去吃早饭,待会我送你去学校。” 一顿早饭吃得不咸不淡,孟均仍然不搭理丛容,丛容也不能跟一个小了自己快十岁的男孩子计较,更何况他还是恩人之子。 孟良人开车送孟均去学校,回来的路上两人闲聊,丛容笑道:“小少爷还是这么粘你,和小时候比起来更霸道了。” 孟良人说:“他没有安全感,是从前我不辞而别太多次,把他吓着了。”又笑道:“也不算霸道吧?只是你突然到家里来,有点不适应而已。” 丛容无言,总觉得孟良人嘴里的孟均,和他看到的孟均,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航班在下午,两个人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材料,中午的午饭丛容做了一桌子菜,吃不完就留在冰箱里,晚上热一热,味道也不错。 下午先去机场,在安检前面道了别,孟良人便赶回了剧组。 电影前段大致是主角和各类角色接触的零碎片段,因为另一位主演由于档期问题还没能赶来,两个主角的对手戏要留在后面拍。 黄尧身为男三号,饰演跟随常王起义,最后却被朝廷军队当众斩首的书生角色,虽有立功名的野心,却成了两军交战的牺牲品。 他的戏份不多,除了最后斩首那一幕,都跟孟良人饰演的沈约有关联。因此两人场外一块讨论揣摩是必须的。 孟良人渐渐地知道黄尧的一些事情,都是他不经意显露出来的,比如他看起来漂亮得像个小少爷,却是贫寒出身;比如他除了明恋章青之外,还很崇拜高扬,高扬带出来的影帝易嘉言是他幼年的偶像,所以他一直争取能成为高扬手下的艺人。 六年前他刚签进繁星时,曾经因为各方面都很优秀,差点被安排给高扬。 差一点的意思是,本来他是指派给高扬的,但因为当时高扬刚接手了一个新人,声称没有再多精力再带一个,所以公司把他转给了公司的另一个老牌经纪人,这个经纪人忙着捧红手里有前途的影星,把他丢在一边,足足冷藏了三年。 关键就在于,那个害他离达成心愿只差一步的新人,就是当初心血来潮的孟良人。 弄清楚前因后果,孟良人也不禁哑口无言。黄尧看他的样子,冷声道:“从那时候我就记得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到今天,居然还和我在一样的位置上,枉费高先生早早替你打算。” 孟良人没有反驳,算是领教了对方的好胜心,但这些对他来说并不坏。定下一个目标,心心念念,十年如一日地为之奋斗,比起到死都浑浑噩噩,要好得太多了。 拍完戏回住处的时候,孟选打电话来。 “有件事得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许姐怀孕了。” 孟良人拿水杯的动作一顿,许仪君怀孕了? 孟选的声音有些迟疑和忧虑:“这事大哥让咱们不必告诉均均,可是不告诉真的行么?孩子迟早是要生下来的,到时候均均接受不了怎么办?” 孟良人道:“大哥都这么说,肯定是已经考虑好了,你不用太担心。” “……好吧。”孟选见他说的话和孟哲如出一辙,也就压下去那点忧虑,“还有,许姐怀孕之后就不能让她住在外面了,管家已经让人收拾好客房,暂时当卧室用,大哥和她的婚礼,也要尽早了。” 孟良人指尖勾画着杯子上的印纹,道:“这些事大哥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 孟选闻言,叹了口气。孟宅一直是他们兄弟姊妹和孟均住着,现在陡然要搬进来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她心里总是有点怅然若失。 但这是大哥的未婚妻,她肚子里有孟家的孩子,甚至以后还是孟家的女主人。等她正式嫁进孟家,最好是能一切和睦,希望她能好好对待孟均,不说什么视作亲生,总要面子上过得去才好。 许仪君怀孕的事,她本人没有刻意隐瞒,很快就传了出去。她有孕后立即住进了孟宅,在外人眼里,算是稳稳地坐在了孟家主母的位置,可惜孟哲已经有了继承人,她的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注定得不到父亲的重视了。 不过凡事没到最后一刻也说不定,当初叶家两个儿子,叶老夫人生的次子可是比现在的家主出挑多了,可惜偏偏早夭了…… 不管外界怎么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潘陶是在电话里笑得死去活来:“你哥这下可是绿帽子戴得实实的……” 孟良人道:“笑什么笑,你没戴过?” 潘陶的笑声戛然而止:“我这不是被蒙在鼓里吗?”想到回临川后查到的东西,也有些咬牙切齿,“要不是你劝我回去一趟,不知道这伙人把我们当猴耍呢。” 他回到潘家,趁着潘父不在,先找到那个在养胎的女人,心想她要是受人指使,即使帮着那人蒙住了潘家人,等孩子一生下来,是非大白,她照样没好果子吃。 利益得失摆在眼前,他又放了几句狠话,那女人终于吐了实话。 他潘陶被这种事缠上身谁最能得利?除了潘如松,再没有别人了。 潘陶有心查个明白,连带着这次,追溯到六七年前,潘如松刚进潘家时。他爸为什么忽然领着私生子进了门,是因为潘父发现,潘和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潘父大半辈子生意人,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但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气得直接把潘如松认进了门,为的就是向潘和示警,他继承人的位子不是不可更改的。 至于潘和和那个男人亲昵的照片为什么跑到潘父跟前来,其中当然是潘如松母子推波助澜。 他能靠着挑拨父子俩的关系,抓住机会摇身一变成为名正言顺的潘二少,已经是运气。想要越俎代庖换下潘和,这一口未免吃得也太大了些。 第54章 十八 剧组新来了个小演员,还不到三岁,在电影和电视剧里都客串过角色,很是乖巧,戏里他负责端水给靠着梁柱睡着的沈约,不过点点大的孩子,走路都有些蹒跚,一个不稳扑在地上,水也洒了。 “哎!”机器后的邵灵十分惋惜,刚才那一幕多好,可惜小孩子没拿稳,搅胡了。 原本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的孟良人也睁开眼,看到扑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又大又清亮的小豆丁,不由笑了一下,伸手把他扶起来。 小演员的妈妈也忙赶上来,替他拍着灰:“怎么走路不专心呢,君君?” 孟良人正从地上站起来,闻言转头道:“均均?他叫这个名字?” 妈妈笑道:“对啊,君子的君。” 小孩子乖乖的,摔倒了也不哭,拉着他妈妈的衣袖大声道:“妈妈我饿了,你给我变汉堡包出来吃。”引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那母亲低头道:“妈妈晚上给你变好不好?” “为什么要晚上变啊,现在我就要。” “现在妈妈变不出来啊。” 片场有这么几句稚语童音,严肃的气氛也松快了些,邵灵走过来,弯腰向那小朋友道:“妈妈变不出来,阿姨给你变好不好?去,跟那边的阿姨吃蛋糕去。” 那母亲道:“邵导,今天不拍了?” 邵灵捏了捏小男孩嫩嘟嘟的脸:“不是小演员都饿了吗,不急着这一时,今天收工吧。” 前面部分铺垫用的琐碎镜头快差不多了,剧组各方面也渐渐进入状态,她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一些,不着急求快。 她直起腰,朝周围道:“这两个月辛苦了大家,今天要是没事,不如赏脸,我请大家去周边吃顿饭,我知道有个地方,菜都还不错。” 这一顿饭吃得也挺和气,大家不买邵灵的面子,也得买邵长风的面子。邵灵自己更是跟人交杯换盏,大概这两个月压力不小,靠着酒杯缓一缓总是好的。 孟良人在席间不如其他演员活跃,甚至不怎么说话,他平时跟众人就只有工作上的往来,就他的经纪人y还能说上两句话。所以这些人里,能说跟他来往比较密切的,居然只有时常跟他讨论剧本的黄尧。 不过黄尧跟他还维持着彼此不和的表象,并且人家也没有改变这种表象的意思,他总不能上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酒过三巡,兴尽,众人准备各自坐车回酒店,邵灵有些灌得狠了,走路都踉跄,旁边有人扶住她道:“邵姐,你这样子开不了车,坐我的车回去吧。” 邵灵瞥了他一眼,笑骂道:“谁是你姐?我可是芳龄二八,还是鲜肉呢!” 她二十四岁,却不比剧组里那些不满二十岁的女演员差,这么大大咧咧喊出来,众人顿时大笑,反觉得她直率可爱。 邵灵停住脚站稳了,回头扫视一圈,朝人群最后面的孟良人道:“孟……孟良人,你不是有车吗,你送我回去吧。”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晚上没被人注意的孟良人身上了。 孟良人对上她似醉非醉的目光,越过前面的几个人,接过她的手臂扶着道:“行,去停车场吧。” 孟良人的车停在里侧,众人三三两两地分开上车,孟良人替邵灵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扶她进去,自己坐进驾驶座里。 天气已经回暖,他穿着聚餐该穿的西服,外套敞着,刚才喝了两杯酒,现在酒热发散,便松了松领带。见邵灵靠着座位靠背醉眼迷蒙,便倾过身去替她系安全带。 刚系好打算坐正在座位上,女人柔软的手臂绕在孟良人脖颈上,猝不及防地,就朝他亲过来。 还是他及时反应过来,别过脸去,亲吻落在脸颊上,留下暧昧的红唇印。 孟良人双手握住邵灵的肩膀,推开她道:“邵导。” 邵灵望着他道:“我跟那么多人喝过酒,却只让你一个人送我回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孟良人说:“你喝醉了,你可是一杯倒。” 邵灵笑了一声。孟良人注视着她,其实邵灵在他见过的女人里也算优秀的了,论举止人品才华,邵长风的女儿,圈内公认的骄女,不比什么闺秀千金差,论长相身材,也不输给他交往过的那些女人。 但他确实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或许是因为上辈子死在女人刀下的缘故?还有就是这一世,无论是叶婵和许仪君,还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叶老夫人,都让他感受到了女人的难缠和不可捉摸。 再说,他才跟孟均保证过,不把陌生人带到他们的生活中去。要是贸贸然带个女朋友回去,他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邵灵凝视他片刻,垂下眼收回了手臂,道:“你……待会开慢点,快了我会吐。” “好。你坐好。” 第二天,娱乐新闻头条,《将医》的官方微博也炸了。 撇开那些看起来有理有据的报道,新闻里三张照片,前两张是孟良人扶着邵灵的肩膀进停车场,后一张是两人在车里亲吻的照片,因为灯光昏暗,轮廓有些模糊,但依稀辨认得出来。 电影上映前的宣传工作中,是可以通过放出主演绯闻达成炒作的目的的,这是常有的手段了。但演员和演员暧昧是绯闻,演员和导演暧昧,就是丑闻了。 特别是邵灵这样的新人导演,没有成绩,没有观众基础,在片子未上映前,肯定会有多番争议。 邵长风原本还在别处进行新片的收尾工作,当天就被媒体围住要求表态。在表明“不相信女儿做出这种有违职业操守的事”之后,立即飞来了《将医》剧组。 父女俩关起门来不知吵了什么。孟良人把视线收回来,对着电话那头道:“姐,你冷静一点。” 孟选把梳妆台拍得啪啪响:“冷静一点?我为什么要冷静!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你是小白脸,为了当上主演不惜给导演□□?他有几个钱敢让你□□?我真是日了狗了……” “……”孟良人黑线,“日了狗了?你跟谁学的?” “我昨天拿微博小号跟那群人吵了一晚上。”孟选从前虽然刁蛮了点,但也就是个知书学礼的闺秀,有周老夫人□□,总不至于歪到哪里去,脏话也仅限于混蛋滚蛋之类。这一晚上浴血奋战,经过网民的□□,彻底领略了中华词汇的博大精深。 想到自己一晚上是怎么学以致用英勇反击的,孟选有些洋洋得意道:“你放心,他们都吵不过我。” “……” 她这边打电话的同时,客房里,许仪君正在欣赏自己刚裁好的婚纱。 长长的裙摆不仅铺满整个床,还垂到了地面,镶嵌着圆润生光的珍珠,点缀着精细得让人赞叹的绣花。 佣人站在一边,微笑着道:“尺寸是完全照您的身材做的,就看款式您喜不喜欢了。” 许仪君看了她一眼,笑道:“那我来试试吧。” 佣人服侍她穿上婚纱,为了照顾胎儿的生长,腰腹处做得偏宽松。 许仪君凝视着镜子被衬得光彩照人的女人,心跳得有些快。佣人打量着她这一身,松了口气道:“看来这身穿在许小姐身上,也一样好看呢。” 许仪君手一顿道:“也?还有谁穿过?” 佣人笑道:“这本来是为大小姐准备的,两年前就定制了的。后来大小姐的婚事不是没成嘛,她又看见这身衣服就伤心,索性就送给您了,正好也是为了这个时候的婚礼准备的,拿去店里改了改,您穿着也一样好看呢。” 她话说到最后,许仪君脸上的喜色也渐渐褪去。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替我脱下来吧。” 佣人看她脸色不好,也未多言,伸手正要替她摘下头纱,门外忽然有人轻叩了两声。 许仪君振作了精神,道:“请进。” 孟哲开门进来,见到许仪君一身婚纱,道:“嗯,很好看。” 她露出一抹笑,孟哲又道:“没想到孟选喜欢的,也很适合你。” 许仪君的笑险些僵在脸上。她心中升腾起怒火,却不敢言。 这是她的婚礼,她是新娘!孟家将来的女主人,在自己的婚礼上,却要穿着别人扔了不要的婚纱,哪怕外人不知道,她也是如鲠在喉。 可她不敢说出口,住进孟家这一个月,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是她身处其中,却享受不到预想中的尊敬。 而孟哲自从订婚以来,对她虽然也多了几句关心的话,但好像什么都没变,要不是渐渐凸起来的肚子,她甚至怀疑两人唯一的那天晚上是在做梦。 这些不安,她在孟家找不到人抚平,更不能去说给叶老夫人听,因为这是她保全现有一切的筹码。 孟哲淡淡道:“你当初救了孟选,这身婚纱,是她报答你的礼物,你要好好珍惜。” 许仪君心中一颤,攥紧了手里的裙摆。 第55章 十九 气氛乍然紧张了下来,孟哲却仿佛毫无察觉,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许仪君暗暗松了口气,递过手去给他拉着,扶着腰款款在他身边坐下。 孟哲道:“今天觉得怎么样?” 许仪君整理了情绪,浅笑道:“还好,宝贝很乖。” “嗯,你静心养胎,别的事都不用操心,婚礼有管家操持,当初我父亲的婚礼就是他老人家主持的,不会有错。” 几句话的功夫,消融了刚才令她警惕甚至害怕的僵境,可能许仪君自己都没发觉,她现在的思考都系在孟哲身上,由他掌控。 事实上从她住进孟家之后,事情就都不在她能插手的范围之内了。 “对了,我看到网上传出孟……四弟和一个导演的绯闻,听说……影响不是很好?” 孟哲淡声道:“都是些花边新闻,很快会平息的。” 叶婵笑道:“说起来他也二十好几了,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听他提起过。” “男生哪有不追女孩子的。”叶婵停顿了一下,说,“不过,弟妹的人选是得家人替他把把关,毕竟将来是要住一个屋檐下的。” 孟哲看了她一眼,叶婵又笑了笑道:“不过年轻人不喜欢拘束,说不定宁愿出去自立门户呢?” 她是在试探,孟哲的三个弟妹,孟选迟早会出嫁,孟栩缠绵病榻,剩下一个就是孟良人了,虽然孟家正经的继承人是孟均,但世事难料,人心更难测。 孟哲并没有什么反应,仍道:“他还小,说这些太远了,你这些都不用想,养好身体就行。” 叶婵微笑着,神态依旧柔顺,心里却像坠进了深渊。 什么都不想?那她嫁进孟家,还有什么意义? 流言虽然甚嚣尘上,但照片是远远用手机拍的,有些模糊,不排除借位造假的可能,过了几天,绯闻在各方弹压之下渐渐平息了。 而邵灵和邵长风谈过之后,虽然举止如常,但敏感点的人都能察觉到她情绪里的低落,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孟良人找了个中间休息的空当,走过去将水递给她道:“邵导,你要的水。” 邵灵抬头见是他,伸手接过来,顿了顿,指着旁边的凳子说:“你坐。” 孟良人依言坐下,斟酌了下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媒体片方都做了澄清,不会对电影有多大影响,你也不必太为此介怀。” 就算他不想跟邵灵有什么男女关系,但这个女孩子的确优秀,性格也让他欣赏。 邵灵闷闷地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道:“你是孟家人。” 孟良人一怔,笑道:“邵导的消息很灵通。” 邵灵看他一如往常的神态,并未有因为这句话有什么改变,但是孟家,又的确是如雷贯耳。 孟家有个小儿子叫孟良人,她是从没听说过,但一想到他是孟哲的弟弟,而孟哲是连她父亲都要仰仗的人,她就有点丧气。 就连她邀请孟良人参演这部电影,本以为是份大礼,结果现在看来,人家勾勾手指就拿得到的东西,倒显得她是自作多情。 邵灵越想越恼怒,索性板起脸道:“行了,以后我们工作之余还是不要多来往了,省得我像是高攀了你。” 孟良人:“……” 说翻脸就翻脸,女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下午刚收工y就握着手机过来道:“你的电话,刚才就在响了。” 孟良人接过来,是个本地的陌生来电,想了想还是接了。 没想到一接通就是熟悉的声音:“小叔叔。” 孟良人诧异道:“孟均?”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你怎么用的x市的号码?” “因为我就在你们剧组外面,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让我进去,我手机没电了。” 电影的另一位主演在上个星期抵达剧组,拍摄紧张起来,孟良人因此半个多月没回公寓了,但他也没想到孟均直接找了过来。 孟良人忙问:“你在哪个出口?算了,你把电话给工作人员,让他告诉我。” 问清楚具体位置,孟良人说:“你等一会。”挂了电话,匆匆卸了妆就往那里去。 还没到出口,远远地看见少年快赶上他的个头,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穿着连帽衫,牛仔裤,背一个单肩包,总觉得他瘦了。 孟良人几步走到他面前,视线上下检查一番,道:“怎么跑来了,不用上课?加菲欧弟呢?” 孟均看着他道:“托给邻居养了。” 那工作人员笑道:“还真是叔侄俩,不好意思啊小兄弟。” “谢谢您了。”孟良人朝那工作人员点点头,勾住孟均的肩膀带他进去,回自己的住处。 进门,孟均放下包,坐在椅子上,孟良人一边去找干净水杯倒水一边问:“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了,也不打电话说一声,要是我不在呢,你不得在门口蹲一晚上……” 孟均手搭在桌子上,没什么表情道:“我看到你的新闻了。” 孟良人握杯把的手一顿:“那个?本来就是绯闻,亲吻的照片是错位拍出来的。” 孟均说:“哦。” 孟良人走过去,把水放在他面前道:“你没成人之前,我不会带女朋友到家里来的。” 孟均不说话,一会儿道:“但你总要找女人的吧?” 孟良人被他问得措不及防:“什么?” 孟均的嗓音还是冷淡淡的,但熟悉他的人能从中听出不耐和烦躁:“与其不停找不同的女人,还不如只找一个来得干净……” 孟良人听不下去了,抬手给他一个爆栗开花:“小p孩一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孟均看着他,眨眨眼,居然有点无辜,还有委屈:“我说实话而已。” 孟良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吃晚饭没有?” “没有。”见他皱起了眉,孟均又加了一句,“午饭也没有,车上的菜太难吃。” 孟良人说:“你在这等着,我去领晚饭,电脑……坏了,你看会电视吧。” “坏了?”孟均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按了按开机键。 孟良人随他摆弄电脑,自己出门,下楼去酒店餐厅点餐。 剧组提供的伙食还不错,孟良人替孟均多点了两个菜,打包回到套房里,孟均还坐在笔记本前,十指如飞。 他将饭菜摆在桌上道:“我进去洗个澡,你先吃。” “嗯。” 孟良人见他还盯着屏幕,走过去揉他的脑袋:“听见没有?去吃饭。” 孟均抬手握住他的手道:“很快就好了。” 孟良人拿他没办法,找了换洗衣服进浴室了,今天两场戏都在地上滚,所以他这个澡洗了半个小时。 等穿好衣服出来时,孟均还坐着握着鼠标。孟良人有点火大,走过去道:“做什么也要有个限度,不吃饭,当胃是铁打的吗?” 直到凑近了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不由一愣。 那是个动画短片,线条简练,高点的人勾着矮点的人的肩膀,两人坐在沙发上,大猫在睡觉,小猫在滚毛线球,寥寥几笔,却十分生动。 “这是……” 孟均偏头看他道:“这是我做的。” 孟良人很惊讶,他知道孟均搬来自己身边之前,跟一个海外回国的游戏工作室有牵连,却不知道他在这方面有这样的水平了。 孟均说:“我把它调成你的开机动画了,你喜不喜欢?”说着让出位置让他坐下。 孟良人顺势坐下,把动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等看足了抬头,见孟均还站在他身后,立即板起脸道:“你还不吃饭?” 孟均乖乖去桌边坐下,孟良人回过头,没忍住又看了一遍,唇边露出笑意。 y去市区了,晚上不回来。吃完晚饭,孟良人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孟均:“你就这么跑过来,上课怎么办?” 孟均说:“我请过假了。” 孟良人也就不多问了,小孩大老远坐长途火车来看他,他心里还是偷偷高兴的,怎么好再说赶他的话。 酒店毛巾牙刷杯子都很齐全,孟良人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孟均穿,正合适:“你晚上就睡y的床吧。” 孟均以一种怨念并且嫌弃的眼神盯着床上粉红色的枕头和被套。 孟良人:“……算了,你还是睡我这吧。” 孟均来的第二天,剧组的人都知道孟良人来了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漂亮侄子,孟均的相貌,实在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孟良人拍戏的时候,孟均就在一旁看着,递水递毛巾还有剧本,有女孩子跟他搭讪,他就礼节性地回答两句,人家找不到话头,只好退回去了。 第56章 二十 演将军的影星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走的是冷硬刚强的风格,但戏外待人非常和气,因为和孟良人对手戏众多,常常在闲暇时给他指点。不过这位演员的档期很满,大量的戏份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也是让人头疼的事。 一整天没停下,到了傍晚,邵灵一声“过”,大家都松了口气,总算没落下晚饭。 孟良人也有些疲倦,毕竟大部分的压力都在他身上。妆还没卸,先去喝了口水。 孟均就坐在那里,手边是毛巾和剧本,望着他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像等着喂食的欧弟,孟良人不由笑了,借着一坐一站的优势胡噜了把他的脑袋,道:“怎么坐着不动了,有这么好看?” 孟均眨了眨眼道:“我没看过你演戏。” “哦……”孟良人在他身边坐下,暂作休息,顺便玩笑道:“是没看过我挨训吧?别看导演挺漂亮的,骂起人来可凶了。” “说谁呢?” 身后清亮的女声响起,孟良人回头见是邵灵,摊手笑道:“好吧,难得说句坏话就被抓住了。” 邵灵早听了个清楚,待要嗔怪一句,想起自己已经放了话要跟他疏远,难免拉不下面子。便公事公办道:“这几天戏压得紧,你辛苦了,剩下还有两场,保持现在的状态就ok。” “分内的事,没什么辛苦的。”孟良人说着手搭在孟均肩膀上,“还没跟你说一声,这是我侄子,在片场住两天,等空下来我就送他回去。” 邵灵点点头,踌躇着想要为那天的气话道个歉什么的,孟均已经站起来,反拉住孟良人的手道:“小叔叔,我们吃晚饭去吧。” “你饿了?”孟良人顺势也站起来,对邵灵说:“那我们先回宾馆了。” 邵灵只得道:“好,那你……早点休息。” 吃完晚饭回到套房里,累过头反而没那么困了,孟良人洗了个澡,盘坐在床上,打算找那位主演前辈的影片看看。 孟均却不想让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看到睡着,他来了两天了,然而因为孟良人的戏排得紧凑,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晚上,孟均从身后抱住孟良人的腰道:“小叔叔,打游戏吗?” 叔侄俩挨挨凑凑是常有的事,孟良人按了暂停键,回头看他道:“什么游戏?” 孟均变魔术一样掏出两个游戏手柄,孟良人问道:“你哪来的?” “酒店老板借的。” 这是一款现在挺流行的格斗游戏,男人无论多成熟,对玩游戏总是有点兴趣的。有孟均指导,孟良人很轻松就上了手,再过几盘,徒弟就赶上了师父。 眼看着屏幕上出现己方“ko”的字样,孟良人戳戳少年柔软的脸颊,带点挑衅的口气道:“还以为是高手呢,不过如此嘛。” 孟均挑了挑眉,忽然扔掉手柄,扑过来就把孟良人压倒了。大男孩看着瘦,重量却是足足的。 孟良人被他制住两个手腕道:“哎哎,打不过就上手,太没风度了吧!” 孟均盯着他,忽然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咬得不重,但是脖颈这个地方太敏感了,孟良人甚至感觉到被什么软而湿润的东西舔了一下,让他忍不住抖了抖。 孟均不说话,他一时也说不出来,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直到过去了十来秒,孟均才低下头,少年暖融融的气息喷在他颈窝里:“让你小看我。”说完松开了手,坐起来。 孟良人也坐起身,抑制自己不用手去摸被咬的地方,咳了一声,掩饰性地看了看钟道:“九点多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孟均看了他一眼,应道:“嗯。”说完回到床左半边,盖好被子睡下了。 孟良人便道:“我关灯了。”说着起身按下灯,顺便溜到卫生间里,门关上,对着镜子看脖子上,居然有个明显的牙印。 “还真能咬……”孟良人拿手指抹了抹,应该睡一夜就能消了。 他开始反省自己反应过度了,小孩子闹着玩而已,他怎么就给带过去了呢? 一番自我批评加安慰之后,孟良人回到床上,孟均脸朝另一边,安静睡着,他便伸手给他拉了拉被沿,在另一边躺下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y在外面的房间,估计早就呼呼大睡了。 孟良人阖着眼,将睡未睡之时,忽然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凑过来,手臂搭在他腰腹上,呼吸轻而均匀。 他睁眼往旁边看了一眼,少年的睫毛逆着窗外投进来的光,像是透明一样,却又清晰可见。 孟良人不自觉数了数,一根,两根。 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又过了两天,那位主演的影星飞走赶其他档了,孟良人也就放了假,于是收拾了收拾,和孟均一块回了宛溪。 下车到了小区里,想起欧弟加菲,问孟均:“你托给哪户邻居了?我在的时候也没跟上下楼多来往,该买点东西谢谢人家。” 孟均道:“在八楼,刚搬来的,不用买。” 刚踏上台阶,只见花坛边一辆宾利车门开了,里面的人出来道:“小孟少爷。” 孟良人回头一看,熟面孔,是方鸿渐身边的人。 “方叔叔在宛溪?” 那人点点头道:“是的,先生说好不容易碰着,请您过去一块吃晚饭。” “好吧。”孟良人对孟均道:“你先去把加菲欧弟接回家,我晚上回来。” “小孟少爷。”那人笑道:“先生说,请孟均小少爷也去见个面。” 孟良人便看向孟均,原想说不愿去就不去,但孟均已经点了头,也就不多说了,两人上了车,去了方鸿渐下榻的酒店。 孟良人两个在司机带领下坐电梯上到酒店的顶层,这里只有单独一间套房,一百多平米,比之一般的家居式公寓都要大,装潢用的各种木材以及色调相称的壁纸,很有家的温馨感。 餐厅摆着一张圆桌,差不多够四五个人围坐,晚饭不宜大鱼大肉,只摆了几碟精致小菜。 孟良人和方鸿渐也只在年前见过,方鸿渐仿佛没变,但他看孟良人却是一天一个样子,尤其是这几个月拍戏辛苦,原本脸上那点软乎乎的肉也无影无踪,显露出明晰好看的轮廓。 招呼孟良人坐他旁边椅子的时候,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感远比不上少年时期:“瘦了。” “哪里瘦了。”孟良人示意孟均坐他身边,也就是方鸿渐的对面,“体重没变。” 他视线移到孟均脸上,微微一笑道:“孟均?” 孟均道:“方先生好。” “我跟你父亲交情也不算浅,叫先生太疏远了。” “叫叔叔就错了辈分了。”孟良人说,他有意护着孟均,总觉得方鸿渐不会让孟均轻轻松松吃完这顿饭,这是从他跟方鸿渐相处几年的经验得来的。 他越护着孟均,方鸿渐就越不满,孟家世代行商,教养出来的人个个会打算盘,孟哲虽然在孟良人的身世上跟他吃过亏,但其他也一点不含糊,孟哲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也只有孟良人傻乎乎地把人当小绵羊似的护着,将来活吞了都不知道。 方鸿渐眯起眼,接着问:“你也快要成年了,不回家里去,老跟你叔叔挤在一块,他工作又忙,这不是故意让他辛苦吗?” 孟均拿筷子的手停了停,抬起眼睛和他对视:“我不会给他添乱的,再说他工作完回到家,有个人在家里等他,不是比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要好吗?” 孟均虽然待人一向不热情,但是该怎么说怎么做都把握得刚刚好,话说出来有理有据又十分诚恳,孟良人也附和道:“家里有个人看着,总比光落灰的好。” 方鸿渐对孟良人这种上赶着把自己卖了的行为痛惜又不好挑明,于是微笑道:“孟哲的儿子,的确有他两分能干,听说你和一个朋友联手盘下了一间海外归来的工作室?” 孟良人讶道:“盘下?!”他知道孟均在跟玉山合作的一家工作室呆过,但盘下一间工作室,是一个普通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能干的吗?而且孟均从没跟他说过…… 孟均一听方鸿渐开口,就知道这位方家家主大概把他的事查得七七八八了,与其别人告诉孟良人,还不如自己坦白:“前段时间,工作室几个老人要出去发展,玉山想插人进来,陈元嘉找我商量过……”他顿了顿,看着孟良人道:“为了方便,他直接搬到我们家楼下了。你一直没回来,我就没说。” 恐怕他不问,他也会一直瞒着他吧?孟良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生气同住一个屋檐下,孟均这也要瞒他,又想自己跟小孩置什么气,又想这哪是普通小孩,简直活脱脱的人精。 “小叔叔。”孟均又喊他,带点可怜巴巴的味道,“我怕你知道我不用你照顾,就不让我跟你住了。” “……” 孟良人扶额,有点头疼。 第57章 二十一 一时间饭桌上安静了,孟均望着孟良人,方鸿渐也看着他,脸上露出看戏的神态。 孟良人也只是头疼了那么一小会儿,随即道:“先吃饭,菜都凉了。”这话是对孟均说的。 然后又转头对方鸿渐说:“方叔叔,好不容易见一面,我又开了几个小时车,现在就想吃饱了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也等吃完饭再说吧?” 他说着,脸上露出倦色。方鸿渐当然是心疼的,按理说他不是个面软的人,但是宠孩子嘛,宠了这么多年,都成习惯了。 况且他堪堪提了一句,孟均就招得差不多了,目的基本达成,他当然先心疼儿子了。 于是动筷往孟良人碗里添了点他爱吃的,道:“好,不说了。” 孟良人本意是扯开话题,方鸿渐顺着他来,他也就把菜都吃了。 孟均在旁看着两人互动,目光动了动。 吃完饭,方鸿渐没有多留,让人送他们回去。 司机送到楼下便离开了,孟良人和孟均一人背一个背包,进去等电梯。 电子数字不停跳动,两个人之间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电梯停在八楼,孟良人开口道:“去接猫吧。” 孟均应了一声,按了陈元嘉家的门铃,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见到孟均便喊道:“均!” “我来接猫。” “好好好,你坐几个小时的车?累吧,回去多冷清,不如先在我家住——” 孟均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吓得陈元嘉把剩下几个字囫囵咽了回去:“孟,孟哥也在啊。” 孟良人盯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笑道:“这几天实在麻烦你,回来得急没带谢礼,明天一定登门补上。” “这个……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陈元嘉提着宠物箱出来,两只猫被扔下好几天,都蹭着主人的裤脚要抱抱,孟均弯下腰,一只手一个,姿势有点好笑,平时冷淡远人的气质都被破坏了。 孟良人看了一眼,回到电梯里,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孟均,从今往后,你不要再瞒我了好吗?” 人付出多少感情,就渴望多少回报,这是谁都无法免俗的。说句肉麻的,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像对待孟均一样对待其他人,不仅仅是像对孟栩那样的关心,两个人的相处已经渗透到生活中的点滴。他已经没有保留了,所以也不希望对方有保留地对待他。 孟均和他对视,他的眼睛很像孟哲,眼窝有点深,瞳孔颜色很纯粹,孟哲总是不苟言笑,看人的时候带了两分威严,孟均还是少年人,凝视着你的时候显得认真又专注。 “我没有想让你难受,以后再也不会了。” 孟良人叹了口气,欧弟从孟均的臂弯里钻出来,拿爪子一下一下地扒着孟良人的手臂,想要得到主人的关注。 他便伸手把欧弟拎到怀里,轻轻揉捏它的脖颈,后者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这边等叔侄俩离开,方鸿渐让佣人开了瓶酒,靠着沙发慢慢喝着。 壁挂式的电视连了电脑,有人在报告自己最近的工作收获。 说是工作,其实内容不大光彩,就是跟踪方鸿渐现今唯一的弟弟。 方鸿渐原来是不多管这人的,异母兄弟,资质平平,快成年了才被方老爷子从外面带回来,大概谨小慎微作为唯一的优点,让他这么多年娶妻生女,过着富贵且安分的日子。 但是有句俗语说得太好,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么多年了,或许是安逸的生活过习惯了,原来不可能生出的心思也有了。 那边一字一句叙述完毕,听见上司问道:“我弟弟的行踪是一个。还有,方瑞替他做过什么事,你有线索吗?” 那头顿了一顿,心知这才是这次的重头戏,道:“线索是有,我们重点查了查,像是跟孟四少有点关系……” 方鸿渐收敛了嘴角的淡笑,把玻璃杯放在手边方形茶几上:“继续说。” 年轻的时候跟那些兄弟们争,什么手段都见过,光是知道“有关系”就能明白大概。 他还是小看了某人的野心,原以为只是想赚点便宜,没想到主意早打到小孩子身上了。方鸿渐忽然想到当年孟良人那场车祸,虽然差点送了命的是叶家的儿子……或许他该亲自问问孟哲了。 孟良人还不知道自己被这么多人惦记着,回家过了几天闲散日子,才知道孟均一个人在家的生活远不止上下学这么简单。那个海外回来的工作室,现在全由他和陈元嘉负责了。游戏软件开发这类行业,要的是思维活跃的年轻人,不讲究辈分,只讲究能力,所以工作室的成员也都愿意两个小年轻后来居上。 以前孟良人听孟家的阿姨闲打牙,说起孟哲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去公司做些小决策了。虎父无犬子,孟良人有时候也忍不住自嘲,活了两辈子,还是拼不过孟家精雕细琢的精英教育。 把一切都坦白后,孟均开始光明正大地在家里工作,有时候还会和孟良人讨论,毕竟他也算同行业的老板。两人的交流比从前更多了。 叶晖出差经过宛溪,顺便来串了串门。 “你倒过的逍遥日子。”叶晖按了按太阳穴道,“我祖母快把家里翻过来了。”他口中的祖母就是叶老夫人。 孟良人问:“出什么事了?” “你大哥提拔了个新人到你我两家合办的公司管财务,刚来一个月就查出来我祖母的娘家人私吞公款,公司都闹翻了。”叶晖道,“那人还是你家半个养子。” “丛容?” “是叫这个名字。”叶晖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笑了一笑,“不愧是名证券所出来的。” “你这是看戏的口气吧?” 叶晖收起笑,道:“你大哥要报警,我祖母怎么肯,不仅不让,还要我爸出面辞了丛容。证据确凿的事,还要颠倒黑白,不是白给别人看笑话么?” “再过两个月许仪君就正式进门了,大哥是她的准侄女婿,总不能不给一点面子。” “是啊……不能不给面子……”叶晖低声说了一句,“恐怕认真办事的,最后反而要受委屈了。” 他要赶航班,只坐了坐就走了。孟良人回到剧组后,打了个电话问孟哲事情的结果,果然如叶晖所言,公司撤去了丛容的职务,但叶老夫人那位娘家人也被迫辞职了。 六月,剧组杀青,而许仪君和孟哲的婚礼也在六月。 孟良人领着孟均回了临川。婚礼盛大而奢华,许仪君的肚子鼓得很明显,但还是一直留在席间,这天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侄女大婚,叶老夫人作为有身份的长辈,当然位列上宾,可惜她老人家的脸色并不好,身体逐渐衰败是一个原因,前一阵在孟哲这里吃的跟头也是一个原因。 令人好笑的是,快到临产期的叶婵也来了,而且是在叶老夫人来后的半个小时,由潘如松陪着进来的,气球般大的肚子,和新娘算是“相映成趣”。 她一来,叶老夫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许仪君在此时也是气极了这个表姐,但当着那么多宾客,也不能说什么,还得一脸和气地敬酒。 她穿着珍珠刺绣的加长裙摆的婚纱,设计师特地考虑了孕妇的体型变化,减少了臃肿的感觉,还平添了两分女人味,相比之下,因为怀孕变胖了脸上还有浮肿的叶婵就逊色得多了。 两个人大肚子的女人对面站着,面和心不和地你一言我一语,让在场的人又看了一出好戏。 许仪君已经没耐心周旋下去了,怀孕让她的脾气不容从前,于是挽住孟哲,应付了两句就要去下一桌。 这一幕看在叶婵眼里,愈发的心头滴血,看着婚纱长长的裙摆,心中一丝恶意划过,暗暗地想伸脚尖想要踩住裙边。 谁知就是这一刻,小腹忽然传了剧烈的阵痛,她下盘不稳,又没有潘如松搀扶,顿时痛叫了一声往地上摔去。 这边跟人敬酒的许仪君回头看见,也是惊了一惊,下意识要往后退,可她裙摆还被压着呢,又是高跟鞋,于是一个踉跄,幸而扶住了孟哲。 叶婵却是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离得近的女宾客都尖叫起来,看人的看人,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 方才热闹喜气的画面霎时成了一片混论,许仪君站在原地,胸脯不断起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心头涌起深重的恨意,盯着那个沾染了血红的女人,没人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许小姐。” 有人喊她,她僵硬地转过身,见到那个叫孟良人的青年,用温和却疏离的语气对她说:“大哥去安抚宾客了,让我来带你去休息室,这里太乱了。” 水晶灯光映在这个人的眼瞳里,清澈冷冽得像冰,像镜子,她心里陡然钻出一股寒意。 “你,你——” 她眼前一黑,往前栽了下去。 第58章 二十二 两个有孕的女人连接出事,婚礼变成了闹剧。 孟良人叫来家里过来的女佣,把晕过去的许仪君扶着送上了救护车,连同叶婵送往医院。 孟哲身为婚礼的主角,安抚过宾客后,让孟良人和孟均送他们离开,自己则赶往医院。 许仪君只是受了惊吓,她胎象已稳,没那么容易动胎气。叶婵却是难产,当天下午,在手术室里去世了。 叶老夫人哭得晕厥过去,清醒之后,支撑着去看幸存的外孙,又痛骂潘如松一番,执意要把孩子留在叶家。 无论那边怎么乱成一团,孟宅里依旧平静,佣人们都是老人了,知道不能随便议论雇主的事,有条不紊地准备好晚饭,管家见孟哲和孟均父子都还没回来,便让女佣打包了饭菜准备送过去。 正巧这个时候孟均先回来了,瞥见桌上的晚餐,问:“小叔叔呢?” 女佣之一道:“四少说闷,到附近散步去了。小少爷先吃吧?” 孟均说:“我出去找他。”说完外套也没穿就出门去了。 另一个佣人笑道:“小少爷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就粘着四少。” 那女佣笑说:“可不是嘛。等以后有喜欢的姑娘了,就不会了。” 孟家周围这一片在几十年前就是富人区了,树长得快有房子高,到处是错落有致的花圃草坪还有亭子,宅子后面是一片湖,傍着树林和山坡,夏天常有人来乘凉。 孟均在四周转了一圈,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湖边,不由快步往前,晚风吹得那人衬衫的衣角翻动,他真想就这么从背后一把抱住他。 可惜孟良人没等他走近就听见响动了,转过身道:“孟均?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孟均在他面前停住脚步道:“该吃晚饭了,今天事情多,你怎么不回家休息?” 孟良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道:“你知道的吧,你认识的那个叶阿姨,今天难产死了。” “我知道。”孟均看着孟良人绷成一条线的嘴角,“小叔叔,你在为她伤心吗?” 孟良人笑了一声,有些喑哑:“我怎么会为她伤心?” 孟均说:“那你为什么笑不出来?” “我笑不出来是因为……”远处的房屋里亮起灯火,孟良人的眼神有些恍惚,“她终归是死了。而且,人都是会死的。” 孟均握紧了拳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孟良人,他想什么,有什么心事,他不知道,也掺不进去。 好在孟良人只出神了一小会,很快恢复到平时的模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走吧,回去了。” 从老宅的后门进去,回到平常而温馨的氛围里,孟良人心里也松快了些,问孟均晚上吃什么菜。 左手边的门通往佣人的房间,在他们经过时忽然开了,一个身材高瘦的女孩子端着汤进来,和孟良人擦肩而过。 只是视线随意的扫过,让孟良人蓦然瞳孔一缩,出手就钳住那女孩的手腕。用劲之大,那女孩又惊又痛,尖叫起来,汤碗和托盘都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引得另一边做事的两个佣人都赶过来看。 孟均道:“小叔叔?” “四少,这是……” 孟良人无动于衷,只死死盯着这张脸,这张脸他怎么都不会忘,那个推他下水的女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僵硬的手,极艰难地维持平常的口气说:“对不起,你和我一个……很久没见的故人很像。” 女孩已经痛得哭出来了,此时惊惶地看着他,神态怯懦柔顺,谁能看出这样的一个女人,居然敢持刀害人? 孟良人知道自己已经失态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这人是有目的而来的话,只怕会因为自己的异常而有所提防。 没有如果,没有如果,他不会再让一切重演的,孟栩现在不也去了国外吗?孟良人这一瞬只觉如鲠在喉,脑中思绪纷繁复杂,透不过气来。 “哎哟,四少爷,是不是累着了啊?”闻声而来的女佣人拿来扫帚拖把清理地板上的狼藉,一面满含关心的问他,又转头怪那女孩子:“你怎么不小心点呢?别看是梅婶的亲戚,要是不会做事,还是另找工作吧!” 女孩见事情上升到丢工作的程度,孟家佣人的福利薪水可比外面一般大学生的工资都高,赶忙哭着道:“我不是故意的……”又跟孟良人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虽然她也不知道她错在哪里。 孟良人深吸了口气,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不怪你,本来就是我的错,一惊一乍的,你手没伤着吧?”说着拉过她的手腕,果然看见一圈红痕,“对不住了,我让人给你找伤药。” “不,不用了。”女孩止住眼泪,结结巴巴推辞道,方才惊慌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位四少五官俊朗,神态温和,跟那凶神恶煞的动作完全不符。 孟良人还要套她两句话,右手已经被人狠狠拉住:“小叔叔。” 两人都向孟良人身后的孟均看去,女孩顿生惊艳之感,孟良人才发觉自己一番举动完全忘了孟均,也就收回手道:“算了,先吃饭吧。” 孟均冷冷盯了那女孩一眼,转身不言不语去了餐厅。 孟良人没有心思去顾及小孩的情绪,草草吃了晚饭,他一个坐在房间里,也不开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会儿有人敲门,他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敲门声停了,有人直接打开门走进来。 身边的被褥凹陷下去,孟均低低地喊:“小叔叔。”没理他。 他伸手去拉他的手臂,才发觉这人的手在颤抖。 到底是怎么了?孟良人的反常让他心里很焦躁。找不到突破点,孟均索性抱住他,像之前在湖边就想做的那样。 孟良人动了动,居然也回抱住他。 孟均心里像是饮了一口天底下最甘甜的泉水,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 他不知道孟良人在经历怎样的挣扎,他在想要不要杀了那个女人。 这种从恶意里衍生出来的兴奋感让他手抖个不停,但是当孟均倾身抱住他的时候,翻腾的思绪忽然都平息下来。 依靠着有温度的、真实的躯体,他才能把那场死亡当作一个噩梦。 无论叶婵的死对潘叶两家造成怎样的影响,孟家依旧维持着平静,但这也只是对家里而言。 叶婵的葬礼过后的第二天,孟哲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助理就领进来一位不速之客,叶老夫人。 她的脸像是比之前更干枯了,但是双目炯然有神,来势汹汹。 孟哲一面打内线让助理泡茶端进来,一面请这位长辈坐。 女儿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不再说那些娓娓动听的劝言了,开门见山,让孟哲把叶孟合办的那家公司的股份卖给她,并且是贱价。 这家公司办了快三十年了,还是当初叶老先生和孟哲的爷爷提出合办的,在业内享誉盛名。 门敲了两下被打开,助理端茶进来,叶老夫人凝神一看,认出这就是那个害她娘家人险些坐牢的年轻人。 “孟哲,你一定要跟我对着干吗?”她气得发颤,如果这个人是孟哲的心腹,那么代表之前那一场闹剧,都是孟哲在背后操纵了? “您是长辈,我不会忤逆您的意思。”孟哲淡声道,“但是如果您要拿许仪君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挟我的话,我恐怕不能再尊敬您为长辈了。” 老夫人哑口无言,她算计别人惯了,可等到自己被算计了,还是不能忍受。 孟哲凝视着她,目光仿佛能直入人心:“您刚才提的价格太低,上调百分之十五,我可以接受。” 最后两方各退一步,叶老夫人没碰那杯茶,昂着头离开了。 丛容忍不住道:“三十年的招牌,这个价格卖出去,会不会吃亏了。” 孟哲道:“你学金融,所以只关注财务上的纠纷。招牌是打出来的,要是只剩下招牌,这个产业还能活多久?” 做商人,当然先要长一双利眼,要是好坏都分不清,别说赚,就连手里头的都守不住。 孟良人和孟均难得回家里一次,索性多住了两天。老佣人们都很高兴,毕竟家里光孟选和孟哲两个,还是冷清了些。 午饭过后孟选拉着孟良人在沙发上聊天,菜有些咸吃完口干,便叫人送两杯喝的来。 不一会儿女佣端了鲜榨的果汁过来,俯身摆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这女佣正是那个和孟良人撞上的女孩子,孟良人端起玻璃杯,笑了一笑,问:“手上的伤好了吗?” 女佣一愣,低声道:“好了。” “上次吓着你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对上孟良人的目光,有些羞涩道:“梅……梅春。” 第59章 二十三 孟选拿拇指和使之捏着玻璃杯,打量了一番梅春:“你是……前一阵刚来的,梅姨的外甥女?” 梅春点头道:“是的,大小姐。” 孟选见孟良人在这个女孩身上留意,撑着头笑道:“什么大小姐,那都是长辈们要喊的,你看着比我年纪还小,叫一声姐姐也可以。” 梅春便点点头道:“孟姐姐。”样子还算大方。 那边进来一个佣人,在门口喊道:“小春。” 孟良人道:“叫你了,快去吧。” 梅春瞧了他一眼,又小心地收回目光,转身往佣人那边跑过去。 孟选拿胳膊肘拐了拐孟良人:“怎么?对人家有意思?” 孟良人笑笑道:“前两天冒犯了她,所以道个歉,怎么就是有意思了?” “得了吧。”孟选哼了一声,“你看上她哪啦,说话还算大方,长得……还不如之前跟你闹绯闻那个。” 她向来嘴快,尤其在自家人面前,好的坏的都没遮掩,但总归不至于人前失仪。 孟良人没有解释什么,他心里的打算当然不可能说给孟选听,只道:“我问一句你就说这么多,我还敢不敢交女朋友了?” 孟选举起玻璃杯说:“好好好,我的错。说别的,你的新电影什么时候首映?我带人去看。” 孟良人道:“我这边已经杀青,还要后期宣传,大概等入秋吧。”道:“带人去?带谁啊?” 孟选俏目一瞪:“你不许我管你,那你也别想过问我的。” 正巧孟均从楼上下来,孟选便道:“均均,你小叔叔对人家有意思,你别跟他去宛溪了,省得他光顾着谈恋爱把你给漏了。” 孟均闻言停住脚,视线在他两人之间来回:“对谁?” “就是那个……” 孟选见孟均一脸的认真,倒不好再逗他了,放下玻璃杯起身道:“是谁你看就知道了,唉,我出门喝茶去。”说完上楼回房打扮去了。 孟均走下楼来,坐在孟良人身边,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孟良人顿了下,问道:“你想多住几天,还是赶早回去?” 孟均说:“爸爸叫我早点跟你回去。” 孟良人也有这个意思,现在许仪君住在医院,但是迟早要搬回来,跟这女人周旋实在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许仪君怀孕,并不在他预料之中。 叶老夫人处心积虑地算计,他就顺水推舟。当初许仪君和潘如松滚作一床,局是潘陶做的,但是没有他对内打了招呼照应,谁敢贸然在孟家家主的婚礼上动手脚? 要说大哥会碰这个女人,他是不相信的。他知道多少,大哥只会知道得更多,孟哲决不会碰一个千方百计想把自己攥在手里算计的女人,那么许仪君怀上的恐怕是潘如松的种。 孟良人重生以来一直告诫自己,决不走上辈子的老路,不放过害他的任何一个人,必要时候,哪怕触犯底线也在所不惜,可万事都有变数,在这场骗局里,他刻意忽略了一个人,就是孟均。 现在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许仪君怀上的是孟哲的次子,对于孟均来说,没有人通知他,也没有人和他商量,询问他的感受,忽然他和孟哲父子之间就塞进来了继母和弟弟。 但是孟均好像对一切都坦然接受了,在外人面前他表现得像个合格的继承人,在家里也从来不提起许仪君母子。 孟良人盯着孟均,看他拿起水果刀削着苹果的皮,刀片捏在手指间,仿佛动一动就会割伤皮肤,动作却灵巧漂亮。 眨眼间一个苹果就削好了,孟均随手切成均匀的小块,叉起来凑到孟良人嘴边:“吃不吃?” 孟良人习惯性地向后仰了仰,张口咬在嘴里,嘴唇碰到一点刀尖,一丝凉意沁来。 苹果吃完,他也想好了开口道:“许小姐怀孕的事,他跟你说了没有?” “他说过了。”孟均叉了一块苹果喂给自己,在孟良人看不到的地方,舌尖舔了舔刀尖部分,“你们不想告诉我,我可以等。” 孟良人惊讶于他这么想得开,但是也稍稍安心。 孟均和他对视,忽然一笑:“我只要小叔叔不跟别人跑掉就行。” 他难得对人笑,居然把孟良人看得呆了一下,回过神来差点拿手挡脸掩饰尴尬。叔叔看侄子,怎么能这么看呢? 于是他咳了一声,道:“恐怕先跑掉的是你。” 孟均又叉了一块苹果送到他嘴边道:“唔,不会的。” 回宛溪的前两天,孟良人正扫剧本,桌上的电话响了,拿来一看,是方鸿渐。 方鸿渐很少打电话给他,一般要见面都是直接让人来请,孟良人心里稀奇。 “孟孟。” 他一叫这个名字,孟良人反射性起了鸡皮疙瘩,毕竟阴影太大。 那边也沉默了几秒,有些不像方鸿渐平时的习惯,最后道:“你回宛溪,再来我这儿吃餐饭吧。” “好。” 方鸿渐又停了会,最后道:“没什么了,回来路上保重。” 孟良人摸不着头脑地挂了电话,他不知道方鸿渐这边,气氛凝重得让书桌前的人直接跪下了。 方鸿渐把手机扔到桌上,那人哆嗦着嘴唇道:“我……我就知道这些了。” 旁边搬出来的一个矮柜上摆着电脑,屏幕上头发妆容糊在一起的女人哭着喊“老公”“老公”,地上跪着的人瑟瑟发抖,恳求道:“方先生,我知道我都说了,你放了她们吧。” 方鸿渐靠着椅背的身体向前,坐直了,双手交握搭在书桌上,道:“你放心,我派去的人都知道分寸,不会吓着你的小女孩的。” 男人的身体抽颤了几下,撑不住哭道:“方先生,是我贪,您饶了我老婆孩子吧。” 方鸿渐的语气很和缓,仿佛平静地说:“我不是二十几岁那会了,做事没那么偏激,方瑞,你只比我小几岁吧,好歹是方家长大的,这副模样太丢人了。” 方瑞把身体伏到地面上,正因为他在方家长大,他才知道方鸿渐的手段有多狠,尤其是对待背叛他的人。 “你替我弟弟做事……”说到这里,方鸿渐的语气变得轻飘飘的,“叶家那个老太太给了多少好处,让我弟弟心急眼热,不过脑子就答应了?” 方瑞盯着纹路繁复的地毯,咽了咽口水道:“叶老夫人,是最早知道孟家小儿子是您亲生这回事的,后来机缘巧合碰上,她告诉方鸿正(就是方爹的弟弟),还给了证明。那时候您说不想要子嗣,还跟老爷子商量从国外带个继承人回来,方鸿正怕您要是找回这个孩子,那些话都不算数了,就想一了百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方鸿渐脸上没有怒色,反而耐心听着,最后笑出了声:“叶老夫人聪明得很哪,她自己动手,叶孟两家查查就漏马脚了,有我弟弟帮忙遮掩,事情可不好办多了?” 方瑞额头一下一下地碰着地板:“方先生,我女儿是无辜的……” “我知道。”方鸿渐把烟叼在嘴里,“想要我绝后是他,不是你。” 孟家这边,孟良人挂过电话,转头对打扫多宝格子的女佣人笑道:“阿姨,下楼的时候让人给我倒碗茶喝吧。” “哎,好咧。” 阿姨下去了,孟良人翻过几页剧本,等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他回过头,梅春端着茶盘站在门口,神态拘谨。 他笑了,道:“是你啊。” 梅春叫了一声“四少”,过来把茶放在他桌上。 孟良人勾着嘴角,道:“你很怕我?” 女孩低下头,轻摇了摇道:“没有。” 孟良人合上剧本道:“我们来……聊聊天吧,你多大了?” 梅春小声说:“二十。” “没读书吗?” “高中毕业,家里没有钱,就没读了。”她声音很低,似乎觉得这是件很可耻的事。 孟良人沉吟了会,说:“你坐过来。” 梅春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孟良人坚持让她坐到他对面,她只好坐下。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的脸,最后慢慢放缓声音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不比那些上过大学的女孩差。” 梅春睁大眼睛,脸颊泛起薄红。 孟良人按捺着心底的不适,温柔而耐心地说:“你想不想重新回学校去,上大学?……” 半个小时后,梅春带着脸颊的红晕走出房间,刚出门,就被靠墙的人影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五官隽美的大男孩用冰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孟良人的卧室,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 楼下阿姨在喊她的名字,她惊醒过来,忙赶了下去。 第60章 二十四 孟均走进房间,孟良人还像女佣来之前一样,摊开了剧本细看,有时做点标记。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怔了怔道:“你跟那个佣人碰上了?” 孟均点点头,坐在卧室的小沙发里,状似无意地问:“你和她在聊天,在说什么?” 孟良人低下头,一边拿钢笔在要重点注意的台词下画上波浪线,一边道:“没什么,她说她高中辍学来打工,我顺口就问她,要不要上大学?” 孟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摩挲:“你要资助她去学校?” 孟良人停了笔,回头看着他,笑道:“只是有点感慨,我以前请大哥帮忙资助过一个学生,那个时候只比她小一点儿,那人现在是‘十九楼’的剧情策划,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孟均对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微翘起:“嗯,好。” 那个女佣人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时,孟良人的表现就不正常。孟均的眼睛描摹着他有些削瘦的侧脸轮廓,小叔叔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不可能逼他说出来,就像自己百般压抑的感情,也不能立即就向他剖白。 但他们还有大把时间,总有一天,他会完全地拥有这个人。 这天之后直到启程回宛溪,孟良人常常让人到楼上,不是换茶就是添水,其中十有*是梅春来,孟良人就趁这十多二十,从她口中套些她的家庭背景之类的消息。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问梅姨,据说梅春是她表哥的女儿,但梅姨是个老实女人,见他特地去问她外甥女的事,回去后肯定会对梅春不同于往常,反而走漏了风声。 孟良人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这个女人身上查出点东西来。 尽管十四岁那年的车祸线索已经指向叶老夫人,但他还是有些许疑问,叶家和孟家,向来是规矩做生意的正经商人家庭,绝不会去沾染触犯法律的事,正是因为这条准则,两家才能这么多年超然出众,稳坐行业巨头的位置。况且叶家主事的又是叶晖父子,叶老夫人一个女流,再手段通天,是怎么躲过叶孟两家的追查的?自己如果不是请了方鸿渐遣人帮忙,恐怕一辈子都摸不清真相。 他想了一夜,普通的女人谁敢拿一把刀就去杀人?梅春……或许真的是一个突破口。 “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现在都在乡下,种了地,做点小本生意。”女孩露出带点腼腆的笑,伸手给孟良人舔茶,两天的相处,让她放开了不少,动作也自然多了。 孟良人目光扫过她细白的手指:“那你爸妈一定很宠着你,舍不得你干粗活。” “嗯……是啊。”他坐着她站着,梅春偷偷地看他,“他们要我读完大学,可我不想去了,家里没什么钱,跟这姑妈来这里做工,挺好的。” 孟良人微微一笑:“可你不能一辈子在这儿吧?你要结婚生孩子,你爸妈是怎么打算的?” 梅春撇撇嘴:“我自然不会当一辈子女仆啦,过一两年我……”她可能是太放松了,忽然惊醒过来,连忙收声住口。 孟良人眉心微皱,但很快又展平,笑道:“我什么?” 梅春脸白了白,勉力笑道:“我就回家去啦。”忽而端起茶盘抱在胸前,“我……我得下去了,姑妈她们该叫我了。” 孟良人往后靠在椅背上,道:“好吧。” 梅春转身走了几本,那俊朗温和的四少爷又叫住她:“小春,我明天就要去宛溪了。” 梅春回过身来,脸上难掩一点失望:“哦,这么快啊。” 孟良人想了想道:“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吧,我经常在外面拍戏,顺道也会回家来看看的。”说着撕了张纸写下电话号码给她,在梅春接过纸张的时候,忽然笑道:“或许……你真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呢。” 梅春一愣,抓着纸条走到门外,才隐隐想到这句话可能蕴含的意思。 她在关上的门外站了十多秒,一摸脸颊,居然烧得滚烫。忙捂着脸跑下楼去了。 次日,孟良人和孟均跟家里告别,去了机场,下午到达宛溪,在家休息了一晚,中午孟良人对孟均说:“我去方先生那里,晚上再回来。” 孟均说:“小叔叔……” 孟良人道:“嗯?” “……没什么。”孟均理了理加菲的脖子毛,他其实想说,方鸿渐和他们无亲无故,为什么对孟良人如此照顾,甚至于亲昵。 他看孟良人和方鸿渐相处的那种感觉,他觉得熟悉,但不应该在这两人间出现。 那种感觉,只有在他小时候,一家人围桌吃饭,父亲给他夹菜时才会浮现。 孟良人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在门口理了理衬衫袖口,一边道:“午饭你在哪里吃?还是我带回来给你?” 孟均看了眼电脑屏幕那边传送过来的资料,道:“你带给我吧。” 他有个看起来荒谬的猜想,但越想越觉得它值得证实。 孟良人开车去了那家酒店,同上回一样,方鸿渐坐在餐桌边,桌上托盘里放着开了的红酒和两个玻璃杯。 他见状坐在了上次坐的位置,方鸿渐自己动手往杯里倒了点酒,道:“这次没有那个小鬼了,来跟我来喝一杯。” 孟良人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是方鸿渐没开口,他问也问不出来,于是接过玻璃杯道:“我酒量不好,一杯就行了。” 方鸿渐跟他碰碰杯道:“太老实了,你这么说,人家只会更想灌你。” 孟良人不置可否,举杯喝了一口,他也有点饿了,于是拿起筷子夹菜吃。 方鸿渐放下酒杯,端详着他道:“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见面?” 孟良人回忆了一下,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在巷子里给人打晕了,那个时候我闭着眼,昏昏沉沉的,只好像听到你的声音。” 方鸿渐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他们头回见面应该是在周老夫人的寿辰,但孟良人没放在心上,自然不记得了。 吃饭的气氛很安静,但并不让人难挨,毕竟这样的场景在孟良人住在方宅时几乎每天上演。 方鸿渐没怎么动筷,而是慢慢啜着酒,在动手之前,他只想再和孟良人吃一顿饭。年轻的时候,他从情人的床上起来,衣冠齐整地出门,一个一个地解决那些要他手里权势要他命的人,而现在他只想再看一眼自己差点错失的血脉。 饭毕,孟良人在玄关换鞋,准备离开,方鸿渐道:“叫他们送你?” “不用。”孟良人穿好鞋,直起腰道,“我开车来的。” 方鸿渐挑挑眉道:“好吧。”说着转身要进客厅去。 孟良人却没有开门就走,而是喊道:“方叔叔。” “嗯?” “……十月有我的新电影,你不忙的话可以去看看。”孟良人说完,立刻道:“我走了。” 方鸿渐看着他甩上的门,不由笑出声来。 许仪君在孟良人和孟均走后几天出了院,却没有立即回到孟家,而是跟孟哲说:“表姐刚去世,我想去看看姑妈。” 孟哲没有反对,只说了句:“注意身体。”这让她很失落,她其实已经看清了,哪怕她住进孟家,戴上妻子身份的钻戒,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孟夫人,她仍旧靠近不了这个男人。 去叶家的路上她就做好了准备接受叶老夫人的训斥,只要一想到回到那幢房子时,再也没有人极尽刻薄之能事的侮辱她,她就觉得什么样的责骂都能忍受了。 出乎她的意料,打从她进门,叶老夫人绝口不提叶婵的事,反而不停地询问她在孟家打听到的事,透着一股焦灼感。 许仪君扶着自己的腰,姿态还是恭敬的:“姑妈,是不是……您的消息有纰漏?我跟那些老佣人都打听过,自己也找过,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哇。” 叶老夫人握着拐杖,闻言脸一沉道:“要是没有,我花这么大力气送你进孟家还有什么用!” 许仪君咬了咬嘴唇,试着反驳道:“我已经嫁给孟哲了,又有了他的孩子,虽然说继承人是孟均,但是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您何必急在一时。” 叶老夫人盯着她,露出一丝冷笑道:“是啊,你前途无限,可我呢!”她拍拍自己的胸脯,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衰老得太快了,病痛缠身,从前虽然不好,但气色总归能见人,现在却连脸色都是灰败的了。 “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再拖几年,拖到我老太婆熬不住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多你那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 许仪君心中一凛,忙道:“姑妈别生气,您让我找那东西,又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我也不好找啊。” 叶老夫人闻言一顿,一时竟然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仿佛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低声道:“那是一批宝贝。” 第61章 二十五 她眼睛映着许仪君的样子,尽管因为怀孕体态变得丰腴,也没有化妆,但面色红润,年轻娇俏。 她也有这样年轻的时候,有比许仪君好上千百倍的出身,也更比她美貌。要不是嫁错了人…… 叶老夫人闭了闭眼。她一辈子都不甘心,那些东西,那个人,那个位置,本应该都是她的。 许仪君试探着道:“姑妈?” 叶老夫人看向她,沉声道:“我告诉过你,孟良人手里有块玉。” 许仪君点头道:“是,听说是孟哲的继母留给他的。” 叶老夫人冷笑了一声,说:“你知道它值多少价钱吗?潘家在西郊有个旅游山庄,现在做得也不错,可光这一块玉就能把它整个买下来。” 许仪君呆了呆:“这,这怎么可能?” 叶老夫人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子,缓缓道:“这样的东西,原本是有一批的,就在孟家。” 许仪君心里狂跳起来,这已经超出她的想象范围了,叶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但那个旅游山庄,可是潘氏最闻名的产业之一,叶婵和潘如松的婚礼就是在那儿举行的。 叶老夫人见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冷笑道:“不过你也别以为捡了大便宜,那批珍品,据说一直给放在某个地方保养着,三四十年了,都没拿出来见人过。” 许仪君有些按捺不住道:“这是为什么?我……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孟哲根本没拿你当回事儿。”叶老夫人嗤笑一声,“这批货在孟哲爷爷年轻时就有了,拿作聘礼,娶了……”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后来孟廷娶他的原配和续弦的时候,都给了这块玉作信物。说是一对,其实就那么一个。林语心死了,但她留了这块玉给她儿子,也就是说,现在这批货应该在孟良人手里。” 许仪君睁大了眼:“他?他怎么可能?他要是……真有这么大一笔资产,会乖乖待在孟家,听孟哲的吩咐?” 叶老夫人道:“这也是我的猜度,如果他没有,那多半在孟哲手里,照理说……这么重要的财产,他不会交给别人的。” 许仪君思索道:“那也说不定,他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叶老夫人讽刺地笑了,“别说他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就是同母兄弟,为了利益闹得势同水火的多了去了,你看当初方家争权,现在可只剩下方鸿正方鸿渐两人了,还有我的敬水……” 她狠狠闭眼,当年失子的哀痛溢于言表。 许仪君疑虑道:“当年,表哥去世的事……” 叶老夫人道:“是他们,是他们!钱明明都送到了,绑匪怎么会撕票,一定是他们在背后主使。”她沙哑的声音拔高,透着凄厉。 许仪君大骇,勉强道:“这……不可能吧?” 叶老夫人盯住她:“没什么不可能的,他们无情,我也只好无义,欠我的,一定要还!”像是力气用尽了,她的肩膀颓然塌陷下去,“我安排给你的那个女孩子,你好好用着,必要的时候,什么手段都随便你,找到那批货,是重中之重。” 许仪君压抑着翻腾的思绪,低下头应了一声。 孟均暑假的时候,孟良人没有再接戏,在家空闲了两个月,只赶了两场电影的宣传,观众的反响不算热火,毕竟邵灵是新晋导演,孟良人也一直居于二线,演将军的影星又档期排满,不可能场场宣传都赶来。 倒是孟良人的微博下面,粉丝们讨论他的造型和人设聊得不亦乐乎,还都去看了原著,寄以厚望,殷殷地期盼他能借此更上一个台阶,像当初苏豫那支广告一样。 邵灵虽然在拍戏的时候坚持不让她父亲插手,但该利用的资源还是得考虑着用,影片的首映定在国庆长假,非常好的位置。 在家几天,剧本都翻得烂熟之后,孟良人觉得他和孟均三餐都吃外面的,既不营养,又好像把家过成了旅馆,于是慢慢地学了些家常菜。两个人的生活好过一个人的就在于,想到有人等着吃饭,就不觉得厨房是摆设了。 孟均快开学那几天y找上门来:“悠闲日子可到头了!电影成不成功先不说,工作还是得照常。” “知道。”孟良人把一盘炸得金黄的藕夹端到他面前,“我学书上做的,练了两天了,你尝尝看。” “什么东西?”y闻了闻,还挺香,拈了一块到嘴里,立即点头道:“好吃好吃,不错不错。”出手如电,几分钟就干掉了小半盘。 “……你饿死鬼投胎啊。”孟良人护着剩下那些,“这些给孟均留着。” y打量着围着玉米围裙的他:“啧啧,还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滚你的。”孟良人好像记得潘陶也这么打趣过他,解下围裙,拿了点换洗衣服准备跟y去经纪公司,经过客厅里的猫爬架时,揉了揉凑过来的欧弟的脑袋:“好好看家。” 高扬(就是前面孟良人的经纪人)年后从国外回来了,跟孟良人通了几个电话,这次去公司还是这两年头一次见面。 两人说了会话,高扬把一个请帖交给孟良人:“公司开的派对,请的都是自家的艺人,你也去跟他们混混熟,别总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他便接过来,一看地点:“在临川?” “对,我看你最近要拍的那个角色也是在临川这个区布景,正好赶上。” 孟良人手指夹着请帖,若有所思。 高扬没有再多说,他在孟良人身上花的心思并不多。孟良人和黄尧不一样,他看得出来,这种生下来就在富贵里浸养大的人,心里边的心思也比一般人多多了。 派对举办的前一天,孟宅里梅春正在给许仪君摆饭,忽然身上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孟良人打来的。 许仪君正喝着汤,眼风一扫她示意她出去接。梅春红着脸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四少约我明天出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许仪君有些诧异,她是知道孟良人在这时对梅春的特殊照顾的,难道他真的起了兴,看上了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丫头? 那可真是奇了。 她想到孟良人的生母林语心,据说嫁进孟家前也就是个贫寒的医生,或许儿子随了母亲,不喜欢大家闺秀,反倒爱什么野花野草的? 想到这儿,她便道:“既然他约你,你就打扮一下出去吧。”伸手摸了摸这年轻女孩子的脸,低声道:“不过他对你再好,也别忘了交代给你的事,他一个大少爷,找你玩玩也就是图个新鲜,你可别糊涂栽进去了。” 梅春忙点头道:“我都明白,夫人。” 第二天梅春赶到孟良人跟她约好的地方,他让人给她选了身衣裙,化上淡妆,带她去了那个派对。 孟良人的目的很简单,他看得出来梅春眼热富贵,却没怎么见识过上流社会的做派,带她来这里,或许更有利于他从她这撬出点什么。 眼见着梅春进来之后对周围的一切目不转睛,甚至眼神中流露出迷醉和渴望,孟良人没说什么,端了杯酒在一旁看着。 他没想到,这一行还有意外的收获。 这个派对是给公司里的艺人举办的,但也可以邀请朋友或者情人,繁英的当红艺人可不少,进行到一半,有位男明星搂着女伴从正入口进来,孟良人察觉到梅春的神色明显地变了。 这时候他听见身后几个艺人在说话:“李秦身边的那是谁?不像圈内人啊。” “最近勾搭上的金主呗,听说背景可不得了呢,听说过方家没有?” 孟良人身体一顿,方家?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梅春身上,见她脸上似乎褪去了那股痴迷的神色,变得谨慎起来。 他低头喝了口果酒,只是短短几秒的细节,却好像替他在重重迷雾中找到了一扇门,尽管他还看不清门的轮廓,可是手里却握着它的钥匙了。 孟良人调整出一个微笑,上前去在梅春耳边轻声道:“你喜欢的话,可以上去要个签名。” 女孩单薄的肩膀一颤:“不,不了。” “不好意思吗?没关系,我带你过去。” “不,少爷,别去了。”梅春紧张地拉住孟良人,“我,我有点累了,我们能先回去吗?” 孟良人注视着她,而后道:“好吧。”他看了看腕表,“现在八点钟,要我送你回家里吗?” “不,不,我自己就可以。”梅春结结巴巴地拒绝。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抗住诱惑,抵抗住心里不断膨胀的渴望,对孟良人,和他身后的一切。 第62章 二十六 尽管两人各怀心思,但孟良人还是开车把梅春送回了孟家。 她这一身打扮,佣人来开门时险些没认出来,又见是孟良人亲自送她回来,自以为明白了个大概,就私下里跟梅姨笑道:“你外甥女好福气哟,让四少看上了,他可从来没带女孩回家过。” 梅姨却不觉得高兴,她看自己的外甥女那身衣裙,精致的淡妆还有首饰,衬得她好像个陌生女人,漂亮洋气,却没有孟选那样的教养和仪态,反倒跟楼上那位新任的孟夫人有些像。 梅春却没心思顾及她的不满。孟哲出差了,孟选也不在家,于是孟良人只送到门口就调转车头离开了。她跟几个佣人匆匆打过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把衣服首饰都卸了下来。 这边孟良人开着车,却没有急着回剧组订的酒店休息,而是在大街上乱逛着。 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那个叫李秦的男明星和他的女伴进来时,梅春脸上的表情。她一定是认识这两人中的一个的,那么是哪一个呢? 若说是见到名人的激动,在场比李秦名气大的歌星影星多了去了,不可能只针对他一个人。也有可能,他们私下里认识,但是小地方来的平民女孩和国内当红的男星,认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撇开这点可能性,如果梅春认出来的是他的那位女伴呢? 孟良人把车停在路边,夜风扑进车窗,拂在他脸上。 “金主……方家……” 他摸了摸兜里,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翻找着,有几个人的号码是他在方鸿渐那儿记下来的。方鸿渐跟他说过,有需要的地方,就打这几个人的电话。 这是方鸿渐给他的特权,他当然不能随便动用,但是涉及到方家,或许只有从内部才能得到一些他想要的信息。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先打了个电话给叶晖。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语调还带着睡意,懒洋洋的:“喂?” 孟良人看了看表道:“才九点多就睡了?” 叶晖道:“养生。” 孟良人笑了笑。 叶晖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孟良人把梅春的出现和动向简单陈述了一遍,那边沉默了一下,应该是在思索:“你说她是那个害孟栩不成,反而杀了你的人?” “没错。” 叶晖说:“许仪君也只是我祖母手里的棋子,这个女人敢持刀杀人,多半是我祖母找人安排的。看来她老人家,平时吃斋念佛的,背地里居然和那些道上的人串通一气,也真豁得出去。” 孟良人的指节敲打着方向盘,说出了心中盘桓了一晚上的猜测:“如果说是方家有人在帮她呢?” “你可以这么猜测。”叶晖的态度还是那么冷静,“但惹怒我们两家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稍微清醒点的人都不会为了一点钱或者利益冒这么大的风险。除非你能找着其他的理由……” 叶晖还没说完,忽然电话被人抢走了:“就知道你没睡,你就不能多花一点心思在自己的身体上?” 孟良人一愣,随即就听见那边的两个人电话都没挂就吵起来了。 叶晖道:“你一个租客,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那人道:“你吵到我了。” 叶晖居然爆了粗口:“放屁,你睡在隔壁,我关上门放音响都听不到。” “我就睡你这。” “你给我出去。” “我不。” “……” 还真是热闹。孟良人笑着挂了电话,半晌,看着自己身边空落落的座位,双臂搭在方向盘上,竟然感觉到一丝疲倦。 风微微的凉,他闭着眼,脑海里忽然闪过女人攥着刀的画面。 “四少爷,你也好出现在三少面前……” 一下子睁开眼,车前方是明亮的路灯和各走各路的行人,黑夜被城市的霓虹灯渲染得妖娆艳丽。他在车内这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忽然不知置身于何处。 他想回到那间公寓区,坐在沙发上,梳理梳理猫咪的毛。房子还有另一个人,尽管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就在他的眼神里,能让他找到了远离阴谋和算计的一点安宁。 孟良人在临川拍戏这一个多月,常常回孟宅来,有时候会住一晚,有时只是来吃顿饭。但是每次回来,都会跟梅春说上一会儿话,带给她名贵的首饰衣服,标价牌都体贴地被撕掉了,不至于高昂的价格让她不敢接受。 阿姨们都以为孟良人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女佣,对梅春的态度也跟以前不同了。 这些都在孟哲眼皮子底下发生着,但他保持着缄默,倒是丛容有几次跟随他来家里吃饭,看出了一些端倪。 有一次两人都在客厅里坐着时,丛容说:“你喜欢她吗?” 孟良人晃动着玻璃杯,若有所思道:“算是吧。” 丛容看着他,心底里的苦涩和失落是难免的,但他早不是十几岁小的时候了,笑了笑道:“记得上学的时候,潘少给你介绍女朋友,你总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对啊,他还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 “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孟良人一怔道:“这个……虽然见过不少,不过要我自己选,还是温柔的女孩子比较好吧。” “哦。”丛容状似无意地低头喝了口果汁,然后抛出了个重磅炸弹,“我是gay。” 孟良人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 他跟眼前的人对视,对方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上高中那会我就发现了,怕你不舒服,所以一直没说出来。” 孟良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你试过?” 丛容愣了愣:“什么试过?” 孟良人道:“找人上过床吗?女人不行,男的就可以?” 这下丛容淡定不能了,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还……没,没有。” “……”孟良人摸着下巴替他思考,“你最好找个人试一试。当然了,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两眼,丛容还是一脸的正直,放在古装剧里那就是君子风度,气质如兰,这么个人竟然说自己是gay? 上辈子丛容离开孟家之后就再没跟他联系了,再遇见已经是他落魄之后,自始至终都没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午休的时间差不多过了,孟哲从楼上下来,就看见自己的弟弟和助理欲说还休,相顾无言,不由皱了皱眉。 丛容见到他,忙站起身道:“大少。” 孟哲和他上了车,丛容坐在他身边,刚拉上车门,就听见他冷淡的嗓音:“你要是喜欢老四,就离他远一点。” 丛容只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在孟哲面前暴露无遗,低下头恨不得在地上凿个洞出来:“……是。” 孟良人在剧组杀青那天,正好是国庆长假第二天,《将医》的首映。 第一天的票房并不出彩,毕竟同档期竞争激烈,但在接下来的几天不断上涨,渐渐赶上了前面几位,排到了票房前三。 这无疑是莫大的成功了,对孟良人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微博唰唰唰往上涨的粉丝量,以及来自各个剧组节目组的邀请。 y作为他经纪人,此时本应该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起来,但他却把这些通告都推掉了。 挂掉又一个制片人的电话,他转头看了看床上躺得很不安稳的家伙,又是叹气又是着急:“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差不多一个星期前起,孟良人的精神状况就出了问题,没有任何预兆,也找不到原因。 先是整晚的失眠。他晚上偶尔醒来,都能听到隔壁房间里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连着几天失眠不仅影响了孟良人白天工作,还让他的身体也变差了。拍夜戏着了点凉,因为不能安枕,感冒越来越重,不得不匆忙杀青。 两人滞留在酒店里y找了医生来看,没办法,只能开大剂量催眠的药。 孟良人再次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庆幸的是没惊动家里的人。 y拿拧干的热毛巾来给他敷脸,看他的黑眼圈胡渣还有苍白的脸色心痛得不得了,这个样子去拍个颓废流海报都不用上妆了。 孟良人朝他笑了笑,他明白y的心情,但是梦里看见的那些,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能说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死过一次,现在重活一世,在同样的时间点里,他又梦见了当时的场景? 冰冷的湖水,和水面上晃动的人影。 床头柜摆着的手机忽然响了,孟良人抬起头,拿过来一看,是孟均。 他对y说:“我感冒还没好,你替我接。” “你长点心吧,这两天他打来都是我接的。”y接过来,“喂?孟均啊,嘿嘿又是我啊,你小叔叔他……” 话还没说完,他把手机还给孟良人:“他挂了,他说他现在就过来。” “……” 第63章 二十七 孟均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早上十点,中午孟良人和y刚吃完午饭,他就找来了,还穿着宛溪中学的校服,看见孟良人病得惨淡的脸色,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去给他泡药。 孟良人本来打算等再好点就回家去,哪知道孟均说来就来。便跟y商量了商量,让他先回家度假,等自己情况好转,再回来工作。 y虽然热心工作,但还是担心孟良人的身体。公司里有些经纪人,把手底下的艺人当牲口使,生怕赚的钱少了,他虽然没节操,但也不会这么差劲,所以嘱咐了几句,就收拾了细软走了。 等房里只剩叔侄两个,孟均在洗手间把药杯洗干净,坐到床边上去探孟良人的额头。 孟良人也没避开,让带着点湿气和凉意的手掌贴在自己额头上,道:“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原本打算明天就回去的。” 孟均收回手道:“你不接我电话。” 孟良人哈哈两声,打量孟均几眼,发现他眼下一圈淡淡青色,“你昨天晚上熬夜了?黑眼圈都出来了。”在他眼角轻轻一抹。 “……” 孟均还没回答,他靠坐在床头,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要不在这睡一觉?哦,我还在感冒,要不你去外边睡吧。” “我睡这里没问题。” 他没说完,孟均已经脱下薄薄的校服外套,掀开被角就坐床上了。 “好吧。”孟良人拉了拉被子,跟他一起躺下来,他现在醒着就疲倦犯困,稍稍睡沉一点又总是惊醒,只能干挨着。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有时候他醒转来,都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 被褥里多了一个人,对方的体温和呼吸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孟良人往床边上靠了靠,以免真的把感冒传染给孟均了。 关了灯,房间有点暗,他看着轻轻拂动的窗帘,眼皮渐渐掉了下去。 屋子里静静的,都还算安稳,可过了一会儿,孟良人的呼吸渐渐急促,手脚也发颤。孟均睁开眼,翻过身来,手按着他的肩膀喊道:“小叔叔,小叔叔?” 孟良人顿时惊醒,手不自觉地握着孟均的手臂,双目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孟均没忍住垂下头,用手抚摸他的脸,轻声道:“你做噩梦了?” 两人的鼻尖挨得极近,几乎只有一厘米,气息交融,有种当事人未能察觉的亲密。 孟良人喘了一会儿,回神过来,和孟均四目相对,呼出来的气把脸熏得有些发热,他深呼吸了一下,推了推孟均坐起来,低着头哑声道:“……没事。” 孟均盯着他比自己还深的黑眼圈,道:“你会生病也是因为这个吧。” 孟良人察觉到他还压在自己身上,于是动了动腿道:“你先起来。” 孟均抓着他的手臂不肯动:“你先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孟良人和他漂亮认真的黑眼睛对上,心里有一秒的动摇,抬起手,拍拍他的脸颊道:“总之就是一个噩梦,说出来也没意思。” 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把自己唯一守着的秘密告诉自己以外的人,哪怕孟均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 孟均紧蹙着眉,抿唇,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我们下午就回去吧。” 孟良人一想,回到家或许精神就不会这么压抑了,于是笑道:“好啊,电脑在柜子上,你拿来我看看有没有机票。” 孟均起床穿上外套去拿笔记本电脑,看到柜子上小镜子反射出身后男人手指按着额头,倦怠的神态,眼神暗了暗。 这个时段航班还是很宽裕的。四点钟,孟良人戴着口罩坐在候机的大厅里,身背后两个女孩子兴致勃勃地讨论明星,什么鲜肉回锅肉五花肉。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有震动,他摸出来一看,是梅春打来的。 他直觉这个电话和前几次会不一样,思索了两秒,按了接听。 一接通,就听见那边女孩子的抽泣声。 他表现的像个毫无所知的人,先是愣了一秒,用柔和关心的语调说:“小春?怎么了?” “四少……”梅春抑制不住的哽咽,“我给你打电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良人站起来,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耐心道:“不要哭,好好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梅春抽抽搭搭道:“我哥哥……” 孟良人的声音温和得如微风一样,仿佛能抚平人心的不安,但对着电话的表情却是一派冷静:“你哥哥?” 梅春顿了一下,小心道:“是的,我……我表哥,他给人当司机,前天白天,莫名其妙给警察带走了……”讲到这里,她又哭泣起来,“我姨父姨妈去世得早,把他托付给我爸妈,现在他出了事,我爸妈急得不得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找你……” 孟良人“嗯”了两声,又安慰她:“或许是带去做笔录之类,你不要太着急,只要你表哥没做什么违法的事,警察不会为难他的。” 梅春大概知道大哥是为了什么进局子,虽然没有确定,但要只是做笔录,不会直到今天都探听不到一丝消息,况且她察觉到,那些安排自己来孟家的人似乎也遇到了什么麻烦,根本无暇处理这事,许仪君更指望不上,她现在孟家的大门都出不去。 她虽然出身乡农没什么大见识,但胜在那点机灵和几分小聪明,这也是哥哥带来的人为什么选中了她,如果大哥出事,那么之前承诺给她的优渥回报恐怕都会成空,还有可能因为上头的忌惮而遭遇危险。 她细思不由恐极,百般无助又心急如焚,不得已拨了孟良人的电话。可惜她不知道她身后的人让她进孟家就是为了孟良人手里名存实亡的财产,她也不知道,孟良人早就托人将她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 所谓的表哥,其实就是亲生兄弟,只不过十几岁的时候就离了家,不走正道,先偷鸡摸狗,再后来连伤人害命都会了。 孟良人瞥了眼不远处,见孟均已经拿了登机牌过来了,于是轻声安抚了女孩两句,让她把她“表哥”的个人信息发过来,他托人查一查。随即挂了电话,走回座位旁边,正好和四处找不到人的孟均碰上。 孟均声音冷淡淡的,但还是听得出他松了口气:“生病了就不要乱跑,万一晕倒了怎么办?” 孟良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孟均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比自己重得多的黑眼圈,像是在说你以为这样还不够严重? 孟良人觉得小侄子这样子倒比平时那样可爱多了,不由笑了笑,抓着他的手臂去安检的地方,孟均看了他的后脑勺一会儿,手臂挣开,改为抓住孟良人的手,掌心相贴,忍不住张开十指去交扣。 十指交扣这种事,孟良人也就跟自己前世那几个女朋友做过,此刻乍然做出这种举动,心里有些怪异,但想到这或许是小侄子特殊的撒娇方式,也就随他了。 走了两步,忽然惊觉刚才打电话摘了口罩,此刻还没带上呢,下意识向旁边望去,只见两个女孩子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收好手机,无辜地跟他对望。 “……” 孟良人走过去,向她们伸手道:“小同学,偷拍别人是很没礼貌的。” 对方在他的压迫之下,依依不舍地交出手机,看着他现场把刚拍到的视频一个个删掉,心痛得泪汪汪道:“你是孟良人!我看了你的电影,亏我那么喜欢你……我对你太失望了呜呜呜……” “……” 孟良人只好跟她们解释道:“这是我侄子,他才十七岁,我不希望视频流传出去,让他这么小就被人窥探生活。” 女孩子觑了一眼孟均,心里惊叹原来是叔侄,还以为是兄弟,好帅啊……两人不情不愿道:“好吧。”又变魔术一样掏出本子,“那多签几个名总可以吧?” 孟良人不明白明明占理的是自己,为什么现在自己还倒欠对方似的,无奈叹了口气道:“笔给我吧。” 对面笔还没递过来,他先被孟均拉到了身后,近看相貌更惊艳的少年冷着脸对那两人道:“他生病了你们看不出来吗?现在我们要回去休息,你们要是真喜欢他,就不要缠着他让他累。” 大帽子扣下来,两个姑娘脸色窘迫又带有歉意:“对、对不起……” 孟良人倒没有心里真的抱怨,见她们被说得又快泪汪汪了,忙道:“我的确着急登机了,谢谢你们的支持。”说着伸手,跟她们俩各握了握手,然后转身拉着孟均去安检。 孟均紧紧地扣着他的手,道:“你一定要跟她们握手吗?” 孟良人回头笑道:“握下手你也要吃醋啊?” 孟均眼睛倒映着他的笑影,心里的声音不断反复。 对啊,你是我的。 第64章 二十八 酒店虽然不差,但终归是在外,孟良人还靠一股气力撑着,一回到公寓,熟悉的环境里,他立即感到满身疲惫。 孟均看出他恨不得立即扑到床上去,把行李放好,转身说:“我去外面买点吃的,你等会再睡。” 孟良人坐在沙发上,放空了表情,点着头道:“好,你去吧。” 孟均又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可能前脚出门,这人后脚就跑去卧室躺着了,也没多说,坐都不曾坐一坐就出门去买两人的晚饭。 客厅里一大一小两只猫,仿佛也习惯了主人来了又走,加菲只拿眼睛望着孟均出门,欧弟则跳下猫爬架,在孟良人脚边转来转去,企盼两个月没见的主人把它抱起来摸摸头,捋捋毛。 孟良人低头看见它,嘴角懒懒地翘了翘,伸手把它拎起来放在膝盖,先给它挠挠脖子,又四指并拢,轻拍着它的脑袋顶。欧弟半眯着眼,很受用的样子。 可惜只坐了一会儿,孟良人就更困倦了,于是放它下来,起身打算先去卧室里躺一会儿。 他心想着只躺一会儿回复一下精神,等孟均回来了就起来,可惜一接触到熟悉松软的大床,就好像陷进沼泽地一样,不由自主地进入黑甜乡去了。 孟均匆匆在周遭口碑不错的餐馆打包了几个菜和米饭,赶回家里,只看到卧室门外面心有不甘挠门的欧弟。 他把精致的纸盒摆在餐厅桌上,走过去轻敲了敲房门:“小叔叔?” 料定不会有人应他,孟均扭了扭门把手,开门进房,只见孟良人就躺在床上,马马虎虎用被角盖住肩膀以下,外套扔在椅子上。 孟均过去,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来,看到孟良人沉睡之后毫不掩饰的疲态,舍不得再叫醒他了。 他就这么双手虚虚地交握着,凝视眼前人的睡颜。 小的时候他粘着孟良人睡觉,晚上熄了灯,孟良人睡熟以后,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进来,他窝在孟良人怀里,心里不自觉的描摹着这人的轮廓,直至自己也沉入梦乡。 那种安心和满足感,他再没在别的地方感受过。 欧弟在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它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小猫崽了,一跃跳上床,挨着孟良人在被子里团了起来。 猫狗都是有灵性的。尽管孟良人总不在家里,和它朝夕相对的反而是孟均,但是从路边救起它的是孟良人,它跑丢了找它回来的也是孟良人,所以它总是记得和亲近他。 加菲也跟进来了,蹲坐在离孟均不远的木地板上,没像欧弟那样凑过去撒娇。大概孟均回来之后一心都在孟良人身上,没多给它两眼,高傲的猫可是会吃醋的。 房间醒着的一人两猫都不作声,只听到床上香甜均匀的呼吸声。孟均看着孟良人阖动的眼皮,眼睫毛长而柔顺,唇角很饱满,可惜病了几天,嘴唇干得起了皮。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里拿纸杯倒了杯清水,又从药箱里找到棉签,回到卧室,拿棉签沾了水,一点点地在孟良人的嘴唇上晕开。 眼看嘴唇一点点变得红润柔软,孟均的眼神暗沉下去,倾身过去,手撑在两侧,身不由己地去亲吻带着冰凉和湿气的唇瓣。 欧弟先是给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又不大明白他在做什么,歪着脑袋看着。 先只是蜻蜓点水,但两人亲昵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孟均有些不能克制,力道渐渐重了,轻轻舔咬着孟良人的嘴唇,想要把舌头伸进去。 “唔……” 孟良人像是感受到不适,皱起眉,呓语了一声。 这一声却像是一盆水淋在差点色令智昏的孟均头上,他喘了口气,把头埋在孟良人颈窝里,发出克制叹息的声音。 他深知这不是个好时机,他是想要长长久久的,两个人都安然无虞的在一起,这就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忍耐力。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孟均却觉得整间房子都充斥着这种气息,他不能再呆下去了,只好又看了一眼孟良人,站起身,转过头走了出去。 孟良人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梦里刚开始他又来到那个湖边,远远地看到孟栩坐着轮椅在湖边,他心里升起熟悉的恐慌和焦灼,不能控制地走过去。 只是还没走近,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虎斑猫,挂在他肩膀上,喵喵叫着,还拿舌头舔他,猫的胡须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很不舒服,孟良人“啧”了一声,伸手要把它拎开。 虎斑猫却像是发现自己被嫌弃了,委屈地叫了一声,跳下地面跑开了。 孟良人被这么一扰,完全忘了刚才看到的画面,沉入黑暗之中,一夜无梦。 再说梅春,这边孟良人许诺替她在警察那边周转,这让她心下稍安,挂了电话,有人喊她:“小春!去哪了?” 她连忙收起手机,跑过去道:“哎,姨妈。” 梅姨看了她一眼,很不高兴道:“你是怎么了?孟家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在这里工作就要对得起人家的薪水,那几个阿姨看你跟四少多说了两句话,就纵容你,也不找你做事,她们怎么样是她们的事,可你要是再这么消极怠工,我就把你送回你家里去!” 梅春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心里咬牙,却不敢回嘴,只是说:“姨妈我错了,我这就去厨房里帮忙。” 梅姨见她还算乖顺,也就松了口气道:“不是我要骂你,但是咱们是普通人家,别的没什么,就是要踏踏实实做事。你这几天神思不属,是不是你哥哥的事你知道了?” 梅春一愣道:“姨妈……” 梅姨打断她道:“你少给我打机锋,我虽然跟姐姐姐夫多年不联系了,也知道她夫妻俩的脾气,要不是亲的,出了事会这么着急?” 梅春愣了一会儿,又抽抽搭搭哭起来:“姨妈,我哥他,我真的担心他……” 梅姨看不过她这样子,叹气道:“好啦好啦,问心无愧就不怕,人家警察没事难为你哥干什么,快去厨房,点心估计快烤好了。” 梅春抹了抹眼泪,低着头往厨房走去。 这时候客厅的大门开了,许仪君由一个女佣搀着,面色苍白地走进来。 梅姨看见她的脸色,虽然对这位家里的新太太不怎么亲近,但她毕竟有孕,怕出差错,忙过去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道:“夫人,怎么脸色不好呢?” 一握之后才发现许仪君的手也泛凉,这可不是好兆头,忙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去见老夫人了吗?” 前两天周老夫人打电话给孟哲,说许仪君怀孕了,她一直没亲眼见一见,本来想过来孟家看看,但是她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就让人过来接许仪君过去瞧瞧,到底她肚子里的是她的亲外曾孙。 活这么大年纪能见着曾孙,她还是很高兴的。 孟哲向来敬重老人,怎么会不答应,所以上午周老夫人就让她的二儿子媳妇来接许仪君去周家了。 说好赶在晚饭前回来,周家的人也不会不细心照顾,怎么会是这个模样? 许仪君看了看她,开了口,声音很轻:“我没事。”说着把手抽了回来。 梅姨当然不信她这话,心里有些责怪她,马上就要为人父母了,就算不在乎自身,也要保护好肚子的胎儿啊。 “夫人啊,你现在的身体可不是以前,你是有小孩子的人了,要自己保重。” 许仪君听了她这句话,身体一颤,手也发起抖来,低声道:“你们……就只想着这个孩子……” 梅姨一时没听清:“什么?” 许仪君偏过头去,态度冰冷生硬:“我要回房间休息,你叫她们别跟着我。” 梅姨对她这反常的样子很不解,但又不好劝说,想了想,还是去厨房跟厨师说炖点滋补的汤给许仪君。 快到饭点了,孟哲还没回来,孟选按时下楼来,在沙发上闲闲洒洒地翻着杂志。 孟家还是很讲一些老规矩的,比如准时按饭点开饭,没到的人可就吃不到了。 这边餐厅照常摆饭,管家跟女佣之一说:“上楼去问问夫人。” 女佣应声上楼去敲门,喊了几声,里面都没反应,她试着扭了扭门把,发现被锁住了,心里腾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忙叫来管家,拿备用钥匙开了门,几个女人进去,在洗浴间发现了许仪君。 她倒在地上,色如白纸,满头冷汗,女佣惊叫起来,在外面的管家尽管没有亲临现场,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于此同时,周家用来会客的议事厅也是乌云压顶。 周老夫人坐在正中的位置,她到底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老人,哪怕心中气极,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说:“笑话,大笑话啊!” 孟哲坐在一边,黄梨花木的条几上,摆着掺有照片的信件,极尽详细之能事地写着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晚上,笔者在酒店夜里拍下的照片,以及清晨男人偷跑的照片,其中的女主角自然就是许仪君了。 这东西好巧不巧,就在许仪君来到周家不久,送到了周老夫人门前。 先不说闻所未闻的新婚夜出轨,周老夫人想得更深,她生养过好几个孩子,听说了许仪君的孕期,对比婚礼的日子那么一算,就发觉其中的猫腻了。 所以她又惊又怒,还不及质问许仪君,先让人看好她把她送回孟家,转头一个电话把工作中的孟哲召来。 谁知道孟哲听闻之后神态平静,只是说:“孩子不是我的,但照片和信件,并不知是谁寄来的。” 周老夫人觉得不能理解,天底下还有男人,绿帽子都带到头上了还不着急?她真是不明白现在这些小辈了。 同时她心里也清楚,许仪君千方百计要嫁进孟家,不可能干出在新婚夜出轨这种作大死的事,恐怕是被人设计了,又或许这就是孟哲下的套?她看向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外孙:“你啊,我知道你为了护着你几个弟弟妹妹花了很大力气,但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呢?” 孟哲眼神有一丝无奈:“这事不是我叫人做的,但……确实是有人帮了忙。” “谁?”周老夫人问着,略一思索,孟哲几个,孟选没这份心,孟栩远在国外,还能有谁,顿时气得不轻:“看你养的好兄弟!费尽心思来给你戴绿帽子!” 孟哲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听他还给孟良人开脱,周老夫人更不乐意了,索性不说话了,孟哲见她生闷气,也不好开解,便站起身来,说了几句让老夫人保重身体,事情他都会处理,不必担心的话,告辞了。 第65章 二十九 周老夫人看见他这一棍打下去都不作声的样子,舍不得骂,更有一点心疼,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随他们闹腾去了。 孟哲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告诉他许仪君滑倒的电话,于是车头一转去了医院。 走到手术室的外,孟选正靠坐在长椅上,见状站起身来,只见大哥朝她点点头,于是两人重新坐下。 孟选望着手术中那三个字发呆,这家医院是孟家斥资建起来的,自小到大,她来过这里无数次,大多是为了看望病中的孟栩,还有她没能亲眼目睹的,她的母亲也是在这家医院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 包括孟良人十四岁那年的车祸,那时候她跟着大哥,进来看这个一向不甚亲睦的弟弟,看着他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忽然从前他那些可恶的地方也变得能够原谅了。 所以她觉得,医院这个地方,无论如何是讨人厌的,一踏进这里,就代表有许多的叫人应接不暇的事故发生。 等了不知多久,门开了,面有疲色的白大褂医生走出来,看到他们,叹了口气:“孟先生,非常非常抱歉……” 孟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医生继续说:“大人还好,只是从手术的情况来看,孟夫人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 孟选心里一惊,抬头去看孟哲,他脸色没有变,只是说:“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医生道:“麻醉的药效一过,过了今晚就会醒了。” 孟哲点了点头。 孟选心绪杂乱地跟在他身后,她只是单纯的从许仪君堕胎,大哥的第二个孩子夭折这方面来考虑,全然不知道这个孩子跟孟家一点关系的没有。 许仪君是第二天上午醒来的,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但她的煎熬还没有结束,她等着孟哲来,孟哲也的确来了。 她已经明白,一切都完了,她的前途,她的幻想,她的未雨绸缪,都是别人手里一个一戳就破的泡沫,可笑她自己还不知道。 孟哲走进来时,她眼睛无神地望过去,忽然冷声道:“你是来跟我谈离婚的?” 孟哲站定了说:“是,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去处。” 孟哲神色还是那么冷峻,让她觉得这人好像就是石头做的,她的殷勤小心,贤淑和顺都换不来一点温柔。 许仪君瞪着他,一反往常地哑着嗓子,想要大声,奈何有气无力:“我知道你想骂我,我害了孟选,我蛇蝎心肠!可是我真害了她吗?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做她的大小姐?可是你们找人这么算计我,还害得我不能生育!你们比我要狠毒千倍万倍!” 孟哲低头看着她,冷声道:“你怎么算计别人,别人就怎么算计你,公平得很。那天晚上袭击孟选的人是有前科的杀人犯,要是她真出了事,我会让你这一辈子都蹲在牢里,生不如死。” 许仪君打了个寒噤,身体蜷缩起来。 孟哲没有被她这我见犹怜的姿态打动,而是说:“如果你什么都说不出来,那我只好现在就送你进去。” 许仪君咬了咬牙,望了他一眼,终于肩膀颓丧地塌了下去,颤抖着:“我说,我说。” 叶老夫人告诉她的不多,除了那笔子虚乌有的财产,就是让她呆在孟家,替叶老夫人传达消息,插手一些身为孟家女主人能够插手的事。 “玉?”孟哲眉头一动,那块漆黑如墨的玉,现在还锁在孟良人房间的柜子里。至于许仪君口中的巨额资产,也就是跟这块墨玉品质相当的一批名贵宝玉,在孟家兄妹祖父那一辈是存在的,也的确作为聘礼送给了他的祖母。但是这位早逝的孟老夫人是个热心慈善的人,所以这批玉早早地被捐了出去,成立了一个为贫弱孤儿助学的基金会,现在也仍在运作,而且颇有名气,是国内较大的几个私人基金会之一。 这些事到现在也只有孟哲知道了,当初他祖母嫁进来时也没有声张过,据说祖母和叶老夫人两个年轻时,是很亲密的好友,看来他的祖母慈善做得很成功,却没有认清楚身边一些人的本来面目。 许仪君说完这些,脸没了一丝血色,她不能不说实话。打从昨天被送进医院直到现在,叶老夫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人能送信给周老夫人,自然也能送到叶家去,她分明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孟哲没再多看她一眼,从医院回到家,孟选下楼来,先问了问许仪君的情况,孟哲对医院谈话的内容只字未提,孟选又说:“我刚才跟均均打了会电话,老四最近生病了,一直不好。” 孟哲皱眉道:“什么病?” “就是着凉感冒,烧了好几天,现在不烧了,还是不好,吃药也不管用。”说到这孟选撇撇嘴,“一个大男人,比我还脆弱。” “实在不好,叫他回家里来。” 孟选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均均说有他照顾着就行,哎,均均也会照顾人了。” 远在宛溪的孟良人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往身上加了件外套。 他病还没好,不想以这幅挫样出去见人,索性窝在公寓里。这一病把他的懒劲激发出来了,孟均每天在上学之前替他准备好早饭,放在电饭煲里恒温,他睡到日上三竿,眼睛半睁半闭地洗漱完,再晃到厨房去,跟缕游魂似的。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潘陶听说他病了,特地过来来看他。 潘陶的大哥潘和,因为给潘父找了男儿媳妇回来,父子间的情势一直很僵,近半年似乎缓和点儿了,潘陶也不敢松懈,牢牢跟在他大哥身边,提防着潘如松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潘陶进了门,孟良人翻翻冰箱,没什么可拿来招待的,就到了杯可怜巴巴的冷开水过来。如今潘大少爷到哪都是众人簇拥,也只有在他这儿遭受这种待遇,更头疼的是,孟良人家的猫打他一进门就追着他挠,防不胜防。 孟良人端着水走过来,喊了一声“欧弟”,那猫立即收起爪子,亲亲热热地去围着他的裤腿转了。 潘陶松了口气,一转眼睛跟猫爬架上趴着的加菲对上,低声问孟良人:“你家这个猫不是成精了吧?” “潘老板,建国后动物就不许成精了。”孟良人打了个哈欠,在他对面坐下。 潘陶端详他的脸色,忍不住道:“那你的脸色怎么跟家里养了妖精似的。” “……” “好好好。我来是有事跟你说的。” 孟良人听说他已经让人把照片和录像寄去周家和叶家,这是事先合计好的,并不突兀,想了想问道:“潘如松那里有什么动静?” “他着急得很,我爸虽然把他认回来,但其实不怎么理睬他,继承人这事,更是没边了。”潘陶冷笑一声,“他就剩了叶家那一个靠山,不过叶老夫人现在自顾不暇,她从你大哥手里接手过来的那个公司,连连的出状况,外面看着还像个样子,其实里面早亏空得不行了,况且女婿睡了侄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着也有点隔阂吧?” “对了,听人说许仪君进了医院,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孟良人闻言一顿:“这我不知道,但我大哥和周老夫人都不是动手伤人的人,她是怎么进医院的?” “大概以为前途无望,对自己下狠手了。”潘陶说,其实他从小就流连花丛,怜香惜玉,对女人耍阴招这种事,换作以前,他是不能苟同的。可是一想到潘如松正是联合了女人搅得潘家不得安宁,而这一切事情背后的主谋,也是一个女人,他只好对付回去。 孟良人问:“叶晖最近怎么样?”潘陶和叶晖都留在临川,对他的情况该知道得多一点。 潘陶说:“他就没你这么好命了,有个大哥替你挡着。他和他爸,还在跟叶老夫人拉扯呢,整天闹什么分家,又拿叶晖他爷爷压着他们,想想都替他头疼。” 两人正说着,忽然玄关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孟均背着背包进来,看见沙发上坐着的潘陶,停住了脚步,朝他点点头道:“潘小叔叔。” 潘陶直觉孟均不是一般的小孩,小小年纪,冷着脸的样子很像孟哲,说话举止又很老成,可是一到孟良人面前,就变成了最乖的一只小绵羊,又听话又粘人,实在是诡异。 所以他嗯啊应了两声,站起来咳了一声道:“那,就这么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良人道:“不留下来吃个午饭?” “不吃了,我可是来出差的,公司准备了接风宴。” 孟良人便也起身,送他到楼下:“看来小庙留不住你这尊大佛,慢走,不送。” 孟均没有跟下来,潘陶忍不住道:“你侄子……” “嗯?”孟良人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侄子怎么了?” 潘陶的话卡住说不出来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有种莫可名状的预感。 千回百转,他只好叹了口气:“没啥,你们好好过吧。” 孟良人:“……”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呢? 第66章 三十 孟良人回到公寓里,一看十二点已过,孟均下午还要上课,于是系上围裙去厨房做午饭。 孟均就坐在客厅里,一手替加菲捋着毛,一手在笔记本电脑上点着,看工作室传来的文件,时不时抬头去看厨房里的人影。 孟良人身为演员,身材在y的监督下保持着严格的比例,宽肩窄腰,围裙的带子扎着腰线,让孟均看了好一会儿。 等到菜端上桌,也给猫大爷们准备好午饭,两人对桌而食。 孟均看见孟良人眼下消不去的青黑,道:“你还是失眠么?” “嗨。”孟良人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回来后已经好很多啦。” 其实他虽然回来后睡了一个好觉,但心里面那点芥蒂,不是一次就能消除的,加之白天无所事事,晚上更睡不着,真要做点什么呢,又提不起劲。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时,很快就有事情等着他去做了断了,早则这几个月,迟则过完年后。 孟均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其实孟良人的厨艺不咋地,但对孟均来说,只希望这样的家常菜能一直吃下去。 他的筷子停顿了两秒,慢慢地提出一个建议:“不如你晚上跟我一起睡吧,我们说两句话,说不定就睡着了。” “那可不行。”孟良人笑道,“你是要早起上课的,我们要睡一起,我晚上翻来覆去的,别说我自己,连你也吵得不能睡。” 孟均也就没再提议,毕竟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夜夜和小叔叔同眠共枕,会不会做出什么吓着他的事。 说是这么说,可是到了晚上,孟良人仍是难捱,他不仅晚上难受,连白天走动,脑袋都不时隐隐作痛,他明白这是少睡作出来的症候,吃药也不顶事,止痛药更伤身,说出来白让孟均担心,所以只装作没事的样子。 这公寓的选址和设计都挺不错,远离繁华的街道,窗外还有多年前保留下来的大树,枝繁叶茂,月光零碎地投进夜晚的阳台,静谧无声。对于酣睡着的人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但对于近来几乎彻夜难眠的孟良人来说,周身越静,脑袋越觉得疼,思绪也越繁杂。 他想到托人去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那天晚会上令梅春见之色变的贵小姐,是方鸿渐的亲侄女。 方家当年兄弟相残的秘辛,他只是略有耳闻,他把方鸿渐当作长辈,就不会去打听这些八卦,况且又于他无益。方鸿渐只剩了这一个兄弟,很早就娶妻生女了,他有两个女儿,那天在晚会上见到的,就是他的大女儿。 这很叫人奇怪,梅春出身普通毫无背景,大学都没读过,怎么会认识高高在上的方家千金? 他派去乡下打探的人回来说,梅春有一个十几岁就辍学出走的哥哥,去年忽然回到家里,先翻新了老房,又替父母开了个铺子,紧接着梅春就经梅姨的推荐来到了孟家。 多亏了方鸿渐给他的便利,他把这人的名字,年纪一些身份信息提供给方鸿渐手下的几个亲信助手,他们都是由方家培养起来,查起自家人来轻车熟路,很快对上了号。 这人是方家一个叫方瑞的人的司机,但是普通司机能这么阔气,又是盖房又是开店铺?恐怕是有别的用途。 助手们因为这位孟四少是方先生很宠爱的晚辈,顺带向他透露道:“这个方瑞是个孤儿,被方家收养长大,本来也算是老先生和先生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可是前两年私吞公款,差点坐了牢,还是方鸿正保他出来的,他一家离开宛溪之后,就没什么音讯了。” 在此之前,孟良人也没想到事情会扯到方家人,原本一团迷雾的情况愈发复杂,思来想去,不仅不得到结果,还闹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闭着眼,一会推敲方家人和叶老夫人的联系,一会又想些别的杂七杂八。 到后来什么都不想了,脑子里一幕幕画面滑过,都是前世的场景,朦胧间忽然见到孟栩双手鲜血,眼睛惊惶地望着他;“良人,良人……” 孟良人呼吸一顿,陡然惊醒,还是那一室寂静。 他舔了舔嘴唇,喉咙干渴得不行,偏偏水杯给放到客厅里去了。躺了一会儿,实在难捱,便爬起来去厨房倒水喝。 现在已是入秋天气,走到厨房里,半杯凉水灌进去,爽快是爽快,可那沁人的凉意从喉头直到心底,孟良人还是带病之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还是回床上窝着吧,一转身,就碰上跟过来的孟均。 他不由一怔道;“你怎么起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孟均说;“你一走动我就醒了。” 孟良人想着自己急着倒茶水喝,忘了收敛脚步声,把孟均给吵醒了,不免有些歉意:“快回去睡着吧,我不走动了。” 孟均却没有听他的话,过来握住他的手,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接触到少年人暖洋洋的体温,孟良人居然有些眷恋,不过还是抽回手道:“我当然不如你了,你们十七八岁的,什么都不怕。” 孟均禁不住道:“你也才二十四岁。”为什么要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那么远,他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哭和撒娇的小孩了。 孟良人不由笑了:“好吧,好吧,你要是早生两年,我们就可以当兄弟了。” 孟良人往卧室走去,孟均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往床上盘腿一坐,看着他说:“我陪你睡。” 他还穿着孟良人请的阿姨帮忙买的睡衣,兜帽上还有两个兔子耳朵,衬着美少年面无表情的脸,有种诡异的萌感。 孟良人被他这么一闹,倒把先前糟糕的官感抛诸脑后,忍着笑说:“好吧。” 两个人躺下来,孟良人顺手关上床头灯,他这张床本来就是双人的,配了两个枕头,此刻倒是派上用场了。 孤枕独眠和多一个人睡在身边感觉是不一样的,两个人静静躺了一会儿,孟良人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下一刻,少年充满朝气的身体紧贴过来,手臂绕过他的腰。 他这一动,倒是让孟良人想起以前还在孟家的时候,小萝卜孟均抱着枕头跑来他的房间,爬上他的床,自己盖好被子,缩在他怀里睡觉。 可惜萝卜头现在长大成人,长手长手,再像个小玩具似的搂在怀里是不行了,孟良人惋惜了一会儿,手不自觉搭着孟均靠过来的肩膀。 孟均环绕着这人劲瘦的腰身,眼睛一低就能描摹他柔和的下颌线,呼吸不由自主地稍稍急促,不受控制地挨近了道:“小叔叔,睡觉吧。” 孟良人鼻子里“嗯”了一声,大概真实的,可触碰的躯体让他感到安心,他微微阖了眼,睡意如潮水涌来。 孟均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近乎偏执地盯着他,他有点后悔了,光看不能碰简直是种煎熬,他多么想放肆地在这人腰上狠狠地揉一把,或者伸过头去,把他吻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下两个人的情况像是调换了过来,孟良人睡得人事不知,孟均却捱了快一个小时才入眠。 第二天孟良人醒得特别早,孟均生物钟很准,也醒了过来。外头的晨光透进来,照在难得的显得懵懂迷糊的大男孩脸上,温润美好的像一副油画。 孟良人看他还睡不够,于是道:“你再睡会吧,我去买早饭。” 孟均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和他单纯无辜的表情比起来,他的手就没那么老实了,贴在孟良人腰上,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也不至于太过分,丝毫看不出他忍得有多辛苦。 孟良人给他弄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挪开一点儿笑道:“我起来了。”说着就要坐起来。 偏偏孟均手指一紧,按着他的腰说:“再睡一会吧,小叔叔。” 孟良人道:“再晚上课就迟到了,你……”下半句话没说出来,因为孟均已经向他解释了,为什么要晚一会儿再起床。 孟良人说:“……这种情况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孟均说:“只教一次我学不会。” “……” 于是在盈满晨光的卧室里,又响起暧昧的,压抑的喘息。 完事后,孟良人望着天花板,失神了两秒,忽然转头问孟均:“你刚才对我那套不是挺熟的么?” 正打算过来蹭蹭挨挨再啃点豆腐的孟均身体一僵:“……”糟糕,戏演过了。 孟良人审视着他,拿手指捏着他的脸颊:“你告诉我。除了小叔叔,还跟别人这么干过吗?” 这话孟良人是本着严肃的心态问出口的,但听在孟均耳朵里,就好像情人的吃醋一样,说不出的悦耳。 “没有。” 孟良人听到回答,叹了口气,问他:“孟均,你……是喜欢姑娘的吧?没被陈元嘉带坏了?” 孟均:“……” 第67章 三十一 或许是和人同睡这个办法真的有奇效,孟良人连着几天睡得又香又沉,早晨起来,有时候早醒一会儿,可以看到身边少年熟睡的侧脸。 他和孟均没有再做那种“互相帮助”的事,尽管不知道叔侄之间正常相处是怎样的,但孟良人还是意识到,不能纵容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那天早晨之后,他又想起楼下还住着位有拐带未成年人前科的陈元嘉同学,所以尽管后者已经努力缩小存在感,孟良人还是觉得,这人就像孟均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但是两人是同事或者说合伙人的关系,孟均又将近成年,做事没有一点儿差错,他总不能鸡蛋里挑骨头。 思前想后,他挑了个吃完午饭的时机,孟均洗完了碗,他坐在转椅上,双腿交叠,道:“你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孟均拿毛巾擦干了手,坐在他面前,手肘搭在膝盖上,问道:“怎么了小叔叔?” 孟良人见到他认真聆听的姿态,心里再一次认定自己的大侄子是只未经人事,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小绵羊,天知道陈元嘉潘陶听到这想法会不会笑死。 “你说过,你现在在的工作室是你和陈元嘉盘下来的,他为主你为辅。可是你们所属公司旗下的另一家工作室,是我出资建立的,你干嘛不直接到我这里来工作,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孟良人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提出这个建议,但他又觉得这再好不过,这家工作室是他给自己准备好的底牌,如果他还像上辈子一样,败给了叶老夫人等人,离开孟家身败名裂,至少他还有这么一个去处,可以保证他不被上一世曾经历过的窘境困住,然后再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现在,他就这样把这个底牌亮给孟均看了,没有犹豫,也毫不后悔的。 孟均望着他,眨眨眼,心里大概明白他这样提议的原由,不由浮起一丝笑意,答应道:“好啊。” 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孟良人心情大好,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么你尽快跟陈元嘉说清楚,我随后给你安排。”然后脚步轻快地午睡去了。 孟均说一不二,当天下午就跟陈元嘉说了,这下陈元嘉可是懵逼了,也不怵孟良人了,急匆匆地就来找孟均面谈。 可惜主意已定的人,再怎么说也难改变他的想法,更何况是孟均。 陈元嘉几乎是有点挫败地说:“那你至少等过一阵,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走?”嘴上这么说,但他和孟均彼此都明白,他当初选择孟均合伙,一是惊叹于这个少年的老成和才能,二来也不能不说抱了点别的心思。 他原以为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大概是不会轻易喜欢上什么人的,即使喜欢上了,也不会追着去讨好。可自打孟均回到孟良人身边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没想到孟均会为了一个人,乖乖地每天三点一线,像个小学生一样,为了一个人,努力了快两年的成绩,也可以轻易抛开。 “我迟早也会离开。”孟均道,他是孟家继承人,总有一天要回去接过孟哲的担子,“如果早点离开,能让他高兴一会儿,为什么不呢?” 陈元嘉沉默了一会儿,道:“均,你喜欢他,你爱他,是吗?” 孟均看着他,皱皱眉道:“我没有喜欢过谁,如果想永远地和一个人呆在一起是爱的话,那就是爱了。” 陈元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他是你的叔叔……” 孟均眼神闪烁了下,道:“这不是你该担心的,我相信你,不会把这些话对别人说吧?” 陈元嘉苦笑道:“你知道我不会。”别说孟均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就心上人单恋着别人这件事而言,要公诸于众,未免太丢人了。 孟良人还不知道侄子已经当着别人向他告白了,他接到y打过来的慰问电话,问他病养得怎么样了,新电影的票房成绩很不错,如果能藉此多参加几个节目,炒炒个人的热度,或许就有新的机会到来,片酬也能翻番。 孟良人想了想,同意重新开始接通告,但是不要安排得太紧。 y知道他不是纯粹的艺人身份,所以没有强求,帮他接了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都很温和,不会大谈私人问题,只问一些逗趣的,或者拍戏过程中的笑话。 “那么今天最后两个问题。”主持人笑着说,“是我替粉丝们问的。”她看了看手里的卡片。 “你还是单身吗?” 孟良人笑了一声道:“嗯,是。” 观众席传来小小地欢呼。主持人“哇哦”了一下,又问:“那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孟良人目光扫过台下的观众们,她们大多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思考了一下,说:“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打个比方吧,我面前有三个姑娘,一个呢很漂亮,一个身材很好,一个聪明大方,这三个我都喜欢……” 观众席上的粉丝们传来玩笑的嘘声,孟良人也笑了:“哎,我还没说完呢,但是我想,我在想,会不会有一个人,她既不会说笑话,也不漂亮火辣,但是我却想一直一直跟她在一起。” 台下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响起了惊叹和掌声。 在电脑前的孟均,看着视频里说到这一段的孟良人,停顿了良久。 孟良人做完节目,就搭飞机赶回了临川,他答应了梅春,让她先和她哥哥见一面。 他回到孟家,家里的气氛很低迷,毕竟新的女主人陡然失子,甚至不能再生育,哪怕她跟众人没有多亲近,梅姨她们还是心里有愧,认为自己要是能多照顾一些,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孟哲和孟选都还没回来,孟良人坐在客厅里,安慰了佣人们几句,不一会儿,梅春急匆匆地进来,看见他们都在,不由道:“四少,姨妈。” 梅姨开口道:“四少爷说来接你的,你到哪去了?怎么这一会儿才来?” 梅春低着头道:“我,我在后厨帮忙。” 梅姨说:“这还没到饭点,哪用得着你帮忙?” 孟良人笑道:“梅姨,算啦,别审问她了。” 梅姨转过头跟他说:“你不知道,自打这丫头哥哥进了警察局,她就做什么都不得劲,失魂落魄,牵三挂四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包涵。” 孟良人道:“好,您别担心了。” 梅春跟着他上了车,离开孟家,却没有径直去见梅春的哥哥,而是停在一家餐馆面前,带她进去找了一间厢房坐着。 梅春等侍应生离开后,忐忑道:“是不是我哥哥他……?” 孟良人道:“唔,不错,他的事,恐怕真有些棘手。” 梅春心头一凉,不禁问道:“他不能放出来了吗?” 孟良人双手交握搭在桌子上,神态认真地看着她:“小春,我和你说实话吧,你哥哥不仅犯了罪,而且罪状还不轻,孟家只是生意人家,不可能去保一个违法的人出狱,如果你执意要救他,最后只会搭上你自己。听我的话,你和你父母,从此还是和他断绝了关系吧。” 梅春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孟良人说:“我让去打听的人说,他不仅这次犯了协从罪,甚至好几年前就是警方锁定的嫌疑人,只是当时没找着证据。小春,这样的人,你恐怕还是断绝联系比较好,他会影响到你以后的前途的。”他说着,拿一块手帕,轻轻替梅春擦去眼泪。 梅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孟良人温柔俊朗的眉目,心底一热,仍抽噎着道:“可……他毕竟是我表哥……” 孟良人温和地安抚道:“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这样连累家人,他犯下这些的事的时候,就没有想你们的名声?你还年轻,如果和一个牢犯扯上关系,将来只会遇到麻烦。” 梅春犹犹豫豫一会儿,道:“那,我该怎么做?” 孟良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只用跟我到会见室去,由你亲自跟他说,你和你父母,跟他从此再无瓜葛,叫他以后不要再来骚扰你们,之后我自有办法,让他再没办法出现在你面前。” 梅春挣扎了一会,最后擦着眼泪点点头道:“我想,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爸妈年纪都大了,经不起这种打击……” 孟良人见她连跟父母商量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心中有些讽刺,但面上依旧做足了温柔小意,柔声道:“那咱们这就去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会面的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那个姓梅的司机一听自己妹妹开口,就知道她什么意图,脸色灰败下来,夹杂着愤怒,讽刺和冷笑,却没有歇斯底里,大概他心里也明白,生养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只是当孟良人走到会见室外面的时候,这人手拿着话筒,对断绝了关系的妹妹说:“梅春,你是有点小聪明,可是那个人也不是个草包,你以为摆脱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就怕你将来,还没有我蹲牢房舒服。” 梅春没有说话,一则心虚,二则松了口气,自以为甩开了包袱,哭着出去了。 孟良人让人送她回去道:“我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了。” 梅春点点头,眼睛水盈盈地望了他一眼,要不是知道她的底细,还真有两份动人之处。 孟良人对她微微一笑,等车子开远了,他才转身,又回到那间会见室,那个司机还坐在那,没有被狱警拉走。 孟良人在这一边坐下,从从容容地拿起话筒道:“现在,能帮到你的只有我了,不拿点什么作为交换么?” 等他再从会见室里出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那司机说的话很杂,东一句西一句,可见他的雇主并不想让他了解全部,可是他在方瑞身边呆了这么久,很多事是瞒不住的。 直到他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细节回忆起来,孟良人差不多确定,从十四岁的车祸,到老板娘一家的事故,这些中间都有方家人插手,而安排这一切的,正是方鸿渐的那位异母兄弟。 他不知道叶老夫人用的什么手段,拉来这么一个帮手,但她的确差点就目的达成了。 孟良人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孟栩,想到林语心房间里那些笔记,那笔遗产,她只是单纯地对她未出世的孩子抱着一份期待,期待她的孩子长大以后,能够像她一样,勤奋工作,认真生活,即使没有门第和背景,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谁知道这竟然是祸事的开端? 处心积虑,只为了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真是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第68章 三十二 孟良人没有毁诺,找关系替那个司机判了个轻点的罪,毕竟他对很多事都只知道一星半点,只要能把主谋扳倒,没必要跟一个小角色斤斤计较。 到了十一月初,已经是深秋要入冬了。 孟均的生日那天,孟良人给孟哲打了个电话。这是孟均的十七岁生日,因为他即将高考,而孟宅这边孟哲事情又多,孟选新换了个工作,便定在孟良人这儿过,不回家里去了。 “晚上他还会打电话给你和孟选,到时候再说吧。” “嗯。” 按照两人电话一贯的简洁风格,这时候该挂了,但孟良人还是停了一停,道:“大哥。” “嗯,怎么了?” “事情,都快完了吧?” “快完了。你不必再操心了,方家那头,已经有方先生出面处理,不用你接着查了。” 孟良人闻言深为诧异,方鸿渐能拨手下给他查方家内部的人事,已经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就算作长辈对晚辈的照顾。现在居然要亲自出面,把方鸿正插手叶老夫人和孟家恩怨这事揽下来。 又费力气又没好处,还得“大义灭亲”,这图的是什么? 孟哲像是隔着电话听出他的心声,他当然知道方鸿渐为的什么,可老四再查下去,只怕会触及他的身世,那时候可就不好办了,所以还是尽早让他收手,免得再生事端。 其实孟良人在外这么多年,他当然清楚方鸿渐明里暗里给了多少保护。除了他,他三个弟妹,都是在没有父母照顾的情况下长大的。孟选孟栩虽然失孤,还有母亲的娘家,周老夫人对外孙和外孙女,比亲孙子孙女还要疼爱。 而孟良人打小就是这么过的。他自己的话早就习惯了,无知无觉,或者说小的时候有过难过,大了也都不记得了。 但看在知情的人眼里,比如照顾他长大的芳姨,总是令人心疼的。 脑子里许多念头划过,孟哲都没有说出来,只道:“尽快解决了眼前的事,我想要你去一趟国外,把老三接回来。” 孟良人不由问道:“三哥身体好多了?” “主治医生发邮件跟我说,最近一年情况稳定,可以每天在外面跑会步了。”提起孟栩,谈话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孟哲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欣然:“早则年后,迟则明年春天,就接他回来吧。” “好,好。”孟良人连答应了两声,两个人话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是一边走出超市一边打的电话,左手提着刚买好的面条,预备晚上给孟均做碗寿面。 天阴阴的,天气预报上明明写的是多云,走到半路,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孟良人快步回到家,按门铃,把面条交给过来开门的孟均道:“外面下雨了,我先去换身衣服。” 换了件外套走回客厅,只见落地窗外天色昏暗,客厅和厨房都亮起了灯。 孟均在厨房里做他拿手的巧克力蛋糕,欧弟闻到心爱的牛奶的香味,巴巴地溜过去望着,可惜人家并被它打动。 孟良人过去把它拎起来,带到客厅和加菲一块,坐在沙发上,翻了翻扔在茶几上的书,忽然门铃声响了。 孟均从厨房里出来,问道:“你请了别人?” “没有啊。”孟良人也很奇怪,站起来去开门,还以为是陈元嘉,万万没有想到门外站着杨宁。 杨宁是从前方鸿渐派到他身边的保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人了,差点没认出来。 杨宁朝他点点头道:“孟少爷,方老爷子请您过去一趟。” 孟良人道:“方老爷子?” 杨宁颔首道:“是的,方先生也在。” 孟良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因为他在调查方鸿正,准备盘问盘问他? 杨宁又道:“请您赶紧跟我们去一趟吧,要是不跟我们走,再来的就是老爷子的人了。” 孟良人扯扯嘴角,心想这对父子做事风格还真是如出一辙。 他转过身回到客厅里,孟均拿毛巾擦干净手,皱眉问他:“你要跟他们走?” 孟良人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大概有什么事,解释清楚了就回来了。” 孟均还是没有舒展眉头,个人的直觉,他觉得这一下突如其来,来的人也不说明理由,十分反常,他平时都不是多说话的人,此刻却多问了一句:“一定要今天去吗?” 孟良人没发现他有些许不安,只当孟均的生日,自己往外跑,让他心里不开心了。但是杨宁是方鸿渐很倚重的一个属下,他的态度又十分笃定,让他相信的确有一些事,非今天去不可了。 孟均的头发很久没去剪短,额头有一些碎发落下来,他替他拨了拨,再次道:“我很快回来的。” 说着他拿起手机,整了整外套,转身和杨宁出去了。 车就在楼下等待,孟良人俯身坐进去,杨宁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一路驶出小区外。 在路上,孟良人开口道:“到那之前,至少先让我明白明白情况吧,杨大哥?” 杨宁看了看后视镜里青年平静的面容,心内暗暗叹了口气,道:“多的我也说不了,只告诉你,方先生的弟弟犯了大事,方先生正和方老爷子商量,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去。” 孟良人心里一惊,送进精神病院?这种地方比牢房还不如,牢房里的人,好歹还讲点理,精神病院里就是一群疯子,疯了的出不来,没疯的也要被困在里面。 但他奇怪的不是这个:“这是方家的家务事,我想我不好去旁观吧?” 杨宁却闭紧嘴巴,没有再回答他了。 车子跑了快有一个小时,驶进宛溪的东郊区,孟良人看了看手表,但愿能在傍晚之前赶回去。 轿车开进一座农庄,路两旁是树木田地,空气清爽,是个养老的好所在。 在一片空地停下后,杨宁下车来替孟良人开门,请他随自己来。 孟良人打量着周围情况,跟随他走进了正对着来路的大厅正门。 一进去,里面的气氛凝重得压人。 孟良人收回目光,不再左顾右盼,而是让杨宁把自己领到合适的位置,看着他离开。 大厅正对门的主位上,传来老人的声音:“这是那孩子?” 方鸿渐就站在离孟良人不远的地方,闻言点头道:“是,您以前不是见过吗?” 老人“哼”了一声道:“多少年前见的?我倒是想多见几面,哪回不是你拦着?” 孟良人道:“方叔叔。”他听这父子两人对话的口气,总觉得不大对镜。 方鸿渐对上他的目光,应声道:“嗯,这是我父亲,你叫一声爷爷就是。” 孟良人便朝那个老人躬一躬身道:“方爷爷好。” 方老爷子很不乐意:“爷爷也就罢了,还要加个方字!” 方鸿渐说:“您老别这么急脾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孟良人真是如坠云雾,不知所言,他眼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这恐怕就是方鸿渐的弟弟,方鸿正了。 他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弄清楚情况,忽然从旁边跑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哭着去扶方鸿正道:“爸!”又眼泪汪汪地求方老爷子道:“爷爷,我爸他有什么做错的,父债子偿,我愿意代他受过,您别让他跪着了。” 方老爷子看见方鸿正就来气:“我叫他跪着了吗?他就是跪上三天三夜,我也再不认他这个儿子!”话虽如此,看孙女哭得难过,话也动情,于是挥了挥手道:“你上一边站着去,你爸做的错事,我只问他。” 那女人只好抹着眼泪起身,低着头站在一边,眼神瞥了孟良人一眼。 然后方老爷子也不跟他们闲话了,直接向方鸿正道:“你啊,老六,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也成了个拎不清的了,我和你哥亏待了你哪里?不说你生了两个闺女,现在都安排得好好的,你要是生了个儿子,我的亲孙子我能不疼?你却跟人合谋去害你的侄子!” 孟良人听见一愣,方鸿渐不是没有儿子女儿嘛,不过似乎听说有个继承人,大概就是了。 方鸿正抬起头,目光扫过方鸿渐,孟良人还有他自己的女儿,一咬牙道:“您把我当作儿子看过吗?除了大哥,你把我和其他兄弟当过儿子看吗?当年大哥把他们一个个赶出去,您说过一句话吗?我一辈子,还有我女儿一辈子,都要拽在他方鸿渐的手里,我不服!” 方老爷子听着,怒极反笑道:“你这么有出息,不想被人拿捏,大不了自个出去闯江山!这么大一个方家,不是我当年闯出来的?你说我不当你是我儿子,那你倒是学学我,让我看看你配不配做我方宏生的儿子?” 方鸿正说不出话,其实从他失败的那一刻,他就无从辩驳了,只有赢的人,才有解释的机会。 方老爷子说完一番话,平了平怒气,对周围的人说:“带他走,有事问你们方先生,别再跟我提了。” 一旁方鸿正的女儿又哭了出来:“爷爷……” 方老爷子正色道:“楚英,家里的规矩,你还不明白吗?” 她顿时收住眼泪,上去搀住自己的父亲,慢慢地退出去了。 等到厅堂里只剩下方鸿渐和孟良人,方老爷子叫人换杯茶来喝,然后看向孟良人,好整以暇,开门见山地问:“孩子,你知道你该姓孟,还是姓方吗?” 第69章 三十三 孟良人一愣道:“什么?”他觉得这方老爷子,说话和对他的态度都有些怪异,不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小辈。他眼睛望向方鸿渐,寻求一个解释。 方鸿渐眉头一动,慢慢开口道:“父亲……” 方老爷子眼睛一瞪道:“你还想糊弄过去?等我老头子半截身子入了土,还要糊弄?” 方鸿渐转过头,看着孟良人道:“这件事,说得太急对彼此都不好。” 孟良人更觉怪异了,他从来没见方鸿渐踌躇过,可是此刻他看他的眼神,分明多了许多复杂难明的情绪。 方老爷子手搭着拐杖,看看孟良人,又看看自己的长子,轻轻叹了口气:“太急?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啊?我年纪大了,老六已经让人赶出去了。等我入了土,你们就是翻过天去,我也不管了!可现在,我就想……” 老爷子瞥了一眼懵然无知的孟良人,手一指方鸿渐道:“你来说,你自己造下的孽,你来说。” 方鸿渐淡淡道:“您都这么说了,我今天要是不挑明,岂不成了不肖子?” 老爷子冷声道:“不错!” 孟良人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似乎有什么要紧的秘密即将摊开,他很想拔腿就走,但是又有一种直觉让他伫在原地,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 “良人。”方鸿渐开口,停顿了一下,问他道:“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嫁进孟家的吗?” 孟良人皱了眉,说:“不知道。你见过她,你调查她?” 方鸿渐没有因为他的质问而不快,而是语气温和地承认了:“是,见过。虽然这么多年,我早就忘了她的名字了。” 孟良人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鸿渐站在他面前,用低沉缓和,却又十分笃定的语调说:“当年我是怎么遇上她,又做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或许是段露水姻缘,但我没想到她会怀孕,会生下你。” “……” 方鸿渐接着道:“后来你妈妈嫁进孟家,七个月后难产去世,把你交给孟家人抚养。” “……” “那时候在周老夫人处见到你,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你和你的祖母有五分像。” “所以你就认为,我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孟良人面无表情道,“方叔叔,你是不是黄金档的连续剧看多了?” 方鸿渐耸耸肩膀道:“只是一张证明就能解决的事,我为什么不干呢?” 孟良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还做了证明?” 方鸿渐道:“你要看的话,我现在叫人拿来……” “不,我不需要。”孟良人后退一步,掩饰性的看了看表,说:“快五点了,我得回去了,今天有人生日,这样的笑话很无聊。” “是很无聊。”方鸿渐注视着他道,“因为这不是笑话。” 杨宁在驾驶座上等着,远远地看见孟良人快步走出大厅,往这边来。 他走下车,替这位方家的贵客——或许将来还会成为这里的主人——拉开车门,只见他走到车旁边站住没动,对他勉强笑了笑,说:“杨大哥,你的车借给我开回去吧。” 杨宁讶道:“可是应该由我送你回去……” 孟良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人尾随他赶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对他道:“小孟少爷,这是方先生让我转交你的,请你好好看一看。”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看得出保存了很久。 杨宁见到这个情况,也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朝孟良人示意道:“那我就不送你了。”见孟良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担心他情绪都压在心里,反而容易出事,便多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孟良人停顿了两秒,才伸手接过那份寥寥两三页的文件,转身坐进驾驶座,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发动车子打起方向盘,一路扬长而去。 两个人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远去,杨宁开口问道:“老板怎么说?” 他身边那人道:“没说别的,只叫人不要拦着他,唉,咱们听吩咐做事就行了。” 车内,孟良人一面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状态,不大适合开车,重活一次,他比以前更珍惜自己这条命,而另一面,他只想快掉逃离这块地方,看着后视镜的景物越来越远,他恍然生出一种,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的感觉。 但是副驾驶座上那几页白纸黑字,像是向他证明,一切都无法逃避。 他驶进市区,驶过渐渐繁华的街道,还是那绵绵细雨,将近傍晚,天色更加昏暗,商铺的灯早早亮起,行人匆匆。 他近乎无目的地开了半个多小时,在一座横江大桥上停了下来。 把车停在路边,他下了车,走上人行道,江风一阵一阵,路人都缩起肩膀,低着头赶路,没有人注意他。 他手里握着那卷文件,靠着大桥的栏杆,慢慢展开来看。 没什么可看的,方鸿渐让人把这个送来给他,不就抱了十成把握了吗? 可他还是一点点展开,从名字到日期,到具体分析的每一行字里,看了来来回回不下十遍。 风吹得眼眶模糊,孟良人把文件卷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想到很多,但又什么都没想,他不知道去哪,此刻在车来人往的桥上,他又感觉到当年被逐出家门的茫然,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就这么木雕泥塑似的站了二十分钟,他终于捡回一点思维,从外套衣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孟哲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老四?” “大哥。” “嗯?” “我……”孟良人张开嘴,风几乎灌进喉咙,把他涌上来的话冲的含糊不清,“我……” 孟哲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反常,问道:“你怎么了?你在外面?孟均呢?” “他在家里,说要做蛋糕给我。” “那你还在外面?很晚了。” “是很晚了。” 孟哲问一句,孟良人答一句。细雨蒙蒙地罩在他身上,忽然风大一阵,叫他狠狠地打了哆嗦。 他又喊了一声:“大哥。” “你怎么了?”孟哲又问了一遍,“你在哪,我让孟均来接你。” 孟良人哑声笑了笑,道:“叫他一个小孩来接我个大人,更不好吧?” “他马上要成年了,做事还算稳重。” “是快要成年了……”孟良人喃喃道,忽然说:“大哥,孟均和我,一点都不像哪。” 孟哲的声音顿了顿道:“他像他妈妈。” 孟良人道:“可是我和你和三哥也不像。” “我们是异母。”孟哲停了一下,问道:“老四,你去见了什么人?谁跟你说了什么?” 孟良人渐渐地冷静下来,说:“方叔叔叫我去见了一面,方老爷子也在。” “……” “他给了我一份亲子鉴定,还是七八年前的。”孟良人声音很低,仿佛要沉到心底去,“这份亲子鉴定,你看过吗?” 那边沉默了数秒,孟良人却觉得分外的漫长,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期待一个否的答案,好像孟哲说一个不字,就能峰回路转。 “我看过。”孟哲的回答里好像带着一声深重的叹息,“他那次趁你进医院,找人取了血样,我还不知情。” 孟良人眨眨眼睛,这里给风吹得有些酸疼,问道:“那之前呢,你一直知道,我的亲生父亲不是……”他说不出话了。 孟哲道:“我知道你不是爸亲生的,但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心姨一直避而不谈。老四,等你回家来,我们面对面谈好吗?” 很久之后,那边传了一声“好”,然后挂了电话,只剩下忙音。 天色将近全黑的时候,孟均看着窗外的隔壁楼的灯光,打算打个电话给孟良人,刚拨了两个键,玄关处有了响动,孟良人带着一身水汽开门进来。 孟均放下手机,走过去道:“不是有人接送吗,怎么还淋了雨?” 孟良人对他一笑,亮了亮手里的袋子道:“我下车去买了点酒。” 孟均道:“你平时不爱喝酒。” “不是不爱喝,是怕喝醉。”孟良人揽过他的肩膀,发梢的水汽和身上的凉寒侵袭过来,让孟均神色微动,只是三个小时没见,他却觉得孟良人和走之前不太一样了。 “方先生找你有什么事?” “一些小事,不足挂齿,今天你过生日,就别说这些无关的话了。” 孟良人拿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脱下外套坐在餐桌边,把买来的酒兑了雪碧,孟均一杯,他一杯:“虽然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但是今天你生日,就破例一次。” 巧克力蛋糕摆在桌的正中央,没有裱花,却能闻到散发在空气里的香甜的味道。 孟良人用超市买来的彩蜡烛,一支大的,七支小的,点缀在蛋糕上,拿打火机一一点燃了,对孟均说道:“好了,关灯吹蜡烛吧。” 孟均起身关了餐厅里的灯,客厅里还亮着,孟良人举杯道:“生日快乐。” 孟均也举起杯来,和他碰了碰。 孟良人反手一饮而尽,顺手又兑了一杯,忽然想起什么来:“我忘了给你做长寿面了。” 他正要站起来去厨房,孟均按住他的手道:“算了,小叔叔,明年再给我做吧。” 孟良人顿了顿。孟均又说:“明年是我的成年礼,你不会缺席吧?” 有那么一瞬孟良人是沉默的,但很快他就回答道:“当然不会。” 孟均何其敏锐,在烛光下,孟良人神态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忽略掉他的这点迟疑,心里难免涌上来一点失望,但仍然握紧了他的手道:“你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孟良人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说:“不反悔。” 孟均把自己那杯酒喝了下去,右手仍然抓着孟良人的手,后者动了动手指,示意他道:“别光顾着喝酒,许愿吹蜡烛啊。” 孟均只得松开来,看着摇曳的烛火,许了一个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站起身去开灯。 孟良人说:“这么快?许的什么愿望?” 孟均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孟良人终于笑了:“好吧,我还在想,要是简单一点的愿望,我就帮你实现好了。” 孟均眉毛一动,没有说话。 开了灯,两个人就坐在餐桌边,就着蛋糕喝酒,孟良人是一杯接着一杯,孟均为了陪他,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 到了晚上八点一刻,孟均觉得不能这么喝下去了,就站起来去拉孟良人,把他扶起来道:“小叔叔,洗个澡去床上睡觉吧。” 孟良人头搭在他肩膀,含糊不清道:“孟均……孟均……” 孟均大概也是半醉了,就带着孟良人,走到卫生间里替他洗脸擦手,洗完往他身上闻了闻,还是有很浓的酒味,索性拖着他去浴室,关上门就要替他脱衣服。 孟良人喝醉了老实得很,深黑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层雾,乖乖地看着替他宽衣解带的孟均。 孟均正俯身解他的皮带,抬头看见这一幕,原本剩下不多的理智也飞到爪洼国去了。 他听从本能地直起身,一手搂腰,把跟他身材相当有些偏削瘦的年轻男人按在墙壁上,狠狠吻了下去。 第70章 三十四 酒精不能完全麻痹大脑,却是最好的催发剂。 不知谁的手碰开了花洒的喷头,冒着热气的水洒下来,让浴室里罩上一层水雾。 孟均借着那点酒意,肆意地纠缠着怀抱里的人。他再成熟,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些事情,一开头就刹不住了。 孟良人的眼皮不安地滑动着,他费力地想睁开眼,但头脑像经历一场风暴,无数零碎的画面闪现,可是在触觉上,剧烈的亲吻和抚摸都分外清晰。摩挲着他腰腹的,带着力道和热度的手指,深入他口腔的至死方休的湿吻,混杂着酒气,好像把他带回了上辈子那段花天酒地的生活。 他浑浑噩噩地,把抱着他的这个人当作了他不知道第几个女朋友,可能是那个小歌星,或者是哪个嫩模,不过,还真热情。 孟良人不是柳下惠,但这一世大约是想远离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也没有心思谈恋爱,所以在男女情爱方面,总是没什么实际经历,为此不知道被潘陶嘲笑过多少回。 而此时此刻,身体的*已被挑起,既然有人送上门来,气味很干净,也够热情,*一度也没什么。 就是有点太热情了,虽然女方主动是一种情趣,但太富有攻击性,也会让人承受不住。 他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只知道,他需要一样东西,醉酒,性|爱或者别的什么,帮助他暂时逃避难以面对的现实。 他一边迷迷糊糊地想些有的没的,一边伸出手回抱了过去,按着对方的后腰往自己这边一带,准备化被动为主动。 没想到这个举动让“妹子”更激动了,按着他的手一用力,把他结结实实压在墙上,转而舔咬他的喉结。 好吧,你主动就你主动。 孟良人妥协了,两只手搭在对方背脊上,往下摸了摸,嗯,腰有点粗了。 他身后是被体温熨出温度的白瓷砖,头顶是用作淋浴的大花洒,正细细地洒着温水,身体的右边,就是调节开关和水温的手柄。 两人的身体紧贴着,磨蹭了一会儿,孟良人觉得对方缠自己缠得太紧了,有些透不过气,于是缩回右手来拉他紧紧箍住自己腰的手臂,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花洒的冷水开关。 情热之际,兜头的冷水喷下来是什么感觉。 那一瞬间,孟良人就酒醒了。 他的眼神很快清明过来,看到满是水雾的浴室,没有嫩模,没有女歌星,只有和他紧紧纠缠着的,同样清醒过来的孟均。 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喊了一声:“孟均?” 那双眼睛,眼尾染了绯红,沾上□□的味道,反而更加惊心动魄。 孟均的神色有那么一刹那的慌张,随后吸了一口气,慢慢放开搂着他的手。 短暂的惊愕之后,孟良人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你在做什么?” 孟均说:“我在抱你。” 孟良人眼睛一睁道:“你说什么?” “我在抱你。”孟均的语调低沉,但还是能听出一丝不稳,“我喜欢你,小叔叔。” “……”孟良人被这句话冲击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还小,对这方面不大熟悉,容易犯糊涂……” “你听不懂吗?”孟均站在花洒下,任冷水冲刷在身上,“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我爱……” “够了!”孟良人突然吼道,“孟均,你脑子有毛病吧!” 刚才醉酒的情形,他全记起来了。 他真是脑袋抽风了,才会把孟均当成前世那些女人……孟良人仰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水,嘴唇还残存着方才唇舌纠缠时的触觉。 他手搭上淋浴开关,把水停了,不再看孟均,到卧室里找了一套衣服换上,然后拿了钥匙卡和钱包,就要出去。 原本在客厅里乖乖呆着的欧弟跑过来,围着他脚边不停地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走。 孟良人没有心思管它了,快步穿过客厅,一脚踏进玄关,就听到身后孟均喊他:“小叔叔。” 孟良人迈出去的步子一停,孟均又说:“别走,好不好?” 孟良人心中酸涩已极,他从来没有听过孟均用这种口气。他终究是回过头,看向这个满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他的骄傲,锐气,此刻都没有了,只是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别走,好不好?” 孟良人停顿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面对着孟均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念头的……孟均,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让你觉得我不配被当作长辈尊重,我只配被你们戏弄吗!” 他今天遇到的变故实在太多,让他几乎语无伦次起来。 他以为自己没有父母,但还有兄弟姐妹,他以为因为林语心出身低寒,所以那些人才诟病他是私生子,他以为他有一个不爱说话但很爱粘着他的侄子。可他没有兄弟姐妹,他的确是出生时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私生子,而他的侄子,根本不把他当作叔叔看待。 孟均只是抿着嘴唇,定定地望着他。 孟良人垂下眼,转回去开了门,“砰”地一声,离开了。 “我只求你这一次。”孟均低声自语道,发梢的水珠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只有这一次。” 晚上九点钟,孟良人开着车,在大街上乱逛,他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不过半天时间,他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甚至到了流落街头的地步,这跟上一世有什么区别?老天爷让他重生,是想再跟他开一次玩笑吗? 酒醒之后的滋味并不好受,孟良人找了个街边停下来,头靠着椅背小憩。雨刚停,外头商铺的霓虹灯照在眼皮上,很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拿出手机来,考虑了再三,打给了y。 “喂?我上你那住几天,别问那么多……我开车过来。” y住着公司的员工公寓,不宽敞,但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孟良人快十一点的时候按响了他家的门铃y打着哈欠来给这位少爷开门。进门后,走到亮处一看y朝他暧昧地笑了:“哟,刚给谁赶出来了?” 他以为孟良人是从情人那里过来的,孟良人脸一黑,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和脖子,走到洗手间一看,果然一块青紫的吻痕。 这小兔崽子那么用力。孟良人心里咬牙切齿的,面上却不透露一点儿,只说:“别废话,有没有毛巾和衣服?我想洗个澡。” y一边叹息命苦一边找了毛巾和睡衣给他——全是粉红色。 要是放在平常,他肯定要嫌弃两句,但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了,只觉得十分疲惫,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到y给他准备的卧室里躺着。 后者倚着门框笑道:“你这是被哪个小妖精榨干了啊。” 孟良人望着天花板道:“你再多嘴,我先榨干你。” y捏起兰花指一指他道:“讨厌,人家是直的。” “……”孟良人看他那巴掌大的脸,还有粉红色的绵羊睡衣,怎么看都不像找得到女朋友的——说起绵羊,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孟均的脸,什么乖巧懂事,全tm是套路。 y见他好长时间不说话,过来俯身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孟良人说,“明天要是有工作的话,替我推了吧,我有急事,得回……临川一趟。” y叹息道:“好吧。你来我这儿,我正好问你,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个电影,你愿不愿意接?” 孟良人愣了愣,想起来他说的那部正在筹拍选角的电影,如果接了这个角色,他年后将近半年就要跟着剧组到处跑,而他本来打算在叶老夫人的事结束后留在宛溪,一来可以暂作休息,二来孟均马上要高考,他也可以抽空照顾他。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得临时更改了。 “我接。” y讶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怎么,舍得你的小侄子一个人在家啦?” 孟良人没有接话,他现在不想谈任何关于孟家方家人的事。 y以为他累了,便说:“好吧,你先休息,晚安。” “晚安。” 孟良人确实很累,累得想要马上闭上眼睡去,可是一闭上眼睛,万千思绪翻涌,就这么熬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他又爬起来去机场,坐了最近的航班回临川。 风尘仆仆敲开孟宅的大门时,开门的女佣告诉他,孟哲没去上班,就在书房里等他。 孟良人走进这座他无比熟悉的房子里,走上楼梯,推开书房的门,孟哲抬起头来看到他,放下了手里的工作。 他们聊了整整一下午,林语心如何和孟父相识,如何嫁进孟家,她和酒馆那一家子的交情,一直到林语心的工作,生活,她的病人。 孟哲把所有他看到的听到的都讲给了孟良人听,直到谈话的最后,他沉默了一下,道:“老四,要离开孟家或者留下,都由你自己选择,没有人勉强你,我不会,方先生也不会。” 孟良人笑了笑:“离开或者留下?我都二十四岁了,早就在外面独立了。如果你说的是姓方还是姓孟这事,方家不缺我这个人,二十年前不缺,现在也不缺。” 从上了飞机,到回孟家这条路,他渐渐地想明白了。 如果遇到方鸿渐那会,他真的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对幼年时期曾经渴望的父子亲情还抱有希望的话,那么方鸿渐这么多年对他的好,足以让他把这个人当作父亲看待了。 可惜他不是。 活了两辈子,人生却只有一次,那些喜欢和厌弃,渴求和失望,都是有时限的。 他重活一次,是为了保护好要保护的人,然后赚点钱,买一套房子,里面住着他喜欢的姑娘,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白头到老。 第71章 孟哲听到他的回答,眼神微微柔和,但仍道:“方先生那里……” 孟良人低下头,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左手腕的表带,笑容有所收敛:“大哥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跟他说清楚。” 孟哲皱了皱眉,道:“可我听你说方老先生也插手进来,如果他执意要逼你,大可我代表孟家来跟他谈。” 孟良人点了点头,事情说明白,他不再掩盖脸上的倦色,孟哲道:“你回房间休息去吧,在家里呆几天再走。” 孟良人抬头道:“我还有……两件事。” “什么?” “一件是接三哥回来的事。”他笑了笑,“我新接了个电影,年后就要开拍,到时候怕抽不开身,不如趁年前这两个月跑一趟,把三哥接回来吧。” 孟哲想了想,答应道:“也好,我和他们商量。” “第二件事。”孟良人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想等孟均放假之后,让他回家里来住着,学校也换回来。” 这无疑出乎孟哲的意料,孟良人和孟均的感情,他和孟选都看在眼里。孟良人是他的幺弟,孟均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他们两个能亲密无间,至少避免了将来可能产生的一些麻烦。 孟哲一下想到孟良人刚曝出来的身世问题,问道:“是不是他知道你父母的事,犯浑了?” 孟良人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大哥,你从前告诉过孟均我的身世吗?” 孟哲道:“我怎么会告诉他,他还是个孩子。” “是啊,的确是个孩子。”孟良人重复了一句,呼出一口气,道,“我跟拍的那个电影,一拍就是小半年,恐怕期间回来不了几次,放他一个人在家里,又快要高考,没人照顾总是不好,所以不如回家里来,虽然学校里可能不大适应,但孟均的话,应该还是能应付的。” 孟哲颔首,算是同意了,但还是说了一句:“他很粘着你。” 孟良人笑了一声,带了点难以言说的苦闷,孟哲便不多问了,放他回房间去休息。 孟良人除了孟均这一桩心事,其他问题算是有了定论,晚上安下心睡了一觉,又在孟宅多住了两天。孟均一直没有打电话来,他有时候心里想,他是不是做得太绝了?或许孟均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实,又因为从小依赖自己,所以把这份感情误认□□。 孟良人想到他说他喜欢他,甚至说“爱”,就觉得又是荒唐,又是不解,十七岁的男孩,懂得什么是“爱”?他活了两辈子了,都不懂什么是爱,提到爱,无非是甜掉牙的情诗,是性,是占有欲。 他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在临川最有名的大学读书,品学兼优,漂亮娴淑,称得上完美。 他们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他不是滥情的人,没有做过见异思迁的事,也学着照顾她,可最后她先提出分手了,她说她受不了装成聪明大方的样子,孟良人对于她来说,好像随时都会离开,她在他眼里,和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孟良人半天摸不着头脑,他问:“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那姑娘看了他很久,叹了口气说:“是的。” 他们站在机场里,孟良人说:“你要走了吗?” 她上来抱住他,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是的,我爱你,所以我要走了。” 孟良人就站在原地看着她过安检,背脊挺直,没有回头。她很优秀,很高傲,但是孟良人却觉得,她很难过。 他有点后悔,他应该对她再好一点的。 孟良人从这幅回忆里醒过来,他很少主动回忆上辈子的事,因为他错过很多,无论是感情,还是人。他想,无论如何,他不后悔对孟均好,他应该再对他好一点,多关心他,或许两个人之间就不会这么糟糕。 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或许真该走了。 走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人要见。 叶老夫人精心策划想要得到的那间公司,在上个月底宣告破产了,还背上一百多万的债务,在孟良人回临川的前两天,她被送进医院,医生说她不适合再呆在家里,必须在医院里接受全天候的监护和治疗。 孟均跟着叶晖走进病房里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瘦骨支离,行将就木的老人,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可怜又无害的女人,把孟家,潘家,方家全牵扯她的计划里,搅得一团混乱。 叶晖走到床边,低声喊道:“祖母,祖母?” 叶老夫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喊道:“敬水……” 叶晖神色一动,道:“祖母,我是叶晖。” 叶老夫人呆了呆,眼神清明了起来,道:“叶晖,你……来做什么,叶敬芳叫你来做样子?” 叶晖淡淡道:“祖母,打从我爸妈知道你雇人差点把我撞死之后,他们就不想再对您有任何形式上的尊敬了。“ 叶老夫人呵呵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乐意见到你们?每次看到你们一家,我就想起我枉死的孩子!” 叶晖蹙眉,对孟良人说:“你来和她说吧。” 叶老夫人这才察觉到跟进来的孟良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道:“你是那个方鸿渐的儿子?” 孟良人看着她,心内不起波澜,只有付出过感情的人才会让他难受,而眼前这个衰朽不堪的女人,他们甚至没有正式见过,一个人的贪欲和野心,竟然可以隐藏得这么深,不动声色地设计杀人,摧毁别人的生活。 “我是孟良人。” 叶老夫人道:“你还没改姓?孟哲舍不得放你吧,毕竟你手里……”她狠命咳嗽了两声,“有那块玉。” 孟良人道:“那块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你母亲是个厉害人。”叶老夫人哼笑一声,“搭上方家的继承人,转身又让孟廷乖乖娶了她,还让孟家人心甘情愿地养你养到这么大,孟家的媳妇,总是这么厉害。” “不错。”孟良人道,“相比之下,老夫人你就差太多了。” 他这一句可把对方气得不轻,叶老夫人气得身子发颤,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可惜了,虽然左右逢源,福却薄,生下你就死了,和当年的秦桑一样。”她大笑起来。 秦桑是孟哲的奶奶,也就是早早过世的孟老夫人。 孟良人对那一辈的恩怨所知甚少,但听家里年纪大的女佣说过,叶,孟,周几位老夫人,是在年轻时候就走得很近的。 他对这些人的宅斗大戏不感兴趣,该见的面已经见了,他不想再和一个垂暮老人多做纠缠。 对叶辉使了个眼色,正要走时,叶老夫人喊住他:“你等等。” 孟良人回过身,见叶老夫人盯着他说:“既然你们赢了,不妨多告诉我一句,那批货,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孟良人想了想,看向她道:“既然你执意要问,那么,没有那批货。我母亲只是个外科医生,她留给我足够在临川市区买套房的钱,大概是怕孟家人万一不守信用,我流落街头,好歹还能过过普通人的生活。谁知道我为了这笔钱,差点送了命。” 叶老夫人瞪了他半晌,见孟良人神态不似作伪,手抖了起来:“这不可能……” 孟良人知道她一时半会不会相信,对叶晖说:“该说的都说了,我下去楼下等你。” 叶晖点点头,孟良人离开病房,顺便带上了门,留下名义上的祖孙二人。 叶老夫人勉强回过神来,看向叶晖道:“你又要说什么?” 叶晖打量着她,这就是充斥在他幼年生活里的人,祖父为了她,差点把整个家倒过来。 叶老夫人忍受不了他的眼神,拔高声音道:“你看什么!” 叶晖道:“当年二叔(叶敬水)死于车祸,我不知道情形怎样,但如果我爸有意要害他,就不会答应祖父,将小半个叶家分给你。” 叶老夫人道:“那是他心虚,他对不起他的良心!” “良心?”叶晖讽笑一声,“你设计了两场车祸,一场我差点送命,一场害了无辜的一家人,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就算我们对不起你。”他上前一步道,“祖父对你怎样,你看不见吗,可是叶婵,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吧?” 叶老夫人睁大眼睛,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忽然被揭出,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床头柜上的仪器发出警报。 护士闻讯赶来,大惊道:“叶先生,你怎么可以刺激病人呢!” 叶晖冷眼看着这幅场景,却毫无胜利的喜悦,只是避开护士的责问,慢慢地走了出去。 第72章 三十六 十二月中旬,孟良人搭乘了去国外的航班,来到m城的郊区,靠近疗养院的地方有一座别墅。 这里大门敞开着,里面是修剪得很漂亮的草地,各类花木和一株与别墅比高的大树,树下还有一个画架。 孟良人按了两声门铃,一个年轻的外国女佣来给他开门,打量着他,用生硬的中文问道:“你是,孟栩的弟弟吗?” “是。他在家吗?” 女佣笑起来:“当然在,他今天没有去上课,就是为了等你。” 说着把他迎进了客厅,屋子一侧是落地窗,阳光洒进来,墙上错落有致的,挂着大大小小的画。 孟良人看着那些画,心里有些安慰。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孟栩站在上面,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了:“好久不见。” 孟良人不禁也笑道:“好久不见。” 将近中午,他们边吃饭边聊着天。 “明天就走吗?” “是啊,你还想多待几天吗?” 孟栩道:“老师一直挽留我,但我迟早要回去的,只好让他失望了。” “唔……你可以让他来中国看看。” 孟栩笑了笑,道:“卡洛琳说这里的客房很久没有人住过,只有均均的房间空着,每周定时打扫,你晚上就住他那吧。” “好。” 他跟着女佣来到楼上的房间,这里还保留着人住过的痕迹,孟良人的目光逡巡了一阵,看到小阳台上摆着的金桔树,叶子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泽。 他有些诧异,女佣见他一直看着那盆金桔,便道:“这是小少爷从家里带来的,养了很久了,小小的一盆也长不大,上两个月还结了果子。” 过了许久,她才听见对方几不可闻的叹息:“养了快十年了吧。” “是啊,小少爷还上网查了资料,说金桔树两年一换盆,养得好的话能再养十年。”女佣捂嘴笑了笑,“他平时都不爱搭理我们的,倒是为了这盆树跟我们说了不少话。” “养了这么久,回国了丢在这里未免可惜,把它也带回去吧。” “好的。” 把孟栩送回孟宅后,孟良人就离开了,打算全身心投入工作里去,毕竟y跟他抱怨自己闲置很久了。 他有点想去看看欧弟,但是孟均应该会照顾好它。 过年的时候他回来过一次,孟选孟均被叫去周老夫人那儿,他和大哥还有丛容吃了顿年夜饭,第二天早上就赶去了新剧组。 时间在各种各样的通告中过得飞快,工作比酒精更能麻痹人。跟着剧组在穷山恶水里呆了快半年,新片的口碑很好,加上前一年的《将医》,他也算是有了点成绩,开始渐渐地不再接电视剧,转向大荧幕。 在这个过程中,曾经在他生活占有重要比重的人,几乎都没有再出现过了。孟均的高考成绩甚佳,在临川的名校读了两年,又飞去国外,他规规矩矩地走上了世家继承人都要走的路,孟良人偶尔通过孟选孟哲的只字片语了解他的近况。除了同在孟家长大,他和孟均的生活,其实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后来孟良人回忆起来这几年,只模模糊糊记得拍了什么电影,获得什么提名拿了什么奖,再有就是孟哲管理公司,一直没有要娶妻的意思,孟选则结婚生子,孟栩过得很好,办了一两个画展,渐渐小有名气,他的老师果真来中国找他了,在离孟宅不远的街上开了一家画廊,到孟家作客时还遇到过孟良人。 除此之外,任何生活上的细节,他都一点记不起来y那个工作狂,有时得以休息一会儿,也会跟他感慨,一个人孤单久了,好像连人气儿都没有了。 这年春天,他的三十岁生日快到了。 这阵子繁星出资拍了一个小清新的爱情电影,请他出演男二号,男主角女主角一个是公司选秀节目的亚军,一个近来因为演网剧走红,这样的组合,无疑是让他前辈带新人了。 这也是各个公司的惯例。女主角长得很漂亮,符合主流审美,不过跟孟良人拍吻戏,ng了好几次,总笑场,最后一条可算是过了。 孟良人嘴里一股女人唇膏的苦涩味,下场就让小助理拿水来漱口。 魏紫因为和孟良人都是高扬手下的艺人,所以总是凑成对“打包出售”。这次她演一个差不多女二号的角色,戏份比较少,较之孟良人轻松许多。拍摄的地点在大学,沿路晚樱盛开,十分漂亮。 她搬了个躺椅躺在树下休息。见孟良人避开那女主演皱着眉漱口,笑得花枝乱颤。 孟良人把水杯还给助理,无奈道:“看我倒霉你这么开心?” 魏紫哈哈笑道:“美女的胭脂好吃吗?” “不好吃。”孟良人道,“何必呢,这样的戏不化妆也可以的。” 魏紫哼笑一声:“那是你,她不化妆怎么见人?” “这是何解?” 魏紫瞧瞧一指远处跟导演说话的女主角:“她垫了鼻子,开了眼角,割了双眼皮,可能还做过正颌,带妆难看出来,可是素颜,肯定会被人诟病的。” 孟良人愣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魏紫哼了一声:“像你们这种直男,最好骗了。” “……” 魏紫看看他,又笑眯眯道:“过两天到我家里吃个饭吧,茉莉想你了。” 茉莉是她四岁的女儿,她跟一个男歌手有过短暂的地下恋情,后来不慎怀孕,男方即将去国外发展,不想负这责任,要她打掉。她却偷偷留了下来,生下个女儿,起名叫魏茉莉。 孟良人这几年专心事业,倒是常和她接触,两人很合得来,魏紫就让女儿认孟良人作干爹,又嫌这个称呼有歧义太难听,直接让茉莉叫他爸爸。 孟良人摇摇头道:“这星期不行,下星期去吧,我姐姐孩子满月,我得回去凑凑热闹。” 魏紫遗憾地叹口气道:“好吧。” 休息过后,导演在那边叫人,孟良人起身过去,魏紫靠在躺椅上,看着女主演笑盈盈地迎到他面前,两个人一问一答,仿佛很亲密的样子,不屑地嗤了一声。 满月礼那天,孟良人请假动身回到孟家,孟选是三年前结的婚,男方是单亲家庭,母亲在两年前得病过世了,又没有其他近亲,便入赘了。 这已是孟选的第二胎了,第一胎是个小男孩,这次生了个小姑娘。 孟良人一回来,孟选就叫佣人把女儿抱来给他抱着,看着某人抱着襁褓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的样子,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孟良人无奈道:“你别逗我了,我不会抱孩子。” 孟选说:“现在不会,将来结婚了还不会吗?我这是提前给你练手。” 孟良人说:“你就这么把她交给我,不怕我摔着她?” 孟选哼了一声道:“你敢?” 他们正说着话,襁褓里瞌睡的小婴儿忽然睁开眼,专注地望着孟良人。 孟选道:“哎?竟然没哭,她不怕你欸。” 孟良人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递给佣人:“别让我抱了,我手臂酸了。” 这么软的小东西,抱松了怕摔,抱紧了怕她痛,实在磨人。 孟选撑着脑袋看着他,忽然道:“大哥告诉你没有,均均回来了。” “什么?”孟良人一愣,“什么时候?” “就上周末啊,还带回来一个女朋友,中澳混血,叫……mia,挺漂亮的。” “……他们不在家住?” “在家,这不一大早就陪他女朋友逛街去了嘛。” 孟良人怔了怔,回过神道:“我很久没见他了。” “是呀,待会他回来,你们好好叙叙旧,他小时候不懂事,你一个长辈,总不至于计较到现在吧?” “当然不会。”他笑了笑,“他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毕业回国,带着漂亮可爱的女朋友,即将接管家里的公司,这样的孟均,对于当初年少无知的告白,一定不愿再回想吧,这样他们就能好好坐下来,忘却当初的混乱和误会,像个平常家人一样聊聊天了。 他松了口气,心情平定下来。 孟选又拉着他,开始另一番教育:“你看看,均均都开窍了,你怎么还是这幅模样,不说能带回家的女朋友,正经的绯闻女友都没有,成天看你和谁暧昧啊,牵手啊,电影一出来立马撇干净了。” “不过娱乐圈里的,不要也罢。这样,我认识一个妹子,大学刚毕业,长得挺清秀的,家里是我们家的合作企业,父母我都认识,都是很好的人,不如你们……” 孟良人额头上齐刷刷下来三条黑线:“二姐,你怎么也学会做媒了,这不是那些伯母们干的事吗?” 孟选拿通红的丹蔻戳他的脑门:“你意思是说我老了?好大的胆啊你……” 他们正在说笑,忽然大门开了,闪进来一个棕色卷发,皮肤白皙的年轻女孩子,瞧见客厅里有人便停下脚步,嘻嘻哈哈地打招呼:“孟姐姐,我们回来啦。” 孟选笑道:“mia,这么早回来了?没逛到中意的吗?” mia一双大眼睛,长长的卷睫毛,牛奶一样的肤色,就像橱柜里大号的陶瓷娃娃一样。 孟良人转过头来,和她打了个照面,后者先惊呼道:“啊!你是那个明星!” 孟良人微笑道:“你好,我是孟均的叔叔。” mia歪了歪头笑道:“这么年轻的叔叔啊。” 孟选看了看她身后,问道:“孟均呢,没和你一块回来?” mia大大方方说:“他遇到以前的朋友,和人聚会去啦,叫司机送我回来,唉,太好了,不用对着他那张冰块脸了。” 她说这话很是俏皮,让孟选两人都笑了起来,说:“他这么怠慢你,等回来的时候我们教训他,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mia没有应和,只是抿着嘴笑,孟选招呼她也坐到沙发上,她显然对孟良人的兴趣更大,来往几句混熟了之后,就缠着他问问题。 在孟选的坚持下,孩子的满月礼没有大办,只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 可菜快上桌了,孟均忽然打电话回来,说临时有事赶不回来了,晚饭再回来吃,孟选很生气:“好不容易老四回来一趟,他却给我掉链子,连吃一顿团圆饭都不行!” 孟良人安慰她说:“既然回来了,以后见面有的是时间,先吃饭吧。” 孟哲也皱了眉,但是没有说话。孟栩有些不解。倒是孟选的丈夫温声安抚了两句,她才没有打电话过去质问。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孟良人掐着时间和家人告别,又对mia说:“这次来的仓促没有备礼物,下次一定补上。” mia“扑哧”一声笑了:“孟均应该常跟你这位叔叔在一起,让他明白该怎样对待女士。” 孟良人笑着和她道别。心里想,这样俏丽的女孩子,的确和孟均很般配。 这月下旬就是孟良人的生日,电影恰好在前两天杀青,他走的时候,那位女主演特地来送他,很不舍的样子。 孟良人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电影筹拍期间,为了宣传,总是会利用一些虚构的绯闻来博人眼球,这一位恐怕是想和他假戏真做。 但一来他知道对方不是真心,不过是想抱个大腿罢了,二来他也没有动心,只好装看不见了。 躲过这朵烂桃花,却躲不过孟选做媒的劲头,孟良人实在经不住她在家无聊一天三次的电话轰炸,只好答应和那位何小姐见一面了。 嗯,的确是名校出身,眉清目秀,举止大方。 两人在高级餐厅里,昏黄的灯光下,不咸不淡地聊了两个小时,结账走出餐厅道别时,孟良人想,还不如答应魏紫去陪茉莉搭一晚上积木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孟良人正要替何小姐拉开车门,打算送她回家去的时候,一辆保时捷驶过来,停在他们不远处,下来一个年轻女人,和穿蕾丝衬衫牛仔背带裤的小胖妞,正是魏紫母女俩。 魏紫牵着茉莉走过来,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于是小胖妞奶声奶气,声音清亮地喊了一声:“爸爸!” “……”对这场约会还算满意的何小姐看看这母女两个,再看看孟良人,“你,有女儿了?” 第73章 三十七 何小姐化了淡妆,穿一身定制的方格连衣裙,清纯可人。可是和久经欢场,一颦一笑都散发着女人味的魏紫比起来,朴素得就像一株迎风摇曳的小白花。 女人的对决,往往有形胜于无形,孟良人还没来得及解释,两人已经眼神交汇,来往几回,分了个高下。 何小姐听孟良人跟她解释,茉莉只是他认的干女儿,魏紫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单身母亲,顿时觉得自己除了家庭背景外也不是毫无优势,于是对孟良人说:“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孟良人送她回去本是男方应尽的一点礼貌,可是何小姐刚上车,他替她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到驾驶座那边去,茉莉就过来拉住他的手道:“孟爸爸,我和妈妈去吃大餐,你也一起嘛。” 孟良人摸摸她的脑袋说:“你乖,我送这个阿姨回家,晚上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茉莉嘟起嘴道:“我看到这个阿姨有车,车上还有司机叔叔,可不可以让司机叔叔送她回去啊。” 说着攀着车窗门对何小姐说:“阿姨,你把孟爸爸借给我一下好不好?他好久没来陪我玩了。” 何小姐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本性还是很温柔的,这么一个鬼精灵得可爱的小孩子求她,她倒不忍心不答应了,只好说:“那好吧,不过你回家了要给我打个电话,不要让人担心。”后面两句是对着孟良人说的,她也不是毫无手段,知道这种情况下孟良人虽然会坚持送她,但心里肯定更倾向魏紫那边,还不如适当放手,算是个小人情。 孟良人对她们曲折的内心戏并不清楚,但也隐隐觉得这两个女人见面就杠上了,可他两个都没那意思啊。见何小姐态度很和蔼,并不是客气,也就留下来陪魏紫母女了。 三人又进了餐厅,魏茉莉坐在最中间,有模有样地点了菜,一会儿望着吊灯说好漂亮叫魏紫给她变一个,一会儿说旁边弹钢琴的服务生好帅,长大了要嫁给他,逗得两个大人不住地笑。 等到了魏茉莉吃饱了玩不动了,孟良人看了看表说:“她累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魏紫笑道:“我叫了保姆来接她。” 孟良人道:“你不回去?” 魏紫说:“这还早呢,怎么,这么听那位何小姐的话,她叫你回去打电话你就回去?” 孟良人道:“你别取笑我了,约会是我姐姐安排的,她在家闲得无聊,可把我整得不轻。” 魏紫笑了一声,不一会儿她家的保姆果然来了,把昏昏欲睡的魏茉莉抱走,魏紫对孟良人说:“走,换个地方玩去。” 孟良人横竖无事,也就遂她的意,跟她到了一家私人酒吧。 酒吧环境不错,没有很吵很混乱,像是为圈内人设置的,至少孟良人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好几个熟人。两人坐在吧台,魏紫叫了两杯酒,一边聊一边喝着。 开始周围人以为他们俩是一对,没什么人来打扰,可是他们坐了大半个小时,只是谈天说笑,这下便有人蠢蠢欲动,一个男人走过来,向魏紫搭讪。 魏紫这方面的段数可不低,和对方调笑了一阵,哄得他灌了半瓶啤酒下去,摇摇晃晃地走了。 孟良人坐在一旁看着,等人走远了道:“不喜欢,还和他周旋那么久?” 魏紫抿了口酒,笑道:“没有不喜欢啊,还挺合我口味的。” 孟良人道:“那是为了什么?”他以为魏紫到这个地方来,是为了晚上找个伴的。 魏紫道:“身上来了。”说着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孟良人过了两秒钟才领悟过来那是什么意思,毕竟是女人的私密事,这么听人大大咧咧说出来,有点尴尬,正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忽然视线范围内察觉到什么,当即回过头去看。 “怎么了?” “……没什么。”孟良人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从刚才进来酒吧开始,有谁一直盯着他。“这里不会有狗仔吧?” “不会的,不然你看那些人,怎么敢那么随便?” 孟良人看到他认识的一个男星,已经和猎艳对象抱成一团滚到暗处去了,心里稍作安慰。这时魏紫打了个响指,要服务生过来,点了一杯度数更高的酒。 孟良人在这东西上吃过不是一两次亏了,他无论酒瘾烟瘾都不大,于是让服务生换了杯果酒,又制止魏紫道:“你不是……期间喝烈酒对身体不好。” 魏紫歪头看看他,忽然笑出来道:“我逗你的,我要是真来了,来酒吧干什么?” “……” 孟良人有点头疼,他觉得他变成了眼前这女人手里的风筝,一拉一放,一拉一放,人家当作是乐趣,他却索然无味,但是又不能说出口。 魏紫半杯酒下去,渐渐地微醺,酒吧里很温暖,她脱了坎肩,里面是一件深颜色旗袍,乌鬓生香,玉肌袒雪。 孟良人见此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魏紫脸上泛起潮红,半醉半醒,带了点撒娇的口气道:“你送我回去嘛。” 虽然官方对外的说法一直是两人是好友,但深夜进出对方家里,被狗仔抓到,又是分说不清的花边新闻。 孟良人摸出手机,他有魏紫经纪人的电话,于是打过去,报了地址,叫经纪人来接她。 对方很快赶到了,魏紫穿上外套,拿了包,扶她出去,孟良人为了避嫌没有送出去,只让酒吧侍应生给他们叫车。 这时候吧台的服务生换班了,来了一个看着年纪大点的,样貌很俊秀的年轻人。 他笑眯眯地,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跟孟良人打招呼:“晚上好,孟先生,您是第一次来呢。” 这里进出的艺人大概很多,所以这些工作人员都看熟了,孟良人点点头道:“是的,和朋友一块来的。” “那位魏女士?我早来了一会儿,看见你们一直坐在这儿喝酒聊天,然后有人把她接走了。” “嗯,她喝醉了,留在外面怕出事故。” 服务生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但是你没有跟他们走。” “朋友而已。” 孟良人本该回去的,可是他一个人,家里和家外,没什么区别。就坐在这里,听这个自来熟的服务生左一句右一句,好过在家独自冷清。 聊得多了,他觉得这个服务生跟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即便只是他问一句,孟良人答一句,他也能把话题延展到其他地方,让孟良人不自觉多说两句。 一个人的言谈,是可以暴露出许多信息的,孟良人看得出,这个人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吧台服务生,但是管他是谁呢,这种环境,能说得上话就不错了。 要说刻意接近自己,孟良人自觉身上已经没有可图的了,再有什么,能比从前接触的那些阴谋更复杂? 年轻人自称jerry,孟良人听见就笑了:“那只聪明的老鼠吗?” “没错。”jerry笑道,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问道:“您就这么干坐着,不找个伴儿?” 孟良人想了想道:“身在娱乐圈里,总要爱惜名声,不敢乱找人。” jerry哈哈笑起来,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您这话活像个老古董,不过也没错。酒吧*做得再好,也会有漏网之鱼。” 孟良人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介绍个伴儿,或者毛遂自荐。” jerry一呆:“这个……” 孟良人说:“开玩笑的。”看了看手表,下了座位道:“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谢谢你陪我聊天,工作顺利。” jerry举起手道:“一路顺风。您再想找人聊天,可以这个时候来找我。” 孟良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酒吧。 隔天是他的生日,他这几年在照相机前面曝光得太多了,所以一到可以休息的时候,总是疲于和人交际,孟家人都体谅他这一点,纷纷打电话来说句生日快乐,礼物提前寄好,让他好好休息。 快递员之一送来一把宾利的车钥匙,他一看,送件人署名方鸿渐,带着一张纸条和一封请柬,纸条说车已经让人开到他楼下了,请柬是方老爷子的寿宴,下个月的。 又是寿宴,从他第一次参加这寿宴起,方老爷子一年能过好几回生日,对外解释是老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但是又爱过生日,所以一年过几次哄哄他开心。 ……全特么扯淡。上次他去赴宴,亲眼看着方老爷子跟一个老朋友见面,把对方十八岁参军躲被窝里哭被狼狗吓得尿裤子的事全抖落了出来,这叫年纪大记性不好? 孟良人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74章 三十八 y是中午的时候赶来的,孟良人听见门铃声去开门,当头被喷了一脸彩带:“surprise!” “……” y哈哈笑着把纸盒在他面前一亮:“你最喜欢的仙客来。” 孟良人顺手接过来y换鞋进门,环顾客厅,叹了口气道:“你看你这房子,一点儿人气都没有,实在不行,养只猫猫狗狗也行啊。” 孟良人把纸盒放在餐桌上,道:“没时间带。” “请个佣人?” “跟佣人比跟我亲,养着有什么意思。” y好笑道:“噢,你想有个宠物,生活自理不吵不闹,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你还肯粘着你,上哪儿找去?嘶,我想想……还真有,当年孟均不就是这样吗?” 孟良人摆放菜盒的手顿了顿,淡声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好好好,我不提。”y举手投降,小声咕哝了一句:“叔侄哪有隔夜仇嘛。” 吃过午饭,孟良人坐在沙发上,拿起y送来的礼物,发现大盒外面还有个小盒,便拿起来看道:“这也是送我的?” y看了一眼:“啊……是呀。” 孟良人道:“要送送一件就够了,何必这么费力。” y拿眼风一扫他道:“送几件都是心意,你还不乐意了?” 孟良人笑道:“好吧,我说错了。”说着先打开那个小盒子,却见丝绒垫上躺着一只男士腕表,看不出来哪个牌子的,线条利落,简单大方。 孟良人拿在手里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道:“你的品味有改善嘛。” y送东西,就是y的抱枕都不为稀奇。 y气得跳脚道:“我的品味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孟良人举起腕表示意道,“这不是很好吗?” y憋了半天,只得熄火道:“你看看大盒子。” 孟良人于是兴致勃勃地去拆大盒,盒盖一打开,居然真的是y抱枕。 “……” 他把抱枕绣有kitty的一面放到脸旁边,说:“喵?” y不想承认自己被那一声“喵”萌到了,他咳了一声道:“怎么样?这可是限量绝版。” 孟良人讶道:“这东西还有绝版?” “……”y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尊严都被无良艺人狠狠践踏了。 “好了,不逗你了。”孟良人笑道,一面用那支腕表把手上的旧表换了下来y看在眼里,又是感叹又是咬手绢,都是送礼物,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另外叶晖,潘陶都送了礼物过来,叶晖是一贯不怎么联系人的,他现在主管着叶家非医药业那一块,和孟良人资助的那个工作室也有合作,这是唯一的交流渠道,孟良人也不愿去打扰他,因为他……刚和家里那位出了柜,听说还商量着请代理孕母什么的。 因为这个,潘父和叶父现在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毕竟两家的长子都带个男媳妇回来,这是怎样的缘分啊。 潘父一线希望都放在了潘陶身上。至于潘如松,这个人早就从方家消失了,他和叶婵的孩子交由潘陶大哥潘和抚养,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潘陶现在四处躲潘父给他安排的相亲,他具有一切花花公子该有的特质,四处留情,但是死都不肯被绑住,打电话来的时候,听见孟良人也被迫去跟人约会,眼泪汪汪地像是找到了战友。 “对了。”潘陶忽然道,“我前两天跟人出去喝酒,看见孟均了。” “……”孟良人觉得他的三十岁生日是不是哪出了问题,以前半年都听不到几次的名字,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让人提起了。 “还是冷着个脸,身边那个小女孩子倒是挺好看的。” “那是他女朋友。” “你跟他见过了啊?”潘陶问道,“当时他高考那会儿,我听你的口气,好像这辈子都不跟他见面了似的。” “没见过。”孟良人停了一下,道,“那时候,他做了件让我……很头疼的事,我一气之下,把他送回家里了。” “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孩子嘛,谁没干过错事?我看孟均那时候,虽说脾气怵人了点,对你是真没话说,你见过哪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不出去喝酒泡妹子,他又是那么个长相,居然真的待在家里,等你隔一个月回来一次,小媳妇都没这么乖巧。” 孟良人一听他说“小媳妇”,就想起当年的荒唐事,顿时恼火道:“行,是我对不起他,他做什么我都该原谅,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然后动手就切了电话。 “哎,喂?”这边潘陶还懵逼着,不知道那句话惹火了他:“……真是,三十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小哪。” 方老爷子定的寿辰那天,孟良人按时到场,佣人们都认得他,其中一个过来给他引路道:“孟少爷,这次宴席在后面的厅子里办,您跟我来。” 孟良人便随她一路走过去,发现大堂的侧门外,是延伸出去的曲曲折折的长廊,粉墙黛瓦,庭院里种着蔬菜瓜果,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这天下着细雨,罩得院子里雾蒙蒙的,很有些江南水乡味道。 佣人见他留意这些花草,便笑道:“这是以前老夫人在的时候,亲手打理的,后来老夫人过世,老爷子请有名的园艺师照料了一阵,又嫌他们照料得不好,都请走了,自己一个人亲手弄。” 这么一说,方老爷子强硬之下似乎还有些柔情,不过孟良人想到方家当年兄弟阋墙的闹剧,要是真的对妻子一往情深,何必生下那么多私生子,给正妻的孩子造成那么大的阻难? 孟良人摇了摇头,让佣人继续带路。 宴席结束,方老爷子还不让走,别别扭扭说了几句话,提到孟良人的婚姻问题上来。 孟良人有些无可奈何,但方老爷子和方鸿正这几年来对他的态度都很温和,试探过几次之后,都绝口不再谈改姓的事,而是接着过寿之类的借口,隔三差五把他喊来说话。 这是看准了孟良人吃软不吃硬的秉性,毕竟方鸿渐照顾他这么些年,他不能转身就全撇干净。 “男人过了三十岁,也该考虑找个可心的人伴着了。”方老爷子幽幽地说,“想当初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就碰见了采青。” 孟良人坐在下首,面无表情道:“方叔叔二十一岁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人给他生了个孩子了呢。” “……” 等到孟良人告辞离开后,方老爷子朝方鸿渐气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跟你年轻时候一个样!” “……”方鸿渐没说几句话就躺枪了,表示很无辜。 孟良人谢绝了方家司机送他去机场的提议,自己一个人开车过去,从宛溪回到临川时,街道上行人如织,霓虹灿烂,像是可以繁华到天亮。 孟良人有些不想回公寓里去,在街上转悠了两圈,忽然想起那天和他闲聊的服务生,叫……jerry的。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开到那家酒吧门前。 于是当作顺路,进去,像上次一样坐在吧台边,问这里的服务生:“请问,jerry今天轮班吗?” 服务生看着年纪很小,愣愣地望了他半天,才急忙道:“啊,他,待会就是他的班,您稍等一下。” 孟良人闻言便笑道:“好。谢谢。” 还没到换班时间,小服务生就匆忙离开吧台了,过了一会儿,熟悉的身影穿着吧台的制服走过来。 “晚上好,孟先生,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晚上好。” 第75章 三十九 jerry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男人坐在吧台边,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他,使侧脸轮廓更加温润,哪怕身处*横流之地,也干净得让人赞叹。 他的眼瞳很黑很亮,像孩童手里的玻璃珠子,透露出来的干净,不是不知世事的懵懂单纯,而是像纯度极高的伏特加,这种烈酒由泉水和谷物酿成,看似剔透,实则凛然不可侵犯。 jerry想,要不是朋友妻不可妻……咳咳形容得可能有点不恰当,他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他走进吧台,微笑道:“晚上好,孟先生……” “晚上好。” “还是聊聊天吗?” “我打扰你工作了吗?” “没有,如你所见,这工作还是挺清闲的,我们老板是个很不错的人。” jerry一边说,一边调了一杯酒,推给孟良人:“您尝尝,不会喝醉的。” 孟良人拿起来喝了一口,说:“甜的。” “因为加了奶油和可可豆。” “你是调酒师?” “业余外学了那么几招。”jerry眨眨眼睛,“毕竟在酒吧想搭讪谁,送杯酒过去总不会错。” 孟良人笑了起来。离吧台不远处有一桌年轻人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笑闹作一团,他看了看,忽然提议道:“你要是不忙工作的话,我们也来玩玩这个怎么样?” jerry当然乐意奉陪,于是从柜台里取出一个骰蛊,放在吧台,摇一摇,最简单的游戏方法,猜大猜小,谁赢了就问对方一个问题。 jerry有意让着孟良人,令他先猜,孟良人猜大,jerry于是揭开来一看,是个三点,孟良人输了。 孟良人说:“你想问什么?” jerry笑着一指旁边一桌人:“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和她身边穿短裙的,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孟良人看过去,道:“红衣服的身材不错,穿短裙的,比较符合我的审美。” jerry笑道:“嘿,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 孟良人看着那两个女孩,思考了一下说:“红衣服的吧,毕竟要是喜欢一个人,总是越看她越可爱。” jerry状似不经意问道:“你找到过这样的人吗?” 孟良人摇摇头道:“可能是时机未到吧。” 又摇了一次,还是孟良人输了,jerry摊手以示清白:“我可没动手脚啊。” 孟良人笑了笑说:“你问吧。” jerry想了想道:“你每天休息的时候做什么?” 孟良人道:“我是演员,作息不是很规律,休息的时候,我会看点杂志,然后睡觉吧。” jerry挑起眉毛表示诧异,笑问道:“上次不会是你第一次来酒吧吧?” “不,当然不是。”孟良人否决道,“不过我的确很少来这里,类似的地方也是。” “嫌吵吗,还是嫌太乱?” “这里很热闹。”孟良人看了看周围,“但是越热闹,回去之后就越冷清。越留恋这里,失落感就会越大。”毕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谁留到最后谁就负责刷碗。 jerry注视着他,心想这样的珍稀物种,孟均是打哪儿找来的? 两人又投了一次,孟良人猜大,这次他赢了。 jerry笑道:“看,你的运气还是不差的。” 孟良人点点头道:“多谢。”他举起那杯有点太甜的酒,抿了一口,思忖着,半晌,忽然发问:“你是这儿的老板?” jerry措不及防地一愣:“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良人微微一笑道:“现在。” jerry才反应过来,他给人下套了。 孟良人的态度太温顺,让他差点忘了这是个成熟的观察力足够敏锐的男人。 气氛乍然尴尬起来,jerry在对方的注视下咳嗽两声,觉得身上黑白两色的服务生制服怎么穿怎么别扭:“我很抱歉,我以为用服务生的身份跟你搭讪,成功率要高一些。” 孟良人说:“你为什么要跟我搭讪?” “因为我在酒吧看见你,觉得你很有趣,所以想交个朋友。” 这完全是鬼话,但是孟良人并不打算拆穿,他伸出右手道:“好吧,那么既然要交朋友,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姓名吗,jerry?” jerry又咳嗽两声:“我……姓张。” 孟良人点点头道:“张老板,谢谢你两个晚上都陪我聊天,另外你的酒吧保安措施做得还是不够好,因为我坐在这里一个小时了,老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是你认识的人吗?” jerry,不对是张老板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个,是我的一位朋友,他看见你之后,对你心生爱慕,但是不好意思露面。” “哦……”孟良人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又笑道,“小女孩害羞是常事,这样吧,你去告诉她,我很想见她一面,叫她不要躲在幕后了。” 张老板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比较自卑,孟先生你这样的条件,他怕出来了,你会嫌弃他。” “怎么会,尽管我不能保证对她有所回应,但是追求喜欢的人是个人权利,没什么可耻的。” “可是……女孩子嘛,您懂的,心思总是百转千回的,我也不好劝她。” 孟良人眯了眯眼,回头看了一眼,对张老板笑道:“你刚才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想必是替那个小姑娘问的吧?请你代为转告她,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身材好不好的确很重要,但衡量一个女人的好坏,远远不止这几点,请她务必要自信起来。” “呃……一定,一定转告,她听了肯定很高兴,谢谢你孟先生。” 孟良人点头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拜拜。” “……拜拜。” 孟良人一走,张老板立即转身急匆匆走向酒吧后面的包房,经过走廊,酒吧员工们都向他点头道:“老板好。” 张老板不自在地扯着脖子上的领结,随口道:“嗯,好。” 然后行至走廊最深处一间大包房前,推开门,右手边的白墙上正在放映着影像。 “……追求喜欢的人是个人权利,没什么可耻的。” “可是……女孩子嘛……” 张老板扯开领结,吁了口气,对沙发上静坐着的某人道:“都听见了吧?想我张百草猎艳无数,还没有今天晚上这么丢人过。” 孟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叫你不要小看他。” 张百草瞪回去道:“你还怪我?你说你叫我去试探他也就算了,你还往吧台安针孔摄像头,安了针孔摄像头也就算了,你还跑去前台去看?现在好了,暴露了吧?” 孟均手里拿着遥控器,录影一终止,他就倒回去重新看,目光停留在孟良人左手的腕表上。 张百草看着他,终于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一个公司继承人,要什么没有?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鬼鬼祟祟吗?喜欢这个人,出钱投资他的电影,联系他经纪人,什么都好说不是?” 孟均转头看向他:“如果这些可以做的话,我还坐在这干什么?” “你……”张百草脸色古怪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孟家人都不能动?” 孟均凝视着白墙上那人的笑容:“他就是孟家人。” 孟良人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太无聊了,觉得那家酒吧不对劲,直接不去不就好了?还要跑去那里,费老半天劲套话,简直像个寂寞的单身老男人。 哦,他的确是个寂寞·单身·老男人。 三十岁,也算老了,等到了四十上下,就是人生走下坡路的时候了。 离他当初重生的日子,也快十六年了。改变人生,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快感,因为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而在试图改变命运的同时,他本身也在改变。 他重新选择了一条路,也正在这条路上走着,可是生活仍然有缺憾的地方。 孟良人甩甩脑袋,觉得自己大概真出问题了,怎么老是钻牛角尖? 或许是最近一阵太闲了,回到家,他躺在床上反思。于是第二天,跟y提及增加工作量的事。 y哪怕工作狂,也不认同再加通告的决定了,不过拿出来一个新剧本说:“这个新剧本,是从高老师那儿拿来的,原著是名作家,编剧也都是大牌,这次斥了重资,高老师有意让你和黄尧一起参演。” 孟良人接过来一看,名字内容都很熟悉,同名小说是连续几年的同类畅销书第一,十分叫座。 “我演哪个角色?” “高老师的意思,是你以前没接触过的,呃……”y咬了下手指头,“钟小年。” 孟良人记起来了,这是个同性恋角色,最后被恋人背叛,死得很惨。 “我知道你是直的。”y拍拍他的肩膀,慷慨激昂道,“但是,为艺术而献身!宁折不弯!” “……” 第76章 四十 因为接了这个剧本,而编剧之一又正是同名原著小说的作者,孟良人索性找了原著来看了一遍。 这本小说能待在畅销榜上两三年,当然内容是很值得推敲的,再者它不仅仅是畅销,还拿过国内几个知名的文学奖项,作者因此名利双收。 它的叙述方式和一般同类小说不大一样,故事主要的角色大概有五个,每一章都是站在不同的角色角度来述写,这对于读者来说十分新鲜,而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种便利。 孟良人一口气看完,又挑出所有钟小年的视角,和有他出场的细节读了几遍。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丰满又很讨巧的角色,如果能演好,对电影和对他自己都会是一种成功。 钟小年,男,24岁,父亲是军官,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叔伯也大多是高级军官和大实业家,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被众星拱月地捧着,只是养成了一种怪脾气,非常讨厌官场,也讨厌生意场上人情往来,这在很多人看来,只是家里娇惯出来的“富贵病”,等他稍稍成熟一些,迟早要继承父辈的职衔和事业。 钟小年二十三那年,从西点军校毕业回国,其实他并没有毕业,因为钟父送他去就读时,替他选的专业是军事指挥一类,但他偷偷学的却是绘画和设计,并公然在课堂上惹怒老师,为此遭到退学处置,不得不提早回国。 钟小年虽然厌憎名利场,但他惧怕父亲,回国后没有通知家人,只是联络了两个好友,暗暗地住在他们家中,每天喝酒听戏,写字画画,以至于眠花卧柳,无所不作。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碰到了改变他一辈子的人。 当时候有个大戏班子叫作群英阁,阁主是当红名角江寄白,钟小年时常和朋友上他那去听戏,有一回相约听《游园惊梦》,他因为路上给人绊住了晚到了半场,经过一个小院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正唱《荆钗记》,声如走珠,动人情肠。 京城是各路精英荟萃的地方,他大江南北的好戏也听了不少,但就是这几句,无丝无竹,却缠住了他的脚步。 后来他去询问,才知道对方是江寄白的关门弟子,叫作江心。 江心是唱青衣的,但在群英阁那么多青衣里,他是很特别的一个。唱青衣的人,无论男女,唱得久了,总是有一点女儿气,可是江心从台上下来,卸了戏服粉墨,就像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学徒。 这人不像戏班子里其他青衣花旦,除了唱戏就只会玩笑取乐,因为戏子地位卑贱,索性自轻自贱。他唱戏很认真,就像参了军,就要奋勇杀敌,做了裁缝,就要精量细划。 钟小年喜欢他,钟小年爱他…… 孟良人在剧本的空白处写上注脚,揉了揉额角,这是个矛盾很集中的角色,不过让他头疼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钟小年和江心有两场关键对白,是配合床戏进行的,原著中这里是□□部分,剧本为了不失色,将它原原本本还原了出来。 虽说为了艺术要奋不顾身,但是孟良人还是担心自己没有类似的经验,恐怕要跟剧组磨合相当一段时间。 思考了许久,他把水芯笔往桌上一丢,心想无论如何,先尽人事吧。 因为原著的粉丝群人数巨大,电影还在筹拍阶段就备受瞩目,官方虽然还没公布主要演员名单,但已经有通稿暗暗地流传了出来,得知钟小年是由孟良人扮演,很多人都提出质疑,毕竟孟良人这几年虽然成绩颇丰,但高扬有意先固定他正统良好的公众形象,所以这几年接的角色大多偏正面,而且较轻松简单。 但是钟小年,他虽然不是出场最多的角色,却是整部影片矛盾的集中点,这样一个角色演好了是画龙点睛,演不好可就坏了一锅汤。 孟良人怎么研究剧本不说y也打起精神,推了各个剧组节目组的邀请,让他专心在家准备。 这部电影请的导演,说来也巧,就是当年选中孟良人拍广告的苏豫,他拍片子一向大手大脚,丝毫不心疼经费,所幸这次的主投资商据说背景雄厚,很舍得花钱,在场地片酬一方面倒是可以随心所欲。 片方等选角定得差不多之后,摆了桌酒席,发出请帖,请导演制片人还有主演们和几个投资商老板聚一聚。 孟良人和y在约定好前十五分钟赶到酒店,因为没有发帖请经纪人们,所以孟良人让y先回去,他自己开车回家。 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走进包房,只见一张大圆桌上摆着花生瓜果,旁边几个散落的小沙发,坐着先到的两个演员,导演苏豫以及制片人,还有两个主投资商之一。 他一边进门一边笑道:“看来我差点成了最晚的。” 两个演员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制片人向投资商老板道:“这是孟良人,钟小年的演员。” 孟良人伸手道:“您好。” 那人看了看他,点点头,跟他握了握手。 趁这握手的空当,孟良人才发现半开不开的纱帘外面,大阳台上还站着一个人,身材颀长,背对着众人,白衬衫,黑马甲,最简单的搭配,反而能凸显出他线条漂亮的肩背和腰。 他看向制片人,问道:“这位是……” 那姓曹的投资商老板招呼道:“小孟啊,这你的老本家,也姓孟呢,不跟人打个招呼?” 他一说个“孟”字,孟良人心里就一沉,然后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阳台的灯光明明暗暗地,照在青年成熟的,俊美的五官上,更加动人心魄。 孟良人喃喃道:“孟均?” 制片人“嘿”了一声,笑道:“原来两位认识啊,那更好办了。” 青年低沉道:“你好。” 孟良人吁了一口气,自笑道:“上个月没见成,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孟均道:“不是碰见,我发帖请你来的。” 然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所幸另一边制片人和曹老板还有两个演员聊得很热闹,不至于让人觉出尴尬。 剩下两个主演很快也赶到了,于是叫服务员传话上菜,众人围成一桌,聊关于电影拍摄宣传等的问题。 曹老板投资过的电影不少,兴之所至,菜也不吃了酒也不接了,在饭桌上上大谈票房经济和粉丝市场,说到最后口渴得很,举起酒杯,问旁边一言不发的孟均:“小孟啊,怎么没看你说点什么?这是讨论公司和剧组合作的事,畅所欲言嘛。” 孟均举杯还礼道:“我第一次投资电影,功课做得不多,不过这本小说是我大学时期的最爱,我希望它能完美无瑕,让最多数的观众满意。”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孟均的目光在席上扫了一圈,对上制片人,道:“我看了这本书不下三遍,我认为那几个主角里面,钟小年是重点,所以他的选角,应该作为片方的重中之重。” 制片人连忙道:“是,是,所以我们找了良人,他和江心的扮演者黄尧是同门师兄弟,两个人肯定更有默契。” 孟均眸光闪了闪:“光有默契是不够的。钟小年是一个同性恋者,而据我所知,孟先生性向正常,且没有相似的表演经历,不知道担任这个角色,会不会出现障碍?” 一时间酒桌上都安静下来,原本坐在一边懒得参与讨论的黄尧也勾起嘴角,饶有兴趣地在孟良人和孟均之间看来看去。 就在所有人都在想,孟良人何时得罪了孟氏这尊大佛的时候。孟良人开口了:“你说得非常好,从角色设定这个角度出发,我的确不能保证我可以做到表演自如。但是既然片方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希望能够演好他,我也希望投资商能给我这次机会。” 他说得很中肯,既没有慌乱失措打包票,孟均的食指摩挲着外杯壁,没有说话。 制片人拿手绢擦了擦汗,出声道:“这个……没有考虑艺人的履历和能力范围,是我们片方的过失,但是现在选角已经结束,要再临时换人,一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啊……” 孟均看了他一眼道:“我有个折中的办法。” 制片人忙道:“是什么?您说。” 孟均看着孟良人道:“我想片方可以再安排一次试镜,只针对孟先生一个人,我亲自到场,测试他到底合不合格。要是合格了,两边皆大欢喜,要是不合格,我们也可以再做打算。” 制片人有些为难:“这……”他以为孟良人会生气,毕竟已经请了来的演员,又让人家再试一次镜,这实在有点侮辱人。 但孟良人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如果这样可以让孟老板不觉得我辱没了这部电影的话,我乐意奉陪。” 制片人哑口无言,只得跟着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于是约定好试镜日期,一顿饭,各人各怀心思,有同情孟良人的,有摸不着头脑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觉得这件事耐人寻味的。 孟良人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见到孟均的时候,没有想到他已经成为孟哲那样手握权力,喜怒不形于色的上位者了。 比如刚才的话,看似是在商量,实则孟均话一出口,没有人敢反驳,哪怕他当场要求换演员,制片人也只会为难两下,然后对孟良人说抱歉。 权钱是最诱人的东西,孟良人自己也不例外,但这么多年,他相信了一个道理,人和人之前,是的确存在差别的。 席散之后,孟均等人先行一步离开了,制片人和导演苏豫聊着天出去,看见孟均的助理站在大厅的柜台边结账,连忙赶上去说:“范先生啊,咱们借一步说话。” 姓范的助理道:“您等等。”说着给了支票,然后随制片人走到一边,问:“您要说什么?” 制片人叹着气,只差抓耳挠腮了:“我就想问,孟总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当初让人找我来投资这电影是他,悄悄跟我指定孟良人做主演也是他,怎么到了饭桌上,反而针对起人家来了呢,定下演员又毁约,这叫我很不好做。” 助理想了想,笑道:“孟总什么意思我哪知道啊,我们都是听话办事,您放心,演员不会改的。” 她见制片人还是愁眉苦脸的,于是左右看看,手放在嘴边,轻声道:“偷偷告诉您一句,咱们孟总和这位孟先生,不是对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说完微微一笑,抓着手包赶去老板那儿了。 孟良人还不知道他们私下有这一番交涉。他开车回到家,坐在桌前对剧本做剩下的批注。 周遭寂静无声,他却忽然动了动耳朵,仿佛听到猫叫,听到柔软的猫爪踩在地上,来到他脚边转悠着,毛绒的尾巴扫上他的小腿,等待他把它抱起来,拍拍脑门顶,揉揉脖子。 他不会再养猫,因为他的猫只有一只,被他留在那个细雨蒙蒙的晚上。他一直没有回头看,因为没有猫可以等他这么久,人也是。 第77章 四十一 孟良人猜想,如果要试镜,那么依照孟均的要求,肯定会试电影里唯二的两场床戏,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 虽然话说得胸有成竹,但是心里并没有很大把握。 其实孟良人这几年作品很多,演技也被大多数观众认可,或许跟影帝级别的影星比还差了些火候,但他的形象很符合钟小年的设定,要再找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来演,恐怕十分困难,从片酬档期方面考虑也会很麻烦。 但聪明人都知道,跟投资商不能讲道理,毕竟出钱就是老大。只能感叹孟良人倒霉,得罪了这位家大业大的孟总。 说起来,两人还是同姓呢。 试镜的日子定得很靠前,孟良人没有多少时间准备y提议叫黄尧来事先排练一下,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毕竟演戏针对的不是搭戏的伙伴,而是自己。 试镜安排在一个演艺厅里,到场只有寥寥几人,孟均带了一个助理,制片人陪同,孟良人和y,黄尧和他的经纪人。 大厅中央搬来了一张双人床,两只沙发,作为演戏用的道具。 黄尧靠坐在其中一只里,两腿交叠:“现在开始?” 孟均坐在靠墙一边放置的皮椅上,面前是临时搬来的办公桌,对助理说:“你去外面等着。” 助理闻言退出去了。制片人道:“那这就开始吧。” 孟均道:“请你也出去。” 制片人指着鼻子问:“我也……?” 孟均颔首道:“只留下他们两个,还有我。” 制片人道:“好吧。”说着离开了演艺厅。黄尧的经纪人看向自家艺人,后者点头示意照孟均说的做,他便也出去了。 y接过孟良人交给他的剧本,收在工作包里,轻声对他说:“正常发挥就好。” 孟良人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 y叹了口气,心想他要是明白这叔侄俩到底各自在想什么,就不用担心了。 这场戏在江心的卧室进行,江心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地下工作者,混迹在风月场所,传递消息,窃听情报,这一幕正是在他险些被特务机构的人识破身份,幸而钟小年及时赶到,化解了僵局,两人回到江心的房间。 江心快步走进门,像是终于能透口气,解开上衣第一颗扣子,靠坐在竹椅里,钟小年跟着进来,带上门,脱下外套搭在右手臂上。 “你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江心别过头,嗤笑了一声:“我哪知道,他们在这儿滥捕滥杀,对外说得还好听,维护治安。戏子又不是人,抓起来更顺手不是。” “近来好几处地方不太平,传说有特务潜伏在戏班里,他们才这么急着搜人,你暂且避避风头,那些抓尖的事,就让给别人去做吧。” “祸从天上来,怎么躲?” 钟小年站在他面前,没有在意他话里带的刺,反而温声道:“折腾这么一出,你累了,去洗漱吧。“ 江心抬起头一笑道:“我怎么睡?你还在这儿呢。”说着伸出手指,在钟小年腰间轻轻勾划。 钟小年握住他两根手指,也笑了,只是没有笑得那么松快,事实上在江心这里的时候,他很少露出像其他人那种抛开所有纵情享乐的神态,他总是微微地蹙着眉峰,不是愁眉苦脸让人扫兴,而是好像天生带了那么一点儿忧郁,就好像他天生就对这戏班子里的所有人尊重和体贴,这样的温柔以待,很容易使人陷进去。 江心顺势把他往自己身上一拉,双手搭上他的腰,在他嘴唇上绵绵密密地吻着。 钟小年微微喘着气,用浑浊不清的语调低声道:“你简直是个魔鬼。” 这仿佛是情人之间的亲昵的抱怨的絮语,江心却微微一顿,轻声说:“你也是。”然后抱紧了钟小年,唇舌交缠得更加深入。 接下来就是两人滚上床,然后开始穿插在床戏之间的互相试探,不过这时忽然“啪”的一声,孟良人和黄尧都停了下来,看向把剧本甩在办公桌上的孟均。 孟均坐在桌后,脸上没什么表情,道:“结束了。” 黄尧手还搂着孟良人的腰,闻言道:“这就结束了?□□部分还没开始呢。” 孟均冷眼望着他道:“我要看的是孟先生能否发挥正常,现在答案很肯定,试镜可以结束了。” 黄尧惋惜道:“这么早结束了,我还有感觉了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孟均的脸色又阴暗了两分。 孟良人也觉得早早结束过于草率,不过本来这场试镜就是做给孟总看的,既然人家满意了,那他也乐得轻松,于是松开黄尧站起来,整一整松散的衣领,对孟均说:“孟总的意思,是我的表现还算合格喽?” 孟均注视着他,道:“是。” 孟良人点点头,走过去,向他伸出右手:“那么希望这部电影,我们能合作愉快。” 孟均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握得有点用力,孟良人发现虽然他的态度冷淡,但是掌心却是滚热的。 过了会儿,两人松开手,孟良人看着他的眼睛道:“再见。” “再见。” 得知结果成功y也跟着松了口气,对孟良人说:“看吧,自家人总不会难为自家人。” 孟良人道:“不想为难我何必安排这场试镜。”他又不是傻子。 y语塞道:“这……久别重逢,开个小玩笑嘛。” 两人坐在车后座,孟良人转头看向他道:“我发现你很爱替他说话啊。” 差点形迹暴露y连忙心虚解释道:“毕竟也是熟人,再说你们两个从前感情那么好,我替你们可惜。” 孟良人望着前方道:“错已铸成,可惜也没用。” y小心道:“你犯什么错了?” 孟良人瞪他:“我像犯错的那个吗!” “好好好,你不像。”y安抚着,心里委屈得跟窦娥一样,两边不讨好,他这是作的什么孽? 影片还在前期筹备阶段,过了几天,孟良人被公司安排去参加一个慈善酒宴,顺便替一个珠宝品牌代言。 这是个一年一度规模颇大的晚宴,晚上到地方一看,有不少熟人,有即将跟他一个剧组搭戏的黄尧,还有躲家里催婚闲得无聊,跑来凑一脚的潘陶。 孟良人和一些熟人聊了聊,看见入口出,孟均由他那个小女朋友mia挽着手走进来. mia一身白蓬纱裙,跟在场的女星及贵妇小姐们比起来丝毫不逊色,还多出两分少女的灵动可爱。她与孟均自然和孟良人等人不同,一进入到宴会上,就被众人簇拥着。 孟良人向他们那边望了两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和潘陶闲聊。 潘陶倒是多看了几眼,说:“那个叫mia的小丫头,倒是挺不错的,可惜孟均不知道疼女人。” 孟良人端起酒,随口道:“你在外面祸害别人我管不着,要是敢挖我家里人的墙角,我保准揍得你爬都爬不起来。” 潘陶道:“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像是这种禽兽吗?” 孟良人见他拍着胸脯保证,也就信他了。两人又扯些别的有的没的,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嗨!” 孟良人回头看,正是mia,风姿摇曳,笑靥如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孟良人笑道,“你怎么在这里,不陪着孟均么。” “他在见他的叔叔伯伯,没空理我。”mia嘟着嘴整理着裙边,“你也是他的叔叔,他怎么不来见你呢?” 孟良人请她坐下,笑道:“我们之间,不用讲究这些。” mia怔怔看着他,说:“是呀,虽然你们没有见面,但是我总觉得,你们很了解对方似的。” 孟良人拍拍她的脑袋:“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也会越来越了解他的。” mia颓丧地叹口气:“唉,了解他可太难了,中国有句话叫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他的心比女人还深。” 孟良人还在忍着笑,潘陶已经哈哈哈笑了出来,mia被他吸引过去,认出他来:“哦,你是那天那个人!” 孟良人看见黄尧穿过几个人来到自己面前,说:“要不要跟我去露台喝杯酒?” 孟良人想他大概有话要说,于是点点头,走的时候嘱咐潘陶:“帮我照顾一下mia,等孟均应酬完了,会来接她的。” 潘陶应下道:“好。” 孟良人便放心离开了,跟随黄尧走到人声稀少的露台上。 他们的关系打从两三年前就缓和了不少,毕竟在同一个经纪人手下,也算是有点关联,加之彼此都成熟许多,在外拍戏时都肯帮衬一把。 黄尧等人走过去,才径直问道:“你和那位孟总,是老熟人了吧?” 孟良人一怔道:“你怎么知道。”他并不打算遮掩。 黄尧笑道:“他看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是个同类。” “你说什么?” “尤其你们俩握手的时候……”黄尧不答话,忽然凑近他,嘴唇离他的脸就几公分,“让我以为他马上就要这么做。”说完就碰上了孟良人的嘴唇,只是印上去而已。 孟良人都没反应过来,等要把他推开顺带再送一拳的时候。已经有人代他送了一拳过去,劲很大,因为黄尧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 他捂着腮帮子,朝那人露出个笑道:“我帮你一把,你就这么对我?” 孟均收回手道:“我有叫你戏弄我的长辈?” 第78章 四十二 黄尧听到孟均话语里最后两个字,皱起了眉,在孟良人和孟均之间来回看了看:“长辈?” 孟良人也皱了眉,对孟均说:“你把他的脸打成这样,待会是想让记者拍个够吗?” 孟均说:“记者拍了,也不会扯上孟家。” 孟良人摇了摇头道:“孟均,我记得你从前是很稳重的。” 孟均看向他,瞳孔在明晰的月色下微微发亮:“但是有些事告诉我,光有稳重是不行的。” “嘿,恕我多嘴一句。”黄尧插|进他两人的谈话,“两位能告诉我一声,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孟良人看他半边脸青肿,嘴角还渗出血迹来,神态倒是一派轻松自如,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脸担心,要是此刻回到大厅,恐怕就成为记者围堵的对象了。 他取下口袋里的手绢,递给他道:“你现在别回大厅里面去,我找人找你的经纪人过来。” 黄尧笑了一下,接过手绢,轻碰了下嘴角,立即疼得“嘶”地吸了口气,看向眼前两人道:“我这伤恐怕没一个星期是好不了了,怎么样,孟总,我记得传闻中你才刚回国,现在管理孟氏的还是你父亲,孟家向来以书香礼教家庭自称,我如果去找孟哲孟先生,请他给我个说法,应该不会吃闭门羹吧?” 孟均和他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被他的挑衅惹怒,只是神色冷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孟良人抓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拉,对黄尧说:“我们是叔侄,你说的孟哲是我大哥,不过我早就搬出来自立门户,所以除了家里没几个人知道。” 黄尧愣了愣,他早猜到孟良人演戏的路走得这么顺,背后一定有背景,不过答案揭晓,还是有点不能相信。从来没听说孟家有一个叫孟良人的儿子,还是他用的是艺名?但孟哲流传在众人口中的一对弟妹,妹妹已经嫁人,弟弟据说身体不好,一直避开人群生活,看孟良人天南海北跑剧组的样子,也不像顽疾缠身啊,难道是堂表兄弟…… 孟良人轻拍了他一把,让他先从露台下去花园里,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对峙的三个人了。 黄尧又问了一句:“亲兄弟?”他这么问,只是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错,怎么会有侄子那么看着叔叔?哪怕两个人年龄差别不大。 但这问题偏偏歪打正着,戳在了孟良人的痛脚上,他笑了笑,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就证明他不耐烦了,不想说话了,要反击了:“这我也保证不了,毕竟我不能随身带着出生证明吧?” 黄尧:“……”他又拿手绢擦了擦嘴角,捂着左脸下台阶去了。 等脚步声慢慢地下去,孟良人往后靠上雕花的栏杆,夜晚的清风一缕一缕,他摸摸身上,有刚才和熟人聊天时给的烟,拿出来夹在手指间,只是找不到打火机。 “见面这么久,还没单独说句话吧?” 孟均从他的眉眼轮廓,一直看到他手腕上的腕表:“嗯。” 孟良人眼望着落地玻璃门内的喧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五年了,那天看见你,我竟然一下没有认出来。” “嗯。” “孟均。”孟良人舔了舔嘴唇,“见到你现在这样,我想,你叫我一声长辈……” “咔哒”一声,打火机上精雕细刻的花纹在月光下一晃,孟均站在孟良人面前,拇指划了划齿轮,垂着眉眼,替他点上火:“我没有记恨你,如果知道你当时刚弄明白你的身世,我不会挑在那一天。” 孟良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你也不后悔,对么?” 孟均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抬起眼和他对视:“对。我有追求喜欢的人的权利,不对吗?” 孟良人没有说话。现在想想,当初那场毫无准备的荒谬的闹剧,终究是他要负的责任多些,他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尽管没谈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爱,但也不能把得知身世后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全发泄在孟均身上。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忿忿地想着,“追求喜欢的人的权利”,说得多轻松啊,你对我说了,你自觉丢掉了一个包袱,转头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被告白的人却要接过这个包袱,闲暇之余想起这句话,只觉得身上有千斤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他当然不能对一个叫自己“长辈”的人抱怨这个,只是抽了口烟,平定了一下思绪道:“你我都没有错,就算有错,现在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有了工作和女朋友,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好好相处,你父亲也能舒心些。” 孟均说:“我和mia才交往不久,将来怎样还说不定。” 孟良人道:“mia是个好姑娘,你喜欢她,我们也都喜欢她,能一直处就处着吧,别趁年轻贪玩,怕到了后来,后悔都来不及。” 孟均沉吟道:“你也会后悔吗?” 孟良人说:“我会,我后悔过很多次,很多人很多事,但是对你,我从没有后悔过。” 孟均紧紧地盯着他,过了许久,才低头抽了一支烟,夹在手里,却没有拿出打火机,只是凑在孟良人的烟头上点着了,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该走了”,他怕他多留一秒,就会忍不住把这人按在栏杆上亲吻。 他离开家去国外的时候,也以为等他长大,更有能力,更冷静的时候,他再去看这个人,会觉得他没有那么完美,没有那么重要,可是等他再大一点儿,成熟一点儿,他才明白,眼睛只追着一个人,和他完不完美没有半点关系。 孟良人在他走之后,在露台上抽完了烟,才慢慢地走回宴会上,找来黄尧的经纪人,让他去楼下花园接人,然后回到刚才和潘陶聊天的地方,才发现人都走了,附近的侍应生告诉他,那位穿白裙子的小姐喝掺雪碧的红酒喝醉了,潘陶送她去找孟均的助理,让他等在这里转告。 孟良人一想,这时候mia大概跟着孟均回去了,也就放下心,晚宴还进行得热闹,人们觥筹交错,乐此不疲。他一个人,避开记者和熟人,提前离场了。 这时候回去未免太早,他让y开他的车回家去,自己信步走到偏门的台阶上,发现这里和那位冒充服务生的张老板的酒吧隔得很近。 于是当他走进酒吧的时候,张老板正拿他三脚猫的调酒功夫,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大男孩搭讪。 正在眉目传情之际,只见一脸呆萌的小绵羊背后坐下来一个人影。 孟良人参加宴会的一身西装是珠宝品牌的广告商特地为他定制的,剪裁合身,在酒吧明暗交替的灯光下,愈发的引人犯罪。 张老板看看只能看不能碰的“朋友长辈”,对比马上就要到嘴的肥羊,含着泪选了前者。 孟良人目送那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去了别处,问张百草:“你喜欢男的?” 张百草说:“您不至于看不起纯gay吧?”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果酒,孟良人拿起来喝了一口:“不至于,我有个朋友就找了个男伴儿。” 张百草道:“领了结婚证的那种?” 孟良人说:“孩子都生了的那种。” 张百草大惊:“变性人?” “想太多,找的代孕。” “噢~”张百草点头,也拿过一杯酒。孟良人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多大了?” 张百草说:“二十五。” 孟良人闻言点点头,笑道:“和我想的一样。这么年轻就开酒吧,喜欢你的人挺多的吧。” 张百草也笑笑说:“不算多吧。”孟良人的气场很温和,大抵是因为年长,总是能让人不自觉融进去,很多人都愿意沉溺在这种温柔里。 张百草情人不少,大多都是年轻男孩,要么就是和他年纪相当的,在一起,追求的都是刺激,很少遇到孟良人这样的,给人安全感,又不至于太平淡,嬉笑怒骂都轻松平常。 喝了会酒,孟良人问:“你说的那位小姐,最近还好吗?” 张百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啊,他呀,有段日子没来了,大概是去,嗯,寻找真爱了吧。” 孟良人不由笑了,跟他碰了碰杯,道:“那请你代我向她问个好,祝她幸福。” “没问题。” 他不过一时兴起,说了两句话,到底无事可做,于是起身结账告辞。张百草没有挽留,毕竟要是让孟均知道他引着孟良人在这种一夜情高发地段逗留太久的话,他连小绵羊都没有了。 两人往门口走,张百草送他出去,忽然三四张酒桌外,一个穿着打扮都很精致的女孩举着杯酒,拉住服务生厮缠道:“我就问问你,你们酒吧后面十号房的客人叫什么,你告诉我嘛。”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儿的规矩是不能透露住房的客人信息的。” “我就问这一个!你告诉我,我给你钱,好不好?你要多少……” 旁边的人都低声笑道:“这丫头想男人想疯了!” 女孩追问无果,借着酒疯,嚷嚷了起来:“你别想瞒我,我听见了,你们这儿有人喊他jun的!” 张百草心里一跳,生怕露馅了,招手喊来一个服务生说:“找保镖来,她再耍酒疯就扔出去。” “怎么说也是熟客……” “熟客也不准她闹事,赶快弄走。” 孟良人刚走到门口,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停了下来,下意识想去问问,转身又觉得自己太敏感了,都是从前搜集各类信息养出来的病。 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再说这个女孩自己都不知道她要找的人是谁,去问什么,为什么要问? 他摇摇头,自笑一声,和张百草道了别,便离开了。 第79章 四十三 酒吧的经历很快被他抛在脑后。之后一个多月,除了参加一两个代言的品牌发布会,和公司安排的宣传,孟良人的心思都放在揣摩剧本上。 除了工作上的电话,倒是还有孟选打给他,问他和何小姐的事:“你们怎么样嘛,上星期我们一块去逛街,何依说怕你工作忙,一直没主动找你,你也没主动找她,谈个恋爱你怎么这么不积极?” 孟良人无奈道:“我们只是一起吃个饭,还没谈恋爱呢。” “不谈恋爱吃饭干嘛。” “二姐,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什么打算不打算,你一个人住着,冷冷清清的就是好日子?”孟选毫不留情地戳破他道,“我看你是根本没想找个人陪你,你怕跟一个人相互了解多了,他又让你失望了,说到底,你还在怪我们瞒着你身世的事。” 其实孟选在窗户纸捅破之前是不知道的,但她又不是傻子,那一年,许仪君难产后不知所踪,家里一个女佣也忽然辞职走了,还有孟良人忽然回家,和孟哲在书房里呆了一个下午,之后又把孟均送了回来,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等事情都完结了之后,她主动找到孟哲,把什么都问清楚了。 她是个心肠很直的人,知道真相之后,反而很快想明白了,孟良人从出生起就在孟家长大,对于孟选来说,这个弟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哪怕他们年纪小时并不亲近,而生下她不久就病去的母亲,和记忆里忙着管理家族事业,对次女和次子难得看一眼的父亲,都没有在她的人生里占据过什么位置。 既然亲生父母都不能依靠,那纠结于有没有血缘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这一点来说,她也算遗传了父亲和大哥的实用主义。 孟选撇撇嘴,决定采取强横点的方式,于是命令道:“你明天回家来吃晚饭,我请何依也来,别给我找借口啊,你经纪人的电话我也有,不来我就上你那儿去。” 孟良人抚额道:“二姐……” “你一个多月没回家来了吧?”孟选口气一转,刚柔并济,“你不想看看绥绥吗?她可是一睁眼就跟你亲的。”绥绥就是她刚出生的小女儿,孟哲取的名字,意在平安。 孟良人只得道:“好吧。她有什么缺的,我路上捎回来。” “你知道小孩子能用什么,人回来就行了,按时到啊。” 孟良人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没想到何依也早早地到了,两个人一下子相对无言,倒有些尴尬。 孟选抱着小女儿过来,这次不为难孟良人,交给何依抱,笑眯眯看着她道:“还是女孩子家细心,看,抱得多好,何依,你将来的孩子有福气了。上回mia抱她的时候,不会使力,把这大小姐惹得哇就哭了。” 何依扑哧笑了出来,孟良人问道:“说起这个,二姐,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都上班去了。”孟选说着,蹙了蹙眉,“mia原本是住在家里的,上个月不知道怎么的,一天早上回到家里就跟我们说要出去住,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孟均呢?” “我也问过他,他说mia一个大人,去哪是她的自由,他不能事事都过问。你说,这是男朋友该说的话吗?” 孟良人也皱了眉,孟选又说:“好啦,人家何依还在呢,我们别尽谈家里事情了,先吃饭,饭后你送她回去,你们好好聊聊。” 于是按照孟选的安排,吃过晚饭,孟良人和她还有侄子侄女道过别,开车送何小姐回家。 车内静默了一会儿,何依先开口道:“孟少,我是不是给你带来困扰了?” 孟良人眼睛望着前方,闻言侧了侧脸说:“怎么会,倒是我,上次招待不周,难得你没有怪罪。” 何依低了低头道:“我怎么敢怪罪你,毕竟我……挺喜欢你的。“ 孟良人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笑笑道:“算上这次,我们才见过两面,你怎么就确定你喜欢上我了?” 何依望着窗外轻声道:“我爸爸是政府工作人员,工作和薪水都很稳定,我妈说从他们结婚起,他就是一个很稳重的人,或许这样的人会让女人有安全感,但更多的是乏味吧,我年纪小的时候,很讨厌这样的生活,所以和朋友胡闹过一阵。”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偷偷去看孟良人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不耐或者嫌弃的表情,才继续说下去:“后来胡闹够了,才发现其实我已经习惯于我爸给我的那种感觉了,我想,我人生最后找的那个男人,应该也是这样的。” 孟良人一边开着车,一边露出笑道:“我看起来很乏味?” “不,你……”何依连忙解释道,“刚开始孟选告诉我你是个演员,我以为你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差不多,但是跟你本人见过面之后,我又觉得你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你给人的感觉很安心,我,我还上网查了查关于你的新闻。”她脸红了红,“我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这也就是喜欢吧。” 孟良人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说:“尽管不明白我为什么能让你有安全感,不过何小姐,你的坦诚显得你很可爱。” “你,你可以直接叫我何依的。” 孟良人笑了笑,把她送到她家住宅门口说:“如果我答应你,那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自己。” 何依望了他一会儿,见他果真没有一点儿动心,掩盖不住失望,但至少没有哭出来:“其实我说的时候就猜到了,只是想再试一次,那么,再见。” 孟良人点点头,目送她走进院子里,然后坐回车内,回公寓去了。 何依的告白倒是给他提了个醒,那就是他和魏紫之间,还有着似有若无的暧昧。她常常给他打电话,不*,不撒娇,只是抱怨魏茉莉又在幼儿园惹祸了,新电影的投资商是个老色鬼,还好她是练过的云云。 作为朋友,他觉得这样的电话无可非议,但魏紫的心思,他隐约能察觉出来,他不觉得魏紫是喜欢他爱上他了,只是船泊久了,想要找个岸边停一停,而他身家清白,又对茉莉不错,恰好符合条件。 所以哪怕他问心无愧,也不能放任这种暧昧给对方造成没必要的幻想。 新电影开拍那几天,魏紫正巧在隔壁的剧组串场,于是时常来这边和孟良人说话,又让这边剧组多留一份盒饭给她,好和孟良人一块吃,她人缘好,工作人员也都愿意效这举手之劳。 她拍完几个镜头动身要去异地的时候,孟良人道:“这里离机场太远了,我请半天假送你吧。” 魏紫有些惊讶,又很开心,于是公司的保姆车也不坐了,拿了个包让经纪人去机场等她,然后上了孟良人的车。 孟良人一路想着怎么挑明,魏紫一直在跟他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后来眼见半段路都过去了,孟良人索性把话直说了。 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 魏紫当场就红了脸,冷声道:“停车。” 孟良人也明白自己犯蠢了,僵持了两秒,补救道:“我先送你到机场……” “停车!” 孟良人只好停下来,眼看着魏紫打开车门出去,她低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眼泪珠子一颗一颗,断线了似的,从她的腮帮子滑落下去。 “孟良人,你tm耍着我好玩是吧!” 四面行人都停下来,讶异地打量着这边。 孟良人是见不得女人流眼泪的,又怕两人被认出来,于是跟着下车去,脱下外套盖在魏紫身上,低声劝解道:“魏紫,先上车吧?在这儿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魏紫抹眼泪的手拿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抓起身上的外套就上了车,坐到驾驶座上,没等孟良人反应过来,就一踩油门开走了! 留下被甩了一脸尾气的孟良人:“……” 三四秒后,他下意识地摸摸身上,手机钱包身份证,全在外套里,被带走了。幸好这是路上的一个小镇,没什么追影星的风潮,他又带了个棒球帽,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已经有围观的人过来对着他指指点点了。孟良人回过神来,赶紧压了压帽檐,转身走进一个小巷子里。围观群众见当事人躲开,才失去兴趣,很快散开了。 等到人流恢复正常,他才又走出来,茫然地站在街边,深刻体会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身无分文y剧组的手机号他也都记不得,只好找了附近一个车站的座位坐着,他摸遍全身,一个铜子儿都没有,连公交都坐不起,要走回去,这里离剧组有整整三个小时车程,还有二分之一是山路,他没走到就先渴死在路上了。 要不然找路人借一点儿……他抬起头,旁边是一位提着土特产行李预备回家的大叔,见他看过来,立即头也不回,上了刚到站的一辆汽车。 “……” 孟良人想,这小镇上他人生地不熟,这里消息又闭塞,刚才一路走过来,没一个人认出他来,要是找店铺或者街上拦人借路费,恐怕会被当成诈骗犯扭送派出所吧,顺带再上个新闻,就更精彩了。 他搓了把脸,思来想去,只有等y和剧组发现不对劲来找他了,毕竟他晚上还有场戏,这个车站是去开车机场的必经之路,在这儿想必没错。 于是他在来往的汽车之间望眼欲穿,只求魏紫到机场之后能够良心发现,给剧组一个电话让他们知道他还在半路上吃灰。 然而生活是残酷的,他就这么等啊等,从中午等到黄昏,然后夜幕星垂,附近人家的窗户里亮起温暖的灯火。 他都快睡着了。 小镇旁的农田里居然还有蛙鸣,他就这么在此起彼伏的蛙声里昏昏欲睡,直到一个人脚步声渐近,踩着路面上细细碎碎的沙石,停在了他面前。 第80章 四十四 孟良人头猛地往下一坠,清醒过来,意识到有人影站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孟均站在他面前,从仰视的角度看,身材愈发的修长挺拔。 孟良人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在这马路上吃了半天的土,又累又饿,嘴上是这么说,但看到孟均的那一刻简直如获大释,哪怕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还有点僵硬,他都觉得孟均站在那的模样万分可爱。 孟均低头看着他道:“我从这经过,刚探了你们剧组的班,现在要去市里。” 事实是他特地去剧组探班,结果连孟良人的影儿都没见着,问了y才知道他去给魏紫送行,半天过去了都没回,电话也不接y正要出去找人,孟均直接把这个活揽下来了。 才在路上y打电话过来,说魏紫下飞机后打过来了,说是把孟良人扔在一个小镇上,他照着地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过来的。 其实他心里很火大,孟良人对付他倒是很决绝,怎么在女人身上就轻易栽跟头? “y说有个女明星抢了你的车,把你扔在这里,我正好经过,就来看看,你果然在这。” 孟良人咳了一声,站起来,腿有点发麻,差点摔一跤,孟均下意识要去扶,但手一动,又克制住了。 两人气氛别扭地上了车,孟均坐在驾驶座,发动引擎:“已经是晚上了,我不能送你回去,你先跟我去市区住一晚吧。” 孟良人当然答应道:“到时候借你的手机给剧组打个电话,让他们明早叫个人接我回去就行了。” 孟均不置可否,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嗡嗡振动,显示有来电,他接起来道:“人找到了,现在在我车上,我先带他去市区过一晚,明早你们再来接他,好。”说着把电话递给孟良人。 孟良人接过来道:“y。” “你怎么惹了魏紫了?不是说好送她去机场的吗?” 孟良人一靠在柔软的真皮椅垫上,周身疲惫袭来,低声道:“我想和她说清楚一下,谁知道她脾气那么烈。” y松了一口气之后,幸灾乐祸地笑道:“谁叫你让她没面子?” 孟良人一想,大喇喇那么一说,确实有点叫人难堪,不过话已出口,错已酿成,该受的罪他也受了,也算是两不相欠,总好过将来莫名其妙就成了负心渣男。 挂了电话,孟良人见孟均在专心开车,便把手机放在置物的凹槽里。车窗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向外望去,茫茫的夜色里几家灯火,显得渺小而又安宁。 他也觉得自己矛盾,他曾经的人生规划是什么?不就是在揭开真相之后,找个姑娘,买座房子,过着平淡安宁的生活。 但是一年年过去,他反而疲于再去认识新的人,再去互相诉说,互相摸索对方的过去。就像年纪大了的动物,宁可画一个圈,蹲在里面孤独终老,也不愿翻开肚皮向别人袒露弱点。 “把车窗关上,要上高速了。” 冷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把他唤醒,他摇上车窗,转头看了孟均一眼,车前灯的光映在青年的眼睛里,熠熠生辉,还是那么漂亮。 封闭的车厢内很安静,孟良人身心都放松下来,因为疲倦,他居然坐着坐着,头靠椅背,慢慢地睡着了。 孟均通过后视镜,把他的一切尽收眼底,见他睡着了,便把车缓缓停在路边,倾身过去,替他一点点调低座椅的靠背,窗外月色照在孟良人脸上,皮肤温润得好像玉一样,孟均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 他俯下身,嘴唇像没碰着似地,拂过他的眼皮,纤密的睫毛刷在唇上。孟均舔了舔嘴唇,心里很明白,就是这个人占据了他几乎半个人生,所以剩下另一半的路,他也要他陪自己走完。 车子开回孟均在本市的住处,孟良人从混沌中醒来,在刺眼的车灯中下车,跟着孟均到了他住的双层公寓里。 孟均开门进去后,把行李扔在沙发上,对跟着进来的孟良人道:“要吃点东西么。” 孟良人的肚子很识时务地“咕”了一声,长辈颜面扫地,他咳嗽一声忽略那点尴尬道:“吃点吧,你这儿有夜宵吗?” “这是助理安排的地方,我第一次住。”孟均说着拿出手机,“我问问她。” 于是助理小姐不得不离开她舒适的窝,大晚上跑出来买好夜宵送到老板的住处去。 不过当年轻的老板打开门,接过她手里的纸盒时,她还是清楚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腿长腰窄,稍稍转过来时的一点脸部轮廓,可以看出来是个大帅哥! 本来他们老板年纪轻轻,又长了一张吸引狂蜂浪蝶的脸,无论是公司里,还是接触过的艺人明星,自荐枕席的不在少数,关键是老板对这些人连看都不带看一眼,仿佛心里住了一个天仙。 而这次她居然在老板屋子里看见了陌生人!助理小姐觉得她狗眼都要瞎了,一瞬间脑内补出了十万字小黄文。 这么一贪看一脑补就耽误了时间,助理小姐很快被老板冷气森森的声音打醒:“你在看什么?” 助理小姐打了个哆嗦,一边说“没什么!没什么”一边跑了。 孟良人已经趁夜宵送到这段时间洗了个澡,孟均合上门,孟良人抬起头,见他从玄关走进来,便问道:“你助理这么晚送东西来,不请她进来喝口茶再走?” “不用。” 这公寓是套新房,没有人住过,装修即便好看,也冷冰冰的,孟良人吃着宵夜,往四周看了看,忽然问道:“加菲和欧弟,都还好么?” 孟均道:“欧弟很好,加菲,老了。” 孟良人拿筷子的手一顿,从孟均七岁时捡到加菲起,到如今已经十六年了,猫的寿命有限,孟均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的滋味,他不会不懂。 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道:“等回了临川,我到你那儿看看它们两个吧,也不知道它们还认不认得我。” 孟均轻轻颔首道:“好。” 提起两只猫之后,他们好像又找回几年以前的相处方式了,孟良人问了孟均在国外的生活和学业,孟均什么都没问,即使他问了,孟良人也没有什么可答的,这五年来他除了工作,好像一无所有。 吃过宵夜该睡觉时,两人才发现助理小姐安排的这所公寓里,只预备了供孟均休息的主卧,其余房间的床是有,可是没有铺床单和设被褥。 孟良人本来是有两分迟疑的,可是孟均大大方方地让他睡主卧的右边,自己去洗澡了,他站在床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未免太矫情了,两人对五年前的事已经绝口不提,只当一场笑话,他还忌惮着自己的侄子,忸忸怩怩得像个女人。 想到这,他把心放宽,爬上床的右边,盖好被子就睡了。 孟均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孟良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均匀。他坐在床右侧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睡着了,便拿指尖在对方的脸庞上轻轻一捣,柔软的触觉被他竭力压制,才不至于把手伸到这人藏在被子下面的锁骨,胸膛,腰腹…… 孟均喉咙紧了紧,躺下来,仍盯着孟良人的睡颜,不明白这个男人都到三十岁了,还是这么的不设防,是只对他,还是对所有人? 他又看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掀起被子就下地,赤着脚出房间去了。要是一晚上都待在这人身边,他恐怕会前功尽弃。 于是第二天孟良人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发现身边的被褥都没有动过,他觉得奇怪,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发现楼下的厨房里锅盆响,他走过去,孟均系着围裙,正在切葱准备下面。 孟良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把那种又回到五年前的错觉摆脱掉,孟均切好葱,抬起头见到他便道:“面下得很快,要做点其他的吗?” “不用了,这就很好,很好。”孟良人不适应得都有些结巴了,“要我……要我帮忙吗?” 孟均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不用。” 好吧,好吧,孟良人遭受了会心暴击,不怪他不作防御,实在是敌人的攻势太凶猛,再说他又不是几年前,对美色司空见惯,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现在他就是赤手空拳被敌人当头一棒,当即失去了语言能力……咳咳,夸张了。 幸好这时候门铃忽然响起,把孟良人从云端一下拽到了地上,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看孟均的脸看出了神?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转身快步去开门。 他本以为应该是剧组人来接他回去,没想到门一开,却是妆容憔悴,有气无力的小姑娘。 “mia?” “孟叔叔?” mia装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眼泪,要对着孟均发泄,开门一看是孟良人,眼泪登时又憋了回去,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彼此都说不出话。 过了会儿,孟均听门口没动静,便跟着走了过来,见到mia这幅模样,不由皱起眉道:“你跑哪去了,弄成这样?” 看见孟均,mia就好像被欺负了的小女孩找着爹妈一样,扁扁嘴巴,也顾不得孟良人在旁边,“哇”得哭出声来:“孟均——”说着就要往他身上扑。 她脸上又是鼻涕眼泪,又是哭花的妆,孟均当然不会让她扑中,只是侧身握着她的肩膀,拎小鸡似的把她带进屋。 孟良人在他们身后带上门,觉得这幅场景实在有趣,想笑,但还是去拧了块湿毛巾,拿过来给mia:“你擦擦脸,慢慢说。” mia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手抖得拿不住毛巾,眼影花成了熊猫,孟良人便替她拭了拭。 这样,孟均的眉皱得更深了。 第81章 四十五 mia抽搭了一会儿,总算没有那么激动了,接过孟良人手里的湿毛巾,把糟糕的眼妆擦干净,露出泛着红的眼角,眼皮还有些肿,像个小兔子似的。 孟均算是有耐心地听她哭完,才开口道:“谁惹你了?” mia却不说话,低着头咬着下嘴唇,觑了孟良人一眼,后者会意,站起来道:“你们聊吧,我上楼去,这里的书房有什么看的吗?” 孟均道:“书架是空的,我带来一本《逝川》放在桌上,你要是解闷可以看看。” 《逝川》就是孟良人这次主演的电影的同名原著,虽然已经把原书翻过好几遍,但是此刻再看一遍也聊胜于无,孟良人便点点头,转身要上楼去。 孟均又叫住他说:“早上我看你睡得正沉,就让y给你请了假,你先在这休息半天,下午再回剧组。” 孟良人愣了愣,没想孟均这都替他安排了,嘴上还是答应道:“好。”抬脚准备上楼梯。 孟均又道:“待会下来吃面,别忘了。” “……好。” mia已经不哭了,没有珠光颜色修饰的大眼睛眨了一眨,看着孟良人上楼,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上,对孟均说:“孟均,你可从来没这样对我过。” 孟均道:“先说你的事。” 孟良人坐在书房的皮椅里翻了大概十几页的样子,门被人轻轻地敲了敲,然后推开来。 孟良人抬头,只见mia探进来个脑袋说:“别看啦,去吃面吧。” 孟良人笑笑起身道:“孟均呢?” “他去上班啦。”mia走在他前面,两个人下楼,走到餐厅,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洒上点葱花,让早起还饿着肚子的人食指大动。 mia说:“刚才的面都泡坏了,这是孟均新做的,嘿,这还是我第一次吃他做的东西。” 孟良人看她的精神情绪,比谈话之前好了许多,便一面拿起筷子,一面问道:“听二姐说你从老宅搬出来了,现在还住临川吗?” mia笑了笑道:“说起这个我还要不好意思呢,孟姑姑对我那么好,但是我真的有件急事,就跑出来了。” 孟良人道:“什么急事?孟均知道吗?” mia轻轻地叹了口气:“刚才已经告诉他了。”看着孟良人,面有犹豫,但想了想还是一咬牙道:“孟叔叔,你和潘先生很熟吗?” 孟良人一怔道:“潘先生?潘陶?” mia点了点头,一脸的认真,孟良人心中浮现起不好的预感,潘陶这个没下限的,不会真去勾搭人家小姑娘吧? 他试探着问:“我记得那天晚宴,我让他照顾你一会儿的,你们聊了很久吗?” mia又点点头,说:“我那天喝醉了,潘先生送我出去的,其实我没有醉,只醉了一点儿,但是因为心情不好,就拉着他说了好多话。”她脸一红,“我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好多,但潘先生脾气好,一直帮我开解。” 孟良人已经忍不住要打个电话过去痛骂潘陶了,他发誓过,他要是撬他孟良人家里人的墙角,就禽兽不如!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才是最劲爆的,mia一双手搭在桌面上,纤纤十指交错着扭成了麻花,红着脸道:“后来,他也喝醉了,我们两个就……就……” “……”孟良人有点跟不上话题的进度,“就什么?” mia松开手指道:“就上|床了。” 或许是孟良人少见的呆傻模样确实好玩,mia捂着嘴,噗嗤笑了。 孟良人觉得自己可能多活一辈子,还是跟不上小年轻的思维认知,他憋了半天,干巴巴地又问了一句:“孟均知道吗?” mia说:“他刚才知道了。” 孟良人在想要不要去安慰下孟均,毕竟任何一个男人,在得知自己的头顶被种下一片□□大草原后,心情都不会好。 mia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其实我和孟均从晚会那天就没见过面了,今天来找他,就是为了说清楚这事,我们刚确定关系不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他总是有公司的事要忙,我们刚刚聊了一下,觉得这样实在不像情侣,所以以后还是做朋友好了。” 孟良人理清楚思绪,叹口气道:“你们都说好了,那何必跟我说呢?” mia看了看他,垂下眼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问,潘先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 孟良人话语一滞,他要怎么说?潘陶的人生其实已经规划好了,他要协助他的大哥管理家业,除此之外,三十五岁以前他可以游戏花丛,随心所欲,三十五岁以后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或许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或许是端庄贤淑的闺秀,但他不可能娶一个小他十岁的小女孩,太年轻意味着隔阂,意味着追求刺激和新鲜感,意味着未来会有太多的可能。 孟良人有点为难,问道:“一面之缘,你就看上他了吗?” mia微红的脸颊上现出一个梨涡:“不是一面,是两面,恋爱学里这个叫作‘二见钟情’。他如果不喜欢我,我可以去追他,直到打动他那天为止。” 孟良人觉得天真是这小姑娘的优点,但是有时候也会让人头疼,二见钟情?潘陶十四岁就把处男身送给他“一见钟情”的嫩模了,要他相信这东西,还不如直接跟他睡一夜来得实在。 这样的话孟良人当然不会说出口,他只是说:“你试一试吧。” 试一试,年轻人总是可以试一试,因为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旺盛的精力去试验,他们所认定的真理是不是值得相信。 孟良人看见mia的眼睛亮起来,她摸摸自己的眼角,笑道:“今天真是吓到你了,其实我这一个多月是去找他了,他大概在躲着我吧,孟叔叔,你们那么熟,如果他来找你,你告诉他,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孟良人心想,他也要去找潘陶,把这个禽兽揍到连他爹都不认识。 他拨了拨碗里的面,又凉了,怎么说也是孟均亲手做的,他这么想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孟均中午回来后,便系着围裙在厨房切菜做饭,纯良得像是个天生的家庭煮夫。孟良人在客厅,顺手打开电视机,看见厨房印花玻璃门上晃动的人影时,恍然觉得,他仿佛触碰到他曾经计划好要过的生活了。 但也仅仅是触碰而已,眼见着孟均那双修长的手洗着蔬菜肉类,跟锅碗盆瓢作搏斗,孟良人看了没多久,就上前道:“我来吧。”虽然很久没做菜了,但总比只会下面和烤蛋糕的人强。 他接过孟均的活,后者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看着,样子居然有些委屈。 孟良人一边切着土豆丝一边问:“你想学做菜?” “嗯。” “做给女朋友吃?” 孟均轻挑眉道:“她上午应该跟你说了才是。” “是啊,说完就走了。”孟良人把切好的土豆丝运到瓷碗里,“你不生她的气?” 孟均淡淡道:“我们没谈多久,我的确没好好关心她照顾她。” 孟良人拿竹筷和着鸡蛋道:“嗐,怎么对待自己的女朋友,一般人都能无师自通吧。” 孟均道:“你可以教我。” “我教你?” 孟均看着他说:“mia只跟你见过几面,就对你印象深刻,好几次提起你。” 孟良人失笑道:“那是因为我勉强算是个名人吧?怎么,你还吃醋?” 孟均微哂道:“是啊,我吃醋。你面对女人,总是能尽量让她们高兴。” 孟良人一边把鸡蛋下进锅里,打算做一盘最简单的葱花蛋,一边笑道:“别说得我好像全懂女人心思一样,这只是基本礼仪。” 孟均轻声道:“我想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是基本礼仪。” 孟良人看他的神色,好像陷入苦恋的无知青年,心中一动道:“mia说她喜欢上别人,孟均,难道你也……” 孟均忽然凑上前来,头挨着他头看锅里道:“鸡蛋要糊了。” 孟良人回过神来,“唉呀”一声,连忙关了火,把糊了一半的鸡蛋倒进菜盘里:“还剩一半没烧着,凑合着吃吧。” 孟均“嗯”了一声,凑近了孟良人才发现,他居然比这个晚辈要矮那么两三公分,他更不知道的事,现在他系着方格围裙,手里还拿个锅铲,夹在孟均和置物台之间,如果说孟均是煮夫的话,他就是活脱脱的□□…… 孟均忽然说:“再多做两个菜吧,小叔叔。” 孟良人愣了愣,这还是孟均回来后,第一次叫他这个称呼。他脑海里闪过从前种种,但是都被这一声“小叔叔”压了下去,甚至来不及思考。 大概是因为,实在孤独太久了吧。 第82章 四十六 下午y来接孟良人回剧组,孟均已经去公司了,他碰碰孟良人的肩膀道:“你们和好了,不生他气了?” 孟良人道:“生什么气,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y笑着一拍他肩膀,想要把孟均前天晚上开车出来一个镇子一个镇子找他的事说出来,但想想孟均叫他不要说,还是止住了。 回到剧组,拍这两天落下的几场戏,编剧之一是从导演苏豫开始做电影就一直跟着他跑的,看着摄像机前从容细致地把角色演绎出来的孟良人,有些感慨道:“我记得他出道拍的第一支广告,就是你导演的?那时候被你骂得可惨了,你越骂他越老实,越老实你就越骂,我都不忍心看,没想到你们又合作,你倒是脾气好了很多。” 苏豫握着卷起的剧本,眼睛盯着场内演员的一举一动,淡声道:“拍了十几年的戏,也该有点长进了,要还是当年那个模样,我照样骂。” 编剧笑着摇摇头,不过像苏豫这样的人,能得到他一个“不坏”的评价,已经算作是很好了。 正如制片人所说的,孟良人和黄尧既然是同一个经纪人手下的,自然合作过多次,培养出来一点默契,所以两人的对手戏都还不错,磨合得很快,直到当初试镜的那场床戏之前,都还算通顺,纠结的地方ng一两次也就过了。 过程走到片子的第一场床戏时,苏豫开始紧皱眉头,倒不是因为演员的问题,而是投资方提出要求,把剧本中床戏露骨的部分删掉,开什么玩笑,这场床戏几乎就是片子的第一个小□□,台词也是剧情的关键,删掉了还拍个什么?两方交涉之下,那边同意不完全删去,但是肩膀以下的亲密动作,不能够拍得超出露骨程度的范围,给出的理由是国内没有电影分级,要是在床戏方面太过大胆,又是同性,会引起风评。 跟出钱的人讨论艺术是行不通的,于是苏导只好绞尽脑汁,让孟良人和黄尧试了无数次,吻戏部分借用错位拍摄,两个人都没有伸舌头,但是来来回回这么摩擦来磨擦去,嘴唇都开始发麻了。 这场戏在于孟良人所饰演的钟小年,开始察觉了一些由黄尧饰演的江心的异常动作,隐约意识到他可能和父辈们深恶痛绝的地下党有联系,内心充满焦灼和挣扎,他和江心本来身份悬殊,想要有一个将来就得面临重重阻扰,但如果江心和地下党扯上关系,不仅是两人的未来毫无希望,还可能江心的性命也要交出去。 所以在这一幕中,他开始和江心相互试探,两人做着情人最亲密的举动,却各怀心思,最终不欢而散。 拍到苏豫勉强认可的镜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孟良人就在这之后卡壳了。 试探心上人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的钟小年在群英阁里消失了几天,连江心的师父也觉出不对劲,问他是不是两个人吵架了,毕竟像江心这样的出身,能够攀上钟小年这样专情又的长情的主儿,实属不易。 然而过了几天,钟小年又开始进出这里,也会到江心的台下坐坐,听他唱上两段,却不常和他独处了,反而一改之前除了江心对其他人不沾不惹的习惯,开始捧另一个花旦,为她一掷千金,搂着她进出女人的闺房,有时谁经过房门前,还能听见里面柔婉的丝竹,和甜腻的笑声。 江心失宠了。所有人都明白。 他本人还是老样子,被人说几句讽话,叹几句可惜,都无动于衷,只是视线与钟小年所触之处,总是紧紧地盯着对方。 而钟小年只是躲开目光,低头逗偎在他身上的女人笑。 苏豫就在这几个镜头,“卡”了几十遍,到后来每次孟良人停下来时,周围的人都投过去同情的目光。 苏豫可不会同情他,他只会越来越狂躁,对孟良人吼道:“我要那种压抑感!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孟良人:“……” 黄尧在一旁凉凉地道:“他还真没有。” “……”单从这辈子来说,他的确没有。 他可以演一个温柔带点忧郁、彬彬有礼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对着喜欢的人爱怜,专情,却没办法演出一个男人压抑感情时的痛苦,这是他从苏豫的话里总结出来的。 又一遍ng之后,苏豫让他去休息几天。 黄尧坐在他身边,道:“我相信你是真没谈过恋爱了。” 孟良人禁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黄尧用嘲笑似的口气道:“你觉得谈恋爱是什么?处对象?上床?长期□□?它包括以上所有,但是你随便往街上找个女人,都可以做这些,谈恋爱却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干的。” 孟良人想说他不可能在街上随便找个女人就干这些,但想想现在是在请教人家,就闭嘴了。 “谈恋爱是……”这里是影视城的布景点,黄尧怔怔地望着青石板长街的另一头,好像下一秒某个人就会出现,他却忽然转头,对孟良人笑了笑,“……算了,说到底,我也没谈过恋爱。” 孟良人盯着他那个笑容。 黄尧下意识摸摸嘴角:“我妆没卸干净?” 孟良人道:“不,我觉得你刚才那个笑容,很符合导演的要求。” “……” 于是孟良人结结实实休息了两天,幸而他和黄尧前面过得很快,所以有足够的时间揣摩。 揣摩了两天,也没揣摩出什么东西,反倒是天天对着镜子练对白,笑都透着股假味。 孟均出差的最后一天,来剧组又探了次班,慰问礼物都是助理分发的,天气渐渐热了,孟良人穿一件薄薄的长衫,手里摇着折扇,坐在长凳上和一位比他年长许多的前辈演员聊天。 这位前辈以前也干过编剧,很有口才,把一些民国野史信手拈来,很有些意思,孟良人听着,忽然一个影子罩到身上,他抬头一看,讶道:“孟均?” 青年声音低沉道:“四叔。” 他现在二十多岁,再当众喊小叔叔未免显得□□,所以人前还是叫“四叔”。 前辈笑哈哈道:“小孟啊,你还有个这么大的侄子?” 孟良人笑答道:“我大哥大我许多岁,又很早生了孩子。”说着向旁边移了移让出一半长凳,对孟均说:“坐,又来探班?” 孟均坐下来道:“我工作结束,下午回临川,来跟你打个招呼。” 孟良人了悟道:“好,回去路上小心。” 他们身后不远出搭起摄像机和打光板,是要开工了,前辈慢悠悠站起来,对孟良人说“我先过去了”,背着手往那里去了。 孟良人看了看,对孟均说:“你要多留会吗?” 孟均看着他道:“嗯。” 孟良人便起身道:“那咱们去外边走走。” 两人沿着青石板街,忽略来来往往的行人,还真有行走在上个世纪老巷子里的味道,孟良人握着那把白绢扇,一会收一会开,坠子是小小的一个玉石瑞兽。 从那天午饭之后,孟良人渐渐忘记了几年前的那些纠葛和闹剧,他一个人已经太久,再守着过去的事斤斤计较,又给谁看呢?孟均回去之前来给他打招呼,好像使他又回到以前那座小公寓里的日子,出门的时候说一声“我出门了”,说给房子里等着的人听。 无论在外面待多久,五天,十天,一个月,回家的时候只要说一声,就有客厅里的灯亮着等他,不论多晚,不用走近,远远看着就很舒心。 房子里的人等了多久?这个人现在就走在他身边,只是时移世易,不能再问出口。 孟良人道:“下午几点的飞机,要不要我送你?” 孟均道:“四点,你不用拍戏吗?” 孟良人笑了笑说:“正碰上瓶颈,导演叫我歇着呢。” 孟均微皱了眉道:“瓶颈?” “是啊,他说我演不出单恋别人的痛苦,可我总不能现在就去找个人实践吧。”孟良人对上孟均的目光,一笑,拍拍他肩膀道,“说起来,那天在厨房,我听你那么说,你是喜欢上mia之外的人了?” 孟均道:“唔。” “什么样的,比mia还漂亮?” “没有。” “那就是性格好咯。” “不怎么样,他还骂过我‘有病’。” “……”孟良人嘴角抽了抽,“性格这么火辣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我喜欢他。” “……”孟良人顿了顿,要搁在以前,他可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可这几天黄尧给他灌输了一遍对谈恋爱的正确认识,他想他大概明白它的含义了。 我喜欢她这样,她别的样子,我也喜欢。 孟良人轻轻叹了口气,孟均说:“小叔叔,既然暂时不拍戏,不如跟我回临川,见见加菲。” 孟良人心里一动,半晌,点点头道:“也罢,就跟你去看看它吧。” 正好他还要揪出潘陶,算算他欠在人家小姑娘身上的账。 第83章 四十七 孟均的住处不大,一百平米左右,地段是很好,离孟家的总公司很近。其实孟宅也不是很大,比起有钱人家筑的别墅,显得低调朴素,旁边另起一座两层小楼,是给佣人住的。 由此而来,孟家人都养成这种习惯,孟良人想起小时候梅姨跟他说,屋子太大太空,会把人的魂抽走。 但是即便面积不大,孟均的这套房子还是显得空旷,因为人生活的痕迹太少了,幸好有两只猫咪在,才增添了一点生气。 孟良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他想到自己的家里也是这样的,常年不开火,回到家不是在书房坐着看看剧本,就是往床上一倒。其他地方,或许是保洁的阿姨太用心,一尘不染,一丝不乱,像没人来过一样。 他们回来临川已经是晚上了,小区里很安静,厨房里孟均在煮面,他走过去挽了挽长衫的袖子道:“不用我做两个菜?” 孟均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用。”顿了顿又道:“猫还没有喂。” 孟良人看了看客厅阳台上趴着的两个影子。其实他很想凑近前去看看这个两个家伙,可他也知道猫的记忆很短,时隔几年后,不可能记得他了,要是冒然靠近,说不定会造成惊吓。 “猫粮你放在哪?” 孟均说:“隔断的柜子里,先喂欧弟,加菲的在冰箱里,你先拿出来放到常温。” 孟良人过去找了找,似乎不是从前常买的那个猫粮牌子了,他拿过去给欧弟面前的小盘子里倒了一些,欧弟长大了很多,见到他,既没有从前黏人的欢快,也没有怕生。加菲则瘦了一大圈,它真的老了,以前虽然不爱动,但总有一股神气在,而此时沉沉地睡着,几乎能感觉到它身上透露出的老朽和疲惫。 孟良人心内乍然涌起一股辛酸,就好像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久别重逢,它却告诉你它要走了。他退后几步,叫欧弟能安心吃饭。 孟均做好面端上桌,过来对孟良人说:“你先去吃吧。” 孟良人见他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针筒,把刚才拿出来的罐头用水调成糊糊,用针筒一点一点给加菲灌进去。 孟良人道:“为什么不找人来给它看看?” 孟均喂完食物,手指轻轻拂过加菲的耳朵:“它不想见陌生人。” 孟良人看他低垂的眉眼,注视着一动不动的老猫,加菲忽然动了动耳朵尖,慢慢地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彼此对视,仿佛完成了一次交流,它又落下眼皮,安心地睡去。 孟均在猫窝前蹲了一会儿,才起来转身和孟良人去吃晚餐。 晚上孟良人睡在客房。最近拍戏遇到瓶颈,他也是有压力的,只是不说给别人听,每天入睡前总忍不住去推敲台词和角□□感,翻来覆去,头疼得很。 但这天晚上却无比平静,挨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孟均留了早饭去上班,孟良人坐在客厅,看了会欧弟和加菲,欧弟还忌惮着他,挨着加菲趴着,不敢来他这边。 孟良人呆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去。 他得去把潘陶找出来。 去了潘陶平时上班的公司,秘书说他们总经理好长一段时间没来签到了,然后又去了秘书给的住宅地址,以及孟良人自己知道的潘陶常住的几个地方,都没在。 好家伙,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了是吧。 孟良人一边找一边想那天mia说的话,越想越火大,停在路边思考了一下,给叶晖打了个电话。 叶晖自打脱离单身团,就不怎么搭理他们这些孤家寡人了,现在还找代孕生了个儿子,每天公司家里两头跑,接了孟良人的电话,很不耐烦道:“干什么?” “潘陶跑哪去了,你知道吗?” 叶晖冷笑一声:“他闹出事了?前几天跑到我家里,说要避避风头。” “他人呢,现在还在么?” “傻|叉差点把我儿子摔了,我把他赶出去了。” “……”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叶晖爆粗,孟良人默默挂了电话,父爱真是伟大。 找了一上午,这家伙狡兔三窟,一无所获,孟良人觉得等见到潘陶,他不能骂他,他要直接打他,一拳捣烂那张沾花惹草的脸。 看了看表,十一点半了,孟均说他中午会回来,孟良人自觉地承担了做午饭的任务,匆匆地往回赶。 回到房子里,一开门,厨房那边传来噼里啪啦什么东西下锅的声音,孟良人心里很诧异,轻轻地走过去,厨房里冒着热气,孟均正换个位置避开油烟,翻炒着锅里的青椒。 孟良人笑了,走过去:“还没放弃啊?” 孟均回头看了看他道:“我有练习,这个菜要好了。” 孟良人看到钉板上规规矩矩切成片的豆腐,点点头道:“那我在外面等你,要洗菜么?” 孟均说:“都洗好了。” 孟良人看看外边道:“猫也喂了?” 孟均放下锅铲去添盐,道:“加菲一小时前喂了一次,欧弟还没有。” 孟良人讶异道:“你一小时前就回来了?”然后就在忙活饭菜的事?后半句他没问出口。 孟均背对着他低头炒菜,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嗯。” 孟良人看他的肩膀,已经跟自己一样的宽了,但是这笨拙的学东西的样子,好像还是当年画蜡笔画的那个小孩,不觉笑了笑,出去替欧弟倒猫食。 午饭是青椒肉丝和白菜豆腐,孟良人这一个月在异地拍戏,风俗习惯和这边很是不同,重油重颜色,乍一回来吃到清爽的口味,哪怕手艺不到家,也很令人愉悦。 孟均握着筷子,问道:“你打算留几天?” 孟良人道:“不知道,剧组那边没有催,大概等你潘叔的事有个交代,我就回去吧。”其实潘陶也没大孟均十好几岁,但因为和孟良人关系好,硬生生拔高了一辈。 孟均颔首:“要我派人帮忙吗?” 孟良人道:“怎么帮忙,他浪荡惯了,跑出去十天半个月,家里人也不晓得去向,想想就气死人。” 孟均挑挑眉道:“他找不到,他的情人未必会到处跑。” 孟良人被他一提醒立即醒悟过来:“是啊,他那么多花花草草,也有几个处得长久的。不巧我正好认识两个。” 想到马上就可以揍当事人出气,孟良人痛快地把饭菜都吃完了。饭后要去午睡的时候,忽然对孟均道:“我上午和叶家的叶晖说了两句话,他们家有个很大的宠物医院,要不请医生上门来看看?”他指的是加菲。 孟均摇摇头:“没什么用。” 孟良人也就不再问,他也明白,生老病死乃是常态,如果强行挽留,只会徒增痛苦,只是孟均喂猫时的样子,看得他有点揪心。 果然他翻了翻通讯录,联系了大学时期的女同学——是的,潘陶连他同学都勾搭过,年初的时候还出来一起吃过饭,看那样子,是眉来眼去很久了。对方知道潘陶有不少情人,但是潘陶对她不错,周到大方,她也就保持着暧昧的关系。 女同学对此事一无所知,还以为潘陶转性了,打算认真交往个女朋友。孟良人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按照女同学给的地址,孟良人开车过去,跟人模狗样打算去公司探探风声的潘大少撞了个正着。 孟良人揪着他的衣领按在车前盖上,还没打潘陶就叫道:“哎哟,哎哟!乖乖,有话好说!” 孟良人停下来,看着他。 潘陶以为逃过一劫,咳了一声,想要推开他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结果左脸突然就被狠狠一拳,疼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 想也知道他赖以纵横情场的俊脸肿成什么样了。 孟良人说:“你答应过我什么?” 潘陶捂着左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我的错,你打吧,这边也来一拳。” 孟良人扬起拳头,潘陶立即跳开了去:“哎哟你个没良心的,还真打!” 孟良人皱着眉头。潘陶玩笑不下去了,他带着些无奈,和愧疚的神色道:“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孟良人带他回孟均的公寓,路上,潘陶靠坐在后座道:“我觉得我该结婚了。” 孟良人握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潘陶接着道:“我也三十二了,老头子这几年身体也不好,是该找个女人安定下来,让他高兴高兴。” 孟良人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只是说:“你找谁结婚?” 潘陶笑了一声道:“找谁?这不谁都行吗?比如你那个同学,名校出身,公司高管,又漂亮又能干……” 孟良人说:“mia呢?” 潘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道:“那小丫头,挺漂亮,挺缠人的。” 孟良人道:“她很喜欢你。” “喜欢……”潘陶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多大吗?” 孟良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深感此人现在就是个蠢蛋,一个从小志愿终身不娶的人,现在为了躲人家的告白就要结婚,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第84章 四十八 两个人进了房子里,在玄关处换鞋,欧弟从沙发后面探出半个猫头来,潘陶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你家那只小的?” 孟良人道:“嗯,现在归孟均养。” 潘陶还没忘记当初的教训,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欧弟见他走进来,一溜烟跑过来,叫着就要挠他,潘陶立马退回玄关里面:“怎么还这么凶,难道我身上有什么味儿?” 孟良人说:“人渣味儿。”说着领头走了进去,对欧弟说:“别怕。” 欧弟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看了他一会,跑开了。 潘陶说:“它跟你不亲了?也难怪,都……五年了吧。” 孟良人坐在沙发上,望了一眼阳台上缩在猫窝里的加菲:“是啊。” 潘陶在他旁边的小沙发里坐下,孟良人问:“mia的事,我无所谓你们分分合合,但那天晚上的事也有一些因我而起,现在人家女孩和孟均分了手,到处追你,你至少现个身,接受还是拒绝,跟她讲个明白。” 潘陶苦笑道:“我都这么躲了,意思还不明显吗?” 孟良人说:“mia的性格我大概能知道,你不斩钉截铁地把她拒绝了,她还会坚持的,再说不跟她讲清楚,你能安安心心结婚吗?” 潘陶不语良久,艰涩地开口道:“我……” 孟良人直视着他道:“其实你是怕你一见她,自己就先心软了吧。” 潘陶狠狠搓了把脸,正要说点什么,书房那边忽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什么瓷器碰倒了,孟良人站起身道:“你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他推门进书房,地上一堆瓷器的碎片,欧弟蹲在书架的最高一格里,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看来是把书架当猫爬架玩,结果不敢下来了。 孟良人叹口气,绕开碎瓷片,过去朝它伸手道:“来,下来。” 欧弟拿爪子凭空抓了一把,不敢往下跳,孟良人伸了会手,见它始终不肯下来,索性双手卡着它的腋下,把它半拖半拉了下来。 欧弟还有些挣扎,后腿在书架上扒拉了几下,飘下来一张照片,孟良人抱着欧弟俯身把它放到地上,看了眼照片的背面,伸手拿了起来。 然后他就愣住了,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背景在酒吧,主角……是他。 他坐在吧台边,和他说话的人拍得比较模糊,但还是能认出来,这是那位装成服务生的酒吧老板。 他握着照片的边角,愣了一会儿神,下意识将它放回书架上,欧弟蹲在他脚边,立起身子,试探着扒拉了一下他的裤脚。 孟良人没有理它,走出书房,回到客厅,脑子一直来回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孟均家里会有他在酒吧的照片?为什么孟均家里会有他在酒吧的照片? 为什么…… 潘陶在沙发上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对孟良人说:“我还是去见她一面,跟她说清楚。” 孟良人坐下道:“……哦。” 潘陶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去了一趟书房,人都呆滞了:“你没事吧?东西摔坏了?古董?” 孟良人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你碰到一个人,发现他有你单独在某个地方的照片,一个你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出现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 潘陶怔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道:“还能有什么,人对你有意思呗?或者他有奇怪的癖好,或者……”他看了眼孟良人的脸色,“是偶然?” 他不说还好,说起“奇怪的癖好”,孟良人就想起孟均向他提过的他的心上人骂过他“有病”,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五年前的那场闹剧,他也是骂过他的。 孟良人心里打了个激灵,他说服自己这只是他自作多情,一张照片而已,或许是认识的人偶尔拍到,知道他们是叔侄,就拿给孟均…… 潘陶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嘿,嘿!魂兮归来——” 孟良人挥开他的手,心烦意乱道:“你能想明白就好,自己去找mia,把事情解决了,别来烦我。你走吧。“ 潘陶忸怩了半天道:“宝贝儿,我一个人去心里发虚,你陪着我呗。” 孟良人:“……你有点血性行不行?人家是个小姑娘,来跟你正经谈恋爱的,又不会当街把你摁在地上这样那样,你虚什么?” 潘陶还要跟他叽歪,孟良人拿出手机道:“你再啰嗦我打电话给她,今天就把这事给办了。” “别别别,你别。”潘陶跳起来道,“我走了,您好好休息,有跟踪狂怕什么,孟均乖侄儿会保护你的。” 孟良人直接给他踹了一脚,听着潘陶走时的关门声,扶着额头,烦躁无比。 他坐在公寓里,既不想面对孟均,也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钟走得飞快,他还没思考出对策,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是孟均回来了。 欧弟从猫爬架上跳下来,欢欢喜喜地去迎接回家的饲养员,孟良人盯着它皮毛上几道银灰的纹路,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只蠢猫,每天除了吃就是爬猫架子,困难和纠结都扔给主人。 这时候正是傍晚,天色很快昏暗,孟均走进来,打开客厅的灯,孟良人一时有些刺眼,抬起头来和他对望。 孟均看着他,有些不解道:“怎么不开灯?” 孟良人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暗哑道:“想事情去了,忘了。” 孟均看了眼黑黢黢的厨房:“煮饭也忘了?” “嗯。” 他们吃午饭时约好孟良人在家先煮好饭,孟均回来做菜。可是孟良人顾着想照片的问题,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孟均说:“你帮我切点土豆丝吧,不然今天晚饭来不及了。” 孟良人坐了几秒钟,站起身道:“好。” 其实就在孟均回来的前几秒,他还在想着只要他回来,他就向他质问照片的事,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可是直到他走进厨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砧板和菜刀,慢慢的切着土豆丝,孟均在他身后烧开一锅油,兹拉兹啦的,孟良人什么都问不出口。 他心里冒出一个他也没有料到的、或许是极其愚蠢的想法——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反正照片已经塞进书本间的空隙里,谁知道曾经有人看过? 要是潘陶知道这一切经过,肯定会大肆嘲笑他,谁说的遇到事情就必须尽快解决?搞了半天某人自己也是个缩头乌龟。 潘陶的事有个方向之后,他便订了机票准备回剧组。 孟均没有挽留他,只是请了假送他去机场。 准备过安检的时候,孟良人和孟均站着一边,手搭上他的肩膀道:“孟均。” 孟均看向他:“嗯?” 孟良人沉默了一会,结结巴巴道:“很多事情,你不必一个人担着,你还有你爸,家里的人,他们都关心着你。” 孟均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柔和下来,说:“还有你,对不对?” 孟良人隐隐感觉到,他的决定只是把自己往不敢预想的糟糕结果推近了一步。但是现在后悔什么都晚了。 孟均干燥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说:“小叔叔,该登机了。” 孟良人回过神来:“啊,好。”他压了压帽檐,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跟随人群过了安检,走了两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去,却见孟均还站在他们分别的地方,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大厅四周都装有落地的玻璃窗,灿烂的阳光洒进来,却落不进孟均的眼睛里,他的眼睛还是当年那般漂亮,只是更加深沉,更加克制。 孟良人张张嘴,向他做口型道:“回去吧。” 孟均眨了眨双眼,没有动步,而是向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眼角轻轻地弯起来。 周围有意观察他的人都看惊了,孟良人也被迫一下子成为关注焦点,怕被人认出来,只得尴尬地低头扶了扶墨镜,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竭力使自己不去想孟均的种种举动,但是回到剧组后,开始继续前面的拍摄时,他说着钟小年的台词,脑子忍不住回想起孟均和他说话时的神情。 而苏豫居然对这遍戏满意了:“再拍一次也好不到哪去,就这么着吧。” 孟良人心情低沉地回到休息的长椅上喝水,明白自己就像两军交战,一旦露出怯相,就输了阵势,只能一逃再逃。 他捂住额头,安慰自己这是保全现在局面的最好办法,和孟均相处的这几天不就很愉快么?回到家里,想到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一日三餐都是必需的,保质保量的,坐在屋子里,连厨房菜下锅的嗞啦声都无比美妙,孤独久了的人,谁能抗拒这样的生活? 他悲哀地想,真是人欲无穷啊。 第85章 四十九 剩余的戏份拍了两个月余,在最后的暑热过去后,孟良人完成了这部片中他的最后一场戏。 钟小年的结局,是在其爱人和父辈的政治立场之间挣扎不定,最后江心在组织和他之间选择了背弃他,而他在家族和江心之间选择了保护江心。 他在给他为之赴汤蹈火的人的信里写道:“我最亲爱的人,你是否会忘记我?是否曾彻夜不眠,只为记住我的样子?” 在离开的船头上,江心将信展开来读,海风刮得猛烈,把一张薄薄的信纸带走,消散在漫天风雨之间。 戏罢收工,孟良人坐在遮阳棚的桌子边,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毕竟这是他耗费心力最甚的一部戏,现在终于杀青y打点好一切,走过来坐在旁边道:“现在就走?” 孟良人睁开眼道:“吃完午饭就走,这几个月实在累得狠了。”不光要求体力和精力,还要有足够的耐心,面对苏豫的鸡蛋里挑骨头,难怪哪怕苏豫的电影一向成绩不错,也有些演员不肯接他的片子,毕竟一次两次可以当作新鲜,长久合作实在是折磨人。 y道:“这样也好,回家去好好休息几天,再不久该开始宣传了,那么,黄尧的戏也快杀青了,中午投资商请你们几个吃饭,你去不去?” 孟良人一怔道:“还是那位曹老板和……” y道:“不清楚,应该是的吧,怎么,你还紧张?” 孟良人嘴角抽了抽道:“不懂你就别说话。”说着提起水壶,打算先回房间小憩一会儿。 y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叹道:“到底是谁不懂啊。” 午饭变成了饭局,自然是要花精神应对的,孟良人睡了半小时左右,起来穿戴整齐,跟y来到了和上次不同的一家酒馆。 上次见面的饭店虽然豪华,但是人身处其中,总是精神紧绷,这次不是饭店而是酒馆,大堂就用各种绣纹精美的屏风和纱帘巧妙地隔断,这种空间的私密感让人觉得安全放松。去两侧包厢的路上,抄手游廊,低低的屋檐,庭院里还有日式的添水,灌满水以后,砰地向下倾倒出来。 孟良人打量着这些布置,总觉得这风格十分熟悉,随行的另一个经纪人小声说:“这是孟氏旗下‘燕子坞’的分店,一个位子的价钱抵我半年工资了。” 孟良人才认出来是自家开的饭馆,其实孟家在餐饮行业出名,就只是因为旗下这家‘燕子坞’,受众人群也不广,都是一些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吃个饭也要追求美感,打出的特色就是绝对尊重客人*,孟选还跟他说过个笑话,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个富太太,能从这儿揪出丈夫的情人来。 一行人进了一间包厢,窗户支着,能听见屋子周围的泉水叮咚,还有人在弹筝拨弦,分外好听。 座位也不是围着一张桌子的,而是每人一个小高脚桌,配套的圆凳,放着瓜果点心和自斟壶,桌凳样式都很古拙。 那位曹姓板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见一群人进来,笑着起身道:“怎么样,这地方比上回见面要好吧?” 制片人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叫曹总孟总破费了。” 曹老板哈哈大笑道:“这是小孟他自家开的饭店,你说破费不破费?” 孟良人和y是最后进来的,曹老板一眼看见,立即上前跟他握手道:“孟先生,拍戏辛苦啊,上回喝酒,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多多包涵。” 孟良人有些讶异,仍是回握道:“您特意做东慰劳我们,怎么敢说不周到。” “哎,不是这么说。”曹老板连连摇头,“可得怪我眼拙。”当着众人的面,他没好说出来,只是又说了一句:“要有什么怠慢的,您可别掖着,别往心里去。” 孟良人挑了挑眉,微笑道:“没有什么怠慢的,您安心上坐吧。” 等到落座时,才发现少了一个位子,制片人提议道:“叫他们再添一套?” 曹老板忙又道:“这不怕,隔壁那间也是我们的,也坐了几个人,孟先生到隔壁去也是一样。” 众人都奇怪于他对孟良人的态度,不过未曾说破,孟良人便跟着服务员去了隔壁的包间。 进门,这间就一个人,靠坐在主位的座椅上,孟良人看清楚来人,便无奈道:“你和那曹总商量好的?” 孟均道:“他知道我们的辈分,所以对你应该客气不少。” 孟良人在他对面捡了个位子坐下道:“是,我也该猜到是为这个。你来这边出差?” 孟均说:“这部电影也是公司收益之一,作为投资商,临杀青之前赶来酬劳一下演员是应该的。” 孟良人点点头,笑道:“明天回去?” 孟均颔首道:“嗯。” 孟良人说:“那我要先一步回去了,我订了下午三点半的机票。” 孟均眼里精光微微一闪,说:“那要快点吃饭了,否则这里离机场很远,怕会赶不上。” 孟良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拿起象牙筷道:“既然就我们两个,我就不客气了。” 孟均眼角一弯:“好。” 孟良人一见他笑就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没由来的发怵,于是埋头夹菜填饭。 孟均也慢慢地握着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过了一会儿,推了一杯红艳艳的饮料过来:“这菜有些咸,喝点酒解解渴吧。” 孟良人看那饮料的颜色像果汁似的,拿过来尝了一口,有些酒味,但不浓,甜滋滋的,以为是某种没喝过的果酒,加之有两个菜的确咸辣,就三两下喝了大半杯。 随后又吃了几口菜,谁知酒气仿佛通过四肢百骸,聚在头顶,把脑袋给醺晕了,渐渐眼前发花,模糊了视线。 对面的人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小叔叔,小叔叔?” “……” 再清醒过来时,他是躺在一张铺了竹席的松软的大床上,床头柜这边就有很大窗户,晚霞的光洒进来,使陌生的房间里染上温暖的颜色。 孟良人把手肘搭在双眼上,闭了会眼,终于想起来沉睡之前的事,好吧,他喝了那什么酒,醉得神志不清,甚至还说醉话,孟均把他扶起来,牵着他到这张床上,还喂了他水,哄着他睡觉。 这都tm什么玩意! 孟良人忽然来了一肚子火,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他的鞋找不到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着门,打开,正好看见外间孟均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晚餐。 两人打了个照面,沉默了两秒,孟良人率先质问道:“你给我喝的什么!” “药酒。”孟均将冒着热气的晚饭放置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挂钟,“六点半了,你的航班错过了。” 孟良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孟均眨了眨眼,垂下眼皮道:“我们可以一块回去,你为什么要躲开我?” 孟良人僵硬了一下,他承认当可以不和孟均一起回去的时候他是有过庆幸,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直觉有时候代表一切,可是他没有故意要躲着孟均:“你想得太多了,订航班是碰见你之前就弄好的,和躲不躲着你没有关系。” 孟均慢条斯理地道:“那么,我也不知道药酒有催眠的作用,只是想让你尝尝,和担不担心你躲着我没有关系。” 孟良人被噎得一口老血喷不出来:“孟均,你什么时候学会不讲道理了?” 孟均望着他说:“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处,想让你像以前一样待我。” 孟良人有些无力,和以前一样?以前他心无旁骛,堂堂正正,现在他……孟良人心里陡然一惊,现在他就不是堂堂正正了吗,他在想些什么? 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孟良人没有想过是孟均暧昧的态度让他尴尬,反而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孟均走过来,带着他坐到桌边,去替他拿了一双拖鞋来:“争这些有什么意思,吃晚饭吧。” 孟良人蹙着眉头,表面仍是一派冷静,一边夹着菜味同嚼蜡,一边想,他必须离孟均远点,再贪恋那些让人沉溺的细节,只会带来不敢预料的灾难。 这话他对自己说了无数遍了。 孟均坐在他对面,语调低沉没有起伏,可是偏偏能让人听出一点温柔来:“我订了明早十点的航班,我们一起回去吧,回家去。” 孟良人张口要说什么,可是脑海又窜出当年深夜回到公寓时,少年略带困意地来替他开门的画面。 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连那个小孩的模样都快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双漂亮的深黑的眼睛。 你是否会彻夜不眠,只为记住我的样子? 孟良人心中盘桓着这句话,喉咙像是阻住了,千言万语,终是化成了一个答应。 “好。” 第86章 五十 孟良人认命地,又随孟均来到他住的公寓。 他拍戏要四处取景,所以衣服和日用品差不多随行李带着,就这么住进孟均的家里,也没有哪里不方便。 潘陶自打那天说要去给mia个交代就没了音讯,孟良人也没打算主动联系他,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事还用得着人时时催促? 在孟均的公寓里的日子,很简单,很舒服。 中午时间不够,由孟良人提前做好午饭,晚饭则由孟均负责,家务顺手做了,阿姨每星期来一次,打扫那些顺手做不到的地方。 吃过午饭,他们坐在沙发上闲聊。 孟均拿了一个梨,慢慢地在手里削皮道:“这种梨味道很好。” 孟良人道:“哦?以前不见你喜欢吃梨。” 孟均道:“秘书送的,她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 孟良人点点头:“好吧。太大个了,我们分了吃吧?” 孟均说:“不分,要全部吃完。” 孟良人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那种时不时窜出来折磨他的尴尬又浮现了,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咳了一声道:“有这么好吃?要好吃的话,我再吃一个。” 孟均削好了,削出来的纹路一圈一圈,匀称而圆满,他递给孟良人,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指。 孟良人接过来,好奇地端详了一会儿,他想象不出孟均是怎么把梨削成这么均匀好看的,更神奇的是,孟均没有表现出多喜欢吃水果,倒是常常削给孟良人。 他咬了一口,肉甜而多汁,的确很好吃。 孟均把纸巾扔在废物篓,忽然说:“晚上我要去相亲。” 孟良人嚼着梨子还没咽下去:“什么?” 孟均说:“姑姑给我安排了场相亲,我晚上得出去一趟。” 孟良人没想到孟选又来这一出,这是当媒人当上瘾了?问题是她也没撮合成几对啊。 “……你还年轻,妻子可以慢慢选,不用着急。” 孟均看着手里的水果刀道:“如果我们都结婚了,会是什么样?” 孟良人怔了怔,他还真没想过,大概和现在的生活差不多吧,只是会有孩子,孟良人想象了一下自己抱着一个小男孩或是小女孩满是父爱的样子,觉得生疏又别扭,毕竟他从未接触过父爱。 他笑了笑道:“大概我会是个很糟糕的爸爸吧。” 孟均看着他问:“你喜欢孩子?” 孟良人说:“不是喜欢,只是人总要结婚生子的吧?事业有成,家庭圆满,这就是世俗认同的完满生活。” 孟均问:“所以有一点儿偏差也不行吗?” 孟良人看看他,忽然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孟均别过脸去,又转过头盯着他道:“那么我将来会娶一个女人,我和她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沙发上,我削梨给她吃,一整个梨。” 孟良人在脑内描摹着那个画面,有些失落也有些感慨,他见到的孟均一直是孤身一人的,有一天他也将成家立业,身边妻子相伴,到时候他这个叔叔也该退到一边去了。 不过这已经是他一直追求的,最好的结局了。 晚上孟均果真换了正装去赴约了。孟良人一个人在客厅和卧室转悠了一会,把欧弟抱起来顺了会毛,它现在已经渐渐接受他了,蹲在猫窝前,看了好一阵加菲的睡姿。 老猫真是太老了,孟良人看着,却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像它一样,老死之前还有个人可依靠,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 这座小区靠近郊外,入夜之后,大阳台外的月亮明晃晃的,孟良人砸砸嘴,想喝酒了。 于是他拿了钱包,做好脸上的遮掩,出门打算去附近的超市买两瓶酒,他对酒的质量不怎么挑,只是图那个味道。 在超市转了一圈,买到酒和一些零食,孟良人提着便利袋回到家门前,打算开门,摸遍了衣袋和裤兜,发现没带钥匙。 这就很糟糕了。孟均是去赴约会的,一顿饭指不定要两个小时,若是郎情妾意,还要去电影院里坐坐,那他可怎么办?难道在家门口睡一夜? 孟良人挠挠额头,感觉有些难办,他想过回孟家,去酒店,或者去经纪公司找员工宿舍对付一夜,但身上的钱不多,车钥匙也在里面,想了半天,还是靠着门,叹了口气。 狭窄的过道里,灯是声控的,过会儿就灭,孟良人被闹得烦了,动身走下楼去,在楼道口等着。 倚着墙也不知过了多久,墙壁冷冰冰的,寒意沁进肌理。 孟良人半打着瞌睡,忽然眼前光线被什么挡住,他以为又是路过上楼的住户,睁开眼,才发现是西装革履的孟均。 “站在这里做什么,没带钥匙?” 孟良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是啊,出去买酒,忘了。” “没有我在,难捱得想喝酒?” “是啊。”孟良人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孟均笑了,他双手撑在孟良人身体两侧,跟孟良人差不多的身量,喊了一声“小叔叔”,就低头吻住了他。 孟良人睁着的眼睛瞳孔一缩,手一动就被孟均按住,孟均的舌头狡猾得像游鱼,很快就找着缝隙攻略了进去,唇齿交缠,退无可退。 “唔……唔!” 到底是两个大男人,谁也制不住谁,只是孟良人更削瘦一些,也不比孟均是练过的,手腕挣扎了一会才推开道:“孟均,你!……” 孟均的眼神沉不见底,两人的脸凑得极近,呼吸交错,他说:“我本该再忍一阵子的,可是小叔叔,我忍不下去了……” 孟良人大怒道:“这是忍不忍得住的问题吗!”他“嘶”地痛叫了一声,因为孟均咬了一口他的脖颈。 孟良人打了孟均一拳,后者退后两步,他踉踉跄跄跑出去。 “你要走,我不会再求你留下来。”孟均站在原地咳嗽两声,因为孟良人那一拳正中他的胸口,“我会在这里等,直到你肯回来。” 孟良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走出小区的时候想,怎么绕来绕去,事情好像又回到原来的点上?难道他这重生的一辈子,都要维持这种可笑的循环吗? 门卫室里闲坐的保安跟他打招呼:“孟先生,这么晚还出去啊?对了,刚不久有位先生来找孟均先生,说是家里人让捎东西来,这会儿快到门禁了,您跟他说一声,要是还出去的话可得抓紧了,不然门禁一封就不准出入了。” 孟良人哪还有心思听他说话,嗯嗯啊啊敷衍了两句,就压压帽檐走了。 万幸虽然走得匆忙,手机还带在身上,孟良人发了条短信给y:“来东大街xx小区接我。” y开着车赶到时,孟良人正坐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发呆,他好容易找着了,下了车无可奈何道:“祖宗啊,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他记得五年孟良人就是在一天晚上跑到他家,什么都不说就躺下睡了,之后不久孟均就被送出国,几年不曾提起这个名字。 孟良人把歪了的帽檐戴正,面无表情道:“什么都别问。” y等他站起来,在路灯下才发现他脖子上有个牙印,嘴唇也有些红肿,经验告诉他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于是乖乖闭嘴。 在y家睡了一夜,第二天孟良人回到自己的公寓,面对着冷冰冰的屋子,喊一声都能隐约听见回声,孟良人再一次觉得想好好过个日子这么心累。 夜晚睡着床上,翻来覆去,想到明天就觉得有无尽的烦恼在等着他,一个人坐在房子里,□□静了,安静得他想分分神都不行。 这假还有什么好休的?孟良人打电话给y,告诉他假期提前结束了,麻溜地出来接通告。 y一百个不愿意,他是工作狂没错,但他不想对着整天脸色黑沉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孟良人。 而且还经常问他一些令人愤怒的问题。 比如:“你真的不是gay?” y抓狂道:“我不是!” “哦。”孟良人握着水杯,过会儿又问:“那你为什么一个女朋友都没有?” y道:“我有!只不过分了,我不是所有时间都放在你身上了吗!” 孟良人恍然大悟:“你暗恋我?” “我不是gay!” 孟良人的头垂下去,半天没说话y看了他两眼,禁不住想是自己的语气太过分了?伤害了智障儿童的心?刚打算说两句好话缓和下气氛,孟良人又抬起头道:“可是我那天看到一个人抱着你的腰,喊你‘宝贝儿’。“ y感觉脑子里“嘎嘣”一声,是什么断掉的声音,他阴沉沉道:“那是个神经病,再遇到你可以替我叫保安。” 孟良人还是第一次看见爱穿粉红色的人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点点头:“好。”然后转向一边,思绪又飘到了别处。 y看着他,扶额叹息。 孟良人控制自己避开关于孟均的所有话题,哪怕孟选还会给他打电话,跟他讨论侄子和相亲对象的进展情况。 在深秋到来的时候,电影的第一场宣传开始了。 第87章 五十一 电影的宣传会持续到上映之前,主演们需要跑好几场新闻发布会,更别提此片开拍之前就引起过众多关注,宣传自然要加大火力,至少票房上要赚个盆满钵盈。 孟良人的档排得很满,不可能场场他都去参加,但重要的两场肯定是要出席的。 发布会的一切按程序走,孟良人哪怕近来情绪不太好,在工作方面却是不含糊的,镜头前他依旧是温和成熟的完美形象。 第二场无非再问一些拍戏相关的问题,和剧组相处怎么样,导演指导得怎样,记者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按照准备的台本,演戏一样地走完过程。 进行到尾声,孟良人暗自松了一口气,打算回去后休息半个小时,晚点还有个节目要上。 正要在助理的陪伴下往回走,忽然一个记者从人群里冒出来,问道:“请问您对您出演的这个角色执怎样的看法?” 孟良人愣了一下,这不是预先说好的问题,但他还是反问道:“怎样的看法?” 陌生面孔的记者举着话筒递到他面前:“如你所见,您饰演的这个角色是一个同性恋者,那么你对同性恋有怎样的看法呢?” 孟良人微微皱眉,这种话题向来很敏感,是不会作为发布会的问题的,但他已经接话了,就只能回答下去。 他思索了一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出孟均两个字,心情有些沉郁,斟酌再三,开口道:“同性恋这个话题,我相信现在还有一部分人怀有抵触情绪,但我认为,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能因为他不同于大多数人就给他定罪,这是我的看法。” 话说到这,点到即止,孟良人转身打算一走了之,那个记者握着话筒又在他身后问道:“您对同性恋的态度是否是因为您本身就是一个同性恋者呢?” 这句话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间所有乱糟糟提问的媒体都安静了,孟良人停住脚,回身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记者亮出手里的照片道:“这是我们新闻社的记者拍到的照片,经确认是您本人无误……” 孟良人的目光移到那几张照片上,心脏狠狠一揪,这是那天他和孟均在公寓楼下的情景,怎么会被狗仔拍到? 他立在原地,脑内飞快地思考这一切的由来y已经闻风赶到他身边,先发制人地对那记者道:“你们是哪家新闻社的?怎么能随意作假抹黑别人!”一边打眼色示意助理们赶快护着孟良人离开。 孟良人面无表情,一面随助理走着,一面在脑内仔细搜索,终于想起来,那天从孟均公寓的小区离开时,保安似乎跟他提过一句,说孟均家里有什么人送东西来了,要他告诉这人赶紧出来,不然就门禁了。 可事后孟良人和家里人几次接触,都没有人提过这事,而他本人因为那天晚上思绪太混乱,也把这个细节忽略过去了。 现在想来,那人不是狗仔假扮的还能是谁? 他回到休息室,过了一会儿y绷着脸走进来,对助理说:“你去给我跟片方问清楚,那个记者,提问的那个,是哪家新闻社的,谁放他进来的!” 助理赶紧去了。 y呼了口气,在孟良人对面坐下道:“照片已经传出去了,我先问你一句,那照片……是真的吗?” 孟良人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y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另一个人是谁?” 孟良人又沉默了,过会儿道:“你别问。” y其实心里早有了人选,但他不能直接说出口。两人在休息室里相对无言,忽然助理推门进来道:“y哥,跟片方问了,他们说邀请的媒体名单上没有这个人,工作人员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溜出去了。” y又气又怒,恨恨地踢了一脚沙发:“特么的,这是给人阴了。” 孟良人道:“无论如何,我先回去,避几天风头,公关的事,就要拜托给你了。” y道:“什么话,这是我工作,你等着吧,好歹我也是在业内混了十多年了,这点麻烦还难不倒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扫之前的恼怒,变得冷静而积极,战意勃勃,饶是孟良人再头疼,也不由得笑了。 他取消了所有近几天的活动,回到自己的公寓里,蒙头睡了个大觉,睡醒之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迫人的寂静让他喘不过气。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已经无数个未接来电,有公司的,也有孟哲孟选的。 他手指一动,接了孟哲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安静了两秒,然后是低沉的声音:“老四?” 孟良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大哥。” 孟哲径直问道:“照片是不是真的?” 孟良人准备好要反驳,可是眼前闪过孟均的脸,说出口的却是:“……是。” 那边沉默了,过了几秒钟才出声道:“你是被强迫的,还是……你喜欢男人?” 孟良人确认自己性向没有问题,可是孟均呢?要是让孟哲知道自己的独子喜欢同性,只怕孟均得倒大霉吧,他这么想着,干巴巴道:“如果我说是呢?” “是什么?” “我喜欢男人。” 那边话像被阻住了,许久才沉声道:“你们……” 孟良人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不对劲:“我们?” 孟哲停顿了两秒,道:“孟均几个月前,跟我说他娶不了女人。” 孟良人简直像被一道雷劈中,孟均说了?他居然已经说了?他说什么了? 孟良人在电话这头张口结舌,孟哲看不见,以为他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接着道:“我开始很生气,朝他发了火,把他扔去了公司底层,这事孟选他们都不知道,他也不说,过两个月我又让他回来了。老四,孟均小的时候,是我对他照顾得太少,他做什么事都很妥帖,又爱粘着你,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了。” 这还是孟哲头一回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孟良人静静听着,明白孟均只是向孟哲说明了自己的性向,并没有拉上自己。 孟哲的话说完了,他还是默然不语,他觉得这些事,他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他要是不知道,他可以继续对孟均冷漠下去,直到他彻底死心为止。可是孟均所做的这一切,分明是把自己逼近退无可退的死胡同,却给他留了一条后路。 他是要他良心不安,要他过着一个人的生活,还要不断地想起他和谴责自己,这一招真是直击要害。 “老四。” 孟良人回过神来,对电话那头哑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劝他的。” 孟哲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原是想让你劝他的,但你说你也是……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带个人回来过,你也不小了,找个人安定下来是好事。” 孟良人笑了,他说:“你不怪我?” 孟哲淡淡道:“我答应了爸妈,要保你一辈子。” 当年孟廷第一任妻子周女士生孟选时就性命垂危,是林语心领着一众妇产科医生,日夜守护,才换来母女平安。那时候孟哲已经知人事了,周女士就拉着他的手说,这个林阿姨拼了命才救下妈妈和妹妹,以后林阿姨和她的孩子,你也要拼命去保护。 后来周女士再次怀孕,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怀孕了,可她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最终救治不力,孟栩出生她就去世了。再后来林语心嫁进门,孟哲不明白为什么阿姨变成了继母,可他是个闷葫芦,不会和父亲唱反调,而林语心嫁进门后,就和怀着孟栩的周女士一样,身体极差,终日卧在床上,也不让孟哲兄妹叫她母亲,只叫心姨。 心姨进产房的前几天,单独把他叫到房间里,让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拍拍他的肩膀,像对个大人一样,告诉他这个弟弟出生后她就要走了,请他以后代为照顾。 孟哲开口问了句你要走去哪里?心姨就笑了,孟哲第一次看见她笑,她和周女士是完全不一样的为人处事,可是那个笑容,却让两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这些细节,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闲暇时偶尔忆起,却仿佛就在昨天。 孟哲从这些思绪里脱开,话锋一转:“但是孟均,不行。” 孟良人舔了舔嘴唇道:“大哥……” “你还要为他说情?” “他是你的孩子。”孟良人陷入回忆的,自顾自地说,“就算粘着我,吃饭的时候还是要挨着你坐,画的大人小人,大人总是你。” “……” “他以后要继承这份家业,要替我们所有人负责,鞍前马后,就像你一样。所以,即便他有一点小瑕疵,你能不能就当他是个孩子,稍微疼他一点?” 孟哲不语,许久,道:“不能。” 好吧,亲情牌没用,孟良人投降道:“我会跟他说的。” “嗯。”针对照片的事,孟哲简短地嘱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孟良人手指在通讯录里划了几下,停在孟均的名字上,决定明天就去找他,把一切摊开来说。 但他没想到,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第88章 五十二 孟良人估摸着孟均的作息时间,决定明天下午五点去他的公寓找他。 虽然现况让人焦头烂额,但让孟良人稍作安慰的是,记者亮出的照片都是在孟均的背后远处拍的,所以只拍到了孟良人的脸,孟均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娱乐圈向来就乱,还有人调侃说圈内“十男九gay”的,虽然没这么夸张,但是比这匪夷所思的事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至于圈外的粉丝群和影迷,这次受影响是肯定的了,况且对方挑在电影上映之际曝光照片,为的就是打击票房。孟良人静下心来仔细想,甚至觉得这是针对他个人的有预谋的报复,毕竟这部电影放出去后,对他可能是另一个台阶的上升,如今前期宣传受挫,已经是一个差劲的开端了。 他思前想后,忽然就释然了,从前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处心积虑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走错,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能自保已经是殚精竭虑,更别提为前程忧心了。 安逸了这几年,倒容易被这种小事打倒了。 自嘲了一会儿,他爬起来弄了点东西填饱肚子,翻了翻通讯录,找到孟均手下那位助理小姐的电话,他在孟均家住的时候,这位助理小姐有几次来替孟均拿文件,都是他找到了送下楼去给她的,一来二去,两人便交换了联系方式。 助理小姐姓白,孟良人耐心地听着听筒里响了几声,被人接起来,小助理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孟,孟先生?” 孟良人道:“白助理,我有事找你们孟总,你问问他明天下午下班后有时间么?我去他家里找他。” 助理小姐“啊”了一声:“孟总两天没来公司了。” 孟良人心里突了突,问道:“怎么了?” 助理小姐左右看看,对着电话里说:“昨天早上本来有个会议,开会前五分钟,孟总忽然跟我打电话来让我取消了,然后就一直没来公司,下午的时候,他让我给他买一种罐头捎过去,我去他房子里,看到他一直养的那只老猫,好像不行了。” 孟良人心里一紧:“加菲?” “是,是叫这个名字。孟总要我给他请三天假,然后我答应了就走了。” “那他现在还在公寓里吗?” “不,不知道。” 孟良人沉思了一会儿,道:“好的。谢谢你。” “不用不用。”助理小姐连连说。 “他看起来……”孟良人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难受吗?” 助理小姐摇摇头道:“孟总不喜欢跟人袒露感情,不过您要是去找他的话,应该会好过很多吧,毕竟情侣之间和我们不一样。” 孟良人道:“情侣?” 助理小姐也讶道:“你们不是情侣吗?”其实在她的脑补里,这两人应该是很久之前就成了情人,因为重重阻挠虐恋情深不得不分开,最后异地重逢,*……啊不,破镜重圆。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纸巾揩了揩眼角,听孟先生这个口气,难道她们孟总是单相思?那个新闻照片上的难道是别人? 啊,好tm虐。 “我们……”孟良人按了按额角,觉得越解释越乱,还不如闭上嘴。 下午y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照片的风波有所平息,毕竟孟家的力量摆在那里,但凡有点名气的新闻社都不会主动报道此事。 不过网上涌起大批的水军,有的直接开骂,有的极力探究照片的另一个主角是谁,甚至散播出种种谣言,顺带把跟孟良人传过绯闻的女影星都扒了一遍。 三十年前有位著名的女影星说过一句话:“人言可畏。”这句话放在娱乐圈永远适用。 “你这两天出门都小心,最好不出去。” “嗯。”孟良人应着,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得去趟南街的酒吧。” y哀嚎道:“祖宗暧,我叫你躲着人,你反而往人堆里扎。” “我必须去。”孟良人若有所思道。 他想起那张藏在孟均家书房的书架上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照片。 他逃避了两个月,心里却隐隐明白总有一天要正视这一切,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酒吧里充盈着欢声笑语,乐队在一边的小台子上卖力地演奏,无论是玩乐的,买醉的,都各得其所,孟良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虽说这酒吧里多是圈内人,安保措施做得可信,但他毕竟还在风口浪尖上,不能随便找个人就跟着问去。 坐了半小时,万幸要找的人出现在吧台周围,问了服务生几句话,转身向后面的包厢走去。孟良人放下只略略沾唇的酒,起身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张百草作为老板基本每天都会来酒吧坐坐,倒不是出于责任心,只不过这里地处繁华地段,却又闹中取静,有不少熟客,也会出现许多新面孔,实在是个猎艳的好地方。 他最近跟一个二线的明星看对了眼,到了后面厢房,两人一边*一边还有心思聊天。 “这几天正火的那个新闻照片你知道吧?” “哪个?”张百草手一顿,“就是给人公寓楼下拍照片的那个?” “对,我刚才,好像看见绯闻主角了。” 张百草心里一惊,停下来道:“你在哪看见了?” 小明星“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你这么关心他干嘛,做不做了?” 张百草哄道:“当然做了,宝贝儿,可你说话别说一半啊,你说你在哪看见谁了?” “就是在……” “在这儿,是我。” 一个声音稳稳地从包房门口传来,吓得躺在下面的小明星一脚把张百草踹下地了。 孟良人站在门边上,向目瞪口呆的两人摊手道:“你们没关门。” 张百草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打发情人先去外边酒吧等一会儿,才坐到孟良人面前:“孟先生,您能不这么神出鬼没的吗?” 孟良人却没有心思跟他说笑话,一想到自己马上要面临的答案,怎么解决还是一团乱麻,嘴角扯了扯道:“我是来问你一些问题的。” 张百草见他眼中一丝笑意都没有,也就坐正了道:“您问吧。” 孟良人道:“你和孟均认识?” “这个……” “我只想听实话,我相信现在孟均在这儿,也一定会让你说实话。” “……是的。” “那他的房子里有我在这儿的照片,也是你帮着拍的?你说的那个暗恋我的小女孩,是你捏造出来的?你可真能忽悠人啊。”孟良人感叹着,沉默了下去。 张百草不知如何应答,他帮孟均是出于朋友义气,但孟均做这事的初衷,他是不能理解的。孟均从他认识他起,身上就好像背负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感情,这份感情和他本身的性格使他面向外界筑起了一座不可攻克的墙,再好的繁华世界也映不进眼里。 孟良人站起来,手插在裤兜里:“我明白了,话就问到这儿,最近,照片那个事儿出来之后,他和你联络没有?” 张百草老老实实道:“自打你不来酒吧之后,他也没过来过了,出事儿前一两个星期跟我打过一个电话,说的都是公事,这几天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孟良人点点头道:“好。如果他联系你,随时告诉我,我把电话留给你,什么时候打都行。” “行。那孟先生你走了?不多留一会儿?” 孟良人大步往门口走去,闻言回头道:“我得尽快找到他的人。你既然和他是好朋友,不用叫孟先生了,叫我名字,或者喊声叔叔也行。” “那走好,孟……小叔。”张百草喊出这个称呼,孟良人已经消失在门边了。他心想,一直以为孟均是苦哈哈的单恋,现在看这情况,好像另一方也有点意思哦。 孟良人避开人群从酒吧出来,回到车里,他想了很久,如果加菲真的生命走到尽头的话,那孟均只有去一个地方,那就是最初他捡到它的地方。 他发动车子,调转方向盘,向孟家老宅开去。 离目的地越近,他的心情好像越平静,仿佛这只是最平常的一天,他工作结束,开车回家,去见一个每天都会见到的人。 车驶进那一片住宅区,副驾驶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孟良人戴上耳机,道:“y?” y的声音很冷静:“你在哪儿?” “我在回老宅的路上,快到家门口了,怎么了?” “那就好,你这两天就呆在你家里,不要出来了。” 孟良人皱了眉:“y,怎么了?”他打了个弯儿,车停在老宅楼下。 “我把网址链接给你。” y说着挂了电话,孟良人锁上车,一边踏上台阶,一边点开他发过来的链接。 页面还在跳转中,他按响了门铃,只稍稍等了一下,就有人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他和孟均,四目相对。 手里的屏幕上加载出花花绿绿的新闻界面,孟良人下意识低头去看,“叔侄”“禁/忌”“乱/伦”几个字眼,和他的名字一起映入眼帘。 第89章 五十三 孟良人被这从天而降的消息砸得有些懵,下意识慌乱地按了锁屏键,去看孟均,他神色如常,想必还不知道有这则新闻。 两人对视了两眼,孟良人掩饰地低头道:“去你公寓找不着你,就来这儿看看。” 孟均垂眼道:“我带加菲回来,送它最后一程。” 孟良人满脑子都是那条掀起滔天巨浪的新闻,再无暇安慰对方,他已经能想象网上和y那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让我进去,我有事跟你谈。” 孟均退后两步,孟良人进门在玄关换了鞋,沙发上孟选正抱着侄子侄女看动画片,见他走进来不由奇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这阵子工作挺忙的么?” 孟良人勉强笑了笑道:“我来找孟均的。” “噢……”孟选目光在他和他身后的孟均之间打转,“你们俩不闹别扭啦?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一刻都离不了似的。” 要是平日她这么打趣,孟良人顶多一笑了之,可此时联系到那新闻上的内容,要是让二姐看到,她会怎么想?大哥看到又会怎么想? 孟良人暗暗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止不住的震动。孟选抱着小女儿站起来笑道:“正好我最近有吃宵夜的习惯,厨房马上做好了,你要不要来点儿?” 孟良人摇摇头道:“不用了,我有急事跟孟均谈,我们去房间里。”说着他回头望了一眼孟均,后者看着他,没有反对。 孟选奇怪道:“怎么啦?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出什么事了?我找大哥来商量。” 孟良人企求似的道:“二姐。” 孟选叹口气道:“好吧,我不问了,你们上去吧。” 叔侄两个上楼,孟良人进了自己的房间,孟均随后而入。孟良人将门关上,转身道:“你去开电脑,搜我们俩的名字,看看有什么。” 孟均说:“不用,我都知道了。” 孟良人狠狠地蹙紧眉:“你知道……那新闻了?” 孟均道:“嗯。” 孟良人一下子火气上头,揪住他的衣领道:“那你还这么跟你无关似的!你知不知道这不仅是我的前途,还有你的名声!你这样子怎么回公司?到了公司里那些人怎么看你!” 孟均握住他用力过猛而骨节泛白的手:“小叔叔,你是怪我吗?” 孟良人咬牙切齿道:“没错!要不是你那么胡来,怎么会给人钻了空子,现在你的身份流传到网上,再怎么控制也晚了!你让你爸怎么想,亏我还劝他不要逼你结婚……” 孟良人越想越觉得棘手,他的事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大不了从头来过,而孟均,身为孟家的继承人,打从在外人面前确定这个身份之后,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可他竟然如此不自爱,不……懂得克制。 他闭了闭眼,他本来是想找孟均说清楚彼此的感情的,可是一见面就得知这么惊人的消息,将他的思绪打乱一团,心中又急又怒。 孟均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手指伸出,轻抚了抚他仿佛又削瘦了的脸颊:“你去找张百草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孟良人松开他的衣领,转身拿拳头抵着嘴唇,决定平复一下情绪再和他交涉。 他手有些发抖,孟均走到他面前,替他将紧握的拳头一根根手指扳开,然后十指交扣:“这样好点了吗?” 孟良人看着他,孟均又低头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按锁屏键,屏幕解锁,露出方才花花绿绿的新闻网页。 孟良人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爸很快就会看到这些,到时候怎么处理,你最好现在就给出答案。” 孟均一边浏览着内容,一边道:“我会跟他提议,向公众解释照片是后期处理得到的,并且尽快抓到那个记者,总有办法让他自己出面承认。” 孟良人走到小沙发坐下,仍旧背对着他道:“有没有经过处理,你当网友都看不出来吗?” 孟均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俯下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强制他面对着自己道:“外面的事,再糟糕也能摆平。小叔叔,你是害怕面对姑姑和我爸吧?” 孟良人猛地抬头,怒视着他道:“我有什么害怕的!” 孟均眸色深沉,他用轻缓而坚定的口气问道:“你一点都不怕他们问你?” 孟良人紧紧抓着沙发扶手,在过度的情绪化之下,他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已经被孟均禁锢在狭小的空间:“我的确怕他们问我,你在我身边呆了三年,可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你的异常,你那些想法……是我没有带好你,我会跟他们坦白……” 孟均笑了一声:“是因为没照顾好我,才觉得心虚,还是因为你本来就有私心?” 孟良人瞪着他:“我能有什么私心!” 孟均又靠近两分,低声道:“小叔叔,你当年对付叶家母女和许阿姨的手段,我都知道,你虽然不算苛刻,但也不是什么宽容的人,那年我冒犯了你,是我没选对日子,所以你记仇了许久,可是后来我回来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一点都不在意当初的事了,我一次又一次试探,你只当没看见,还希望和我回到从前,这不是私心是什么?” 孟良人又惊又怒道:“那是我以为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不想我们之间关系一直僵到老!” 孟均说:“我离开你五年,回来时你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你不愿意孤单,但又不找别人,原因只有一个,你需要我,只需要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将孟良人手拉到唇边,轻吻了吻那修长的指节。 孟良人像被烫着了似的抽回手,腕骨颤抖了一下,不知该放到哪去。 置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显示来电提醒,孟良人这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了,推开孟均,起身去接电话。 还是y打来的,像是急匆匆地在赶路,对他说:“你现在就呆在孟家,那儿是最安全的,现在你住址和公寓电话都被曝光了,md那群龟孙子。”他说这话的气势完全不像平时那个爱穿粉红色的小男人,硬是骂出了高扬王牌经纪的气势,“高老师那边也得到消息了,现在正在联系公司的公关做处理方案。” 孟良人沉声道:“y,这一切都辛苦你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y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家里的压力比我们这边不少,孟总裁手段通天,照片的事是瞒不过他的。还有孟均……” 他叹了口气道:“你和他好好谈谈吧。其实孟均最近一年来,一直有向我打听你的动向,又让我不要告诉你,我知道你不是真生他的气,所以就帮了他。你要骂就骂吧。你们之间感情那么深,怎么会老死不相往来呢?” 孟良人想骂也骂不出话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一切都超乎他的想象,只得疲惫地说一句“好好干”,挂了电话。 他站在桌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孟均喊了一声:“小叔叔?” 孟良人猛地转过身,三两步迈过去把他压在一边的衣柜上,对准嘴亲了下去。 孟均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任由孟良人在他嘴上乱啃一气,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孟良人已经放开他,抹了抹嘴唇说:“看,我对你没有感觉。” 孟均靠着衣柜的身体慢慢站直了,孟良人还在说:“孟均,大家都是成年的人,能不能用成人的态度去面对问题……”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按住手反压在衣柜上。 孟均低哑着声音道:“这不叫接吻。”说着就堵着他喋喋不休的嘴,舌尖趁其不备探入齿关,抵死纠缠。直吻得这人嘴角开合溢出莹润的水线,胸膛剧烈的起伏,连眼角都泛着红。 孟良人一把推开他,冲到桌子边抽出几张纸擦拭嘴角,平复气息,他当然知道什么是接吻,但是他又不是木头,这么个吻法,岂不是要玩火*? 门忽然给敲了两下,传来佣人的问话:“四少爷,小少爷,你们在吗?” 孟良人将纸巾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提高声音道:“在。” “噢,大少回来了,让你们俩去书房见他。” 孟良人直起身,和孟均对视一眼。该来的还是要来。 孟良人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的佣人看看他,又屋里神色晦暗不清的孟均,轻声道:“大少心情不好,你们快去吧。” 孟良人点点头,恢复到平常的语气,转过头对孟均道:“出去吧。” 佣人又盯着孟良人道:“四少爷,我看你嘴唇肿起来了,要我去给你拿点药抹抹吗?” 孟良人下意识去捂嘴唇,又放开道:“没事,不小心磕的,过会儿就好了。” 两人沉默着来到孟哲所在的书房。孟哲从书桌后面抬起头来,和两人对视,随后道:“老四,你先出去。” 孟良人道:“大哥……” 孟哲皱眉道:“出去!” 孟良人退出房间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孟选和佣人一起端着夜宵从小厨房回到客厅,见他呆站在楼梯边,迟疑了一下道:“良人,你下来一下。” 第90章 五十四 孟良人顿了一下,走下楼来,孟选将端夜宵的木盘放在茶几上,让女佣拿一碗去哄着大孩子吃,自己和孟良人在两边的沙发就坐。 她坐在布艺沙发里,手不自觉地挽了一下耳后的碎发,她自从生孩子以后,整个人柔和了很多,不再是全家人娇宠着的那个大小姐了。 孟选手搭在双膝上,踌躇着道:“老四……” 孟良人看着她,询问似的喊道:“二姐?” 孟选只觉有口难言,这宅子里的佣人大多年长,且孟家在作息饮食上的规矩比较严,这些佣人也受到影响,都不大关注网络上的事,只有刚才一个年轻的女佣抓着手机匆匆忙忙来找她,她拿来一看,竟然是弟弟和侄儿的…… 她第一反应当然是造假新闻,甚至气愤这些媒体什么都编得出,可是翻到下面的照片,再然后,她看到了匿名人士曝出的短视频。 她看完短视频已经有些发愣了,她再聪明伶俐,也没办法反驳这些“物证”,况且联系到孟良人今晚进门时的反应,该是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和孟均在房间里谈。 她一个人在厨房里站着发呆,忽然回忆起过去,孟均打小对孟良人的亲昵和依赖,两人还住在一起三年,女人的天性让她模糊地记住了一些小细节,比如孟均听说孟良人找女朋友时会格外认真,看孟良人的眼神也…… 孟选再也受不了了,她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受不了一个人胡思乱想,当即决定去找那叔侄两个问个明白,这时候,孟哲回来了。 大哥身上的凝重和怒气是她从来没体会到过的,她直觉到,如果只是单纯的家人被绯闻诬陷,他不会这么生气。 此时她坐在孟良人面前,看出来他的试探和心神不定,明白他在担心楼上独处的父子俩。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觉得他只是单纯地担心孟均会挨骂受罚,并没有新闻描述的那种感情。 那,那就是均均……单恋?孟选给脑海里跳出来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她半天不说话,又打量了孟良人一会儿,敏锐地发现他嘴唇有些红肿。她可不像女佣那么好打发,一眼看出这是某些暧昧的摩擦导致的。 孟选下意识推测他们在房里干了什么,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再也憋不住,张口问道:“你喜欢均均?” 孟良人:“……” 孟选可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孟浪,反而急着要知道答案:“你们……那个视频和照片,我都看了……” 孟良人想回答她自己不可能对孟均有那种情感,出口却变成了:“二姐,你别着急,事情还没个头绪,等大哥和孟均谈完了,我们再商量网上那些的对策。” 孟选换了个坐姿,沉默了一会儿,扶着额头道:“老四,你说均均,打小就乖得很,压根没让大哥和我操过心,他怎么就……” 孟良人听她的意思,是开始怀疑孟均单方面的问题了,不由道:“二姐,这件事不全是他的责任……” 他一说这话,孟选的目光就探照灯似的射过来:“还有你的?” 孟良人在这样的目光下居然有些语塞和……心虚?他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道:“他还没明白感情是怎么回事。” 孟选给他弄得有点无语:“拜托,他是二十三岁不是十三岁,再说,他不是带了女孩回来吗,mia呢?” 孟良人捏了捏两眼之间的鼻梁骨,有些疲惫,答道:“他们分手了。” 孟选紧盯着他:“因为你?” “不,因为mia……”孟良人不知怎么说出口,自己的发小拐走了自己侄子的女朋友? 正在措词之时,忽然楼上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两个人都站起来,对视一眼,孟选走上楼去,叩了叩书房门道:“哥。” 门内沉寂了一会儿,响起孟哲的声音:“叫老四进来见我。” 孟选侧过身,朝已走到楼梯边的孟良人偏了偏头,孟良人定了定神,走上来轻叩了两声,扭动门把手进去,一眼就看到屋子另一边的小沙发里,孟均侧对着他坐着,一只手捂着左脸,孟良人待要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大哥沉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老四。” 孟良人和孟哲的视线对上,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愧疚感,大哥将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他,他却把人给养“歪”了。 孟哲向孟均冷声道:“还不出去!” 孟均起身,和孟良人擦肩而过,孟良人分明看见了他捂着脸的指间的血迹。 两人没有交谈,也没有眼神的交汇,孟均走时带上了门,孟哲待门合上之后,道:“他把一切都承认了。” 孟良人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孟哲说:“我打了他。”可惜,被他忽略了十几年感情生活的孩子,已经养成了自己的行为准则,不再因为父亲的喜怒而摇摆不定了。 说到底,是为人父母的失败。 他看着在他面前眼带愧疚的幺弟,什么都怪不出口了:“你这几天先待在家里,不要出面,一切由我和经纪公司那边沟通解决。” 孟良人道:“那,孟均呢?” “我要他立刻回公司,先给员工一个交待,稳住人心。” 孟良人点点头,抬首兄弟俩隔着书桌对望,沉默一会儿,孟良人先开口道:“大哥。” 孟哲说:“你不用解释,也不用道歉,今天的这个局面,何尝不是我当时的失误造成的。回去吧。” 孟良人心思沉沉地从书房里出来,走了两步,见佣人端着孟哲的咖啡上楼来,不由停住脚道:“孟均走了吗?” 佣人答道:“小少爷从书房出来就一直在房间里。” 孟良人怔道:“他没问你们要药什么的?” 佣人讶道:“没有啊,倒是阿琦看他出来时捂着脸,问他要点什么吗,他什么都没说就回房了。” 孟良人道:“噢。那你们去拿点消肿的药膏,送到他房里去。” “哦,好的。” 孟良人回到房里,静坐了一会儿,打算去洗个澡,忽然门又敲响了,女佣在外面道:“四少,小少爷说不用抹药了,不让我进去。” 孟良人道:“你没说是我让送的?” “说了,可还是不让我进去,要不您去看看吧。” 孟良人停顿了两下,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我去看看,你先休息吧,先把药膏给我。” 来到某人门前,孟良人叩了叩门道:“孟均?” 里面道:“蒙(门)没shuo(锁),你进来。” “……” 孟良人推门进去,见孟均正收拾电脑和公文包,左边嘴角脸颊肿得厉害,孟哲真是一点没手下留情。 好好的美男成了猪头,孟良人看得眼皮一跳,不由开口道:“佣人给你送消肿的药你怎么不要。” 孟均摸摸嘴角道:“小叔叔,我长得好看吗?” 孟良人:“……好看。”说谎话不是他的习惯。 孟均笑了,这一笑牵动肌肉,疼得他有些龇牙咧嘴的:“那我该庆幸,我还有让你喜欢的地方。” 孟良人沉着脸:“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我们曾经在一起三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你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孟良人绕过他径直去了洗手间,拿了块薄毛巾,孟均的房间有一个小小的柜式冰箱,平时放一些冷饮,孟良人用毛巾包裹住冷灌,贴在他左脸上,孟均“嘶”地轻轻抽了口气,孟良人以为下手太重了,忙放开一点:“疼吗?你自己拿着。” 孟均趁机握住他的手腕道:“你帮我敷,会没那么疼。” 这算是光明正大的占便宜了,孟良人额上青筋窜了窜,孟均自下往上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映着灯光,可怜巴巴的。 这一定是幻觉,孟良人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克制,心软和发火都不是好的谈判开端。 他将冷罐塞到孟均手里,坐在他旁边,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孟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地照顾过谁,那时候的你是我第一个想要照顾的人,但就事实来看,我并没有照顾好你,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以至于你对感情有了这样……错误的认识。” 他神情严肃认真起来,开始三十年来第一次对侄子的这方面的教导:“我最开始让你跟我一起住,是因为你爸爸和我认为你从小就呆在我身边,我们住一起,你的叛逆心理会没那么重,不至于跑出去和外面的人瞎混。所以,我对你负有责任,不是情侣之间的‘同居’,喜欢谁就和谁住一起。当然,那三年里你做得很好,除了……”他脸色僵了僵,显然想到了那个颠覆他过往认知的晚上。 他又注意到孟均注视他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不禁恼火道:“嗨,我认真和你说话,你想什么呢!” 孟均在心里说,我想吻你。 他倾身过去,搂住这人偏削瘦的腰,额头搭在他不厚却坚实的肩膀上。孟良人要动,他说:“小叔叔,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果然不动了。 无论陈元嘉还是张百草,都问过他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有什么把握,在付出这么多心血之后,对方能对你有所回应? 他想,这个人对他无条件的心软,就是他最大的把握。 第91章 五十五 孟均拿冰罐敷了一会伤口,挂钟已经指向十点,他必须开车赶回去了,于是拿上电脑起身,孟良人在身后送他下楼。 孟选哄了儿子女儿睡觉,自己还坐在客厅里思想挣扎,见侄儿和弟弟一前一后走下来,一下子紧张地站起来,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孟均道:“姑姑,我回去了。” “这么晚了还回去?”孟选看到他脸上肿起来的嘴角,立即道:“这是谁打的?大哥打的?” 孟均道:“嗯,他生气了。” “生气也不能打人啊!”孟选心疼地上前来端详他的左脸,“还打脸,知不知道打人不打脸……” 孟良人道:“我刚给他敷了冰块涂了消肿的药,应该明天就没事了。” 孟选回头瞪他:“都是你害的。” 孟良人指着自己:“怪我?” 孟选一想,也不怪他,但是宝贝侄子都挨打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孟大小姐冥思苦想一会儿,决定先怪大的:“都怪你,三十岁的人了,这点问题都处理不好,还跟小孩子闹冷战。” 孟良人:“……”他很想指着孟均问孟选:“这是小孩子?巨婴也没这样的吧?” 送走孟均后,孟良人回到自己房间。这本该是个焦躁难眠的夜晚,但在经历了和孟哲还有孟均的谈话后,他心中充满着破罐子破摔的平静感。 孟良人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望着一片漆黑中的天花板,想到自己的少年时代,自己重生后的少年时代,都是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那个时候,孟均还没有他腰高,抱着从他的小房间里带来的枕头,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他:“小叔叔,我可不可以和你睡啊?” 孟良人起先是不耐烦的,后来两人在一起睡了一晚,他发现这小豆丁身上软乎乎的,当抱枕再好不过,还是个自己盖被子晚上不踢被的智能型抱枕,就勉为其难默许了。 孟良人想到那时候的孟均,乖巧,不起眼,还有点笨拙,拿着涂得不成章法的彩画问他:“我画的比三叔画的好看吗?”就忍不住在黑暗中笑出声。 笑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小兔崽子? 孟良人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狠狠敲了自个脑门几下,闭上眼摒除杂念,等着入睡。 这一睡就睡到次日早上,孟良人精神迟钝地爬起来,洗漱完毕,把没电的手机插上充电头,开机后,收件箱里躺着两条信息,一条是潘陶的:“祖宗,什么情况?” 一条是叶晖的:“刚下飞机,看到新闻,有事回我。” 离家这么多年,也结交了一些所谓的朋友,可事到紧要关头,肯来问他一声还是这两个人。 孟良人看了看表,起得不晚,正是孟家早饭上桌的时间,他换了身衣服走下楼,佣人正在摆放每个人的早餐,孟哲站在一旁,在接某个人的电话。 孟良人走近了,恰巧听见一句“他就在我旁边”,顿时猜到是谁的电话了,果然孟哲将手机递给他道:“方总要跟你说两句。” 孟良人只得接过来道:“方叔叔。” 方鸿渐在那边笑道:“怎么?宁可焦头烂额也不来找我帮忙?” 孟良人下意识问道:“老爷子看见新闻了?” 方鸿渐笑道:“怎么敢让他看见这个,为了他老人家的心脏,让你的经纪人联系我的秘书。” 孟良人思索了会道:“好。这事我可以不撇那么干净,但是孟均一定要……” 方鸿渐止住他的话道:“这我可保证不了,我只对你负责。” 孟良人挑起眉道:“那就各尽其能吧。” 方鸿渐知道就算自己真的不顾孟均,孟良人也会送上去让孟家那个小子占便宜,又是不满又是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孟均手指滑到挂断键,抬头见孟哲注视着自己,不由忐忑道:“大哥……” 他这样子,好像还是七八岁大的时候,孟哲放学回家在客厅遇见,他立即躲到桂姨身后,露出半边脸地望着高大的兄长。 孟哲轻叹一声,道:“吃早饭去吧。” 方鸿渐和孟哲分别派人和经纪公司的人接洽之后,公司当天发表了声明,登在报刊和微博上,指责某报社利用图片视频软件制造假新闻,并以此向法院提出诉讼。 这一下把粉丝和看好戏的路人都震住了,毕竟上升到法律层面,就关乎取证和近乎天价的赔偿金额了。公众可以不相信报社的消息,不相信经纪公司的解释,却不能不相信法院。 至于孟均的身份相关信息,则一夜之间在网上销声匿迹了。梢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就被封禁得再也说不出话。 孟良人听完y的电话松了一口气,看来方鸿渐为了他不被孟均拖累,是发了大招了。光靠孟家的商界背景,还做不到这么快刀斩乱麻。 等到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微博上发了长博文,是去国外制片一年未归的邵灵。 邵灵在长微博里说到,自己还在《将医》剧组的时候,曾和孟良人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如今两人虽已分道扬镳,但当日的情分仍在,看到舆论如此抹黑朋友,感到心疼和不平,特发微博表达立场。 如今的邵灵再也不是那个让人随便质疑的“星二代”了,作为和苏豫齐名的年轻一辈导演,在圈内圈外都享有盛名。她的话犹如一只手,将因为法院诉讼而渐渐倒向孟良人这边的舆论更推进了两分。 孟良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我没和她有过恋情。” y道:“你管她有没有,现在关键是要把公众心里你是gay这个认知扳转回来,邵灵的微博一发,你就离直男更进一步了!” 孟良人:“……” 这篇微博当然也是公司和邵灵那边商量好的,这之后,陆陆续续几个和孟良人平时交好的艺人也发表了看法,并对媒体肆意偷窥和揣测明星私生活这种事表示深恶痛绝。这个时候,公众的注意力便离最初那则劲爆的叔侄乱、伦新闻越来越远了。 一件事坏到了最低谷,便是迎来好转的时候了。孟良人给潘陶还有叶晖都发去短信报了平安,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孟均的电话。 压在心头几天的难题得到解决,孟良人说话也缓和了几分:“你在公司怎么样?” 孟均走进茶水间,秘书小姐识趣地捧起饮料溜了出去,顺手给boss带上门。孟均背靠着墙,轻声一笑道:“还能怎么样,他们都不敢问我,只在私底下说说罢了。” 孟良人被他笑得背脊发寒,开始后悔打这通电话了,于是顾左右而言他,词不达意道:“呃……你,没影响工作就好。” “你的事情。”孟均一改从前寡言少语的风格,向他抱怨道,“经纪公司发了声明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把你和女人扯到一起。” “公司做事也有他的安排。” 孟均冷声道:“可我不想看到你的名字和别人的放在一起。而且我知道,你从来没跟谁有过情人关系。” “……” “小叔叔,我好想你。” 这一句话伴着低沉的,包含渴望和毫不掩饰的深情的声音说出来,让孟良人一阵头皮发麻,手指一抖就挂了电话,扔在沙发里。 他狠狠搓了把脸,决定放弃和这个人讲道理,还是能躲则躲吧! 等舆论再平息一点,他就搬家,然后天南海北地接戏去,就不信孟均身上担着几个公司,还能追着他跑! 打定注意的孟四少开始思考逃跑方案,抱枕下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却是久未联系的邵灵打来的。 想也知道,邵灵发的长微博是公司和她那边交易的结果,但这件事她肯出手,已经算是一份人情,孟良人一边想一边接通道:“邵导。” “邵导?好歹也是前女友,不用这么生疏吧?”那边传来调侃的笑声。 孟良人无奈道:“这也是公司迫不得已想出来的办法,不用拿来笑话我吧?” “当初我那么委屈求全都拒绝我了,现在还不许我笑话两句?”邵灵笑道,“好啦,跟你说正经的,我前两天刚回国,许久不见,出来吃个饭怎么样?” 孟良人这几天都在家中坐着,也有些闷了,便道:“好,地方时间你定。” 他答应得爽快,邵灵不由笑道:“这才像个绅士。” 再见邵灵,她和出国之前完全变了个样子,不化妆,不染发,肤色红润,衣着随性,仿佛还胖了一圈。 见孟良人惊讶于她的转变,她手指勾了勾额发道:“我是不是变丑了?” 孟良人在她对面落座道:“不,这样很美。” 邵灵扑哧笑了,双臂搭在餐桌上,探过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邵灵露出神秘得可爱的笑容,低声道:“我怀孕了。” 第92章 五十六 孟良人愣了愣:“你……” 邵灵勾起嘴角一笑,低头,手不自觉地抚上已经有些微凸起的小腹:“是呀,还不知道是小男孩还是小姑娘。” 孟良人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衣着简便不施粉黛,于是笑道:“恭喜。孩子的父亲是……你们没有举办婚礼?” 邵灵笑道:“没有孩子父亲,也没有婚礼。” 孟良人一怔,收起笑容道:“那这个孩子是……” 邵灵道:“我也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不过这不重要了。”她耸耸肩,“谁说一定要爸爸才能有童年?我一个人,照样可以给他像样的生活。” 孟良人皱眉道:“邵灵……” “你不用说了。”邵灵转过头去,她剪了齐耳短发,看起来就像一个满怀憧憬的待产母亲,而不是片场里一呼百应的邵导,“虽然很不想提起,但是我都三十出头了,再拖下去,就错过了女人的生育年龄,这个孩子来得正好,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 她态度坚决,孟良人也就不再多言,转而问道:“这事有几个人知道?” “我,july,现在你也知道了。”邵灵笑道。july是她的助理。 孟良人道:“邵长风导演……不知道?” 邵灵嗤笑道:“他要知道,恐怕我现在就坐在某个地方跟男人相亲了。” 她肯把这个机密告诉孟良人,至少证明了她对他的信任,孟良人不能辜负这份情谊,再说邵灵一直是他很欣赏的一个女人。他举起盛了酒的玻璃杯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打电话过来。”随后一饮而尽。 当年感情上让邵灵失意,孟良人也抱有一丝歉意。尽管如果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么选。 邵灵扑哧笑了,道:“你紧张什么,生个孩子而已。我在片场也看人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她这种孩子气的话让孟良人哭笑不得,他道:“生孩子是生死大事,不能马虎,我母亲当年……就是生下我后去世的。” 他说到后半句时低沉的语调让邵灵不再玩笑以待,脸色认真道:“你放心,我最惜命了,一定一点活儿都舍不得自己干,专心养肚子里这个小鬼头。” 孟良人笑着摇摇头:“我还是劝你,去找到孩子的父亲。等小孩长大了,难道他不会问吗?再说如果换做我,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一定不会抛下他和他母亲,这是男人的责任问题。” 邵灵专注地看着他,道:“良人,我真希望这孩子的父亲是你。” 孟良人笑道:“你这是趁机要我负责吗?” 邵灵说:“真的,如果当初你答应我的告白的话,我们就会谈男女朋友,到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爸,你带我见你家里人,我们要是谈下去的话,不出一年就会结婚,说不定生的小孩,现在都能打酱油了呢。” 孟良人无奈笑道:“你还是照顾好肚子里这个吧,子虚乌有的事不要老想。” 邵灵道:“怎么?做我男朋友委屈你啦?你想当我孩子的爹,我还不让呢。”她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你不知道他有多乖,刚怀孕那两个月,我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概有孕的女人都会变得情绪化,比如现在的邵灵,一点都没有做导演时的雷厉风行,拉着孟良人絮絮叨叨她怀孕以来的琐事,听得孟良人忍不住偷偷打哈欠。 好不容易听邵灵科普完妊娠反应还有怀孕期间注意事项,以及对于不能喝酒不能熬夜的抱怨,孟良人满脑子都是女人的声音荡来荡去,护着邵灵走出餐厅,她的经纪人已经等在停车场。 邵灵精神奕奕地和他道别:“我在家里闲得长毛,你有空来陪我聊聊天啊。” 孟良人:“……”他保证下次邵灵再找他碰面,他怎么都不会答应了。 眼看着车平稳地开出停车场,一丝夜风吹过来,孟良人舒了口气,转身去找自己的停车位。 正一辆一辆地走过去,忽然见到一道修长的影子,倚着一辆宾利的车门,不声不响,宽肩长腿,仿佛车展上尽职尽责的男模。 孟良人和那人对上:“……” 那人伸了伸腿,站直身道:“你来了。” “……” “我还以为你要在停车场和她再温存一会儿。” “孟均。”孟良人揉着太阳穴,忽略这人话里淡淡的嘲讽,事情又开始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倾斜了,“偷窥别人约会的叫什么?” 孟均面无表情道:“你们在约会?” “叫变态。”孟良人咬牙切齿,“普通朋友之间的约会。孟均,你接二连三的找人监视我,不要以为我没有底线。” 孟均说:“如果你肯给我打两个电话,我也不会采取这种办法。” 孟良人觉得脑仁更疼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孟均道:“我想看看你的底线,你也可以继续不给我打电话……我会让你明白我有多不可理喻。” 孟良人怒道:“我是你的长辈!孟均,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在做什么,这完全不像你!” 孟均凝视着他道:“我该像谁?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你身边,不敢越雷池一步,看着你和别的人闹绯闻,接吻,上床?”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沉,仿佛平静的外表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孟良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张口结舌,下意识看了看表,转身去拉自己的车门,他的车就停在孟均的宾利旁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事情刚压下去,我们也不宜老是见面,你回去吧。” 孟均在他身后,没有追上来,而是忽然发问道:“那块手表,我看你一直带着。” 孟良人就怕他就着两人的问题问个不休,听他主动转移话题,便抬起手腕看了眼,答道:“是啊。” 他背对着孟均,没有看到对方眼里眼里一闪而逝的笑意。 “你很喜欢?” 孟良人顺口道:“y送的,他难得送一件合我心意的礼物。”毕竟往年孟良人生日,经纪人先生都任性地送一大堆粉红色的兔头,加上粉色系的杯子枕头,孟良人收一次手抖一次。 孟良人坐进驾驶座里,系上安全带,孟均走过来,手肘搭着车窗沿道:“晚安。” “晚安。”孟良人语气平静地回道,尽管只是表面的平静,钥匙插|进锁孔里,“你要是再找人监视我的动向,我只能和你父亲谈谈了。” 孟均眼睛描摹着他的侧脸,道:“你为什么不试试和我谈谈。” “我没有和你谈过吗?”孟良人手握着方向盘,转过头瞪向他:“孟均,你太年轻了,你根本不懂这会给我们,给别人带来什么伤害。” 孟均搭在车窗上的指节动了动,想要去抚摸他的眼睛和鼻梁,却没有伸出手:“那你呢,你也才三十岁而已,为什么这么瞻前顾后,像个女人一样?” 孟良人沉声道:“我那不是瞻前顾后,我是明白自己要负的责任,孟均,有些东西,只有你失去了才懂得这有多可怕。” 孟均道:“那一定不会比从来没得到过更可怕。” 孟良人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答话,发动了车子。 回孟宅的路上,道路两旁的风景和明晃晃的路灯不断在他视线里滑过。十四岁那年的重生,在现在看来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又好像老天爷给他的馈赠,让他即便不能追求更多,也能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正因为这一切来之不易,而他,也再不复当初的心境了。 不能去冒险,绝不能冒险。有心里的这个声音一直支撑着他,他才能不被纷繁的思绪淹没。 孟良人说要和孟哲谈当然是吓唬孟均的,这个节骨眼上,再不能去扰动家里人的情绪了。 又过了快一个星期,无形的手终于将汹涌的流言平息,公司重新给孟良人安排了一处公寓,孟家也恢复往常的平和。 期间孟哲把孟良人叫去商量了一次,这次闹剧的幕后推手已经找到,正是潘陶那个事败之后不知所踪的二哥潘如松。 说起来潘如松和叶婵还有个儿子,一出生就被叶老夫人抱走,后来叶老夫人病去,潘陶的大哥潘和出面,把这个有潘家血脉的孩子收养在身边,反正潘家长子讨了个男媳妇,这辈子是生不出小潘和了。 现在潘如松已被方鸿渐的人扭送去监狱,潘陶他爹还为了这事,专程向孟家道了句歉,毕竟当初要料理潘如松,是潘老爷子出面说情,才把人放走的。 y忙碌了快半个月,终于在孟良人的新公寓和他碰了个面。两人说了几句要紧话y忽然想到出事那天晚上,他把暗地里和孟均通气的事跟孟良人坦白了,现在事情过去,正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了,顿时一阵心虚。 孟良人也想起来了,眯起眼审问道:“你都替他干了什么?” y磕磕巴巴道:“这……这个,我总不会害你啊,我就是偶尔把你的工作跟他说一下。” 孟良人道:“只有工作?” y咳嗽道:“还有你最近和谁来往比较密,有没有找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孟良人额角跳了又跳:“还有呢?” “没有了。”y老实道,“哦……还有一样,你手上那个手表,是孟均托我带给你的。” 孟良人道:“什么?”他看看自己的手表,猛然回想起那天晚上孟均问他的话。 y坐立难安道:“哎呀,他不是怕你知道是他送的不收嘛,就托我送给你喽,我看他这么诚恳,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孟良人铁青着脸道:“y,我看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第93章 五十七 公司对假新闻的最后处理,是召开由孟良人出面的新闻发布会,对这件事做一个了结。 媒体和粉丝以为出现在发布会上的孟良人会是疲惫憔悴的,对假新闻背后的记者和新闻社满怀控诉,但出人意料,他依旧举止有度,神采奕奕而又不失沉稳,媒体记者们因为事先早已接到通知,提的问题都不敢出格,发布会就在这样从容而又平和的气氛下结束了。 但在结尾,仍然有个别大胆的记者问道:“那么经过假新闻这件事,影迷和粉丝都对您的性向非常好奇,您是否能给一个确切的答案呢?” 孟良人道:“我是一个演员,我属于我的公司,但我没有卖身给观众,诸如此类牵扯到我私人生活的问题,以后请不要再问,也不要再旁敲侧击,正是因为我以前的态度不够明显,所以才让部分媒体有机可乘。从今往后,我对这类提问的回答很明显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或许是因为一向以温和的形象示众,所以一旦收起笑意,就变得格外震慑人,记者讪讪地收回话筒,不再多问。 发布会散场y和他先去房间里休息了会,孟良人问道:“新电影那边,没什么影响吧?” y道:“有什么影响的,现在流言都澄清了,反而给电影大大宣传了一把,还不带宣传费的,制片人嘴都笑歪了。” 孟良人点了点头道:“正好片子快上映了,之后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我这假也放够了,尽快安排工作吧。” y伸了个懒腰道:“嗳,你急什么啊,您老人家是休息了半个月,我可一点没停下,可怜可怜我这身子骨吧。” 孟良人挑眉道:“那你先歇几天,我记得上个月曹导有个戏想让我接,我当时正忙着也没详谈,看了两眼还不错,这会就找他接了吧。” y嚎了一声:“我的祖宗欸,那个戏得去草原啊,你就这么闲不住么?” 孟良人说:“我带小刘去,你休息好了再过来。” y:“……”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忽然门被人敲了敲,轻轻推开,助理小刘探头进来道:“y哥,孟哥,外面有个妹纸托我带东西给你欸。” 孟良人道:“什么东西?粉丝不能随便进来吧。” 小刘道:“就是奇怪呢,不像是粉丝,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穿一身白领装,提着这个要我交给你。”说着亮了亮手里的纸盒。 y抽抽鼻子:“我怎么闻到点心味了。” 孟良人:“……拿过来我看看。” 小刘溜进来把纸盒放在桌上,孟良人倾身打开,果然是糕点,有绿沙的,红枣的,小巧玲珑。小刘惊呼一声,女人总是对这些小玩意没有抵抗力。 拆开的纸盒边缘系着一个小卡片,孟良人拿起来一看,满脸黑线。 原来是一张裁剪好的拍立得,背面被人用墨水写了花体的“jun”,正面是一只舔爪子的猫,毛色和眼睛孟良人都无比熟悉,不是欧弟是谁。 y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吃完砸吧砸吧嘴:“唉,味道淡了。” 孟良人白他一眼,问小刘:“那小姑娘还说什么没?” 小刘摇摇头道:“没。”说着望着灯光下格外诱人的糕点,咽了咽口水。 孟良人无奈道:“饿了你就吃吧。” “谢谢孟哥!” 孟良人手拿那一张照片,待要扔进垃圾桶里,可看到样子憨憨的欧弟,叹了口气,还是塞在背包里了。 打这以后,秘书小姐的身影就出现在孟良人每个工作的场合里,无论是录节目,拍广告,录短片,交了东西就走,孟良人要是不收,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老板的凶残严厉,孟良人不心软,他身边的助手和工作人员也心软。 送来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吃的,附赠欧弟的日常,有时候,也会附带加菲的照片,只是不多。 孟良人把这些照片都收在一个盒子里,那些吃的,什么刚腌好拿出来的果脯,新做的各色馅料的糕点,味道不能说顶好,但胜在材料佳,而且据秘书小姐说,都是她们老板亲手做的。 孟良人开始都丢给y和助理尝鲜,后来坚持送了几次,他也就每次送来都尝一尝,有胃口就多吃点。 他也有点没法想象,孟均顶着那张冰块脸是怎么做出这些玲珑可爱的小点心来的,可是孟均对他,从来没说过谎。 孟均很聪明,知道他一时没法接受他的感情,就选用这样的办法来慢慢诉说心意,如果他这些心思是用在外人身上,相信没人能抵挡得住。 可是孟良人,却不得不视而不见。他比孟均更加谨慎,两人如果在一起,不光是家里人要为此伤神,他们彼此也无法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来往,国内对这些的接受程度还不够高,两人都是公众人物,空穴尚且来风,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他们有多少心力去处理无数像之前一样的事? 孟良人不怕身败名裂,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说糟糕也没有那么糟糕,人总是有活下去的途径,可是他不能眼看着孟家,和孟均被他拖下水,与其草率接受,到后来事态严重时又分手,还不如不要答应。 人常常因为害怕自己的无能,而被迫做出选择。 点心礼物还在一个接一个地送来,孟良人有时候打开那个装照片的小盒子,一张一张地翻看,整个人都陷入莫可名状的低沉情绪中。 助理小刘和y一边吃着山楂,一边瞅瞅不远处cos忧郁美男的孟良人,问道:“y哥,孟哥这是咋地啦?” y瞟了一眼道:“还能咋地,谈恋爱了呗。” “噢……”小刘立马来了精神,凑过去小声道:“是不是节目组里传的那个,天天让人送点心来的有钱女老板?” y抬手给她个栗子:“什么女老板,八卦能不能靠谱点?你还吃着人家点心呢。” “不是女老板啊。”小刘费力地思索着,“可是会做点心又这么体贴,孟哥还喜欢,应该是个温柔大方的美女吧?嘿嘿嘿……” y趁她傻笑的空当吃完了最后一块山楂,亲切地抚摸她的狗头道:“乖,你这么驽是猜不出来的,干活去吧。” 曹导的戏最后还是因为档期的原因没谈成y也不赞成孟良人刚一部电影上映就又钻到山疙瘩里去拍戏。于是接了一部电视剧的男二,公司安排的,既不少戏份,也能提携新人。 戏份杀青已是两个月后,孟均那边似乎是被孟哲用工作压着,完全抽不出身来,孟良人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庆幸实在毫无意义。 就在这个时候邵灵跟他打了电话,请他去一座小岛上度假,顺带陪伴她这个怀孕六个多月的孕妇。 女人怀孕时是比较容易情绪化的,这时候找个人陪着会稳定得多。孟良人想到自己许下的承诺,便答应她,推掉通告去岛上陪她一个月。 邵灵很是开心,她怀孕的事至今只有几个人知道,为了掩人耳目躲在岛上,快闷死了。 孟良人收拾几件衣服就去了。岛上有个小镇,酒店学校医院都是全的,邵灵让他住在自己安身的别墅里,每天在镇上溜达溜达,去学校里看看天真活泼的小孩子们。别墅里还住着一位医生,一位画家,都是邵灵花钱雇来的,医生照顾她的肚子,画家一米八往上的个子,中英混血儿,面目英俊,负责陪她解闷。 孟良人一看这配置就笑了:“那你还叫我来做什么?” 邵灵伸了个懒腰道:“他们都是为我的钱来的,你是为我来的,当然不一样。”说着朝远处的帅哥画家抛了个媚眼。 孟良人目光落在她气球一样鼓起来的肚子上:“快七个月了吧。” “是呀。”邵灵轻抚着圆滚滚的腹部,笑道:“做过b超了,是个小丫头。” 孟良人点点头道:“女儿好。” 邵灵笑道:“喜欢啊?自己要一个呀。” 孟良人道:“要是结婚只为了生孩子,我岂不是太缺德,害了人家姑娘。” 但是,他重生以来的愿望,的确是找一个中意的女人组建家庭,现在却离这个愿望越来越远了。 邵灵瞅瞅他,道:“你看看你,一提要你找个女人,脸就拉下来了。你不会真是gay吧?” 孟良人道:“当然不是。” 邵灵笑嘻嘻地指指自己的左脸颊:“要证明的话,先亲我一下。” 孟良人不由笑了,却见那位画家走过来,手里提着画板,俯下身,轻轻吻了邵灵右边脸颊一下,邵灵笑弯了眼,用英语说道:“arryn,如果让你选择一位男性伴侣,你会喜欢这位孟先生吗?” 那画家碧色的眼睛看看孟良人,勾起嘴角道:“乐意之至。他很可爱。” 邵灵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嘿,你可是我雇来的。” 孟良人额头上三条黑线道:“嘿,我听得懂英语的。” 邵灵大笑起来,孟良人见她对那画家秋波暗送,自然不想做人家的电灯泡,披了件外套,穿过别墅外的小树林,沿着路边漫步。 快到傍晚,起了风,正适宜散步。走着走着,忽然迎面走过来一个少年,背上趴着一个小孩子。少年一面走,一面道:“你沉死了。” 小孩子乖乖道:“对不起噢。” 少年道:“我这么辛苦背你,你怎么报答我啊?” 小孩子道:“我把我画的花送你好不好?” 少年逗他道:“你那个花又不能闻又不能吃,我拿来做什么?” 小孩子为难了,想了想道:“那等我长大了,我来背你。” 少年哈了一声:“小鬼,我长大了我还没老呢,用不着你背我。” 孟良人驻足,目送这一大一小远去,不自觉带了笑意。 第94章 五十八 在岛上的日子很清闲,无非是陪邵灵聊聊天,散散步,旁观她和那位混血儿画家风花雪月,她的确是个很会找乐子的人。 孟良人待了半个月有余,见她一切都安稳,便提出要回去。邵灵不乐意,小孩似的撅着嘴巴道:“你言而无信。” 孟良人笑道:“实在是闲不住,再说有医生和arryn陪着你,你也不寂寞。有事找我,我随时赶来就是。” 邵灵笑道:“你是我怪我冷落了你吗?” 孟良人伸出手,拍拍她的肩道:“可以这么说。你好好养胎,一切按自己心意来,别勉强。” 邵灵嘴犟道:“我怎么勉强了,我不是好得很?” 孟良人笑道:“是,我就希望你一直好下去。” 邵灵叹了口气道:“唉,你走吧,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说着说着自己倒笑了。 孟良人便订了后天早上的船票,和y打了个电话,他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出船前一天傍晚,邵灵说要补偿他,请他到本地的民居饭店吃特色餐。 这岛上的居民的确很擅长烹制美食,但有许多食材都是怀孕期间忌口的,邵灵只好抱着肚子,眼巴巴看着孟良人尝鲜。 孟良人见她可怜不过,就拿了两只虾剔干净,送到她碗里,邵灵立马开心起来,喜滋滋地夹起来吃掉。为了两只虾就能这么高兴,女人的确是种可爱的生物。 或许当年,他是错过了什么吧。 吃完大餐,又在附近的小树林和草坪上逛了一圈,两人回到别墅。 进门后,正在打扫地面的佣人说:“邵小姐,方才你的私人电话响了呢,没人去接,响了好几次。” 邵灵笑道:“知道了。”对孟良人说:“我上楼换件衣服,我们待会看老电影怎么样啊。” 孟良人道:“好啊。” 邵灵便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手机上楼去了。孟良人一人坐在楼下,随手拿茶几上的杂志翻了翻。 看了不到两页,忽然楼上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孟良人立即站起来,女佣也慌了,孟良人对她说:“你快上去看看!” 女佣扔了吸尘器就跑上楼去,不一会儿,果然传来惊叫声:“邵小姐!邵小姐!” 此时此刻,孟良人也顾不得避嫌了,几步跑上楼梯,推开门,却见女佣蹲在地上扶着邵灵,后者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 孟良人心知不妙,上前将邵灵横抱起来,朝不知所措的女佣吼道:“快去叫救护车!” 女佣连忙抓起邵灵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去打救护车电话,孟良人抱着邵灵把她平放在床上,女人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疼得嘴唇发颤,迷迷糊糊听见孟良人的声音,微微地抬起手,孟良人会意,握住她的手掌。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掌中有血。 邵灵喃喃道:“她要等不及了……” 孟良人没有照顾孕妇的经验,只能用没沾血的那只手握着她的手,别墅里剩下两个女佣也跑上来:“我的天……” 孟良人道:“医生呢!”别墅里还有一个专门照顾邵灵身孕的医生。 女佣道:“医生刚才出门去了,还没有回来……” 孟良人皱紧了眉头道:“你们俩一个去门口守着他回来,一个去拿热水和毛巾。” 两人忙依照他的话行事,孟良人蹲在床前,握紧了邵灵的手,等待是煎熬而漫长的,他眼前闪过一张清秀的女人的脸,那是林语心,当年他来到这个世上时,她也是这么痛吗? 医生五分钟内就赶来了,孟良人背过身去,医生匆匆替邵灵检查过后道:“不行,她要临盆了。急救电话打了吗?” 孟良人道:“打了。” “那好,我要先做一些急救的措施,您先出去好吗?” “好。”孟良人走出房门外,背靠着墙。 不久后救护车停在楼下,医护人员上楼来将邵灵抬走,送人上救护车时,别墅的医生对孟良人说:“她很依赖你,请你跟救护车一同去吧。” 孟良人点点头,跟着上了车。 直到把人送进手术时,孟良人才停住脚步,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下。他没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送一个女人进产房。 医院总是白晃晃,冰冷冷的,他的手掌在上救护车之前就让女佣用湿毛巾擦干净了。 女佣之一也跟着来了,等着在邵灵生产后照顾她,孟良人问她:“arryn呢?” 女佣道:“下午您和邵小姐出去吃饭,他去找地方写生了。” 孟良人道:“电话通知他了吗?” 女佣道:“来的时候就通知了。” 孟良人颔首。女佣看着他道:“孟先生,您待人真好。” 孟良人笑了笑,思绪却在别的地方打转。冷静之后,他想了很多。从前在心头萌芽的找一个女人结婚应付的念头,此刻一丝都没有了,他没有资格让一个女人为他承受这样的痛苦,他也没有把握,有一天坐在这个冰冷的长廊里等待他自己的孩子出生会是什么心情。 孟良人盯着白墙,背后墙壁的寒意好像渗透到他身上,重重地吸了口气。医院这种地方,他总是不愿意踏足,在这里一切都太透明了,纷繁复杂的世界被简化成生和死,在这样的冰冷中,只想拼命汲取一点温暖,谁是谁非,前因后果都不计较了。 女佣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在为邵灵忧心,想要出言劝解,却欲言又止。其实她照顾邵灵有小半年了,打从她查出有孕之后,她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看得出来这个女雇主,很精明,处事很冷静,也很会善待自己,不像她见过的其他孕妇情绪浮动,或者动不动忧心忡忡。 但是身为女人,她也察觉到她毫无安全感,即便对着别墅里那位帅哥,也是*居多,交心甚少。唯独面对这位孟先生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嬉笑嗔骂,就像个普通的小女人。 不过这位孟先生,的确很有让人倾心依赖的魅力啊。 这么来来回回胡思乱想一阵,那位混血儿画家背着画板来了,他肩宽腿长的,不像画完了画,倒像是走完秀回来。 画家用英语问女佣:“lin还好吗?” 女佣道:“不是很好,你迟到了。” 画家叹息道:“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看到孟良人,弯了弯眼睛,“有这位忠诚的骑士在,我迟不迟到都没有意义了。” 孟良人忽然开口道:“你替她担心吗?” 画家笑道:“她是个好雇主,我当然为她担心。” 孟良人道:“她还是个好母亲,对她好点儿。” 画家在另一排长椅坐下,三个人又陷入沉默,不知谁的电话铃声一响,长廊寂静,倒吓了女佣人一跳。孟良人摸摸口袋,拿出手机,对两人道:“我去接个电话。” 孟良人走到走廊转角处,看了看来电显示,皱起眉,手指却滑了一下,接通了。 “小叔叔。” 孟良人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孟均说:“八点,还不算晚,你要睡了?” 孟良人道:“没有。” “你那边好安静,我听见回声了。” 孟良人低下头,本不想和他透露的,但到了嘴边还是说:“我在医院。一个朋友出了点事。” 孟均说:“你在哪?” 孟良人道:“这里的地址我不能透露……” 孟均道:“我问你在哪个产房,我在医院门口。” “……” “小叔叔?” 孟良人道:“你在哪个医院门口?” 孟均后退两步看了看,报了这家医院的名字。 孟良人登时一个头比两个大:“你怎么找过来的?”他现在不应该被孟哲用工作压死吗? 孟均道:“我太想你,就来了。出来接下我吧,小叔叔。” 孟良人转过几个廊角,走到医院大厅,果然玻璃门外站着一道身影。孟良人狠狠对电话里说:“我不是告诉你不准再找人监视我吗?” “我没有找人监视你。” “那你是怎么找来的?”质问的同时,孟良人拉开玻璃大门,挂了电话,和孟均面对面。 孟均弯了弯眼角,同样的动作,画家做起来是漂亮,他做起来却是温柔缱绻,明明和冷淡的气质半点不符。 他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孟良人捏起拳头就给他来了一拳。 孟均晃了一下,居然没躲开,那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嘴角上,孟良人惊而收手道:“你怎么不躲?” 孟均抚着嘴角,垂下纤密的眼睫道:“我说过,我太想你了。” 孟良人只得把大型犬一样的青年领回长廊上。 另外两个人很惊讶,画家打量了孟均两眼,见他和孟良人之间的气氛不太一般,女佣则纯粹惊艳于孟均的外貌。 原以为邵灵找来的这个混血儿已经是少见的了,虽说是邵灵雇来的,但其实没有两分人情,也请不动他。可孟先生身边的这一位,论样貌论身材,毫不输给人家,甚至气势神韵还要胜对方一筹。 孟良人烦躁地往长椅上一坐,孟均坐在他旁边,不一会儿道:“小叔叔,我肚子饿了。” 孟良人道:“你来的时候不知道吃晚饭吗?” 孟均说:“我坐了半个小时飞机,一个小时游艇过来的。来不及吃饭。” 孟良人转过头来,咬牙切齿道:“飞机和游艇上没吃的吗?” 孟均款款凝视他道:“我太想你了,就……” “你闭嘴!” 孟良人简直想捂眼睛,不敢看另外两个人的表情。 孟均伸手握住他的五指道:“你的手好凉。” 孟良人抽了抽指尖,被他紧紧握住,孟均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只是掌心温热,仿佛默默诉说着他的情愫。 第95章 五十九 邵灵的孩子是凌晨出生的,因为是早产儿,所以暂时待在恒温箱,产妇还没醒来,但情况已经稳定。在产房外等待的众人卸下担子,留下女佣陪床照顾,其余皆各自回别墅休息了。 画家开着来时的车从车库里出来,朝孟良人打了个招呼道:“孟先生,要不要我捎你们一程?” 孟良人道:“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画家目光在他和孟均身上打了个转,微笑道:“哦,想必这位先生是有车的,那我先走一步了。” 孟良人目送他离开,示意孟均跟着自己走道:“这边。” 孟均道:“我们的方向和他不一样?” 孟良人道:“你不是饿了吗?带你去吃夜宵。” 孟均轻笑道:“你心疼我。” 孟良人道:“……我虽然不想看到你,但也不能虐待小辈。”说着自顾自向前走去。 岛上的空气很好,到了凌晨,漫天星辰耀眼无比,如同置身电影里的画面。孟良人偶尔瞟一眼孟均,见他仰起头来望那些星星,眼睛里熠熠生辉,简单得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此情此景,让人想要大声呐喊,想要高声赞美,又只想默默看着,把它永远藏在心里。 孟良人忽然觉得自己太老了,虽然这个身体才过完三十岁的生日,在别人眼里才至而立,前程似锦,可是活了两辈子的心,已经渐渐老化,只想安于现状,再无力去追求什么动人心魄的感情了。 “小叔叔。”青年低沉柔和的声音忽然把他唤回,“这里很好,以后我们也来这里度假吧。” 孟良人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孟均说:“这里的度假村项目是孟氏和潘氏联合办理的,我只是找工作人员查了查邵小姐的订单。” 孟良人默然无语,好吧,看来是他这个孟家人当得太失败,连家里做了哪些大工程都不清楚。 两人来到下午邵灵带孟良人去的那家餐馆,门口立着的木牌写着“24小时营业”,这时候人也不多了。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子,稍微将木窗支开一点儿,吹着闲适的风。 老板娘家的小姑娘端着一盘虾上来,孟良人说:“这个味道不错的,你吃几个。” 虾都得现剥,许多吃虾的人都把剥虾当作一种必要的乐趣。孟良人下午吃了不少,这时候也不很饿,但手头无事,还是拿热毛巾擦了擦手,扒开虾壳往孟均盘里一扔,后者照单全收。 看着自己的努力成果被对方全盘接下,心情还是不错的,孟良人随口说了一句:“总算不用浪费了。”下午邵灵点了好几盘,她又不宜多吃,孟良人胃再大,也不得不浪费一些了。 孟均道:“你和邵小姐来吃过?” 孟良人看了他一眼道:“是啊,她推荐的地方。” 孟均望着他修长灵活的手指道:“你也给她剥虾吗?” 孟良人不觉得哪里不对,专心盯着雪白的虾肉道:“嗯。” 孟均就觉得吃到嘴里的虾肉没那么甜了,道:“还有别的菜吗?” 孟良人视线移到桌面,这才发觉一会儿工夫已经给孟均喂下大半盘了,分量可是足足的,亏他不声不响都吃下去了。 孟良人惊讶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吃虾啊,这里的特别对你胃口?” 孟均面不改色:“唔。” 孟良人又给他叫了两盘凉拌菜,这下没法再让孟良人替他动手了,孟均遗憾地盯着那两盘色泽漂亮的菜,偷偷打了个嗝。 吃完夜宵一点多了,孟均来的时候没订酒店,孟良人只好把他带回别墅,女佣们都睡下了,他去柜子里找了一套睡衣,把他安置在隔壁干净的客房里。做完这些困意也上来了,各自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晨,订好的船票没有改动,女佣打电话来说邵灵已经醒了,孟良人提早一个小时去医院,看了看她,依旧虚弱,但精神还好,一个劲儿的让他去看看小婴儿。 孟良人说:“昨天晚上我就看过了。” 邵灵轻轻地说:“我听说小婴儿刚出生特别丑,你去看看,她有没有变漂亮一点儿?” 孟良人拍拍她的手:“有你在,她一定会变得很美的。” 邵灵露出一个笑道:“没错,我的女儿,必须像我。” 孟良人陪她说了会儿话,她昨晚失血过多,精力不济,说了一阵便睡了,女佣替她掖了掖被子.孟良人起身走出病房,却见孟均站在门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孟良人道:“不是让你去码头等我吗?” 孟均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怎么了?”孟良人一头雾水,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搭的同一条船,还是邻座,上午十点抵岸。孟均忽然沉默起来,有时孟良人和他目光对上,他竟然偏过头去。 孟良人只知道女人心海底针,现在才发现男人耍起小心眼来,也是一样的捉摸不透。 两人在抵岸的码头分手,孟均既没有挽留他,也没有缠着他去吃午饭什么的。孟良人一面上车一面思考,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纠结孟均为什么不粘着他,立即用力晃了晃脑袋,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y让小刘呆在工作室,自己开车来接的孟良人,转着方向盘道:“对了,上次和曹导那个角色没谈成,他昨天又打电话来,请你再考虑一次。” 孟良人道:“那个角色,现在电影都开机了吧?怎么临时换人?” y笑道:“据说是主演第一次拍戏就摔了一跤,把骨头摔折了,住院之后直说他这个剧组邪门,不肯接了。” 孟良人好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怎么不信,现在不少剧组开机仪式还烧香呢,你又不是没见过。” 孟良人想了想道:“既然曹导都找上门来两次了,就接了吧,他和我也是老朋友了。” y道:“好吧,反正我也闲得差不多了。” 这次谈得十分顺利,曹导是把孟良人当作救星了,连连地请他快来。孟良人也不含糊,当晚就打包行李,赶了趟航班去了大山里。 虽然和外界通讯不方便,但孟良人早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只有在投入工作的时候,他才能不被一些令他苦恼的心思环绕。 连着拍了一个月的戏,剧组的人在山里都待匿了,制片人一看进展得不错,便出言道大家辛苦了,由他做东,下山去当地一家有名的馆子吃饭。 孟良人刚一进饭馆,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着屏幕上“孟均”两个字,明白又是某个吃里扒外的经纪人通风报信了。 电话不能不接,否则孟小少爷兴致一来,又跑来找他怎么办。 孟良人吐了口气,倚着窗边接了电话:“喂?” 对面道:“喂。”却没有之前那么热切了。 两人都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孟良人听着他的呼吸声,心渐渐地沉下去。这就是所谓的热情耗尽了么? 他突然不想多说,讲了句“有人喊我,我先挂了”,挂了电话,转身向剧组订的位子走去。 孟良人喝着别人敬的酒,吃了两口菜,衣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没有去管,倒是坐他身边的y察觉到了,拉拉他的衣袖道:“你不接电话的话,某人会坚持打到没信号的哦。” 孟良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对他道:“再让我知道你给他通风报信,你就等着小刘接替你的位子吧。”说着站起来去接电话了。 y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咬着手帕宽面条泪:“感情生活不和谐就找我麻烦,我命好苦哦嘤嘤嘤……” 孟良人站到远离喧闹一点的地方,接通了来电道:“如果不想说话,不必强迫自己打过来。” 孟均低声道:“小叔叔。” 孟良人道:“嗯。” 孟均问道:“你向往家庭吗?” 孟良人一愣道:“突然问这个干嘛?” 孟均说:“我以前只想到你不喜欢女人,可是即使你不喜欢女人,她们也可以给你带来家庭,孩子,而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 “你是真的厌恶我,不想看见我吗?” 青年的语气就像某种可怜兮兮的犬类,孟良人抚额,原来不说话是因为在纠结这个? “好吧,我的确是……”不想看见你。但是他话没出口,就感觉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于是他果断改口道:“我是不能和你见面,如果你还对我抱有不该有的感情的话。但是我不会因为女人可以给我带来家庭和孩子而去喜欢女人,我也不会因为你什么都给不了而厌恶你。况且,我并不要求你为我付出。” 孟良人忽略一个问题,他是很久没有找情人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女人啊!但是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安慰小侄子敏感脆弱(大误)的心上,完全被带偏了节奏。 “你不厌恶我……”孟均轻声道,“那为什么要远离我?” 所有的矛盾都回归到这一个问题上,孟良人脱口而出道:“我怕伤害你。” 他怕这个外表冰冷,实则热切而温柔的青年经受不该他经受的灾难,怕他明朗美好的前途被他打碎,他是他人生第二个想要尽力保护的人。 孟良人说出这句话时,正午的太阳刚好从厚厚的云层探出,阳光映照在他所站的窗前的空地上,视野一下子明亮了。 孟良人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匆忙道:“我挂了。” 孟均仿佛一下子从美梦惊醒,他顾不得用委屈的语气伪装了,径直道:“你刚刚说什么?小叔叔,再说一遍。” “什么都没有,我挂电话了。” “你不说,我只好来见你。” “……” “我想见你,你等着我。” 第96章 六十 新闻说这附近山区天气多变。果然中午还是艳阳高照,一吃完午饭出门,便开始起大风,天阴沉沉的。剧组众人商议着是等下完雨再出发,还是赶在下雨之前动身。 饭馆老板劝他们趁早动身:“一般这个时候,风要刮好几个小时,差不多到傍晚就开始下雨了,你们现在出发刚好,下雨之前赶到山上去,再等雨停可就迟了。” 众人闻言便决定动身,各自上了各自的车。孟良人想起孟均那句话,要是真赶过来,恐怕会碰上下雨。但要打电话提醒他又尴尬得很,便打了个电话给助理小姐。 助理小姐道:“孟总两个小时之前就下班走了,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吧。” “……” 孟良人没办法,只得再打孟均的手机,居然关机。 他握着手机犹豫,这里的山区公路陡峭得很,他怕不慎弄出什么意外来,便对y他们道:“你们先走,留一辆车给我,我在这过一晚上再走。” y道:“担心你家大宝贝啊?你放心,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出什么事?总不至于碰上山崩吧。” 孟良人瞪他一眼道:“你闭嘴。” 于是和餐馆老板说好,在他们这的民宿住一晚上。果然像老板说的,大风整整刮了一下午。饭馆生意也萧条了,孟良人拣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房屋前狂招乱舞的植物,想些有的没的。这里据说是进山的唯一一条道路,也没什么车往来,只等孟均的车来了,在路边把他拦下就是。 老板一家闲着无事,都在饭堂另一角看电视,老板本人走过来,笑问孟良人道:“孟先生,人还没来啊?” 孟良人点点头,又问了一句:“这真的是唯一进山的路?” 老板道:“是啊。”确认完之后,他又顿了一下,“不过……” 孟良人眉梢一动,追问道:“不过什么?” 老板说:“你那个朋友是哪里来的?” 孟良人道:“f市。” 老板一拍手道:“呀,f市!那可不好说了。” 孟良人有种不祥的预感,道:“什么意思?” 老板道:“f市往我们这里有条近路啊,可以直上盘山公路,不过只有本地人知道,而且平时去山里的人蛮少,我就忘了,不晓得你那个朋友会不会抄近道。” 孟良人一下站起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多了,孟均早该到了。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打算出去。 老板拦住他道:“快要下雨了呀,这个时候开车出去,你会困在山里的。” 孟良人问道:“以前你们有没有人被困在山里的?” 老板道:“这个,本来进山的人就少,倒也没有因为下雨困住的,但是要遇上山体滑坡的话,那是有的。” “山体滑坡……”孟良人看向窗外几乎半黑的天色,狠一狠心道:“我还是得去看看,到山上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您都跟我说一下吧。” 老板道:“你要是非去不可,上了山慢慢开,公路拐弯多,别图快。然后带点吃的喝的,不敢走的时候,停在安全的地方,大不了呆一晚上再走。” 孟良人道:“好。”说着拿了点吃的和水还有伞,走出去塞在储物箱里,上车发动引擎,往山里去了。 走了不到半小时天就全黑了,孟良人盯着车前方,不敢开快。果然如老板所说,天黑后不久,立刻远处一声轰鸣,下起滂沱大雨来。 成片的雨珠拍打在车前玻璃上,孟良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其实路难行倒在其次,而是在这样昏黑一片的雨夜里,去找一个可能困在大山里的人,情绪上的茫然和焦急,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孟良人开过斜坡弯道最多的那一段路,似乎没有什么状况,正要松一口气,转过一个小弯,忽然有亮光袭来。 他眯起眼睛,看见前方有几个人影。再往前一点儿,车前灯照在一片塌陷下去的碎石路面上,他瞳孔一缩,猛踩刹车。 那几个人影向他走近,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其中之一敲了敲他的车窗,孟良人摇下窗户,大点的雨滴带着刺骨寒意扑进来,警察弯下腰道:“这里路不通啦,往回走吧。” 孟良人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警察道:“山体滑坡,出车祸了。” 孟良人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什么人出车祸了?” 警察道:“挺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人开一辆车,遇到滑坡,连人带车都被冲下去了,正在车上抢救呢。” “……就在刚才?” “就在你来前不久。” 他见孟良人神色不对,问道:“你是来找他的?” 孟良人喉头滚动了一下,半天才答道:“是……是。”声音轻哑,几不可察。 “那你下车吧,我带你去看看。” 孟良人打开车门下车,另一个警察道:“你做好点心理准备,他从车里出来的时候伤得挺重,医护人员也只能做简单处理,雨太大救护车没法上山……” 孟良人点点头,脚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瓢泼大雨浇下来,很快全身凉透。 他一下一下地打着寒噤,握拳克制。眼前又是孟均全身是血躺在车上,又是山石倾泻,冲垮路面,一切都仿佛老天爷手里的玩具,轻轻一摆弄,就粉身碎骨。 不会的,不会的,这个时候冒雨山上,说不定是其他人…… 大滴的雨水从他额头起,顺着眼睫,眼角滑下,让他有种自己在流泪的错觉。 他不大明白自己心里五味杂陈的是什么,恐惧?还是悔恨? 警察带他来到一辆面包车前,所有人都沉默着,衬得落雨声格外的大。车内摆着一副担架,医生和护士坐在右侧的座凳上,在替伤员止血。 孟良人的视线全被雨水模糊,他用力抹了一把,想要看清那个躺着的人。 “小叔叔?” “……” 孟良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听清楚那声喊之后,他扭过头,看到和他一样满身狼狈的孟均,站在警察旁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彼此,好像少看几眼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许久,孟良人转过头来,看了看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伤员,一言未发,转身出去了。 孟均立即跟了上去。先带孟良人来的那个警员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的警员道:“嗐,他俩前脚擦后脚来的,都是来认人的,估计是把躺着的这个当成要找的人了,一听说车祸,脸都刷白的,跑来一看,两个人都认错人了。” 孟良人快步回到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手抖得停不下来。 孟均走过来,一手扶在车窗上,要去拂他脸上的雨水,被孟良人一把握住手腕道:“你他|妈知不知道适可而止?知不知道你任性是要别人付出代价的!” 如果躺在那的真是孟均,那么整个孟家都会陷入混乱,他也无颜面对大哥和孟选孟栩。他一辈子都会活在自我怀疑里,原来重活一世,他依旧没法保护要保护的人。 孟均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让我进来好吗?雨太大了。” 孟良人无动于衷,孟均轻轻喊了一声“小叔叔”。 他别过头去,开了车门锁。孟均绕过车头,坐进副驾驶。 “我没有走近道。到了郊区之后gps不大灵敏,我走错了路,你刚离开饭馆,我就到了,老板特地把我截住问我是不是你朋友。” 他伸手去握孟良人的手,被他反手抓住道:“孟均,算我求你,别再做危险的事情了,我承受不起,大哥也承受不起。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孟均说:“你以为我出车祸那会,在想些什么?” “……” 他慢慢凑过去道,“你有没有后悔?反正我在庆幸,有一个人,怕我被下雨困住,担心得忍不住夜里上山,一路找我。这样的人,他说他不在乎我,不想看见我,幸好我没有相信他。” 孟均环住孟良人的腰,收拢手臂,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幸好……我没有丢掉你。” 孟良人感受着青年身上传递过来的热度。这是鲜活的,实实在在的人,他就在他身边,四角俱全,没有哪一处缺损,也不会突然闭上眼失去温度,他们手臂贴着手臂,这么简单,却给了他两世为人都未曾有过的充实和幸福感。 孟良人压下几乎蓬勃而出的情绪,哑声道:“你抬起头来。” 孟均抬起头,孟良人捏住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这是第一个,坦诚相见的吻。 车窗外大雨如注,车窗内,两个人疯狂而缠绵地交换着无法抑制的感情。孟良人被孟均紧压在靠椅和他的身体之间,青年的狂喜似乎漫溢到他身上来了。 厮磨了不知多久,他的唇舌被吮得发麻,不得不偏过头避开,饶是这样,孟均还在啃咬他的耳垂,顺着颈线向下,手也十分自然伸进他的衬衣里面用力抚摸,显然要触及某些“危险地带”了。 孟良人按住他摸上自己小腹的手,断断续续道:“别……停下,停!……”孟均居然去舔他的喉结,害得他连话都说不出。 孟良人也是许久没经历性|生活了,被这么一挑拨,浑身发热,眼角泛红,孟均抬手打开车内灯,盯着微微喘息的男人,手指划过他湿透的衣角,声音低哑而动听:“这些都湿了……不如我们先脱下来吧。” 第97章 六十一 孟良人在他的手下滑解开他的皮带扣时清醒过来,抓住他的手道:“等等。” “等什么?” “前面有警察。” “他们看不到的。” 孟良人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你回你的车里去。” 孟均眨眨眼,显然不愿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不难受吗,湿衣服还有……”他手指继续下滑,隔着布料触及孟良人小腹下某个重点部位。 孟良人倒吸一口冷气,反而更加清醒道:“你要是做下去,我就当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孟均停手,妥协道:“好吧。” 孟良人推开他起来整理上衣和松开的皮带扣,其实心里是十分尴尬的,刚才一时冲动,居然做出主动吻孟均这种事。就这么一主动,显得他之前的回避推拒都是在矫情。 或许他的确是在矫情。 孟良人转过头去,孟均没有听话地下车,而是坐在副驾驶上,入神地盯着他,雨水打过的脸白皙得透明,漂亮的轮廓,专注的眼神,他一直都是这么看着孟良人的,而孟良人就在这样的注视之下,不知不觉地动了心。 他和孟均之间复杂的关系,让两人根本无法斩断联系。孟良人想,其实他早就投降了,有这么一个人,参与了他的过去,了解他的心情,无视他竖起来的屏障,一次又一次地往里撞,不怕伤心,不怕失望,遇到这样的人,谁能无动于衷? 至少孟良人是不能,甚至于说,他一直渴望有这样一个人,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和他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之间有重重阻挠,他也怕伤害他,令他失望。 及时行乐,这句话看似简单,但人总是这样,开心了一次,就想永远这么开心,得到了一点,就想得到一切,就会产生期望,就会有无限的烦恼,以至于身陷泥淖,不能自拔。 打从重生那天起,孟良人就为自己制定好目标,制定好计划,爱情这种让人失控的东西,他没有感受过,也拒绝去追逐。 所以,怎么会有人偏偏胆大包天,自己要往上撞呢? 果然是年轻人啊。 孟均见他好长时间一言不发,以为他对刚才的举动后悔了,不禁黯淡了眼神。毕竟努力了这么久,没有进展,也是让人挫败的。 沉默良久,孟良人忽然发话道:“你过来。” 孟均眼睛一亮,往前凑过去。 孟良人看他这眼巴巴的样子倒好笑,抬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偏过头在他嘴角一吻道:“回车上去吧,下了山再说。” 这一个动作,无疑是表示他没有任何反悔了,孟均顿时情难自抑,把人按在车窗上,唇齿缠绵了好一会儿。 孟良人既然表了态,想到他这么长时间的单方面付出,也有些心疼,便由着他亲亲抱抱,温存了一会儿,忽然耳边的玻璃窗传来两声轻叩。 孟良人吻得有些醺醺然的脑子一下敲响了警钟,猛地把孟均一扒拉,回过头,果然见那两个领他们去认人的警察站在车外,一脸的尴尬。 大眼瞪小眼了几秒钟,孟良人按下按钮,降下车窗,对着那两个三观被刷新的警察咳了一声。 警察之一忽然道:“我想起你来了,你是那个大明星。” “……”孟良人无言以对,点了点头道:“不敢当。” 警察仿佛找到了话头:“你的电影我还带我老婆儿子一块去看了。” 孟良人下意识道:“《逝川》?” 警察点头,看着孟良人的眼神有点复杂。 “……” 孟良人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那部片子……不大适合小孩子看。”毕竟《逝川》里有关刑讯的部分还是比较血腥的。 警察显然想到了另一方面,沉痛地点头道:“是的。” “……” 这话完全没法接啊! 孟良人拍了拍孟均的手,让他赶紧下车。对那那两个警察道:“今天很不好意思,我们这就下山,两位辛苦了。” 警察挥挥手道:“没事,雨快停了,你们开车注意点,乌龙是乌龙,万一出事可就挽回不了了。” 这话说到了孟良人心里,他看了眼下车往自己车走去的孟均,郑重答道:“是。” 警察走后,孟良人靠在驾驶座给孟均打了个电话:“走吧,去之前来的那家饭馆。”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着,走到快山脚的地方,雨彻底停了。孟良人看着寂静的郊野,微微松了口气,尽管身上粘着湿漉漉的衣服,十分不适,却还是感到一阵轻松。 两人一路开至那家饭馆前,老板还没关门,趁着雨停,又有歇脚的客人进来,他正招呼厨子重新炒菜,回头看到孟良人进来道:“嘿!你们回来啦,刚才我们本地新闻还在播山体滑坡的事,我还怕你们出事儿。” 孟良人笑道:“多谢,逃过一劫。” 老板又对孟均道:“你看你,下回就别这么横冲直撞的了,把你叔叔可担心坏了。” 孟均道:“我知道了,谢谢。” 老板叫他妻子带孟良人和孟均去打理好的房间:“就这么一间空出来的啦,你们凑合挤一挤,还是去附近的招待所?” 孟良人还没说话,孟均立刻道:“挤挤就好。” 孟良人挑挑眉,也没和他计较,对老板娘说:“我们这一身衣服,都湿透了。有干净的衣服能借一件吗?” 老板娘道:“我儿子的衣服,你们不嫌弃,我就去拿两件来。” “当然不嫌弃。” 这房间自带一个卫生间,可以冲澡。等老板娘拿了衣服来,孟良人道谢,她离开后,两人轮流去冲了个澡。 等孟均冲完澡出来,孟良人已经穿着旧t恤和大裤衩,靠在床头刷手机新闻了。 孟均的脚步声让他抬起头来,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道:“洗完了?吹干头发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回剧组你回x市去。” 孟均拿起电吹风,却不动,只看着他。 孟良人道:“怎么了?” 孟均道:“在山上的时候……” 孟良人道:“我没忘,我不是已经表过态了吗?” 孟均皱了皱眉,放下吹风,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凑到他面前道:“但是表态前和表态后,好像没什么区别。” 孟良人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脸道:“给我一点时间,再说,我还有很多东西要考虑。”比如孟哲,比如整个孟家,还有他的工作。 孟均道:“我还要等?”他挨近了孟良人一些,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有一点醉人。 孟良人不禁脸有点发热,他毕竟也是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刚刚表明心意的人就在眼前,又一副待君采撷的样子,他也有点把持不住。 孟均说:“你不想吗?小叔叔……” 孟良人用力咳了两声,“小叔叔”这个称呼本来挺寻常,可是放在有暧昧关系的两人间,总是带了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但是要就这么和孟均做那档子事,他又觉得进展太快了些,要知道他虽然交过几任女朋友,除了风月场上认识的,都是他先主动,追到手之后还要眉来眼去一阵子,才进行身体上的“交流”。他私以为这辈子找个可以共同生活的妻子,也该是这样的顺序,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孟均,模样身份,和所谓温柔可爱的女朋友完全不一样。 孟良人对上孟均的脸,虽然表情还是淡淡的,但发亮的眼神告诉他,只要自己稍稍点头,对方就会立即扑上来,到时候事情的发展就不受两人控制了。 于是孟良人悠悠开口道:“我不是不想……” 孟均精神一振,又压抑着道:“那是什么?” “而是。”孟良人手搭上青年结实漂亮的腰腹,不轻不重地摸了几把——嗯,虽然不细也不柔软,但手感还是不错的,“两个男人,怎么做?” 孟均愣了愣,一只手覆在孟良人的那只手上,嗓音低沉下去:“我会教你的。” 孟良人哼笑一声,懒洋洋地动了动肩颈,t恤领口下的锁骨在光影交错间勾勒,居然有些勾人。 “你教我?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也知道是有上下之分的吧?” “……” 孟良人笑眯眯摸了摸孟均松软的发顶:“尊敬长辈你总会吧?” 孟均不说话了,直直地望着他,孟良人受不了他这种亮晶晶湿漉漉(大雾)的眼神,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示意他去一边躺着:“你不想做我也不勉强你,去睡吧。” 孟均忽然按住他的手臂:“我在下面也不是不可以。” 孟良人怔道:“你说真的?”他知道一般男人对于在下这种事还是比较抵触的,尤其是像孟均这样心高气傲的。 孟均两只手握着他的手臂,一个用力,两人的上下就颠倒过来:“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在上在下也没那么重要了。” 孟良人只不过想要他知难而退,谁知道他真的愿意做被动一方,当即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但箭在弦上,人家都舍身相许了,他又怎么能一再退步,只好左手和他的左手交扣在一起,轻轻拂了拂他的耳鬓,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 一吻之间,柔情顿起。 孟良人心一下子就软了,望着孟均凝视他的黑色眼眸,拨开他的额发,一点一点,由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孟均手掌按着他的后脑勺,回应了这个吻。 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心脏的搏动,仿佛灵魂都沉淀下去了。 一吻毕了,两人都沉浸在那种感情里,没法回过神来。 孟良人抱着孟均,尽力安抚他身上那股隐藏的不安,轻声道:“睡吧,我在这里。” 孟均终于不再坚持,而是把头埋进孟良人的肩颈里,闭上了眼睛。 像一只鸟,飞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供它停靠的那根树枝。 第98章 六十二 结果是这一晚两人什么都没做,只是依偎在一起,安安心心地睡了一夜。 表明了心迹之后,孟均变得比以往还要粘人,早晨孟良人站在狭窄的卫生间洗漱,他都要过来抱住他的腰。 孟良人漱完口,无奈道:“可以请你出去一下吗?我要方便。” 孟均挨着他的肩膀蹭了两下,孟良人再三催促,总算松开手出去了。 孟良人看着镜子里赶人出去却没有半分不耐的自己,叹了口气,怎么觉得像跳进了一个圈套呢? 从房间里出来,老板一家人很热情地招呼他们来吃早饭。到了饭堂,一桌只坐得下恰好一家人,老板便另打扫了一张桌子给这叔侄俩。 老板的女儿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捧着一个热乎乎的鲜肉包,盯着那边一边吃早点一边闲聊的孟良人两人流哈喇子。被她妈妈拿筷子头敲了一下道:“吃饭就吃饭,盯着人家叔叔多没礼貌。” 女儿摇头晃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就叫‘秀色可餐’。” “……” 女儿又瞥了眼那边两个人,只见侄子握着叔叔的手,把对方手里的烧麦喂到了自己嘴里,当即放下肉包捂住眼睛:“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为什么被两个男的喂狗粮了。“ 老板娘忙拧着她的耳朵道:“你给我小声点。我们店是跟人家剧组签了协议的,要保护人家的隐私,你收敛一点,上了学不许跟你同学提起,知道吗?” 女儿老实点头:“哦。” 那头孟良人过来道:“老板,老板娘,多谢昨晚招待,我们得走了,食宿费都结下账吧。” 老板道:“不忙,你们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和我说了,食宿都记在账上,到时候一起结了。” 孟良人点头笑道:“好吧。再谢谢你们昨天帮忙,要不是你提醒,说不定就真出大事了。” 老板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好走啊。” 孟良人和孟均告辞出门,两人都车停在一处,孟良人打开车门,对孟均说:“回去好好上班,别东想西想的,一惊一乍,这次算吃个教训。” 孟均说:“我送你上山。” 孟良人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况且又不是不见了,戏拍完了,我就回临川找你。” 孟均道:“我知道终须一别,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孟良人抽抽嘴角,总觉得眼前青年周身仿佛环绕着粉红泡泡,腻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孟均还在含情脉脉地凝视他。孟良人咳嗽一声,结结巴巴道:“好了好了,你知道我更喜……希望你以事业为重,我也……”也舍不得你。这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要是对着甜美可爱的小女生也就罢了,对着个个头比自己还高半寸的男人,他要怎么做,把人搂到怀里吗?这样不违和吗? 他正思考如何让孟均更有安全感一点,后者直接上前一步把他抱住。 孟良人愣了愣,四周看看,没有人过来,而孟均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松了口气,回抱过去,在青年背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孟均头抵在他肩膀上,忽然偏头在他脖颈上狠狠吮了一口。 孟良人一个激灵,推开他摸脖子,那儿的感觉异常鲜明,这小兔崽子还带咬的! “我马上要回剧组了。” 孟均瞅了一眼,很满意自己打下的印记:“你可以贴创口贴。” 孟良人咬牙切齿:“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这种暧昧的地方贴创口贴,有心人想也知道是为了遮住什么。 孟均不语,又开始用那种带点委屈的眼神望着他。 他还能说什么?孟良人只好提了提领子,转身坐进车里,停顿了一下,又道:“孟均。” “恩?” 孟良人道:“家里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瞒是瞒不久的,瞒了之后再被拆穿,他们会更伤心。等这档戏拍完,我就回去跟他们坦白,在我说之前,你别透露风声。” 孟均挑眉道:“我已经明说过一次,再由我说一次,他们会比较好接受。” 孟良人道:“孟均,对你而言在一起是什么?” 孟均说:“天天看见你。” 孟良人叹了口气道:“对我而言,在一起就是我们要为它带来的所有问题负责,谁都不能逃。” 孟均弯腰,手搭在窗口道:“仅仅是责任吗?” 孟良人对上他的眼睛,里面好像盛着满溢的感情,演戏的时候,有时并不能理解剧本所说的眼神交汇。可是两个人如果心意相通,即便不善表达,口是心非,也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欢喜和眷恋。 孟良人伸手,想碰碰这双他无法言说的眼睛,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脸颊:“不。还有一些……谈恋爱才明白的人生道理。” 孟均皱眉道:“你敷衍我。” 孟良人摊手道:“听不听随你。手放开,我要开车了。” 孟均终于缩回手,孟良人发动车子,对他道:“注意安全,别让我担心。“ 孟均笑了,他实在是很好看,孟良人有点恍神,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也回了个傻兮兮的笑容,当即觉得大失颜面,一踩油门,把那张动摇自己心神的脸抛在身后,省得一时不清醒,说出类似于“要不你就留下来”的话。 但以为分开就能彼此冷静的话,那就太天真了。按照常规的恋爱程序来说,他们现在正处于“热恋期”。 孟均虽然不是小姑娘,但简直比小姑娘还琐碎。当着面的时候,因为不习惯情绪外露,还能抑制两分,到了电话短信里,就好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什么都要讲给恋人听。 剧组在山上拍完戏份之后,就转去了影视点,通讯变得畅达,于是孟良人一天从早到晚,能接到几十条孟均的短讯和电话。 其实两人之间的交流不算丰富,毕竟所处的环境不同,但孟均总是找各种乱七八糟的内容发给他,比如欧弟今天吃了几勺猫粮,欧弟的新窝有多大,欧弟的盘子是哪买的,秘书中午给他买了几个菜,菜色菜名味道…… 孟良人拍戏的间隙捧着手机无语凝噎,这叫他怎么回?而且孟均这些短讯简直跟钟点一样,按时播报,一条不落。 y在一旁阴测测地看着他。 孟良人:“……有话就说。” y捶胸顿足:“你变了,不认真干活,整天就知道秀恩爱!” 孟良人皱眉道:“你小声点。只是些无聊的短信,你激动什么?” y“呵呵”一声道:“哦。那你为什么一脸期待的样子。” 孟良人一哽,抑制住没去摸摸脸,他有很期待的样子吗? 但他也不知如何回复这些呆板中带点诡异的短信,只好有空的时候回一些干瘪瘪的“好好吃饭”“多吃蔬菜”“别睡太晚”。 在剧组杀青之后,孟良人赶回临川,他提前告知了孟均,两人一起回到孟家。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可是在孟栩也赶回来,一家人围桌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不顾对面孟均的暗示,直接把话说出了口。 孟选和她丈夫完全呆住了,孟栩反应得最快,站起来要防止孟哲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大哥……” 孟哲怒到极点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抬手指着孟均:“你……”指尖微微颤抖,他以为孟均不听教训,私下里又纠缠孟良人,才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孟良人决断已下,握住他的手指向自己道:“大哥,你知道如果我不愿意,没有谁能强迫我。” 孟哲和他对视良久,眼睛闭了闭,甩开他道:“滚!” 孟良人明白这已经是他的极限,看了看孟均,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道:“大哥,从前我说的‘对不起’,大概都不是真心的,我……” 他想说很多,想表达歉意,想诉说自己的感情,但终究这些都是徒劳,只能低下头道:“对不起。” 孟均本该是孟家最完美的继承人,是他毁去了这份完美,让它沾上了不可忽视的污点。 如果有一天,那个让他心动的年轻人遇到了更好的,后悔用这一切去交换所谓虚浮易变的感情,那他也会承担所有的责任与后果。 人生而有太多渴求,他已经重生一次,是老天爷给的恩惠,足矣。前生有太多憾事,今生所做一切,皆不后悔。 孟良人离开了家门,孟均起身要追出去,被孟选拉住道:“你等等。” 孟良人坐在车里,手搭在方向盘上发了半天呆,意识到自己是在等孟均,但对方不会跟来了。掩去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刚要发动车引擎,忽然被人敲了敲车窗。 孟良人摇下窗,是眼熟的司机:“小孟先生,方先生叫您去他那一趟。” 第99章 六十三 孟良人把车留在孟家的车库里,坐上司机的车来到南郊的一座林中别墅,这里装点得和方鸿渐以前的住处很是不一样,宽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用色调柔和的砖石以及原木搭建,别墅周围是培养花草的草地,有小眼的泉水,传来汩汩的流水声。 有个修长的身影站在草地边,看着女佣们侍弄花草,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是章青。 孟良人停了一停,章青冲门那边道:“在客厅里等你呢。” 孟良人点点头,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一试,没锁,他拉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客厅里也是非常闲适的风格,靠墙有几排书架,四处散放着乌木的小几和躺椅。 “孟家人把你赶出来了?” 孟良人正打量着,方鸿渐从一排书架后走出来,鼻梁上还煞有介事地架着副眼睛,孟良人本来心情沉郁,看见他这副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倒是没忍住笑了一笑。 方鸿渐把眼镜取下来,扔在茶几上道:“章青要考什么硕士学位,我替他找资料来着。” 孟良人找了个方凳坐下,方鸿渐坐在他对面的躺椅上,两人相对无言了一秒,方鸿渐开口道:“你也知道,我在能力范围之内,一直让人留意你的动向。” 孟良人道:“我很清楚。” 方鸿渐看着他,女佣轻手轻脚地进来,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摆上茶水,方鸿渐拿了一杯,抿了一口,皱着眉放回原位,对女佣道:“去换两杯可可来。” 女佣道:“先生您忘了,您把可可豆都送给章先生的妹妹了。” 方鸿渐这才想起来,挥挥手道:“那就茶吧。” 女佣退下去,孟良人端起剩下那杯茶,方鸿渐手指描摹了下杯身细腻的花纹,道:“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孟良人说:“你说你一直找人看着我。” 方鸿渐笑了起来:“没错,你都不肯主动来找我,我只好多看着你点。那个孟家的小子,我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你起的意,不过他是孟哲养出来的,还是个萝卜头的时候,就知道防范人了。你要是有他一半心机,也不会给他吃的死死的。” 孟良人早就有准备,要是瞒下去的话,恐怕第一个发现的就是方鸿渐,果不其然。不过方鸿渐和孟哲不同,他从来没有对孟良人约束过什么,或许是知道即便约束了孟良人也不会听话。 方鸿渐和孟良人对视,忽的叹了口气道:“你不像我,你太认死理,不知变通,大概是像你母亲吧。” 他话说到最后,也有些无奈,毕竟这么多年,是块冰疙瘩也该捂化了,但孟良人一心还是只在孟家。像这回,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还在愧疚糟蹋了人家的好儿子。 脸硬心软认死理,孟哲的儿子不就抓着了这几点,把人骗过去了嘛。 关键是这心软还只针对孟家人,对着他这个亲生父亲,那脸拉得跟苦瓜似的。方鸿渐想想就不平衡。 这次他要是还让孟家父子顺顺利利把人带回去,他就对不起还在眼巴巴盼曾孙的方老爷子。 方鸿渐站起来,拍拍孟良人的肩膀道:“你刚回临川,还没安排地方住吧?今天就住我这里,上楼往左第二间房间是你的。” 跟着方鸿渐很久的佣人都知道,方先生的住处每隔小半年换一次,但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会替小孟先生留一间房,佣人们按时打扫,就跟孟良人还在他身边时一样。 孟良人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现下他已经不计较在哪里住了,想到孟均还留在老宅里,面对家人的各种诘问,只会比他现在更难受吧。 方鸿渐的话他并不否认,无论是说他固执,还是说孟均心思重,他明白,但人的情绪,有时不受自己掌控,你心系一个人,不论他多么八面玲珑,你也担心他受人委屈。 佣人过来带着他上楼,打开门,房间的布置依旧是他从前的喜好。佣人离开后,孟良人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靠墙摆着的玻璃罩,里面是他高中那会无聊做的模型,没想到十多年了,方鸿渐还收着。 孟良人靠上转椅柔软的皮垫,周围熟悉的陈设让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开始想这些年,方鸿渐给了他不少东西,很多事也是因为有这座潜在的靠山才顺利进行,包括扳倒叶家母女。 方家的事,他隐约知道一些。方鸿渐早在发现他之前就确立了继承人,是位孤儿,资质极高,从小被放在国外接受精英教育,所以在这方面他对于方家而言,真是毫无意义。方老爷子屡次要他回去,其用意不难勘破,抛开继承人不谈,就是他身上方家的血脉了。 如果他选择跟孟均耗着,孩子势必是不会有了。但方鸿渐也没有表现出不支持他决定的意思。孟良人仰头盯着天花板,他很固执么?可人非草木,方鸿渐对他这些年的宽放和照顾,他不可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下。 孟良人在别墅住了两天,孟家看似风平浪静,两天后早晨方鸿渐对他说:“既然暂时没什么事做,不如陪我去看看老爷子,你很久没去探望他了。” 孟良人想了想,同意了。孟均那边还没有消息,他随方鸿渐来到方老爷子的住处,嘴上陪老爷子闲聊,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不留神,就答应了句什么,方老爷子高兴地直拄拐杖道:“好,好,中午我就安排你们吃饭,好好跟人家聊。” 孟良人回过神来:“什么……和谁聊?” “和郑家老头的孙女儿!”方老爷子瞪起眼睛,“怎么地,你要反悔?” 孟良人哑口无言,只好含混应了下来。到了中午,方老爷子催人替他换了身西装,司机把他领去一家高级餐厅,在订好的位子坐着,不一会儿,一位长裙丽人翩翩而来。 这位郑小姐似乎早就听说过他的情况,哪怕孟良人心不在焉,她也能笑盈盈托着腮展开话题,一顿饭吃了快一个小时,孟良人送她回车上,郑小姐在他替她打开车门后,终于道出了目的: “我知道你心不在我身上,不过两家老人都很希望促成我们,方爷爷想抱孙子,我们大可以相处一段时间,生一个小孩应付家里,到时候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涉,岂不好?” 孟良人很认真地答道:“不好。郑小姐,你敢说你十月怀胎的时候,我作为丈夫在外面会别的情人,你心里会好受?” 郑小姐语塞。他又道:“人总有私心,更何况有名分之后,朝夕相对,难免生出别的心思,孩子又是父母之间最紧密的联系。郑小姐,还请不要拿婚姻开玩笑。” 郑小姐不服道:“可是你是方爷爷的亲孙,难道你忍心让方家绝后,况且你喜欢的那位,就算你们在一起了,人家家里也未必肯不要孩子。” 孟良人神色一凛:“你知道他?谁告诉你的?” 他陡然沉下脸,倒让郑小姐有些吓到:“我……听方爷爷告诉我的,他只告诉我有这么个人,没告诉我究竟是谁。” 孟良人松了口气,明白过来这是方老爷子给他下的套。方鸿渐知道的,方老爷子不会不清楚。老爷子精明着呢,就算他不肯接受郑小姐,她的话也能给他提个醒——孟哲是不会任由唯一的继承人跟他耗着的,至少会让孟均要一个孩子。 而他出于愧疚,如果一定要让孟均要一个孩子,他不会阻止。 可是这个孩子所带来的变数,却是谁都无法预测的。 他告别了郑小姐,不想再去方老爷子那,便回了方鸿渐的别墅。 方鸿渐和章青都不在,佣人闻声来问要茶吗,孟良人婉拒了,上楼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渐渐地犯困睡着了。 梦一会有一会无,混乱的画面闪现,最后变成一张圆圆胖胖的猫脸——是加菲,趴在孟良人胸口上瞌睡,它实在太重了,压得孟良人喘不过气来,于是伸手想把它拎到一边,结果加菲被吵醒了,“喵喵”叫了两声,伸头过来咬——不对,是舔他的脸。 孟良人一下惊醒,依旧喘不过,才发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压在自己身上,啃咬他的嘴唇,手也在衬衣里四处摸索。 孟良人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房间,自然看到了来人的轮廓,惊讶不已:“孟均?”说着伸手打开床头灯。 青年眯起眼,五官在光影中愈发隽秀动人,神色带了点怒意。 孟良人说:“你怎么在这?” 孟均握住他的手腕按在床上:“你要跟那女人生孩子?” 孟良人道:“哪个女人……你怎么知道的?” 孟均说:“照片。”又低下头去,亲吻孟良人的嘴角下巴。 孟良人推开他道:“等等……孟均,谁给你寄的照片?” 孟均面色一冷,才要说话,忽然房间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打开,方鸿渐站在门口,看着床上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打开壁灯,屋内大亮。 孟均坐起身,挡在孟良人前面,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 方鸿渐道:“谁放你进来的?” 孟均未答,优哉游哉跟过来靠着门板看戏的章青举手道:“我。” “……” 第100章 六十四 孟均没有说是怎样联系上章青帮忙的,孟良人随孟均走出方鸿渐别墅的大门,仰头看着天上稀星朗月,还有种恍若梦中的错觉。 他由着孟均抓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偷跑出来的?”其实他心里明白,孟均不是由着性子乱来的人,能自己跑来找他,应该是事情摆平了八成了。 但是他也明白,凡事都有代价,孟均能这么快跑来找他,应该是答应了家里的某些要求,比如,立即给孟家生一个继承人…… 孟均拉着他坐上车,靠在驾驶座上抿唇道:“本来打算过几天再来找你,结果方老爷子派人送来了这个。” 他递给孟良人一个信封,孟良人接过拆开,抖了抖,几张照片滑出来,他一眼认出这是白天和那位郑小姐吃饭时的照片,尽管他对这位郑小姐绝不算热情,但拍照的摄影师显然十分专业,硬是挑了好几个角度,拍出几分眉来眼去的暧昧来。 孟良人将照片塞回信封,道:“你相信这个?” 孟均道:“不相信。但也不想看到。”血缘这个东西,总是没法斩断,况且方家一心想着孟良人回去,方鸿渐这些年来对孟良人也不赖,他不想孟良人对他们有一丝丝的妥协。 孟良人反问道:“那么你呢?你答应了家里什么?” 孟均道:“我什么也没答应。” 孟良人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前方。 两人在市区内的一家酒店休息,匆忙冲了个澡,两个人躺在床上,孟良人随手打亮一盏台灯,在暖黄的灯光下,想点支烟抽,身旁的薄被忽然动了动,青年赤、裸的手臂伸过来,环绕住他的肩膀。 孟良人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拍了拍,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声,青年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啄吻着他的后颈。 孟良人别过脸,对他开玩笑道:“嘿,你不会现在要和我共度春宵吧?” 孟均注视着他,一双眼被床头灯映得微微发亮,点了点头。 孟良人忽然说不出什么话好拒绝了,有太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压在他们头上,既然决定了要彼此分担,那么身体上的交流也是顺理成章的。 他探过头去,轻轻地触碰青年的嘴唇,而后渐渐投入,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孟均忍不住欺身上来,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却控制着不让他觉得过重。孟良人察觉到他这份小心翼翼,心不由得软了,他本来就不是执着上下之分的人,接吻的间隙喘了口气道:“随你吧。” 孟均顿时吻得更用力了,手也不闲着,一边扒衣服,一边抚摸光滑柔韧的肌理,孟良人轻笑着摸了摸他松软的额发:“好好伺候,有你的便宜占呢。” 不过到后面他就笑不出来了,不得不说处在被动位置任人掌控的感觉还是令他有点后悔,但是箭在弦上…… 这一闹腾,孟良人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不得不说身体交流的确很益于减压,孟良人现在一件烦心事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腰部以下就像被重物压了一晚上,酸得抬都抬不动。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放弃抵抗仰躺在床上,房间里空荡荡的人影都不见,他差点以为昨晚是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辛苦的春梦。 躺了一会儿,套房外间的门咔哒一声,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孟良人一下子睁开眼,孟均带人来了? 他连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除了那令人尴尬的酸软外,睡袍还好端端地系在身上,小兔崽子还算有良心,知道事后清理。他“嘶”了一声坐起来,猜测来的是方家的人,还是y? 他没猜出个结果,清亮的女声已经响起来:“你们难道一直住外面?老四呢?” 孟均说:“小叔叔在里面,姑姑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他起来。” 是孟选。 孟选是个急性子,几步上前推开里间的门:“老四……”和匆忙拢起衣襟的孟良人对了个正着。 孟选眼尖,一眼瞟见孟良人由脖颈没入睡袍内侧的斑斑驳驳的吻痕,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真是又气又不知说什么:“你们!” 孟良人咳嗽一声道:“二姐,你先出去,我穿个衣服就来。” 孟选待要骂他们两个几句,又骂不出什么来,只好跺跺脚,走出去了。 孟良人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也带着哑,不免皱眉瞪了孟均一眼,扶着腰下床道:“过来帮忙。” 等穿好衣服,在床前活动了下筋骨,保证走路姿势正常,开门,孟选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布艺沙发里,脸上倒没生气,只是目露忧色。 孟均在他身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手指松松地交扣着。 孟良人手指按了按他的手心,过去坐在孟选对面道:“二姐,你怎么找来了。” 孟选道:“我不找来,你们是不是不打算回去啊?” 孟良人笑了笑,孟选又道:“老四,你也是,大哥一句气话,你就当真跑了。你们……唉。” 孟良人看她的态度,不像是来说服他和孟均的,便道:“家里还好么?” 孟选责怪地望了孟均一眼:“能好吗?现在都没人说话。闷死了。” 她话音落下去,屋子里寂静了一会儿,孟选叹了口气,打破沉默:“老四,如果真的把家当做家,就不要总想着道歉。” 她看着孟良人:“你总觉得你欠了我们,可是家人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呢?” 孟良人道:“二姐……” 孟选说:“不论大哥怎么说,你总不至于一辈子都不回来吧?” 孟良人的确有这么想过,孟哲不肯原谅他这无可非议,但在孟均没放手之前,他也不会放手。 他不说,孟选却看出了他这份意思,不由扶额道:“够了,够了。” 孟均道:“姑姑,你不反对我们,是吗?” 孟选瞪了他一眼道:“我反对你们会分开吗?臭小子,居然还说出让你表弟继承家业这种话来,存心气我和你爸是不是?” 她站起身来道:“我不反对,也不支持,你三叔也是这个意思。孟均,你给我老实回公司上班去,老四,我还是那句话,别总想着补偿,道歉,我们要的是这个吗?这阵子就先这样吧,等时候到了,再回家里来。” 话说完,她便潇洒地挥挥手,走到门口,又回头,脸色古怪地道:“你们两个,要就找个房子正经住下来,老住酒店像什么样子。” 孟良人明白这是她能表示的最明朗的态度了,正要开口,忽听见孟均道:“只是暂住一晚,房子已经找到了。” 孟选撇撇嘴道:“就你们有主意,我走了。” 她走后,孟良人望着合上的门,转头问孟均道:“你什么时候找的房子?” 孟均双臂环住他的腰,撒娇似地抵着他额头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孟良人稀里糊涂地跟他退了房间,下楼,吃早饭,上车,到机场,搭上了去宛溪的航班。 他终于醒悟到孟均说的房子是哪儿了,不禁问道:“那里很久都没打扫了吧?” 孟均系好安全带,抬起头对他一笑:“我都打理好了,欧弟也送过去了。” 孟良人怔了怔,终是把话都咽进了心里,转头看着窗外的云层,周围的乘客被这两人出众的外表所吸引,时不时投来目光,却没人看到他们暗地里相牵的手。 孟良人看了一会儿,眼帘越拉越低,他问孟均:“你困了吗?” “有一点。” “那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第101章 番外 这是三年多,快四年后了。 大人们除了工作,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孟选的两个小家伙,长大得很快,也渐渐显出大人们的模样了。 孟均刚开完一个小会出来,秘书小姐a赶上来说:“孟总,您有客人在会客室等您。” “好。”孟均看了看表,今天应该能提前下班,去片场接小叔叔回来。 他来到楼下的会客室,隔着玻璃,就看到他正打算去接的人手拿一杯咖啡,正笑眯眯地跟他的秘书小姐b聊天。俗话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孟良人才三十四,又是如今国内数得起名号的一线男星,职业习惯让他无论对谁都展现出成熟温和的一面,这一套不说对男性,对女人那可是老少通吃。 孟均到现在都记得上半年那一次,孟良人好不容易搬空档期陪他去国外出差顺带旅游,不知道是谁泄露的风声,第二天两人到机场,发现机场大厅里全是孟良人的粉丝,尤其以那些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为甚,举着牌子嗷嗷叫着要见本命。 于是只好走专用通道,但还是被几个机灵又有特殊渠道的粉丝堵住了,孟良人只好停下来,给她们签了几张明信片,叮嘱她们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告诉外面等着的粉丝们也都散了,好好回家去,新电影马上首映了…… 孟良人对粉丝那可真是温柔得不得了,孟均为了避嫌没有和他一起,远远地站在后面,看着那几个年轻姑娘眼冒桃心,恨不得拱到孟良人怀里去。 当然如果他为这点小事就吃醋的话,那他早就变成人形醋坛了,所以他只是趁两人在私人候机室里等航班的时候,把人摁在沙发上亲亲摸摸了半小时。 思绪回到眼前,只见会客室里秘书小姐走动了一步,窈窕的身影离孟良人更近了。孟均对身旁战战兢兢的a秘书说:“这女的不行,换掉。” 秘书小姐a连忙点头,默默地替新来的小美人儿点根蜡烛,也是她太忙了,没来得及提醒这姑娘,公司的单身汉可以随便撩,但是她眼前这位,周身三米以内待都不要待。 毕竟她家boss这几年来,要忍受和孟先生传绯闻的男明星女明星,和孟先生拍吻戏的男演员女演员,以及孟先生庞大粉丝群里的迷妹痴汉……额,没错,boss就是个移动醋坛。 有时她也替boss惋惜,你说这么能力卓绝外表让员工看直眼的男人,怎么就沦落成醋坛子了呢?可一想对象是孟先生,又觉得可以解释了。 唉。 正当这边上司下属一个拼命喝醋一个暗自感叹时,孟良人那已经注意了过来,起身对刚进门的孟均笑道:“今天歇班得早,我看时机难得,就跑来接你了,你办公室不是有个休息室?我到里面坐着等你下班就是。” 孟均脸色总算好看不少,点点头,对那个美女小秘书道:“hr那边整理员工档案正缺人,你去帮忙。” 小美人儿一脸懵逼,但她任职两天,已经知道这位上司有多不近人情,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踩着细高跟去了。 孟良人笑着看她离开,跟孟均往楼上走,一边道:“你身边难得有这样漂亮的女秘书啊。” 秘书小姐一个哆嗦:孟先生啊,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孟均果不其然脸又沉了,孟良人紧接着又笑道:“乍一身边弄个美人儿,你就不怕我吃醋吗?” “……”春回大地。 秘书小姐松口气。 孟良人回头看了看她,赞许道:“其实小a也长得很好看,又能干,又大方。” 这下秘书小姐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其实孟先生夸她,她心里是有小小窃喜的,因为孟良人语气总是温柔而诚恳,配合稍低的带点磁性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就相信他所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这感觉太不赖了,但是另一边boss的脸色快能冻死人了。所以她高兴,又不能让boss看出她高兴,但也不能让孟良人觉得她高冷不理人,所以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微妙。 孟良人也看出来她的难处,哈哈笑了起来,拉起孟均的手,走进了办公室。 秘书小姐目送他俩关上门,然后感慨,其实拒人千里之外令行禁止的boss,也是被人宠着的啊。 孟均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然后走进休息室,孟良人正斜靠在床头看他平时放在那的书。孟均上前,屈腿搭在床边上,俯身过去,两人就着这片刻闲余时光腻歪了会。 孟良人捏捏青年的下巴,用懒洋洋的语调说:“今天晚上回家里吃饭,别忘了。” 孟均又忍不住吻了一下:“没忘。” “现在就走?” “再过一会。” 即便已经向家人坦白他们的关系,这样温存的时光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够的,毕竟两人都要发展自己的事业,也要避开外界媒体的耳目,虽然保证每周至少一半的晚上都呆在一起,但通常都是进行某些身体上的交流,然后……就睡着了。 孟均也很享受此刻看到的孟良人,这几年剥去那层素得外界好评的成熟稳重的壳,孟良人和他独处时,总是一副懒散样,也很不管事儿,前脚做的事后脚就不记得了,闲着了就对身边人动动手脚,不过都是撩到即止,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容易刹不住车…… 孟良人及时捉住孟均伸到衬衣下的手:“可以了,咱们早点回去,还可以陪小家伙们玩会儿。” 孟均挑挑眉,还是乖乖把手收回来了。两人整理了一下,下楼开车回孟家老宅。 孟选的一儿一女,现在都上幼儿园了,大的是哥哥,小的妹妹。 孟良人和孟均回到老宅,迎接他的是飞奔过来的小男孩的身影:“四叔!” 孟良人下意识一接,笑着抱他起来:“小鬼头,又沉了啊。” 男孩亲昵把头抵着他的肩颈蹭蹭,看到他身后的孟均,立刻很不待见似地把头别过去。 孟良人抱着他进门,就要放他下来道:“四叔先脱个外套。” 小男孩“哦”了一声,但是不肯放手,孟良人说:“要不让你表哥抱抱?” “我才不要咧,我才不要咧。” 小男孩嘟囔着,又偷偷觑着孟均,见他果真没有要抱自己的意思,委屈地松开手跳到地上,坐到妹妹身边。 孟良人当然都看在眼里,不由好笑,脱下外套交给佣人,走过去摸摸小女孩的头,小姑娘坐姿很端正,仰起头来喊他:“四叔。”表情亦是一本正经。 孟良人道:“嗯,你好。”又对孟均道:“跟你是不是很像?” “……” 孟良人大笑起来。 晚上一家人围一桌吃饭,孟哲早在两年前就默许他们回家吃饭了,孟栩和孟选夫妇都乐见其成,餐桌上氛围还不错。 晚饭结束后,两人回到孟良人的房间,孟良人先洗了个澡,坐在床上思考,等孟均从浴室出来时,斟酌道:“孟均,你有想过……要一个孩子吗?” 青年喝水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他:“没有。” 孟良人看着他:“如果只是要一个孩子,我想我可以接受。” 孟均放下水杯,眼神平静:“已经说好由姑姑两个孩子之一继承家业,我再要一个孩子,会让事情变得尴尬。” 孟良人不语,的确,说定的事不易更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就连他自己,在没决定和孟均在一起之前,都希望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况且他算是孑然一身轻,孟均却是大哥的独子。 孟均说:“父亲和你说的这个?” “不。”孟良人耸耸肩,“我看你在饭桌上挺注意你弟弟的。你其实挺喜欢小孩子的吧?” 孟均皱眉道:“我不喜欢。”他只是不满这小孩和孟良人的相处方式,孟良人抱他的姿势,对他的称谓,和十几年前对孟均……如出一辙。 好吧,说到底,就是我们的孟小少爷又吃干醋了。 但是这样不成熟的心理怎么能说给自己的爱人听呢?所以孟均选择欺身上去,用另一种切实的方式证明小叔叔对他的爱是独一无二的。 情到浓时,他抱着和自己肌肤相贴的人,胸膛挨着后背,在对方耳边道:“我不会要孩子的。” 孟良人被他折腾得神智昏乱:“嗯?” “除非那孩子是你的。”孟均眼角染了绯红,舔了舔唇角,用诱惑的嗓音道:“小叔叔,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滚!” 第102章 番外上 这是临川南城区中心的一座写字楼。 这座大楼总共二十六层,里面的公司大大小小五六家,孟良人在第二层有一个小小的门面,开着他的打印店。 这是他被刺伤推落湖中后的第五年,日子像店里的旧钟,单调而规律地走着。打印店的生意这两年好了不少,孟良人甚至多请了两个助手,专门打印和收送楼上公司传来的文件。 孟良人有点不明白这家公司为什么请他负责他们的打印业务,毕竟这家公司是一家分公司,而且规模可观,不可能建不起一个自用的打印室。 对方管理给他的答案是,打印店的前任老板本就是他们这里退休的员工,孟良人在店里工作几年,也是他们的熟人,与其多建一个打印室,不如两边续签合同,又省人力物力,又照顾了孟良人的生意。 孟良人这些年在外经历了不少人情冷暖,认可了他“省人力物力”的说法,而所谓的“照顾生意”,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 一批单子刚打印出来,孟良人招呼店里的小刘送到楼上去,却见两个年轻的女职员走进店来拿那批单子,孟良人便让小刘交给她们,并道:“打印好的文件我们都会派人送到你们那去,就不必亲自跑下来拿了。” 那两个女职员连连应是,又看了他几眼,有说有笑地上楼去了。 小刘是和孟良人一起时间最长的助手,等那两人上楼去后,一边整理好一叠a4纸放进打印机里,一边笑道:“老板,我猜她们又是特地跑下来看你的。” 孟良人坐回桌子后面道:“你真能猜。” 小刘道:“老板,不是我说,你要是哪天不想开店了,咱们写字楼对面不就是那个贼有名的影视公司,你去应聘一下,靠串电影也能养活自己。” 孟良人抓起手边的布偶扔在他脸上:“上班干活,嘴巴真多。” 小刘笑嘻嘻地去做排版了。其实孟良人这个打印店虽然小,但因为店员手脚勤快,又会各种各样的排版,写字楼里除了那两家较大的公司,还有几家刚开没两年的,都是固定在他这儿打印。 他开始也是在这儿打工,店主是个退休的老人家,后来老人家给儿子女儿接去外地养老了,他就拿攒下的钱租了这个店面,继续发展。 孟良人从小到大就没认真读过书,大学中途辍学,被赶出孟家的时候身无分文,更无一技之长,过得那叫一个落魄寒酸。后来回孟家一次,被那个叫小春的女佣拿刀刺伤,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总算洗清了对亲兄弟不轨的嫌疑,但两个多月,足够时过境迁。 虽然最后抓出叶婵母女的所作所为,孟家和叶家的联姻中止,但当他的身世在两方的对峙中被揭露时,孟良人才明白过来,他是个浑浑噩噩,无足轻重的人,那些人的复杂恩怨,他只是误入其中,被搅得晕头转向,要想不被弄死,还是早早脱身的好。 于是他收拾一番偷偷溜出了医院,他知道这是孟哲默许的,否则依孟家的势力,抓他易如反掌。 找到个地方安顿下来后,他打电话给孟哲,孟哲也接了,他问孟栩的病情,孟哲说正在好转,他稍稍放心,临挂断之际,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要是能的话,替我跟孟均道声谢吧。” 孟哲“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那天孟良人掉进湖水里,是孟均跳下去救了他。 当时孟良人被捞上来时还有一丝意识,想的居然是孟均这身子骨,比他十七岁那会强健多了。 最后他在少年剧烈的心跳声中晕了过去。 “吃午饭喽!” 写字楼固定每天十一点半响起一段音乐,提醒大家午休时间到了。店里几个助手都是年轻的姑娘小伙,收拾了手头的工作,说说笑笑地去大楼的走廊找餐厅送饭的阿姨买盒饭。 孟良人打算将电脑上最后一段文本改完再去,越过屏幕看他们的背影,忽然想到五年过去,孟均也二十二了。 那小孩,永远也想象不出他和同事一起吃午饭的样子吧。 孟良人不自觉地在脑海中勾画孟均成年人的形象,结果是一个年轻版本的孟哲。 他不由得摇摇头,继续看眼前的文本。 等到工作做完,送饭的阿姨已经走了,孟良人拿了钱包,打算去一楼的食堂吃,这时店里一个女员工走过来,微红着脸把一个饭盒递给他道:“店长你还没吃饭吧?我,我给你留了一个……” 这女孩是他最近招进来的,做事很勤快,性格温柔腼腆,长得也很秀致,就是学历有点低,所以暂时在他这店里打工,据说是准备考临川一所一本大学的研究生。 孟良人有些讶异,还是接过那饭盒道:“那可真谢谢你,我还打算去楼下吃呢。” 女孩微微笑道:“楼下的饭菜太难吃了。店长你以后还是要按时去拿盒饭啊。” 孟良人打开盒饭盖子道:“有时候想把事做完,就顾不上了。” 女孩说:“那……我替你拿吧。”见孟良人抬起头来看她,忙又道,“你到时候把饭钱结给我就行。” 孟良人笑了,说:“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到了休息的时候,女孩回到另外两个女店员那儿,小刘又好管闲事地凑上来:“老板,你桃花运怎么这么旺,分我一点儿呗。” 孟良人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做到一点就可以了。” 小刘忙问:“什么?” “长得帅。” “……” 小刘挫败了一会儿,又给孟良人出主意道:“其实这个小孙啊,真的挺不错的,听她说家里是外地的,一个人来临川发展,待人也挺周到,每天看她除了工作时间,都在看书和那些教学视频……” 孟良人打断他道:“你在给我做媒?” 小刘叹气道:“没办法,人家要看上的是我,我早冲上去了。老板,你这几年管打印店,也没看你找女朋友。这现成来了一个,我瞧你对人家也挺有意思的,干嘛不试试?” 孟良人点头道:“你说的是挺有道理的。” “是吧?” “但你整天管这些闲事,能有哪个小姑娘看得上你?” “……” 不管他们如何说,小孙的确是在暗暗对孟良人示好,每次给他送完盒饭,两个人都会聊聊天,成习惯后,她还会跟他抱怨书太晦涩看不懂,楼上公司文员传来的稿子满篇错字这些琐事。在店里其他人眼里,俨然成了既定的一对。 孟良人刚来到这家店时,身上的钱连一个月房租都不够付,而现在他的积蓄加上贷款,也够买一套中等大小的房子了,他快要三十岁了。爱情这种东西他从没体验过,也不放在计划内,找一个小孙这样的温柔勤快的女孩,精打细算地过完下半辈子,就很好了。 他的人生在二十四岁那年划下一道分割线,二十四岁以前浑浑噩噩纸醉金迷,二十四岁以后认清现实,踏实度日。 小刘就是个闲不住的,往楼上送了一趟材料,又来和孟良人分享见闻:“听说他们公司空降来一个副总,那家伙帅得,把那些小白领迷得晕头转向的,连孟老板都忘了。” “……” 小孙在旁边正好听见,捂着嘴直笑,孟良人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你给我滚一边去。” 小刘直叹他不懂八卦的真谛,滚过去和女店员们讨论了。 孟良人也不放在心上,这天楼上有家小公司的文员把稿子传错了,却说是打印店这边出了问题。稿子是小孙接的,被那文员跑过来好一顿怪罪,两边差点吵起来,还是孟良外出赶回来,查了电脑记录,好不容易分说清楚。 小孙给那文员骂得直接哭了,孟良人为了安慰她,中午带她去吃了顿饭,说了几句俏皮话把人逗笑了。吃完饭,两人回到写字楼大厅,这时候正是午休时间,大厅里空无一人,小孙忽然叫住他道:“店长。” 孟良人回头道:“恩?” 小孙捏了捏百褶裙的褶皱,结结巴巴道:“我们这样……算约会吗?” 孟良人挑挑眉,笑道:“你说算,就算。” 女孩脸上火烧似的漫起红晕,孟良人往后几步,去拉她的手。两人的手还没碰上,忽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 小孙下意识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大波浪的长发,淡妆把眉眼渲染得更为精致,身材窈窕,顾盼生辉。 比起她,孟良人显然更加惊讶:“lena?” 虽然比从前少了几分青春鲜嫩,多了成熟韵味,他还是认出这是他从前鬼混时少数几个保持联系的“红颜知己”。 要说保持联系那也是出事以前,出事之后这些莺莺燕燕就自动在他生活里消失了,不过这个lena,倒是唯一一个在他被刺伤住院时还联系过他的人。她本职是个三线歌手,这两年混得比之前好些,孟良人偶尔会看到她的海报,所以还记得她。 “啊!”lena目光在他两人之间一转,笑着道:“四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孟良人道,“你一个人?” a笑道:“不是。孟总请我来参观他的公司。” “孟总?”孟良人皱起了眉。 “就是这位。”她身后走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不说不笑,隽秀的脸冰雕似的,活脱脱一个年轻版本的孟哲。 第103章 番外中 孟良人足足愣了两秒钟,才想起来挤出一个笑容:“孟……总,好久不见啊。” 他差点喊了孟均的名字,可想到自己早已不是孟家的人了,所谓的四叔的身份也就没有了,更何况孟均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他愣了多久,孟均就和他对视了多久,此刻点点头道:“孟老板。” 孟良人有些想笑,孟总,孟老板?听起来总有点讽刺。 他们大概也是刚吃过晚餐,孟均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宽肩窄腰长腿的好身材一览无遗,和lena站在一起,也算是一对璧人,只不过比起孟均天生自带的俊美的轮廓,lena修饰过的五官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孟良人回过头,是小孙,他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回握过去,转头对孟均道:“真是太巧了,孟总的公司是在……?” 孟均从孟良人刚才发愣的时候就一直在盯着他,此时淡淡答道:“在楼上,永信财险。” 孟良人傻了,这不是和他的打印店签了合同的那家大公司吗?它的老总居然是孟均? 他又想到小刘前几天跟他说的楼上公司空降来的副总,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了。 孟良人整理了下心态,露出微笑道:“数数我们也有五年没见了,你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孟均道:“你也是。” 孟良人点点头,笑道:“那么以后我们也算合作关系了,还要请你多关照。” 孟均不答,只是眼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孟良人又道:“时候还早,要不要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a笑着道:“好啊,四少,当初跟你断了联系,很想和你再叙叙旧呢。” 孟均却道:“不必了,下次吧。” a不由顿住,偷偷看了孟均一眼,露出为难又不解的神色。 孟良人倒是习以为常,还在孟家的时候,孟均就对长辈身份的自己敬而远之,在孟栩出事之后更是对他冷漠鄙夷,即便是这样,当他掉到湖中的时候,孟均还是跳下来救了他。 该说这是嘴硬心软吗?又或者是孟哲教得好。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仍笑道:“也罢,看你估计挺忙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a看孟均的脸色,只得跟孟良人道别道:“有空再出来玩啊,四少。” 孟良人笑道:“好。”说着带小孙离开了。 孟均在原地站了很久。 孟良人先把小孙送回家,小姑娘忍了一路,到家门口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问道:“店长,那个孟总是你朋友吗?” 孟良人思索道:“我和他的关系……说来话长。” 小孙沉默了一下,又问道:“那那位lena小姐,她曾经是你的女朋友吗?” “这个……”孟良人知道再怎么说小孙也会多心,便如实以道,“她是和我有过一段,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今天只是偶然遇到,况且你看她已经有伴了。” 小孙对面孟良人温柔的目光,勉强笑了笑道:“我相信你。” 孟良人松了口气道:“你相信我就好。现在上楼,好好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小孙道:“嗯。”却站着不动,孟良人正要问她,她忽然踮起脚,在孟良人嘴唇上亲了一下,红着脸匆匆道:“晚安。” 孟良人愣了一下笑道:“晚安。”她已经跑上楼去了。 孟良人笑了笑,转身回去了。 不过显然这天晚上的偶遇只是一个开端,孟均在公司里,作为他女伴的lena有时会过来看看,看看的顺便就会到孟良人打印店里打个招呼,这个女人很懂人情世故,只是在店里站站,从不打扰他们工作,和孟良人说两句话,就离开了。 不过孟良人偶尔注意到小孙脸上的失落,知道她到底还是放在心里了,便和lena说让她不必总是这么客气,他的小女朋友可是会难受的。 a听了咯咯直笑道:“四少,你和从前简直是两个样子,唉,我为什么没晚点碰到你呢。” 孟良人摇摇头道:“现在不是从前那会了,我也不是‘四少’了。” a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明白了。” a果然不再来店里了,小孙反而别别扭扭道:“我吃醋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孟良人笑道:“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小孙登时脸红,捶了他肩膀一下,孟良人不禁大笑起来。 他很满意自己的现状,他就想谈一场单纯的恋爱,然后谈婚论嫁,让这个姑娘放心地把手交给他。 这天楼上公司刚下班,孟良人和店员们也准备出去吃晚饭,出门却见孟均站在外面,显然是在等人。 他的外表实在太出色,不光是女员工们的目光紧紧跟着他,连男员工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熟人碰见也要打个招呼,孟良人便停下脚步,冲他道:“孟总,在等谁呢?” 孟均望着他道:“在等你。” 孟良人一怔,孟均道:“那天不是要喝茶?现在我有空了。” 随口说的一句话,他还真记着了。 孟良人也不好拒绝,但是他和孟均去喝茶能聊什么?两人根本是两个世界。 不过话已出口,只好应道:“那好,吃晚饭吗?” 孟均点点头:“我订好餐厅了,走吧。” “……”孟良人无言以对,这小鬼,难道就不怕他有事直接推了吗。“行吧。” 他问身边的小孙:“要不要一起?” 小孙还没回答,孟均先道:“我只订了两个位子。” 孟良人想说到那了再加一个不就行了,小孙忙道:“没事的,你们去吧,我和他们吃去了。” 孟良人看看她,无奈道:“好吧,多吃点肉,别省着。”小孙家庭不是很宽裕,人又瘦,孟良人自然多关心她这方面。 小孙握了握他的手:“你放心吧。” 孟良人便和孟均走了。小孙在原处看着这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身边的女伴赞叹道:“真的很帅啊,是不是?” 小孙有些怅然若失道:“是啊。” 孟均订的餐厅,自然不会是寻常那些饭馆,孟良人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以前也是陪女伴来。他就穿着一身廉价随意的休闲装,幸而脸长得不错,否则真有些格格不入。 孟均选的还是一个小包间,十分隐蔽。孟良人吃着那些精心烹调出来的菜肴,他很久没享受过,偶尔来这么一次,感觉倒是不错。 孟均简单吃了两口,然后话题单刀直入:“你喜欢那个姓孙的女人?” 孟良人夹着菜,轻松道:“怎么?你还很在意我感情方面的事?” 孟均不接他的话,道:“二本学校毕业,家庭困难,长相一般,你喜欢她什么?” 孟良人有些好笑,抬起头道:“别问我这么傻乎乎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孟均目光闪了闪,继续问道:“你要跟她结婚吗?” 孟良人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结婚这事看缘分,不过我觉得她很好,我们合得来,我不像你,将来势必是要娶个天之骄女的。” 孟均垂下眼,道:“你真的变了。” 是啊。孟良人真的变了,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思想观念,以至于举止谈吐,都变个彻彻底底,这五年在外谋生,生活教给他许多,无论他是被迫还是主动,他都要学会。 孟良人打量着他,笑道:“我原以为你也变了,不过好像还有点当初的样子。” 孟均抿唇,孟良人忽然道:“孟均。” “嗯。” “当年落水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 孟均看了他一眼:“要谢我,为什么要从医院逃跑。” 孟良人摇摇头道:“你不明白吗?那里没什么东西是我的。” 孟均张了张嘴,两人又陷入沉默,侍应生端酒上来,孟良人摆手道:“还要回去工作,不喝酒了。” 孟均皱眉道:“不会总找你吃饭,喝过这一次就没有了。” 孟良人哑然,而后道:“好吧。” 酒是个好东西,几杯下肚,即便喝不醉,也能让人吐出点实心眼的话,孟良人和孟均喝了两杯酒,渐渐地话多起来,说起孟选已经结婚了,生了个大胖儿子,孟栩也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多亏了家里请来的一个教他画画的老师。 酒喝得越多,越让孟良人回忆起过去,纸醉金迷一场大梦。半醉的时候,孟均见差不多了,便起身扶起他道:“我送你回去吧。” 孟良人点头道:“好。” 孟均便帮他收拾外套和手机,孟良人喝得困意上涌,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孟均离他很近,他便拿头轻轻靠着孟均的肩膀,年轻人的肩膀总是宽厚温暖的。 孟均把他扶到车里,上了车,一径向孟良人租的公寓开去。 半扶着人上公寓电梯的时候,孟良人外套兜里的电话响了,屏幕上亮起的是小孙的名字,孟均想也不想就挂断了。 倒是孟良人清醒了一下,问道:“谁打来的?” 孟均面色不改道:“陌生电话。” “哦。”孟良人不疑有他,等电梯门开,便有些摇摇晃晃地去自家门前开门。 第104章 番外下 门开了,孟良人让孟均半扶着倚到沙发上,孟均找到盥洗间,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出来给他擦脸。 被毛巾温热的水汽一刺激,孟良人又清醒过来,看见孟均道:“你……你回去吧。” 孟均皱眉道:“我回去,你就这么躺一夜?” “唔……”孟良人抬手抹了把脸,拿另一只手撑着沙发垫就要起来,“我到床上去。” 孟均扶着他,几乎是把他半抱在怀里:“你这样第二天会难受的。” 孟良人重重地吐了口气,半耷拉着眼皮道:“想睡觉,没心思洗澡了。” 孟均把他重新按回沙发上,扯过来一张薄毯给他盖着:“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醒酒的东西。” 孟良人现在大脑思维迟缓,索性听他的话,乖乖窝在沙发上。孟均不由自主地伸手,拨了拨他额角的碎发。 孟良人这租住的公寓也就八十平米,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还算宽敞,但整洁度上就不能太过苛刻了。孟均在厨房里找了一番,找到一袋开封的柠檬片,他到饮水机前接了点热水,泡了点柠檬水过来坐在沙发边上,拍拍孟良人的手臂道:“起来喝点水。” 孟良人不耐烦地别过头,他已经半睡不醒,压根不想起来,被孟均硬生生弄醒,对着刺眼的灯光看着孟均:“……你怎么还没走?” 孟均把他拉起来,水杯递到他嘴边:“喝。” 孟良人本来要表示不满,但是嘴唇沾到水,才觉得喉咙干渴,于是就着孟均的手就喝了半杯柠檬水,喝完不满也没那么强烈了,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道:“你不用这么照顾我,我在这待一会儿,等酒醒了就上床睡觉去了。” 孟均才不信他,抓着他的手道:“现在就去床上。” 孟良人另一只手拉拉薄毯,无赖道:“不去。” 孟均皱着眉站在沙发前,孟良人此刻大概是神智不清,心想我就窝在这儿你能奈我何?正要翻个身背对着孟均继续瞌睡,忽然一只手伸过他背与沙发垫之间,一只手穿过他腿间,就这么把他横抱了起来?! 孟良人总是是给吓醒了,挣扎了几下:“你干什么呢!” 他一个一百多斤重的大男人,可是很考验臂力的,孟均道:“不想摔跤就别动。” 孟良人可算是败给他了,手抓着他肩膀道:“行了行了,你让我下来,我去床上。” 孟均抿着唇,大有真把他抱去卧室的架势,孟良人道:“我要是磕着碰着了你赔?” 孟均和他对视,最后还是把他放了下来,孟良人松开他的手臂,径自去了卧室,往床上一躺,对孟均摆摆手:“可以了,我到床上了,你走吧。” 孟均倾身道:“衣服还没脱。” 孟良人不知怎的,很有危机意识地握住皮带扣,瞪眼道:“这些我自己可以做了。” 孟均又道:“再帮你擦擦脖子和手。”说完不顾孟良人制止的态度,径直出去了。 孟良人头仰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他今晚大概是真的喝太多酒,以至于没法拒绝孟均的照顾,说起来这个房子一直是他住着,此时有人在门外,忽然好像多了点人气。 他有意拉近和小孙的距离,促进两人的关系,也是为了这个,他想有个家庭,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二十四岁之前拥有的一切,都是人家错给的。 那时候自己真是有恃无恐啊,大哥的庇护,孟栩的包容,他就在家人的善意和优渥的环境中中一边自艾自怜,一边放任自流。 事到如今,只能庆幸伤害还可以抚平,他还能走自己该走的路。 孟良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渐渐陷入沉睡。孟均再回到房间时,他已经头靠着枕头,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孟均替他擦拭了脸脖子还有手臂,孟良人扭动了一下,支了支腿,孟均低头凝视了片刻,帮他把裤子脱了下来,又想了想,索性把他扒得只剩内裤,拿被子盖好。 孟良人小时候和孟均小时一样孤僻,大概是因为身边没有可以亲近的长辈,孟哲忙着家里和公司的事,孟选也不是个会照顾弟妹的,孟栩又一直呆在疗养院,孟良人认都不认识他。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中学,三观还没定型的孟良人,果断被一群纨绔出身的狐朋狗友带歪了,成天惹事,唯恐他大哥不够忙。 那时孟良人真是狗也嫌弃,他本人对家里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还只有点点大的孟均。 孟良人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对孟均尽管接触不多,但总是比别人多一点点温和,或许是这小鬼抱着玩具闷声不吭的样子太像他当初那会。 孟均将过往的思绪回笼,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他进屋之后就没打算要回去了,孟良人家里似乎就只有这间房可以睡人,于是孟均在屋里转了一圈,在卫生间里擦洗了一下,然后回到卧室,十分有主人架势地脱掉了外套衬衣裤子,钻进了孟良人的被窝。 睡梦中的孟良人皱了皱眉,呢喃了一声,往旁边背过身去。 他们俩上一回同床睡觉,还是孟均十五岁的时候。孟均考上了临川一所数一数二的高中,离孟宅很远,不过离孟良人所在的大学却很近,于是家里人就安排他住到孟良人学校附近的房子里去。 那天不巧,没通知上孟良人,先把孟均送了过来。孟良人正好晚上在外面和朋友鬼混,带着最近勾搭上的一个小嫩模回屋子里,灯都等不及开,正把人按在沙发上准备不可描述的时候,卧室门打开,传来一声幽幽的“四叔”,孟良人吓得差点没滚到地上去。 孟均本来是很厌烦不耐的,可是客厅落地窗外的夜色照进来,孟良人愣愣地瞪着他,衬衣被热情的女伴抓得扣子开了大半,露出平坦结实的胸膛和腹部。 孟良人的长相算不上十分精致,但就是明朗鲜活,配上支棱起来的短发,就像那些毛绒绒的动物,你就是忍不住想去抱抱,感受他的温度和活力。 孟均逆着光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又回卧室去了。 孟良人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踢了一脚沙发,让女伴穿好衣服回去,自己来到卧室里问孟均怎么在这。 少年背对着他,用冷冰冰的语气把来由陈述了一遍。 孟良人短促地“哦”了一声,长期的无人管束,让他疏于和家人交流,硬邦邦地往床上一倒道:“别的房间阿姨还没收拾,你先在这睡一晚吧。” 孟均不置可否,去卫生间洗漱了一遍,回来时看见孟良人已经脱了衣服,随便盖了点被子睡觉了。 孟均盯了他光裸的肩膀好一会儿,也脱下外衣钻进了被窝,躺了一会儿,孟良人忽然翻个身,把他当布偶熊一样捞过来按在怀里。 孟均那一刻浑身上下都战栗了一下,他做了一个自己从未料想会做的动作,把头埋进了孟良人的肩颈里。 那天晚上他做了人生第一个春梦,醒来后意识自己是在孟良人怀里,他抑制着脸上和身体的燥热把“现场”清理了。 而这一切孟良人都无知无觉的,他一直认为孟均避着他是跟别人一样嫌弃他,孟栩出事之后,孟均的愤怒也被他当作是心疼孟栩和对自己的不屑。 整整七年,同样是一个夜晚,孟均在黑暗中望着孟良人的背脊,舔了舔嘴唇,凑过去把他环抱在怀里,和许多年前一样,将头埋进他的肩膀。 …… 第二天孟良人是被晨光唤醒的,他动了动,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叹息,总觉得梦到很多从前的事,杂乱无章。 身后有人道:“醒了?可以再睡一会儿。” “好……恩?” 孟良人回过头,一下子坐起来,瞪着身边神态慵懒的人:“你怎么在这?” 孟均靠着枕头仰视他道:“昨天太晚,我就留下来了。” 这太奇怪了,孟良人扶额,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 孟均已经爬起来道:“既然你不想睡了,那我去做早饭。” 孟良人本来要质问他,话出口却变成了:“你还会做早饭?” 孟均回过头看他,面无表情道:“我什么都会。” “……” 孟均穿好衣服出房门去了,孟良人还盘腿坐在床上苦苦思索。 孟均刚到客厅,门铃就响了,他过去开门,只见样貌清秀的女人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愣住了:“你……你是孟总?” 孟均神态冷峻地点点头,小孙咬了咬嘴唇道:“店长在吗?” 孟均道:“他还在睡。你可以进来等。” 小孙捏紧了手指,摇摇头勉强笑道:“不用了,我等上班的时候再找他吧。” 她转身走向电梯,门在她身后合上,她脑海里陡然响起昨天lena对她说的话:“其实你也是女人,男人究竟喜不喜欢你,你还是感觉得到的吧?” 这厢孟良人刚要下床,忽然接到小孙的分手短信。 他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随后感觉出不对,立马给小孙打电话道:“你在哪里?” 那边传来小孙细弱的声音:“我……我在你家楼下。” 孟良人连忙穿好衣服,出门跑到楼下,小孙就坐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见他来,便朝他笑了笑:“店长。” 孟良人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到底怎么了?” 小孙摇摇头,她要怎么说?当她看到孟总和lena跟孟良人一起交谈的时候,她就隐隐有预感了,孟良人有前任,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当她站在光鲜美貌,谈吐得宜的lena面前,她没有办法不自惭形秽,她忽然意识到孟良人可能有一段她难以企及的过去。 有了这样的心思,两人之间如同隔了一道天堑。 孟良人看着她,难掩失望道:“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只是我的问题。”小孙眨眨眼睛,几乎要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店长。” 孟良人送她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公交,才回到公寓,坐在沙发上郁闷地揪着头发。 孟均把早饭摆在餐桌上:“你们闹矛盾了?” 孟良人没好气地讽刺道:“你要幸灾乐祸吗?” 孟均把围裙叠好整整齐齐放着,嘴角溢出一丝笑道:“嗯。” “……”孟良人赶苍蝇似地向他挥手,“滚滚滚,给我滚。” “回家吧,四叔。”孟均忽然跟只大型犬似地蹲在他面前,和前一阵刚见的时候判若两人,“你五年没回去了。” 孟良人被他那声“四叔”叫得顿了顿,扯了扯嘴角道:“你难道会想我吗?” “会。”孟均眨眨眼睛,那双眼睛太好看了,就像旋涡,可以吸进去人的魂魄,“我一直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