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剑雨》 楔子 瑞云深处是仙家。 高枕卧烟霞。 …… 甘淡素。 弃轻纱。 远浮华。 …… …… 夕阳西下。 一群扎着小辫的孩子,相互追逐着,笑声不断。 一个有些瘦小的孩子,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短卦,神态怯懦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那群正玩作一团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羡慕。 此时,远处走来了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棱角分明,器宇轩昂。 男子走到近前后,扫了一眼正在相互追逐的那群孩子后,似乎是没找到他想找到的人,于是又扭头朝着周围看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那站在角落里的孩子。 微微一愣后,男子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三弟,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男子见他一脸的羡慕渴望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孩子低头,沉默不语。 他们说,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就跟野孩子一样。 野孩子不配跟他们玩。 “走吧,回家吃饭。”男子没多问,拉起他的手,就往家走。 他家,高门大院。 餐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到他们过来,有婢女连忙上前伺候。 正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姿态雍容的妇人。瞧见年轻男子领着孩子进来,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年轻男子刚坐下,孩子也准备上桌的时候,妇人突然开了口:“都这么大了,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不省心!何嬷嬷,你带他去厨房吃吧,省得在这让人看着烦!” 孩子僵在那里,有些惶恐,有些委屈。 男子皱了眉头,看了眼孩子,又扭头看向妇人,迟疑了一下后,开口道:“母亲,三弟还小,一时玩忘了时间,也是很正常的。您就别苛责他了,让他上桌吃饭吧。” 妇人看向小伙子,哼了一声:“你总是这么护他,他都五岁了,还小啊!” 小伙子没有接话,只是朝妇人笑了笑,而后看向孩子,柔声道:“坐下吃饭吧。” 孩子咬着嘴唇没作声,沉默了片刻后,扭头就往外走。 妇人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手中捏着的筷子,啪地一声就摔在了桌上。 “你看看!你还说他小!才五岁,就敢甩脸子给我看了!以后还得了!你还护着他!”妇人指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气得哆嗦:“我早就说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养不熟!哼!” “母亲!”男子突然拔高了声音,沉喝了一声。 妇人一怔,恍然明白自己刚失言了,当即神色讪讪。 小伙子看着他,沉声道:“母亲,以后这种话切莫再说了。不然,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会不高兴的。” 妇人没有理会小伙子,只是忿忿拿起筷子,喊了一声:“吃饭!” 小伙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过身后婢女,让她取了一些三弟平时爱吃的菜,送去他院里。 夜里。 月明星稀。 那个最角落的院子里,丛丛青蕉,长势很好。宽厚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门口台阶上,下巴搁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身前的青石板,发着呆。 忽然,有修长身影,从外面走进。 看到那个台阶上坐着的小小身影后,笑了笑。 “嬷嬷说你晚饭没吃,这不吃东西,怎么能长高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在那小家伙的身旁坐了下来,放下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碗面,递到了小家伙面前:“玲珑轩的面,你最爱吃的。” 小家伙默默接过面,扒拉了两口后,却突然停住,开口问道:“大哥,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仙人吗?” 大哥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问:“怎么?你想去寻仙?” 小家伙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大哥看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眼中满是疼惜。 001 风雨之前 喧闹了一夜的金陵城,终于在晨光微曦之时安静了下来。 经城而过的景江之中,那大大小小十数艘画舫,都已停靠在了岸边,没了迷离的灯火,也没了诱人的窈窕身影。 一切,都在此刻沉寂了下去。 忽然,有鸟啼之声从天空之上传来,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一道白线,从城外,由远及近,迅速朝着城中飞来,眨眼功夫,就到了城内,然后像是一道箭一般,射向了城中心的皇城之中。 皇城之外,有一户户的高墙大院,矗立在皇城两边,那都是权贵人家。 镇北将军府,也在其中。 此刻府中,下人们刚刚起身,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后院最角落里的那座青蕉院中,已经亮起了灯火。一个瘦长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正在弯腰洗漱。 片刻后,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孩,推开了房门。 略显稚嫩的脸庞,因为瘦而显得棱角分明。只是,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他,一双眼眸,却格外沉静,装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他抬头看了看才开始泛白的天空,然后迈步往院外走去。 一如往常,此时该是练武的时刻。 演武场上,已经有人在了。 一身简单黑袍,前摆别在了腰上,手中抡着一柄长刀,赫赫生风。 他站在演武场的边缘处,默默看着那个身影,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没多久,场上的镇北将军耍完了一套刀术后,停了下来,还未扭身,便是一个甩手,长刀脱手而出,直奔场边的男孩。 男孩眼见迎面而来的长刀,丝毫不惧,反而脚下一蹬,飞身上前,一把将那长刀抓在了手中之后,腰身猛地一扭,长刀带着破风呼啸之声,扫向场中镇北将军。 将军眼神明亮,嘴角带笑,身子后仰,轻松躲过。 男孩一击未中,长刀回掠,又攻下路。 镇北将军扭身掌拍地面,身子腾空而起,趁着长刀掠过身下的时候,身形又猛地落下,一脚就将长刀踩在了脚下。 男孩见状,弃刀用拳。脚下一蹬,欺身而上。那并不大的拳头,挥出去时,却有拳风破空。 镇北将军微微一笑,眼神平静而温和。 两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之后,将军虚晃一招,男孩一个不慎,被一脚撂倒,随即,一拳跟至,停在了面门之上,仅毫厘之距。 男孩落败,不由有些沮丧,起身后,低着头站在镇北将军对面,不吭声。 将军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道:“不错了。你大哥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我手下撑不过十招!你已经比你大哥强了,看来这两年你大哥不在,你也没趁机偷懒!” 提及大哥,男孩脸上便多了些许思念之情,抬头看向将军,问:“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将军想了想,道:“可能还得过上几个月,大元那边最近不太安分。” 男孩闻言,有些失落。 将军见状,沉吟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再过一段时间,我安排人送你去奇石谷待一段时间,到时候跟你大哥再一道回来!” 男孩一听,顿时兴奋起来,盯着将军,连忙追问:“父亲此话可当真?” 将军抬手就往男孩脑袋上拍去,口中笑骂道:“臭小子,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男孩咧着嘴,揉着脑袋,嘿嘿傻笑。 这时,管家连叔忽然脚步匆忙地从别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那一脸的紧张,还未靠近,就已让人感觉到了。 镇北将军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等连叔到近前,就沉声问道:“怎么了?这慌慌张张的!” 连叔喘着气:“宫里……宫里来了人,催着您……您进宫面圣!说是……是前线出了事了!” 镇北将军一听,立马沉了脸,当下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男孩也立马跟上,与连叔一起,跟在他父亲身后,压低了声音问连叔:“宫里来的人,可有说具体是哪里出了事?” 连叔摇头。 很快,三人就到了前院。 一身红袍的公公站在院落里,等得有些着急,瞧见三人过来,立马迎上前,语速极快地说道:“将军,快跟咱家走!” 镇北将军见状,也不好多问,转头嘱咐与连叔站在一起的男孩:“你待会别忘了去你母亲院里请安!” 男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紧抿着嘴不说话。 将军见了,沉声嗯了一声。 男孩这才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镇北将军这才放心地跟着公公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后院就传来消息,说是东和苑的夫人已经起身了。 连叔看向男孩,轻声劝道:“三少爷,要不老奴陪你去?” 男孩看了连叔一眼,苦笑了一下,道:“谢谢连叔,我自己去就行了。” 连叔听了,笑了起来,道:“这就对了嘛!老爷也是为你好。你赶紧去,老奴让人给你买面去,等你从东和苑回来,就能吃了。”说罢,就伸手招来了一个小厮,吩咐了他去外面玲珑轩给男孩买面去。 小厮得令立马往外跑去,男孩沉默着往后院走。 东和苑里,此刻正是繁忙。 一堆的婢女,正在忙碌着伺候夫人起身。 男孩走到了东和苑门口附近,犹豫了一会后,才又走近过去。 刚到门口,正准备进去呢,门内忽然转出一个婢女来,迎面看到男孩后,猛地一愣,旋即微微沉下脸,道:“三少爷,您不能进去。” 男孩微微吸了口气,道:“我过来给夫人请安。” “夫人现在不方便,三少爷要是真想请安,那就现在门口等等,容我去通报一声。”说罢,那婢女也不管男孩愿意还是不愿意,叫了人过来在门口看着他后,就往里面去通报了。 男孩几次想扭头便走,但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后,终究还是又压下去了。 这婢女一去就很久,男孩没等来婢女,倒是等来了二少爷,沈牧业。 镇北将军沈威,共有三子一女。 一女,沈明溪,大夫人所生,如今才八岁。三岁时大病一场后,就被送去了大夫人的娘家,从此后,很少回来。不过,这大夫人娘家也在这皇城脚下,离着将军府不过就隔了一个相府,所以大夫人也是会时常回娘家看望幼女。 大哥,沈牧平,大夫人所生,嫡出。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五年前从军后,短短五年内屡立战功,连连提升,如今已是四品将军了。 二哥,便是此刻正朝着东和苑门口走来的沈牧业了。沈牧业乃是偏房林氏所生,庶出。不过,这沈牧业虽不是大夫人亲生,可大夫人对其一向倒是颇为疼爱。尤其是这几年,大哥从军之后,大夫人更是对这二哥疼到了骨子里。 这其中原因,大概与林氏当初乃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有关。 只是这沈牧业,从小就喜文不好武,加之大夫人疼爱,父亲又不在身边管教,以至于如今已经年方十八,却一直不务正业,甚至,在两三年前还染上了喜欢逛花楼的习惯。最近因为父亲从边疆回来,他才收敛许多,否则在家中,时常是见不到他的身影的。 沈牧业今日一身白衣,玉带束发,腰间还别了一把玉扇,远远走来,看着倒是一表人才。瞧见门口站着的男孩后,他还未靠近,就已经喊了起来:“三弟,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呢?怎么不进去?” 男孩等他走近了一些后,才答道:“夫人刚起身,说是不方便,让我在门外等等。” 沈牧业眼睛一转,便笑了起来,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肯定是那些丫鬟故意欺负你呢!走,跟二哥一道进去!”说罢,伸手就要去扯男孩的衣袖。 男孩脚下一动,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躲过了他的手,然后道:“不用了,我在门外等着就行。” 二哥闻言,撇了撇嘴,道:“你总是这么犟!这么犟,能有啥好处?” 男孩不做声了。 二哥见了,无奈地笑了笑后,迈步跨过了门槛,进了院子。 留下男孩一人,依然站在那东和苑的门外。 良久,门后终于有人过来了。 先出现的却是之前进去的二哥,然后是那个之前让男孩在门外等着的婢女。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门口,二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这婢女娇笑不停,胸前被衣服紧紧裹着的饱满,颤抖个不停。 二哥的目光在那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绿姑娘,夫人现在方便了吗?”男孩忽然打断了二人的说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婢女问道。 婢女绿姑娘本来笑容灿烂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真是比那夏日里的天空还变化得快。 “夫人说了,她知道你来过就行了,你不用进去请安了,回吧。”绿姑娘冷冷说道。 男孩闻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绿姑娘见状,不满地哼声骂道:“还是这么没规矩,难怪大夫人不喜欢他!” 一旁的二哥这时说道:“牧之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干什么!”说着,忽然从腰间摸出了一盒胭脂,递到了这绿姑娘的眼前,笑道:“送你的!” 绿姑娘一见那红盒子,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那些怒色也随之烟消云散,换上了透着粉色的娇羞。 002 遗物 将军去了宫中很久,迟迟未见回来。 大夫人坐等右等不见人,有些放心不下,就带着婢女也去了宫中,打算找三皇子的生母莲妃探听一下消息。 没想到,大夫人这边刚走没多久,将军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吩咐连叔帮他备马,他即刻就要出远门。然后,又吩咐人去叫沈牧业和沈牧之到书房等着。 沈牧之赶到的时候,沈牧业已经在了。 将军坐在长案后,正在奋笔疾书,那眉头紧皱的模样,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沈牧之站在二哥沈牧业的身旁,心头想着早上公公来时的情景,琢磨着难道是大元有了大动作? 如此的话,那早上父亲说过的话,还能作数吗? 想到此处,沈牧之也跟着忧愁起来。 很快,将军就放下了笔,将那张信纸拿起来吹干了墨迹后,就叠起来放入了信封之中。盖火印的时候,就开口对他们兄弟二人说道:“前线出了点事,我待会就要走,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说着,火印也已盖好,将军放下信封,抬头看向兄弟二人,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扫过后,落在了沈牧业身上,忽然叹了口气:“牧业,你也已经十八了,不小了,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要有数。我虽然不在家中,可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我不希望有一天,有人在朝堂上参我一本,说我恃功而骄,结党营私!” 沈牧业神色猛地一变,慌忙辩解:“父亲,我……” 将军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后,就转头看向了沈牧之,道:“早上答应你的事情,可能要缓缓了。最近大元那边不安分,可能要有大战发生,你这个时候过去,不安全。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吧。” 沈牧之刚才的猜测成了现实,不由得有些失落,不过大事要紧,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于是,点了头应了下来。 将军又看了看两人,然后起身绕过那张长案,走到了他们身前,看着他们两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也都不小了。我和你们大哥又都时常不在家中,这家中以后还是得要靠你们两个人的。”说着,他盯着沈牧业,目光深沉。 沈牧业被他看得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将军没再多说什么,让沈牧业先离开后,又给了沈牧之一个木盒子。 沈牧之拿着盒子,看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些的父亲,疑惑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将军看着那个盒子,目光中流露出追思之色:“这是你生母留下之物。本来打算等你成年后再给你的。不过,这一次去,恐怕要很久才会回来,所以就先给你了!” 提及生母,沈牧之心头泛起许多复杂情绪。 他从未见过生母模样。据说,刚生下他,她就离开了人世。 父亲也从不在他跟前提起生母的情况。 而府中,似乎也没人知道有关于他生母的具体情况,偶有提及,顶多也就是三个字形容:狐狸精。 他看着手中那个木盒子,犹豫了一下后,问父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越长大,越像她的小子,微微笑了一下,柔声道:“她是个很美的女子。”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心美。” 沈牧之抱着那个木盒子,心头的复杂情绪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回答而减少多少,反而更加复杂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又问:“她是哪里人?” 将军又愣了一下,而后却苦笑起来,眼中多了几分歉意,回答:“我也不知道。” 沈牧之惊讶抬头看向父亲,意外于这个答案。 他忽然想问,那我是您的孩子吗? 不过,这问题在心头盘桓了好几圈后,终究还是没勇气问出口。 …… …… 将军没等大夫人回来就走了,沈牧之抱着那个木盒子与二哥一道在门外送别了父亲后,两人一道往回走。 沈牧业看到他怀里的木盒子后,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牧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这确实也是实话,他还没打开过这个盒子,自然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可沈牧业听在耳里,却不是这味道了。 他看了一眼那盒子,又问:“父亲给你的?” 沈牧之点了点头。 沈牧业目中神色不由得微微变化了一下。 这时,正好林氏喊沈牧业过去,他便走开了。沈牧之一人抱着盒子回了青蕉院。 回到房中,他将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木盒子就那么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可是他却不想去打开它。 小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大夫人会那么不待见他。后来,渐渐的在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实情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夜里哭泣,会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二哥的母亲都在身边,为何他的母亲不在。 那时候,他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 后来,连叔他们常会说起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故事。故事里,那些神仙往往都有大能耐,能移山,能填海,能呼风唤雨,还能起死回生。 连叔他们还说,神仙一般都住在深山里,云雾中。 他不止一次,偷偷离开家,想去城外的山中云深处,寻找他们口中那些有大能耐的神仙。可每次,没走到城门口,就会被找回来。 后来,再大了几岁后,他就大概明白了,连叔他们口中那住在白云深处的神仙,不过只是一些传说罢了。 也明白了,所谓死,就是再也不能相见。 再后来,他就接受了没有母亲这件事,也学会了冷静面对大夫人不待见他的事实。 可此刻,这个从未在他这十二年生命里出现过的母亲,此时却放在了他的面前。 从前那些最终不得不放下的期待,此刻都变成了一块块的石头,压在了心头,让他提不起勇气,去打开眼前这个盒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渐黑。 忽然,连叔提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沈牧之趴在桌上,对着一个木盒子发呆,愣了愣,而后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那个木盒子的眼神猛地变了。暗暗叹了一声后,他走上前,喊了一声:“三少爷?” 发了一下午呆的沈牧之,蓦然惊醒,一回头看到连叔,吓了一跳。 “连叔,你怎么在这?”他下意识地问道,根本没有留意到窗外已经渐黑的天色。 连叔苦笑了一下,道:“该吃晚饭了。” 沈牧之一惊,扭头一看窗外天色,不由愣了愣。 “这盒子是老爷给你的?”连叔忽然开口问他。 沈牧之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扭回头重新看向那个木盒,沉默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打开看过了吗?”连叔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 连叔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惜:“打开看看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谁吗?或许,你能在这个盒子里找到答案呢!” 沈牧之扭头看向连叔。 连叔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个木盒子,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将那个盒子拉到了身前。 盒子简单,用一个青铜锁扣扣着,没上锁。 沈牧之还是犹豫了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它。 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盒子,里面却只放了一个不过半指长,像章一样的玉方块。 沈牧之将玉方块拿起,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的刻文,光溜溜的十分平整。 他有些失望。 连叔站在旁边,也有些意外,看到沈牧之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后,他心中一动,立马说道:“你母亲既然把这东西留给了你,说明这东西肯定对她很重要。我以前听说,有些能工巧匠,能在很小的东西上做出一些机关来,而且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你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这块玉上面,也有什么精巧机关呢!” 沈牧之收拾了一下失落的心情,扭头朝连叔挤出了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道:“连叔,你放心,我没事。” 连叔见状,讪笑了一下,道:“没事就好。对了,我给你带了晚饭,你赶紧吃吧。”说罢,伸手从旁边拿过刚刚带过来的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沈牧之将玉块随手塞入了怀中,而后接过连叔递过来的碗筷,开始吃晚饭。 003 孽子 这边连叔陪着沈牧之吃晚饭的时候,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大夫人被莲妃留在了宫中,今夜就不回来了。 这种事,虽然不常有,但也有过。 府中没有人觉得意外。 一夜平静而过。 第二天早上,依旧不见大夫人回来。 到了下午,宫中又派来了人,说是宫中这几日安排了戏子唱戏,所以莲妃要留大夫人再住一晚。 这连住两晚,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连叔觉得有些奇怪,去旁边相府中打听了一下,得知相府的大夫人今日也去了宫中看戏,只不过,她家中还有事,看了一半就回来了。 连叔得知后,便也放了心。 又是一夜。 第三日辰时刚过没多久,大夫人的马车终于从宫中出来了。 连叔带了人在门口候着。 很快,大夫人的马车就到了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得夫人在车厢里喊连叔。连叔便凑过去,只听得大夫人冷冷问道:“那孽子现在在哪里?” 连叔一怔,大夫人口中的孽子,除了三少爷便没有其他人了。 只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立马要找三少爷,还是这口吻,这又是为何? 瞬间功夫,连叔脑中就掠过了许多思绪,他低了头,躬着身,小心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这话刚出口,就听得车厢内传来大夫人的勃然大喝:“连根,你是听不懂话还是我的话不管用!” 旁边一个红衣姑娘,也沉了脸朝着连叔呵斥道:“连叔,夫人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你哪来这么多话!” 连叔看了看那红衣姑娘,皱着眉,沉吟了一下后,道:“三少爷此时应该在青蕉院内!” “红衣,你带人去把那孽子捆了,送到东和苑去!”车厢内,大夫人冰冷的声音中,透着让人不解的仇恨。 连叔一听,慌忙想拦那红衣姑娘,可那红衣姑娘根本不搭理他,招手带了两个身形壮硕的女子就冲进了大门,朝着青蕉院奔去。 连叔见状,想要跟过去,却又被大夫人身边另一个贴身伺候的姑娘给叫住。 “连叔,让人去把偏门开了,夫人身子不便,不好下车。”姑娘冷冷看着连叔,吩咐道。 连叔闻言,只好住了脚步,然后带人去开偏门。 偏门一开,大夫人的马车就径直驱进,一直走到了前院,才停下,又换了小轿,往后院行去。 连叔担心沈牧之,赶紧往青蕉院跑。 青蕉院内,红衣带着那两个壮硕女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正巧沈牧之就在院内摆着架子练拳。 突然见到人进来,沈牧之也是一惊,看到红衣他们三人那气势汹汹的模样,顿觉不妙。不等三人走近,就皱眉问道:“红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红衣姑娘与绿姑娘都是大夫人跟前的亲信。不过,相比于绿姑娘的跋扈性格,红姑娘则要稳重许多。 听到沈牧之问话,红姑娘倒也没立马指使身后两人上前去将沈牧之绑了,而是站定了脚步,与沈牧之说道:“大夫人吩咐,让奴婢来捆了你去东和苑。至于这其中缘由,奴婢也不清楚。三少爷最好还是配合些,免得闹起来让其他人都来看着不说,您还要多受些皮肉之苦。” 大夫人让人来捆他? 沈牧之皱着眉头,想不清这大夫人又是要闹哪出? 这大夫人虽然一直以来都不待见他,可大多时候也都是在言语上,这种事还是头一回。 “两位嬷嬷,动手吧。”这时,红姑娘朝着身后两位壮硕女子吩咐了一声。两位女子闻言,立即上前朝着沈牧之围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麻绳。 沈牧之自然认得这两个嬷嬷。 据说,当年大夫人嫁入将军府时,其娘家担心武将之家家风粗蛮,大夫人嫁过来会压不住下人,要受委屈,所以特意陪送了两个武女嬷嬷来。 这两个武女嬷嬷的身手,虽算不得是顶尖高手,但也不差。 以沈牧之如今的身手,打一个或许可以,两个的话,三十招内,必落下风。所以,此刻若是反抗,最终也还是要被捆上的。 既然结果一样,那不如索性就大大方方让她们捆了。正如那红姑娘所说,若是动起手来,一来惊动其他人,二来自己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想到此处,沈牧之便站着没动,任由那两个嬷嬷拿着麻绳上来将他结结实实给捆了。正要走,连叔赶来了。 见沈牧之真被捆了,顿时有些急眼,慌忙上前赖,硬拉硬拽地将那红衣姑娘给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求问道:“红衣,你也知道,老爷对三少爷一直都挺看重的。大夫人现在让你们捆了他,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不然回头老爷回来知道了这事,我没法交代啊!” 红衣看了他一眼,道:“连叔,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但这事我也不清楚,夫人这么吩咐,我也只能这么做。不然,夫人那里,我也没法交代不是?” 连叔不信,又好言求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你就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还从腰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悄悄递了过去。 红衣瞄了一眼那银锭,伸手将连叔拿着银锭的手给推了回去,低叹了一声后,引着连叔又走远了几步,才开口说道:“这具体的事,我是真不清楚,当时莲妃把我们都支了出去,我也就隐约听到了一两句。据说好像是大少爷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事跟三少爷有点关系。大夫人当时得知这事,还晕了过去,这才在宫中多留了两日才回来。” 红衣说完,就扭头回去吩咐着那两个女子押着沈牧之往外走。 连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连忙又追上去,问红衣:“那大夫人打算怎么做?” 红衣想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夫人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又出了这事,我估计……”红衣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不过这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连叔看了一眼前面被那两个女子押着走的沈牧之,心头万分沉重。 很快,沈牧之就被带到了东和苑。 他一进门,东和苑的大门就关上了,连叔也被关在了外面。 东和苑中,一身华服的大夫人倚靠在梅花树下的躺椅里,旁边跪着一个婢女正拿着一碗参汤,在喂着。 见沈牧之被带进来,她一把推开正好递过一勺参汤的婢女,猛地坐起身,指着沈牧之,嘶声喊道:“畜生!你说,你到底对我的平儿做了什么!” 沈牧之被按着跪在那里,看着这个眼前这个神色苍白,表情狰狞,盯着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仇恨的大夫人,此刻心头所有的疑惑,都被她这一句话给震住了! 他忍不住反问:“大哥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大夫人喊着,突然一把抓过旁边婢女手中的参汤碗,朝着沈牧之的脑袋砸了过来。 砰地一声,一只做工精致,至少值好几十两银子的描金青花瓷碗,在沈牧之的脑袋上碎成了好几瓣,里面的参汤淋了一头。 “你还有脸问我他怎么了?没了良心的畜生!你大哥对你那么好,你都能狠得下心来害他!这个家里,还有你不敢害的人吗?我早就说过,像你这种孽障东西,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非不听!他非不听啊!”大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仇恨的模样,仿佛要将他生撕活剥了一般! 沈牧之此刻脑中嗡嗡的,大哥出事了?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早晨,宫中的公公匆匆跑来找父亲说前线出事。而父亲去了一趟宫中后回来,就立马又要赶去前线。临走前父亲那凝重严肃的模样,还有那些初听不觉得什么,可此刻回味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 顿时间,如有惊雷在心头炸开,把他给彻底炸蒙了! 这个家中,对他好的人寥寥无几。 而最重要的两个人,无疑就是大哥和父亲。 现在大哥出了事,而父亲也好像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一下子,片刻间,他就要做好失去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二两个最重要的人,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的对面,大夫人看着愣在那里的沈牧之,却认为他这是被拆穿了阴谋无话可说,更加认定了他就是幕后黑手,大怒大悲之下,就喊着让人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院外一直守着的连叔听到这话,当下不顾一切,就撞开了门,冲了进来,拦在了沈牧之跟前,朝着大夫人喊道:“夫人三思啊!” “连根,你想造反不成?滚开!你再拦着,我连你一起打死!”大夫人怒喝! 连叔砰地一下跪了下来,苦求道:“夫人,老奴可以死,也不怕死!可是,事情一切都还未明朗,这时候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莽撞了。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到时候,又怎么跟老爷交代?怎么跟大少爷交代?” 大概是连叔提到了大少爷这三个字,终于让暴怒的大夫人略微冷静了一些。 这时,那红衣姑娘也上前劝道:“夫人,要不这样,先把他关起来。然后我们派个人去奇石谷,把事情弄清楚,若真是他害得大少爷,那时候再处置他也不迟!” 大夫人盯着沈牧之,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后,才终于冷静下来,道:“那就先把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去看他!”说罢,特意盯了连叔一眼。 沈牧之很快就被带去了东和苑旁边一个没人住的院子里关了起来。 看守他的还是那两个武女嬷嬷,两人轮班,谁也不能靠近。 房间里,光线昏暗。 沈牧之被绑着手脚,扔在角落里,神情有些木然。 此刻,他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大哥到底怎么了? 还有父亲此去边疆,是否就是为了大哥的事?他又准备做些什么? 他恨不得自己身上能长出一双翅膀来,这样他就好立马飞去奇石谷,弄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常听连叔说起的那些神仙故事。 那些故事里,神仙都不用走路,或乘风,或御剑,转瞬千里。 若是他能有这本事,那么从这里到奇石谷,大概只不过是几个念头那么简单的事吧。 004 夜深 夜深。 杂房内,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沈牧之靠着墙壁,瞪着眼睛看着身前的黑暗,没有一丝困意。 而门外,那个轮值的武女嬷嬷,坐在台阶上,轻轻靠着一旁的门柱,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忽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檐下,咻地一声轻响,似有一道银光掠过。靠着门柱的女子猛地睁眼,却已经来不及,闷哼一声后,悄然倒地。 屋檐下的身影迅速翻身落下,动作麻利地从女子身上翻出了钥匙后,打开了房门,轻喊了一声:“三少爷?” 墙角的沈牧之,无比意外地回过神,看着门口的那道黑影。 这时,那黑影也瞧见了沈牧之,立即窜了过来,解开了沈牧之身上的绳子后,拉着沈牧之就要走。 沈牧之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黑衣人扭头问道。 沈牧之问他:“你是谁?” 黑衣人回答:“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跟我走就行!” 沈牧之脚下没动,盯着那黑衣人,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黑衣人回答:“因为你不走,你会死!然后明日一早,就会有消息传出,说你突染大病,卧床不起。几日后,府中就会传出你不治身亡的消息。到时候,你的尸体被人一埋,谁也不会知道真相是什么!就算将军日后回来了,怀疑此事,到时候你的尸身已经腐烂,根本就不会找到任何线索!所以,你确定你想继续留在这里,然后就这样变成一具尸体?” 这番话,虽然让他有些惊讶,可实际上,也算不上太过出乎意料。 这十二年里,他很清楚大夫人从来不喜欢他,甚至小时候他每次出走被家里人找回来的时候,她再看到他时,眼睛里都是那种失望的神色。 不是失望于他的调皮,而是失望于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找了回来。 现在,她又怀疑他陷害了大哥。 要不是之前连叔拦着,恐怕那会儿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让武女打死他了。所以,现在这个黑衣人说她要弄死他,其实略微仔细想想,这样才符合她向来对他的态度。 沈牧之自然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的。 所以,没什么犹豫,他就跟着黑衣人走出了屋子, 看到屋外歪斜在那里的武女嬷嬷,沈牧之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万一她醒了,你就走不了了!”黑衣人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道。 沈牧之不再多看,紧跟着黑衣人悄悄摸出了这无人院子,然后趁着夜色,穿过寂静的花园,越过围墙,离开了将军府。 黑衣人领着他,走在昏暗之中,一路将他送到了城西的李家客栈的后门口。 他们到的时候,后门口,听着一辆拉货的马车。马车上已经装了好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能装下一个沈牧之。 一个中年汉子正靠着马车,抽着大烟。 烟雾缭绕中,一抬眼,看到黑衣人带着沈牧之过来,他立马就站直了身体,收了大烟,朝着黑衣人说道:“怎么来得这么慢?赶紧的!”说罢,就转身将马车最上面的那个大箱子给搬了下来,然后拍了拍下面的那个箱子,接着说道:“让他进这个箱子!” 沈牧之闻言,立马皱起眉头,扭头问黑衣人:“这是……要出城?” 黑衣人一边伸手打开箱子,一边回答:“不出城的话,不用等到天亮,你就会被找出来。你这一逃,已经是黄泥沾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到时候,你浑身上下都是嘴,也别想说清楚了!”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愣。看着黑衣人那蒙着黑布的脸颊,他心中忽然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一下子又琢磨不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迟疑了一下后,他又问:“走之前,可以让我知道你是谁吗?” 黑衣人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活着!”说着,他就拍了拍那箱子,催促道:“赶紧的,时间紧张,快进去吧!” 沈牧之见状没再过问,拱手谢过黑衣人后,趁着黑衣人扭头准备去和那中年汉子说话的瞬间,他猛地探手,朝着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抓去。 谁料,黑衣人无比警惕,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就轻松躲过了沈牧之的这一手。 一击未中,自然不可能再来一击了。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后,什么都没说,一纵身,上了旁边墙头,迅速离开了。 “小伙子,你到底走不走?”中年汉子的声音,将沈牧之的目光从黑衣人远去的方向拉了回来。 他看了看那辆马车上的大箱子,心知,这条不归路,他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就不可能回头了。 “走!”他看向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 …… 皇城旁的镇北将军府中,已经乱了起来。 沈牧之逃走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东和苑的夫人气得晕死了过去。 连叔带着人,冲出了将军府,准备满城搜索。 北城门口,一辆装满了货的马车,正缓缓驶近城门。 守门的士兵看到马车上挂着的写了李家客栈四个字的布后,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驾车的中年汉子,熟门熟路地一边与士兵聊天,一边递过一个小荷包。小荷包里钱不多,只够值夜的士兵们明日吃上一顿热馄饨的。 士兵笑嘻嘻地接过,一甩手,身后便有人开始开城门。 中年汉子谢过士兵后,重新坐上马车,长鞭一甩,开始往外走去。 马车出城没多久,就有将军府的人过来通知值守的士兵,说是将军府里遭了贼,人没抓到,很可能会趁夜逃出城去,让他们这边一定要严加把守,一个苍蝇也别放出城去! 城外,中年汉子驱着马车,就着车头上那一盏油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 忽然,他身后那些堆放的木箱子中传来了咚咚动静。 中年汉子侧耳听了一下后,像是没听到一般,从腰间扯下了酒壶,灌了一口后,长鞭一挥,拉车的两匹马吃痛之后,开始撒欢狂奔。 中年汉子身子随着马车不停摇晃,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中,透着几分邪恶。 城北大概十几里路的地方,有一座土地庙。 这土地庙早年间香火还挺不错的,这几年却不知为何,突然就不行了,香火是愈来愈少。半年前,土地庙里唯一一位庙祝雨夜摔了一跤过世之后,这土地庙就荒废了。如今,庙内已是杂草丛生,屋舍倒漏,不成了样子,就连那土地公公的泥像,都破损了不少地方。 忽然,庙外传来了嗒嗒声响,还有车轮碾过路面石子的声音。不到片刻,便有人‘吁’了一声,而后,一辆拉满了货的马车,就停在了庙前。 中年男人摘下车头上挂着的油灯,瞥了一眼旁边那只剩下半扇门还立着的土地庙后,转身下了车走到后面那些箱子旁。 大概是听到了他下车的声音,亦或者是感觉到了他手中拎着的那盏油灯散开的光亮,马车上那四五个木箱子里的其中一个木箱突然晃动起来,还有砰砰声响传出。 中年男人盯着那个箱子看了一会后,将油灯放到了一旁,而后抬手在那箱子中用力一拍。 砰地一声闷响。 那箱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中年男人见状,旋即伸手解开了箱子上扣着的铁扣,然后掀开了箱盖。 昏黄的油灯光芒洒进木箱,沈牧之一头大汗,脸色通红地蜷缩在里面。见到木箱被打开,他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不料,双手扶着箱子刚要起身,一道刀光却突然乍亮在眼前。 沈牧之惊诧无比地抬头,头顶上那个中年汉子原本还算和善的脸上,如今却只剩狰狞! 005 活着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 就好像,他的前路。 沈牧之踉跄奔走在密林之中,嗬嗬吸气声,短促而激烈。 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轻松腾跃,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是猫捉老鼠一般,正享受着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终于,仅凭着一口气撑着的沈牧之,突然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一下子就往前栽去,摔入了足有半人高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身后跟着的人,见到这情况,立马加快了速度,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一柄长刀先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茂盛的灌木。 灌木丛中,沈牧之面朝下,背朝天地趴着,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背上,一条口子,从右肩一直划到了左腰上,划开的衣服口子里,清晰可见那血肉翻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追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赶车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盯着不知死活的沈牧之,并没有立马蹲下身查看,而是又用长刀在沈牧之身上戳了几下,见他依旧毫无反应后,犹豫了一下后,突然挥刀在沈牧之右腿上划了一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而出。 沈牧之真像是死了一般,一动都不动。 中年汉子似乎还是不放心,又挥刀在沈牧之另外一条腿上也来了一刀。 沈牧之依然毫无反应。 中年汉子这才放了心,将长刀收到了背后,蹲下身,伸手将沈牧之翻了过来。 沈牧之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中年汉子见状,伸手在他鼻尖探了探,似乎是感受到了些许微弱呼吸,哼了一声,道:“命倒是挺硬,竟然还有气!” 说着,伸手就往沈牧之胸口摸去。 就在这时,紧闭着眼睛的沈牧之却突然睁开了眼。 冷静的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还未回过神来,胸口猛地一痛。一低头,一柄纤细的玉剑已经半截都没入了胸口,鲜血正顺着玉剑上的血槽,往外汩汩溢出。 中年男人不敢置信,抬手就要去抓背后的长刀,可身下的沈牧之哪里还会再给他这个机会。左手猛地抬起,抓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噗地一声,中年汉子的脑袋就好像是吹满了气的马囊突然破了一个小口子。 鲜血顺着那个小口子迫不及待地往外涌,中年汉子睁圆了双眼,死死盯着沈牧之,那举在半空的手,往后抓了几次,都未能抓到背后的长刀,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无力垂落下来。 不过片刻,中年汉子眼中便没了光彩,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柄玉剑笔直地插在他的胸口处,沾了鲜血的它,竟散出了淡淡的红光,一亮一暗,仿佛有了生命,正在呼吸。 沈牧之躺在地上,胸口心脏砰砰剧烈跳动的声音,混合着呼吸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地清晰。 这是活着的感觉。 …… …… 三天后。 距离金陵城大概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座白水观。 道观建在山脚下,观中没什么香火,只有两个道士,一老一小。 老的道号玄通。 小的道号玄诚。 清晨,看着不过十来岁年纪的小道士玄诚拿了水桶准备去后山挑水,刚打开道观的大门,忽听得门外山路上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探头,就发现有两人正骑着马,顺着山路,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这白水观的位置偏僻,离着外面官道,还有一段距离。平时这门口的山路上,除了附近要进山打猎的村民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人。至于这骑马过来的,就更是少见了。 小道士玄诚瞧着那两匹卷着尘土而来的快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扭身就要去关门。谁料,那两匹快马上的人已经瞧见了他,人还到跟前,就已经高喊了起来:“小道长,请留步!” 玄诚闻声,只好收了打算关门的心思,在门口等着那两人骑马过来。 很快,那两人就到了门前,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朝着玄诚拱手作揖后,说道:“小道长,可否跟你打听个事?” 玄诚回礼,答:“道友请问。” 这人便问道:“小道长最近两日可曾看到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这附近出现?他身上有伤!” 小道士玄诚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就摇了头,回答道:“没有看到。” 这人闻言,面露急切之色,又道:“小道长好好想想,说不定是见过又一时没想起呢!那孩子身上有伤,若是再不尽快找到,恐怕有性命危险。” 玄诚依然说道:“这位道友,小道是真没看到。小道这道观位置偏僻,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来。而且小道一般都是待在观中修行,甚少出门,即使你说的那人真有路过此处,小道也未必知道。” 这时,另一个没下马的汉子,忽然朝着玄诚喊了一句:“小道士,可有水不?” 玄诚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此人的无礼。 马下的那位,见状,扭头呵斥了那汉子一声,然后回过头来跟玄诚赔笑道:“小道长见谅,我这兄弟天性粗鄙,其实并无恶意,还望小道长不要往心里去。只不过,我二人为了找那孩子,奔波了一夜,实在渴了。不知可否跟小道长讨口水喝?” 玄诚没拒绝,让二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扭身进了道观,去给二人取水去了。 只不过,他这刚走,那汉子立马翻身下马,也进了道观。另一人像是没看到一般,丝毫不打算阻拦。 很快,玄诚去而复返,看到门口就站着一人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边将水递过去,一边问道:“怎么只剩你一人了?另外那位道友呢?” 这人接过水,先喝了两口,才答道:“他说有些内急,去寻地方解决了,很快就来。”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那汉子果真从道观左边围墙外绕了过来。 “快过来喝水,别让小道长等急了!”站在玄诚跟前的男人看到后,立马开口催促道。 那汉子立马跑了过来,接过男人手中的水瓢时,两人眼神一对视,便各自明了了。 汉子喝过水后,便将水瓢还给了玄诚。 男人说了几句感谢之词后,就与那汉子一齐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玄诚见那两人走远,返身回了观中,还带上了观门。 006 要人 观中后院里,有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梧桐树,如伞一般的树冠遮住了一半的天空。树下,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里躺着一个老道士。 玄诚匆匆走进后院,看到那老道士,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刚来了两个人,打听那个小子呢!” “我知道。”老道士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一眼那神色中透着些许紧张焦急的小道士玄诚,微微一笑,道:“那小子应该快醒了,他那双脚的筋脉虽然接上了,但短时间内应该动不了。你收拾收拾,上山去待几天,看着点人,别好不容易接上的筋脉,回头又给崩断了!” 玄诚一愣,问:“那你呢?” 老道士笑着回答:“他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多养几天就行。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就不动弹了!” 玄诚闻言,有些不放心:“那万一要是那两个人又回来找人怎么办?” “这白水观就这么大,他们想找人,就让他们找呗!”老道士一脸地无所谓。 “那万一他们要是闹呢?”玄诚又问。 老道士笑了笑,道:“这观里随他们找,找不到人,就算要闹,也顶多是打砸些东西,再说了,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他们也不至于会怎么为难我。你放心好了。” 玄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老道士固执得很,坚持要让他上山。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听从安排,离观上山。 临走时,老道士给了他一个包裹,说是装的一些粮食和衣物,给那小子的。 玄诚也未多想,拎着包裹,就往后山去。 这白水观后面的山,有个比较古怪的名字,叫空山。 空山上,树林格外茂密,尤其是半山腰以上的位置。附近的村民,偶尔会来这后山来打猎,但基本不会到半山腰以上的位置去,怕迷路。 这山虽然不大,可却也有些邪门,人要是一旦在其中迷了路,那基本上就很难活着回去了。 前些年,有几个胆大的不信邪,不听劝,非要去半山腰以上瞧个究竟。结果,上午上的山,到天黑了都不见人回来。村里人着了急,来观里求助。 当时玄诚还小,老道士没让他跟着。后来,玄诚从村里人那边听来的消息,据说那天夜里,老道士是一个人上的山,谁也没让跟着。折腾了大半夜,在天快亮的时候,背了一个人回来。 他们是三个人去的,却只救回来一个人。 从那以后,附近村里,就再也没人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半山腰以下的部分,都很少有村民敢去了,顶多也就是在山脚位置盘旋盘旋。 不过,对于村民来说,十分邪性的空山,对于白水观这对师兄弟,却有些不一样。 玄诚顺着观后的那条被野草覆盖的小路,一路往空山上跑,身姿轻盈,腿脚极快,那样子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底还不薄。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浓密树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他这边刚上山,白水观门外的路上,又来了几个身影。 都是一身黑衣劲装,腰间佩刀,骑着高头骏马。 一行人到了白水观前,就都停下了。 为首的是个面庞精瘦,目光阴狠的男子。打量了一眼白水观的门匾后,他抬手打了个手势。 顿时,后面跟着的几人纷纷下马。一人上前敲门,其余几人守在了旁边,严阵以待。 门敲了半响,也不见人来开门。 还在马上的为首男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大人,要不小的翻墙进去打探一下?”敲门的汉子回过神来,与男子请示。 男子沉吟了一下,刚要点头,这白水观的大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众人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门后,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道士,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道袍,拄着一根拐杖站在那里,半阖半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神扫过门外数人后,问了一句:“诸位有何事?” “我们来找人。”众人愣了一下后,先前敲门的汉子上前不太客气地开口说道。 老道士像是眼神不好,眯了眼睛盯着他看,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诸位找我师弟?那可真不巧,他刚上山去了。” “师弟?”敲门汉子愣了一下:“什么师弟?我们找的是这个人!”说着,摘下腰间纸筒,抽出了一张画卷,摊开递到了老道士跟前。 老道士接过后,凑近看了半天,才摇头说道:“这个人,老道不认识。” “不认识?”敲门汉子沉了脸:“我们打听过了,有人看到你们在三天前救了一个受伤的男的,年纪不大,那小子呢?” 老道士闻言,立即笑了起来,道:“你说那小男孩啊,他已经走了!” “走了?”敲门汉子盯着老道士,一脸狐疑:“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老道士不假思索地回答。 敲门汉子看着他,还是有些不信。但毕竟三天过去了,走了也是正常。犹豫了一下后,他扭身跑向还在马上未下来的那个男子,轻声将刚才老道士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后,问:“要不要进去搜一下?” 马上男子看向门口站着的老道士,老道士也在看他。只是那恨不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大概并不能看清他的身影。 马上男子收回目光后,朝着敲门汉子点了下头。 敲门汉子得令,立时朝着周围站着的那几个人招了下手,而后走向门口的老道士,道:“老道长,不好意思了。我们得搜一下你这道观才行!” 老道士不情愿,双手扒着两边大门,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什么道理?” 敲门汉子又从腰间摸了一块令牌出来,道:“我们是京城镇北王府的人,奉命来追捕刚才图上之人。这搜查也是例行程序,老道长要是没藏人,就尽管放心,我们搜完就走,绝对不会过多为难!” 老道士看着他,虽然气得脸色都有些白了,但最终还是挪着步子,让开了门口。 汉子一见,立马带着人冲了进去。 老道士靠着门框,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是哪来的道理!” 很快,汉子就带着人出来了,自然是毫无所获。不过,也确实如那汉子所言,虽然没找到人,但他们也没过多纠缠,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嗒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弓身站在门口的老道士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山路尽头后,正准备扭身回观内,忽然两道身影先后从对面的树林中走了出来,一声‘老道长请留步’叫住了老道士。 老道士抬头看去,来的两人,一人身材欣长,背后背着一把剑。一人面容粗狂,腰间挎着一柄短刀。 正是之前与玄诚要水喝的两人。 007 是谁 空山上,玄诚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位置。 再往前走,他就要万分小心了,一旦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玄诚在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休息了片刻后,正准备继续往上,忽然神色微微一变,扭头往山下白水观的方向望去。 隐约间,似乎能看到有剑光在白水观中一闪而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玄诚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几乎是毫不犹豫,他拔腿就往山下奔。 但还未等他走到山脚,就听到有动静往这后山来了。 玄诚往山下奔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犹豫了片刻后,一咬牙,又返身往山上走。 很快,他就回到了那块巨石旁,然后一头扎进了前方的密林之中。 这空山之所以邪性,是因为这半山腰以上,有大阵不止一座。其中最大的便是迷魂阵,覆盖了半山腰以上的全部范围。其中,又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杀阵,一旦触动,基本很难生还。 好在,玄诚这些年没少往这山上走,这迷魂阵中的路,他早就走熟了,只要稍微小心些,倒不至于误入那些杀阵。 不过,他知道如何走,可那两个在后面追着上山的人就不知道了。 这两人一入迷魂阵没多久,便迷了路,一通乱闯之后,不幸触动其中一个杀阵。只见头顶茂密的树枝之间,突然多了怪音,一抬头,无数尖锐之物铺天盖地而来。两人虽都有身手,而且身手还不错,可奈何此地阵法并非凡俗之物,没多久,那身手略逊一筹的短刀汉子,便被一根黑色尖锐之物贯穿了胸膛,钉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短刀汉子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这短刀汉子刚死,那黑色尖锐之物便突然化作了一股浓烟散了开去。 另一背剑男子稍稍幸运了一些,阴差阳错之下,竟被他寻到了一条生路,离开了这个杀阵。不过,虽然离了杀阵,却还是在这迷魂阵之中。加上身上又有多处受伤,体力不支,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就很难说了。 这边动静不小,已经快要靠近山顶的玄诚,却丝毫未闻。 他低着头,快速奔走在那条不能走错一步的线路上,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平台。平台上,有一茅草屋,看着有些破旧,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岁月。 玄诚径直走进了茅草屋,屋内摆设简陋,除了一套桌椅外,就只有一张狭窄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了白色布条的削瘦男孩,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玄诚看到他还没醒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想起之前在半山腰见到的动静,心头便立即无比沉重起来。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嘤咛声响,玄诚慌忙收起心思,过去查看那人情况。 果然老道士预料不错,很快,这人就醒了。 …… 一睁眼,入目便是一张十分清秀的少年脸庞,双眉微皱,隐有忧思在心。 沈牧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抬手就往此人胸前拍去。不过,手刚抬起,就被按住了。 “别乱动!好好躺着。”清秀少年按住他后,又捏着他手腕把了会脉,然后说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你双脚的筋脉之前都被割断了,虽然现在已经给你接上了,但要想行动自如,你还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这段时间,能别动就别动,免得刚接上的筋脉回头又给绷断了!”说着,清秀少年又伸手去查看他腿上的伤口。 沈牧之躺在那里,脑子里有些懵懵的,好半响,才总算理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等到清秀少年给他脚上伤口都查看过后,沈牧之看着他,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清秀少年看了他一眼,眼中神情有些复杂,而后忽然扭过了脸,转身往桌子那边走了过去。 “饿不饿?这里有吃的。”清秀少年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桌子上放着包裹,打了开来。 这一打开,他却愣住了。 包裹里确实有吃的和衣物,不过除此之外,还多了两样东西。 一柄青铜短剑,一本封面上写着‘空山’二字的书籍。 清秀少年看着这两样东西,忽然间就红了眼眶。 “你个骗子!”清秀少年突然怒吼一声,而后一把拿过那柄青铜短剑,就往茅草屋外冲去。 沈牧之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清秀少年这一去,许久没再回来。躺在床上的沈牧之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之前昏迷着不觉得,此刻醒了,这身体各处也随之苏醒,这饥饿感顿时就明显起来。 桌上放着一些馒头大饼等粗粮,沈牧之看得愈发饥饿,左等右等不见那清秀少年回来,实在忍不住的他,勉强起了身,忍着痛挪到了床边,伸手想去够桌子上放着的吃食。 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沈牧之一听,不由心中一松。于是收了手,等着那清秀少年进门。 可没想到的是,进门而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一身藏青色长袍破损了多处,沾满了血迹,右手中还提着一柄长剑。 沈牧之愣住了。 那个进门的陌生男子也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后,那陌生男子忽然笑了起来。 被他的笑声唤回神的沈牧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伸手就往胸口摸去。可衣服里却不见了那块他昏迷前明明藏好了的玉方块! 陌生男子笑了几声后,突然沉了脸,提着剑,朝着沈牧之走了过来。 沈牧之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扫过,但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给他防身的东西。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连逃都没办法逃。 他只能往后退。 只是,这床就这么点大,他能退到哪里去。 “你是谁?”沈牧之靠着墙,盯着陌生男子,喝问道。 陌生男子一言不发,只是提着剑,一步步地朝着他逼近。很快,他就到了床前,看着所在角落里的沈牧之,眼神突然凶狠起来。 沈牧之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毫不犹豫,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着男子扔了过去,同时身子往旁边一扑。 长剑掠过头顶,锋利的剑刃隔断了几根飘起的长发。 沈牧之背上一阵冰凉,此时也顾不得之前那清秀少年的叮嘱了,手脚并用就往下了床,强撑着欲往外面跑。 可他双脚不便,那陌生男子却是行动无碍。一个闪身,就挡在了门口。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牧之,男子冷哼了一声:“你逃不掉的!你要是识趣,就别再做这些无用的挣扎了,我就许你个痛快的死法!你要是不识趣,非要再挣扎挣扎,那也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你玩。只不过……”说到此处,男子顿了顿,看着沈牧之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愈发的凶狠暴戾:“你绝对会死得痛苦得多!” 沈牧之撑着桌子,勉力让自己站着,不至于坐倒在地。背后,那些裹着伤口的白色布条,此刻都已经透出了红色。双脚下,更已经有血液渗透过厚厚的布条,流到了地面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沉默了片刻后,伸手拉过一旁的凳子,慢慢坐了下来,而后开口问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逃不掉了。我不逃了!不过,死之前,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阁下能否满足我一下。” 陌生男子见他坐了下来,刚才狠厉的神色微微收了一些,左右看了一下后,撩起衣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长剑往街上一横,道:“你说吧!” 沈牧之看着他,脑子里盘旋的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深夜他被人从家里救出然后出城…… “帮我给大夫人带句话,我没有害大哥!”他认真说道。 陌生男子听到这话,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玩味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后,这男子忽然开口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也罢,看你年纪轻轻,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派我来的,不是大夫人!” 不是大夫人? 沈牧之蓦然瞪圆了眼睛,惊讶无比地看着男子,连忙追问:“那是谁?” 陌生男子却摇了摇头,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个男的,不是你们将军府的大夫人!” 是个男的? 沈牧之再次愣住。他想到了那天夜里把他从家里救出去的那个蒙面男子? 难道是他? 他派人来追杀自己,倒是说得通。那个赶车的汉子袭杀不成反被杀的事情,他肯定已经知道了,继续派人追杀,也是正常。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那天夜里他带着自己在将军府里穿来穿去,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对将军府很是熟悉。如此说来,应该不是外人。 而且,看那人的身手,至少不低于自己,可将军府里,有这等实力,又对内外院都熟悉的男人,屈指可数。 其中两个,是父亲的亲信,后院也是常去的,熟悉也正常。不过,父亲去了边疆后,他们也跟着去了,当时他们并不在城内。 连叔倒是有这个身手,可他的身形没有那人那么高挺,而且连叔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来。 除此之外,身手不错的倒是能找出几人来,可这几人几乎从不进内院,不可能会对内院如此熟悉。 而熟悉内院的,也有不少人。但,这些人,基本身手都很一般。 比如二哥沈牧业。 他虽然对内院无比熟悉,可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练武一事向来懈怠。三年前,他就已经打不过自己了。 而且,二哥沈牧业的声音,他也是听得出来的。 那天夜里那个男的声音,他听着很陌生,应该是平日里没接触过的人。 那么,这个男人,到底会是谁呢? 到底是谁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他死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门外瞧了一眼。 那个清秀少年,会出现吗? 008 生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槛上的那个陌生男子已经喘匀了气息。他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而后握住了横在膝上的长剑。 “天快黑了,上路吧。”男子说着,提剑站了起来。 沈牧之依旧坐在那凳子上,没有动。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倒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失血过多。 脚下被鲜血染黑的地面,已经都快有半个桌面那么大了。 他看着陌生男子,有些吃力地笑了笑,道:“你也别动手了,我这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再坐会儿,陪我聊会儿天。” 男子听了他这话,朝他脚下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后,竟然真又坐了回去。 “也罢,不然你这么点年纪,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下手!”陌生男子说着,也朝他笑了一下。 沈牧之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感慨道:“真想再看一眼金陵城的夜景。那条景江上面,一到夜里,那景色是真美!” 男子点了下头,道:“景江夜色确实不错。不过,你这辈子肯定是看不着了,下辈子吧!” 沈牧之嗯了一声,然后目光下移,落到男子身上,扫过那件袍子上的斑斑血迹,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上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些古……”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了,而后抬头看向沈牧之,目光顿时变得怪异而警惕起来。他拿着剑又站了起来,开始慢慢朝沈牧之靠近,一边靠近,一边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沈牧之见他忽然这样,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要撑着桌子起身,可因为失血过多,稍一动,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双腿也根本就用不上力,无奈之下,只好言语上试图让对面男子放松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沈牧之看着男子,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辜一些。 男子闻言,眉头略皱了皱,目光一动,忽然瞧见了桌面上放着的包裹。那包裹里,除了吃的和衣物之外,还有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之前那清秀少年拿着剑就跑了,把这本书给落下了。 男子看到书后,迟疑了片刻,接着探身将书籍拿了过来,翻看起来。 翻看了几页后,男子的神色开始有了变化。又看了几页后,男子神色忽然大变,口中喃喃说道:“这是什么术法?” 他越看,就越入迷,脸上从渐渐的惊疑,变成惊喜。 沈牧之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忽然,屋外传来了些许轻微动静。而这男子似乎是太过沉迷于手中剑经,竟然毫无所觉。 沈牧之悄悄往屋外望去,之间昏暗之中,一道身影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顿时,心中大喜。 看来,他还是等到了。 “这本书,并非是我的。你恐怕是不能从这里带走的。”他开口朝着男人说道。这话音刚落,屋外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口。 正是那个清秀少年。 紧接着,一道如湖水般碧绿的光芒猛然乍亮,瞬间就照亮了整个茅草屋。 沈牧之坐在长凳上,看着那男子原本满脸的惊喜逐渐变成茫然,低头看着胸口忽然出现的那个血洞,茫然慢慢变成了痛苦。 一道碧绿光芒在屋中转了圈后,消失在那清秀少年宽大的道袍大袖中。 那陌生男子双手无力垂下,手中剑经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而后又是砰地一声,男子往后倒地,没了丝毫生息。 清秀少年看向桌边坐着不动的沈牧之,目光上下一扫后,扫到他脚下那一摊血迹后,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冲上前,一把就将沈牧之给抱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放了下去,呵斥其躺好后,又连忙去查看他双脚的情况。 沈牧之躺在床上,一直强撑着的精神,此刻放松了下来后,顿觉疲惫如山一般压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忽然一黑,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外间,又是一片大亮。 那清秀少年坐在桌子边,身前放着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还有那柄青铜短剑,正发着呆。 沈牧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后,开口打破了这屋中沉默:“我叫沈牧之,金陵来的,之前你杀的那个人,他是来追杀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清秀少年依旧坐在那里没动,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沈牧之落了个无趣,有些尴尬。躺了不知道多久的身子,有些难受,刚准备略微动一动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清秀少年的声音:“不用谢我,真正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师兄!” 沈牧之楞了一下,刚要开口问他师兄在哪里,可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就有份悲伤在这茅草屋中弥漫开来,沈牧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那到了嘴边的话,就问不出口了。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地流逝。 沈牧之不敢贸然打搅眼前这个少年,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咕噜的饥饿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伸手按住肚子,努力想要这声音停下,可这声音反倒是更加嚣张了,唱得越来越响亮。 终于,那个坐在桌边的少年忍不住了,甩手扔过来一张大饼,正好落在沈牧之的身旁。 沈牧之看了看他,他依旧是没转过身。迟疑了一下后,他默默拿起大饼,啃了起来。 不知放了几天的大饼,硬得跟石头一样,这跟将军府的伙食比起来,不知道是差了多少。只不过,他现在这个情形,能有个饼已经是不错了。何况,饥饿之下,就算是这硬如石头的大饼,也是一种美味。 沈牧之啃得专注,很快,一张比他脸还大些的大饼,一半就没有了。就在他准备多吃点的时候,桌边的清秀少年却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大饼,然后又一甩手扔回了桌子上。 “你刚醒,不宜多吃!”冷冷扔下一句后,他又弯腰去查看沈牧之的双腿。 沈牧之躺在那里,看着他专注检查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感谢的话,可想到之前他的那句话,这些话顿时又梗在了喉咙里,难以出口。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少年检查完了他的伤口,淡淡开了口:“你运气好,之前虽然伤口崩开了,但接好的筋脉没崩断,只是流血多了些,所以接下去你得在床上多躺几天了。”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一脸既感激又内疚表情的沈牧之,眼神复杂地盯着看了一会后,突然沉声说道:“我师兄死了!” 虽然之前沈牧之就已经有所猜到了,可此刻亲耳听到这少年说这话,心头还是震了一下。 “因为你!”少年又说道。 沈牧之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可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大概是这三个字太苍白。 人都已经死了,对不起又有何用。 少年脸上忽然滚下两行热泪,抬手用力一抹后,他扭头就跑了出去。 沈牧之躺在床上,身下仿佛有一张针毡,正扎着他的身体,无比地难受。 009 大恩 沈牧之在这茅草屋中,一躺便是七天。 这七天里,那少年再未和沈牧之说过话。每每沈牧之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他眼里压抑的悲痛后,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七天之后,沈牧之终于勉强能下地走几步了。 少年给他做了一副拐杖,让他每日绕着茅草屋走上几圈。 沈牧之一一照做。每次他围着茅草去转圈的时候,少年就会在屋子里,对着那本叫空山的书发呆。 又四五天过去,沈牧之渐渐可以脱离拐杖自己走路了。于是,他开始打拳。虽然这腿脚还不太利落,往往也坚持不了太久,但总算也在慢慢好起来。 这天午后,沈牧之刚打完两套拳,一早就离开了这里的少年忽然从旁边树林里钻了出来,一手拎着一个包裹,一手提着一只已经剥了皮清理干净的兔子。 “去生火,中午吃兔肉!”少年淡淡说了一句后,就把手中兔子朝着沈牧之扔了过来。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那兔子就已经在半空了,慌忙伸手接过,刚要说话,少年却已经走进了屋里。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吞了回去。 这些天,他一直都是如此,根本不给沈牧之说话的机会。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后,拎着兔子去茅草屋旁边一个临时搭出来的厨房里。刚生了火,少年过来了。 沈牧之坐在石头垒就的火灶后面,看着拿着那柄青铜短剑正在把兔子大卸八块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头也不抬:“道号玄诚。” 少年答得爽快,倒是让沈牧之愣了愣。回过神后,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师兄呢?他的道号是什么?” 玄诚手中动作忽然顿住了,抬头看向沈牧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头去对付那只兔子了。 沈牧之本以为玄诚这是不会回答他了,心头正失落和内疚的时候,忽听得玄诚回答:“本名,郭清,道号玄通。” 沈牧之口中轻轻将这两个名字念叨了一遍后牢牢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些天,玄诚从未跟他说过当初他们是怎么救的他,也没说过他师兄玄通又是怎么因为他而死的。 可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当时他虽然杀了那个中年汉子,可以他当时的伤势,如果没人救他,就算没有追兵过来,他也不可能活得下来。而且,如果只是普通人救了他,他现在的双腿也不可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很有可能,他以后只能做一个双腿不便的瘸子。 更别提,后面还有追兵过来,都是他们师兄弟帮忙挡下的。 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沈牧之看着在那默默切着兔子的玄诚,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这时,玄诚已经切好了兔肉,将他们全部扔进了已经烧热的油锅内后,一阵爆裂声后,他一边翻动着手中勺子,一边开口问沈牧之:“你的脚感觉怎么样了?” 沈牧之收起心中情绪,认真回答:“已经好很多了。” “那明天就下山吧!”玄诚淡淡说道。 沈牧之不由愣了一下。虽然这几天他也想过下山这件事,但玄诚这样突然提起,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是镇北将军沈威的儿子?”玄诚忽又问道。 沈牧之又怔了一下后,点头回答:“是的。”之前醒来的时候,他就跟玄诚说过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虽然没有提自己的父亲镇北将军,但金陵姓沈的大姓,不过就他们一家,他只要有心打听,还是很好打听的。只是,这些天玄诚都没有提过这些,此刻突然提及,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玄诚听后,又说:“那沈牧平是你的大哥?” 听他提及大哥的名字,沈牧之心中不由得痛了一下,点头沉声回答:“是的。” “我这两天下山的时候,去最近的白水县城打听了一下。你大哥在大半个月前在阵前被大元骑兵生擒,此事,你知道吗?”玄诚忽然停了手中翻炒兔肉的动作,盯着他问道。 沈牧之虽然早就知道大哥出事,可并不知道竟是这事。他一直以为是大哥在军中被人陷害犯了什么错误而被控制了起来,不曾想到,竟是这样的大事。 沈牧之有些懵,不敢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大哥武艺高强,大元那边除了一位老将军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压他一筹。他怎么会……” “这事情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太可能是假的。不过,我还打听到,你大哥之所以会阵前被生擒,是因为他身旁的亲信阵前反水,刺伤了他,才会导致他被大元骑兵围困,最终气力不支,被对方生擒。”玄诚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沈牧之的目光,忽然变得锋利起来:“据说,这个亲信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得了你的授意!” 坐在火灶后面的沈牧之却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哥现在的处境。 大哥虽然在他和朋友面前,向来温雅,可他十分清楚,大哥内心实际是非常骄傲的一个人。而对于一个战士来说,阵前战死那是无上荣耀。可阵前被敌方生擒,那却是耻辱。他那么骄傲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熬得住这种耻辱? 沈牧之越想,心中越是难受,不由得红了眼眶。 对面的玄诚看到这情形,原本犀利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柔和了几分。沉默了几息后,他不再说话,低头开始认真翻炒锅中的兔肉。 很快,兔肉出锅,腾腾热气裹着香味,弥漫在这个简易的厨房里。 坐在火灶后的沈牧之,已经冷静了几分。 玄诚看了他一眼后,喊他吃饭。 沈牧之站了起来,与他一同走到了茅草屋内,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玄诚递过一张刚才烘热的大饼,等沈牧之接过后,忽问:“想过接下去要去哪里吗?” 沈牧之接过大饼的手顿了一下后,低声回答:“去奇石谷。” “奇石谷?”玄诚皱了皱眉,道:“那地方离这里,起码也有上千里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铺你的人,你这个样子,你确定你能走得到那里?” 沈牧之咬了一口大饼,闷声却又坚定地回答:“一定走得到!” 玄诚看了他一会,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一盘兔肉,大半都进了玄诚的肚子。沈牧之没什么胃口,根本没怎么动。 吃完,沈牧之起身收拾,玄诚却叫住了他。 接着,他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床尾放着的那个包裹,打开后,取出了一个玉方块,和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 玄诚拿着那本‘空山’看了一会,才扭身走回到桌边,伸手将玉方块放到了沈牧之的跟前。 “这个是当时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从你手里取出来的。当时怕弄丢了,我就给收起来了,现在物归原主。”玄诚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还拿在手里的那本‘空山’,犹豫了一下后,才放到了玉方块的旁边,跟着说道:“你要去奇石谷,我不拦你。只不过,你这条命,总归是我们救回来的,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你去送死。这本书里面记载了一门修行法门,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法门,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之前给你治伤的时候,我仔细检查过你的身体。你天赋还可以,体内也已经有气,入门应该不难。只要能入门,再多下点功夫,虽然不能保证你此去必能安然无恙,但至少能多几分把握!”说到这里,玄诚略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本书是我师兄留下的遗物,我不能给你。所以,明早下山之前,你必须把里面的内容全部背出来。至于里面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等明天下了山,你再问我!” 玄诚说完,也没等沈牧之说话,就一把拿过桌上的碗筷,然后出去了。 沈牧之坐在桌边,看着那个玉方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之前醒来时,他有找过这个玉方块,但找来找去都没找到,他以为已经丢了。没想到,却是被玄诚收了起来。这东西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能够失而复得,自然是喜事。可沈牧之却有些高兴不起来。那天夜里的记忆随之涌来,再加上刚才玄诚跟他说的有关于大哥的事情,心情更是十分沉重。 良久,他才整理心情,深吸了口气后,伸手将玉方块收入怀中。然后,又看向了那本‘空山’。 这本书放在这间房间里已经很多天了,沈牧之出于尊重,从来没有私自翻阅过,虽然那天那个追上山来杀他的男人看这本书的时候表露出来的神情很是惊喜。 没想到,玄诚会主动提出让他看这本书。 他本以为,玄诚因为他师兄的死,心里一直对他有怨。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他们师兄弟心中的善。 只是,此去生死难料,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010 空山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下山。 沈牧之将‘空山’还给玄诚的时候,玄诚问他:“背出来了?” 沈牧之点头。 玄诚也没多问,伸手接过空山,就收了起来。 两人离开茅草屋,入林之前,玄诚一脸严肃地叮嘱沈牧之:“待会进树林后,一定要看准了我的步子,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旦走错一步,我们两个就都永远下不了山了!” 沈牧之连忙认真点头。 进了树林后,玄诚走在前头,因为照顾沈牧之的腿脚有伤未愈,所以走得很慢。沈牧之跟在后头,也跟得小心,一路上,倒是也没出什么意外。将近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顺利走出了迷魂阵的范围,到了那块位于边界线外的大石头旁。 此时,沈牧之那还未痊愈的双腿,都已经肿胀起来了。每走一步,都感觉有只手拉住了那些经脉正在用力拉扯一般,疼得钻心。之前他一直咬牙撑着,此刻听得玄诚说安全了后,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礼貌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大石头旁的地上,开始揉捏那酸胀刺疼的双腿。 玄诚清楚他的情况,见状并未说什么。纵身跳到一旁大石头上,站在上面,朝着山下某个方向眺望了一会后,才收回目光,看向下面坐着的沈牧之,迟疑了一下,道:“那本书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趁着现在有时间,你问吧。” 沈牧之愣了一下。 其实,他昨天为了尽快将整本书背下来,根本没有去思考过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只是死记硬背地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印在了脑海里。现在玄诚让他问,他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 “怎么了?”玄诚见他不说话,皱眉问道。 沈牧之只好如实回答:“昨天光顾着背了,没怎么用心去留意里面的内容。” 玄诚闻言,也愣了一下。转过弯来后,他忽然问道:“你不会是整本书都背了下来吧?” 沈牧之怔了一下后,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玄诚,问:“难道不用吗?” 玄诚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片刻后,他讪笑了一下,道:“都背下来也挺好的。那你先熟悉熟悉内容,有什么不懂的,就跟我说。” 沈牧之觉得玄诚这话有点古怪,但也没多想。 接着,玄诚就盘腿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闭上眼开始打坐。 而沈牧之,被玄诚这么一提,也开始在脑海里熟悉那本‘空山’里面的内容。 空山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很多,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 前面一半内容,基本上都是描述得都是一些奇人异事。有鬼怪,有飞来飞去的‘修行者’。这些内容之后,才提到了什么是修行。 沈牧之自小长在将军府,虽然不受大夫人待见,但父亲和大哥对他一直都很不错,所以自小也能算得上是饱读诗书。故而,空山这本书前半部分的内容,对于他来说,理解起来并不难。 只是,里面的描述的画面,就好像是孩童时期连叔给他说过的那些神仙故事一般,浮于云端,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沈牧之不太相信那些内容的真实性,但对于后半部分提到的修行一事,他还是愿意去相信的。 那天,在山顶的那间茅草屋里,玄诚出手杀死那个陌生男子的过程,他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可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威力。 虽然那一次有出其不意之功,可他能够感觉到,即便是正面对战,那个陌生男子在玄诚手下,也撑不过十招。 那种突如其来的剑法,实在太诡异了! 虽然不知道玄诚这种剑法,是不是从这本书里学来的。但既然他说了这里面的修行法门,对他能有帮助,那么就应该是真的有帮助。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脑海里翻开了他人生的另一个篇章,全新的篇章。 他此时还未意识到,这本书,还有身旁石头上的这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小道士,给他带来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书中说,所谓修行,就好比爬山。 一开始时,爬山之人总是劲头十足,信心满满。但,往往没爬多久,就开始有人会觉得有些吃力,原本坚定的意志就会动摇了。 渐渐的,这些爬山之人,就会因为体力的差距,而渐渐拉开距离。有些人开始坚持不住,准备放弃。而有些人,即便吃力,也依然咬牙坚持。 再往后,那批领先者当中,又开始出现落后者。这些人里,有人放弃,也有人继续坚持。 再往后,只剩下少数几人,依然埋头在上山之路上,偶尔也会停下,欣赏一下一路上来的风景,然后继续往前。 这一路上,都会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坚持不住放弃,当然也会有人,哪怕是手脚并用,依然咬牙继续往上,只是速度很慢。 最后,能登顶,一揽山顶风光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赋很好的人。另一种,是天赋还不错,但能咬牙坚持下来的人。 至于那种天赋一般的,即便再坚持,也是爬不到山顶的。 也就是说,修行这件事,要想走得远,光靠努力是没有用的,天赋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沈牧之想着这些,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将自己拿出来比对,不知自己是属于那种天赋很好的,还是属于天赋不错的?亦或者,是那种天赋很一般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修行之山,他总得去爬一爬! 就如玄诚说的,他只要努力去爬了,那么他此行去奇石谷,总归会多一些把握! 他不求能从奇石谷全身而退,他只求能查出加害大哥的真正凶手,然后手刃仇人! 一想到大哥的事,沈牧之的心情就有些激荡。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刚准备按照书中所说,开始学习修行一事的时候。旁边石头上坐着的玄诚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后,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沈牧之闻言,只好将准备开始修行的念头,先压了下来。 玄诚从旁边石头上跳了下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圈后,问他:“怎么样?能走吗?” 沈牧之点头:“能走!” “不能走了,就说!”玄诚说完,带头往山下走去。 沈牧之赶紧跟上。 这回,玄诚的脚步比之前快了不少。 沈牧之虽然刚才歇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体力,可是这双脚到底还是有伤在,没有痊愈,没有多久,他就有些跟不上玄诚的步伐了。 好在,玄诚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又重新放慢了脚步。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山脚,沈牧之已是一身大汗,双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得都已经要抬不起来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玄诚看了看沈牧之的脸色后,迟疑了一下,道:“休息一炷香时间,我们继续走。这里往东走上七八里路,有个屋子,我们到那里过夜。” 沈牧之对于这里完全陌生,自然是一切都由玄诚做主。 只是,玄诚似乎对于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很是警惕。沈牧之坐着休息的时候,玄诚虽然也在旁边坐着,但目光一直在留意着周围,显得十分警惕。 沈牧之感觉出来后,本来就一直内疚的他,不好意思再多歇,所以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主动与玄诚说道:“我没事了,可以走了。” 玄诚看了看他:“确定?” 沈牧之点了点头。 玄诚见状,也不多问,拿起旁边的包裹,就往前头带路去了。 七八里路,若是沈牧之没受伤,顶多半个多时辰,可这一回,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赶到玄诚之前说的‘屋子’时,林间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了。 所谓屋子,其实是一间用土夯起来,里面不过两个桌板面积的土房子。其中有一面墙,还塌了一半,茅草盖的屋顶,有好几个地方,都破了洞。 屋子里摆放着一些破旧的农具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散着霉味的稻草。 沈牧之两人一走进去,就听到了老鼠在稻草堆中惊慌四散的声音。 好在,两人都不是讲究人。 早就疲倦不已的沈牧之,扭身就将自己扔到了那一堆稻草上。玄诚站在旁边,没坐下来,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了个干硬的大饼出来扔到了沈牧之身上后,就说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转转。”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沈牧之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内心里生出了几许不安。 玄诚他,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返? 不过,他也明白,分别是注定的。他更加没有这个权利,去要求玄诚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玄诚做的,已经够多了,多得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偿还清楚。 屋子周围都是无人打理的竹林,林内杂草丛生,各种虫鸣之声不断从其中传出。偶尔有风吹过竹林上空,带动那些枝叶繁茂的竹稍,哗啦啦的声响,配合着林间的虫鸣,就好像是一曲特殊的歌曲,带着几许荒凉和悲戚,在歌唱着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无常。 歇了一会,又啃了几口大饼后的沈牧之,状态恢复了不少。他走到屋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未见玄诚的身影。 忍住心中的那点不安和失落,再次回到屋中,端坐好后,开始仔细回忆‘空山’这本书的后半部分,也就是有关于‘修行’的那部分。 书中说,所谓修行,便是以自身之力对抗天地,并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成者,可搬山倒海,可逆天改命,可长生不老。不成者,碌碌一生,无为而死。 那么如何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呢? 简单来说,就是纳气入体。 什么是气? 气是游离天地之间的一种能量,又称灵气。 万物皆有灵,死后身归天地,化为灵气。 修行,就是将这些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纳入体内,用其淬炼体魄,化为己用。 沈牧之看到这里,忽然想到玄诚之前提到过,说他体内已经有气。 他体内的气,乃是练武而来。 武夫练武,大多只注重技巧和筋骨,很少有人会去练气。主要是练气前期很难,成效慢。往往许多走练气路子的武夫练上十年,都未必能有显著成效。可练筋骨和技巧的就不同,抛开天赋这个都有的前提不说,只要刻苦,十年内,必有成果。 沈牧之三岁时就开始打熬筋骨,四岁正式开始习武。一开始走的便是练筋骨和技巧的路。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两年前,无意中从一本书中,接触到了练气的法子。反正左右他在家中闲来无事,就练了起来。不曾想,在练气一事上,他似乎有着独到的天赋,才不过两年,他体内就已经有气出现,虽然还不成气象,可也算是入门了。 这要是放到那些练气有成的武学大师面前,恐怕都得要惊呼一声天才了。只是,大哥和父亲都并不看重练气一事,所以他也从来未跟他们两人提起过,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现在,他要开始修行,那这股气,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种子。相比于其他一开始就接触修行的人,他这入门一事,将会简单许多。 不过这一点,沈牧之并不清楚。 沈牧之仔细研究了书中所说的纳气之法后,就开始尝试。 要学会纳气,必须得先学会‘内视’。 所谓内视,便是以心神沉浸自身肉体,从而看清自己体内大大小小的经脉腑穴,看清灵气在体内的流转。 书中对于如何做到内视,并没有多注解。沈牧之只能根据其中简单的三言两语,自己不断尝试。 好在,他悟性似乎还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书中所提到的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一开始的时候,周围无数声音涌入耳朵,风声,鸟鸣声,虫叫声。 渐渐的,随着他逐渐放空心灵,这些声音,都开始慢慢远去,最后,周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除了他自己,再无任何东西。 沈牧之不由得有些心慌。一心慌,刚才那些听来有些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又回到了耳边。 沈牧之赶紧调整心态,再次让自己静下心来,让那些声音逐渐远离自己,渐渐的,又回到了那团黑暗之中。 再渐渐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了点点光亮。 就好像夜里的天空,点点星光点缀着一片漆黑的夜空,瑰丽而又壮阔。 沈牧之此刻看着这片星空,有些着迷。 在他的着迷中,这些星光越来越璀璨,渐渐的,整片星空都亮了起来,而后,仿佛是一瞬间,一个全新的世界蓦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星光,想来应该就是体内腑穴。 而那些星光之间的光线,便是那一条条的经脉。 这些腑穴通过经脉串联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副复杂的藏宝图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沈牧之瞧得入神,甚至都忘了主要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团灰蒙之气蓦然出现在眼前,它正按着一条隐约有些熟悉的道路,自顾自地缓慢运行着。 沈牧之看到这团灰蒙之气,便自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他体内的气! 他练气已有两年功夫,这却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体内的气的真面目。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 011 开山 学会了内视的沈牧之,忍着激动心情,开始尝试纳气。 纳气,便是以自身心神做引导,将身体周围游离在天地之间的那些灵气,引入体内,加以淬炼后,化为己用。 沈牧之按照书中所述,将心神从体内释放出去,开始探索身外的世界。 身外,不比体内。环境更加复杂,也相对危险。 好在,这屋子身处荒山野林之中,周围也无修行之人,所以沈牧之的第一次尝试,还算顺利,很快就发现了那些犹如精灵一般活跃在空中的灵气。 当沈牧之尝试着将心神朝着那些精灵靠近过去的时候,那些小精灵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神一般,纷纷停下了动作,瞬息停滞之后,突然一股脑地全朝着他的心神涌了过来。 沈牧之脑海中忽然传来轰地一声,眼前一白,就失去了意识。 好半响,他才重新醒过神来,此时,他已经退出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不过,他能感觉到,体内此刻正有一股格外灵动的‘气’正顺着经脉,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虽然,刚才的第一次尝试不算太成功,但,到底有一股灵气已经被他引入体内,这让沈牧之不由得开心起来。 只是,这喜悦的情绪,刚涌上心头,沈牧之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脸色顿时就白了。 原来是那股新来的‘灵气’与沈牧之原本体内就有的那股气撞到了一起。 新客碰上旧主,自然会擦出一番火花。 新客想要吞掉旧主,旧主想要压住新客,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输。 毫无经验,又无师长指点的沈牧之,完全束手无措,只能捂着肚子,咬牙忍着,任由着‘它们’两在他的体内,展开激烈的斗争。 好在,这旧主到底对这所已经居住了两年的房子,颇为熟悉,一番来往之下,渐渐占了上风。 它占了上风之后,疼痛逐渐减弱,沈牧之终于能分出心神来,仔细查看体内的情况,渐渐的,他也看出了端倪,再加上书中说的一些有关于纳气的内容,沈牧之开始尝试控制着自己那股‘气’去吞噬新进来的那股灵气。 旧主本来就占了上风,现在又有了沈牧之的帮忙,顿时间,如虎添翼,没多大功夫,新客就被打散,被旧主吞噬一空。 饱餐了一顿的‘旧主’,比之前壮大了不少。原本是拳头大小的一团松散气体,现在不仅大了一倍,还凝实了不少,而且颜色也从一开始的灰蒙色彩,变成了灰白色,一些黑色的物质从这股气中被排斥了出来,没入了周围的经脉之中,消失不见。 他练气两年,体内的气不过拳头大小,如今不过只是尝试了一次纳气,却让这股气多了一倍,甚至似乎还变得更精纯了一些。如此收获,不由得让沈牧之惊讶不已,心中对这修行一事,也是愈发地重视起来。 就像之前玄诚说的,有了这本书中的修行之法帮助,他此去奇石谷,至少能够多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沈牧之赶紧端坐好,打算继续纳气入体。 不过,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沈牧之心中一紧,既觉得可能是玄诚回来了,又担心是某些不速之客。迟疑了一下后,他拿过屋角靠墙放着的一根棍子,然后慢慢朝着门口靠了过去。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靠近。 沈牧之抓着棍子,紧贴着门口旁的墙壁,屏住呼吸,无比紧张。 终于,那动静已经到了门口,而后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先探入了屋中。 沈牧之一看到那脚,心中便沉了一下,而后手中木棍毫不犹豫就从上往下敲了下去。 只是,棍子刚落至一半,就猛地停住了。 一张皮肤黢黑的中年脸庞,正满目惊恐地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惊叫一声,扔掉了手中拎着的竹篮,扭身就跑了。 沈牧之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虚惊一场的他,有些无力地靠着墙壁,背上已经汗湿。 此时,门外又有动静。 刚刚放松下来的沈牧之,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抓过一旁的木棍,探头往屋外瞧去。 只见一道青绿光芒,如一条游龙一般,迅捷而又灵敏穿过茂密的竹林,带着破风之声,朝着这边飞来。 沈牧之瞧见后,紧抓在手中的木棍,咚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见过这道光,是玄诚。 果然,眨眼功夫,那道青绿光芒就到了屋前,玄诚从半空一跃而下,然后一挥手,那道剑光便消失在袖中。 沈牧之惊讶而又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剑法?” 玄诚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道:“等你将‘空山’那本书里的修行之法练到风府境的时候,你也能这样了!” “风府境?”沈牧之愣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书中是有提到过这三个字,只是,一下子他有些联系不上。 玄诚就给他解释了一下:“修行一般分为十二个境界,分别是开山,曲骨,通谷;阳关,风府,神堂;幽门,云海,紫宫;天府,灵墟,飞仙。其中,这十二个小境界,又被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属于入门阶段。一般能入门修行的,都能顺利度过这个阶段。第二个阶段,就是属于第一道分水岭了。能顺利度过第二个阶段,迈入第三个阶段的,就算是高手了。至于最后一个阶段,能成功迈入这个阶段的人,在山上世界里,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沈牧之认真听完后,不由得好奇起玄诚的境界来,于是问道:“那你是什么境界?” 玄诚愣了一下后,忽然神色变得严肃,道:“有一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境界这个事情,是不能随随便便问的,尤其是不太熟的人之间。” 沈牧之闻言,不由讪讪,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 “没事。不知者不罪!你头一回接触修行这事,不懂这规矩是很正常的,只是以后一定要记牢这一点!”玄诚神色缓和了一些。 沈牧之连忙点头。 忽然,玄诚打量了他一眼后,神色微微一动,道:“把手伸出来。” 沈牧之虽然不清楚玄诚要干嘛,但还是照做了。 玄诚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后,低声嘱咐:“放松,别抵抗。”说罢,一股略带锋芒的灵气顺着沈牧之的手腕,涌入了他的体内。 沈牧之下意识地有些排斥,想要抵抗,这个念头刚涌出来,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玄诚的声音:“别抵抗!” 沈牧之赶紧压下了那股想要抵抗的本能,体内那股壮大了一倍的灵气在他心神的压制下,如一头乖巧小兽一般,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气海之中,一动不动。 玄诚的灵气如一柄灵巧小剑,飞快地穿梭在沈牧之的体内,很快也来到了气海之中,瞧见沈牧之的灵气之后,绕着它转了两圈,又退了出去。 接着,玄诚松开沈牧之的手,神情古怪地看了看他,道:“不错,已经开山了。” 已经听玄诚讲过这修行境界一事的沈牧之,听到玄诚说自己已经开山了,不由得有些欣喜,同时也觉得有些意外,这修行难道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玄诚似乎瞧出了他的想法,沉声说道:“你之所以能那么快开山,是因为你之前体内已经有气了。这就好像是你体内已经有了一颗种子,而这一次你给它浇了水,它就顺理成章地发芽了。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你的修行之路会很顺利。相反,因为你之前体内的那股气不是很纯,所以接下去你想突破开山境,迈入曲骨境,会比较慢!” 沈牧之一听到接下去提升境界会比较慢,心里头的那点喜悦,顿时一扫而空。不过,玄诚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觉得灰心。你能这么快进入开山境,虽然跟你体内原本就有气有一定关系,但同样也说明,你自身的悟性还是不错的。一个人修行的悟性好坏,会直接关系到他第二和第三个阶段的修行是否顺利。所以,只要你坚持下去,想必你会有一番不错的成绩的!” 沈牧之听完后,心中又振了振。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接下去的奇石谷之行。奇石谷这一趟,他是势在必行的,而且,也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可以让他先修行上几个十年八年的再去奇石谷‘算账’,所以,这第二阶段第三阶段是否顺利,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大概是没有机会去尝试这两个阶段了! 玄诚看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沉吟了一下后,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不过,我还是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其你现在去送死,不如多等两年。”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可以等,但我大哥等不起。” 玄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012 不遗余力 夜里,玄诚跟沈牧之讲了许多有关于修行的事情,还聊了一些有关于修行界的事情。 有关修士的存在,也并非这天底下所有的普通人都不知晓,不然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神仙故事流传下来的。 只不过,在金国境内,并没有特别大的宗门存在,那些小的修行世家和宗门,又出于某些规矩,不得随意干涉凡俗世界的规则,所以甚少入世。而这些修行世家和宗门,又基本上很少会接收外来弟子,所以相对来说,就不太怎么被外人知晓。 但在元国还有齐国那边,就会不一样些,还是有不少人都是知道有这么一部分人存在的。 而且,这些宗门或者世家,也并非都是隐匿在云深之处,也有一些是藏在大泽之中,更有一些,是生活在市井之中。就比如齐国那边,有一个禅宗,便是如此。 而且,齐国那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禅宗弟子,都有大能耐。 不过,他们也有同样的规矩,修行之人,不得干涉凡俗世界的规则。 沈牧之听完这些后,问玄诚:“那道长你是哪个宗门的呢?” 玄诚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修行之人,除了那些有宗门的,或者出身世家的,其实还有一部分人。这部分人,要么是被宗门或者世家逐出的,要么就是运气好,无意中走上了修行这条路的。这部分人,被称之为野修!” “野修?”沈牧之微微皱了皱眉,这称呼听上去就跟凡俗世界的孤儿一样,有那么几分悲凉的感觉。 玄诚看着他:“以后,你也算是野修之一了。” 沈牧之听到这话,莫名地就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境地。自己如今,有家不能归,跟孤儿也是差不多了,如今再多一个野修的身份,倒也挺合适的。 他笑了笑,道:“这名称倒是挺形象的!” 玄诚也跟着笑了笑。两人的笑容里,都藏着各自的心酸和悲凉。 很快,一夜过去。 休息了一夜的沈牧之,再加上初涉修行,不由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感觉轻盈了几分。 说起今日行程,玄诚说道:“离这里不远,就是白水镇了。我只能送你到那里。到时候,你在镇外等我一会,我进镇去拿点东西,到时候你带在身上。这一路北上,你总不能空着手去。” 沈牧之心中感动于玄诚替他想得周到,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反倒说不出口了。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沈牧之只能沉默着给玄诚深深鞠了一躬。 玄诚也没拦着。等他直起身子后,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这屋子。 两人没走多久,就出了林子,到了山路上。翻过一个山岗,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不大的白水镇。 沈牧之在镇外不到一里路的地方,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玄诚一人往白水镇赶去。 玄诚说,最多一个时辰,他就回来。若是一个时辰后,他赶不回来的话,他就不要等了。 沈牧之一开始没想明白玄诚为何要说这话,直到他走远了,他才蓦然回过味来。 玄诚的师兄玄通道长,是因他而死的。这说明,追杀他的人,肯定已经知道是他们师兄弟救了他。如果那白水镇上,此刻正有追杀他的人,又正好被玄诚遇上了怎么办? 还有,之前玄诚说,现在这附近的镇上,都贴满了他的悬赏通缉。既然对方都已经知道是他们师兄弟救了他,那悬赏单上,会不会也画上了玄诚的画像? 虽然玄诚并非普通人,可老话还说双拳难敌四手呢! 万一玄诚也因为他而出了什么意外,他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此处,沈牧之待不住了。左右瞧了,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往地上抓了几把泥,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弄得跟个乞丐一般后,赶紧朝着玄诚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是,玄诚腿脚极快,沈牧之一路追到了镇子口外,都没追上。 镇子口立着的牌坊柱子上,贴着几张悬赏单,有几个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沈牧之见周围人似乎也没人留意他,便大着胆子,朝着牌坊那边靠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那几人身后,垫着脚尖,朝着竹子上贴着的悬赏单看过去,这一看,心中便是一沉。 果不其然,其中就有他的悬赏单,而且悬赏的金额还不小,竟有五十两黄金。再看看其他几张悬赏单,上面的人,都是一些江洋大盗,或者杀人凶手,最高的也不过就是十两黄金。没想到,他的悬赏,竟然有五十两。看来,家里那位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一下。 不过,这些悬赏单内,并无跟玄诚有关的。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这时,前面围观的那几人中,有人发现了后面站着的沈牧之,扭头瞧见他那一副邋遢的样子,顿时一脸嫌弃地挥手驱赶:“看什么看!你这乞丐,难道还识字不成!” 沈牧之怕被人认出来,连忙低下头,匆匆跑开了。 他在这附近又溜达了一圈后,还是不见玄诚的身影。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担心与玄诚错过的他,开始往回走。 谁料,他刚离开镇子口,后面就有人跟了上来。 沈牧之也并非是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小孩,即便不说这刚刚入门的修行一事,他也是小有所成的武夫。 所以,很快,他就发现了后面有人跟踪。一开始,还不太好确定这两人是冲着他来的,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这两人。但,他一加速,后面几人立马也跟了上来。如此一来,后面两人的目的已经是很明显了。 看来,他刚才尽管很小心,还是被人看出了马脚。 沈牧之一边心中想着对策,一边快步往之前他与玄诚约定的位置赶去。 身后那两人一直保持在他身后七八丈开外的地方,也不靠近,也不拉开距离。一直走到了快到沈牧之与玄诚约定的那个位置附近,后面两人突然加速追了上来。 沈牧之察觉到后,一边从胸口掏出那个玉方块藏到了右手袖中,一边也加速朝着那个位置奔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三少爷,我们是奉连叔之命来找你的!” ‘连叔’二字,顿时让沈牧之心中,咯噔了一下,脚下也随之慢了下来。那个家中,除了父亲和大哥之外,也就只有连叔,是真心对他好的。 如今连叔派人来,是来帮他的吗? 自从那天夜里离开了将军府后,这一路经历刺杀,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才不过十二岁的他,虽然醒来后,一直都表现得还算镇定冷静,可实际上,内心的无助茫然,还有孤独,只有他自己清楚。 此刻,这两个人说是连叔派来的,这个一听到就能给他带来温暖的名字,让他那颗孤寂无助的心,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一直压抑着的心酸委屈。他忍不住停了脚步,扭过头朝着后面追过来的两人看了过去。 两人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正朝着沈牧之飞快靠近过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沈牧之见他们似乎还准备继续靠近,脸色微微一变,便往后退去,同时口中喊道:“站住!” 两人相视一眼后,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长了络腮胡的男子,朝着沈牧之躬身拱了拱手,沉声劝道:“三少爷,跟我们回去吧。” 沈牧之看着他们,问:“你们刚说,是连叔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闻言,略微凝滞了一下,才回答道:“确切地来说,是将军派我们来的。” 沈牧之一听,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两人身姿笔直,腰上所挎的刀,也跟一般的大刀不太一样,是军中所用的制式短刀。看样子,确实是军中之人无疑。 府中规矩,女人不能插手军中之事。所以,大夫人虽然在府中权势很大,可从来都不跟军中有所接触。这两人既是军中之人,那么他们刚才说是父亲派他们来的,应该也是真的。 一想到父亲,沈牧之心中的那些委屈,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当下就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络腮胡看出了沈牧之的情绪变化,趁机上前一步,又说道:“自从将军得知你从家里逃出来后,就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全。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沈牧之听到父亲担心自己,自从出事到现在都没哭过的他,眼中一下子就蕴满了泪水。 “这段时间,在外面很辛苦把?”络腮胡见状,又上前一步,柔声询问道。 沈牧之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倏地一下就滚落了下来。 络腮胡顺势就上来,抬手就往他肩膀上拍去,似是要安慰他。 沈牧之此刻情绪正激动,毫无防备。 这时,络腮胡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正委屈落泪的沈牧之,心头忽然没来由地跳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个侧身,脚下一动,就往旁边退了开去。 那络腮胡也是预料不及,一掌落空,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沈牧之意外而又愤怒地看着他:“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络腮胡苦笑了一下,刚要说话,一直没说过话的另一人,却在此时上前了两步,面露嫌恶地与络腮胡说道:“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打晕带走就是了!” 沈牧之一听,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这两人身手都不差,而且又是军中之人,身经百战,若是打起来,他恐怕在他们手下,撑不过五十招,这还是基于他们不想杀他的前提下。若是不求活口,恐怕连三十招都走不过! 大概是被沈牧之看穿了身份,那两人不再隐藏实力,没多大一会儿,就追了上来,一前一后,迅速将沈牧之给拦了下来。 好在,这位置,已经到了之前沈牧之与玄诚约定的地方附近。 如果玄诚此时赶过来,肯定能看到他们。 “三少爷,别让我们为难,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我保证不伤你分毫!”络腮胡眼神示意另一人先别动手后,又开口于沈牧之劝道。 沈牧之藏在袖中的右手早已悄悄将短剑抓在了手中,听完络腮胡这话后,他盯着问:“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是将军派我们来的。这一点,我没骗你!” 沈牧之盯着他,留意着他脸上神情的每一丝变化,可他发现不了丝毫的伪装。也就是说,这两人真的有可能是父亲派来的! 可既然是父亲派来的,那为何这两人对他却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说……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口像是忽然被压了一块大石,隐隐作痛,难以呼吸。 “小沈将军的事情,现在还有很多疑点。将军虽然愿意相信幕后之人不是你,可大夫人那边,也需要安抚。而且,你逃出来时,杀了好几个府中之人,这件事,也总得要有个交代。所以,三少爷,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不管怎么样,你是将军的儿子,事情没有彻底查明之前,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你若是一直不肯回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络腮胡又说道。 沈牧之站在那里,却是越听越心惊! 这络腮胡虽然话中说父亲愿意相信他没有害大哥,可却希望他回去安抚大夫人,这言外之意,终究还是对他也产生了怀疑。 还有,他逃出来时,杀了府中好几个人? 竟然还有这事? 看来,这应该也是那个黑衣人的手笔了! 这个黑衣人,为了不让他有翻身可能,真是不遗余力啊! 沈牧之心头无比苦涩,看着那个络腮胡,捏了捏手中的短剑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复杂悲凉的心情,沉声道:“不用再劝了!动手吧!” 络腮胡眼神一凝,沉默了几息后,再次沉声问道:“三少爷真不肯跟我们回去吗?” 沈牧之凄凉一笑:“回去受死吗?” 络腮胡神色微微一变,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拱手道:“得罪了!”话音一落,堵在沈牧之身后早已急不可耐的那个人,顿时就动了。 沈牧之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两人,于是并不打算做个君子。这两人不用刀,他却用了短剑。身形掠动间,淡淡剑光随之略懂,让这两人多了几分忌惮。 片刻过去,沈牧之已经与两人过了几十招。沈牧之身上虽然没有明显伤口,可嘴角已经有了一丝鲜血。不过那两人身上,也都多了几道伤口,虽然都不是要害之处,但血迹斑斑的模样,看着有些惨。 但,双拳终归难敌四手,再加上沈牧之脚上的伤还未痊愈,时间一长,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渐渐的,破绽越来越多。 眼见着就要落败,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远处,似乎是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一道青绿色剑光突然掠过长空,带着尖锐啸鸣之声,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剑光飞快掠过,铛铛两声,这两人接连闷哼一声,踉跄退了开去。 紧接着,玄诚也到了。 身形如一阵风,一瞬间就吹到了沈牧之的身旁,不等那两人看清玄诚的身影,他就已经一把抓住沈牧之,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那道青绿剑光之上,往不远处的山林冲了过去。 那个之前说要打晕沈牧之的人刚要追,就被身旁的络腮胡给拉住了。 “追不上的!”他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剑光,眯起了眼睛。 另一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处,沉默了半响后,忽然开口说道:“什么时候这些狗屁修士也能干涉我们的事情了!” “算了,走吧,既然三少爷跟山里的人扯上了关系,那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能插手得了的了!回去写信把这个情况如实汇报就行了!”说罢,他拍了拍同伙的肩膀,然后两人扭身往白水镇的方向走去。 013 一人前行 山林中,玄诚带着沈牧之一路飞出去了好远,确定那两人不可能再追过来后,才停下来。 停下来后,沈牧之甚至都忘了之前的惊险,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风驰电掣一般的感受。 而玄诚皱着眉头,显然情绪不佳。他也没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抬手将一个包裹扔到了沈牧之的怀里。 “行了,人已经甩掉了,接下去就靠你自己了,好自为之吧!”玄诚说完,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扭身就走。 沈牧之刚还沉浸在之前的感受中,乍一听到这话,顿时清醒了过来。慌张之下,下意识地张口喊住了玄诚。 玄诚扭过头,皱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沈牧之答不上来。 玄诚等了一会不见他说话,也没说什么,扭头要走。 这时,沈牧之已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分别是必然的,纵然他心中已经习惯了玄诚在身旁的守护。 他看着玄诚逐渐要走远的背影,再次喊道:“如果我能回来,我要去哪里找你?” 玄诚脚下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沈牧之耳边传来了他声音:“十年内,我都会在空山。你要是来了,就在山下喊我的名字即可。” 话音落下,青绿剑光亮起,玄诚一跃而上,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山林之中。 原地只剩下了沈牧之一人。 他愣愣地朝着玄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后,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之外,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的是几块碎银子。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张地图,一个本子,和一把剑。地图上,标明了他现在的位置,也标出了奇石谷的位置。 本子上,写的是有关于修行的一些注意事项,也不知道玄诚是什么时候写的。 至于剑,应该也是玄诚特意为他找的,无论大小还是重量,都是正合适。 这种方方面面都替你考虑到了的周到,让沈牧之心中无比地感动,这一刻,他甚至都有种冲动,听玄诚的,先苦修一段时间,再去奇石谷。 只是,冲动都是一时的。冷静下来后,理智又会回到脑海中。 他可以等很多年,可大哥等不起。 …… …… 半个月后,奇石镇附近的一座山里。 沈牧之到这里已经有两三天了。 这两三天里,沈牧之一直在奇石镇附近溜达,奇石谷那边也去了一趟。只不过,奇石谷那边如今因为战事频繁,所以防守很严,他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发现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速速离开。 至于奇石镇那边,南北两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门口上还贴着悬赏单,其中就有他的。每个进城之人,都要接受检查。他要是贸贸然过去,必然要落网。 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好到这山里来等着。 去奇石谷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虽然好走些,但要绕个大圈子。还有一条是山道,路有些崎岖,不那么好走,但是好在路程近。所以很多去奇石镇的商队还有侠客之类都会走这条路。 而这条路,就恰好经过沈牧之蹲守的这座山。 这天中午,他在树上眺望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一个车队顺着这条路,朝着他这个山过来了。 这个车队还不小,前前后后,一共拉了估计有十七八辆车,都装满了货物。 不过,货多也意味着跟着一起走的护卫多。沈牧之大概数了一下,包括牵马的马夫,估计有不下三十人。 如此多的人,他要是想混进车队藏起来,恐怕有些难。 不过,他这几天待在这山中等机会,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各种情况,自然也就做了一些准备。 很快,这个车队就到了进了山,顺着山道,浩浩荡荡地走着。 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周围丛林中传出了哗啦动静,紧接着,一群山鸟惊飞而起,盘旋在空中,惊叫不断。 车队众人突然瞧见这情况,顿时一个个都警惕起来。 领队的老者一个手势,便有两人冲入了林中,朝着刚才动静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了过去。他们刚进林不久,就飞快退了出来,一头身形无比壮大的野猪,跟在他们身后,嗷嗷叫着朝着车队中冲来。 锋利的獠牙,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嗜血的寒光。 原本紧张的众人,瞧见这野猪后,反倒是心神放松了下来。 有人笑着说:“看来今天晚上的下酒菜是有了!” 说罢,那为首老者也笑着说道:“抓了带车上,留着晚上下酒!” “好!”众人一声齐喝,纷纷抽刀朝着那野猪围着。 那野猪身形壮大,虽然不懂什么技巧,可有一生蛮力。这些个护车的武夫,虽然都有功夫,可也不敢一人上去跟这野猪硬抗,万一一个不小心,被那獠牙顶到一下,轻者一个血洞,重者肠穿肚烂! 所以,七八个人围着它,你戳一刀我戳一刀,就这么慢慢地跟它耗着,等到它血放得差不多,力气也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是毙命的时候了。 其余人虽然没围上去,可也留意着那边。 就在他们这些人都留意着那头野猪的时候,一个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倒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下,然后隐藏了起来。 野猪很快就被制服,扔上车后,众人再次启程。出了山后,再走没多远,就到奇石镇了。 他们这个车队,装的都是李家商号的货。这李家商号背后有着将军府的背景,领队的老者,与城门口的值守士兵素来很熟,一个荷包递过去后,立马就放了行。 很快,车队就进了城,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最后绕进了一个小巷子,停在了李家商号的后门口。 领队的老者吩咐了几句后,就先进去了,其余护车的武夫也都散去了,只剩下了十几个车夫,还有从后门出来的几个小厮,在那忙着卸货。 沈牧之藏身的那辆车在最后面,除了一个车夫牵着马排队之外,并未有人留意。沈牧之便想趁着车夫不留神的空隙溜走,正要出来时,却从下面瞧见,有脚步前面过来,便只好又缩身回去。 这刚缩回去,那脚步就到了跟前。 只听得那来的人与车夫说道:“老黄,这趟回京城,可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 老黄笑答:“有趣的事情没有,不过,倒是听到了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快,说来听听。”来人立马有了兴趣,催促道。 老黄便说了起来,没想到,说的却是沈牧之的事情。 老黄说:“就那小沈将军被抓的事情,现在京城里都在传,是他那个三弟因为嫉妒他将来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所以就起了歹心,买通了他身边的亲信,这才害得那位小沈将军阵前被元狗给生擒了!” “就这事情啊,我早就听说了。你刚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这城门外,都贴了悬赏单了,悬赏五十两黄金呢!”说着,那人还啧啧了两下,道:“你说,要是这人被我撞上了多好!五十两黄金呢,都够我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老黄听后,嗤笑了一声,道:“你就做梦吧!真要是让你碰上了,估计十个你都不够人家一个打的!那镇北将军的儿子,能有孬种?” 来人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好歹我也是学过两年拳脚的!” “你给我省省吧!”老黄又嘁了一声后,忽然又说道:“刚这事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有意思的地方,还在后面!” “说话说半截,赶紧的!”来人立马又有了兴趣。 老黄似乎担心被人听去了惹麻烦,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他们家那大夫人……”话还未说完,忽然间前面有人喊了一声,似乎在训斥二人。 老黄立马不说话了,另一人也匆匆走开了。 车底下的沈牧之虽然好奇这老黄是听到了什么,但此时也没办法去得知。片刻后,车子向前走了一些,然后老黄也往前去了,似乎是去帮忙了。沈牧之从车底下瞧了瞧,似乎人都在远处,便偷偷地从车后溜了出来。就在他准备偷偷从巷子里溜出去的时候,突然巷子口拐进来一个人,正好跟沈牧之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都是吓了一跳。 沈牧之担心被人认出来,拔腿就想跑。可是,这突然出现的人,似乎也是个练家子。沈牧之刚一动,他也跟着一动,又拦在了他跟前。 “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打量了一下他后,沉声问道。 沈牧之听出了他口中的警惕之意,迟疑了一下后,按住了强行离开的打算,低声回答:“我走错路了!” 来人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让开了身子。 沈牧之见状,赶紧往外走。 就在他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来人忽然说了一句:“这城中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像你这种小乞丐,最好是待在城西,别到处瞎逛,惹人烦!” 沈牧之没作声,快步离开了这个巷子,汇入了外面的人流之中。 随着周围嘈杂的叫卖声涌入耳中,刚刚那紧张到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了回去。沈牧之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这奇石镇,虽然只是个边境小镇,但里面倒是十分繁华。各种酒铺客栈,开得到处都是。 沈牧之一个人默默地走着,一直走了一个下午,差不多摸清楚了城内的情况后,才在暮色渐临的时候,寻了一个巷子口的馄饨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寻思着接下去该怎么做。 之前他凭着一股执着到了这里,现在进到了城里,才发现,要想查清楚大哥的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首先,城中位置的将军府,戒备森严,他想靠近都很难。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混进去探查情况,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其次,刚才他四处乱逛的时候,也在一些酒馆之类的地方,停下来跟人侧面打听了一下有关于大哥的那桩事情,普通人知道的,基本都是他知道的那个版本。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件事,他刚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个出卖大哥的亲信,当时虽然被抓了回来,但抓回来后没两天,就死了。据说是畏罪自杀! 如此一来,似乎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 沈牧之忽然感觉无从下手。 他看着眼前那碗吃了一半的馄饨,蓦然间,原本鲜美的馄饨,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 他可以去奇石谷找父亲。 只是,去了之后,父亲是会选择相信他,还是直接将他关押起来,不给任何机会解释,就很难说了。 如果说大夫人不清楚她对大哥的感情,那父亲他应该是十分清楚的。可他既然清楚,却还是选择相信了外面的这些传言,那只能说明,在父亲心中,他终究还是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重要。 想到此处,沈牧之忽然伤心起来。 他心中仅有的两座大山,在短短一个月左右时间里,先后倒下了。 这下子,他是真的再无任何依靠! 就像玄诚说的,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野修了! 想着,一滴泪忽然落了下来,砸在了他身前的馄饨碗中。 “小伙子,咋地了?怎么吃着馄饨,还哭了?”一个中年大婶的声音忽然在旁响起,吓得沈牧之赶紧抹了把眼睛,然后将脑袋埋得更低,生怕那大婶认出了他。 “外地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大婶大概是见到了沈牧之放在旁边的包裹,又问到。 沈牧之不想多与人说话,免得露了马脚,一边开口敷衍,一边伸手摸了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就准备离开。 刚扭身,大婶却在身后喊道:“你慢着!” 沈牧之心中一个咯噔,该不是认出来了吧? 好在,大婶只是说:“一碗馄饨六文钱,你这给太多了。你稍等哈,我给你找钱!”说完,她扭身就去找钱了。 沈牧之担心被大婶认出来,不敢多停留,没等大婶找钱就匆匆走掉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沈牧之这身份也不好住店,正好他之前四处逛的时候,在城西那边瞧见了一处破庙,正好适合他安身。 于是,便拔腿往那边走去。 014 江湖水深 城西住的大都是穷苦人家,一入夜,整一片都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更是阴森森的。 沈牧之凭着白日里的记忆,在小巷中摸索着。 两次走错路后,终于找到了那间破庙。 谁料,刚走进破庙大门,就瞧见了,那廊檐下,站着一个人。 淡淡月色下,那人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身有些眼熟的华服,看到进门来的沈牧之,微微笑了一下。 顿时间,沈牧之头皮炸开,一种强烈的危险感瞬间爬上心头。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两边的黑暗中,突然蹿出了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时,身后传来那华服男子的声音:“你还真是听话,我说城西适合你,你就来了。” 这声音落在沈牧之的耳朵里,忽然觉得耳熟。 很快,他就想了起来。 中午时,他借着李家商号的车混进城,在那个巷子里,想溜走的时候,撞见了这个男人。当时,他没敢抬头,并没有瞧见这人的样子。 因为紧张,那人说了什么,他当时虽然听见了,可也没往心里去。 不曾想,却是这样的一个陷阱。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被看出身份的? 沈牧之观察了一下门外那两人,看那两人站立的样子和拿刀的姿势,应该都身手不弱,再加上身后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男人,看来这个陷阱,他今天是很难跳出去了。 沈牧之想着这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而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门口两人的距离后,扭身看向屋檐下的那个男人,问:“你我似乎不认识吧?” 男子笑了起来,道:“你确实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沈家三少爷,对吗?” 沈牧之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也随着他这一声沈家三少爷而彻底瓦解了。他看着屋檐下的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后,再度问道:“那你现在是打算把我抓了扭送将军府吗?” 男子却摇了摇头。 沈牧之见状微微皱眉。 男子回答:“现在外面除了那些明面上想抓你的人,暗地里也有不少,而且他们出的价更高!”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问:“这些暗地里的恐怕想要的不止是抓到我那么简单吧?” 男子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 沈牧之瞧见后,再度沉吟了一会后,道:“那死之前,能不能让我知道,是谁想杀我?”说着,他顿了顿后,又道:“或者,换句话说,这整桩事情,到底是谁在幕后下的黑手!” 男人回答:“你反正都要死了,又何必知道这些!”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而后接着说道:“不过,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杀了你之后,我会找块风水宝地把你埋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去这种权贵人家了!”说完,他朝沈牧之身后看了一眼。 沈牧之瞧见,不等身后两人动手,脚下一蹬,就率先朝着屋檐下的华服男子冲去。 男子一见,反倒是笑了起来。 后面两个黑衣人正要追上来,男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后,脚下一动,身子往旁边一让,恰到好处地躲过了沈牧之的一剑。 而后,不等沈牧之收剑,他突然抬手一抓,竟直接将长剑抓到了手中。那本该是血肉之躯的手掌,却好似金玉所铸。长剑被抓在他的手中,任由沈牧之如何用力,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沈牧之一抬头,就瞧见男子正以一种轻蔑怜悯的目光瞧着他。 他心中一突,慌忙舍剑往后退去,可还是慢了一步,男子一掌拍出,轻轻按在了沈牧之的胸前。 一股阴寒掌力瞬间冲入体内,若是换做半个月以前,以沈牧之体内那点气,肯定是挡不住这股阴寒之力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半个月来,沈牧之一有空就修行,虽然还是没有突破开山境,但体内的灵气早已壮大了不少,也纯粹了不少。 所以,这股掌力一冲进来,就被沈牧之体内的灵气给挡了下来。 沈牧之只是感觉略微气滞了一下,并没有多大不适。不过,他倒是借着这股力气,趁机拉开了与华服男子的距离。 华服男子见自己一掌竟然未能尽功,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再度打量了一番沈牧之后,讶声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已经练气有成了!这要是再让你多活十年,这金国境内必然又要多一个练气宗师了!还是年仅二十出头的练气宗师!只可惜……”男子摇着头叹着气,一脸情真意切地惋惜:“可惜你活不到那时候了!真是太可惜了!”话音落下,男子双手一震,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沈牧之瞧见后,心中不由一沉。 “小子,我叫杨天宝,记住了!”华服男子说完,身影一晃,便化作了一道虚影,一下就到了沈牧之跟前,抬起一掌就朝他面门上砸来。 沈牧之抬拳相迎,砰地一声,两人硬撼一拳,沈牧之应声往后退去,连退了两步,才勉强停住。而那杨天宝,却只是身子微微晃了晃。 沈牧之将那疼得厉害的右手藏到了袖中,换上了左手。 杨天宝眼睛微微眯着,脸上竟然露出了兴奋神情:“已经很多年没人能让我尽情出拳了!小子,你今天要是能打赢我,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黑衣人却突然开口:“三哥,这不合规矩!” 杨天宝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沈牧之。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沉声问道:“说话可算数?” 杨天宝笑了一声,道:“这奇石镇人人皆知,我杨天宝说话,就没有不算数的时候!” “好!”沈牧之一口应下。 杨天宝闻言大笑一声,身形再动,又是直愣愣一拳砸来。沈牧之一个低头躲过后,同样一拳,砸下杨天宝肋下。 杨天宝一个侧身躲过,又出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各种出拳,一开始的时候,沈牧之只要与杨天宝对拳,都会处于下风,但渐渐的,沈牧之体内那充沛的灵气,就发挥出它的妙用了。 体内的灵气被沈牧之以练气之法,在体内运转,一开始的时候,还略有些不顺,但渐渐的,体内灵气似乎习惯了,运转起来愈发顺畅,到最后,只要沈牧之出拳的时候,几乎可闻他体内有奔雷之音,滚滚而过。那是灵气流淌的声音。 慢慢的,两人形势开始倒转,沈牧之渐渐占据上风,而杨天宝却落入了下风。 两人再次硬碰了一拳后,沈牧之脚下纹丝不动,只是身躯微微晃了晃,而杨天宝却一连往后倒退了五六步,一直退到了那屋檐下的台阶边才停下来。 沈牧之看向杨天宝:“还打吗?” 杨天宝一咧嘴,道:“当然,我还没输呢!” 沈牧之不再作声,脚下一蹬,人便冲了过去。只是,就在这时,一旁观看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却突然抬起了手,咻地一声,一道冷箭突然从其袖中射出,直奔沈牧之的后背。 沈牧之忽觉脊背一凉,刚要闪躲,那杨天宝却一步上前,伸手成爪,一把抓住了沈牧之的肩膀。 虽然沈牧之很快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拍了开去,可时间还是来不及了。那道冷箭噗地一声,就扎进了他的后背之中。 钻心的疼痛,让沈牧之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 “你诳我!”沈牧之瞪着杨天宝,目眦欲裂。 杨天宝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咧嘴笑道:“小子,这江湖从来都是这样的,尔虞我诈,才是常态!” 沈牧之闻言,虽然恨不得将这杨天宝三人斩杀于此,可也知道,自己已经中了一箭,再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下去,只怕真要命丧于此了!于是,脚下一动,欺身上前,出手欲攻杨天宝,却只是虚晃一招,借着杨天宝退开的时机,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而后迅速往外逃去。 此时院中三人却并不着急。 “他中了毒,跑不远的。”杨天宝擦着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说着,忽然骂了一句娘,而后道:“老七,你去李家商号,让李掌柜准备好,待会人找到了,就直接送出城去!免得走漏了风声,坏了事!” 刚才抬手放冷箭的黑衣人闻言,拱手说了一声是后,就扭身跑了。另一人也很快离开了这破庙,循着沈牧之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015 人心难测 天空之上,夜色昏沉,不见星月。 沈牧之奔走在漆黑狭窄的小巷中,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腿脚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他眼前都已经看不见了,只能摸着墙,凭着一股执念,往前挪动着脚步,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还是挡不住毒素的侵袭,砰地一声倒在了小巷中,没了知觉。 他刚倒下没多久,一辆小车嘎吱嘎吱地压过青石板,慢慢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拉车的是刚刚收摊回来的大婶。 平常她摆摊都要摆到深夜的,今天生意不错,准备好的馄饨早早就卖完了,就早早回来了。 心情不错的她,一边吃力地拉着板车,一边还哼着歌。 忽然,她瞧见了那倒在墙角根下的身影。 大婶有些害怕,这城中鱼龙混杂,多是江湖人,城西这片小巷中出现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 大婶犹豫了一下后,打算视而不见,继续往前。 可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停了下来。 那人似乎还活着。 大婶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提着车把手上挂着的油灯,靠近了过去,这一细看,不由一惊:“这不是傍晚那孩子吗?” 接着,她就瞧见了沈牧之背后插着的那支箭! 大婶犹豫起来。 她既怕惹祸上身,可眼前这人是个孩子,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忍。她还想起,傍晚那碗馄饨,她本来想找钱,可这孩子愣是给跑了。虽说自己不是有意不找钱,可这钱如今到底是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这般犹豫再三,大婶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伸手将沈牧之给抱了起来,放到了板车上。 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渐渐消失在小巷深处。 大婶刚走不久,一道黑衣身影从旁边高墙上跳下,轻轻落在之前沈牧之摔倒的地方附近,四处搜寻了一下后,最终停在沈牧之最后摔倒的地方,伸手从地上一处不显眼的血迹上抹了一把,凑到鼻尖闻了闻。 血液中,有他熟悉的毒药味。 按道理说,中了他们的毒,那小子应该撑不了这么久,可这人呢? 黑衣人在这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却再没找到沈牧之的线索。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回去找杨天宝汇报情况。 大婶家,就在这巷子最深处的一个小院中。 小院虽然不大,也简陋,可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小片菜圃,还养了两只母鸡。 清晨,大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拉着板车出摊,而是一人揣着个小布包,脚步匆忙地出了院子,去了一家她相熟的药铺。 药铺的主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早年丧妻,就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女儿也已经说了人家,过些日子就要送出门去了。 药铺这会儿刚开门,抠搜了一辈子的老男人自个拿着个笤帚正在店里打扫,见大婶匆匆进门,便立马扔了笤帚,迎上前笑问道:“你咋这个时间来了?不出摊?” 大婶没接话,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后面走。 老男人笑了起来,眼睛不停地往大婶胸口瞄。 一到后面,老男人伸手就想去抱大婶,却被大婶给一把推开了。 “这是干啥咧!”老男人不悦起来。 大婶沉着脸,道:“我有正经事。” “啥正经事?”老男人依然脸色不好,不过倒也没再继续毛手毛脚。 大婶从胸口摸出了那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就只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白布,白布上,有一些黑褐色的东西。 大婶将这白布递到老男人面前,说道:“你给闻闻,看着这是啥东西?” 老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大婶后,沉默着将这白布给接了过来,凑到鼻下嗅了两下后,忽然变了神色,厉声问大婶:“这东西,你哪来的?” “你别管我哪来的,你就告诉我这是啥东西?”大婶着急道。 “还能是啥东西,毒药呗!还是混了血的毒药!”老男人说着,两眼睛紧紧盯着大婶,质问道:“你老实说,这东西是哪来的?这毒药,可不是一般毒药,一般人弄不来的!” 大婶却一把夺过那块白布,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问你个事,你咋那么多话,你爱说不说,不说我找别人去!”说罢,扭过身,就要走。 老男人咬了咬牙,将她给拽住了。 叹了一声后,老男人说道:“我滴个奶奶哎,我问这么多,还不是怕你惹祸嘛!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生啥气嘛!我说还不行嘛!” 大婶这才不走了。 老男人将这毒药名字报了出来后,大婶又问他,可有药医。老男人摇头,道:“中了这毒的人,一炷香内,基本上都得嗝屁!根本没药医!” 大婶先是心里一沉,但听到那一炷香三个字后,心里又忽然多了些希望。 家里那位,可是过了一夜了,都还活着。这说明,这毒还是有希望可以解的。 大婶又使了浑身解数,最终终于从这老男人这里,拿了两副解毒的药,匆匆忙忙的离了药店,回家去了。 大概是沈牧之真的命不该绝,这老男人本来只是敷衍大婶,随意给了两幅清热解毒的药,却不曾想到,大婶煮了药给沈牧之喂下后,没多久,他就吐出了一大团的黑血,而后神色就好了许多。到了夜里,他就醒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让刚刚醒来的沈牧之,有些懵。 听到了动静进屋来的大婶瞧见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沈牧之,不由一脸惊喜,笑道:“你总算醒了。你等着,我给你炖了粥,这就取去!”说罢,转身又出去了。 沈牧之愣了一会神后,忽然知道了刚才这容貌陌生但声音有几分熟悉的大婶是谁了。 大婶很快就端着粥过来了,沈牧之接过后,说了一声谢谢。 大婶笑呵呵地回答:“其实我也没做啥,主要是你自己命大,挺了过来。” 沈牧之低着头,一边喝着粥,一边心里琢磨着这大婶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这时,大婶又说道:“这几天,你就在我家住着,好好养伤,不用着急走。” 沈牧之嗯了一声。 大婶在旁边站了一会,估计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扭身出去了。 沈牧之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简陋的摆设告诉着沈牧之,这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而那个大婶,不管有没有认出他,都是个好人。 他不能连累好人。 那个杨天宝的人,现在肯定满城在找他。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他们会找到这里的。 所以,他得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杨天宝的人,来得更快。 没等沈牧之从大婶这里离开,院子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大婶示意沈牧之到里屋待着,自己则朝着院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谁啊!” “是我!”院子外,传来了老男人的声音。 大婶愣了一下,旋即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还未看见门外人影,口中就已经抱怨道:“你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这话刚出口,她一抬头,便瞧见了屋外的身影。 除了最前面那十分熟悉的老男人之外,他后面还站着两个黑衣人。 大婶不由大惊,刚要说话,其中一个黑衣人却一把推开老男人,闪身上前,刀光掠过,大婶抬手捂住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黑衣人,鲜血很快从她的指间溅射了出来。她的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慢慢移到了旁边的老男人身上,张开嘴,似乎想骂,你这个没良心的! 可嘴巴张了又张,除了那微弱的嗬嗬声外,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很快,大婶眼中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了,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旁边的老男人,早已吓软了腿。 而那两个黑衣人,已经进了院子,一手提着刀,悄无声息地朝着屋子里摸了过去。 里屋里,沈牧之从窗户里,将这一幕,瞧了个正着。 黑衣人出手太快,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想救大婶,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大婶最后无力地倒在血泊里,沈牧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体内灵气如同发狂的小兽一般,在体内肆意怒吼奔腾。 他在床边他的包裹里,找到了那块玉方块,伸手拿过后,在其中一侧上面轻轻一按,一道微光闪过,玉方块变成了一柄玉质短剑。 狂暴的灵气顺着沈牧之的手,注入到了玉质短剑中,嗡地一声闷响,短剑之上,顿时红芒绽放,如魔似幻。 016 伏线 红光照亮了整个小院,短剑如同嗜血的魔鬼一般,不断地在那两个黑衣人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最终,两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一一倒在了地方。 门口处,老男人瘫坐在地上,身下一摊水迹正顺着台阶往下流淌。 沈牧之转头望去,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中,满是暴戾。 老男人浑身一抖,慌忙伏身磕头,口中连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通体散发着血色一样红光的短剑,在沈牧之的手中,嗡嗡作响,似乎在说:“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沈牧之迈开步子,朝着他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举起短剑,要朝着老男人挥下的时候,突然,他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这一痛,让陷入疯狂之中的沈牧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手中短剑却愈发疯狂了,不断地震动,似乎想要挣脱沈牧之的手,冲出去将那老男人给杀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老男人,又看了看旁边已经没了生息的大婶,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那柄不太听话的玉质短剑,然后收了起来。 老男人还在磕头。 额头上,都已经破了。血液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了神色苍白惊恐的脸上,那模样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沈牧之顿了下来,伸手阖上了死不瞑目的大婶,然后朝着老男人低声呵斥道:“别喊了!再喊我杀了你!” 老男人顿时噤声,然后,继续无声地磕头。 “帮我把她葬了,买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沈牧之说道。 老男人忙不迭地答应。 “明天天亮之前办好,否则的话,我明早去你那里取你人头!”沈牧之盯着他,又说道。 老男人又赶紧磕头:“可是天亮之前,城门不开啊,我出不去啊!” 沈牧之只是哼了一声。 老男人便吓得赶紧改了说辞,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转过身,朝着大婶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后,进屋拿了包裹,就离开了。 至于那老男人最后会想什么办法,连夜将大婶送出城去安葬,沈牧之已经管不了。他现在只想在天亮之前找到杨天宝,然后…… 杀了他! 第一次,他碰到杨天宝的地方,是在那个李家商号的后巷。 虽然不是很确定这杨天宝跟李家商号是不是有关系,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线索,他只能先从李家商号那边查起了。 沈牧之趁着夜色摸到了李家商号附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身上的包裹给藏了起来,而后盘腿调息了一个时辰后,才动身往李家商号的后巷摸了过去。 之前在大婶那个小院里的那一场战斗,消耗了他体内绝大部分的灵力。如今要是再战杨天宝,若是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他恐怕是打不过他的。 好在,他吸纳灵气向来速度很快。 一个时辰,足以他恢复一半了。 李家商号的后巷里,安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沈牧之蹲在对面的墙头上,观察了许久,没见巷子里有人后,跳下墙头,来到后门处,敲了敲门。 门里很快传来了声音:“谁?” “是我!”沈牧之故意加粗了声音,低声应道。 门里安静了一会后,果不其然打开了门,虽然只是打开了一条缝,却也足以沈牧之动手了。 不等那小厮看清沈牧之的面目,沈牧之便一脚上前,先抵住了门缝,而后一手猛地往里探去,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低声警告道:“敢出声,就杀了你!” 那人慌忙点头。 沈牧之没进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杨天宝在哪?” 那人一听杨天宝三字,立马答道:“我不认识!” 沈牧之手上一紧,再次沉声问道:“说!他在哪?”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杨天宝!”那小厮声音里都已经有了哭腔。 沈牧之见他不似作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难道杨天宝这个名字,是个假名? 他仔细一想,那杨天宝言而无信,弄个假名糊弄他,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如果杨天宝这名字是个假名,那他又如何能找到杨天宝? 想着,他心里便烦躁了起来。 难不成,他只能等杨天宝来找自己? 只是那杨天宝明显狡诈之极,之前两人交手,他已经大概摸清楚自己的实力,再加上那两个黑衣人又被自己杀了,若是杨天宝再出手,肯定也不会就他一人,到时候,他想杀他肯定更难!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门后小厮却突然说道:“你要找的不会是杨三哥吧?” 三哥这两个字,顿时让沈牧之想起,之前在破庙,其中有个黑衣人,叫杨天宝叫的就是三哥。又是姓杨,沈牧之可以肯定,基本上就是此人无疑了。 当即,他连忙追问:“他在哪?” 小厮苦着脸回答:“这小的是真不知道!这杨三哥并不是我们李家商号的人,平日里也很少会来的!” 小厮说着,见沈牧之脸色愈发难看后,大概是为了自救,忽然又赶紧说道:“不过,有个人肯定知道这杨三哥在哪?” “谁?”沈牧之连忙问道。 小厮回答:“丽人苑里面的如画姑娘。” 丽人苑?如画姑娘? 这两个名字,一听便是烟花之地的。 沈牧之担心那小厮是情急之下为了脱身,胡诌出来诳他的,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在他胸口按了一下,一道灵气被他注入了小厮的体内。 小厮顿时脸色惨白,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你若是敢骗我,三日内必会爆亡!”沈牧之厉声喝道。 小厮慌忙摇头,连忙解释:“小的说的都是真话!” “是不是真话,等我去了便知。若是真的,我回头会来给你解了你身上的麻烦的!”说罢,沈牧之松了手,扭身上了对面的墙头,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小厮一身冷汗,捂着胸口,贴着门,缓缓滑倒在地。 沈牧之刚才吓唬小厮的那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恐吓罢了。他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但并无太多关于灵气的运用控制之法,自然也是没办法在小厮体内做什么高深的手脚。刚刚不过是输入了一小股的灵气,在他的心脏上稍稍撞了一下,他痛一阵,就没事了。 丽人苑,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沈牧之很快就瞧见了,夜色中如一座灯塔一般存在的丽人苑。六层高的小楼,整体灯火通明。门口处,前来寻欢的男人,陪着主人一起来的小厮,还有丽人苑的龟公,和守在附近防止人闹事的打手,全部都挤在那一处,喧哗无比。 这丽人苑上下六层楼,房间有上百个,想靠他自己,从其中找出如画姑娘,恐怕很难。沈牧之想了想后,只得兵行险招——混进去。 想好之后,沈牧之在一旁的角落里,稍微给自己伪装了一下,然后才朝着门口那边靠近了过去。 正巧这时,有好几个人结伴而来,还带了四五个随从,将近十个人,闹哄哄地勾肩搭背地朝着门口走来,本来就人不少的门口,一下子就更热闹了。 沈牧之趁着他们走近后,暗中给其中一个酒喝得有点多的男人使了个绊子,男人往前扑去,正好扑向了那几个刚刚过来的人。毫无防备的几人,被扑了个正着。 而那男人也给了沈牧之一个惊喜。踉跄了一下的男人,竟然嘴巴一张,呕地一声,吐了起来。喷射而出的污秽之物,扑头盖脸地溅了那几人一身。 顿时间,有人叫骂,有人撸袖子要上前去揍人。 那些个龟公和打手,纷纷上前劝解拦阻,沈牧之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便悄悄溜进了门内。 一进去,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那些扭动的腰肢,半隐半现的肌肤,还有娇声ng语,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一切,似乎都充满着奢靡暧昧的味道。 沈牧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他,却也清楚男女有别,乍一见到这场面,顿时就红了脸颊。 好在,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面转了一圈,大概摸清楚了里面的一些情况之后,沈牧之琢磨了一下,像一个小厮一般,跟在一个正好搂着女人要上楼的男人后面,一路上了四楼。 这四楼上,待得都是一夜身价至少上百两银子起步的女子。 那个如画,也在这一层。 只是,这四楼上的房间,有不下十间,刚才那男人搂着那个女人进了其中一间名叫翠玉阁的房间。沈牧之小心翼翼地在四楼上转了一圈,这里的房间,个个都有名称,大多都是类似于怡红阁,春香阁这类有些俗气的名字。只是,从这些名字中,看不出哪一间是那个叫如画的。 这边还没找到人,那边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短卦的年轻姑娘,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叫住了他。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四楼,也是你这样的腌臜货可以来的地方?还不快滚下去?小心我回头告了林嬷嬷知道,让她撕了你的皮!”姑娘盯着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那张本该稚嫩的脸庞上,却挂满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狠戾与嫌弃! 沈牧之低着头,闷声说道:“我是来找如画姑娘的。” “找她?”这小姑娘眉头一挑,追问道:“你找她干什么?” 这一刻,沈牧之心头一动,脱口就答道:“是李家商号让我来的。” “李家商号?”小姑娘听到这四个字后,略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后,原本满是厌恶的神色终究还是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时,沈牧之悄然上前一步,伸手递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了那托盘上,道:“小的从没来过这里,不认识路。烦请姐姐给带个路!” 小姑娘扫了一眼那托盘上的小碎银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很快,她就将这碎银子给塞到了腰中,而后冷着脸说道:“跟我来!”说罢,扭身就走。 沈牧之赶紧跟上。 没多大一会儿,姑娘就带着他,走到了一间名为凝香阁的房间门口。 姑娘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后,等了一会,里面并无动静传出。姑娘转头与沈牧之说道:“你在这里等着!”说罢,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017 如画 那小姑娘前脚刚进门,沈牧之就立马跟了进去。 走在前头的小姑娘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瞧见了沈牧之后,当即脸色一寒,就要呵斥,不过这回沈牧之没给她机会,抬手就是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砸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姑娘立马就没了知觉。 沈牧之一手搂主她,一手托住那个托盘,将它们轻轻放到一旁后,才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里。 房间有两层,底下一层内,布置奢华。沈牧之转了一圈,并无见到人影,便往上一层去。 刚走上楼梯,便忽然听得楼上传来琴音叮咚两声。他住了脚步,等了一会,没有其余动静传来后,继续往上走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第二层上的场景。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的隔断,只有随风飘扬的白色罗幔。隐约间,可以瞧见,有一个身影正坐在一面敞开着的大窗前,身前摆着一架古琴,似乎正在调试。 这身影背对着沈牧之,一头青丝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上面只簪了一只朴素的银簪。 沈牧之目光扫过那只银簪的时候,莫名地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也没有在意。这样的银簪,随便在哪家卖首饰的铺子里,都能找到一大堆。 他又仔细瞧了瞧周围,这一层上,除了这个女子之外,再无其他身影。 也就是说,杨天宝也未在此处。这让紧张的沈牧之,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后,迈腿朝着那女子走了过去。 刚走至一半,那女子忽然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话音刚落,她转过了身。 目光瞧见沈牧之后,一瞬间的愕然掠过后,并没有惊慌,也没有立马就大声喊叫,而是立即镇定了下来,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谁?” 一个青楼女子,能如此沉稳,实属少见。 沈牧之本来都准备好了要上前制住她,见她如此,便收回了已经要迈出去的脚步,然后开口问道:“你想必应该就是如画姑娘了?” 女子,也就是如画姑娘一边打量着沈牧之,一边点头。 “杨三哥在哪?”确定了这女子身份后,沈牧之开门见山。 在他想来,那杨三哥既然经常来此光顾,想来是对如画姑娘颇为喜欢了,就算两人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但青楼女子能有这地位的,都是聪慧之人。所以这如画姑娘多少也应该会知道一点这杨三哥的底细的! 如画姑娘闻言后,淡淡回答:“他刚走。” 沈牧之楞了一下,看来他和那杨天宝是‘擦肩而过’了。想了一下后,他按耐住了想要立马追出去的心思,瞧着对面的如画姑娘,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接下去会去哪里?” 如画姑娘回答:“现在已经夜深,他应该是回家了吧。” 沈牧之一听,便要追问这杨天宝的家在何处,只是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如画姑娘忽然又说道:“不过,我并不知道他家住何处,所以公子不必问。” 沈牧之看着她,脑中思绪飞转,片刻后,他与她说道:“我听人说,那杨三哥很是喜欢你,不如这样,你帮我将那杨三哥约到此处来,我在这里等他。” 如画姑娘闻言,就说:“我们做这一行的,都是等客人上门的,从来没有主动去约客人的。公子要求,请恕小女子实在难以满足。” 沈牧之盯着她,心中琢磨着她这些话的真假。 不过,他在琢磨的时候,对面的如画姑娘也在琢磨。 片刻后,如画姑娘忽然问道:“你可是那沈将军的三弟?” 沈牧之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看向如画姑娘的目光,也顿时变了。 那柄玉质小剑顺着袖子滑到了他的手中,轻轻捏住,随时准备着出手。 “姑娘应该是认错人了。”沈牧之强装镇定回答道。 如画微微一笑,道:“那应该便是我认错人了。只是,如画有幸见过那沈将军几面,沈将军一表人才,不仅带军有方,对待我们这些奇石镇的老百姓,也是十分爱护,是个很好的将军。” 沈牧之听着她说着大哥的好话,知道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话中提到的有幸见过大哥几面,这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哥哥素来十分守礼,而且身为将军,更要注意形象,怎么会来这种风尘之地呢? 想着,沈牧之觉得,这可能是这如画姑娘为了跟他套近乎,故意胡诌的。反正,这话也无从考证。 不过,沈牧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见过那沈将军?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最近一次,是在两个月前,就在这里。”如画回答,说着,她看着沈牧之笑了一下,道:“那一次,他还与我提到了他的三弟。他说,家中两位弟弟,只有三弟与他最为亲厚。” 沈牧之听着这话,不由得鼻头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不过,此时并非是缅怀伤感的好时候,沈牧之压下心中悲痛,看着对面女子,冷静下来后,心中却生出了疑惑。 以大哥品性,按道理不应该会来这种地方才是。可女子所说,也不像是假。 更关键是,如果她所说为真,那能让大哥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仅只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吧? 可这女子,与杨天宝也很熟。而那杨天宝,明显不简单,很有可能跟大哥被害一事,也有关系。 想着这些,沈牧之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让他一想就觉得惊悚的念头。 莫非,大哥此次被亲兵陷害一事,与这女子也有关? 就在沈牧之惊疑不定的时候,眼前的如画姑娘,忽然抬手摘下了头上簪着的那只银簪,然后抬眼看向沈牧之,道:“这银簪便是那次他送我的。” 沈牧之瞧着那支银簪,忽然间,脑海中掠过一幕场景。 那是一年多前,大哥难得休假,从前线回京探亲。他们兄弟两许久不见,在家中,又碍着大夫人的面子,不好时常待在一处,便约了一同去城外走走。出城的时候,在临洋街上,遇到了一个摆摊卖首饰的老人家。大哥看着老人家可怜,便在那首饰摊上,买了好些东西。这些东西里,其中有一样,便是一根银簪。银簪的样式是否跟如画手中那根一模一样,沈牧之不好确定,但想起之前上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根银簪心头泛起的那种熟悉感,不由得让他几乎没多想就确定了,此时如画手中的银簪,就是那时候大哥从那位老人家手中买下的那一根银簪。 大哥不仅与这如画姑娘谈及家事,还送她银簪,足以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又或者说,在大哥心中,这个如画姑娘应该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的。 再一次确定了大哥跟这个如画姑娘的关系不一般后,再想到刚刚心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猜测,沈牧之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之前的镇定,此刻一扫全无。脚下一动,他便闪身冲到了如画跟前身前,刚要伸手制住她,却不料她突然攥着那根银簪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簪尖,用力地嵌进了皮肤里,已经隐隐有些血色渗出。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退后!”如画看着沈牧之,神情竟然无比镇定。 沈牧之盯着如画姑娘,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几乎要吞噬他的怒火和仇恨,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如画仰着脖子,攥着银簪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子滑下,配着她无比镇定的神情,竟有几分凄美壮烈的感觉。 沈牧之咬了咬牙,再次往后退了一大步。 “只要你说出杀害我哥的幕后凶手是谁,我不杀你!”站定后,沈牧之看着那个显然不一般的如画姑娘,冷声说道。 谁料,他这话音刚落,刚刚还一脸镇定威胁他的如画姑娘,却突然眼眶一红,一行清泪随之而下。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她回答。 沈牧之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根本不信这女人说的这话。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压下心头咆哮的怒火,看向那还兀自无声垂泪的女子,冷声喝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如画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信我。”说着,她忽然往后一伸手,似乎是准备从那架古琴下面抽出什么东西来。 沈牧之一见,如临大敌,一直藏在袖中的玉质短剑,瞬间就落入了右手之中,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如画身前,短剑带着一道虚影,朝着她脖子里扎去。 “我有这个!”如画举起手里捏着的几封信,挡在了沈牧之的剑前。 沈牧之再度停下,瞄了一眼那几封信后,伸手一把夺过。刚准备细看,却不料,那如画却在这时,举着银簪,就往他腰上扎去。 好在沈牧之还算警惕,虽然大部分心神都被那几封信吸引了过去,但到底还是留了一部分的心思在这个如画身上。所以,如画一动,他就察觉到了,脚下连忙往后一退,就躲开了这一击。 这如画姑娘不论是心智还是定力,都很是不错,不输大部分的男子,可到底这身手还是差了些。若是她的身手再好些,或者说,刚才这一下换成那个杨天宝的话,那他铁定是要栽在这里了。 一击未中的如画姑娘,趁着沈牧之退开,竟然直接起身,一纵身,就越过了窗户。 沈牧之发现时,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了。扑到窗边,只看到那一抹白色,迅速坠落在了丽人苑的后花园中,大概下面正好有人经过,一声惊叫打破了夜色寂静,没一会儿工夫,这丽人苑中就慌乱了起来。 沈牧之怕被人发现,不敢再在这里多待,趁着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下面花园中,,就赶紧离开了这里。 018 疑团 匆匆跑出了丽人苑的沈牧之,没有立即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藏进了其中阴暗中。 他想等一等杨三哥。 那李家商号的小厮说杨三哥与这如画姑娘关系不错。 之前他进到那如画姑娘的房间里时,她的反应,似乎也在说明着,起码那杨三哥应该是她那里的常客。 如今,他最喜欢的这个姑娘没了,不知他会不会念着往日情分,过来瞧上一瞧呢? 沈牧之一边盯着逐渐冷清下来的丽人苑大门,一边时不时地伸手摸一下胸口。那里藏着刚才如画姑娘给的那几封信。 信中写了什么,他还不知道。 只是,从这如画姑娘转身跳下窗台的举动来看,这几封信中,未必会有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依旧还是忍不住会期待这几封信里,真的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其实,关于如画姑娘最后这一跳的事情,此刻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这如画姑娘并不笨,她想在沈牧之手中保住性命并不难,既然她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那么只要咬定了说自己知道什么,那沈牧之为了查清楚大哥的事情,再加上还要通过她找到杨三哥,就肯定不会杀了她。 可她,一边告诉沈牧之自己知道一些东西,一边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出了窗外。 这种做法,让本来就充满了疑点的她,再度蒙上了一层迷雾。 沈牧之不由得想起了她脸上滚过的那行清泪…… 是真的吗? 若是真的,那她和大哥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和杨三哥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大哥阵前被擒一事,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个个的问题,塞满了沈牧之的脑袋,像是一团乌七八糟的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丽人苑的大门里走出了最后一位嫖客后,大门就哐地一声,带着怨气关了起来。 如画这一跳,估计这丽人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内的生意都会大受影响了。 沈牧之依然蹲在那个角落里,继续耐心等着。 又过了片刻,忽然从丽人苑后面的巷子里,跑出来一辆马车。前头驾车的是个小伙,看他鞭子甩得飞快的样子,似乎有些慌张。他身后平板车上,躺着一个人,用一块白布遮住了头脚。白布上,隐约还有些血迹。 沈牧之只瞄了一眼就确定了,这车上拉的,应该就是那个如画姑娘了。 只是,活着时是一夜身价至少在一百两银子往上的红牌,没想到,这才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像是拖着一头死猪一般,用一辆平板车,一块白布,就拉走了。 沈牧之心中感慨了一阵,眼见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他犹豫了一下后,悄声离开了藏身的角落,纵身跃上墙头后,迅速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车子一路往北城门口走,深夜时分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快速转动的车轮滚动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不停地传出咔咔声响。 没多大一会功夫,马车已经快到北城门附近了。 看那驾车的马夫依然速度不减的样子,似乎要连夜出城。 墙头上,远远缀着的沈牧之,瞧出这情况后,脚下顿时犹豫起来。 若是继续跟,出城时容易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他现在身份尴尬,若是被发现了的话,他恐怕就没办法再继续留在称重了。 可若是不跟,以后没了如画姑娘这条线索,他接下去再想找着那个杨天宝,可就只能是守株待兔了! 沈牧之不由得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大街旁的一户店铺屋檐下的阴影中,忽然横刺里冲出来一个人,一个纵跃就跳到了马车跟前。 驾车的车夫,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牵着的缰绳,猛地一扯,拉车的马儿受了惊又吃了痛,一声长嘶后,马头一扭,就往旁边冲去。 后面的板车车身顿时倾斜了过来,板车上白布盖着的尸体,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 那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却没去管那车夫,而是直接上前,一把捞起那滚落在地的尸体,甩在了肩头后,头也不回地就冲入了旁边的巷子中。 车夫好不容易牵住缰绳,让拉车的马儿平静下来,转头一看,却已经不见了如画姑娘的尸体,顿时喊叫起来。 北城门口就在不远处,守门的士兵,听见动静,纷纷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而墙头上的沈牧之,早就跟着那个黑衣人,追入了巷子中。 巷子中,黑衣人扛着如画姑娘的尸体,跑得飞快。沈牧之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只能远远缀着。不曾想,这黑衣人在巷子里七绕八绕之后,最后竟然去了一个沈牧之熟悉的地方。 城西的破庙。 黑衣人一进破庙,就毫不尊重地将肩上扛着的尸体给摔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掀开白布,直接伸手在如画身上摸索起来,不该摸的,该摸的地方,都摸遍了,但除了几块丝帕之外,就只在她的右手中发现了那只被她到死都紧紧攥在手中没有松开的银簪。 那人将那几块丝帕塞到怀里后,又从如画手中强行取出了那根银簪,一起塞到了身上。而后,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后,将其中的液体倒在了如画身上。 一阵浓烟,带着呛鼻的味道,顿时滚滚而起。 不足片刻,原地已无如画的尸体,只剩一摊脓水和几根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的黑色骨块。 这等画面,看得墙头上的沈牧之,目瞪口呆,差点惊呼出声。 那人将剩下的几块骨头,连同着那摊脓水,简单弄了些东西掩盖了一下后,就迅速离开了此地。 沈牧之来不及感慨如画这死后的境遇,连忙追着黑衣人离开了此处。 他现在怀疑,这个突然出现抢了尸体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杨天宝派来的。只不过,按照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和猜测,这杨天宝和这个如画姑娘之间,应该多少是有几分情谊的。怎么这杨天宝竟会如此对待如画姑娘的尸体? 还是说,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黑衣人从破庙离开后,又在城里绕了几圈,大概是担心有人跟踪,一直过了很久,最终来到了李家商号附近,又绕了两圈后,才闪身进了李家商号的后巷,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后,门嘎吱一声开了,将黑衣人迎了进去。而后,一张熟悉的脸探出脑袋来,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又重新关上了门。 不远处的墙头上,沈牧之蹲在阴影中,将这一幕,十分清楚地瞧在了眼中,心中顿时沉了一下。 刚才开门的就是之前指引他去丽人苑的小厮。 如果那个黑衣人就是杨天宝的人,那这个小厮之前说杨天宝不在此处,就是在诳他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杨天宝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去找了如画了?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杨天宝为何没有派人去丽人苑截杀他? 还是说,杨天宝两次截杀失败,已经怕了? 沈牧之蹲在阴影中,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彻底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久之后,他忽然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头,快步来到那扇门后,学着之前那黑衣人的手法,在门上敲了几下。 门很快就开了,探出来的脑袋,正是之前那个小厮。 一见到沈牧之,这小厮就慌了,张嘴就要大喊。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一个尖锐之物正顶在他的脖子里。只要稍稍用力,便能给他的脖子里来个前后透亮的血洞,于是,到了嘴边的声音,顿时又吞了回去。 “这位大侠,您是来帮小的解身上的麻烦的吗?小的之前没骗您吧?”小厮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牧之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让他进去。 小厮犹豫了一下后,往后退了一步,沈牧之立马跟了进去。 019 深陷 门后,是个小的后花园,稀稀拉拉种了几棵桂花树,都不大,大概是这里泥土不太好的缘故,一颗棵也都枝疏叶稀的。 沈牧之飞快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人藏着后,伸脚将门轻轻踢上,而后就带着小厮走到了一旁不太容易让人瞧见的角落里,然后才开口说道:“带我去找杨三哥!” 小厮一听,先是一怔,而后立马说道:“大侠,这杨三哥真不在这里!” 沈牧之闻言,哼了一声,手上的短剑又往前稍微送了送:“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一次吗?之前进去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杨三哥手下的?” 小厮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旋即脸上立马换上笑脸,与沈牧之赔笑讨好:“大侠,您听小的解释!小的不是故意想骗你!您之前来找小的的时候,那杨三哥确实不在这里。这杨三哥每天都要去丽人苑找个如画姑娘,这我说的真是实话啊!” “那他现在人呢?可在这里?”沈牧之再次沉声问道。 小厮连忙点头:“在!在!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沈牧之见状,收了顶在他脖子里的短剑,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别再搞什么花样,否则的话,你会后悔的!”说罢,还在他胸口轻轻按了一下。 小厮顿时白了脸色,靠在墙上,不住地倒吸着冷气。好半响,才勉强回过神来。 “带路!”沈牧之低喝一声。 吃了苦头的小厮,哪里还敢再多话,一手捂着胸口,慌忙往前带路。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穿行在李家商号的后院中。没多大一会儿,前头带路的小厮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排厢房,低声说道:“左手数过去第二间,就是杨三哥的。他这会应该就在房内!”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间厢房,房内乌漆嘛黑的,像是里面的人已经入睡。 可算算之前那个黑衣人进去到现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沉吟了一下,沈牧之抬手在那小厮的后颈处打了一下,小厮顿时晕了过去。将其拖到一旁的树丛下藏好后,沈牧之悄悄朝着那间房间摸了过去。 杨三哥住的这个院子不是很大,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一排四间正厢房,左手边还有两间偏房,右手边都是游廊。 此刻,私下里安静得很,就剩下廊下的那些灯笼里亮着的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在这四下无声的院子里,时不时地警醒着廊下窜过的沈牧之。 谨慎起见,沈牧之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门外听了一会。隐约间,可以听到房内是有一人的呼吸声,而且呼吸沉稳,应该是个有身手的人。 略微迟疑之后,他捏了捏手中握着的那柄短玉剑,然后伸手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但依然能清晰看到,角落里的床上,有个人正躺着,胸口平稳地起伏着,似乎睡得正熟。 沈牧之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一直走到了近前,床上的人,依然毫无察觉。 他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昏暗中,依稀可见,床上躺着的人,正是他见过的杨天宝。 可这杨天宝,就躺在那里,沈牧之的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牧之扭身就要出去,可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了杨天宝的声音:“三少爷,来都来了,又何必急着走?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大哥被擒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脚下有点迈不动了。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杨天宝似乎是看出了沈牧之的迟疑,又说道。 沈牧之扫了一眼门窗,屋外廊檐下的烛光映照在那洁白的窗纸上,隐约可见数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短剑藏进了袖中,转过头,看向已经坐起身的杨天宝,平静问道:“什么交易?” “我告诉你你大哥一事的真相,你把人头借我一用如何?”杨天宝说着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昏暗之中,满是嗜血的邪恶和稳操胜券的得意。 沈牧之也笑了起来,道:“这交易似乎听着还不错。只不过,我又怎么能确定,你说得是真还是假呢?” 杨天宝挑了下眉头:“你有得选吗?” 沈牧之也挑了下眉头:“那总得试试才知道!” 杨天宝忽然收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沈牧之也不急着说话,十分心神一半都放在了屋外。他能感觉到,此刻屋外还有屋顶上最少已经守了不下十个人。 这十人个个气息隐蔽,显然身手都不差,再加身前这个功夫比他差不了几分的杨天宝,他想凭着一己之力逃出这个陷阱,机会并不大。 “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虽然,你的人头确实很值钱,我也确实很想赚这笔钱,不过,如果你能给我更多的好处,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你走,甚至,我还可以把陷害你大哥的幕后之人告诉你。三少爷,这个交易如何?”沉默了片刻后的杨天宝,忽然退了一步。 沈牧之盯着杨天宝,心中暗自琢磨着。说实话,他是不信任杨天宝的。 但,此时这种情况,若是真打起来,他很可能今夜就走不出这里了。大哥之事还没弄清楚,他还不想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其实没得选。 “你想要什么?”沈牧之沉声问杨天宝。 杨天宝见沈牧之也松了口,脸上又浮现了笑容:“我要的不多,就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牧之微微皱眉,直觉告诉他,杨天宝要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 果不其然,杨天宝一开口,就让沈牧之心里沉了下来。 “一个人头,一份功法。”杨天宝说道。 沈牧之眯起眼睛盯着杨天宝,思绪飞快地转着。 看来之前双方之间两次接触,沈牧之每次都能险胜,让这杨天宝对他的功法起了兴趣了。这也难怪,他如今不过十二岁,就算是天才,在那样的境况下,只身脱险不说,还能杀他两个手下,这不仅仅只是‘天才’二字就能解释得了的了。 沈牧之自己心中也清楚,若是没有玄诚教给他的修行之法,仅凭他原本的那点功夫,当初在破庙与这杨天宝交手的时候,他就撑不过一百招,更不可能在中了毒箭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甚至反杀对方两人。 由此可见,玄诚给他的修行之法,确实十分厉害。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将这种修行之法给杨天宝。这样的人,若是再厉害一些,只会害更多人。他不能助纣为虐!更何况,这修行之法,还是玄诚教给他的。 至于人头,杨天宝说会放他走,那肯定不是指他的人头了。可是杨天宝都拿不到的人头,那就说明,这个人头的主人必然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沈牧之想要拿到这个人头,恐怕也不简单。 “三少爷在犹豫什么?这生意,你不亏!”杨天宝见沈牧之不说话,又出声说道。 沈牧之收起心头那些心绪,道:“我不会帮你去杀人,你换个条件。” 杨天宝却笑了起来,道:“一个人头换一个人头,这很公平的。三少爷别觉得这是你在帮我杀人,你就当成是你在救自己就行了!” 沈牧之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问:“是谁?” 杨天宝回答:“是谁你不用知道。三天后,这个人会来奇石镇,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该杀哪个人的!” 沈牧之闻言皱了皱眉头。 这时,杨天宝忽然从床边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既然三少爷决定跟在下合作了,那么以示诚意,就烦请三少爷把功法交出来吧!” 沈牧之抬手指了指脑袋,道:“都在这里面。你让人准备纸笔,我会都写下来的!” 杨天宝愣了一下,而后立马笑道:“没问题。那这几天,三少爷就留在这里吧,也省得您到处躲来躲去了!” 说完,杨天宝就要走。 沈牧之叫住了他:“你的人从如画身上拿走的那些东西能给我吗?” 杨天宝扭过头,盯着他看了几息后,忽然一笑,道:“没问题。我待会就让人送过来。” “谢谢。”沈牧之生硬地回了一句。 杨天宝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他走了后,周围的哪些人很快也走了。 大概在杨天宝看来,他根本不担心沈牧之会逃走。 而沈牧之发现周围的人都撤走后,心中立时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可一想到他跟杨天宝之间的那个交易,他又按捺住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帮杨天宝杀人,那套修行之法也不会真的给杨天宝,可这是他这几天来,最近一次接近大哥一事的真相,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还有三天,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很快,杨天宝就让人送来了纸笔,还有他的人从如画身上搜走的那几块丝帕,但不见了那支银簪。 沈牧之想要的是那支银簪,现在不见了银簪,顿时就皱了眉头。 他叫住了送东西来的人,问他:“如画姑娘身上的东西,还少了一样。麻烦你去跟杨天宝说一声,把剩下的那样东西,也送过来!” 送东西的人面无表情,听完后,也没说话,扭头就走了。 之后,好半响,也没个动静。 沈牧之拿不到银簪,不由得多想起来。莫非,那银簪上有什么蹊跷不成? 如画给的那几封信还在他身上。 外间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他在地上盘腿坐了一会,恢复了一些精神后,便将那几封信拿了出来,坐在窗边,就着微白的天光,看了起来。 信中,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情长恨短的,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沈牧之来来回回翻看了很多遍,也没瞧出个什么线索来,只好放弃。 也可能是那个如画姑娘一时情急为了唬住他,拿这几封不知道是谁写的信,来诳他的。 可既然那么不想让他杀她,又为何一转头就跳了楼呢? 沈牧之捏着这几封信,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 020 选择 沈牧之就这么留在了李家商号的后院中。 三天内,杨天宝再也没出现过,除了一个送饭的婢女外,他再没见过其他人。不过,门是开着的,他想出去也是随时可以的。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即便他走出了这个门,也走不出李家商号这个院子。 杨天宝绕了一个大圈,将他引到了这里,又岂会再轻易放他离开。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大意了。两次与杨天宝的交手,都侥幸赢了,虽然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谨慎,可到底还是低估了杨天宝的实力。 好在,这杨天宝似乎还另有所图,那天夜里引他来此后,并没有马上动手。这倒是也给了他另寻机会的时间。 第三天的夜里。 外面已经夜露深重,沈牧之盘腿坐在床上,正在修行。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沈牧之立即睁开了眼,右臂轻轻一振,藏在袖中的短玉剑就悄然滑到了右手之中,紧紧握住。 “是我。”门外传来了杨天宝的声音。 沈牧之带着几分防备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只站着杨天宝一个人。想必其他的人应该是藏在周围某处阴影之中。 “那功法写得怎么样了?”杨天宝满脸笑容,乍看之下,似乎和蔼可亲。 只可惜,沈牧之十分清晰此人笑容背后的狰狞面目。 他淡淡回答:“已经写好了。” 杨天宝闻言,笑容盛了几分:“动作很快嘛!那就拿来吧!” 沈牧之没动,只是看着杨天宝。 杨天宝笑容敛了敛,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牧之回答:“你的人从如画姑娘身上搜到的东西,应该不只是几块丝帕吧?” 杨天宝闻言,神色自然,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说什么事呢!原来就这点事啊!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说着,他一抬手,便将那只银簪送到了沈牧之的面前。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银簪看上去似乎就是如画的那一根。可是这种类型的银簪,随便一家首饰店中,都能寻出好多来,这杨天宝要是想偷梁换柱,沈牧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最关键是,这杨天宝一开始没有将这银簪交出来,现在却如此爽快,这说明,要么就是这根银簪已经不是之前那根了,要么就是这银簪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这银簪上,说不定已经被他做了什么手脚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就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过这根簪子。 “怎么了?你不是要这根银簪吗?”杨天宝见他不说话,也不伸手接,脸上笑容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坦然说道:“我信不过你。” 杨天宝笑了一下,直接甩手将那根银簪扔到了屋内的桌子上,而后说道:“我理解。总之,东西我给你了,功法你也拿来吧!” “我还有话要问。”沈牧之又说道。 杨天宝脸上略微有了些不耐烦,看了他一眼后,问:“想问什么?”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道:“我听如画姑娘说,这银簪是我大哥送她的。但,我想不明白,我大哥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一个青楼女子走到一起呢?” 杨天宝听完这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后,才说道:“三少爷,你年纪还小,这男女之间的事,你不懂!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如画生得清丽,你大哥又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们这奇石镇上又没什么年轻漂亮的正经姑娘,你大哥看上如画那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这样的解释,沈牧之并不买账。他皱着眉头,警惕地打量着杨天宝的表情,而后问道:“你确定不是你们设计的?” 杨天宝猛地一愣。回过神后,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沈牧之一眼,而后说道:“这事,还真不是我设计的!” 沈牧之虽然一直觉得杨天宝这个人不可信任,可此事他说的这话,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 难道说,大哥和如画的相识,真的只是杨天宝说的那样? 但,这事怎么想,都不太像是他印象中他的大哥会做的事情! 可,沈牧之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大哥是那种会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的人! 对面,杨天宝看着一脸不太相信的沈牧之,无声地笑了笑,而后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牧之收起心里有些杂乱的心思,道:“之前我们说好的,既然是交易,那么一物换一物。你要功法,你就得告诉我,我大哥之事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你急什么!等你明天取了人头回来,我自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真相!”杨天宝说道。 沈牧之闻言,摇了摇头:“人头换人头,功法换真相!这是交易。你要是不肯说,那这功法今天就不能给你,一切等明天我取了人头再说也行!” 杨天宝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里有不耐之色涌起又被压下。 沉默了片刻后,杨天宝忽然从腰间拿出一物,道:“这个是噬心丹,你吃了吧。吃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沈牧之一见,顿时皱起了眉头,沉声问:“什么东西?” 杨天宝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比起那天你中的毒箭上的毒,这噬心丹就跟挠痒痒一样。” “你觉得我傻吗?”沈牧之看着他,脸色难看。 杨天宝却笑着反问:“那你是觉得我傻吗?” 沈牧之愣了一下。 杨天宝接着说道:“你吃了它,我保证立马告诉你你大哥之事的幕后真相。” “等我吃了它,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又能如何?到时候,我岂不是任你宰割?”沈牧之冷笑着反问。 杨天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后,忽然问道:“你觉得你有得选吗?” 这话,忽然就将沈牧之问得愣住了。 答案,早在他心中。 可,此刻杨天宝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你心里面打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清楚?我杨天宝活了四十年,难道还玩不过你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崽子?对,你是身手不错!我杨天宝混了这么多年,像你这么点年纪能有你这般身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可是,你知道,我这李家商号里面有多少高手吗?一个打不过你,那十个一起上呢?你真觉得,你进来了,还能从这里逃出去?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把你引到这里,然后还不杀你,是留着你逗你玩啊?你真以为,我需要你去帮我杀那个人?”杨天宝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屑嘲讽的神色:“那是老子可怜你!老子活了半辈子,头一回,想惜个才,想留你一条命!当然,你也可以拼一拼,不过,机会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条!你好好想清楚!”说完,杨天宝将手中装着噬心丹的那个玉瓶往沈牧之怀里一扔,扭身就走了。 他没走出去多远,房间两边不远处的阴暗中,就有两道黑影掠了出去。 沈牧之手中攥着那个玉瓶,看着杨天宝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 一条,什么真相不真相,什么报仇不报仇,啥都别想了,一把剑,冲出去便是。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只是,这房子周围起码埋伏着不下十个人,他就算身手再好,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活着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杨天宝手下的人,还擅长用毒,他就算是逃出了这李家商号,估计也逃不出这奇石镇。 除非,他能像玄诚那般,御剑而行。 不过,这至少也得到风府境。他现在还只是第一境,距离风府境,还很远。这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事情。 也就是说,走这一条路的话,基本上就等同于是跟杨天宝的人拼了。至于他这条命到底能拼掉杨天宝几个手下,就不好说了。如果拼掉一个就算回本的话,那他应该能回本。 另一条,那就是听杨天宝的,吃了这噬心丹,然后忍辱负重,再谋机会。 不过这个机会,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就很难说了。也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更有可能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到死都可能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只是,比起第一条路的必死无疑,拼掉一个就算回本的选择来说,这条路,起码还是有机会能够知道陷害大哥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但这条路上,一路走去,他这双手上,又会染上多少人的血? 这些人,都该死吗? 沈牧之不由得想,若是换作大哥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过,他很快就苦笑起来。以大哥一向的沉稳机智,应该不至于会像他这样,让自己陷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困境之中吧!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太没用!千里奔波到此本来是来为大哥报仇的,到最后,仇没报,反而还亲手把自己送进了陷阱之中,处处受困。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以前,大哥经常会跟人下棋,会让他在旁边看,可他总坐不住。若是那时候能沉住气,多学学下棋,或许今天也不至于将这一盘,给下成了如今这死局! 021 七星 清晨。 已经吞下噬心丹的沈牧之,心口附近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印记。 不痛不痒。 杨天宝察看了这个暗红色印记后,满意地笑了。 沈牧之看着他的笑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那股想要冲上去一拳打碎他那令人生厌的笑脸的冲动,开口说道:“噬心丹我已经吃了,真相呢?” 杨天宝这回倒是没再遮遮掩掩,立马爽快答道:“七星!” 七星?沈牧之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责问杨天宝:“什么七星?” 杨天宝回答:“七星是个人名!你大哥的事情,就是这个人一手策划的!据说,这个人就是镇北王府的人!” 沈牧之一听这个什么七星是镇北王府的人,立马就怒了:“王府之中根本就没有叫七星的人,你撒谎!” 杨天宝笑了起来,道:“到底是年轻,还是天真!你以为这些人做这种事,会把真名告诉别人?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个人确实是王府中人!”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间明白,自己这是又一次被套路了。只是,药已经吃下,这陷阱是他自己跳进来的! 他再怒火中烧,也已经无济于事。 他盯着杨天宝那张令人厌恶至极的笑脸,连着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地‘要活着’才勉强压下要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而后,咬牙说道:“你别以为我吃了噬心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 杨天宝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好一会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要真想同归于尽,那你就试试!你身手不错,或许真能被你拼掉一个两个,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少了一两个手下。这奇石镇什么都缺,就是永远不缺愿意卖命的人!我想找几个手下,不过就是花点钱的事,还不是什么大钱!但对于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真相,什么报仇,你一样都不可能做到了!但,只要你活着,你总是还有机会的,包括杀掉我!”说着,杨天宝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扭头就走。 他转过身的刹那,似乎毫无防备的意思,沈牧之完全有机会出手。可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柄短玉剑,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他知道,杨天宝既然敢把后背露给他看,就必然有把握,自己杀不掉他。 “人就在王府之中。”走到门口的杨天宝,忽然又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沈牧之,认真说道:“这点,我没骗你!” 沈牧之愣了愣。 昨天夜里那种觉得杨天宝说的就是真话的莫名感觉,再度出现。 可是,王府之中,谁又有这个能力,能布这样一个局呢? 自从在空山顶上,听玄诚跟他说清楚了整个事情之后,他这一路从空山到这里,心里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人,布了这样一个局,不仅害了大哥,还如此成功地将这个罪责栽赃到了他的头上。 这件事情,说起来,似乎简单。 也就是有人买通了大哥身边的亲信,让他阵前反水,捅了大哥一刀,害得大哥被元狗生擒,最后再将这件事,嫁祸给了自己。 可实际上,只要仔细去想,这件事的每一个步骤,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 首先,大哥身边的亲兵,并非普通人。 当初,大哥荣升四平将军,独立带兵镇守此处时,父亲放心不下,便从自己身边的亲信当中,抽调了一部分人过来,给大哥当亲兵。 也就是说,大哥身边的亲兵,都是原本父亲身边的人。包括,那个阵前反水的亲兵。 这些人,一个个都跟着父亲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经历过重重考验,他们的忠诚,可以说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毋庸置疑。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出了问题。 这是任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想要说服这样的人,阵前叛变,这不是简简单单几分钱财就能搞定的。 必然是有着什么比荣誉,忠诚,性命都重要的东西,被这个幕后之人捏到了手中,才会逼得这个亲兵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想要找到这个亲兵的把柄,然后又要逼迫他屈服,这背后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用出来的! 光是这一件事,王府之中,包括经常跟在父亲身边自由出入王府的几员副将,能做到的,估计不超过一个手。 而后面,这个亲兵被抓回来后,又说是受他指使! 难道说,所有人,都仅凭着这亲兵一张嘴一说,就信了? 就算其他人是轻易信了,难道父亲也会轻易信了? 可看看如今,到处都是他的悬赏通缉,就算这些悬赏通缉是大夫人的意思,可父亲没有拦阻,说明也是默许了的! 默许就代表着,父亲也不再相信他的清白。 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才会让一个往日里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不再相信自己的儿子? 还有最后,他在家中被大夫人控制后,夜里就立马有黑衣人故意帮他逃走,造成了他畏罪潜逃的假象。 也就是从那开始,他即便两手清白,可也已经是说不清楚了! 而且这黑衣人,明面上是帮着他逃走,实际上却是安排了人,将他带出城后,找个荒野之地将他解决掉。不仅如此,这个黑衣人为了让他没有后路可走,甚至还在府中杀了人。 先是让他畏罪潜逃,而后来个杳无音讯。如此一来,他这陷害自己大哥的罪名,是板上钉钉,坐实了。 这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十分缜密。只要他一死,那亲兵再一死,整件事,就是死无对证。就算日后有人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如此详密的计划,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虽然最后沈牧之命大,侥幸反杀那个车夫,又运气好遇到了玄诚他们师兄弟,终于保住了这条命,可看看这到处都是的悬赏通缉,显然他命虽然保住了,可这罪名却是已经被落实了。 而能布下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会是王府中的人吗? 当初得知那黑衣人是居心叵测之后,他就猜想过,整件事,会不会是王府中的某个人设下的陷阱。 一开始不知道大哥具体发生什么事时,他甚至还怀疑过大夫人。 他觉着,会不会是大夫人为了除掉他,故意制造大哥出事的假象,引开了父亲,然后趁着父亲不在家,将他解决掉。 可后来,得知大哥之事后,大夫人自然就没有嫌疑了。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她再狠,也不可能对自己儿子下手,何况还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除了大夫人外,能有这个实力或者机会布下这整个大局的,似乎只剩下二哥沈牧业,和连叔了。 连叔早年跟着父亲出生入死,曾不止一次舍命救过父亲,最后也是因为相救父亲而受了重伤,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来了府中,做了一名管家。这么多年,他一直也是尽职尽责,对他们三兄弟,也一直十分关爱。 这样的人,似乎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去怀疑。 最后是二哥。 其实,当初那个黑衣人将他从府中带出来后,他曾猜测过,这个黑衣人会不会就是二哥。只是,二哥从小不喜欢习武,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勤奋过,所以身手很是一般。两年前,就已经有些打不过他了,勉强能占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与他扯个平手。如今,更是不用说了。可那天,他为了扯下那黑衣人的面巾,他一出手,那人一躲,从其反应的速度,就能看出,那个黑衣人的身手不会比他差。 而且看身形和声音,那黑衣人和二哥也不太像。 这些年,二哥除了不喜习武之外,对除了吃喝玩乐之外的事情,似乎也不太关心。两年前,还染上了逛花楼的恶习,不过,似乎也因此结识了几个贵胄子弟。 这几人,家中都权势不小,倒是有可能能插手军中之事。可是,陷害一个领兵四品武将,这要是查出来,等同于叛国之罪,那帮纨绔子弟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太可能会插手这样的事情。 若是仅凭二哥一人,想要做成这件事,还是不太可能的。 这倒不是沈牧之看不起二哥,而是他清楚,这其中,光是说服那个亲兵,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府中稍微有一丁点可能会做这件事的人,都被排除了,他再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莫不成,连叔和二哥两人之间,有人并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只是,心思虽是这么想,可沈牧之还是不希望,这幕后之人,真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连叔对他一直很不错,是府中除了大哥和父亲之外,唯一疼他的人。 至于二哥,虽然与他之间,不如他与大哥之间那么亲厚,可也从来没欺负过他,偶尔也会帮帮他。 倒反而是他,有时候会看不惯二哥的一些行事作风,大概是受了大哥影响,觉得他行事孟浪,说话轻浮,不踏实。 但总的来说,他还是认他这个二哥的。 若幕后之人,真是这两人之一,无疑是在他心上又划了一刀。 所以,想过这些后,他很快就将对二哥和连叔的猜疑压到了心底,心思又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只是,想来想去,王府之中,似乎再无人有这个能力能做出这番布局。 而且,这七星二字,他脑海中似乎也从无印象,有在哪里听说过! 到底会是谁呢? 022 身份 沈牧之待在房内,一直想到了临近中午,脑海中也没想出个大概符合幕后之人身份的人来。 这时,有人过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来人,还是个熟人。 见到沈牧之,他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三哥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牧之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头等着他去取来送给杨天宝。 一旦取了这个人头,这条路,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出门前,这小厮拿出了准备好的笠帽和面巾,还有一把剑。他说,杨三哥说了,杀人时,不能让人看到他的面目。否则,他在城中的消息传了出去,他就保不住他的命了! 沈牧之没有反抗,依言带上了笠帽和面巾,将自己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等他穿戴好,小厮又给了他一块木牌,木牌上,一面刻着一把匕首,一面刻着一个四。 沈牧之接过的时候,小厮说:“三哥手下的杀手,都有一块这个牌子。上面的数字,代表着你的地位。” 沈牧之闻言,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块牌子上刻着的四,忍不住想,那杨天宝之所以被叫做杨三哥,是不是排老三的意思? 那他上面,是不是还有两人? 而杨天宝竟然给了他一块刻着四的牌子,是仅次于他的意思吗? 如此看重他? 沈牧之想到此处,莫名地,心情还有点复杂! 本来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却不曾想,兜兜绕绕,自己竟然成了他的手下,做了一名杀手! 这世道,还真是捉弄人! 沈牧之心底暗自嗤笑了一声后,将木牌收了起来。 而后,两人从后巷绕了出去,走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那江湖人士躲过普通人的人群中,快步穿梭,最后停在了一座酒楼前。 酒楼的斜对面,就是丽人苑。 丽人苑的大门关着,不知是因为白天的缘故,还是因为如画的死。 小厮到这酒楼门前,就停下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沈牧之后,就低声说道:“人在二楼的3号房内。三哥说了,你办完事后,不要直接回李家商号。他会在破庙等你,到时候他会把噬心丹的解药给你!” 沈牧之没作声,也没点头,听完就抬腿要进酒店。 这时,小厮却又叫住他,低声快速说道:“我听人说,这噬心丹是从大泽那边传过来的蛊毒丹。奇石镇上只有大和药铺的掌柜早年去过大泽。”说完这番话,这小厮就匆匆走了。 沈牧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默默将他这番话记在了脑海里,而后扭头走进了酒楼。 一身劲装,头戴笠帽,面覆黑巾,手中还提了一把剑,如此装扮,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不过,奇石镇多江湖人士,像沈牧之今日这番打扮的人,平日里也不少见。 所以,酒楼里的人转头看了两眼后,就不再关注了。 小二快步迎了过来,堆上笑脸,小心翼翼地询问:“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我找人。”沈牧之说着,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之前陪着他过来的小厮已经不见踪影,周围似乎也无可疑身影。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从胸口摸出了一封信,快速塞到了这小二手中。 小二疑惑地看着他。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将军府,记住要将军亲启!”说着,沈牧之就将当初玄诚给他的那个荷包整个塞到了小二手中。 小二本来正想把那封信给沈牧之塞回来。这送去将军府倒是容易,可将军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不过,当那个荷包一入手,那有些沉甸甸的分量,顿时让小二收了手。 小二连忙笑着应下了。 沈牧之又看了一眼门外,再次确认并无可疑之人盯着他们之后,才又叮嘱小二一定要尽快送去。 小二忙不迭地应下:“我与掌柜的去说一声,就给您去送!” “多谢了!”沈牧之说完,就扭头往楼上去了。 小二开心地跑向柜台那边,大概是去找掌柜的了。 到了二楼后,沈牧之很快就找到了三号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隐约传出来的轻微动静,沈牧之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杀人。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内很快传来了询问声:“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很足,应该不是个普通人。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沉默着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里沉默了一会后,便有脚步声朝着门口靠近过来。 “谁?”门内的男人再度问道。声音,就在门后。 沈牧之忽然想,此时若是一剑刺透大门,应该能来个出其不意吧。门后之人,多半是躲不开的。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下了。 回过神后,他随口说道:“李家商号派我过来的!” 本是胡诌的话,却没想到,门倒是立马开了。 门内是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浑身透着几分书卷气,目光落在门外站着的沈牧之身上后,大概是觉得他的打扮不像是李家商号的人,脚下一动,迅速就往后退了开去。 沈牧之见状,跟着走了进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虽然他并不打算杀这个青衫男子,但样子总要做做。 杨天宝如此精明,肯定还派了人在暗中藏着,盯着他。 关上门后,沈牧之没再朝那青衫男子靠近过去。目光在那青衫男子身上打量了一下后,他打算开门见山。 “李家商号的杨三哥,让我过来杀了你!” 沈牧之话音落地,那青衫男人手中抓着的长剑,锵地一声就出了鞘。 沈牧之看了一眼,心说,这剑真不错。 “你不用紧张!”他很快收起了那点飘开去的心思,又说道:“我不会杀你。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 青衫男人脸上掠过惊讶疑惑之色,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后,试探着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沈牧之抬手从胸口衣襟中摸出了一封信,朝着那青衫男子示意了一下后,往旁边走了两步,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城外的奇石谷大营。”沈牧之说道。 青衫男人看了一眼那封信,又看了看沈牧之,沉默了片刻后,忽问:“你应该年岁不大吧?” 沈牧之一听这话,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他虽然年仅十二,可因为习武的缘故,身高已经超过七尺(此处一尺约等于23cm),看上去与成年人已经并无二致。而且,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年纪,沈牧之进酒楼的时候就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被这个青衫男人看出了端倪。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青衫男子如此敏锐,再加上刚才他给他的那封信,恐怕他再多说几句,就要被此人猜出身份了。 于是,沈牧之赶紧岔开了话题,道:“杨三哥让我来杀你,我总得做做样子。所以待会得麻烦你假装跟我打一会,弄出些动静来。然后我会想办法引走外面的眼线,你趁机逃走,行吗?” 青衫男人却像是没听到他这话一般,又自顾自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倒有些像是金陵人士。” 金陵二字,顿时让沈牧之更加紧张起来。一紧张,就变得有些急躁。他故作不耐地呵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我就问你,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去取了你人头,送给那杨三哥去!” “我姓郑,叫郑西!”青衫男人丝毫不顾沈牧之的威胁,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沈牧之一听这名字,却愣住了。心里头,忽然间,惊涛骇浪。 “想起来了吗?”郑西看着僵立在那的沈牧之,微微一笑。 沈牧之此时,退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段时间,前线动荡,你父亲脱不开身,所以特意派人去找了我,让我来找你。我已经找了你半个月了,终于还是找到你了!”说着,郑西迈步上前,走到桌边,看了那封信一眼后,抬头朝着沈牧之笑道:“这封信,待会你自己去送!我会陪你一起过去!” 沈牧之看着郑西,此时心情已经不是复杂二字所能形容的。 他不知道,父亲这回派郑西来找他,是希望他回去承担哪些并不是他的罪名呢,还是开始相信他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回头。 023 银簪 片刻后,已经平静下来的沈牧之摘下笠帽和面纱,然后认真朝着郑西拱手行了一礼:“牧之见过郑叔叔!刚才多有冒犯,也是无奈之举,还望郑叔叔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只是……”话锋一转,他抬起头看向郑西:“我不能和您一道去大营!我在这城中还有事!” 郑西闻言,微微皱眉,问:“那杨三哥?”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大哥之事,跟这个杨三哥脱不了干系!而且,我已经从他口中得知,大哥之事,真正的幕后主谋,是王府中人,化名七星!” 郑西闻言,面露惊色。不过,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他看着沈牧之,沉吟着说道:“你大哥之事,等你父亲从奇石谷抽出身来,自会调查清楚。到时候,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你父亲一定会还你和你大哥一个公道。至于这杨三哥,他也逃不掉,你不用操心这些。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想要抓你去领赏金的人,你继续留在这城中,不安全。听话,跟我一道去大营!” 沈牧之心头悲凉,摇了摇头,道:“我与那杨三哥之间还有交易,现在酒楼外面应该有不少他的眼线,若是我跟您一道离开,只怕是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拦下。与其连累您,不如您先去奇石谷,等见了父亲之后,再带人来城中寻我。”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你必须一道跟我走!我身上有你父亲给的令牌,这杨三哥再厉害,难道还敢和将军府的人正面宣战不成?”郑西一脸严肃。 沈牧之看着他,心头只有凄凉。 杨三哥敢不敢跟将军府的人正面宣战他不知道。他只大概知道,这将军府在大哥一事中,恐怕也未必是干净的。 而且,他已经吃下了噬心丹,离开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就算逃出了这座奇石镇,去见了父亲一面又如何? 如果,他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相信自己,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不怪他!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了杨三哥。 就算杀不了杨三哥,也要多杀几个他手下的杀手。 那些黑巾蒙面的杀手,没有无辜的。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就是他赚了!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凄凉,努力朝着郑西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郑叔叔不用担心。我手中还有那杨三哥想要的东西,他不会怎么样我的!您就听我的,待会我想办法引开那些眼线,然后你就趁机逃走,去奇石谷找我父亲。”说罢,沈牧之担心这郑西固执不肯听他的,就直接出剑,一剑刺向了郑西。 郑西受惊,慌忙举剑格挡。 “牧之,你这是干什么?”匆忙间,郑西大喝。 沈牧之置若罔闻,接连出剑,招招凌厉,逼得一开始就没出全力的郑西颇为狼狈。同时,这郑西也有些惊讶。虽然他怕伤了沈牧之,没有出全力,可此刻沈牧之出剑,那一招一式之间透露出来的实力,着实让人心惊。就算他出全力,恐怕也很难撑得住太久。 没多大一会儿,郑西就被逼入了墙角。接着,沈牧之又是凌厉一剑,吓得郑西不由得呼吸一紧后,他突然扭身,一剑劈碎了紧闭的窗户,而后直接纵身跃出窗户,带着一声大喝“哪里跑”后,就迅速消失在附近的小巷中。 郑西回过神,想追上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想起刚才沈牧之出剑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他不再犹豫,趁着楼下还没人上来,拿起桌上那封信,就赶紧溜出了房间,躲到了另一间空房当中,然后又等了许久,听着原来他房间里来来去去走了三拨人后,才悄悄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酒楼,朝着城外赶去。 再说沈牧之,离开酒楼后,那一声大喝,果然吸引了三个人追了上来。 他身形极快,在人烟稀少的小巷中七绕八绕之后,将这三人全部甩掉后,朝着破庙摸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破庙附近。 这回,他小心了许多。 选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躲着观察了一会,在破庙附近找出了三个藏着的杀手。他本想先解决了这三个杀手再进破庙找杨三哥,可没等他靠近,其中一个杀手便有了察觉,虽然并没发现他,可他只要再靠近一些,肯定会发现他。到时候,他想悄无声息地干掉对方,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还想再从杨三哥嘴里,套出一些东西来,所以暂时还不能直接跟他们动手。 思索了片刻后,沈牧之又绕回远处,然后故意弄出了动静,引来了那三个杀手的注意后,直接朝着破庙赶了过去。 沈牧之靠近破庙后,明显感觉到有三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破庙中,杨三哥竟然不是一个人。 他坐在廊檐下,身前摆了一张棋桌,对面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白衣,一头青丝,仅靠一根银簪别住。 沈牧之的目光扫过那根银簪,还未来得及惊讶,那女子转过脸,淡漠的目光扫过他后,又落回了身前的棋盘上。 而沈牧之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如画不是死了吗? 而且,他是亲眼看着那个黑衣人将如画的尸体化作了一摊浓水,那些残余的尸骨,就在他旁边,被掩盖在那些泥土和枯叶下。 难不成,是他产生了幻觉吗? “人头呢?”杨三哥玩味的目光扫过他脸上后,哼了一声,问道。 沈牧之听到声音,知道此刻不能分心,于是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再一次看了那跟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头上的银簪都分外相似的女子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人逃走了!” 杨三哥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几息过后,忽然开口问道:“他是不是认出了你?” 沈牧之没说话。 杨三哥让他去杀郑西,肯定早就知道郑西的身份。也就是说,这场刺杀,应该就是杨三哥给他准备的又一个陷阱。 他只要杀了郑叔叔,那么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就算以后有人查清楚了大哥的事情,他也再也回不去将军府了,他永远只能做杨天宝手中的一把刀,一条狗! 沈牧之没回答,他看向那个跟如画一模一样的女子,问:“她是谁?” 杨三哥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般,自顾自地冷笑着说到:“你既然是空着手来,那看来你是想好了!”说这,他放在棋桌上的右手,忽然拿起了一旁的一个小巧铃铛:“我人生头一回心软,想给你一条活路。可既然你不识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未落,拿着铃铛的右手微微一抖。 叮当—— 铃音清脆!甚至悦耳! 可沈牧之的心口上,却忽然猛地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的肉里苏醒了过来,开始肆虐。 沈牧之虽然看不到胸口的情况,但他能猜到,这大概就是那个噬心丹开始发作了。他想到之前在酒楼门口小厮说的话。这噬心丹若是蛊毒丹,那此刻在他心口发作的应该就是那些从来只耳闻过的蛊虫了。 传闻中,蛊毒凶狠残忍,中者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不过对于这两个结果,沈牧之早就做好准备了。他来这里,就是来寻死的。只是,他的剑还没饮血,他的命还没回本,又怎么能赴死?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念一动,体内灵气顿时朝着心口涌了过去。在灵气包裹下,那些蛊虫的动作顿时迟缓了起来,由此而带来的钻心疼痛,也立马小了很多。 缓了一口气的沈牧之不等杨三哥看出端倪,脚下一个箭步,就朝他冲了过去。右手一抬,袖中红光掠出,直指杨三哥的喉咙。 沈牧之为了追求一击必杀,不顾心口蛊虫,灵力鼓动,速度极快,眨眼功夫,短剑就到了杨三哥的跟前。 杨三哥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抹红光甚至已经碰到了他脖子里的肌肤。他都能感觉到那抹红光上传来的冰冷感,和其中那嗜血的激动。 杨三哥脸色苍白,睁大着眼睛,满脸惊恐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与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却突然一个抬手。一道白光从她袖中飞出,直接撞在了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顿时如被巨石击中,整个人立马横飞了出去,撞在了不远处那破损的院墙上。本就破败不堪的院墙,一下子就被撞出了一个大洞。 沈牧之口吐鲜血摔倒在院墙外的巷子里,躺在满地的碎砖块中,难以起身! 院墙里,杨三哥一脸心有余悸,拿着那个铃铛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对面,白衣女子看了一眼院墙外躺着的沈牧之,眼神依旧淡漠。而后,她看向杨三哥,不悦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责怪杨三哥的无用。 杨三哥低了头,不敢言语。 “拿来!”白衣女子伸出手。 杨三哥赶紧将手中铃铛递上。 这铃铛一入女子之手,顿时散出了蒙蒙金光。女子随手一晃,便有清脆之音传出。叮呤~ 院墙外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沈牧之,突然间眉头紧皱,而后整个人如虾米一般,蜷缩了起来,痛苦的呻吟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女子看了一眼后,便收起了铃铛。可沈牧之心口的那些蛊虫却没有因为铃铛声的停止而停下来,反而更加疯狂。 沈牧之蜷缩在地上,生不如死。 这时,杨三哥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沈牧之,也不知是起了恻隐之心,还是另有谋划,忽然小心翼翼地说到:“不是说好留他一命吗?” 女子瞥向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可是……”杨三哥还想解释一下,可女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从棋桌旁站了起来,迈步往外走去。 杨三哥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 女子刚走到门口,忽然本该已经奄奄一息的沈牧之,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强撑着站了起来。口中鲜血不断溢出,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摔倒,可他却竟然那么固执地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了那女子。 “你……你,到底是谁?”他吃力地问。 女子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有些惊讶之色闪过。 大概是没有想到,沈牧之在受了她的一击之后,又遭受了噬心丹的折磨后,竟然还能站起来说话。 就在她这愣神的功夫,本该倒下的沈牧之,不仅站了起来,还朝着女子走了一步。 “你头上的那根银簪,是不是我哥送给你的?”沈牧之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又吃力地问了一句。 女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一甩手,一抹金色从她袖中飞出,直奔沈牧之胸口。 沈牧之看到那道袭来的金光,没有躲,因为他躲不开。手中短剑举起,迎着那抹金光,然后用尽了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劈了上去。 金红二色光芒,瞬间就撞到了一处,然后瞬间炸开,仿佛是天边最美的晚霞。 铛地一声巨响,犹如洪钟大吕,一股音浪卷着狂风,向四周涌去。 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的杨三哥脸色瞬间惨白,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脸上微微一红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而周围那几个埋伏的刺客,却在这一场狂风席卷而过的时候,纷纷晕了过去。 整个奇石镇都在这一刻听到了这一声回荡不休的钟声。 而正面硬抗这一下的沈牧之,则再次倒飞了出去,撞在了对面墙上后,身子滑倒在地,一动不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女子一招手,那悬浮在手中的铃铛迅速回到了他手中。而后,她脚下一动,便朝着已经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走了过去。 很快,便到了他身旁。女子略微打量了一眼后,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柄白玉短剑上。 “竟然没碎!”女子嘀咕了一声后,蹲下身,伸手就要从沈牧之手中取过这柄短剑。 却不曾想,这本该已经晕死过去的沈牧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了眼,手中短剑,犹如一条凶悍的毒蛇,突然暴起,一口咬向了女子胸口。 太过自信的女子,根本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匆匆侧过身体,避过要害。不过,短剑还是伤了女子。 女子脸色顿时狰狞,一掌用力拍向了沈牧之胸口。掌心处,一团白光熠熠。 沈牧之根本没有力气躲,本能之下,抬手去挡,同时体内所有仅剩的灵力,都一股脑的全部涌入了手臂之中。 砰地一声,沈牧之左臂瞬间就断了。不过,他也由此借力,往另一边滑了出去。 女子身上受伤,所以一掌拍出后,并未立马追上来。沈牧之趁机,赶紧踉跄起身,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外逃去。 “还不追?”女子气急败坏地朝着破庙里的杨天宝喊道。 杨天宝闻言,慌忙召唤那几个躲在暗中的杀手,却不知,这几个杀手,都在刚才女子铃铛与沈牧之短剑相撞的那一道声浪之中,被震晕了过去。 杨天宝召唤之后,毫无回应,顾不得去查看这三人情况,连忙自己追了上去。 此时,沈牧之已经跑到了外面大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突然看到口吐鲜血,脚下踉跄的沈牧之,并未有什么惊慌,反而目光好奇。 沈牧之奔逃在大街上,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看不真切。脚下踉跄的步子,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北城门。 出了北城门,走上十几里路,就是奇石谷大营。 还能再见一面吗? 父亲…… 024 江湖 沈牧之的笠帽和面巾早就没了。 那些好奇的目光,在一顿打量后,忽然有人认出了沈牧之,惊呼出声:“这好像就是那个悬赏五十两黄金的小子!” 这话一出,周围凑着看热闹的那几个人,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五十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周围这几个江湖汉子,都是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手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钱,现在,五十两黄金突然放到了他们面前,岂不会让他们疯狂? 很快,就有人朝着沈牧之靠近了过去。 一有人动,其他原本还打算观望一下的,立马也跟着动了。 这时,杨三哥追了上来。只不过,现身之前,他不知从哪弄了块面巾,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一见沈牧之周围正有几个人互相戒备着打算靠过去,脚下步子顿时慢了下来。略一观察后,他就明白了情况,稍做迟疑后,他也装作是那些贪图五十两黄金的江湖汉子,朝着沈牧之靠了过去。 沈牧之已经走不动了,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已经染红了整个胸襟。脚下犹如踩进了淤泥之中,每一步都需要他提起全身的力气。 眼前的一切,开始有黑暗侵袭,不需要太久,所有的光明,都将会永远退去。 沈牧之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周围,那些写满了贪婪的面庞,就好像是一只只正在等着他死去的秃鹫,真是阴狠至极。 他忽然很想笑。 张开嘴,嘶哑的笑声伴随着血液,飞溅开来,回荡在这满城秋风之中,皆是悲凉萧瑟。 或许这样也好,世上再无温暖,又何必留恋。 只是,好不甘心! 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再难阻挡,一下子就吞噬了所有的光明。沈牧之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后,突然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的‘秃鹫’们,一下就都动了。 刀光四溅。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沈牧之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看不到此刻这一幕的热闹。 这里本来就离北城门不远,刚一打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北城门那边的守城士兵就被惊动了,很快,就有人过来查看情况。 杨三哥被这些人纠缠,一直脱不开身靠近沈牧之,见到这些守城士兵过来后,不由皱起眉头。略一犹豫后,他几刀逼退了身边几人,而后迅速窜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 很快,这些打在一处的江湖人士,都在士兵的刀光和呵斥声中,纷纷停了手。 赶过来的士兵,并未留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这城中,斗殴之事也时常发生,死个把人不稀奇。 有人便趁机上前扛起了沈牧之,拔腿就走。 其他人见状,竟也没有拆穿或者拦阻,大概觉着若是沈牧之到了这些士兵手中,他们就再没有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了。可若是被他们这些人当中谁带走,他们还是有可能能分到一杯羹的。 很快,沈牧之就被人扔到了马背上,往城外赶去。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不少人。 北城门口的士兵,都知道刚才街上的混乱,见到那人马上带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也没怎么盘查,随手就放行了。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出了城。 长长一条队伍,不下十人,出了城后,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后面的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场混战,顿时拉开大幕。 这些江湖人,个个凶狠,下手毫不留情。 不到片刻功夫,就有四五人被接连砍下马,而后有人死在乱蹄之下,有人死在别人的补刀之下。 又过了片刻,沈牧之被一个黑衣汉子抢了过去。汉子使一杆短枪,身手不凡,枪花翻飞之下,接连挑飞数人,而后,双腿一夹马腹,冲出包围,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剩下三人,连忙追上。 没多久,汉子就被追上。又是一番乱战后,汉子一枪刺穿了一人胸膛,正欲把枪闪躲身后来刀,却不料,那人大概明知自己必死,故而拼尽全力,双手猛地攥住了汉子长枪,不让其收回长枪。 被这一阻,汉子来不及回挡,被身后来刀,一刀砍在了背上。 汉子一声怒吼,双手用力,长枪挑着那个已经一命呜呼的男人,扭身甩向了背后之人。 背后之人,被尸体撞翻下马。 另一人的长剑却在此时刺了过来。 汉子长枪回扫,与此人长剑硬碰了一下后,另一手一扯缰绳,往远处逃去。 只是,汉子身后那一刀砍得太深,已经伤筋动骨。眼见着后面之人依旧紧追不舍,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汉子一扯马背上的沈牧之,将其扔下了马。 沈牧之砰地一声,滚落在地,糊满了紫黑血液的嘴边,又溢出了一股鲜血。 使剑之人赶到后,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迅速离去的长枪汉子后,没有再继续追过去。翻身下马,刚要将躺在地上的沈牧之搬上马,此时,最后一人也追了上来。 最后一人,正是之前一刀砍伤了长枪汉子的刀客。一脸的大胡子,目光凶狠。 使剑之人打量了一眼后,不等那大胡子出手,就直接喊道:“人算是我抢到的,不过刚才那个用枪的,是你打伤的。要不这样,五十两黄金,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大胡子眯着眼睛盯着使剑之人,似乎在估量他的实力如何,好一会儿后,才闷声答道:“行!” 使剑之人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人就先由我带着如何?” 大胡子沉吟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于是,使剑之人就将沈牧之扛到了马上,翻身上马后,却没马上离开,而是又跟那大胡子商量起来。 商量的话题,是将沈牧之送去哪里。 听使剑之人的意思,并不打算将沈牧之送去奇石谷。 而大胡子听后,也表示默认了。 他们这些江湖客,或许身手算不得顶尖,可搜集消息的本事,向来一流。 这马背上挂着的沈牧之,虽然在悬赏单上,从来没有挑明过身份,可实际上,他们心中都清楚这就是镇北将军的三儿子。 而奇石谷那边的大营,此刻正是镇北将军坐镇。 可据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发这个悬赏单的人,并不是这位镇北将军,而是镇北将军府中的那位大夫人。 虽说,现在满天下都在传,是这个沈牧之害死了自己大哥。现在人在他们手上,要是送到了那位大夫人手里,别说是现在这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就是真死了,那位大夫人大概只会觉得死得不够惨!可要是送去了奇石谷大营那位镇北将军手中,可未必会是那位镇北将军想要看到的画面。到时候,那五十两黄金能不能拿得到还是其次,搞不好,连小命都得搭在那! 这军中之人,素来讲理,也素来不讲理。 这一点,他们这些江湖人,可是最清楚的。 而奇石镇上,情况更为复杂。之前他们那些人这么一闹,沈牧之的消息肯定瞒不住。这会儿,估计有不少人都已经出城来寻他们了。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得离开这里,离这奇石镇越远越好。 至于什么时候将这个沈牧之交出去换那五十两黄金,现在人在他们手中,倒是也用不着太着急。 两人商议了一会后,就决定先远离奇石镇,去东面的抚河城看看情况。 商定好后,两人纵马离开了原地。 果然,两人刚离开没多久,就有人追了上来。 而且,还不止一拨人。 头一拨人,衣着各异,三两成群,明显都是江湖人士。这群人先后来到这地方,看了看已经能大概看到奇石谷两侧的绵绵青山后,便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大概是觉着那沈牧之肯定已经被人送去奇石谷换成五十两黄金了。这些人抱怨了几声后,就又往回去了。 第二拨人,却都是统一的黑衣劲装,一共有十人。到了地方后,有人下马在地上仔细搜寻了起来。没多大功夫,就有了线索。 确定了大胡子和使剑之人离去的方向,这群人立马追了过去。 025 噬心 往东,大概四五十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山岗,名叫卧龙岗。过了这个卧龙岗,就是抚河城的地界了。 使剑之人与大胡子两人带着沈牧之,赶到卧龙岗后,见后面暂时并无人追来,便在岗上一处破庙中停下休息。 使剑之人将沈牧之从马上扛了下来扔在了神龛旁一块还算平整的地上后,就坐到了旁边,摘下腰间水壶准备喝水。 这时,那大胡子却忽然朝着沈牧之靠了过去。 使剑之人余光瞥见后,顿时戒备起来,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你要干嘛?” 大胡子头也没抬:“看看他死了没!”说罢,伸手去就探沈牧之的鼻息。 使剑之人紧盯着他的手,片刻后,见他将手收回,就问:“怎么样?还活着吗?” 大胡子回答:“还有一口气!”说完,他的目光又在沈牧之身上其他地方打量了一下,而后停在了沈牧之的右手上。 那被衣袖遮住了一半的右手,隐约可见其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大胡子瞧见后,伸手就去掰沈牧之的右手,可无论他怎么使力,沈牧之的手就是不松。大胡子一沉吟,突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使剑之人一直盯着他,见他摸出匕首,连忙伸手拦住,责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大胡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反正都是要死的,少一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躲开使剑之人的手,就要去砍沈牧之的手。 使剑之人却再度伸手拦住。 这下大胡子有些不开心了。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使剑之人,问:“你什么意思?” 使剑之人扫了一眼沈牧之,道:“他现在还没死,你等他死了再下手也不迟!” 大胡子听后,看着对面这个暂时的合作伙伴,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外,还有几分鄙夷:“都是喝人血的,装什么大善人!” 使剑之人脸上略有尴尬,却还是坚持道:“总之,没死之前,你不能动他!” 大胡子更加不悦,不过也没强来,哼了一声后,收回了匕首。然后扭过身,往神龛上一靠,闭上眼开始休息。 使剑之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若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沈牧之,也扭过头,闭上眼开始休息。 破庙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秋风越过残破的院墙,卷着几片枯黄落叶,摇摇晃晃,不知飘向何处。 时间慢慢过去。 忽然,庙外传来了一声马鸣,透着惊慌。 沈牧之旁边坐着的两人,立马都惊醒了过来。 使剑之人一边按住剑柄,一边已经起身,一脸戒备地盯着庙门口。 就在这时,背后大胡子忽然目光一冷,手中枪出如龙,一抹寒光掠过,径直刺入了使剑之人的后心之中。 闪着寒光的枪尖,从前面胸口透出,带着鲜红的血液。 使剑之人按着长剑的手,想把剑,使了几次力,都没能成功。 大胡子面无表情,握着短枪的手往回一抽,而后立马一把捞起地上的沈牧之,就往庙外冲去。 使剑之人看着那个迅速远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神光散去,砰地一声,往前甩在了地上,鲜血迅速从身下渗出,染红了无数落叶。 庙外,大胡子解了两匹马的缰绳,短枪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拔腿就跑。 而大胡子则扛着沈牧之,钻进了旁边的树林之中。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那波黑衣人就来了。 看到破庙中那具尸体后,黑衣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继续顺着路,往抚河城方向追,另一拨人则是进了树林。 大胡子扛着沈牧之,走了一段后,隐约感觉到身后已经有人追来。略一犹豫后,大胡子停了脚步,将身上扛着的沈牧之放了下来,动作流利地在沈牧之身上搜寻了一番,除了几封信和几张纸之外,并无任何东西。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到了沈牧之的右手上。 不远处,已经有动静传来,追兵已经快要到了。 大胡子目光阴冷,拔出腰间匕首,举手就往沈牧之右手刺去。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沈牧之的手背,就在大胡子准备使劲将其右手给切下来的时候,突然间,红光大绽。 一股暴戾的气息,从沈牧之的右手之中钻出,直奔大胡子。 大胡子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已经多了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 一柄散发着血红之光的短剑在他身后兜了一圈后,又倏忽而回,躺在地上的沈牧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只是眼中瞳孔,却布满血色。 这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不远处,瞧见这边情况后,立马冲了上来。 沈牧之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一把抓住正巧飞回的短剑,而后左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飘然而起。 前方,黑衣人寻疾如风。左手上,臂弩已经准备就绪,涂满了黑色毒药的弩箭已经探出了头。 沈牧之面无表情,血红的眼睛中,满是嗜血的冷漠。 “去!”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落下斑驳光影。一抹红光掠过,割碎了这如梦般的世界,瞬间就到了那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甚至都没看清这突然冲过来的红光是什么东西,胸前就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沾了血的短剑,其上散发的红光,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彼岸花,魅惑却致命。 这时,另外几个黑衣人也跟了上来。 瞧见空中悬浮着的那一抹红光后,几个黑衣人一阵面面相觑后,有人上前,有人退后。 红光似女人手中的红线,在空中快速穿梭,眨眼就织成了一张密网,将上前的那几个黑衣人全部兜到了其中…… 几声惨叫,鲜血溅满落叶,让这萧瑟的秋天,多了几分异样的美丽。 退后的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沈牧之一招手,短剑倏忽而回,绕着他,嗡嗡地转圈,仿佛在说,还没杀够。 面无表情的沈牧之一把抓住后,它顿时安静了下来。沈牧之瞧了瞧四周,没有发现还有漏网之鱼后,脚下一动,身形顿时如一片落叶一般,随着林间吹动的秋风,往林深处,飘了进去,速度极快。、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后,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沈牧之,脚下忽然停住了。 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了几许挣扎神色。眼中那血色的瞳孔,开始收缩。这时,他突然抬手在胸口用力捶了一拳,一口乌黑血液,带着某些蠕动的虫子,从口中喷出。落在地上后,那些暗红色的虫子拼命蠕动,大概是临死前的疯狂,几息功夫,这些虫子就僵直了身体,再也不动了。 而沈牧之也在此刻,突然往后倒去,直愣愣地砸到了地上,眼中血光迅速退去,最后闭上了眼睛,没了声息。 而之前那片山林中,又来了许多黑衣人。看到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是一剑洞穿心口,这些人甚至连根弩箭都没射出去就被一击毙命,不由得一个个背后直冒冷汗。 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仔细查看了这几人的死况后,起身盯着林深处瞧了一会,接着一挥手,带着人退出了这里。 林外,那座破庙门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杨天宝正盯着前方那棵银杏树下的落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带着人回来后,杨天宝听到动静,收回目光,扭头看了过去,并未见到想见到的人后,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快?” 老者迟疑了一下,才答道:“之前那几个弟兄,都死了。我刚仔细查看了一下,每一个都是一剑毙命。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手上臂弩里的弩箭一支都没少。按理来说,就算那小子没吃下噬心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就是有人在帮他!而且,这个人身手极高,很有可能不是一般人!” 杨天宝听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没接话。 老者看了看他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这两天,已经死了不少弟兄了。要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天宝还是沉默。 老者等了一会,没见他作声,便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老者他们刚走没多久,杨天宝身后的破庙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身影,正是那个跟如画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杨天宝转过头看向她:“您刚应该也听见了。我的人已经尽力了!” 女子眉头紧皱,盯着杨天宝,冷冷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天宝,你莫不是害怕了?” 杨天宝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当初我们的交易可不包括杀这个沈牧之!” 女子冷笑起来:“是吗?这个沈牧之当初一入奇石镇,最先出手的,可是你?当时,可有人要求你这么做?” 杨天宝闻言,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局,哪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女子冷冷看着杨天宝,又说道:“你杨天宝自己要贪心,可怪不得别人!” 杨天宝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你不是想要功法吗?”女子说着,忽然伸手扔出一物:“拿着!” 杨天宝慌忙伸手接过,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得女子说道:“这功法分上中下三部。你现在手里的只是上部。等你把沈牧之带回来,我就会把剩下的给你。另外,我会亲自帮你梳理经脉,助你一举开山,正式开始修行!” 杨天宝捏着手中那一卷羊皮纸,神色不由得激动起来。 但,与之相对应的代价,是他要去找到沈牧之。杨天宝心中的激动情绪顿时就被压了下去。犹豫了一下后,他抬头问女子:“万一这个沈牧之真有高手搭救怎么办?” 女子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已经查探过了,附近并无修士来过的痕迹。所以,你大可放心。” 杨天宝听着女子这话,再想想之前老者所言,心中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略一沉吟之后,他又问:“莫非是这个沈牧之一直都扮猪吃老虎,隐藏了实力不成?” 女子嘴角多了几许讥讽之意:“就算真是如此,这沈牧之如今已吃下噬心丹,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杨天宝依然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说道:“可这沈牧之身上多有古怪,之前中了那见血封喉的丹毒,照样活了下来,这一回……” 话未说完,就被女子打断。女子冷哼一声,道:“你所谓的丹毒,也敢与我的噬心丹相比?” 杨天宝连忙讪笑,道:“这小小丹毒,自然是不能与姑娘的噬心丹相比的。” “拿着!”女子忽然将那个铃铛递了过来。 杨天宝一见,不由心中微喜。 这铃铛乃是控制那噬心丹的东西,有了这东西在手上,到时候对付起那个身上古怪甚多的沈牧之,也会多几分把握。 当即,拱手谢过后,就说道:“那在下这就出发去寻那沈牧之去!” 女子点头:“速去速回。” 026 阿荣 远处,霞色漫天。 镜湖水面,波光粼粼。湖深处,浓雾弥漫,隐约间,可见其中,山影重叠。 几叶小舟,左右摇晃着,划破如红绸一般的湖面,慢慢靠近了岸边。 几个满面沧桑的渔民各自从船上收拾了一下一日的收获,装进了一个大背篓里,然后栓好了渔船,开始往家走。 他们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 此刻,炊烟正袅袅升起,飘散在逐渐降临的暮色当中,衬着这漫山红遍的层叠大山,人间绝色。 几个渔民,背着沉重的背篓,说说笑笑,脚步松快。 “阿荣,听说,前两天有人上你家提亲了?”个子最矮,胡子最长的一个渔民,笑着扭头问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面庞黢黑的中年汉子。 这个叫阿荣的汉子一听,憨厚的脸颊上,漫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瓮声道:“女儿大了,总得要给人家的嘛!” “我听人说,来提亲的是抚河那边来的?”这时,走在阿荣旁边的一个渔民接过了话,问道。 阿荣点了头,没说话。 “抚河那边的啊!”前头的那个渔民,惊讶了一声,面露羡慕之色:“那边的人家可都是有钱人家!” 阿荣脸上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笑容,没否认,也没承认。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艳羡不已,夸着阿荣女儿养得好,现在嫁得好,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 阿荣一概只听着,不说话。 渐渐的,他们已经快到那山坳口了。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山坳坳里那些女人叫喊着自家孩子的声音。 忽然,走在最前头的渔民停了脚步,指着路旁的林中,惊呼道:“那里怎么好像躺着个人?”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靠近一看,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年纪不怎么大的年轻人。只是,这年轻人的模样,看着有些唬人,满身鲜血不说,手上还有个血洞。 “看看还活着吗?”有人说着,示意站在最前面的阿荣上前去看一下。 阿荣闻言,上前蹲下身,伸手在这年轻人的鼻子下探了探鼻息。 这时,站在旁边的矮个子渔民眼尖,瞧见了旁边落叶里躺着一柄玉质短剑。瞬间惊喜过后,他却迅速将那些喜色藏了起来,眼珠子咕噜一转,瞧见身旁几人都没人注意自己后,脚下悄悄一动,就将那柄短剑给踩到了脚下,然后,又假装累了,将身上背篓给放了下来,趁着没人注意,俯身将脚下的短剑给捡了起来,速度极快地塞进了背篓中。 这时,阿荣收回手,脸上掠过一抹惊喜之色:“还活着!” “怎么办?”身后有人问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好主意。 谁都看得出来,这年轻人身上的伤,不是一般的伤,明显是与人相斗才导致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追兵! 万一他们将他带回去,惹来了祸事怎么办? 他们那个山坳坳里,世世代代都是只会打鱼打猎的农民,可不会刀枪! 正犹豫的时候,矮个子渔民忽然开口,道:“这小子身上肯定有不少麻烦,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几人一听,纷纷觉得他说得对,于是扭身就走。 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那阿荣没跟上来。一扭头,才看到,那阿荣已经将年轻人抱了起来。 “阿荣,你干什么!”矮个子渔民一见,顿时急了起来,忍不住大喝道。 阿荣一边快步往他们走过来,一边回答道:“他还活着!” “他活着就活着呗!你快把他放下!”矮个子渔民急得上前就要将这个年轻从阿荣身上扯下来。 阿荣皱着眉头,一边躲闪,一边道:“不救他,他会死的!” 矮个子渔民气急了,指着阿荣就骂:“你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拎不清!你把他带回去,万一有人追来了怎么办?你想死没关系,可你别连累我们大家呀!”说着,他还问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纷纷指责阿荣,不该多管闲事。 阿荣抿着嘴不反驳,只是一直不肯将年轻人放下来。 最后大家无法,只得退一步,道:“你要救他也行,不过不能带进村里去。” 阿荣想了想,点了头,应了下来。 大家这才作罢。 不过这么一闹后,这些人都不肯跟阿荣一路了,好像那追兵随时回来,灾祸随时都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样。一群人脚步极快,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往回去了。 阿荣带着年轻人,去了村外的一个土地庙。 土地庙里,虽然有香火,但除了初一十五之外,平日里并没有人住在庙中。 阿荣将年轻人安顿下后,就先赶回了家。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回来了,带了铺盖,还带了些汤药和清粥。 只是,这年轻人昏睡不醒,阿荣使了大力,最终也没喂多少东西进去。不过,因为他昏睡着,这手上的伤口处理起来,倒是省力。 阿荣陪了小半夜,看着这年轻人虽然气息微弱,但似乎还算稳定,不像是要撑不住的样子,于是就放了心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 阿荣媳妇熬好了汤药和清粥,跟阿荣商量着,她也想去土地庙看看那个重伤的年轻人。阿荣没答应。 阿荣拎着篮子刚走出门没多远,忽然瞧见老葛,也就是昨天那个矮个子渔民,也从自家院子里走了出来,只是神态有些怪。 阿荣倒是没多想,以为只是早上冷,这老葛怕冷,缩着呢。上前,开口打了声招呼,却不料将那老葛吓了一跳,身体一个哆嗦,从怀里就掉出来一物,当啷一声摔在了脚下。 老葛慌忙去捡,拿到了就赶紧塞进了怀里,生怕被别人瞧了去。 阿荣奇怪,问:“这是什么?” 老葛哼了一声,道:“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说罢,拔腿就往村外走。 阿荣以为老葛还记恨着昨天那事,也没在意,不过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与这老葛拉开了一些距离。 老葛出了村,就往抚河城方向走了。 阿荣则去了土地庙。 庙里那年轻人还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脸上多了些许血色,那模样差不多跟死了没两样。 阿荣照旧喂了汤药和清粥,虽然还是没喂多少进去,但好歹喂了一些进去。然后,又把手上的伤口,给换了些草药,重新包扎好。 忙完,阿荣待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异常表现,就又回去了。 回家,忙了半天的农活,快至中午时,阿荣总记挂土地庙里那孩子,便嘱咐自家媳妇早早地把汤药和清粥都备好了,自己一下地回来,饭也顾不上吃,就先奔土地庙去了。 那孩子还是老样子,没有醒的迹象。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阿荣觉得他的脸色似乎略微红润了一些。 待了一会,从土地庙出来,往回走的时候,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老葛。 老葛脸晒得通红,眉头微皱,心情不悦。 阿荣想着早上的无趣,也没打招呼,自顾自地往村里走着。 不想,老葛先开了口,叫了一声阿荣,见他停下后,便追上来,问他:“你把人安顿在哪了?” 阿荣回答:“反正没带回村里!” 早上老葛那态度,还是让阿荣有了些生气的。 老葛闻言后,回头往刚才他遇上阿荣的地方瞧了瞧,然后就笑了:“你把他安顿在土地庙了?” 阿荣没接话,看了他一眼后,闷头往前走。 老葛快步跟上,道:“阿荣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就是心肠太软,你这样以后要吃亏的。那小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又被人弄成那样,身后搞不好有多少麻烦呢!你把人救了,万一回头那小子的仇家找上门来呢?” “我没把他带村里来!”阿荣有些烦躁地看了他一眼。 老葛又道:“我知道你没把他带村里来,可是这土地庙离村这么近。而且,这附近方圆好几里,就只有我们这一个村子。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得到,肯定是我们村里的人救了那小子。你说说,这要是有人来寻仇,岂不是我们一村子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阿荣绷着脸不说话,只是脚下这步子越来越大了。 老葛跟着有些吃力了,可还是不肯放弃,继续说道:“阿荣,我也是为你好,为大家好。你想想,你女儿都快要成亲了,嫁的又是抚河那边的人家,这以后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的。这么好的日子,你放着不踏实地过,非要去折腾出些幺蛾子来干什么?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事,你就是后悔都来不及的!所以,听我一句劝,把那小子送回那地方去吧!你要真于心不忍,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人送回去如何?” 阿荣没搭理他,脚下步子走得飞快,渐渐把老葛扔在了后面。 回了家,媳妇见阿荣脸色不好,三下一问,问出了缘由后,不由得也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她将阿荣叫到厨房,避开了自己女儿,低声说道:“阿荣,要不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阿荣看着自己媳妇,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媳妇有些不敢与阿荣对视,低了头,惭声道:“我知道你心善,可是老葛说的也没错。你说,这万一真要有个什么事,该怎么办?别说对不起女儿了,就是村里人,我们也对不住啊!”说着,她伸手拉住阿荣的手,又柔声劝道:“阿荣,要不这样,中午你再去送一回药。然后,你就把人送回去吧。这样,该做的,我们也做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命了!行吗?” 阿荣看着媳妇,眼中有了挣扎。 这时,屋外传来女儿清脆的喊声:“爹,娘,你们在哪?” 媳妇看着阿荣,低声道:“想想我们的女儿,阿荣!” 阿荣低了头。 饭后,阿荣拎着篮子,沉默地离开了家,往土地庙走去。 没多大功夫,他就到了土地庙附近。只是,一眼望去,本该关着的土地庙门,却开了。 阿荣一愣之后,慌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莫不是人醒了? 到了庙里一看,原本躺在神龛后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家中带来的铺盖倒是还在。阿荣定定地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一下。 或许是老天在帮他吧。 阿荣心里没了负担,回家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刚到家没多久,忽然村子外传来惊慌喊叫声。 “杀人啦!” 阿荣慌忙冲出去,一看,竟是老葛家的媳妇,一身布衣上,沾了不少血迹。 有人上前安抚住了后,一问,才知,是老葛死了,在那个镜湖旁边,被人杀了。 阿荣一听这话,就想到了昨天他救的那个孩子。他们就是在镜湖附近碰到那个孩子的。 莫不是那孩子的仇家找来了? 这时,有人在问老葛家的:“今天不是不出船的吗?你们去镜湖干什么?” 老葛家忽然从人群中瞧见了阿荣,眼睛一直后,顿时大力推开了身旁之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嘴巴里还哭嚎着:“都是你!害死了我家老葛!我要你偿命!” 大部分人都不明就里,不过有几人,是昨天与阿荣他们一起回来的,知晓阿荣救人一事,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几人低声与其他人一说,没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事。顿时间,看阿荣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不容易将老葛家的安抚住了,村长招呼了几人,说要去镜湖旁看看,不管怎么样,老葛的尸体,得带回来。 阿荣自告奋勇,要求一同前往。 其余人也没说什么。 一行七人,沉默着出了村,小心翼翼地往镜湖边赶去。 027 生死 镜湖里,水色潋滟。 这本该是湖光绝色,可此刻,刀光剑影,血花四溅,秋风肃杀。 一身布衣的老葛面朝下躺在镜湖旁的草丛中,后心处,隐约可见一个血洞。 不远处,三四个黑衣人,正围着那个被阿荣所救的年轻小子,一步步地将他逼向镜湖边。 小子手中一柄短剑,散发着淡淡红光,透着一股邪性。 黑衣人的后方,杨天宝手中把玩着一只金色铃铛,神情淡漠。 时不时地,便有一道清脆铃声传出,这时,被黑衣人包围的那个年轻小子就会身体微微一颤。 那几个黑衣人就会趁机,射出一道弩箭,箭尖上涂着的见血封喉的丹毒,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年轻小子几次闪躲,躲过了大多数。 “沈牧之,降了吧!”看着对面那个年轻小子再一次被一支弩箭射中肩头后,杨天宝冷着脸,开口喊道。 年轻小子,也就是几次死里逃生的沈牧之恍若未闻,目光都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 这几个黑衣人不知是忌惮什么,一直都不敢上前来与他近距离搏杀。他退,他们进。他进,他们就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然后借着他被杨天宝手中的铃铛所影响的时机,放出一两支冷箭。 他们根本不求一战毕功,只打算将他耗死。 不过,他们的策略也没错。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要不是之前那个中年男人想要将他扔进湖中,他恐怕这时还醒不过来。 可人虽然是醒了,但这结局,或许还不如被那中年男人扔进湖中呢! “咻——” 有人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又一支冷箭过来。 沈牧之回过神,赶紧侧身。冷箭擦着胸口掠过,勾破了衣襟。衣襟里,有几封信掉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手刚伸出,又是‘咻!咻!’两声。 沈牧之慌忙想躲,这时,铃声响起。 叮铃一声,胸口微微一痛。 若是他没受伤,这点痛,根本不用在意。可此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棵稻草。 沈牧之闪躲的动作不由得滞了一下,两支利箭先后来到了身前,噗噗两声,一左一右,插进了胸口。 撕裂般的疼痛,一下子吞噬了他体内仅剩的那点力气。 沈牧之抬头看向杨天宝。 他站在那里,望向他的目光里,竟莫名得透着些复杂。 也不知是他眼花了,还是怎么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 杨天宝和那几个黑衣人纷纷扭头望去。 只见一群布衣农户神情紧张地往这边冲了过来,瞧见了他们之后,又纷纷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这边,不敢靠近,却也不肯退去。 杨天宝皱了皱眉,刚准备过去把这群不该出现在这的农民给赶走时,忽听得耳边传来哗啦水声。 一转头,前面已经没了沈牧之的身影。 往前看,只见满是金光的湖面上,荡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还不赶紧下去?”杨天宝一愣之后,怒声大喝。 那几个还在愣神的黑衣人,纷纷扔了身上杂物,冲过去,纵身跳进了湖中。 只是,这几个黑衣人似乎都不太通水性,下潜了几次,都受不住,浮了上来。 杨天宝心中着急,若是没有把沈牧之的尸体带回去,那个女的那里恐怕不好交代。正发愁的时候,那群农户大概是看着他们这边奇怪,又慢慢靠近了过来。 杨天宝被惊动,一转头看到他们后,脑海中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招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农户们刚靠近,杨天宝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当中,谁水性最好?”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最后都看向了站在最后面的阿荣。 杨天宝一见,立马指着他,说道:“你,过来!” 阿荣迟疑着走到跟前。 “你下去,帮我捞个人。只要你把人捞上来,我重重有赏!”杨天宝指了指湖面,急声说道。 阿荣转头看向湖面,却瞥见了草丛中的老葛的尸体,不由得惊了惊,愣了愣。 杨天宝看他不说话盯着草丛中的那具尸体,一怔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后,就问:“那个人你们认识?” 其余农户也看到了草丛中的老葛,虽然他面朝下躺着,但老葛那六尺不到的矮壮身材,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其余人纷纷点头。 村长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问杨天宝:“他是怎么死的?” 杨天宝回答:“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过,刚才跳到湖里去的那个年轻人,当时就在他旁边。那个人,是个通缉犯,这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杀的!我们这回过来,就是来抓这个通缉犯的!” 村长一行人听说这个年轻人是个通缉犯,顿时都将目光看向了阿荣。 “你们放心,这个人中了我们好几箭,已经活不了了。只不过,没有尸体带回去,我们回去了也不好交差!所以,还希望你们能帮帮忙,帮我们把人给捞起来!”说着,杨天宝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大约有五六两重的银锭,道:“只要你们肯帮忙,不管捞不捞得上,这点银子,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了,要是捞得上来,我回头还有重谢!” 这山野小乡村,辛苦一年,到了年底,顶多也就只能有个一二两银子的盈余。这个杨天宝一出手就是五六两银子,还说如果人捞上来了,还有重赏,这岂能不让他们心动? “村长,让阿荣下去吧。本来这事,也跟阿荣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救了……”有人凑到村长耳边,轻声耳语。话未说完,就被村长横了一声,给止住了! 村长讪笑着看了杨天宝两眼,看他似乎没留意刚才的话后,眼底的紧张顿时少了些。而后,伸手推了一下阿荣,厉声喝斥:“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下水?” 阿荣没说什么,目光从老葛身上收回后,沉默着走到湖边,脱了鞋子和衣服,纵身一跃,飞进去了湖中。 湖水咚地一声飞溅开来,折射出刺眼金光。 岸上,村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从杨天宝手中接过了那个怎么看都让人喜欢的银锭,然后转头吩咐其他人先将老葛的尸体弄回去。 这时,杨天宝却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用着急。等下水的那位上来了,你们再一起回去也不迟!” 村长听着这话,神色蓦然一变。 此后,他们几人再站在那里,再没了刚才那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喜悦心情。 时间缓慢流逝,那个叫阿荣的几次浮上来,都没有收获。 等不到佳音的杨天宝,渐渐没了耐心,脸色不由得开始难看起来。 那几个候在一旁的村民,看着杨天宝愈来愈黑的脸色,心中越发的忐忑不安。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阿荣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又一次上浮换气,心中紧张害怕的村长,忍不住朝着身在冰冷湖水中,脸色已经发青的阿荣喝道:“阿荣,你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找着?” 阿荣抬手抹了把脸上流淌的湖水,他看了看岸上的人,隐约间,觉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后,瓮声回答:“底下有些暗流,所以人可能被卷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 “那就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杨天宝忍不住,也喊了起来。 阿荣看向他,点了点头,再度下潜。 “你们再下去两个人,一起找!”这时,杨天宝扭头看向了其余的六个村民。 很快,又有两个人,跳进了湖中。 可,又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收获。 此时,阿荣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想上岸喘口气。 杨天宝见后,倒是没有拦阻,只是他把剩下的几人,全部都赶到了水中,并且放言,没有找到人,就不准上岸。 之后,他走了,留下了三个黑衣人在这看着。 时间渐渐过去,暮色降临。 湖风开始呼啸,带着冰冷水汽,凛冽刺骨。 那几个村民,一个个都开始支撑不住。 年纪最大的村民最先撑不住,一次下潜之后,再也没浮上来。 紧接着,又是两人消失。 其中一个就是阿荣。 剩下四人,虽然此刻撑住了,但几次想要上岸,都被黑衣人给用弩箭给逼了回去。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 而沈牧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湖下,暗流涌动,也许早已被带到了湖深处。 这镜湖,位于金国,大元还有滇国三国交界之处。 湖面之广阔,据说足有上万里方圆。 湖面上,常年有雾不散,只是雾气覆盖范围,会随着天气变化而有所变化。天气好时,雾气会往湖心处缩,一入夜,就又会弥漫开来。天气不好时,整个镜湖之上,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据说,有不少镜湖附近的村民都说,每次大雾弥漫的时候,都能隐约听到从湖上传来的怪啸之音。 久而久之,这镜湖之中有湖怪的说法就传了开来。 不过,谁也没见到过这湖怪长什么样。 只是,周围渔民从不在大雾弥漫之时出船打渔。甚至,天气好的日子,他们打渔都不会离开岸边太远。 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只说,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训。 也有那些止不住好奇心的,驾船深入,但最终,都是一去不返。 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 …… 转天,是个阴天。 镜湖之上,大雾弥漫,甚至都扩散到了岸上。 就连那个山坳坳中,都被大雾填满。 山坳中的村民,早已得知了噩耗。 阿荣家被砸了个稀巴烂,母女两个模样狼狈地被赶出了村,甚至连细软都没收拾,包括阿荣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给女儿添置的那些嫁妆! 母女两个一脸悲戚地走在大雾之中,时不时地啜泣两声。 差不多走到原先阿荣发现沈牧之的那个位置,忽然路旁的树林里,窜出了一个身影。 毫无防备的母女两人,吓得惊恐大叫。慌乱之中,母亲将女儿扯到了身后,随手抓了一根木棒,视死如归般地对着前方的那个身影。 “是我!”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响了起来。 母女一愣之后,突然面露惊喜。 女儿率先扑了上去。 不远处,阿荣裹着一条棉被,弓着身子。见到女儿扑过来,连忙松了棉被,一把将飞扑过来的女儿搂在了怀里。 抱了好一会儿,才将大声哭泣的女儿安抚下来。这时,他媳妇已经走上前。 阿荣松开女儿,母女两人这才看到,阿荣身上,到处都是伤,深浅不一,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媳妇伸出手,战战兢兢地触碰着,泪水啪嗒啪嗒地下来。 阿荣没有解释,只是拉着媳妇和女儿,快速离开了这里,朝着抚河城的方向走去。 001 冲突 青山葱翠。 山林茂密。 不见秋风萧瑟,只闻生机勃勃。 沈牧之站在小木屋的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置信。 他该是死了的。 难道,这是死后的世界? 可为何,如此真实? 包括他身上的伤,还有疼痛。 微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花香,如此的真切,却又如此的让人难以置信。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 他站在湖边,身上插满了弩箭。箭上的毒素,加上噬心丹的药力,还有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让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他清楚地感受到,生机正一点一点地从他体内流逝。 死亡正在降临,这一回,如此真切,再无逃脱的侥幸。 其实,从他踏进奇石镇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只是,令他遗憾的是,到死没能彻底查清楚大哥的事情,还有没能再见父亲一面。 这时,杨天宝他们那几人都被远处过来的那些村民给吸引了注意力。 趁着这个时机,他转身义无反顾地扑到了湖中。 湖水拍在脸上,冰冷刺骨。 隐约间,他听到岸上传来杨天宝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笑了。 这场跟杨天宝之间的博弈,总算是稍微扳回了一点。 之后,冰冷的湖水将他仅剩的意识也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让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便是这里。 沈牧之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之上,白云无暇,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空气带着淡淡花香,涌入身体,顿时间,如获新生。 “你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正兀自陶醉的沈牧之,一下子惊醒。 还未看到来人,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做出了防御姿势。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慌忙收起姿态,但还是被来人看在了眼里。 来人是个身着黑色短卦的年轻女子,一头青丝扎了一个干练马尾。姿容普通,但剑眉星目,倒有种英姿飒爽的独特魅力。 沈牧之脸上讪讪,反应过来此女有可能是救了他之人后,赶紧上前拱手作揖:“在下……林轩,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自报身份时那一瞬间的停顿,眼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后,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你可以离开了。跟我来吧。”说完,根本不给沈牧之反应的机会,扭身就走。 沈牧之见状,虽然心头略有茫然,但也只好跟了上去。 姑娘步子极快,沈牧之就算是全盛时刻,都未必跟得上。片刻功夫,沈牧之就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好在,这位姑娘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停了脚步等了他一会。等他追上后,才又继续往前,这回她的步子放慢了不少,不过沈牧之跟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两人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山林忽然稀疏起来,没多久,前方忽然大亮,一片金光迎面而来,刺得沈牧之不得不闭上了眼。 等适应过后,眯着眼睛,往前望去,只见一片茫茫水面,一望无际。 阳光照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金光,仿佛水面上镀了一层金粉一般。 看到这个湖,沈牧之一下子就想起了他跳下去的那个湖。 这应该是同一个湖。 沈牧之想着,转头想问身旁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未开口,姑娘已经走到湖边,一甩手,一道金光从她手中飞出,还未落到湖面,金光突然大绽,眨眼功夫,砰然一声,一艘木舟便落到了水面上。 水面荡漾,木舟沉浮,看着和普通木船并无区别。 可这姑娘这一手凭空变出木舟,却让沈牧之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看那木舟,再看看那姑娘,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 “上船吧!”这时,姑娘扭头看向他。 沈牧之压下心中惊讶,迈步走向木舟。心中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跟姑娘问出他心中那些疑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大喝声。 “站住!” 沈牧之一扭头,看到树林中走出来两个人。 都是年轻男子,玄衫长剑。 沈牧之身旁姑娘也看到了这两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些许厌恶之色。 “他是什么人?”其中个子略高些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牧之后,沉声问姑娘。 姑娘没接话,只是扭头看向沈牧之,冷声吩咐:“你先上船!” 沈牧之二话没说,扭头就准备上船。 这两人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不和,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而且,这两人明显是想要拿他做什么文章来为难这位姑娘。沈牧之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也不想给这位救命恩人添麻烦,自然是少说话听吩咐最好。 可他刚动,那个个子略高的男子也动了。只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就从原地消失,眨眼又出现在沈牧之身后,探手就往他肩头抓来。 已经转过身的沈牧之,对这一幕,毫无察觉。 眼见着那人的手就要落在沈牧之肩头,突然旁边的林姑娘猛地出手,拽住沈牧之胳膊,往旁边扯了一下。 沈牧之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林姑娘那边歪了一下。 这一歪,正好躲过了个高男子的那一手。 林姑娘紧接着又将沈牧之往身后一推,一股强大却温和的力量,撞在他胸口,直接带着他飞了起来,朝着湖面上的木舟落去。 这时,另一个一直没说过话的男子眼睛一眯,一抹剑光从他身后掠出,直奔湖面木舟。 林姑娘刚要出手拦阻,可那个高男子却直接朝她一掌拍去。 林姑娘双拳难挡四手,护了自己就挡不了那道飞向湖中木舟的剑光。 只听得轰地一声闷响,湖水炸开,木舟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金光一闪后,化作了两个半截的纸船,落在水面上,缓缓沉浮。 沈牧之也落入了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冻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旁边,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后,就将他从水中拎了起来,剑光一闪,便回到了岸上。 “住手,不然我杀了他!”一声高喝之后,打在一处的林姑娘和高个男子对轰了一剑后,各自退了开去。 林姑娘看了一眼被另一个男子扣在手中的沈牧之,黑着脸,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刚刚与林姑娘对阵略微吃了一点亏的高个男子立马接过话:“我们还想问林师妹你想干什么呢!这男的应该不是我派弟子吧?” 林姑娘抿着嘴沉默了一下后,喝道:“你们放了他!” “放了他?”高个男子冷笑起来:“林师妹莫非是一个人在这霖栖岛待得时间太长了,连门规都忘了?这擅自将外人带入门内,可是重罪!” 林姑娘眉头紧皱,盯着高个男子看了一会后,又看了看沈牧之。她手中拎着剑,神情有些迟疑不决。 这时,高个男子转头看向了被人扣着的沈牧之,轻蔑不屑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忽然惊咦了一声,道:“是个修士?” 扣着沈牧之的男子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剑光一闪,便抵在了沈牧之的颈间。冰冷的杀机,让沈牧之身体顿时僵硬,不敢擅动。 “说,你是哪个门派派来的奸细?”高个男子盯着沈牧之,刚才瞬间的惊讶过后,眼中却多了几许让人看不懂的惊喜。 话刚出口,不等沈牧之回答,这高个男子却又扭头看向了那位林姑娘,讥讽道:“看来你们姓林的,还真是做叛徒做上瘾了!你那死鬼爹娘……” “闭嘴!”林姑娘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高个男子的话,紧接着,火红色剑光乍亮,如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咆哮着朝着高个男子涌了过来。 高个男子一见,也顾不得再逞口舌之利,慌忙出剑拦阻。 可奈何他本身实力就比不上这位林姑娘,加上林姑娘又是盛怒之下全力出击,两道剑光甫一接触,高个男子的剑光就瞬间溃散,而后大团火光朝着高个男子整个吞噬而去。 002 事实 眼见着,高个男子就要被重伤,一道白光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就挡住了那团火光。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天空落下,出现在高个男子身后,抬手一挥,大袖卷过,清风扬起,那团火光顿时溃散成了点点火星,随着那道清风散去无踪。 “怎么回事?”来人是个身穿墨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场间几人后,目光落在林姑娘身上,沉声质问道。 林姑娘闭口不言,只是怒目盯着那个面有余悸的高个男子。 中年男人见林姑娘不说话,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沈牧之二人。 “他是谁?”中年男人瞧见沈牧之后,眉头一皱,询问道。 这时,高个男子回过了神,听到中年男人这话,连忙拱手行礼,同时口中快速说道:“这个男的是林师妹擅自带到岛上的,刚才我们与她询问此人身份,林姑娘不知为何突然恼羞成怒,朝我们动了手!” 中年男人听后,收回落在沈牧之身上的目光,看了一眼高个男子,又看向林姑娘,问:“真是如此?” 林姑娘面色阴沉,依旧只是盯着高个男子,不说话。 中年男人见状不满地哼了一声,而后看向那个扣着沈牧之的男子,问:“事情真是这样的吗?” 男子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牧之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之前他一直不敢出声,是怕给林姑娘添麻烦,但此刻这情况,他若是不说话,林姑娘可就要被这两个男人给陷害了。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嘴就喊道:“事情……”话刚出口,顶在脖子里的剑尖,突然就往前了几分。 尖锐的疼痛传来,顿时让沈牧之的声音一滞。他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他也正盯着他,目光里写满了威胁之意,大有你敢说我就敢杀了你的意思! 沈牧之心头一震,徘徊在喉咙口的那句话,顿时有了些犹豫。 可,他的命是这林姑娘救的。现在这局面,也是受他所连累。若是他因贪生怕死,而不敢说出实情,又与猪狗何异? 想到此处,沈牧之牙一咬,正打算继续往下说,却不料,那中年男人突然发话:“你们两先把此人送去正阳峰交给吴长老。” 刚才沈牧之的话虽然只开了个头,可声音不小,这中年男人肯定也是听到了的。他现在突然让这两人将他送走,显然是不想听他多说。 脖子里的剑尖又微微往前顶了顶。 沈牧之能感觉得到,鲜血正缓缓渗出,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大概是怕他不怕死,这中年男人的话刚说完,他身旁的男子就立马应了下来,然后推着沈牧之就走。 另一个高个男子却没跟上来。 “你还在这干什么?”中年男人见高个男子不动身,不悦地皱起眉头。 高个男子堆上小心翼翼地笑容,试探着问道:“徐长老,那林师妹呢?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位被称作徐长老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冷哼道:“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高个男子顿时脸上讪讪,不敢再多说一句,匆匆与这位徐长老行了一礼后,就赶紧离开了此地。 湖边,很快就剩下了徐长老和林姑娘两人。 没了其他人在,徐长老原本冷峻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目光复杂地看了林姑娘一阵后,突然长叹一声,道:“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林姑娘低着头,浑身都透着一股倔强。 “你这样,我回头怎么帮你去正阳峰把人给要出来?”徐长老见林姑娘不肯出声,又叹声道。 林姑娘这才开了口:“这人是我前几日在湖边遇到的,当时他只剩了一口气,我就把他救回来了。今日刚醒,本来打算送走的,正好被撞见了。” 徐长老听完,沉默了一会后,道:“你刚不该出手那么重的!要不是我正好赶到,今天这事,就大了。” 林姑娘抿着嘴,一言不发。 她不想解释,有些事情,解释了也没有用。 徐长老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无奈摇头叹息了一声后,一抬手,就化作了一道白光冲天而去。 林姑娘转头看向了湖面,那两截纸船,早已没了踪影。 淡淡悲色掠过眼底,很快就被映入眼帘的湖光水色给尽数遮住。 …… …… 沈牧之被那个男子带离湖边不远,就被一掌拍在了头顶,给拍晕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在一间地牢之中。 地牢昏暗潮湿,而且寂静无声。仿佛这整座地牢里,就只关了他一个人。 沈牧之不敢贸然出声,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正准备贴过去,观察一下四周,手刚一碰到这粗木做的地牢门,顿时如被雷电击中。只见地牢门上,银光一闪,无数银色符文突然浮现,而后沈牧之就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紧接着,他就晕了过去。 他刚晕过去,寂静无比的地牢里,忽然传出了笑声。 癫狂的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 …… …… 正阳峰的前殿里,此刻也正热闹。 正阳峰峰主坐在主座里,听着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眉头微皱,脸色不耐。 徐长老坐在右手边,看着对面那二人,神色难看无比。搁在扶手上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终于,主座上那位正阳峰峰主听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那两人的讥讽之语,淡淡问道:“都说完了吗?” 那两人悻悻住口,各自调整了一下坐姿后,都开始端起手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正阳峰峰主目光扫过他们后,转头看向了徐长老,问:“他们的说法,我已经听过了。你呢?” 徐长老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心底已经在咆哮的怒火,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我来之前问过长缨,这个人只是她在湖边捡到的一个溺水之人,她不忍心看他就这么死了,就把人救了回去。今日刚醒,本打算把人送走,正好被胡长老和许长老的徒弟给撞见了而已。” 徐长老这话音刚落,对面一个长须老者立马接过话茬反驳道:“好一个正好撞见而已!徐师弟还真是会说话!这是凑巧被我正儿给撞见了,你才这么说,这要是没撞见呢?是不是回头就和她那两个混账爹娘一样,也把我们大剑门给卖了?我听正儿说,这林长缨不仅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出手狠辣,这恐怕是想灭口吧?” “胡广元!”徐长老一声厉喝,身子猛然从椅子中站起,盯着对面的长须老者,怒火仿佛要从眼睛里窜出来一样。 大袖之中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怎么?莫非你还想动手不成?”长须老者胡广元扬起下巴看着他,满是鄙夷和有恃无恐。 徐长老的呼吸都粗了。 这时,主座上的正阳峰峰主沉声喊道:“向阳!” 这简简单单,却颇有力度的两个字,顿时让已经在暴怒边缘的徐长老冷静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后,重新坐了下来。 正阳峰峰主看着徐长老坐下后,又看向了那位胡广元:“胡师兄,听说你最近在炼丹,不知道这丹药练得如何了?” 胡广元看着峰主,不明白他为何提到丹药一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后,却也如实答道:“不太成功!” 峰主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吗?” 胡广元又是一愣,顺着他的话,就问:“为何?” 峰主回答:“你话太多!” 胡广元脸色猛地一变。 “话多的人,心燥。这心一燥,自然就炼不好丹了!”峰主笑眯眯地看着他,还问:“胡师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胡广元抿了嘴,没接话,脸色阴沉。 峰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后,伸手不耐地捏了捏鼻根,而后说道:“行了,事情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说着,摆了摆手,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弟子送客。 胡广元一听,不太乐意了,猛地起身问道:“师弟还没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林长缨呢?再怎么说,我那正儿总不能就这么白白被打伤了吧?” 峰主抬眼,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把这霖栖岛给那丫头的时候,掌门师兄说过一句话吧?胡师兄,还记得吗?” 胡广元闻言,想起曾经掌门真人说过的那句话,脸色不由一变。 这时,峰主又说道:“不过,看师兄你这样子,我估计你是已经忘了。没事,我记性好,我还记得。我再给师兄复述一遍!当年掌门师兄说了,从今往后,门中子弟,没有允许,不准私自上岛。如有发现,按照门规第十七条处置!门规第十七条是什么内容,胡师兄总不应该也忘了吧?” 胡广元脸上顿时涨红,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峰主抢了先:“胡师兄是不是非得逼我追究一下此事不成?”说着,他不悦地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变得严峻阴沉起来。 胡广元似乎没察觉到峰主的情绪变化,还欲说话,却被坐在一旁的宽脸男子给按住了。 胡广元一转头,看到他正朝着他微微摇头。一愣之后,不由恍然清醒。 当下,不再多说什么,抿着嘴,沉着脸,一脸的苦大仇深模样。 峰主扫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的徐向阳后,就示意身后弟子送客。 一袭浅蓝色长衫的年轻弟子上前小声而恭敬地将两位师伯从椅子里请了起来,往外送去。 那徐向阳也起了身,刚要走,被峰主叫住了。 “回头你带长缨那丫头来我这里一趟。”峰主说道。 徐向阳不由惊讶,问:“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峰主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当年林师兄怎么会把长缨那丫头交给你了呢?” 徐向阳一愣之后,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浓浓愧疚之色,低头沉吟了一下后,闷声道:“我这就去将长缨带来。” 峰主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去。 003 盘问 徐向阳刚走,那个送胡广元二人出去的年轻弟子也回来了。 他走到近前,看着椅子里坐着一手正揉着眉头的师父,犹豫了一下后,轻声问道:“师父,那个孩子怎么处置?” 峰主没作声。 年轻弟子也就那么恭敬地站着。 好一会儿,峰主放下手,抬眼看向他:“你觉得那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其他门派安插进来的奸细?” 年轻弟子认真想了一会后,回答道:“有一定可能。霖栖岛并非出于山门大阵范围之外,就算是上境修士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更别提一个普通孩子了。而且,我检查过那个孩子,他已经开山了,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修行了。甚至很有可能这个开山境也只是假象,他的真实境界被隐藏起来了!” 峰主听后,又问:“那你的意思是,长缨那丫头也可能跟此事有关?” 年轻弟子一听,倒也没急着否认或者承认,仔细想了想后,才郑重说道:“弟子倒是不认为林师妹会做这样的事。弟子觉得,这整件事,林师妹很有可能只是被利用了。霖栖岛位置偏僻,岛上又只有林师妹一人。林师妹若真有二心,想要藏个人,轻而易举。” 峰主听完后,也没说他猜得对还是不对,沉吟了一会后,朝着年轻弟子说道:“待会你徐师叔带着长缨过来了,让他们先到我书房去坐着。” “是。”弟子应下。 峰主起身离开了座位,往后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正阳峰的背面,有一处悬崖,崖下浮云流淌。忽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崖边,看了一眼崖下随风打卷的流云后,突然纵身跳了下去。 身影急速下坠,很快,就穿过了流云。 流云之下,是黑暗阴冷的世界,罡风凛冽而阴森。 那道身影笔直坠入了最深处,黑暗迅速将其吞没了。 地牢中,沈牧之已经再次苏醒。 吃了一回亏的他,这次乖巧了许多,缩在了角落里,不敢再随意走动。之前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让他身上本来就有的伤势,又重了几分。 他现在稍微咳嗽一下,喉咙里都会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反正哪里也去不了,片刻的焦虑过后,可以说已经死过一次的沈牧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盘腿做好,准备打坐修行,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体内伤势。 可当他沉下心神,却发现,体内气海之中,竟然空空如也。 虽然当时在镜湖边,他体内灵气已经耗尽。可按理来说,他被救之后,身体会自行恢复,只是速度很是缓慢,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气海之中,多多少少也应该已经有些灵气聚集了。 可如今却是空空荡荡,就好像是他从未修行过,甚至连他习武练气所得的那部分气都不见了。 莫非是因为这次生死危难灵气耗尽的缘故?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慌了起来。若原因真是如他所猜测的,要是影响他以后修行,那该如何是好? 他赶忙运转心诀,想要试试纳气入体,可本该在此时一涌而来的灵气,却没有出现。这身周黑暗之中,竟然空空荡荡,不见丝毫灵气。 沈牧之心中更加慌张,一着急之下,心神往外蔓延,一不留神,就碰到了那扇粗木组成的牢门,只见银光微闪,沈牧之顿觉犹如银针生生扎入脑袋,疼痛欲裂,不由惨叫出声。 牢房外的黑暗中,隐约中传来嗤笑的讥讽声,只是沈牧之此刻头疼难忍,根本没有留意到。 又吃了这牢门一亏后,沈牧之再不敢将心神蔓延开去,闭着眼睛靠着后面的石壁喘着粗气咬牙忍了许久,才终于将这股疼痛给熬了过去,此时身上已是一身大汗。原本就有重伤的身子,此刻愈发是感觉虚弱了。 不过,经此一事,沈牧之虽说对山上道法玄妙没有具体概念,可也大概猜到,自己这体内灵气的问题,很有可能是跟他身处这地牢有关。 想来也是,看林姑娘与另外那几人的出手,很显然,这几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应该都是玄诚曾提起过的山上人,也就是修士。 那么这里就应该是玄诚说过的山上门派了。 这地牢,也是关修士的地牢。 既然是关修士的地牢,岂会没有点不寻常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原本颓丧的心情,略略轻松了几分。 不能修行,也不敢随意走动,无事可干的沈牧之只能窝在角落里,发着呆。想起小时候连叔讲的那些故事,故事里总会提到那些神秘至极的仙家门派。他总是很向往,总是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幸进入这样的门派。 现在他也算是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只是,那时候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梦想。 这老天爷,大概是折腾他还没尽兴!所以,让他大难不死之后,又给他整了这一套! 不过,话说回来,此刻还能活着,其实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当初,他决心跳进湖中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尸体落入杨天宝那群人手中。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如今虽说境遇尴尬,可起码活着。 活着就是希望。 只是,似乎是连累了那个救他的林姑娘。 从那两人与林姑娘的对话,基本可以判断出来,林姑娘在这个门派中似乎境遇也不是很好,如今又受他连累,恐怕会更加艰难! 只恨当时他竟然没能将实情说出来,就算那个中年男人不会秉公办理,起码也不至于都由着那两个男人颠倒黑白! 思及那两个男人的丑恶嘴脸,沈牧之忍不住就用金陵话骂了一句脏话! 这声音在这寂静黑暗中刚响起,忽然牢房外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你是金陵人?” 沈牧之自从到这地牢里后,还没听到过人的声音,乍一听到,吓了一跳。抬眼朝着牢房门口仔细看去,透过那几根粗木之间的缝隙,隐约能看到有一个挺拔身影站在那里,银白色的长袍,在这黑暗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不由得让这身影,多了几分仙意。 这人看上去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沈牧之连忙整理了一下思路,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太过靠近门口,而后朗声回答:“是的。” 话音落下,门外的男人似乎是想看清他一些,往前走了一步。 这下,沈牧之终于看清了门外之人。 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只是眼神淡漠,此刻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他,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就仿佛是一个仙人正在看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蝼蚁。 虽然沈牧之很不情愿,可这一刻,一股强烈的卑微感从心底难以遏制地涌出,让他不得不低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身体微颤。 这就是强者的威力。 牢房外,中年男人目光冷淡地打量过沈牧之后,问:“是谁传授得你修行之法?” 沈牧之不想给玄诚带去麻烦,但也不想给林姑娘再添麻烦,于是答道:“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书,里面写了一套修行之法,我就照着练了。” 这话也不算是假话,他确实是照着书练的,只不过书是玄诚给的。 牢房外的中年男人听后,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安静了一会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位置进的镜湖?” 镜湖?沈牧之并不知他跳下去的那个湖就叫镜湖,但也不难想到。只是,从什么位置进的镜湖,这一点,倒是难到他了。 当时,他连怎么离开的奇石镇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睁开眼,就在镜湖边了,被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抬着,正准备把他扔到镜湖里去。其中那个男人大概是担心他没死透,扔到镜湖里万一生还会去找他们麻烦,还拿了他的玉剑想给他胸口来一剑。 想起玉剑,沈牧之的思绪不由得有片刻飘离。当时他在霖栖岛那个木屋里醒来之后,就发现已经身上除了那身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之外,其他东西都已经一概不在了,包括玉剑,想来应该是掉到了镜湖之中了。 在奇石镇的那些天,他用这把玉剑其实已经用得很顺手了。而且这把玉剑,似乎也与凡俗世界的那些剑不同,每每他的灵力涌入玉剑之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把剑,似乎有生命一般在欢呼雀跃。但,用得多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柄玉剑似乎也有些邪异,但具体是什么样邪异之处,他又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玉剑没了,到底还是可惜的。不止是用顺手了,更因为它是他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留给他的。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从未见过母亲,对于母亲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幼时的渴望和好奇,所以,玉剑没了,也仅仅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沈牧之没有再继续想下去,收拢思绪后,他微微抬头,还是不敢看男人的脸,目光轻轻落在他衣服的胸口位置那团金线绣的祥云图案,然后回答道:“具体什么位置,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我在奇石镇被人暗算,重伤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镜湖边了。我无路可走,又不想让他们杀我,就自己跳进了镜湖。跳进去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在霖栖岛了!” 牢房外男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后,又问:“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不假思索地回答:“林轩!”这是他之前告诉林姑娘的名字。 “也姓林?”牢房外男人突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一句让沈牧之一怔之后,想到林姑娘的林,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林姓是大姓,同姓林本不稀奇,可坏就坏在这些人本来就怀疑他是林姑娘接进来的奸细。现在又突然发现他和林姑娘同姓林,这些人说不定就会多想一些。 他本是想给林姑娘解释一下,却不成想,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004 爷爷与孙子 沈牧之心中一下子有些慌了,想解释,可又怕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就有些乱了。一着急,他脱口就来了一句:“我不是奸细。” 门外传来意外地一声‘哦?’。 “我也没说你是奸细啊。”门外男人的声音,多了一丝情绪。 沈牧之喊完那句‘我不是奸细’就已经心生后悔,但话已经喊出去了,若此时退缩了,只怕更让人心中生疑,于是索性就豁出去了,大声回答道:“之前在霖栖岛的时候,那两个男的,就怀疑我是奸细。还怀疑林姑娘就是放我进来的叛徒,他们还骂了林姑娘的父母!” 门外的男人听完这话,忽然沉默了下来。 沈牧之站在牢房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门外男人忽然问:“他们骂了什么?” 他们骂了什么?沈牧之仔细想想,当时那两个男的似乎也没来得及怎么骂林姑娘的父母,就被林姑娘打断了。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这么说。 略一沉吟后,沈牧之回答:“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门外的人听后,似乎是信了,站了一会后,忽然微风一过,就消失了。 沈牧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一愣神后,心中不由生出艳羡之情。 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神仙无疑了! 只可惜,他虽入仙山,却是身陷囹圄,造化弄人啊!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说的。 沈牧之忐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又退回了角落里。 男人走后,地牢里又静了下来。 他窝在角落里,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回忆在奇石镇发生的那些事。希望能通过复盘,找出一些之前没发现的线索。 杨天宝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什么角色,其实大概已经清楚了,但那个叫如画的女人,却让人捉摸不透。 丽人苑的如画到底是真还是假? 甚至,如画的死,又是真还是假? 虽说,在破庙那边,他是亲眼看到那个黑衣人将如画的尸体化成一摊尸水的,可是见识过林姑娘他们这些人的手段后,再次回想起这些事,他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了疑虑! 后面出现的那个与丽人苑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看其手段,应该也是山中修士。那么,弄出些掩人耳目的手段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弄这么个女人来诓骗他,又是为什么呢? 而那个与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又是谁呢? 她头上的那根银簪又是怎么回事? 她与大哥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沈牧之越想越糊涂,脑海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整件事也是愈发的迷雾重重! 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喂,小子!” 沈牧之一惊,抬头往门外看去,却不见任何身影。犹豫了一下后,高声问道:“谁在说话!” “你爷爷!”不知身在何处的老者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沈牧之从未见过爷爷。不过听大哥说过,说爷爷是个很好的人。大哥说好的人,肯定是好的。此刻听得这不见真容的老者口出不逊,顿时来了火气,立马毫不客气地反驳:“我爷爷早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话音刚落,牢房外顿时传来了笑声,满是幸灾乐祸! “混账小子,你莫不识趣!我要能是你爷爷,那是你福气!”之前说话的老者怒气冲冲地喊道。 沈牧之哼了一声,反驳道:“你那福气就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你喜欢给人当爷爷,我可没给人当孙子的爱好!” 黑暗之中,又是一阵爆笑。 大概是‘死’了一次的缘故,从前不善言辞的沈牧之,如今倒是思路清晰,言语犀利。 那老者沉默了一会后,再度开口,火药味淡了一些:“臭小子,我问你,你跟林丫头什么关系?” 林丫头? 沈牧之愣了一下。 是说林姑娘吗? 略皱了一下眉头后,沈牧之回道:“不告诉你!” 老者一听,再度怒吼:“混账小子!老子愿意开口跟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沈牧之坐在牢房之中的角落中,神情有些不屑。跟这老者来回说了几句话后,他也大概猜出了这个老者的身份,十有八九也是跟他一样,都是这阶下之囚! 想着,他就说道:“谢谢抬举,不过,用不着!”说完,他就闭上嘴,不打算再跟这老者做这口舌之争了。 老者又骂了两句。 沈牧之都没再接话。 大概是觉出了他不想再搭理的意思,老者的态度又变好了一些,喊道:“小子,跟我说说,你跟那林丫头到底什么关系?” 沈牧之还是不想搭理。 这老头既然之前听到他提到了林姑娘,那应该也听到了他说的关于自己如何进来的,还有跟林姑娘之间的关系,现在又来问他,不是没话找话嘛! 若是这老头说话客气些,他也不介意再跟他说一遍,反正在这里也无聊。 但这老头,明明自己与他一样,都是阶下之囚,还如此狂妄,非得在言语上占他一点便宜,真是讨厌至极。 虽说,人得尊老,可老者不自尊,他又何必去尊他们? 老头等了一会见沈牧之还是不说话,怒哼了两声后,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黑暗总是会让人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沈牧之窝在角落里,一开始还好,时间一长,渐渐得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身上各处的疼痛,也明显起来,尤其是胸口,噬心丹似乎再次发作,那种如有虫子噬咬的疼痛接二连三地出现,虽然没当初在破庙那么强烈,可他现在身体本来就虚弱,没扛多久,整个人就开始迷糊起来。 浑浑噩噩,醒醒睡睡,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仿佛是在喊他。 “牧之……” “牧之……” 一声又一声…… 但努力打起精神,仔细听听,又都是寂静一片。 是出现幻觉了吗? 沈牧之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惨白,眼眶深陷,乍一看,就像是一具刚饿死的尸体。 恍惚中,他忍不住想,莫不成他没死在镜湖之中,反倒是要死在这地牢之中了? 005 我可以教你 大概上天又捉弄了他一次。 再一次睁开眼,看到上方的木头横梁,还有那盘踞在上的蜘蛛网,沈牧之愣愣地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嘶哑的笑声,犹如夜枭的叫声一般难听,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停了。 屋外似乎一直有人守着,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他已经睁开了眼,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跑了。 沈牧之强撑着想要起来,但一动,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乌黑。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又有人来了。 进门来是个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嘴角带笑,看着十分和善,让人生不出任何讨厌他的想法。 “你终于醒了!”男子走到床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后,道:“你体内伤势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之前受伤太重,伤了底子,所以你恐怕还得继续在床上躺几天。这几天,会有专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所以你不必担心。”说到此处,男子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只是,之前我为你治伤的时候发现你体内有蛊虫存在,不知你是否知晓此事?”男子问完,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一直看到他内心最深处去。 沈牧之既已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隐瞒,免得到时候,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将他救回来的林姑娘。 于是,他嗯了一声,然后将当初在奇石镇被人种下噬心丹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不过,他将自己被追杀的原因换成了是有人看中了他的修行之法。 这年轻男人似乎是信了,听完后,道:“你体内的蛊虫我已经想办法让其进入休眠状态,但是想要彻底驱除或者杀死,还得另外想办法。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食心虫,虽然狠毒,但并不少见。驱虫的法子我也知晓一些,就是准备起来有些麻烦,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 沈牧之赶紧谢过。 男人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说罢,扭身要走。 沈牧之想到林姑娘之事,连忙叫住他:“请等一等!” 男人看向他。 沈牧之斟酌了一下,问道:“林姑娘现在……怎么样?可有受我连累?” 男人笑了笑,道:“你放心,林姑娘没事。” 听得这回答,沈牧之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男人又问。 沈牧之想了想后,问:“仙师您怎么称呼?” 男人笑了起来:“我叫何羡,你叫我名字即可!” 沈牧之自然不会真的叫他名字,但若是一直叫仙师似乎也不是很妥,于是就称呼了一声:“何羡哥。” 男人似乎也并不讨厌这个称呼,点头笑了笑。 沈牧之便又问了起来:“何羡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何羡回答:“这里是清凉峰。” 清凉峰? 沈牧之心头又有了疑惑,于是追问:“清凉峰是什么地方?” 何羡似乎明白了沈牧之问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微微一笑,答道:“这里是大剑门。大剑门里共有七个主峰,清凉峰就是其一。” 大剑门? 沈牧之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些神秘地仙家门派的名字,不说如何的势气磅礴,或者缥缈出尘,但至少不应该如此普通。 可,它就是这么普通。 普通得,都让沈牧之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沈牧之惊讶愣神的时候,何羡忽然又开口说道:“我还有些事,你回头若有不懂的,就问小平。” 沈牧之回过神,连忙应下。 何羡走后,之前那个进来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跑掉的男孩又走了进来。男孩有些瘦弱,看着似乎都没有他年纪大,想来应该就是何羡刚说的小平了。 小平走到距离床还有半丈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微垂着脑袋,低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之前不觉得,此刻这小平一提,沈牧之忽然就觉得饿了,而且还是特别饿那种,喉咙里,一股又一股地酸水不停地往上冒。 他忙回了一声:“有点饿了。” 小平一听完,话也没说一句,又扭头就跑了。 沈牧之一愣之后,不由觉得这小平有趣。 吃的很快就来了。他起不了身,只能由小平喂。而小平不知是性格缘故,还是什么原因,一直不敢与他对视,好几次,都将勺子怼到了鼻孔上。小平又忙不迭的道歉。 沈牧之之前觉得小平有趣,这会儿有些哭笑不得了。 好在,多少还是吃了些东西进去。饥肠辘辘的感觉,终于没有了。 大概是吃了东西,身体得了能量,沈牧之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好了不少。 本来吃完东西,沈牧之想与这小平聊聊,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可这小平大概是性格格外内向,问他问题,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不说话。没多大功夫,趁着沈牧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空隙,他就拿着碗跑了。 见这情况,晚饭时,沈牧之就没再尝试着跟他说话。 吃完小平送来的粥汤后,他就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虽然还是起不了床,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想必,用不了两天,他应该就能下床了。 窗外已经入夜,屋子里就一盏小油灯,摇曳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哔啵声,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了那么点‘俏皮’。 睡不着的沈牧之,百无聊赖,便打算试一试《空山》里记载的修行之法。之前在地牢尝试失败了,现在他不在地牢了,按着他的猜测,应该能成功才是。 还好,事实很快就抹去了他心中的忐忑。 玩弄了他许久的老天,这一次终于没再任性跟他开玩笑。 感受着浓郁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然后涌入身体,又消失在四肢百骸间,滋润着他这被伤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他内心的喜悦和舒爽,难以用言语形容。 不过,大概是身体太虚弱了,他没修炼多久,身体就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灵气的涌入了。无奈之下,只好停了下来。 不过,只要还能继续修行就好,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沈牧之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角满是笑意。 而他隔壁的房间里,一身简洁布衣的小平一脸认真严肃地盘腿坐在床上,也正闭目修炼,可看他眉头渐渐皱起的样子,似乎并不如意。 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失落地目光落在床前的地板上,片刻后,眼眶一红,竟然哭了起来。 哽咽的哭声,被他努力压在喉咙里,不敢释放出丝毫。 一天又一天。 时间既缓慢,又仓促。 在空山心诀的帮助下,第三天,沈牧之就能下床了,而且活动自如,精神头还不错。 何羡每天都会来,自然也知晓他已经开始在修炼,但也没多说什么。 沈牧之原本的担忧,顿时没了,修炼的时候,就愈发的刻苦起来。 他行动自如后,除了修炼的时间,就想在周围走一走,但每当这个时候,小平就会紧跟在后面,一旦他走出木屋十丈范围后,他就会在身后小声提醒:“不能再往前了!” 沈牧之不笨,小平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虽然他现在看似已经没有了奸细的嫌疑,可在这个大剑门里,终究是个外人。 不过,人家没让他就那么死在那个地牢里,还愿意好好治疗他,已经很不错了。他也不敢奢求太多。 所以,之后沈牧之每次都很自觉,一直在木屋方圆十丈的范围内活动,偶尔散散步,偶尔打打拳。小平虽然话很少,但时间长了,偶尔问他几个问题,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要么不回答要么就说不知道了。只不过,他知道的似乎真的很少。 这一天清晨,沈牧之一如往常,修炼了一个时辰后,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子,在屋前的空地上,沐浴着晨光,开始打拳。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七八年的习惯了,哪怕现在走上了修行之路,也依然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而且,就算不再追求武力的提升,但打打拳,强身健体一下也是不错的。 打完一套拳后,身上微微出汗。 这几天,随着身体的恢复,他打拳时,身体的感觉是越来越流畅了。尤其是体内气海之中日渐壮大的灵气,在受到他气机的牵引,随着他的拳势,在体内游走时,那隐隐传出的奔雷之音,真是悦耳之极。 沈牧之心情愉悦,抹了一把汗,准备再来一套。刚摆了个起手式,一扭头,却看到了小平在不远处站着,见到沈牧之蓦然转头看向他,慌忙低了头,扭身就往屋里匆匆跑去。大概是心中慌乱,脚下的步子都乱了,上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牧之看到小平这反应,不由有些愕然。不过,刚才小平那满是艳羡的神情,他还是看到了的。 迟疑了一下后,他收起了拳架,往屋里走去。 小平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只是那有些用力过猛的样子,明显透着慌乱。 沈牧之刚要说话,忽见小平突然停下,而后低声却又快速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沈牧之忽然明白小平为何慌乱了。 确实,在凡俗世界里,若是有人偷看别人练武,必然要被诟病,这叫偷师。可沈牧之既然明知小平在这,还大大咧咧在屋前空地上练拳,就不怕小平看了去。 想着,沈牧之笑了起来,道:“我进来,是想问你,你想不想跟我学拳,我可以教你的!” 小平头一回在他面前抬了头,目光与他对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也让沈牧之惊讶发现,小平的眼睛,很是澄澈,澄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你真的愿意教我?”小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怯懦地问道。 沈牧之嗯了一声,道:“就当是报答你这些天费心照顾我!” “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小平说。 沈牧之没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只问他:“那你愿意学吗?” 小平似乎还有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笑了起来,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扫帚,然后在他惊慌目光之中,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 “练拳,早上最好!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开始!”沈牧之一边拉着小平往外走,一边说道。 小平跟在他身后,惊慌的目光落在他那还有些削瘦的侧脸上,渐渐的,有了些变化。 006 抬头 小平虽然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性子却十分坚韧。 练武最需要的就是能吃苦。 而小平对于吃苦这件事的擅长,真是让沈牧之大开眼界。 刚开始习武的时候,因为要打好底子,锻炼筋骨,所以前期的锻炼,往往都很残酷。而沈牧之当初练拳,教他的父亲和大哥,可都是按照军中教拳的路子教的,其严格程度可想而知。沈牧之现在回想起当年打底子的那段时间,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沈牧之教小平,也是这个路子,但考虑到小平这胆小内向的性格,所以他本是打算放宽要求,可两天下来,小平对吃苦这件事的忍受程度,完全超出了沈牧之的预料。 最关键是,小平自己想要习武的意愿很是强烈。 第二天的晚上,沈牧之修炼结束,有些睡不着,打算出门在屋子周围转一圈,结果转到屋子后面的时候,发现小平一个人在后面蹲马步。 看他那满头大汗,双腿打颤的样子,显然已经蹲得时间不短了。 沈牧之本想上前去跟他说,欲速则不达。练伤了反而不好。 可看到小平脸上的坚毅之后,他又改变了想法。 这几天,他虽然没从小平这里得到更多有关于大剑门的事情,但从当初霖栖岛的事情,也大概能推测出,像大剑门这种仙家门派,应该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应该也有尔虞我诈。就跟俗世的江湖一样。 这话,当初玄诚也跟他说过。 而小平这么个性格,又还未开山,想必在这山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这一点,在小平这几天的言行之中,也能找到不少的蛛丝马迹。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默默退开,在屋前走了一会后,就回了房间。 很快,一夜到天亮。 沈牧之结束了一个时辰的修炼过后,出门一看,小平已经在练马步了。 沈牧之上前去,矫正了他几个不准确的地方,然后在旁边开始打拳。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很快,沈牧之在这木屋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 沈牧之担心自己随时会离开,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将自己的拳法,一招一招地开始慢慢教给小平。半个月下来,所有的拳招,他都已经让小平记下了。当然,想要练熟,然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出拳方式,还是离得很远的。 不过,练武本来就是个日积月累的事情,小平天赋如何,他不会看,可小平性格坚韧,又能吃苦,只要坚持,在他看来,这拳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的身体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胸口那些蛰伏的蛊虫。而何羡也在半个多月前开始不再每天过来,最近已经六七天都没再过来了。 这么久不出现,让沈牧之有些着急。 一来是,他一直这么在这住着也不是回事。 二来是,何羡曾说过她胸口的蛊虫是有办法解决的,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依然没有消息,不免让人有些心急。 只是,何羡不来,他又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想来想去,他就将目光放到了小平身上。他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小平是可以的。 或许可以让小平是找何羡问一问这两件事情。 但话跟小平刚出口,小平就摇头拒绝了。 接着,小平第一回跟他说了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何师兄经常会出山,他最近没过来,应该是出山了。” 出山了吗? 若是这样的话,六七天不来也是正常。 沈牧之只好按捺下心中急切,继续耐心等着。 又七八天过去。 何羡还是没有出现。 也没有其他人出现。 沈牧之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除了小平之外,无人再记得,在这清凉峰上,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着。 之前被按捺下去的急切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沈牧之再次跟小平提及了想让他帮忙去找一下何羡的想法,这回小平没有马上拒绝,但抿着嘴不肯接话的样子,透着满满的抗拒。 沈牧之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又许诺,只要小平肯帮这个忙,他就再教小平一套练气的方法。 这套练气的方法,沈牧之本来是打算等离开这里时,再教给小平的。他担心太早把这练气方法教给小平,会影响他打底子。可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作为一个谈判的资本来诱惑小平。 好在,小平还是被说动了。 中午时分,小平叮嘱了沈牧之不要离开木屋后,就匆匆走了。这一去,就去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早已望眼欲穿的沈牧之,才瞧见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如一个鬼影一般,从竹林中,默默走出来,低着头,浑身都透着一股拒绝人靠近的气息。 沈牧之心系何羡之事,并未留意到小平的不对劲,瞧见之后,立马迎了过去,追问道:“怎么样?可有见到何羡哥?” 小平一边摇头,一边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屋子走。 沈牧之见他摇头,不由颇感失望。叹了口气后,追上小平,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平低着头,没作声。 沈牧之这才恍然觉出不对劲。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平虽然还是那个内向怯懦的小平,但跟他说话时,还是敢抬头了,也甚少会不回答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时候。 “你怎么了?”发现不对劲的沈牧之,皱了皱眉头后,伸手拉住了小平,沉声问道。 小平脑袋拼命往下垂,下巴都快要戳进自己的胸口去了。 “你抬头!”沈牧之着急起来,一边喝道,一边伸手去抬的下巴。 小平闪身想躲,可奈何沈牧之的力气远比他要大得多。 小平的脸上,左脸颊肿得老高,左眼眶乌青乌青的,额头上还有一个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还不小,足有小拇指长短。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只感觉一股怒火从丹田生出,直冲天灵盖。 “怎么回事?” 小平偏过脑袋,不肯说话。 沈牧之看他这个样子,愈发生气。盯了他一会后,扭身就往外走。 这一个多月来,他跟小平朝夕相处,虽然小平不爱说话,可教拳的这段时间里,那个认真刻苦的样子,跟他小时候有些像。他们之间,这种教拳的场景,好像是当年的大哥和他。他在怀念大哥的同时,自然也会对小平生出几分亲近感情。 再加上,这次小平去找何羡,是受他所托。 也就是说,他现在受伤回来,也是因他而起。 而小平这样的性格,不大可能会主动得罪人,所以,很大可能是有人故意找茬,打伤了他。 他虽然不是大剑门的人,如今身份又尴尬,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平就这样被人欺负,尤其是这还是因他而起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讨一个公道。他不信,这偌大的仙家门派,难道还能连个理字都不讲? 只是,他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没离开过木屋方圆十丈范围内,对其他地方完全不熟。好在,这林中有路,顺着路走,总能碰到人,到时候问一问路,去找何羡,应该不难。 身后,小平回过神来发现沈牧之要离开这里后,慌忙跟上前来,一边急促地问:“你要去哪?”一边试图着想要拉住他。 奈何,他才练武一个多月时间,跟练了七八年的沈牧之相比,实在是差距太大。 最终,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了,只好默默跟在身后。 一路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穿出了竹林,看到了一片竹楼,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地坐落在一大片空地上。 大部分的竹楼里,都亮着灯火。 沈牧之扫了一眼后,正准备挑个距离最近的上前去打听一下何羡的位置,还未走出几步,忽然横刺里走出来两个人。双方还没靠近,就听得这两个人中有人咦了一声,而后说道:“这不是那个废物吗?” 沈牧之一听废物两字,原本已经略微冷静下来的怒火,顿时又开始沸腾起来。 他扭头看向这两人,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脸蛋都长得不错,只是那满脸的讥讽神情,看着真是令人生厌。 “怎么?带了个人来想报仇?”这两人说着,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后,忽问:“你是哪个峰的?怎么没见过你?” 沈牧之没有接他们的话,只是听他们刚才这两句话的意思,似乎小平脸上的伤,跟他们有关系,于是就问:“小平脸上的伤,是你们打的?” 那两人听后忽然笑了起来。 小平在旁边攥住了沈牧之的袖子,低声哀求:“林轩哥,我们回去吧!” 沈牧之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对面那两人。 片刻,两人终于收了笑声,其中一人反问沈牧之:“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替这个废物报仇不成?” “是就好!”沈牧之说完,伸手轻轻将身边的小平推到了一旁,而后脚下一蹬,整个人顿时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对面两人冲了过去。 两人大概是没想到沈牧之竟然真的敢动手,都吓了一跳。一人反应快些,慌忙往旁边退了开去,另一人反应慢些,等他回过神来,沈牧之已经到了身前,一拳砸来,正对面门。 拳风扑面,男子眼中满是惊恐。 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入门时间都不是很长,要论修为境界,可能要比沈牧之要高一些,但山上修士,甚少会有炼体的。所以在风府境之前,修士与俗世的武夫相比,其实差距并不大。有些时候,一些老辣的武夫甚至能够将这些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下境修士玩弄于鼓掌之中。而沈牧之恰好是见过鲜血的。 结果可想而知。 这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沈牧之,一拳砸晕在了地上。 沈牧之也是没想到这人会这么不经打,本以为这人是仙家门派的弟子,就算是修行不久,多少也会有些手段,所以他出拳的时候,还用上了全力,谁成想,这人竟然跟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样,一拳就晕了。 不由得愣了下神的沈牧之,回过神后,转头看向另一人。心头正琢磨着待会出手是不是该收些力度,毕竟他只是想来给小平出口气,并不是真的要闹事。忽然,眼前这人突然甩手扔出一物。 天色昏暗,沈牧之也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突然出现,浑身汗毛根根乍起。 沈牧之毫不犹豫,扭身就跑。 那一物在身后落地,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清凉峰似乎都震了震。 一股巨浪汹涌袭来,沈牧之被重重抛起,摔落在了不远处的竹林中,晕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人尽皆知了。 没多大功夫,这里就来了不少人。 搞出这个动静的小伙,已经也被震晕了过去。而另一个被沈牧之打晕的,运气不太好,那东西落地炸开的位置,就在他附近。后来,他被人找到的时候,整个人一大半都被埋在了焦黑的泥土里,浑身鲜血淋漓,气息微弱,性命危在旦夕。 小平本来就站得有点远,所以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他虽然一向内向怯懦,但其实并不笨,大概是看出了此事闹大了,于是趁着人还没来,就找到了晕在竹林里的沈牧之,硬是将他拖回了木屋。 但,此事又能瞒得了多久。 007 对质 沈牧之被小平带回木屋之后,吐了几口血,然后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的时候,发现小平缩在床边的角落里,正在呜咽哭泣。 脑袋有些痛的沈牧之,略微想了想,才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他本来只是想教训下这两个人,替小平出口气的。谁能想到,那个人竟然如此疯狂,扔出来这么大威力的一个东西,要不是他反应快,逃得及时,那东西要是砸在了他身上,估计他这小命就得交代在那儿了。 到时候,他一个外人死了,大剑门估计也不会对那两人怎么样。以小平这内向怯懦的性子,估计还会被那两人颠倒黑白,因此受到牵连! 沈牧之想到此处,轻叹了一声,总算他还是命大。 按了按有些痛的心口后,他下了床,走到小平身边,想要宽慰他几句,不料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小平哽咽说道:“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说完,又呜咽哭了起来,愈发的伤心。 “我肯定要被赶走了!”隐约中,沈牧之听得小平喃喃了这么一句。 他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后,他朝着低头埋在双腿之间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的小平认真说道:“你放心,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跟你没关系!待会如果有人过来问话的话,你不要说话就行!” 小平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人果然很快就来了。 气势汹汹。 小平缩在角落里,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一个劲地发抖。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有些内疚,有些怜悯。而后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小伙,正是之前那番大动静的始作俑者。 他站在老者身后,看到沈牧之后,立马指着他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害得天河师弟。” 老者满脸怒色,闻言之后,冰冷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沈牧之早已有准备,听问,就答道:“晚辈林轩,是正阳峰安排过来养伤的。”说完,还拱手恭敬行了一礼。 老者对于他的礼貌恭敬并不买账,但正阳峰三个字,似乎还是让他生出了些许忌惮。又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后,问:“正阳峰安排过来养伤的?你是正阳峰谁的弟子?” 正阳峰谁的弟子? 这个沈牧之还真答不上来。他当时被送去正阳峰,一醒来就在地牢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这个中间,除了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中年男人之外,根本没见过其他人,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人。 就在他寻思着,是冒险虚构一个呢,还是拿那位徐长老来冒充一下的时候,有剑光掠过漆黑夜空,自天而降,正好落在了沈牧之和这老者中间。 剑光散去,走出来的是许久不见的何羡。 沈牧之看到何羡,既有欣喜,也有一点点的埋怨。 “恭长老,这是怎么了?”何羡看了看老者和他身后那个年轻小伙,先行了一礼,而后微笑着问道。 被何羡称作恭长老的老者见到何羡,脸上怒色略微收敛了一些,接着回答道:“何师侄,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插手!” 何羡苦笑了一下,道:“恭长老有所不知,这林小兄弟是正阳峰安排过来,让我负责照顾的。所以,恐怕恭长老的事情,我是不能不插手了!” 恭长老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瞄了一眼被何羡挡在身后的沈牧之,又看向何羡,沉吟着问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何羡微笑着:“这个……我也不知,恭长老恐怕得去问正阳峰。” “问正阳峰就问正阳峰!”恭长老哼了一声,怒道:“这小子打伤了我的弟子,现在他躺在那里,生死难料!我不管这小子是谁,此事,你们必须得有人给我一个交代!” 何羡听后,皱起眉头,惊讶道:“竟有此事?”说完,转头问沈牧之:“真如恭长老所说?” 沈牧之当然摇头。他看了一眼恭长老,和他身后那个已经有些得意不起来的年轻小伙,平静说道:“这位恭长老的弟子,是他伤的!”说着,他指了一下恭长老身后的那个年轻小伙。 年轻小伙立马跳了起来,急切不已地高声嚷道:“明明就是你先动的手!是你把他打伤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牧之没有理会他,看向何羡,继续说道:“今天下午的时候,我让小平去找你,小平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的。回来后,我发现,他脸上都是伤!我气不过,就带着他,想去找欺负他的人说理。刚走出竹林,就碰到了他们。他们承认了是他们欺负的小平,我就动手了。这里我承认,我先动手不对,可是我当时只是在那个人脸上打了一拳。然后这个时候,他扔了一个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炸了开来,我躲得快,不过也受了伤,那个人没躲开。而他扔得位置也不好,正好在那个人旁边,就被炸伤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后面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晕过去了,是小平把我带回这里的。” 沈牧之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如实说了,唯一忽略的一点,就是那个人被沈牧之打了一拳后,就晕了过去。不过以那人的反应速度,他晕没晕过去,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时那个情况,就连沈牧之都没完全躲过,又何况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弟子! 恭长老听了这番话后,扭头看了他身后那个年轻小伙,黑着脸,沉声道:“曹城,你之前跟我说的,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年轻小伙,也就是曹城,脸上早有慌张之色,此刻听到恭长老质问,更慌了,口中忙不迭地想给自己解释:“恭师叔,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这个人他打伤了天河,是他害得天河,我当时只是想自保而已,我……” 可是,这话,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恭长老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 何羡看了看他们两人后,又问沈牧之:“小平呢?” 沈牧之指了指屋内,无奈道:“他吓坏了,在里面哭到现在了,怎么说都不停。” “我进去看看。”何羡说着,往屋里走了进去。 片刻后,他带着小平走了出来。小平跟在他身后,深深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卑微而又惊慌的气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冲到他身旁大喊一声的话,估计能把他吓半死! 沈牧之在心底叹了一声,本来以为小平练了一个多月时间的武,这怯懦胆小的心性多少能改变一些,现在看来,这事情,任重而道远啊…… 何羡带着小平走到沈牧之身旁后,就看着恭长老说道:“恭长老,现在当事人都在这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信的,或者不清楚的,可以一一盘问。” 恭长老活了一把岁数了,岂会还辨不出真相如何。只是,他的弟子伤成那样,虽说不是沈牧之最终造成的,可他也是导火索。又岂能这么算了。 于是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何师侄就说说,这事情,你觉得怎么处置比较合适?” 何羡想了一下,道:“林小兄弟确实不对在先,不过也算是事出有因。再加上,人伤成这样,主因到底也不在林小兄弟身上。而且……”说到这里,何羡稍微顿了顿。 恭长老眉头立马一皱,追问道:“而且什么?” 何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而且,林小兄弟并非是我们大剑门的人,这个即使要惩罚也不好随意惩罚,得先问过正阳峰那边才行。毕竟,人是正阳峰那边安排过来的,我也不好肆意做主,这一点,还希望恭长老理解!” 恭长老黑了脸:“那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不能动了?” 何羡立马说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恭长老莫要误会。有错肯定是要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我得先去跟正阳峰请示一下,这到底该怎么罚,所以要请恭长老耐心等等。另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另外,林小兄弟有责也顶多是个次责。主责还是在曹城身上,恭长老觉得呢?” 恭长老黑着脸,一时没有接话。主要是,何羡说得也在理,让人没法反驳。 可,这事情的主责若是真算在了曹城头上,他也没办法真跟曹城计较。曹城的师父,与他是多年好友,若是他计较曹城的责任,与老友之间的关系就尴尬了。 但,若是不计较曹城的责任,这个叫林轩的小子,又是正阳峰的背景,关键是,人家有理在那,自己想计较也计较不到哪里去! 难道,这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他又如何甘心? 他那徒儿,虽然算不得天赋惊人,可只要勤勉一些,日后突破到幽门境,还是颇有希望的。至于再往上一些的云海境,也是可以拼一拼的!如今这么一来,虽说性命应该能保下来,可这修行的底子,说不得就要受些影响了。 这修行底子要是受了影响,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以后,若是修行受阻,又如何是好?他还靠着这个弟子,给自己脸上挣点光呢! 这恭长老,越想,心中就越是不甘心。 而那曹城,此刻哪里还敢再出声,战战兢兢站在旁边,低着头,恨不得钻到泥土里去,让这恭长老看不到才好。 008 夜袭 何羡看着恭长老,见他迟迟不做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自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早有计算的他又说道:“其实,我觉得问责一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我的医术也还算可以,不如恭长老先领我去看看天河师弟如何?” 恭长老被何羡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抬眼看了何羡一眼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何羡回头看着沈牧之,神色难得严肃:“留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 沈牧之连忙点头。 事情终究是他闹出来的,虽说那人不是他亲手伤的,可出了事,总归还是给何羡他们添了麻烦,沈牧之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内心也很慌。 如今他寄人篱下,又是这种仙家门派,多得是随手都能捏死他的高手,他岂会不慌? 还好,何羡这人很好。 何羡走了。 小平也不跟他说话,大概还是在责怪他,扭头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将自己关了起来。 沈牧之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心头郁结。 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了的。 确实,事情是不会就这么结束了的。 第二天凌晨,天还是黑的。天边的启明星,亮得仿佛伸手可摘。 一夜没怎么睡的沈牧之,摇了摇有些混账的脑袋,坐了起来,稍微清醒了一会后,正准备盘腿修炼。 忽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沈牧之以为是小平,没看到人就开口问道:“小平,你怎么起这么早?” 回答他的是一道破空之声。 沈牧之突然汗毛根根乍起,一股强烈危机感汹涌而来,顿时间,他几乎是本能一般,往后倒去,冰冷刺骨的剑气擦着脸掠过,隐约中,他看到一柄长剑,擦着自己的额头飞了过去。 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眉心流淌了下来。 他顾不得去摸一把,就赶紧往旁边滚去。 可还是慢了一丝。 只听得噗地一声,沈牧之手臂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身下床板似乎承受不住这空气里如蛛网一般覆盖下来的凌厉剑意,轰地一声,碎成了无数碎片。 沈牧之随之坠地,而后赶紧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 奈何,那一柄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暗之中的飞剑,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它的轨迹,沈牧之只能靠直觉,靠本能闪躲。 又是噗噗几声,沈牧之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幸好,位置都不在要害之处。 但,继续这样下去,他死在这鬼魅飞剑之下,是迟早的事。 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都没办法抬头去看一眼门口的身影。 眼见着,他小命就要不保,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声响,突然刺破了夜的寂静。 而后,小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外。 “是谁!”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可却又是那么的勇敢。仿佛在说,我再害怕,都不会退缩的! 那一柄鬼魅飞剑,已经来到了沈牧之的身后,再往前一些,便是后心位置。一剑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可,飞剑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略一犹豫后,掉头就飞出了门外,而后就是小平冲了进来。 “林轩哥!你在哪里?”小平的声音带着哭腔,慌张而又害怕。 沈牧之躺在一堆碎木片中,心有余悸地应道:“我在这!” 小平点亮了屋中的油灯,举着油灯,找到了满身狼狈的沈牧之,看清他的模样后,本来已经略微镇定下来的小平,却又瞬间慌张起来了。 “林轩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帮沈牧之来堵身上正汩汩而出的鲜血。只是堵了额头,就堵不住手臂。 沈牧之忍着痛,努力笑了笑,道:“我没事!” 确实,跟当初在奇石镇受到的那些罪相比,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何羡很快就到了。 看到满身鲜血的沈牧之,眉头顿时皱起,一边检查,一边问:“可看清是谁伤的你?” 沈牧之摇摇头,苦笑道:“都没看到人。” 守在一旁的小平,这时忽然开了口:“我看到了。”他声音很小很小,小得沈牧之和何羡差点就没听到。 何羡意外地看向小平,问:“是谁?” 小平支支吾吾,片刻,才如蚊蝇嗡鸣一般,说出了三个字:“恭长老!” 其实,不难猜。 毕竟,两三个时辰前,才发生了那件事。 何羡没有什么意外神情,点了点头后,吩咐小平:“我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待会跟我到我那去住!” 小平一听,忽然抬了头,看了何羡一眼后,又匆匆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后,低声说道:“让林轩哥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何羡看着他,眼神里忽然掠过许多复杂情绪,片刻后,沉声问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小平慌忙解释:“不是的!我……” “那就赶紧去收拾东西。”何羡假装严肃地呵斥。 小平慌慌张张地去了。 何羡帮沈牧之处理了伤口后,小平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三个人趁着天明前最后的夜色,离开了这座木屋。 何羡住的地方,离他们之前的木屋并不是很远,三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此时,天边泛白,黑沉的夜幕开始褪去,晨光洒落,抬眼望去,一片桃树林,竟都长满了花苞,虽还未开放,流动的微风里却已经有了淡淡花香的味道。 桃林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样样具有,精致如画。 何羡住的木楼就在这片桃林中央。木楼上下两层,上层三个房间,下层要多两个耳房。 木楼旁边,还弄了两个很大的菜圃,里面种着各色各样的植物,长势很好,不过,沈牧之一眼望去,没有一样是认得的。 沈牧之觉得好奇,像何羡这样修炼有所成的仙家,难道还要自己种菜做饭吃? 走在旁边的何羡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那是药圃。”说着,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块药圃的右边角落,那里种着几棵叶黑,但叶沿处长满了血红色小花的植物:“这几棵就是回头拔除你体内食心虫的主药材。还有几种辅材,我也已经找到了。现在就缺一个药引子了。” “什么药引子?”听他提及自己体内的食心虫,沈牧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 何羡回答:“血虫,一种比较少见的虫子。” 沈牧之一听何羡说这什么血虫比较少见,顿时有些担心,问:“那能找得到吗?” 何羡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这种虫子虽然比较少见,但还是有的。我已经让人去留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的。” 原本等消息等得着急的沈牧之,此刻听得何羡其实将他这件事如此放在心上,不由得又是有些歉疚,又是感动。 刚要言谢,忽然桃林外来了人,并未直接进来,在外面呼喊着何师兄。 何羡闻声,让小平先带着沈牧之去安顿,自己则往桃林外去了。 009 平衡 桃林外,来的是剑首峰的师弟。 何羡看到,有些惊讶,问:“尤师弟,你怎么来了?” 尤师弟闻言,翻了个白眼,不悦问道:“清凉峰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一大清早的,龚老二就去了我们那儿,嚷嚷着非要见我师父。这不,师父让我过来找你过去。” 何羡一听龚老二这三个字,就明白了。 看来这龚老二是偷袭不成,又‘另辟蹊径了’! 当下也没跟尤师弟多说,立马就跟着尤师弟去了剑首峰。 剑首峰峰主,乃是大剑门掌门,乐山。 尤师弟,是乐掌门的三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今年年仅二十,已是神堂境高手,可谓是天资卓越。 剑首峰上,弟子不多。乐掌门性格冷淡,除修行外,对其余事情,一向不太关心。平日里,门中大小事情,能由正阳峰那边处理的,都是由正阳峰那边处理的。正阳峰那边不肯处理的,也基本上都是乐掌门的大弟子负责处理。除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否则甚少会惊动他。而今天,这一大清早的,乐掌门就被恭长老给惊动,这会儿情绪肯定不好。 而这一点,尤师弟也在去剑首峰的路上,提醒了何羡。 剑首峰顶,钦天殿。 殿中,乐掌门背对着门口,站在那把代表着大剑门至高地位的太师椅跟前,仰头看着那副高挂在高堂之上的祖师爷画像,一言不发。 而恭长老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内,躬着身子,低着头,也不做声。 何羡扫了一眼这场景后,在恭长老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内,站住了脚步,然后躬身行礼:“何羡拜见掌门师叔!” 乐掌门听到声音,转过了身,嗯了一声,示意何羡直身后,淡淡说道:“听说,你赵师叔安排了一个人在你那里休养?” 何羡点头:“回掌门师叔,是的。” “然后,这个人打伤了他的弟子是吗?”乐掌门又问。 何羡看了一眼前面的恭长老,回答道:“准确来说,恭长老的弟子,并非是这个人打伤的。” “不是这个人打伤的?”乐掌门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头看向了躬着身子的恭长老,“龚老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龚老二瓮声回答:“人确实不是那人亲手所伤,但事情就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先动手伤人,那曹城也不至于会因为慌神而错手扔出了风雷球!” “所以,人是被这风雷球伤的?”乐掌门又问。 龚老二犹豫了一下后,不得不说道:“是!可是,要不是那小子先动手,曹城他不会扔出风雷球,那我那徒儿也就不会受伤了。所以,这罪魁祸首,还是那小子!还请掌门明察,还我徒儿一个公道!” 乐掌门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后,看向何羡,问:“龚老二说,这个人并不是我门内弟子,当初是被当做奸细抓进来的?” 何羡回答:“这个弟子不知。当时,正阳峰的白师兄把人送过来,只说让我好好医治就走了,后面也没有再过问过。”说到此处,何羡停顿了一下后,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刚才恭长老所说,有一些不实。” 龚老二闻言,扭头想要反驳,但话还未出口,却见乐掌门看了过来。那并不锋利的目光,却让他瞬间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乐掌门问何羡:“什么不实?” 何羡回答:“正阳峰送来的这个孩子,叫林轩。送来我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了,一直都挺安分的。昨天之所以会闹出这事,其实并不是他挑起的,而是恭长老的徒弟与曹城二人挑起的!林轩在清凉峰这些日子,都是夏师叔临终前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夏平照顾的。昨天林轩让夏平去找我,结果夏平去找我的时候,被恭长老的弟子和曹城两个人给打了。夏平这孩子,师叔您应该也是知道的,他性格内向,胆子又小,根本不敢反抗。他回去后,被林轩看了出来。林轩气不过,就带着夏平去找他们要说法。林轩会些拳脚,当时也确实是林轩先动手,但没想到曹城反应过激,竟然扔了一颗风雷球出来,还好巧不巧地正好砸在了当时被林轩一拳打倒在地的恭长老的弟子身上。”说到此处,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乐掌门的脸色,见其脸色还算平静,又说道:“掌门师叔,依弟子看,这事林轩肯定有责任,但主要责任并不在他身上。他虽不是我门中之人,但我大剑门行事一向讲理,若是将此事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了林轩身上,必然是不合适的。而且,昨天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已经去查看过恭长老弟子的情况,虽然确实伤重了一些,但只要好好治疗,还是能痊愈的,并不会影响日后的修行。” 这一番话说下来,乐掌门脸色并无什么变化,而前面的恭长老几次想要反驳,都被乐掌门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何羡说完,就低了头,恭谨地等着乐掌门训话。 乐掌门沉吟了一会后,却问了一个跟整件事不大相关的问题:“夏平那孩子这几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何羡对乐掌门问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立马回答道:“弟子惭愧。这几年,因为师父出门远游,弟子一直忙于峰上大小事务,对夏师弟疏于了照顾,让他受了不少委屈!这是弟子的失责!” “这也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责。”乐掌门宽慰了一句后,又说道:“你回头带他过来一趟,我想看看这孩子。” “是。”何羡连忙应下。 “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你回去吧!”乐掌门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何羡退下。 何羡连忙躬身告退。 前面一直躬着身的龚老二此刻心中却不安起来了。 何羡还没退出大殿,他就忍不住了,鼓起勇气喊道:“掌门,您就这么让何师侄走了,那我的徒儿怎么办?” “事情都已经讲清楚,我还留他在这干什么?你也可以走了!”乐掌门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龚老二看着乐掌门,大为悲愤:“掌门不打算给我那徒弟主持公道了吗?” “什么公道?”乐掌门反问:“是要先追究你那好徒弟欺辱同门师兄弟的责任,还是要追究你教导不严的责任?” 龚老二蓦然白了脸颊。 “行了,走吧。”乐掌门再次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恭长老只得起身离开。 殿外,何羡还没离开,正与尤师弟说着话。 龚老二斜了一眼何羡,怒哼一声,匆匆离开。 尤师弟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轻声问何羡:“那个叫林轩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这么护着?” 何羡笑了笑,道:“我没有护着,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尤师弟却不信,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何羡,哼声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何羡无奈苦笑:“这里面能有什么猫腻!”说着,话锋一转,岔开话题,问:“你大师兄呢?” 尤师弟回答:“他昨天下山去了!” “下山?”何羡一愣:“去做什么?” 尤师弟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金国那边来了封信,大师兄看了之后,就下山了。” 何羡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后,问:“金国那边的事情不是一向都是九华峰那边处理的吗?” 尤师弟再次耸肩,撇嘴道:“谁知道呢!” 何羡没再多问下去,又与尤师弟闲聊了几句后,离开了剑首峰。 何羡前脚刚回到清凉峰,尤师弟后脚也跟着来了。不过,这回,他是来找龚老二的。 龚老二的住处。 出于礼貌,尤师弟等在了院子外面,龚老二的一个弟子进去汇报了。 屋子里,心有怨恨的龚老二早已知道外面是谁,不等弟子开口,就怒哼了一声。弟子见他神情不悦,也不敢再开口了。沉默地站了一会后,又返身出去,看着尤老二,尴尬笑笑道:“我师父这会儿不方便见您,尤师兄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尤师弟向来聪慧,岂能不知这里面的缘由,当下,心里也有点不痛快。撇了下嘴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了这弟子跟前,道:“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让我送来的,说是给董师弟治伤的!你跟你师父说,这药可是上等的好药,千万别浪费了!”说罢,将那木盒子往那弟子手中一塞,扭头就走了。 弟子没敢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好药,只是觉得尤师弟那句千万别浪费了,甚是刺耳。瞧着那尤师弟走远了后,他才敢露出不屑神情,往旁边啐了一声,道:“牛什么牛!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师父嘛!” 随后,他将盒子送到了龚老二的手中,又将尤师弟的话,原模原样地复述了一遍。 其实,他不复述,龚老二也听到了。 龚老二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此刻更难看了。 那盒子被他扔到了旁边,但弟子走后,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的他,却还是又将那盒子拿到了手中,打开一看后,神色间顿时有了激动之色。 010 后天 小平被何羡带去了剑首峰后,就没有再回来。 何羡只说,小平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沈牧之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好多问,毕竟这是人家门内的自家事,而他只是个外人。 董天河被重伤的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何羡也没再说过什么。 沈牧之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可何羡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桃花林中,就剩下了他和何羡两人。而何羡,又时常不在,多数时间,其实都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里面。 除了修行,便是练拳,剩下的,就只有发呆了。 想想奇石镇的事情,其实怎么想,也是不可能想明白这里面那些云遮雾绕的谜团。 想想与大哥的那些回忆,可是到了最后,除了悲痛,只剩悲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幽魂,整日游荡在这桃花林中,看似日子悠闲,实则却熬人得很。 何羡消失了五六天后,终于回来了。 一回来,就匆匆去了二楼的房间。 沈牧之不敢随意打扰,只好在楼下等着。 这一等,便是三天。 何羡终于出来了。 神情略有疲倦的他,看到楼下呆坐在台阶上的沈牧之后,笑了笑,出声将他那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是不是很无聊?”何羡问。 沈牧之迟疑着,没有立马回答。好半响后,他终于开口,带着那么点复杂心情,问何羡:“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何羡眼底有些许异样神色,一闪而过。 接着,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 沈牧之仰头看着何羡,神情认真:“我真的可以留下?”说着,顿了顿后,又加了一句:“以一个弟子的身份!” 何羡嘴角那温和的笑意,顿时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尴尬。 其实,这些天沈牧之已经渐渐回过味来了。 他之所以一直被留在这门中,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相信了他不是奸细,而恰恰是因为他们还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要让他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样才更保险,更能掌控。 至于何羡当初说的有关于他体内食心虫的解决办法,他不好分辨是真是假,但即使是真的,短时间内,何羡也是不可能会找到血虫的! 其实,看明白这些,对于沈牧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也不怪大剑门,更不会怪何羡。 对于他这样一个闯入者,这样的待遇,从某种角度说,大剑门的做法,已经很仁慈了。 而何羡在这段时间里,对他更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所以,一切,只能怪他自己,怪自己命不好。 沈牧之想着这些,嘴角多了苦涩。 这时,何羡忽然岔开话题,问:“我之前听正阳峰的人说,你是金陵人?” 沈牧之点头回答:“是的。” 何羡闻言,笑说:“后天,会有金国皇室的人来门中拜访,你到时候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热闹?” 金国皇室…… 这几个字,曾经离他很近。 无论是他父亲镇国将军的身份,还是大夫人与莲妃亲厚的关系,亦或者是大哥与三皇子之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总之,皇室那些人,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还记得,那时候那个比他要小上两三岁的景和公主,时常会带着贴身伺候她的那两个宫女一起欺负他。他又不能还手,所以时常会被欺负得很惨。有时候,回去被大夫人发现了衣衫狼狈的模样,还会被训斥。次数多了之后,他就不大乐意再去宫中了。有时候不得不去,也是见到那个景和就躲。 那个景和为此还到家中来堵过他,幸好当时他正好出门去了,躲过‘一劫’。 现在想起这些,难免唏嘘。 虽然这一切才没多久,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他所厌倦的这些打打闹闹,如今都成了无法触碰的心酸悲痛。 “怎么了?”何羡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沉痛的深渊里给拉了出来。沈牧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摇头说道:“没怎么。” “那后天一起去剑首峰。”何羡替他做了决定。 沈牧之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 去了也好,或许能听到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一大早,何羡就带着沈牧之去了剑首峰,将其交给了那个被何羡称作尤师弟的年轻男子后,就又匆匆走了。 金国皇室的人还没到。 尤师弟带着他,说要带他去见见小平。 沈牧之听到,有些欣喜。 与小平分开这么长时间,其实有些想念。 两人走在路上,尤师弟忽然问他:“听说,你是在霖栖岛被人发现的?” 沈牧之点头。 “你叫林轩?”尤师弟又问。 沈牧之还是点头。 尤师弟看着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你这个林,跟那个林长缨的林,是什么关系?” 自从到了清凉峰后,就再没听人提起过林姑娘的名字。 沈牧之有些惊讶地看了尤师弟一眼,而后回答:“她救了我一命的关系。” 尤师弟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打量了他几眼后,又压低了声音,追问道:“真的就没其他关系了?” 沈牧之努力压住心底的那点不舒服,尽量平静地回答:“真的没有!” “好吧!”尤师弟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不过,没过片刻,他又换了话题,问:“小平的拳是你教的?” “是的。”沈牧之点头回答。 “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嘛!”尤师弟说着,就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一下力道不轻,沈牧之被拍得整个肩膀都往下沉了一下。还好他有多年练武的经历,肩膀一抖,稍稍卸掉了一部分力,勉强不至于因此而出洋相! 那尤师弟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继续笑着说道:“我师父都夸你这拳教得不错呢!回头,要不你也教教我?我看小平练拳,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样子!” 沈牧之没把这话当真,不管他是暗讽,还是真觉得练拳有意思,他只是礼貌地笑着回答:“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尤师弟双手一拍,高声道。 沈牧之笑笑,没有接话。 接着,两人就到了小平的住处。 松树林间的一个小屋子,屋前一块空地,小平正在练拳。屋子门口,一张藤椅中,半躺着一个老人,正眯着眼睛,感受着晨光的温柔。 听到动静的小平,扭过头看到尤师弟和沈牧之后,一向怯懦的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小平见过尤师兄!”小平先动作拘谨地给尤师弟行了礼,然后才看向了沈牧之,问道:“林轩哥,你怎么过来了?” 沈牧之看着小平似乎过得不错的样子,心中也高兴,笑着回答:“何羡哥带我过来的,说是待会有金国皇室的人来,带我来看看热闹。” 两人这边说着话,屋子门口的老人,像是睡熟了一样,也没睁眼,也没出声。 尤师弟进了屋子,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小平拉着沈牧之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刚才还带着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又换上了担忧神色,低声问道:“之前那桩事情怎么样了?那个恭长老可有再为难你?” “这桩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何羡哥都已经处理好了。”沈牧之笑着回答。 小平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道:“林轩哥,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这么冲动了!” 沈牧之笑了起来,抬手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 小平有些不适应,满脸抗拒。 011 见过 在小平那待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沈牧之帮着矫正了小平练拳时的几个错误之后,就跟着尤师弟离开了那里。 钦天殿那边,金国皇室的人已经来了。 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气势浩荡地缓缓从群峰间飞过,最后停在钦天殿的广场上。 接着,从船上下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玄衫的中年男人,看其气度,还有迎上前的剑首峰弟子对其的称呼,这中年男人应该是大剑门内某个重要人物。 走在其边上略靠后一点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黄袍,面容英俊,气宇非凡。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女孩,看着都不过是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一个神情高傲镇定,微仰着下巴,目不斜视;一个略微有些胆小,可又按奈不住好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四处瞧着。 再后面,是一老者,一中年男人,还有好些个捧着托盘,躬着身的太监和婢女。 沈牧之并未看到这一幕,他到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进了钦天殿。 只听得周围那些也来看热闹的年轻弟子,都在叽叽喳喳,聊着这些金国皇室来的人。 几个女弟子说的是那为首的年轻男子长得真是帅气。 一些个男弟子,聊得是不知哪里听来的八卦,猜测着这次金国皇室非要求见掌门,不知是送来了什么名贵礼物。 沈牧之一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想着,那个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子,会是皇帝的哪位皇子? 还想着,这大剑门既然跟金国皇室有联系,那是否跟其他几国皇室也有联系? 而这大剑门既然一直跟俗世有联系,为何俗世之中,却听不到有关于他们的消息。甚至,在皇宫之中,也从未听到过有关于这类仙家门派的消息。 当然,这些疑问,沈牧之都得不到答案。 那位尤师弟,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牧之站了一会,觉得无趣,但他一个人,也不敢在这剑首峰上随意乱走,免得一不小心,又被人当成了奸细,惹来是非。 便琢磨着,要不再回去找小平? 反正他也记得刚才尤师弟带他走过的路。 正要走,忽然钦天殿里,有人走了出来。 尤师弟带着两个小女孩,出了大殿后,就唤了两个女弟子过去,吩咐她们带着这两个女孩四处走走逛逛。 打算要走的沈牧之听到尤师弟的声音,停了脚步,打算跟他打个招呼再去找小平,朝他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格外眼熟。 就在他皱着眉头,想着这两人是谁的时候,突然尤师弟朝着他喊了一声:“林轩,你过来!” 沈牧之微愣了一下,他并不想和这些金国皇室的人靠得太近。虽然他们未必认识自己,可之前他家中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的悬赏单被贴得到处都是,这些皇室里的人万一恰好见过呢? 他犹豫着,脚下没动。 尤师弟见他不动,以为他走神没听到,又喊了一声:“林轩,你过来!” 这一声,引得周围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再不过去,有些说不过去了。沈牧之无奈,只得走了过去。 “这两位小姑娘是金陵城来的贵客,我听何师兄说,你也是金陵人,正好你们年纪相差也不大,肯定能聊得到一起去!你就跟这两位师姐一道,带这两位小贵客在这剑首峰上走走逛逛。”尤师弟笑着说。 那两个小姑娘一听他也是金陵人,看着他的目光里,略微多了一丝好奇。 尤其是那个神情高傲的女孩,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打量后,突然就皱了眉头,而后突兀地开了口,问沈牧之:“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沈牧之本来也觉得这两人眼熟,正想着在哪里见过,听得这小女孩这么一说,当即心中有些慌,万一两人真认识,被认了出来,现在金国皇室的人又在这,这事情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沈牧之不由得心头有些紧张,匆匆说了一句‘姑娘可能是看错了’之后,就慌忙与这位尤师弟说道:“尤大哥,我刚想起来,我之前有点事忘了跟小平讲了。我能不能先去找一下小平?” 尤师弟闻言皱了眉头,道:“小平又不会跑,你不能晚点再去?你先陪陪这两位小姑娘,晚点我再带你去找小平!” 他这话音刚落,刚刚说话的那位小姑娘,却语气肯定地再次开口说道:“我们肯定见过!” 沈牧之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愈发紧张。 而旁边的尤师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没有察觉出沈牧之的不对劲,笑嘻嘻地说道:“见过那就更好了!”说着,在沈牧之肩膀上一拍,“那这两位小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帮着我好好招待!”说完,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就与另外两个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又回了大殿。 沈牧之脑子里闪过逃跑的念头,又被他迅速压下。 眼前这位小姑娘一直在盯着他打量,但似乎现在还没想起来他是谁。而她旁边,另一个略微要胆小一些,不过,也在偷偷地打量他,眼神中,也有些迷惑之色,似乎也在回忆,这位看着有些眼熟的小哥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沈牧之将这两人的神情都收入了目中,瞬间功夫,脑海中就略过了许多念头,最后,他略微低头,避过两人那不住打量的目光,拱手见礼后,道:“在下林轩,见过两位姑娘。” 那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先回礼,动作有些拘谨,又低声怯怯地说道:“小女沈明溪,见过林公子。” 沈明溪这三个字,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沈牧之,让他浑身僵硬,脑袋发胀,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再看这小姑娘,那眉眼之间,处处都能找到大夫人和大哥的影子,怪不得他之前会觉得眼熟。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又怎么会不眼熟! 沈明溪虽是他小妹,可从小就被送去了大夫人娘家寄养,甚少回家。所以,沈牧之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比他小四岁的小妹。所以,刚才一开始的时候才会没有认出来。 刚才被他压下的逃跑的念头,此刻又冒了出来。 他是真的想逃。 这时,另外那个姑娘身体笔直地站在那,神色略有些高傲地开了口:“我叫唐元雪,你也可以叫我景和。”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再次砸中了沈牧之。 沈牧之很后悔,他干嘛要来剑首峰? 他明知来的人是金国皇室的人,他干嘛要来剑首峰? 他好好待在清凉峰,待在那边桃园里,享受岁月静好不好吗? 干嘛非要来自找死路! 无数悔恨念头,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他恨不得自己现在会飞,然后一下子就消失在这两个人面前! 但可能吗? 旁边等着的两个师姐,见他们三人已经互相打过招呼了,便催促道:“我们走吧!离这里不远,有一处药园,这段时间,里面种的许多药材都开了花,正是最好看的时候,你们一定喜欢。” 可能女人都是喜欢花的。两位小姑娘一听有花看,倒是将注意力暂时从沈牧之身上移开了。 沈牧之略微松了口气,跟在四个女人后面,脚步有些拖沓。脑子里则绞尽脑汁地在想着,该怎么脱身才好。 药园离钦天殿不是很远,五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就如刚才那两个师姐所说,药园里的确开满了各种鲜花,大部分都是俗世之中从未见过的。两个小姑娘一开始的时候,还各自矜持着,只是静静欣赏,但后来慢慢地放开了,各种惊叹,此起彼伏。 012 冲突 小姑娘在药园里,流连忘返。沈牧之借着她们两人不留意的时机,找到其中一个师姐,说道:“师姐,我有点急事,要去找小平,我能不能先走了?” 师姐笑着说:“小帅哥,可不是师姐不肯放你,只不过刚才尤师弟特地叮嘱了,务必要让你跟着我们。所以,师姐也没办法!” 沈牧之一听,忽然觉得那尤师弟,是不是故意的呢? 不能离开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个丫头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鲜花上面,然后将觉得他眼熟这件事给彻底忘了。 这时,陪着景和和明溪两个人赏花的另一个师姐,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沈牧之和身旁师姐,都是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沈明溪一手拿着一朵白中带粉的花朵,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而景和站在沈明溪身后,眉头微皱,略有茫然。 身旁师姐赶紧走了过去,沈牧之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只听得那个师姐黑着脸呵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上手就采!这些都是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名贵药花,被你这么一采,这棵药材就没用了!你知道这一棵药材有多稀有吗?就是把你卖了,都买不到!” 沈明溪站在那里,娇俏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随时都可能落下。 这位生气的师姐,说完这些似乎还不解气,突然伸手一把从沈明溪手中抢过了那朵已经被摘下的花朵,口中还不忘加了一句:“真是些不懂规矩的野孩子!” 刚走到近前的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忍不住,开口就说了一句:“师姐这话说得是不是过了!” 谁料这位师姐扫了他一眼后,更是变本加厉,怒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位师姐的话音未落,站在沈明溪身后的景和突然阴沉下脸,呵斥道! 两位师姐都愣了一下。 只有沈牧之,看着这个时候的景和,忽然还有点欣赏。 刚才这位师姐骂的野孩子三个字,骂得可不只是沈明溪,还有景和! 大剑门作为仙家门派,固然可以不把金国放在眼里。但这并不代表,大剑门中随便一个弟子都可以不把金国皇室的人放在眼里了。 这位师姐也不过是剑首峰上的一个普通弟子,用野孩子三个字辱骂金国公主,这事即使是放到大剑门掌门面前,也是说不过去的。 刚才与沈牧之说话的那位师姐,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听得景和的怒斥之后,赶紧将另外那位师姐拉到了身后,自己上前与景和赔笑道:“景和公主莫要生气。我这师妹她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我代她向你道歉!” 景和乃是金国皇帝的独女,一直以来都深受皇帝宠爱,性格强势又有些霸道。虽然宫中尔虞我诈不少,但当着面骂她的,还从未遇到过。如今突然被人当面骂做是野孩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屈辱,她又岂会就这么容易就算了? 果不其然,只见景和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口不择言!这位姐姐还是真会说话!只不过,姐姐身份高贵,堂堂仙家门派的弟子,多尊贵呀!我们这两个野孩子,怎么当得起姐姐的道歉呢!” 这些冷言冷语,景和说起来,十分地顺口。 不过,听得那个人就不顺耳了。 师姐苦笑,一边又继续给景和说好话,一边又给另一个师姐使眼色,言语暗示。那位师姐,也是个犟脾气,竟然对她的各种暗示都置之不理,转过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景和见她这样,更加不肯就这样算了。怒哼了一声后,不再理会师姐的各种道歉,拉起兀自在旁落泪的沈明溪,拔腿就走。 沈牧之率先跟了上去。 师姐看了另一个师姐一眼,无奈叹息一声后,也马上跟了上来。 跟上来后,师姐拉住沈牧之,落后了几步后,低声恳求道:“小帅哥,你帮师姐个忙,帮忙劝劝那两位小姑娘可好?这事,要是闹到了钦天殿里,师姐可就惨了!到时候,肯定要被重重责罚的!” 沈牧之还是知道景和个性的,她都气成这样了,这事肯定就不会简单完了。 他苦笑着对这位师姐说道:“师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不过,刚才这事,确实是那位师姐过分了。不说这位景和公主,就说那个叫沈明溪的小姑娘,也是金国镇北大将军的幼女。再说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位师姐也不该骂人家是野孩子啊!” 师姐满脸无奈:“这我知道,确实是我师妹的错。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也吞不回来了。你就帮帮师姐,帮忙去劝劝,只要这两位小姑娘愿意原谅,师姐可以答应一切条件!” 沈牧之本想拒绝,可听到师姐最后的那句话,他心头又微微动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后,他与师姐说道:“我去试试,不过师姐最好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师姐赶紧点头。 沈牧之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他先看了看沈明溪,看她低着头,情绪低落的样子,心头有些不忍,想了想后,柔声宽慰道:“就一朵花,没事的。” 沈明溪抬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低声怯怯说道:“我刚一时没忍住,才摘了那朵花,对不起。” 明溪大概是一直养在大夫人娘家的缘故,性子软软糯糯,倒是不像大夫人那么强势。沈牧之虽然没怎么见过她,可血脉是个神奇的东西,此刻看着她这个自责害怕的样子,心头忽然间生出许多疼惜,真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脑袋,捏捏她的脸颊,逗逗她开心。 只是,他如今身份是林轩,不是沈牧之,自然是不能这么做的。 沈牧之又柔声宽慰了她两句后,看向了景和。 与景和说话,就不能如同他宽慰明溪一般这样,只要温柔就可以的。他在心中打了一会草稿后,才开了口,叫了一声景和。 景和脚下步子依旧飞快,转头扫了一眼沈牧之,就冷冷说道:“你要是来当说客的,就不必开口了!我不想听!” 沈牧之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想说,如果待会到殿上,你要是需要一个人帮你作证的话,我可以帮你作证!” 景和一听,不由有些惊讶。但似乎又有些不放心他,目光有些狐疑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后,问:“你不是应该站在她们那边吗?” 沈牧之回答:“这事,的确是那位师姐错了。我这人只站在理的这一边!” 景和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讶异之色。 沉默了一下后,她忽然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我们之前见过吗?” 沈牧之有些心虚地眨了下眼睛,回答:“可能是我长得太过普通了吧!所以,公主才会觉得我眼熟!” 景和似乎是相信了,想了想后,点点头道:“有可能!” 013 条件 这时,已经隐约能看到钦天殿的轮廓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又与景和说道:“公主可想好待会怎么说了?” 景和回答:“当然是如实所说!” 沈牧之闻言,故作思索,片刻后,道:“如果只是如实所说的话,可能最终结果,不会让公主满意的!” 景和皱了眉头。 沈牧之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虽然是那位师姐错得更多,可是毕竟是明溪姑娘错在前头。另外有一点,公主恐怕也得承认,那就是大剑门毕竟是仙家门派,地位上肯定是要高一些的。所以,这事如果闹到殿中,很有可能,公主这边的长辈,还会劝你们先道歉!” 景和听沈牧之说完,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寒了下来,盯着沈牧之,冷笑道:“你刚还说不是来劝我的!现在这么快就露馅了?” 沈牧之神色平静,道:“我只是想把可能发生的情况,告诉公主。至于公主如何决定,那就是公主的事情了。不过,不管公主要不要把这件事闹到殿中,只要公主需要我作证,我都会愿意如实将情况说出来的!” 公主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沈牧之知道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她从小就聪明,不可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虽然,确实是那位师姐说话过分了,可金国皇室在大剑门面前,确实在地位上要低人一等。 再加上这件事,又是明溪错在前面,所以沈牧之说的,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当然,如果大剑门这边大气谦虚一些,也有可能略过明溪摘花这件事,直接让那两位师姐给景和道歉,然后再给点补偿。 但,这就相当于是赌博了。博对了,那就是后者。博错了,那就是前者。如果是前者,那景和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受到的羞辱比刚才更多了一些。 如果侥幸博对了,是后者的结果,那景和得到的,也可能只是一个当着众人面的道歉。 两者相比,景和会选择哪个,很明显。 景和停下脚步,看着沈牧之,阴沉着脸问:“那按你的意思的话,这口气我就只能这么咽了?这事情就这样算了?” 沈牧之闻言,微微一笑,道:“师姐刚刚与我说了,只要公主愿意消消气,你可以提条件,只要她做得到,都会尽量满足!” 景和闻言,眼睛微微一亮,问:“真的?” 沈牧之笑答:“你可以自己问师姐。”说着,他看向后面不远处的师姐。 师姐看到,立马会意,快步上前后,先给景和道了个歉。 这回,景和态度略微缓和了一些。 接着,师姐从袖中取出一物,送给景和,说道:“这是我自己做一个药囊,里面放的都是宁心安神的药材,有助于静心安眠。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还望公主能收下!另外,只要公主愿意原谅我们的失礼,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会尽量满足!” 公主接过药囊,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了一旁的沈明溪,而后她问师姐:“什么条件都可以?” 师姐回答:“只要我做得到!” 公主微微眯眼,眼底有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谁也没留意到。 “我听人说这里的后山,有一眼灵泉。泉水有活血生肌,延年益寿之效。我想要这个泉水,也不多,三瓶足以。” 师姐愣愣地看着景和公主,脸上满是意外之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景和:“公主是如何知道这后山泉水之事?” 公主回答:“来之前,听金长老说的。” 沈牧之不知金长老是谁,但师姐应该是知道的。她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后,沉声说道:“这后山泉水之地,乃是禁地。一般弟子没有掌门允许,是进不去的。包括我。所以公主这个条件,我办不到,还请公主换个条件吧!” 公主却说:“你刚也说了,只是一般弟子不能随意进去。但肯定有弟子能进去的,对不对?不如姐姐去想想办法?” 师姐审视着景和,眼神中,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悦。 而沈牧之在一旁看着景和,心中忽然隐隐有种感觉,好像刚才发生的这些事,似乎都是在为这个条件做铺垫! 简而言之就是,这一切都是景和设计好的! 真是如此? “姐姐要是真做不到,那就算了!”公主忽然又说道。说完,看了那师姐一眼后,又准备往前走。 看那样子,这所谓的算了,并不是真的算了的那个算了。 师姐也看出来了,略作犹豫后,一咬牙,说道:“公主先容我去问问再说,行吗?” 公主回首一笑,爽快应道:“好!” 师姐神色沉重,看了公主一眼后,回头交代沈牧之:“林轩,你先帮我带她们两位在这附近走走,千万不要走远,我去去就来!” 沈牧之只好应下。 师姐很快就走了。 沈牧之带着两人也不知道去哪里,这剑首峰,他也陌生得很,不敢乱走的他,只能带着两人在原地等着。 林间寂静。 唯有风声掠过林间的时候,带来的些许窸窣声响。 忽然,景和公主看向沈牧之,微微一笑,道:“当年我去找你,你为何避而不见?” 沈牧之看着景和,顿时头皮发麻。 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身份给糊弄过去了,没想到,终归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好在这一路上,他早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所以虽然内心惴惴,但表面看着还是十分平静的。他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和看着他笑了一下,竟是没有拆穿他这话,接着,她看向了一旁一直情绪低落的沈明溪,问道:“明溪,你那三哥失踪之后,可还有过消息?” 明溪茫然回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景和问的是什么,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没有,我不怎么回那个家,所以也不太清楚。” “那你觉得,你那三哥真的会对你大哥做那种事情吗?”景和又问。 这回沈明溪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记忆中,大哥跟三哥感情很好……”说着,她停了下来,又想了想后,才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 景和听后,又说:“我觉得你那三哥真是够傻的!好端端的,逃什么逃!他虽然不是你母亲亲生的,难道你母亲还能在事情没查明之前,就把你三哥杀了不成?” 大概是杀了这两个字,过于血腥,让性格柔弱的沈明溪,皱了皱眉头,低声反驳景和:“公主,你莫要这么说,我母亲虽然对三哥不是很好,可也从来没有打过他。她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说你三哥他傻呀!好好的在家里待着不好,干嘛非要逃走?不然的话,哪有后面这么多事!”景和又说道。 沈明溪低下头,闷声回答:“我也不知道三哥为什么要逃。” 景和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牧之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他自然清楚,景和这番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可是,就算景和说的都是对的,那又如何?他已经逃了,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 不过,从景和的话中,似乎景和并不相信大哥并不是他害的。 忽然间,沈牧之心头竟有些感动。 不过,一转娘,想到景和已经认出了他,不由得又忧心起来。 师姐很快就回来了。 她看着景和,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是带来了景和想要的结果。 “你要的灵泉,晚上的时候,我会送到你住的地方的。” 景和听后,微微一笑,双手放到身侧,微微屈膝,福身道:“谢谢姐姐。” 师姐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钦天殿吧。” “好。”景和一口应下。 四人很快就回到了钦天殿前的广场上,师姐找了个借口走开了。走之前,景和问师姐名讳,师姐回答:周灵韵。 沈牧之无奈被留下,继续陪着这两人,等着尤师弟他来接手。 还好,没等多久,尤师弟就从殿内出来了。 过来后,尤师弟看了看三人,笑问景和:“公主可有想起来,与我这小兄弟是在哪里见过了吗?” 景和笑答:“没有,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是吗?”尤师弟笑着接了一句,又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被他看得,心中微微一紧。 014 坦白 尤师弟很快就带着沈明溪和景和进了大殿。沈牧之依然没被允许去找小平,只能在外面等着。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静静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景和是肯定已经认出了他,但她没有拆穿他,这一点还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的。 只是,之前药园的事情,景和的一系列反应,现在仔细想想,就好像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为了那三瓶灵泉。 若真是如此,那景和的这份手段,还真是厉害了!虽然她从小就聪慧过人,可她如今毕竟只有八岁,比他还小四岁,却已经能让两个比她大许多的师姐按着她的计划走,这份心计着实让人心惊。 那么,能有这份过人心智的景和,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不拆穿,这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目的呢? 再有,之前尤师弟一直有意无意的试探,也让人心中不安。 看来,这个大剑门,是不适合他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是,如何离开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心思凝重。 这时,钦天殿内,走出了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大剑门的一个中年修士,和一个年轻黄袍男子,还有景和。 景和一出来,目光就动了起来,看到沈牧之后,立马拉了拉黄袍男子,指了指沈牧之所在的方向,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 黄袍男子顺着景和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与心有感应抬头望过来的沈牧之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移开。 沈牧之心头大震。 三皇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说,继续跟着大剑门的中年修士往广场外走。 沈牧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更加沉重了。 这个年轻黄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大哥一起长大的三皇子。 三皇子与景和不同。沈牧之与景和在这一次之前,已经有四五年未曾见过面了,可三皇子不同,他们大半年前还见过面。所以,就像他一眼能认出三皇子一样,三皇子应该也能一眼就能认出他。 虽然,刚才三皇子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不代表接下去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沈牧之想要离开大剑门的心情,顿时急切起来。最好是现在就能离开! 尤师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他的身旁,然后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沈牧之被吓得不轻,差点就准备动手,幸好很快看清了尤师弟的面容,及时按耐住了体内那已经蠢蠢欲动的灵力。 但尤师弟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刚才这一刻她的紧张和杀机,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样子,已经表达出了他内心的不满。 沈牧之见状,赶紧道歉解释了一番。 尤师弟脸色缓和了一些后,问他:“小平那还去吗?” 沈牧之之前说自己找小平有事,自然只是个借口。但尤师弟之前那有意无意的试探,若是这会儿他说不去了,尤师弟肯定会多想。所以,沈牧之毫不犹豫地点头:“去!” 于是,两人去了小平那里,只是不巧,小平不在。 两人等了一会,不见小平回来,只好又回到了钦天殿前面的广场上。 两人刚到,尤师弟就被人喊走了。 又剩了沈牧之一人。 他想回清凉峰,可何羡又不知去了何处,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路,又不会飞,也不敢随意去麻烦别人,免得又被人当做是奸细,只好在广场附近,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站着等尤师弟和何羡。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无聊赖的沈牧之,绕着一棵树在打拳。 忽然,有脚步声出现在附近。 沈牧之听到后,连忙停了下来。 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竟是当初在霖栖岛将他当做奸细的那个高个男子。 此人看到沈牧之,立马就认了出来,而后冷哼一声,与旁边人讥讽道:“真是倒霉!怎么在哪都能看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旁边与他走一道的一男一女,不知他所说何意,其中年轻男子皱眉问道:“鲁师弟,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鲁正朝着沈牧之的方向瞥了一眼,道:“秦师兄可还记得当初我从霖栖岛抓回来的那个奸细?” 秦师兄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牧之后,一怔,问:“就是此人?” 鲁正点头:“正是。真不知道赵峰主是怎么想的,不惩罚霖栖岛那个小婊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让这个奸细留在了门中。留在门中也就算了,还让他到处乱跑!” 旁边秦师兄和那个女弟子听了他这番话后,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秦师兄神色严肃,沉声斥道:“鲁师弟,注意言辞。赵峰主主管门中律法,如此处理此事,自然有其道理在其中,我们作为晚辈,不该在私底下肆意妄论。” 鲁正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赵峰主偏袒霖栖岛那小婊子,做得如此明显,还不准我说几句了?真是不公平!” 秦师兄眉头皱得更紧,再次沉喝:“鲁师弟!” 鲁正耸了耸肩,不再多说什么。 不远处的沈牧之,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耳朵里。尤其听到鲁正骂林姑娘是小婊子的时候,心底里的怒火顿时涌了出来。 只是,他明白,他如今身份尴尬,不宜上前与这些人理论。一来是打不过,二来是,万一闹起来,只会给何羡他们带来麻烦。 他转身想走,来个眼不见为净。 谁料,这刚没走两步,就听得背后那鲁正喊道:“站住!” 沈牧之不打算搭理,默默加快了步子。 但,显然鲁正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耳边风声响起,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鲁正已经到了身前。 沈牧之只好停下。 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带讥讽地问:“小子,你该不会是林青峰留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林青峰? 沈牧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很快想到霖栖岛的林姑娘,这林青峰该不会就是林姑娘的父亲吧? 沈牧之很快肯定了这个猜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咆哮怒火,冷脸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林青峰是谁!麻烦你让开!” 鲁正冷笑:“我不让又如何?” 沈牧之眯起眼睛:“好狗不挡道!” 鲁正脸色顿变,抬手就想要收拾沈牧之。 沈牧之知道自己打不过鲁正,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受伤了。 不过,与鲁正一道出现的那两人及时跟了过来,拦住了忍不住要动手的鲁正。那个秦师兄沉声提醒鲁正:“鲁师弟,这是在剑首峰!你不要乱来!” 鲁正略微清醒了一些,哼了一声后,朝着沈牧之又说道:“你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能在门内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你和霖栖岛那小婊子的。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嘴硬!” 沈牧之忍着怒火,没有搭理他,绕过他后,快步往钦天殿的广场走。 刚走到广场上,就看到了正从殿内出来的何羡,沈牧之立马迎了上去。 大概是脸上情绪没及时收拾好,被何羡看出了些许端倪,关切问道:“怎么了?” 沈牧之摇摇头,道:“没怎么。” 这些事,没必要跟何羡说。 “去见过小平了吗?”何羡又问。 沈牧之点点头,然后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清凉峰?” 何羡有些意外地看了沈牧之一眼,随后答道:“现在就回。” 回去后,沈牧之一人想了许久,终于在日落时分,鼓起勇气去找了何羡。 他想离开大剑门。 而且是越快越好。 只不过,他知道,大剑门肯定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所以,他想请何羡帮忙。 二楼,何羡的房间门口。 沈牧之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才敲了下去。 刚敲一下,门就开了。 何羡站在门内,看了沈牧之一眼后,让开身,示意他进屋。 沈牧之走了进去。 何羡的屋子,他这还是头一回进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闻着十分舒服。 沈牧之没有心情打量屋内摆设,进了屋,就开口与何羡说道:“何羡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羡看着他,没马上回答,等了片刻,才开了口,却是问沈牧之:“是想离开,对吗?” 沈牧之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何羡笑了一下,道:“你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岂能猜不出来!” 沈牧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心想:“真有这么明显?” 不过,这不是此刻的重点,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给放下了,又问何羡:“行吗?” 何羡沉默下来。 沈牧之看着他,说不上失望,这样的回答,本就在意料之中。 所以,他此次上来,是打算坦白的。 他相信何羡的为人,而他能求的人,也只有何羡。 “你知道的,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何羡给了沈牧之一个回答。 沈牧之点头。然后,他说:“其实,我不叫林轩。” 何羡脸上没有意外,点头回答:“我知道。” 沈牧之又说:“我的真名叫沈牧之。今天来的金国皇室的人当中,其中有一个叫沈明溪的小姑娘,那是我亲妹妹。我父亲叫沈威,是金国的镇北大将军。我大哥叫沈牧平,原本也是四品将军,但是几个月前,被亲兵出卖,阵前被敌军生擒,如今还在元军手中,生死不知。” 何羡听着这番话,依然没有任何意外。他看着沈牧之,平静回答:“这些信息,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回,沈牧之惊讶了。 他意外地看着何羡,原本准备好的话,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何羡笑了一下,道:“你来清凉峰养伤的时候,正阳峰就安排人去奇石镇调查了。奇石镇上贴了不少有你画像的悬赏单。所以,查起来,并不难。” 沈牧之苦笑起来。 是呀,当初他在正阳峰地牢的时候,说了自己是在奇石镇被追杀的。正阳峰的人想要追查他的身份,自然回去奇石镇。奇石镇门口贴了那么多的悬赏单,他们只要去了,岂不是一目了然? 只是,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何却又留着他呢? 沈牧之不解地问何羡。 何羡回答:“有两点。第一点,你的修行功法。第二点,你身上的食心虫。” 沈牧之皱起眉头,一下子想不明白这两点又有什么问题。 何羡解释:“第一点,你修行的功法气息,有点像祁灵门的功法气息。祁灵门在三百年前,是这片大陆上,实力最强大的一个门派。但是,三百年前的某一天,整个祁灵门,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沈牧之闻言,立马解释道:“我这个功法,是我无意中在一个山中捡到的。”关于玄诚,他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他不想连累他。尤其是听到何羡说空山这本书,有可能跟一个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门派有关。 好在,何羡对他这话,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他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的身上,疑点不止这一个。那个食心虫,其实在大泽那边并不多见,这种蛊虫的炼制方法,只有大泽那边的云泽宗才有。也就是说,给你下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云泽宗的人。云泽宗的弟子,甚少入世。按理来说,你一个小孩子,不太可能会接触到云泽宗的人,才对!” 沈牧之听到此处,便将当初他去奇石镇寻找大哥被害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何羡听后,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云泽宗的人参与了你大哥被害一事。而你因为追查你大哥的事情,才惹上了云泽宗的人?” 沈牧之点头:“只有这个可能了。” 何羡看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后,忽问沈牧之:“你知道这次金国皇室的人来主要是为了什么事吗?” 沈牧之摇头。 “他们想请门内派人出手将你大哥从元军手中救出来!”何羡说道。 沈牧之一愣之后,大惊又大喜:“我大哥还活着?” 他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大哥肯定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大哥竟然还活着。 何羡点头:“是的。” 自从大哥出事之后,沈牧之再也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的开心过。 他看着何羡,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敢想象,那么骄傲的大哥,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片刻后,他才调整好情绪,追问何羡:“那门中答应了吗?” 何羡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掌门那边还没给出答复。不过……”他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沈牧之焦急追问。 何羡回答:“山上一直有个规矩,那就是修士不得随意干涉俗世秩序。你大哥的事情,目前来看,只是金国和大元之间的正常战争博弈。门内可能不好直接插手干预此事!” 沈牧之听后,顿时想到了刚才他和何羡谈到的有关于食心虫的事情,立马说道:“可是,你刚不是说,我体内的食心虫是云泽宗弟子才有的吗?而且,我当时也是在追查我大哥一事的过程中,惹上了那个女的,这说明,我大哥的事情,不仅仅是大元那边的手段,很有可能还有云泽宗的人参与其中。云泽宗,应该也算是山上门派吧?既然他们已经先破坏了这个规矩了,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何羡对着沈牧之那满怀期待的目光,有些不忍打击。他想了想,找了一个略微委婉一些的理由,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是不是如此,我们都还不好断定,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云泽宗真的插手干涉了俗世秩序。” 沈牧之刚才得知大哥还活着时那激动无比的心情,此刻顿时跌入了谷底。 如果大剑门不肯插手,那么大哥基本上是很难再活着回到金国了。 就算大元肯放人,也肯定会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虽然金国比较缺武将,虽然他们的父亲是镇北大将军,可金国未必会为了一个人而向敌国妥协。 就算金国真的愿意为了大哥妥协,可以大哥的骄傲,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被大元当做筹码来跟金国谈判呢?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头顿时犹如刀割。 何羡看着他,眼里有些歉疚。 但这种事,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什么。 他刚刚有些话,还没有说出口,因为觉得太残酷。 就算刚才他们关于食心虫的猜测都是真的,云泽宗真的在背后插手了他大哥的事情,而且他们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此事,就算如此,大剑门依然是不会出手救人的。 这并只是规矩的事情,其中牵涉到的,更是关乎大剑门立身的根本。 修行一事,看上去似乎十分超脱物外,实际并非如此。一个人在修行的过程中,需要的物资之多,远远比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要多得多。 大剑门内这么多弟子修行,需要的物资就更多了。 这么多的物资,又从哪里来呢? 大剑门山门范围再大,也不可能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可以获取。主要的来源,还是在外界,在周围的三个国家。 但,这个大陆上,修行门派,可不止一个大剑门。 光如大剑门一般的大门派,就有四个,还有各种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又不断消失的小门派。 这些门派,都需要从周边的国家当中获取资源。 与大剑门一般,从大元,金国,还有滇国获取资源的大门派,还有两个。 一直以来,大剑门都占据着大元境内所有物资总和的四成。对于这一点,其他两个门派,一直都略有微词。只不过,因为实力上一直稍逊大剑门一筹,再加上大元皇室与大剑门的关系一直比较和睦,所以,这个局面也就这么表面和谐的维持下来了。 但,如果这一次他们应允了金国的请求,先不说大元跟大剑门之间的和睦关系会破裂,就说这两个一直心怀不满的门派,肯定会借机闹事。 轻则大剑门减少大元物资的占有比例,重则,可能三派之间数百年来维持的表面和谐关系也会打破,从此刀剑相向。 不管是轻的结果,还是重的结局,对于大剑门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想都不用想的事情,门内是肯定不会同意金国的这个请求的。 只不过,这些话,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太过现实残酷,何羡不忍心说。 015 离开 何羡大概是觉得在沈牧之大哥一事上,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内心有点过意不去,沉默了良久后,告诉沈牧之:“如果你真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沈牧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悲痛,朝何羡点了点头:“谢谢何羡哥。” 何羡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夜里,何羡被人叫走了。 沈牧之独自坐在楼前望着漆黑夜空,想着心事。 在大剑门的这段日子,自从他身体恢复后,修行一事,一直都比较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最近应该快要突破了。 他不知道他这个速度,是算慢还是还可以。 不过当时玄诚说过,说他因为体内原本就有的气不太纯粹,所以想要突破开山境,迈入曲骨境,可能要比一般人慢一些。 如今距离他开始修行,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算算时间,外面已经快要过年了吧? 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不知道大哥此刻,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想家了没有? 泪水再一次悄然滚下。 大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要对他这么残酷? 他望着天空,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漆黑夜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而后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沈牧之身上的气息,蓦然出现了些许变化。 就这么不经意的,他就迈入了曲骨境。些许银光在眼底一闪而逝,而他自己,毫无所觉。 大剑门山门大阵外,是一望无垠的湖面。漆黑的水面下,偶尔会有银光迅速亮起,又迅速消失。 忽然间,哗啦地一声水响,一道庞然大物身影,猛地跃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又砰地一声砸入湖中。 远处,霖栖岛中央的山顶上,站着一个孤独身影,一身黑色劲装,一头乌发束成了简单的马尾,干净而利落。 微风吹来,卷动身后的长发,嗅着风中传来的那点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渐渐夜深。 临近子时的时候,何羡回来了。 看到楼前闭目坐着的沈牧之,何羡愣了一下后,忽然笑了。 他没有打扰,而是在旁边不远处静静盘腿坐了下来。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那片桃花林,落在沈牧之脸上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就这么在外面坐了一夜的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不等他回过神,就听得何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恭喜。” 沈牧之一愣。 “你破境了。”何羡笑着提醒了一下。 沈牧之一惊之后,赶紧检查体内灵力,一看,果然气海之中的灵气多了一倍不说,原本颜色有些杂的灵气,如今不仅纯粹了许多,也凝练了不少。 片刻的激动后,他赶紧将心神从体内退了出来,起身看到何羡身上沾染的露水后,一怔之后,顿时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感动。 这时,何羡说道:“待会下午的时候,剑首峰那边会派人送金国的那些人离开。到时候,我会随行,你也跟我一起吧!” 沈牧之自然明白何羡这句‘你也跟我一起吧’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着,他可以离开了。 可是,却是跟景和还有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一道走。 那么,他刚离开这里,是不是就要随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一起回金陵? 他之所以这一次如此迫切得离开这里,无非就是想避开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但如果是跟三皇子他们一道离开,那他还怎么避开这些人? 沈牧之想到此处,犹豫了一下后,问何羡:“能不能不跟金国的人一起走?” 何羡笑了,道:“你放心。到时候,金国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不会认出你的!” 沈牧之虽然不知何羡打算用什么办法来让三皇子这些人认不出他,可既然何羡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选择信任。 本身何羡已经帮了他许多了,他又如何能苛求? 下午很快就到了,当初两手空空被人从镜湖里捞起来的沈牧之,如今离开,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沈牧之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小平告个别,但想想,还是算了,不想再麻烦何羡。反正这一去,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不见也罢。 何羡来接他的时候,给他带了一个包裹。 里面东西不少,有几身衣服,一些银两,还有几瓶各种功效的药粉,还有一张面皮。 “把这东西戴在脸上。”何羡指了指那张面皮。 沈牧之充满好奇地拿起那张面皮,很薄,半透明,上面的五官看着很是普通。他有些别扭地往自己脸上戴,弄了好一会,才总算是弄服帖了,奇怪的是,这东西戴上了,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 何羡帮他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点了点头。 沈牧之好奇自己是什么样,问何羡:“何羡哥,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何羡笑了:“你自己去水里照!” 沈牧之真跑过去照了,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的脸蛋,普普通通,就是眉眼看着略有些成熟,不像是十二岁男孩的脸。不过,他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身高一向比同龄人高,所以这张脸配着这个身材,倒是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他自己别扭罢了。 “走了!”何羡在背后催促他。 沈牧之最后看了一眼水面,将那张脸牢牢记在心中后,起身跟着何羡,走出了桃林。而后,随他一起,跳上了他的飞剑。狂风扑面而来,大概是有面皮挡着的缘故,倒是没有了以往的凌厉感。 剑首峰,转眼就到了。 看着广场上已经停泊着的那艘金碧辉煌的大船,沈牧之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不能走的时候,他想着要走。 真的要走了,忽然间,又有了些不舍得。 虽说,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份比较尴尬。可这段时间里,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了无忧无虑。 他可以安静修行,一切衣食住行,也都有人安排。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何羡对他很不错,小平也很好。 如果没有大哥的事情,如果他不是沈牧之,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完美。 可他只能是沈牧之,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尤师弟笑着迎上来跟何羡打招呼,说了没两句,目光就落到了跟在何羡身后的沈牧之身上。 “这真看不出什么端倪!这假脸皮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也去弄一张来戴着玩玩!”尤师弟的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扫了一圈后,啧啧了两声,笑着说道。 沈牧之没有惊讶。 这尤师弟看着似乎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精明得很。他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知道这面皮的事情,也很正常。 “都要走了,不跟你尤大哥来个拥抱?”尤师弟说着,就对沈牧之张开了手。 沈牧之一愣,这种道别方式,他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迟疑了一下后,他还是上去,跟他抱了一下。 尤师弟用力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松开后,他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送你的!咱也不能白让你喊我一声大哥!” 沈牧之看向他递过来的东西,是几张黄符。 他不认识什么黄符,但想来仙家门派的弟子,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送出来的东西,应该都是好东西吧。 沈牧之谢过之后,伸手接了过来。 何羡在旁边跟沈牧之解释:“上面两张是雷符。每一张雷符,都能召唤出三道神雷,每一道神雷都有风府境的威力。下面两张是风行符,是用来提升速度的,能持续一炷香时间。符箓的用法很简单,你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就可以了!” 果然都是好东西。 沈牧之赶紧再次感谢了尤师弟。 尤师弟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小意思!小意思!” 三人正说着话,大船那边有人过来催促了。 何羡赶紧带着沈牧之上了船。 船内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空间都很大。 第一层,也是最下面的一层内,站着不少人,看他们的服饰,应该都是宫里的人。三皇子还有景和,沈明溪他们,并没有在第一层看到,应该是在上面两层。 何羡要往上去,沈牧之不想跟景和他们碰头,就主动留在了第一层。 没多久,船身微微一震,接着周围窗户外的风景,就开始变了。 人影,树影,都在缩小。 蓝天,白云,开始接近。 他真的要离开了。 沈牧之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剑首峰,心中忽然涌出许多的不舍。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就这样在这里待下去。 哪怕一直是用林轩的身份。 016 起伏 大船很快飞入了云中。 洁白的云丝飘荡在窗外,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 沈牧之靠着窗边,心情复杂而低落。 忽然,周围那些宫人当中,传出了一阵小小的躁动。 沈牧之听到声音,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朝着躁动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一身红色长裙的景和不知何时竟然来了这一层。 八岁的她站在那些宫人当中,虽然身高比之那些宫人矮了一大截,但却自有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 不过,这大概跟这些宫人见了她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地将身子弓成了虾子,脑袋都快要垂到地面上去有一定关系。 景和四处一打量,自然就瞧见了窗边这个见了她也不躬身低头的违和之人。 这张普通而陌生的脸庞,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后,没有多想,就移开了目光。 接着,她随手指了一个宫人,示意她跟着她到二层去。 刚扭过身要走,忽而,她又停下了脚步,扭头朝着沈牧之的方向望去。 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后,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掠过了些许疑惑。 总觉得有些熟悉。 沈牧之靠在窗边,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景和没有回应,眉头略皱了一下后,就带着人上了二楼。 沈牧之看着那抹红色的裙角消失在那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微微松了口气。 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张神奇的面皮,不由心中感慨:还真是个好东西! 有了这面皮,他接下去行事,则是要方便多了!只要他稍微小心一些,应该不至于会再被人轻易认出身份了! 只是,接下去,他是回奇石镇继续查大哥的事情呢?还是另做打算? 若是回奇石镇继续查大哥的事情,势必还要跟杨天宝他们再有冲突。如果只是一个杨天宝,以他如今的实力,只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要像当初一样贸贸然闯入杨天宝的陷阱之中,倒也不难对付。 可这杨天宝身后,还有那个跟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女人是不是何羡所说的云泽宗弟子,还不好确定,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女人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从那日破庙的出手来看,那女人修为境界绝对不低。就算他现在已经破境迈入了曲骨境,可要对上那个女人,还是没什么把握。 当日,他之所以能从破庙逃走,完全是归功于那女人的轻视,可不屑于亲自来追杀他。否则的话,他绝对是不可能从奇石镇离开的,更没有之后跳入镜湖侥幸被林姑娘所救的经历了,自然也就没有现在了。 经历过当初的那一番生死之后,沈牧之如今的心境,已经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当初,得知大哥被元军生擒,而他自己也被诬陷成是谋害大哥的幕后黑手,又被人设计,差点被那个赶车的汉子给弄死,而后,又发现父亲对于悬赏通缉他一事不闻不问,毫不干涉,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其实他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了。 那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在死前查清楚大哥的事情。 可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又从未真正走入过江湖,又如何斗得过像杨天宝这样的老狐狸? 那会儿,他是真的心灰意冷。 但当他抱着必死之心跳入镜湖,却又无比幸运地被林姑娘救起后,尤其是看到了大剑门内修士生活后,活下去这个三个字在他心中重新有了分量。 …… …… 楼上又有人下来了。 是之前跟着景和上去的那个宫人,下来后,径直走到了沈牧之跟前,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这位公子,我家公主请您上去。” 沈牧之心中微微惊了惊,这景和难道认出了他? 但他明明已经换了一张面皮,这景和莫不是有火眼金睛不成? 想着,沈牧之问这宫人:“你家公主请我上去,可知是什么事情?” 宫人摇头,只是侧过身道:“公子请。” 沈牧之清楚景和的脾性,他若是不上去,这景和说不定待会就自己下来了。 这艘船就这么大,就算景和真的有火眼金睛认出了他,他也没地方躲。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就上去看看,看看这景和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楼上的布局和一楼大不相同。楼梯上去,是一个半大的厅,穿过厅,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两个房间。 宫人带着他走到了右边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的却并非是景和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牧之一听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宫人打开了房门,示意沈牧之进去。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迈步走了进去。 入门一瞧,发现里面人竟然不少。 除了景和之外,还有三皇子,何羡,和一个沈牧之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与三皇子一人一边坐在主位上,看其气度,应该是大剑门的某位长辈。 何羡坐在中年男人的下首处,对面坐的是景和。 沈牧之看清这场面后,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中年男人一打量他,就问何羡:“他就是那个沈牧之?” 何羡点头。 沈牧之的心情,瞬间落入谷底。 他没想到,最信任的何羡,却在这个时候,竟然出卖了他。 沈牧之看了一眼何羡,何羡没有看他。 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后,抬手把脸上的面皮撕了下来,然后朝着三皇子和景和都行了礼。之后,又转向何羡和那位中年男人,定了定神后,拱手躬身:“沈牧之见过两位仙家。” 中年男人抬了抬手。 何羡看了他一眼,嘴角有些苦涩。 这时,三皇子开了口:“牧之,你大哥的事情,其实我们都清楚,你根本不可能会对你大哥做出那种事来!”说着,他叹了一声:“你当初不该逃的。” 沈牧之收回看向何羡的目光,苦笑了一下,没解释。 有些事已经发生,解释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此刻,谁都不敢相信。 三皇子说相信他,难道就是真的相信吗? “我知道,你跟你大哥的感情一直很好。现在有一件跟你大哥有关的事情,我需要一个人去做,而是你最合适的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三皇子又说道。 沈牧之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个三皇子,可事涉大哥,他又岂能无动于衷。他问三皇子:“什么事?” 三皇子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中年男人:“金叔,你来说吧。”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接过话,道:“你大哥现在一直被囚禁在元军的军营之中,这一次三皇子他们过来也是想请门内出手救人的,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门内的人不好直接出手,所以想救你大哥,必须得找一个信得过,但又不至于让人跟大剑门联系到一起的人。想来想去,这个人选,只有你最合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牧之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事情,这个问题,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可是,以他的实力,能潜入元军军营中将人救出来吗? 沈牧之将这个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中年男人回答:“以你的实力,确实很难做到这件事。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几样东西。另外,以防万一,到时候我会在军营附近等着,如果出事,我会出手的!” 沈牧之没有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实际上,这件事情,也容不得他犹豫。 一来是,只要有一丝丝机会能救大哥,他也会毫不犹豫,哪怕付出生命。 二来是,如果他现在拒绝,估计等下了船,他就得跟着三皇子回京城了。 所以,与其回京城承担哪些不该他承担的罪名,不如去搏一搏。 017 相见不识 见他答应下来后,中年男人并没有立马跟他商量到时候具体的计划如何,而是示意他先出去。 他刚离开房间,何羡也跟着出来了。 他叫住了准备下楼的沈牧之,看着他转过身后,欲言又止。 沈牧之看着他,之前对他的那点不满,早已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后,道:“何羡哥,我不怪你!” 何羡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上前,低声叮嘱:“记住,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如果事不可为,就不要勉强!知道吗?”话刚说完,手中递过来一样东西。 沈牧之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模样小巧的玉佩。 “这是一个护身玉佩,能挡幽门境高手的全力一击,你戴在身上藏好。另外,之前尤师弟给你的那几张符箓,你也带好,千万别弄丢了!这大元军中,也未必都是普通人,一切小心为上!”何羡这番话,是直接在沈牧之的脑海中响起的。这种方式,吓了沈牧之一跳。不过,没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何羡已经将玉佩塞到了他手中,而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沈牧之捏着那块玉佩,看着何羡又回到了那间房间中后,心情复杂地将那个玉佩藏到了胸口衣襟之中,然后,去了楼下。 船很快就停了。 停靠的位置,是一座山顶,周围群山连绵,望不到尽头。 沈牧之跟着三皇子他们下了船,船外早已有车马侍卫等着。 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的,很快,就都准备就绪。何羡站在船下,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又深深看了沈牧之一眼。 “出发!” 三皇子一声令下,为首侍卫一挥手,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往山下走。 而身后,大船慢慢升空,刚到半空,金光微微一闪,整个船身顿时犹如冰雪消融一般,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沈牧之最后望了一眼后,扭回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点因为前方未知而涌起的不安,双腿一夹身下马腹,朝前面已经走出一段的大队伍,追了过去。 一大队人在山中整整走了一天,才终于走出了大山。刚出大山不远,竟然就是抚河城。 那么刚才那连绵大山,就是大元和金国交界处的那片绵绵群山了。 不过,传言中,这交界处的绵绵群山,多瘴气,多猛兽,普通人进山,寸步难行。据说这也是为什么这奇石谷东西两边的山脉绵延数百里,可金元两国却都十分默契地从来不试图派兵穿越大山过去偷袭的原因。 只是,他们之前出山的过程中,却十分的平静,不见瘴气,不见猛兽,甚至连猛兽的吼叫声都没听到一声。 难不成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吗? 沈牧之没有细想这一点。大队人马朝着抚河城赶了过去,还未到城门口,抚河城的城抚就已经收到消息,出城前来迎驾了。 众人在抚河城休整了一天后,景和和沈明溪被侍卫护送回金陵,而三皇子则与沈牧之还有那个姓金的中年男人一同前往奇石谷大营,商量营救大哥一事。 去奇石谷的半路上,沈牧之犹豫再三,跟三皇子提了一个要求。 不要跟镇北将军提起他的身份。 而后,他将那张何羡给的面皮,重新戴在了脸上。 三皇子没有问为什么,但想来应该也明白。 姓金的中年男人也没说什么。 抚河城到奇石谷不算很远,三人纵马,不到半天时间,就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一场小的接触战刚刚结束。金国这边以三个士兵的代价,换了对面一个七人小队,可以说是赢得很漂亮。 但再漂亮,染了血的结果,总归是让人兴奋不起来的。 军营中,气氛很是凝重压抑。 休息中的士兵,不是默默在练刀,就是坐在校场边缘处,默默地擦拭着自己那把相依为命的大刀。 这不是沈牧之第一次来军营,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沉默压抑的军营氛围。 他沉默地跟在三皇子的身后,心情也随之沉重,抑郁。 父亲正在主账中听刚才那场接触战带队的人汇报具体的情况。三皇子进去后,他没有动,等那人汇报完了,才起身过来,与三皇子各自见礼,而后又朝着那位姓金的中年男人拱了拱手。 中年男人回以同样的‘礼节’。 他没有看沈牧之,甚至连目光扫过都没有。 沈牧之站在那里,看着他短短数月时间,就苍老了不知多少的脸颊,未见他之前的那些怨气,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他们三人各自坐了下来,沈牧之站到了三皇子身后,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他那嘶哑疲惫的声音。 眼睛里的湿润,努力地忍着。 就像那些委屈,还有那些心疼,都一样,努力地忍着。 三皇子提到了要去救大哥一事,父亲惊讶地看着三皇子,眼底有惊喜闪过,但很快,却又沉静下来,沉吟了一下后,问三皇子:“此事,是否有些冒险?” 三皇子回答:“只要能把牧平救回来,我们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父亲闻言,看了三皇子一会,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了那位姓金的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后,他起身,突然朝着三皇子还有中年男子深深一拜:“沈威在此先拜谢二位了!” 三皇子赶紧起身去将他扶起,而后说道:“大将军不必如此大礼。牧平既是我金国的忠臣良将,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如今遭此大难,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应该要想办法去救他回来。倒是大将军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到时候,牧平回来,您倒下了!” 父亲眼眶微红,深吸了口气后,笑道:“三皇子说得是!” 两人说着话,又重新坐回了各自座位。 接着,三人开始聊起救人一事的细节安排。沈牧之在旁仔细地听着。 到最后,父亲问派谁出手的时候,三皇子笑着看向了身后了沈牧之。 沈牧之上前一步,朝着父亲拱手躬身,刻意粗着声音说道:“林轩见过镇北大将军。” 父亲连忙上前来,伸手扶起他,沉声感激道:“辛苦你了!谢谢!” “应该的!”沈牧之微微垂着眼睑,不敢与他对视。 他怕自己忍不住。 救人一事,安排在了第二天晚上。 到时候,父亲这边会发兵进入奇石谷,给元军造成一种他们这边打算要趁夜突袭的假象,吸引元军那边的注意力。到时候沈牧之跟中年男人就从山中过去,靠近元军大营后,沈牧之就一个人潜入进去救人。 按照之前几次探查的结果来看,大哥很有可能是被关押在大营后方,主账后面的一座营帐之中。 沈牧之找到人后,就从后面直接出大营,到时候,中年男人会在附近等他。 计划听着并不复杂,可到时候具体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所以,一切只能靠沈牧之自己。 018 夜袭 第二天早上,沈牧之就跟着中年男人提前离开了军营,打算从奇石谷西侧穿过大山,翻越到大元境内。 奇石谷两侧大山,森林茂密,山势连绵陡峭,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横穿过去,更别提其中还有猛兽横行,毒瘴弥漫。 不过,沈牧之与金长老都并非普通人。 尤其是这位金长老。 沈牧之跟着金长老,一入山林后,就被其拎到了半空之中,脚踩长剑,御风而行。不过金长老似乎是顾忌着什么,并不敢飞得太高,一直都穿梭在茂密树冠之中。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翻过了大山,到了大元境内。 两人顺着蜿蜒的山林边缘线观察了一下,最后寻了一个方便观察元军大营的位置,藏了起来。 山林外,先是一片长满了枯草的山坡,有数道溪流从山林中顺着山坡延伸而下,汇聚到山坡底下一条比较大的溪流当中。 只是,最近大概是许久没下过雨了,无论是小溪流,还是大溪流中,几乎都见不到溪水。 大溪流的另一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有森林,有湖泊,还有牛羊错落其间。 若是不看近处那一大片仿若巨兽一般蹲守在山坡底下大溪流旁边的元军大营,这一幕,真的是赏心悦目的。 元军大营往东大概不到四里路,就是奇石谷了。 奇石谷口子小,肚子大,长约超过四里,金元双方都在这奇石谷中,设有不下十个岗哨,可谓是十步一哨,以防突袭。 按照计划,沈威他们这边会在入夜时分发动突袭。那个时间,正好是晚饭时间。元军这边必然会下意识放松警惕,等到突袭信号传来,必然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惊慌之下,元军这边短时间内必然顾不上大营的情况,这样就能最大程度地给沈牧之这边创造机会了。 到时候,金军会竭尽全力将元军牵制在奇石谷中,沈牧之就趁着这个时机,潜进大营,找到大哥,然后将其带出大营,然后与金长老汇合,三人再经由大山回到金国境内。 沈牧之一边在心中想着计划,一边站在树梢上,观察着元军大营的布防情况,计算着到时候潜入进去的路径。 他现在藏身的位置,出于元军大营的东南角。 从这个位置,下到元军大营之中,若是全速前进,顶多也就一炷香时间多点。可,从这里到元军大营,是一个下坡。如今有满坡枯草,虽然到时候有夜色掩饰,不太容易被发现,可保险起见,他必然不可能全速靠近过去。 所以,从这里到大营位置,至少需要一盏茶时间。 大营周围,巡逻倒是比较松散。大概是因为这附近只有奇石谷一条路可以来往金元两国。奇石谷两侧大山,山势险陡,崎岖难行,山中又多瘴气猛兽,不论是元军还是金军,都不可能带军翻越大山搞突袭。 不过,外围虽然布防松散,可大营之内,初看之下似乎较为混乱,实际上细细一打量,确实乱中有序,若是有人贸然闯入,必然栽秧,包括沈牧之。 沈牧之虽然现在已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走在了上山之路上,可到底才刚刚起步。 按照当初玄诚所说,下境修士虽然体内已有灵气,并且渐成规模,但还不足以支撑威力强大的术法,也不能御剑而行,所以,真与凡俗武夫相斗,未必能占到优势。 所以,沈牧之如今的曲骨境修为,也不过只是让他的气息更加绵长,与人战斗之时,能坚持得更久而已。 可这个更久,若是对上人山人海,就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若是元军主力不出大营,沈牧之想要潜进去救人,基本上是属于天方夜谭之事。好在,此次前来,他们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沈牧之将元军大营情况,都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后,又与金长老商量起撤退线路,考虑到到时候他在营救过程中,有可能会被元军发现,到时已经离营的元军主力可能会回援,所以他们在设计撤退路线的时候,准备稍微绕点远路。 届时,沈牧之找到大哥后,就从大营的东面出来,然后顺着那条几近干涸的大溪流继续往东走上一段,再折向南面,回到山林之中。 到时候金长老会在山林中留意他们的情况,然后在他们入林的时候,跟他们汇合。 两人决定了这个方案后,金长老忽然与沈牧之提了一句:“若是到时候引来了追兵,你必须得先想办法甩掉追兵,否则,我很难现身与你汇合。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毕竟,若是我身份泄露,无论是对你们金国,还是对我们大剑门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点,沈牧之虽然觉得有些失落,可也能理解。 两人又继续商量了一些细节,一一敲定后,沈牧之开始闭目养神,务必要在入夜之前,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太阳在头顶不着痕迹地移动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西边。远处,绯红一片,漫天霞云,犹如火烧。 山坡底下,霞光落在那片平原上,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色彩,包括那一汪碧蓝的湖水,此刻也如火烧一般,随着微风,跳跃着。 而此刻,沈牧之已经无心再欣赏风景。 金长老看了一眼天际颜色,轻声感慨了一句:“江山多娇,真是让人迷醉啊!”说完,他忽然拿出了两样东西,递到了沈牧之面前。 “这是两颗风雷球,和两张风行符。风雷球的用法很简单,你直接扔出去就行。落地即炸。至于风行府,稍微麻烦一些,你得将灵力注入到符箓当中,才可激活。激活之后,贴在身前,即可犹如风行,速度大增。每一张风行府的时间是一盏茶的时间。到时候,你跟那位沈将军一人一张,一盏茶时间,也足够你们摆脱身后追兵了!” 沈牧之将东西接过来后,仔细看了看。那风雷球,看着就像是一个黑色的铁球,不过入手并不重,大概也就比那种街头卖的糖葫芦稍微大点。 那两张风行符,倒是跟之前尤大哥送的有一些不一样。 尤大哥送的风行符效用时间才只有一炷香时间,金长老送的,却能坚持一盏茶时间。这倒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 沈牧之对符箓一道可以说是一概不知,所以虽然从外观上看得出这两种风行符略有不同,却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导致有这样的不同效果。 但对于他接下去的行动来说,不论是一炷香还是一盏茶,只要运用得好,风行符的帮助将会很大。 很快,天边霞色逐渐变得深沉起来,暮色渐至。 沈牧之将东西一一收在了身上最方便取用的位置,然后又将绑在背上的军刀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它无论何时他想拔刀都能反手一下拔出。 时间缓缓流逝…… 沈牧之屏着呼吸,等待着那一声信号响起…… 019 硬茬子 还残留着白日阳光味道的夜风,吹过了平原,吹过了山坡,吹入树林,从沈牧之的脸颊上拂过,然后又顺着山林,一路往东…… 东面不到四里的地方,就是奇石谷。此刻,黑暗从两侧石缝中不断滋生,渐渐弥漫整个山谷。 南面的口子上,乌压压的一片大军,已经准备就绪。 随着一声令下,大军毫不掩饰地开拔,朝着奇石谷中快速冲了进去。 谷中,山风呼啸,触面凛冽。 那如山崩一般的马蹄声,隆隆回荡在山谷中,震人心弦。 两里路外,元军的第一个哨所内,守哨的两个士兵,正商量着今夜要不要来点小酒,忽然感觉屁股底下的土地似乎有点不安稳,紧接着,风中传来了隆隆声响。 两个兵油子相视一眼后,猛然色变。 夜袭…… 信号刚刚放出,破风之声传来,噗地一声,一支冷箭,扎进了其中一个士兵的后心之中。士兵身体猛地僵硬,眼珠子无助地转动了两下后,一仰身,往后倒去,摔下了哨所。 另一个瞧见这情况后,拎刀就冲下了哨所,往后狂奔。 只是,那如催命符一般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黑夜之中,犹如厉鬼嘶吼。刀光闪过,滚烫的鲜血,还未落地,就被凛冽的寒风给吹冷了。 金军速度奇快,不等元军将消息传回元军大营,便已迅速消灭了奇石谷中元军的那十几个哨所,冲到了奇石谷的口子上。 夜色之中,远处元军大营,就好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还未苏醒。 不过,很快就会醒的。 …… …… 山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到那片平原上,就更大了。 天空之上,早已褪去了最后一丝霞色,只是却无星月出现。那漆黑的天幕,像是压得很低,让人感觉有几分压抑。 号角声终于响起,低沉浑厚,伴着呼啸的风声,回荡在整片平原之上。坡下,那只巨兽醒了,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出大营,又如此刻呼啸的狂风一般,朝着奇石谷口,席卷而去。 沈牧之蹲在山林边缘处的一丛灌木丛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棕黑色的衣衫,让他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 “可以出发了。”金长老的声音,在背后低声响起。 沈牧之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军刀,目光轻轻掠过那股黑色潮水,又往奇石谷方向望了一眼后,伏低身子,往坡下跑去。 大概是老天相助。 山坡上,那些原本趴伏在地上的枯草,随着狂风的呼啸,都站直了身体,狂舞着。 穿行其中的沈牧之,就好像是一头黑豹,那些狂舞的枯草,极大程度地帮他遮掩了行迹,让他得以迅速靠近元军大营。 坡下,元军大营外的火盆都已经亮起,熊熊火光随着狂风卷动,火星四溅。 白日里见到的巡逻,此刻都已不见,只剩下了各个瞭望塔上的哨兵,依然坚守在岗位上。而大营里面,金军夜袭的消息带来的混乱,似乎还没有停止。 沈牧之已经到了坡下,大溪流边。对岸,便是元军大营的壕沟和拒马阵了。 沈牧之趴在浓密的枯草之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情况,心情有些紧张。 瞭望塔上的哨兵,大概是被金军夜袭的消息给惊到了,无比警惕地留意着四周,那目光不断地扫动,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那一丝紧张,然后如一条游蛇一般,趁着哨兵的目光从他这一片区域移开后,悄然滑到了大溪流的底部,藏身在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之中。 风愈来愈大,天空也愈来愈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上方瞭望塔上哨兵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大溪流,翻进了对岸的壕沟之中。 壕沟之中,已经没什么水了,但却有深及膝盖的淤泥。饶是沈牧之身手不错,遇到这满壕沟的淤泥,却也皱紧了眉头,好在此刻天黑又风大,些许动静,倒也不至于让那个哨兵发现。 费了不小力气,终于越过了壕沟,然后又穿过了拒马阵,到了营寨的木墙外面。 木墙有五尺高,对于大军来袭,确实有不小的阻隔作用,可是对于沈牧之来说,却不过是一个纵身的功夫。 凭着白日里对这营寨的观察,和来之前父亲给的一些消息,沈牧之很快就找到了营寨之中的主账。 按照父亲给的消息,大哥关押的地方,应该就在主账附近。 沈牧之将附近的帐篷,大概检查了一下后,最后将目标定在了一座除了主账外,唯一有人把守的帐篷上。 把守的士兵,斜跨军刀,站在那,身形看似有些松散,但若是仔细看,就不难看出他这种松散不过是表现现象,实际上,每一块肌肉,此刻都蓄足了力量,一触即发。 此人,在凡俗武夫当中,应该能算是个高手。 这样的人只是用来把门,看来他身后的帐篷内,应该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者东西。 大哥作为金国镇守奇石谷的领军将军,被生擒至此,应该算是重要人物吧? 沈牧之想到这里,心跳忽然快了一些。 不过,此人既然是个高手,他若只是想要杀人,或者打赢他,倒是有不小把握,可若是想悄无声息地放倒,就基本不可能了。 虽然,现在大营内主力部队都已出动,留下的人,大部分都属于后勤,战斗力并不高。可沈牧之毕竟不会飞,一旦被围困的话,想要逃走,也是很难的。 而且,现在还不清楚大哥的状态如何,如果大哥自己能走倒还好一些。若是伤重,不能走动,他得背着大哥,那这难度就更高了。 所以,能不惊动,最好不惊动。 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此人背后的帐篷中,就是大哥。 沈牧之站在阴影之中,仔细思量起来。如何能不惊动此人,就确定帐篷中的就是大哥然后将其救出呢? 天空之中,忽有亮光一闪而过,然后紧随而至的是一声轰隆巨响。 看来,真要下雨了。 沈牧之抬头看向黑沉的天空,正好又有一道闪电掠过。刺眼的亮光,让他心头一跳,一个想法,突然跃入脑海。 他迅速绕到了那个帐篷的后面,趁着无人注意,拿出了一道尤大哥送的雷符。而后,鼓动体内的灵力,将其注入到了雷符之中。 符箓一物,他这是头一回用。 尤大哥给他这雷符的时候,虽然大概说了这雷符怎么用。可此刻,当他将灵力注入到这雷符之中时,看着雷符之上那些符文随之闪耀出刺眼光芒,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惊的气息从其中散发而出的时候,心中无底的他,忽然有些慌了。 不等他压下这一丝慌乱,头顶天空之上,忽然黑云涌动,而后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粗壮闪电,猛地从天而降。 砰—— 巨响,让整个军营都震动了起来。 不远处的那座帐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坑。原本的帐篷,早已四分五裂,带着火光,纷纷落到了其他地方。 而后,火光熊熊而起,借着风势,迅速蔓延了开来。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本是想借着此刻天时,弄两道闪电出来,搞出些动静,吸引一下那个看守士兵的注意力。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雷符召唤出来的闪电,威力竟然这么大!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吸引了那个看守士兵的注意力,恐怕整个军营的注意力都要到这边来了。 听得不远处已有脚步声传来,沈牧之不敢再停留原地,迅速往另一边离开了。 先过来的,果然是那个负责看守的士兵。 看到那一个大坑,也愣了一下。 再看那大火,已经蔓延了七八个帐篷后,更是不敢耽搁,一边呼喊,一边上前去救火。 沈牧之已经绕回到了那个帐篷前面,看着已经无人看守的帐篷,他犹豫了一下后,快步走了过去。 帐篷内,一片昏暗。 一张大椅子,被摆在有些空旷的帐篷中央,上面有一个人面对着门口坐着,双手放在扶手上,脑袋耷拉着。 光线昏暗,很难看得清此人的情况。 但,从帐篷内放的一些刑具来看,此人应该是被关押在此处的。 很有可能,就是大哥。 沈牧之有些压抑不住心头激动,快步冲上前,一边低声喊了一句大哥,一边伸手要去解此人被绑在扶手上的手臂。 不料,他的手刚碰到此人手臂,此人忽然抬头,与此同时,那原本无力搭在扶手上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沈牧之心头大惊,一抬头,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正盯着他,那目光,仿佛是看到了猎物的老鹰,犀利而又嗜血。 不好! 沈牧之心头大喊一声,想脱身,却已来不及。 破风之声响起,一道暗影,砸向他的胸前。 猝不及防的沈牧之,只来得及抬手挡在胸前。 砰地一声闷响,沈牧之胸口白光微闪,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摔倒在门口。 不等他缓过神,椅子上的人,拔身而起。一步迈出,就到了他跟前,抬起一脚,就往他胸口用力踹来。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沈牧之,只得再次抬起手臂阻挡。 昏暗中,只听得咔地一声轻响,沈牧之脸色一白,一咬牙,鼓动体内所有灵力,全部注入到了手臂之中,顶着那只脚,用力往前一推。 那人未动,不过,他自己却借着这股力气,身子往后滑出了帐篷。 同时,一颗风雷球,和那张还能召唤两道闪电的雷符,一齐被他扔进了帐篷之中。 轰地一声巨响,整座帐篷,都被掀上了半空。 紧接着,又是两道粗壮闪电从天而降,将那掀上了半空的帐篷,又猛地砸入了泥土之中。 沈牧之顾不上去看那人的情况如何,趁着此刻所有人都忙着在后面救火,还没人留意到这边,在一座座的帐篷间狂奔了一阵,钻进了一座没人的帐篷。 进了帐篷,他狂跳的心脏,才敢略微慢一些。 低头看了一眼那垂在身侧已经明显变形的左臂,沈牧之紧皱的眉头间,不由得阴云密布。刚才那人,绝非普通人。 虽然刚才两人接触,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可那人出手快逾闪电,而且一拳一脚间,甚至让他有窒息之感,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这绝对不是俗世武夫能有的实力。 若不是何羡送的玉佩,帮他挡了一开始那一拳的大部分威力,恐怕就那一拳,就能打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在船上,何羡送他玉佩时,倒是也曾说过,这大元军中,也未必都是普通人。可沈牧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运气这么‘好’,一上来就碰到了这种硬茬子! 帐篷外,不断地有脚步声靠近又远去。 都是匆匆忙忙。 沈牧之不敢在这里再多停留,现在这个情况,他肯定是没办法再救大哥了。现在,整个大营如同沸水一般,而他又已经引起了那个‘硬茬子’的注意,接下去,他自己能不能逃出这座大营,都已经很难说了。 心情凝重的沈牧之,在帐篷中翻找了一阵,寻了一件元军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后,从帐篷里溜了出去,混在慌乱的士兵当中,去后面假装帮忙救火,然后慢慢往大营西南角靠了过去。 此时,大营外面,忽然又亮起了许多盆火。熊熊火光,将大营周围照得透亮,狂风呼啸中,无数火星,冲天而起。 乍一看,有些悲壮的美丽。 020 大雨 沈牧之在墙角,将身上那身元军衣服脱了下来,绑在了已经无法动弹的左手上,将其稍微固定了一下,而后又将腰侧挂着的那把军刀,绑到了身后。 做完这些后,他留意了一下两边瞭望塔上的哨兵,趁他们的目光往其他地方游走开去的时候,他迅速翻墙而过,到了木墙外面。 还未站稳,便是一股热风袭来,还有熊熊火光。 沈牧之来的时候,木墙外的火盆并不是很多,两个火盆之间,至少相隔了五六丈。这五六丈的距离,光靠两个火盆的火光想要覆盖到位,那是不可能的。中间肯定有一段距离是黑的,足够掩护沈牧之从中穿过,而不被哨兵轻易发现。 可此刻,外面的火盆多了一倍不止。两个火盆之间的距离,顶多也就一丈多点。火光与火光交叠,将木墙到壕沟这段距离照得如同白昼,所有的黑暗,都被拒之于外。 虽然沈牧之身手不错,从木墙到壕沟的距离也不长,于他来说,不过几步距离就能过去。可是,现在这里这么亮,只要上面瞭望塔上的哨兵目光扫过,就能发现他。 一旦被发现,必然会被追击。 沈牧之身上有风行符,普通武夫就算骑马也未必能追得上他。可是,这军营之中,并非只有普通武夫。 之前他那一张雷符和一颗风雷球一起扔出去,虽然威力不小,但未必能把那人伤成什么样。 那人的实力,绝对不止下境,否则的话,他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这山上修士,手段繁多,他能有风行符,人家未必没有类似手段。如果此人来追击他,他还真没有把握自己能逃得掉。 而且,身后一旦缀有追兵,他就没办法跟金长老汇合。这一点,金长老早就告知过他。 沈牧之紧贴着木墙,看着眼前那些在风中疯狂扭曲的火焰,心头一片凝重。 此时,天空之中,还在隆隆作响。可这雨,却是一直下不下来。 若是雨下来了,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但这雨不下来,他也不能一直在这等下去。 现在,这大营内还是一片混乱,可他们不会一直混乱下去,一旦稳定下来,就会有人出来找他了。 奇石谷那边,应该也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冲天火光了,说不定已经有部分士兵开始回援了。 他现在不走,到时候一旦被前后夹击,就算那个‘硬茬子’不来掺和,他也会很难再逃走! 现实情况,容不得沈牧之多犹豫,他只能冒险一把。 沈牧之留意了一下两边瞭望塔上的哨兵,牙一咬,右脚在身后木墙上,用力一蹬,顿时间,身子如离弦的利箭,朝着前方,破空而去。 七八丈的距离,转眼即至。沈牧之一落地,就往前一个翻滚,顺势滚入了前方的壕沟之中。 啪叽一声轻响,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淤泥之中。他贴着壕沟壁,没立马往前走,静静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后,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刚才并没有人发现他。 定了定心神后,沈牧之伏下身子,几乎贴着淤泥,然后拖着脚步,慢慢往前走去。只要穿过这道壕沟,他成功逃走的胜算,就会多上许多。 沈牧之就好像一条黑鱼,在淤泥中,不断扭动着身体向前。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摸到了对岸坚硬的泥土。那些明亮的火光,已经被他扔在了身后。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大营依然在一片冲天火光之中,混乱着。 他松了口气,右手用力攀着泥壁,从壕沟里,爬了出来。刚准备跳入旁边的大溪流中时,忽然有窸窣声音在周围响起。 不止一道,是很多窸窣的声音。 就好像是无数虫子,突然从枯草之中,苏醒了。 沈牧之顿时间头皮发炸,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疯狂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右手往后一抓,就把那柄军刀从背后扯了下来,抓在了手中。 十几道黑影,在大溪流对岸的枯草丛中,慢慢站起了身,他们像是埋伏了许久的猎户,终于等到了他这头猎物的入网。此刻,是收网的时候了。 一道惊雷突然炸响,粗壮的闪电,从乌云中掠过,白光一闪而逝。 这时,猎物和猎户,都动了起来。 第一滴雨掉了下来,啪地一声,砸在了沈牧之的脸颊上。紧接着,是一股热血,从对面那个士兵的胸前溅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舔了舔嘴唇,腥甜,而又咸涩。 大雨紧随而至,轰轰雨声,隆隆雷声,还有呼啸的风声…… 这些声音,将刀剑之声,惨叫之声,都一一掩盖住了。 鲜血被大雨冲散,摇晃的人影,被狂风吹倒,却又顽强站起…… 奇石谷那边,忽然传来了鸣金之声…… 他们要收兵了! 后方元军大营之中的冲天大火,终于在滂沱大雨之中,渐渐熄灭了下去。 木墙外的火盆,也都一一熄灭。 整个天地,陷入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哪怕是沈牧之这样身手不错的武夫,也照样视线受阻。 轰轰轰—— 接连三声,三道水桶粗的闪电,先后落入了人堆之中,断肢,鲜血混合了潮湿的泥土和枯草,四处飞溅。 惨叫声接连响起,却又很快被大雨压住。 一道顽强的身影,终于突破了重围,踉跄着往山坡上,奔逃而去。 身后,有三四个身影,紧追不舍。 沈牧之也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血水,左手被固定在身前,动弹不得,右手紧紧攥着那把刀,却在不住颤抖。 双腿一瘸一拐地往山坡上,奋力地跑动着。 他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模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追兵,他们大概是受伤不重,脚下速度很快,已经越来越近。沈牧之扭过头后,趁着还有意识,赶紧用了一张风行符。随着灵力的注入后,风行符上符文一一亮起,紧接着,周围呼啸的狂风朝着他涌了过来,沈牧之顿时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轻了不少,一步迈出,便是一两丈的距离,就好像风掠过大地一般,瞬息就是好远。 有了风行符的相助,他倒是很快就甩掉了追兵,冲入了山林之中。 只是,等待他的,却并非金长老,而是空荡荡,黑寂寂的山林。 那几个追兵并未因为他速度突然提升而放弃追击,依然在朝着山林这边冲过来。沈牧之一时找不到金长老,无奈之下,只好先往山林深处逃去,免得被追上来的追兵赶上。 但,没多久,沈牧之就因为失血过多,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漆黑森林中,本来正快速奔跑中的他,突然身体猛地一顿,而后一头扎进了地上那厚厚的落叶腐泥之中。 砰地一声闷响,吓坏了周围不少动物,一阵窸窸窣窣,都逃了个精光。 山林外,剩下的几个追兵,已经追到了山林边缘处,看着里面那浓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黑暗,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老大,还追吗?”左边一人扭过头看向中间的那个人,喘着粗气,开口问道。 中间那人沉默了一会后,摇摇头,接着吩咐左边之人:“你回去报告偃师,我和老三留在这里。” 左边那人得令,没有犹豫,扭头就往山坡下去了。 剩下两人,看了看那仿佛会噬人一般的漆黑山林,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 021 计划 半个时辰后,元军已经撤回大营。 主账内,有人正在汇报之前的追捕行动。刚汇报完,坐在主位上的将军,抬眼瞧了他们一眼后,哼了一声,斥道:“都是废物!” 那几人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旁边,一个脸颊削瘦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椅子里,正闭目养神。这时,忽然张开了眼,看了那几人一眼后,转头看向脸色阴沉的将军,道:“此人身手倒是一般,不过,身上有不少山上才有的好东西。就连我,一不小心也着了此人的道,何况他们几人了!抓不住也是正常。不过……咳——咳——”男子忽然咳嗽起来。 主位上的将军见这情况,顿时有些紧张,立马吩咐人去请大夫。 中年男人闻言,摆手示意不用。又咳了两声后,在将军担忧的目光中,平静了下来,抬手揩了揩嘴角后,朝着将军微微笑了笑,道:“我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将军不用担心。不过,今日之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将军眉头紧皱,沉吟了一下后,问他:“您的意思是?” 中年男人没立马接话,搁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发出嗒嗒地轻响。 将军看了看他,随后挥手让站着的那几个人都退了出去。帐篷中,就剩下了他和这个被他称作偃师的中年男人。 片刻后,偃师忽然沉声说道:“我们的计划,得要加快了!” 将军一愣之后,脸色微变:“可是,还有很多事都还没准备好!” 偃师摇摇头:“这次奇石镇那边传来的消息,只说来的人,是个身手还不错的武夫,却没提到今天来的人,其实是沈牧平的弟弟,还是一个已经开始修行,跟大剑门搭上了关系的弟弟!” “沈牧平的弟弟?”主位上的将军闻言惊讶不已:“那个三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偃师哼了一声,道:“有人故意隐瞒了这些信息!” “会不会只是他们没查到?”将军犹豫着问道。 偃师想了一会,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尽快吧,迟恐生变。” 将军皱紧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后,抬头问偃师:“如果现在出手,您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偃师回答。 将军一愣。 偃师却笑了起来:“一举拿下整个金国,确实是没有把握。不过,拿下三分之一,还是有把握的。” 将军顿时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后,将军忽然想起一事,问偃师:“那沈牧平怎么办?要杀了吗?” 偃师想了想,道:“暂时先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用。” 将军点了点头。 偃师抬头看向帐篷顶,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低头看向将军,道“传信吧,让喒风口的老齐开始准备了。” 将军深深看了一眼偃师后,拿过纸笔,开始写信。 偃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往主账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正写信的将军说道:“刚忘了跟你说了,你母亲来信了,你父亲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我要回去一趟,可能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将军猛地抬头,看着偃师,欲言又止。 偃师笑了笑:“放心,他一下子死不了!” 将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嘴上却说道:“我只是担心,您要是走了,万一这里有什么情况……” 偃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而后转身出去了。 将军拿着笔,看着已经没人的门口,呆愣了一会,才醒过神来,重新开始写信。 …… ……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分,这场咆哮了一整夜的大雨,才总算是渐渐停歇下来。 元军大营周围的壕沟里都积满了雨水。 山坡上,那些小溪流中,雨水哗啦啦的流淌,欢快地朝着坡底的大溪流中,汇聚而去。 山林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沈牧之盘着腿坐在一个还算干燥的树洞之中,正闭目吐纳。 昨夜,他昏迷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才又醒了过来。当时雨大,他体力透支厉害,又流了不少血,浑身冰凉。好在,附近就有一个树洞,他就躲了进来,然后忍着痛,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多处刀伤。这些伤,伤口都挺深,被雨水泡了一下后,皮肉都翻了开来,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抹了药之后,问题倒不是很大。问题比较严重的,是他的胳膊。 那一拳,直接将他的胳膊打断了,后来又吃了一脚,胳膊整个都变形了,有一处地方的骨头都戳到了外面,虽然昨夜他醒来之后,忍着剧痛,强行将那根骨头给塞了回去,但最后能恢复成什么样,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真的不好说。 经过这半夜调整,他此刻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那只左手,还是动弹不了。 何羡给的伤药,效果很好。幸好昨天早上离开大营的时候,他顺手就将这些伤药都带在了身上。当时,想的是有备无患,万一大哥伤得严重,这些何羡送的伤药,说不定就能用得上。没想到,这些伤药,最终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一阵风吹来,卷着些许雨水,打在了沈牧之有些苍白的脸颊上。 平静的面庞上,眉头微微一蹙,接着睁开了眼睛,淡淡银光在眼底一闪而逝,一口浊气从他口中缓慢吐出。 他低头看了看固定在胸前的那只左手,眉宇间,掠上淡淡忧色。 从昨夜到现在,那些追兵一直没追进来,应该是不会再追进来了,可金长老一直也没出现,应该也是不会再出现了。 至于他到底是根本没在这里等他,还是见到他被追杀后,就果断放弃了他,这一点,沈牧之暂时难以断定。 唯一能肯定的是,接下去,他只能是靠自己了。 现在他左手动不了,身上又有多处刀伤,暂时是做不了什么,只能等身上的伤口好一些后,再进行下一步。 不过,下一步是做什么呢? 是回金国境内呢? 还是在这边继续逗留一下,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将大哥救出来? 如果要救大哥,若是没有父亲那边配合,他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是从戒备森严的元军大营中将人救出来的。贸然过去,也只能是送死罢了。 但如果回金国境内的话,他能走的路,只有这山路。否则的话,只能是沿着这山脉一路往西,走上数百里后,到喒风口那边,再过境。可是这样一来,风险就更大了。但如果走山路,这山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沈牧之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一时间也决定不下来,便不再去想他,往后靠在了树洞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身上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疼痛,不断传来,要忍受这些疼痛,都是很耗心神的。 山脉的另一边,便是金国境内。 此刻奇石谷旁的金军大营内,沈威看着眼前这位姓金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听着他说着昨夜的情况。 三皇子坐在旁边,目光时不时地在沈威脸上一掠而过。 很快,姓金的中年男子就将昨晚他看到的情况说完了,看了看沈威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来的失落,他叹了一声,沉声道:“对不住,沈将军。” 沈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道:“此事本来就不简单,失败也是意料之中,金长老不必道歉,是牧平命薄,注定有此一劫,逃不过!” 这时,三皇子站起身,走到沈威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只要牧平还活着,我们总是还有机会的。” 沈威摇了摇头:“经此一事,就算牧平还能活着,贺元那边肯定也会对牧平严加看管,再想救人,基本上不可能了!对于牧平来说,他能让陛下和三皇子您如此忧心,已是他的荣幸。有此殊荣……”说着,顿了下,沈威仰起头,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帐篷顶,重重说出六个字:“他当死而无憾!” 帐篷里一片沉默。 片刻后,沈威整理了情绪,岔开话题,问三皇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三皇子略一迟疑,道:“待会就走,还要去一趟抚河。” “那我现在就去安排。”沈威说着就要喊人,三皇子伸手拦住了。 “不用安排什么,我与金长老一同回去,将军不用担心。”三皇子说道。 沈威闻言,没再多说什么。 送三皇子与金长老二人出去的时候,走到门口,沈威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三皇子:“三皇子可清楚那位林轩小兄弟,家住哪里?” 三皇子一愣,眼中瞬间有许多古怪情绪一闪而过,沉吟了一下后,反问:“沈将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沈威叹了一声,道:“我想托人送点东西过去。” 三皇子立马说道:“这个沈将军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 沈威看了眼三皇子,沉默了一下后,躬身作揖:“那就劳烦三皇子了!” “将军不必如此,牧平是您儿子,却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您放心,林小兄弟那边家中,我会安排妥当的!”三皇子一边说话,一边赶紧伸手扶起了沈威。 沈威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答道:“牧平能得三皇子如此厚爱,是他的福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才继续往外走。 沈威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营外,看着他们骑马远去后,才返回大营内。一人沉默着,走回主账后,他看着这主账内的一切,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再难克制。 主账外,有两个中年汉子,正快步走来。到了门口,其中一人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被另一人给拉住了。 那人不解地看向身旁之人。 身旁之人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门内。 那人会意,侧耳一听,听到了那隐忍着的哽咽声,脸色微变。 走吧!旁边之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那人点了点头,又看了门口一眼,与旁边之人,悄悄走开了。 022 罗网 树洞中,沈牧之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可心神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昨夜醒来之后,先是忙着处理伤势,后又疼痛难忍,所以他一直也没分出心神来细想昨夜的事情。经过一夜休整,状态稍微好了一些的他,脑子里就忍不住开始回忆昨夜从他入营,到后来仓皇逃出的整个过程。 这一回想,他顿时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在那个帐篷中遇到的那个硬茬子,显然不是普通人。他那一拳一脚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至少是在风府境以上。但具体境界多高,沈牧之接触的山上人并不多,一时断定不了。 可这样的人,为何会以那个样子出现在那个帐篷里。 当时他进去的时候,那个人是以一副被绑在椅子上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 可此人随后的表现,明显不是囚犯! 那么能让他这副样子出现在那个帐篷里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说,这个陷阱,还不好断定,是不是针对他的。 那么后来,他从大营里逃出,在大溪流那边遇上的埋伏,摆明了就是张开了大网,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综合这两点来看,基本可以断定,元军这边十有八九是知道他要去大营中救人,所以挖好了坑,张了大网,等着他跳进去,然后收网! 大概唯一让他们意外的是,他身上有不少好东西,所以撞破了那张大网,逃了出来。 元军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去大营救人呢? 总不至于他们能未卜先知吧? 也就是说,沈牧之这边有人将消息提前泄露给了元军,然后他们配合着做了一场戏,挖了一个坑,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么,这个泄露消息的人,会是谁呢? 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的沈牧之,紧紧皱起了眉头。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一开始沟通这件事的时候,只有三皇子,金长老,还有父亲和他。后面,考虑到万一他救了大哥出来后,无法摆脱追兵,所以父亲将此事告知了两个亲信,安排了两队骑兵,准备到时候接应的。 如果这两个亲信,没有将此事传出去的话,那么这件事,总共就六个人知道。 他和父亲,自是不必说。 三皇子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毕竟大哥救不回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如今金国太子一位尚未落定,大皇子前几年病逝,二皇子,三皇子还有四皇子三人如今都是太子一位的有力竞争者。 三人中,各有各的优势。最后花落谁家,主要的决定因素,就看谁能在朝中获得更多的支持。 大哥救回来,沈家必然会是三皇子忠实的拥护者。 而且,三皇子与大哥私交也不错,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去出卖大哥。 至于金长老,如果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把大哥救出来,那么他后面就不会给他风行符和风雷球,让他保命了。 虽然这金长老不给,他也有尤大哥给的风行符和雷符,应该也能保住性命。可这金长老并不知道此事啊! 而且,如果他不想大哥被救回来的话,当初三皇子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拒绝,毕竟大剑门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了,他要明哲保身,完全是能理解的,根本没必要多次一举,还得冒着被门中发现的风险。 所以,这么想下来,还是父亲那两个亲信最可疑! 鉴于,当初出卖大哥的亲信,也是父亲安排到大哥身边的……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父亲身边的亲信都是跟了他至少十几年的。这些人,若是只有一个出事,那可以说是偶然。 可如果接二连三的出问题,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剩下的那些亲信里,又有几个是可信的? 而且,这些亲信如此容易被策反,到底是人心易变呢?还是说,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头忽然惊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脸上有惊色一闪而过。若是,这些人本来就不是‘自己人’,那么当初大哥出事,难道也是元军在背后操控吗? 若是如此,那他们的目标,仅仅只是一个四品将军? 沈牧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没敢再往下继续想下去,若是他刚所猜测是真,那么接下去,就要有大变了! 沈牧之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这时,更白了一些。 他必须得尽快回去,将这个事情告诉父亲才行。 想着,他就从树洞里钻了出来,顾不得身上还没结痂的那些伤口,也顾不上还动弹不得的左手,在附近寻了一棵方便攀爬的大树,吃力地爬了上去。 站在树梢头上,一眼望去,四周皆是莽莽山林,仿佛没有边际,根本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头顶上,乌云密布,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沈牧之扶着树梢,在冷风中,呆愣了好一会后,默默下了树,转身回了之前的树洞。刚才这一番动作,把原本就还没长好的伤口,再度撕裂了开来,鲜血渗出,在衣服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斑斑印记。 沈牧之拿出伤药,把撕裂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后,靠在了树洞壁上,继续闭目养神。 这回,他什么都没想。 因为想也没用,他现在哪也去不了。 时间慢慢过去。 傍晚时分,淅沥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天边,厚厚的云层,裂开了一条缝,洒下了一片金光,给这冰冷潮湿的世界,送来了些许温暖。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的沈牧之,也睁开了眼睛。 察看了一下之前撕裂的伤口,血都已经止住,接下去,只要注意一些,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沈牧之靠在树洞壁上,心头有些烦乱。 好半响,他才将心头那些烦乱都给压了下来,然后从树洞里钻了出来,在旁边活动手脚,顺便观察一下四周。 昨天离营的时候,他想过或许会被元军堵在大营内,然后被抓住,被折磨,生不如死,但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所以,他只带了一张大饼,这一张大饼在昨夜动手之前,就已经全塞到了肚子里。 昨夜一场恶战,再加上重伤,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一空了。 空城计,其实已经唱了半天。 现在既然暂时要待在这里,那就只能先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肚子里有了东西,他的伤势恢复起来,应该也会快一点。 只是,不知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沈牧之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兔子一类的野味,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甚至,他想退而求其次,找点果子充充饥,但找了大半天,连颗烂果子都没见着,只瞧见了几丛长在树根上的蘑菇。只是,这几丛蘑菇颜色鲜艳,看着好吃,可是不是真的好吃,沈牧之没敢试。 免得到时候,昨夜没交代在元军大营里,反而在几颗小蘑菇手里栽了跟头! 暮色逐渐降临,毫无所获的沈牧之,只好又回到了树洞中,盘起腿,放空脑袋,忘掉饥饿…… 023 黑夜 山林中的黑夜,就好像是倒进了一大缸墨水一般,那黑暗粘稠得,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没有了喧嚣雨声的掩护,那随着夜深,逐渐响起的那些猛兽吼叫声,再也隐藏不住。时不时地就被风声卷着,吹进树洞中,吹入沈牧之的耳朵里,让他心惊。 看来,那些传言,还是可信的。这大山之中,果然多猛兽! 再一次被猛兽的吼叫声从入定中惊醒的沈牧之,苦笑着喃喃了一声。接着,他将搁在一旁的军刀拿了过来,横在了膝盖上,以防万一。 然后又摸了摸腰间和胸口,确认了一下剩下的符箓和风雷球的位置。 做完这些后,他往树洞壁上一靠,闭上眼睛,一边养神,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昨夜那些家伙没出来捣乱,或许是因为大雨。但现在雨停了,听这此起彼伏的吼声,今夜可能不会太太平。 时间被粘稠的黑夜拖拽着,缓慢地流淌着。 沈牧之一直不敢熟睡,右手握着军刀,轻轻搁在膝头,随时准备出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山外的风,似乎小了一些,没有了呜咽的声音。 那些让人惊悚的吼叫声,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夜,似乎就要在有惊无险中过去了…… 就在这时,树洞外,忽然传来了窸窣声,很轻,不远。 正有些迷糊睡意的沈牧之,瞬间惊醒,军刀紧握,扶着树洞壁,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望去。 黑暗之中,空无一物。 沈牧之仔细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慢慢将身子缩回了树洞中。不敢完全放心下来的他,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大概是树叶掉下来,或者是有老鼠之类的小东西。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正准备借着这黎明前的平静,稍稍打个盹的沈牧之,忽然心头一跳,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随之涌现。 沈牧之感觉不对,立马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树洞口,盯着自己。 冰冷嗜血的目光,让沈牧之瞬间如坠冰窖。 山林中的黑暗特别厚重,虽然不论是武夫还是山上修士都有一定夜视功能,可此刻,沈牧之也只能隐约瞧个大概轮廓。 这家伙,似乎是一条蛇,一条巨蛇。 那脑袋看着比他的脑袋还大几分,估计一口能吞下他整个人。 沈牧之盘坐在树洞内,此刻根本不敢妄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攥着军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 树洞不大,里面的空间,堪堪只够他盘坐在里面,他想稍微舒展一些都不太行。洞口更小一些,这家伙的脑袋就挡住了大半。所以,他没地方躲。如果真要动手,只有死拼这一条路。 不过,见他睁开眼睛后,它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在洞口盯着他。 仿佛是在打量他的大小,又或是在考量若是一口吞下他这头猎物,会不会一不小心崩掉它几颗牙齿。 总之,它没有动。 它不动,沈牧之也没有妄动。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足足有半柱香左右时间。而后,那大家伙突然一扭头,消失在了洞口。 沈牧之愈发紧张,攥在手中的军刀,悄悄离开了膝头,身子慢慢往前探出了几分,紧接着又很快缩了回来,万一那家伙此刻正在洞口附近等着他探出头去呢? 这树洞里空间不大,他不好施展,对那家伙来说,同样如此。说不定,这就是它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动的缘故,现在突然消失,很可能就是躲在了附近,引他出去。 外面空间大,无论是打起来,还是逃跑,都有更多可能性,但外面太黑,他视线受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没什么优势。 何况,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超出寻常的大蛇,说不定已经成妖了。 当初连叔说的那些故事里,可不止有山上神仙,还有妖魔鬼怪。如今山上神仙,已经被证实存在了,那些妖魔鬼怪,说不定也是存在的。 没有什么把握的沈牧之,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先留在这树洞中,静观其变。 时间慢慢过去,渐渐的,外面的天开始亮了。 淡淡的天光,从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枝丫中漏下来,驱散了这林中粘稠的黑暗。 那大蛇一直没有再出现,周围也没有什么动静生出,心中忐忑的沈牧之,犹豫了一会后,拿起军刀,树洞壁上挖了一块木头下来,然后扔了出去。 木头啪嗒一声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沈牧之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动静,没有任何发现。 他这才慢慢探出身去,扭头四顾,周围早已没了那大蛇的踪迹。 逃过一劫的沈牧之,大松了口气,可回过头来想想,却又不由得疑惑起来。这大家伙,莫非是觉得他不好吃,所以才没对他下口? 还是说,这家伙灵感敏锐,知道他可能不是那么好对付? 亦或者,这家伙并不饿? 不过,不论是何种缘故,被这大家伙这么光顾了一下后,他也不敢再继续栖身在这树洞之中了。 谁知道这大蛇会不会‘再顾茅庐’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脚,又检查了一下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何羡哥给的伤药是真的好,除了那两三道特别深的伤口,其余那些的伤口,经过这一天一夜的休整,都已经结痂了。那几道大伤口,虽然还没完全结痂,但看样子恢复也不错,只要小心些,不再撕裂,明天应该就能结痂了! 做完这些,他回身去树洞中拿了军刀,又将剩下的那半件士兵服也随手塞到了腰间,接着,扭过身,正准备看看四周,挑个自己喜欢的方向离开,一抬头,却见到一抹白色,出现在身前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那长长垂下的衣摆,随着山间掠过的微风,正轻舞着。 沈牧之僵立原地,头皮发麻。 这是人还是鬼? 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腰间藏着的风雷球,可他手刚动了一下,就见那抹白色,从那棵树上飘了下来,像是一缕风,但更像是一个鬼魅,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沈牧之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纤纤手指,忽然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鲜血淋漓,就这么一根手指,就那么轻轻地顶在了他的眉心,然后…… 他就动不了了。 除了思绪是自己的,其他的,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就如同一个灵魂,装在了一个泥塑当中。 何羡哥送的玉佩,就在胸口,可此时却毫无反应。 惊恐在沈牧之的眼中如烟花一般绽放,甚至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这等手段,弄死他,就能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024 白衣 虽然,死亡对于沈牧之来说,早已不陌生。可,再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的时候,他却还是会害怕。 他终究才十二岁。 尤其是见识过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后,更是不舍得离开。 他想要抬抬眼,好看清眼前这位,到底是人还是鬼。可他连抬眼这个动作都没办法做到。目光所及,只有那微微隆起的胸口。 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女鬼吧! 沈牧之忍不住想到。 这时,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祁灵门的弟子?” 沈牧之微微楞了一下。 祁灵门三个字,倒是不陌生。离开大剑门之前,何羡曾跟他提到过这个祁灵门。只是,这个门派不是在三百多年前就消失了。 眼前这位女子或者女鬼,怎么会以为他是祁灵门的弟子呢? 正不解的时候,白色衣袖从眼前掠过,一缕轻风带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拂过脸颊。沈牧之顿时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眼珠子也能动了。 他下意识地就抬眼,朝着眼前这人仔细看去。 一身白衣,身材格外纤长,甚至比他还要高一些。他自己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所以虽然只有十二岁,可身高已经和普通成年男人差不多了!这女子,比成年男人还要高一些。 一头乌黑长发垂及腰下,脸上覆着一张玉色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睛,那幽深的眸色,就好像是那镜湖的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深陷进去。 沈牧之心中一慌,不敢再看,连忙垂下了眼眸。 眼前这位不知是女子还是女鬼的存在,看到这一幕,眼中倒是掠过了一丝讶异之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清冽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牧之这才响起刚才她问的问题,想了想后,谨慎答道:“祁灵门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话说完,沈牧之依然垂着眼眸,不敢抬头去与这位对视。所以,并不清楚这位听得这话,是什么反应。 片刻沉默后,眼前这位又问:“那你的修行心诀又是哪里来的?” “我在一个叫空山的地方,捡的!”沈牧之说了半句实话。 ‘空山?’女子喃喃了一声后,沉默了下来,似乎是被这二字勾起了某些回忆。 沈牧之鼓起勇气,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后,又迅速垂下了目光。 女子似乎并未发觉。 片刻后,女子忽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我来办点事。” “你一个下曲骨境,到这里能办什么事?”女子哼声反问,声音似乎更冷了一些。 沈牧之明白,这不是讽刺,而是实话。不说眼前这尚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女子,就是今天凌晨时出现的那条大蛇,都足够威胁到他了。 他一个曲骨境来这里办事,说实话,就跟送死,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这个谎,他撒得有些拙劣。 但女子似乎也没太在意这件事,不等他想好怎么接话,就又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罢,抬手轻轻在沈牧之眉心一点,瞬间沈牧之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和这具本就属于他的躯体完美的契合到了一起。 “天黑之前离开这里。否则,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女子说完,周围忽然风起,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如一缕轻烟一般,随着风,离开了原地,飘入了后方的树林中,数息功夫,就彻底没了踪迹。 如获大赦的沈牧之,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心神略定的他,想到女子临走的那句话,却又皱起了眉头,犯起了愁。 他现在这个状态,若是离开这片山林,又能去哪里? 回金国,别说他现在这个状态了,就是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穿过这整片山林,回到金国境内。而且,这一路过去,各种天堑凶险,也不是一两张风行符就能解决的。 若是不回金国,去大元的话,这情况也没比回金国好。 此刻这山林外,说不定还有大元的士兵,正锲而不舍地在搜索呢!他要是出去,搞不好就是自投罗网。 金国回不去,大元去不得,他该怎么办? 苦思冥想了一阵,也没想到什么其他好办法的沈牧之决定先往大元的方向走,到了山林边缘处,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 若是元军搜索得很严,他就再往西面走一些,等到搜查没那么严的地方,在离山林不远的地方,寻个藏身的位置,先藏起来。 至于其他的,等到他手好一些再做打算。 决定好后,沈牧之就冒着伤口再次撕裂的风险,又上了一趟树,在树顶,根据着日出的方位,大概确定了北这个方位,然后下树带上东西,朝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这一路走去,沈牧之走得很快。那天夜里,他逃进山林的时候,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完全是凭着本能逃进来的,所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山林里走了多深。而且,因为有风行符的缘故,这距离就更加不好估计。 他当时用的风行符是金长老所送的,他所送的风行符能持续一盏茶时间,若是那天夜里,他是跑到了风行符的灵力用完,那一盏茶的时间,跑出的距离,他今天要是不用风行符,可未必一天能走完。 所以,他必须得快一些。 匆匆忙忙赶了半天路后,沈牧之看着身周路过的那些树木变化,隐约觉得可能离山林边缘不远了。于是,他又上了一趟树。站在树梢上的时候,他瞧见了北面远处的平原。顿时间,心情好了些许。 能看到平原,说明他离山林边缘已经不远了。 下树的时候,一不小心,左腰上的一处伤口,又撕裂了开来。身上那件衣服早已都是斑斑血迹,如今再多一些,倒也无所谓了。 沈牧之在新撕裂的伤口上,抹了些伤药,又将塞在腰间的那半件剩下的士兵服撕成了几条布条,绑到了腰间,免得接下去赶路影响伤口恢复导致血越流越多。 弄好这些后,他休息了一会,才继续赶路。 这回,他将速度放慢了一些。 走没多远,就看到了一条小溪流。因为前天夜里的大雨,此刻这小溪流中的流水都漫过了溪岸。岸边的枯草,在水流中,欢快地随着流水摇曳着。 025 麻雀 已更改到22章 又饥又渴的沈牧之,看到流水,瞬间就来了精神。 快步跑到岸边,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后,又俯身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水中。冷冽的溪水,拂过脸颊,脑子里那些的忧愁,仿佛也随之被带走了不少。 沈牧之保持着这动作好一会儿时间,才将脸从水里抬了起来。一抬头,去发现,对面岸上不远处,落了一只小麻雀,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一副充满好奇的样子。 见沈牧之发现了它,这小家伙顿时吓了一跳,扑棱一下,就飞了起来,就好像一个慌了神的胆小孩子一样,在空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几圈后才找准了方向,一头扎进了对面的树林中。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将身上衣服脱了下来。这件衣服,其实已经不能称作为衣服了,上面足有十几道长长短短的口子,破得不能再破,又染了不少血迹,还有一些污渍。要不是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他早就把这衣服给扔了。 当初他从大营里带了件士兵服出来,醒来之后,也没仔细考虑,就将那件士兵服给撕成了布条,一半绑在了受伤做固定,一半现在在他腰上。要是当时考虑仔细一些,此时倒是不用再穿着这件破衣服了,说不定,还能靠着这件士兵服,帮自己骗一骗外面那些追兵呢! 想到此处,沈牧之又苦笑了一下,接着将那件破衣服放到了水中,靠着一只右手,稍微搓洗了几下,勉强将上面的血迹污渍洗掉了一些,然后又沾了水,将自己身上的污渍仔细擦了擦。 一番擦洗后,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身体都仿佛轻了几分。 弄完这些,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他在旁寻了跟木枝,把湿衣服挂在了上面,提在了手中,然后继续往北面走去。 重新出发的沈牧之,心情比之之前好了不少。 虽然前程依然危险丛丛,可或许是因为那溪水的缘故,又或许是今天凌晨两次有惊无险,让他感觉自己或许真的命很大,总之,此刻他的心情还不错。 又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沈牧之终于从前方那些树木的间隙间,看到了外面的山坡,军营,还有远处的平原湖泊。 他已经在山林边缘位置了。 沈牧之停了下来,将晾在树枝上已经没那么湿的衣服拿了下来,穿在了身上,然后在附近寻了一个隐秘的位置,藏了起来。外面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若是贸然出去,风险太高。 他藏起来没多久,就瞧见了山坡上有一队士兵,巡逻而过。过了没多久,这队士兵,又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还是贴着山林边缘处走的,时不时还会往山林里面瞧上一眼。 沈牧之藏身的地方,离边缘处还有点距离,加上位置又比较隐蔽,倒不至于会让人瞧见,但外面这个架势,他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看来,他只能继续往西走了,希望元军这回戒备的范围不是太大。 想着,沈牧之就从藏身位置离开,开始往西走。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天边太阳西沉,估计再过半个多时辰就要天黑了。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外面的情况,一边脚步飞快地往西赶路。没走多大功夫,外面又有一队骑着马的骑兵在山林外不远处呼啸而过,沈牧之停了脚步,伏下身子,等了一会。等他们走远后,确定没有人再过来后,才起身,准备继续往西走。 还没动,忽听得背后传来树叶窸窣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麻雀正从上面繁茂的枝叶当中钻出来。大概是发现他正看着它,它又嗖地一下,钻了回去。 沈牧之愣了一下。 麻雀这种鸟类,每只都长得一样。可他却觉得,这一只,好像就是之前溪边的那一只。 难道,那小家伙一路跟着他跟到了这里? 可一只麻雀跟着他干什么? 沈牧之想不明白,也没多想。一只麻雀,就算真是跟着他的,又有什么关系。他很快就扭回头,继续往西赶路。 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在山林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藏身起来。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毫不怀疑那个白衣女子的警告,因为他没有这个实力去怀疑。 他这边刚离开,那只小麻雀又从上面的枝叶中钻了出来,朝着沈牧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牧之很快也察觉到了这小家伙在后面一直跟着,可也没放在心上。 太阳落下的时候,总是会格外快一些,仿佛是那根吊着太阳的线,突然间断了,然后它就那么倏忽一下,就从地平线上掉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眼中。 而后,暮色来袭,一步步地将天际残留的那些霞光,全部都赶入了西面的深渊之中。 沈牧之并没有能在暮色来临前,在林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他没走出多远,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元军竟然在山林中,设了岗哨。 这些岗哨,是两人一组的暗哨,一人在树上,一人在相隔不远的灌木丛中。 要不是沈牧之谨慎,赶路的时候,一直在留意四周情况,他很有可能就一头撞了过去。虽然,两个岗哨应该还不至于能拦住他,可这里离元军大营还不够远,外面又有士兵巡逻,他如果不能在瞬间解决掉两个人的话,一旦引来外面巡逻士兵的注意,那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逃回山林深处。 可那位白衣女子,明显要比这些士兵恐怖得多! 沈牧之伏在灌木丛中,一边留意着前方那两个暗哨,一边心中却忍不住暗自庆幸。 元军既然在这里设了暗哨,那肯定不止这一处,沿着这山林边缘,一路应该都有。而他之前一路过来,竟然没有被这些暗哨发现,真的是走了大运了。 沈牧之皱起眉头,想着对策。 忽然,旁边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细微动静。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惊,右手猛地抓住了身旁的军刀,同时扭头朝树上看去。只见那只小麻雀,正藏在一片树叶后面,朝着他这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好奇地打量着。 见是那只麻雀,他心头略微松了松。可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两个暗哨,似乎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树上的没动,树下的匍匐在地上,朝着这边慢慢靠近了过来。 沈牧之立马紧张了起来,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抹悄声蜿蜒在灌木丛中的黑影,屏住呼吸,右手攥着军刀,慢慢提到了胸前。 哗啦—— 这突然的声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那只小麻雀或许是受了惊,从树上飞走了。 匍匐在灌木丛中的黑影,看到这一幕,回头朝着树上的人,发出了一个信号,而后又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埋伏起来。 天色渐黑。 那两个人没有离开的迹象,沈牧之怕夜长梦多,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于是无比谨慎地往后退去。 退开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会轻易被那两个暗哨发现,附近也没有其他暗哨后,他犹豫了一会后,壮着胆子,往山林里走去。 这元军在白天尚且如此戒备,到了夜里,这戒备只会更加森严。 也就是说,沈牧之想悄无声息地溜出山林,基本不太可能了。 他只能往山林里去。不过,顾虑到那位白衣女子,还有那条大蛇,他也不敢太深入,在距离边缘大概只有两里路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寻了一棵大树,准备将就一夜,明日再想办法。 刚在大树上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栖身下来后,一抬头,就瞧见那小麻雀就停在对面树上的一根枝丫上。 小脑袋歪着,一只黑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瞧见他发现它后,扑棱一下又逃走了。不过,没多久,沈牧之发现,它又出现了,还是在那个位置。 沈牧之觉得这小麻雀有趣,又或许是看着周围逐渐黑下来,他心中紧张,需要找点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所以他就朝着那小麻雀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麻雀受惊,又扑棱一下飞走了。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后,盘了腿,准备吐纳。 这还没入定,那小麻雀又飞了回来。不过,这回却没落到对面那树上,在沈牧之跟前不远处,来回地扑楞着翅膀。 沈牧之听得动静,睁开眼,看到它嘴里叼着一颗青果子,见他睁开眼,小家伙嘴一张,就将那颗青果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又马上飞走了。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心中益发觉得这小麻雀有趣。 那青果子就在树下。 沈牧之瞧了两眼后,忍不住腹中饥饿,下树将那颗青果子给捡了起来,往衣服上擦了擦后,放嘴里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汁水四溅。 可沈牧之的表情瞬间就不对了,原本清秀的五官,顿时全部皱到了一起。 酸! 太酸了! 沈牧之抬手就想将那青果子给扔出去,可手都抬起来了,却又停了下来。口中,那股酸味散开后,却回味出一股甘甜味道。这股甘甜味道,顺着喉咙往下,化作了一股温热的感觉,流入到腹中后,原本饥肠辘辘的感觉,瞬间好了不少。 沈牧之皱在一起的五官,顿时撑了开来,低头看着手中那颗青果子,眼中掩不住的惊讶与好奇。 这山中,不仅有大蛇,和厉害无比的白衣女子,还有这等神奇的果子。 沈牧之一边惊叹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就将整颗果子都吃了下去,那果核也没舍得吐掉,含在了嘴里,慢慢地品味着。 他又回到了树上,吃了一颗神奇青果子的他,腹部微暖,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甚至,连身上的伤口,包括那断掉的左臂,似乎都好了一些。 他没有去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而是立马闭上眼,开始运转体内灵气。 果然,体内灵气比任何时候都活跃,随着他的催动,灵气如一条精气十足的小龙,在体内经脉之中,欢快游走。体外,无数寻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正如潮水一般,朝着他涌过来。 山林深处,一处悬崖边,瀑布从崖顶轰隆而下,带着千钧之势,冲入底下的深湖之中。湖中,有银鱼游曳,淡淡银光,在湖面上,勾勒出一副又一副如梦如幻的画面。 湖旁,长着一颗一人多高的树。青翠树叶间,缀着几颗青色的果子。 一道黑影,从外面飞了过来,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这树旁,就在它张嘴准备咬下树上的一颗青果子的时候,一只纤纤玉手突然出现,一把将它攥在了手中。 小麻雀惊叫了一声后,蓦然无声。 “吃里扒外的东西!”清冽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怒气。 小麻雀黑溜溜的眼睛里,都是恐惧。 抓着它的手,猛地一甩,小麻雀飞了出去,摔在了一旁的湖中。湖水四溅,金光闪过,已然不见麻雀,湖中却多了一个落水的小丫头。 清秀的模样,战栗的神情,让人狠不下心来! 身材格外纤长的白衣女子,站在那棵树旁,看着水中的丫头,哼了一声后,冷冷扔下一句:“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小子,那就跟他走吧。”话音落下,女子便消失在树旁。一阵微风吹过,那颗树轻轻摇晃起来,满树青翠的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细微声响,而后砰砰两声,两颗青果子滚入了一旁的草丛中。 湖水中的小丫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那清秀的脸蛋上,小嘴瘪了瘪,又忍住了。 两条银光闪闪的银鱼游了过来,围绕着她,不停嬉戏着。她伸手轻轻在这两条银鱼背上抚过,目光里,满是不舍。 片刻后,金光闪过,丫头又变成了那小麻雀的模样,扑棱着翅膀,从湖中飞了出来,从那树下掠过,消失在夜幕中。 它刚走,又有风掠过。 那抹白衣再次出现在树下,看着小麻雀远去的方向,轻声喃喃:“走了也好……” 026 山路 黑夜,在沈牧之的忐忑中,悄然流逝。 等到,天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沈牧之那颗紧张了一整夜的心,才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只小麻雀,又出现在对面的那颗树上,小脑袋埋在翅膀下面,正睡得香香的。 沈牧之盯着它看了许久,觉得有趣。 小时候,一到冬天,金陵就会下雪天。等到雪厚了,在后院的雪地里洒上一些谷子,再在旁边拿杆子撑个笼子。杆子上系上一根绳子,牵在手里,躲在远处的树后,看到有麻雀过来觅食的时候,一扯手中绳子,啪地一声,笼子落下,总是能罩住一两只警惕性差一点的麻雀。 这些被抓住的麻雀,大部分最终都会被放掉,有些会被他留着,养在笼子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养活过。 不是不吃不喝,就是自相残杀! 用老人的话来说,麻雀这种鸟,胆子小,气性大,不好养。就算好不容易养活了,也不太会亲近人。 可眼前的这只小麻雀,似乎跟它的同类不太一样。虽然胆子算不上大,但也没那么胆小,挺愿意亲近人的。而且,颇通人性,昨天傍晚,竟然还给他送了吃的。 要不索性就带在身边养着?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养麻雀,可是他小时候的一个执念,虽然这个执念随着他渐渐长大很快就放下了。可他对麻雀还是挺喜欢的,现在有这么一只似乎挺喜欢他还颇通人性的小麻雀在眼前,这个儿时的执念,不由得又冒了出来。 只是,这个念头在心头转了两下,就又被沈牧之给压了下去。 他如今自身难保,能不能从这个困境中脱身而出都还未可知,带上这只小麻雀,说不定还会连累它本就短暂的生命!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由得苦笑出声。 这一出声,惊动了对面树上正酣眠的小麻雀。 小脑袋从翅膀下抬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后,忽然定定地看向了对面的沈牧之。 愣了几息后,小家伙大概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突然振翅,从树上飞了起来,几个转折,就消失在沈牧之的目光中了。 沈牧之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在意,这家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出现在附近。昨天不就一直如此嘛! 一边想着,一边下了树,留意了一下四周,确定安全后,绕着树,打了一套拳。左手不能动,打起拳来,很是不方便,也没办法动作太大,但活动一下筋骨,热热气血总是可以的。 拳打完后,沈牧之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那几道大的伤口,也都已经结痂,基本无碍了。 只有左手,现在还动不了。但整个手,消肿了不少,也没前两天那么痛了。被断裂的骨头戳出来的那个大洞,也已经愈合了大部分,看上去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 沈牧之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还是没办法动。这两天吐纳的时候,他也尝试着将灵气运到左手,但,每次到了断骨的位置,就过不去了。看来当初不仅仅只是骨头断掉了,筋脉应该也受损了。骨头断掉,只要正骨得当,身体自会愈合。但筋脉受损,想要恢复如初,可能性不大。 还好,伤的是左手。他素来都是右手用刀,左手筋脉受损,就算不能恢复到没有受伤之前的状态,对他的实力虽然会有影响,但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其实,当时那么重的伤势,又沾了雨水,泥土,当时情况也没办法做伤口清理,只能是抹药简单包扎了一下,竟然也就这么慢慢地好了起来,没有化脓,没有恶化,这已经是沈牧之的大幸了。 否则的话,就当时他那个情况,随便哪个伤口恶化,都有可能让他丧命在这山林之中。 当然,沈牧之心中也清楚,这种大幸,不仅仅只是他的运气好,更大一部分是托了何羡哥的福。他送的伤药,止血生肌的效果很好。 想到伤药,沈牧之将左手重新包扎固定好后,又将腰间放的那些符箓还有何羡哥送的伤药都一一拿了出来。 那天夜里大雨,他运气好,昏迷的时候,人是面朝下摔的,这几张符箓当时被藏在胸前衣服里,虽然有些打湿了,但上面的符文还是完好的,不影响使用。 只不过,他身上东西本来也不多,那天夜里这么一来之后,如今尤大哥送的两张雷符都已用掉,金长老送的风雷球也只剩下了一个。 风行符倒是还有三张,可这东西用来逃命虽好,但要想单靠这东西报名,还是不太可能的。 若是打起来,还是风雷球或者雷符这些东西,更好用一些。 至于何羡哥送的玉佩,对于普通士兵或者武夫的刀剑攻击,并无什么防护效果。这一点,在那天夜里的乱战当中已经得到了验证。 这两天下来,身上带的伤药也已经所剩无几。当时何羡哥送的药其实有不少,但当时离营的时候,一是要轻装简行,二是根本也没考虑自己会被困在这里,所以他只带了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留在了父亲的大营之中。那天夜里为了止血,他当时脑子也混混沌沌的,用的时候,没注意量,一不小心,就将这伤药用得差不多了。 沈牧之整理着这些东西,心头有些沉重。 他这一次虽然活下来了,但接下去的形势,却依然很严峻。如今元军巡查严密,山林边缘处,又布了不少暗哨,他想从这里离开,就只能从山中走往西走,而且不能离山林边缘太近,免得惊动那些暗哨。 只是这山中,又有大蛇之类的凶物,还有白衣女子那般不知是人还是鬼的神秘高手,昨夜虽然他安然度过了,可之后他未必还能有这样的幸运。 那个女子的手段,抬抬手就能置他于死地,真的是由不得他不把他当时的警告不当回事。 所以,他不能一直冒险留在山中。从这里到喒风口,足有数百里路,他不可能一直都走山路,他必须得尽快离开这片山林才行。 不过,元军的警戒线到底拉了多长,现在他还不知道。他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元军的警戒线不要布得太长,最好是能让他今夜入夜之前,就找到机会,离开山林。 而他只要离开这里,避开这边的这些元军之后,接下去到喒风口这段距离的安全问题应该不大。 他当时潜入元军大营的时候,是带了何羡哥送的假面皮的,就算当时那个‘硬茬子’记得他的面容,记得的也是他带着的假面皮的样子。 幸好当时他跟着三皇子去找父亲的时候,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即使他之前的猜测是真,是父亲身边的亲信给元军这边送了消息,元军这边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此一来,到时候,他只要避开了这边的元军,从山林中离开,然后将面皮一摘,即使遇上追查的,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不太可能会被认出来。 当然,风险还是有的,大元这边说话的口音,跟金国这边,还是不一样的。他的口音,更是金陵那边的,稍微有些见识的,很有可能会听出来。 但如果能寻到一个金国那边过来的商队,想办法混到商队之中,跟着商队一起行动,风险就会小很多很多。 当然,到了喒风口之后,还是会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过关。 他身上没有关碟,想要正大光明的过境,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能混就混。如果实在混不过去,就只能强闯了。 他身上还有风行符,只要不被元军缠上,脱身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喒风口那边也有金军驻扎,距离大元关口并不是很远,他只要在元军追上之前,能跑到金军驻扎位置附近,就基本安全无虞了。 想好接下去的大概计划之后,沈牧之开始动身了。 刚走没多远,那小麻雀果然就出现在附近了。 沈牧之看了它一眼后,就没再多关注。这小家伙愿意跟就让它跟着,于他来说,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陪伴着,也是一桩好事。 一路往西,每个一个时辰,沈牧之就会试图靠近山林边缘,查看一下元军的警戒情况。若是有发现暗哨,就返回。若是没有发现暗哨,就再靠近山林边缘处一些,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若是外面情况合适,就打算出山林了。 可是,连着几次,都观察到了暗哨,只能继续往西。 很快,时间就到了下午。 沈牧之到了一个湖边,湖不大,大概一丈方圆左右。湖水碧幽幽的,湖旁草地,靠着湖岸的都是绿油油的,但到了离岸大概半丈距离的地方,这些草就都是枯黄颜色了。 如今是冬季,还是深冬。草地枯黄,是正常颜色。 但这湖边半丈范围内,那草地却是翠青碧绿的,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与半丈之外的枯黄,泾渭分明,形成了强烈反差。 赶了大半天路的沈牧之,早就有些疲惫了,虽然也留意到了这怪异现象,可也没在意。大步径直往湖边走了过去,准备洗把脸解解乏。 若是这水中有鱼,能抓条鱼上来,那就更好了。 沈牧之想着,就靠近了湖边。 就在脚要踩上那片翠青的草地时,忽然身后传来叽地一声鸣叫,听着还有些急切焦躁的感觉。 沈牧之知道是那小家伙,但它这还是头一回发出叫声。出于对这小家伙的关心,沈牧之停了脚步,扭过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那小家伙,正扑楞着翅膀,悬停在离他不远的半空,见他扭头,又叽叽叫了两声。 声音,有几分着急。 沈牧之感觉奇怪,想了想,这小家伙颇通灵性,便试着开口问道:“怎么了?” 小家伙又叽叽叫了两声,声音更急。 沈牧之虽然听出了那份急切感,可到底人鸟‘殊途’,那小家伙或许听得懂他的问题,可他听不懂这鸟语啊! 想了想后,莫非是这小家伙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可看了看四周,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好对这小家伙说道:“我去洗把脸。” 说完,扭身就准备继续往湖边走。 谁料,那小家伙突然飞上前,拦在了他跟前,更加着急地叽叽起来。 这回,沈牧之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看了看那碧幽幽的湖水,再看看脚下那泾渭分明的草地,犹豫了一下后,问小家伙:“这湖有问题?” 小家伙竟然连连点头,还叽了一声。 沈牧之又去看了看那湖水,虽然脚下这草地是有些怪异,可那湖水一片平静,倒是看不出啥问题。不过,这动物往往比人对危险的感觉要更灵敏一些。沈牧之虽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听这小家伙的,不洗脸了,继续赶路。 刚要走开,这湖中却是有了异样。 湖水中心,忽然漾开了涟漪,一圈一圈往周围不断荡漾开去。眨眼功夫,已荡漾满湖。 沈牧之此时已转过了身,并未看到这一幕。可空中的小家伙,却猛地转过身子,朝着那湖水叽叽叫了两声,声音尖锐刺耳。 旁边的沈牧之被吓了一跳,扭过身时,忽然瞄见那满湖涟漪之下,有一抹黑影,一闪而逝。 一种强烈的不安,顿时涌上心头,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走。走时,自然也没忘与那小家伙喊上一声:“快走!” 027 同行 这边两人刚跑开,身后湖水之中,哗啦一声,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如闪电一般,直追沈牧之的后背而来。 小家伙原本跟在沈牧之的身后,听得背后动静,小巧的身子,在空中猛地转了个弯,而后双翅一收,朝着那道追上来的黑影,俯冲而去。 空气突然震了一下。 狂风平地起,呼啦啦地掠过了山林,越过了沈牧之。 那道黑影倒飞出去,砰地一声落回了湖水之中。湖水四溅,黑影在水中一扭,就消失在了幽深湖水之中。可是,很快就有点点猩红渐渐从水底泛起,随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在湖面晕染开来。 沈牧之并未看到这一幕,听得水声的他,心情紧张中,扭头往后瞧了瞧,本以为应该跟在后面的小家伙,却不见了。 一愣之后,他立马停了脚步。 不过,紧接着,那道小巧的身影,就从头顶那些横生交错的树枝间钻了出来。 沈牧之瞧见它跟上了,也没多想,再度拔腿,迅速离开了此地。 这一跑,跑了许久,直到沈牧之觉得离那个湖足够远后,才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溪水潺潺,声音轻快,倒是让人紧绷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一些。 沈牧之蹲在溪边洗了把脸后,扭头去找小家伙。小家伙正蹲在旁边的草地上,扭着头在梳理羽毛。 刚才一路过来,看到它跟在身后,他也就没怎么仔细留意这小家伙,这会儿定睛一瞧,才发现小家伙两翅下,靠近腹部的位置,都透出了暗红的颜色。 这颜色,像是血。 它受伤了?沈牧之心中一惊,起身就想要过去将那小家伙抱起来检查一番,可是他一靠近,小家伙察觉到后,迅速飞了起来,落到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歪着脑袋,转着小黑眼珠子看着他。 沈牧之只能无奈。 想起之前在那湖边,小家伙拼命拦着他不让他靠近的那一幕,沈牧之想了想后,尝试着开口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树上的小家伙歪着脑袋看着他,并无反应。 沈牧之不由苦笑起来,看来是他想多了。 有些动物是有一定灵性,但未必能真的完全听懂人说的话。之前可能只是巧合罢了。 正在他怀疑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小家伙却叽得叫了一声。 沈牧之不由得怔了一下,看着那小家伙,犹豫了一下后,又将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小家伙又叽得叫了一声。 这下,沈牧之是真的信了。 有些惊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充满好奇地看着那小家伙,一时间将对小家伙的担心,都抛在了脑后。不过,当目光再度触及小家伙双翅下的那片暗红之后,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再度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家伙低头看了看双翅下的那片暗红,抬头朝着沈牧之叽叽叫了两声,仿佛在时候,我没事。 沈牧之却皱着眉头,想着这一路过来小家伙可能受伤的情况。除了那个湖边,他们一路没碰到过什么情况。而且,早上见小家伙的时候,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这伤很有可能就是在刚才那个湖边的事情了。 想到这小家伙有可能帮他挡了一次麻烦,沈牧之心中顿时有些感动。但转念又想到,那湖中的东西,必然也不是寻常之物,小家伙却凭着这副小身躯替他挡了灾,这说明了,这看着只是一只普通麻雀的小家伙,或许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意识到这一点后,再回头去看这一路上小家伙的表现,才发现,其实这小家伙从头到尾,都没普通过。只不过,沈牧之先入为主,有些当局者迷了。 如今想来,除了当初主动亲近他,给他送青果子之外,当时他在山林边缘处遇上暗哨,这小家伙弄出了动静,让那两个暗哨发现了它随之放松了警惕一事,恐怕也并非只是巧合,很有可能是小家伙故意所为。 沈牧之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许多念头,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无论小家伙是不是普通麻雀,但至少它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帮了他好几回。他只需要清楚并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无关紧要。 想清楚后,沈牧之就又开口问小家伙:“之前湖里的是什么东西?” 小家伙答得很快,叽叽叽地连着叫了好多声。 沈牧之站在那里,有些傻眼。而后,苦笑了起来。他也真是傻了,它听得懂他的话,可他却听不懂鸟语啊! 苦笑了一阵后,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沉吟了一下后,他有些认真地看着树上的小家伙,开口问道:“你想跟着我吗?” 小家伙想了想后,叽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沈牧之有些惊喜。 如今他这情况,若是这小家伙真不普通,愿意跟着自己的话,或许会成为他接下去这趟归途当中的一大助力。 不过,它既然听得懂他说话,他或许也应该将他现在的情况,还有接下去的计划,大概跟它说下去。 若是它明白了情况,还愿意跟着,那自然最好。 若是不愿意了,也无妨。 接下去的路程危机四伏,小家伙在这两天里多多少少都是帮了他一些,虽然它只是一只鸟,可也是一只通人性,懂人言的鸟,他不能坑害它。 想着,沈牧之就认认真真地将接下去的情况,还有他的计划都大概说了一遍。 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歪着脑袋,状似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后才叽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沈牧之很开心。 虽然他这几个月里,经历颇多,可说到底,终归还只是一个还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或许,激战时,哪怕鲜血溅了满脸,他依然可以面无表情,沉着应对。可当夜深人静,一人藏身在这漆黑山林中时,他那颗表面坚强的内心当中,就会有许多孤独和无助,随着夜风的呼啸,慢慢在心底苏醒,然后企图冲破那些表面的坚强的束缚,彻底将他吞噬。 那一夜,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冰冷的雨水透过那些光秃秃的枝丫,砸落在他的身上,那种刺骨的冰凉,似乎要将他整颗心都淹没在这种冰冷之中,再也不能火热起来。 他缩在那里,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其实哭了许久。 哭自己的无用。 也哭命运对他的不公。 但,哭过之后,残酷的现实,依然还得面对。 他不能死。 所以,他必须得坚强。 他一直在假装着坚强。 小家伙的出现,让这本来孤独而挣扎的旅程,多了一丝温暖。 现在它愿意跟着自己,那一抹温暖,就好像是阴雨过后的天空,突然间拨开了乌云,温暖的阳光,瞬间照满了整座心室。 他将不再孤独。 不孤独,那么那些假装的坚强,或许就能变成真的坚强。 沈牧之看着树上的小家伙,柔和的目光里,都是喜悦。他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说着,就认真想了起来,叫什么好呢? 小灰? 太普通了,而且,万一这小家伙是母的,叫小灰就不好了。 叽叽? 也不好,听着感觉有点聒噪。 沈牧之一连想了好几个,都被他立马否定掉了,就在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好的时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蹦出了一个名字。 青果。 他将这个名字说出来后,小家伙叽了一声后,在草地上,开心地蹦跳起来。那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 沈牧之笑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 一人一鸟在溪边休整了片刻后,就再度匆匆启程。这回,小家伙跟得近了些,但大概还是有些胆小,一直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偶尔,一转头会发现没了它的踪影,沈牧之心中便会突地提起来,尝试着喊上一声‘青果’,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得那一抹小巧的身影,掠过横生交错的枝丫,来到他的身旁,扑楞着翅膀,围着他转上一圈,似乎在说:“我在呢!” 沈牧之心头的那一点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几次之后,沈牧之就不再担心它就会离开了。 林间,斑驳光影缓缓移动。 渐渐的,暮色再次来袭。 沈牧之站在山林边缘处的树上,观察着晚霞中的平原风光。 元军大营早已消失在视线中,一天的奔波,如今距离元军大营,至少也已经有几十里地了。 总算还幸运,到了此处,已经不见巡逻的元军,和暗哨。看来,今晚不用继续留在山中提心吊胆地过一夜了。 不过,到了外面,虽然已经远离了元军的警戒线,但他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掉以轻心。 山坡下,有一个十来户的小村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随着风,朝着远方的晚霞,飘荡而去,最后消散在一片火红霞光之中。 沈牧之朝着那个村庄看了一会后,下了树,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塞到了腰间。 旁边的青果,看到他忽然换了一副面容,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朝他打量。 他笑了笑,而后迈步从山林中走了出去。身后,青果跟着往外飞去,可刚飞了没多远,又猛地停住了,扭过身去,看着那片莽莽山林,似乎很是不舍。 挣扎了片刻后,它忽然朝着山林叽地叫了一声,而后扭过身,朝着已经走远的沈牧之,快速俯冲而去,眨眼就到了沈牧之身旁,双翅一展,俯冲的身形戛然而止,而后轻轻落在了沈牧之的肩头。 沈牧之转头看向它,笑了起来。 远处,霞光弥散。一个清秀少年,挎着刀,顺着山坡一路往下。风吹起了鬓发,撩过肩头的青果,叽叽的清脆鸟鸣声,宛如精灵在歌唱。 028 前程 天边晚霞正在逐渐褪去,星辰开始浮上夜空。 村庄内,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亮起了昏黄的烛光,淡淡的烟火气息弥漫在周围风中,卷着孩子的嬉笑声,大人的叫骂声,还有鸡鸣声,狗吠声…… 沈牧之站在村外,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菜香味,腹中不由得咕咕作响。昨夜到现在,他除了喝了几口水之外,便再没有吃过其他东西,腹中早已空了。 此刻,若是有一碗玲珑轩的牛肉面,就是最好的了。 想着,思绪不由得有些飘远。 他扭过头望向东边,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见元军大营的轮廓。 大哥,你还好吗? ‘叽——’ 青果大概是看出了他在走神,轻叫了一声,将沈牧之的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他朝着青果笑了笑,然后迈步朝着村庄走去。 庄内,先前的喧闹,此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西面的一户人家中,一对夫妻正围着方桌,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大概六七岁的孩子,不知是已经吃过了,还是还没吃,自顾自地坐在方桌旁边的地上,正拿着几个泥偶在玩过家家。 屋外的廊檐下,挂着一串串的玉米,干菜,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快腊肉。 靠墙竖着的两根竹竿间,架了一根粗一些的竹竿,上面晾了几件衣服,都还未大干。 一道黑影,忽然从廊檐下掠过,而后,像是一道风一般,吹上了旁边厨房的屋顶,咔地一声轻响,又跃下了屋头,消失在黑夜中。 屋子里,方桌边坐着的夫妻,依然说着话,并未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倒是坐在地上的孩子,忽然抬了头,有些疑惑地朝着门外望去。 只是,逐渐浓重的黑暗中,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之外,早已没了任何异样。 村外不远的地方,沈牧之坐在一颗大石头上,身上已经换了一件上衣。原先的那间破衣服,被他撕成了几块,搁在一旁。 此刻,他正拿着刀,在对付一块刚才和衣服一同顺来的腊肉。 腊肉不大,才巴掌大小。 在这些农户人家,肉是个稀罕物。如今将近年关,廊檐下挂的腊肉,不过四五块,都是差不多大小。 沈牧之从上面割了薄薄几片下来后,将剩下的腊肉,用旁边的碎布仔细包好,然后挂在了腰上。 而后,又将旁边的碎布都拿了过来,仔细地把军刀一层一层裹了起来。 其实,之前从林中出来的时候,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将这把刀留在林中,不带出来。 他虽不知大元情况如何,但在金国境内,普通人是不能用军刀的。一般人所用短刀,都是普通作坊出来的,跟军刀样式,有比较明显的区别,一般习武之人,大多一眼就能瞧出分辨出来。 这元军军刀制式跟金军的倒是相差无几,可万一要是大元对军刀的管控也如金国一般,那他带着这把刀就会比较容易招惹一些麻烦。 可最终他还是带了出来,主要是接下去这福祸难料,若是手中没把武器,这心中到底还是少些底气。 所以,他只能暂时先把这把刀带着,用布裹好,轻易不去用它。若是日后有了其他趁手武器,再换了它。 军刀裹好之后,沈牧之将其绑在了身后,而后拿起石头上那几片腊肉,递了一片给肩头的青果。青果靠近了一下后,却又躲开了。 沈牧之笑了笑,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有些油腻,还有些腥,但对于好些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的沈牧之来说,却已经是美味了。 他闭上眼睛,有些陶醉。 肩头上,青果歪着脑袋看着他侧脸上露出来的陶醉神情,忽然叽了一声。 沈牧之睁开眼,扭头朝它笑了笑。 头顶,星光稀薄,薄薄的云层,弥漫在星辰之下,将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有些瘦削的身影,默默地穿行在这广袤平原之上,前程未知。 就如这夜空,看似星光璀璨,可阴霾始终还在那里,挥之不去。 …… …… 奇石谷,元军大营。 主账中,三十多岁的贺元,正坐在长案后,对着一张地图皱眉沉思,时而会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落下一个红点。 忽然,门外传来人声:“将军,偃师来信了。” “进来。” 门帘被撩开,一个壮硕汉子,裹着一阵寒风,走进了帐篷中。长案上的地图被风吹起了一角。 贺元从地图上抬起目光,看向那汉子已经递过来的那封信。 贺元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招兵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汉子回答:“李顺和张明他们已经出发了。” 贺元点点头,随之打开了手中信封,将信纸拿出来看了一遍后,他立即抬头吩咐汉子:“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将沈牧平送去喒风口!” 汉子闻言,有些惊愕地看了贺元一眼,而后,略一沉吟,道:“将军,这沈牧平要是送去了喒风口,回头对付沈威的时候,我们可就少了一张可利用的牌了!” “沈威要走了。”贺元一边说,一边将那封信卷了一下,靠近了旁边的烛火。看着火焰在信纸边缘燃起,逐渐将其吞噬,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以沈威的个性,我们若拿他儿子作文章,只会将他激怒!”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汉子说完,拱手出去了。 风又吹了进来,将已经烧了大半的信纸上的火焰,给吹灭了。贺元随手将其扔到了一旁,继续低头看向长案上的地图。 离主账不远,一座比其他帐篷要略小一些的帐篷内。一个瘦得只剩皮骨的男人,被绑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 旁边,一个士兵坐在旁边地上,抱着刀,正在啃饼子。 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听着,像是朝着这里过来的。 士兵听到,慌忙将剩下的饼子塞到了怀里,一边手忙脚乱地擦嘴,一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体,矗立在一旁。 在那脚步声走进这帐篷里前,他拼命地将口中那干硬的饼子,努力吞了下去,些许痛苦神色在脸上一闪而逝。 “他怎么样?”汉子走了进来,目光在那个士兵身上一扫后,就落到了椅子上那个男人身上。 士兵暗暗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答道:“还是老样子。” 汉子走上前,伸手将椅子上男人的脸给托了起来。蓬乱的头发散到了两边,露出了一张枯槁的面容。 双眼紧闭,左侧脸颊上有两道伤疤,都已经结了痂,口中塞着一个球。 汉子看了他两眼,又在他颈侧按了按,确定他暂时不会死之后,从腰间摸了一个小纸包出来,递给了一旁的士兵:“明天五更左右,把这里面的东西给他吃了。” 士兵赶紧接过。 汉子又看了一眼那椅子上的男人后,转身出去了。 士兵听着那脚步声走远后,站得笔直的身子,立马松垮下来。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男人后,他好奇地将手中那小纸包打了开来,看到里面那白色的粉末,又拿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一下。 “蒙汗药……”士兵嘀咕了一声后,呸了两下,将口中那点药味都吐掉后,赶紧将那小纸包重新包好,收了起来。 旁边椅子上的男人,那被捆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奇石谷的另一边,金军大营中。 让他回京的圣旨,是今天下午到的。他最多还能在这里停留三天,三天后,他就必须启程了。 然后,接替他的是近几年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来的王石。 王石虽是跟沈牧平一同被提拔起来的,但实际岁数却比沈牧平要大许多。早些年,一直是一个没什么战绩的戎护军,也没什么背景,但,几年前,突然就搭上了朝中镇西将军的线,然后一路飞升,短短几年,就已经从六品戎护军提拔到了四品中郎将。这次被派来这里顶替他,又封了奋武将军。 若是这王石是靠着自己的军功起来的,沈威此刻拿着这封圣旨,心情也不会如此纠结和复杂。 可这王石入伍这么些年来,战绩这一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提的。这几年里,虽然不时有一些关于他的战绩被提交上去,可他们心中都清楚,那不过是镇西将军为提拔他而从别人头上匀给他的功劳。 如此空有虚名的人,到这里来,真的有能力能统领一军? 牧平在这里五年,与元军一直都是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甚至,偶尔还略占优势。这王石一来,这番局面,恐怕是要很快就被打破的吧! 想及此处,他心中就多有不甘。 可圣旨已下,他若是拖着不肯回去,虽然短时间内陛下念及牧平,念及以往君臣情分,不会拿他怎么样,可这事终究是难看的。说不得还有人会在背后参上一本,说他自恃功高,已经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 而且,这一次因为牧平的事,陛下和三皇子都出力不少,虽然最后也未能成功,但这份情,他却不能不念! 沈威想到此处,看着眼前的这封圣旨,忍不住长叹一声。 我的平儿啊…… 低声喃喃中,沈威的眼眶,悄悄红了。 …… …… 029 杀人 青河镇。 距离奇石谷一百七十八里。 镇子外,一条青河在这里打了个弯。镇子就建在这河湾里,一座座或高或矮的泥瓦房,错落有致。 清晨,青河上,水汽腾腾。淡淡薄雾,弥漫在青河周围,将这河湾的小镇,也整个笼罩了进去。 镇上,三三两两的小镇居民,脚步或匆忙,或缓慢,偶尔有叫卖声响起,惊扰着这清晨的宁静。 青河边,一个个身材臃肿的妇人,蹲在河边,一边忍着刺骨冰冷使劲洗着衣服,一边与身旁之人大声说着话。 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左右八卦。 东家的牛昨天生了,生了几头。 西家的媳妇昨天和她男人吵了一架,据说还摔了两个碗…… …… 说着说着,不知谁说了什么好笑的,于是,一阵哄笑…… 对岸的枯草中,有飞鸟被笑声惊起,呱呱叫着,冲散薄雾,飞向高空。 某个妇人被声音惊动,抬头看向对岸,那薄雾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瘦长身影,正朝着这边过来。 应该是附近村民来赶早市了…… 妇人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继续洗衣说笑。 河对岸,那个身影越走越近,走过了那座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石拱桥,走进了这座祥和小镇中……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驱散了薄雾,洒落下来,金光一片。 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不少,各种商铺都开了门,那些摆在长街两侧的早点摊头,也都一个个开始繁忙起来。 随着腾腾热气一起飘出的,还有诱人的香味。 赶了一天一夜路的沈牧之随着人流,漫步在长街上,清秀的脸颊上,风尘仆仆,眼睛里弥漫的血丝,透出浓浓疲惫。肩头上,青果胆小得缩着身子,紧贴在他的脖子边,但依然忍不住好奇,扭头脑袋,不住地打量着周围这于它来说,无比新鲜的一切。 路过一个馄饨摊的时候,那锅子里翻腾而出的热气迎面扑来,闻着热气里的淡淡香味,沈牧之忍不住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接着,将手中那一片裹了荠菜的腊肉塞到了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 这荠菜是他刚来的时候,在地上随手采的。 这腊肉虽然不难吃,可吃多了还是感觉油腻难咽。这荠菜虽然生吃苦涩,可配着这生腊肉,这苦味却是恰到好处地将腊肉的生腥味和油腻感都给盖住了,同时也压下了他肚子里的饥饿感。 沈牧之一边嚼着荠菜腊肉,一边继续沿着长街,往另一头走去。 他其实并非一定要入镇,不过,他需要一个地方休息,同时还想打听一些消息。不过,他身上并无分文,投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看看能不能找个没人住的房子休息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出来想办法打听消息。 只是,他在这长街上没走多远,这嘴里的腊肉还没嚼完咽下去,就隐约察觉到,这背后似乎多了一双眼睛。 不知对方来路,心头有些不安的沈牧之,一边依旧不动声色地走着,一边刻意往人多的地方钻。一番刻意躲闪之后,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没了。他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拐入了一条小巷中。 小巷幽暗潮湿。 前面不远处的一户人家,正嘎吱开了门,一盆污水哗地一声浇在了地上,然后那打开的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沈牧之迈步往里走去,心头犹豫着是放弃打听消息的想法,即刻离开呢,还是继续留在这小镇上。 这时,身后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而且是追着他而来的。 沈牧之心中一沉,几乎就要回手拔刀了,突然一道声音传来,让他刚要抬起的手,又按住了。 “前面的小友,请留步!” 沈牧之微微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忐忑,表面镇定地扭过身,抬眼看向巷子口。那里一个矮胖身影,正大步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很快,那矮胖身影就到了身前一丈之内,却还在继续靠近,沈牧之微皱了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矮胖身影瞧见,立马停了脚步。 “这位小友,在下曲二,冒昧打扰,还望见谅。”说着,这矮胖曲二还有模有样地给沈牧之拱了拱手,赔了个礼。 沈牧之躬了躬身回了个礼,然后径直看着他。 曲二见他没开口说话的意思,略微愣了一下后,讪讪一笑,接着说道:“看小友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在下有一事,想请小友帮个忙。” 沈牧之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叫曲二的矮胖男人。之前在街上就盯着他的人,应该也是他。本以为甩掉了他,没想到他还是跟了上来。仅凭这份功夫,这曲二应该也不是普通人。而且,刚才听他的脚步声,很是稳健,至少也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的。这样的人,为何要找他一个明显受了伤的人帮忙? 何况,他们素不相识。 沈牧之想着,没有说话。 他一口明显金陵口音的官话,若是开口,很容易被人听出来。而且,他摸不清楚这曲二是什么来路,所以此刻不说话是最好的。 曲二见他依旧不说话,目光在他脸上略一观察后,又接着说道:“只要小友肯答应帮忙,在下必有重谢!” 重谢? 沈牧之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有些动心。 他现在身无分文,接下去也不知道要在这大元境内待多少天才能寻到机会从喒风口过关回到金国境内,若是一直没钱,确实不太方便。而且有了钱,他打听消息也会方便许多。 曲二大概是看出了沈牧之的心动,微微一笑后,立马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荷包递到沈牧之跟前:“这里有十两银子,小友可以先收着,等事情结束,在下还会再奉上一百两,小友意下如何?” 沈牧之看着那个荷包,沉吟了片刻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示意这曲二,自己不能说话。 曲二一愣之后,目光却是亮了一下。 眼珠子一转后,就说:“不如这样,小友若是愿意跟在下做这笔生意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沈牧之点了头。 “请!”曲二笑着侧开身子。 沈牧之朝他看了一眼,往外走去。 两人去了长街西侧的一家名叫关东楼的酒楼。曲二进门就跟小二要了一间二楼的包厢。酒楼的小二认得这个自称曲二的男人,听得曲二吩咐,立马应道:“得嘞,二爷楼上请。” 到了包厢中,曲二请沈牧之先坐下后,又吩咐小二把店里有的早点一样上一份上来。 小二出去后,曲二在沈牧之对面坐下来,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后,停在沈牧之的肩头上。“小友肩头这小鸟,可是麻雀?”曲二有些好奇地问。 沈牧之点了点头。 曲二见了,便笑着说道:“这麻雀最是难驯养,小友肩头这只,能养得如此温顺,还真是厉害!” 沈牧之笑了笑。 肩头上的青果,似乎是不喜欢被曲二盯着看,往沈牧之脖子背后缩了缩,躲开了曲二的目光。 这时,刚才曲二点的东西陆陆续续地开始上来了,曲二笑着说:“青河镇虽然是小地方,可这关东楼大厨的手艺却是不输京城那汾阳楼大厨的。小友尝尝。” 沈牧之扫了一眼桌上那七八样早点,有鸡丝粥,牛肉面,小馄饨……热气腾腾,香味浓郁,让人闻着都忍不住吞口水。 靠着一颗青果子和几片腊肉撑了这几天的沈牧之,看着这些早点,确实有些把持不住。但吃人嘴短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先说事!”他伸手在旁边的茶水了沾了一下,在桌上写道。 曲二看了后,笑道:“也好。那就先说事。我想请小友帮忙杀个人。” 沈牧之闻言,眉头立即一皱,紧接着毫不犹豫,起身就要走。 曲二坐着没有动,看着沈牧之的背影,喊道:“小友怕是犯了事,逃到这边来的吧?” 沈牧之脚下不由得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往外走。 “这楼下就有县里过来办事的大人,小友这个样子出去,万一被他们盯上,恐怕会比较麻烦吧?”曲二不疾不徐的声音里,满是胸有成竹的威胁,让沈牧之已经落在门上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曲二看到,笑了一声,又道:“其实小友可以坐下先听我说说这要杀的人是什么人,再做决定也不迟。”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返身回来,坐回了原位。 这回,他没再客气,拿过桌上的牛肉面就哧溜哧溜吃了起来。 曲二坐在对面,面带微笑,静静看着。 很快,一碗牛肉面就下了肚。沈牧之抬手抹了下嘴角,又拉过一碗馄饨大口吃了起来。 等到馄饨吃完,他这腹中也已经差不多饱了。于是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曲二。 曲二笑问:“小友不再继续吃点?” 沈牧之摇头。 “那行,那我就说说这要杀之人。”曲二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窗边,看着楼下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里的光芒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我想让你杀的人,就是我刚跟你说县里来的大人。” 030 心动 “我想让你杀的人,就是我刚跟你说的那位县里来的大人。”曲二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在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情。 倒是沈牧之,吃惊不小,眉头一皱后,起身就想走,可一转念,又按捺住了。 曲二从窗边转过头,看向沈牧之,继续说道:“此人叫朱广振,溧阳县县令,一介书生,不会什么拳脚功夫。不过,他身旁跟着一个护卫。这护卫在军中待过几年,刀法凌厉,很不简单。” 沈牧之听到此处,就伸手沾了水,在桌子上写道:“在下身手平平,又有伤在身,恐怕难以胜任。” 曲二走过来,瞧了后,道:“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将这护卫引开,小友只需对付那朱广振即可。” 这话,沈牧之自然不会全信。他想了想后,又在桌上写道:“为何杀他?” 曲二笑了一下,道:“杀人需要理由吗?” “我需要。”沈牧之写道。 曲二收起了笑容,沉默良久后,在沈牧之对面坐了下来,指了指桌上那些还没动过的早点,问:“不吃了?” 沈牧之点点头。 曲二便伸手拿过桌子上那碗已经没那么烫的鸡丝粥,低头吃了起来。 沈牧之也不催,静静等着。 没多大功夫,那碗鸡丝粥已经见了底,曲二擦了擦嘴,抬起头看向沈牧之:“很多年前,他撒过一个谎。” 沈牧之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他撒的这个谎,有个人死了。”曲二说着,眼睛里忽然有悲伤涌起,又迅速被压下,“一命还一命,很公平。” 曲二说的这个故事很简单,但大概因果也已经说清楚了。 沈牧之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又在桌上写了四个字:“为何是我?” 曲二看着他,淡淡笑道:“小友这副样子……”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可沈牧之已经听明白了。他这样一个少年,折了一臂,背了把刀,肩头蹲着一只小麻雀,关键还是孤身一人,这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他必然是经了事的。 对于曲二来说,杀人这种事,就算朱广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也总得找个会杀人的!这不是拿把刀上去捅一刀就成的事。 而,沈牧之又明显是外地过来的。 杀这样一个朝廷命官,沈牧之这样一个外地来的,又明显身上也带点事的,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可,沈牧之并非亡命之徒。 他一开始确实是被财帛动了心,才会一时糊涂跟着这曲二来了这里。但,杀人事大,杀朝廷命官事更大,他并不傻,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他如今最紧要之事,是尽快回金国。他这身份,虽然暂时应该不至于让人识出身份,但难免夜长梦多,若是再惹上这等朝廷命官的人命官司,那就是真糊涂了! 只是,若他不答应,这曲二恐怕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他必须得想办法骗过这曲二才行。 “小友考虑得如何?”曲二见他久不回应,开口问了一句。 沈牧之想了一下,在桌上写道:“何时动手?” 曲二回答:“朱广振家的老宅就在这镇上。待会朱广振会去老宅,你就在那里埋伏着,见机行事。” 沈牧之沉吟了一下后,在桌上写下两字:“酬劳呢?” 曲二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了之前那个荷包:“这里是之前说好的十两,剩下的一百两,事成之后,我定会奉上。” 沈牧之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曲二眼前晃了晃。 曲二愣了一下后,略一皱眉:“五百两?” 沈牧之低头在桌上写下:“先给五十。” 曲二这回倒是没犹豫,又从袖子里摸出了四个银元宝,与那个荷包放到了一起。沈牧之伸手拿过,全部塞到了怀里。 “那我们这就出发?”曲二站起身,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点头,随后伸手从桌子上那包子屉中拿了两包子一起塞到了怀里后,才跟着曲二走了出去。 往楼下走的时候,曲二指了一下大堂靠窗的一张桌子,轻声在旁边说道:“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朱广振。旁边那个,是他的护卫。” 沈牧之目光随之扫过朱广振的脸,长脸短须,眼睛狭长,一看便是精明模样。而他旁边那个护卫,因为正好是背对着沈牧之他们这边的,所以看不清模样。护卫右手边搁着一把狭刀,只是仅凭一把狭刀,并不能看出这护卫刀法如何。 沈牧之没敢多看,免得引起那护卫注意,快步跟着曲二离开了这关东楼。出门的时候,那坐在床边的朱广振忽然扭头朝着门口这边望过来,大概是瞧见了曲二,眉头皱了一下。 旁边的护卫见他神情变化,也扭头朝门口望去,此时门口已经空了。 “怎么了?”护卫回过头时,见朱广振一脸沉思的模样,开口问道。 朱广振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只是看花眼了!”说着,话题一转,问起护卫:“消息打听清楚了吗?” 护卫点头:“已经打听清楚了。最迟今天夜里,王钦就会带着人从这里路过。”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吧?”朱广振又问。 护卫点头。 朱广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伸手将面前的那杯茶拿起来一饮而尽后,忽然长身而起:“走,去老宅!” 护卫随之起身。 两人先后走出关东楼后,顺着还算热闹的长街,一路慢慢往西走去。 朱家老宅,就在青河镇的西北角上。 一圈高高白墙将其跟周围其他建筑都隔绝了开来。白墙里,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和三间青砖黑瓦的平房。 朱家以前在这青河镇上并非大户人家,这三间大瓦房,还是他后来当上了溧阳县县令之后才回来修建的。 真正的老宅,其实只是两间泥瓦房,一到夏天暴雨,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朱广振至今都深刻记得儿时一到春夏季节,屋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因为房子总是漏雨,屋子里的东西,常年被雨水淋湿,所以没有一样不发霉的。 好在这种日子,如今终于不用再过了。 而且,这次计划要是成功,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真正的飞黄腾达。 老宅门口,朱广振抬头看了看上面的门匾。那朱宅二字,如今已经蒙了一层厚灰。 他眯了眯眼睛,迈步走上了台阶,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木门。风从门内灌了出来,卷起了几片落叶。 朱广振看着院子里那满地的落叶,微微皱了皱眉头。 护卫在旁大概注意到了朱广振的不悦,低声说道:“我去找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 朱广振拦住了他:“不用,就这样挺好。”说完,大步径直朝着不远处那三间瓦房走去。 护卫跟了过去。 朱广振推开了中间那间屋子的房门,走了进去。身后护卫正要跟进去,只听得屋子里传来朱广振有些冷淡的声音:“你在外面等着。” 护卫立马止了脚步,转身走到了院子里候着。 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一套桌椅上,只有正中的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一个牌位。牌位前,有香炉,有燃了一半的蜡烛,还有一些有些干瘪的供品。不过,看供品的样子,倒不像是放了很久的,顶多也就放了四五天功夫。看来,这屋子里,平日里应该也是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打扫一回的。 朱广振从香炉旁取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又拿了三根香,从蜡烛上引了火,吹了两下后,插在了香炉里。 而后,抬起头,看向牌位。 牌位上写着四个字:妻朱凌氏。 朱广振盯着这个牌位看了许久后,忽然伸手,将那牌位从供桌上拿了过来,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些许落灰都擦了个干净,而后手指轻轻抚过上面那四个字,口中轻声喃喃:“雪儿,我快要成功了。!前两天宫里传出的消息,当今陛下快要不行了,贺元只是个私生子,就算有陛下圣旨,想要上位还是很难的。不过,我手里的东西,却能帮他顺利坐上皇位!只不过,我现如今不好直接跟贺元接触。但今天晚上,贺元手下的王钦会经过青河镇……” 贺元? 驻守奇石谷的元军将领好像也叫贺元吧? 莫非就是他? 他是大元皇帝的私生子? 还有,贺元手下王钦今晚会路过此地? 屋梁上的黑暗中,有人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屋外,护卫握着狭刀,仰头看着院子角落里那颗已经落光了树叶的大树。交错的树枝间,有一只麻雀蹲在那光秃秃的树枝上,似乎有些不安地在来回走动着。 他看着那只麻雀,有些走神。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吵闹的声音。 护卫皱了下眉头,出于好奇,走向了门口。 门外,一个头花花白的老头,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揪着胳膊,唾沫横飞地骂着。那粗短的手指,都快指到老头脸上了。 老头张嘴啊啊地喊着,却怎么也喊不出一句成形的话来。 枯瘦的双手用力地掰扯着妇女的胳膊,可怎么也挣脱不得。 妇女大喊着:“老不死的,都半截入土了,还偷看人洗澡!老不死的东西,老娘今天非把戳瞎了不可!”说着,妇女就要动手。 门口护卫瞧见这一幕,箭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妇女的手腕,沉声呵斥:“你要干什么?” 妇女被吓了一跳。 倒是那老头瞧清楚护卫模样后,立马就拉住了护卫衣袖,张嘴啊啊啊个不停! 护卫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朝着妇女说道:“你看看他眼睛,能偷看你啥!行了,别再胡搅蛮缠的了!”说着,又扫过周围过来围观的一些路人,挥手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众人哄散,那中年妇女也悻悻走开了。 护卫看向老头子,哼了一声后,却问:“院子里的落叶怎么没扫?” 老头子双手不停比划着。 031 书生 屋子里的昏暗中,朱广振对着那个牌位说了许久的话,才将其重新放了回去。转过身的时候,眼里柔光尽数敛去,掸了掸两袖,迈步往门口走去。 屋梁上,那个隐匿在阴暗之中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有些许灰尘,簌簌落下。 下面,朱广振突然停了脚步。 屋梁上的身影顿时紧张了起来。 只是,朱广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片刻后,继续走向门口。 门嘎吱一声开了,阳光越过门槛,洒落在屋里。 朱广振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以后,这里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 屋外,护卫带着那个老头,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看到朱广振出来,老头赶紧行礼,战战兢兢。 朱广振没理会,看向护卫,给了他一个眼神。 护卫顿时会意,朝着朱广振背后那间屋子望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处理干净点。”朱广振说完,朝着旁边老头笑了笑,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护卫看着他走出大门后,朝着老头吩咐:“你也出去吧,把大门带上。” 老头赶紧点头,忙不迭地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护卫拎着狭刀,眯起眼睛,望向那间屋子:“出来吧。” 屋梁上的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惊了一下。 他们发现自己了? 昏暗中,沈牧之皱着眉头,心头惊疑不定,还有些忐忑不安。 他本来是打算打算弄出些动静来,假装失手,被朱广振二人发现,然后逃跑。至于曲二那边,他是没打算再跟他碰头的,身上那五十两银子已经够他撑好长一段时间了。就算曲二在外面守着,追上了他,他也有合理借口,大不了就是将银子还他。若是曲二真要不放过他,那他也不介意再让自己的刀上染点血。他身上还有一颗风雷球,就算曲二身手再厉害,也足够对付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时候,总是不尽如人意。 朱广振对着牌位说的那番话,让他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他本是打算一路往西,从喒风口,想办法回金国的。至于大哥那边,他已经不再做奢望了。 可朱广振那番话,却又让他看到了些微希望。 但,这些微希望还没能在他心中酝酿成完成的计划,事情再度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变故——他们似乎发现了他。 那朱广振身边的护卫,一直在外面,没有走进过这个屋子。沈牧之虽然不敢说自己功夫天下第一,但起码也能排进中上游。在他刻意的隐匿气息下,这护卫身手再好,应该也不太可能有这种本事,没有进屋就发现他在屋内。 所以,如果他被发现了,那么只有可能是朱广振发现了他。 可曲二说,朱广振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就算他先前微微动了一下,弄了些灰尘掉下来,可一个书生绝对没有这般敏锐。而且,朱广振若是真发现了他,可他在屋内的时候,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直到走出屋子……这份镇定,也足以让人心惊。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没发现他。 沈牧之心里这点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 屋外,脚步声传来,明显是朝着这屋子来的。 看来,他是真的被发现了。 那么,那朱广振恐怕也不是曲二说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这到底是曲二对这朱广振了解不够,还是曲二故意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沈牧之抬手抓住了背后背着的军刀。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抹黑影从院子里那棵树上俯冲而下,直奔已经走到屋子门口的护卫。 速度之快,犹如离弦之箭。破风之声随之响起,护卫猛地扭身,狭刀出鞘,刀光亮起,甚至压过了那明媚阳光。 黑影一个闪躲,堪堪躲过之后,再度扑向护卫。 霎时,‘咔嚓’声响从旁传来,一道身影破窗而出,朝着护卫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墙头奔去。 护卫瞧见,一刀逼退那只凶悍得有些不正常的麻雀后,拔腿就要追向那道身影。但,那道身影十分迅速,不等他追过去,就已经翻过了院墙,消失在视线中。 这身影一不见,这麻雀竟也立即振翅拔高,迅速往院外飞去。 护卫瞧见,一边追往院外,一边抬起左手,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一道袖箭,从袖中飞出,直奔空中那只麻雀。 护卫放出一箭后,并未关注这一箭的成果,轻松越过围墙后,左右一看,瞧见了右边巷子转角处掠过的那抹身影后,立马追了过去。 空中,麻雀已经不见了踪迹,几根羽毛摇摇晃晃得飘落下来。 关东楼内。 曲二阴沉着脸色,推开了二楼那间包厢门。之前在朱宅外面,他看着朱广振从里面出来后,本是打算找那个小子算账的。拿了钱不办事,这规矩可不是这样的。但没想到,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动静。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折了一只手的小子被朱广振身边的护卫给追着往外逃去。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再凑上去。 五十两银子没了,固然可惜。可若是他这个时候暴露了,别说杀不了朱广振,说不定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但,花了五十两,连朱广振一根毛都没捞着,要他就这样认栽,肯定也是不甘心的。他已经想好了,既然那小子拿钱不办事,那他这钱也别想拿安稳了! 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推开了包厢门。 门一开,曲二一抬头,神情猛变。 “这不是朱大人吗?”曲二瞬间就恢复了镇定,脸上堆彻出笑容,看着朱广振,迈步走了进去。 朱广振笑了笑,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示意他坐。 曲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着问:“朱大人何时回来的?” 朱广振伸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曲二跟前,而后看向曲二,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曲二看了一眼那杯茶,抬头笑答:“有一段时间了。” “岳丈大人身体可好?”朱广振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又问。 曲二一直维持着的笑脸,顿时消失,脸上挂起了冰霜:“我凌家何德何能能跟朱大人攀亲啊!” 朱广振盯着曲二看了一会,笑意敛起,轻叹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曲二冷哼了一声,道:“原谅?朱大人何错之有?我凌家又能拿什么来原谅朱大人您啊?” “泉哥儿,你这又是何必呢?”朱广振又叹一声。 曲二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居高临下,怒瞪着朱广振,咬牙喝道:“泉哥儿这三个字,不是你朱广振能喊的!” 朱广振低着头看着身前自己的茶杯,没有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二站在那里看着毫无反应的朱广振,就好像是全力一拳却打在了空处,心里头愈发觉得憋屈。 正在曲二心里怒火不知该如何宣泄的时候,朱广振忽然抬头,看着他,问:“之前房里的人,是你安排的吧?” 曲二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哼声说道:“是我又如何?我就是想杀你!你就不该活着!” 朱广振看着他的眼睛里,有复杂神色掠过。他笑了笑,道:“我给你机会。明天中午,我在老宅等你。你自己来,我保证不让王一插手!” 曲二不由惊讶,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朱广振从桌边起身,又看了曲二一眼后,径直往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曲二在背后答道:“好!明天中午,你可别逃了!” 朱广振落在门上的手稍微顿了顿,接着答道:“我们之间的事,也确实该有个了结了!我会等你,不会逃的!”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听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曲二心中却愈发的恼火,想起那拿了钱不办事的小子,就更是咬牙切齿了! “都该死!”曲二怒喝着,右手一扫,桌面上的东西,都被他扫到了地上,一阵当啷声,碎了一地。 …… …… 沈牧之并未往镇外逃。这镇外都是旷野,都没有什么遮蔽的地方,想要摆脱那个紧追不舍的护卫,就会很难。 青河镇上,除了一条长街之外,其余都是七弯八拐的小巷,沈牧之逃窜其中,倒是没用多久,就摆脱了那个护卫。 只是,青果没有跟上来,不知情况如何。 沈牧之有些担心,在一户家中无人的小院子里藏了一会,见那护卫没有追上来后,就将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又在这家中翻找了一下,找了一件男人的衣服,换了上去,把固定在胸前的胳膊给放了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后,倒是看不大出来这左手骨折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从曲二给的荷包里拿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放在了桌上,就离开了这里,慢慢往朱家老宅的方向摸去。 好在,没走出多远,青果就出现了,从一棵伸出围墙的李子树上飞了下来,落在了沈牧之肩头。 “有受伤吗?”沈牧之一边问,一边伸手想将它放到手中好好检查一下。可小家伙虽然愿意蹲在肩头,但对他的手有些害怕,见他伸手过来,立马躲开了。 沈牧之见状,只好作罢。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受伤,小家伙叽了一声表示没有。沈牧之便也没再多想。 032 来了 找回了青果,沈牧之心头大石算是落地了。不过,之前在朱家老宅的屋子里朱广振说的那些话,却一直盘桓在心头。朱广振所说的王钦不知是贺元手下的什么人,但既然朱广振想通过这个王钦然后跟贺元搭上关系,这说明这个王钦至少在贺元跟前不是无名之辈。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个王钦,打听到一些有关于大哥的事情,甚至……救出大哥? 沈牧之一想到这里,这心头顿时就有些激动。 本来以为大哥之事,只能是这样了。可未曾想到,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 当然,他也清楚,无论他想通过这个王钦想做点什么,都不会很容易。更确切点说,会很难。 但就跟当初潜入元军大营救大哥一样,事情再难,他也总得试一试。否则,他这心中始终是不甘心的。 沈牧之决定了要试一试后,就带着青果在附近小巷中找了一个无人的院子,躲了进去。 王钦要在夜里才会来,之前在朱家老宅的屋子里朱广振虽然没说着王钦会在什么时辰过来,但青河镇外只有一条管道,周围又都是茫茫旷野,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比较清楚。沈牧之既然知道了他会在夜里过来,那么只要早些去外面官道附近等着,总能等得到。 反倒是现在,他虽然换了一身衣服,又把固定在胸前的左手给放了下来,但这样子只能迷惑一下朱广振和他的护卫,那个被他坑了五十两银子的曲二,肯定也在找他,这点变化还不足以骗过他的,除非他戴上那张何羡哥给的面具。 但那张面具到底在元军大营内露过面,虽然他没在这青河镇内没看到什么通缉令,但还是谨慎一些好。 所以,这个时候,他躲一躲是最好的选择。既能避免被曲二找上,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将状态调整好,迎接夜里与王钦的‘会面’。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那两间泥瓦房左边的一间已经塌了一半,右边的那间也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地上的青砖缝缝里都长出了杂草。 沈牧之一进去,枯黄的杂草中,顿时一阵窸窣,好几个黑影四处乱窜了一阵后,从角落里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沈牧之拔了些干草,垫在了地上,然后坐下来,靠着墙,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昨天一整天,他都在赶路。清晨赶到这里后,没多久就遇上了曲二,直到此刻,他都没怎么休息过。虽然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熬一两个晚上,问题不是很大,可累还是会累的。此刻,一闭上眼,顿时倦意来袭。 不过,沈牧之也没敢睡太沉。 这青河镇不大,曲二又是这边人,他躲在这地方,未必曲二找不到。 迷迷糊糊地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后,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些许动静。肩头上本来也在打盹的青果迅速清醒了过来,侧着脑袋听了一下后,突然振翅往屋外飞了出去。 沈牧之也随之被惊醒,看着青果在屋外一掠就不见了踪迹,顿时警惕了起来。 屋外,两个孩子正蹲在巷子里,玩着石头。把沈牧之弄得十分紧张的那嗒嗒声,其实是孩子手中那些小石头不断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牧之隔着门缝瞧见了这一幕后,大松了一口气。 这时,停在墙头上的青果也飞了起来,振翅往他肩头飞来。 沈牧之看向它,笑了起来。 当初虽然觉得这小家伙颇通灵性,又聪明,但见它能听懂自己话,愿意跟着自己的时候,其实内心更多的只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陪伴,不再孤单,而从未想过这小家伙能帮自己多少。可今天在那朱家老宅里,小家伙自发的配合,不得不让他对这小家伙再度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看来,他当初还是低估了这小家伙的能力。 正想着这些,眼前正从墙头飞过来的小家伙却突然一滞,而后身子一侧,猛地往下坠去。 乍见此幕的沈牧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箭步上前,一把将快要落到地上的小家伙,一把捞入了手中。 这一捞到手中,沈牧之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入手,湿湿黏黏。 定睛一瞧,小家伙一侧的翅膀上,竟都是血。 这一发现,让沈牧之心疼不已,一边赶紧捧着它往屋子里走,一边追问:“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青果叽叽叫了起来。 沈牧之又蓦然醒觉,他与青果的沟通还仅在是与不是的程度上,略微复杂一点的回答,他就听不懂了。 又无奈又心疼的沈牧之,只好不再多问,到了屋内后,赶紧将身上剩的那点伤药拿了出来,找到小家伙翅膀上受伤的位置后,将伤药倒了上去。 小家伙的伤挺重的,右侧翅膀偏上的位置,有一道筷子粗细的血槽,上面的羽毛都掉了,皮肉也不见了,直接可以见到里面雪白的翅骨。 何羡的伤药对人的伤口效用很好,对鸟身上的伤口,效果不知如何。不过,伤药倒上去后没多久,血就止住了。血止住了问题就不大了,动物对于伤口的自愈能力往往都比人类要好很多。 沈牧之又从刀上扯了一小块布条下来,给它将翅膀上稍微绑了一下。青果似乎有些不适应,但也没挣扎。 弄完后,沈牧之看看它,再看看自己的左手,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们现在可是难兄难弟了!我是左膀,你是右臂,哈哈……”沈牧之说着说着又笑出了声。 青果在他膝头上蹦了两下,而后忽然张了嘴,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音。 这种声音听着有些像是笑声,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或许是因为这种笑声,是从一只鸟身上发出来的吧。 沈牧之笑容僵硬在嘴角,看着青果,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回过神的沈牧之,一把捧起青果,凑到嘴边,在它头顶猛地亲了一下。 “青果,你太有趣了!”沈牧之无比开心地说道,却没瞧见,浑身僵硬的青果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中,在这一刻,忽有金光一闪而逝。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已经休息得差不多的沈牧之,在屋子里点了个小火堆,将昨天晚上从那农户家中顺来的腊肉切了一半下来,然后搁在刀上,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时间,这腊肉便在微微发红的刀尖上,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泛着亮光的猪油顺着刀尖往下坠去,啪地一声坠入火光之中,发出刺啦一声。 浓郁的腊肉香味飘了出来,沈牧之的眼睛里也冒出了光。 青果在火堆旁边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着。 很快,腊肉就烤好了,沈牧之用刀切成了薄片后,就着早上在镇外采的荠菜,一口一片,吃的喷香。 腊肉吃完,太阳也已经到了西侧。 沈牧之将火堆处理了一下后,准备离开这里,去往镇外,‘守株待兔’。 临走时,他本想让青果留在这里。待会他要见的人,一旦相见,必然会有一番刀刃相交的局面。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朱广振口中的王钦实力如何,他们共有几人,还有一个神秘的朱广振和他的护卫也不得不妨,总之一旦他决定要现身,场面必然是会比较凶险的。他不想它跟着一起去冒险,尤其是它现在还受了伤。 可无论他怎么劝,青果却一直固执地要跟着。 沈牧之无奈地同时,心头也有些感动。 …… …… 傍晚的青河镇,有些冷清。 长街上一些铺面都开始关门,街边的小摊,也开始收摊。有不少扛着农具,挑着篓子的农夫,开始从镇外返回,准备归家。 沈牧之带着青果,没有走长街出镇,而是从西南角出了镇,沿着镇子边缘,往东面走,然后过了桥,到了青河的另一边。 此时,太阳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漫天的红霞飞满了天际,如火烧一般。 东面,月亮已经从还亮着的天空中露出了真容。 沈牧之在路旁的一处田地里,寻了个草垛,将身子嵌了进去,等待天黑。 稻草的香味,有些像阳光的味道,暖暖的,让人不用自主地慵懒下来,想要沉睡过去。 沈牧之从地上拔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草的草叶子,放在嘴巴里咀嚼起来。青果很喜欢这稻草的味道,在草垛中肆意地玩耍了一通后,沉沉睡去。 暮色,就好像是一块黑布,从东面开始拉了过来,一开始还比较慢,后面越来越快。很快,整个天空,都被这块黑色的幕布给盖住了。而后,明亮星辰逐渐浮现在黑布上。星光垂下,清冷似水。 沈牧之瞧着东面,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时间慢慢,慢慢地流逝。 寂静的旷野,总是容易让人生出几许荒凉悲怆的感觉。 沈牧之想到了大哥。 大哥从小就很优秀,懂事,聪慧,有责任心,善良,谦逊……所有的溢美之词似乎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这些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评价,而是所有认识大哥的人的评价。 他本来可以不用赴边疆,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身世,在京中谋个安稳点的职位,轻而易举。可是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跟父亲一样,卫戍边疆。所以,他入了伍,先去了西边,待了三年后,又去了喒风口待了一年,后面被提拔为四品将军后,被派去了奇石谷。 这一路走来,虽然其中多多少少有被照顾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靠他自己实力换来的。 而这样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军中新星,就在父亲打算着过两年让他接替自己的时候,却成了元军阶下之囚。 如此巨大的身份颠覆,不知道大哥如今是怎么样熬着的? 思绪在夜空之下,随着冰冷的夜风,一直朝着东面,越飘越远,直要飘到一百八十多里外的元军大营去…… 清冷星光之下,莽莽旷野之上,忽然,有几道黑影出现在远处,正朝着这边飞快奔来。 马蹄声,随着风声传来,将沈牧之的思绪,一下就从东面极远处拉了回来。 “来了……” 033 惊马 星垂旷野,北风呜咽。 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沈牧之躲在草垛之中,微微握起的右手手心,却冒了汗。 本来在酣睡的青果,早已被惊醒,乖巧地缩在沈牧之的怀中,没有丝毫动静。 不远处,青河镇的桥前,王钦一行人已经和朱广振身边的护卫遇上了。那护卫不知与王钦说了什么,那一行人就跟着护卫往青河镇走去。 王钦一行四人,还有一辆马车。 简陋的马车内,不知坐着什么人物,从朱广振身边护卫拦下他们开始,到一行人往青河镇走去,始终都没有露面。 沈牧之直到他们快看不见了,才从草垛里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那一行人一路去了长街上的那家关东楼。 关东楼的门口,朱广振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护卫带着王钦一行人前来,他上前了一步,拱了拱手,笑言了几句后,便与王钦二人先进了酒楼。 而那护卫留了下来。 与王钦一同来的三人转身去马车旁,其中一人掀开了车帘,另外一人跳上马车,钻进了车厢,很快,就从里面拖出来一人。旁边候着两人,立马接手,将此人从车上拖了下来。 此人浑身瘫软,脑袋低垂,就跟死人一样,随着他们折腾。 旁边护卫瞧见,微微皱了皱眉,问:“莫非这就是前段时间被生擒的那个金国将军沈牧平?” “什么将军不将军,现在就是个废物罢了!”其中一人一边说,一边还讥笑了两声。 只是,很快就被另一人呵斥道:“苟虎,管好你的嘴巴!” 那人顿时悻悻。 护卫也不再多问,连忙领着这几人进了酒楼,先行安顿。 不远处,沈牧之躲在墙角黑暗中,虽然刚才并未听到护卫他们的对话,可看到那个被他们从马车里拖出来的人影之后,他这心里头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一个他都有些难以相信的念头,忽然跃入脑海。 他苦笑了一下,心道:大哥又怎么可能会被带来这里。 但,想归这么想,心里头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或许就是呢? 或许就是呢! 犹豫了良久之后,沈牧之决定改变计划,先去关东楼探探究竟,确定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哥! 关东楼内,一楼大堂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小二在里面打扫卫生。 沈牧之在门外打量了一眼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去了后面。 翻过矮墙,便是关东楼的后院,王钦几人的马匹还有马车,都被关在了这里。沈牧之悄无声息地穿过漆黑的后院,从后门溜进了楼中。 小二拿着抹布在擦桌子,沈牧之得引开他,才能上楼。他想了想,又从后门出去,跑到关马的地方,将马厩的门给开了,又在其中一头马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马嘶声顿时响起。不仅小二被惊动,楼上正在吃饭的那几人也都被惊动了。 沈牧之迅速躲回了楼内,看着两人匆匆下楼,跑去后院,他迅速蹿上了二楼。 好巧不巧,他刚刚上二楼,就见那护卫从其中一间房内走了出来。沈牧之躲无可躲,只好装作淡定地从他跟前走过。 刚走过,那口气还未松开,就听得护卫在身后突然开口:“你等一下。” 沈牧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莫非他认出了自己? 怀揣着这种不安,沈牧之慢慢扭过身,看向护卫,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微微皱眉,装作有些不满地问:“何事?” 护卫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就想问问,这下面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马惊了吧!”沈牧之故意装作不耐烦地问道。 “哦,多谢。”护卫说着拱了拱手。沈牧之也敷衍地拱了拱手,扭过头,继续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只是,这关东楼并不大,环形的走廊总共也没多长,若是这护卫不进屋子,他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还好,很快,之前下去看马的另外两人上来了,看到护卫后,笑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就是马惊了一下,应该是那小二手脚没个轻重,吓到了。” “没事就好。”护卫笑道,说着就引二人进屋。 他跟在后面,也进了屋子。转身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抬头,望向了对面。看了一眼,眉头略微皱了皱后,又收了回来。 已经走到对面的沈牧之,听着那屋门关上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后,赶紧查看起各个房间来。 这青河镇是个偏远小镇,外来人很少,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住店。所以这关东楼二楼的房间也不多。 很快,沈牧之就找了一大半,但每一间都是空房。 时间慢慢过去,沈牧之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 又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后,沈牧之一靠近,便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却是那朱广振,还有一个应该就是王钦了。 沈牧之听到了大哥的名字,本来要离开的脚步,却不由得停了下来。 屋子里,朱广振笑容满面,王钦拿着酒杯,也兴致颇好。 朱广振拿起旁边酒壶,又给王钦满上了一杯后,笑着说道:“贺将军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手段,真是令人佩服啊!” 王钦放下酒杯,拿过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塞到了口中,咀嚼了两下后,有些含糊地说道:“将军说过,那不过是运气罢了。要不是那沈牧平御下无方,导致身边亲信反戈,我们也捡不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朱广振微微摇了摇头:“那是贺将军谦虚了,那沈牧平身边亲信,乃是其父沈威亲自挑选的,他们的忠诚本该是无懈可击的。但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反戈,只能说明,将军手段可以通天!”说着,他朝着王钦竖了一个大拇指。 王钦听闻这话,脸上笑容却是慢慢消失,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后,郑重问道:“朱大人可是知道什么?” 朱广振笑了笑,道:“是知道一些,不过不多。” 王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朱广振瞧了他一眼,道:“王兄弟不必紧张。朱某乃是自家人,此事关乎我大元大业,朱某自会闭紧嘴巴,绝不会将朱某所知泄露出去半分。” “朱大人今夜在这里等我,应该不只是先前说的那么简单吗?”王钦盯着朱广振,眼中已有许多警惕之色。 朱广振瞧出来后,也就不再遮掩,直接点头:“朱某今夜在此迎候,确实是有事想请王兄弟帮个忙!” 王钦闻言,眼睛一眯:“朱大人不会想打这沈牧平的主意吧?若真是如此,王某劝您一句,还是趁早打消这年头比较好。这沈牧平,王某是一定要送去喒风口的,朱大人还是不要让王某为难了!免得回头大家见了血,就不好收场了!” 屋外听到这番话的沈牧之,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 送大哥去喒风口? 看来,之前车上之人,真的是大哥。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也就是说,大哥此时就在这关东楼内! 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的沈牧之,刻意压制着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起来。还好,沈牧之还清楚自己此刻的境地,趁着被里面之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了门口,闪到了一边。略微定了定神后,他迅速朝着剩下的几间房间走了过去。 那边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朱广振看着神色已经很是不善的王钦,连忙笑着否认:“当然不是。王兄弟且先放下心来,朱某刚说了,某乃是自家人。今夜找王兄弟你,是想请兄弟帮忙把一些东西交给贺将军。朱某如今不太方便明着去见何将军,所以只好在此等着王兄弟你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放到了王钦面前。 王钦看了一眼那封信,又抬头看了看朱广振,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多少:“朱大人,王某早前也多少听说过一些有关于您的事情。如今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上了,大家也没必要再打哑谜了,朱大人今日到底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了吧!” 朱广振到得此时,才终于收起脸上那多少有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陛下快不行了。” 王钦脸色一变,但没说话,依旧盯着朱广振,等着他的下文。 “陛下到底属意三位皇子之中的哪一位来继承大统,暂时还未有定论。但是朝中对于大皇子的呼声最高,二皇子其次。而贺将军……”朱广振说到此处,微微顿了顿,看了王钦一眼:“请恕我直言,贺将军出身尴尬,所以在朝中的呼声是最少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人支持。” “然后呢?”王钦的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 朱广振没急着往下接话,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后,微微一笑:“我能帮贺将军坐上大统之位。” “你?”王钦冷笑了一声:“就凭你?朱大人,不是我王某瞧不起你,可你一个七品县令,又凭什么说这个话?” 朱广振笑笑了笑,平静回答:“这一点无须王兄弟操心,王兄弟只要将这封信交到贺将军手中,到时候贺将军看了信,自然就清楚朱某是凭什么说这个话了!” 王钦听得这话,又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 这时,朱广振又说道:“这信,王兄弟可以先拿着,但最后是交还是不交,王兄弟可以慢慢考虑。交,朱某念王兄弟这份情。不交,朱某也不会因此记恨,所以王兄弟只管凭本心就是!”说完,朱广振一举酒杯:“来,先喝酒!” 王钦神色变了又变,拿起就被,想了想后,一饮而尽。而后,伸手拿过那封信,塞到了胸口衣襟之中。 034 火光 房间外,沈牧之已经将剩下的几间房间基本都查看过一遍了,却还是没找到大哥的踪影。 既然这些房间里都没有大哥,那么只有两个地方有可能了。一个就是之前王钦和朱广振的房间,还有一个就是护卫和另外几人所在的房间了。 沈牧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进到那个房间里去。 大哥就在这栋楼内,可是他却没办法靠近,这种感觉,很糟糕。 就在沈牧之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楼下大堂内,又来了人,是曲二。 小二识得曲二,立马迎了上去,曲二问了他几个问题后,又走了。沈牧之在二楼瞧着他走出大门后,立马也悄悄离开了关东楼,跟了上去。 曲二在长街上走了一段后,拐入了一条小巷,而后推开了一扇院门,走了进去。就在他扭过身准备关门的时候,沈牧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伸手挡住了门。 曲二就着天空中落下的清冷星光,看到门外之人的面容后,顿时勃然大怒,斥道:“你竟然还敢出现!” 沈牧之看着他,平静说道:“进去再说。” 曲二乍一听到沈牧之的声音,不由得惊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后,没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将沈牧之让进了门里。 “我们做个真正的交易如何?”沈牧之一进门,就开门见山。 曲二冷笑,道:“你拿了钱不办事,现在还想来跟我做交易,我凭什么再信你?” 沈牧之想了想,道:“白天之事确实是我理亏,但当时与你做那个交易,我之所以答应,实在是你威胁在先。而且,你不仅仅是威胁了我,你还隐瞒了那个朱广振的一些情况。那朱广振应该不只是个书生这么简单吧?” 曲二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五十两银子我也可以还你,不过,我们得做一个真正的交易。”沈牧之看着他,此刻格外镇定,思绪格外地清晰。 曲二打量着沈牧之,眼中有惊诧意外之色一闪而过,沉吟了片刻后,他斟酌着说道:“你去把朱家老宅烧了!” 曲二一听这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把朱家老宅烧了!”沈牧之又重复了一遍。 曲二无比意外地看着沈牧之,忍不住问:“你跟着朱广振也有愁?” 沈牧之回答:“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用知道。你就只要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就行了!” 曲二笑了起来:“答应,当然答应!这朱广振虽然很少来这朱家老宅,但实际上还是挺看重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主意!脑子还是小兄弟你灵光!”说着,曲二忽然眼珠一转,问沈牧之:“那你呢?我帮你烧了房子,你帮我杀了人?” 沈牧之点头:“可以。不过,你得先烧房子,把那个护卫牵制在老宅那边,我才能在关东楼对那个朱广振动手!” “可以!”曲二立马就应承了下来。 接着又问沈牧之:“那什么时候动手?” 沈牧之想了想,道:“就现在吧。” 曲二一听现在就动手,倒是楞了一下,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后,犹豫道:“现在就动手的话,会不会有点仓促。这点房子,总得准备点东西!” 沈牧之摇摇头:“你想让我帮你杀朱广振,就只有现在。现在朱广振在关东楼会客,他肯定不会走开,护卫会去救火,这主仆两人分开,我才有机会。” 曲二闻言,想了想后,一咬牙:“现在就现在!” “行,那我先去关东楼那边,等你信号。”沈牧之说完,就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曲二在身后喊他。 他停下脚步,看向曲二。 曲二问他:“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沈牧之想了一下后,回答他:“事情顺利的话,明天一早你就应该知道了。”说完,他就扭身走了出去。 曲二站在院子里,脸色渐沉,想了半响后,牙一咬,转身去了房内,不到片刻,手里就拎了不少东西,径直出了院门后,直奔西北角上的朱家老宅。 沈牧之又回到了关东楼,不过,这回他没上二楼,而是藏在了后院中。 时间慢慢过去,那几匹大马似乎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焦躁地来回在马厩中走来走去,不停地打着响鼻。 沈牧之盯着西北角,等待着讯号的出现。 终于,在大约两炷香时间过去后,西北角上,出现了亮光,还有浓烟滚滚而起,甚至遮住了那边明亮的星光。 “走水啦……走水啦……” 惊慌的喊叫声,很快就将青河镇的寂静完全打破,已经入睡的人们,都被一一惊起。小二匆匆跑上了二楼,将护卫从房间里叫了出来。 护卫一听老宅着火,忙跑向朱广振的房间。还未到门口,已经听到动静的朱广振和王钦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朱广振见匆忙过来的护卫,连忙问道:“怎么了?” 护卫凑到朱广振耳边低语了一句,朱广振脸色微变。 “怎么了,朱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王钦在旁边瞧见这主仆二人的神色变化,出言问道。 朱广振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道:“朱某在这青河镇上有处老宅,如今这天干物燥的,不知怎么回事走了水,好在这老宅里并无人居住,顶多也就是房子烧了。”说着,他就去吩咐护卫:“你去找些人把火灭了。” 护卫得令,立马就走了。 正好王钦带来的那三人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王钦便也吩咐了一句:“苟虎,你去帮帮忙。” 苟虎一拱手,也跟着走了。 剩下四人,各回各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这四人才刚回房间,就听得后院的马,又嘶鸣起来,而且比之前更为激烈。不等四人反应过来,就听得小二在下面惊慌大喊:“不好了,马跑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完了,走水了!老板,走水了!” 关东楼的后院之中,也起了火,就在马厩旁边。马厩里都是干草,眨眼功夫,那火焰一撩过来,就听得轰地一声,明亮的火焰一窜一丈高,整个马厩顿时就被吞噬了进去。那些马要不是逃得快,这会儿估计就都成火马了。 这下,不仅王钦带来的两个人赶了下来,王钦自己也赶了下来。这几匹马,除了那两匹拉马车的,其余都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马,这要是出了问题,先不说回去军中如何交代,光是他们自己心里,都无法接受。 就在王钦带着两人下来追马的时候,沈牧之摸上了楼。 他先去了之前护卫和王钦手下那三人所在的房间,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半靠在墙上的大哥。 只是,那样子,他都不敢走上前去相认。 骨瘦如柴的身体,蓬乱的头发,还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有狰狞可怖的伤口。 他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在他身旁蹲了下来,将他耷拉的脑袋,轻柔扶起,伸手捋开了那些遮住了面庞的头发,然后瞧见了那一张,让他心疼得无法呼吸的脸。 凹陷的双颊,泛黑的脸色,还有脸颊上那吓人的伤疤。 尽管他已经面目全非,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大哥。 他几番出生入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见到了他。 泪水从眼眶中遏制不住地滚落。 屋外,那些惊慌的喊叫声越来越多。 沈牧之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刚才又是多处地方走水,又是战马受惊逃窜,王钦他们几人一下子措手不及,想不到太多是正常的。可王钦不可能是笨人,等到他们稍微冷静下来,必然能反应过来,这其中必然有诈。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带着大哥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被王钦他们几人堵上,就很难在带着大哥的情况下安然离开了。 想到这里,沈牧之抹了把脸,试着喊了大哥两声,可大哥毫无所觉。见状,他也不再尝试,把军刀上裹着的布条全部解了下来,然后在大哥面前蹲了下来,努力将大哥扯到了自己背上,又用布条简单捆了一下后,就拎着军刀,从屋里走了出去。 楼下还在慌乱当中。关东楼的起火,惊动了附近的一些住户,此刻都赶了过来帮忙灭火。沈牧之趁着慌乱,无人留意,赶紧背着大哥离开了关东楼,顺着长街一路往西。 青河镇不大,长街也没有多长。 沈牧之沿着长街一路出了青河镇,到了镇外,他稍微停了停,看了看西边,又看了看南面,那里远处,隐约能看到有巨大黑影横亘大地之上,一路往东往西绵延开去,看不到尽头。 沈牧之咬了咬牙,从腰间摸出一张风行符,注入了灵气后,往自己身上一拍。周围的风声,立马大了起来。 往南二三十里地,就是那条隔开了金国和大元的山脉了。 虽然,那白衣女子的警告,犹在心头,可他此时也不得不再冒险一回了。 若是他往喒风口逃,只是他一个人的话,问题不大。可他现在带着一个昏迷的大哥,在这莽莽旷野之上,很难隐藏行踪。 他身上虽然有风行符,王钦等人一下子追不上他,可风行符总有用完的时候,他如果不能在风行符用完之前带着大哥回到金国境内,那么被元军发现行踪,然后追杀,这一切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再入那片山林这个决定,虽然有些冒险,可起码那些元军也没胆子敢深入那片山林之中。而且,就算他们为了沈牧平愿意冒这个险,山林之中到底可藏身,可发挥的地方更多一些,对于沈牧之来说,也能有更多的机会能够带着大哥摆脱追杀活下来。 而且,他还有青果帮忙。 想到青果,沈牧之心中的忐忑不安,顿时少了一些。 035 杀戮 青河镇上,此刻人声喧沸。 原本只是关东楼和朱家老宅着火,可因为天干物燥,今夜又风大,火势顿时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等到关钦等人找到战马,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赶回关东楼的时候,关东楼已经被一片火光笼罩,连门都进不去了。 关钦看到这场面,脸都黑了。 “老大,我进去把人背出来!”其中一人一咬牙,就准备往里面冲。关钦一把拉住,摇摇头,道:“沈牧平肯定已经不在里面了!你去找苟虎,洪二你和我一道去追人。”说罢,关钦飞身上马,双腿一夹,身下战马立马动了起来。 另一人洪二瞧见,立马也上马跟了过去。 可等王钦二人追到镇外的时候,举目四望,茫茫旷野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夜风呼啸,冰冷刺骨,马背上的洪二看着前方的王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老大,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那沈牧平可能还在那酒楼里,防火的那个人,可能是针对那朱广振的!”洪二一边搓手一边说道。 王钦抿着嘴没接话,目光再度扫过前方的那片旷野,没有发现什么踪迹后,掉转马头,往青河镇内走了回去。 快到关东楼跟前的时候,王钦忽然开口:“你立马启程回大营将此事如实禀报将军。”说着,想了想,又从胸前的衣襟里,拿出了那封朱广振给的信,交给了洪二:“这封信是朱广振写的,你一并交给将军。” “那老大你呢?”洪二问道。 王钦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关东楼那冲天的火光,沉声道:“要是这场大火不是为了沈牧平放的,那么等火灭了,应该还能找得到尸体。行了,你赶紧出发吧!” “那老大,我走了!”洪二说完,驱马往前奔去,很快就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他刚走没多久,苟虎和另一人许大过来了。 王钦看向苟虎,问:“火救得怎么样了?” 苟虎摇头:“救不了了,过去的时候这火就已经烧得很大了,这朱家老宅平时又没人住,家里连点水都没有,等人从其他地方调水过来,整个房子都已经烧着了,还怎么救!”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熊熊燃烧的关东楼,皱起眉头:“这酒楼怎么也着火了?今夜虽然风大,可朱家老宅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风再大也吹不到这边来吧?”说到此处,苟虎大概是想到了那沈牧平,连忙又追问道:“对了,那沈牧平呢?不会是在那楼里没救出来吧?” 王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们两人去清河镇外守着,如果看到有嫌疑人士趁夜离开青河镇,一律拦下来。 许大闻言,啥也没说,奉命准备行事,可苟虎话多,听完,眉头皱着,一想后,问:“老大,您的意思是,今夜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王钦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刚自己不都说了么,这酒楼离朱家老宅这么远的距离,风再大也不可能把那边的火吹到这边来的!那么同时两个地方起火,有这么巧合的事吗?而且,正好这两处起火,将我们和朱广振他们都从这酒楼里引了出去……”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苟虎顿时兴奋起来,“不对,是冲着沈牧平来的!”说着,他瞪圆了眼睛,拔高了声音,“该不会是上次夜闯大营的那个人吧?” “这一回,应该不是一个人。”王钦眯起眼睛。 苟虎闻言,愈发兴奋了,右手在腰间挎着的刀柄上来回摩挲,道:“来得多正好,老子的刀都好久没有砍过金狗的脑袋了……” “行了,让你去外面盯着,还不快去?”王钦忽然没了耐心,皱起眉头呵斥道。 苟虎顿时悻悻,不敢在多言,弱弱说了一去我这就去后,就与许大迅速离开了这里,分头‘各奔东西’。 王钦这边猜着放火之人是谁的时候,朱广振他们主仆二人也在猜测着。 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在朱广振脸上,让他那原本就阴沉似水一般的脸色变得更加得让人心悸。 灰头土脸的护卫从远处走过来,低声说道:“我进去找过了,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朱广振眉头跳了一下,咬牙蹦出三个字:“凌霄全!” “要不我现在去将他找出来?”护卫听得这个名字,犹豫了一下后,试探着问道。 朱广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咆哮的怒火,道:“不用。我自己去!” 护卫闻言,皱眉:“还是我去吧!” 朱广振抬手示意护卫不用再劝,又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后,吩咐护卫盯着这边,然后转身走入了身后的小巷中。 护卫看着那道身影逐渐隐入小巷中的黑暗,忽然叹了一声。 青河镇的另一边,曲二的那个小院中。 “王八蛋!混蛋!操,他娘的……”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不断地从小院中传出,中间时不时地还会响起一两声,瓷器被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院外小巷的黑暗中走出,站到了门口,听着院内的怒骂声,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后,他抬起手,落到了门上,轻轻一推。 门嘎吱一声开了。 院子里正怒不可遏,对着空气发泄着怒火的曲二听到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脸上有一抹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你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曲二说着,还拿起手边一个杯子,朝着门口的朱广振扔了过去。 朱广振连躲都没躲,那只杯子砸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碎成了许许多多细小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雪儿的牌位呢?”朱广振平静看着曲二,淡淡问道。 曲二听到这几个字,却突然笑了起来:“雪儿?雪儿是谁?” 朱广振微微皱了下眉头,盯着有些癫狂的曲二看了一会后,再度开口说道:“你把她的牌位还我,你烧我老宅一事,我不计较。” “你怎么知道你那老宅是我烧的?”曲二冷笑着反问他。“哦,你聪明,你多聪明啊,聪明得当初连自己女人都骗,骗她为你去死!你多聪明啊!她死了,你弄个牌位,放在那个没人的房子里,找个又聋又瞎的老头每天替你供着,神不知鬼不觉地,你还真是聪明啊!” 朱广振眉头逐渐皱紧,原本平静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曲二一步步朝着他走近,口中依然不断地嘲讽着:“你那么聪明,可怎么就尽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呢?她活着的时候,左等右等等你去娶她,你说功名未就,没脸娶她。等她死了,倒是弄个牌位放在这没人的老宅里,上面大言不惭写上妻字!你怎么就好意思写这个字呢?你是三书六礼来求亲了,还是八抬大轿请她进门了?你一样都没有,你怎么就好意思给她立这个牌位?” 曲二说完这些,已经走到了朱广振的跟前。 朱广振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盯着同样脸色难看至极的曲二,沉默了许久后,再度问道:“我就问你,那牌位你是给,还是不给?” “你不配!”曲二说完,朝着他的脸,呸了一口。朱广振微微偏过脸,唾液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感受着唾液在脸上划过的感觉,朱广振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忽有精光闪过。 接着,他突然上前一步,右手一把搂住了曲二。 曲二身躯一震,接着脸上掠过惊讶,痛苦,愤怒……等等情绪,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都成了茫然。 “我是对不起她。可这些年,我已经做了很多弥补,不然你以为你凌家五年前那场祸事是怎么避过去的?三年前,又是怎么跟徐知州搭上的线?还有,去年,你父亲在岺州城外被山匪绑架,又是谁去把他捞回来的?这些,你都知道!你们凌家都知道!可你总是抱着心里那点恨不肯放,你总是不知足……你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惹我的,当年你姐就跟你说过好几次这个话,可你总是记不住……”喃喃的声音在曲二耳边不断响起,可他再也听不见了。 头顶风声呜咽,远处火势滔滔。 朱广振一矮身,将已没了气息的曲二扛了起来,径直走进了屋里。 烛光随之亮起,朱广振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没多大功夫,就找到了放在里面柜子上的那块牌位,盯着看了半响后,他忽然问:“这一回,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接着,他一甩手,将手中的蜡烛扔到了身后的床上。 烛油带着火焰,很快就将床上的棉被点燃,而后迅速蔓延。 朱广振盯着那块牌位,在火焰就快将整个床都吞没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块牌位矗立在柜子上,上面朱笔写就的四个字,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扭曲,就好像之前曲二面对着朱广振大笑时那扭曲的脸庞。 火,很快就将整个屋子都吞噬了进去。 等到在别处救火的人反应过来,赶到这里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已经快烧没了。而那个躺在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已经被大火吞噬。 或许等到明日大火熄灭,有人整理残局的时候,会发现一具已经变形的尸体。又或许,一直都不会有人发现,直到凌家的人过来寻人…… 036 前路 夜风掠过旷野,枯草瑟瑟,星光蒙蒙。 一炷香时间,若是只有沈牧之一人,自然是足够他从青河镇到南面那片山林了。可因为多了一个大哥,就相差了一点。 但距离已经不远,借着头顶落下的清冷星光,沈牧之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南面那绵绵无际,犹如巨龙一般,横亘在旷野之上的黑影了。 而后面,暂时还未见追兵。 沈牧之心中略松了松后,放弃了再用一张风行符的打算。刚才这一路过来,他倒是还好,不过背上大哥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一下子无法承受风行符生效时产生的压力。 反正距离南面那片山林已经不远了,他走快一点,最多一两盏茶时间,也能走到了。 想着,他将塞到了腰间,然后右手往后托住了用布条勉强绑在他身上的大哥。这一托,心里就跟被刀戳了一下一样,疼得人心都拧了起来。 曾经的八尺男儿,如今却轻得跟个孩子一样,他竟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将他稳稳托在身后。 这几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沈牧之闭上眼,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底翻涌的那些情绪都一一压了下去,而后快步往前面七八里路外的山林赶去。 两盏茶时间不到,沈牧之就到了那片山林附近。 一直藏在他胸前已经中的青果,这时忽然挣扎着要出来。沈牧之感觉到后,赶紧将它从胸口拿了出来。 小家伙一出来,就叽叽了两声,然后扑楞着翅膀,就想要飞。可是右侧翅膀上被沈牧之绑着布条,扑棱了好几下,都没飞起来,反倒是差点摔到地上去。沈牧之见状,赶紧将右翅上的布条解了下来,之前血槽的位置上此时已经结了一层血痂。他本还想检查一下,可小家伙却迫不及待地振翅飞了出去,沿着山林边缘盘旋了两遍后,又飞回沈牧之肩膀上,叽叽叫了两声,似乎在问:“怎么又回来了?”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接下去可能要在这山里面躲上几天。” 小家伙听了,又叽叽叫了两声。这回,沈牧之猜不出它说的是啥了。 回头看了看青河镇的方向后,沈牧之背着大哥,带着青果,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山林之中。 …… …… 天终于亮了。 惊慌忙碌了一夜的青河镇,也终于在晨曦微绽的时候,安静了下来。 浓重的焦糊味,弥漫在整个镇内。拖着步子,疲惫奔走在巷中的身影,一个个都沉默而又严肃。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烧掉了一半青河镇。 不少人家都受了牵连,万幸的是,损失的只是财物,目前为止还未听到有出人命。 淡淡薄雾从青河之中,升腾而起,随风飘向青河镇,卷起那股焦糊味,吹向远方。 四匹大马,冲破薄雾,朝着南面狂奔而去。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沉寂的清晨,让这本来就凝重的气氛,又多了几分紧张感。 三十里路,在战马全力行进的情况下,大约需要两刻钟时间。 所以,太阳还未从东边升起,这四人便已经到了南面那片山林边缘处。四人齐齐翻身下马,沿着山林边缘,开始四处搜查。 没多大功夫,徐广振那个护卫就有了发现。 他在边缘处的一丛灌木上,发现了一条布条。布条上,还有些血渍。 王钦从护卫手中接过那条布条,看了一眼后,扭头往山林深处望去。 “老大,我进去追。”一旁的苟虎顺着王钦的目光也往山林中望去,一脸的跃跃欲试。 王钦回头瞪了他一眼,而后与护卫说道:“他们看来是已经躲进这山林之中了。如今,囚人丢失,我自是要去找回来的。不过,这林中素来有不少骇人传闻,王一兄弟不必随我们一起进去冒险,只管回去就可。只是,若是今天天黑之前,我们还未回到青河镇,就得麻烦你家朱大人帮忙去给我家将军送个信。” 护卫王一也未与这王钦多客气,闻言就点了点头,道:“那诸位保重安全,我与朱大人在青河镇等诸位回来。” “好。”王钦说完笑了一下,而后带着苟虎和许大二人就往山林里走去。 王一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树林中后,也很快骑马离开了。 山林中,还未走出多远的王钦三人,听着那马蹄声逐渐走远后,话多的苟虎一边目光犀利地留意着四周的痕迹,一边哼声道:“这朱广振和这个王一,昨日那么热情,现在一出事,倒是挺会把自己摘干净的。这种人,老子最看不上了!” “苟虎,我劝你一句,这朱广振不是好惹的,你以后嘴上最好有个把门的,否则,到时候惹出了事,可别怪我不帮你!”王钦在旁冷冷接了一句。 苟虎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没多久,他们又找到了一些痕迹,王钦研究了一下后,指了一个方向,三人立马追了过去。 距离山林边缘大概七八里路的地方。 有一大片石崖。石崖不高,不到半丈。石崖下,有三个小水潭,个个清澈见底,还有鱼虾游动其中。 三个水潭有各有溪流延伸开去,在七八丈外的地方,三条小溪汇合一处,潺潺蜿蜒向外。 此刻,天光从石崖上方倾斜下来,落在水面上,山风微拂,惊起涟漪无数。 忐忑了大半夜的沈牧之蹲在水潭边,掬了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湖水,将他那颗有些不安的心,给轻轻按了下去。 沈牧之看着水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努力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至少,大哥已经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想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那个让他揪心了几个月的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还未醒,不过脉息还算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他为什么一直不醒,应该是王钦他们给他下了什么药了。 沈牧之以前听连叔说军营里的事情时,有听他提起过。有些时候军营里抓到了俘虏,要转送到其他地方时,一般都会给这些俘虏喂药,免得他们在转送过程中弄出事情来。 大哥的情况,应该也是如此。 ‘叽——’ 一道黑影从石崖后面飞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圈后,径直下落,竟是一头直接扎进了水潭之中,而后一阵抖擞。 湖水飞溅,将沈牧之的目光从大哥身上拉了回来,看到青果那欢快的样子,一扫心头阴霾,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伸手拿过旁边放着的一团布条,打湿了之后,拧了你,起身走回大哥身边,蹲下身,准备帮他稍微擦洗一下。 脸颊擦完,擦到手臂的时候,沈牧之忽然瞧见,大哥的左手手腕里面有一道疤,很深很长。看着那道疤,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他赶紧探身拉起另一边的右手,手腕里面,并未见到伤疤。 那拧成了一团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可他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转身把大哥的左脚给抬了起来。 这一看,刚刚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拧了起来。 脚后跟处,一道狰狞伤疤,十分醒目。 他愣了愣后,又赶紧查看了另一个脚,同样位置,同样的伤疤。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挑了他的脚筋,和左手手筋,只剩了一个右手。 沈牧之一下瘫坐到了地上,慢慢转过头,看向那张瘦得都脱了相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作为一个从小习武的武夫,他十分清楚,手筋脚筋被挑断意味着什么。虽然他们给大哥留了一只右手,可是对于一个本来能上阵杀敌的人,今后连战都站不起来了,留一只右手,又有什么意义? 背后,正在水潭里玩耍的青果忽然停了动作,歪着脑袋,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过后,猛然振翅,从湖中飞了出来,冲到沈牧之身边,绕着他,一边打转,一边发出焦急的叫声。 沈牧之惊醒过来,看着青果如此焦急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一把将大哥从地上拉起,扛在了肩上后,拔腿就跑,青果则在前面引路。 沈牧之他们刚跑出去没多远,石崖的东北面树林里,就冲出来三个人。打头的苟虎眼睛尖,还未靠近水潭,就瞧见了水潭附近沈牧之留下的布条还有一个小火堆。 “他们来过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火堆旁,用手探了一下温度,然后又将不远处的布条捡了起来,看了看。 “怎么样?”跟上来的王钦问道。 苟虎回答:“火堆已经基本上冷了,可这布条还挺湿的,他们应该刚走不久。”说着,扭头在四周打量起来。 “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王钦一边吩咐,一边也开始四处搜寻线索。 这时,苟虎跟上他,低声问道:“老大,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这蚨山里面开辟了一条密道啊?” 王钦听了,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查看附近情况,什么都没说。 苟虎没得到回应,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老大,这里。”不远处的许大喊了一声,王钦和苟虎立马跑了过去。许大指了指地面上那一颗被踩的破碎的小蘑菇后,又抬手指向前方密林深处:“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 “追!”王钦一眯眼,沉声喝道。 037 交手 沈牧之右手努力固定着肩头上大哥的身体,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青果飞在前头,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他,又叽叽叫两声,那透着焦急的声音,明显是在催促他快点。 可这林中灌木密布,如何能跑得快? 风在耳旁吹着,树枝划过脸颊,带来些许尖锐的刺痛感。 青果在前头,越来越着急。 忽然,它一个扭身,朝着沈牧之身后冲了过去。 沈牧之不由一怔,接着立马意识到身后的追兵怕是已经追得很近了。迟疑了一下后,抱着大哥的右手紧了紧,咬咬牙,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没跑出多远,他就听得后面传来尖锐的鸣叫声。 是青果。 他的心中紧了一下,可此刻他不能回头。这些追兵这一次敢追着进这片山林,说明他们对大哥十分重视。他此刻若是回头,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能带着大哥逃走了。 又跑了一段后,身后已经没有动静传来,不知青果如何,也不知那些追兵怎么样了。沈牧之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现在他还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追了进来,但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很有可能是王钦他们那一行四人都追了进来。 青果就算再天赋异禀,但终究也只是一只鸟,不可能打得过四个训练有素的追兵。 所以,如果不解决那几个追兵,他们迟早会要追上来。 但如果再加上一个只有一只右手能活动的他,对付四个训练有素的追兵,又会有多少胜算? 他身上还有一个风雷球,如果加上这颗风雷球,又能有多少胜算? 如果他不回头,任由青果在背后为了帮他跟那几个追兵拼命,他拿着这颗风雷球,和剩下的两张风行府,带着大哥,又能在这片山林中走出多远,生存多久? 沈牧之在片刻时间内,就想了许多。 此时,背后又有尖锐鸣叫声传来,声音中多了些许痛苦感。 沈牧之听着,感觉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揪了一下。 …… …… 林间的风,忽然变得大了起来。 被吹落的树叶,在空中打着转,朝着那三人围拢过去。本该脆弱的树叶,如今锋利得犹如一片片刀片。 刀光掠过,叮当之声不断。 “妈的,这什么鬼东西?”苟虎的声音中,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些许惊慌。 他这话音刚落,一道雪白刀光,突然破开了狂风,掠向了后方的那一抹小小黑影。 黑影惊叫一声,一闪而逝,几缕羽毛残余刀气撕成了碎片,被风卷着,消失在周围密林之中。 “追!”王钦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呸了一声,沉喝道。 苟虎先动,人刚冲出去,就听得风中传来他的声音:“老大,这不会是只鸟妖吧?” “哼,就算是只妖,也不过就是只麻雀!是麻雀就成不了凤凰!怕什么!”王钦脚下一动,也跟了上去。 “老子才不怕呢!老子就是有点兴奋,这蚨山有妖的话听了无数遍,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的妖呢!”苟虎身影已经冲出去了很远,速度快得有些惊人。 王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柄长刀拖在手中,雪白刀锋之上,寒气逼人。 后面,许大也是跟得不紧不慢,目光时不时地留意着四周,似乎是防备着有人偷袭。 忽然,王钦回头看了一眼许大。 许大顿时会意,脚下方向微微一变,往旁边蹿去,片刻,就消失在密林之中,不见了任何踪迹。 “嘿,小麻雀,别跑!吃老子一刀!”前方的苟虎,忽然大喊一声,刀光驱散了林间的昏暗…… “铛——” 一声脆响,王钦等人脑袋中都嗡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连着铛铛好几声,砰地一声闷响,一道身影从前方倒飞了回来,撞在了王钦身前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又弹到了地上。 是苟虎。 王钦脚下一蹬,人影顿时化作一道虚影,冲了过去,还未靠近,人已腾空而起,壮硕的身体在空中反向弓起,然后又猛地绷直,凛冽刀光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弧线,炸亮树林…… 嗡———— 沈牧之用力晃了晃脑袋,模糊的眼前才勉强清晰了一些,手中的刀已经不知去了何处,虎口上,严重撕裂,鲜血直流。右腿抵着身后那棵足有五六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不住地颤抖着,头顶树叶如雪般,簌簌不停。身前,两道深沟,深沟的另一头,是一个拖着长刀的壮硕男人。 沈牧之远远看过一眼,所以能认得。 他是王钦。 “你是沈牧平的弟弟?”王钦打量了他两眼,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涌起的腥甜味道,又给咽了下去。看着不远处的王钦,略微从刚才那一刀的威力当中缓过来的他心头忍不住泛起了一些疑惑。 这王钦刚才那一刀的力道,似乎大得出奇。 不过此时情况严峻,也由不得沈牧之去细想这其中的不对劲。 满是鲜血的右手,轻轻按在了腰侧,那里微微鼓起,放着一颗风雷球。 只是一颗风雷球,威力虽然很大,可也只能是有心算无形。这地方到处都是几人合抱才能抱住的粗壮树木,王钦身手又好,很有可能躲开大部分伤害。而山林里面,风行符的效力也很难发挥出来。所以若是不能一击重伤他,他就很难摆脱他们。 而且,王钦还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所见的,包括王钦已经有两人了,至于这周围,还有没有藏着一个或者两个,谁也说不好! 他刚想到此处,忽然背后传来青果的惊叫声。紧接着,一道破风之声,从斜后方袭来,沈牧之强行提了一口气,一个扭身,往另一边扑了出去。 他这刚躲开,王钦又动了。 一个迈步,便越过了一丈多的距离,长刀一挥,便朝着沈牧之身上落来。 沈牧之已经躲不开了,满是鲜血的右手中已经握住了那仅剩的风雷球,正准备扔出去,忽然一道金光从后方亮起,纤细身影,带着金色丝线,乘着头顶落下的明明天光,恍若天降仙女,轻轻一掌拍在了那柄长刀之上。 金光在长刀之上一闪而没,长刀微微一歪,落在了沈牧之身旁不到一尺的地方,噗地一声,扎进了泥土之中。 紧接着不等王钦三人反应过来,这纤细身影,一把捞起地上的沈牧之,一个扭身,便窜上了树梢,而后,金光一闪,三人眼前就没了那这两人的踪迹。 “老大,刚才这女的,长得是真漂亮!”苟虎望着那纤细女子消失的树梢,一脸地痴迷模样,甚至,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王钦却眯着眼睛没说话,神色终于不见了之前的平静,多了些许凝重。 许大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刚走到王钦跟前,就听得王钦说道:“你跟苟虎先回去吧,到青河镇去等我。” 许大皱起眉头:“我不走。” 苟虎也一扫刚才那种痴迷神情,看着王钦,不悦道:“老大,你这啥意思!老子又不怕死!”说着,又嘿嘿一笑:“何况,还是个美女妖,老子还想再多瞧两眼呢!那脸蛋,长得可是真俊,比京城那落花楼的姑娘……” 王钦冷冷的目光从旁边射了过来。 苟虎立马闭嘴。 “行了,走吧。接下去,你们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回去等我就行。洪二应该也快到了。”苟虎说道。 许大和苟虎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许大说道:“那老大你注意安全,我们先回了。” 王钦点了点头。 许大跟苟虎走后,王钦将那把长刀背在了身后,而后又开始在周围查找线索,没多久,他就找到了些许痕迹,通向东南。 王钦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嘴角一勾,追了过去。 离这里大概七八里路的林中,一道金光忽然凭空闪现,而后两道身影,从中坠落而出,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沈牧之瘫在地上,身上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脸蛋埋在他的胸前,看不到面容。但发丝间,隐隐传来的那淡淡香气,却已经足以让他这个未经人事的男孩红透脸颊了。 好一会儿,他才鼓足勇气,开口哎了一声,可趴在他身上的姑娘,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响应。 沈牧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动静,他就尝试着伸手轻轻在姑娘的胳膊上碰了碰,依然毫无动静。 难道晕过去了?沈牧之想着,咬了咬牙,伸手将姑娘从身上推了下来。等他坐起身来,才发现,姑娘身前有一道巨大伤口,一直从右肩斜到了左肋之下,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甚至都染红了他的胸前衣襟。 那秀气的脸庞,此刻苍白若纸,紧闭的眼睛,失去血色的双唇,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是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瓷娃娃…… 美丽而又悲伤。 许多画面,这一刻,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有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它那胆小害羞的模样,总是躲在树枝后面悄悄地看他,却总是藏了头漏了尾: 有他被元军暗哨拦在那山林边缘处时,它假装懵懂,却又无比机灵地弄出了动静,让那两个暗哨放松了警惕; 有决定要带着它一起走的时候,它开心得像个孩子,在那草地上,蹦蹦跳跳。 湖边,它感知到危险,那着急拦着他的模样。虽然当时它还是一只小麻雀,可那奋力挥动的翅膀,急切的叫声,慌乱的眼神,都透露着它对他的担忧。 朱家老宅里,明明很胆小地它,却是那么勇敢地冲出来,将那个正要走进房间的护卫拦了下来,悍不畏死地纠缠着。 还有之前,后面追兵锲而不舍,越来越近,它是那么紧张,可却又那么义无反顾地掉头冲了过去。 然后是刚才,她明明已经是受了伤的,却还是冲了出来,拼命护住了他,带着他逃了出来…… 原先的一只小麻雀,如今却成了为了他不顾生死的小姑娘,他内心所有的震撼,在此刻都成了慌乱。 他跪坐在她身旁,慌乱得不知所措。右手无助地在空中不停上下挥动着。从身上摸出来的药瓶子,根本都拿不稳,两次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打开,想要给她撒到伤口上,却发现,瓶中已经几乎空了。那零星的粉末,根本止不住这汩汩而出的鲜血。 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右手想要去按住伤口,可伤口那么长,他一个手怎么够。左手也被他放了上去,用力摁着。 可两个手还是不够。鲜血从指缝中,不停地挤出来,挡都挡不住…… “你不要死……”他喃喃着:“你不能死!青果……” “不能死……” 这不停重复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成哭喊,回荡在这茫茫无际的山林中,唯有呜咽山风应和。 038 代价 是她,头一回让他感觉活在这世上,并不孤独。 这种感觉,即便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也从未带给他过。 小时候,那偌大的将军府,说是他的家,可实际上,在那里他就像是寄人檐下的孩子。尤其是父亲回来时,他们一家人坐在桌上吃饭,大夫人,二夫人,大哥,二哥,还有坐在中间的父亲,他们都是说说笑笑。而他,坐在父亲的对面,却从来融入不进去这份和谐。虽然,大哥会照顾他,会与他说话,父亲偶尔也会。但,每当这时,大夫人神色是冷漠的,偶尔飘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二夫人总低着头,虽不看他,但那侧脸上的冷淡,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在那里,终究像是个外人。 这一点,偶尔在父亲身上也能感觉到。 所以,哪怕大哥再好,可他却一直都是孤独的。因为这种孤独,没办法说给大哥听。或许,他不说,大哥也知道。 可有些事,他们兄弟之间,终究没办法坦言。 但青果不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复杂的关系,只有纯粹的友谊。 那次在草坪上,看到它知道自己可以跟着一起走的时候,那开心的模样,那一瞬间,仿佛是有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的心里,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可这一束阳光,才刚照进他心中没多久,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从未如此慌张过,哪怕是当初从金陵逃出城,被那个车夫追杀的时候,他心中恐惧无比却依然能保持最起码的冷静。 可此时,他只有害怕。 看着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看着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沈牧之跪坐在旁边,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刀子,正在一刀一刀地将他的胸口剖开,将里面他苦苦想要留住的那一束阳光,无比粗暴地撕扯出去。 “不要离开我……” 在眼眶中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坚持不住,滚落了出来,滑过脸颊,最终被风吹落…… “滚开!”清冽的声音,忽然从侧旁响起。 话音刚落,沈牧之还未回过神来,就有一片白袖甩来,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他右侧身上。顿时就将他从青果身旁打了出去,摔落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之前王钦一刀所带来的伤势,被他暂时压在了体内,此刻被这白袖一拍,体内伤势顿时压不住了,鲜血涌上喉头,噗地一声就吐了出去。 不过,这口血吐出来后,沈牧之胸口那种像是压着石头的沉闷感,倒是顿时好了不少。只是想到青果,他来不及去查看体内伤势情况,赶紧爬起身,朝着青果那边望去。 只见那个白衣女子站在青果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让人看不到神情。 “求求你,救救她!”沈牧之想到白衣女子的能耐,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近前,急急说道。 女子转过了头,看着他:“求我?你拿什么求我?” 沈牧之愣住了。 他能有什么,除了这一条命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求这个女子出手救人的? 他低头看了看可能随时都要彻底离去的青果,而后,抬头看向女子:“我除了这条命之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拿出来的东西了。前辈若是不嫌弃,就把我这条命拿去。我只有一个请求,求您救她!”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后,忽然哼了一声:“一个豁出命都不怕,一个愿意一命换一命,还真是情深义重啊!可,若是我不想救呢?” 沈牧之微微怔了怔。他没想到这女子会给这样一个回答,看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心头有些迷茫。 但很快,他又想到,女子出现后的言行表现,明显说明她与青果之间必然有关系,而且女子显然对青果是关心的。 想到此处,沈牧之吸了口气,开口说道:“前辈若是真不想救,就不会现身了。” 这回轮到女子楞了一下。 “求前辈救她。”沈牧之说着,躬身拜倒,此刻他的心中已经镇定了许多。白衣女子与青果的关系显然不太一般。女子若真不想救,就不会与他说这么多,更不会在先前把他从青果跟前打开的时候,顺便帮他解决了体内的隐患问题。 而白衣女子具体何方神圣,他不知道,可她的一些厉害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既然她此刻还能有心情跟他说话,说明青果肯定是死不了了。 这些东西想通后,沈牧之心中的那些慌乱,立马就都平定了下来,虽然还有担忧,可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六神无主了。 白衣女子看着他弓身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在沈牧之越来越多的焦急中,开口说道:“我确实会救她。不过,她既然是因为你而受伤,那你总得付出点代价。”说着,顿了一下,紧接着声音一沉:“把衣服脱了。” 沈牧之本以为她所谓的代价是一命换一命,却没想到竟是脱衣服,愣了一下后,赶紧照做。 衣服解开,露出伤疤遍布的身体,虽然明知眼前女子不是一般人,可沈牧之心头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会有点痛。”女子忽然说道。 沈牧之点点头,表示自己忍得住。 女子面具之下,忽然传出一声轻笑声,紧接着,出手如电,纤细的手指,带着淡淡金光,噗地一声,就扎进了他的胸口…… 沈牧之脸上五官瞬间扭曲,张着嘴,却已无力嘶喊出声音。 “咦?”白衣女子忽然轻咦了一声,而后,插进沈牧之胸口的那几根手指又用力往里去了几分,沈牧之僵硬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食心虫?”女子低喃了一声后,忽又冷哼道:“年纪不大,麻烦倒是惹了不少!”话音落下,女子的双眸忽然变成了金色,插进沈牧之胸口的手指上,金光愈发地浓郁。 沈牧之脸色惨白,仰头看着天空,眼神渐渐空洞…… …… 他不知道白衣女子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当他醒来时,自己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身上也已经重新穿上了衣服。 旁边躺着青果。青果身上,胸前那一道骇人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就好像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就连身上的衣服,此刻都是完好的。 而那位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恍若做梦一般。 有些茫然的沈牧之,低头扯开了自己的衣服。胸口正中的位置,并未见到任何伤口。不过,多了一个金色的符文,隐在皮肤之下,微微闪光。 这个金色符文告诉沈牧之,之前那一切,不是梦。 这时,有窸窣声,从身后传来。 沈牧之惊跳起来,伸手想要从腰间摸刀,一摸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把军刀之前跟王钦对砍一刀的时候,飞了出去。 他只好将那颗风雷球捏在了手里,而后慢慢探头朝着树后瞧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金色眼眸,接着是青色的粗壮身躯,那上面的鳞片,每一片都有碗口那么大。 纤长的蛇尾在不远处,轻轻摆动着,那窸窣声,就是这蛇尾拂动树叶发出来的。 一股寒意从沈牧之的尾椎骨乍起,一路冲上了后脑勺,头皮一阵发麻,汗毛根根竖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甩手就要将手中那颗风雷球朝着这条绝对一口就能将他整个吞下去的巨蛇扔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忽然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是……朋友。”清脆的声音,生涩的发音。眼眸中,那有些害羞的眼神,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又迅速移开,微微低垂。还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忽然飞上两抹粉红,秀气的脸颊,顿时多了几分娇艳感。 沈牧之愣愣地看着,一时间,都忘了就在他身前,正有一条巨蛇正盯着他,而且那金色的眼睛中,似乎已经渐渐生出了不满。 “砰!” 一声闷响,身前大树巨震,仅剩的些许树叶,纷纷落下。 沈牧之恍然惊醒,看看青果,再看看那树旁探过来的巨大青色脑袋,有些发怵,却也不好再把风雷球扔出去了。在那大脑袋明显不善的眼神中,沈牧之有些忐忑地将风雷球收回了腰间。 “他是我……朋友。”青果又说道,这回比刚才要稍微流利了一些。 沈牧之有些别扭地朝那大脑袋点点头,道:“你好,我叫沈牧之,你叫什么?” 大脑袋没出声,只是脑袋突然往前一探,凑到沈牧之跟前,像是小狗一般,在他身上嗅了嗅。 旁边青果说道:“他没有……名字。你……帮……取……一个?” “帮他取名字?”沈牧之看着青果楞了一下。再看看大脑袋,它盯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几许威胁之意,仿佛在说,你不取我就吃了你! 好吧,取就取吧,只要你不嫌难听就行。 沈牧之想了一会,朝着大脑袋说道:“要不就叫大脑袋?” 旁边青果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大脑袋看看沈牧之,又看看青果,似乎在琢磨这名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琢磨了半响后,微微点了点头。 貌似还满意哈…… 沈牧之扯了扯嘴角,他也觉得大脑袋这名字挺好的,好记又好听。 039 相遇 大青蛇成了一个叫‘大脑袋’的朋友,没了紧迫感的沈牧之,放下心来后,立马想到了大哥。 当时他回头去找青果之前,将大哥藏在了一个隐蔽的位置。那地方,离他最后与王钦他们碰上的地点并不是很远,大概也就四五里路的样子。 那个地方虽然隐蔽,但距离太近,很难保证不会被王钦他们找到。 想着这些,沈牧之抬头看了看天空。隔着那交错的树枝,阳光明亮而刺眼。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沈牧之心内沉重,沉吟了一会后,将青果叫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之前我们与王钦那几人碰上的位置,在什么方向?” 青果看了看四周,想了一下后,抬手往左边指了一下:“应该是那边。” 沈牧之瞧了一眼后,又与青果凝声说道:“我要回那边一趟。你和大脑袋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这回,他不希望青果跟着一起去。 王钦实力强横变态,之前青果就差一点因为他而死了,他不想再连累青果。而且如今的青果不再是那只小麻雀了,而是一个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他又如何能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跟着自己去冒这种生命危险。 可是,青果却在听到他话后,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眼神明明柔软,可却又那么清晰地表达着她的坚定。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要在一起。”青果说得很慢,却也十分地坚定。 沈牧之还想再劝,可话还未出口,青果又说了一句:“我们可以让大脑袋带着我们过去,这样会快一点。而且,大脑袋很厉害的,到时候就算遇上了那几个人,那个最厉害的就交给大脑袋,它打得过的!” 不远处的大脑袋大概是听到了两人在说它,身躯一扭,就凑了过来。那箩筐一般的脑袋,一下就从青果和沈牧之中间挤了过来,金黄色的眼睛朝着沈牧之瞥了一眼后,就立马看向了青果,鲜红的蛇信微微吞吐,似乎在问青果说了它什么。 青果笑着开口:“大脑袋,你送我们去个地方行吗?” 大脑袋一听,脑袋往下一缩,扭头就要走开。青果又喊道:“他还帮你取了名字呢!” 大脑袋头也不回。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便想劝青果,让她跟着大脑袋走,他一人去即可。只是,青果十分坚持,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朝着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的大脑袋喊道:“一颗玉果,怎么样?” 大脑袋扭动着的身子,立马停了下来。箩筐大的脑袋扭了过来看向青果,金色的眼眸,微微收缩,鲜红蛇信吞吐,发出嘶嘶声音。 仿佛在问:“真的?” “真的!”青果认真地点头。 大脑袋听后,立马就扭着身子到了沈牧之附近,脑袋一低,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 沈牧之在青果的示意下,爬到了大脑袋的身上站好。青果站在了他身前,右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袖。 等两人都站好,大脑袋忽然抬头,一张嘴发出一声嘶吼。狂啸的声音,带着狂风,瞬间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也吓了沈牧之一跳。 紧接着,在沈牧之的惊魂未定之中,纤长蛇尾啪地一声甩在了那棵大树之上,簌簌落叶中,粗壮的身躯,化作了一道青影,朝着青果所指的方向,冲了出去。 粗壮的身躯,却格外的灵活,蜿蜒在山林之中,无比迅捷。 沈牧之站在青果身后,狂风扑在脸上,吹得都睁不开眼睛,身形前后左右摇摆着,总是欲坠不坠,看似潇洒得很。而实际上,刚刚若不是青果攥着他的衣袖,帮他稳定着身形,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掉下去了。 十几里开外。 背着大刀,身材壮硕的王钦在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后,微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又一扭身往回走了一段。 “奇怪……”王钦喃喃了一声后,将长刀从身后取了下来,开始绕着这个位置,在附近搜寻起来。 片刻过后,将附近搜了一圈的王钦,眉头紧皱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想了想后,又抬头望去。 头顶上,光秃秃的树枝交错纵横,被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照在王钦有些阴沉的脸上,惹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藏在了哪里呢? 王钦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从头顶收了回来,在四周扫了一圈后,又往前走了一段,回到了一开始他停下的那棵大树旁。 那棵树,跟周围的树有些不一样。 除了格外的粗大之外,这还是一颗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亡边缘的大树。 王钦绕着这棵树转了两圈,又在这棵树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想找的。 难道已经不在这边了?可这周围也没有其他痕迹。要是那个小子真的已经将沈牧平带走了,那这里必然还有其他痕迹才对。 王钦一边想着,一边又回到了那棵树旁。 这时,有风拂过,身旁的树中,突然传出了呜呜声音。声音很轻,可对于武艺高超的王钦来说,这声音无疑就好像是有人在耳边喊了一声一般。 王钦一愣之后,猛地抬手,在树上轻轻叩了两下。听着传出的空洞声,王钦蓦然笑了。他又围着树绕了一圈,很快找到了树干上的几个拇指大小的孔洞。顺着孔洞往里看,天光从上空落下,明暗之中,这大树的树干里面,已经空了大半了。不过,从这几个空洞里往里看,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他抬头顺着主干往上望去,大约两丈不到的地方,这本该参天的大树,却突然在那个位置折断了。断裂的位置处,隐约还能看出些许焦黑的痕迹,大概是很久之前被雷劈过。 那天光既然能从树干最上面漏到下面,说明这棵树整个树干基本都已经空了。那么,他想找的,会不会是在上面呢? 王钦想着,脚下猛然用力一蹬,泥土碎叶飞溅,壮硕的身体拔地而起,犹如离弦之箭,笔直往上,到得一半高度的时候,身子一扭,右脚轻轻在一旁的一根树枝上一踩。树枝应声而断,而王钦却再度拔高。如此,又断了一根树枝后,王钦终于到了树顶,趴在那个树洞口,往下一瞧…… 不由得有些失望。 里面确实有些东西,而且不少。这些东西,发现头顶落下的天光被遮住,顿时都被惊动了起来,吱吱叫着,疯狂往下钻去,而后在离树不远的地方,破土而出,迅速蹿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王钦被那惊慌的吱吱声吵得心烦,伸手在树干上猛地一拍,本来就已中空的大树,顿时咔嚓一声,从中裂了开来。树干中,那数十只格外肥硕的松鼠瞬间逃窜一空。 王钦看了看空了的树洞,脸色有些阴沉。 你到底在哪里呢…… 王钦站在树顶,从高处往下,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那些那个人留下的痕迹,脑子里思绪飞快地转着…… 片刻之后,他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而后身形一动,从树顶直坠而下,快要落地的时候,背后的长刀突然抽出,一刀劈在了旁边已经中空的大树之上。 砰—— 已经裂开的中空大树这回彻底地炸裂了开来,飞溅的木片碎块当中,王钦身影却借着这股力道,往前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 …… 石崖边。 那些水潭依旧见底,潭中鱼虾自在嬉戏,无忧无虑。天光顺着石崖边缘倾泄下来,落在水潭上,激起粼粼波光。 忽然,远处传来窸窣声,并迅速靠近。周围林间惊鸟飞起,潭中鱼虾瞬间躲入了潭底,拼命往淤泥里扎去。 这时,一道庞然身影带着狂风席卷而至,到得水潭跟前时,突然猛地一个扭身,纤长蛇尾啪地一声拍在了水面之上,水花四溅,泼了蛇背上两人一身。 沈牧之晃了晃被风吹得有些晕的脑袋,察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并未看到有什么明显痕迹后,跳下蛇背,快步朝着靠东南角那个水潭走去。 那个水潭最贴近石崖。靠近石崖的位置,长满了青苔还有藤蔓。藤蔓顺着石崖,一路往上,已经越过了石崖顶端。 如今深冬,这些藤蔓却是枝繁叶茂,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大概是因为临着这潭水的缘故。 沈牧之到了这水潭边后,脚下一个用力,飞身跃起,直接扑向了对面石崖上那繁茂的藤蔓。 水潭不大,一丈左右的湖面,对于沈牧之来说,越过去并不难。而崖壁上那些藤蔓看着不粗,实际上十分坚韧,足以支撑他的体重。他只要及时抓住那些藤蔓,就不会落入水中。可就在他伸手准备抓向那些攀附在崖壁上的藤蔓的时候,突然间,一缕极细的杀气从那些藤蔓间,如一条毒蛇一般,钻了出来。 沈牧之甚至都还没察觉到,这条毒蛇就已经扑了上来。繁茂的藤蔓像烟花一般炸开,残枝碎叶扑面而来,隐藏其中的却是一把黑色匕首,无声无息地朝着他的心口扎来。 沈牧之身在半空,没有借力的地方,事起突然,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抬手挡在了胸前。 黑色匕首,没柄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一记重拳,砰地一声闷响打在了沈牧之的肩头之上。 沈牧之往后砸入水中,激起水花无数。 040 摆脱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等在另一头的青果和大脑袋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牧之已经被砸入了水中。 青果顿时急了,拔腿就往那边冲。但大脑袋动作更快,纤长蛇尾在地上重重一拍,整个巨大蛇身竟然腾空而起,直接朝着东南角那个水潭飞了过去。 水潭边的石崖上,原本茂密的藤蔓,此刻大半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几条,还挂在石壁上。裸露出来的黑色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石洞。一个壮硕的身影蹲在洞口,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飞扑过来的大脑袋,身子一动,就从洞中钻了出来,一手抓过旁边仅剩的藤条,一手夹着一具疲软的身体,脚下在石壁上用力一蹬,就轻松上了石崖顶上。 大脑袋刚扑到水潭边,就看见那个人上了石崖。当即,不等身子落地,蛇尾在空中一摆,粗壮的身子顿时也朝着石崖上方追了过去。 青果也到了水潭边,看到水面上漂浮的红色,更加慌张了,忙不迭地准备跳下水去捞水中的沈牧之。 沈牧之被王钦扎了一刀,又打了一拳,受伤不轻。尤其是那一拳,虽然关键时刻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躲过了要害,但还是砸在了左肩上。原本就没怎么好的左手,被砸了这一拳后,这只左手算是彻底地废了,没个几个月,估计是别想动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的是,那一道虽然扎在了他的右臂上,但没伤到筋骨,所以,看着流血不少,但实际反倒是问题不大。 看见青果要下水,已经浮上水面的沈牧之,连忙叫住了她。三两下游到岸边后,青果赶紧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只是,看到他手臂上还扎着那柄黑色匕首,鲜血正顺着透臂而出的匕首尖往下坠落,这眼眶立马就红了,眼泪在里面不停打转,眨眼就要落下。 而沈牧之却没留意这一幕,上岸后,甚至顾不得处理右手的伤口,拔腿就准备去追大脑袋他们。 刚才他在水中的时候,看到了王钦带走了大哥,虽然大脑袋追了上去,但他还是不放心。 他刚准备走,青果却一把拉住了他。 “我没事,你放心。”沈牧之不得不挤出了一丝笑容宽慰了一下青果,说完又准备走。可青果却还是拉着他不肯松手。 “你留下,我去追,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哥带回来。”青果看着他,那温柔的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钦的强横,沈牧之是深有感受。青果之前就差一点死了,这回就算有大脑袋在,沈牧之也不放心青果前去冒险。可无论他说什么,青果始终还是这句话。 最后,沈牧之只好同意。 走时,青果忽然看着他,然后伸手在他的心口轻轻点了点,道:“相信我。” 这声音,像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低低回荡不休。 而那纤纤手指,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轻轻一点之下,将这种奇异的力量,送入了他的心田,在心田之中转了一圈后,又随即随着经脉,分散到四肢五骸之间,竟是瞬间就让他的状态感觉好了不少,连手臂和肩头的疼痛似乎都没那么明显了。 青果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沈牧之刚把手上扎着的匕首用嘴拔出来,青果就回来了,纤瘦的身子,背着身高八尺的大哥,就好像是一个小孩驼了一个大人,大哥的双脚都是拖在地上的有种滑稽的感觉。 沈牧之看到后,三两下将右臂上的伤口随便处理了一下后,快步上前准备从青果手里接过大哥,可青果却是一闪身就躲过了,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沈牧之说道:“你受伤了。” 沈牧之晃了晃右手,讪笑道:“我没事了,不过一点小伤。” 青果没搭理他,扭头就走。 沈牧之连忙跟上去,走了没几步,见青果似乎是打算直接离开这里,而大脑袋也没有出现,皱了皱眉开口问道:“大脑袋呢?” “他在对付那个人。”青果回答:“我们先走。待会儿他会跟上来的。” 听得大脑袋独自在对付那个王钦,沈牧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本想说,要不自己去帮帮他。可话到嘴边,他又收住了。 一来,青果肯定不会让他去。 二来,自己这个样子,去了只会拖累大脑袋。 那王钦实力蛮横,不过大脑袋实力也不弱,就算打不过,自保应该可以。如此想着,沈牧之也就不再多想。 两人这一路走出去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 中间沈牧之几次担心青果会累,提过换他来背,也提过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可青果都拒绝了。 一直到此刻,青果大概是觉得安全了一些,终于停了下来。 而沈牧之,即便只是自己顾自己,也感觉有些累了,等青果将大哥从身上放下来,让他靠着树坐好后,他自己也在旁边靠着坐了下来。 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青果来坐着。 青果走了过来,却在他身前蹲了下来,然后伸手将他的右臂抬起来,将沈牧之胡乱扎着的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布条解了下来,重新帮他包扎了一下。弄好后,又伸手轻轻在他的左肩上,按了按,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痛吗?” 沈牧之违心地摇了摇头。 “你骗人。”青果嘀咕了一声。 沈牧之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他们刚才来的方向,传来了窸窣声音。 沈牧之顿时紧张起来,右手立马摸向了胸口。 “是大脑袋。”青果在旁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箩筐那么大的蛇脑袋从不远处的半人高灌木上方钻了出来,看到沈牧之和青果后,迅速从那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巨大的脑袋上,挂了两处彩,粗壮的蛇躯上,也有不少地方,少了鳞片,看着有些狼狈。不过,那双金色眼睛中的神气,却是丝毫未少,反而更添几分。 也不知青果是如何跟它沟通的,只见大脑袋鲜红的蛇信嘶嘶吐了一通后,青果回过身来与沈牧之说道:“那个人丢了一只手臂,逃掉了。” 沈牧之听后,微微愣了一下。青果说王钦是丢了一只手臂,而不是断了一条手臂。王钦是用长刀的,断了一条手臂的话,虽然会影响他的实力,但还不至于会让他丧失动手的能力。可丢了一只手臂的话,这性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至少短时间内,王钦是不可能再追上来了。 一想到这个实力强横得变态,他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的王钦终于不会再坠在他们身后,沈牧之顿时心头大松了一口气。那块从昨夜起就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没了。 当然,沈牧之也明白,要说真正的安全,还为时尚早。 既然王钦敢入林,那么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也敢入林来追杀他们。 所以,他必须得在其他人赶来之前,离开这片山林,回到金国才行。 但怎么回金国呢? 沈牧之看了青果和大脑袋一眼,心头有个念头在跃动,但看看大脑袋身上的伤,他又有有些犹豫。 不过,他忘了,他的情况青果是知道的。当初,在那条溪边,沈牧之决定邀请青果与他同行的时候,他与青果比较具体地说过自己的情况。 所以,在沈牧之犹豫要不要将心头的那个念头说出来的时候,青果却率先与沈牧之说道:“待会大脑袋会带我们去一个地方,我们休整上一夜后,明天一早,让大脑袋带我们到另外一边。” 沈牧之听到这话,自然是惊喜不已。 只是,略一冷静后,想到那个白衣女子,不由得又有些担心,沉吟了一下后,问青果:“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他虽然没明说,但青果似乎知道他所指的麻烦是什么。沉默了一下后,道:“没事。” 沈牧之看着她说话时的神色,心头的担忧没有减少,反而还多了几分。 只是,这一天下来,他也知道了青果看似柔柔弱弱一丫头,但实际上执拗至极,她做的决定,他再反对也是无用的。 而且,对于沈牧之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亦或者说,他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不能从这片山林传过去回到金国境内,而是要走喒风口的话,他带着大哥,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 他没再说什么。 三人一蛇,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后,再次上路。依旧是青果背着大哥,沈牧之站在青果身后,两人一起站在大脑袋的背上,在风驰电掣中,飞奔在这片神秘而又危险的山林中。 入夜前,三人被大脑袋带着到了一个山崖边。 崖上,有河流顺着崖边垂直而下,带着轰隆巨响,笔直坠入七八丈深的崖底,在一个深湖之中,砸出万千水花,腾腾水雾。 大脑袋将他们三人放在了河边一块平地上后,自己就钻进了河中,顺着河水一起,笔直坠进了下面的深湖之中。 沈牧之听着那轰隆声响,心头微微惊了惊。 “大脑袋就住在那下面。”青果见他盯着那河流坠下的方向看,在旁轻声说道。 沈牧之收回目光,朝她笑了笑,而后看了一眼大哥,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给他下了多少药,这都一天一夜了! 沈牧之想着皱了皱眉头,心头有些担心,但此时在这山林之中,也没有地方去找大夫,也只能是担心一下了。 去河边洗了把脸后,沈牧之又趁着天色还没黑下来,去旁边的山林中寻了一些柴禾过来,打算生个火堆,他身上还有一点腊肉,正好果腹。 在他忙碌着的时候,青果却坐在了那山崖边,看着远方逐渐黑下来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抬头时,看着那半黑不黑的天幕之下,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一人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疼了一下。 041 重逢 一夜,无声而过。 这一夜,是沈牧之这些天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清晨,在轰隆水声中,悠悠醒转。薄雾在山间缠绕,一切迷迷蒙蒙,充满了神秘感。 一道黑影破开薄雾,掠过水面,带着冰冷的水珠,扑到沈牧之跟前,金光一闪,化作了一个纤瘦少女,秀气娇嫩的脸颊上,白里透红。水汪汪的眼睛,轻轻一眨,接着,嘴角泛出一抹羞涩,轻声道:“呀,你醒了!” 沈牧之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小姑娘,有些愣神。他这是头一回亲眼看到青果从一只没有巴掌大的小鸟变成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这种视觉冲击,哪怕他已经看惯了青果人身的模样,依然有些震惊。 青果见他直愣愣地盯着他,害羞地低了头,原本粉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好一会儿,沈牧之才压下心中的这份惊讶,看了看站在跟前化身成人的青果,忽然想到了大脑袋,忍不住便问:“大脑袋是不是也能变成人的模样?” 大脑袋的实力明显远超青果,青果既然能变成人,那大脑袋应该也能。这是沈牧之的逻辑。可青果却摇头说道:“他还不行。” 沈牧之疑惑不解。 “我们……”青果刚开了个头,却又立马停下了,顿了顿后,才斟酌着继续说道:“我们妖族,想化身成人其实是很难的。大脑袋又是一条古钟,想要化人,更是难上加难。而且,别看他个头大,他其实没有我岁数大哦!”说到岁数,青果忽然捂住了嘴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了看沈牧之,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神情后,又不露痕迹地悄悄松了口气,而后才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能这么快就化身成人,其实还要谢谢牧之哥哥你!” 牧之哥哥…… 沈牧之被这个称呼给弄得愣了一下,再看青果,正偷偷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瞧过来,立马垂了眼睑,装作没有发现一般,只是脸颊更红了。 沈牧之不由得笑了笑,其实这称呼还挺好听的,尤其是青果这么喊他的时候,清清脆脆,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撒娇感觉,感觉就像是一股山间的清风,能让人心中一下子就轻快起来。 想到刚才青果说的话,沈牧之就问道:“为什么说要谢我?” 青果抬眼,迅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笑意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顿时又明亮了几分。 只是,对于沈牧之的问题,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眼睛一眨,就岔开了话题,与沈牧之说起了一些关于大脑袋的事情。 没多久,大脑袋就来了。 大哥还是没醒。 依旧是青果背他,三人上了大脑袋的背后,就开始启程回金国境内了。 有了大脑袋的相助,一路都格外顺利。 而沈牧之担心的白衣女子,也一直没有出现。 申时左右,三人一蛇便已经横穿过了大山,到了金国这边的奇石谷附近山林中。 到了这里,离金军大营就不远了。 大脑袋将三人放下后,很快就离开了。 沈牧之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了那张何羡哥送的面具,带在了脸上。 青果看着沈牧之突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不由得觉得有趣得很,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沈牧之的脸颊。 可手指抚过沈牧之的脸颊时,两人都怔了一下。 青果触电般,立马将手收了回去,低了头,不敢再看沈牧之,可侧脸上,那通红的脸颊,已经出卖了他。 沈牧之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脸色变化,可面具之下呢…… “走吧。”为了缓解气氛尴尬,沈牧之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嗯。”青果低低应了一声,跟在沈牧之身旁,背着大哥,往山林外走去。 …… …… 今天本是沈威要离营回京的日子。 但他还没有离开。 自从牧平被抓,他赶到这里之后,就秘密派了几支队伍进了那片号称千百年来从无人能成功穿越过去的山林。这几支队伍,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人手,可是几个月下来,人手折损了近半不止,还没有一个好消息。直到昨天夜里…… 消息是凌晨时分来的,送消息来的,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身手能在军中排进前五十。这样的人,放在军中,哪怕是被几十人的敌军围住,只要自己不想死,照样能突围。可如此高手,昨夜回来的时候,却快要撑不住了,双手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腹部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其惨烈情况,让人咂舌。 不过,总算是带来了这几个月下来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他们在那片山林中找到了一条可以行军直达大元境内的路线。 沈威听到这个消息后,原本已经死寂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 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好在,上天总算又开眼了一回,让他看到了一缕希望。 那条路线,只是勉强可以行军,沈威若是想要带大部分进山,走那条路过去大元那边,必然是不可能的。但只挑选精锐小队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会不会遇上那些山中猛兽,只能看运气了。 沈威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带队进山,在第二天的入夜之前赶到大元境内。当天夜里的寅时,剩余部队会突进奇石谷,沈威就趁着元军大营内主力部队出击的时候,带人奇袭大营,若是能顺手救出牧平,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也非得将元军大营搅他个天翻地覆,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行! 此事,他已经安排下去,不过,为免行动走漏风声,具体计划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只知道他会在后天夜里进军奇石谷。但这样的行动,对于金元两军来说,都不陌生,一个月里,总是要来两回的,都成了惯例了。所以,军营之中对这事情并不奇怪。 而,到时候会跟着沈威进山的人,今天已经陆续被他以各种借口安排出去了,到时候明天一早,会在其他地方碰头。 一切,就看后天夜里了。 若是顺利,他至少能让元军狠狠地痛上一痛,也算是为牧平出了口气。 若是不顺利…… 沈威站在大营的一个角落里,望着不远处的大山,心头一片苍凉。 人至中年,却‘丧’子,这无疑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而更让沈威觉得难以承受的,却是那一个又一个放在他面前的证据,它们都在告诉他,害了牧平的,是另一个他养了十二年的儿子。 三个多月前,他担心家中夫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请了郑西去找牧之。郑西确实在奇石镇见到了他,可事情的发展却让人意外。 他逃走了,还留下了一个名字——七星。 沈威让郑西带人回京查过,别说是将军府,甚至整个金陵,都没人知道有一个叫七星的人。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牧之为了敷衍郑西而随口胡诌的,还是那个叫杨三哥的诓骗了牧之。 在那之后,牧之就消失无踪了。而这三个多月里,却有接二连三的证据送来他面前,还有家中那位送来的信,都在一点一点地侵蚀他对牧之的信心。 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失败了吗? 沈威仰头看向天空,碧蓝的天空之下,一片片的流云,正在缓缓流动。 对不起…… …… “将军——”突然有亲兵快步前来,还未到近前,已经失态地喊了起来。沈威收回望向流云的目光,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奔过来的人,沉声问:“怎么回事?” 亲兵还未开口,就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激动地回答:“是……是大少爷……” “大少爷?”沈威一听到这三个字,脸上顿时变色,一把抓住亲兵的胳膊,紧张问道:“有他的消息?” “他……他回来了!”亲兵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就……就在门……” 话未说完,沈威已经冲了出去,蹿上了一旁大马,甩起一掌用力拍在了马屁股上后,如一道风一般,迅速朝着军营大门口吹了过去。 军营门口,已经有人将昏迷中的沈牧之抬了进来,正快步往主账去,有人已经匆匆忙忙地去找大夫了。 沈威奔马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抬着一个人,便知肯定是自己儿子沈牧平,立马飞身下马,箭步冲到跟前,看到昏迷中,消瘦得不成人样的沈牧平,眼眶顿时红了。 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开口吩咐身边的人去找大夫,有人回:“将军,已经有人去叫了。” “送我帐篷。”沈威又说。 “是!” 一堆人,浩浩荡荡将沈牧平送进了沈威的帐篷,直到大夫过来检查身体,沈威才突然想到一事,于是走出帐篷,将之前送沈牧平过来的一个士兵叫了过来,询问道:“救牧平的人呢?” 士兵一脸茫然:“回将军,人是我们巡逻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没看到其他人。” “在门口发现的?没有其他人?”沈威皱起了眉头。 旁边亲兵也觉出了不对,替沈威问这个士兵:“你仔细想想,当时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出现过?” 那士兵闻言,真的仔细想了想,片刻后,迟疑着说道:“倒是看到过两个人影,不过离得挺远的,而且和沈将军出现的位置也不在同一个方向。” 他话刚说完,沈威就吩咐那个亲兵:“你马上带人出去追,务必要追上。” 亲兵得令,赶紧去了。 沈威挥退了那个士兵,转身回到帐篷内,大夫还在检查沈牧平的身体,只是脸色已经很是难看。 沈威觉得不对劲,看了看沈牧平,试探着问:“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大夫没马上说话,过了一会,等他检查完后,才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沈威后,又看了看帐篷里的其他几人。 那几人,都是沈威的亲兵。 沈威留意到后,一挥手,亲兵顿时会意,立马退了出去。 人走后,大夫终于开口:“小沈将军身上外伤不少,但大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已无大碍,只是气血十分虚弱,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就是如此?”沈威一边问,一边松了口气。 可大夫沉默了一下,却叹声道:“还有一事,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将军最好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 沈威一听这话,刚刚放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大夫,紧张地说道:“你说。” 大夫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小沈将军以后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本站得笔直的沈威,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无比震惊地看着大夫,不甘心地问:“你可确定?” 大夫斟酌了一下,道:“小沈将军的双腿脚后跟处,还有左手手腕上,都有明显的疤痕,我已初步捏过,确认这三处地方的筋脉都有缺损,至于到底是不是我所猜测的那样,还得等小沈将军醒来之后,才能知晓。” 沈威站在那里,看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心里头那些重逢的喜悦,已经被这个噩耗驱散得所剩无几。 大夫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低声说道:“我刚已经给小沈将军用过药,如无意外,半个时辰内,就能醒来了。将军若是无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沈威挥了挥手。 大夫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帐篷里,就剩了沈威和沈牧平两人。 一人躺着,一人站着。一人睡着,一人醒着。 一人老泪纵横,一人面无表情。 042 姑娘 夜幕降临时,奇石镇外,来了两个人,一个样子平平无奇身材消瘦的年轻男人,和一个长得秀气娇嫩的小姑娘。 大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但这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和秀气可爱的娇嫩小姑娘的组合,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奇石镇这样的边关小镇,来的不是商人,就是江湖人。除了丽人苑的那些女人之外,和奇石镇本地的一些妇人之外,平时这街上很少会看到年轻姑娘或者女人,更别说还是这样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了。 而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却是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穿着破旧,还有邋遢,一只左手挂在胸前,似乎是折了,右手上还绑着绷带,看着也是受了伤。 莫非这年轻男子是这个小姑娘的保镖? 只是,这男子身上也没带刀剑,只是腰间别了一把匕首。看那样子,就让人觉得身手应该不怎么样。 这些都是旁边侧目路人的想法。 沈牧之倒是无所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他如今戴着面具,也不怕遇上杨三哥那些人,就是面对面站着,那杨三哥都未必能认出来。所以,重回这‘故地’,倒是比头一回来的时候,自在许多。 倒是青果,似乎有些不习惯被这些人盯着看,一路低着头,红着脸,只是这般娇羞姿态,倒是让那些人看得更起劲了。还有些汉子,更是毫不避讳地评头论足,声音之大,足以让沈牧之和青果听见。 青果是愈发得害羞了,沈牧之听得心烦,却也不好回头去找这些口无遮拦的汉子计较,只得赶紧带着青果离开这一片,拐进了一条名叫六合的小巷当中。 六合巷里,有一家小客栈,名字叫什么,沈牧之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这巷子里有那么一家客栈。客栈的后门出去,就是那个卖馄饨的大婶住的那条巷子。 沈牧之带着青果住进客栈后,就一人从后门离开了客栈,顺着那条幽深的巷子,一直走到底,就是大婶家了。 此时,天色已黑。 沈牧之站在黑暗中,看着那扇门上的新锁,有些感伤。 门缝里,有烛光透出,隐约还有小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看来,这里已经住进了新人家了。也不知道,这新搬进来的是不是和原来住的那个大婶有关系。 沈牧之沉默着站了许久后,又默默地离开了。 然后他去了李家商号附近,找到了当初藏包裹的地方。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包裹竟然一直没人动过,里面那些玄诚送的东西都还在。这无疑是个惊喜。 沈牧之拿着包裹,找了个僻静地方,给自己换了一身包裹里的干净衣服。换衣服的时候,沈牧之蓦然发现,自己左臂的情况似乎好了许多。 这左臂当初折断后,他虽然将骨头推了回去,可大概是这骨头没完全回复原位,所以气血上一直不太顺,表面伤口倒是在愈合,可内里骨头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转,一直红肿着。但这会儿,他却发现,这左臂似乎好了许多,气血也通畅了,原本发黑的几根手指头,这会儿都恢复了原本的色彩,红肿也消退了很多。沈牧之也没多想,这伤口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该好起来了。 穿好衣服后,他将包裹里的其他东西,包括玄诚送的地图和那本写了一些修行心得的册子,还有那个装着银子的荷包,都一一收了起来。 做完这些后,他又去了当初大婶摆摊卖馄饨的地方,现在这位置,被一个卖烧饼的大爷占了。沈牧之上前买了两个烧饼。付钱的时候,沈牧之递过去一块碎银子,大爷看着这碎银子有些发愁,苦笑着朝沈牧之说:“公子身上可有铜钱?只要四文就可以。这银钱,我这找不开啊!” 沈牧之笑了笑,道:“不用找,不过,我想跟大爷您打听点事。” 大爷一听沈牧之说不用找,顿时笑了起来,至于沈牧之想打听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沈牧之给的这一小块碎银子,少说也有七八钱,大爷卖一天烧饼都卖不了这许多。当下,乐得都有些合不拢嘴了,忙不迭地说:“公子想打听啥,尽管问。” “之前在这卖馄饨的大婶,大爷可认识?”沈牧之想了想后,问他。 大爷听后,愣了一下,紧接着立马点头说道:“认识,咋能不认识。以前她在这摆摊的时候,我就摆在她斜对面,我还经常来她这里买馄饨吃呢。这婆娘……”大爷忽然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沈牧之笑了笑,而后又改了口:“她心善,在这街上,几乎没人不认识她的。” 沈牧之不知道他这话到底多少真假,不过,无所谓。他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听他说完后,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位大婶在这奇石镇可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 大爷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我也只是听说的,具体真假,我也说不准。” “大爷尽管说。”沈牧之道。 “就是叶记药铺的那个姓叶的老头。我听人说,她跟那叶老头走得挺近的。”大爷说着伸手顺着长街,往另一头指了指:“这叶记药铺就在那边,你从这过去,应该很好能找到。”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转过头谢过了大爷,然后拿着那张烧饼,准备离开。 刚扭过身,听得背后大爷问他:“对了,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不见人了?” 沈牧之想了想,回答:“她回家探亲了。”说完,径直走了。 大爷在身后看着他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口中低声嘀咕:“那婆娘不是说自己家中早就没人了么……” 沈牧之已经走远。 回到客栈中,青果在房间里已经等得着急了,见他回来了,顿时欣喜不已。沈牧之将剩下的一张烧饼递了过去,笑问:“这个是烧饼,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青果好奇地看了看后,接过来闻了闻,张嘴轻轻咬了一小口,嚼了两下后,顿时皱起了眉头,最后皱着一张小脸努力咽了下去。 沈牧之见她这模样,笑着将她手中的烧饼拿了过来,自己大口撕咬起来。 “今晚早点休息,明早我带你出去逛逛,顺便找个大夫,看看我这手。”沈牧之吃完后,看着青果说道。 青果眨眨眼,对于沈牧之提到的明天出去逛逛,充满了好奇和浓烈的兴趣。 一夜,倏忽而过,沈牧之一身轻松,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却发现原本应该睡在隔壁房间的青果,却蜷缩着身子,躺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至于碰到却又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刚一睁眼,她也立即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的茫然在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散去,而后那白皙的脸颊上,顿时爬上了浓烈的绯红,如同醉酒一般,瞬间连眼神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一下神,胸口处某个地方,在此时开始隐隐发热。但,沈牧之此时的注意里都被身边这个小妖精给吸引过去了,根本没留意到胸口那点不太明显的动静。 “你怎么在这?”沈牧之回过神后,感觉尴尬的他,开口问道。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突然间金光一闪,小丫头瞬间变作了小麻雀的模样,腾地一下就飞了起来,冲着门口飞去,而后…… 砰地一下撞在了紧闭的门上,咚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沈牧之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忙起身下床,准备去将那小家伙给从地上捡起来。只是,他刚下床,那小家伙又化作了小姑娘的模样,从地上蹦起来后,立马拉开了门,跑了…… 沈牧之站在床边,看着打开的房门,哭笑不得。 半个时辰后,外面阳光初绽,沈牧之与青果并肩走出了客栈,顺着阴冷的六合巷一路走到了大街上。 清晨的大街上,格外热闹一些,有进城或者准备出城的商队,有来往的行人,还有叫卖的小贩…… 青果看着这一切,都格外好奇。 路过一个卖女人首饰的小摊跟前时,青果顿时有些走不动道了。沈牧之看着觉得好笑,怎么不管是人还是妖,只要是女的,就喜欢这些东西呢?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摊头上那些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很拙劣的首饰,心里头颇为不解,这些东西到底有啥好看的?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任由着青果站在摊头跟前,双眼冒光地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最终一手拿了一根簪子,问沈牧之,哪个好看? 沈牧之两个都认真看了看,然后回答:“两个都好看。” 青果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自己拿着这两个端详了一会后,将其中一个放回了摊头上,然后拿着另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沈牧之:“我可以要这个吗?” 沈牧之笑了起来:“可以。”然后付了钱。 青果在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拿着簪子簪到了发髻上后,又问沈牧之:“好看吗?” 说实话,那簪子真的不好看,可配着那一张两颊绯红,格外娇艳的脸庞,这簪子就算再难看,也是好看的。 沈牧之笑着点头。 青果脸颊更红了,眼睛更是眯得都要瞧不见了。 两人顺着这长街一路走,一路逛,青果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又到了一个吹糖人的老大爷跟前,老大爷正在给一个小孩吹一只兔子,旁边的稻草垛上还插着三个已经做好的,有小狗,有小人,还有一只小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青果看着那只小鸟,觉得有趣极了,转过头来想问沈牧之觉不觉得它跟她很像,但一转头才发现,沈牧之并未在旁边。 青果顿时大惊,连忙起身张望寻找,好在沈牧之就在旁边不远处。青果忙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沈牧之正盯着对面的一家店铺,看得入神,而且神色严肃。 青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铺子里,一个有些年迈的老头,正拿着扫把在铺子里的大堂内打扫。 青果又微微抬头,看到铺子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叶记药铺’四个字。 “呀!”青果惊呼了一声,看到沈牧之收回来的目光,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牧之哥哥,我忘了你还得去看大夫。” 沈牧之笑了笑,没解释,只是说道:“看大夫不着急的,你要是喜欢,就再多逛一会。这是早集,晚一点,就没这么多摊头可以逛了。” 青果摇头:“不用了,我已经逛得够多了,我们去找大夫吧。”说完,就拉着他的衣袖,往对面的叶记药铺走去。 043 巧合 叶老头一边扫着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无非就是日子越过越没意思这类的话。 等到忙完,一抬头,却发现门口进来了两个人,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他。那瘦长的身影,挡住了门口洒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 叶老头不知为何,心头忽然跳了一下,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眯着眼睛,朝着那两人看了看,想要看清两人的面庞,可从两头头顶越过来的刺眼阳光,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两位是来抓药还是看病?”叶老头按下心底的那点不安,上前两步,笑着问道。 “既看病,也抓药。”沈牧之说着,往里面走了两步,跟在旁边的青果,也跟着走了进来。 离开了门口阳光的遮掩,叶老头终于看清了这两人的模样,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五官寻常,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而一旁,却是一个较小可爱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的年纪,五官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没张开的缘故,倒不是很惊艳,只是那秀气乖巧的模样,却同样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欢喜。 打量了这两人模样,又听了沈牧之的回答,叶老头心头的那点不安,倒是少了一些,连忙笑着将两人引到里面,请两人坐下后,又问:“请问公子有何不适?” 沈牧之示意旁边青果将他的衣服帮着脱了下来,然后指了指明显红肿的左肩,问叶老头:“这个会看吗?” 叶老头目光掠过沈牧之的上身,脸上惊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连忙上前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后,沉吟道:“怕是伤到了骨头了,看倒是能看,只怕会有些疼,公子可忍得?” “你尽管来。”沈牧之神色平静。 叶老头瞧了他一眼后,两手都落到了沈牧之的左肩上:“公子待会若是疼,就尽管喊出来,莫要憋着。” “好。”沈牧之应下。 一旁青果倒是比沈牧之还紧张,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一手又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沈牧之的右手,目光盯着叶老头,认真叮嘱:“你小心些。” 叶老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后,落在左肩上的双手,猛地用力,沈牧之眉头顿时皱起,口中发出一声闷哼,被青鸟握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青鸟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看看沈牧之,再看看那叶老头,脸上满是担忧。 叶老头一边双手用力在沈牧之的肩膀上捏着,一边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变化。只是,除了那皱起的眉头之外,那张样貌普通的脸颊上,根本没有任何神色变化,平静得让人心惊。 叶老头不由得目光微动,又去瞧了瞧这年轻小子身前背后那满满当当的伤疤,那一条条伤疤,弯弯扭扭,触目惊心。这些伤,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估计早就撑不住了,这小子却能若无其事,甚至不脱衣服,都很难让人看出他受了伤,此等毅力,更是让人震惊。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韧性和毅力,身手肯定不会太弱。 叶老头想着这些,目光又偷偷往旁边那小姑娘身上瞧了一眼。小姑娘虽然衣着普通,头上戴的簪子也是那种地摊货色,可是身上的气质,还有那身细皮嫩肉,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这样一个满身是伤的年轻小子,带着这样一个小姑娘,跑到这边关之地,十有八九是惹了麻烦来逃难的。而且,还是不小的麻烦。 自觉自己已经琢磨出了两人大概身份的叶老头,手底下就更谨慎了一些。 片刻过后,叶老头收了手,去柜台后拿了药酒过来和膏药过来,又是一顿揉捏之后,敷了膏药,才总算是结束了。 弄完这些后,沈牧之又拆了左右两臂上绷带,让他一并将这两个伤口都重新处理了一下。 叶老头看到那两道伤口,又吃惊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好后,叶老头说道:“若是公子没有其他伤口了的话,那老夫去给公子配几副膏药,公子待会走的时候带上,这左肩上的伤伤到了骨头,好起来是需要时间的。公子回头还得多小心注意一些,没好全之前,尽量少动,免得骨头错位,回头落下什么隐患。” 沈牧之点点头。 叶老头转身去拿了药过来,放下后,正准备报价钱,沈牧之却忽然开口朝他说道:“叶大夫还记得四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吗?” 叶老头浑身猛地一震,看着沈牧之,眼角皱纹里瞬间爬满了惊慌,却依然企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些,沉声问:“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东巷最里面的那户人家,现在换了新住户,叶大夫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原来住在那里的那位大婶了吧?”沈牧之盯着他,眼神冷漠。 叶老头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是谁?”叶老头一脸惊恐,声音都开始发颤。 “我是谁你不用管。”沈牧之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恐惧到浑身都开始发抖的老头,冷冷问道:“我就问你,当初那位大婶,你可有好好安葬?” “有!”叶老头立马答道,说了一声后,大概是怕眼前这年轻人不相信,又赶紧说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就在镇外,不远,坐车过去很快。” 沈牧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头道:“行,那我们去看看吧。” 叶老头如释重负,慌忙说去安排车子,沈牧之也没拦着他。看着他出门去叫车,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又带着车子回来,手里还拎着纸钱和黄纸。 沈牧之扫到那些纸钱和黄纸,自从看到这叶老头心头就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怒火,忽然略微消下去了一些。 三人坐上车,一路往镇外驶去。 叶老头不敢坐到车厢里面,就坐在了外面,与那车夫一道,并排坐着。 车厢里,沈牧之和青果对面对坐着。 青果终于忍不住了,问沈牧之:“牧之哥哥,那位大婶是什么人?” 沈牧之想了想,回答:“一个恩人。” “她怎么死的?”青果又问。 “被人杀了。” 青果听后,往车帘的方向望了一眼。车身晃动,车帘跟着晃动,偶尔能瞧见那坐在外面的叶老头的背影。 “是他吗?”青果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道:“算是。” 青果眨了眨眼睛,这个‘算是’,让她有些迷糊。不过,她察觉到了沈牧之此时情绪的低落,便也没再继续往下问了。 车子晃呀晃,晃了不到半个时辰,在一个小山丘下停了下来。 沈牧之和青果下了马车,叶老头站在旁边,指着山丘上的一片竹林说道:“就在这上面。” 沈牧之点点头,然后率先顺着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往山丘上走去。 山丘上,竹林茂密,都是些无人打理的。 竹林边,有好几个坟地,东一座西一座地隐匿在半人高的杂草当中。 沈牧之看着这地的荒凉,心头有些不悦。 叶老头走在前头,在杂草中穿行,路过了两个坟头上,终于在第三个坟头跟前,停了下来。 这个坟头看着确实新一些。 坟地修得还算看得过去,坟前种了两棵松柏,只是,有一棵已经死了。 沈牧之瞧着那棵死了的松柏,皱了一下眉头。 叶老头一直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瞧见后,立马解释道:“最近太旱了,这柏松种下去后,我还来浇了两次水,还是死了一棵。我本打算,等来年开春,下过雨后,再来换棵新的种上。” 沈牧之没理会他,目光微动,落在了坟前那块墓碑上。 墓碑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简简单单‘沈氏’两字。 沈牧之看着那个沈字,不由愣神。 他们竟是同一个姓…… 这世间的有些巧合,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出许多感慨。 墓碑前,放着一些供品,看着虽然有些干瘪,但从干瘪程度来看,应该时间不长。估摸着就这几天的事情。 “前几天冬至。”叶老头在旁边,低声说道。 沈牧之依旧没说话,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些纸钱元宝,蹲下身来,一一点了。 火光亮起,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明暗不定。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老头站在后面,心情也如这跳动的活跃一般,起伏着。 良久之后,火光渐渐熄灭,沈牧之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转身朝奇石镇的方向望去。 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奇石镇的南城门。 “你走吧,回头记得来把这棵死了的松柏换了。”沈牧之收回目光,看向叶老头。 叶老头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沈牧之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大喜,忙不迭地谢过沈牧之后,扭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转过身问他:“公子还回城吗?” “不回了。”沈牧之回答。 叶老头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瘦高的年轻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嘴,终究还是将那句想问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再度朝沈牧之鞠了个躬后,快步下山去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奇石镇,心头情绪复杂。 来的路上,他是存了杀心的。 那会儿他想得是,只要这大婶的坟地,叶老头处理得有一点让他不满意的,今天他就不可能再回到奇石镇去了。 可到了这边,看到了大婶的坟地后,这个念头,却渐渐地淡去了。 尤其是看到那墓前的供品,听到叶老头说,他前几天冬至时来过后,杀人的念头,就彻底地没了。 大婶终究是已经死了,再杀了叶老头,也换不回来。何况,大婶的死,也不仅仅只是叶老头的责任,这罪魁祸首也并非叶老头。 如今留着他,这世上终究还有一个会惦记大婶的人,或许也不错。 044 糊涂 奇石谷大营。 沈牧平前一天入夜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醒来之后的沈牧平,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金军大营之中,并且见到了父亲,意外大过惊喜。 大夫过来再度查看过后,确认他双腿再无站起的可能,倒是左手的经脉应该还有粘连,日常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想要拿刀是万万不能了。 对于自己今后要在轮椅中度过剩下的人生这件事,沈牧平表现得很平静,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并且也已经接受了。 等到所有人退去,帐中就剩下了沈牧平他们父子二人后,他问沈威:“父亲答应了贺元什么条件?” 沈威愣了一下,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牧平微微蹙眉:“贺元轻易不会将我放回来的。” 沈威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沈牧平所想,不由惊讶:“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沈牧平一听,也是立马皱紧了眉头,疑惑地看了看父亲,确定他所表现不是作假,这才问道:“父亲的意思是,不是贺元放的我?” 沈威便将下午手下在大营外发现他的事情大概跟他讲了一遍。沈牧平听后,皱着眉头沉默。 “我当时反应慢了一些,等到想到去追人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远了,派去的人没追上。不过,这两人应该不是大元的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救了你吗?”沈威看着沉默的沈牧平,犹豫了一下后,斟酌着问道。 沈牧平摇了摇头:“当时贺元安排了人要把我送去喒风口。出发前,他们就给我喂了药。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沈威听后,沉思起来。 沈牧平靠在床榻上,也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忽然,沈牧平率先开口,打破了帐中这种有些压抑的安静,问沈威:“之前在那边的时候听说有人试图潜营救我,是父亲您安排的?” 沈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是三皇子请了宫中的金长老帮忙。” “就那个金长老一人?”沈牧平追问,情绪略有变化。 沈威看了出来,有些疑惑,口中如实答道:“还带了一个人去。不过,行动失败了,那个人没回来。”说着,叹了一声:“我已经拜托三皇子照顾一下他家中了。” 沈牧平眉头再次皱起,盯着沈威,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那件事后,我曾贺元手下人说起,闯营去救我的,是三弟。” 沈威大惊,瞪圆了眼睛看着沈牧平,难以置信。片刻沉默后,摇头道:“不可能!那人我亲眼见过,叫林轩。” “父亲真的确定?”沈牧平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沈威点头:“此事我十分确定。当时那人是跟着三皇子一起过来的,我不仅亲眼见过,还与他说过话,若真是牧之,我不可能认不出来!而且……”话说到此处,他突然戛然而止。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沈牧平后,摆手道:“反正肯定不是你三弟。” 沈牧平看着他脸上神色那些微快速的变化,想着那天听到的话,心中依然不太信父亲这所谓的确定。沉吟了一下后,他又问:“父亲原本是想说什么?最近这几个月,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沈威看着他,神色逐渐复杂。 沈牧平的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也罢,这些事就算我现在不说,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沈威叹了口气后,就将自从他出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那些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沈牧平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惊,疑惑,不解,到最后,渐渐都化作了平静。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等到沈威讲完,沈牧平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沈威看了看他,试探着说道:“你的事情,具体真相如何现在还不好完全断定。虽然送来的证据不少都指向你三弟,可也不能就此断定就是你三弟做的这些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本事的。” “既然父亲认为三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父亲还要任由母亲发放悬赏令通缉三弟?”沈牧平突然开口,让沈威僵在了那里。 当初事情发生之后,他就第一时间来了这里。这之后,不断有人送来各种消息,他的心早已动摇,只是他自己还强撑着不太想承认,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拆穿过这一点。 可现在,沈牧平拆穿了他。 沈威人生第一回在自己儿子面前,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羞愧感。 “牧之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他不会对我做这种事,哪怕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他宁可将自己的脖子往人家刀口上撞,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父亲……”沈牧平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中,难掩失望:“你糊涂!” 沈威红了脸颊,难堪不已。他戎马半生,杀敌无数,官至二品镇北大将军,如今却被自己儿子说糊涂……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涌起的复杂情绪后,他问:“事情若真不是他做的,他为何那晚要逃走,还在府中杀了人?”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两鬓斑白,难掩疲态的父亲,眼中掠过些许深沉颜色,接着,轻叹道:“父亲,他才只有十二岁啊!” 沈威震了一下。 “他才十二岁,冬天抓只鸟养在笼子里养死了,他都会伤心半天,何况杀人!父亲怎么不想想,那些害我之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将黑锅嫁祸到三弟身上,他们又怎么会不做好准备?夜逃出府,还杀了人,这是畏罪潜逃最好的证据了,不是吗,父亲?”沈牧平看着沈威,眼角挂着失望。 沈威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看着沈牧平,自然也看出了他眼角那一抹不太明显的失望,心中不由得更为复杂还有悲凉。 沉默半响后,他喃喃着问:“那他为何不肯来见我?我派人去找过他,在奇石镇,他不肯来这里见我。为什么?” “因为,你让他失望了。”沈牧平毫不留情地说道。 沈威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看来,他这个父亲做得真的很失败。 沈威站在那里,这一瞬间,原本笔挺的身姿,忽然就有些松垮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大半的精气神,变得颓丧起来。 “你好好休息。”沈威扔下一句后,就迈步离开了营帐。 沈牧平靠坐在床榻上,原本一直平静的脸色,在沈威离开后,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到眼前被被子盖住的双腿上时,蓦然阴沉了起来。 “七星……” …… 营帐外,沈威刚走出帐篷,就有人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将军,既然小将军已经回来了,那明早的行动,是不是该取消了?” 沈威没有立马回答,沉默着快步往主账那边走。那人就一直跟在旁边,也不说话。 一直到进了主账,沈威在长案后坐了下来,那人从旁边倒了水,递到了沈威跟前,沈威接过喝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那个王石今天到哪了?” 旁边亲兵想了想,回答:“按照行程的话,今天应该已经到秀水了。” “那还要一段时间。这样吧,到时候你留下来,跟他交接一下工作。牧平的身体不太好,我得尽快带他回京,估计后天一早就走。那条路线的事……”沈威说到这里,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道:“你到时候把地图交给王石吧,就说是从附近一些猎户口中打听出来的,具体情况如何还未探查过。”说着,他想了想后,又补了一句:“另外,再告诉他,此事还未上报。” 旁边亲兵听后,大吃一惊:“将军,这可是刘长他们用命拼出来的!” 沈威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亲兵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威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惶恐,接着,解释道:“现在有了这条路线,得要利用起来,才不枉刘长他们的付出。现在牧平回来了,我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里不走了,王石新官上任,总是需要做出点成绩来给其他人看看的。有了这条路线,他会比我们更卖力的!” “可是……”亲兵有些不甘心。这条路线,可是他那些兄弟用鲜血堆出来的。这蚨山千百年来,都没人能在里面开辟出一条行军路线来,这可是头一回,就算之前的计划他们放弃了,只要将这条路线上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可现在却要将这功劳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王石这种人,他不甘心,替那些死去的兄弟不甘心。 而且…… 他又看了看沈威,忽然觉得沈威变了。 以前的沈威,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没什么可是的!你照做就行。记住,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说完,沈威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亲兵一怔,慌忙低头应下。 045 同行 清晨,大雾弥漫,山峰婉约。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在曲折的山间小道上,时隐时现。 “牧之哥哥……”清脆的声音,犹如山间黄鹂鸣叫,打破了这山间的寂静,让这冷清的浓雾清晨,多了几分轻快的气息。 走在前头的瘦高身影,停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后头小跑着追上来的小姑娘,嘴角弯出一抹笑意。 “好看吗?”两颊红扑扑的青果,伸手将一朵不知从哪采的小黄花簪到了鬓角,眨着眼睛,既害羞却又俏皮地问道。 沈牧之笑着点头。 青果眯起眼睛,左手抬起,将另一朵小黄花送到了沈牧之面前:“送你。” 沈牧之伸手接过,有些无措,却也有些淡淡的情愫,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牧之哥哥,我们要去的白水观,远吗?”青果一边问着,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 沈牧之赶紧将心底那些淡淡的情愫都收了起来,小心地将那朵小黄花也学着青果的样子,簪在了耳畔后,一边迈步跟上,一边答道:“有些远。” 显然十分欢快的小姑娘似乎并未听到沈牧之的回答,因为她已经走远,扑面而来的微风中,传来她悦耳的声音:“牧之哥哥,这个树的叶子好奇怪……” 她对什么都好奇,任何一点新发现,都能让她开心不已。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朵小黄花,或者是天空中飘过的一朵形状奇怪的云…… 昨天,叶老头走后,他们在沈大婶的坟墓旁,带了许久,直到天色渐黑,才回到奇石镇。夜里,他想了许多。 最终在天亮前,他决定放弃原先的想法,准备回空山找玄诚。 如今大哥已经救回,他也是时候该回去见一面玄诚了。 至于最终会不会留在空山上与玄诚一道,潜心修行,他暂时还没想好,准备到时候见了玄诚再说。 两人这一路往南,也不打算走得太快。沈牧之打算一路边走边游玩,青果在跟他遇见以前,基本没怎么离开过那片山林,所以他想带她多逛逛。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带给她的种种新奇。看着她开心,他也觉得开心。每当她眯着眼睛笑的时候,仿佛阳光璀璨,整个世界都是温暖光明的。 这种感觉,正在沈牧之的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地影响着他,浸透着他。或许,他还没有发现,其实如今的他,已经离不开这个总是很容易开心的小姑娘了。 就如同此刻,他看着前方浓雾中那个纤细的身影,听着风中传来的清脆声音,整颗心都是满足的,就好像已经拥有了全世界。内心深处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都被那透射进来的阳光,一直驱逐到了极远极远的角落中,深深地蛰伏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逐渐驱散了浓雾,越过了那些错落的枝丫,在落满枯叶的路面上,投射下斑驳的光影。微尘起伏在光路之上,有种梦幻般的视觉。 纤细身影蹁跹在这梦幻光影之中,宛若林间精灵。 沈牧之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瞧着,嘴角的宠溺,逐渐变成痴迷,然后又悄悄藏进眼底。 …… “呀,牧之哥哥,前面好多人!”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后,回过头来朝着落在后面的沈牧之,脆声喊道。 沈牧之恍然回神,收起那些让他有些心跳加快的心绪,提速走了过去,朝着青果所指方向一瞧,坡下不远处的官道上,正有一队人骑着马,缓步往南去。 那队人,足有二三十,个个骑着高头大马。马上汉子,也个个都身姿健硕,腰间挎刀,哪怕隔着不短距离,沈牧之依然能感觉到这批人身上传递出来的那股铁血气息。 这些人中间,走着一辆马车,格外的宽大,四匹大马拉着,走得十分缓慢,亦或者说,十分小心。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皱了眉头。 这些人的身份不难猜,仅从他们身上那股铁血气息,就能猜到这些人必然是军中之人。而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又是往南去的,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是奇石谷那边军营出来的。 沈牧之的目光落到了被护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 里面坐的,是大哥吗?沈牧之愣愣地想到。 忽然,不知是不是赶车的汉子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朝着路旁那个山坡上瞧去。那一瞬间,眼中精光熠熠,杀气吞吐。 沈牧之心中微惊,慌忙收回了视线。 这些军中汉子,或许武力不是最高强的,可那份警觉性绝对是顶尖的。 “牧之哥哥,你认识这些人?”青果似乎察觉出了他刚才那些微异样,轻声问道。 沈牧之没有瞒她,点头道:“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军中之人。” 青果听后,眼睛轻轻一眨,忽又问:“那牧之哥哥的大哥,是不是就在那辆马车内?” 沈牧之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青果的这种灵敏感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犹豫了一下后,他别过脑袋,避开了青果的目光,答道:“可能吧。” 青果看着他躲开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后,没再多问什么。 两人继续顺着山路,一路往南。 官道上,那一队人马,也缓慢地继续朝南移动着。 时间慢慢过去,两队人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却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步调。偶尔一个转头,沈牧之就能瞧见那一队人马或在前,或落后一些。 他的心情,也随着这队人马的前后,而一直起伏着,复杂着。 慢慢,就到了傍晚。 与那队官道上人马‘同行’了大半天的沈牧之,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夕阳还在天边的时候,他就带着青果在一条溪涧旁停了下来,准备过夜。而林外不远处的官道上,那队人马,依然在往前。 他想跟他们错开距离。 不管那马车中,坐的是不是大哥。 溪涧中,溪水潺潺。顺着溪涧往下,没有多远,就是一个小湖。湖倒是不大,但是挺深,有小小游鱼,在湖底的幽暗中,一闪而过。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打消了捞鱼做晚饭的念头。在旁边寻了一些柴火,刚准备生个火烤个饼吃的时候,忽然瞧见青果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麻雀模样,飞上了枝头。 沈牧之也没有拦她,随着她在山林上空,自由翱翔着。 林间的天色,总是会黑得快一些。 火苗在沈牧之身前跳跃,金黄色的大饼在旁边的石头上,渐渐变软,然后冒出淡淡香味。等到香味逐渐浓郁,金黄的色泽开始变黑的时候,他将大饼拿了起来,撕了一块,往嘴巴里塞去。 头顶传来振翅声音,而后金光在身后昏暗中闪了一下,紧接着一袭青衣的青果从他背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他身旁坐下后,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忽然轻声说道:“前面不远有个村庄,那些人好像打算在那边过夜。” 沈牧之正准备从饼上撕第二块下来,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不由得微微滞了一下,旋即继续往口中塞去。被塞满的嘴巴,一边咀嚼,一边闷声应道:“哦。” 旁边的青果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说。 沈牧之很快吃完了一张大饼,走去湖边洗了个手,又抹了把脸后,在湖旁蹲了一会,然后起身绕着火堆开始打拳。 一套拳打完,外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夜空之上,无星无月,黑沉沉地,有种莫名地压抑感。 沈牧之抬头看了看夜空,皱了皱眉头,难道要下雨? 夜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 林外不远处,是一个不到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寒冷的冬夜,那些村民都早已睡下,黑暗之中,这小小的村庄中,早已没有任何灯火。 村庄外不远,亮着几个火堆。 四个大火堆,围出了一块相对明亮的范围,里面先是二三十匹大马,又围成了一个圈,然后是四个不大的营帐,最中心处,是那辆马车。 马车内,空间宽敞,门口两个角上,都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将这车厢内的空间,照得有些温暖。 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靠坐在门口处,就着油灯的光芒,正在翻阅一些文件。在里面,一个削瘦的身影,盖着大被,半倚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目养神。 夜风吹过车外,车窗处传来呜呜声响,冰冷的寒风蹿了进来,那半倚在车厢壁上的削瘦身影顿时咳嗽了起来。 门口倚着的男人,立马放下手中文件,慌忙上前来将那削瘦男子用大被裹好,然后又去查看窗户,将塞在窗缝中的布条又重新挤了挤,确认没有风会继续吹进来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削瘦男子:“你怎么样?” 削瘦男子依然闭着眼睛,沉默着,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男人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而后退回了门口,拿过一旁搁着的文件,继续翻阅起来。 良久过后,那半倚在车厢壁上的削瘦男子忽然开口说道:“您去睡吧。我没事。” 男人从文件上抬起目光,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依然闭着眼睛,眼底掠过一丝落寞,旋即答道:“没事,我反正也睡不着,正好陪陪你。” 削瘦男子不再说话。 046 夜袭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大了一些。 呜呜咽咽地,仿佛有女子在哭诉。 车厢里半倚着的削瘦男子皱了皱眉头后,终于睁开了眼睛。门口处,那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靠在那里,垂着脑袋已经睡着了。拿着文件的手,滑落在身旁,显得有些无力。 男子看着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涌现了许多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埋怨,还有许许多多的悲凉…… 这时,呜咽的风声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马鸣。声音不大,被风声卷着,几乎听不到。 可车厢里的削瘦男子,虽然手脚废了,但那一双耳朵,却没废。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张口大喊道:“有情况!”话音未落,身后突然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车厢壁上。 门口的男人被惊醒,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削瘦男子,见他无事,眼中刚刚涌起的惊慌,又瞬间退去,转头就准备出去。 “给我一把刀。”削瘦男子坐了起来,开口叫住了准备出门的男人。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将手里拿着的刀扔了过去。 削瘦男子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不用担心我。”男子看向门口男人,淡淡说道,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忽然有了神光。 门口男人看着他,笑了起来。 车厢外,已经乱了起来,喊叫声,刀剑声,还有风声…… 车厢内,男子已经坐直了身子,那柄刀被他横搁在膝头,右手紧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出击…… …… …… 湖旁,一直没能睡着的沈牧之,忽然睁开了眼睛。身前的火堆已经灭了,只剩下了零星火星在灰烬中,随着掠过的山风,呼吸着…… 他听着掠过的山风里裹挟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动静,慢慢皱起了眉头。 旁边青果也坐起了身。 “你在这,我去附近转转就来。”沈牧之说完,起身就走。 只是,他这脚刚迈开,青果就起了身跟了上来。 沈牧之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任由她跟着了。 两人一路到了山林边缘,林外那个小山村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小山村旁,那些随风摇曳的火光中,战马嘶喊,人影穿梭,刀剑相交…… 沈牧之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冲了出去。 青果一袭青衣,轻轻飘在后面。 营地中,已经倒下了不少人。那些米白色的营帐上面,溅满了斑驳血迹。数不清的黑衣身影,两三成队地围杀着那些身材健硕的铁血汉子。 这些汉子都是军中汉子,可那些黑衣人也并非易与之辈。这群黑衣人一个个出手狠辣,又有人数优势,这些汉子明显已经落入了下风,才片刻交锋,就已经有不少人都负了伤。 中间那辆马车周围,围着四五个人,把守着各个方位,不让黑衣人靠近。其中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挥舞着一把长刀,一人对敌四人,竟然还能不落下风,只是一旦等其他黑衣人解决掉了那些汉子,就会有更多人涌向这边,此刻的不落下风,最终也只会成为败局。 结局,似乎已经定了下来。 这时,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冲入了出来,挟着火星,带着浓烈杀机,卷入了战团之中。 营地一角,右腿上中了一箭的沈奇被三个黑衣人逼到了一个帐篷边上,手中军刀已经越来越吃力了。突然,旁边的帐篷中猛地刺出一柄短刀,直奔他的后心。 沈奇虽然及时察觉到了,可围攻过来的三个黑衣人,根本不给他闪躲的机会,刀刀直逼要害,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侧了一下身子。雪白刀刃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左臂,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沈奇怒吼着,一刀往后刺进帐篷之中,闷哼声中,却有弩箭从前方黑暗之中破空而来,直奔喉咙。 沈奇想躲,身后帐篷之中,却有两手伸出,一把抱住了他。 弩箭在前,还有三刀在后。 挣脱不得的沈奇,已经避无可避。 死亡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柄短刀,忽然从旁飞了出来,就那么恰好无误地与那支差了不到一寸距离就要插入沈奇喉咙中的弩箭撞在了一处。 铛地一声脆响,弩箭和短刀都各自飞了开去。 沈奇站在那里,一时间都有些傻了,他鼻尖上还残留着刚才那柄短刀擦过他鼻尖时带来的些许刺痛感。 一道高瘦身影从旁边黑暗中冲了出来,一个横刀掠过,雪白刀光炸开,离得沈奇最近的两个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割了喉。鲜血飞溅而出,任由他们怎么用力捂都捂不住,最终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高瘦身影继续冲向第三个人。 沈奇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脚踹向身后,将那个躲在帐篷里至死都没露面的黑衣人给踹开后,拔刀扑向了其他战团。 而此时,在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翩然出现,裙袂飞扬间,一双玉手带着淡淡金光,如抚摸一般,温柔地落在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身上。 随着这两人的加入,原本的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不到一炷香时间,死了大半的黑衣人,在射了一波弩箭后,终于退了。 沈牧之见着那些人退了,正准备带着青果,趁着这群铁血汉子还没回过神来留意他们的时候,悄悄撤回山林之中。 不料,一个转身,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在下沈奇,刚才多谢少侠救命之恩。”瘸着一只腿,左臂上已经简单包扎了一下的沈奇拦在了沈牧之面前,一边说,一边抱拳躬身。 沈牧之看着这个沈奇,虽然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可其实心中情绪已经复杂起来。 沈奇之所以也姓沈,并非因为巧合,而是因为,沈奇是家将。 沈牧之虽然与他见得不多,可也是熟悉的。不过,如今他带着面具,倒也不必担心他认出来。 略愣了愣神后,沈牧之伸手将他扶起,道:“路见不平而已,沈兄弟无需放在心上。”说完,准备离开。 “少侠留步。”沈奇又拦住了沈牧之,同时目光往他旁边青果身上偏了偏,瞧清楚她的样子后,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不过,沈奇并非无礼之人,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沈牧之说道:“两位少侠刚才仗义相助,我家将军十分感激,想请两位少侠过去一叙。” “不必了。”沈牧之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我们还有事,就不过去与将军相见了,还请沈兄弟和将军见谅。”说罢,沈牧之打算绕过沈奇,强行离开。 可他这脚步还没抬起来,背后来了一人:“两位请留步。” 浑厚的声音,有些嘶哑,可依然无比地熟悉,这辈子估计都很难忘记。 沈牧之身体瞬间僵硬。 脚步声在身后逐渐靠近。 沈牧之眼中神色不断变化着,突然,他猛地低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一把将身前的沈奇往旁边一推,一手拉起身旁的青果,拔腿就冲了出去,很快就出了营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毫无防备的沈奇,踉跄了两下才站定,惊讶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在黑暗中之后,才回过神,赶紧朝着来到身前的男人恭声问道:“将军,要追吗?” 沈威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而后收回目光,看向沈奇,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后,问:“怎么样?可有大碍?” 沈奇摇头回答:“无事,小伤而已。” “无事就好。”说着,沈威沉吟了一下,又问:“刚才这两人,可知是什么人?” 沈奇想了想,道:“那男的似乎防备很深,不是很愿意与我们透露身份,也不太愿意跟我们有所来往。不过,应该并无恶意,刚才若不是他们二人出手,今夜我们恐怕会很难熬!” 沈威点点头,而后话题一转,问道:“小九出发了吗?” 沈奇点头:“已经出发了。” “那就好。” “大少爷怎么样?”沈奇问。 沈威笑了笑:“他没事。”说完,忽又补了一句:“他很好。” 沈奇看着提到大少爷心情竟然变得有些好的沈威,有些迷惑,但也不好多问。 营地外,沈牧之与青果并没有走远。 虽然基本可以断定那些黑衣人今夜肯定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可沈牧之依然不敢放心。 黑暗中,青果坐在旁边,看着他望着不远处营地的火光发呆,良久之后,她忽然开口打破沉默:“要不我过去瞧瞧?” 青果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沈牧之收回目光,尴尬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肯定没事。” 青果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也有心疼。 黑夜在寒风呼啸中慢慢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沈牧之带着青果退入了山林之中。他们撤入山林没多久,沈威的营地当中,有三骑离开,朝着奇石镇的方向,绝尘而去。 太阳慢慢升起,沈威他们一行人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山林中,沈牧之与青果站在一处,瞧着远处的那片营地,面色犹豫。 047 很好 “牧之哥哥,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多留一天?”清脆的声音在旁响起,将沈牧之的目光心神从远处那片营地拉了回来,扭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青果,问:“为什么?” 青果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觉得有些累呢,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 沈牧之顿时明白了过来,这小丫头是看出了他心中纠结,所以在替他做决定呢。明白过后,心中不由温暖,嘴角勾起,伸手在她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青果不满地嘟起嘴,却没有躲开。 “好。”沈牧之眯着眼睛,笑着回答。 “那我先去休息了。”青果说完,眼睛俏皮一眨,扭身蹦蹦跳跳着走了。沈牧之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暖暖。 这丫头,是越来越贴心了。 远处,沈威他们营地当中,除了两个在营地边缘巡逻的汉子之外,其余人都待在了营帐之中,并不出来。 中心马车处,沈威坐在车辕上,就着天光在看书。背后,车门开着,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的沈牧平躺在被窝中,闭着眼睛,睡得香沉。 时间随风流逝。 到得下午时,早上离营的那三骑又回来了,不过,马上却多了一人。 这四人回来后,立马去见了沈威。 五人在马车外,说了几句后,又各自散去。 远处的山林中,沈牧之站在树梢上,将这一幕完整地看在了眼中。他大概猜得到,那四人肯定是去解决昨夜黑衣人袭营的事情。 而且,他还能猜得到,昨夜那批黑衣人,肯定跟奇石镇的杨天宝脱不了干系。不过,他未必是主谋。 杨天宝胆子虽大,应该还不至于敢这样胆大妄为。他背后,必然还有人。 只是,这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是那个云泽宗的‘如画’? 还是那个只听说过绰号的‘七星’? 亦或者,他们两个都有份? 沈牧之扭头看了看奇石镇的方向,这里离奇石镇还不是很远。父亲他们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启程了。一夜时间,足够他去奇石镇打个来回了。 可,这个念头刚在心底涌起没多久,就又被他给压了下来。 前天夜里,他选择离开奇石镇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当初大哥的那桩事情,他不想再插手了。 只是,上天有时候就是喜欢愚弄人。如此巧合地让他和他们遇上,昨夜之事发生,要让他完全置身事外,他做不到。所以,他想好了,接下去,他会一路暗中护送,等他们回到京城,他就真的再也不管了。 这几个月来,生生死死,经历了那么多,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个青果,他不想再去冒太多的险,他只想带着青果,去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入夜,远处营地中,燃起了篝火。 山林中,也有小火堆亮了起来。 沈牧之与青果并排着坐在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正烤得滋滋作响。青果低着头,摆弄着几个下午她从旁边水潭中捞出来的圆润石子,很专注的样子,也不知有趣在何处。 沈牧之一边翻动着那只兔子,一边走着神,大概是在想着远处的那片营地中的某些人。 偶尔山风温柔掠过,摇曳着火光,吹起些许明亮火星,在黑暗中,飘远,然后寂没。 忽然,正在摆弄着石子的青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转头往身后瞧了一眼,眼睛眨了眨后,又回头重新摆弄起那几个石子来。 火堆上的兔子,已经有些发焦了,沈牧之依然漫不经心地转动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青果的异样。 没过多久,便有窸窣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牧之终于被惊醒,可已经来不及,一扭头,已经有两个人站在了不远处,面露惊讶地瞧着他们。 “林轩?!”沈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旁边,是沈奇。本准备开口打招呼的沈奇,听得旁边沈威的声音,不由一愣,旋即看了看沈威,又看了看前面这个被沈威称作‘林轩’的年轻男子,眉头一皱,惊讶问道:“你就是那个林轩?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这场面,沈牧之也是措手不及。看着沈威,他脑袋有些懵。沈奇的声音,让他回过了神,镇定了下来,淡淡答道:“是差点死了,不过,幸运,被人救了。” 这时,沈威忽然问道:“是你救了牧平?”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后,点头:“是。”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又问:“为什么不肯见我?” 沈牧之震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暗示着什么。他看着沈威,父亲的目光,盯着他,锐利无比,好像要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他突然有些慌,目光一闪,避开了沈威的眼睛,淡淡回答道:“任务已经完成,在下并不想邀功,所以,不必再见。” “只是如此?”沈威又问。 沈牧之点头:“仅是如此。”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目光一动,落到了旁边青果身上。 沈牧之虽然没跟青果说过,眼前这人是谁,可她大概能猜得到。此刻站在旁边,看到他朝着自己望过来,不由得有些紧张,两只小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裙。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沈威打量了一番眼前这长相十分秀气可爱的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声音都放柔了一些。 青果微微垂着脑袋,乖巧地屈膝行了一礼,脆声答道:“青果见过将军叔叔。” “将军叔叔?”沈威听着这称呼愣了一下,喃喃了一声后,嘴角笑容不由浓郁起来:“几岁了?” 微垂着脑袋的青果,眨了眨眼睛,回答:“十二。” “那和我家牧之正好同岁,好!很好!”沈威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青果姑娘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 “沈将军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沈牧之开口打断了沈威接二连三的‘盘问’,看着他,神情有些冷淡。 沈威被打断,笑了笑,道:“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就是过来看看。昨夜林少侠和青果姑娘出手相助,沈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将军不必挂齿。”沈牧之立马说道。 “牧平就在营地之中,也想见见二位,只是他腿脚有些不便,不方便过来相见,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过去?”沈威说话时,目光牢牢地盯着沈牧之的脸,留意着他脸上每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只可惜,那张脸,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化一般,并不能看出什么。 “此时夜已深,就不必了吧。”沈牧之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没看出来什么的沈威,眼底有些许失望一掠而过。接着,他笑了笑,道:“倒也是。那沈某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告辞。”说罢,拱了拱手,转身带着沈奇走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没入黑暗之中,眼中神色复杂不已。 青果站在一旁,偷偷瞄着他的侧脸,脸上有些心虚之色。 一夜难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牧之就带着青果离开了水潭边。不过,并未走出太远,就另寻了一个能瞧见营地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他们走后没多久,昨夜来过的沈奇又来了。看着地上仅剩的那个已经冷却的火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用猜也想得到,这两人必然是料到了会有人来找他们,所以提前躲开了。 只是,这两人的行为,细细品味之下,倒是有些奇怪。 那个林轩,他虽然当初在大营之中没有见过面,可也是听过名字,大概知道那个计划的。如此大功,他却连个面都不露,将大少爷往大营门口一扔就偷偷走了,如此行为,着实有些让人想不明白。如今又暗中随行保护,可又不想跟他们接触,甚至还故意躲着他们,这事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而且,奇怪的还不止这林轩一人。就连将军,也有些奇怪。 这林轩不想跟他们有过多接触的态度是摆在了明面上的,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却似乎也执意地想要跟这二人有更多的接触。 这就好像是一个想逃,一个却拼命在追。 沈奇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在逃的人,为何那么想逃。而这个在追的人,又为何那么想追? 他们明明都可以不用逃,也不用追的。 沈奇一路往回走,一路都在想这事。但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得摇摇头,不再多想。 回到营地之中,将此情况报告给沈威之后,沈威并未说什么。只是转头又叫来了小九,让他接下去一路上,多留意附近山林中的情况,若是有发现什么行踪,立马通知他。 车厢里倚着厢壁闭目养神的沈牧平忽然睁开眼,叫了一声父亲。 沈威探进头去。 “回头,我也一道去见见。”沈牧平看着沈威说到。 沈威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 “启程——” 命令传递下去后的,人马立即动了起来,继续顺着官道,一路南下。 官道旁的山林中,有两道身影,不快不慢地,一直‘同行’着。 048 安定 半月后。 安定城北门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行人。人数不少,浩浩荡荡,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挎刀。尽管风尘仆仆,依然难掩这些人身上的那股铁血气息。 这些人中间,走着一辆格外宽大的马车,被四匹大马拉着,平稳无比。 这些人刚一出现,安定城城门上立即有人跑了下去,快步冲向了城门边的一个茶摊上。 茶摊上,坐着不少人,都是些当地人。角落里,还坐着一对爷孙,爷爷说书,长相普通的孙女抱着琵琶,时不时弹上一段并不怎么出彩的旋律。 不过,此时这茶摊上的人,都没怎么专心去听这爷孙两的表演,大部分茶客的注意力,都在临街的那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上,坐了三人。 三人中,有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相貌虽然平平,却身有贵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有长相英俊的年轻公子,眉目疏朗,锦衣华服,手执折扇,风流倜傥;还有面带薄纱的女子,一身白衣,银簪绾发,身材曼妙,惹人注目。 这三人坐在这茶摊,已经至少有大半时辰了。其中那女子,一直没说过话,玉手捏着一只茶杯,随意把玩着,目光定定望着其中褐色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另外两人,倒是偶尔会说上几句,不过也不多。那年轻公子,目光时不时地就会往对面的女子身上打量,尤其是那高高鼓起的饱满胸口。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城门那边冲了过来,跑进茶摊后,径直走到了那张桌子上的中年男人身旁,弓身凑到耳边,低声说道:“大人,他们来了。” 中年男人神色一动,紧接着看向另外两人,微微一笑,道:“走吧,去迎迎。”说罢,率先起身。 年轻公子跟着笑了起来,道:“是该迎迎。”说着,也起了身。 对面的女子,却没动。 “贺姑娘不去吗?”年轻公子见女子没有起身的意思,微微蹙眉,疑惑道。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一介女子,恐怕不合适。我还是去庆和楼等你们吧。” 年轻公子愣了愣。 “既然贺姑娘不想去,那就不勉强了。吴公子,我们走吧。”中年男人插进话来。 吴公子便没再说什么,跟着中年男人很快就离开了查探,往城外去了。 他们走后,这个被吴公子叫做贺姑娘的女人,也起身离开了茶摊。白色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长平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北城门外,沈威一行人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坐在车辕上的沈威挥手叫来了旁边骑马随行的沈奇,问:“小九回来了吗?” 沈奇回答:“还没。” 沈威听后,想了想,然后吩咐道:“林轩他们二人待会应该也会进城,你留意一下,看看他们住在哪个客栈。若是有遇到什么问题,你帮着解决一下,不过最好别让他们知道。” 沈奇连忙点头应下。 这时,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个汉子掉转马头,走到了这马车旁:“将军,余福成余大人好像在城门口站着。” 沈威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旋即淡淡答道:“我知道了。” 没多大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北城门口。一身华服的余福成带着那个年轻吴公子迎上前,沈威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番皮笑肉不笑的客套过后,一行人就在余福成的引领下,往城内行去。 沈奇悄悄离队,留在了城门口。 没多时,有一身劲装的年轻男子跟着几个入城普通百姓,出现在城门口。 等在一旁角落里的沈奇瞧见后,立马喊了一声:“小九。” 这年轻男子一听声音,一回头发现沈奇后,立马就走了过去。 “奇哥,你怎么在这?”小九疑惑问道。 沈奇笑了笑,道:“等你。对了,那两个人呢?他们不进城?” 小九听后,立即低了脑袋,羞愧道:“对不起,奇哥,我跟丢了。” “跟丢了?”沈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若论单打独斗,小九的本事在军中顶多也就只能排个中游。可若论轻功,若隐匿行踪,这小九绝对能排得进前三。他跟着将军这几年,跟踪任务出过数十次,这还是头一回失手的。 沈奇意外无比,皱着眉头问他:“怎么回事?” 小九低着脑地啊,不敢看沈奇,瓮声回答:“本来一直好好的,小半个时辰前,他们两突然就加速了,我尽全力去追了,还是没追上,然后就跟丢了。不过,他们也是朝着定安城这个方向来的。我刚在这定安城附近的山林中都大概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所以,他们有可能已经先一步进城了。” “先一步进城了?”沈奇听到这话,再想到刚才沈威的吩咐,不由得也苦了脸。看来,那个林轩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被他们找到了。 苦笑了一下后,沈奇抬手在小九肩膀上拍了拍,宽慰道:“行了,别自责了,你跟丢了也正常,那林公子可是能一人去元狗大营内将大少爷救出来的高手。走吧,我们进城吧。” 小九嗯了一声,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沈奇笑了笑,转身往城内走去。 长平街,趣茗楼。 二楼上,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瘦,相貌平平,带了一柄短刀,搁在了手边桌子上。对面姑娘,岁数不大,脸蛋秀气可爱,皮肤白皙细腻。 “牧之哥哥,那个是什么东西?”一身青衣的的青果趴在窗边,指着街对面一家店铺门口放着的东西问道。 沈牧之探过头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抹白衣身影从那家店铺门口走过,薄纱遮面,身段袅袅。一头青丝,长及腰间,头上只簪了一只素雅无比的银簪。 沈牧之的目光,一触及那只银簪,就被吸引住了。 那银簪样式简单无比,估计这长街上那些卖女子饰品的店中,随便逛逛,都能好些个相似的。可就是这么一只银簪,却让沈牧之顿时变了颜色。 青果立马察觉到了沈牧之的不对劲,扭头一看他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牧之哥哥,你怎么了?” 沈牧之还未来得及回答,街上那个白衣女子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楼上望来。 沈牧之躲闪不及,两人目光一触后,沈牧之心中大惊,原本心中那个还有些犹疑的猜测,顿时确定了下来。 真的是她! 街上,白衣女子瞧了他一眼后,立马收回了目光,原本散漫的脚步,加快了一些,很快就转入了一条小巷中,消失在了沈牧之的视线中。 沈牧之坐回位子上,目光盯着桌面上的茶杯,脸色阴沉而又凝重。 大哥刚到这定安城,这女人就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 “牧之哥哥,刚才那个女子是谁?”青果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将沈牧之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沈牧之理了理思绪,告诉青果:“一个坏人。” 青果听后,眨了眨眼睛,忽问:“要不我跟上去瞧瞧?看看她住在哪里?” “不用。”沈牧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个长得跟如画一模一样的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云泽宗弟子,境界如何他还不知道,但肯定比他厉害。而且,这女人还会那些歹毒狠辣的蛊毒手段。青果单纯,他不想她去冒险。 青果见他一口拒绝,微微嘟了嘟嘴,然后扭头继续去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沈牧之坐在那里,阴沉着脸,想着对策。 他可以肯定,这个‘如画’一定是冲着大哥来的。他不知道大哥到底跟这个‘如画’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这个‘如画’在当初那件事情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对大哥就是一种威胁。哪怕大哥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的真实面目,若这个女人要强行下杀手,父亲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恐怕也拦不住! 沈牧之想了片刻后,咬了咬牙,有了决定。 “青果,走了。”喊了青果一声后,沈牧之拿过桌面上放着的短刀,然后带着青果离开了趣茗楼。 大哥他们一行人去了哪里,并不难打听。沈牧之带着青果没怎么费工夫,就找到了沈威他们一行人的下榻之地。 是城南的一处宅子,宅子的主人应该是知州余福成的。 沈牧之到的时候,宅子大门开着,门口守着两个带刀的家将。 沈牧之直接朝着大门口走了过去,那两个家将瞧见后,立马按住了腰侧的刀柄,警惕了起来。 “什么人?”不等靠近,其中一人就喝道。 沈牧之带着青果,停了下来,拱了拱手,道:“在下林轩,来找沈将军。” “什么沈将军!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将军,你找错地方了!”家将打量了他一眼后,不耐烦地挥斥道。 沈牧之皱了皱眉头,心中开始考虑,难道要翻墙进去找人? 这时,又有两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看清门口沈牧之二人后,立马快步上前,不等靠近,就喊道:“林公子,你们怎么在这?” 沈牧之转过身,看到沈奇,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年轻男子。这男子,瞧见他后,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好奇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怨念。 “青果姑娘,多日不见,是越发得漂亮了。”沈奇走到跟前后,又笑着夸赞了青果一句。青果立马红了脸颊,羞答答地屈膝见礼。 “沈兄弟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见你们将军,麻烦你帮忙通报一声。”沈牧之心中着急,本身也不想过多寒暄,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沈奇闻言后,哈哈一笑,道:“林公子这是说什么话,我家将军想见您都已经念叨了一路了,这回您亲自过来找,还通报什么!走,我带你们进去!”说罢,领着沈牧之二人就要往里走。 先前赶沈牧之的那个家将见状,连忙上前来拦。 沈奇一个瞪眼,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这时另一个家将,大概是终于回过味来了,连忙拉开了这个家将,又赶紧给沈奇还有沈牧之几人赔了礼,将四人迎了进去。 049 缘分 宅子里,余福成正带着人帮忙安顿沈威等人。 而当时跟着余福成一道到这里来的吴公子,正在前院等着。 沈牧之四人走进来后,刚走到前院,立马碰上了正在前厅门口仰头看天的吴公子,双方打了个照面后,吴公子迈步上前,笑问道:“几位可是沈将军手下?” 沈奇点头:“不知我家将军现在何处?” 吴公子笑答:“就在后院,我领你们过去。” “那就多谢公子了。”沈奇笑着拱了拱手。 吴公子也笑着回了礼,扭身时,目光轻轻掠过沈牧之,又在青果身上停留了一下,那双长得十分好看的眼睛里,有一丝惊喜之色一闪而过。 沈牧之皱了皱眉头。 四人在吴公子的带领下,到了后院,很快见到了正好安顿好沈牧平的沈威。 沈威见到带着‘林轩’面具的沈牧之后,颇为惊喜,笑着问:“林公子怎么来了?” 沈威一句林公子,让一旁的余福成神色微微变了变,然后多打量了沈牧之几眼,又留意了一下一旁的青果。 “可否借一步说话?”沈牧之看着沈威,沉声问道。 沈威一愣之后,立马扭头与余福成说了一声,然后与沈牧之和青果走开了。 三人走到了一处僻静处,沈牧之留意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才沉声开口:“将军可听过‘如画’这个名字?” 沈威闻言,眉头顿时一皱,看了看沈牧之后,点头道:“听过。林公子也知道此人?” “那将军可知她如今也在这定安城中?”沈牧之没有理会沈威的问题,又问道。 沈威一愣:“她也在这里?” 沈牧之点头:“我刚在街上看到她了。而且……”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 沈威皱着眉头追问:“而且什么?” “当时我去元军大营中救小沈将军的时候,曾在元军那边见过此女的画像,我觉得此女恐怕与当时小沈将军之事脱不了干系!”沈牧之说这番话时,眼神略有些闪躲。 沈威一直盯着他瞧,此刻他眼神的闪躲,他也瞧在了眼中,脸上神情忽然间有些微妙。 “这个叫如画的女人,我虽然听过名字,却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吧,我带你去找牧平,你亲自跟他说吧。”沈威说道。 沈牧之想也没想,脱口就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此事,将军代为转达就行!” 他这张面具,骗得住沈威,却是骗不住大哥的。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那这样吧,你住在哪家客栈?到时候我带牧平过去找你。”沈威想了想后,说道。 沈牧之回答:“我们可能并不会在这安定城中过夜。”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拱了拱手后,带上青果,扭头就走。 沈威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个逃一样离开的背影,忽然低叹一声,轻声道:“牧之,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原谅爹吗?” 已经走出一丈多距离的沈牧之身体猛地一僵,脚下顿了一下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外走去,脚步更快了。 身后,沈威没再说什么。 沈牧之是逃着离开这座宅子的,一路逃到了喧闹的长平街上,鼎沸人声一下子涌入耳朵后,才将他从那种惊慌失措的情绪中,给拉了回来。 青果一直跟在他身后,没说过话,待得此时,他脚步慢了下来后,上前两步,走在了他身旁,然后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微凉的感觉,终于让沈牧之那颗慌乱的心,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他扭过头朝着青果笑了笑,道:“我没事。” 青果跟着笑起来:“我知道。” 被父亲看穿真实身份这件事,让沈牧之措手不及。冷静下来后想想,这大概是大哥猜出来的,而非父亲自己。 与青果在街上逛了一阵后,差不多天色近黑的时候,沈牧之二人在城南一条僻静小巷中,寻了一个小客栈,住了进去。 这客栈的位置,离那座宅子并不是很远,仅隔了两条街。 安顿好青果后,沈牧之与青果说了一声,就离开了客栈,在附近寻了一个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后,一边啃,一边朝着那座宅子摸了过去。 宅子里,余福成正极力邀请着沈威一行人去庆和楼,说要给他们接风洗尘。 沈威本不想去,可这余福成早年与他有些交情,虽然后来因为一些事,两人逐渐疏远,但也还没到交恶的地步,此时倒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而且,那吴公子也并非普通人。 两人盛情难却,沈威也只能松口,带了沈奇一同前往庆和楼。而沈牧平等人则依然留在这宅子里,一切吃食,由庆和楼的人负责送来。 余福成的目标也主要是沈威,至于那个被元军俘虏又侥幸逃回的沈牧平,他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就算这人没废,今后也不太可能会被重用了。被元军俘虏了这么长时间,这中间谁也说不好到底有没有发生点什么,谁也不会放心的。 庆和楼内,一切早已安排好了。 沈威带着沈奇,跟着余福成和那个吴公子走进包厢内。包厢内,早已有人等着了。 一个身着红衣,坐在古琴前的少女,和一个一袭白裙,面遮薄纱的女子。 沈威的目光在那个少女身上一扫而过后,停留在了那个白裙女子身上。不得不说,这女子尽管带着面纱,依然魅力十足。 清雅的打扮,趁着凹凸身材,还有那双清冷带着几分傲气的眸子,真是十分吸引人。 “这位是贺姑娘。”余福成见沈威留意这白衣女子,笑着说道:“说起来,沈将军您跟这贺姑娘还有些关系呢!” 沈威一听,不由好奇,问余福成:“是吗?什么关系?” “贺姑娘乃是圣手屈老先生的弟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沈将军和屈老先生乃是忘年交吧?”余福成笑问。 沈威闻言,惊讶地看向对面的贺姑娘。 贺姑娘屈膝行礼:“贺锦研见过沈将军。” “屈老先生身体可好?”沈威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贺姑娘后,一边感慨缘分奇妙,一边问道。 “托将军福,先生一切都好。”贺姑娘回答。 沈威又问:“老先生如今在何处?可是回了西津老家?” 贺姑娘摇摇头:“师父习惯了到处走走,前段时间去了北面,现在具体在何处,我也不知。” 沈威听后,笑了起来:“老先生这性子倒是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坐下聊!坐下聊!”余福成恰到好处地插进话来,安排着众人坐下后,又吩咐那红衣女子弹琴。 接着,便是觥筹交错。 贺锦研坐在沈威旁边,一直很本分,并不多言,偶尔沈威或者余福成问及,才会点到为止地说上一两句。 坐在余福成边上的吴公子,时不时地目光就会往她身上飘。 偶尔,她会抬头与其对上一眼,那清清冷冷的目光里,总是会有一种让吴公子觉得欲罢不能的东西,勾得他心里瘙痒得不行。 半个时辰后,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话也说得够多了,沈威放心不下留在宅子里的沈牧平,准备结束这场大家都不会交付真心的饭局。 临起身的时候,他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贺锦研:“贺姑娘既然师承屈老先生,想必医术应该不错。” 贺锦研谦虚回答:“锦研愚笨,只学得皮毛罢了。” 他这话音刚落,那吴公子立马帮着说道:“贺姑娘太谦虚了。沈将军,这贺姑娘的医术,我乃是见证过的,可谓是十分了得。当初我家母亲顽疾复发,城中大夫皆都束手无策,幸好遇上贺姑娘,才得以根治。” 沈威听着吴公子的话,惊讶地看了看贺锦研。 贺锦研微微笑了笑:“吴公子抬举了,当初其实也是运气好,我恰巧从师父那里学过一个偏方,正好用上了而已。” 沈威一边听着这些话,一边心里飞快地转着。这圣手屈老先生的医术有多高他是知道的。他本也是打算等到京城了,派人去西津去寻那位屈老先生。可刚这贺锦研说屈老先生并未在西津,而是去了北面,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得到人。牧平的身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有转机。而眼前这贺锦研既然是师承屈老先生,那多少应该也是有些实力的。而且又有这吴公子佐证,应该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不如就先让她去瞧一瞧?若是她能有办法,那最好,若是不能,或许她这里也有办法能联系到屈老先生。 如此一想后,他开口与这贺锦研说道:“我有一事,想请贺姑娘帮个忙,不知道贺姑娘愿不愿意?” “沈将军尽管说。”贺锦研回答。 沈威微吸了口气,略略沉声:“犬子之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他如今身体并不太好,应该是在那边留下了一些暗疾,我想请贺姑娘帮忙前去诊断一二,看看能不能帮忙调理一二。” 贺锦研听后,便说:“没问题。只是我医术浅薄,若是到时候看不出个什么,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这个贺姑娘尽管放心,沈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沈威连忙保证。 这时,余福成插进话来,道:“既然如此,现在时间也还早,要不贺姑娘现在就一起过去?” 贺锦研看向沈威,道:“将军觉得如何?” 沈威答:“只要贺姑娘方便。” “那就走吧。”余福成笑说。 五人随即离开了庆和楼,分别坐上了两辆马车,一路回到了城南那座宅子,在门口,下了马车。 050 谈不上原谅 宅子门口,灯笼随风微微摇晃。 昏暗中,那一袭白衣的妖娆身影,却依然十分醒目。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直留意着这边的沈牧之,瞧见这个身影后,顿时心惊。 眼见着这些人要进院子,他略一迟疑后,立即飞身下树,快步上前,还未靠近,就已经喊了起来:“沈将军,留步。” 沈威听得声音,一扭头,看到是带着‘林轩’面具的沈牧之,不由微微惊讶。等他到了近前,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林轩盯着他旁边的贺锦研,眉头微微一皱后,开口提醒道:“这位是贺锦研姑娘,圣手屈老先生的弟子。我请她过来,帮忙检查一下牧平的身体。” 沈威这详细的解释,让旁边好奇这个年轻男子身份的余福成和吴公子都心中惊讶不已。 沈牧之依然盯着这个贺锦研,那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已经有了几分杀气,只是她藏得比较好,所以就站在她旁边的沈威似乎也没察觉到。 “在下林轩,失礼了。只是,贺姑娘有些像一位在下认识的朋友。”沈牧之说着,看向沈威,道:“就是之前我与将军您说的那位姑娘。” 沈威一听,脸色不由微变。 “是吗?”贺锦研忽然开口:“不知林公子所说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笑了笑:“她已经不在了,贺姑娘不听也罢。” “这晚上风凉,不如进去说?”余福成一边打量着沈牧之,一边笑着插进话来。 沈威看了看沈牧之,等着他的意见。 沈牧之点了点头:“那就进去说吧,贺姑娘先请。” 贺锦研微蹙着眉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后,扭身往宅子里走去。 沈牧之与沈威对视了一眼后,两人一同跟了上去。沈奇紧随其后。 余福成和吴公子落在了后面。 “这个林轩到底是什么人?刚才看沈将军与此人说话的态度,此人身份恐怕不简单。”余福成悄声问吴公子。 吴公子也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后,答道:“京中倒是有林姓的大族,族中年轻人,能有实力让沈将军这个态度的,我都见过,其中并无此人。这林轩,应该不是京中子弟。而且看其说话行事,略带有一些江湖气,很可能是江湖人士。” 余福成听后,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沈牧之与沈威二人的背影,沉吟着点了点头:“也有可能。” 前头,沈牧之他们四人已经到了前厅。 沈威看向贺锦研,道:“贺姑娘在此稍候,容我先去跟犬子说一声,让他收拾一下,免得到时候唐突了姑娘。” 贺锦研点点头。 “林公子跟我一道去吧?”沈威又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略有迟疑,但还是很快有了决定,轻轻点头后,道:“正有此意。” “沈奇,你在这里陪着贺姑娘。”沈威吩咐了一声沈奇后,就带着沈牧之离开了前厅去后院了。 这宅子不小,后院里又分了好几个小苑。 沈牧平住在一个叫春熙的小苑里。 小苑里,有两大汉守着,听到脚步声,早就警觉起来,看到是沈威和沈牧之,握着刀柄的手就松了下来。 “怎么样?”沈威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间,问两人。 其中一人答道:“还好。晚饭吃得不错,现在已经睡下了。” 沈威听后,笑了笑,道:“辛苦了。去休息吧。” 两人点点头,立马退下了。 沈威走上前,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屋门,然后扭过头看向站在台阶下没有动的沈牧之:“进来吧。” 沈牧之深吸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屋内,‘已经睡下了’的沈牧平靠在床头,正看着书。听到脚步声进门,也没抬头。 直到沈威走到近前,笑着说了一句:“平儿,你抬头看看,谁来了!” 沈牧平拿着书的手顿时颤了一下,一抬头,看到站在那里的沈牧之,陌生的面容,让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嘴角就露出了笑容:“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沈牧之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一直不肯跟父亲相认,是因为失望,委屈,责怪。可他不肯来见大哥,却并非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他会与父亲一样,误会自己。又或者,害怕见到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画面,因为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他也无能为力。 但,此刻一见,他所害怕的,似乎都没有发生。 大哥脸上的笑容,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和煦。 他努力在嘴角,也扯出了一抹笑容。渐渐的,笑容从僵硬变得自然,最后仿佛也回到了从前。 “父亲,我想单独和牧之说会儿话,可以吗?”沈牧平忽然看向沈威,说道。 沈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牧之,笑容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顺手就带上了门。 沈牧平朝着他招手,他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这脸上……”沈牧平仔细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会后,惊讶地笑道:“若不是我熟悉你的身形,刚刚差一点就没认出来。这是易容术吗?” “是朋友送的一张面具,做得比较逼真。”沈牧之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沈牧平听后,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片刻后,忽然轻声开口:“谢谢。” 沈牧之震了一下,低头避过他那认真得让人心疼的目光,苦笑了一下,道:“我甘愿的。” “对不起。”他又说。 沈牧之低着头,这回没有接话。 “当初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我母亲所做……”他顿了顿:“我不要求你原谅她,我也没有这个权利。只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你没必要道歉。”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声音微哑着说道。 沈牧平摇摇头:“不,我有必要。她是我母亲,你是我弟弟。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没有做好,这么多年,都没能说服我母亲,让她一直在伤害着你,对不起。” 沈牧之眼眶微红,没有再说话。 沈牧平看了他一会后,又斟酌着开口:“还有,父亲那边……当时情况复杂,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准备了不少假证据送到了父亲那里,他一时被蒙蔽,才会做出一些糊涂之事。你能原谅他吗?” 沈牧之听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原谅? 似乎也谈不上,可要说毫无芥蒂,他也做不到。 那个家中,给他的温暖从来不多,而他在意的人也不多,大哥,连叔,还有这个一年在家都不会待上一个月的父亲。 父亲,毕竟是父亲,即使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他在他心中,依然是一座山,一座让他仰视和崇拜的高山。 可这样一座本该给他遮风避雨的高山,却在他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抛弃了他。 这几个月过去,尤其是当初镜湖那一跳之后,他已想通了许多,要说恨父亲,谈不上。既然不恨,自然也说不上原谅。 只是,要让他再像以前一样那样看待父亲,他也做不到了。 一座山,一旦倒了,就基本上不太可能再重新矗立起来了。 有些东西,摧毁容易,重建很难。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说起了此行过来的真正目的:“大哥可记得丽人苑的如画姑娘?” 沈牧平听后一愣,随即脸上神色顿时尴尬起来,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如画姑娘?” 沈牧之想了想,道:“当初你出事后,我去过奇石镇,了解过一些事情。所以,我知道她。而且,此人现在就在这座宅子里,就在前院。” 沈牧平再度愣住,惊讶地看着沈牧之:“你说那个如画姑娘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牧之看着他:“确切地说,这里的这个‘如画’并非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如果当时我没看错,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已经死了。这里的这个如画,只是长得跟丽人苑的那个如画,一模一样而已!” 他在这说这番话的时候,沈牧平的脸色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尤其是说道最后一模一样这四个字的时候,沈牧平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微妙起来,而且还有些紧张,局促,目光微微闪烁,沉吟了少许后,试探着问沈牧之:“你说,现在在这里的这位,跟丽人苑的那个如画,长得一模一样?你确定吗?” 沈牧之点头:“我确定。这个女人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牧平没有留意到他说话时那语气的不对劲,反倒是愈发紧张,甚至有些慌乱,右手无措地在被面上无意识地摆动着。 沈牧之看着他这番神态,心中逐渐凝重起来。从他这反应可以看出,至少这个长得跟如画一模一样,如今化名贺锦研的女人,在沈牧平心中有着不轻的分量,否则不至于会让他一听得这女人在这里,就有些失态了。 他沉默了一会后,决定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她什么关系?” 沈牧平闪躲着他的目光,支吾着回答:“没什么关系,就是朋友的关系。” “那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沈牧之又问。 沈牧平终于稍稍察觉到了沈牧之的不对劲,疑惑地看了看沈牧之后,反问:“你为何要问这些?” “你先回答我。”沈牧之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这个如画的事情,只好暂时先避而不谈:“这个事情很重要。” 沈牧平看了看沈牧之,见他神色凝重,犹豫了一下后,便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是一个医师,医术很好。” 051 求助 医师? 这倒是跟她今日化名贺锦研的身份,有些相同。那她说自己是圣手屈老先生门下的身份,是胡诌呢?还是是真的? 沈牧之想了想后,又问沈牧平:“那这个跟如画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叫什么?” “我只知她姓贺。”沈牧平皱起了眉头,看着沈牧之的目光,略微有些不满。大概是不满沈牧之那有些不太礼貌的称呼——‘女人’! 沈牧之没有在意,此时也顾不上去在意这些。听得沈牧平说她姓贺时,心头在想,看来这屈老先生门下弟子的身份,未必是假。不过,这个身份真假倒不是此时最重要的。想着,他又问:“那当初那个丽人苑的如画,你又是何时认识的?你是先认识得这个贺姑娘,还是先认识得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姑娘?她们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 只要提到丽人苑的如画,沈牧平就会变得尴尬。他疑惑地看着沈牧之,尴尬而又有些许不满地反问:“你为何要问这些事情?” “你先回答我!”沈牧之沉声说道,神情严肃。 沈牧之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后,开始说起当初与贺姑娘认识的经过:“是先认识的贺姑娘。第一次见她是在回家探亲的路上,她当时遇上了一些麻烦,我正好撞见,就帮她解了围。后来得知,她正好也要去金陵,就邀请她同行。到了金陵后,我们就分开了。在金陵那段时间,我们就没再碰上过,直到后来我从家中回奇石谷的时候,才在路上又遇见了。她要去抚州,正好又是同路,就又同行了一段。到抚州附近分开,我去了军营,她去了抚州,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再没遇见过。之后,有一次跟元军打了一仗后,回营的时候,在奇石谷附近遇上的她。当时伤兵很多,军营里的大夫忙不过来,她就来帮了忙。她医术好,长得又漂亮,当时军营里的那些个老油条,见着她,一个个都迷得不行,有几个半夜里做梦喊得都是她的名字……”沈牧平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应该挺美好的。 沈牧之看着他这模样,心中愈发的凝重了。 “那时,她在军营待了有半个多月时间,直到那批伤兵好得差不多了,才离开。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直到了今年年中的时候,有人去奇石镇放松,看到了丽人苑的那个如画。当时他们都以为是那个贺姑娘,回来告诉我后,我去看了,人确实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不是同一个人。我后面也去过几次,不过一直都只是当作朋友相处,没有什么越矩行为。那个如画姑娘,是个可怜人……”说到此处,沈牧平大概是忽然想起了之前沈牧之说这个如画姑娘已经死了,神色微变,看向沈牧之问:“你刚才说如画姑娘已经死了?是怎么回事?” “有人杀了她。”沈牧之回答。 沈牧平愣了一下后,皱眉问:“是谁?” 沈牧之没有说,只是问他:“如果我跟你说,当初你那件事跟这个贺姑娘有关,你信吗?” 沈牧平蓦然变色,盯着沈牧之,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她……”话刚开了个头,却忽然顿住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逐渐黯淡下去。 “她这次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正好你也到了这里,我不相信只是巧合。父亲请了她过来给你检查身体,但我不放心。”沈牧之看着他,并没有将当初在奇石镇发生的那些事情都说出来。 刚才他的反应,其实已经说明,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贺锦研的不对劲。只不过,一直以来,因为某些情愫,他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既然他已经意识到了,那有些话就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 尽管此刻他看上去,似乎是已经平静接受了自己已经很难再站起来的事实,但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谁都看不到。沈牧之不想再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刺激。 沈牧平低着头,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 沈牧之也没有再说什么,正打算起身离开,留他一人好好想想时,沈牧平忽然抬了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感觉陌生了许多的三弟,问:“你当初在奇石镇的时候,是不是碰上她了?她……”说着,顿了顿,声音渐沉:“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沈牧之想了想后,淡淡回答:“她就是想杀我而已。” 沈牧平看着他,眼神复杂中,又有心疼之色:“对不起。” “这跟你没关系。”沈牧之微微皱眉,他不太喜欢大哥为了这样一个女儿跟他道歉。 沈牧平摇头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是为她,我是为自己。你才十二岁,本不该让你经历这些的。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说着,他伸出手,想同小时候一样,在他的头顶揉一揉。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探身往前,微微低了头,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 可沈牧平的手在落到他头顶的时候,却犹豫了,片刻之后,手一动,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接下去一切,你做主。大哥听你的。”沈牧平看着他,嘴角带着笑容,眼神温暖的背后,却藏了许多不让人轻易发现的落寞和悲痛。 沈牧之没有去宽慰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宽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点头,出去了。 那个女人还在前厅等着。 门外,沈威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星疏月暗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收回目光,扭身看向沈牧之:“怎么样?你大哥怎么说?” 沈牧之回答:“他说,我们做主即可。” 沈威看着他,欲言又止。 沈牧之知道他想说什么。这次一路从奇石镇到这里,他们也见过好几次了,这一回他们也算是相认了。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喊他一声父亲。有些事,即使谈不上恨,可终究还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地释然。 那女人还在前面,沈牧之不想再这种父子感情的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便主动开口说道:“有些话,大哥那边我没说。那女人身份不简单,有可能是大泽那边某个山上门派的弟子,擅用蛊毒。蛊毒手段,防不胜防。她或许真有些医术,可让她接近大哥,太冒险。而且,这女人跟奇石镇的杨天宝也有联系。我手中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可我绝对相信这个女人跟大哥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山上门派子弟?蛊毒?杨天宝……”沈威低声喃喃着,片刻后,他看了沈牧之一眼,沉声道:“我现在就去回绝了她。” “尽量委婉一点,最好不要让她察觉到什么。”沈牧之叮嘱道。 沈威点了点头,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扭身去前院了。 沈牧之留在了院子里。 他不是没想过要和这女人正面硬抗,可是他很清楚这女人的实力。就算他现在身边有青果相助,胜算并不大。 不过,这女人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接近沈牧平,而非强行动手,说明她也有所顾虑。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在顾虑什么,但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至少,给了他们想对策的时间。 沈牧之之前在宅子外面守着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他会修书一封,让父亲想办法安排人连夜送出城,送去白水观。 他如今所能求助的,也就只有白水观的玄诚了。就是不知道,他够不够幸运,送信的人能不能在白水观找到玄诚。 如果够幸运,送信人能找到玄诚的话,按照玄诚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帮忙。 玄诚能御剑,赶到这里应该会很快。但送信的人,可不会玄诚这本事,骑马过去,就算日夜兼程,一刻不停,也至少要四五天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起码要在这里等四五天时间。 当然,这送信的人,他也有更快的选择,那就是青果。 只是,一来青果人生地不熟地,万一迷路,耽搁的时间可能更久。二来,青果留在这里,万一那女人忍不住,强行动手,他也有一个助力。 脑子里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沈威回来了。 “那贺锦研已经走了。不过,明日还会过来。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大哥演场戏给其他人看看。”沈威看到沈牧之后,开口说道。 沈牧之看了一眼大哥的屋子,而后看向沈威,说道:“我们得找人帮忙。我有个朋友,在白水观,待会我会写封信,你帮忙找个人连夜把信送去。” 沈威看着沈牧之,大概对自己这个才十二岁的儿子在此时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条理,还不太适应。愣了一会后,才点头道:“好,没问题。让沈奇去送。” “此事最好隐秘一些。这个贺锦研既然在这里,那有可能杨天宝的人也已经混进了城中,或者其他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以这信要想能安全送达白水观,行动越隐秘就越好。”沈牧之不太放心,又叮嘱道。 沈威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有数的。” 沈牧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烫。他眼前这个男人,在沙场上纵横了二十多年,这么点事,又何须他叮嘱? 沈牧之尴尬,沈威倒是笑得很开心。 “你长大了。”沈威忽然说道。 沈牧之情绪蓦然复杂。 “很好。”他又说道。 沈牧之不太敢与他对视,心情不由有些慌乱,低着头匆匆说了一句‘我回一下客栈就来’后,连忙快步离开了。 052 唯一 沈牧之出了宅子后,夜风一吹,那有些慌乱的心情,顿时冷静了下来。客栈就在两条街外,沈牧之看了看两边无人的幽静街道,就快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刚走过一条街,一个拐弯,忽然一道阴寒气息从街旁一个幽暗屋檐下生出,直奔沈牧之。 沈牧之浑身如坠冰窖,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瞬间,脚下步子僵住,右手立马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将那颗仅剩的风雷球扔出去。 他扭头往左边那个屋檐下望去。 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在屋檐之下。 “你是谁?”冷漠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 听到这话,沈牧之心头略松了一丝。她既然这么问,那说明,她还没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 沈牧之强行镇定下来后,故作惊讶地喊道:“贺姑娘?” 一身白裙的贺锦研,幽幽站在那屋檐之下,仿佛一抹幽魂,浑身都充斥着一股冰冷阴寒的气息。 “你到底是谁?”贺锦研的声音再度响起。 “贺姑娘不记得了吗?在下林轩!”沈牧之站在对面屋檐下,看着对面的身影,尽量装着无辜。 面覆薄纱的贺锦研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那一双如柳叶般的细眉,微微蹙起,细长的眉尾,带了几许刀锋般的冷意。 “你之前说我像你的一个朋友,你那朋友不会是奇石镇人氏吧?”沉默了片刻后,贺锦研再度发问。 沈牧之心头一惊,原来是之前他一时胡诌的一句话引起了这个贺锦研的警惕。当下心思急转,连忙说道:“贺姑娘为何如此问?我那朋友是白水镇人,只不过,命运多舛,三年前就已离世。今日见到姑娘,姑娘身上气质与我那朋友十分相似,才会一时失神,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介意,原谅则个!”说到此处,沈牧之顿了一顿后,又接着说道:“其实,之前在那宅子门口,林某并非是第一次见姑娘。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之前傍晚时分,林某曾见过姑娘一面。当时林某在趣茗楼上,姑娘则在街上。” 对于沈牧之提及的这第一次见面一事,贺锦研并无任何惊讶,显然她并未忘记当时两人的那一个对视。而沈牧之此刻的主动提及,似乎是打消了贺锦研的部分警惕,冷然的目光打量了沈牧之一下后,又问:“你与沈将军他们是什么关系?” “林某曾出手帮忙解决过一些麻烦。其实,这本是举手之劳,林某也未曾想过要挟恩图报,不过沈将军高义,一直把这事十分放在心上,待林某十分客气。”沈牧之这番话说得半遮半掩,看似是在说自己并不打算跟沈威他们走得太近,但在其他人听来,就好像是他刻意端着,以此迷惑沈威,让他觉得自己值得拉拢。 果然,贺锦研应该也是这么认为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脚下一动,往后退入了屋檐之下的阴暗中,然后就消失了。 那股一直笼罩子在沈牧之身上的阴寒气息也随之消失了。 沈牧之又等了一会,不见任何动静后,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从刚才这一番对话中看,这贺锦研虽然起了些许警惕之心,但应该是没有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否则的话,她刚才绝对会直接出手,而不是试探。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往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青果正在楼下与客栈那个年纪同样不大的小二在聊着天。小二似乎是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青果笑得很是开心,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楼下大堂里,让那昏暗的烛光,都似乎明亮了几分。 见到沈牧之进来,青果立马扔下小二,迎了过来:“牧之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刚刚王其给我讲了个笑话,太好笑了,你要不要听?” 沈牧之听后,看了那站在不远处的小二一眼。后者一看到沈牧之,就显得很是拘谨,甚至有些害怕,站在那里,低下头,不敢与沈牧之对视。 其实论年纪,这小二大概要比沈牧之长上几岁。但沈牧之戴着面具,再加上身材甚至已经比普通成年人都要高一些了,表面看去,如今的年纪,大概也有二十来岁了。再加上,沈牧之常年习武,身上自有一股习武之人的威势,和这几个月的生死经历,又让这股威势多了几分肃杀气息。要是同样是习武之人,或者是山上修士,面对着沈牧之的时候,对他身上的这种气势或许感受并不深。可对于一个从小到大走得最远不过是离安定城二十多里路的小山村的少年来说,这种气势是什么东西他或许不清楚,但绝对感受会很清晰。这是一种刻在人灵魂里的对危险感知的本能。 不过,王其对沈牧之的这种紧张,并未让他在意。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瞧向身前青果,目光瞬间柔和:“留着待会再讲给我听。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换个地方住。” 青果闻言,眨了眨眼睛,问:“是去之前去过的那个宅子吗?” 沈牧之点头:“是的。” 青果听后,立马上楼去收拾了。沈牧之也准备上楼,刚走到楼梯口,忽然想到送信一事,扭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王其,开口喊了一声:“王其是吗?” 王其身体微微一颤,连忙应道:“是的。公子有什么吩咐?” “有纸笔吗?”沈牧之问。 “有。我这就去拿。”王其说完,跟逃一样地往后院去了。 沈牧之看着那慌张模样,苦笑了一下。 王其很快将纸笔取来了,沈牧之接过后,上楼回到房间,然后将一路从青石镇带来的包裹打了开来。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一本玄诚送的修行笔记。他既然要让父亲安排人去送信,那么总得给玄诚找点信物,让他相信是自己送的信。 这本修行笔记,应该是最好的信物了。 沈牧之将这本修行笔记放到了一边后,提笔准备写信。只是,准备落笔时,心头忽然却有了些犹豫。 当初为了救他,玄诚的师兄玄通大师不幸过世。 如今,他还要为了大哥的安危,再将玄诚扯入这场不知道到底牵涉了多少人的大麻烦当中吗? 可是,如果他不请玄诚帮忙,仅凭他和青果,还有父亲他们那些人,想要护住大哥,很难。 那贺锦研,他已经完全肯定就是那个在奇石镇中差点就杀了他的女人。 当初他吃下的那颗噬心丹,那些蛊毒,如今虽然被何羡哥想方法暂时封禁,可如果这女人再祭出那个金色铃铛,他体内的那些蛊毒会不会挣脱何羡哥的封禁手段,还不好说。万一挣脱,他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去保护大哥了。到时候仅凭青果一人,又如何护得住大哥?让青果去跟这女人拼命吗? 想到此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当初在那山林之中,他看着青果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怎么按都按不住,当时的那种无力,恐慌,自责……那种种情绪,犹在心头,仅是想起,依然心悸不已。 他不敢再想象,如果青果在他眼前失去生命,他会怎么样! 几番思虑后,沈牧之深吸一口气,提在手中的笔终于还是落到了纸上。 很快,信写完,沈牧之将信夹到了那本修行笔记当中,然后寻了一块布包了起来。做完这些,正好青果收拾好了,来到了门外。 沈牧之提了包裹,走了出去。 “走吧。”他低头看了一眼俏丽的青果,笑着说道。 青果嗯了一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下楼,小二王齐正站在柜台边,朝着楼梯这边张望着,见到两人下来,连忙上前了两步,似乎有话要说。可见到沈牧之转头朝他看去,那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给噎住了,紧张地低了头,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房钱不用退了。”沈牧之以为他是想说房钱的事情,便说道。说完,就带着青果往门外走去。 王其在背后,偷偷抬头,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时,快要走到门口的青果,忽然拉住了沈牧之,仰头问道:“王其说,明天城隍庙那边有庙会,我明天能跟他一起去吗?” 沈牧之看着青果,有些惊讶。这还是她头一回跟一个除了他之外的人类,如此亲近。 愣了愣后,回过神的沈牧之,点点头,应了下来。 青果笑了起来,而后转过头看向背后那个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说话的王其:“明天我来找你。” 王其立马也笑了,大声应道:“好。”只是,话音刚落,一瞥眼瞧见青果旁边站着的沈牧之眼睛眯了眯,脸上笑容顿时消失,慌忙低了头。 “走吧。”沈牧之没说什么,带着青果就走了。 清冷的夜里,小巷中寂静得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沈牧之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问青果:“你对这个王其似乎有些不一样。” 当然除了好奇之外,他心头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只是,这种情绪,被他下意识地给忽略了。 青果扭过头,在夜色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咧嘴微微一笑:“哥哥是生气了吗?” “没有。”沈牧之矢口否认。 “哥哥要是不喜欢我跟他一起去庙会,那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是非得要去,就是有些好奇罢了。”青果眨着眼睛,并无不悦,反而那些喜悦都从眼角溢了出来。 沈牧之再次摇头否认:“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有些好奇。” 青果这回没立马接话,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后,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黑暗,悠悠说道:“王其看我的眼神,跟其他人不一样。” 沈牧之惊讶地看了青果一眼:“怎么不一样?” 青果回答:“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太一样。当然,哥哥你并不属于我说的其他人。”说着,青果又笑了起来,转头迎向沈牧之的目光,那晶亮的眼睛,弯成了两抹月牙:“在这个世界上,哥哥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永远都是。” 沈牧之看着她,胸口的心跳,在此刻忽然像是漏跳了一下。 “你也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 青果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脸上笑容如花朵一般,瞬间绽放,昏暗之中,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053 人是会变的 宅子里,沈威已经让人帮他们安排好房间。沈牧之的房间就安排在了沈牧平那个春熙苑里面。 青果是女孩子,自然不方便跟他们住一个院子,所以沈威让余福成又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院子。 当着沈威面,青果没说什么。不过,一转身,青果就拉着沈牧之的袖子,嘟了嘟嘴。那意思,不用说出口,沈牧之也清楚。 他无奈笑了笑,道:“你先去我房间等着。” 青果开开心心地去了。 沈牧之与沈威寻了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然后他将准备好的书信给了沈威。递过去的时候,沈牧之看着沈威,郑重叮嘱:“白水观后面有座空山。如果到时候到了白水观见不到玄诚,就去后面空山山脚喊玄诚的名字。只是,切记无论如何,不要上空山。这空山之上,十分凶险,一般人进去,恐怕是回不来的。” 沈威接过那已经用布包好的书信,听沈牧之说完后,担心问道:“这个玄诚,真能帮忙?” 沈牧之点头:“他若是愿意出山帮忙,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沈威听后,看着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问:“这个玄诚也是山上的?你是怎么认识的?” “算是吧。”沈牧之淡淡答了一句,对于沈威后面那个问题,则是当做没听到一般,故意忽略了。 沈威看出了他不想谈这个问题,便也没再追问,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去找沈奇,你回去休息吧。” 沈牧之没动,看着沈威说道:“还有一事。” “你说。” 沈牧之沉吟着说道:“当时救大哥的时候,我曾听贺元的手下说过一些事。大哥之事的幕后黑手,恐怕不仅仅只是我们金国这边的一些人。” 沈威听到这话,神情竟然并未意外,微微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后,问沈牧之:“你还听说了什么?” 沈牧之摇头:“当时情况紧急,我并没有听到多少东西。” “我知道了。”沈威什么都没说,看了看沈牧之,伸手想在他的肩膀上拍一拍,可手刚伸出,看到沈牧之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就僵住了,脸上的神情也凝滞在那,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我先回去休息了。”沈牧之匆匆说了一句,就低头走开了。 沈威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僵在半空的手,苦笑了起来。片刻后,叹息一声,也扭头走开了。 沈牧之回到春熙苑的房间里,发现青果并不在房间内。 正疑惑这丫头去了哪里时,却听得隔壁房间里传来青果说话的声音。 沈牧之微微惊讶,走到隔壁房间门口一看,青果坐在沈牧平的床边,正听着沈牧平说话,嘴角笑容弥漫,很是开心的模样。 沈牧平脸上也有笑容。 沈牧之仔细听了听,发现沈牧平说的都是他小时候的糗事。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听着,笑容逐渐爬上嘴角,刚才的沉闷心情,渐渐消散一空。 其实,刚才那一退步,他并非刻意。 不过,正因为并非刻意,反而更加让他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对于父亲,他心中的芥蒂,始终存在着,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父亲的多次求和而减少多少。 说到底,他才十二岁。他作为将军之子,这个年纪,本该正是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年纪。可他在短短数月时间内,一下就从云端,被打进了泥沼之中,生死挣扎,艰难求活。而在这个过程中,曾经在他心中如高山一般伟岸的父亲,却未曾给他伸过援手,甚至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给予他。 而如玄诚师兄弟,还有何羡哥他们这样的陌生人,却给予了他莫大的帮助,和温暖。 一个本该保护他,给他帮助的父亲,却在他最艰难无助的时候,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这种痛,不是几次求和,就能够忘记的。 只是,他终究不是心狠的人,否则的话,他就不会一路跟着同行至此。他本可以带着青果,一路南下,直接到白水观找到玄诚,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何其潇洒! 他虽怪父亲,可他放不下大哥,同样,也还是放不下这个在他看来十分不称职的父亲。 所以,一些本不想再说的话,最终还是提及了。 一些本不想再管的事,终究还是决定掺和进来,哪怕明知这其中危险至极。稍有不慎,恐怕便是万丈深渊。 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尤其是当他的身份,对于大哥和父亲来说,再也不是秘密的时候。 屋子里,青果开心的笑声,清脆犹如山间泉水叮咚,又有如清晨鹂鸟鸣叫,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个长相不算惊艳,但越看越耐看的小姑娘,眼里的喜欢是愈来愈浓了。 大概只有这样的姑娘,才能让牧之那颗从小就缺少温暖润泽的心,从此不再孤单。 忽然,青果转头看向门口。 沈牧平也随之望去,那里身材高瘦的沈牧之,半倚在门上,目光虽是瞧着他们这边,可那迷离的眼神,却喻示着此刻他的心神,根本不再他们两人身上。 沈牧平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这个世界上,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三弟。如今他有了这样的姑娘陪着,他终于也能放心了。 “他在等你,你去吧。”沈牧平收回目光,看向青果,微微笑道。 青果嗯了一声后,站起身,刚要走,又停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沈牧平问:“明天这城里的城隍庙有庙会,大哥要一道去吗?” 沈牧平摇摇头:“我不方便,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青果迅速瞄了一眼他那被被子盖住的双腿,旋即乖巧地点了个头,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门口处,沈牧之已经惊醒了过来,与沈牧平对视了一下后,正好青果走到跟前,两人相视一眼,微微一笑,一起往隔壁房间走去。 “大哥说,你小时候可爱哭了,是真的吗?”青果仰着脑袋,看着他的下巴,笑着问。 沈牧之低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没有的事。” 青果调皮地吐了舌头,做了鬼脸。 沈牧之看得有趣,忍不住抬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那白皙的脸蛋上,蓦然绯红,分外娇俏。 夜,静悄悄。 有人睡得香甜,比如青果。 有人一夜无眠,比如沈威。 也有人,噩梦惊醒,再难入眠。比如沈牧平,沈牧之…… 第二天早上,辰时三刻,贺锦研又来了。 沈威很是客气地将她迎到了春熙苑中,刚进院门,瞧见院子里站着的沈牧之和青果,眉头微微一簇。 “贺姑娘早。”沈牧之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站在他旁边的青果,也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贺锦研点点头,目光从沈牧之身上掠到青果身上,眉头又是一皱,眼中生出些许疑惑,又迅速藏起,恢复平静淡漠。 “牧平,贺姑娘来了。”沈威走到沈牧平房间门口,喊了一声。 房间里片刻沉寂过后,传出一声:“让她进来吧。” 站在沈牧平门口的沈威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院子里的沈牧之脸色也变了一下,好在他脸上带着面具,旁人倒是看不出什么。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沈牧平应该是发火砸东西,拒绝见人的。 可明明说好的事情,大哥却变了卦!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大哥到底怎么回事,贺锦研已经准备进屋了,他立马跟了上去,青果也紧随其后。 贺锦研一进屋,就站定脚步,回过头看向沈威:“小女医术不精,所以看诊需要清净,人多容易出错,还望沈将军配合一下。” 沈威闻言,犹豫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稍作考虑,就道:“那我陪着贺姑娘进去,主要是大公子情绪不是很稳定,怕会伤到贺姑娘。” 贺锦研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扭身往里走去。 沈牧之看了沈威和青果一眼,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沈牧平靠坐在床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衣服也换了一身,若不是脸上缺少点血色,少些精神,仿佛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润如玉,气质沉稳的年轻将军。 “真的是你。”沈牧平看到贺锦研,那原本少些神气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沈牧之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头暗叹了一声。 贺锦研走过去,遮着面纱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这簪子,你还戴着。”沈牧平的目光上移,看到她发髻上簪着的银簪,眼里目光柔了几分。 贺锦研站定在床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沈牧之站在身后,看到了动作,却看不到她的面容。 “你先出去吧,让我单独跟贺姑娘待一会。”沈牧平忽然看向沈牧之,目光里带着些许恳求之意。 沈牧之想拒绝,此时局面,他若是拒绝,必然引起贺锦研的警惕。 他们现在还不具备这个实力跟贺锦研正面对抗,沈牧之心中挣扎了一会后,点了点头:“我就在门外,贺姑娘若是有什么情况,尽管喊我。” 这话虽是对贺锦研说的,实际却是说给沈牧平听的。 沈牧之走到门外,沈威和青果看到他出来,都有些惊讶,沈威更是着急,直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沈牧之摇摇头,示意暂时不宜多言。 沈威看看他,又看看房内,眼中满是不安。 房内。 贺锦研看了一眼沈牧平被被子盖着的下半身,还未说话,沈牧平就率先开口:“贺姑娘不用费心,看不好的,我自己知道的。” 贺锦研收回目光看向他,眼神渐渐复杂。 “其实,你已经知道是我了,对吗?”她忽然低声开口。 沈牧平脸上神情僵了一下,而后,也没承认,也没否认,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看向她,问:“你这回出现,是打算来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吗?” 贺锦研沉默。 良久之后,她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那根银簪:“我是来还你这个簪子的。” 沈牧平看着那根簪子,苦笑了起来。 “我宁可你是来杀我的。”他低声说道。 贺锦研将簪子放到了他身边床上,同样低声回答:“我也宁可是这样。” “能告诉你的真名吗?”沈牧平盯着那根簪子看了许久后,又问她。 贺锦研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道:“金铃。” 沈牧平笑了起来:“你好,我叫沈牧平。” 贺锦研那淡漠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眼中复杂更甚,隐约间,似乎又还有一丝痛苦。 “既然我答应了你父亲,总要看一下的。”迟疑了一下后,贺锦研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要去掀沈牧平的被子。 沈牧平伸手死死按住。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金铃姑娘请回吧。” 贺锦研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最后,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至少今天不会。所以,你可以松手。” 沈牧平摇头。 “为什么?”贺锦研皱眉。 沈牧平笑了笑,回答:“人总得面对现实,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 贺锦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不像是这么轻易认命的人。” “人会变的。”沈牧平看向她。 贺锦研无言以对。 片刻后,她转身出了房间,看到神情紧张的沈威等人,轻轻颔首后,就径直离开了。 沈牧之第一时间冲进了房间,忙不迭追问:“怎么样?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沈牧平摇头:“没有。” 沈牧之还想再问,忽然瞧见了那支放在床边的银簪,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一些东西。 “如画是她杀的吗?”忽然,沈牧平开口问道。 沈牧之一怔之后,摇了摇头:“准确来说,是我逼死了她。” 沈牧平惊讶抬头,看着他,怔怔无语。 “当时,我去找她打听你的事情,可能是让她产生了一些误会,她跳了楼。”沈牧之想了想,解释了一句。 昨天他之所以说如画是被人杀的,其实主要是担心沈牧平不相信自己对贺锦研的猜测,所以故意这么说,想让他对贺锦研有所误解。 只是没想到,大哥今天还是见了这个贺锦研。 既如此,此事也没必要再让他继续误会了。 沈牧平没再说什么。沈牧之确认他没事后,也什么都没说,就退了出去。 054 立储 从沈牧平房间出来,沈牧之就发现青果不见了。问了沈威,沈威也说不知。 沈牧之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青果,不由得有些担心。正准备出门寻寻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夜她与王其约好了今日要去逛庙会的事。 莫非这丫头去找王其去庙会了? 只是,这丫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沈牧之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在意。 时间眨眼就到了午后,青果还是没回来,沈牧之心中渐渐得有些着急了。 与沈威说了一声后,他就去了昨天那家客栈。一到客栈,看到里面正忙碌的小二王其,沈牧之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王其在客栈,那青果呢? 他出声将王其叫到了客栈门口,问:“青果早上有没有来找你?” 王其见他总是紧张局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她没来找过我。”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心中更加着急了。从客栈离开后,他又问路去了庙会。庙会上人不是很多,沈牧之转了一圈,并未见到青果身影。 那她去了哪里呢? 沈牧之心中愈发不安,从那片山里出来,一路到这里,青果从来没有这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过。 而且这安定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会去哪里呢? 周围,人来人往,沈牧之茫然四顾,不知该去何处寻青果,心头像是被人抽空了一大块,难受得很。 他定了定神,决定回去找沈威,看看能不能让父亲手下的人帮忙城中四处寻寻。 回去的路上,路过那家趣茗楼。 他忽然想到了昨天他在楼上瞧见贺锦研的那一幕,心头忽然一跳,青果的消失,该不会是跟贺锦研那个女人有关吧? 想到此处,他愈发心急如焚,要真是如此,青果到此时还不回来,恐怕是…… 沈牧之没敢再往下想,当下赶紧往回走。回到宅子,立马找到了沈威,开口就问:“那个贺锦研住在何处,你知道吗?” 沈威听沈牧之问及这个,顿时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青果不见了。我担心跟那个贺锦研有关。”沈牧之解释了一句。 沈威听到青果还未找见,也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余福成问问。” 沈牧之哪里等得住,连忙说道:“我跟你一道去。” 沈威也大概清楚青果在沈牧之心中的重要性,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 余福成住的地方,离这宅子并不远。 两人到的时候,余福成正要出门。见到两人,一愣之后,余福成立马笑着迎上前,道:“将军怎么过来了?我正打算过去找将军您呢!” “有点事想问问你。”沈威说道。 余福成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牧之,而后笑道:“那就进去说。” “就在这里说吧。”沈威道:“你可知道贺姑娘住在何处?我找她有点事。” 余福成一听是来打听贺锦研住处的,刚刚眼底里的那一丝警惕立马就消失了,笑答道:“此事我倒不是很清楚。那贺姑娘是吴靖的朋友,住处什么的,都是他安排的。这样,我现在就派人去问问吴靖,将军去里面坐下等,如何?” “不用麻烦了,你告诉我吴靖住何处,我自己去问即可。你忙你自己的就行。”沈威拒绝道。 “那我跟你们一道去吧。”余福成又说。 沈威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余福成见状,立马让人备了马车。马车过来后,余福成和沈威坐进了车厢,沈牧之坐在了车辕上,没有进去。 吴靖住在安定城的另外一边,马车走得慢,过去要些时间。 沈牧之其实心中火急火燎一般,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寻到吴靖问清楚那贺锦研的住处。可考虑到沈威,他暂时忍住了。 车厢内,余福成笑容谦恭,先是问了几句沈牧平的情况,而后话题忽然一转,说道:“这林公子年纪轻轻,身上气质倒是不俗,不像是一般人。” 沈威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可身在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也听得出这余福成的话外之音,闻言,点点头,道:“这林轩确实不是一般人。年纪轻轻,一身武艺过人,着实不一般。” “如此年轻,就有此实力,出身名家?”余福成又试探道。 沈威笑了笑:“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这林公子是牧平的朋友,此次牧平平安归来,是他的功劳。” “这样啊!”余福成顿时恍然,笑了起来:“那这林公子可是立了大功了!” 沈威点头嗯了一声:“是啊,多亏了他。” 这时,余福成话题又是一转:“最近京中的事情,将军可有听说?” 沈威眉头微微一皱,问:“什么事情?” 余福成压低了声音,道:“立储。” “立储?”沈威神色凝重了几分,看了眼余福成,问:“此事你哪里来的消息?” 余福成回答:“那吴靖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这事,是他来的时候,告诉我的。” “吴靖说的?”沈威略带狐疑,沉吟了一下后,道:“此事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讨论的。” 余福成却笑着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多知道一些,也好早做准备嘛!” 沈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叹了一声,道:“福成,看在你我往日的一些情分上,我劝你一句,立储一事,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掺和进去的。安安稳稳,做好分内事,就够了。” 余福成脸上笑容逐渐敛起,沉默了一会后,忽然说道:“将军如今已官拜二品,自然是可以在这种事上置身事外。可是我不同,一个小小四品,若是随波逐流,随便一个浪花,都有可能把我拍死了。安定不比其他地方,现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都盯上了这,我这位子是如坐针毡啊!这次吴靖过来这里,又岂是真来游山玩水的?”说着,他看着沈威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恳求:“我知道,你因为当年之事,始终心有芥蒂。当年之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这些年,我虽从未说过什么,岂是也只是碍于面子,但心中早已知错。如今我已是进退两难,还望将军看在往日情分上,给指条明路!”说完,就要伏身跪倒。 沈威瞧见,连忙伸手拦住,皱眉喝道:“余福成,你这是做什么!” “请将军指条明路,否则福成一旦选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啊!”余福成抬头看向沈威,眼中竟已浮现泪光。 沈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微冷,当年他也是这般。只是,当年心软,如今可不会再心软了。定了定神后,沈威叹声道:“你也知道,我常年身在边疆,这朝中之事,素来不热衷,也不了解,如何能给你指引明路?你若非要问我,那便是站在陛下这一边。无论立储一事结果如何,陛下始终是陛下,这总是没错的!” 余福成对这话并不满意,又道:“话是如此没错。可二皇子和三皇子不见得能由我如此。” 沈威一听,眉头一皱,莫非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已有什么动作?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二皇子如何,他不清楚。但三皇子,他大概还是知晓一些的。 余福成刚也说了,这安定不比其他地方。二皇子和三皇子看重,陛下同样会看重,他不会由着他们乱来的。 其实,在沈威看来,余福成的这种危机感,大可不必有。安定的重要性,决定了他这知州有足够的筹码,可以在这立储一事中,明哲保身。 二皇子和三皇子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冒险做一些激进之事,那才是真的断送一切可能。 不过,这些话,沈威觉得没必要跟余福成说。 因为余福成今日这番姿态,似乎并不是为了在他这里寻个‘明路’,而是想要探探他的口风。 他想到那个吴靖,莫非这余福成已经与二皇子站到了一处? “将军……”余福成见沈威不做声,轻声提醒。 沈威收起心头思绪,看向他,道:“你若是担心二皇子和三皇子对你不利,那这样,我回头安排一人留下暗中保护你。” 余福成听后,眼神复杂了一下后,连忙感激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沈威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时,也差不多到吴靖的住处了。 门童早早就看到了余福成的马车,不等他们靠近,就已进去通报,等得他们到门口,吴靖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二人下车,吴靖一一行礼后,笑着问:“二位大人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沈将军想跟你打听一下贺姑娘的住处,他有事要寻贺姑娘。”余福成代为答道。 吴靖一听,却是说道:“那可就不巧了。这贺姑娘今日一早便已跟我辞行,出城去了。” “出城了?”余福成惊讶了一下后看向沈威:“这……” 沈威想了想后,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牧之。 “往哪个方向出的城?”沈牧之已经按奈不住,不等沈威说话,就开了口。 吴靖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色焦急,先是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本来我是打算送贺姑娘出城的,可贺姑娘执意不肯,我也不好强求,就没坚持。所以,具体她从哪出的城,我也不知。不过,昨天的时候,我曾听她提过一句,说是最近打算回西津一趟。所以,有可能是去西津了。如果是去西津的话,应该是往西面去了。”说完,又问:“林公子找贺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吗?” 沈牧之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了。接着看向沈威:“我先走了。” 沈威拉住他:“骑我的马去。” 沈牧之点了下头,扭身就狂奔起来,眨眼就消失在街巷之中。 055 奇怪 沈牧之如一道轻烟一般,迅速消失在众人面前,让余福成和吴靖都有些惊讶。 余福成刚刚已经从沈威口中知晓这‘林轩’身手不一般,还算好一些。那吴靖倒是吃惊不下,眨了好几下眼,才压下心中惊讶,笑着与沈威说道:“这林公子还真是武艺过人。” 沈威笑了笑,没有作声。 沈牧之一路冲回宅子后,与沈威手下说了一声,取了马就直奔城外。 西津这地方,他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从西面出城,官道只有一条。若那贺锦研走的是官道,那他迟早能追上。 只是他有一点没想到,若青果的消失跟贺锦研有关,那这贺锦研与吴靖说的回西津,又会是真话吗? 更何况,这贺锦研那屈老先生弟子的身份真假还很难说呢! 沈牧之一路追赶,路上但凡看到有白衣女子,或者马车,都要停下来,查看或询问一番。这过程中,沈牧之心急如焚,多多少少有些失礼的地方。一些大度的,只是笑笑就过了,而有一些略微计较一些的,自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其中有一次,差点动手。 很快,一个多时辰过去,太阳西斜。 沈牧之此时已经到了离安定城足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可依然不见贺锦研和青果的身影。 久久寻不见青果,焦躁不安的沈牧之,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这贺锦研若是走的官道,除非她也是急于赶路,否则这会儿他也应该追上了。但他现在没追上,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贺锦研没走官道,要么就是吴靖给的消息是错的。 若是前者,这安定城周围,多群山,要在这茫茫群山当中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其难度可想而知。 若是后者,那就更难了。 沈牧之又顺着官道追了一段,依旧不见贺锦研和青果的踪迹后,犹豫再三后,决定返城。 说不定,事情并非如他所担心的。 说不定,这会儿青果已经回宅子了…… 回城的时候,他将身下战马催得飞快,那四只蹄子,仿佛都要离开地面飞起来了。幸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若是换成普通马匹,根本支撑不住沈牧之这种骑法。 将近两百里路,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进城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一小部分藏到了远处山峰的后面。暮色,将要来袭。 安定城内,已经开始有灯火亮起。 今日庙会,到了这傍晚,街上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就连街边的小贩,也比白日多了不少。各种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隐约中,沈牧之听到有人说,今日城中定阳湖边,会有灯会。据说还请了花魁去热场。他不由得想,青果肯定会喜欢这种热闹场面。 街上人太多,他不好骑马,只好下马牵行。从城西进来,回宅子,本不需要路过趣茗楼,可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趣茗楼下。 抬头看去,昨日他与青果坐的那扇窗前,如今坐了两个年轻公子,也如他们昨日一般,一边欣赏着街上景色,一边说说笑笑。 青果,你在哪里? 沈牧之神色黯然,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牵马穿过人群,往宅子走去。 小巷中的夜,总是会来得快一些。 屋顶檐角上还镶着金边,外间巷子里,却已经是一片昏暗。 嗒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昏暗中,孤独而又黯然地响着。 忽然,这马蹄声停了下来。 昏暗中,走在马前头的那高瘦身影突然扭头,朝着身后的某个地方瞧去。 一道小小黑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突然就冲破了昏暗,朝着沈牧之一头扑来。 心头狂跳的沈牧之,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之色,毫不犹豫,张开双手,一把将那道黑影,给搂在怀中。 金光闪过,原本只是拳头大小的黑影,化作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还未站定,就往后仰倒下去。 身前青衣之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青果,你怎么了?”沈牧之惊慌的声音,在昏暗中焦急响起。只是怀中之人,已经昏迷过去,无法回答。 沈牧之见状,赶紧将青果抱上马,往宅子赶去。 回到宅子,一直在等消息的沈威知道沈牧之和青果回来后,立马赶了过来。得知青果受伤昏迷,连忙又着人去请大夫。 一通慌乱之后,大夫来了,又走了,对于青果的伤势,大夫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说脉象有些乱,但还算稳健,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沈牧之也在大夫来之前,就大概检查了一下青果的身体,除了两处并不严重的皮外伤之外,其他倒无严重外伤。只是,这内伤,却是比外伤更麻烦。 尤其青果虽然化形人类,可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 这里也不是奇石谷那的山林,没有那个白衣女子。 沈牧之守在青果床边,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心头既愧疚又心疼。 她跟着他才多少时间,却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危险。 当初让她跟着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 沈威悄悄走到了门外,没有进来,看着屋内那个守在床边的身影,暗暗叹了一声后,又转身离开了。 隔壁屋子里,沈牧平在问平时负责伺候他的胡三:“青果怎么样?” “还昏迷着。不过,刚才大夫来检查过了,性命应该无忧,只是脉象有些奇怪,这大夫也瞧不出个什么来。” 沈牧平听后,犹豫了一下,道:“你背我过去瞧瞧。” 胡三闻言,立马上前来背他。 到了隔壁,沈牧平让胡三背着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又回屋了,如沈威一样,没有进去打扰。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沈威去了前院,听到动静的余福成过来了。 一进门,余福成就关切道:“我刚听下面人说,林公子身边的姑娘受伤了,就赶紧过来瞧瞧,那姑娘可还好?” 沈威回答:“刚才大夫来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 余福成听说,就松口气道:“没什么大碍就好。” 两人又说了会话,余福成终于走了。沈威回到后院,去沈牧之房间瞧了一眼后,转身去了沈牧平的房间。 床前烛灯之下,沈牧平倚在床边,正看书。 听得脚步声,抬头看到是父亲后,沈牧之放下手中书本,右手撑着床沿,有些艰难地将身子往上拉了拉。 “青果姑娘怎么样了,可有醒来?”看着父亲在床前拉了椅子坐下后,沈牧平率先开口问道。 沈威摇摇头:“还没醒,牧之在守着。” 沈牧平又问:“父亲可有问过牧之,是谁干的?” 沈威再度摇头:“他回来后,全部心思都在青果那丫头身上,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去问他。” “虽然我不知道三弟和青果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但我看得出来,青果对他来说,很重要。”沈牧平沉吟了一下后,沉声说道。 “我也看出来了。”沈威也点头说道。 话音落下后,两人随即沉默。 片刻后,沈威开口:“今天中午的时候,余福成和我提到了立储一事。据说,陛下打算立储了。” 沈牧平闻言惊讶:“立储?这消息准吗?” “应该准。”沈威回答:“我们很快就会回金陵,这事情是真是假,到时候一到金陵就能知晓,余福成没必要说谎。” “那父亲……是有什么想法吗?”沈牧平想了想后,又问。 沈威脸色有些凝重,沉吟了一会后,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具体哪里奇怪,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沈牧平不解:“三位皇子如今都已到了可以立储的年龄了,二皇子甚至都已经年近三十。陛下如今决定立储,也是正常之事,父亲为何觉得奇怪?” 沈威抿着嘴沉吟了良久后,道:“陛下对于立储一事,素来很是忌惮。尤其是大皇子当年病逝之后,更是对此事十分忌讳。曾经左相提过一言,陛下勃然大怒,摔了不少东西,左相更是被砸破了脑袋,回家躺了一个多月后,才重新上朝。如今陛下身体康健,之前也无任何口风松动迹象,为何突然会决定要立储?实在奇怪!” 沈牧平听后,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这几月之间,有什么事情,是父亲不知道的?” 沈威看了他一眼,而后点了点头道:“倒也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昨日牧之与我提到了一事。” “什么事?”沈牧平问。 “他说你这次的事情,背后真相,可能有元人的参与。”沈威说道。 沈牧平听后,脸上竟无什么惊讶之色。 “你也已经知道了?”沈威看出他的神色异常,便问道。 沈牧平点点头:“之前在元军大营的时候,曾隐约听到过一两句。” 沈威眼神略有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并没有问沈牧平为何回来之后一直没提及过此事,反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最近军中人员调动很大。这北面边境一线上,不少关键位置都换了人。我让人去查过这些新换的人的背景,包括这次来奇石谷的王石,多多少少都跟洪泉有些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这个洪将军……”沈牧平拧着眉头,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不干净?” 056 桂花香 沈威没否认,也没肯定,沉默了片刻后,忽又苦笑一下,道:“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并无证据。”说着,忽然起了身,“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 沈威话只说了一半,却又打住了。沈牧平自然察觉出来了,不过他此时心境,早已不同没出事之前。这些事情,他虽然也还关心,但却也缺少了一些心气。见父亲不想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沈威走后,他一人靠坐在床边,定定看着那盏跳跃的烛灯,不由得出了神。 他此时想得,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在奇石谷的晚上。 当时,他带着那几个亲信,一路突进,一如往常。 敌方主将贺元,那天也来到了奇石谷中,就在他对面不到三四丈的地方。他们都互望着对方,手中的军刀,已经发出了渴望的嘶鸣。 身周敌军不断涌上,刀光如雪,溅起梅花片片。 他终于与那贺元碰上了。 贺元比他略长几岁,身手也很不错。他在奇石谷驻守这几年以来,两人交手也已不下十次,基本上不分上下。可那一次,两人才碰到了一起,他就觉出了不对劲。 贺元的功夫似乎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手中军刀的一劈一砍,都似乎携带了千钧之力,一开始沈牧平还能挡,可渐渐的,手臂发酸,虎口发涨,气息变重,他开始撑不住了。 这时候,他的兵都已经赶了上来。 双方厮杀作一团,喊杀声,马嘶声,将那狂风呼啸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沈牧平越来越难挡得住贺元了。 他有些想退了。 可贺元却是越战越勇,根本不给他任何退的机会。 再这么下去,他死在贺元刀下的可能性会很大。 就在这个时候,大冯和许言从周围杀了过来,上前帮忙。大冯和许言两人比他或许稍逊一分,但在军中,都是排得上号的好手。两人的加入,顿时让他的压力缓解了许多。 但,这个时候,贺元那把军刀上,却忽然亮起了一些神秘符号,闪烁着金光。一刀劈出,许言手中军刀就好像是菜一般,直接成了两半。犀利刀锋,劈断了许言的军刀之后,毫无停顿地直接从许言头顶落了下去,一刀直接到底。 许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 可当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颤了一下,而后鲜血飙溅,整个身体一下子分作了两半,往两边砸到了地上。内脏混合着鲜血落了一地,那场面…… 沈牧平从军这么些年,看过被砍头的,看过肠子留了一地的,看过被马蹄踩成肉饼一样的,可依然被眼前这画面给震住了。 贺元杀了一人之后,手中军刀上的符文金光倒是黯淡了不少,可依旧还在。这个时候,他将目光瞄到了他身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本在他身后的大冯突然冲到了他跟前,然后…… 回身一刀,砍在了他的胸口。 之后的一切,他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楚了…… 在元军大营中的那几个月时间里,他被折磨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总是会迷迷糊糊想起当时那个场面。 他想不明白,大冯那一刀的目的是什么? 大冯肯定有问题,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在那一刻,他挥出那一刀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是杀他? 还是救他? 如果他不出那一刀,沈牧平很肯定,当时他必死无疑。即便他身手要比许言好一些,可他也挡不住那一刀。 那几个月,支撑着他一直没松掉最后那口气,勉强活下来的,就是大冯这一刀。 只是,等到真的活着回到这里后,他却忽然间不是那么想去弄明白,大冯这一刀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因为,无论目的是什么,真相都会是残酷的。 那些人将他的事情,全部栽赃给了三弟。那些交到父亲面前的证据,不少只有亲近他们兄弟二人的人,才能伪造出来。还有,三弟出逃那晚,家中死的那几人,都是母亲身边的人。 这背后的那个人,熟知他们家中,他们兄弟之间的很多东西,所以才能那么准确无误地将这么大一桩祸事给放到了三弟身上,甚至连父亲都对三弟生出了怀疑。 这个人,很厉害。 却也正因为厉害,其实不难猜。 七星…… 沈牧平忽然苦笑起来…… 隔壁房间内, 沈牧之一直守在青果的床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生怕一个眨眼,她就又消失了。 此时,她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原本苍白若纸的脸色,也稍微有了些血色。 沈牧之那颗一直吊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但依然还是不敢完全放下心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 月至半空的时候,青果终于醒了。 一睁眼,看到床边,一脸担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沈牧之,一愣之后,忽然咧嘴笑了。 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了地的沈牧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片刻过后,沈牧之已经确定青果并无大碍了,才问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青果早上确实是追着贺锦研离开的。 贺锦研离开这里后,也确实是先去了吴靖那边辞行,而后却并未出城,而是拐去了城西的桂花巷。 桂花巷走到底,有一个老宅子。 宅子不大,院子里长了一颗特别大的桂花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了。这寒冬腊月的,竟然还开着桂花。那桂花香气,飘得满巷子都是,馥郁浓甜,沁人心鼻。 贺锦研进了这个宅子后,化身成麻雀模样的青果,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落在了那桂花树上。 宅子里,除了贺锦研外,还有一个老头。 老头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贺锦研称呼他为师父。 两人在院子里没说几句话,就进了屋子。 青果见两人进屋了,就打算先离开那里回宅子里跟沈牧之通风报信。可让它没想到的是,就在它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老头却突然出现在桂花树下,就那么一伸手,就直接将它抓在了手中。 用青果的话来说,那个老头的境界,至少也要在幽门境以上。 那老头抓了它之后,倒是没怎么样它,只是将它关到了一个鸟笼里,还说留着回头入药…… 青果说到此处,那张小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恐惧之色,看得沈牧之,心疼不已。 “那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沈牧之等青果情绪稍微平定一些后,又问道。 青果闻言,微微一笑:“这个多亏了牧之哥哥。” “多亏了我?”沈牧之不解地看着青果。 青果轻轻点头:“嗯。多亏了哥哥你。” 沈牧之愈发疑惑,问:“为什么?” 青果似乎有些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才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个,我也一下子说不清楚。总之,我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只要你在我的一定范围内,我就能感应到,然后我通过这个感应,可以瞬间出现在你的身边。只不过……”说到此处,青果忽然又停住了。 沈牧之连忙追问:“只不过什么?” 青果迟疑着看了看沈牧之,然后才说道:“只不过,这么做的话,消耗很大。我这次受伤,一部分是因为这个,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个鸟笼,它并非普通鸟笼。不过,我现在已经平安回来了,牧之哥哥就不用担心了。” 沈牧之看着她那带着点讨好和歉意的笑容,心头满满地都是内疚和心疼。 “以后不能再这么擅自行动了,知道吗?”沈牧之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那上面,有一道小小血痕。 青果愣了一下,脸颊瞬间绯红,而后,却又大着胆子,歪过脑袋,将脸颊凑到沈牧之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像一只乖巧的小鸟一般。 沈牧之又陪了青鸟一会,等她又睡着后,他一人走到了屋外,看着深沉的夜空,脑子里想得都是刚才青果说的事情。 青果说的老头,那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头,也就是贺锦研的师父,会是谁呢? 如果贺锦研的身份是真的,那么这个老头应该就是圣手屈老先生了。 可青果说那老头并非普通人,而且境界不低于幽门境。而在金国境内声名赫赫的屈老先生,却只是个医术惊人的普通老人。 沈牧之下意识地望向城西的方向。 他心中有种冲动,怂恿着他去那个桂花巷一探究竟。 但他清楚知道,如果那老头在那里,甚至不用老头在,只是那贺锦研在,他去了,必定是一去无回的。 以他的实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等着玄诚来。 想到玄诚,就想到了去送信的沈奇,也不知道如今他到了何处?可否还顺利? 城西,桂花巷。 那颗古老的桂花树下,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上那个破了的鸟笼,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低声道:“有趣!竟然还有老夫看走眼的时候。” 这时,那贺锦研从背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到老头身后后,恭敬说道:“师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行,那你就早早就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老头头也没回地说道,目光依然停留在地上那个笼子上面。 贺锦研站在身后,不作声,却也不离开。 老头哼了一声:“怎么?真动心了?” 贺锦研依旧不作声,只是那面纱之下的脸颊,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粉色。 057 把事办了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 这三天里,去桂花巷看看的念头,一直在沈牧之的脑袋里盘旋着,有两次他打着出去走走的名头,一路走到了那桂花巷的巷子口。可看着那格外幽深的巷子,嗅着迎面而来的风中那馥郁芬芳,沈牧之在那踌躇良久,最终又扭头回去了。 青果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能蹦蹦跳跳。笑起来时,那眯成月牙的眼睛,依旧和星辰一般,闪闪亮亮,璀璨无比。 大哥的状况,似乎也好了许多,开始愿意离开房间。 明媚阳光下,他坐在屋檐下的阳光里,沈牧之站在他身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偶尔开口说上一两句并无任何深义的对话,或者拉上青果三人,做些打发时间的消遣。 距离沈奇出发,已经四天了。 如果顺利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差不多到白水镇了。 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见到了玄诚…… …… 沈威这几天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余福成每日早晚点到,不过很少来这个院子,大部分都是跟沈威在前院聊一些话里带话的话题。 吴靖来过一次,却是冲着沈牧平来的。 来时,沈牧平正与沈牧之两人在屋檐下的阳光里下棋,青果在一旁坐着旁观。 守门的汉子进来通报,沈牧之看向大哥,道:“你若是不想见,我出去回了他便是。” 沈牧平想了想后,却道:“让他进来吧。” 吴靖来了,沈牧之就带着青果回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吴靖和大哥二人。 吴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沈牧之和青果又回到了那屋檐下,继续刚才没下完的棋局。 只是,这一回,大哥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大哥又一次下错了棋后,沈牧之忍不住问道:“这吴靖来找你说了些什么?” 沈牧平回过神,发现自己又下错棋后,讪讪一笑,旋即摇头答道:“没说什么。”接着,大概是不希望沈牧之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立马转移话题,问起沈牧之:“等回了京中,你有什么安排吗?” 沈牧平闻言心中微惊。两兄弟相认之后,这个话题一直没有正面提起过。两人都不是愚笨之人,其实心中都清楚,他不太可能再回到那个家中了。 现在大哥的事情真相还没查清楚,虽然大哥和父亲都已相信不是他所为,可京中那些人不相信,大哥的母亲也不会相信,那个家中,估计除了连叔之外,无人会相信。这种情况下,他回去,除了仇恨和冷漠什么也不会得到。 只是,清楚归清楚,但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被提起。 沈牧之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后,道:“具体还没想好,可能会先带青果四处走走看看,然后再去白水镇找朋友。” 沈牧平听后,眼中那满满的歉疚又悄悄藏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这样也好。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你这次派沈奇去找的那位吗?” “是的。”沈牧之点头回答。 沈牧平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忽又转头瞧了一眼一旁他们开始说话时就一直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状态的青果,而后轻声一笑,道:“等回了京中,就把你和青果的事情办了吧!” 沈牧之不由一愣,抬头疑惑地看向对面大哥,不解问道:“我和青果什么事?” 沈牧平笑而不语,转头看向青果。 青果还是低着头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脸颊却已经红了。 沈牧之也跟着看向了青果,见她脸红,依然不明所以。 “这些天,青果都是和你住一个房间的。这样没名没分的,青果走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是男人,可以不在意这些,可青果是个女孩子,她不能不在意。而且,你们既然两情相悦,那这事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情,既如此,早早办了,岂不是更好?”沈牧平笑着说道。 沈牧之这下算是听明白了,饶是他戴着那张面具,脸上依然泛出了绯红色彩。 “大哥,你……”他局促而又羞涩地想要辩解,可转眼看到一旁青果那低着头羞涩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青果是愿意的。 他虽然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没什么经验,可这一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既然她愿意,那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就听大哥的。”沈牧之朝着大哥微微笑道。 沈牧平笑着看了他一眼后,又转头去问青果:“青果可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可以尽管提。大哥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青果默默摇头。那一双如葱白一般的小手,搁在膝头上,紧张而又羞怯地交错纠缠着。 “行,那我待会跟父亲说一声,让他先派人回京中去筹备起来,等我们回了京中,就把你们的事情给操办了。”沈牧平笑道。 沈牧之看看大哥,又看看青果,犹豫了一下后,伸手过去,将那一双嫩白的小手给握在了手心。 青果脸上更红了,甚至连脖子里的肌肤都透出了粉红之色。 夜里。 青果一如既往地缩在沈牧之的身边,保持着那一丝足够靠近却又不至于会碰上的距离,闭着眼睛,脸颊微红。 沈牧之躺在旁边,眼睛望着上方的帐布,脑子里想着白天时大哥提到的办事一事。 说实话,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事。 但有一件事,他内心无比清楚。那就是,青果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无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无法想象,若是没了青果,他会怎么样。 所以,大哥提出要让他们结婚,他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并不抗拒,也不犹豫。只要青果没有意见,他就没有意见。 或许,此时她对青果的感情还不完全是男女之间的情感,可早晚有一天会是。因为,他已经离不开青果。 既然,早晚会是,那么早早地给青果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也挺好么? 想到此处,他扭过头去看旁边躺着的青果。那不住颤抖着的睫毛,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 沈牧之突然伸手,一把将那娇小身躯,搂入了怀中。 怀里,青果一动都不敢动,闭着眼睛,呼吸粗重。 “你要想清楚了,结了婚,你就再也跑不掉了。”沈牧之看着头顶帐布,低声说道。 许久沉默后,怀里的青果,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里的娇羞,让人不胜喜悦。 其实,我早就跑不掉了…… …… 连着赶了四天路的沈奇终于赶到了白水镇。这四天里,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的沈奇,一身风尘,疲惫至极。 到了镇上,街上已无什么人迹,大部分人家都已熄了灯火。 沈奇骑着马在镇上转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还开着门的酒铺。进店点了一些东西,吃了后,沈奇走去柜台结账,顺便打听白水观的位置。 那掌柜的一听沈奇打听白水观,便说道:“那白水观离这里倒是不远,不过那地方几个月前已经烧了,原本里面的两个道士也不知道是没逃出来还是走了,也一直没见过。客官打听那地方做什么?” “没什么。老人家可否帮忙指个方向?”沈奇笑了笑,又问。 掌柜的满眼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沈奇,而后绕出柜台,走到门口,给沈奇指了一个方向,道:“从这里过去,走上大概十几里路,你就能看到一个村子。村子后边有条山路,你顺着那条山路走,就能看到那个白水观了。不过那地方最近有些不太平,客官就算要去,最好也等到明日一早再去。这大晚上,不安全。” 沈奇谢过老人家,又跟老人家买了一壶酒挂在了马上后,就往老人家指的那个方向赶去。 老人家指的那个方向,已经离开了官道。路狭小坑洼,两边不是树林就是半人高的杂草。十几里路,骑马走了有两刻钟时间,才总算是看到了老人家说的那个村子。村子不大,黑暗中朦朦胧胧看去,大约只有八九户人家。 沈奇没有太靠近,村子里一般都养狗,他不想惊动那些狗,远远地绕了过去,找到了村子后的那条山路。 顺着山路,往山中走,越走越黑。 天上的月光,已经没办法穿透头顶那些茂密的树枝。 林间黑暗,仿佛墨水一般,粘稠得让人有些窒息。 沈奇出身行伍,自然不信鬼神。只是,老人家那句不太平,他也听在了耳朵里,此时,感受着风中阴冷,一身在战场上尸堆里锻炼出来的杀气,不自觉地荡漾开来。 身下战马的马蹄,谨慎地落在路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寂静的黑暗之中,让沈奇微微心定。 他伸手在战马脖子上,轻抚着,安抚着渐渐有些焦躁,开始打响鼻的老伙计。 好在,很快,他就看到了白水观。 那座道观,坍塌了大半,他点了火把,在废墟中寻了好一会,才找到了那块白水观的门匾,只是上面的字,有两个都快辨认不出了,只剩下一个白字还完整。 沈奇举着火把,看着这满地废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看来,这里是找不到那个玄诚了,只能去那座‘空山’砰砰运气了。 只是,这大半夜的去山里寻人,似乎不太明智。 隐约觉得这边有些不对劲的沈奇正犹豫要不要先退到外面村子附近过一夜明日再来寻人的时候,忽然身前废墟中的某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瞬时间,沈奇浑身汗毛耸立,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毫不犹豫,伸手拔刀,一股冷意从后袭来,沈奇扭身便是一刀。 刀光雪亮,却落在了空处。 一道清风被劈作了两半,从沈奇身体两旁掠过。 “哎——” 又是一声叹息,就在耳畔响起。 从不信鬼神的沈奇,这一刻,脸色不由得有些苍白。 那一道清风在他身后合作了一股,打了个转后,忽又飘远,消失在废墟深处。 那种怪异阴冷的感觉也瞬间消失了。沈奇已是浑身冷汗。 058 失踪 他看了看周围废墟,那种粘稠的黑暗,让他心悸。犹豫了一下后,他忽然扯开嗓子喊了起来:“玄诚——” 鼓足了气的洪亮声音,在这寂静黑夜之中,远远地传了出去。山林的静默被打破,远处,有飞鸟被惊起,怪叫着逃窜离开。 沈奇连着喊了三声,周围的黑暗,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稍微等了一会,依旧没见任何回应,正准备离开,被他留在外面不远处的战马,忽然长声嘶鸣起来。 沈奇心中一惊,赶紧冲了过去,只见一双幽绿目光出现在战马前面不远处,正虎视眈眈。 野狼? 沈奇一愣,这边的山大多不高不深,附近又多人迹,按理来说,应该不太可能会有野狼之类的凶狠野兽。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头野狼见到沈奇靠近,喉咙中发出沉闷嘶吼,忽然间,周围又多了两双幽绿眼睛。 沈奇紧了紧握着刀的手,身子微微下蹲,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 不等他靠近战马,那三头野狼同时动了。两头对付他,另一头,则是冲着战马去了。 沈奇看见,连忙箭步上前,一刀逼退其中一头野狼后,反手一刀,砍断了马绳。战马没了束缚,壮硕马身一扭,两个后蹄猛地尥起,直接将飞扑过来的野狼踹得倒飞了出去。 沈奇这边,军刀翻飞,几下就将其中一头野狼给豁了肚子,另一头见状,竟然掉头跑了。 沈奇想着这里不远就是村子,正准备追上去,将剩下两头野狼也一起给解决了,这时,一道湖绿色剑光忽然破开黑暗,瞬间就到了附近。 沈奇还未反应过来,那道剑光便已不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拦在了沈奇前方,扫了一眼地上那头被豁了肚子却犹在喘息的野狼后,开口就问道:“为什么杀它?” 沈奇一愣。 “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路口那竖着的石碑吗?”年轻道士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怒色。 路口石碑? 沈奇又是一愣,回忆了一下刚才一路来时所见,确实是没见到什么石碑。只不过,这个年轻道士,一出现就问他为什么杀狼,又提及石碑,莫非这狼并非逃窜至此的野狼,而是此人故意养在此处的? 想到离这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子,又想到来之前,那酒铺的老人家说起这里时提到过不太平一事,沈奇顿时对眼前这年轻道士不满起来,答道:“这石碑不石碑的,我没瞧见。不过,听你意思,这狼并非是野狼,而是你特意养在此处的?” 年轻道士并未否认,点头说道:“确实是我养在此处。” “那你可知,这些狼野性十足,你将它们养在此处,对附近的村民,又是何种威胁?”沈奇沉声质问。 年轻道士哼了一声:“它们不会离开这里,只要你们不要擅自闯入这里,自可不受威胁。” 听闻这回答,沈奇愣了一下。 想到这年轻道士一开始提到的石碑,沈奇略一想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道士打扮的年轻人,忽然心中微微一动,莫非眼前之人,就是他此行所要寻的玄诚道长? 这个念头一出现,沈奇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道士后,心中愈发肯定了。出发之前,将军跟他大概提过这玄诚道长是如何模样,与眼前之人一对比,确实有几分相像。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这野狼之事了,连忙问道:“阁下可是玄诚道长?” 对面年轻道长听到沈奇问及是否玄诚道长,倒是并不惊讶,冷冷问道:“何事?” 沈奇得到确认后,立马从胸口拿出了那个布包,递了出去:“有人派我来送此信。玄诚道长看了便知。” 玄诚皱起眉头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布包,犹豫了一下后,才伸手接过。打开后,看到那本笔记,神色微变。而后,看到那夹在笔记中,露出一角的信纸,玄诚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片刻迟疑后,他没将那封信从笔记中抽出来,反而是抬头看向对面的沈奇,问:“他在哪?” 沈奇不知他问的他指的是将军还是其他什么人,但这妨碍他回答:“在安定。” “我知道了。你走吧。”玄诚说罢,挥手示意沈奇离开。 沈奇有些犹豫,想说两句,可看那玄诚脸色似乎不太好,想了想后,还是闭上嘴巴,拱手作别,转身牵马离开。 沈奇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玄诚拿着那本笔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才将那本笔记给收了起来,然后走到那头还在残喘的灰狼身边,一道绿光掠过,野狼呜咽了一声,没了气息。 玄诚伸手从腰间摸了一张符箓出来,两指一捻,符箓上亮起一团黄中带红的火焰。屈指一弹,火焰落到了那灰狼身上,轰地一声,火焰暴涨半丈多高,片刻功夫,那头灰狼便只剩了灰烬,火焰也随之熄灭。 大袖一甩,清风掠过,扬起那些灰尘,彻底消散无踪。 玄诚转身走向那片废墟。 废墟深处,一道清风蹿出,在废墟之上盘旋了两圈之后,来到玄诚身前。 “师兄,救还是不救?”玄诚看着身前那道无形的清风,低声喃喃。 清风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在身前来回盘旋,那微微的风声,仿佛是在回应玄诚。 半响后,玄诚苦笑:“师兄你还真是……做鬼都是这个样子。”说完这话,玄诚最后朝着那道清风看了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 剑光在黑夜之中,一闪而逝,瞬间就消失在废墟后方的山林之中。 离开这里的沈奇,并没有马上启程回安定,而是在那村子附近寻了一个地方过夜。打算明日一早去找找那年轻道长说的石碑,然后再去村子里了解一下,看看那几头狼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若是这几头狼对附近村民真有所骚扰,他还得去找一趟那玄诚道长,无论如何也得劝他将那几头狼给处理了。这畜生到底是野兽,再听话,也掩盖不了兽性。 夜,幽幽而过。 第二天天还未亮,忽有大雾从那山林之中汹涌而出,犹如那天空之中白云翻滚一般,片刻功夫,就将附近的村子都笼罩了进去。大雾之浓,目力所及至多半丈。 这雾浓得有些奇怪,来得也奇怪。 而且这雾中,还有一种让人不安的感觉。沈奇察觉出来后,心头担忧与那玄诚有关,便准备再去那山中一趟。刚走到那村后的山路口子上,他忽然瞧见了那年轻道长口中所说的石碑。 石碑颜色偏深,就在路旁,很显眼。昨夜大概是天黑,他才没留意到。 沈奇正准备上前去看看那石碑上写了什么,忽然身前云雾翻滚,一道绿光闪过,旋即那年轻道长玄诚就出现在石碑旁。 “怎么?还想再杀我一头狼?”玄诚看着他,神色冷漠,略有敌意。 沈奇见状,连忙说道:“道长切莫误会,在下并无此意。”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这玄诚的神色变化,见他虽然略有敌意,但似乎并无找他兴师问罪的意思,便又试探着说道:“只是,这狼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这附近就有个村子。万一这些狼伤了人,就不好了!” “他们不会出来伤人。”玄诚冷声回答。 “那万一有人和我一样,误入其中呢?”沈奇又问。 “这里以后不会再有人进去了。”玄诚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沈奇见状,立马跟上,追问道:“为什么?” “你若不信,试试便可。”玄诚回答。 沈奇一愣,回头看了看那条山路,有些犹豫。 几息功夫,等他回过头,却发现,身旁已无玄诚踪迹。一怔之后,他往前跑了一段,却依然没有见到玄诚的踪迹。 他似一道风一般出现,又似一道风一般离去。 神秘至极。 安定城中。 今日阳光灿烂,伤势已经痊愈的青果,忽然想去那祥福客栈找王其。那日放了他鸽子,青果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沈牧之不放心她一人出门,可若是他陪着她一道去,大哥这边他也不放心。这几日,贺锦研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着实是不敢离开。 几番思虑过后,他与青果商量对策,要么让人去请王其过来,要么就让人送点东西去以表歉意,等到离开这里的时候,再往那祥符客栈拐一下,当面跟他致歉。 青果选择了后者。 沈牧之便安排人去办此事。 去寻王其的人,去了挺久才回来。回来之后,找到沈牧之,说道:“林公子,东西是送去了。不过那祥福客栈的人说,这个叫王其的小二,两天都没出现了。客栈的老板派人去王其家中寻了,他家里人也不知道这小子去哪了!”此人说着,犹豫了一下,道:“我在那祥福客栈没见到人,就让那老板带着去了一趟王其家中,把东西给了王其家人,顺便问了问王其家里人。据他们所说,这王其两天前早上出门去客栈上工,后面就没再回去过。他们这两天几乎整个安定城都找遍了,都没找到他。” 沈牧之听着,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 王其失踪了? 此事,听着确实有那么点奇怪。那王其看着挺腼腆一小伙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不过,这王其与他们来说,不过是有过一两面之缘的路人,若是他们如今自己平安无事,那倒是或许可以分出些人手帮忙找找人,可如今那贺锦研等人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动手,他们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沈牧之想了想后,就让那人先下去了。 回到院中,也没跟青果提起此事。 青果对这王其虽然说不上在意,可这一路走来,也有认识不少人,能让青果愿意交朋友的,这王其还是头一个。 这事若是让青果知道了,她肯定多少还是会担心的。万一要是生出要去帮忙寻人的想法,他到时候是拦还是不拦? 所以,还不如先瞒着。 等到了晚上,他去找父亲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余福成帮个忙,让他派人去寻寻看。毕竟这余福成乃是此地知州,他手下的人对这安定城肯定要比他们了解的多,寻起人来效率也肯定要比他们高很多。 059 傻子 晚饭后,沈威过来看望沈牧平,沈牧之便借机跟他提了王其的事情。 沈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说了声谢谢。 沈威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神色变了变,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如今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的儿子,苦笑了一下,道:“我们父子之间,不用如此客气。” 沈牧之没有接话。 沈威看着他,心头情绪复杂无比。既愧疚,又欣慰,同时也十分地陌生。 愧疚的是,他这个做父亲既没能力在自己大儿子出事后及时查清楚事情真相反而还任由着别人陷害自己的小儿子而无动于衷。 自从那次奇石谷大营与牧平谈话过后,他许多次在深夜失眠的时候,就会坐在床边开始想,当时他是怎么逃出金陵,又是怎么逃到奇石谷,不仅躲过了那些追杀活了下来,后面又跟着三皇子去了大营,瞒着自己的身份,义无反顾地去了大元。最终竟然真的把牧平给从大元救了回来…… 这几个月时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正如牧平所说,他才十二岁啊! 金陵城中,十二岁的男孩,大都还在家中家外胡闹,哪怕是那些权贵人家,十二岁的男孩也尚且还在父母羽翼护佑之下。可自己这个儿子,十二岁却已经经历了他人陷害,亲人背叛,刀光血海,人性险恶。 很多次,他想着这些,想着想着就会红了眼眶。 牧平说得没错,是他这个父亲做得太让人失望。 只是,让人欣慰的是,他这个让人失望的父亲,却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十二岁,就能独当一面,就敢一人独闯万人大营。 但,如此争气的儿子,却终究与他离了心。 他有心弥补,奈何…… 沈威想到此处,暗自叹了一声,接着,话题一转,说道:“你与青果的事情,你大哥已经与我提过了。到时候你想在哪里办?是在家中,还是去外面酒楼?” 沈牧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外面酒楼吧。” “也好。”虽然沈牧之的回答其实乃意料之中,可沈威的心情却依然还是有些失落。他看了看沈牧之,戴着那张面具的儿子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如何,无奈苦笑了一下后,准备离开。忽然院外有人进来,说是门外来了个道士,找林公子。 沈牧之一听,不由心头大喜,连忙往外走。 沈威也反应过来了这个道士是谁,立马也跟了上去。 宅子门口,一袭黑色道袍的玄诚身背长剑,头戴混元巾,身姿笔挺地站在台阶下,沈牧之过去的时候,他正抬头瞧着门口两侧挂的灯笼。 听见脚步声,他收回目光,循声望向沈牧之,瞧见沈牧之面容后,顿时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 当时信中沈牧之虽提及了自己如今化名林轩,可却忘了说明自己如今还戴着一张假面具。 时隔数月,再见玄诚道长,沈牧之有种恍若隔世一般的感觉。他还是那般模样,面上带着些许清高冷傲,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善良得很。 心中喜悦,仿佛是那煎熬了数月寒冬突然遇见了温暖春光的树木花朵,一下子全都萌动起来,压都压不住。 “牧……”一时激动,差点都说漏了嘴,幸好旁边并无其他人。沈牧之吸了口气,压了压激动的心情,清声道:“林轩见过道长。” 玄诚听得他自称林轩,心中疑惑,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后,问道:“你是林轩?” 沈牧之一愣之后,猛地想起,自己如今这面容可不是当初那模样,连忙压低声音解释:“事不由人,不得已换了个面目,不能以真面目来见道长,还望道长见谅。” 玄诚听后,眼神淡漠地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说道:“打算让我一直在外面站着?” 沈牧之闻言,赶紧迎他进去。 两人刚进门,就碰上了等在门内的沈威。 “这位是……”沈牧之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镇西将军沈威,也是沈牧平的父亲。” 沈威拱手作揖:“多谢道长愿意千里迢迢赶来相助,此恩沈威一定铭记在心。” 玄诚回礼,淡淡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我此行过来,乃是受林公子之邀,真要论恩情,那也是我与林公子之间的事情,沈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玄诚这种生硬疏离的对话方式,让沈威有些不适应,愣了愣后,尴尬一笑,道:“道长里面请。” 玄诚却道:“沈将军自去忙吧,林公子陪我即可。” 沈威愈发尴尬,看了看玄诚道长,又看了看沈牧之,只好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沈牧之点头。 沈威走了,沈牧之带着玄诚往春熙苑走。 “什么情况,怎么连脸都不敢露了?”四下无人时,玄诚瞥了一眼他的面庞,嫌弃道。 沈牧之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说来话长。不过,如今带着这张面具,主要是不想让当初陷害我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这样的话,对我这边会稍微有利一些。” “你大哥怎么回来的?”玄诚又问。 沈牧之笑了笑,转头看他,眼神有些骄傲:“若我说是我救回来的,你信吗?” 玄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沉吟了一下,道:“我信。” “真的假的?”沈牧之反问。 玄诚耸耸肩,道:“毕竟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愿意做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不是吗?” “你觉得我很傻吗?”沈牧之认真问他。 玄诚点头:“你要是还不傻,这世上就没傻的人了!”说着,话一顿,话锋忽又一转:“不过,这世上总也需要像你这么傻的人,不然这世界就太无趣了。” 沈牧之看了看他,口中的那句话盘桓了一下后,又吞了下去。 他本想说,其实他和玄通道长也跟他一样,挺傻的。甚至,比他还傻。 最起码,他所奋不顾身的,是自己的大哥。 而他们,不顾安危都要保护的,却是他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当初,为了他这个陌生人,玄通道长没了。 如今,他一封信,玄诚就来了。 沈牧之忽然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才能遇上玄通道长和玄诚这样的人? 不仅如此,他后面还遇上了林姑娘,遇上了何羡哥,遇上了青果…… 这一路上,要是没有遇上他们,他就算有十八条命估计也早都没了。从这个角度想想,上天对他,似乎挺厚道的。 如此想着,沈牧之就笑了起来。 旁边玄诚察觉到,问:“你笑什么?” 沈牧之回答:“没什么。就是很开心。你能来,我很开心。” 玄诚哼了一声:“我只是看不得我师兄拿命换来的东西毁在了别人手里!” 沈牧之笑得更开心了。 他是真的开心。 春熙苑中,已经得知消息的青果推着沈牧平在屋檐下等着,见到沈牧之带着玄诚进来后,一番寒暄之后,沈牧之先将沈牧平推回房间安顿好,然后又送玄诚去了他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过后,他与玄诚还有青果三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了下来。 刚才当着沈牧平的面,玄诚也没说什么,此刻沈牧平不在旁边,玄诚看向坐在沈牧之旁边的青果,目光顿时冷了下来。 “你不是人!”一句话冷冷而出,顿时让青果和沈牧之都惊了一下。 青果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那张可爱的脸蛋上,瞬间如挂冰霜,眼中金光隐现,敌意渐浓。 沈牧之见状不对,立马反应了过来,先是伸手一把抓住了青果放在腿伤已经攥成了拳头的小手。 被他这么一握,青果身上那紧绷的气势立马缓和了一些。 接着,沈牧之赶紧对玄诚说道:“她马上就是我妻子了。” 这句话是沈牧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青果刹那脸红。 玄诚愣住,看看青果,再看看沈牧之,眉头紧皱了一会后,怒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吗?” 沈牧之皱了皱眉,玄诚这般口吻,让他微感不适。但他也知道,玄诚本就是那种嘴硬心软的人,他如此反应激烈,只是人对妖的天然抵触罢了。 想着,沈牧之压下心底不适,开口解释道:“我知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行吗?” 玄诚看看沈牧之,又看看青果,犹豫了一下后,道:“你解释吧。” 于玄诚这边,沈牧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将当初他与玄诚分开之后的经历,都大概地跟玄诚说了一遍。 听到沈牧之说到青果乃是从金元边境处那片山脉中出来的,玄诚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只不过,沈牧之虽然看到了却并未在意,以为只是玄诚还在纠结青果的身份而已。 等到沈牧之说完,玄诚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良久之后,他忽然抬头看着青果,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你之前说她为了救你差一点死了,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 沈牧之点头:“嗯。” “那她那么重的伤,是怎么好的?”玄诚又问。 沈牧之回答:“就是一开始我碰到过的那个白衣女子出手相救的。” 玄诚听闻这话,盯着青果,口中沉声说道:“按照你的描述,她当时的伤势基本上是活不下来的。据我所知,就算那个白衣女子再厉害,她要活,也只有一条路……”说到这里,玄诚忽然顿了一下,而后眼神一厉,朝着青果沉喝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青果与他对视着,脸色有些难看。 沈牧之不明所以,看看青果,又看看玄诚,心头那点不悦有些压不住了,皱眉说道:“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玄诚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青果。 沈牧之见状,犹豫了一下后,便朝青果说道:“青果,你先回去休息。我跟道长单独聊几句。” 青果目光从玄诚身上移开,看了沈牧之一眼后,点头。 这时,玄诚却又厉喝一声:“你现在不坦白,还欲等到什么时候?” 青果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沈牧之忍不住就要开口,就在这时,青果突然一把攥住了沈牧之的胳膊,将他那到了嘴边的话给拦住了。 060 非我族类 “我说。”青果低着头,轻声喃喃。 “你说的没错,我当时那情况,确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和牧之哥哥结契。” “结契?”对山上世界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沈牧之,根本不知这结契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他茫然地看向青果,问:“什么是结契?” 青果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总是清澈天真的眼睛里,此刻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深邃。她没有理会沈牧之,转头又看向了玄诚,道:“只不过,结契也分很多种。你放心,我不会害他的。” “你们妖族性命悠长,这漫漫岁月,你这句‘不会害他’谁又能保证?”玄诚眼神不屑。说完后,忽然转向沈牧之,沉声吩咐:“把上衣脱了!” 沈牧之一愣。 犹豫了一下后,伸手解了上衣。 玄诚伸手在他心口处轻轻一点,白光微微一闪,紧接着,一个金色符文在沈牧之心口处皮肤下渐渐亮起,逐渐浮现。 玄诚收回手,仔细看了看那个符文后,眉头紧紧皱起。 这时,一旁的青果轻声喃喃:“这是血契。当时那刀伤虽重,但并不足以要我性命。真正要命的是我因为强行化形外加动用禁术,心脉俱损。姑姑为救我,自损三百年修为,取牧之哥哥心头精血三滴,为我重塑心脉,同时结下血契,他是主,我乃仆。” 玄诚听着这话,神色微微变化,接着说道:“把衣服穿好吧。” 沈牧之赶紧将衣服穿好,青果刚才的话,他听后,也大概弄明白了这结契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还是不清楚,这血契结成之后,对他和青果来说,又有什么作用。 他想问,但看看青果和玄诚各自的神色后,识趣地将那话留在了肚子里。 青果说完后,起身看了沈牧之一眼:“我先回房间了。”说完,扭身要走。 玄诚见状,开口喊道:“慢着……” 沈牧之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玄诚:“道长,让青果先回去吧。” 玄诚看看他,又看了一眼青果,作罢了。 沈牧之示意青果先回。等得青果离开房间后,沈牧之看着玄诚,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道长,我知你是关心我,可是青果对我并无二心,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当初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就丧命在大元那边了。这一路走来,我能把大哥从大元那边救回来,多亏了她。所以,我希望道长您……” 话未说完,沈牧之便被玄诚打断了:“妖族大多生性残忍,嗜血啖肉,尤其喜欢杀人吃人。” 沈牧之眉头紧皱,沉声反驳:“您也说了只是大多而已,青果并非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运气好。”玄诚拔高了一丝声音,喝道。 沈牧之有些生气,虽然玄诚这话也等同于是赞同了青果并非他所说的那样的妖族,可是除了青果之外,大脑袋也并非如此啊! 他看着玄诚,觉得他在这方面,有些过于偏激了,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与玄诚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玄诚忽又问道:“你可知之前她所说的那个姑姑是什么来历?” 青果口中的姑姑,指的自然是那个白衣女子。 沈牧之对那白衣女子,即便如今他已经远离那片山脉,但一想起,总还是会心悸一下。尤其是当初为救青果,她伸手插进他胸口的那一下,如今只要一想起,胸口便感觉抽痛窒息,仿佛那只手还在他的胸口之中,正握着他的心脏,随时都能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 略微失神后,沈牧之收起心思,摇头回答:“不知。” 玄诚看着他:“若是我没猜错,她所说的姑姑,便是千年前一人一剑灭了一国的白剑秋。” 沈牧之惊住了。 一人一剑灭了一国,这是什么概念? 他没敢去想象这画面,他也丝毫不怀疑那白衣女子有没有这份实力。只是,一时间难以将这话,跟他所见的那个白衣女子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白剑秋真身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据书籍记载,千年之前,她就已经有灵墟境的实力了。如今千年过去,应该早就已经迈入飞仙境了。按照当初约定,以她为首的蚨山妖族,永世不可踏出蚨山半步,如今她却突然让这只小妖……” “她叫青果。”沈牧之沉声提醒玄诚。 玄诚看了他一眼,改口道:“她让青果跟着你离开蚨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沈牧之皱着眉头,玄诚的这番阴谋论,让他心中很是不适。其他妖族如何他不知道,但玄诚所说的蚨山妖族,他还是自认为是了解的。无论是那白衣女子,还是大脑袋,和青果,他们都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如果说后面大脑袋是因为青果才会帮他,可是一开始他遇上白衣女子的时候,还未碰上青果,那时候她虽然威吓了他,可也只是赶他离开那片山林,并未伤害他。 只是,他也看出来了,玄诚对于妖族的这些偏见,似乎并不是他一两句话就能改过来的。既如此,那他此刻与他争辩再多也是没意思的。更何况,玄诚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一封信就千里迢迢赶来此处帮忙,他虽对妖族有偏见,对青果也有偏见,可对他却是无私地在帮忙。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在这个妖族的事情上跟他争。以后相处时间还有,相信他总会改变对青果的看法的。 想着,他就开口与玄诚说道:“当初青果重伤,是我求着她救青果的,当时哪怕她要我的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任由她拿去。所以,不管她动机如何,如今跟在我身边的是青果。我相信青果。我也知道道长您与我说这些是为我好,只是我希望道长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接下去不要为难她,行吗?” 玄诚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叹了一声道:“你放心,我也并非好杀之人。只要她不做什么出格之事,我自然不会动她。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沈牧之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玄诚盯着沈牧之,神色无比凝重。 沈牧之心头不悦,但也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用,便沉默了下来。 玄诚见他如此,心中自然明白,低哼了一声后,话题一转,问道:“之前说,你体内被人下了蛊毒?” 沈牧之点头:“嗯。不过,在大剑门的时候,有人帮我将体内蛊毒给封印压住了,暂时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你将手伸出来。” 沈牧之闻言伸出手去。 玄诚替他把了会脉后,又让他将衣服胸前扯开,而后他手在腰间一抹,取了一个针包出来。针包打开,里面面大大小小的针有数十根,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上面,看得人有些头皮发麻。 玄诚从中取了一根足有一手长的细针,道:“忍着点,可能有点疼,千万别动。”而后,捻针朝着沈牧之心口扎去。 沈牧之倒吸了口气,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心口疼了一下,但是并不剧烈,就跟被蚊子咬了一下差不多。 紧接着,就听到玄诚的声音:“奇怪。你确定你体内还有蛊毒?” 沈牧之睁开眼睛,不解地看向玄诚,问:“怎么了?” 玄诚给沈牧之看了一下手中细针:“若是你体内还有噬心虫,这针沾了你的心头血,是会变黑的。可是你看……” 沈牧之仔细看了看这细针上,上面沾着些许血迹,却无丝毫变黑迹象。 “会不会是因为封印的缘故?”沈牧之问。 玄诚没说话,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可是有什么问题?”沈牧之见他神色变化,有些紧张。 玄诚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正如你所说的,是因为封印的缘故。衣服拉上吧。” 沈牧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这蛊毒可有方法解?” 玄诚回答:“有是有,不过材料收集起来比较麻烦。反正你现在有封印压着,不影响,解毒一事就等回头再说。眼前最紧要,还是解决你大哥的事情。对了,这几日,对方可有什么动作?” “目前倒没发现有什么动作,不过三天前青果发现贺锦研的师父已经到安定城了,境界不低,可能有幽门境以上的实力。”沈牧之说道。 “贺锦研的师父?”玄诚皱眉:“幽门境?你确定?” 沈牧之摇头:“不能确定。不过,此人随意出手,就能直接将青果拘押掌内。” “那头……”玄诚话刚开头,瞧见青果眉头一皱,一愣之后,又改口道:“青果与其交过手?” “不算交手。青果当时跟踪贺锦研,去了城中的桂花巷,发现了她师父。当时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老头一出手,青果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直接就被抓了,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后面她自己逃了出来,受了点伤。”沈牧之说了个大概。 玄诚听后,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人应该不止幽门境的实力。” 对于沈牧之来说,幽门境已经是了不得的高手了,若是还高,那他们还怎么跟他们斗?沈牧之不由得紧张起来,问玄诚:“道长可有把握?” 玄诚翻了个白眼,忿忿说道:“你以为我是神仙呢!我才比你大几岁,就算是一生下来就修行,也不可能短短十几年就迈入云海境!而且,那老头可能已经迈入了上五境。”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如有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怔在那了。 要是那老头真如玄诚所说,是个上五境的修士,那他们还不如索性洗干净脖子等着来得更痛快一些,还挣扎个屁啊! 好在,他这念头刚起,玄诚又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那老头应该不太可能是冲着你们来的!” 沈牧之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那老头不会对我们动手?” 061 交易 对于沈牧之的问题,玄诚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一般来说,不太可能。这山上也有山上的规矩,这一点,我之前也有跟你提过,你应该是知道的。他若是出手,那就是越矩了。金国属于大剑门的管辖范围。这老头就算真是大泽那边云泽宗的某位大人物,大剑门也不会坐视不管。在大剑门的管辖范围里,云泽宗的人跑来杀了人什么事都没有就走了,那就是往大剑门的脸上扇巴掌了!大剑门也是堂堂名门大派,无论是出于正义还是出于脸面,都不可能会咽下这口气。而且云泽宗虽然凭借各种蛊毒秘术在山上宗门里排名比较靠前,但论实力,跟大剑门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所以,以我推断,那老头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冲着你们来的。而且就算真是冲着你们来的,他也不会亲自动手。” 玄诚这话,算是给了沈牧之一颗定心丸,只要那老头不亲自出手,那么仅是一个贺锦研的话,有玄诚在,应该问题不大。 但这心刚放下来,玄诚却忽然又皱眉说道:“不过,这老头若不是冲着你们来的,那他出现在这里是来做什么的呢?而且,如此巧合!” 这问题,沈牧之也答不上来。 玄诚也知道,这事沈牧之肯定也不清楚,倒是没期望着他能给个答案,自己想了一会后,就立马说道:“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剩下的明天再说。” 沈牧之闻言,便不再打扰,起身回自己房间了。 一夜无话。 转眼就到了天明。 大概是府中的人去给余福成报信了,一大早,余福成就来了。 沈威与他在前院周旋了一阵后,与他提起了王其之事。余福成自然是满口答应,但转过头去,具体会不会尽力帮忙寻找,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沈威也没全依靠他,等余福成走后,他将小九叫了过来,让他带两个人去城里城外四处寻寻。 小九他们三人刚出府,沈牧之带着玄诚也打算出去。青果被他留在了府中,陪着大哥,以防贺锦研那边的人搞偷袭。 路过前院的时候,正好遇上往回走的沈威。 三人各自见礼后,沈牧之带着玄诚正要走,沈威突然叫住沈牧之:“你稍等下,我有话跟你说。” “那我去门口等你。”玄诚十分主动地就走开了。 沈牧之看向父亲,问:“您要说什么?” 沈威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这个问题,沈牧之这两天都没想过。 此刻沈威一问,他倒是有些被问住了。 什么时候出发呢? 在城内,人多眼杂,贺锦研他们那些人想动手,总是会多些忌讳。可出了城,就不一样了。 现在那老头的来意还没弄清楚,昨夜玄诚的那番话,到底只是推测。万一那老头真是个不管不顾的,就等着他们出城,怎么办? 这一路回京,有不少地方,都是前后没有人烟的,在那种地方,对方只要把他们全都灭了口,谁又能知道是谁动的手? 就算大剑门要追究此事,可也总得有证据才行吧?如此一想后,沈牧之回答道:“暂时先缓缓吧。” 沈威听后,欲言又止。 沈牧之见状,问:“可是有什么情况?” 沈威摇头:“没什么,没事。你先去忙吧。” 沈威不想多说,沈牧之也不愿多问,与他揖礼告辞后,便转身往门口去与玄诚汇合了。 两人穿过小巷,走上大街,路过那家趣茗楼的时候,沈牧之还与玄诚说:“这家酒楼的茶挺好喝,要不要进去尝尝?” 玄诚拒绝:“先去桂花巷办正事。”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沈牧之笑了笑,没有在意。 他自然心中更着急正事,只不过,玄诚千里迢迢而来,他什么招待都没有,一大早起来就让人家忙活,心中始终有点过意不去。 两人辗转到了桂花巷子口,冰凉的晨风从巷子里吹出来,冷冽之中,裹着浓郁的香气,真是让人既清醒又陶醉。 “拿着,贴到眉心。”一旁的玄诚忽然递过来一张符箓。沈牧之接过来一瞧,觉得这符箓跟他见过的所有符箓都不太一样。这符箓所用符纸一种偏硬的金纸,符箓也比正常符箓要小许多。上面符文倒是画得简单。 沈牧之打量了一眼后,一边往眉心贴,一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符?” “清心符。”玄诚看着他将符箓贴到眉心之后,伸手在那符箓上轻轻一点。白光一闪而没,符箓之上顿时亮起淡淡金光,上面的符文金光流过,化作一股清新气息涌入了沈牧之眉心之中,顿时让其精神猛地一震。 符箓之上,红色朱砂画就的符文渐渐消失。等到符文彻底不见的时候,玄诚伸手将他眉心之上已经没了符文的金纸符箓又摘了下来。手一翻,这符箓便消失了,也不知他收去了哪里。 “为何要用这清心符?”沈牧之好奇问道。 玄诚看了一眼巷子里,道:“这香气可能有点问题。”说着,他已经迈步往巷子里走去。 沈牧之顾不上吃惊,连忙也跟了上去。 这桂花巷幽长狭窄,里面除了巷子最深处的那个宅子之外,并无第二户人家了。 沈牧之跟着玄诚,一路往里,直到目光越过那高高的围墙,看到了远处的那棵高出墙头的桂花树后,才停了脚步。 玄诚在这盯着那棵桂花树看了一会后,转头吩咐沈牧之:“你在这里等着。”说着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沈牧之一把拉住他,皱眉道:“还是不要再过去了吧?” 那老头可能是上五境修士,这般贸贸然靠近过去,万一要是撞上怎么办? 这话沈牧之没说出口,但意思都已经写在了眼睛里。 玄诚笑了一下,道:“那老土要是在那宅子里,我们在巷子口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放心,没事的。” 沈牧之知道他所言非虚,犹豫了一下后,松了手。 玄诚独自一人前往最深处的那座宅子,沈牧之在背后瞧着,片刻后,他拔腿追了上去。 玄诚见他跟上来,皱眉喝道:“你过来干什么?” 沈牧之耸肩:“反正他要是在的话也已经知道了,那我跟过来和等在那,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而且,我也挺好奇这个贺锦研的师父是什么样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圣手屈老先生!” 玄诚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言。两人很快到了宅子门口。 黑色的大门上,挂了两个写满了岁月痕迹的铜环。 玄诚伸手握住其中一个铜环,轻轻扣了扣。 “进来吧。”里面很快传出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听着不像是个老人,倒像是一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 沈牧之心头绷起,紧张无比。 玄诚倒是坦然得很,伸手用力一推,便将大门推了开去。 不大的院子里,那颗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桂花树几乎占了一半年纪。 桂花树下,坐着一个老人,正独自一人对着石桌上一副棋盘发着呆。 玄诚扫了一眼,便迈步往里走去。 沈牧之连忙也跟了进去。 直到两人也走到桂花树下,那鹤发童颜的老人才总算是将目光从那副棋盘上抬了起来,落在了两人身上。 深邃幽静的目光在玄诚身上扫过后,又在沈牧之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他看向玄诚,微微一笑,道:“玄诚道长,好久不见!” 一旁沈牧之听见这话,心头大震。 玄诚此时却是眉头微皱,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老人也未在意,转而看向沈牧之,笑着开口:“沈牧之对吗?” 沈牧之再次一震。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不等沈牧之回过神,这老人再度语出惊人。 这时,玄诚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人从沈牧之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玄诚,反问:“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你现在是云泽宗的人了?”玄诚盯了他一会后,又问。 老人笑而不语。 玄诚忽然又说:“师兄死了。” 老人脸上笑容一僵,接着低头沉默了一会后,喃喃道:“死得好。” “那你为什么不死?”玄诚又问,眼中有恨意一闪而过。 老人抬起头,重新笑了起来:“玄诚,你这样的心态,可要不得。” 玄诚眯着眼睛,犀利目光之中,恨意灼灼。 老人不再看他,又看向沈牧之,问:“考虑得如何?” 沈牧之这会儿心中思绪纷乱,这片刻功夫,给他的震惊太多,先是玄诚竟然跟着老头认识,而后似乎两人之间还有比较深的渊源,再然后这老头竟然要跟他做交易,那岂不是说明他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看着老头那仿佛慈祥平和的笑容,沈牧之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悸无比。 “你想跟他做什么交易?”玄诚在旁帮他接过了话茬。 沈牧之绷紧的心弦,微微松了一松。 至少,玄诚在这里。 老头看向玄诚,反问:“你不好好的在空山待着,来这干嘛?” “与你无关。你刚不是说要做交易吗?交易内容呢?说来我先听听。”玄诚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老头,面无表情。 老头倒是愣了愣,紧接着又笑了起来,道:“也好。熟人之间好办事。交易很简单,他把他身边那只凤鸟交出来,我可以保他们一家的平安。” 062 这个时候该有酒 凤鸟? 沈牧之并不知凤鸟是什么,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这老头所说的凤鸟是指什么。顿时间,心头火起,刚要开口,却被玄诚抢了先:“这么说来,他大哥那些事情,你都参与其中了?” 老头看着他,笑眯眯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手伸这么长,不怕大剑门来找你算账?” “我既然敢伸手,自然是早有准备。”老头气定神闲。 玄诚倒是皱着眉头,神色变得难看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头看了他一会,笑着问他:“你不觉得修行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吗?” “就因为无聊?”玄诚并不信他。 老头哈哈一笑,道:“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玄诚追问。 老头看着他:“这不是你该问的了。”说着,话锋一转,道:“考虑得怎么样?这交易,你们不吃亏。” 一旁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沈牧之,忍不住了,正要开口,玄诚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接着,他看向老头,道:“凭什么信你?” 老头看看他,又看了一眼沈牧之,旋即笑答:“你可以不信我。只不过,你拦得住我吗?” 玄诚色变。 沈牧之更是心中一冷。 若这老头真对他们动手,他们有反抗的能力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玄诚忽又说道。 老头脸上笑容顿时消失,神情蓦然严肃,盯着玄诚,沉声道:“你拿什么试?” 玄诚哼了一声:“这你就不用管了!” “玄诚,你莫要发疯!”老头似乎突然忌惮起玄诚来,盯着玄诚,神色凝重无比。 玄诚却冷笑一声,不再搭理他,拉着沈牧之,转身就往外走。 老头也没来拦他们。 两人径直走出了这宅子,顺着那条幽暗的桂花巷,一路往外。路上,谁都没说话。直到走出了桂花巷,巷外嘈杂人声一下子涌入了耳朵里,这才将各自沉思的两人都拉了回来。 玄诚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犹豫了一下后,道:“你刚不是说那什么楼的茶味道不错吗?走,去尝尝。” 沈牧之此时根本无心喝茶,可玄诚既然开口想去,那他也只能陪着。 趣茗楼内,已经坐满了人。 如今将近年关,大部分人都闲了下来,这趣茗楼的生意,比往常要好上许多。 一楼大堂内请了一个说书的,坐在北面的台子上,早早地就已经开始说上了。说到妙处,下面一众叫好声,还有人会跟小二买上一壶酒,送过去。 沈牧之不太喜欢热闹,本欲去二楼,玄诚却喜欢一楼,寻了一个角落里的空座,坐下后,要了茶。 等着上茶时,一人低头沉默,一人四顾打量。 台子上的说书人,说得抑扬顿挫,讲到关键处,右手一伸,拿起身前台子上那块惊堂木,啪地一下,用力往桌上一拍,往往惊得台下众人猛地一愣,旋即掌声雷起,叫好声不断。 茶来了。 玄诚闻了闻,又尝了一口,道:“香气不错,味道差了点。” 沈牧之没作声,他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眼前这茶上,也不在这喧闹的茶楼之中。 玄诚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开口说道:“要不考虑一下那个老头提出的交易?” “不可能!”沈牧之毫不犹豫地拒绝,只是,他没想到玄诚会说这话,抬头看他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还有些许不太明显的失望。 也许是他的目光触怒了玄诚,让他也沉下了脸,训斥道:“你要知道,人妖殊途。就算你自己不介意,世人怎么看?” 沈牧之回答:“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我只知道,我不能这么做。这不仅仅只是出于感情,她救过我!要换成道长你,你会吗?” 玄诚被问住,哑口无言。 沈牧之看着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后,又生出些歉意。想了想后,他又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青果对我来说,很重要。那个交易,我不会考虑的。” “我知道了!”玄诚有些烦躁地摆摆手示意沈牧之不用再说,接着,拿过茶杯,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 “对了,那老头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沈牧之说着,停了下来。 玄诚闷着,没说话。自顾自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喝完后,才开口说道:“说来话长。我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这老东西!”说着,他忽然抬头,看着沈牧之,神情凝重,“不过,这老东西早就是云海境了,今日看其样子,显然已经是破境了。若是他真要动手,我没把握。” 沈牧之虽然早就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可听到玄诚这么直白地跟他说这话,心头还是忍不住失望了一下。 他努力勾了勾嘴角,故作轻松地说道:“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当时那么难,我都走过来了。这一回,我相信也一定可以的。” 玄诚望着他看了一会,而后忽然举起茶杯,微微一笑道:“对,一定可以的!” 沈牧之也笑了起来,举起茶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玄诚道:“这个时候,该有酒。” “道士也能喝酒吗?”沈牧之惊讶。 玄诚翻了个白眼:“不能喝酒的那是和尚。” 沈牧之闻言,忽然兴起,伸手召来了小二,吩咐他取些酒来。 酒上来后,沈牧之给玄诚和自己都倒了一碗。 “这碗酒敬道长你,谢谢你这回能来。”沈牧之举起酒碗,说完之后,仰头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没怎么喝过酒的沈牧之,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玄诚意外地看着他:“你不会喝酒啊?” 沈牧之回答:“不怎么喝而已。” 玄诚嘁了一声:“不会喝就不会喝,还不怎么喝……”说完,拿起自己的酒碗,也是一饮而尽。一声叹息后,道:“不错!够烈!”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连着喝了三碗过后,那一壶酒都已经见了底。 玄诚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了酒碗,吧嗒了两下嘴后,抬头看向沈牧之,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沈牧之一听,心中顿时一振,忙问:“什么办法?” “去找帮手。”玄诚回答。 沈牧之愣住:“帮手?什么帮手?” “大剑门啊!”玄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跟大剑门也算是有点旧情的。这事就算老东西跟大剑门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才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不插手,可大剑门毕竟是名门大派,你若是直接找上门去,这事他们不管也得管。否则,大剑门允许上境修士在自家辖境内胡作非为害人性命这种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他们这名门正派的脸面可算是丢光了!” 沈牧之一听,一开始确实觉得这主意不错。可细细一想,又立马想到了许多问题。先不说,他找上门后大剑门会不会愿意帮这个忙,且说,他怎么去大剑门的问题。 当时,他入大剑门,那是他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的时候,又是坐了法器离开的。现如今,他再要去大剑门,那茫茫镜湖,他根本不知道路在哪里! 找不到大剑门,又如何能找人帮忙? 而且,从这里去镜湖,以他的速度,再快也要三四天的时间。这三四天时间里,万一有个变故怎么办? 他将这些问题都一一跟玄诚说了出来。 玄诚沉思了一会后,道:“这边你不用太担心,我会想办法拖住那个老东西。而且,我还是昨天那个看法,只要不出城,那老东西亲自出手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你不知道怎么找大剑门这个事,确实是个问题。”说着,他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先容我想想。实在要是想不到,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什么路?”沈牧之追问。 玄诚咧嘴一笑:“跟那老东西拼了!” 沈牧之看着他那笑容,心头震了一下,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瞬间让他低落的情绪好了不少。 人生得此朋友,死亦何憾。 只是,沈牧之并不希望玄诚真把自己拼在这里了。 这话他没说出来,事情还没到最后关头,这个时候他若是让玄诚离开,他肯定不会走的。只希望,事情若是真到了那时候,玄诚能同意离开,并且能愿意帮着他,带青果离开。 看着玄诚此刻那有些痞痞的笑容,沈牧之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让沈奇去找他了。 只是当时不知这已经是个死局。 从趣茗楼回去,沈威又在前院等着他。 沈牧之让玄诚先回后院,他与沈威去了书房。 “王其找到了。”一进门,沈威就说道。 昨天晚上与沈威提过王其之事后,沈牧之转身就把这事给忘了。此刻听沈威提起,还稍微愣了一下,才猛地想起。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微微惊讶过后,沈牧之赶紧问道:“人怎么样?” “据说没什么事。”沈威答道。 “没事就好。”沈牧之随口说道。 沈威看着他,又是欲言又止。 早上在前院,他也是如此。 沈牧之看在眼中,迟疑了一下后,道:“父亲有话就说吧。” 这是他这些天以来,头一回叫他父亲。 沈威神情变化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我打算明日出发回京。” 沈牧之一听,顿时皱眉:“不行!” 沈威一愣,也皱起眉头,问他:“为何?” “太危险。在城中,那些人有所顾忌,不敢动手。可要是一出城,他们一定会动手的!”沈牧之斟酌着说道。 “你不是请了那个玄诚道长来了吗?”沈威问。 “对方也有厉害之人。玄诚道长不一定打得过。”沈牧之想了想后,解释道。 沈威犹豫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又道:“可是,再不走,这时间就拖得太久了。” 沈威这话让沈牧之有些生气,不满说道:“时间拖久一些就久一些,总比丢了命好!” 063 真像 沈牧之的话,让沈威沉默下来。 父子两人站在这书房当中,各自沉默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良久之后,沈威才沉声开口:“要不这样,你和你大哥他们先留在这里,我带两个人先回京。” 沈牧之一听,又毫不犹豫地开口否决了:“不行!” 沈威有些急了,看着沈牧之,紧皱着眉头,解释着:“可是,这京中情况复杂,我必须得回去啊!”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尽量让自己保持这冷静,开口劝道:“你以为那些人针对的就只是大哥一人吗?” 沈威愣了一下,旋即叹声道:“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牧之的情绪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压抑不住了,怒声大喝了一句后,闭上眼睛,再度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后,才又重新睁开眼,看向那个有些意外的父亲,道:“这次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这幕后黑手也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强大得多。如今,留在这里,才是唯一生路。若是离开,十有八九……”他说着,又吸了口气,目光里多了几许恳求之色:“父亲,信我一回,行吗?” 沈威看着那目光,心头震动,迟疑片刻后,点了头:“爹信你,都听你的,不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诉。沉默片刻后,他扭过头去,抬手轻轻在眼角抹了一把,而后才又回过头去,朝着父亲说道:“这两天,我可能要出趟远门,青果和玄诚道长会留在这里陪着你们,到时候一切行动听玄诚道长的。” 沈威一听,顿时急了起来,一通追问,沈牧之都是含糊带过。最后,沈威也看出他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作为父亲,心中顿时涌出许多挫败感。 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带着面具的儿子,脑中在这时,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 他努力回忆,却发现,记忆中的样子都是模糊的。 一愣之后,心头挫败感更强。犹豫片刻后,他开口:“把面具摘了行吗?爹想看看你原来的样子。” 沈牧之愣了一下,接着,伸手从脸上撕下了那张面具。 面具之下,是那张眉目英俊,犹显稚嫩的脸。 沈威盯着看了一会后,笑起来:“真像!” “像谁?”沈牧之下意识地问。 沈威恍然回神,笑容中忽然多了一丝尴尬:“像你大哥这个年纪时候的样子。” 沈牧之不疑有他,没再说什么。站着让他看了一会后,开口道:“父亲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好!早点休息。”沈威深吸了口气,道。 沈牧之躬身告辞,转身出了房间,就将那张面具重新覆在了脸上。 戴好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刚才摘下面具后,心头突然生出的那种淡淡紧张感,瞬间消失了。 背后房间里,沈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迷离,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真像……” …… 回到春熙苑,青果陪着大哥在院子里晒太阳,没见玄诚,估计在房内。见沈牧之回来,青果立马迎了上来。与她闲聊了几句后,沈牧之忽然想起那王其。 上次青果提到过想去看看王其,与他亲口致歉,当时被沈牧之拦下了。 沈牧之想了想,开口与青果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看看王其吗?要不,准备准备,我陪你一道去?” 青果一听,顿时惊喜,但转身看到大哥,又回过头来问沈牧之:“那大哥怎么办?其实,我可以自己去的。” “有玄诚道长在,没事的。我去跟他说一声。”沈牧之笑答。 “好。”青果笑得眯起了眼睛。 沈牧之去玄诚房内与他说了一声后,又与大哥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带着青果出了门准备去王其家。谁料,他两人这才走出门没多远,就碰上了王其。 王其手里拎着不少东西,一看到两人,一愣之后,立马快步上前:“青果姑娘,林公子好。”话刚出口,他就已经低了头,紧张得脸都有些白了。 青果见到他,有些开心,不等沈牧之说话,就开口说道:“真巧。我们正想去找你呢。” 王其惊讶抬头:“找我?” 青果点头:“对呀。” 王其看看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看沈牧之,问:“找我有事吗?” 沈牧之接过了话,“没什么事,就是去看看你。对了,你这是要去哪?” 王其听问,立马举起手中东西,道:“我娘说这是林公子之前派人送来的。我……我……”说着,他忽然支吾起来。 “怎么了?这东西有问题?”沈牧之不明所以,皱眉问道。 王其连忙摇头,低了头,低声回答:“小时候,我去学塾上过课。夫子说过,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不能要。” 沈牧之听闻这话,颇为意外。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王其,没想到他看着腼腆胆小,却还能有这番心思。 想着,便说道:“这是赔礼。当时青果与你约好要一道去逛庙会,她当时有事,食言了,所以这是她的歉意。” 王其一听,脸上露出意外之色。愣了愣后,又摇头:“我还是不能收。” 沈牧之看着他,想了想后,道:“既然来了,就先去府里坐坐吧。”说着,转身往回走。青果朝王其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王其依然还是那副拘谨的模样,提着东西,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三人先后,进了大门,沈牧之没带着他去春熙苑,却也不想在前院。前院多余福成的人,什么事都爱往余福成那传。 后院有花园,花园中有凉亭。 三人在凉亭中坐下。 王其低着头,坐在沈牧之的对面,只敢半个屁股沾着那石凳,双手一会儿在膝盖上,一会儿又放下,无所适从。 沈牧之看着他这模样,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心头有些无奈,大概他若是一直在这里,这王其会一直这样。于是,便准备离开。 刚要起身,忽然想到一事,就开口问道:“之前听说你出了事,怎么回事?” 王其那微微缩着的身子,听到这话,忽然颤了一下,而后低声回答:“没什么事,多谢林公子关心。”他说话时,那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的,似乎比之前更紧张了。 沈牧之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王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便道:“那你们聊,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说着,就起了身。 王其也立马起身。 沈牧之朝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凉亭里,就留下了青果和王其两人。 青果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而又疑惑地看着王其。王其被她看得脸红,讪讪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青果微微皱起眉头,道:“你身上有古怪的味道。” 王其一愣,旋即扭头左闻闻右闻闻,片刻后,疑惑看向青果:“没有啊。你闻到了什么古怪味道?” 青果摇头:“我也说不清,可能不是你身上的。” 王其忽然又红了脸,尴尬道:“可能是家里泔水的味道。我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弄了一点在衣服上。我还以为闻不出来呢!我应该换身衣服的。” “没事。这味道其实只有一点点,不留意就闻不到了。”青果笑着说道。 王其看着她,跟着讪笑了一下。而后他看了看周围花园布置,赞叹道:“这花园真漂亮。” 青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笑眯眯地点头:“是挺漂亮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后,忽然王其提到了之前的庙会之约,说道:“明天城隍庙那边也有集会,你要不要去?” 青果眼睛一亮,道:“好呀。”不过话刚出口,立马又意识到这事她一人说了不算,于是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得跟我哥哥说一声。” 王其点点头,又问:“那林公子是你亲哥哥吗?” 青果笑而不语。 王其也不笨,见状,便不再这问题上问下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王其走了。青果将其送到门口后,回了春熙苑,见到沈牧之后,将王其约她明日逛城隍庙的事说了。 沈牧之有些犹豫。 那老头明显对青果很有兴趣,青果这么一人出去行动,他着实有些不放心。可他也不能一直陪着,而且,他本是打算明日离开安定去镜湖找大剑门的。 就在他准备开口拒绝青果的时候,一旁的大哥忽然插进话来,道:“要不,明日我与青果一道去吧?” 青果闻言,立马说:“好呀!” 沈牧之看向大哥,不知他这个时候突然想凑这个热闹,是怎么想的。 想了想后,他与青果说道:“行吧,那明天我也一道去,再叫上道长,大家都一起去逛个庙会,散散心。” 青果愈发开心了。 过了片刻,沈牧平说要回屋,沈牧之便背起他,送他回屋。 青果没跟进来。 将沈牧平在床上放下后,沈牧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为何突然想去逛庙会了?” 沈牧平看向他,笑了笑,道:“一直在这里这么窝着也不是回事。既然他们不动,那么我们先动。” 沈牧之立马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大哥的想法,不能说不对。只是现如今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庙会这种地方人多,意外便多。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们这样一直在这里死等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朝中最近恐有变故,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尽快回京才行!”沈牧平忽然说道。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之前在父亲那边,他已经听过一次,没想到现在大哥也是这个想法。 他顿时烦躁起来,他这边绞尽脑汁地想要保他们周全,他们想得却只是京中的那点事。那点事虽然重要,可有命重要吗? 沈牧之心里在咆哮,可最终这些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大哥不同于父亲,有些情绪,他根本不忍在大哥面前宣泄出来。 064 除夕夜见 时近年关,京城中的过年气氛已经很浓。街上店铺,大多都已经张灯结彩。街上人来人往,大部分人脸上都是一番喜气洋洋的模样。 景江之上,那一艘艘停靠在岸边的精致画舫也都添上了喜庆色彩,或精巧的窗花,或样式别致的灯笼。 忽然,一艘小巧画舫离开了岸边,在景江之上,顺流飘了下去。 画舫之上,挂着盈香阁的牌子。 画舫之内,盈香阁头牌,一袭青衣的玉青姑娘正坐在一架古琴之后,十指轻拨,琴音叮咚而起。 在她身前,有三人对坐,各自品茶沉默。 良久,一曲罢了。坐在北面的那个华服男子转头笑着请她下来吃了一杯酒,又说了几句话后,这玉青姑娘便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 房间里,就剩下了这三人。 三人,两男一女。 坐在北面的华服男子,头戴玉冠,腰悬小巧玉壶,面容线条硬朗,眼尾狭长,给人几分凌厉之感。 他看着对面面覆薄纱的白衣女子,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道:“贺姑娘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直接去府中?” 对面的白衣女子,正是贺锦研。 “今早刚到。府中人多眼杂,不方便。”贺锦研淡淡回答,那清淡的眼神里,写着明显的疏离。 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嗤声一笑,接着说道:“贺姑娘是怕去了我那里,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贺锦研闻言,也笑了一声,然后反问:“二殿下能对我做什么呢?” 男子一愣。 “殿下,喝茶。”这时,坐在两人旁边一直没说过话的中年男子忽然伸手给这位二殿下倒了一杯茶。他手中茶壶之中的茶水,此时温度正好,味道也正好。 茶杯刚满,二殿下哈哈笑了起来,看了那贺锦研一眼后,低头拿起那杯茶,饮了一口,然后脸上露出陶醉神情。 “云长兄这煮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二殿下转头朝着中年男子笑着称赞道。 中年男子微微垂着脑袋,一边给贺锦研倒茶,一边笑答:“殿下不嫌弃就好。” 贺锦研看着那冒着热气淡绿色茶汤注入那白瓷茶杯之中,忽然微微抬眼,瞧了那云长一眼。 云长似乎无所觉,茶杯满了,便收了手。 “贺姑娘也尝尝,这茶是前些天刚从南边送来的,上好的云青。”云长依旧微微垂着头,语带笑意,轻声说道。 “多谢。”贺锦研轻声说了一句后,拿过茶杯,浅啜了一口。 确实,茶汤清澈甘甜,毫无苦涩之感,香气绵长清新,让人嗅之醒脑提神。 “茶很好。”贺锦研喝了一口后,放下茶杯,淡淡称赞了一句。 对面二殿下看着她,问:“贺姑娘此行过来,应该是不走了吧?” “二殿下为何如此问?”贺锦研反问。 二殿下微微一笑,道:“若是不走了,那我这边就吩咐人去准备了。等到年关一过,你我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不是吗?” 贺锦研闻听这话,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她,眉头忽然皱了皱。 “贺姑娘可有什么问题?”二殿下瞧见她皱眉,眼神一动,口中问道。 贺锦研沉默了一会,摇头回答:“没什么问题。殿下只管准备便是。” 二殿下露出笑容:“那就好。贺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好。”贺锦研答道,语气略显生硬。 二殿下看着她,眼神之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怒色。旋即,他又转头笑着吩咐一旁的云长:“云长,你先下去吧,我与贺姑娘单独聊几句。” 云长立马点头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二殿下脸上的笑容立马收了起来。他伸手拿过桌上那把精巧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缓缓说道:“贺姑娘此行来之前,见过那沈牧平了?” 贺锦研薄纱之下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她问:“殿下想说什么直言就是,不必拐弯抹角。” 二殿下手拿着茶杯,轻轻把玩,目光看着那微微荡漾的淡黄色茶汤,嘴角笑意神秘莫测。“我与贺姑娘做个交易如何?” 贺锦研眉头顿蹙。 “什么交易?”片刻沉吟后,贺锦研问。 二殿下抬眼看他,笑意骤冷:“我可以放那沈牧平一条生路,你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贺锦研眼中神色微乱,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她眼中眸色重新冷了下来,看着对面男子,冷声道:“沈牧平生死与我何干。二殿下莫非是不想履约了?” 二殿下盯着她的眼睛,嘴角笑容变得意味深长,片刻后,笑道:“古话说,最毒妇人心。这话还真是没说错。贺姑娘连喜欢的男子都舍得,以后你我做了夫妻,同睡一榻,我如何能安心?” “论毒,恐怕我还输二殿下三分吧。”贺锦研看着他,嘲讽道。 二殿下脸色一黑,旋即又笑了起来,朝着贺锦研说道:“这么说来,你我也算是同道中人了。那就祝我们以后能举案齐眉,白首到老如何?”说着,二殿下举起手中茶杯。 贺锦研看了一眼他那茶杯,眉头蹙了一下,并未迎合,话题一转,忽问:“殿下是否动摇了?” 二殿下眸色一变,反问:“贺姑娘何出此问?” 贺锦研低头看向那杯热气渐渐稀少的茶水,淡淡说道:“听闻陛下决意立储,并且已经有口风透露,二殿下您……”她忽然抬眸,看向二殿下,眼中神色微冷:“胜算很大!” 二殿下一愣,旋即笑了一声,道:“贺姑娘不是今早刚入京吗?这又是哪里听来的谣言?” “只是谣言吗?”贺锦研紧盯着二殿下,反问。 “贺姑娘觉得呢?”二殿下同样反问。 贺锦研皱眉。 二殿下哼笑了一声,道:“贺姑娘尽管放心,计划不会有丝毫变化。” 贺锦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后,道:“如此最好。” “我听说,西洲那边最近出了点事。”二殿下转了转身前茶杯,忽又说道:“贺姑娘,可已知晓?” 贺锦研摇头:“并未听说。” 二殿下笑了一下:“那就麻烦贺姑娘帮忙带句话,让他们这些天稍微收着点。若是因为他们最后事败,到时候大家可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贺锦研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道:“好。” “行了。若是贺姑娘没什么事要说了,那我就告辞了。”二殿下说着,放下茶杯,起了身。 贺锦研随着起身:“我就不送二殿下了。” 二殿下微微一笑,转身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忽又停下。转头看那贺锦研:“真不打算去府中住?” 贺锦研想了一下,回答:“既然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 二殿下一想,一笑:“也是。那我们就除夕夜见。” “除夕夜见。”贺锦研眼神一凛,淡淡答道。 二殿下转身出屋,门外一身云纹黑袍的云长躬身正候着,见二殿下出来,立马从旁边的木架上取来披风,为他披上了。 画舫慢慢靠岸,岸边已经有马车等着。带上兜帽的二殿下,在云长的陪同下,很快上了马车。 马车内,另有一人候着。 二殿下一坐下,就朝着那人说道:“派人去安定,我要那沈牧平活着。” 那人闻言,眉头一皱:“为何?” 二殿下没接话。那人也便识趣地不再问。 …… …… 安定城。 城南宅子里,沈牧之有些烦闷地一人坐在凉亭中,皱眉沉思着。 之前与大哥在房中的对话,让他心中烦躁,可又不好当着大哥面表现出来,只好出来这凉亭坐着,压压火气。 只是,火气下来之后,沈牧之仔细想了想大哥和父亲的话,隐约也明白了,为何他们二人对于回京一事如此焦急。 这些天,虽然他没有正式地与父亲和大哥聊过有关京中变化的事情,但多多少少也从大哥和父亲那边听来了一些消息。 镇北军在父亲去奇石谷的这段时间里,频频出事,不少人都已经被换掉。这些被换掉的人,都是父亲的得力手下。而如今被换上去的人,都多多少少与那洪泉有些关系。 而洪泉,似乎私底下与那二皇子关系很深。 金国之内,共有五大军。东南西北四军,外加禁军。 镇东军和镇南军,因为两地边境并无强国对峙,缺乏历练,没有威胁,军纪松散,所以实力上与镇西军和镇北军相去甚远。 而禁军实力倒是有,但数量只有三万。 洪泉本身是镇西将军,手中握有十万镇西军的军权,若是再被他掌控了镇北军,金国主要战力,都在他手中。到时候,他若是想要做点什么,金国之内,恐怕无人能挡。 当然,洪泉想要完全掌控镇北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父亲在镇北军中这么多年,在镇北军中影响甚大,只要他在,洪泉想要完全掌控镇北军,还是不太容易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父亲被困在了这里,生死难料。 若是他们真的死在了这里,那么消息一旦传出,镇北军必入洪泉手中。到时候,这洪泉二十万大军在握,这金国之内,恐怕他能一人说了算了。 比如,让谁上位。 看来,二皇子是要逼宫了。 沈牧之想到此处,神色凝重。 沈家虽然在明面上一直是保持着中立的态度,至少在父亲那里,不曾与哪位皇子走近过。可家中大夫人一直与三皇子生母走得很近,而大哥又与三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实际上朝中之人,心中基本都清楚,只要三皇子争皇位,沈家必然是三皇子的一大助力。 如此情形之下,二皇子若是上位,恐怕第一个处理的就是沈家,杀鸡儆猴! 到时候,大哥和父亲都已不在,沈家便是随便揉捏的柿子。 大哥和父亲应该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急着要回京。 只要他们能活着回京,对洪泉就是个威慑。而且只要父亲在,洪泉就不可能完全掌控镇北军。镇北军中不少沈家‘家将’,这些人洪泉不可能一个个都找出来干掉。 洪泉没有镇北军,就一个镇西军的话,至少在军力上,陛下不用再顾忌什么。 那么就只剩一个二皇子了。 虽然,二皇子如今显然是跟山上甚至还有大元都有勾结,可玄诚说过,山上有山上的规矩,若是这些云泽宗的修士出手,金国宫中也有金长老,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如此一来,二皇子想要成功,也很难。 这么一想,正如大哥和父亲所说,他们似乎必须得尽快回京了。 沈牧之心中顿时愈发地忧愁了。 在城中,他们或许能尚且保证安全。可要是离开了安定城,到了城外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保不准那老头会不会无视规矩,直接出手。 以他和玄诚的实力,就算加上青果,也是打不过那老头的。 到时候,只要老头不留活口,就算大剑门日后怀疑这老头,恐怕也找不到证据吧。 可要是不走,一直留在城中,一旦二皇子成功上位,他们似乎同样难逃一死。至少,京中沈家那上百口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沈牧之越想越忧愁,愁得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065 城隍庙内 玄诚不知何时来到了凉亭里,瞧见了皱眉沉思的沈牧之,开口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问道:“听青果说,明天要去逛庙会?” 沈牧之收拾了一下心头纷乱思绪,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本来不太同意,可是我大哥想去。” “去逛逛也好。”玄诚说道。 沈牧之不由意外,看向玄诚:“你也觉得该去逛逛?” 玄诚耸耸肩,道:“总在这宅子里窝着也不是回事,出去走走,散散心,挺好的。最好是排场大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安定城。” 沈牧之一愣:“为何?” 玄诚回答:“你父亲和你大哥,一个是堂堂金国二品镇北将军,一个是四品将军,怎么说也是国之重臣吧。若是大张旗鼓的,众人皆知你们在安定城,若是你们出了事,这悠悠众口可不是那么好堵的。如此一来,你们在安定城的安全会更有保障一些。就算那老东西真跟大剑门做了什么交易,他要动手,也要掂量掂量这其中影响。” 沈牧之听后,心情没有因为玄诚那句更有保障而轻松几分,想到刚刚自己的推测,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我们恐怕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玄诚一怔:“什么意思?” “我们可能得想办法尽快回京。”沈牧之迟疑着说道。 话刚出口,玄诚就瞪大了眼睛盯着沈牧之,片刻沉默后,突问:“你脑子没问题吧?” 沈牧之苦笑,他能理解玄诚这反应,因为他之前听到这话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你大哥和你父亲他们不知道出城会是什么结果这正常,可你应该十分清楚吧?”玄诚一脸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眼中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沈牧之深吸了口气,解释道:“我清楚。只不过,我之前对事情的预估出现了一些错误。” “什么错误?”玄诚不耐烦地问道。 沈牧之便将之前他的推测都说了出来。 玄诚听后,也沉默了下来,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良久之后,他开口:“也就是说,若是不走,你们沈家可能就是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沈牧之点头。 玄诚再度沉默。 沈牧之叹了一声,看着玄诚黑着的脸,心中纠结了一会后,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道长,我想与你商量件事。” 玄诚抬眼看他,眼神依然嫌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真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我不会陪着你们一起死的!我师兄已经死了,我这一脉就剩我一人了,我要再死了,可就断了传承了。” 沈牧之闻言,心头感受有些难言。 “如此甚好。”他沉默了一会后,道:“还有一事,我想求道长您帮忙。” 玄诚皱眉:“什么事?” “到时候我希望道长您能带着青果一起走。”沈牧之看着他,恳求道。 玄诚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浮现怒色。 沈牧之见状,又说道:“我知道您嫌弃她是个妖。虽然你说人妖殊途,可我相信,妖也不一定都是坏的。至少,青果是好的。她救了我不下一次,我不能再连累她陪着我一起死。所以,恳请道长您能帮我这个忙。道长大恩,牧之此生无以回报,若有来世……” “停!”玄诚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而后看着沈牧之,哼了一声,道:“先不说我愿不愿意救她,我问你,你知道你们之间的血契是怎么个情况吗?” 沈牧之一愣,不知道玄诚这个时候提这个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玄诚脸上又现恨铁不成钢之色:“你们之间的血契,你是主她是仆。而且,她之前心脉受损,是用你的心血重塑的。这也就是说,你们之间的血契根本无法解除,而且你一死,她也会死。” 沈牧之浑身一震,僵在了那里,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玄诚,愣了好半响,才喃喃着问:“道长所说可是真?” 玄诚嘁了一声:“我虽然不喜欢那小妖精,可我还不至于撒谎!” 沈牧之神情顿时一黯。 本以为,若是此局不能破,至少青果还能有一线生机。没想到,还有血契这样的事。 如今想来,当初带她在身边,真是一桩错误的事情。 是他连累了她。 本来她可以在那蚨山之中,自由自在,虽然以她那喜好热闹的性格,或许山中日子清冷了一些,可至少没有生命之忧。 但,自从遇见了他,她原本可以平安顺遂的人生,顿时间就充满了危险。现如今,更是身陷十死无生之局,难以脱困。 “你也别太灰心了。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轻易放弃。这样吧,明天还是去逛庙会,按照我刚才说的,动静搞大点,越大越好。其他的,我先回去想想,明日逛完庙会再说。”玄诚一边说,一边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 沈牧之压了压心头灰暗情绪,抬头看向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自信一些,点了点头。 玄诚走了,沈牧之一人在凉亭中又坐了许久,这才调整好心情,去找了沈威。 刚才玄诚说要动静大点,那就让父亲叫上余福成,众人一起去逛庙会。 不知道父亲与余福成是怎么说的,第二日一大早,余福成就带着人来了,包括侍卫和随从,浩浩荡荡来了有二十几人。 再加上沈威手下二十几人,一行人足足有五十人以上,就这么去了庙会。 这五十几个人一上街,就震惊了街上的人。 王其走在青果旁边,看看前后,脸上惊惶神情久久难消。 时近年关,城隍庙内,上香祈福的人不少。 这五十几人一来,立马惊动了城隍庙内的人。一时间,议论纷纷。不知是谁传出了话语,没多大功夫,沈牧之一行人的身份,已经众人皆知。 有人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沈牧平,窃窃私语。 也有人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沈威身为镇北将军这些年的功绩。 余福成走在沈威旁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去上支香?”入了庙后,余福成看了一眼那迎上前来,诚惶诚恐的庙祝,笑着问身旁的沈威。 沈威点头,然后朝着过来的庙祝说道:“每人请三支。” 庙祝一愣,看了看沈威身后那站成了一排的人,有些愣神。 “可是香不够?”沈威问。 庙祝回神,连忙回答:“够的!够的!将军这边请。” 沈威笑了笑,与余福成相互让了一下后,率先跟着庙祝往大殿走去。 沈牧之也准备跟上去,却见身旁玄诚和青果都没动,不由一愣,转头看向他们两,问:“怎么了?” 玄诚翻了个白眼,没接话。 青果则是微微皱起眉头,道:“我觉得那地方不太欢迎我。” 玄诚在旁听到这话,哼了一声:“这地方当然不欢迎你!” 青果闻言,脸色微微一白。 沈牧之无奈看了玄诚一眼,玄诚扭过了头。他只好去安慰青果,道:“没事的。这香也无非是个念想,请不请都是这样。我也不去了。” “没事,哥哥你去吧。我和道长一起在这里等你。”青果回答。 沈牧之摇了摇头。 他其实是自己也不太想去。 求神若是有用,他早就求了。 既然无用,又为何要求。 谁知,玄诚却在这时候说了一句:“你还是该去上个香。” 沈牧之不解:“为何?” 玄诚回答:“传说,这年关将近,这城隍老爷一般都会在庙中守着,你去上个香,求一求,说不定这城隍老爷就听见了,然后大发慈悲,帮你一回呢!” 沈牧之没想到玄诚说了这么一个理由,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没作声。 不曾想,玄诚确实脸一翻,斥道:“让你去就去!” 沈牧之皱起眉头,看玄诚脸色不佳,到了嘴边的反驳言语,又吞了回去,想了想,道:“那就听你的。” 说完,叫上了不知所措的王其,一起往大殿走去。 两人先后从门口的庙祝那接了三支上好的香过来,然后跟在众人身后,等着敬香。 殿内,城隍老爷的金身锃亮光洁,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严肃。微微垂下的眼睑,仿佛俯视众生。 沈牧之抬头看着他,心想,这世道若真有神灵,这些神灵恐怕也都是如这城隍爷一般——‘居高临下,漠视苍生’吧。 “林公子,到你了。”余福成的声音忽然在旁响起,将沈牧之的心思从城隍爷的金身上拉了回来。 沈牧之转头朝余福成笑了笑,而后上前点燃了手中檀香,按照规矩躬身作揖之后,插入香炉之中。 完成之后,他退出殿外,沈威他们都已经在殿外了。 庙祝请他们去后院喝茶。余福成也说这城隍庙中有一口井,井水十分特别,煮出来的茶,格外清香。 沈威看向沈牧之:“林公子觉得如何?” 沈牧之点了点头。 沈牧之叫上了玄诚,青果还有王其,然后推着大哥,与沈威和余福成一道往后院去。至于其他人都留在了前面。 城隍庙的后院颇大,里面有大树亭亭如盖。树旁有古井一座,井边青石如镜,竟可反光。 正如余福成所说,这井水确实甘冽,煮茶甚好。 只是,茶好,话却无聊。 沈牧之听得心烦,在茶桌旁坐了没多久,便起了身,走到那树下仰头看了起来。 玄诚很快跟了过来。 “这是什么树?”沈牧之问道。 “菩提。”玄诚回答。 沈牧之闻言一想,问:“菩提本无树的菩提?” 玄诚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牧之又疑惑起来:“这城隍庙是属于佛教的?” “佛个屁!”玄诚低声骂了一句。 沈牧之一愣之后,笑了起来。 066 要走了 沈牧之与玄诚在树下闲聊了一阵后,原本烦闷的心情,好了一些。 当两人从树下回过身,望向喝茶那群人时,沈牧之忽然发现,青果不在那了。 她刚刚在那的。 沈牧之立即望向其他地方,只是整个院子瞧了一遍,也没看见青果的身影。 沈牧之顿时紧张了起来。 “青果不见了。”他立即拉住准备要走开的玄诚,沉声说道。 玄诚一愣,四下一看,确实是不见了。不过,那个王其也不见了。 玄诚一说之后,沈牧之原本一下子抽紧的心思,略微松了松,可能是王其带着青果出去看热闹了。刚才来时就看到,这城隍庙门口已经摆起了各种各样的小摊,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青果那会儿就已经瞧得两眼冒光了。 只是,想到那个老头,沈牧之心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后,朝玄诚说道:“我出去找找。” 说完,正要走,玄诚却突然一把拉住他,道:“你留在这,我出去找。”说完,不容沈牧之开口,就拔了腿,快步往外走去。 沈牧之见状,也就只好依他说的来。 另一边,庙祝不知说了什么趣事,余福成和沈威都笑了起来。沈牧平陪坐一旁,也微微笑着。 沈牧之看了一眼,没有走过去。 这时,余福成忽然抬眼瞧了沈牧之一眼,而后看向沈牧平,问道:“牧平这腿伤怎么样了?养了这几日,可有好些了?” 沈牧平笑着回答:“多谢余叔关心,已经好许多了。” “前两日,我听人说西面岐山山里发现了一眼温泉,据说颇有些神效。最近这天气也愈发冷了,要不回头安排一下,我们一起过去试试?说不定这温泉对你这腿伤也有好处。”余福成说道。 沈牧平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威,笑答:“余叔好意,牧平心领了。不过,这温泉就不去了。如今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在这里也耽搁了好些天了,也该启程了。” “要走了?”余福成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沈威接过话:“在这里也待了好些天了,总不能一直叨扰你吧。” “这算什么叨扰。”余福成立马说道:“说起来,我们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说说话的机会了。” 沈威瞧了他一眼,道:“时日还长,以后这种机会,肯定也还有的。” 余福成也笑:“那是肯定的。”说完,话锋一转,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沈威想了一下,道:“还没想好,应该就这两日吧。” “那到时候我送你们。”余福成道。 “好。”沈威说完,拿起茶杯,准备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庙祝,忽然开口:“茶有些冷了,添一些吧。” 沈威愣了一下,旋即笑着递过茶杯。 庙祝拿着茶壶,往里添了一些茶水。茶杯里,顿时有热气重新升腾而起。 沈威看着那腾腾热气,嘴角笑容浓郁了一丝。 庙外,此时已经十分热闹了。 各种叫卖声,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身影之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玄诚出了庙门之后,顺着人流拥挤的大街一路往西,没走多久,周围人流就稀疏了起来。再走一会,街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就连周围的房子也都破落了几分。 玄诚走到了一条小巷附近时,忽然停了脚步。转头朝着那巷子里望了一会后,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玄诚往里走了没多深,就停了脚步。盯着前方的空旷,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后,忽然一甩手,扔出了一张银色符箓。 符箓往前飘出,不到半丈,就忽然停住了,而后其上符文突然绽出银光,紧接着眼前场景如冰雪消融一般,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场景。 巷子还是那个巷子,但少了一些东西,也多了一些东西。 那个总是腼腆局促的王其软倒在墙根下,嘴角挂着鲜血,闭着眼睛,似乎已无气息。 地面上,有金砂画就的符文,散出蒙蒙金光,围成了一个圈,圈住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鸟。小鸟在光阵之中,左突右窜,企图逃脱,可每次只要到了那边界处,必有金光闪现,将它弹回去。 细羽飘零,血迹斑斑。 光阵之后,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一手拎着一只笼子,一手拿着一个铃铛。 玄诚的出现,将这年轻男子吓了一跳。 玄诚看到他,也颇为意外。竟然不是那老东西! “什么人?”年轻男子大喝。 玄诚眯起眼睛,目光从年轻男子手中那个铃铛上扫过,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道:“你们云泽宗是将整个宗门都搬来金国了吗?” 年轻男子闻言,顿时色变。 “放了她,我放你回去跟那老东西传个话。”玄诚又说道。 年轻男子再度变色,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这是妖物,我路过此地瞧见这畜生在这伤人,所以才出手降妖!你现在要我放了这畜生,莫非是这畜生的同伙不成?”说着,年轻男子悄悄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那金光大阵的边缘。 玄诚见状,脸色一沉,身后那被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突然间,布条炸裂,一道湖绿光芒带着凌厉剑意如闪电一般迅速掠出,直接破开了那光阵,刺向了后面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似乎是被这犀利剑术给吓傻了一般,竟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瞧着那道眨眼就到了面前的剑光,不知所措。 而玄诚似乎真的想杀他,阴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 眼见着那道剑光就要撞上年轻男子的头颅。突然间,年轻男子手中的铃铛不动字鸣。清脆铃音,化作一道道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瞬间就让那道湖绿剑光慢了下来,而后停滞在年轻男子的面前不到一寸处。 玄诚眉头皱了皱,而后那道湖绿剑光忽然往后一退,接着又猛地往下,劈向了年轻男子手中的铃铛。 铃铛之上,金光浮现。 铛地一声脆响,年轻男子倒飞了出去。 铃铛落地,玄诚身子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时,他忽然面色一变,朝着巷子更深处瞧了一眼后,毫不犹豫,收剑回鞘,同时一个箭步上前,探手破入光阵之中,无比准确地将那只小鸟抓在了手中后,扭身就走。路过那已经没了气息的王其身边时,一弯腰,顺手将他捞了起来,狂奔离去。 他刚走,一道清风从巷子深处吹来,鹤发童颜的老东西出现在躺地的年轻男子身侧。 瞧了一眼巷子口那一闪而逝的身影,老东西哼了一声:“废物!” 正欲起身的年轻男子闻言,浑身一抖,慌忙伏首跪地。 老东西什么都没说,大袖一甩,一缕幽香散开,伏在地上的男子表情顿时狰狞了起来,片刻,仅片刻,男子忽然脸上一红,噗地一声,大口鲜血喷出。鲜血落地,可见不少小小白色虫子,正蠕动其中。 男子吐出一口鲜血之后,脸上红晕褪去,变得有些苍白,只是目光落在地上那些蠕动的白色虫子上后,脸上反倒露出了喜色。 “谢老祖开恩。”男子连忙磕头。 “去城隍庙守着吧,有消息了来通知我。”老东西说完之后,身影一晃,便如一道风一般,瞬间散去无踪。 年轻男子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等了好一会儿后,才敢抬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之后,迈步往巷子外走去。 城隍庙内,忽然间气氛就不对了。 沈牧之等了一会,不见玄诚回来,心中有些不安,便从后院走到了前院,准备到门口看看。 只是,刚走到前院,看到院内那些站着不怎么动的人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左右一瞧,忽然发现,父亲手下那些人都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这些人都是父亲手下的精兵,有几个亦是家将,最是守规矩,没有命令,绝不会胡乱走动。就算现在不在军中,这些人被庙外热闹吸引想去看个热闹,也绝对不会走得一个人不剩。 可此时,这院中,哪里还有这些人的身影? 沈牧之心头顿时紧了一下。 要出事!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毫不犹豫,扭身就往后院跑。 可就在这一瞬间,城隍庙的门,突然关上了。 砰地一声闷响,犹如寂静的冬日里,突然炸响了一个春雷。所有表面的平和,都在这一刻,全部打破。 雪白刀光瞬间亮起,几乎盖过了天空之中的日光。 没有喊杀声,只有乱中有序的脚步声。 沈牧之奋力朝着后院跑去,途中,时不时就有人上来拦截,他都是匆忙躲过。他不想被这些人纠缠住。 前面都埋伏了这么多人,后院肯定也不会安全。 说不定,那余福成,还有那庙祝,都有问题。 沈牧之一边跑,一边脑子里掠过了许多念头。 后院之中,也已出事。 余福成突然吐血,一脸震惊不解地看向眼前三人,目光在三人身上匆忙扫过后,落在了沈威身上,然后含糊问出一句“为何?”之后,鲜血再度涌出,身子一僵,往后仰去,没了声息。 “这……这……知州大人?你怎么了?”庙祝慌忙跪倒在余福成身边,惶恐无措地喊叫起来。 沈威与沈牧平都紧皱着眉头,一瞬间震惊慌乱之后,沈威慌忙起身,推着沈牧平就要离开。 剑光突至,直奔沈威后背。 竟是那庙祝猛地暴起,一剑直刺沈威后心。刚才还惶恐不知所措的他,此刻一脸冷峻。原本浑浊深邃的眼睛之中,此时满是冷漠的杀机。 本该毫无防备的沈威,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甩手,一个黑球飞出,直奔庙祝怀中。 庙祝一愣,不知这黑球来历的他,不敢托大,刺向沈威后背的长剑连忙回守,拦在了黑球之前。 轰—— 巨响之声,猛然出现,伴随着火光,浓烟,泥土,狂风…… 沈威抱着沈牧平滚到了远处的角落里,撞到了墙上才停下。 头昏脑涨,胸口发闷的他,顾不得去看那庙祝和余福成怎么样,也顾不得去检查怀中已经被震晕过去的沈牧平到底情况如何,撑着一口气,抱起沈牧平,拔腿就往前院冲。 谁料,没走几步,就瞧见沈牧之冲了过来。 沈牧之刚才已经听见了那声动静,心中自然已经清楚。目光飞快扫过父亲怀中,顾不上去询问大哥如何,匆忙说道:“前院走不通了。”说着,目光在后院中一扫,瞧见了之前喝茶之处,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地废墟。 原本的四方石桌被炸成了碎片,散得到处都是,地面上还多了一个不浅的坑。周围的一些绿植也都遭了殃,残枝碎叶散落一地。 那庙祝浑身是血躺在那一地废墟之中,不知是死是活。至于那余福成,躺在另一边的花丛中,面朝下,一动不动,同样不知死活。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快步过去,将那已经昏迷过去的庙祝拉了起来,然后又过去看了看余福成的情况,见他还有气,也拉了起来。 这时,那些人已经跟了过来。 沈牧之瞧见,连忙让父亲带着大哥躲进后面屋子里。父亲不肯,欲让沈牧之带着大哥躲进去。 “听我的!父亲!”沈牧之一声沉喝,沈威那没说完的话顿时顿住了,深沉目光在他脸上看了一眼后,扭头带着大哥进了屋子。 沈牧之随手将余福成也塞进了屋子里,接着,将门一拉,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庙祝,守在了屋子门口。 067 什么条件 前院的那些杀手都涌进了后院之中,足有十来个。一个个都提着刀,冷漠的眼神之中,只有无情嗜血的杀意。 沈牧之瞧着这些人,将手中提着的庙祝拉到了身前,然后右手提刀架到了庙祝的脖子里。 “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他。”沈牧之沉声喝道。 为首之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听闻这话,却是冷笑一声后,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柄九环大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朝着沈牧之当头劈来。 沈牧之没想到这些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庙祝的生死,一愣之下,索性将手中朝着那人的大刀推了出去。 本以为这人即使不在意沈牧之杀不杀庙祝,至少不会亲自对这庙祝下手。岂料,眼见着庙祝就要撞上他的刀锋,这人却丝毫没有收刀的意思。 噗地一声,鲜血四溅。 庙祝浑身一颤,紧接着就被劈倒在地。鲜血很快就从身下蔓延了出来。如果说这庙祝之前还有一口气的话,那此刻应该是再无活着的可能了。 瞧见这一幕,沈牧之心头不由得一寒。看来,这些人今日应该是势要杀他们了。 那人将庙祝劈倒之后,毫不停留,直接一步跨过庙祝尸体,大刀横扫,掠向门口的沈牧之。 他身后其余人也在此时,都涌了上来,用刀的用刀,用弩箭的用弩箭。一时间,竟刀光成片,弩箭成雨,颇有铺天盖地之势,朝着沈牧之压来,密不透风,让人窒息。 身后就是大哥和父亲,沈牧之躲不得。气息一沉,咬牙举刀迎上。 以他实力,对付眼前这些杀手,倒不至于一下子就落入下风。可这些人,虽然实力并不十分出众,可配合很好,而且出手招招狠辣,十分懂得时机。 一时间,沈牧之一边要护住身后屋子,不让那些人趁机冲进屋去,一边要对付身前的壮汉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刀箭,竟与他们战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得谁。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开了。 沈威冲了出来,一个箭步冲进旁边骚扰的两人当中,一拳击退一人,顺手夺刀之后,又是一刀,直接划破了那人的胸口。 鲜血飙溅,顿时让原本胶着的场面,有了逆转性的改变。 沈威的出现,让周围人都分了心。沈牧之趁着这个空隙,体内灵力汹涌,一声沉喝,一刀劈出。壮汉一如即当,举起九环大刀就挡。却不料,这一刀不比之前。 之前沈牧之为了持久战,一直都控制着体内灵力的损耗。可现在不同了,沈威出现,改变了局势,他们可以速战速决。 铛地一声,那壮汉的九环大刀竟应声而断。 壮汉始料不及,脸上终于现出惊恐之色,可是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微微偏了一下脑袋。紧接着,那柄散发着微微白光的短刀,就落了下来。 落到了他的肩上,斜着划过身体,最后出现在另一侧。 没有疼的感觉,只感觉有些冷。 壮汉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普通的年轻男人,有些想不通。 他虽算不得是顶尖高手,可一手刀法,在这金国江湖当中,也算是颇有名气,为何今日却在这样一个看着胡子都还没怎么长的小子手里栽了殃? 现在这些年轻人,都这么厉害了吗? 他想不明白,不过,也已经没有机会再想。鲜血顺着双脚,渐渐在脚下漾出了湖面。 瞪大的眼睛中,渐渐没了光芒,渐渐无力。 而后,突然上半个身子猛地矮去,啪地一声,从另一半身子上滑了下来,带着鲜血和内脏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另一半也倒在了地上。 沈牧之瞧了一眼,就立马拎刀转向了其他人。 这群杀手,实力最强就是这个耍九环大刀的壮汉。现如今这壮汉死了,其余人,在沈威和他两人的刀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不到一炷香时间,这些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两人,留下了一臂之后,仓皇逃离。 院子里顿时一空。 沈牧之与父亲对望了一眼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一起往屋内走去。 一进屋,两人皆都愣了一下。 只见嘴角带血的余福成不知何时醒了,此刻一手拿着一把匕首,一手捏着大哥的喉咙,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人。 “余福成,你别做傻事!”沈威率先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余福成,沉喝道。 沈牧之在旁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提在手中的短刀,鲜血顺着刀锋,一点点往下,然后啪地一声滴在地上。 余福成往那刀锋上瞧了一眼,而后看向沈威,冷哼一声道:“沈威,犯傻的是你。之前,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沈威眯起眼睛,盯着余福成,沉默了几息之后,忽问:“你真觉得二皇子他能成功?” 余福成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又冷笑起来,道:“他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成功,只有这一条路!” “如此看来,我们是没得商量了?”沈威又问。 余福成一听,却是忽然咧嘴一笑,道:“也不是没得商量。” “什么条件?”沈威毫不犹豫,开口就问。 “把兵符交出来,五年之内,不得离开这安定城。只要你答应这两条,我可以保证你和牧平贤侄性命无忧。”余福成说着,目光又往沈牧之身上瞟了一眼。 沈牧之假装并未看到,目光一直留意着大哥的情况。 “那其他人呢?”沈威想了想后,似乎有些动摇,又问道。 余福成回答:“只要他们愿意归顺,自然可以活命。” 沈威似乎是真动摇了,沉默了一会后,又问:“那沈家其余人呢?” “只要你愿意配合,他们自然同样性命无忧。”余福成毫不犹豫地回答。 沈威听后,想了想,然后伸手就从腰间摸出了一块金色虎牌,朝着余福成说道:“兵符就在这里,你要就拿去吧。” 余福成大概是没想到这沈威竟然如此痛快就将兵符拿了出来,愣了一下后,才回过神来,瞄了两眼那金色虎牌,又看了看沈威,最后又扫了一眼一旁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林公子’,犹豫了一下后,道:“你扔过来!” 沈威犹豫了一下,道:“你说话算话?” 余福成道:“你我相识多年,虽然算不得朋友,可终究也是有几分情面的。你既然愿意配合,我自然也不愿意手上沾上故人之血。” “好,那我就信你一回。”沈威沉声说道:“接好!”说罢,拿着兵符的手猛地往上一抛,兵符顿时朝着余福成飞了出去。 余福成连忙抬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兵符,不知不觉间那搁在沈牧平脖子里的匕首已经偏离了太多。 就在此时,沈牧之动了。 身形犹如离弦之箭,一下就从门口冲到了余福成身边,一手抓向大哥肩膀,一掌拍向余福成。 等到余福成反应过来,那一掌已经到了他胸口。 一声闷哼,余福成整个人朝后飞了出去,撞烂了一张椅子后,摔倒在地,口中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沈牧之这边抱住沈牧平后,赶紧检查起他的情况来,根本没去看余福成一眼。 而沈威已经重新将那兵符拿到了手中,放好后,大步走到余福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要杀就杀吧。”余福成伸长了脖子,引颈就戮。 沈威一脸冷漠,片刻沉默后,刀光掠过,鲜血高高溅起。 余福成瞪大了眼睛,盯着沈威,似乎是想要将他的脸深深记在脑海里。最终,也不知道他是记住了还是没记住。 沈威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走向了沈牧之兄弟二人。 “你大哥他怎么样?”沈威担忧问道。 沈牧之回答:“脉象还算稳,应该是无大碍。” 沈威看着自己这个才十二岁的儿子,想起之前他将他们推进屋内,一人留在屋外时的那种勇敢决绝,和之前他杀人时的那种冷静,还有刚才他出手救沈牧平的那种果决……今天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都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少年所应该表现出来的。此刻望着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给内疚。沉默良久,他开口问:“接下去怎么办?” 沈牧之将沈牧平放到了屋里的一张塌上,让他躺好后,他抬头看向父亲,回答道:“外面应该还有人守着,贸然出去,未必安全。暂时先躲在这里吧,玄诚道长他们应该快回来了。”说完,他回过头去看了大哥一眼,想了想后,又道:“我出去瞧瞧。” 沈威没有拦他,只是叮嘱了一句:“小心些。” 沈牧之点了点头。 屋外,那些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在地面上已经凝结。 沈牧之迈过那些尸体,没有走远,只走到前院看了一眼,城隍庙的大门依旧关着。前院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大殿中的那一尊城隍爷神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茫茫众生,面无表情。 沈牧之很快又回了后院,在后院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后门。在后门附近听了一会,确定外面没人后,他悄悄打开后门,往外瞧了瞧。 后门外是块空地。 空地在过去,是个湖。 湖边,柳树成排。此刻冬天,并无柳叶,光秃秃的柳枝随着风,在空中轻轻摇摆,偶尔掠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莫名萧瑟。 沈牧之仔细察看了一下周围,并未见到可疑的地方。 心中不由生疑,这后门处,竟然无人把守,难道那幕后之人不怕他们逃掉吗? 还是说,那幕后之人根本就是觉得他们不可能逃得出这城隍庙? 沈牧之迟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探探。毕竟一直等在这城隍庙内也不是回事。 玄诚去寻青果,还未回来,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父亲手下那批人,也全部都不见了踪影,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他不能在这城隍庙干等着,必须得自寻出路才行。 068 好自为之 城隍庙正门外,喧嚣依旧。 不少人盘桓在那些各式各样的小摊之间,偶尔驻足,与那些精明的小摊贩一番舌战之后,双方各自满意地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也有香客想要进庙上香,却发现那城隍庙已经关了门。 有人跟附近的摊贩打听这是怎么回事,摊贩会告诉他们,今日这城隍庙内来了大人物,可能是怕被人惊扰了,所以才关了门。 问话的人,听到这城隍庙里有大人物,顿时就好奇起来,问是什么大人物。 摊贩就说,好像是个什么将军。总之官应该蛮大的,来的时候那排场,光手下就带了几十人,都快把城隍庙里面的院子给站满了。 问话的人一听,更加好奇了,扭了身想去城隍庙的大门口张望一下,看看这大人物到底是怎么样的风光。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大门,便有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手拎着用布包裹着的兵器,一手拦住他们。 不用这人开口,只需一个眼神,这些想看个热闹的香客,立马就会识趣地转身离开。 等这些香客走远,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又会回到大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靠着墙根坐下,抱着那用布包裹着的兵器,眯上眼,开始晒太阳打盹。 而在这条街上,像他这样的人,其实有不少,一个个都隐没在喧嚣之中,无人留意。 没有人会去怀疑这些人的身份,只会认为是里面那位大人物的手下。 一个年轻男人忽然出现在这条街上,在满街普通百姓之中,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十分显眼。他就像是一个偷溜出来的富家公子一般,饶有兴趣地游走在这满街的人群当中,兴致满满地打量着街边的各种摊贩。偶尔一个转头,目光就会不经意地朝那城隍庙的门口飘去。 逛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城隍庙门口,站在街中抬头看向城隍庙大门。周围所有路过的行人,都会不自觉地在他身边绕过,保持着一臂距离。 片刻之后,他迈步朝着城隍庙走了过去。 大门旁边墙根上靠坐着的那个汉子立马警惕了起来,见这年轻男人踏上了城隍庙门口的阶梯,他立马就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台阶,拦在了年轻男人跟前。 “城隍庙今日不开门,还请公子改日再来。”大概是察觉出这个年轻男人非同一般,一直没开过口的汉子开了口,沉声劝道。 年轻男人笑了笑,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木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简简单单的木牌,一面刻着一朵桂花,一面刻着一个数字——三十二。 汉子一见这木牌,脸色顿变,旋即立马拱手作揖,恭敬地让开了身子。 年轻男人将木牌收回袖中,继续迈步往上,到了门口后,轻轻推门,然后走了进去。 大门在他进去后,重新砰地一声关上了。 汉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转身又回到了那处墙根,继续晒太阳。 …… …… 趣茗楼三楼。 名为竹下的房间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脸色阴沉的玄诚,在他对面,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搁着一纸书文。 “小道长,想好了吗?”中年男人忽然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问道。 玄诚眯起眼睛,盯着他,问:“你跟云泽宗的人勾结这事,大剑门知道吗?” 中年男人闻言,反而微微一笑,道:“小道长言重了。我只是不插手而已,何来勾结?” 玄诚冷笑:“好一个不插手!现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也这么不要脸了吗?” 大概是‘不要脸’三个字刺激到了这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顿时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玄诚一眼后,道:“此间道理,我用不着跟你解释。其实,我今日本可以不来这里。如今大局已定,就算你豁出去,你也改变不了局面。沈家那几人就算今日活下来了,也不可能活着走回京城。” “那你为何还要来?”玄诚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讥讽。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会,道:“我是看在玄通道长的份上。你们这一脉,如今只剩你一人了,玄通道长与我有些交情,我不忍看着你们这一脉断送在你手里。” “没想到你还这么关心我们的事情,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玄诚眼神愈发讥讽。 中年男人大概是受不了他那讥讽目光,脸色寒了几分,哼声道:“玄诚,你莫要不识好歹。白水道观后面那座空山的事情,这些年若不是我帮你们遮掩着,早就全天下皆知了。” 听他提起空山,玄诚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不过嘴上依旧硬气:“全天下皆知又如何?难不成你们这些名门大派还要来掘人祖坟不成?” “真是祖坟吗?”中年男人忽然冷笑一声,道:“前两年朝中有人从一本古籍发现了一些线索。那座空山里确实有座坟墓,不过那坟墓里躺着的人,并非你这一脉的祖师,而是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祁灵门的某位长老。你说,要是这消息传了出去,会不会有人相信?” 玄诚脸色不由得猛变了一下。 “三百年前的祁灵门,那可是当时的第一大门派,唯一一个有古法传承的门派。你说,那些人要是知道空山里面可能藏着古法,那些人会不会疯狂?”中年男人又冷笑着说道。 玄诚脸色愈发难看,眯着眼睛盯着那中年男人,浑身杀意鼓荡,背后用布条裹着的长剑,嗡嗡作鸣,似乎随时都要出鞘。 中年男人看着玄诚这个样子,哼了一声,紧接着话锋一转,道:“当年,我看在与玄通道长的情分上,将这消息给压了下来,没有上报上去。今日,我还是念情分的。只要你在这上面留个剑印,答应不再插手沈家的事情,我保证,一百年内,不会有人来打空山的主意。至于一百年后,想必以你的资质,也应该已经迈入上境了。” 玄诚低下头,看着那份文书,沉默了一会后,道:“也就是说,我要是不同意,你就打算带着人来挖空山,是吗?” 中年男人摇摇头:“你想错了。你不同意,我也不会做什么。只不过,我不会再帮你们遮掩了。而且,那沈家三子沈牧之之前去过大剑门,门中已经有人发现了一些线索,如果我不拦着,他们找来空山,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玄诚听了之后,又沉默了一会,忽然,他抬头看向这中年男人,问:“你刚说你没有插手这次的事情,既如此,为何要帮着那老东西来找我?” 中年男人神色不由得尴尬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是帮他,我是不想看你送命在此罢了!” “你觉得那老东西敢杀我?”玄诚说着,忽然嘴角多了一丝不屑笑容。 中年男人见状,微微一愣,旋即皱眉。 “那老东西要是敢杀我,早就动手了。”玄诚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过那张纸,面带冷笑地扫了一眼后,道:“这种东西,还真是像他的风格!”话音落下,手中有微光闪现,手中文书顿时化作齑粉。 “说说吧,那老东西答应了你什么?”玄诚抬头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神色一变,哼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既然要作死,那我也不再浪费口舌。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中年男人拔腿就要离开。 玄诚抬在半空的手,突然往桌面上一按。背后早已蠢蠢欲动的长剑,突然发出一声清啸,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背后,瞬间出现在中年男人眼前。剑尖对着他的眉心,剑气吞吐,让人不寒而栗。 中年男人脸色煞白,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剑尖,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你……你已经云海境了?”他声音微微颤抖,眼中难掩惊讶,还有些许努力隐藏的慌张。 玄诚看向他笑了一下:“你都知道那空山里面葬着的是祁灵门的某位长老了,那怎么就忘了,当年祁灵门最出名的是什么呢?” 中年男人被玄诚这么一提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变:“缇灵丹?” 玄诚没接话,但脸上表情已经回答了他。 “竟然真是缇灵丹!”中年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这缇灵丹是能帮你暂时提升境界,可是后果同样十分严重,你……” 玄诚忽然嘘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说道:“我不是为了沈家或者沈牧之,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人的丑恶嘴脸。明明坏事干绝,却还要摆着一副与我无关的嘴脸。”说着,他抬手一招,那对着中年男人的长剑便回到了手中。一把握住后,他又说道:“放心,看在大剑门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不过,你得跟我说说,那老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中年男人闻言就要开口,玄诚却又再次打断:“我不要听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一些。而且,我还能肯定,你在这边做得这些事,大剑门应该都不知道,对吗?” 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看着玄诚,一脸阴沉不定。良久之后,他又回到了桌边坐下,复杂的目光在玄诚那张年轻的脸上游移了一会后,开口说道:“那刘观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确实不是很清楚。沈家的事情,他是有参与,不过并不多。谋害沈家的,最主要还是金国二皇子景祥。二皇子不甘只是做个皇子,想要上位。沈威手握兵权,却只忠诚于金国皇帝一人,而沈家又与三皇子来往过密,所以景祥要想上位,首先要除的就是沈家。” 069 在下严百 玄诚听着这番话,并不满意,盯着他瞧了一会后,忽问:“那你在其中又做了些什么?” 中年男人神色讪讪,回答道:“我只是遵循山上规矩,不插手,不干涉!” 玄诚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插手不干涉啊!刘观这个云泽宗的上境修士出手干涉一国内政,你这个驻守金国的大剑门修士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往上汇报,这到底是不插手呢?还是有心帮忙?还是说其实大剑门也希望让景祥上位,所以才选择视而不见,任由一个云泽宗上境修士在这金国境内为非作歹?” 玄诚这话,句句都在要害,说得中年男人脸色青红不定,难堪至极。 “刘观那老东西到底许了你什么条件?让你好好的大剑门修士不当,非要去给他当一条走狗?”玄诚又喝问道。 中年男人再度变色,眼中隐有怒色升起,却又压下。吸了口气后,他勉强让自己平静着回答:“没有条件。” “没有条件?”玄诚冷笑着反问:“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可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中年男人答道,这回看着玄诚的眼神坦然了许多。 玄诚看着他,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莫非是真的? 可若是如此,那他为何要帮着刘观他们? 玄诚想不通这一点,他总觉得眼前这人肯定还有一些事情瞒着他。想了片刻后,他又问:“那大剑门内可知晓这些事?” 中年男人摇头表示不知。 这样的回答,其实并不意外。就算大剑门内真的知晓,这中年男人肯定也不会承认。 只是,玄诚还是更愿意相信大剑门内是真的不知晓这些事。 毕竟,一个人不要脸面,总好过一个宗门不要脸面。若是大剑门真的不要脸面了,那就算他今日救下了沈家这些人,日后他们还是会因为其他的事情,死在这些修士的手段之下。 想了一会后,他不再问,再问也没有意思。关于刘观的一些事情,这人就算知晓,也基本上不太可能会告诉他。 他也不可能真的将他虐杀了,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实力,就算有,这人毕竟是大剑门修士。打狗,总得看看主人不是吗? 玄诚想通了这些后,起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道:“既然你之前说自己不插手不干涉,那么请你继续保持。离开这里,我不杀你。否则,你要是敢在这里做些什么,我保证,你逃不回大剑门。我还可以再跟你说一句,如果我要杀你,刘观那老东西不会拦我,更不会帮你。所以,你好自为之。”说罢,他拎着剑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门口处,地上斜躺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王其。 玄诚走到近前时,脚步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其,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弯腰将其从地上捞了起来,夹在胳膊下,一起带了出去。 他刚离开不久,中年男人也起身准备离开。 脚步还没迈开,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后,神色迅速平静了下来,开口道:“进来吧。”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进来的是鹤发童颜的刘观。 一进门,看到这中年男人,刘观就笑了起来,笑容亲切和蔼,仿佛是长辈看到了自家晚辈一般。 中年男人抱拳行礼:“金常见过刘前辈。” 刘观闪身上前,扶住金常,笑道:“金老弟这么客气干嘛?谈得怎么样?那小家伙松口了没?” 金常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尽力。” 刘观显然是没有料到这金常竟然没有说服那小道士,脸上不由得露出几许意外之色。片刻愣神之后,他又笑了一下,宽慰道:“没事,金老弟愿意赶过来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那小子既然不识好歹,那就由着他去吧。” 金常犹豫了一下后,道:“不管如何,此间行事,还希望刘前辈把握分寸,不要让我难做。” 刘观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这个金老弟尽管放心。” 金常闻言似乎是真放了心,朝着刘观点点头后,便出言告辞。 刘观也不留他,稍微客套了两句后,就将其送到了门口,看着他离去。 等这金常离开了趣茗楼,消失在街上后,刘观才沉下了脸,哼了一声,骂了一句:“废物!” …… …… 从城隍庙后门出来的沈牧之由于担心父亲和大哥留在城隍庙中不安全,所以没敢走太远。在附近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埋伏,甚至连个可疑的人影都没瞧见,似乎对方并没有安排人手守在这后门周围以防他们逃走。 一般来说,对方等了那么多天,最终选择在城隍庙动手,那么应该是务求将他们困死在城隍庙中才对,为何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缺口? 还是说,对方不认为他们能搞定那批杀手,所以根本懒得在周围安排人手? 玄诚和青果都被引走,父亲带来的那些手下精兵也都不知去处,若是对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武夫,那么之前十数个杀手,再加上余福成和那个庙祝,说不定真的能让他们父子兄弟三人交代在那里。 可那个老头是清楚他的身份来历的,应该不至于以为就那十数个杀手就能万无一失了。 还是说,那老头觉得那庙祝能够出其不意? 沈牧之思来想去,心中始终觉得对方轻敌的可能性不大。 而且,今日对方突然动手这事,也有些奇怪。 同样是在城中动手,他们在安定城里待了这么多天,一开始的时候玄诚还未赶来,那时候他们动手,明显胜算更大,而且更加能悄无声息一些,为何非要等到今天呢? 沈牧之越想,越觉得其中疑点诸多。 再看这后门之外,看似空空荡荡毫无危险,却让他莫名警惕了起来。 稍作迟疑之后,他又迅速返回了城隍庙。 父亲和大哥还在那屋子里,余福成的尸体被父亲找了一块布盖了起来。沈牧之一进去,父亲就问:“怎么样?” 沈牧之想了想后,道:“有个后门,暂时没发现埋伏。” 沈威一听,立马就说:“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说着,他就要去背沈牧平。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拉住了他。 沈威疑惑地看向他,问:“怎么了?”“先等等再说。”沈牧之想了一下后,道。 沈威皱起眉头,有些着急:“等什么?万一再有人来……”话说到这里,沈威停住了。不过沈牧之明白父亲想说什么。 刚才那十数个杀手,虽然都死了。可对于沈牧之和沈威来说,消耗都不小。尤其是沈威,之前庙祝突然出手,沈威情急之下,将那颗沈牧之给的风雷球扔了出去。风雷球威力甚大,直接重伤了庙祝,可因为当时他要护着沈牧平所以也没能及时躲开,体内气血震动,受了不轻的内伤。后面,又帮着沈牧之对付了那批杀手。此刻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实际上不过是一直压着伤势罢了。但这样压着,只会让伤势越来越严重。时间拖得久了,一旦沈威体内伤势压不住了,那到时候可不仅仅只是少一个能出手之人那么简单。 沈牧之清楚这些,可后门的情况,着实诡异。那就像是那老头故意留给他们的一个后门,就像是一个张开了口子的口袋,就等着他们往里面钻一样。 虽然他不知道那口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可沈牧之清楚,若这真是一个口袋,那藏在里面等着他们的一定是必死之局。 沈牧之不敢冒险。 今日局面,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了。若是再冒险,真有可能会万劫不复。 但,父亲说的也有道理,他们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万一再有人来,他们未必能挡得住。 他斟酌良久后,与父亲说道:“我们走前门!” 走前门? 沈威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沈牧之的意思。 当即一咬牙,赞同道:“好,那就走前门。” 两人说走就走,沈威背起沈牧平,沈牧之提着刀,走在前头。两人快步出了屋子,穿过满是尸体的院子,往前面赶去。 谁料,刚走到前院通往后院的那个拱门处,就瞧见拱门后的那条石子路上,走来一个身影。 是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乍一看去,丰神俊朗,手无寸铁。 这要是寻常时刻,这样一个男子出现在城隍庙中,并不出奇,反而还是一桩美景。可此时此刻,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年轻男人,那就不得不让人警惕了。 沈牧之伸手示意沈威带着沈牧平先退后些。 然后,他提着刀,站在原处,看着那个白衣男子一步步靠近,最后停在他前面一丈开外的地方。 “沈牧之,对吧?”对方一口就道破了沈牧之的身份。沈牧之心中一沉,放弃了那仅剩的一丝幻想,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短刀,没有作声。 对方微微一笑,道:“在下严百。”说着,他上下一打量沈牧之,又道:“看来那些个杀手都已经被你解决了!” “要打就打,废话什么!”沈牧之不想再听他唠叨,沉声喝道。 严百却是回答:“实不相瞒,在下不太擅长与人动手,也没打算跟你动手。”说着,话锋一转,问:“你们这是要出去吗?” 沈牧之眯起眼睛,盯着他,觉得此人奇怪。 “若是打算出去的话,尽管出去。在下保证不阻拦!”严百对于沈牧之的不搭理并不在意,又自顾自地说道。说完,还真动了动,给沈牧之让开了路。 070 我帮你? 沈牧之瞧着他,心中警惕无比。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人应该是那老头的人。他突然出现,却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甚至要放他们离开。这事情,怎么看都有问题。 略一思忖之后,沈牧之脚下突然用力,猛地欺身上前,举刀横扫,刀锋掠向此人胸前。 此人似乎真的不擅长动手,瞧见刀光掠来,神情顿变,隐有惊慌之色,慌忙后退之时,甩手洒出一蓬白色粉末。 一股古怪香味随即传来,沈牧之深知蛊毒厉害,当然不敢轻视,慌忙捂住口鼻,后退开去。 那严百逼退沈牧之后,竟是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心中忽然没底。 此人突然出现,又突然退去,实在奇怪至极。他们此刻要去前门,从那离开,是真的能行吗? 空气中粉末渐渐散去,沈威背着沈牧平走上前来,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前方,轻喊了一声牧之,将沈牧之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走吗?”沈威问。 沈牧之咬了咬牙,点头:“走。” 两人很快到了前院。大殿中的那尊城隍爷的金身神像依然矗立在神位上,毫无动静。 沈牧之走在前头,沈威背着沈牧平走在后头,很快就靠近了大门。之前那位严百,已然不见踪迹,不知是已经出去了,还是藏在了这庙中某处。 沈牧之示意沈威先等一等,然后他独自一人靠近了大门,侧耳听了一会后,伸手去拉大门。 不料,不论他如何用力,始终是打不开这扇大门,饶是他涨红了脸,大门依然纹丝不动。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后传来。 “要不,我帮你开?”声音有些熟悉。 沈牧之猛地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严百就站在那大殿的门口。目光越过头顶,能瞧见城隍爷大半个金身,只有脑袋被屋檐遮住了,看不见。 沈牧之心中顿时明白,这门上被他们动了手脚了。怪不得刚才这严百还主动让路,原来是根本不担心他能从这前门走出去。 前门不让走,后门却无人把守,他们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沈牧之又想到了玄诚,不知他找到了青果没有。 心中焦躁起来的沈牧之,没有理会那大殿门口站着的严百,与沈威示意了一下后,拔腿就又往后院走。 严百也不阻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绕过大殿往后院去。 一直等到看不见他们身影了,严百转身看向大殿之内那座城隍爷的神像,目光盯着城隍爷的那一双眼神冷漠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三人到了后院,沈威在身后低声问:“现在是走后门吗?” 沈牧之心中犹豫不决。 对方明显是逼着他们从后门走,可见后门之外必然有着什么他看不出来的名堂。他们若是真往后门去了,那就是随了他们的愿了。 可若是不往后门去,就这样等在这城隍庙中,万一等来的不是玄诚和青果,而是敌人呢? 沈牧之心中拿不定主意,沈威也看了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后,与沈牧之说道:“这样,我先从后门走,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我一出去,他们若有什么埋伏肯定会出现,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你等到安全了,再带着你大哥离开。” 沈牧之没答应。 “在这里一直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啊!”沈威见沈牧之不肯点头,有些焦急。 沈牧之想了想,宽慰他:“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待会玄诚道长就会来了。” 听沈牧之提及玄诚,沈威心情略微定了一些,但紧皱着的眉头,依然松不开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很快,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沈威在看不到希望的等待当中,越等越焦躁。 沈牧之也快沉不住气了。 就在沈威准备不顾沈牧之反对,要闯一闯后门的时候,忽然间这城隍庙中的安静被周围传来淡淡喧嚣声给打破了。 这种喧嚣声,之前一直未曾传入城隍庙中。 而之前沈牧之心神一直紧绷,竟也未留意到。此刻留意到之后,细细一回想,才发现,这种喧嚣声,在他们一开始进庙的时候,是有的。后面似乎是在玄诚离开城隍庙的时候,才突然之间消失了。 那现在重新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 沈牧之虽然不太清楚这山上道法,可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他看了一眼沈威,正要说话,前院忽然传来动静。 “是玄诚道长。”沈牧之与沈威说了一声,拔腿就往前院冲。沈威抱起沈牧平,连忙跟上。 两人才走到半路,就瞧见一只小鸟迅疾如电,从前面飞来,一瞧见沈牧之,立马一个打旋,金光闪过,化作一个娇俏少女,出现在二人面前。 沈威愣住了。 他虽然知晓一些山上修士的事情,可这妖物却还是头一回见。 “牧之哥哥。”青果喊了一声,飞扑进沈牧之的怀里。 “你怎么样?”沈牧之微微推开她,上下一打量,没瞧出什么明显外伤后,松了口气。青果也答道:“我没事,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牧之答了一句后,又问玄诚的情况。 话音刚落,玄诚就到了。 两人一见面,相互问候了一下,确认都没事后,玄诚说道:“先去大殿。” 沈牧之也没问为什么,立马跟着玄诚去了大殿。 将沈牧平在神位前安顿好后,沈牧之与玄诚走到了一旁。 沈牧之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概跟玄诚说了一下。说完后,他皱着眉头,沉吟道:“我总觉得今日这事,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们入城这么多天了,他们一直没动手。我本以为他们是忌惮在城中人多嘴杂,所以才不动手。可没想到,他们今日竟选择在城隍庙动手了。要说这事,或许是他们等得着急了,所以冒险动手,倒也说得通。可他们既然选择今日在城隍庙中动手,为何不索性直接将我们困杀在这里?之前他们只要再多一些人手,完全有这个机会。可他们没有这么做,甚至还留了一个后门给我们,好像就怕我们逃不出去一样!这事情,怎么想,怎么奇怪。还有之前出现在这里的一个叫严百的白衣男子,也浑身透着古怪。” “你说的这个白衣男子叫什么?”玄诚忽然皱眉问道。 沈牧之有些奇怪玄诚这突然的反应,好奇看了他一眼后,答道:“严百。” 玄诚脸上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沈牧之瞧出不对劲,犹豫着问道:“道长是认识这个严百吗?” 玄诚回过神,含糊回答:“不认识。不过,此人跟你动手了?” 沈牧之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跟他打一架,不过他并不想跟我动手。” 玄诚听到两人没动手,似乎松了口气。紧接着,立马转移话题,说道:“你们暂时先在这里待着,无论如何别离开这城隍庙。我去后门看看。” 沈牧之闻言,点头,叮嘱道:“那你小心。” 玄诚点头,旋即转身准备离开。 沈牧之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问:“道长刚才进来时,可有跟那严百碰上吗?” 玄诚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回答:“没有。” 沈牧之也只是想起来了,随口一问,见玄诚说没有,便也不多问了。 玄诚走后,沈牧之回到殿中,看了看大哥的情况,又问了问父亲伤势如何。青果在一旁静静坐着,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青果回神,看向他,忽然一瘪嘴,带着哭腔说道:“王其死了。” 沈牧之愣了一下。 他没问青果王其怎么死的,伸手将青果搂进了怀中,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良久,她才平静下来。 这时,大哥终于醒了。 沈牧之赶忙过去,问了问大哥的情况,确认没什么事后,心头又松了口气。沈威见沈牧平醒来,在大殿里找找有没有水。谁知,绕到神像后面时,瞧见了一个‘熟人’。 他将沈牧之叫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那软倒在神位下面木架子旁的白衣严百,眉头紧皱,心头疑惑丛生。 严百没死,身上也没什么伤,但脉象微弱,不知是什么情况,总之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太可能会醒过来了。 只是,若是玄诚没遇上严百,那这严百为何会昏迷在这里? 他想了想后,绕回前面,将青果叫到一旁,低声问她:“你刚才和玄诚道长进来的时候,可有碰到什么人?” 青果仔细想了想后,答道:“在门外的时候碰到了几个人,都被道长打伤了。进来之后,就没碰上什么人。” 沈牧之闻言,心头疑惑更重了。 玄诚没骗他,那这严百是怎么回事呢? 沈牧之想了一会后,又去了神像后面,在那严百身上搜寻了起来。严百身上东西倒是不少,不过,有用的不多。 其中,一块一面雕有桂花一面刻有数字的木牌引起了沈牧之的注意。 木牌的桂花,让沈牧之想起了那条桂花巷尽头那座院子里的那棵大桂花树。这木牌上面的桂花,代表着什么呢? 这严百又是因何昏迷在这呢? 071 谁是严百 严百的身上,疑点丛丛。 沈牧之回想起之前他跟玄诚提及严百这个名字的时候玄诚的古怪反应,心里直觉告诉他,或许玄诚知道一些什么。 不过,不管玄诚知道什么,他不肯说,总是有他的原因在那。 沈牧之并不想去怀疑玄诚什么。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去怀疑玄诚什么。 只是,沈牧之能做到不怀疑玄诚,可沈威却未必。 神像后,沈威低声问沈牧之:“你之前与玄诚道长提起此人时,他可有说过什么?” 沈牧之看了父亲一眼,摇头回答:“没有。” 沈威听后,看着沈牧之,欲言又止。 看着父亲这神情,沈牧之顿时明白了父亲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赶紧与父亲说道:“我刚问过请过了,他们进来时确实没碰到此人。他昏迷在这,应该是另有原因。” 沈威听他这么说了,即使心中仍有怀疑,也自觉地不再表露出什么来。 而沈牧之也没有与沈威解释太多,有些事说来话长,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想了想后,他将严百搬到了殿前,离大哥不太近,但又能一眼就瞧见的位置。已经苏醒的大哥,看见此人,诧异问:“他是谁?” 沈威抢先回答:“我们也不知道,刚在后面发现的,昏过去了。” 沈牧平不疑有他,看了严百一眼后,就不再关注此人,倒是一旁的青果,似乎对这白衣男子有些兴趣,纤秀的双眉微微一拧后,靠近了过去。 沈牧之也未留意,这时,沈牧平又问起了那个余福成的情况。当时庙祝出手,沈威情急之下,扔出那颗风雷球。风雷球威力大,炸开的时候,虽然重伤了庙祝,但同样也让沈威和沈牧平都受了伤。沈牧平当场就昏迷了过去,所以之后的事情,他都不知晓。 此刻问起,沈威神情有些复杂,不知如何回答。 沈牧之倒是坦然一些,略一犹豫,就说道:“他死了。” 沈牧平愣了一下,紧接着眉头一皱,问道:“可是那庙祝下的毒?”显然,沈牧平是误会了。 沈牧之当时并不在桌边,也不清楚这中毒不中毒之事,听沈牧平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懵,反问道:“什么中毒?” 沈威开口了,先是与沈牧之说道:“当时余福成突然吐血,像是中毒,然后很快昏倒在地。我察觉到不对劲,想带牧平离开,那庙祝就出手了,然后我就把你给我的那颗风雷球扔了出去。再后面,你就赶过来了。” 沈牧之没想到,在他听到动静赶到后院之前,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桥段。要是他知道这事,估计不会将那余福成一起带到那屋子里去。若是他没将余福成带进去,那后面他挟持大哥要挟他们的那一幕就不会发生了。 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是下意识反应,根本没来得及去细想。余福成平日里虽然是能看出来有些小心思,但沈牧之在那一瞬间,根本没往那个方面想。只看到那庙祝手里拽着那只剩半截的利剑,便以为刺客只是那庙祝。 现在得知这些,再想想当时那场面,心中隐隐有些后怕。若是那余福成当时不冲着父亲身上的虎符,那大哥很可能就要死在他收下了。 沈威大概是猜到了沈牧之内心想到了什么,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沈牧之抬头看他,在嘴角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沈威又接着与沈牧平说道:“后面来了很多刺客,牧之就让我带着你先躲到房间里面。余福成当时昏过去了,所以牧之也把他带到了房间里。当时刺客很多,牧之一个人,我担心他挡不住,也出去了。等我们解决掉外面的此刻进去,发现余福成已经醒了,而且拿你来要挟我们,要我手里的兵符。” 沈牧平惊讶地看着沈威,有些不敢置信:“这么说来,这余福成一开始中毒,是装的?” 沈威点点头:“现在想来,应该是。” 这时,沈牧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苦笑了一下,道:“这余福成好好的知州不当,却要掺和到这种谋权篡位的事情里面去,父亲,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沈威闻言,叹息了一声:“自古以来,都是权钱两字,最是让人不怕死了。” “这两样东西,真有那么好吗?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险?”沈牧平神色复杂地问。 其实,这也不是个问题。因为,答案早已摆在眼前。 沈牧之在一旁听着这些,心头只觉得厌倦,厌倦这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厌倦这些偷偷摸摸,真真假假…… 他现在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然后他带着青果,躲进那些无人的深山中,潜心修行,不问世事。 青果不知何时来到了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转过头去,看到青果脸色有点凝重,便问:“怎么了?” 青果示意他到一旁说,便随她走到了一旁。 “那个人,我见过。”青果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严百,压低了声音说道。 沈牧之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问道:“你在哪里见过?” 青果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之前王其……之前就是他杀了王其。” 沈牧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况,一惊之后,看到青果那又有些红了眼眶,连忙安慰了几句。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后,他又赶紧问道:“你能将之前的事情仔细跟我说说吗?你当时从后院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青果吸了口气,低着头,轻声回答:“当时……我们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面的摊贩卖的东西好多都很有趣,就想去看看。王其……王其就带我去了。到了外面,我们逛了一会,逛着逛着就到了一条小巷中。然后……然后……”青果忽然支吾了起来。 沈牧之眉头微皱,连忙问她:“然后怎么了?” 青果声音又低了一些:“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沈牧之愣了一下,看着青果那垂着脑袋不敢看他的模样,对她这话并不是很相信。其实刚才青果在说当时她为何会离开后院的原因时,沈牧之能听得出来,有些地方,青果应该是撒了谎的。至于目的……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想帮王其说话。 她之所以会离开后院,因为是王其主动,并且使了一些小手段,使得青果都没有跟他打招呼就走了。 至于这后面她是不是真不记得,也有待商榷。 不过,王其已经死了,青果很伤心。沈牧之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拆穿青果。 于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轻声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事。那后面呢,你是怎么碰上玄诚道长的?王其又是怎么回事?” 青果沉默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道:“后面……后面我被那边那个人用阵法困住了。他逼我现了原形,想把我收进笼子。王其……王其他……”说到王其,青果顿时支吾了起来。 沈牧之也不催促。 好一会儿后,她才又接着说道:“王其想帮我的,那男的见他想帮忙,就杀了他。”说着,她吸了口气,道:“再然后,玄诚道长就来了。他打伤了那个男的,救了我,然后就带着我和王其离开了那里。” 王其有没有真的打算帮青果,最后王其又是因为什么被那男的杀的,这两点,沈牧之都不相信青果说的。不过,他依然还是什么都没去质疑。只是,又问青果:“那玄诚道长救了你们之后,就直接来了这里吗?” 沈牧之心中算着那个白衣男人出现的时间和玄诚他们出现的时间,若是玄诚他救了青果他们是直接过来的,那这时间上就有些对不上了。按道理来说,这白衣男人当时被玄诚打伤了,不应该比玄诚他们先到这城隍庙才对。 不过,青果很快就解开了沈牧之心中疑惑,她摇头说道:“没有,我们还去了趣茗楼。” “去了趣茗楼?”沈牧之一愣。 青果点头:“道长说他要去见一个人。” 如此的话,时间倒是对上了。只是,玄诚去见的谁呢? 沈牧之不由陷入深思。虽然他并不怀疑玄诚会害他,可今天的玄诚,确实有些古怪。之前他跟玄诚提到严百的名字的时候也是,他那古怪神情,并不像是从未听过严百这个名字。 他想了一会,便将这些疑虑都压进了心底,伸手揉了揉青果的脑袋,又宽慰了她几句,见她心情好了一些后,又转身去了沈威和沈牧平那边。 他过去的时候,沈牧平正好在问沈威手下的人都去了何处。 沈威摇头表示不知。 沈牧平看向沈牧之,用眼神询问着。 沈牧之也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玄诚回来了。 他这回去得时间不久,一进门,就瞧见了就在门口附近躺着的严百,不由得一愣,旋即皱眉,问迎过来的沈牧之:“这人怎么在这?” 沈牧之半是故意地答道:“此人就是我之前与你说的严百。刚才我们在神像后面发现他昏倒在那。” “他就是严百?”玄诚瞪大了眼睛,惊讶说道。 沈牧之留意着玄诚神情变化,不似作伪,心头疑惑,点头道:“是的。” 玄诚去看了看那个严百,忽又转头看了一眼殿内城隍爷的神像,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拔腿朝着那个躺地的严百走了过去。 一番检查之后,玄诚说道:“看来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 沈牧之在旁问:“他是怎么了?” 玄诚回答:“神魂受损。” “神魂受损?”沈牧之皱眉疑惑。 玄诚没有解释,只是又去看了那城隍爷神像一眼。沈牧之觉得奇怪,便问:“这城隍爷神像可是有什么问题?” 玄诚摇头:“没什么问题。我只是觉得这安定城的百姓可真有钱,这金身竟然用的是真金!” 沈牧之一愣,诧异地看着玄诚,有些哭笑不得。都这会了,玄诚竟然还留意着这个。 不过,这么大一神像,要是真金做的,那可就是价值连城了。 沈牧之想着,不由得也扭头去打量了一下那神像。 也不知为何,这一回,他莫名觉得那神像的表情,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072 准备 沈牧之盯着神像看了好一会儿,一直没瞧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可那种古怪的感觉一直有。 他刚想问玄诚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一转头却发现玄诚正在搜严百的身。 见状,他赶紧说道:“我之前已经搜过了,找到了这个。”说着,他将之前找到的那块雕有梅花的木牌给玄诚递了过去。 玄诚接过去正反看了两眼后,又还给了沈牧之:“先收着吧,日后说不定用得着。” 沈牧之一边将其收起,一边问玄诚:“这人怎么办?” 玄诚想了想,道:“先留着,等他醒了再说。” 这时,沈威走了过来,与玄诚问候了几句后,问到:“玄诚道长之前可有看到我手下那些人?” 听闻沈威不知道其余人的去向,玄诚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后,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那些人个个都是军中精兵,身手也都不错,一般的江湖杀手来上二三十个,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们。很大可能只是被困在了某处,待会等我出去寻寻,应该能寻到。”说着,玄诚突然话锋一转,问:“只不过,今日这事这么一闹,接下去怎么办,你们可有想过?” 沈牧之沉默下来。 他自然是想过,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今日城隍庙之行,本是刻意之举,目的有二。一来是为了弄出些声势,给他们这一行人的安危增加一点筹码。二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引来那些人的出手。 现在看来,至少目的二是达成了。只是,他们这边虽然看上去损失不大,而对方那边不仅没有得逞反而是损兵折将,可对于沈牧之他们来说,最大的敌人并非余福成和后院那些江湖杀手,而是那个一直躲在幕后的老东西。所以,这样的结果,其实并不理想。 余福成和那些江湖杀手死不死,对于沈牧之他们来说并不是很重要。死了,也不过就是少些烦扰。不死,以余福成那批人的实力,也不足以真正威胁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安危。 唯一一点不好的是,余福成死了,那个宅子他们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安定城很大,他们想要找到住的地方自然是不难。只是,这城再大,却没有一个能让他们真正安全的地方。 那老东西今日没有直接出手,但背后也出了一些手段,比如让王其将青果引走,又通过此事将玄诚也从这城隍庙给引走了。还有,沈威手下那些人的消失,肯定跟他也有些关系。 只是,他既然已经做了这些事,为何不索性再多做一点点? 今日之局,本来可以做成必死之局,他为何又要给他们留一线生机呢? 到底是真如玄诚所说是他轻敌了呢? 还是他实际上别有用心? 沈牧之想不明白这一点,也就没办法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不过,沈牧之做不好决定,沈威和沈牧平两人心中却早已有决定。沈牧之还在沉思犹豫的时候,沈威看了沈牧之一眼后,就朝着玄诚说道:“我们打算出城回京。” 玄诚闻言皱眉,沉吟了一下后,道:“会不会太冒险了?今日之事,虽然对方没讨得什么便宜,可那是因为那老东西并没有真的出手。在城中,那老东西有所顾忌,还能忍得住不直接对你们出手,但若是出了城,到了无人之地,可就未必了。”说到此处,玄诚看着沈威,略一沉吟后,又沉声补充道:“沈将军若是指望小道的话,那沈将军就指望错了。那老东西实力远在小道之上。到时候若是他真要出手,小道顶多也就勉强能自保而已。” 沈威对于玄诚这直白的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开心,反而微微一笑,道:“道长所说,我明白。道长也尽管放心,你能千里迢迢赶来相助,我沈某就已十分感激。至于到时候若是道长所说的那老东西真要出手,道长不必勉强,只管自保。我沈家虽算不得是什么几代忠烈家庭,可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与那老东西拼了便是。是生是死,全凭天命。不过,沈某自然也不是毫无准备。我沈家在这安定城中,其实也有一些产业。一直以来,因为一些缘故,这些产业都只是暗中经营,知道的人很少。到安定城之前,我就已经暗中联系过这些产业的掌柜,做了一些安排。进城之后,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所以很少联系。不过,该准备都已经准备好了。等我们从这城隍庙离开之后,就直接去与他们汇合。他们总共五个商队,有两百多人,到时候我们就混在这些人当中,一起出城回京。而我们只要能安全到达苏江,那就没事了。苏江有我一个弟子,他手下带了三千兵驻守在那,到时候他会负责护送我们回京。沈某虽然不是很清楚这山上之事,可这些年在朝堂之上,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所以这山上的规矩也多少知道一些。我想,就算道长所说的那位有通天之能,他应该也不会直接跟我金国军队开战吧?” 沈威说完这些,沈牧之和玄诚都有些意外。 他们谁都没想到,沈威竟已悄悄做了这些安排。 而不远处靠坐在神像前的沈牧平,也听到了这番话,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显然这些,沈威应该已经跟他沟通过。 玄诚仔细琢磨了一下后,又与沈威说道:“你这办法倒不是不可行。只不过,从这里到苏江,按照商队的速度,起码得走上两天。这两天内,会路过不少无人的荒山野地。这山上规矩确实不允许修士对普通人动手。可若这老东西是个守规矩的人,那就根本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了。所以,很难保证到时候他不会动手。若是动手,别说两百人,就算是四百人,也挡不住。但若是留在城中,我还是有几分把握,能护住你们几人的安危的。沈将军,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沈威苦笑了一下,道:“道长好意,沈某明白。只是,这京中之势并不等人。若是沈某不能在除夕夜之前赶到京中,一旦京中生变,无论何种结局,就算我们父子三人今日保住了性命,也会被秋后算账。到时候,轻则我一人顶罪,重则满门抄斩。所以,形势不由人,这京城是非回不可的。” 沈威这话中的信息,之前沈牧之其实昨日已经跟玄诚提过。此刻再次听到,玄诚也只得无奈叹息一声,道:“行,那便按照你说的来办吧。那这样,你们现在这殿中稍等,我去寻其他人。寻到后,我再来接你们。” 沈威拱手作揖:“多谢道长。” 玄诚赶紧伸手扶住:“沈将军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自己有一个好儿子吧。”说罢,扭头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在旁,神色不由讪讪。 沈威也扭头看了沈牧之一眼,笑着点头:“确实不错,我沈某此生无憾了!” 玄诚笑了笑,没再接话,与沈牧之和沈威示意了一下后,就转身准备出去。 沈牧之跟了上去:“道长,我送送你。” 两人一起走出殿外,稍远一些后,沈牧之压低了声音,问玄诚:“那老东西好像对青果很感兴趣。他抓青果去做什么?” 玄诚转头看了看他,道:“云泽宗除了擅长养蛊之外,还有一门祖传秘术——炼兽” “炼兽?”沈牧之疑惑。 “所谓炼兽,便是将灵兽抓去,以秘法将其炼化,抹去其灵智,变成一头只听命于主人的杀戮之兽。只不过,这等秘术乃是云泽宗的不传之秘,那老东西并非从小就拜入云泽宗的,而是半途加入的,他未必能得到此秘术。所以,他抓青果,还有可能的一个目的是炼药。” “炼药?”沈牧之一想到可爱贴心的青果有可能会被炼成一颗药丸,顿时就跟心口被人剐了一刀一般。瞬间,气息都急促了起来,忍不住咬牙愤愤说道:“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青果落入那人手中!” 玄诚却是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你要是死了,他正好可以捡青果的尸体去炼药。” 沈牧之身躯一震,愣愣看着玄诚,有些不知所措。 玄诚看他这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放心吧,你那青果,真身是十分罕见的凤鸟。那老东西不会舍得拿她去炼药的。而且他若是知道了你们之间的契约,很大可能只会为了保住凤鸟的性命同时饶你一命。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劝你不如果断点自我了断了!这样,对你对青果都好。”他语气平淡,这生死之事,仿佛轻描淡写一般。 但沈牧之清楚这其中分量,神情也变得格外凝重。 “好了,我走了。”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玄诚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沈牧之站在门边,门打开又关上的那片刻功夫,他瞧见了对面的街边,站着一个虽然他只见过一面,但怎么都不会忘记的人——老东西。 他也看到了门里的沈牧之,嘴角一勾,微微一笑。 那笑容,是那么的亲切温和,毫无锋芒。 073 喝酒吗 门外。 玄诚一开门就看到了街对面站着的那老东西,愣了一下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朝沈牧之笑了一下后,伸手拉上了门。 门关上后,他深吸了口气,才转身,然后看着街对面的老东西,缓步走了过去。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玄诚站在对面,一脸讥讽。 刘观笑眯眯地看着他,淡淡答道:“里面的人都不欢迎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既然你也知道你自己不受欢迎,又何必来这里站着!”玄诚针锋相对。 刘观依旧笑眯眯地,看了玄诚一眼后,道:“走走?” 玄诚犹豫了一下,道:“走走就走走。” 于是,两人并排着,开始顺着这条人流熙攘的大街开始散步。 刘观就好像是一个闲暇无事的老人,午后漫步在热闹的大街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路边来往的风景。只是这老人未免精气神太好了一些。 而一旁的玄诚,一张年轻的脸上,面无表情,隐隐还有几分愁绪盘旋眉心之中,让人看着,颇有几分苦大仇深的味道。 谁也没先说话。 一路走出了好远,直到这条街都快走到了尽头。 玄诚最先忍不住,开口说道:“有屁快放!小爷没空陪你散步!” 刘观笑了笑,道:“你这脾气要是能有你师兄的几分沉稳,或许你……” “别提我师兄,再提,我们就不用聊了。”玄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刘观看了他一眼,笑答:“好,不提。那我们就聊聊正事。”说着,刘观脚下一顿。 玄诚转头一看,两人走到了一家酒铺门口。 酒铺名叫桂花酿。 玄诚眉头微微一皱,此桂花,是彼桂花吗? “走吧,进去坐着说。”刘观说罢,欲要抬腿进去。 玄诚却站着没动:“喝酒要看人,跟你,喝不下!就在外面说吧。” 刘观不以为意,道:“也行,那就在这说。之前,我跟那姓沈的小子提出的那个交易,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只要你帮我将那凤鸟带来,我可以保证他们三人安全回京,并且我还能说服金常,保证空山在百年之内,无人打扰。如何?” 玄诚看着刘观,啧了一声:“这条件真是让人心动。只可惜,你这种人身上还有信誉可言?我今日答应了你,等你凤鸟到手,只怕是会立马翻脸不认人吧?” 刘观闻言,叹息一声:“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但当年之事,也并非我一人之错。你若是不信我,我可以让金常过来给我们做个见证。你不信我,总应该能信他吧?” “信他?”玄诚讥笑起来:“他一个背叛师门,勾结外人的人,有什么可让人相信的。” “那也就是说,你是不肯跟我做这个交易了?”刘观眼睛微眯,嘴角笑容已经消失。 玄诚哼了一声,道:“你这么聪明,难道现在才知道这个结果?不能吧!别装了,说吧,找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刘观一愣之后,嘴角又重新露出了笑容:“看来,你是比你师兄要聪明一些。” “我说过,别再提我师兄!因为你不配!”玄诚突然翻脸,看着刘观的目光里,杀机毕露! 大街之上,大风突起,两边店铺的布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刘观眉头一皱,笑容顿时敛起,多了几分严肃,大袖一甩,一股强横气势从身上涌出,直奔玄诚。 玄诚闷哼一声,脸上一红,却丝毫不让,依旧死死盯着刘观,背后长剑,嗡嗡作响,随时准备出鞘。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刘观脸色一沉,厉喝道。 玄诚分毫不让:“那你就动手啊!” 刘观神色顿时冰冷,眼中杀意涌动,玄诚身子一震,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背后长剑一颤,就要出鞘。 就在这时,本该已经离城的金常,忽然出现在不远处,一步迈出,便到了两人中间,大袖一荡,两股微风从袖中扑出,分别扑向两人。 顿时间,风停旗止。 街上不明所以的行人,疑惑地看看四周,看到三人后,虽然觉得古怪,却也没多瞧出什么来。转瞬又将目光移走,口中低声嘀咕:“怎么突然来这么一阵大风?该不是要变天了吧!” “二位如果真要动手的话,请去城外找个无人的地方。”金常看看两人,最后瞧着玄诚,沉声说道。 玄诚看向他,冷笑一声,道:“金长老还真是尽忠职守啊!” 金常脸色微微一变,不悦地瞧了玄诚一眼后,转头看向了刘观,沉声喊了一句刘前辈。 刘观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忽然尽数消去,嘴角一勾,露出一丝笑意,朝着金常说道:“对不住,一时没压住脾气。”说着,话锋一转,道:“金老弟既然来了,我们进去喝两杯?”接着,又看向玄诚,问道:“你也一起?反正金老弟也在,不如我们就刚才我那个提议,再商量一下?” 金常对于刘观这个‘金老弟’的称呼似乎并不是很满意,眉头微微一皱。 而玄诚则是呸了一声,吐掉口中血水,哼道:“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要是没什么其他想谈的,那小爷我就不奉陪了!”说罢,玄诚扭身要走。 刘观看着他要走,也不拦,直到玄诚走出去了有一丈远后,才突然扭头看向金常,淡笑着说道:“我听人说,白水观自从被烧了之后,好像有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在那边出现。金老弟可有听说?” 已经走远的玄诚猛地停下了身形。 金常看看刘观,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已经停下的玄诚,迟疑了一下后,道:“白水观乃是道门之地,玄诚道长又一直在那,此事应该只是谣言吧。” “是不是谣言,金老弟前去一探不就知晓了吗?”刘观又说。 金常讪讪回答:“我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降妖伏魔,乃是我辈修行之人应尽之责嘛!这白水观虽是空山地界,可小道长到底年纪轻,经验少,万一对付不了其中那不干净的东西呢?金老弟驻守金国,于情于理,过去看看,都是应该的。”刘观又笑着说道。 金常皱着眉头,不再接话。 这白水观废址上出现不干净的东西一事,他确实也没听说过。不过这刘观是什么人,他清楚。他既然这时候提这事,肯定不会无的放矢。再联系到玄诚的师兄前段时间突然过世,其实这事不难猜。 他又看了一眼玄诚的背影,心情复杂。 这时,刘观又与金常说道:“我听闻妖族曾有秘法,可以残魂为引,聚拢三魂七魄,重塑神魂……”说着,他目光往不远处的玄诚望去。 却见他,原本僵硬的身子,突然动了,大步流星,径直离去。 刘观正说着的话,戛然而止,而后哼笑一声,目光收回,看向金常,问:“进去喝一杯?” 金常摇头:“不喝酒。” “那就可惜了。这世间唯有一事可与成仙相提并论,那就是喝酒!”刘观说着,又摇头道:“可惜了!” 金常微微蹙眉,旋即抱拳致意:“还有事,先告辞了。”言毕,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刘观看着他和玄诚消失的方向,嘴角笑容渐冷。 “莫非这罚酒的滋味更好?”低语一声后,刘观一甩大袖,扭身走进了一旁的桂花酿酒铺。 铺内一个年迈的老头,微微佝偻着身子迎上前来,问道:“客官想喝什么?” 刘观甩手扔出一物,同时说道:“百年桂花酿。” 老头顿时色变,惶恐接住那一块木牌,瞄了一眼后,慌忙想要跪倒。 刘观一甩手,微风掠过,扶住了老人。 “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老得我都快认不出了!”刘观看着老人,有些感慨。 老人颤颤巍巍,神情激动:“老奴见过主人。” 刘观微微一笑:“帮我去办件事。” 老人立马整肃神情:“老奴都已行将就木,还能为主人效力,乃是老奴荣幸。这帮之一字,老奴愧不敢当,要做何事,主人吩咐便是。” “城隍庙内有三男一女,要活的。”刘观说道。 老人毫不犹豫,点头应下:“老奴准备准备就去。” 刘观又问:“庙里那位叫什么名字,你可知晓?” 老人想了想回答:“好像是叫严百。” 刘观听后,想了一下,道:“想不想再活一次?” 老人猛地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刘观。 “想还是不想。”刘观眼睛一眯,又问。 老人忙又低头,沉声回答:“想。” “很好。去吧。事成之后,我就碎了那严百的金身,为你重塑神魂,让你再活一次。”刘观说道。 老人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颤声回答:“是。” 刘观笑了起来。 老人深深一揖之后,转身往后院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身子便直一分,身上原本那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就少去一分。等他走到后面那挂着布帘的后门处,整个人已经挺直了身子,浑身气息再无老朽之意。 他背后,刘观笑着独自绕到了柜台后面,动作熟练地从柜台下一个暗格中,拿出了一坛子酒。敲开泥封,顿时间香飘满铺。 刘观深吸一口,嘴角笑容又浓郁了几分。 074 进庙烧香 玄诚离开那里之后,就掏出了一个罗盘,开始寻找那批消失的沈威手下。 只是,本以为比较简单的事情,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城隍庙中,沈牧之他们四人左等右等不见玄诚归来,渐渐的心中有些不安。 沈威更是有些着急,尤其是想到之前玄诚说过的话,心中有个念头就会忍不住会冒出来。虽然他知道多半不可能,但依然还是会忧心。 好在,他还能忍得住将这心思牢牢藏在心底,未曾在沈牧之面前露出半分。 时间慢慢过去,空中大日渐渐西斜。 沈威脸上的焦急之色愈来愈重。 沈牧之坐在门口,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大门。 青果乖巧地陪坐在一旁,手撑着下巴,目光呆呆地看着身前地砖上阳光的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沈威等不住了。 他将沈牧之叫到了一旁,开口商量道:“要不这样,你和青果还有你大哥在这里继续等,我先出去跟商队的人汇合,然后再来接你们。” 沈牧之闻言,眉头一皱。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他们尚且不清楚,虽说外面人多,众目睽睽之下,敌人有可能不太敢直接下手,但难免有个万一。 尤其是对于敌人来说,沈威才是最重要的目标,他一人单独出去,敌人动手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可玄诚迟迟未归,万一也出事了呢? 沈牧之犹豫不决,沈威看着他这模样,正准备下决定,突然城隍庙的大门开了。 众人不由得激动起来,沈牧之绕过沈威,拔腿就往门口走。可没走两步,他就停下了。 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个老头,满是皱褶的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左右张望了一下后,他瞧见了大殿门口的沈牧之,一愣之后,整个身子从那门缝中挤了进来。 老头穿着一件蓝布短袄,身形微微佝偻,脚下步子也比较虚浮,看上去就是个年迈的普通老人。他手中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不少东西,上面盖着一块蓝布,遮了个严严实实。 沈牧之看着这进门而来的老头,一时间摸不清楚这老头的路数,便没说话。 老头打量了几眼沈牧之后,拎着篮子走了过来。 很快,老头就到了殿前台阶下,仰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的沈牧之后,又继续往台阶上走来。 沈牧之有些耐不住了,开口喊了一声:“老人家。” 老头停了脚步,抬头眯着眼睛看向沈牧之,问:“你叫我?” 沈牧之点头:“老人家这是来做什么?” 老头一愣,旋即笑道:“小伙子问得有趣,进庙自然就是来烧香的啊!” 沈牧之闻言,也是一愣。这老人家看着确实只是个普通老人,他身上也没有任何敌意,进庙烧香这理由也完全合乎情理,并没有任何能让沈牧之可以怀疑的地方。 唯一让人感觉不对劲的,只是这个时间,这个老人家突然出现,走进了这个明明关着门的地方。 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又道:“庙祝今日不在,老人家要不明日再来?” 老头笑答:“没事。我自己带了香和蜡烛,庙祝在不在都没啥关系。”说着,老人家还拍了拍自己手中那篮子。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篮子,刚才那老头拍了那几下,让那块蓝布略微滑动了一些,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露出了一角,鲜红的颜色,一根根排列整齐,确实是蜡烛。 沈牧之怔了一下后,心头暗自苦笑了一下。看来,是他太紧张了。这老人家,真是来烧香拜神的。 于是,他脚下一动,往边上让了一步。 老头朝他笑了笑,往大殿里走去。 跨过门槛,老头就看到了旁边躺着的那个‘严百’,扫了一眼后,目光又迅速掠过殿内沈威等人,而后惊声问道:“这是?” 跟在后面的沈牧之,讪笑着回答:“他没事,就是晕了过去。” 老头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明显的惧色。 沈牧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一些。 老头也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战战兢兢地往神像前那一排烛架走去。 沈威走到沈牧之旁边,压低了声音问:“这是什么情况?” 沈牧之也低声回答:“来上香的。” 沈威皱着眉头,盯着那正弯腰从篮子里掀开蓝布准备取蜡烛的老头,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不过,老头似乎真的只是个来上香的。 那一根根红烛,都被他十分虔诚地点燃,然后一一插到了烛架上,一共九支。插好后,老头又拎着篮子,走到旁边的供桌前,将篮子里装的贡品全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了供桌上。而后,又取出了准备好的香,点燃之后,后退了几步,恭敬作揖,口中念念有词,一番虔诚祈祷后,插入了香炉之中。 做完这些后,他又后退了几步,在香炉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伏首磕头。 这一幕,完全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并没有任何疑点。 沈牧之心头紧着的那口气,开始松懈下来。 就连沈威眼中的警惕之色,也渐渐敛去,紧皱的眉头也渐渐展开。 烛架上,那九支鲜红的蜡烛,火焰明黄,随风跳动。 一股淡淡的蜡烛燃烧味道,混合着檀香的味道,慢慢在大殿内飘散开来。 这股味道,就跟早上沈牧之他们进来这城隍庙时闻到的香火味是一样的。 老头磕了九个头后,跪伏在神像前,额头贴着地,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沈牧之等了一会,依旧不见他起身,隐约觉得不对,该不会是这老人家突然出了什么问题了吧?正准备上前,脚下刚一动,突然整个人一晕,紧接着眼前一切突然模糊起来。 顿时间,心中警铃大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转头警示身旁的父亲,可他一转头,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香炉前跪伏着的老头,听着那砰砰倒地的声音,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四。 他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一下后,抬头往身后瞧去。看见倒在一起的沈牧之和沈威两人后,心中一松,紧接着又看向另一边,见到那青衣姑娘已经倒地,而另一个年轻公子只是歪着脑袋,一愣之后,笑了起来。 他倒是忘了,这位公子本来就坐在地上,自然是听不到那倒地的声音了。 想着,他呵呵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起了身,抬头看了一眼那面无表情的金身,嘴角笑容蓦然浓郁了几分。 “真不错。”老头低声喃喃了一句后,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金身身上收了回来,然后拎起身边篮子转身往殿外走去,这一回,他的脚步矫健了许多,很快就消失在殿外。 没过多时,他又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辆手推车。 将手推车停在了殿外后,他又进殿内,将沈牧之等人一一都扛了出来,放到了手推车上。 四人都装好后,老头看了看另一个昏迷在一边的‘严百’,犹豫了一下后,也将其扛了出来,扔在了推车上。 都装好后,老头推着手推车,就往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尸横满地。鲜血都已在地面上凝结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阳光洒落下来,不觉温暖,只有阴冷。 老头过来时,看到这一幕,那满是皱褶的脸上,毫无惊慌之色,神情平静甚至冷漠地很快就推着手推车离开了那里,从后门离开了。 …… …… 街上,久久不能寻到沈威手下那批人的玄诚,眉眼之中,已经满是急躁。 整个安定城,他已经走了大半地方了,却还是没能找到丝毫线索。他低头看着手中罗盘上那不怎么动的指针,心头烦躁让他恨不得将这罗盘给砸了。 这时,一身长袍的金常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玄诚眉头一皱,假装不知,拿着罗盘继续往前走。 金常犹豫了一下后,跟了上去。 “你在找沈威手下那批人?”金常率先开口问道。 玄诚没有搭理,继续自顾自往前。 金常眼神复杂地看着玄诚的背影,略一迟疑后,又道:“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 前头的玄诚,神色变了一下,咬了咬牙后,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什么条件?” 金常见他终于肯搭话,心头松了一下,刚要答话,玄诚却又说道:“如果是想让我不要再插手此事,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开口了。” 金常无奈一笑,道:“你放心,我的条件不是这个。” 玄诚眯起眼睛,审视着他,片刻之后,道:“那你说来听听。” 金常回答:“带着沈家那些人离开安定城。” 玄诚一愣之后,讥讽道:“怎么?催着我们快点出城,好让那老不死的动手是吗?” 金常苦笑:“你怎么想都随你。只不过,你们若是再继续留在城中,可能真的用不着他动手了!” 之前沈威跟他讲过京中的情况,所以金常这话的意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其实,他也清楚金常为何会以这个作为条件来跟他谈,他是怕他跟那老不死的在城中打起来。 他的实力确实是比不上那老不死的,只不过,那老东西想要杀他,却也不是件容易事。金常清楚这一点,同时也清楚如今那刘观除了跟京中那位的合作之外,还对沈家三子身边的那头妖物起了很大兴趣,大有势在必得的意思。所以他很担心事情再这么僵持下去,玄诚和那刘观真会在这城中动手。一旦动手,这城中必然遭殃。到时候,这事情可就瞒不住金常背后的大剑门了。 事情闹大,大剑门一旦得知,金常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才会在此时找上玄诚,以帮他找出沈威手下那批人为条件,催促他带着沈家人尽快离开这安定城。 而玄诚刚才的讥讽,其实不过只是性格使然罢了。实际上,他对于金常的这个交易并不抗拒。本身离开城隍庙的时候,沈威他们就已经打算好了等人找到,就准备离城,既然这个时候金常愿意‘锦上添花’做点好事,那他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当然,他看不惯金常这种人,所以并不想答应得太痛快。 于是,他又说道:“出城也是个死,既然都是死,多活两天,总是好的。更何况,万一京中那位失败了呢?那到时候,可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说着,玄诚眼睛一眨,不屑地瞧着金常,又道:“要我说,你还是赶紧回京中盯着点比较好。万一要是那位失败了,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可不一定只是那些人,你说呢?” 075 你找不到的地方 玄诚明明已经意动,却依旧嘴硬不肯松口,这让其实已经看穿玄诚心思的金常有些无奈。盯着他看了一会后,金常叹了一声,耐着性子说道:“既然你提到了那位,那看来沈威已经跟你聊过这京中形势了。那我也可以跟你说一句如果沈威回不去,那位的计划,可以说万无一失。” 玄诚眉头一挑:“既然沈威此人对大局如此重要,那为何不直接将沈威杀了?这样岂不更好?” “你以为他们不想吗?”金常反问了一句。 玄诚一愣。 金常旋即说道:“若没有我拦着,十个沈威都已经死了。你觉得刘观这种人,真的会在意那点规矩?更何况,以他的手段,弄死一个沈威而不被我们抓到把柄,岂止轻而易举。” “这么说,沈威他们如今还能活着,还都得谢谢你了?”玄诚讥讽道。 金常一直压着的火气,此时不由得有些压不住了,沉了脸,冷声喝问道:“一句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玄诚沉默。 他自然是想答应的,只不过,刚才一时情绪上来,这度没把控好,此刻倒是将自己架到了独木桥上,进退两难。 要是这会儿答应,他这就算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要是不答应,他一时半会估计是找不到那些人了。沈家父子那几人还在那城隍庙中,虽说那地方,那老不死应该不会进去,可也不代表就一定安全。而且,万一他们等不急,擅自离开了城隍庙怎么办? 玄诚正犹豫的时候,金常似乎彻底没了耐心,扭身就走。 见状,玄诚牙一咬,开口喊道:“我答应。人在哪里?” 金常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跟我来。”说罢,拔腿就走。 玄诚迟疑了一下后,跟了上去。 沈威手下那批人被困在了离城隍庙不远的一座无人的空宅里面。一个个都被五花大绑地扔在了宅子后院中。 玄诚过去的时候,有几个已经醒了过来,正在想办法解绑,大部分都还昏迷着。 见到玄诚,那几个已经苏醒的,纷纷呜呜起来,嘴里塞着的布团里,都浸出了血色。 玄诚赶紧将他们松了绑,又查看了其他人的情况,发现都是中了迷药。好在这些迷药并不难解,粗暴点的法子就是一人一桶冷水。不过这寒冬腊月的,虽然这些汉子一个个身强体壮,但未必能扛得住。于是,换了个‘温和点’的法子。 一人扎了一针后,这些人纷纷醒转,等到都清醒了些后,玄诚赶紧带着他们去往城隍庙,准备与沈牧之他们几人汇合。 路上,玄诚问了问这些人是怎么被人弄到那宅子里去的。 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这么多人,无人记得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他们最后的记忆都是去了后院喝茶的沈威突然出现,然后吩咐他们先回宅子。 之后,就都不记得了。 山上修士,类似这样迷惑人心的手段,很多。像刘观这样出自云泽宗的修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动用蛊虫,不过刘观不敢进城隍庙。他手下的人,应该也不至于敢那么大胆子,在那座城隍庙中动用蛊毒手段。而且,他先前给这些人扎针的时候,也没发现这些人身上有种蛊毒的痕迹。 所以,对方应该是用了类似香药之类的东西。比如,云香。 云香出自大泽那边的一个小宗门——云玉宗。云玉宗内的嫡传弟子,皆为女修。这云香的制作方法,便是只有云玉宗的嫡传弟子才能学习。 这云香的名字虽好听,可其作用却没那么‘好听’了。 据说,中了云香的人,犹如失去魂魄的傀儡,毫无自主意识,任人宰割。 云玉宗内的女修经常以此香迷惑男子,方便他们为所欲为。 说起来,这关于云香的信息,他还是从刘观那里知道的。如今想起,倒是让人觉得颇为讽刺。 玄诚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到了城隍庙的门口。 上前开门时,当他的手刚放到门上,脸色突然一变。旋即,手上猛地用力,那扇朱漆大门砰地一声往两边打开,撞在了一边的墙上。 门内,穿过空旷的前院,便是大殿的正门。正门内,清晰可见那庞大的城隍爷金身。 玄诚脚下一动,青光一闪,整个人便直接出现在大殿门口。 尚在门口的那些人汉子,一个个目瞪口呆,僵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玄诚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内,神色阴沉无比。 “怎么回事?”他突然抬头看向殿内的那座金身。面无表情的城隍爷,低垂着眼睑,那用黑漆点就的眼睛中,似乎毫无焦点。 “我就问你,他们人呢!”玄诚突然拔高了声音! 空无一人的大殿之内,忽然传出了一声叹息。 神位之上,那座足有一丈多高的神像上,那原本毫无灵气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些。 “他们被人带走了。”一道空灵的声音,在玄诚耳畔响起。 玄诚盯着神像,怒恒了一声后,扭头就走。 门外,沈威手下那批人看到玄诚满脸怒色的出来,连忙上来询问:“怎么了?” 玄诚没接话,站在院中,一边平静情绪,一边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好半响才开口说道:“他们已经不在这了。这样吧,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们,等找到他们再来和你们汇合。” 玄诚这话虽然没有明说沈威他们出事了,可这些人也不笨,听玄诚说完后,立马就有人反应过来,沈威他们这应该是出事了。当即,这些人的神色就都沉重起来。不过,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军中精兵,这临危不乱的素质还是有的。沈威他们可能出事,这消息虽然让他们着急,但倒也不至于一下子乱了阵脚。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上前与玄诚说道:“道长,要不这样,我带两人跟你一起去找人,其他人就按你说的办,在这里等着。你觉得如何?” 玄诚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刚才严百说他们被人带走了。既然是被人带走的,那肯定就是刘观的人动的手。沈威手下这些人,虽然遇上刘观是帮不上什么忙。可刘观只有一人,目前来看,此次计划他动用的人,是以普通人居多。对付普通人,还是这些同样是普通人的汉子会更方便一些。跟玄诚说话的是跟着沈威当了十二年兵的王翰。王翰看了看身后众人后,从其中点了小九还有陈七后,就跟着玄诚离开了城隍庙。 四人离开城隍庙后,直奔座落街尾的那家桂花酿酒铺。 一进门,就看到那刘观坐在大堂中央的一个桌子上,正喝着酒。 他背对着门口,并未转头,却已知晓来者是谁。 微微一笑后,拿起手边酒壶,给旁边位子上早已放好的空碗中倒了一碗酒。 “百年桂花酿,世间难寻,尝尝。”他的声音里,透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这种自信,让玄诚狠狠地拧紧了眉头。 他站在门口,努力深吸了口气,才压下了那种疯狂要想出剑的冲动,然后转头看了一旁的王翰一眼。 王翰会意,立马带着另外两人就往里面走。 刘观没有拦的意思,玄诚犹豫了一下后,朝着那张桌子走了过去。 刘观一直自顾自地品着那坛子百年桂花酿。玄诚没有坐下来,看了一眼那碗他所谓的世间难寻的百年桂花酿,沉声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刘观抬头看他,笑问:“你真不尝尝?这可是最后一坛百年桂花酿了,往后可能就再也喝不着了!” 玄诚眯着眼睛,盯着他,片刻后,拿起那碗桂花酿,一饮而尽,随后,甩手将那碗扔到了身前的桌子上。 砰地一声,那碗没立稳,倒了过来,在桌上打了两个圈后,骨碌碌滚落了桌面,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刘观看了一眼地上的陶碗碎片,呵呵笑了一声,道:“何必呢!” “他们人在哪?”玄诚又道,声音里已经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刚一直被他压着的怒火,已经渐渐压不住了。 刘观重新抬头看他,嘴角笑容敛去,道:“玄诚,这几天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沈家父子和那只凤鸟,我势在必得,你若是再不识趣,胡搅蛮缠,休怪我真的对你动手!” “那你就动手啊!”玄诚冷哼。 刘观冷笑一声:“对,我是不能杀你!但你别忘了,这世上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玄诚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他知道,刘观所言非虚。 “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好自为之!”刘观说罢,收回目光,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这是最后一碗酒。 刘观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后,随手将那酒碗也扔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脆响后,刘观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几分讥讽几分悲伤…… “你知道这坛子桂花酿是谁酿的吗?”刘观忽问。 玄诚一愣,不知刘观忽然提及这个是何用意。 只是,刘观呵呵一笑却未给出答案。盯着那个已经空了的酒坛看了一会后,从桌边长身而起,又深深看了玄诚一眼后,扭身往外走。 玄诚回神,见状身形一晃,拦在了刘观身前:“人在哪里?” 刘观眼睛眯起,杀机涌现。顿时间,这间小小酒馆中的空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你找不到的地方。”刘观冷冷说道。 076 运气终于来临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咔咔的声音。 高高低低的路面,让整辆手推车都在摇摇晃晃。 一大块黑布遮住了整辆车子,长长垂下的布角拖在地上,在那些坑坑洼洼的石板上不住摩擦着。 黑布下,被压在最下面的沈牧之,忽然拧紧了眉头,而后慢慢睁开了眼。被挤在车架上都挤得歪斜了的脸,满是茫然。片刻,思绪才总算回归。 惊慌瞬间涌起,又迅速被压下。因为他发现,他在意的人都在身边和他身上压着。 大哥,青果,父亲都在。还有那个不知是不是真叫严百的年轻人也在上面。 车轮后面,有嗒嗒的脚步声,很轻,节奏很平稳。 沈牧之贴着车架,勉强能看到一条腿。 听着那脚步声,还有这一条腿,推车的应该是个身手不错的武夫,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个‘进庙烧香’的老头。 沈牧之想到这一点后,没有立马的从车上起身,他借着车子晃动的幅度,稍稍让自己的身子动了动,使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更适合用力一些后,又试着去碰了碰贴他最近的青果和大哥,两人都毫无反应,显然一时半会应该是醒不过来。父亲和他之间隔着一个大哥,他够不到,又不敢出声,不过看其样子,应该也还没醒。 确认了三人情况后,他又借着车子抖动,悄悄将旁边挂下的黑布扯开了一些,然后仔细留意了一下周围环境。 他们走得是条寂静无人的小巷,一边的围墙显得很旧很有些年头了,斑驳的墙面上,都是黑斑,有些裸露在外的青砖石缝里钻着些枯黄的藤蔓或者野草,透着几许荒凉。 沈牧之又仔细听了听,确定这周围除了这推车之人外,并无其他人之后,终于动了。 砰地一声闷响,推车一边应声而碎。碎屑四溅中,一道身影暴然起身,一把撕碎了那块碍事的黑布后,一个前冲,就直接撞向了那个神色中满是意外的老头。 眼见着两人就要撞在一处,老头脚下突然一动,身子往旁边一滑,正好躲过沈牧之这刚猛一撞。 沈牧之这一撞扑空,不等转身,就直接一个抬腿踢向老头。 老头继续后退,同时伸手摸向腰间。 就在沈牧之一脚踢空回收,身子借势转身,准备双拳跟上的时候,老头突然伸手一甩,一大蓬粉末扑面而来。 沈牧之和他距离太近,这粉末几乎刚一甩出就已经到了他脸上。等他反应过来,抬手捂住口鼻,已经吸入了不少了。 两人都停了一会。 老头在等着沈牧之中药晕倒。 而沈牧之则感觉有些晕眩,但也只是有些晕眩。他晃了晃脑袋后,这种晕眩感逐渐褪去,脑子重新恢复清明。旋即,他身形一动,立马欺身而上,双拳如龙,冲向一脸惊容的老头。 沈牧之这个时候醒来,已经很让老头惊讶了,而此刻,眼前这年轻人竟然对他的药毫无反应,这让他更是震惊无比。 他刚才所甩出的药粉,可不是市面上那些大路货,而是他精心研制,就跟他之前在庙中所用的香一样,都是顶尖货色,世间难寻。别说普通武夫,就是一般的山上修士,一不小心都要中招。可为何此人竟然毫无反应?他刚刚出手,明明是掐准了时机的,他也确实亲眼看着这年轻人吸入了不少的!按理来说,这年轻人就算是山上修士,最多不超过五息时间,也就该倒下了,可为何没有?反而倒像是更清醒了! 老头想不明白,等他回过神来,拳头已经到了跟前。 他制药称得上是一绝,可要论身手,却还是差了点。 心神不定之下,动作就慢了一些,身子堪堪一侧,虽是躲过了要害,但肩头上却被擦到了一下。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人,手上力道却是刚猛无比。肩头虽然只是擦到,但受伤却不轻,剧痛传来,一时间竟难以再用力。 老头一边躲闪,一边思绪飞转。 这年轻人明显身手很好,他的药又不起作用,若是拖下去,除非主人过来帮手,否则只能连他自己也栽在这年轻人的手里。 老头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而后,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决定。 又是一把淡黄色药粉迎面甩出。 沈牧之虽然之前没有中招,但也不敢冒险。毕竟之前在庙中可是中了招的。脚下随即一停,慌忙扭头遮面。 等到再回头,老头已经窜上旁边的围墙,纵身一跃,消失在围墙之后。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果断收回了目光,丝毫没有要追上去的心思。 青果,大哥还有父亲都还昏迷着,现在最紧要的是干净想办法带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推车已经被他打坏,不能再用。 沈牧之只得将大哥先捆到了身后,然后又一手托着青果,一手托着父亲,快步离开了这条无人的窄巷。 至于那‘严百’,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沈牧之拖着三人在窄巷中七拐八拐了一通后,终于拐出了巷子,走到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街上。 不过,人虽少,沈牧之一人拖着三个昏迷的人,还是立马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窃窃私语声不断在身旁响起。 沈牧之担心老东西的人会追来,不敢就这样一路拖着三人回城隍庙去,只好沿街就近找了一家名叫云翔的小客栈走了进去。 进去后,在旁人古怪的眼神中,要了一个房间,安顿好三人后,又找来小二给了些钱,让他帮忙去城隍庙送封信。 沈牧之不知道这会儿玄诚是否已经回到城隍庙了,但这安定城说大不大,可却也不小,若是他们和玄诚走散,还真不是那么好找的,唯一能联络的地方就是那城隍庙了。所以,这封信也只能往城隍庙送。 同时也叮嘱了小二,若是这城隍庙内敲门不应,那他就将这封信塞进门缝之中即可。 好在,这回沈牧之比较幸运。城隍庙中,有沈威手下那些人等着。小二的信送过去后,这些人很快就都跟着小二往客栈来了,只留了两人在城隍庙那边接应玄诚和王翰他们几人。 桂花酿酒铺中。 玄诚和刘观二人对峙着,谁也不让睡,但显然玄诚要辛苦一些。 去搜查酒铺的王翰等人终于回来,站在后面远处,不能靠近,只能朝着玄诚摇头示意,表示并没有找到人。 刘观嘴角挂着冷笑,道:“还不肯死心吗?” 玄诚脸色有些白,紧抿地嘴唇,透着倔强,可那嘴角隐隐渗出的血丝却也透出了他的力不从心。 论实力,终归是刘观要远胜一筹。 而他之所以敢这样正面跟他对峙,无非也是仗着刘观不敢杀他而已。 但,要想让刘观知难而退,交出沈牧之等人,终究还是得要靠真正的实力才行。 玄诚盯着刘观看了一会,气势突然一松,而后身子一侧,让开了道路。 刘观笑了起来:“识时务者,才是俊杰!你若是不甘心,等你迈入上境,尽管来找我报仇!” 玄诚没有接话,目光下垂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刘观看了他一眼,一步迈出,便到了酒铺之外,再一步,便消失在王翰几人震惊无比的目光之中。 好扮相,几人才回神,刚要开口,却听得玄诚说道:“先回城隍庙。” 王翰的话到了嘴边,听到这话后,再一看玄诚的脸色,立即识趣地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四人很快就回到了城隍庙,见到等在门口的两人后,愣了一下。不等回过神,就听得两人激动说道:“将军他们找到了,在小西街上的云翔客栈。” 玄诚愣住。 王翰等人也愣了一下,回过神后,顿时惊喜不已,连忙准备要去小西街。只是,转身走出了几步后,才发现玄诚没跟上来。 “玄诚道长,你不走吗?”王翰回头,疑惑地看着玄诚,问道。 玄诚回神,挤出一丝笑容,道:“走。” 等六人赶到云翔客栈,沈牧之正找了大夫在给沈威他们三人查看身体情况。 众人终于汇合,惊喜自是不必言说。大夫倒是看出了沈威几人是中了药的缘故,但却想不出办法能解这秘药,最后玄诚上手。几针下去之后,三人纷纷苏醒。 青果最快,沈威其次,身体最弱一些的沈牧平最后。 苏醒之后,大家迅速离开了客栈,跟着沈威,寻到了早已准备妥当,一切就绪的几个商队,然后趁着还未天黑,城门未关,迅速往城外赶去。 安定城西南角,有一小院。小院面积不大,但周围几无人家,孤孤零零地。 此刻小院内,那桂花酿酒铺的老掌柜一脸不安地在院中来回踱步,纠结在一起的双手,不住颤抖着。 忽有晚风吹起,将院中那棵楝树上仅剩的几张枯叶也吹了下来。 老掌柜不安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低着头,看着那蓦然出现在视线中的鞋尖,双手的颤抖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身体,而后嘴唇一颤,双膝一软,砰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主人恕罪,老奴……老奴……老奴……” 他连着几声老奴,也还是没将话讲完,最终只能是用力将额头嵌进了身前的泥土中,以示歉意。 离着他的脑袋不到三四寸的地方,站着一身灰袍的刘观。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惶恐无比的老头,眼神中厌恶忽然蔓延开来。 “看来,你是真的老了……”刘观忽然一声叹息:“不中用了啊……” “老奴该死。”老头颤声回答。 “嗯。”刘观的鼻中轻轻哼出一个冷漠的声音,而后那落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枯叶突然又被风卷了起来。 他离开了。 老头依旧跪在地上,额头嵌在那泥土之中,浑身的颤抖,在经历过一个高点之后,渐渐平息下来。 而后,他抬头,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瓶子,盯着看了一会后,面无表情地打开瓶子喝了下去。 很快,嘴角鲜血溢出,身体挣直,双眼圆睁,瞳孔渐渐涣散,神光散去,再无声息。 077 下雪了 金陵。 飘满了淡淡熏香的房间内,一袭银白锦衣的二皇子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新刊印出来的诗集,正看得入神。 一袭黑袍的云长从门外走了进来,刚要说话,二皇子忽然笑了一声。 “这首金陵赋写得还真不错,没想到沈威一介武夫,生的儿子倒是颇有才气。”二皇子一边说,一边将那本新刊印的诗集放到了一边,目光抬起看向云长,问:“有消息了?” 云长点头:“刚送来的消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往前一步,双手奉上。 二皇子伸手接过,打开瞄了一眼后,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不悦地哼了一声。 “信上写了什么?”云长试探着问道。 二皇子将手中信纸朝他扔了过去:“你自己看。” 云长慌忙接住,瞧了一眼后,脸色也随之沉了一下,口中喃喃说道:“这余福成怎么如此不中用?” 二皇子哼了一声,旋即又问:“派去苏江的人可有消息了?” 云长摇头:“暂时还无消息传来。不过,根据时间推算,此时他们应该也是刚到苏江,那徐磊虽然是个高手,可高先生亲自去了苏江,应该问题不大。殿下放心,最迟明日,肯定会有消息传来。” 二皇子听他说完,意外问道:“高冲亲自去了苏江?” “是的。”云长回答:“高先生可能是担心其他人搞定不了那徐磊,所以亲自去了。” 二皇子抿着嘴略一沉吟后,道:“他去了也好。”接着,话锋一转,问:“贺锦研这两日在做什么?” 云长回答:“自从那日去了城南玉青姑娘的小院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二皇子从榻上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下手脚后,忽然抬头问云长:“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她?” 云长闻言,微微一笑:“属下这就去准备。” 二皇子满意点头。 不到片刻,云长便已准备妥当,二皇子换了一身衣服,披了一件大氅,走出了屋子。屋外,天色有些阴沉,寒风呼啸。 二皇子抬头望了望天,那乌蒙蒙的天空压得有些低。 “怎么觉着像是要下雪了……”二皇子低声喃喃。 身旁的云长闻言也抬头望天,一阵风吹来,脸上多了些冰冰凉凉的东西。 下雪了…… 安定城也下雪了。 细细碎碎的雪花,卷着寒风,汹汹来袭。 正出城的商队,不由得个个都面带难色,眉头皱起。 商队行路,最怕的就是风雪天。 万一行至荒野山间,被大风雪困住,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只是,如今这一趟,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他们也是不得不走啊! 骑马走在马车旁的沈牧之,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中,各种稀碎雪花犹如飞花乱舞,让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玄诚眉头微皱,看着这漫天飞雪,眉宇间的愁色似乎更浓了一些。 坐在马车内的青果大概是听到了外面各种惊呼下雪的声音,从窗户里探出了脑袋,伸手感受了一下雪花融化手心的冰凉之后,目光一转,落到一旁的沈牧之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后,又默默将脑袋缩了回去。 “你说,那老东西会追来吗?”沈牧之看着眼前因为下雪而有些慌乱的商队众人,悄声问身旁玄诚。 玄诚立马回答:“会!” 玄诚的这种毫不犹豫,让沈牧之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是一瞬间的惊慌,之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着身前随风卷动的雪花,沈牧之沉默了片刻后,与玄诚说道:“到时候,如果那老东西真动手了,你不必为了护着我们跟他拼命!你只管护住自己就行。玄通道长因为我没了性命,我不想你再被我连累丢了性命,那样的话,我即使死了,也是不安心的。” 玄诚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如他一般,看着前方随风乱舞的雪花,沉默了一会后,道:“你放心,我没我师兄那么傻!”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过了片刻,他又开口:“到时候……”只是,话刚开口,又停住了。他忽然觉得这话,不该说出口。 玄诚说他自己没玄通道长那么傻,可若是他不傻,又怎么会因为一封信就这么千里迢迢赶来了安定城,卷入了这场麻烦之中。 此时,他若是开了这个口,玄诚多半会豁出性命都会做到。 所以,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该开口。 玄诚看向他,问:“到时候什么?” 沈牧之挤出一丝笑容,假装无事地笑了笑:“没什么。” 玄诚看看他,心内其实已经明白。 此时,走在前头的王翰起码折了回来,路过沈牧之他们旁边的时候,还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往后,去了后面的马车。 后面马车内,坐着沈威,和一个叫王进的男人。 王翰在马车外请示了一下后,下马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温暖如春。 沈威与王进围着一个小铁炉对坐着,铁炉上架着铁壶,铁壶里的水正咕噜噜地沸腾着。腾腾热气四散开来,带着淡淡茶香,填满了整个车厢。 王翰一进来就闻到了这股茶香,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后,立马就端肃了神色,跪坐下来后,恭敬说道:“将军,这外面风雪渐大,眼看着又要天黑,恐怕路不好走,几家店的掌柜都在问,是不是可以考虑今日不出城,等明日一早雪停了再走?” 沈威眉头皱了皱,抬头看向了对面有些微胖的王进。 王进本来正拿着茶杯往嘴里送,见沈威看过来,到了嘴边的茶只好又放了回去,朝着沈威讪笑了一下,道:“之前并未与他们讲明实际情况,主要是怕消息泄露,有人暗中破坏。所以他们并不知晓实际情况。无事,待会我去与他们说。” 沈威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转向王翰,吩咐道:“你去与他们说,时间紧迫,辛苦他们一些。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城的,待会若是风雪实在大走不了了,就到时候再说。” 王翰得令就出去了。 沈威拿起身前自己的茶杯,吹了口气后,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还未放下,对面王进看着他,沉声问道:“将军有几分把握?” 沈威放下茶杯,苦笑摇头:“毫无把握。” 王进面色一变,沉吟良久,又问:“既如此,为何还要回京?” “身为臣子,保君卫国是本分。”沈威回答。 王进沉默。 片刻后,他又沉声说道:“其实,之前夫人有信来过,信中说若是将军觉得事不可为,就不必回京。”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垂眼看着炉子的沈威的神色,然后才又补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威哼笑了一声:“什么是青山?若那二皇子真被他得逞了,你觉得这天下之大,还有我沈某人的青山吗?” “可或许能保得住大少爷。我听闻,大少爷身边那个林公子还有那位道长都是高手,若是能说动他们带着大少爷离开,说不定能护住少爷一命。只要大少爷还活着,终究能为沈家和王家留下一条血脉啊!”王进又劝道。 王进这话,让沈威愣了愣。只不过,他想得不是沈牧平,而是沈牧之。 而王进看着沈威愣神,以为是自己说动了沈威,连忙想要趁热打铁,准备将自己已经想好的计划说出来,刚要开口,却被回过神的沈威打断:“平儿不是愿意苟活之人。” 王进怔了一下,张嘴还欲再劝,沈威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信,你可自己去与他说。你看他答应不答应。” 王进神色顿了焉了。他知道沈威所说不假。沈牧平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沈威叹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问起了京中情况:“京城中这几日可有消息传来?” 王进整理了一下思绪,答道:“有。二皇子打算成亲了,目前尚且不知那女子是哪家姑娘,但据说除夕夜家宴,二皇子会带她一道出席。” 沈威听后,沉默了一会,忽问:“洪泉是不是有个妹妹?” 王进想了一下,点头:“好像是有一个。”说着,诧异看向沈威:“将军是觉得二皇子要娶的姑娘是洪泉的妹妹?” 沈威没说话。 王进自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后,又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这洪泉的妹妹年纪已经不小了,而且据说身上还有隐疾,这也是为什么以洪泉这身份,他这妹妹也一直无人提亲的缘故。二皇子……就算想拉拢洪泉,应该也不至于要娶了他妹妹吧?”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沈威说着,又换了个话题:“徐磊那边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我已将事情大概跟他讲过。他应该已经心中有数了。”王进回答。 沈威点头:“那就好。不过,徐磊与我的关系,并非秘密。二皇子那边不可能没有防备,恐怕我这里一离城,二皇子的人应该就会立马去苏江找徐磊了。” “徐磊武功高强,又有三千大军,二皇子的人应该不能拿他怎么样。”王进说道。 可沈威眉宇之间仍有忧色。徐磊武功虽高,可为人仗义。这仗义一事,虽是好事,可有些时候也容易被人利用。 二皇子心思缜密,手段阴狠,对付徐磊,虽说有些困难,但未必想不出办法来。 078 他来了 王进看出了沈威的忧虑,伸手拿起铁壶,给沈威身前的杯子里添了茶水。一边添茶,一边说道:“将军不必太过忧心,二皇子虽然手段狠辣,可徐磊也并非当年那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了。苏江素来人心复杂,徐磊这些年能在那站稳脚跟,并且过得还不错,这说明他还是有手段的。而且,之前家中来信,也曾提起过徐磊,想必应该也已有安排。” 沈威看着那黄绿色澄澈茶汤冲入杯中,淡淡香气随着热气冲入鼻间,让人心神一静。他笑了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过于忧心。主要是忧心也无用。”说着,沈威拿起那杯茶,吹了吹后,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抬头又问:“陛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王进摇头:“夫人信中并未提及。不过,三皇子那边倒是有些动静。” “哦?”沈威立马追问道:“什么动静?” 王进说道:“将军可曾记得当时大皇子在世时,府中曾有一位叫文曲的谋士?” 沈威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此人是谁,疑惑道:“此人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最近又出现了,而且入了三皇子门下。”王进说道。 沈威听后,突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进看着,心中不解,等了一会,才低声问道:“将军这是想到了什么?” 沈威回答:“当初大皇子病故之后,他曾进宫与陛下深谈过一次。他走后,陛下找过我,让我暗中调查了一下大皇子平日里的起居饮食。当时并未多想,一番调查之后,也未查到什么。后来,文曲消失。他消失之后,一月之内,二皇子连遭三次刺杀,虽然都未成功,但也将二皇子吓得够呛,二皇子生母忧心其安危,去找陛下求情,让二皇子搬入了宫中,连住了三月,确定安全之后,才重新搬回原来居所。” 王进听着这番话,也开始回忆起往事:“当时承平街上那次刺杀,我就在附近,正好看见。那一次,要不是禁军统领正好在附近,二皇子估计就死在那刺客的剑下了。” “那几次刺杀发生之后,朝中曾有传言,大皇子之死,并非病故,而是慢性毒杀。”沈威又道。 王进一愣之后,神色微变,声音都不由得压低了一些:“将军意思是,大皇子之死,可能跟二皇子有关?” 沈威叹了一声,道:“当初只是略有怀疑,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否则,这文曲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 王进面露震惊之色,沉默片刻后,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大皇子病故,好像就是在陛下打算立储之后没多久。” 沈威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想来,二皇子野心,应该是当时就已经有了。” 王进脸上震惊之色犹在,一手摩挲着大腿,啧声道:“那会儿二皇子才不到二十吧?竟然已经有如此毒辣心思和缜密手段了。” “是啊,当年尚且如此,何况如今。看来,这一回的仗,是真的很难打了。”沈威说着,又苦笑了一下。 王进心中一震,看向沈威,犹豫了一下后,低声劝慰:“将军不必气馁。不管如何,我们这些人,都会陪着您共生死,同进退。” 沈威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后,道:“有一事,我想拜托给你。” 王进一愣,旋即立马说道:“将军尽管吩咐。” “平儿身边跟着的那位林公子,还有那个叫青果的姑娘,你刚才已经见过。”沈威道。 王进点头。 “到时候要是事不可为,你帮我带着他和那个姑娘离开,不要留下来。”沈威说话时,眼睑下垂,藏起了眼底那一抹浓浓的愧疚。 王进有些意外。看着沈威,犹豫了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这林公子和那姑娘,与少爷是何关系?” 沈威回答:“他是我沈家的恩人。平儿之前能从大元回来,全是他的功劳。林公子仗义,到时候一旦出事,他绝不会看着我们身死而一人逃离。我沈家已经欠他许多,不想再连累他了!所以,到时候要是事情真到了绝境,那你就帮我带着他们他们两走,行吗?” 王进有些迟疑。 沈威见状,又道:“你家中妻子已经生了吧?” 王进一愣,紧接着嘴角立马就溢出了笑容,压都压不住,点头道:“嗯,生了,是个小子。” 沈威也笑了起来:“小子好!起了名了吗?” 王进摇头:“想等着将军给赐个名呢!” “行,那我想想。”说着,沈威真认真考虑起来。好半响后,开口道:“叫牧安如何?” 王进一愣之后,大喜:“好!谢将军赐名!”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就要伏身行礼。沈威探身拦住,等他重新坐好后,开口道:“刚才我所说之事,就拜托给你了。” 王进脸上笑容顿时敛去,沉吟了一下,道:“将军放心,此事我待会就吩咐下去,挑出十人来,专门负责林公子和那姑娘的撤退一事。” 沈威听了,眉头微微一皱:“那你呢?” 王进沉默。 沈威见状,叹了一声:“我知你衷心。只是,你若是陪我一同死在了这路上,那京中怎么办?二皇子这一次虽然准备充足,可陛下与三皇子也并非毫无准备,他未必能赢!他若是输了,陛下顾念君臣之情,必然会保我沈家数十年无恙。到时候,夫人那边,还得有个得力的人帮忙操持家中之事。牧业这些年耽于情色,也需要一个人帮忙管束一下,连叔已经老了,这些事,他做不了多少了。你回去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可是……”王进还想再争辩两句,沈威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口中说道:“我还有一事,要拜托于你。” 王进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将军尽管吩咐。” “夫人重情,此回平儿与我若都不能平安归去,她怕是要受不住。所以,到时候我希望你能让牧安认她做义母,常带孩子去她跟前转转,也好解她忧思。”沈威说道。 王进低着头,沉默许久后,膝盖往后挪了挪,伏身拜倒。 “王进领命。” 沈威笑了起来,眼眶微红。 这一趟出城,他虽有所准备,可其实也是抱了赴死之心的。 这一仗,若是二皇子赢了,那无论他出不出城,最终结果都一样。沈家逃不过被秋后算账,最好也只是流放,最坏便是满门抄斩。以二皇子心性,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若是二皇子输了,若他一直待在安定城中,必然会被人以此事做文章,说不得还得扣上一个他和二皇子暗中联手的帽子,到时候就算陛下顾念些许君臣之情,不连累满门,但他和平儿照样逃不脱被斩首的命运。所以,与其到时候被人污了名誉清白,不如索性如今悍勇一搏。即使机会渺茫,即使他真死在了这回京路上,陛下顾念他不顾生死都要回京救驾的态度,也必然会保他沈家无恙。 他还有一女儿一儿子,虽然牧业不太争气,可到底也是自己血脉。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求他平平稳稳,将沈家血脉能延续下去,他与平儿的死也算是值得了。 只是牧之这孩子…… 沈威想到此处,心中愧疚涌起,又暗自叹息了一声……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一片埋头前进中,终于出了城。 城外官道上,茫茫一片,不见人烟。 天空更加的阴沉,黑夜即将来临。 走在马车旁边的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的安定城,心中不由得凝重了几分。 风雪杀人夜。 那老东西会追来吗? 刘观像是听到了沈牧之的心声一般,蓦然出现在城门外。 灰色大袖随风飘扬,一头白发在风雪之中狂舞,整个人仿佛与风雪融为了一体一般。 他看着远处正在逐渐走入风雪的车队,眯了眯眼睛。 霎时,风大了些,雪大了些。 走在沈牧之旁边的玄诚,似有感情,背后长剑一颤,发出嗡鸣之声。玄诚眉头一皱,扭头往城门方向望去,脸色随即一沉。 “他来了……” 低沉的声音,刚出口,便被大风呼啸的声音吞没。但沈牧之依然还是听到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胸口,那里衣服下,用绳子挂着一块玉佩。 是何羡哥送的。 何羡哥说过,这玉佩能挡幽门境修士全力一击。 不过,玄诚同样说过,那老东西应该已经是上境修士了。 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车厢。车厢内,沈牧平已经睡着了。青果一人坐在角落里,正在翻看一本沈牧平给她的书。 忽然,她神色微微一变,放下手中书籍,就钻出了车厢。 “他来了。”青果一脸惊慌。 沈牧之点点头,回答:“我知道。”说完,又微微一笑,道:“你先进去吧,外面雪大。” 大概是他的平静,安抚了她。 她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目光清澈而又明亮,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让人心中瞬间一扫阴霾,一片清亮。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就转身进了车厢。 进去后,她重新坐回了那个角落,拿起那本书籍,翻到了那一页,重新看了起来。 车厢外,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与玄诚说了一声,然后掉转马头往后去了沈威的马车。在车厢外喊了一声后,他将马交给了旁边的人,然后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 王进看到他进来,犹豫了一下后,起身将位子让给了他,然后自己出去了。 079 你也还不错 沈牧之坐下后,沈威拎起炉子上的铁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头迟疑着,话在唇边徘徊着。 “人追来了?”沈威率先开口,一开口,便是重点。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已经来了,但暂时还没追上来。” 沈威听到这回答,神情平静,看着沈牧之,甚至还笑了笑。 “父亲笑什么?”沈牧之不解,略一迟疑后,问道。 沈威回答:“没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沈牧之听了,皱了下眉头。 此时觉得高兴,并不是个好兆头,大有一种了无遗憾慷慨赴死的感觉。 虽然沈牧之心中也已无希望,可听出沈威话中的这种感觉后,心头仍然忍不住揪了一下,钻心的疼。 原本那徘徊在嘴边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 “你已经尽力了。”沈威忽然说道。 沈牧之不由得一震。 “我刚跟王进说了,待会要是事不可为,他会安排人带着你和青果离开。”沈威继续说道。 沈牧之震惊无比,看着沈威,他这番话中,最让他意料之外的是,沈威没有提到沈牧平。 沈威共有三子一女,在他心中,这三子一女当中分量最重的,无疑是沈牧平。可今日,他竟然没有提到让沈牧之带着沈牧平一起走,只是说让他和青果一起走。这是沈牧之所没有预料到的。 他本来来找沈威,想说的话,和刚才沈威说的,其实也相差不大,不过他是想着带上大哥的。 他身上有何羡哥送的玉佩,还有几张风行符,再加上玄诚道长,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 若是那老东西真的对青果锲而不舍,那他也就只能陪着青果一起死了。至于大哥,就只能拜托给玄诚了。 没了青果和沈威这两个目标,大哥在玄诚的庇护下,也许真能保住一条命。 只是,这计划他还没跟玄诚说起,他本想先来找沈威商量的。只是,进来后,这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当初大哥的事情过后,他心中始终难以真的原谅沈威,可终究还是在乎的。 父亲在心中,终究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 但,让沈牧之没想到的是,沈威竟然先开了口,而且比他的计划更为直接。 这一刻,他心中的那个结,悄然消解。 “父亲……”他喃喃出声,想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无声。 有内疚,有欣喜,有悲凉…… 沈威看着他,眼眶微红,笑容欣慰:“你不用考虑我和你大哥。你大哥的性格你也明白,这个时候,你让他逃,他肯定不愿意的。至于我,如果逃了,那就是连累沈家一家子了。京中还有你二哥和你四妹,还有沈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我不能不考虑他们。所以,我也不能走!但你不一样,你可以走。这小半年来,因为你大哥的事情,也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已经让你承受了很多不该你承受的东西。现在这种时候,不该再牵连你了。”说道此处,沈威眼中已经有泪光出现,他深吸了口气后,认真说道:“对不起!当初爹不该不信你。” 沈牧之低下头,泪水已经涌出眼眶。 “听爹的,带着青果姑娘走。若是二皇子赢了,那你就不要再回京中了。若是二皇子输了,那你以后要是愿意,就回去看看,就当是帮爹回去看看你二哥和四妹,好吗?”沈威说着,仰头眨了眨眼睛,泪光在眼中滚动,最终还是被他给忍住了。 沈牧之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那炉子上,响起刺啦的声音。 “去吧!”沈威看着他,笑着催促。 沈牧之不肯动。 理智和情感在脑袋中激烈交战,他该如何选择? “去吧,听爹的。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沈威又说道。 沈牧之抬手抹去了眼角泪水,咬了咬牙后,起了身,往外走去。 沈威目光随着他而动,看着他走到门口时,又叫住了他。 沈牧之没有回头。 只听得沈威在身后说:“爹以你为傲。” 刚刚忍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沈牧之用了很久,才终于平复下心情,回到前面马车旁,玄诚扭头看到他红肿的眼睛,皱了下眉头,问:“怎么?怕了?” 沈牧之没接话,沉默了一会后,与他说道:“待会如果那老东西真的要动手,你帮我带着我大哥离开。我和青果另外走一路。” 玄诚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了点头。 “谢谢。”沈牧之看向他,认真说道:“这辈子能遇上你和玄通道长,是我的荣幸。” 玄诚愣了愣,旋即有些别扭生硬地回了一句:“你也还算不错!” 沈牧之笑了起来。 笑容明媚,一如当年年幼无知时。 城门外,刘观站在风雪之中看了许久,渐渐的,那支远去的队伍,已经完全消失在风雪之中。 刘观嘴角忽然勾起,轻蔑而又残忍。 而后,一步迈出。 身形顿时消失原地,卷起大片风雪,朝着那支队伍远去的方向涌去。 就在这时,同样有大片风雪从安定城中涌出,追着前面那片风雪,迅速远去。 两三里路,不过眨眼功夫。 裹在风雪之中的刘观正欲落下身形,拦下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突然间一道风雪从后袭来,拦在了他的前路之上。 他眉头一皱,停下了身形。 “金常,你这是摆明了要跟我做对吗?”刘观冷眼瞧向身前不远处现出身形的金常,淡淡问道。 金常神色凝重,沉声道:“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不能直接动手。” 刘观冷笑了起来:“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事情发展有些时候总是会出人意料。现在我觉得那头妖物可能会威胁那些人的性命,所以我打算出手降妖,难道这也不行?” 金常皱眉。 刘观又道:“你要是觉得这是你大剑门的地盘,我直接出手降妖不合适,那没关系,你出手,把那头妖物给抓了。怎么样?” 金常眉头皱得更紧。 “你们大剑门素来以名门正派自称,如今看到妖物,却无所作为,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刘观冷笑道。 金常终于开口:“那凤鸟虽是妖物,但并无伤人之举,而且据我观察,那凤鸟已经与那沈牧之签订契约,按照规矩,已经与人类签订契约的妖物,除非它伤人,否则我们不能轻易动他。” 刘观笑了起来:“没伤人就不能动,那要是伤人了呢?” 金常色变:“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给你看些东西。”说罢,刘观扔出一物。金常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接住。 这是一面小铜镜。 金常伸手在铜镜上一抹,铜镜上顿时出现了一些模糊画面。 画面中,只见一袭青衣的青果突然变色,然后一个转身一掌拍在了身后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胸口。 小伙子身子一震,顿时就委顿了下来。 金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证据够了吗?”刘观笑容不屑而又得意。 金常无言以对。 刘观哼了一声,大袖往后一收,身子往下坠去。 “来了。”玄诚突然沉声喝道,话音刚落,一身灰袍的刘观便出现在了他们身前不到一丈的地方。 沈牧之与玄诚身下的马匹蓦然受惊,嘶鸣起立。 长长的队伍,一直保持着安静,突然的嘶鸣声,顿时打破了这种安静,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这边瞧了过来,然后就发现了那拦在沈牧之他们前面的灰袍老者。 后面马车中的沈威第一时间钻了出来,冲到了沈牧之和玄诚身旁。青果也从旁边马车中钻了出来,站在车辕上,看看刘观,又看看沈牧之。 而后,王进和王翰分别带着人,将这里围了起来。 不等其他人开口,王进就已率先喊道:“老贼,你要想对将军不利,那就先从我们这些人的身上踩过去!” 刘观笑而不语,毫不理会,目光只在玄诚和青果之间来回打量着。 突然,沈威一声大喝:“王进!”话音刚起,一柄长刀从旁飞过,一把被他抓住,而后一个回旋,卷着风雪,劈向前方一身灰袍的刘观。 同时间,有十人蓦然从旁边人群中涌出,一下子来到了沈牧之周围,将其围了起来。 “林公子,快走!” 玄诚身后长剑一声嗡鸣,呼啸而出,拖着长长湖绿色尾焰,后发先至,率先刺向了刘观。 刘观目光一冷,大袖一卷,白光洒出,直接迎上了玄诚飞剑。 铛铛连着几声脆响,玄诚飞剑被打飞,这时,沈威的大刀到了。只是刘观不过一声冷哼,沈威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 “走!”玄诚突然大喝一声。 沈牧之最后瞄了一眼倒地不起的父亲,一咬牙,伸手一把将车辕上站着的青果拉入了怀中,另一手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张风行符一股脑地拍在了身下战马的身上。 战马嘶鸣,四蹄狂奔。 耳边风雪呼啸如刀,脸上泪水肆虐横流。 青果紧紧抱着他,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之上,紧闭着眼睛,睫毛不住颤抖。 他们身后,一抹剑光撞碎了马车,带走了还尚在迷糊之中的沈牧平,呼啸远去。 080 还我青果 刘观站在原地,看着迅速远去的沈牧之和玄诚四人,嘴角勾出几许讥讽:“有趣!” 沈威已经被扶了起来,王翰与王进两人,一人一边。 商队两百来号人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原本都手无寸铁的人,纷纷从车上,马上,抽出了短刀,然后将刘观团团围住。 那一张张被风雪吹得通红的脸颊上,清晰可见慌张之色,却无人后退。 “王翰,你带着将军先走。”王进沉喝一声后,不等沈威和王翰说话,突然大吼一声:“杀!” 话音一落,身影便冲了出去。与此同时,周围那两百多人也都动了起来。 “杀!” 狂吼之声,震动风雪。 杀气涌动,风雪更急。 刘观目光收回,看向四周涌过来的那些悍不畏死的普通人,嘴角讥讽更甚。 “刘观,你敢尔!” 一道怒喝声突然响起,随即金常现身刘观跟前,一掌拍出,带着蒙蒙白光。 刘观却是突然一笑。 金常眉头一皱,顿觉不对,但收手已是来不及。 一掌落下,刘观身影化作一股轻烟四散,瞬间就被周围涌动的风雪卷入,而后吹向了周围两百多号人。 金常色变,连忙大喊:“快屏住呼吸!” 只是,为时已晚。 这些正咬牙鼓足了全部勇气准备赴死的人正在狂奔的脚步戛然而止,通红的脸颊上,掠过茫然之色,接着两眼一翻,一个个接二连三地瞬间软倒在地。 略靠后一些的王进眼见着这些人突然倒下,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自己也倒了。 金常抬眼,望向更后面一点,被二十多个亲兵团团围住,却也已经奄奄一息的沈威,脸色一片灰暗。 …… …… “咚-咚-咚……” 这是沈牧之心跳的声音,短促沉重。 青果闭着眼睛,不敢抬头。 风雪在耳边嘶吼,那声音,凄厉如鬼啸。 “牧之哥哥,我喜欢你……”低低柔柔的声音,从她小巧红唇之中,喃喃而出,然后瞬间就被风雪吞噬。 沈牧之眯着眼睛,双手紧紧攥着缰绳,身下战马饶是身强体健,却也已经不堪重负,那沉重的呼吸声,连那风雪呼啸的声音都盖不过了。 突然,怀里的青果动了一下。 “青果,别动。”沈牧之沉喝了一声后,准备再将她抱紧些。可话音刚落,胸口却突然一痛。紧接着,他整个人便从马上飞了出去。 那一袭青衣坐在马上,瞬间被风雪裹挟着,消失在了视线中。 “砰!” 沈牧之砸落一旁雪地之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天空之中,有光芒掠过,卷着滚滚风雪,朝着青果离开的方向,追去。 沈牧之看着天空中那道迅速远去的光芒,瞬间失神之后,很快清醒了过来。踉跄起身之后,朝着青果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青果……” 泪水已经干涸,心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刻骨的疼痛,刺激着他,红了眼睛。 …… …… “道长,你放我下来!” 冰冷风雪无情地拍在脸上,如刀一般,生疼。 沈牧平嘶声大喊,可那个死死抓着他的玄诚道长,却恍若未闻,只顾埋头御剑,迅速朝着深山之中掠去。 涕泪横流,风雪如刀。 沈牧平浑身颤抖着,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疼。 心疼。 终于,他们已经飞出了足够远,玄诚估摸着那刘观一时半会应该是追不上来了,才收了飞剑,落到了一处茂密山林之中。 玄诚找了一棵还算干燥平整的树下,将沈牧平放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靠在树上,泪水无声滑过脸颊。 玄诚盯着他看了一会,什么都没说,而后转身离开,不多时,又出现了,带着点干燥柴火,很快在沈牧平跟前生了火。 火光亮起,带着热气,让身子不住颤抖,脸色惨白,嘴唇乌紫的沈牧平,瞬间好了不少。 终于,沈牧平的情绪开始渐渐平稳下来。 玄诚坐在火堆旁,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开了口:“多的话我也不想说,我只说一句:不要让你三弟他们白白死了!” 沈牧平紧闭着的眼睛,颤了颤。 玄诚叹了一声,接着又说道:“等你稍微好一些,我送你回京。这是我答应牧之的。”说完,他又叹了一声。 目光看着身前那跳跃的火焰,他突然喃喃了一句:“师兄,他跟你一样,都挺傻的!” 靠坐在树旁的沈牧平依然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 许久之后,火堆都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玄诚看了看沈牧平,准备启程。 就在这时,沈牧平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玄诚,道:“可否麻烦道长送我去苏江?” 玄诚一愣。 沈牧平又道:“等到了苏江,找到我父亲的弟子徐磊之后,道长便不必再管我。” 玄诚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这沈牧平要做什么,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道剑光破开林间黑暗,冲入天空之中,朝着苏江方向迅速飞去。 …… …… 风雪之夜,夜色更加的浓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青果身下的战马终于再难坚持,鲜血从五窍之中不断溢出,张大的嘴巴里,乌紫的舌头无力地挂在外面,口中只剩下了嗬嗬的出气声。 终于,脚下一个踉跄,整个战马往前扑去,青果顿时就从马上飞了出去,金光一闪,身子还未落地,便已化作了一只小鸟。双翅猛振,迎着风雪,冲向深沉夜空。 她必须再逃远一点,离牧之哥哥再远一点…… 这样,他才能安全。 只是,她刚刚飞到半空,一道白光突然出现,直接撞在了她身上。 青果瞬间就被拍向了地面,砰地一声,她又化作了青果的模样,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嘴角鲜血溢出,隐约带着淡淡金色。 刘观从半空中缓缓落了下来,站定在青果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脸上,冷漠得仿佛眼前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只是一个物件。 青果蜷缩在地上,眼神之中满是恐惧。 这时,刘观突然伸手一翻,一只精巧鸟笼出现在他手中。 “你自己进去还是我帮你?”冷漠的声音里,满是残酷。青果咬着牙,沉默了片刻后,道:“我自己进去。” 刘观笑了起来:“好。” 青果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刘观打开了鸟笼的门。 青果看了一眼那个鸟笼,突然抬手往自己胸口抓去。那原本纤细的手指,如今已经化作了利爪。 刘观似乎早已料到这一遭,神情毫无意外之色,另一手一挥,一道白光飞出,瞬间落到了青果身上。 青果再次被打得飞了出去,口中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吐出。鲜红之中,有金色若隐若现。 刘观看了一眼那一口鲜血,啧啧了两声,满是可惜之意。 接着,神色一厉:“你若是再不识趣,老夫就去抓了你那小情郎,到时候将你和你那小情郎一起炼成傀儡!” 青果脸色顿变,盯着刘观看了一会,知他所言并非仅仅只是威吓,而是真有此手段,顿时间心如死灰。 “我这就进去,你别去抓他!”青果低头喃喃一声后,金光亮起,瞬间化作了一只小鸟,翅膀一振,便朝着那笼子飞了过去,一头钻了进去。 她一进去,那笼子门便自动关上,而后其上金光亮起,细小如蚊蝇一般的符文闪现在笼子之上。 笼中的青果,顿觉浑身如灼烧,强烈的疼痛让她焦躁地不断上下扑棱,只是她越扑棱,这笼子上面的符文金光便越盛。 没多久,青果便不行了,疲惫地摔落在笼子一角,昏迷了过去。 刘观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 接着,他看了一眼青果之前过来的方向,笑容愈发浓郁。 “省了功夫了!”话音落下,他一步迈出,便消失在了原地。 正在狂奔的沈牧之,双目通红,整个人已经几近疯狂。 突然,前面不远处风雪涌动,一人凭空出现。 他眼睛一眯,顿时认出了那一袭灰袍,和那一头跟风雪同色的白发。 然后,他瞧见了那被刘观拎在手中的鸟笼。 笼中,青果已经变成了小鸟模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顿时间,沈牧之心底的某个东西,像是突然间挣断了锁链。 “你还我青果!”一声狂吼,沈牧之如一头野兽一般,疯狂冲了上去。 刘观冷哼一声,抬手一拍,一道白光飞出,直接撞在了沈牧之胸口。 沈牧之身子一滞,而后继续往前冲去。 刘观不由一怔,他刚出手虽然留力了,但眼前这小子只不过是一个曲骨境,他就算只出了一分力,这小子也应该受伤才对,而不是眼前这样,除了让他的脚步顿了顿之外,似乎毫无影响。 刘观皱眉一想后,再度出手。 白光泄出,扑到了沈牧之身上。 这回沈牧之倒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摔落雪地之中。泥水四溅,风雪冰冷,他咳了一声,鲜血涌出,染红了衣襟。 “还我青果!”片刻失神之后,沈牧之咬牙爬起,低着头,躬着身子站在那里,一边喃喃,一边又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刘观走了过去。 刘观皱眉看着眼前这恍若失心疯的沈牧之,满是厌恶的目光之中,还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 略一沉吟后,他身影一晃,直接出现在沈牧之身旁,抬手一掌,落在了沈牧之后颈处。 081 不夜城 镜湖。 大剑门。 清凉峰,桃花林。 何羡最近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前段时间,他送金国那些人离开之后,顺道去外面办了点事,回来之前在抚州听说了一些事情。 当时时间不多,他也没来得及亲自去查证那些消息的真伪。不过,回来之后,他立马就暗中安排人去调查了,如今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何羡等得有些着急。 此时,夜空漆黑,难见星月。 据说,外面已经下雪了。 只是这岛上,因为山门大阵的缘故,四季温度起伏不大,想见雪,是不太可能了。 要不,亲自去一趟?顺便去看看这素来总是让人陶醉的人间雪景。何羡仰头看着夜空,默默想到。 正在这时,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突然亮起蒙蒙白光。 何羡察觉,连忙将玉佩摘下。不料,刚握到手中,这玉佩就发出了咔地一声轻响。接着,白光隐去,光洁的玉面上,已经多了一道裂纹。 何羡看着这道裂纹,皱起了眉头。 这玉佩,乃是子母佩。 他这里的是母佩,另外一个子佩则是在近一个月前,被他送给了那个误入门中化名林轩的少年。 当时,他送金国那些人离开,在船上时,那金国三皇子突然提出想要让那少年去救当时被元军所擒的一位年轻将军,也是那少年的大哥。 那时他虽然觉得那个计划不太稳妥,可同在船上的金长老没有出言反对,他也不好说什么。但他与那少年多日相处,心中不忍他就这样被人推出去冒生死危险,一时间又无准备,只好将身上携带的这对子母佩中的子佩送给了他。 只是子佩虽能挡幽门境高手全力一击,却不能当普通人的刀剑攻击。他也清楚这一点,但事出突然,他身上除了这个子佩之外,并无其他合适的东西,便只能将子佩送他,以安自心。 后面,他去抚州办事,听说那年轻将军已经被人就回来了,还大松了口气。只是,既然人已经救回来了,那他也应该已经安全了才对,为何此时这子佩又碎了呢? 何羡想到此处,心中忽然一跳,脑海中掠过了之前他在抚州时听到的那些事情。 莫非与那些事有关? 何羡脸色顿变。 犹豫片刻后,心念一动,一抹剑光从身后屋中掠出,何羡一步迈出,便到了剑光之上,冲天而去。 …… …… 夜深。 苏江城内,依然灯火通明。 临近年关,这大街上处处都挂着红灯笼,城中蜿蜒而过的河面上,更是飘满了老百姓用来祈福的荷花灯。 荷花灯中,烛光闪烁,摇摇曳曳,将这波光荡漾的河面,映照得如梦如幻。 不时有小巧花船挤开满河的荷花灯,顺着河水,一路往南,留下或淡雅,或柔情的丝竹之声。 河岸上,摊贩成片,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人流如织,喧嚣不断。 苏江城,不夜城。 城北,徐府。 与外面的喜庆热闹相比,这徐府中,却是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压抑。 后院中,有几个婢女站在一处独立小院的门口,无声啜泣着。 忽然,她们身后小院中传来了脚步声,正往门口走来。这几人连忙抬手抹干了脸上泪水,深吸了口气,假装平静地低头站在门口,等着那脚步声出来。很快,有三人先后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旁边走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背着一个药箱。这两人之后,跟着一个带刀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 “黄老,我夫人她……”魁梧男子走出小院门口一段距离后,停下脚步,轻声问旁边老者,只是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一脸希冀地看着老者,希望他能给个好消息。 老者却无奈摇头,叹息道:“夫人自从有孕以来,胎像便一直不是很稳,此次又是受惊,又是受伤,腹中胎儿恐怕是很难保住了。还望徐将军恕罪,老夫尽力了!” 这位被老者称为徐将军的魁梧男子闻言,脸上掠过痛苦之色。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响后,吸了吸鼻子,抬手一抹眼角,看向老者,道:“黄老言重了。” “将军也别太伤心了。”老者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你和夫人都还年轻,还是有机会的。待会我写张方子,还有些近期饮食起居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将军让手下人照着我写的给夫人调理身体,问题应该不大。另外,这夫人刚失了胎儿,心情上,还需要将军多照顾。心情好,这身体好起来也快一些。” 徐将军点头,随即又转头去吩咐身后跟着那个中年男人:“严叔,你带黄老去写方子,另外让人去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说着,他又看向黄老,道:“时辰已经不早了,黄老就在府上住下吧,明日一早我再让严叔送您出城,如何?” 黄老点了点头应下了。 “今日辛苦您了。”徐将军又说道。 黄老苦笑着摆手:“将军不必客气。” “严叔,你带黄老先去写方子吧。”徐将军看了看黄老后,转头吩咐严叔。 两人迅速走了,徐将军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悲楚,又回了小院之中。 房间内,一女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有一粉衣婢女正拧了帕子准备去给床上女子擦拭额角冷汗。 徐将军过去后,低声说道:“我来吧。”说着,就伸手接过了婢女手中的帕子。 婢女连忙躬身让到了一边。 徐将军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着床上女子苍白无血色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 良久,他才从床边站起,吩咐了婢女几句后,离开了房间。 屋外,之前陪着黄老走开的严叔已经回来了,正等着他。见他出来,立马迎了上来。两人默契地沉默着往外走,一直走到了离这小院有好一段距离了,严叔才开口:“人找到了,在城西。” 徐将军一听,神色猛地一沉:“走!” 话音落下,脚下步子顿时快了起来。 严叔却是眉头一皱,快步跟上后,低声道:“我觉得此事可能是个陷阱。” 徐将军却是怒哼一声:“就算是个陷阱又如何!他杀我儿,我必要他偿命!” 严叔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后,道:“将军心情,我理解。现在那几人,有苏成盯着,跑不掉。我已经安排人回军营调人了,将军再等等,等人到了,再过去也不迟。” 徐将军沉默,只一个劲地快步往前院走。 严叔也不好再多劝,只能先跟着。 到了前院后,徐将军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犹豫了一下,转头问严叔:“派去军营的人去了多久了?” 严叔回答:“我们一回来,我就安排人去了。” 徐将军一听,眉头一皱,道:“那差不多也有大半个时辰了。” 严叔闻言,神色微微一变,但还是说道:“将军再等等。若是一炷香后,人还没来,我们就直接去城西。” 徐将军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 两人要等的人,依旧毫无踪迹。 徐将军喊了一声备马,大步往外走。 到了门外,家丁已经牵着马从侧门出来。两人翻身上门后,直奔城西。 两人刚走不久,徐府门口就来了人。 风尘仆仆的玄诚背着神情委顿的沈牧平,走到徐府门下,仰头看了看门头上的匾额,肩头耸动了一下,问道:“是这吗?” 沈牧平有些吃力地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昏暗光线中有些模糊的匾额,迟疑了一下后,道:“应该是吧。” 玄诚听后,迈步上前,走上台阶,走到那紧闭的大门前,伸手握住上面的铜环,用力叩了两下。 门很快就开了,吱呀一声,就开了一条缝,一张脸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门后,目光警惕扫过四周后才落到他们身上,看到是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还背着一个人,顿时目光就不善起来,冷声喝问:“干嘛的?” 玄诚回答:“我们是来找徐磊的。” 门后之人闻听徐磊二字,顿时色变,可紧接着却并未开门,反而是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玄诚一脸茫然。 沈牧平想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先咳嗽了起来,刚咳了两下,便有鲜血喷了出来,见得玄诚身上脸上都是血沫。 玄诚抹了一把脸,发现是血后,连忙将沈牧平从背上放了下来,一边给他把脉,一边口中低声念叨:“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我没法跟你三弟交代!” 沈牧平靠坐在门边,脑袋逐渐歪倒,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撑不住了。 玄诚见他昏倒,愈发焦急,片刻犹豫后,伸手从胸口摸出了一个小玉瓶。打开后,小心翼翼地凑到沈牧平的唇边,将其中红色的液体倒了一滴在他口中。 红色液体刚入口,门后传来了脚步声。 玄诚听到后,赶紧将瓶子收好,然后又将沈牧平背到了背上。 门又嘎吱一声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 目光警惕地打量了一番玄诚和他背上的沈牧平后,沉着脸问:“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家将军何事?” 沈牧平已经晕过去了,只好玄诚来回答。 他想了一下,道:“我们是沈威沈将军的人,找你家将军有要事要谈。你家将军在家吗?” 管家一听沈威的名字,神情立马就变了。只不过,眼中警惕之色依然未减,显然并不怎么相信。迟疑了一下后,他答道:“他刚出去了!你们有什么身份证明吗?” 这可难到玄诚了。他一个道士,要不是当初机缘巧合救了那沈牧之的话,跟沈威他们一家子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关系,能有什么身份证明。 要是沈牧平醒着,这事倒是应该不难。或者那徐磊在家的话,他一看沈牧平应该就能认出来。 可这会儿一个出门了,一个昏迷着,这可怎么办? 玄诚想了半响,那管家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他将沈牧平放了下来,一边让那管家帮忙扶着,一边伸手在沈牧平身上翻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一样东西。是个金色虎符。 那管家显然也是识货的,一见这虎符,脸色顿时变了。慌忙看了看门外两边,瞧见无人注意,连忙将二人迎进了家中,然后又急急吩咐家丁去请刚刚才歇下的黄老。 082 瓮中 城西。 宴翠楼后院的厢房中,此时气氛正压抑。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这房间之中,几个身影,或站或坐,一个个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高先生,那徐磊真的会来?”一个正坐在桌边,由着他人给他包扎的瘦脸汉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他口中的高先生,此时正站在旁边,面朝着北面,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话音落下后,这位高先生恍若未闻一般,甚至连目光都没动一下。 另一个站在高先生旁边的老者看了一眼高先生的侧脸后,斟酌着说道:“要不我出去看看?” “不用!”高先生终于开口,说着,扭过身,先是看了那瘦脸汉子一眼,问:“伤怎么样?” 瘦脸汉子嘿嘿一笑,道:“没事,这伤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就是点皮外伤。” 高先生听后,道:“那就去准备准备吧,人应该快到了。” “得嘞!”瘦脸汉子一声应下,立马催促着旁边人动作快点。等得包扎完毕,就忙不迭地出去准备了。 他们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这个高先生和他身旁那个老者。 “先生真的打算杀了那徐磊?”老者忽然开口。 高先生微微一笑,道:“鬼叔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老者鬼叔眉头皱了一下,略一迟疑后,又问:“这是殿下的意思?” 高先生摇头。 鬼叔见状一愣,旋即试探着问道:“那,回头殿下会不会怪罪?” 高先生转头看他,盯了一会后,道:“殿下若是怪罪,我会一人承担,鬼叔不必担心。” 鬼叔顿时讪讪,尴尬解释:“我不是这意思……” 高先生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接着,他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块牌子,递给鬼叔,道:“待会你带着这块牌子去找胡大人,到时候该怎么做,他会跟你说,你一切听他安排。” 鬼叔接过他递过来的玉佩,是二皇子府上谋士才有的身份玉牌。 “去吧,徐磊应该也快要到了。动作快一些。”高先生催促道。 鬼叔立马点头,收好牌子,与高先生作辞后,立马悄悄离开了宴翠楼。 他前脚刚走,后脚徐磊就带着严叔到了宴翠楼附近,和那个一直盯着此处的苏成碰了头。 “人在哪?”徐磊看了看四周,低声问苏成。 苏成指了指左前方那个灯火通明的宴翠楼,道:“人都进了后院。” 徐磊盯着那宴翠楼看了过去。 严叔在旁边低声询问苏成:“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知道吗?” 苏成回答:“进去了四个人,但里面有没有人,我不敢太靠近,所以不知道。” 严叔听后,又看向正凝神打量那宴翠楼的徐磊,劝道:“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里面至少有四个人,按照之前老俞说的,这些人的身手可能都不低。” 徐磊抿嘴不语。 旁边苏成听到严叔的话后,眼珠子转了转,也说道:“我刚才在这里盯着,见着不少带刀的都进了这宴翠楼,不过都是从正门进去的,不知道跟那几人是不是有关系。” 严叔闻言看了一眼苏成,不满地质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刚怎么没说?” 苏成心虚地低了头,道:“我……没想到。” 严叔又瞪了他一眼,而后,又去劝徐磊:“按照这情况,这里十有八九是个陷阱了。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徐磊终于开了口,道:“再等也等不来人了!” 严叔一愣,问:“为何?” “这既然是个陷阱,他们怎么可能会不防备着我们回去调人?你觉得他们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徐磊说道。 严叔不由一惊。这一点他之前确实没想到,现在徐磊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惊醒。可若是如此的话,这宴翠楼内现在肯定就是一个牢笼,他们只要进去,多半是要出不来的! 想到此处,严叔更急了,连忙又说道:“既如此,只要我们不去,他们不就落空了吗?” 徐磊却摇头。 “将军……”严叔急得脸都有些红了。 “严叔……”徐磊突然转头看向严叔,打断了他,道:“他们这是瓮中捉鳖,今天只要我回了城,就已经是踏进这个陷阱了!我就算现在不进这宴翠楼,他们也会去家中找我!我不想连累家里那些人。”说着,他顿了一顿,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而且我也想看看,那二皇子手下到底有些什么能人!” 严叔愣住。 徐磊说完,又看向了苏成:“你待会不用跟着进去,也不用回府。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若是我们今晚没从宴翠楼里活着出来,你就带着这个去城外大营,找王海。”说着,他从腰间摸了一块兵符出来:“见到王海后,把这个给他,让他直接带着三千人上京,找禁军统领戚将军。” 苏成看着那兵符,逐渐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他,有些胆怯,不敢伸手。 “将军跟你说话呢,都记住了吗?”严叔突然出声,十分严厉。 苏成身子一颤,慌忙两手接过兵符,低头回答:“属下记住了!” “切记,这兵符你只能亲手交给王海,如果没见到王海,这兵符绝对不能拿出来,知道了吗?”徐磊又沉声嘱咐。 苏成忙点头。 “除了王海之外,别相信任何人。”严叔在旁又补充了一句。 徐磊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苏成有些惶恐地点着头,双手捧着那兵符,依然有些不知所措。 徐磊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把东西收好,去吧。” 苏成抬头有些慌张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迅速将那兵符在胸口藏好,朝着徐磊鞠了一躬后,迅速后撤,隐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徐磊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那宴翠楼。 严叔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望向那宴翠楼,脸上已不见之前的焦急神色,只剩下平静,和无畏的豪迈:“走吗?” 徐磊笑答:“走!”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迈步,朝着那宴翠楼快步而去。 宴翠楼中,灯火通明。一楼大堂内,稀稀拉拉坐着十数个明显是江湖打扮的刀客,那一柄柄锋利大刀,就这么明晃晃地搁在桌上,毫不遮掩。 本该在堂内忙碌的小二和掌柜等人,却已不见了踪迹。 只有这些刀客,各自无言地沉默地坐在桌边喝着酒。 徐磊和严叔二人进去后,这些人不约而同都扭过头脑袋,看向了他们。犀利的目光中,杀气瞬间涌动。 徐磊目光扫过那些人,将身后背着的短枪解了下来,拿在了手中。 严叔则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徐某来了,怎么?不打算露个面吗?”徐磊看向通往后院的那扇门,高声喊道。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一人撩开门帘,从后面走了出来。 同时间,又有两人出现在徐磊和严叔身后,拦住了他们的退路,同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高冲还是云长?”徐磊看着那个从后面走出来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淡淡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抱拳道:“看来徐将军对京中情况颇为了解!在下高冲!” “就是那个为了入二皇子门下,不惜将自己妹妹送人糟蹋的高冲的高冲?”徐磊又道。 高冲神色微微一变,旋即笑容依旧,道:“不过是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故意抹黑罢了,徐将军竟然也信。看来这朝中传言徐将军力大无脑,倒也不是不可信啊!” 徐磊冷笑一声,道:“时间不早了,动手吧!”话音落下,那些坐在桌边早已蠢蠢欲动的江湖刀客顿时一个个都准备起身了。高冲却在此时,突然抬手,示意这些人暂时勿动。 他看着徐磊,道:“徐将军若是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是可以不动手的!” “你的意思是说,与你们狼狈为奸,一同叛国通敌?”徐磊冷声反问。 高冲神色一滞,接着说道:“徐将军言重了。我们从未叛国也未通敌,我们只是帮着二殿下拿回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话未说完,就被徐磊一枪打断。 原来在徐磊左边一人,突然想要起身,徐磊发觉之后,自是毫不留情,枪出如龙,房间里如闪过一道闪电,眨眼间,那雪亮枪尖就穿过了那人的胸膛,从其背后透了出来,鲜血在枪尖上滚动,最后啪地一声落在地面上。 这一声,将这房间里短暂的凝滞给彻底打破,顿时间,所有人都动了。 烛火摇曳,刀光与剑影相映,枪如白龙游弋于人群之中,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惨叫连连。 一袭黑衣的高冲就站在那后门处,一动不动,冷眼瞧着那一场混战,似乎并不打算出手。 另外两人也早已加入战局,但这么多人,似乎根本拿不下徐磊,甚至连势均力敌都算不上。 徐磊双目凌厉,力大无穷,短枪挥洒之间,连靠近都很难。那些江湖刀客,在徐磊的短枪之下,根本撑不过三招。 而那严叔,一手剑术,也是无比犀利,那瘦脸汉子一人对阵,明显力不从心,时不时还需要另一人前来帮手,才能勉强支撑得住。 如此局面,似乎与之前徐磊和严叔所料想的不太一样。 083 都是傻子 不到一炷香时间,围攻徐磊的那十几个江湖刀客就已经倒了大半。 而那高冲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一动,丝毫没有打算出手的意思。 徐磊再一次一枪刺穿一人右胸之后,剩下的几个江湖刀客纷纷在惨叫声中仓皇退开,不敢再靠近。 另一边严叔也停了下来,与瘦脸汉子还有另一人相互对峙。 徐磊一抖手中短枪,枪尖一颤,上面沾染的鲜血瞬间就被震散。他看向那个始终站在那边的高冲,道:“怎么?不打算亲自动手?” 高冲摇头:“高某武艺稀松,不敢在徐将军面前现眼。” “这么说的话,你莫非是想靠着这些人来拿下我?”徐磊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江湖刀客。 高冲微微笑道:“自然不是。徐将军无疑如何,高某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些人不过是个开胃菜,让徐将军热热身罢了。” “既如此,现在热身结束,可以上正菜了!”徐磊眼睛一眯,冷声说道。 “徐将军不用急。既然今天这戏开锣了,那自然是要唱完的。不过,高某不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人,所以这戏要是能换个不见血的唱法,也是不错的,徐将军你说呢?”高冲笑得很是胸有成竹。 徐磊看着,心头却是愈发不安起来。 他之前在走进这宴翠楼的时候,就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了。可进来之后,这情况却很是出乎意料。 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皇子和眼前这高冲,都是工于算计之人,他们既然决定了对他出手,那么不管他们是打算要活得还是要死的,都不可能只带这么几个顶多也就是半桶水的江湖刀客来。他的实力,在朝中不是秘密。二皇子和眼前这高冲都不可能会如此失算。 现在眼前的情况,这高冲好像就是逗着他玩一样,弄这么些个不济事的江湖刀客送给他杀一通,然后又说要换个不见血的唱法? 他打算怎么唱? 徐磊心中忽然有些无底。 他不怕死,但怕人心。 这个高冲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连自己同胞妹妹都能送出去给人糟蹋的畜生,万一他想出些恶毒招数来怎么办? 徐磊想到此处,转头看了一眼严叔。 一旁严叔此时心中也正无底,看到徐磊眼神后,顿时会意。 “你想怎么唱?”徐磊开口问高冲。 高冲没有立即接话,一直站在原处没动过的他,终于迈步动了起来,先是走到了柜台后,低头踅摸了一会后,找了一壶酒出来,然后又寻了两个杯子。 一个杯子放在了自己面前,一个放在了对面,各自斟上酒后,他抬头看向徐磊:“不知高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徐将军喝杯酒呢?” 徐磊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被高冲抢了先:“哦,我都忘了,徐将军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据说,徐将军的酒桌上,从来不坐卑鄙无耻之人。那像高某这种人,看来是没这个福气能和徐将军一起喝这杯酒了。也罢!那我就代徐将军喝了吧!”说着,拿起对面的酒杯就一饮而尽。 徐磊眉头皱得更紧,眯着眼睛盯着他那令人恶心的一举一动,略一犹豫后,握着短枪的手紧了紧,脚下欲动,这时,另一边的瘦脸汉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拦在了徐磊跟前。 “老七,你让开。”高冲抬头看向瘦脸汉子的背影,淡淡吩咐。 瘦脸汉子老七犹豫了一下,让到了一边。 “徐将军,其实殿下是非常欣赏你的。”高冲看着徐磊,又说:“这次来苏江之前,殿下的命令本来只是先控制住你,等到事成之后,再定去留。到时候你若是愿意归降,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我不这么想!”说着,他拿起自己身前的那一杯酒,一口喝干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像徐将军这种人,是死也不会归降的,是吗?” “你既然清楚,那还不痛快点!”徐磊心中愈发不安了。他隐约觉得眼前这高冲是在拖时间。可是,他拖时间,是打算做什么呢? “徐将军莫急,且听我说完。我虽然知道徐将军是不会愿意归降的,但我还知道,徐将军与夫人情深义重。”高冲淡淡笑道。 “你是想拿我夫人来威胁我吗?”徐磊冷眼瞧着高冲,虽然语气还算冷静,但身上杀气却蓦然凝重了几分。 “若我说是,徐将军会屈服吗?”高冲笑问。 徐磊盯着他看了一会,道:“答案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高冲又给自己的杯子里满了酒,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有幸在街上瞧见了徐夫人一眼,虽说不上天香国色,却也颇具韵味。”一边说,一边拿起杯子浅啜了一口,“徐将军想必也有听闻,如今这京城中,有些有钱人,就喜欢玩那种良家少妇,像徐夫人这样的,姿容尚可,韵味十足,还是将军夫人,估计会很受欢迎……”说着,他笑眯眯地瞧向徐磊。 徐磊浑身杀气涌动,抓着短枪的手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在暴怒边缘。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好好叮嘱那些人,千万不要一下子将徐夫人给玩死了,毕竟像这样的将军夫人,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再怎么样,也得多玩一段时间,不是吗?”高冲一边说,一边笑,犹如恶魔。 严叔先忍不住了,怒斥一声‘畜生’后,脚下一蹬,身形暴起,直刺那柜台后的高冲。 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徐磊身上,倒是忽略了这严叔。猝不及防之下,守着严叔的人和那瘦脸汉子都没立马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严叔已经到高冲近前,剑光如电,直刺高冲面门。 高冲脸上毫无惊色,拿在右手中的杯子,突然甩出,酒液泼洒,扑向严叔面门,酒杯则是直接撞向了剑尖。 严叔下意识一个偏头,躲过撒过来的酒液,剑尖撞上酒杯又被一滞,高冲借此机会,一个侧身,轻松躲过之后,右手抬起,大袖之中,只听得咔地一声微响,一道黑影冲出袖中,直奔严叔面门。 严叔刚转过头来,那弩箭就已经到了面前,想要闪身躲开已经来不及,危急之下,只能赶紧一歪脑袋。弩箭擦着他耳朵飞过,留下一道血槽后,直奔后方同样已经出枪的徐磊。 铛地一声脆响。 弩箭与徐磊的枪尖撞在一处,弩箭弹开之后,徐磊横枪一扫,枪身直接拍在了一刀劈向严叔后背的瘦脸汉子身后。 瘦脸汉子顿时被击飞了出去,摔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 哐地一声,整个桌子散架,瘦脸汉子躺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胸前裹着的绷带上,顿时渗出了深红血迹。大堂内,再次混乱起来,这回高冲也卷入其中。 高冲自称武艺稀松,但打起来后,竟然与严叔打成了平手,甚至还隐隐有占上风的趋势。而另外几人,虽然身手很是一般,此时却也学聪明了,并不与徐磊硬抗,只是不让他靠近高冲。 一时间,双方竟然陷入了僵持局面。 而徐府内,此时也陷入了僵持。 一众府兵打扮的人,将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前院内,一袭道袍的玄诚正与十数个带刀府兵对峙着,在他身前已经躺了不少人。有家丁,也府兵。 那十数个府兵身后,站着一个身穿暗蓝色纹银长袍的中年男人,还有被人扶着,嘴角带血的高冲身边之人老鬼。 “这道士是什么人?”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盯着场中的那个道士,有些烦躁地问老鬼。 老鬼面有痛苦之色,闻言摇头,咳了两声,咳出了不少血沫后,才开口答道:“不知。此前并未见过此人,更无此人信息。” 玄诚身后前厅内,管家同样受伤不轻,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黄老正神色凝重地帮他在包扎身上伤口。 忽然,有一婢女匆匆后院跑了过来,到了前厅后,见到情况不佳的管家吓了一跳,旋即又强自镇定下来,上前与其低声汇报道:“俞叔,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走,我们劝不了,怎么办?” 管家俞叔睁开眼,虚弱地看向婢女,道:“夫人现在身体如何?” 婢女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犹豫,不过,片刻之后,还是答道:“又流血了。” 管家看向黄老。 黄老立即说道:“只要血量不大,问题便不大。若是精神不济,舌下含一片人参,先顶着。” “听到了吗?”管家问婢女。 婢女连忙点头,然后又匆匆走了。 “这回,连累黄老了。”管家看向黄老,苦笑一声,道。 黄老回答:“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将军素来为人正派,风评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 管家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愤恨之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就算我家将军有罪,又哪里轮得到那姓胡的来撒野?”说着,他挣扎着要起来。 黄老想要按住他,急急说道:“你这伤口才止住血,不能动!” “我无事了,黄老先回后院吧。一来这边不安全,二来,夫人和那年轻公子,也需要黄老帮忙照看着。”管家固执着站直了身体,说着,拱手作揖:“今日真是对不住黄老了。” 黄老赶紧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一粒药丸,递给了管家:“这是人参丸,你先含着。我先去后院。” “谢黄老。”管家接过人参丸立马含进了口中,此时非常时刻,顾不上客气了。 黄老走后,管家出了前厅,走到了玄诚身边,看了看前面那些府兵和府兵身后的那个胡大人。收回目光后,与玄诚说道:“今日多谢小道长了。只是,这些人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待会若是事情不妙,小道长尽管带着沈公子离开便是,不用顾及我们。” 玄诚闻言,转头看向这老管家,心头却是一片恼火! 怎么这些人都是些令人讨厌的傻子! 084 还不动手 对于玄诚来说,对付眼前这些人,自是十分轻松,却也是有些头疼的事情。 眼前这些人,都是些普通人,按照规矩,他不好直接展露修士身份。可若是用些普通人的手段,想要震慑住他们,甚至吓退这些人,却还是缺点火候。 其实,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本想过,直接带着沈牧平离开。本来,他答应沈牧之的,也只是尽量抱住沈牧平的性命,并未答应其他的。 只是,他总觉得别人是傻子,而他又何尝不是。 老话说,送佛送到西。他微皱着眉头,心头犹豫了片刻后,一咬牙,一招手,一道幽绿剑光从后院破空而来,划破了漆黑夜空,惊艳了众人目光,径直落入了玄诚手中,化作一柄古朴长剑。 玄诚手腕一抖,长剑在空中抖了个剑花,然后抬眼看向那大门口站着的两人,冷冷问道:“确定不走吗?” 躲在府兵后面的那两人此刻神色精彩不已。尤其是那胡大人,之前的镇定早已一扫而空,全成了慌张恐惧,有些语无伦次地在追问身旁的老鬼:“这是什么妖术?” 老鬼神色中也是难掩惊惧之色,不过,相比于胡大人的一无所知,他跟在高冲身边已久,倒是知道些山上修士之事。 只是,今日这徐府中竟然出现了一个修士,那他们这一趟的计划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略一迟疑之后,他看向身旁有些六神无主的胡大人,低喝道:“大人,我们还是撤吧!” “撤?”这胡大人一听要撤,竟是立马冷静了下来。一考虑之后,紧皱着眉头黑着脸喝道:“不能撤!” 老鬼闻言,不由着急:“大人,这道士不是一般人,若是我们不撤,只怕是要都留在这儿了!” 胡大人却哼一声:“我管他何方妖孽,难不成他还敢杀朝廷命官不成!” “你若是不走,我杀了便杀了,反正你今日不死,回头也是要死的!”听到对话的玄诚,突然开口接了一句。话音未落,他身上突然杀意涌动,朝着那姓胡的汹涌而去。顿时间,只感觉院中平地生风,姓胡的浑身如坠冰窖,一股凉意从背脊处窜起直冲脑门,激得他猛打了一个激灵,脸色瞬间煞白。 “我再问最后一遍,走……还是……不走!”玄诚咬着牙,一字一句,没说一字就往前走一步。那些与他对峙的府兵就往后退一步。等他话说完,那些府兵连站都站不住了,一个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逃,连刀都扔了。 如此场景,还打什么打。姓胡的,也是浑身如抖筛,若不是老鬼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这会儿怕是他也已经趴在地上了。 “大人,我们撤吧!”老鬼内心同样恐惧不已,但好在也是练武多年,经历过不少生死,所以勉强还能保持镇定,不至于露出丑态,可说话时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那恐惧的内心。 姓胡的听后再也扛不住,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扭身就跑。 刚才站也站不住了,此时跑起来倒是利落,几个箭步,就已冲出了门外。 其余人见大人都跑了,自是也不敢再留。 没多大功夫,原本满满当当的人,一下子全部跑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几个之前被玄诚打晕过去的,还躺在前院之中。 管家站在后面,看着前面玄诚的身影,同样有些惊慌。 他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在此时该说什么合适。 这时,玄诚转过了身子,目光落到管家身上时,管家身子一抖,竟是控制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奴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仙师驾临,怠慢之处,还望仙师恕罪。”管家一边说,一边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贴到地上去,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 玄诚有些哭笑不得,忙上前扶起他,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管家战战兢兢地在玄诚搀扶下站起,低着头不敢看玄诚。 玄诚见他这般,心中无奈,可也明白,对于大部分一辈子都没见过修士的普通人来说,突然见到像他这样的人,管家还能保持住一份冷静已经是很不错的表现了。他暗自叹了口气后,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躺在地上的家丁和府兵,吩咐道:“找人把这些人都抬走。那些府兵先捆起来,等你家将军回来再处置。” 管家忙不迭地答应,然后有些手忙脚乱地去喊人来处理这些人。 玄诚则去了后院。 沈牧平还在昏睡中,不过之前他给他喂了一滴那东西后,现如今身体状况倒是已经平稳下来,只是他最大的问题是心神刺激太大,所以何时能苏醒,只能看他自己了。 至于那位徐磊的夫人,玄诚没有过去探望,一来是男女有别,他过去不方便。二来是,这女人小产一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那个黄老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大夫,有他在,应该问题不大。 玄诚在沈牧平房间坐下不久,管家就来了。 他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听得玄诚让他进去后,才又轻轻推了门,轻轻走了进去。走到能看到玄诚的地方,就立马停下了,隔着有一张多远,低着头,试探着说道:“仙师现在是否方便?” 玄诚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无奈地撇了撇嘴,而后说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管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小声说道:“我家将军之前出去了,老奴有些担心他。所以,想请仙师帮忙出去寻寻。” 玄诚皱了下眉头。 倒不是他不想帮忙,只是他若走了,将这沈牧平一人留在这徐府上,他有些不放心。没有救下沈牧之,已成他心中遗憾,若是连这沈牧平都没有护住,他又如何面对自己! 管家这边低着头看不到玄诚表情,但一时未听到回音,便也知道玄诚必是有些迟疑,于是,又急急说道:“仙师之前慷慨出手,已是大恩。老奴本不该再麻烦仙师了,只是今夜府中接连出事,实在是没有什么人手可用了。而且,那姓胡的刚刚带人过来,明显是有备而来,老奴实在是担心将军出事,只能厚着脸皮来请仙师帮忙了!还望仙师能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再帮一次忙!”说着,管家又跪了下来。 玄诚无奈不已,只好松口,道:“你先跟我说说这大概情况,不然这苏江城这么大,我也没地方去寻人不是?” 管家见玄诚松口,不由大喜,连忙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大概跟玄诚说了一遍。 玄诚得知那徐磊可能是在城西的宴翠楼后,叮嘱了管家无论如何要保证沈牧平安全后,就和管家安排的人,一同离开了徐府,直奔城西宴翠楼。 而此时,老鬼与那姓胡的,也正坐在一辆马车中,往宴翠楼赶去。 宴翠楼中,已是一片狼藉。 那些江湖刀客都已倒下,或死或重伤,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暗红色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在那昏黄烛光映照下,活脱脱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 徐磊手提短枪,衣衫有些凌乱,脸颊上沾染了些许血迹,但气息依旧沉稳,目光依旧犀利。 身后,严叔与他背靠着背。他的情况,要稍微狼狈些,右手中了一箭,那弩箭穿透了手臂,依旧扎着上面。右手不能用了,他换成了左手提剑。习惯了右手剑的他,左手用剑总是要不习惯一些。 在他们周围,高冲和他两个手下,三足鼎立,牢牢守着他。 这三人中,除了高冲尚且毫发无伤之外,其余两人身上都大大小小伤势有了不少,尤其是那瘦脸汉子老七,新伤加旧伤,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件衣服,此时站在那里,已经有些气虚了。 “高冲,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要不然的话,今夜要留在这里的,只怕是你们三人了!”徐磊盯着那神色已经没了之前那番淡定模样的高冲,冷声喝道。 高冲哼了一声:“你徐磊确实实力强横,我自问是留不下你。不过,你想留下我们,恐怕也是不太可能的。” “是吗?那就试试!”徐磊话音落下,手中短枪突然刺出。 高冲神色一沉,提刀悍然迎上。 却不了,徐磊这一枪竟是虚招,见高冲冲出,身子猛地一扭,身后严叔提剑对上了高冲,而徐磊却是横枪扫向了那个已然快要不行的瘦脸汉子老七。 老七失血过多,已然有些心神恍惚,突然见那徐磊横枪扫来,根本反应不及,另一人见状,匆忙来援,可其实力本身就与徐磊有所差距,与徐磊硬碰一刀之后,整个人往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停住,体内气血翻涌,脸上涨红,一口淤血涌上,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而这时,徐磊却已经短枪一收再次刺出,目标依然是惊魂未定的瘦脸汉子老七。 高冲被严叔缠住,另一人刚被击退,也已无法支援,瘦脸汉子老七眼睁睁看着那一枪逼近心口,想要提刀,却已经有心无力。 “严安,你还不出手?”一声大喝突然响起,正是高冲的声音。 085 生死难料 天,终于渐渐明了。 呼啸了一夜的风雪,也渐渐停了。 大牛打着哈欠醒来,穿好衣物后,撩开帐篷,看到外面洒进来的雪白光亮,眯着眼睛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一夜大雪,一切都是银装素裹,洁白犹如魔幻世界。 大牛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后,转身叫起了还在酣睡的儿子,然后一番收拾准备后,再度启程。 今年,是他们去安定城过的第一个年。 媳妇跟老娘已经早两天先去城中新房子那边收拾了。他和儿子则是将家中那点事都处理完了再启程的。 本来昨夜就能到的,只不过后来风雪渐大,安全起见,他们就找了个稍微能挡风的地方,打了帐篷过了一夜。 现在雪停了,正好上路。 儿子背着一些重要东西走在前面,大牛则拖着车,有些艰难地跟在后面。 原本泥泞的官道上,因为积了雪,倒是变得好走了许多。 大牛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到安定城了。 想着到家就能喝上一碗热汤,心头便暖烘烘的,就连扑在脸上冰冷刺骨的风,都不觉得冷了。 儿子走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这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前头的儿子停了下来。 大牛在后头瞧见,喘着气问:“咋了?累了?累了就歇歇!” 儿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目光直视着前方,突然身子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不出片刻,突然往后一个屁股蹲摔在了地上,抬手指着前方,颤声喊道:“爹!爹!爹——” 大牛慌了,连忙扔了车,跑上前,慌张询问:“咋了?这是咋了?” “爹!死人!死人——好多死人!”儿子脸色煞白,手指着前方,双眼发直,显然惊吓不小。 大牛听着儿子的声音,一转头,只见那皑皑白雪之下,隐约可见不少头颅,手,足露出雪外,已经冻得发紫。 脑袋中似乎嗡了一下,大牛也像是那被冻僵了的尸体一样,僵硬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儿子推了推他,才将他从震惊恐惧之中拉了回来。 “爹,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怕!”儿子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大牛忙点头:“好,我们走!马上走!”一边说,一边踉跄起身往回快步跑去拉了车后,咬牙使劲,恨不得能拉着这车飞起来,最好是能一下子离开这里才好。 儿子低着头,脚下步子同样飞快。 两人迅速离开了这里,顺着官道,朝着已经不远的安定城努力赶去。 官道之上,前前后后,视线所及,已无其他人影。 而那片白雪之下的两百亡人,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被人看到。 苏江城内,一夜喧嚣之后,此时,难得的宁静。 风吹过河面,裹着寒气,吹过那屋顶上一片片黑瓦,发出了窸窣动静,叫醒了一户户还在酣睡的人家。 昨日还是大好晴天的苏江,此时却阴沉了天空。北风呜呜,夹杂着冰冷的雪气,看来昨夜安定城的风雪,是要吹到这苏江来了。 徐府之中,忙碌却又寂静。 一个个婢女家丁各自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庭院之中,却又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连脚步声都几乎是听不到的。 这种寂静,充满了紧张,压抑着这府中的每一个人。 书房内,脸色有些苍白徐磊闭着眼睛靠坐在椅子中休息。旁边香炉中,淡淡烟雾袅袅升起,淡雅的沉香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闻之让人心神放松。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笃笃两声,而后是管家的声音:“将军,仙师来了。” 尽管玄诚已经跟管家说了,让他不要喊仙师,还是和之前一样,喊道长便好。可管家还是不肯改口。 椅子里的徐磊睁开了眼,稍一愣神后,忙起了身,快步走到门口,亲自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在管家身旁的玄诚,他连忙恭敬说道:“道长请进。” 玄诚点了点头,迈步跨了进去。 门又重新关上,玄诚与徐磊在窗边矮塌上对坐了下来。 玄诚掏出之前拿给管家看过的那枚虎符,递给了徐磊。 徐磊伸手接过,手指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纹路,低着头,哑声问道:“我师父他……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是之前玄诚就想好的答案,也是实话。 他确实不知道,他离开时,沈威还活着。可之后,他就不知道了。 以他对刘观的了解,他既然选择了出手,那沈威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徐磊盯着那枚虎符,沉默了一会,又问:“师父他可有带什么话给我?” 玄诚摇头:“事出突然,并未来得及与沈将军说上话。” 徐磊再度沉默。那枚虎符捏在他手中许久,才被他动作轻柔地放在了方几上。而后,他抬头看向玄诚,平静问道:“当时发生的事情,道长可否跟我大概说一下?” 玄诚点头,然后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包括沈牧之的真实身份。 徐磊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 玄诚看着他,想了想后又说道:“我之所以会卷入这次的事情当中,是因为我与沈牧之之间有些因果。如今沈牧之不知所踪,而我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嘱托。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再参与了。一来,我身份不便,二来,这些朝堂之争实在不是我所喜。所以,还望徐将军理解。” “道长昨夜能大义出手,护下我徐府上下,徐某已是十分感激,自是不敢再要求甚多。只不过,还有一事想问道长,这牧平一直不醒,可是有什么问题?”徐磊问道。 玄诚回答:“他不醒,是他心结所致。何时醒,能不能醒,都只能看他自己。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徐磊听完后,突然起身从榻上下来,站在塌下,对着玄诚深鞠一躬,道:“徐某代我师父代牧平谢过道长。道长大恩,没齿难忘。” 玄诚这回大大方方地受了。 等得徐磊起身,他说道:“若是徐将军没有其他什么问题的话,那我便走了。” “这就走吗?”徐磊有些意外地看着玄诚,惊讶问道。 玄诚点头:“总是要走的,何况徐将军也有要事要忙,我既不打算帮忙,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添乱。” 徐磊闻言,便不再留人,想了一下后,道:“那我送你。” 玄诚摆手:“不必送。” 话是如此说,徐磊还是送了,不过只送到了徐府门口。 徐磊站在门口,看着那道背剑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悲痛。 管家站在旁边,忽然低声问道:“仙师不肯留下吗?” 徐磊嗯了一声。 管家还欲说些什么,徐磊忽然扭头问他:“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管家回答。 “那就早点出发,出城后,会有人在城门外接应你们。”徐磊说着,顿了顿,而后抬手在管家肩膀上重重一拍:“这一路,要多辛苦你了,俞叔。” 管家苦笑道:“将军这是说啥客气话。” “把严叔也带上,回去后,寻个好地方,先好好葬了。我若是能回去,再去看他。”徐磊说完,吸了口气,扭过了头。 管家脸上神色也瞬间黯淡了下来,闷声应道:“将军放心,我一定好好给老严安置好了,等你回来。” “嗯。”徐磊点头:“快去吧,准备准备就赶紧出发吧。” 管家看了徐磊一眼,眼中满是担忧,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长长的队伍,很快就离开了徐府。 原本热热闹闹的徐府,瞬间就冷清了下来,除了徐磊之外,就只剩下了几个留守的家丁。就连沈牧平,徐磊也让管家带着一起走了。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后,回到卧房中换了身衣服,而后走出门外,提枪上马,朝着城外奔去。 这一去,生死难料。 …… …… 玄诚没有离开苏江。 他一人坐在了离徐府不远的一间小茶馆中,喝着茶,听着曲,却走了神。 他在想沈牧之,想那只凤鸟,想沈威,想安定的哪些人。 谁死了,谁又活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些人明知是死,却依旧犹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吗? 还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本性? 有些人,那么坏,例如刘观;有些人,却又那么傻,例如师兄;而有些人,恍若误入森林的小鹿,迷茫不知去向,例如他…… “下雪了……”茶馆里有人喊了起来。 那略带惊喜的声音,将玄诚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他砖头望去,只见窗外,片片雪花,随风飘舞,让这冰冷世界,增添了几许异样魅力。 下雪了…… 他忽然起了身,扔下了一块碎银子后,大步离开了茶馆。 前来收桌的小二,看到那块碎银子,顿时开心地咧开了嘴角。这差不多是他们茶馆一天的收入了。 街上,玄诚身背长剑,大步流星,一路往外。 路过行人,纷纷侧目,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一袭道袍的年轻道长,身上有股异样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086 要人 腊月二十九。 金陵。 大雪刚过,城中一片银装素裹,就连那肃穆宫墙都在大雪的点缀下,多了几许俏皮之感。 站在金明阁四楼东北角上的房间里,从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到皇城中那座最高的楼。那座楼也是皇城大阵的核心所在,如今坐镇楼中的,便是大剑门的长老金常。 一袭墨锦长袍的何羡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后,便收回了目光。回到座位上坐下,那架在炉子上的茶壶中,正好水滚。水声咕咚,雾气腾腾而起,淡淡茶香溢出,清心醒神。 何羡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后,又将茶壶放到了炉子上,拿过一旁的火钳,将炉中的火光拨弄得小了许多。 窗外,冷风吹进,带走了茶水的温度。 何羡抬头,看向门口。 “进来。”话音落下,门便开了。 金常脸色有些不太好得出现在门外,看了一眼何羡,迈步走了进来。 “金师叔,喝茶,温度刚好。”何羡将那两杯茶中的其中一杯推到了对面。 金常坐了下来,没有看那杯茶一眼,只盯着何羡,问:“你怎么来了?” 何羡笑答:“正好出来办事,路过这里,来看看师叔。” 金常听后,似乎是不太信,依旧是盯着何羡。 “茶要凉了,师叔。”何羡开口提醒了一声。 金常这才收回目光,低头拿起茶杯,闻了一下后,面露诧异之色,问:“这是什么茶?” 何羡回答:“我自己种的。” 金常闻言,面露异色,尝了一口后,眉头一挑,道:“颇有灵气。” 何羡笑了笑,没有接话,自顾自拿起茶杯,也浅啜了一口。 “何师侄突然来这里找我,应该不仅仅只是路过那么简单吧?”金常放下茶杯后,看着何羡,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那金师叔觉得我是为什么事来的呢?”何羡突然反问他。 金常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微沉,质问道:“何师侄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 何羡脸上神色蓦然严肃,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茶杯,沉默片刻后,道:“刘观现在何处?” 金常神色蓦然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常,答道:“你说的可是那个云泽宗的刘观?” 何羡抬头看向金常,不说话。 金常眉头皱起,不悦道:“何师侄这般看我是什么意思?” “师叔心中当真不明白?”何羡反问。 “当真不明白。”金常脸不红心不跳,毅然答道。 何羡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后,沉声说道:“师叔当真要我说穿不成?” 金常神色微微一沉,喝道:“说穿什么?何师侄,你虽然境界比我高,可不论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何羡看着金常,沉默了片刻后,蓦然一声叹息。 “金师叔,修道之人虽是逆天而行,却也是最信天的。安定城外,两百多亡魂的因果,你当真觉得与你无关吗?” 何羡这话一出,金常再也绷不住,盯着他,脸上难掩慌张之色:“你怎么会……” “师叔,我此行来,并不是向你问责的。”何羡不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顿了一顿后,又说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刘观现在在何处?” 金常看着他,眼神微微闪烁,有些犹豫。何羡见状,又说了一句:“此行我出来,门内除了少数几人外,其余人并不知晓。一路上所发现的事情,也还未传信回去。师叔此时若是愿意告诉我刘观在何处,那一切还来得及。” “这么说,不是门内派你来的?”金常听后,立马问道。 何羡点头。 “既如此,那你找刘观是打算做什么?”金常想了想后,又问。 何羡回答:“这个,师叔就不必问了。” 金常微皱了一下眉头。 “师叔还是不肯说吗?”何羡见他似乎依旧不肯松口,有了些不耐。 金常看着他,脸上掠过些许迟疑之色,而后说道:“安定城外的事,我当时阻拦过。只不过,没拦住。”说着,他顿了一下,嘴角露出许多嘲讽:“我本以为我能掌控得了的……” 何羡看着他这模样,心头情绪不由复杂起来。 “他此时就在城南。”金常低了头,轻声说道。 何羡听后,神色微微一松。稍坐犹豫后,伸手将一个小玉罐子放到了金常面前:“茶叶不多,希望师叔别嫌弃。”说着,他就起了身,准备离开。 “他至少已经是紫宫境了,你打不过的。”金常忽又开口提醒道。 何羡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多谢师叔提醒。” 金常不再说话,拿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仰头一口干了。 何羡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城南。 霖华巷。 盈香阁头牌玉青姑娘在外面置办的小院,就在这霖华巷中。 这霖华巷不算是富贵地方,但也是个幽静别致的地方。霖华巷走到头,就是景江的一条小分支,河边柳树成荫,行人稀少,无人时散步其下,倒也是个惬意去处。对于玉青姑娘这种身份来说,越是幽静人少的地方,便越是好地方。 不过,此时她倒并不在这霖华巷中。 如今住在她这小院中的,是贺锦研,和昨日才到此处的刘观。 师徒两人,此刻正坐在院中,贺锦研跟刘观在汇报着这几日在京中收集到的各种消息,而刘观则是在逗弄一只笼中小鸟。 只是,无论他怎么逗弄,那笼中小鸟就一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毫不搭理。 忽然,贺锦研停了汇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只笼中小鸟,问:“师父,这真的是那上古遗种凤鸟?” 刘观听声,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她:“你刚说,你那未来夫君之前派去苏江的人,行动失败了?” 贺锦研愣了一下,旋即脸上多了一抹羞色,低了头,轻声回答:“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刘观又问。 “前天夜里。” “那这么说,今天夜里,苏江那三千兵就要到金陵了?”刘观说着,又重新去逗弄那只笼中小鸟了。 贺锦研一旁回答:“昨日苏江那边传信来说,那三千兵,并未动身,还在苏江。” “还在苏江?”刘观手中动作一顿,扭头看了她一眼后,笑了起来:“有些意思。” 贺锦研也抬头快速看了刘观一眼,然后犹豫着问道:“前天安定城外,沈家那些人真的都死了?” “你是想问那个沈牧平吧?”刘观说着,哼了一声。 贺锦研低着头,不敢作声。 “他还活着。”刘观忽又说道:“你可以放心了。”“弟子不是这个意思。”贺锦研低声喃喃解释。 刘观却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在乎。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些,我听说你那未来夫君之前似乎是派了人去了安定,想要留那沈牧平一命的。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锦研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你好自为之。”刘观说着,从桌前起了身,拎着鸟笼就准备回屋。 突然间,他转头往门口方向瞧去。 贺锦研还尚在刚才的惊骇之中未能回神,并未发觉异样。 本被锁着的门,突然开了。门后的门栓,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当啷两声掉在了地上。 这声音,将贺锦研从刚才的惊骇中,拉了回来。 一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墨锦长袍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跨步进来。 刘观看着他,眉头微皱,神色有些凝重。 “云泽宗刘观,对吗?”何羡扫了一眼那刘观和那白衣女子之后,看着刘观,平静问道。 刘观眉头皱得更紧,问:“阁下是?” “在下何羡,大剑门清凉峰弟子。”何羡说着,也不拖泥带水,也不等那刘观说些什么,直接开门见山:“我来,是为了一个孩子,十二三岁左右,叫沈牧之。” 刘观本来听到眼前这人自我介绍说是来自大剑门,眼中神色不由得变了一下,旋即又听到此人前来竟然是为了那个小子,顿时一愣,旋即就笑了起来:“沈牧之是谁?你说的人,老夫不曾听过。” 何羡神色平静,道:“我既然上门来寻你,那就说明,我已经确定人在你手中。你若是愿意把人交出来,我可以不插手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想,你总是会愿意的。” 刘观刚才还带有笑容的脸上,顿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你这是在威胁老夫吗?”刘观冷声问道。 何羡回答:“你可以当做是威胁。” 刘观沉默了下来。 两人对视着,院中温度瞬间冷了下来。站在刘观身后的贺锦研,脸色逐渐苍白,而后渐渐支撑不住,踉跄着往后退去。 一直退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何羡眉头也逐渐皱起,但身姿依然挺拔地屹立原地,丝毫不动。 刘观目有惊色,打量了一眼何羡后,气势往回一收。 何羡眉头一松,长吐了一口气。 “那孩子与你大剑门是什么关系?”刘观开口问道。 何羡想了想回答:“并无什么关系。” 刘观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你又凭什么来跟我要人呢?我见那孩子根骨不错,已经打算收其为徒,莫非你大剑门是要抢人不成?” “收徒?”何羡一愣,旋即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若不是来之前已经弄清楚了一些事情,或许还真会被这话给骗了。可他既然清楚大概的事情经过,自然也就不会再信这鬼话。 略一沉吟后,他就说道:“你若是真心想收徒,我自不会阻拦。不过,此事,你说了不算,你得让我见他一面,与他当面确认才行。” 刘观闻言,眉头一皱,略一思索后,道:“可以,不过现在人并不在这城中,你明日再来此处,我将人带来,让他与你当面说清楚。” 但何羡清楚他的心思,直接说道:“不用等明日,就今日吧。他现在在哪里?我跟你直接过去便是。” 087 你愿意吗 何羡步步紧逼,刘观如果不想硬碰硬的话,似乎只有将沈牧之交出去这一条路了。 交出去,倒也并非是不可以。 刘观心中心思飞转,那小子于他来说,可有可无。若不是当时在安定的时候,金常提到过一句那小子跟这凤鸟之间签了契约,他当时可能就直接杀了,免除后患。但,现在解除契约的办法还没找到,若是就这样交出去,这契约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片刻犹豫后,刘观朝着何羡点了点头,道:“行。那我现在带你过去。”说着,他转身叫过贺锦研,将那鸟笼交到了贺锦研手中。 “那我们走吧。”刘观看着何羡,伸手示意。 何羡看了一眼那只鸟笼,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也没太在意,转身欲走。 突然间,那鸟笼中一直毫无动静的小鸟猛地扑棱起来,到处冲撞,口中更是发出尖锐鸣叫,听着十分凄厉。 何羡脚下一顿,又看了一眼那鸟笼,微微皱了下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刘观盯着何羡,微微沉声问道:“莫非大剑门连老夫驯养的灵兽也要管一管?” 何羡暂时不想跟着刘观撕破脸皮,此行过来,救沈牧之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觉得那笼中灵鸟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再在此时多生事端,便收回了目光,与刘观说道:“只是觉得此鸟有些神异,不知是什么古种?” “不是什么古种,就是一般灵鸟罢了。”刘观淡淡回答。 何羡便不再多问。 两人出了院子后,直奔城外。 沈牧之被关在了城外的一处山庄里,这处山庄,是二皇子的产业。 山庄很大,囊括了一个东明湖和一座望阳山。 东明湖中,扁舟微波,湖亭廊腰。 望阳山上,别居小楼,绰绰影影。 山腰处,更有温泉咕咚。大大小小十数个温泉汤池错落各处,有数条沟渠相互勾连,最后又汇成一条小溪,沿着山间小道,一路蜿蜒向下,最后注入湖中。所过之处,都种了各种名贵花草。如今虽然深冬,却依然花开艳丽。 往年,到了年关,这温泉山庄总是格外热闹的。京城中一些与二皇子交好的权贵都会在私下里,拖家带口地来此度假休憩。 不过,今年不知为何有些不同往年,如今眼见着要过年了,这温泉山庄内,依然冷清得很,除了几个负责看守和打扫的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何羡和刘观二人先后悄然出现山腰处的一栋小楼前。 刘观指了指小楼旁边那间独立的柴房,道:“你要的人就在那里。”说着,就往柴房走去。 何羡想了一下,跟了过去。 打开房门,里面的漆黑瞬间被驱散。柴房里空空荡荡的,基本没什么东西,沈牧之满身狼狈地躺在地上,毫无动静,不知生死。 何羡瞧见这一幕,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还未等他开口,刘观就率先说道:“你放心,他没死,”说完,一个迈步,就到了沈牧之旁边,蹲下身将他从地上拉起,右手拿出了一个小瓶欲往沈牧之鼻下凑去。 “这是什么?”何羡瞧见后,连忙上前,想要拦阻。 刘观看了他一眼,道:“醒神的。你别这么紧张。” 何羡看了那玉瓶一眼,犹豫了一下,道:“能给我看看吗?” 刘观哼笑了一声,将玉瓶递了过去。 何羡接过后,略微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才亲自凑到沈牧之鼻下晃了晃。 很快,沈牧之眼皮一颤,幽幽醒转。 他先是看见了何羡,然后又是刘观。 只是,长时间的昏迷,让他的脑子陷入了混沌当中,此刻虽然身体苏醒,但意识一下子还没跟上。 不等他回忆起前事,一道声音突然闯入脑海,像是一根针一般,猛地扎进了他脑海深处,一下子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那只凤鸟在我手中。” 沈牧之立马看向了刘观,昏迷之前的记忆,带着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涌回脑袋,瞬间就让他陷入了疯狂之中,甚至都忘了眼前出现的何羡,面孔扭曲,装牙舞爪地就想扑向刘观,想要嘶吼,想要杀了他。 可他刚动,一只手就在后面捏住了他的脊梁骨,并不怎么用力,可却也足以让他瞬间僵硬,动弹不得。 “牧之,是我。”何羡的声音在旁响起。 疯狂渐渐褪去,背后的手略微松了一些,让他得以略微扭过脑袋,看向何羡。 这张熟悉的脸庞,如一抹阳光,落进了他早已被黑暗吞噬的心中,刹那间,泪流满面。 他根本没有去思考,为何何羡会和刘观一起出现。 这就像是一叶漂泊在狂风暴雨之中的孤舟,突然见到了一个可以靠岸的码头;又好像是一个误入荒漠的旅人,突然见到了绿洲…… 是绝境之中的阳光,也是死亡面前的希望。 这个时候,根本已经难以去思考太多。 脆弱和渴望,已经越过了理智。 后面的手,已经悄悄松开。 何羡伸手落在沈牧之肩膀上,柔声道:“没事,我来了。”说完,他看向刘观:“我想,应该不用再说什么了吧!” 刘观却是眉头一挑,道:“你急什么?现在他情绪不稳定,等他稳定下来,该问的还是要问的。他若是不愿意,我绝不阻拦。他若是愿意,我希望你也能就此放手,如何?” 何羡眉头皱了皱。 刘观的反应,似乎十分笃定沈牧之不会跟着他走。可是,刚才沈牧之醒来之后的反应,再加上他之前调查出来的一些事情,都证明了沈牧之和这个刘观之间,应该是此仇才对啊。若是死仇,沈牧之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做这个刘观的弟子?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何羡这边正想着,刘观却已经朝沈牧之开了口:“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弟子?” 沈牧之情绪正激荡,突听得这话,不由一怔,刚要脱口反驳,话已经到了唇边,突然间,脑海里就想起了一开始那个声音;你那只凤鸟在我手中。 浑身顿时僵住。 他下意识地看了何羡一眼。 “没事,你要是不愿意就尽管说。我既然来了,他就不能对你怎么样。”何羡看向他,平静却又坚定地鼓励着。 沈牧之不知道何羡是否知道青果的事情,他也不敢此时说出来。青果在这刘观手中,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他的青果,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不敢冒险。 何羡眼中那殷殷鼓励,就好像是那冬日里的阳光,让人贪恋,却又不敢抬头去看。 他低了头,喃喃回答:“我愿意。” 刘观得意地看向何羡。 何羡看着沈牧之,若有所思。 “行了,人你也见到了,答案你也听到了,走吧。”刘观开始赶人。 何羡转头看了一眼刘观,沉吟了一下后,起身往外走。 “老夫就不送了。”刘观朝着他的背影,淡淡说道。 何羡没有作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沈牧之坐在地上,心若死灰。 刘观回过头低头看向沈牧之,冷笑一声,道:“还算识趣。”说着,突然一甩长袖,一道白光飞出裹住沈牧之后,直接消失原地。 何羡又回了金陵城,这一回,直接出现在皇城中那座高楼里面。 正盘腿打坐的金常突然察觉周围灵气异常,一睁眼正好瞧见何羡出现身前,不由心中大震,脱口就问:“你如何进来的?” 何羡不答反问:“刘观手中捏了沈家什么把柄?” 金常又是一愣,皱眉回答:“我不明白。” “刘观抓了沈牧之,按理来说,刘观与沈牧之之间应该是死仇。为何沈牧之会答应做刘观的弟子?”何羡没有隐瞒,径直问道。 金常捋了好一会儿,才捋过来这个事。他自然是很快就猜到了这其中缘由,可这事情,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显然是已经超出了他当初的预计,而且再难回头了。 何羡既已知晓此间发生的事情,那么想要继续瞒住门中其他人,显然也已经不太可能了。被召回问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到时候,轻则被罚闭关,重则废去修为关进牢中,非死不能出。 而他此时就算是如实说了,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何羡不会帮他隐瞒,也隐瞒不了。两百多人的性命,这不是小事。 这一点,他在从安定城外回来之后就明白了。 如果他不想是这个结局,那就只有一条路,帮刘观完成他的计划,然后从刘观手里拿到当初那位承诺的东西。 只要拿到了那个东西,明天一过,大局落定,他随便找个深山一躲,潜心修行一段时间,等到迈入上境,再出来之后,天大地大,他金常何处去不得? 到时候,就算是大剑门,看在他上境修士身份的面子上,恐怕也不会再提如今之事了吧!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必须得让刘观完成他的计划。 只是,何羡此人看着脾气温和,实际上却是极难糊弄。他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之中,难保不会搅黄刘观的事。 一旦搅黄,按照刘观那脾气,肯定不会给他那个东西。 到时候,那他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受大剑门的问责,到时候要么他乖乖回去受罚,要么就只能当一条丧家之犬了! 想到此处,金常心中就有了定论。 他看向何羡,问道:“你与这沈牧之到底什么关系?为何如此紧张?” “算是朋友吧。”何羡想了一下,答道。 金常听后,沉吟了一下,假作思考,片刻之后,说道:“这刘观和沈牧之之间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有一个人肯定清楚。” “谁?”何羡果然立马追问。 金常回答:“玄诚。白水观的一个道士。在安定的时候,他一直跟这沈牧之在一起。如果说着谁能猜到刘观用什么办法挟持了沈牧之,那就只有他了!” “白水观的道士?”何羡皱着眉头,面有惊讶之色:“那个白水观?” 金常点头:“对,那个白水观。” “那这个玄诚现在在哪?”何羡又问。 金常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据我推测,不是在苏江,就是已经回了白水观了。” 088 生路 苏江。 白水观。 这两个地方离着金陵城都有一些距离,尤其是苏江。若是普通人,骑马估计也得走两天,但对于何羡来说,都不过是片刻功夫。 只是,金常说他不清楚沈牧之和刘观之间的事情,这话何羡总觉得有些不那么可信。只是,他现在也不想把金常逼得太紧,万一他破罐子破摔,对此间局势,可不是一件好事。金常虽然修为境界比不上那刘观,可他作为皇城大阵的主持者,又在这皇城中坐镇多年,真要想做些什么,可要容易得多。 想着,何羡压下了心头那些想要逼问金常的心思,看着金常,问了一句:“在我印象中,师叔一直还算是一个刚正的人,这一次,师叔为何会愿意帮刘观?他给了你什么条件?” 金常看了他一会后,苦笑一声,道:“我若说没有条件,你信吗?” 何羡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金常叹息一声,道:“金国局势,你常年在门中可能并不清楚,可我一直在这里,我清楚。那二皇子景祥已经谋划多年,就算没有刘观,他也会篡权。而刘观不过是刚好在合适的时间里出现了,然后小小地推了他一把。既然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我为何要去阻拦?我唯一错的,就是错估了刘观的疯狂。我以为我掌控得了的……”说着,他呵呵笑了起来,满是自嘲,还有些凄凉。 何羡看着他,听着这笑声,心头忽然有些信了。 片刻犹豫后,他说道:“师叔还是尽快将此事通报上去吧。现在错已经发生了,但还有改错的机会。我希望师叔不要一错再错!” 金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你放心。我既已错了第一回,肯定不会再错第二回。” 何羡看了看他,默然拱手告辞。 金常没有送他,看着他消失在屋子里后,脸上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确实不会再错第二回了。 如今局面,他唯有帮刘观做成此事,才有‘生路’可走! 否则,他的下场绝对会很惨。到时候,门中那位,绝不会出手帮他。 而他,连选择同归于尽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到此处,他眼中神色便凄凉起来。凄凉背后,疯狂渐渐生出,逐渐成为主角。 何羡离开了皇城之后,径直出了城,到了城外无人处,直接御剑远去。 皇城高楼中,金常站在窗边,看着那道常人看不到的剑光迅速远去,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 城外十里,一处无人的荒林中,一道剑光突然落下,显出了何羡的身影。 何羡一落地,等了一会,确定那道目光已经没有再盯着这边后,才出了荒林,然后往远处的金陵城赶去。 没多久,他就又回到了金陵城中,然后径直去了金明阁。 这金明阁明面上是皇家的产业,实际上却是大剑门的产业。这些外门的产业,平日里都是由清凉峰负责的。 这些年,他代管清凉峰,自然对这些外门产业十分熟悉。他迅速在金明阁中找到了某个人,然后交代了一些东西后,又再次离开了金陵。这回,他没有再回头,而是径直去了更远一些的苏江。 可就在他刚到苏江的时候,金陵城外却走进来一个年轻道士,身背长剑,面容英俊。 玄诚一入城,很快就引来了一些目光。 然后他身后就多了一些尾巴。 不过,这些尾巴,就算隐藏得再好,对于玄诚来说,仿佛就是跟在他身后大声地喊叫‘我在跟踪你’,摆脱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来到金陵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二皇子的府邸,然后又传到了那霖华巷中。 当贺锦研将这个消息告诉刘观的时候,刘观只是哼了一声,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拿着一个金铃轻轻在笼子外逗弄着笼中的那只凤鸟。 “师父,要不我去会会那个道士?”贺锦研看着刘观,有些跃跃欲试。 刘观却是毫不留情,直接说道:“你打不过。” 贺锦研讷讷无言,只能低头等着师父训诫。 只听得刘观又说道:“没事,你不用管他,大局如今基本已经落定,他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你就好好地准备做你的皇后就行。” 提及皇后二字,贺锦研的神色微微一变,目光深处有些许悲戚一掠而过。 玄诚在城中绕了一圈后,悄悄去了沈府。 如今情况,他不好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入府,只好翻墙进来。 在他故意之下,很快就被人发现了,然后被人扭送到了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管家面前。 玄诚这才表明身份和来意。 管家连叔一听眼前这年轻道士说自己叫玄诚,立马就激动起来,慌忙挥手斥退旁人,然后急切问道:“将军他们可好?” 玄诚也没想到这管家竟然知道他,他本以为还要如当初去徐府一般费一番周折证明一下子他是沈牧之的朋友才行。不过,现在虽不用证明了,可听得管家问及沈威他们情况,他却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沉默,顿时让管家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沈牧平还活着。”玄诚看着他,有些不忍,轻声说道。 管家一愣之后,转头去抹了抹眼角,又追问道:“那大少爷现在在何处?” “在苏江。”玄诚回答。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知道他还活着的人,应该不多。” 管家顿时明白其意,话锋一转,又问起了沈牧之:“三少爷呢?他……可好?” 玄诚脸上浮现出些许难过之色,默默摇头,低声回答:“我不知道。” 管家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背过身,抹了把脸,然后朝着玄诚说道:“我带您去见二少爷。” 玄诚微微蹙眉:“你家大夫人呢?我想见他。” “夫人……”管家顿了顿,才说道:“她这几日身体不太好,恐怕不能见您。” 玄诚听后,想了想,道:“那就带我去见你家二少爷吧。” 管家立即点头。很快,他就在一处小书房中,见到了这个曾在沈牧之口中听到过一两次的二少爷沈牧业。 用沈牧之的话说,他这个二哥本性不坏,只不过有些不务正业,不喜练武,也不怎么用功治学,但人不坏,至少不会跟家中那些丫鬟家丁一样,嘲讽于他。 曾经也算是丰神俊朗的沈牧业如今看着有些憔悴,两颊微微凹陷,眉头微锁,满是愁绪。见到玄诚,稍一打量后,有些不解地看向管家连叔,显然是不明白在这个时候,管家让人通知他过来见一个道士是什么意思? 不等管家介绍,玄诚就率先说道:“我是沈牧之的朋友,玄诚。” 沈牧业一听玄诚这个名字,倒是立马如管家一般反应了过来,当即立马就问起了沈威他们情况。 不同于玄诚对管家的回答,玄诚却是说道:“当时我虽侥幸将你大哥带离,但还是没能救下他。他从大元回来后,身体本来就不好,路上又受了风寒,再加上那么大的刺激,就没能撑下来。对不起。至于你父亲他们……想必已经凶多吉少。” 沈牧业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晕过去,幸好一把撑住了旁边的桌子,才站住了。 管家一边慌忙上前扶住,一边却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玄诚。 好半响,沈牧业才缓过劲来,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后,喑哑着声音,问:“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玄诚回答:“你父亲他们我不清楚,你大哥的话,暂时被我安置在了苏江。” 沈牧业听后,又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后,才睁开眼看向管家,吩咐道:“连叔,你去安排人去苏江,把我大哥接回来吧。” 管家连忙点头应下。走的时候,朝玄诚看了一眼,满是不解。 玄诚恍若未见。 管家走后,玄诚看着沈牧业,率先问道:“不知你们接下去是何安排?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沈牧业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礼貌笑容,道:“道长大恩,沈家没齿难忘。接下去,我想先接回大哥,其余的,之后再说吧。大夫人重病,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了。” “这样也好。我这几日应该会留在城中,到时候若是府上有事,你尽管派人来找我,不用与我客气。”玄诚说道。 沈牧业躬身作揖,再次郑重谢过玄诚。然后又说了几句类似最近府中多事,就不留道长在府上住下之类的客套话。 一番客套之后,玄诚离开了小书房。刚出来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正好安排完事情过来的管家连叔。 连叔看着玄诚,欲言又止,有些想不明白为何玄诚之前要瞒着沈牧业说沈牧平并未活下来。 玄诚自然看得出他心中疑惑,只是这个时候,不想多解释。而且这连叔也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去沈牧业面前拆穿他。 他给管家留了一个地址后,就又悄悄离开了沈府。 他刚走没多久,沈牧业突然说要出门,而且一个人都不带。 管家不放心,原本想安排人陪着,却都被沈牧业拒绝了。 089 是你 玄诚离开沈府后,又在城中逛了一圈,然后住进了离沈府不是很远的一家客栈。 刚住下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玄诚打开门,看到门外的连叔,丝毫不意外。 请进门后,连叔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对你家二公子说实话,是吗?”玄诚开口替他问道。 连叔有些讪讪地点头说是。 玄诚回答:“当初你家大公子的事情,我大概听牧之说过,后面我自己也有调查过。虽然如今幕后黑手已经弄清楚身份了,但牧之从府中逃出来的那天晚上,你们府上应该是有人故意放他离开,并且动手杀了人造成了他畏罪潜逃的假象。” 连叔一听,不由微惊:“道长的意思是,是二少爷?” 不等玄诚点头,连叔又立马皱眉说道:“可是,二少爷从小不喜欢练武,所以身手很是一般。那日家中被杀之人,有一位是大夫人身边的高手,还有一人也是身手不俗。就算二少爷是出其不备,应该也是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杀掉两人的。” “那要是他有帮手呢?”玄诚问了一句。 连叔怔住。 “整件事的主谋乃是当朝的二皇子,他手下高手不少,派个人来帮忙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吧?”玄诚又道。 连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玄诚看了看他后,没有再说下去。 连叔沉默了很久之后,抬头看向玄诚,问:“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接下去怎么办?二少爷他……他要是真跟那二皇子勾结到了一起,那大少爷怎么办?还有大夫人和四小姐他们……” 连叔越说越急,渐渐有些语无伦次。 玄诚看着,微微蹙眉,略一犹豫后,伸手在他眉心迅速一点,白光一闪而没,连叔浑身一震,眼中顿时清明了起来。 “你也暂时不用慌。二皇子篡权一事,成败与否还不好说。就算他赢了,沈牧业为了颜面,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将你家大夫人还有四小姐怎么样。不过,到时候沈牧平肯定就不能回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今日在他面前没有说实话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多条退路。”玄诚说着,叹了一声。 连叔闻言,往后退了一步,躬身作揖:“道长大恩,老奴……老奴……”话未说完,已带哭腔。 玄诚扶起他,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抚后,又问:“沈家如今都由沈牧业主事了吗?” 连叔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点头回答:“是的。自从大少爷出事后,大夫人的身体就没怎么好过,最近天寒,加上老爷他们又一直没消息传来,大夫人忧思过重,已经卧床几日了。所以,这府中之事,就慢慢都交到了二少爷手中,由他打理了。”说完,连叔看着沉思的玄诚,犹豫了一下,问道:“道长可是有什么打算?” “嗯,是有一些打算。”玄诚想了想后,点头承认。 连叔便说:“要不这样,我找人带您去见大夫人的父亲。” “你家大夫人的父亲?”玄诚愣了一下,他自然是清楚沈威这位正夫人的父亲是谁。不过,来的时候,他虽然决定了要做些事,可并未想过要找人联手。但连叔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这毕竟是凡俗之事,自然是置身其中的人办起事来会更方便一些,也会更细致一些。 如此一想,他便与连叔说道:“不用,我自己去找就行。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惹人生疑。” 连叔听后,想了想,从胸口摸了一块牌子出来,道:“这是沈府的牌子,你拿着这个,会方便一些。” 玄诚接了下来,虽然对他来说,找个人并非一定要从正门的。不过,若是能从正门进,也是好的。 连叔走后,玄诚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仔细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又稍微调整了一下后,才离开了客栈。 只不过,刚出去没多久,就碰上了一个勉强能算是熟人的熟人——金常。 “你想干什么?”金常看着玄诚,微皱着眉头,沉声喝问。 玄诚嗤笑了一声,道:“真是问得有趣,我想干什么,与你又何干!” 金常眉头皱得更紧:“玄诚,这里的事已经不是你该插手的了。你若是再不识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们之间还有情面二字?”玄诚故意瞪大了眼睛,做惊讶状。 金常被气得不轻,刚要喝骂,却被玄诚打断:“怎么?大剑门还没派人来找你算账?” 金常脸色一黑。 “呦,看来是有人来了!”玄诚讥笑起来:“那怎么金长老还有空在这跟我扯这种没屁用的闲篇?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谢罪吧!”说着,玄诚绕过他,径直离开了。 金常气得不轻,转过身,看着玄诚远去的背影,眼中杀气汹涌。 …… …… 城外,一处空宅中。 沈牧之正一个人坐在一间空房的角落里,目光定定地看着身前某处,面无表情,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刘观将他带离那温泉山庄后,就径直将他带到了这里,然后关到了这间房间中,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不过,对于沈牧之来说,这一眼就足以抹去他心中所有刚刚萌生出来的念头。 青果在他手中,如同命脉被他捏在了手中一样,他还能做得了什么! 只是,难道就这样了吗? 他不甘心。 可他又能做什么? 他连这扇门他都出不去。 甚至,他坐在这里,连回忆都不敢去触碰。 他能做些什么呢…… 或许,只剩下死了。 死了,青果至少不会被炼成那种没有灵智的傀儡,充当那老混蛋手中的杀器。 死了,他也解脱了。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 一了百了。 只是,总还是有那么点不甘心。 何羡哥…… 沈牧之忽然眨了下眼睛,一片空洞的眼睛中蓦然多了点神光。右手伸到衣襟中胡乱摸索了一会后,又掏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块玉佩。 玉佩上已经布满了裂纹,随时都可能彻底碎裂。 那个突然出现的何羡,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而何羡此时正在苏江城内。 只不过,徐府早已人去宅空,只剩下了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仆役。至于刘观所说的玄诚,更是无从寻找。 他注定只能是空跑一趟。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何羡来说,并不算是十分意外。他在城中转了一圈,去了几个地方后,就离开了苏江,这回又去了空山。只不过,并未见到白水观。 大雾笼罩了整座空山,何羡站在雾外,并未尝试着进去寻找。那在阳光下依然顽固不散的大雾,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雾气。 这大阵未收,显然那玄诚应该也不在那白水观中。那他会在哪里呢? 何羡想了想后,直奔金陵。 玄诚已经见过那位沈家大夫人的父亲,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自然一句不会多说。这位沈家大夫人的父亲,是个聪明人。对于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早已清楚。只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变故,这位老人似乎并没有那么立场坚定。 或许是因为他老了,人一老,做起事来,总会多些顾虑,因为牵绊多了。 又或许是他已经认定了大势已定,所以他不想再挣扎了。 玄诚并未强求,于他来说,若是这位老人愿意配合,自是更好。若是不愿意,他一人做事,顶多也就是日后不好交代一些。 不过,他已想好,既然这世上那么多人都愿意做个傻子,那么他做一回又何妨呢? 就当是他还了他对沈牧之的歉疚吧。 时间幽幽而逝。 夜幕降临,金陵城中,华灯升起,一派歌舞升平。 玄诚坐在一家小酒馆中,要了一壶这家酒馆最烈的酒,一碗接着一碗,耳边丝竹人声,不知不觉间,眼前就开始模糊起来。 隐约间,他看到了师兄坐在对面。那总是感觉睁不开的眼睛,正含着笑意看着他。 “师兄啊,你说,人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玄诚含糊着问道。 师兄笑而不语。 玄诚一眨眼,忽然眼前之人,换成了另一人。 此人陌生,一身墨锦长袍,看了他一眼后,眉头一皱,而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玄诚瞬间清醒,体内灵气涌动,酒意瞬间散去无踪,再看眼前男子,眉头一皱,问:“你是谁?” “何羡。” 玄诚听到这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耳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 “大剑门清凉峰弟子。” “是你。”听到大剑门三字的玄诚终于想起了此人是谁,不由惊讶喊道。 何羡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 玄诚点头:“牧之跟我提过。” 大概是听到了牧之这个名字,何羡脸上笑容敛起,有些严肃地说道:“我找了你一天了!” “找我?”玄诚皱眉疑惑。 “牧之在刘观手中,我想救他出来。”何羡直接说道。 “他还活着?”玄诚再度惊讶了一下。 何羡见他如此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细问,只是说起了自己今日去找刘观交涉,却没想到沈牧之竟然答应做刘观弟子一事,他想不通其中缘由,便只好来找玄诚。 玄诚听完后,心情不由有些复杂。他本以为,沈牧之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还活着,还被刘观抓了。 当然,还活着也是好事。 既然这大剑门的人来了,或许能想办法从刘观手里将沈牧之给捞回来。只不过,那只凤鸟…… 想到此处,玄诚心头顿时又沉重起来了。 “玄诚道长可知这其中缘由?”何羡见玄诚不做声,又问了一遍。 玄诚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想我大概清楚。”接着,他便将他所知的青果的事情跟何羡说了一遍。说完后,他看着何羡,犹豫了一下,道:“若是不能将那只凤鸟一同从刘观手中救出,我怕……他不会让自己活下去。”说完,他看着何羡,苦笑了一下。 何羡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玄诚所说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090 交与不交 凤鸟,上古遗种,而且还是那种很是稀罕的遗种。 曾有传言,这凤鸟若是能成功涅槃,是有可能进化成为上古神兽火凤的。书籍记载,上古神兽火凤实力强大无比,哪怕还在成长期,便可力敌紫宫境高手。若是成年火凤,实力更是高过普通飞仙境。 不过,历史上,似乎从无凤鸟进化为火凤的记载。 但就算如此,在如今妖族稀少的情况下,一头凤鸟的出现,也足以让人心动。 尤其是像云泽宗这种拥有炼兽之术的宗派。 现如今,这凤鸟在这刘观手中,又岂能拿得回来? 只怕是这刘观宁可将这凤鸟弄死,也绝不可能交出来的吧? 何羡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动。只是这念头,多少有些不人道,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跟玄诚说了出来:“若是那凤鸟死了,那他有没有可能因此死心,然后跟我们走?” 玄诚闻言,惊诧地看了何羡一眼。那目光中的意外,让何羡脸颊上有些发烫。 他并非是心狠之人,何况那凤鸟若是能救下来,跟着沈牧之一起,对于他们大剑门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刘观已是上境修士,就算他回门中请帮手,也很难从刘观手中抢回那只凤鸟。 所以,这个办法,也只是无奈之下的弃车保帅之举。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玄诚说道。 何羡略微整理了思绪,便缓缓说道:“按照你的说法,若是那凤鸟在刘观手中,牧之他是不肯抛下她跟我们走的。但凤鸟乃是上古遗种,云泽宗又是以炼兽发家,这些年妖族越来越少,云泽宗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像样的妖物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头凤鸟,那个刘观肯定不会放手的。所以,要想让牧之跟我们走,就只能是断了他所有的侥幸。没了侥幸,他自然不会再跟着刘观。而且,这对于那只凤鸟来说,也是解脱。凤鸟一死,云泽宗就没办法再用炼兽之术将它炼成傀儡了。也就是说,凤鸟死了,无论是对牧之,还是对它自己,都是一桩好事。”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一来那凤鸟在刘观手中,他肯定不会让那凤鸟死的。我们又打不过那刘观,如何弄死那凤鸟?”说着,玄诚略微停了一下,看着何羡,声音微微一沉,“二来,万一日后牧之知道了我们今日这番话,他又该如何面对我们?我们又该如何面对他?” 何羡嘴角泛出苦涩,道:“日后之事只能日后再说。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得想办法先将牧之从刘观那里带回来。而这件事,只有他自己配合,我们才能做得到。否则的话,我们做再多,也都是无用功!至于如何……”话至一半,何羡突然一顿,嘴角微微一勾,带着浓浓自嘲之意,才有接着说道:“至于如何弄死那只凤鸟……你刚不是说那凤鸟与牧之感情甚笃,既如此,想必她应该也会愿意为了牧之而死。” 玄诚再度惊讶,怔怔地看着何羡,眼神逐渐复杂。 何羡嘴角自嘲之意愈来愈浓,眼中满是苦涩。突然,他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直接就着玄诚喝过的酒碗,倒了慢慢一大碗酒后,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后,何羡神态已经恢复平静,抬眼看向玄诚,道:“时间已经不多。待会我就去找刘观,我说的法子成不成,明日一早应该就能有结果了。另外,牧之应该是被关在了城外某个空宅子里,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城外找找。能找到自然最好,找不到的话,只能等明日再说了。” “好!”玄诚一口应下,什么都没再多说。 何羡长身而起,朝他示意了一下后,转身离去。 玄诚坐在座位上,想着沈牧之若是得知了青果死了会如何。想了片刻,他也伸手拿过酒壶,将其中仅剩的一点烈酒,全部倒进了喉中。 辛辣的酒味,直冲脑门,放下酒壶,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他娘的什么世道!” 霖华巷内,金常正在那处小院内做客。 贺锦研负责烹茶,他与刘观对坐,那只鸟笼就放在刘观的手边,里面的那只小鸟一直像是睡着了一般,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金常已经朝那只凤鸟看过不止一次了。 刘观早已注意到他的目光,看着金常迟迟不肯提及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心中一动后,在金常又一次看向那只鸟笼后,开口笑问道:“怎么?金老弟也对这凤鸟感兴趣?” 金常连忙收回目光,笑答:“我能有什么兴趣。只不过,这种上古遗种,以前从未见过,所以有些好奇。说起来,这凤鸟看上去和那麻雀没多大区别,要不是刘前辈慧眼,我都不知道这竟然是一头上古遗种。”说完,低头喝茶。 刘观听后,笑了笑,道:“这只凤鸟血脉不纯,所以看上去就跟麻雀差不多。”说着,话锋一转,问:“金老弟今夜来此,不会只是为了来看看这只凤鸟,满足一下好奇心的吧?” 金常茶水刚到口中,听到刘观终于开口问了,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接着放下茶杯,说道:“我那师侄想必已经来找过您了吧?” “你是说那个何羡?”刘观笑问。 “正是。”金常点头回答。 刘观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可金常却突然没了下文。 刘观脸上笑意渐渐敛起,然后问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只是不知有些话该不该说。”金常看了刘观一眼,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实际有些忐忑。 刘观又笑了起来,道:“金老弟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你尽管说。” “行。那我便说了。”金常便道:“我这师侄师承门中清凉峰,是清凉峰主的大弟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是云海境高手。迈入上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如此资质,在我大剑门中,除了门主首徒之外,暂时还无人能比。” 刘观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常,问:“然后呢?” “所以,他不能有事。”金常突然严肃了神色,沉声说道。 刘观愣了一下后,重新笑了起来:“你是怕我对他出手?” 金常看着他,神情依然严肃:“他若是出事,我不能保证你能走得出金国境内。” 刘观一听这话,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伸手拿起贺锦研刚添过茶水的杯子,浅啜了一口后,抬眼问道:“金老弟这是在威胁我吗?” 金常摇头:“我们早已身在同一条船上,我威胁你又有何意义。” “那你就是纯粹地不放心老夫了?”刘观微微眯起眼睛。 “我只是觉得,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沈牧之,给他又如何?”金常忽然说道。 刘观一愣,旋即哼笑一声:“原来是帮着你那师侄来跟老夫要人来了。怎么?你那师侄没跟你说,是那沈牧之不肯跟他走,而不是老夫不愿意给人!” “我知道你是担心那沈牧之跟这只凤鸟之间的契约。”金常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只凤鸟,然后才又接着说道:“那沈牧之跟这凤鸟感情甚好,只要这只凤鸟在你手里,你又怕什么?何羡带走沈牧之,肯定不会让他死。相反他在大剑门内,会活得更好。而这只凤鸟在你手里,你想想,这岂不就等同于是你安插了一个眼线在大剑门中吗?” 刘观看着眼前这个金常,大为意外。之前跟金常的接触,只觉得此人是个有些古板的无用废物,现在看来,还是有点脑子的。 不过,现在这紧要关头,有脑子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刘观沉吟着。 金常似乎有些着急,又说道:“今日我虽然将那何羡暂时打发去了苏江,可最多明早,他肯定还会回来这里。他若在这里,对我们的计划,也是一大隐患。万一他要插手,到时候成败可就不好说了!” 刘观又看了一眼金常,这个金常今天给他的意外,还真是又多了一些。 不过,何羡对计划的影响,他早在见到何羡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他自是早已有打算。可金常的反应……看来安定城外的事情,确实是彻底让他决心站在这边了。 想着,他便说道:“你说的,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金常闻言,立马松了口气,道:“只要你肯将沈牧之交给何羡,我自会想办法让他离开这里。到时候,城中局势就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 刘观笑了笑:“金老弟如此上心,刘某很是感激啊!” 金常讪讪一笑,道:“你我既已约定好,我自会尽力。我也只希望,到时候刘前辈莫要食言才好。” “金老弟尽管放心。既是刘某答应了你的东西,肯定会办到。”刘观笑答。 “刘前辈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说着,金常起了身,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告辞后,就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没多久,贺锦研准备收起茶具,正要动手,刘观却道:“等一下再收吧。” 话音刚落,何羡直接推开了虚掩的木门,走了进来。 “不请自入,可不是个好习惯。”刘观看着一袭墨锦长袍,玉树临风的何羡,淡淡说道。 何羡点头回答:“确实不是个好习惯。刘前辈既然懂得这个道理,怎么就不知道约束一下自己?” 刘观一愣,旋即明白了何羡所指何事,没想到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下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后,问:“你又来,有何事?” “自是为了那沈牧之而来。”何羡也不客气,说着话就直接在刘观对面坐了下来。坐下后,目光一转,落到了那只鸟笼上。 “凤鸟,对吗?”何羡笑问。 刘观看着他,心头转着之前金常说的那个念头。 “你不肯将沈牧之给我,就是因为这只凤鸟吧?”何羡又说道。 刘观心头依然在琢磨着之前金常说的那些话,虽然这事情真要做的话,并没有金常说得那么简单,但也不是不可以试试。反正那沈牧之带在身边的话,也是一桩麻烦。 想着,正好听得何羡问,便答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知道了。为此还跑了不少路。看来我那师叔,是真的铁了心想要帮你了。”何羡说着,目光从鸟笼转到了刘观身上:“是不是只有这只凤鸟死了,你才肯把沈牧之交出来?” 刘观神色蓦然一变。 “若真是如此的话,我不介意想办法出手弄死这只凤鸟。反正她落在了你手中,即使活着也没比死了更好。到时候抹去灵智,变成一只只知杀戮的傀儡,那种下场,还不如死了更好,你说对吗?”何羡又说道。 刘观看着何羡,片刻之后,突然笑了,一扫刚才的阴沉神色,道:“它听不到的。” 何羡一愣。 “你说什么,它都听不到的。”刘观又强调了一遍。 何羡心中咯噔了一下,紧接着眉头一皱,略一迟疑后,沉声说道:“交出沈牧之,不然的话,我不仅让你带不走这只凤鸟,连你筹备了多时就等明天的那些计划都一一给你搅黄了。” 此刻的他,身上不见了往日在山中那些师兄弟面前展露出来的稳重温雅,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强势气息。 刘观微微皱了下眉头。 091 为了谁 一个何羡,就算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也还不足以让刘观让步。云海境和紫宫境,虽然只是一境之差,实际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但何羡的身份,却是他不得不顾虑的。 如果这个何羡真打算跟他死磕到底,这事还真不那么好办。 这凤鸟他想要,但这金陵城内布了足足有一年的局,他也不想因为一个何羡而就此毁了。 刘观又想到了刚才金常提的那个建议,略一沉吟后,便看着何羡,一点头,道:“我答应了。” 这回,何羡倒是愣了一下。 “但,我也有条件。”刘观说道。 “什么条件?”何羡立马问道。 刘观笑了笑,道:“不着急,你明日再来,我再告诉你,顺便把你要的人给你。” 何羡闻言,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他来之前,就想过许多种结果。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之一了。毕竟他也不想跟刘观撕破脸,沈牧之还在他手中,若是闹翻,沈牧之多半不可能活下来了。所以,这刘观这么快松口,已是意外。 至于凤鸟,只能之后再说了。 说定之后,何羡自也没有心情与这人在这里喝茶赏月,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他瞧了一眼桌上那个被放在一旁的茶杯,杯中还有些许茶水。 想起他刚往这里来的时候,察觉到的那一丝灵气波动,心中不由沉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刘观,开口问道:“刚才这里有客人?不会被我打扰到了吧?” 刘观笑而不语。 何羡转过头去看了一旁一直没说过话的那个女子,然后转身离开。 之后,他顺着繁华的大街一人走着,一路走去了皇宫。 防守无比严密的皇宫,于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他便走到了皇帝的寝殿之外。 里面,皇帝正倚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着身旁的太监在说事。 门外守着的两个小太监,正打着盹。突然一阵冷风吹过,两人纷纷打了个激灵。其中一人抬手揉了揉眼睛,刚要打个哈欠,突然就瞧见,他们身前多了一个身影,顿时间神色大变,心中大慌,一声尖叫差点就冲出了喉咙。 何羡不想引起大动静,一挥手,柔风拂过,两人同时睡去。而后,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说着的话太监,和闭着眼的皇帝,都没有察觉这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依旧一个说着,一个听着。 直到何羡咳嗽了一声,两人才猛然惊觉,都吓了一大跳。太监急着要喊人,皇帝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出去吧。”皇帝看着何羡,淡淡吩咐那个太监。 太监看看那个何羡,再看看皇帝,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太监一走,皇帝便准备从榻上起身,何羡往前一步,拱手作揖:“何羡见过陛下。” “何仙师不必多礼。”皇帝起身扶起,而后又问道:“不知仙师深夜突然出现,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何羡回答:“是有点事,不过也不是很要紧。” “来,坐下说。”皇帝听后,伸手邀请何羡坐下。 两人坐下后,何羡问:“明晚之事,陛下可有把握?” 皇帝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答道:“一切都还尚在掌控之中。” “那就好。”何羡接过话:“如果有什么难处,陛下尽管直言。” 皇帝再度惊讶地看了何羡一眼,往常国中有了什么难事,即便他主动求助,大剑门也基本不会答应帮忙。若是说多了,便是一句;这是山上的规矩。 但今日,却有些反常。这个大剑门的年轻仙师,竟然主动提及要帮忙? 皇帝心中不由得多了些许警惕。想了一下后,他试探着问道:“何仙师可是为安定城外的事情来的?” 听皇帝提及安定城外的那桩事,身为大剑门弟子的何羡,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虽然那些人的死与他无关,但却与金常有关。而金常,是大剑门派驻在金国,目的就是为了防范一些不守规矩的人来破坏规矩的。可金常不仅没有做好防范工作,甚至还助纣为虐。何羡身为金常师侄,听着金国皇帝提及此事,自然是脸上也无光。 略一迟疑后,何羡答道:“有点关系,但也不全是。今夜过来,主要是想跟陛下借一样东西。” “借一样东西?”皇帝看着何羡,闻言一愣,但很快,他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何仙师是想借那东西?” 何羡讪笑着点头:“正是。” 皇帝皱紧了眉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尽管放心,我只借三天。三天过后,我一定会将东西归还于您。”何羡看出了皇帝的顾虑,连忙说道。 皇帝盯着他,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安定城外的事情与你们有关,那我又如何确定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呢?” 何羡愣住了。 刚才皇帝突然提及安定城外的事情,他根本没往深处想。现在再听这话,才猛然惊觉,看来皇帝对于安定城外的事情,早有怀疑,刚才提起,不过是句试探。 只是,此事确实是他们的责任。皇帝怀疑,也是理所应当。 沉吟良久,何羡与皇帝认真说道:“安定城外的事情,确实是我大剑门的责任。这事,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会告知门中,给陛下您一个交代。不过,对于我们的立场一事,陛下尽管放心,大剑门与您之间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何必要多此一举?您说是不是?” 皇帝看着何羡,默默地琢磨着何羡这些话的可靠性。 何羡也不急,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后,皇帝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何羡想了想后,道:“救一个人。” 皇帝听后,犹豫了一下,而后起了身:“你稍等。”说完,他起身出去了。 没多久,他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木盒子。 递到何羡手中后,何羡打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了。 “多谢陛下。东西三日之后,必会归还到陛下手中。另外,明晚家宴,不知可否跟陛下要三个席位?”何羡说道。 皇帝一愣,旋即立马笑着答应了下来。 “那陛下早点休息。”何羡说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后,拱手作揖,然后一个扭身,便消失在了寝殿之中。 皇帝看着何羡消失的地方,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似乎有些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从皇帝寝殿离开后,何羡又去见了金常。 看到他,金常神色有些不自然。 何羡也不想与他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请师叔帮忙。只要师叔办到了,到时候我会向门主替师叔求情。” 金常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何羡突然出现是来为玄诚之事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竟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心中心思飞快地转了一下后,他开口问道:“什么事?” 何羡回答:“刘观手中那只凤鸟……”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这一顿,金常却立即接上了话,声音都拔高了一些:“你要想要那只凤鸟?”他皱着眉头,神色有些难看。 何羡摇头。 金常见何羡否认,不由神色一松,可何羡既然提到了凤鸟,那他让他做的事情,估计还是跟那凤鸟有关,想到这里,他又紧张了起来,连忙又追问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何羡有些难以启齿,可这件事,又必须得做,不然的话,沈牧之活不下去。那凤鸟虽也是一条生命,可终究是妖。而他们是人。人妖殊途,由不得他心软。 况且这凤鸟活着被刘观带走,日后也只不过是变成一头毫无灵智的妖兽罢了。 何羡心底暗叹了一声后,微微吸气,沉声说道:“我要那只凤鸟死。” 金常不由大惊失色,这事比何羡要抢那只凤鸟并没有好多少。当即,他毫不犹豫地就开口喊道:“这不可能!那凤鸟是刘观的宝贝,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而且,那刘观如今已经是紫宫境的高手了,你让我帮你做这事,岂不是让我自寻死路?” “你可以不帮忙。但你要是不帮忙,你也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何羡手一伸,手中忽然多了一颗玉珠,玉珠微透,其中有光芒游弋,十分梦幻。 金常看到这东西,却是瞬间神色大变:“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只要你让那凤鸟死了,不管你到时候是想继续留在大剑门,还是准备另立门户,我都可以帮你。但如果你不肯帮忙,或者没做到,那我保证,在门中没有派人过来之前,你走不出金陵城。”何羡看着金常,说得无比得平静。 可金常却已经是面如死灰。 何羡随即收起了这颗玉珠,看了看金常后,又道:“其实你可以不用亲自动手。那只凤鸟与沈牧之关系十分亲近,只要你能想办法让它知道‘只要它死了沈牧之才能活’这一点,它应该会自我了结的。” 金常听到这话,愣愣看向何羡,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那个沈牧之?” 何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实际上,他做这些,确实也不全是为了沈牧之,还有一部分算是为了宗门吧。沈牧之之所以会遭此劫难,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金常的失职,否则若是没有刘观他们的参与,就算二皇子要篡权夺位,也不至于会连累他落得如今这下场。 所以,他做这些,既是出于私人情谊,也算是替宗门弥补,替金常赎罪吧。 不过,这些话,跟金常说了,他也不会认同。所以,何羡并未开口。 金常见他不说话,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甚至脸上五官都狰狞了起来,拔高了声音质问道:“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你要这么帮他?” 何羡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告诉他:“明天宫里家宴开始之前,那凤鸟必须死。”说完,他看了金常最后一眼,扭身消失在房中。 金常一个踉跄,往后摔倒在地,脸上一片晦暗。 良久,他眼中才重新恢复清明,目光看着刚才何羡站过的位置,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凄凉。 092 看他选 今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第二日,第一缕晨光亮起,冷风吹过还尚未苏醒的金陵城,昨夜残留的喜庆气息被一扫而尽,而后一股紧张的气息,忽然在城中各处渐渐地冒了出来。 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开始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匆匆穿过尚还冷清的大街,又迅速消失在那些幽暗的小巷之中。 街角的金明阁上,何羡正泡了茶等着玄诚。 当炉子上的茶壶中传出咕咚咕咚的沸腾水声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玄诚到了。 何羡笑着说:“来得正好,茶刚好。” 玄诚一甩大袖,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看着何羡拎壶倒茶。淡绿色的茶水裹着热气和香气,从壶嘴中奔腾而下,冲入茶杯之中,旋转着。 “人没找到。”玄诚看着茶水渐满,轻声说道。 倾泄而下的水柱蓦然断去,杯中茶水正好七分满。何羡抬头看了玄诚一眼,隐有意外之色,旋即将茶壶重新放回了炉子上,伸手将茶杯推到了玄诚跟前,道:“你没找到也是正常的。那刘观不是一般人,心思缜密,手段也多变。他既已知道我在找沈牧之,肯定会做好防备的。你不必自责。” 玄诚苦笑了一下,仔细将心头挫败藏起后,又问道:“对了,你昨夜去找那刘观,怎么样?” “算是松口了,待会我还会去找他一趟,再商谈一下此事。”何羡回答。 玄诚听后,看着何羡,心头忽然间生出些许不太好的预感,眉头微微一簇后,他试探着问道:“那……那只凤鸟呢?” 何羡垂着眼睑,看着自己身前茶杯中冒出的腾腾热气,没有接话。 玄诚见状,心中那种不太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盯着何羡,心头挣扎了一会后,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得先到牧之才行。” 何羡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他,问:“什么办法?” 玄诚沉默了一下,才闷声说道:“那只凤鸟与牧之成契之前受了重伤,所以两人之间的契约是以牧之的心头血作引而成的。如果能见到牧之,我可以想想办法,以牧之身上的主契为引,引动那凤鸟体内的那几滴心头血,破坏那只凤鸟身上的仆契。只要契约一破,那凤鸟……”说到此处,玄诚忽然停住了。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个子小小,总是一副天真无邪模样的青果,许多不忍不由从心底生出,折磨着他。 他向来信奉人妖殊途,人是人,妖始终是妖。 可,一头妖尚且有情感,何况他这个人。 安定城那些日子,他虽然与青果相处不多,但他能看得出来青果对沈牧之的感情,也看得出她的秉性并没有书籍中记载的那些妖物的凶残,相反,很是善良。 只是,玄诚心中同样清楚,如果那只凤鸟不死,那么他们即使从刘观手中救出了沈牧之,并且他愿意好好活着,这凤鸟也始终是个隐患。这一点大概也是之前何羡提出要凤鸟死的原因之一。 而且,像刘观这种人,如果让他将活着的凤鸟带走,几十年后,必然又多一祸害。所以,无论从哪种角度讲,除非能将凤鸟从刘观手中抢回来,否则这凤鸟只能死。可,从刘观手中抢回凤鸟,这明显不可能。 这些思绪在玄诚脑海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他叹了口气,将这些复杂情绪都压了下去,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个事情我以前从来没做过,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有类似的例子,所以到底能否成功还不好说。” 何羡听后,考虑了片刻,然后说道:“那刘观确实是十分重视那凤鸟。昨天我的计划确实是考虑得简单了一些。不过,我也已经另外做了一些安排。今天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有一个结果。如果到时候我的计划失败了,再按照你的办法来。如果都不行,那就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牧之真的不想活下去,那我们也只能随他去了。”说完,他朝着玄诚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指了一下玄诚身前的茶杯,道:“茶水要凉了。” 玄诚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拿起茶杯,轻轻一闻,不由有些惊喜,香味清雅而又幽长,隐隐之中,更有灵气缭绕其中,闻之让人精神一震,不是凡品。 尝了一口后,玄诚就愈发确定眼前这茶不是俗世凡品,很有可能便是大宗门才有的那些灵茶。 正想问,何羡倒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说道:“这是我在自己种的。山中岁月漫长枯燥,无聊时便喜欢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几年前,出去游历,意外得了一株古茶树,本来只是种着玩玩,没想到它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说着,何羡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抬眼看向玄诚,问道:“今夜宫里有家宴,我与皇帝要了几个席位,不知道长可有兴趣?” 玄诚看了一眼何羡,有些兴趣。今晚这宫中家宴,必然是一场好戏。若是能坐在那席位上光明正大地看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便点头应允。 何羡笑了笑,然后拿起炉上茶壶给玄诚的杯中添茶。 玄诚看着那茶水注入杯中,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刘观插手民间之事,你们大剑门只派了你一人过来处理?” 昨夜初见何羡的时候,一时被他所说救牧之一事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倒是也没想到这事。一直到了后半夜,他在外踅摸了半夜也没找到沈牧之后,渐渐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后,便觉得有点不对劲。今早过来这里之前,玄诚一直想着,该怎么问这个问题。 他现在和何羡算是一个阵营,两人都想要救沈牧之,这问题多少有些敏感,若是因此坏了两人之间这点脆弱的合作关系,影响了救牧之,未免有点得不偿失。可他终究不是一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关键此事在他心中已经憋气多日了,再憋下去,他快要憋死了。 所以,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 何羡沉默了。 这也不算意外。 玄诚看着那杯茶水,心头哼笑了一声。有失望,也有讥讽,所谓的名门正派,看来不过如此。 这时,何羡续好了茶水,放下了茶壶。 “门中暂时还不知这边的事情。”何羡忽然说道。 这话,让玄诚很是惊讶。他诧异看向何羡,不解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何羡叹了一声,道:“牧之之前去过大剑门,离开的时候,我给了他一块护身玉佩。那块玉佩是子母佩中的子佩,母佩在我这里。前几天夜里,母佩突然裂了,我便知是牧之出事了。当时我还不知这些事情,从门中出来之后,到了安定城一番查探之后,才听说了这些事情。” “那你为何当时不立即上报门内?”玄诚追问,语气中隐隐有些咄咄逼人。 何羡并未介意,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不上报也是无奈之举。一是牧之在那刘观手中,我投鼠忌器。二是,坐镇这里的金常,多多少少也参与了这次的事情,我不想逼得太紧,怕他走投无路之时,要来个鱼死网破。安定城外已经死了两百人,我不想再死更多人了。” 玄诚看着何羡,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何羡所说理由,确实条条都站得住脚,可玄诚心中始终有股气,尤其是听得何羡说安定城外已经死了两百人,这股气就又盛了一些。 “你刚说的那两百人,是沈家那些商队的人吗?那沈威呢?”玄诚皱着眉头,压着心头的那股气,问。 何羡回答:“是沈家那些商队的人。不过,沈威如何,我倒是不知。” 玄诚听到这个答案,对于沈威生死,并未生出乐观之意。既然那些商队的人都死了,沈威估计也活不下来。 他低头沉默,心情沉重且压抑。 何羡也不再说话,各自喝茶,相对无声。 片刻之后,何羡起身,与玄诚告辞之后,离开了金明阁,朝着霖华巷走去。 一路上,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玄诚的那个问题——为何不上报。 除了他所说的那两点原因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他终究是想给金常一个机会的。 只是,目前看上去,他那位金师叔似乎是打算一错到底了。 既如此,他也无须再留手了。 刘观虽是上境高手,可这金国终究是大剑门的地盘。金陵城的大阵,乃是上古大阵遗留下来,后又经大剑门修补,花费材料无数,耗费十年时间,才最终成型的。若是全力开启,困住一个紫宫境修士几天,并不难。 几天时间,足够从大剑门到这金陵来回个上百趟了。 至于金常…… 他自是也走不出这金陵城。到时候,他的下场,也无非就两个,要么自我了断,要么就废去修为关进牢中,非死不能出。 当然,若是他真能想办法将那凤鸟弄死了,他自是也会履行诺言。 现在就看他到底是要鱼死网破,还是要回头是岸了! 093 如何选 霖华巷。 那座宅子里,只有贺锦研一人,刘观不知去了何处,那凤鸟也不在其中。 扑了个空的何羡,本来就有些烦闷的心头,就更不悦了一些。 贺锦研看着门口那个终于敲了一回门的大剑门弟子,一边暗自警惕,一边说道:“我师父让我带话于你,只要明天一早二皇子顺利登基,那么他会亲自将沈牧之送到金明阁。如果不能,那就只能抱歉了。” 何羡皱了皱眉头,看着贺锦研,冷冷问道:“他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 贺锦研回答:“还有一句。他说,如果你能让金国皇帝主动禅位给二皇子,那是最好不过。这样大家都能避免刀兵相见,金国的面子也保住了,你们大剑门的面子也全了,我们也省事了,一举三得。” 何羡听后,沉默了一下,道:“麻烦姑娘也帮我带句话给你师父。就说,他的意见不错,我会考虑的。” “好。”贺锦研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何羡,点了头。 “告辞。”何羡拱了拱手后,一个转身,就消失了。 贺锦研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之后,才松了口气,此时背上其实已经汗湿了一片。 她与这何羡境界相差不小,若是动手,她估计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她也清楚,这何羡只要不是特别冲动之人,就不会出手,可依然难免紧张。 好在,他已经走了。 心情平静下来后,贺锦研走出了门外,转身关上门,然后也离开了霖华巷。 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从苏江回来的人。 城外,那处宅子中,刘观正与沈牧之面对面。 他身旁,放着那只笼子,笼子里关着青果。 青果的五感都被刘观封闭,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感知。那个笼子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她孤零零地缩在角落中,孤独而又凄凉。 沈牧之想靠近,却靠近不了,只能怒瞪着刘观。 “老夫与你做个交易如何?”刘观看着沈牧之,微笑着说道。 沈牧之抿着嘴,不说话。与魔鬼,交易,无异于自寻死路。 刘观见他不说话,也不急,幽幽一笑,又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个何羡,他现在应该很想让这只小凤鸟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牧之不想听他说话,可这话还是钻进了他耳朵里,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刘观看到他那皱起的眉头,嘴角笑容更浓:“因为只有它死了,你才会跟着他走。所以,他要它死。他会不惜一切手段弄死它。”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虽然知道何羡哥是为了他,可依然还是忍不住心中反感。 “老夫可以让你跟何羡走,也可以保证这只凤鸟活着,不过,要看你怎么选。你要是答应跟老夫做个交易,老夫可以保证一百年之内不动它分毫。”刘观笑得愈发地胸有成竹。 沈牧之眼神动了动,心也跟着动了。虽然理智告诉着他,魔鬼的诺言是没有任何效力的。可是,他和青果都能活着,最主要是青果能好好活着,这样的条件,如何能不诱人? 刘观一直在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看到此时,便知火候已到,于是开口说出了条件:“入大剑门,百年之内迈入幽门境。等你到了幽门境之后,替老夫做一件事。” 沈牧之眉头顿时紧皱。 这是要让他做奸细的节奏啊! 他不由想起当时误入大剑门时,便是被人误认为奸细。难不成,现在真要当个奸细混入大剑门中? 可如果不答应,他和青果,要么生不如死,要么就是一同赴死。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是不好的结果。 为何? 上天为何要如此? 就算他是前世有罪,今生是来赎罪的,可青果呢?它本该在蚨山中无忧无虑,是他连累了她! 她不该是如此下场的! 可真要让他去做一个奸细吗?而且是做大剑门的奸细? 那回误入大剑门,虽然有些不好的回忆,可总体来说,大剑门最终也没有对他怎么样,而何羡哥,林姑娘,小平,尤大哥这些人,对他都很好。尤其是何羡哥,这一次又不惜千里迢迢赶来救他,他又如何能忘恩负义,反过头去害大剑门呢? 一边是无辜的青果,一边是自己的良心,沈牧之进退两难,挣扎不已。 刘观看着他脸上露出的纠结神色,笑了一下,而后说道:“你慢慢考虑,不着急,你还有时间。这个给你。”说着,他突然甩出一张符箓,刷地一下就到了沈牧之身前,悬停了下来。 “你到时候想好了,就将灵气注入这张符箓当中。到时候老夫会过来找你。”刘观说完,就准备要走。就在他伸手去拎那只鸟笼的时候,沈牧之忽然开口喊道:“你等一下,让我跟青果说句话。” 刘观笑了:“等你答应了老夫的条件,到时候老夫自会让你跟她说话。现在嘛,就算了吧。今日带她过来,只是让你知道一下她还活着。” 沈牧之听着这话,再看被关在笼中缩在角落里的青果,心头犹如刀割。 “对不起……” 对不起…… 一阵风卷过,房中已经没了青果和刘观的踪迹。 沈牧之跪在地上,弓着身子,脑袋抵在地面上,双手抱着脑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该何去何从…… 是凛然赴死,还是昧着良心苟延残喘? 是要青果,还是要良心? 如何选? 选了青果,就愧对何羡,愧对自己良心。 选了良心,就要亏欠青果。 如何选…… …… 沈府之中,下人们都在忙着挂灯笼,贴窗花,做年食。 本来连叔是打算今年过年,就简单弄了。近日大夫人身体不适,大少爷虽然听那道长说是暂时安全了,可将军却尚还不知消息,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准备这过年之事。何况,将军和大少爷,还有三少爷也不在,大夫人又病重,这些主子失踪的失踪,受伤的受伤,生病的生病,这府中还能过什么年。可今日一早,二少爷却突然有了吩咐,说还是要照往年那么办,好好过年,还要弄两个喜庆节目,说是要让大夫人看着解解心思。 大夫人心中心思,自然并非是一两个节目能解得了的。只是沈牧业既然这么吩咐了,连叔便也没阻拦,由着下人们去弄了。 他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弄清楚之前道长说的那些话。 这家中二少爷,到底是人还是鬼! 连叔穿过挂满了红灯笼的游廊,越过拱门,去了后院大夫人住的东和苑。 连叔进去的时候,红姑娘正好拿着药碗从屋中出来,瞧见连叔,行了一礼。 连叔上前,看了一眼她手中药碗,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还是没喝完?” 红姑娘脸上有些忧伤,闻言后,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接着又发愁道:“连叔,你说这么下去可怎么好?夫人她一直不肯好好吃药,我真怕她撑不下去!” 连叔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这个时候,切莫说这些丧气话。”说着,又叹了一声,道:“二少爷说要按往年惯例过年,你跟绿姑娘去商量商量,这边院子看看要不要弄些窗花和灯笼贴一贴挂一挂,或许也能冲冲病气。” 红姑娘一听这话,脸色却是一怒,低声埋怨道:“这二少爷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张罗这过年之事。” “他也有他的想法。而且,不管张罗不张罗,这年总是要过的。”连叔说着话,按下了红姑娘的怒火后,就又道:“行了,我先进去看看夫人,你忙你的去吧。” 红姑娘点头。 接着,两人错身而过,红姑娘去了小厨房,连叔进了屋子。 屋子里,内间的帘子放着,依稀能看到绿姑娘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连叔在外喊了一声,绿姑娘与床上正半靠着的大夫人说了一声后,转身出来,撩开帘子,请连叔进去。 连叔进去后,绿姑娘便被大夫人给支到门外去了。 病床上,大夫人脸色苍白,几无血色,人也很虚弱,半倚在那里,逼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连叔只抬眼瞧了一眼,便迅速垂下了目光,先是轻声问候:“今日夫人感觉可有好些?” 大夫人眼睛都没睁,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鼻音后,就开口喘着气,吃力问道:“可有事?” 连叔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大少爷有消息了。” 短短六个字,顿时让那虚弱地女子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撑着身子想要完全坐起来,口中迫不及待地颤声追问:“你……你说什么?谁……谁有消息了?” 连叔赶紧上前扶她,扶她坐稳后,才又重复了一遍:“是大少爷,大少爷有消息了。他还活着,不过暂时不能回京。” 大夫人伸手攥住了连叔的胳膊,力气之大,让他这个武夫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说,平儿他……他还活着?” 连叔点头,眼眶已经红了:“嗯,还活着。” 大夫人眼中热泪顿时滚落,浑身颤抖着,喃喃哭道:“我的平儿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连叔看着她这模样,眼中泪水也有些忍不住,扭过头去悄悄抹了把泪水后,又等了等,等大夫人情绪稍微平定些后,才又说道:“此事府中现在除了老奴之外,只有夫人一人知晓,所以,务必请夫人暂时保密,即便是红姑娘和绿姑娘,最好也勿提及。” 大夫人擦了擦泪水,深吸了口气后,问:“为何?” 连叔没有提及道长对于沈牧业的怀疑,只是说道:“府中恐有二皇子安插的眼线,如今大事未定,还是稳妥些好。” 大夫人一听,连忙点头:“你说得倒也对,我知道了。” “那夫人先休息,老奴先告退了。”连叔说完,就准备出去。刚转过身,大夫人突然喊住了他。 “夫人有何吩咐?”连叔问。 大夫人沉吟了一下后,道:“你让红衣去备笔墨,我修书一封,你亲自跑一趟,务必要直接交到我父亲他手上。” “好。我这就叫红衣去备笔墨。”连叔应下后,赶紧去找红衣。 094 又闻七星 晚风吹拂,细柳依依。 白日里一直都还很是繁华热闹的街上,突然间就冷清了起来。 街边的幽深小巷中,时不时地就会传出妇人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风吹过屋檐之下,那一盏盏已经亮起的灯笼,微微摇晃,红色烛光落在地面上的光影,时明时暗。 金明阁上,何羡正站在床边,看着楼下街上偶尔匆匆路过的行人,眉头微锁,隐有愁容。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何羡转过身,看向门口。 推门而进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公子要的东西都在这了。”老头弓着身子,将一本册子放到了桌上。 何羡瞧了一眼,就问老头:“另外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消息?” 老头一直低着头,闻言,恭谨回答:“根据公子说的条件,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当中,只有两个地方有可能。这两个地方的消息,老奴已经写在纸上,夹在册子里了!” 何羡听后,伸手从桌上拿过了那本册子,翻开后找到了那张纸,扫了一眼后,就抬头与老头说道:“辛苦你了。” “公子客气。那公子若是没其他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好。” 老头弯腰行礼后,后退着走了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 何羡看着门关上后,低头看向纸上的那两个地址。 宫里家宴戌时开始,此时才刚过酉时,时间上倒是足够他去这两个地方打个来回。只是,这会儿金常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他就算找到了沈牧之,也未必能把沈牧之带回来。 何羡心头犹豫,拿着那张纸,走向了窗边,抬头望向了宫中的那座高楼。 金常此时正在楼中。 大概是感觉到了何羡的目光,原本正闭着眼睛打坐的他,蓦然惊醒,神色阴沉。 “何羡,你当真要如此逼我?”金常咬牙切齿。 何羡心中答道:“师叔,我给过你机会的。” 金常顿时沉默。 何羡又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师叔好自为之。”说罢,转过身,离开了窗边。 高楼内,金常目光穿过皇城,落在那金明阁上,看着那个窗边的身影离开消失在视线中,脸上阴沉似水。 景江之上,此时开始热闹起来。那一艘艘原本停靠在岸边不动的画舫,渐渐都离开了岸边。画舫之上,花灯亮起,窈窕身影掩映其中,勾人心魄。 玄诚此时正在这些画舫当中某一艘上。 这艘画舫的主人,乃是金陵城有名的书画大家渊楼。渊楼这名字,听着虽像是男儿名,但实际上却是个女子。一手丹青之术,十分了得,又因是女子,所以在这金陵城颇有名气,深得广大才子青睐。甚至还有不少才子文人不惜千里迢迢赶来此处,只为求见这渊楼姑娘一面。 只是,这渊楼姑娘既有如此名气,又岂能轻易得见。 曾有富贵公子,豪掷千金,只求渊楼姑娘现身为其作一画,却依然没能得见。 今日,城中有著名才子,联合另外几人,邀请了渊楼姑娘,在她这画舫之上举办诗会,辞旧迎新。此事不少才子心动,但能上画舫之人,少之又少,不超过二十人。 而玄诚之所以能在这画舫之上,却并非是受了邀请,而是他不请自来。 当然,他也并非是慕名而来,而是有事。 今日申时左右,连叔突然去了客栈找他,不过当时他并未在客栈中。连叔就让客栈掌柜的给他带了话。 他回去后,悄悄去见了连叔,而后,就与连叔安排的一个年轻小伙一同悄悄上了这艘画舫。 画舫除开船舱外,上面有两层。 一层是今夜诗会的场地。二层则隔成了一间间单独的房间,共有十一间,是用来方便晚上醉酒的才子入住的。其中靠着船尾的一间,是渊楼姑娘自己留着的。 此时,诗会还未开始,渊楼姑娘还在房间里。 不过,此刻房间里除了渊楼姑娘和她身边那个侍婢之外,还多了两个人,正是玄诚和那个连叔派来的年轻小伙。 渊楼姑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还算镇定。不过,那侍婢心性略差了些,此刻脸色苍白,额头冷汗不止,缩在渊楼姑娘的旁边,眼中满是惊慌。 玄诚没有说话,示意了一下身旁年轻小伙。 小伙顿时会意,开口说道:“我们过来,就是想跟姑娘打听一件事。”说着,他拿出一张纸,朝着渊楼姑娘走了过去。 渊楼旁边那婢女瞧见,哪怕是吓得浑身打摆了,却还是嗖地一下窜到了渊楼跟前,手中拿着一根簪子,带着哭腔,颤着声音喊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跟你拼了!” 话音刚落,渊楼伸手将她拉到了旁边,那只纤长玉手轻轻在她手背上一拍,侍婢手中簪子顿时啪地一声落了地。 玄诚瞧见这一幕,笑了。 怪不得如此镇定,原来是个练家子。 看来连叔之所以会找他过来办这事,应该是知道这姑娘会些功夫。 “这是什么?”渊楼看了一眼小伙递过来的纸,没伸手接,问。 小伙回答:“姑娘看了便知。” 渊楼犹豫了一下后,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方手帕,垫在了手上,才从小伙手中接过了那张纸。 接过纸,低头一看,渊楼姑娘的眉头,难以察觉地轻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而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小伙,问:“这是何意?” 小伙答:“姑娘可认得这纸上的字是谁写的?” 渊楼姑娘摇头:“不知。” 小伙皱眉:“真不知?” 渊楼点头:“真不知。” 小伙眉头皱得更紧,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渊楼之后,沉声道:“姑娘若是故意瞒骗,待会儿可别怪我们对你们不客气。” 渊楼闻言,目光扫过小伙,落在了后面的玄诚身上,稍一打量后,答:“不知便是不知。二位若要动手,那就动手吧。只是,这画舫之中,也并非我主仆二人,动气手来,惊动了楼下那些人,到时候收不了场的,可未必是在下我。我劝二位还是想清楚了好!” “姑娘尽管放心,楼下那些人是不会被惊动的。”玄诚突然开口,那笑眯眯地笃定模样,让渊楼眼中神色微微一变,眉宇间多了些狐疑和警惕之色。 这时,那个侍婢突然动了,拔腿就往门口冲。大概是想冲出去喊人。 只是她还未到门边,就被小伙一个箭步过去拦了下来。侍婢见无路可走,张嘴就大声喊叫起来。 小伙不太清楚玄诚底细,有些慌,慌忙想要上前堵嘴,玄诚一抬手,一道微光射出,落在了侍婢身上。侍婢身体一僵,喊叫声戛然而止,接着砰地一声,往后摔倒在地。 小伙愣住。 渊楼皱了眉头,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慌乱之色。 “你是什么人?”渊楼质问。 玄诚回答:“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再问你一遍,可认得这纸上字迹?” 渊楼抿嘴不语。 玄诚见状,想了想,道:“那我换个问法,这纸上字迹,可是一个叫七星的人的?” 渊楼眼中神色微变,却依然不肯作声。 玄诚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没办法知道了吗?”话音一落,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渊楼身旁,抬手就往渊楼头顶抓去。 渊楼想反抗,却发现自己浑身如被绳缚,竟是丝毫难动,顿时间,再难保持冷静,心中惊慌顿起,脸上顿时失色。 “是的!”就在玄诚的手要落到渊楼头顶时,她终于忍不住松了口。 玄诚一个晃身,又回到了原位,看着渊楼,微微一笑,道:“你早就如此配合,不就好了么!”说着,指了指她手中捏着的纸,再度问道:“你可看真切了,确实是那七星的笔迹吗?” 渊楼没说话,只是起身从走到一旁的书案旁,从镇纸下的一叠宣纸中,翻找了一会后,抽了一张出来,然后与那张纸一道递给了玄诚:“这是七星亲笔所书的诗词,你可亲自对比。” 玄诚拿过来瞧了一眼,略一对比后,顿时确认,确实是同一人所写。 当下,他手中微光一闪,手中宣纸顿时不知去向,没了踪迹。 渊楼眼中隐有惊讶之色,微微皱了下眉头。 那小伙更是再次惊呆,却又不敢多问。 “走了。”玄诚转头招呼小伙。 小伙回神,连忙点头。 两人刚要走,渊楼出声喊住玄诚:“我这婢女……” “没事,两个时辰后,她自会苏醒。”玄诚说完,就径直往门口走去,小伙连忙跟上。 楼下一层,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欢声笑语,丝竹不断,气氛一派热烈。来这里参加诗会的,都是这城中有些名气的人,大家彼此之间也都相熟。有人是单身赴会,也有人携伴而行。其中那位今日主办诗会的著名才子,见渊楼姑娘还不现身,便上了二楼准备来。他刚到楼上,便瞧见玄诚带着小伙,从房中出来,一愣之后,顿时皱了眉头。 这渊楼姑娘的身份背景,别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略微知晓一些的。她的房间,那位之外,据他所知,从无人进去过。 莫非这两人,是那位的人? 可看样子,似乎也不像啊! 男子心头思绪飞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问,却不料,玄诚带着小伙,恍若没看到他一般,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而后迅速消失在了楼梯口。 男子被人无视,一边有些恼火,一边又疑惑更重。略一犹豫后,快步走到那间房间门口,抬手敲了门。 “渊楼姑娘,是我!” 话音刚落,门边开了。渊楼姑娘一身黑底红纹袄裙,面带薄纱,走了出来。那总是冷冷淡淡的目光,轻轻扫过男子一眼,便低了头,屈膝福礼,道:“让公子久等了,我们走吧。” 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095 夜宴(一) 玄诚带着小伙离开画舫,到了街上后,就将那张从渊楼那里拿来的纸给了小伙,让他拿回去交给连叔。 至于连叔拿着那张纸要去做些什么,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当时暗中陷害沈牧之的真凶,也已找到,剩下的,就只是秋后算账了。这件事,不该他这个外人插手了。 而对于沈府来说,这算账一事,或许并非眼下该着急的事情。 今夜大戏还未开锣,明日到底是晴是阴,还尚未确定,算账一事,不宜过急。 若是皇帝赢了,一切都好说。 若是二皇子赢了,那这张纸和那个真相,估计就只能是被连叔带入坟墓了。 不过,现如今既然何羡在这里,想必二皇子赢面不大。 玄诚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去了金明阁。 此事,酉时已经过半。 他之前与何羡约好,戌时在金明阁碰头,一起去宫中。 何羡还未到。 金明阁的伙计早已得了何羡吩咐,见他出现,就引他去了那楼上的房间。房间里,炉子已经生好了火,茶水也已经备好。 玄诚在床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伙计倒的茶水后,转头望向了窗外,心头忧思重重。 沈牧之的事情,虽说何羡那边似乎颇有把握,可至今还未有消息,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不远处,宫城之内,一条条红色光龙,游弋在宫城各处。那红色的火光,映照在那巍峨城墙之间,光影流离,如梦似幻。 只是不知今夜这宫城之内,又有多少鲜血将要被这些红色烛光所掩盖。 突然,皇城之内,宫乐响起。 家宴,开始了。 就在这时,伙计在门外喊道:“道长,我家公子到了。” 玄诚闻声,起身离开窗边,往楼下走去。 刚到楼下,便瞧见了门口站着的何羡。 他走上去打了个招呼,何羡回应之后,笑道:“稍等一下,还有个人。” 玄诚也没多想。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玄诚一转头,看到的却是那个这几日害得他寝食难安的‘罪魁祸首’!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沈牧之站在那里,几日不见,他瘦了一大圈。本来就不胖的他,如今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根竹竿穿在了一件衣服里面,空空荡荡,让人感觉十分单薄。削瘦的双颊上,几无血色,双眼凹陷,眼中神色也很是黯淡。看到玄诚,他咧开嘴,努力在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玄诚惊讶不已,呆愣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诧异问何羡:“是刘观放的人还是?” 何羡回答:“刘观还不知道。今夜家宴,即使他不出席,他那个弟子贺锦研肯定会出席。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玄诚皱了皱眉头,道:“他这个样子,还是让他在这里休息吧。要不这样,我也不去了,我陪他在这里休息。” 不等何羡说话,沈牧之突然开口:“没事,我也想去看看。” 玄诚闻言,意外地看了沈牧之一眼,总觉得这回再见,他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走吧。”何羡笑着招呼了一声。 沈牧之既然自己想去,玄诚也只好随他。不过,他还是担心沈牧之的身体,犹豫了一下后,掏出那瓶曾经给沈牧平喂过一滴的鲜红液体,也弄了一滴让沈牧之服下了。 液体入喉,犹如火线,瞬间功夫,热度随着四肢百骸发散到全身,顿时间,沈牧之整个人的精神就感觉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的脸颊,似乎也有些些许血色。 何羡看着沈牧之的状态片刻功夫就好了许多,再看看玄诚手中正要收起的那个瓶子,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好奇问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血玉液?” 玄诚摇头笑道:“那种传说中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是用妖兽之血混合了各种灵药制成的生血补气之物。” 这用妖兽之血制作灵药,在山上并不是一件奇事。事实上,在以前妖兽还没有如今这么稀少的时候,这种利用妖兽尸体制作出来的灵药,品种之繁多,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不过如今妖兽变少,大都藏身深山之中甚少露面,所以如今这类灵药,在山上已是比较少见了。 何羡作为大剑门的弟子,对这种东西自然不会陌生,甚至他此刻身上就有此类灵药,当然,疗效与玄诚的这种并不相同。 而他刚刚之所以会以为是血玉液,一来是因为这东西的样子和疗效跟传说中的血玉液的描述十分相像。二来是,玄诚所在的那座空山很有便跟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祁灵门有关。那血玉液曾经便只有祁灵门才有。 现在玄诚这么一说,何羡当即也就信了。毕竟那空山就算真跟那祁灵门有关,可血玉液消失也已有近千年,祁灵门中也未必还有这种东西。 只是,就在两人说这话的功夫,沈牧之刚刚好了一些的神色,突然间再度苍白,而后突然俯身干呕起来。 玄诚和何羡见状,皆是一愣。 玄诚最先反应过来,沈牧之这是因何。 何羡跟着也反应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眼后,各自无奈,心情复杂。 玄诚上前去拍着背,假装不知沈牧之这是因何,等他好了一些后,又往他体内输了一道灵气,帮着他引着丹田内仅剩的那三瓜两枣,在体内运转了起来,一个周天之后,沈牧之的情况终于好了许多。 “怎么样?还能行吗?”玄诚问他。 沈牧之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不然要错过大戏了。”何羡在旁说道。 …… 乾合殿内此时灯火通明。 丝竹袅袅,美人妖娆。 上首处,一张金龙大宴桌上,摆了酒食,皇帝一身龙袍,斜倚在后面榻上,眯着眼睛,正瞧着下方舞动的窈窕身影。 两侧处,一张张长条矮桌排列有序,一个个衣着华贵的皇子重臣皆已入座,不过本该坐在左手边第一位的二皇子,今日却在坐在了右边的第一位。而他对面一连三张桌子,此时却都空着。 不明缘由的众人,各自或心中疑惑,或悄悄互相询问。 就连二皇子也在目光扫过那三张桌子时,眉头会微微皱一下。 倒是三皇子一开始疑惑过后,便索性不再好奇,转头与一旁尚还年幼的四皇子说着悄悄话。 “陛下,戌时已过了,要不开始吧?”一旁的太监,走到皇帝身边,俯下身,悄声询问。 皇帝抬眼瞧了一下乾合殿的门口,紧闭的大门,似乎随时都会打开,又不知何时才会打开。 皇帝心中有些不悦,想了一下后,正要点头吩咐太监开始上菜。 话还未出口,乾合殿的门突然开了,冬夜的寒风猛然吹进,烛台里的灯火顿时摇曳,幽暗不定。 舞女的纱裙被风吹起,春光乍泄,娇羞的惊呼声,让人心猿意马。 只是,这殿内坐的,大概除了那尚还年幼的四皇子之外,个个都是人精。所有人的目光,都瞧向了门口。 一袭墨锦长袍的何羡率先从门外的昏暗中一步迈出,走进了光明之中。玉带束发,面目俊朗,身姿挺拔,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饶是已经见过何羡的皇帝,此时都不得不暗自心中惊叹一声:“果然不是凡间客,此子应是天上人。” 至于其他人,更是愈发好奇何羡的身份了。 三皇子自是识得何羡的,认出后,不由得意外了一下,随后,连忙起身,准备要迎上前去。 只是,他刚动,何羡身后又有两人并肩从昏暗中一跨而过,迈入了这大殿之中,沐浴在摇曳烛光之下。 左边一人一袭黑白道袍,宽袖大摆,正随风飘舞。头顶玉簪,面容年轻,虽没有第一人那般让人惊为天人,可也算得上英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是明亮至极,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让人觉得其中正气凛然。 而这人身旁的另一人,却看着十分单薄,个子倒是挺高,但也正因为个子高,就愈发得显得身体单薄,弱不禁风一般,仿佛只要门外吹进来的风再大一些,这人就要被吹跑了。 不过,很快这殿内的不少人都认出了玄诚身旁的这个人。 顿时间,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话语中,清晰可闻‘他不是害了他哥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些句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认出了沈牧之,四皇子与他不熟,如今他又瘦得不成了样子,倒是一时没认出来,只是听着周围的声音,好奇地打量着他。 二皇子在认出沈牧之后,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就收回了目光,拿起了身前茶杯,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而他身后不远处,一个打扮得与其他婢女略微有些不一样的女子,认出沈牧之后,不由得皱了眉头。 三皇子则是愣了一下。 当初安排沈牧之去救沈牧平的事情之后,他们都以为任务失败了,沈牧之就算没死,肯定也已经被大元控制了起来。后面沈牧平突然回来,虽然沈威那边一直没透露具体是谁救回了沈牧平,但三皇子还是隐约猜到了很有可能就是沈牧之。 只是这消息一直没来得及求证。 再后面沈威一家在安定城外失去消息。 他以为他们都死了。 可此刻,沈牧之就站在他面前。 如果沈牧之没死,那沈威和沈牧平呢? 三皇子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真心的欢喜。 若是这两人没死,那日后对他必然是一大助力。 此时,大门终于关上了,砰地一声闷响,将大殿内所有不安的和好奇的心思都纷纷给压了下去,至少表面上如此。 三皇子回过了神,大步迈出,先是跟何羡相互见礼,而后又关切地慰问了沈牧之几句,之后又看向玄诚,请教姓名。 玄诚自我介绍了一下之后,三皇子便领着他们三人上前去,与皇帝见礼。 一番介绍与被介绍的流程过后,三人各自落座。 刚坐下,沈牧之先是看了那位真正的罪魁祸首二皇子一眼,然后莫名地往后瞧了一眼,于是瞧见了那个面带薄纱的女子。 对于贺锦研,他是烧成灰都不会忘。 而贺锦研看到他发现了自己后,忽然脚下一动,身形顿时隐没在后面的昏暗中,消失不见。 一旁的玄诚和何羡也早已发现,看到她离开后,两人相视一眼,各自领会。 此时,在皇帝一声令下,宴会正式开始了。 096 夜宴(二) 随着悦耳琴声的悠悠响起,一道道精致的宫廷御菜先后被送上了殿内诸人身前的矮桌。 只是,任凭眼前这佳肴如何美味,今夜这场宫宴,注定人人食之无味,包括坐在金龙大宴桌后的那位。 沈牧之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冷静,目光悄悄留意了这殿内的众人。 除了几位皇子之外,其余的重臣里面,大部分他都认识。 有位高权重的左相,有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还有各部的尚书大人。 不过,也有两位,他并不认识。 其中一人,头发已经全白了,此刻坐在那里,似乎有些精神不济,眼睛都快闭上了。 而另一人,看其身上朝服,应该是位武将。 今日能坐在殿中的武将,地位必然不低。 金国能有这等地位的武将,除了东南西北四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位负责镇守金陵的禁军统领有此资格。不过,今天这种日子,这位统领必然不会坐在这殿中享受美酒美食。而东南西北四位将军,东南两位将军都在边关,已经有将近十年都未曾回京了。负责北面的镇北将军沈威,也就是沈牧之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更是不可能出现在这殿中。 那么,眼前这位,想必就是剩下的那位镇西将军洪泉了。 沈牧之大概确认了这位的身份后,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有所察觉地洪泉,顿时也扭头望了过来,那冰冷淡漠的目光中,隐隐有杀机涌动。 这时,旁边的玄诚忽然转头,朝着洪泉望了过去。 洪泉眉头顿时一皱,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玄诚见状,凑过来低声询问沈牧之:“什么人?” “洪泉,镇西将军。”沈牧之回答。 在安定的时候,沈牧之曾跟玄诚提过此人。玄诚很快就想了起来,于是又多看了那洪泉一眼。 洪泉恍若不知,伸手拿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啜起来。 玄诚眯了眯眼,收回了目光。 时间在悠扬琴声中,缓缓流逝。 皇帝坐在高台上,俯瞰着下面那些个国之栋梁,还有那几个儿子,眼中时不时地就会掠过许多复杂神色。 台下众人,各自低头品酒,偶尔相互间举杯遥敬,只是隐约间,总有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在这大殿中,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半个时辰过去。 矮桌上的佳肴,早已没了热气。 银壶中的酒水,基本已经见底。 有人渐渐有些坐不住了,目光开始四处乱扫,一会在二皇子脸上,一会又在三皇子身上,再过一会,假装不经意地抬头扫过高台上的那位皇帝,旋即又猛地低下头,眼中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右侧坐在四皇子边上的那位白发老者,突然一个歪身,往旁边倒去。幸好旁边四皇子虽然年幼,倒是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 这一动,倒是一下子将大殿中本就已经如弦一般崩得很紧的气氛彻底拉到了一个极点。 老者被四皇子这么一扶,倒是醒了过来,讪笑着与四皇子告谢了一声。 这边话音刚落,高台上今夜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皇帝开了口:“景泰,你先送先生回府吧。” 四皇子景泰闻言,立即应了下来,扶着老者起了身后,与皇帝和诸位告辞后,转身往外去了。 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冷风灌进,烛光摇曳。 就在这时,玄诚骤然起身,一旁的何羡猛地伸手,一把按住了他,重新将他压回了位子上。 玄诚一愣之后,忍了下来。 “开始了。” 何羡低声说了一句。正好这声音能传到沈牧之的耳朵里。 沈牧之闻声,朝着门外瞧去。 昏暗之中,陡然亮起了许多的火光,几乎连成了一片。 四皇子和那位老先生刚走出门口,这时又退了回来。 老先生将四皇子护到了身后,踉跄地退着。 这时,皇帝看向了二皇子,道:“让景泰他们走吧。” 二皇子看了一眼那个高台上的父亲,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道:“好。” 随后一挥手,门外那连成了一片的火光分了开来。 景泰转头看向父亲,又看向自己的二哥三哥,犹豫着,不解着…… “走,送先生回去,天亮之前,不准回宫。”皇帝看着景泰,平静而又坚定地下着命令。 景泰想要拒绝,可话刚开头,却被身后的老先生一把拉住。 老先生再度将景泰拉到了身后,而后他朝着高位上的皇帝,深鞠一躬,道:“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点头。 老先生拉着景泰就走。 本来看着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此刻却是步伐一下子矫健了起来,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门外。 那分开到了两边的火光,再次聚拢,连成一片,连风似乎都透不过了。 “看来父皇什么都知道了。”二皇子低着头,手中摆弄着那只白玉酒杯,淡淡说道。 皇帝没说话,只是看向了洪泉,冷冷问道:“你想好了吗?” 洪泉脸色略微有些难看,迟疑了一下后,道:“既然箭已上弦,那就不得不发了,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笑了起来:“你想好了就行,那我也不必留情了。”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一直候着的太监。 太监顿时会意,转身往后面走去。 皇帝则又看向了其余几位重臣,目光在那些或坦然,或躲闪的脸上的一一扫过后,最终微微一笑,又看向了三皇子,道:“从明天开始,我这位子就交给你了,你可准备好了?” 三皇子顿时愣住,惊讶无比地看着皇帝,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二皇子在一旁低着头,突然笑了起来,呵呵的笑声,从一开始讥讽,到后面变得疯狂。 “父亲,我比三弟差在哪儿?”二皇子笑了一阵后,突然抬头看向高台上的皇帝,大声问道。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回答:“你样样都不比景瑜差,甚至在治国一事上,你可能还会比景瑜做得更好。” “那这是为什么?”二皇子追问。 “因为你比他狠,你容不下其他人!”皇帝看着二皇子景祥,平静回答。 二皇子愣了一下后,再度发出了癫狂的笑声,笑着笑着,眼角都笑出了眼泪。他看着高位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这世界是那么的讽刺。 一个曾经靠着弑父杀兄而上位的男人,竟然说他狠?说他容不下其他人? 这世界就是这么的可笑。 还好,他早就看透了。 二皇子突然收了笑声,转头看向对面何羡三人,目光一一扫过后,落在了何羡身上:“你们是打算出手阻拦我吗?” 何羡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应该用不着我出手。” 二皇子微微蹙了下眉头。 “二哥,你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已经从巨大‘惊喜’之中回过神来的三皇子突然开口,沉声劝道:“要不,我把位子让给你,我去跟父皇说。”说着,他就真的要去跟皇帝说此事。 “你给我住口!”二皇子一声冷喝:“假惺惺的做给谁看!父皇他或许看不清你的真面目,可是我清楚。大哥他是怎么死的,你忘了?”三皇子神色猛地一变,旋即立即反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哥不是因为生病吗?” “是真的生病吗?”二皇子冷笑一声。 他们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小,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对话。大概知道一些当年大皇子逝世一事的人,都纷纷色变。 沈牧之也大概听说过一些,原本一直以为大皇子病故一事跟二皇子有些关系,怎么如今听着,倒像是三皇子在其中做了手脚? 还是说,这是二皇子故意如此说,用来迷惑人心的? 沈牧之目光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人身上来回逡巡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敢断定。 毕竟,三皇子虽看着为人还算和善,可能在朝中与二皇子分庭抗礼,又岂会是简单之人。 不过,此事终究是往事,就算如今证明了大皇子乃是三皇子所害,这开弓之箭岂有回头的道理? 更何况,沈牧之更希望二皇子造反,因为只有闹起来,他才有可能做些事。 高位上的皇帝,低着头,喝着酒,似乎根本没听到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对话。 二皇子又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团巨大光亮出现在天空之中,而后无数火星拖着尾焰,洒向城中各处。 是烟火。 也是一个信号。 空中火光还未全部隐去,门外便传来了喊杀声。 门后的火光依然丝毫不动。 门内众人,都纷纷低了头,开始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似乎毫不关心外面的局势。 二皇子也不说话了,目光怔怔地看着桌案上那些早已冷了的菜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皇子眉宇间略微有些不安,不知是担心门外的局势,还是担心些其他什么。 这时,坐在玄诚旁边的何羡突然眉头微微一皱,紧接着蓦然起身,与玄诚匆匆道了一句‘我去去就来’后,就蓦然消失了。 殿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不见了,虽然这些人都大概知道山上修士的存在,可到底接触不多,依然难免心中惊讶。 玄诚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担忧。 “出什么事了吗?”沈牧之悄声问玄诚。 玄诚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外间的喊杀声愈来愈烈,渐渐的,门口的那些火光少了一些,似乎是去支援了。又渐渐的,门口剩余的火光有些开始乱了。 接着,嘈杂的声音随着冷风涌入了大殿。 只是,殿内众人,依然稳坐如山,似乎谁都不急,谁都胜券在握。 沈牧之倒是有些急了。 他不止一次地抬头看向二皇子,心头的仇恨,愈来愈有些压不住了。 他要为青果,为父亲,为大哥,也为他自己报仇! 仇人既是刘观,也是二皇子。 刘观,以他目前的实力,肯定杀不了。 可二皇子,还是可以试试的。 想着,他垂下了左手,缩进了袖子里。袖中,藏着一把小刀,是在金明阁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拿的。 左臂微微一抖,小刀便落到了手中。捏住后,他低了头,心思飞转,开始想着此时该怎么出手,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能杀掉二皇子。 这时,一旁的玄诚陡然伸手过来,抓住了沈牧之的胳膊。 正绷紧了心神想着如何杀掉二皇子的沈牧之,被玄诚这一手,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时,还未来得及掩饰好自己有些慌乱的神情,便看到玄诚朝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沈牧之顿时会意,一愣之后,扭回头,沉默。 玄诚低叹了一声,收了手。 097 必须死 皇城高楼上。 何羡与金常面对面地站着。 还有一人,坐在一旁不远处,手中拎着一个酒壶,正神态惬意地喝着酒。 正是刘观。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恐怕金老弟还不会这么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刘观瞄了一眼何羡后,淡笑着说道。言语中的讥讽之色,溢于言表。 何羡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眼神冷漠地看着金常,问了一句:“师叔真的想好了?” 金常神色阴沉至极,紧抿着嘴,没接话。 何羡见状,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师叔决意要一错到底,那……”话未说完,突然刘观动了。 一点白光骤然炸开,犹如大日落进了房中,炽烈的白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眼前除了白色,只剩白色。 轰地一声巨响,随之传出,整个皇城都震动了起来。 乾合殿前正在缠斗的两方军士,不约而同地全部停了动作,一脸惊恐茫然地望向后方皇城中心处。 只见一团炽烈白光从那高楼顶部炸开,照亮了整片天空。 宫殿上的琉璃瓦,在白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乾合殿内,玄诚在声响传出之前,便已察觉到了那股强大波动,感觉情况不对,正准备带着沈牧之离开的时候,巨响随之而来,接着屋内原本一只只都稳如泰山的老狐狸,忽然间全动了起来。 高台上的太监高喊着:“护驾!” 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扑向了场间众人,似乎并非都是一拨人。 有人扑向了二皇子,也有人扑向了皇帝。 洪泉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刀出来,两刀劈退一个黑影之后,就朝着对面正携手躲避刺客的左相和王老先生冲了过去。 三皇子第一时间冲向了高台上的皇帝,与太监一起护着他往后退去。 而二皇子皱着眉头,显然对眼下这情况有些意外。不过此时也已由不得他多想,慌乱之中,便准备后撤。 他背后的昏暗之中,有一道白衣身影冲出,拉住他,就要带他离开。 对面,玄诚正攥着沈牧之,也要带他离开。 “我不走。”沈牧之看了玄诚一眼后,用力挣脱了玄诚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扑向了对面正要撤入后方昏暗中的二皇子。 玄诚定睛一看,顿感不妙。 那正带着二皇子后撤的白衣身影,不是别人,真是贺锦研。 以沈牧之的实力,就算他没有受伤,也打不过那个贺锦研。 当下,他连忙跟上。 贺锦研发现沈牧之和玄诚追过来后,将二皇子往身后一推,喝道:“你先走。” 二皇子二话不说,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沈牧之见状,想要绕开贺锦研继续去追二皇子,只是这贺锦研既是来保护二皇子的,又怎会让他就这么过去。 一甩手,一抹金光从袖中飞出,扑向沈牧之。 沈牧之自是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闪身欲躲,一抹湖绿剑光突然从后方掠至,铛地一声就与那道金光撞在了一处。金光散去,一个小巧铃铛打着旋在空中晃悠了几下后,又回到了贺锦研的手中。“你去追人,我拦着她!”玄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牧之什么都没多说,拔腿就跑,贺锦研还欲再拦,但她刚一动,那抹湖绿剑光就跟着动了。 贺锦研见状,看着玄诚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追上去就能怎么样吗?不过是多送一条人命罢了!” 玄诚回答:“那也是他的命。” 贺锦研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后,盯着玄诚又问道:“你当真要跟我打?”说着,冷漠目光一扫殿内众人,“若是我们打起来,这些人可都要活不成了!” 玄诚回答:“你不用拿这些人的性命威胁我。生死由天,他们要真是今天都死了,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当然,你要是能乖乖待在这不动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陪你一起好好待着。毕竟为了看这场戏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最精彩的部分,要是错过了,也挺可惜的,你说是不是?” 贺锦研脸色有些难看,但似乎没有要强行离开这里的打算。 毕竟刚才那一击,她是吃了亏的。 以她的实力,要想从玄诚手中逃脱,很难。搞不好,还要丧命于此。为了一个皇子,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似乎有些不值得。 而且,那个沈牧之也未必能杀得掉二皇子。 想着,贺锦研便收起了铃铛,走到之前二皇子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玄诚见状,微微一笑,也跟着走到原先三皇子的桌边,坐了下来。 一人闭目打坐,一人冷眼看戏。 追着左相和王老先生的洪泉,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冒出来的侍卫给拦了下来。这侍卫身手竟然不比洪泉差,一人使刀,一人用剑,斗了个旗鼓相当。 左相和王老先生安全暂时无虞后,王老先生那精明的目光在殿内一扫,然后看到了玄诚,转头与左相耳语了几句后,就冲着玄诚跑了过来。 而沈牧之追着二皇子,从乾合殿的偏门出来,一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跑了过去。 那二皇子竟颇有些身手,一路上又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两个侍卫上前阻拦,以至于沈牧之总是差一些不能追上他。 渐渐的,两人就到了御花园。 刚一进去,就有两个带刀侍卫匆匆迎面赶来,两人大概还未看清人影,就听得二皇子大声喊道:“抓刺客!快抓刺客!他要杀我!” 两个侍卫一愣之后,立马拔刀朝着沈牧之冲了过来。 沈牧之只能迎上。 这两个侍卫身手一般,沈牧之对付起来倒是不费什么功夫,很快就解决了。只是,二皇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牧之打量了一下四周,眉头紧锁。 这御花园面积不小,这片刻功夫,二皇子应该还来不及跑出这御花园,很大可能是在这其中躲了起来。只是,晚上光线昏暗,这二皇子若是躲在某个地方不动,他想找到人恐怕不容易。 而沈牧之这一路追过来来,已经很好几拨侍卫交过手了。虽然这些侍卫身手都一般,但因为担心跟丢二皇子,每一次交手他都是尽全力,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所以,这一路下来,虽然他没受伤,可本来就虚弱的身子,其实已经差不多到了强弩之末的程度了。 若是时间再拖得久些,事情结果最终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想着,沈牧之心中就愈发焦急起来,赶紧在四周搜寻起来。 时间在幽静之中,慢慢过去。 冬夜里的冷风,拂过御花园东明湖的水面,带着凛冽的湿气,呼呼地穿过那大片的腊梅树,裹着那馥郁的芳香,又吹向其他地方。 乾合殿那边的动静,似乎小了些,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宫城深处的那场巨大动静,似乎没了下文。光芒敛去后,又归于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沈牧之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越来越急躁,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轻浮。 又一阵裹着腊梅香气的寒风吹过,本该已经寒暑不侵的沈牧之,冷不丁地搭了个寒颤,随之鼻子一痒,一个喷嚏紧跟而出。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破风之声,正好与他的喷嚏声重叠在了一起,几乎不可察觉。 ‘噗’地一声,一根短箭射中后背,沈牧之浑身一震,来不及露出痛苦之色,慌忙扭身,只见昏暗之中,又有一点寒芒突至,直指眉心。 若是这一箭中了,那沈牧之这短暂的一生,就将到此终结。 不远处,二皇子站在一株腊梅树下,正眼神冷漠地瞧着他。 仿佛是在瞧一个死人。 他头顶,满树的腊梅花,淡黄色的花朵,即便是昏暗的夜色里,依然醒目。那黄色,就好像是丧礼之上纸钱的黄色。 是他死,还是他死? 这一瞬间,沈牧之前所未有的冷静。 目光盯着那一点已经近在咫尺的寒光,丹田内仅剩不多的灵气,一股脑地全部涌向了右手,短刀瞬间而至,铛地一声,挡下短剑之后,脚下一蹬,身影如箭,直奔树下二皇子。 二皇子抬手,笃笃几声,又是接连几支短箭迎面而来。 沈牧之接连挥刀,一一挡下后,继续朝着二皇子扑去。 树下的二皇子,看着越来越近的沈牧之,却无丝毫慌张之色,甚至,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仿佛是在嘲笑沈牧之的不自量力。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为何他有如此自信,他此刻眼中只有二皇子一人,仇恨在疯狂燃烧,支撑着已经油尽灯枯的他。 他不能停,停了就是死亡。 终于,二皇子已经伸手可及,他手中的短弩似乎已经没了短箭,一甩手,短弩都被他朝沈牧之扔了过来。 沈牧之头一偏躲过后,举刀朝着二皇子砍去。 是他死,还是他死? 二皇子嘴角的笑容,忽然更大了。 “还等什么?”一声轻喝,从他口中传出。 沈牧之充耳不闻,他不上这个当。 可就在这时,一抹寒光出现在他身后,直刺后心。 彻骨的凉意突然兜头而来,浑身如坠冰窖,沈牧之再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看着眼前二皇子脸上那得意的神情,目眦欲裂。仇恨在死亡的威胁下,终于吞噬了他心内仅剩的一丝清明。他死可以,但他也必须死! 他必须死! 必须死! 098 新年 周围风突然大了,呼啸着,嘶吼着。 那些开满了花朵的腊梅树,在肆虐的狂风中,瑟瑟发抖,无数花瓣被吹落,又被卷起,在空中无力沉浮。 沈牧之身周空气中陡然亮起了许多光点,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朝着他蜂拥而来,争先恐后地往其七窍中钻去。 身后那一抹寒光眼见着就要刺入沈牧之的后心,却在离他后心还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任凭那个黑衣人如何使劲,都再难往前进一分。 二皇子原本淡定的神情,在看到沈牧之那骤然鲜红的眼眸后,终于再也维持不住。 短刀落下,血光乍起。 二皇子站在那里,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道血线慢慢出现在二皇子的脸上,从左额角一直蔓延到右下巴处。 背后之人瞧见了这一幕,怒吼一声,长剑终于突破了那无形的阻拦,刺入了沈牧之后心。可沈牧之却像是不知痛的傀儡一般,猛然一个扭身,短刀横扫而过,寒光成片,倾洒而出。 那个隐在黑暗之中的黑衣人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成了两段。 这时,腊梅树下的二皇子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后,头颅裂成了两半。 白色的脑浆混着鲜血,流了一地。 黄色的腊梅花,在空中随风乱舞,像极了出殡时那高高抛洒而出的黄色纸钱。 沈牧之站立原地,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手中握着的短刀一松,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也往前扑去,摔在了满地的鲜血中,没了知觉。 乾合殿内的玄诚和贺锦研都感觉到了那一丝有些狂躁的灵气波动。玄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之后,起身就要走。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过话的王老先生,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宽袖:“道长这是要去哪?” 玄诚看了看殿内已经接近尾声的战斗,低头道:“这里大局已定,两位已经安全了。”说罢,轻轻一扯衣袖。 王老先生也识趣地松开了。 说实话,之前带着左相坐到这边来,他这张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只不过,与性命相比,这点小尴尬就不足一提了。 玄诚刚走,贺锦研犹豫了一下,也立即跟了出去。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御花园,看到那一幕后,皆是十分震惊。不等贺锦研有动作,玄诚赶紧上前,伸手在沈牧之颈间一探后,连忙抱起他,御剑就走。 贺锦研看着那道剑光离开,犹豫了一下后,并没有追上去。回过头再看向那腊梅树下倒着的尸体,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二皇子一死,今夜这场大戏就算是落幕了,而他们准备了一年的计划,也是彻底失败了。虽然,这样的结果对于师父来说,他可能并不会有多少在意。于他来说,金国的这个计划,不过是整个大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罢了。这边成功了,锦上添花,这边失败了,也不足以伤筋动骨。更何况,他还得了一只珍贵的凤鸟。一头上古异种的价值,可远远大于金国的这部分计划。 但此事对于她来说,就不一样了。为了这个计划,她付出了很多。 现如今,二皇子一死,那她所有的付出,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甘心,可人都已经死了,已经无力回天。 “沈牧之……”贺锦研突然喃喃了一声,那低沉嘶哑的声音,满是仇恨! 她第一次见沈牧之,是在奇石镇。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男孩,浑身都透着绝望,那会儿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时的她,如何料得到今日。若知今日,她当时就该亲自追杀,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在奇石镇! 只可惜,世事从无如果。 此时,乾合殿前,一批军士不知从何而来,将原本胶着的战局瞬间推向了尾声,几个主要判将都被一一拿下,已经捆了,扔在了乾合殿的门口。 乾合殿内,也已尘埃落定。洪泉受伤逃离,其余刺客和两个叛臣悉数斩杀。 三皇子扶着皇帝,又重新回到了高台上,看着下面满地的血污和尸体,神色凝重,复杂难言。 目光在那些尸体上扫过之后,皇帝并未发现二皇子的身影,便叫来了人,询问起二皇子的下落。 当时一片混乱,注意到二皇子去向的人并不多,只有左相和王老先生。左相刚要说话,一旁的王老先生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左相疑惑地转头看他,目光一触,顿时明白了。略一迟疑后,还是选择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不过,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御花园中的尸体。 贺锦研早已不知去向,自然也就无人知道凶手是谁。 皇帝听闻二皇子死讯,沉默良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身旁的太监,摆了下手。太监顿时会意,连忙下去安排去了。 不多时,又有侍卫进来汇报,城内叛军都已悉数解决。 皇帝听后,看了看场中剩下的几人,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明早再议。” 左相等人闻言,自是不会再多说什么,各自说了几句让皇帝保重身体等类似的话后,匆匆退去。 三皇子准备送皇帝回寝宫休息,还未开口,皇帝突然喊了他一声:“景瑜。”那声音,隐隐有些异样。 三皇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到皇帝正盯着他,那目光格外深沉,犹如深渊一般不可见底。他心中,忽然一慌。 “父皇,怎么了?”景瑜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皇帝却未接话,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才忽然收了目光,然后淡淡说道:“扶我回寝宫吧。” 景瑜慌忙敛起眼底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紧张和慌乱,快步上前,扶起皇帝,往后走去。 宫内,血雨腥风已止;宫外,笙歌燕舞依旧。 那些沉浸在除夕夜狂欢之中的老百姓,似乎谁也没发现今夜的异样。 景江之畔,彩灯如龙,载歌载舞。 景江之上,画舫如星,密密麻麻。 直至丑时,这城中狂欢才终于渐渐停息,大街之上,游人渐散,景江中的画舫也开始纷纷靠岸。 醉酒的男人,踉跄着脚步,哼着歌,走在无人的小巷中。那忽高忽低的模糊歌声,带着几分声嘶力竭,莫名地给这逐渐寂静下去的夜,增添了几分苍凉之感。 寒风呼啸中,新年将至。 天光逐渐越过了东面的城墙。城墙顶上,那些高高低低的砖缝中,依然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 寒风吹过,隐隐约约还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呜咽之声,仿佛在诉说昨夜这里发生的惨烈大战。 只是,黑暗中发生的一切,终究只能被埋葬在黑暗中。 沈府之中,下人们早已起床,揣着新年的喜悦,开始忙碌。 东和苑的大夫人还未起身,连叔拿着昨夜备好的红包,交给了前院的吴妈,让她按照往年惯例,分给其他人。 沈牧平一夜未睡。 此时,梳洗了一番后,就准备出门。 连叔看他行色匆匆,没有上前询问,只是等他走后,却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跟去悄悄盯着。 金明阁内,沈牧之被安顿在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正昏睡着。 玄诚守在旁边打坐。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了门口。 没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玄诚开口说道。 门嘎吱一声推开,何羡走了进来,只是相比于昨晚的风雅公子形象,今日的他,却看着很是狼狈。 一身墨锦长袍破碎了多处,还沾了不少血迹,脸色也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飘。 玄诚看他这模样,皱了皱眉头,旋即问道:“怎么样?” 何羡走到一旁桌边坐了下来,喘了口气后,答道:“还行。”说着,目光往玄诚身后的床上瞧去,这一瞧就愣了一下,忙问:“他怎么了?” 玄诚回答:“差点死了。幸好我赶到得及时,勉强保住了性命。” “怎么回事?”何羡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玄诚叹了一声,道:“你走之后没多久,殿内就乱了起来,然后那个二皇子准备离开,他想报仇,就追了上去。我被贺锦研,也就是刘观那个女弟子给拦住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等我再赶去的时候,那个二皇子已经死了,他也差不多快死了。”说着,他看了看何羡,皱眉问:“你跟刘观动手了?” 何羡点了下头,却没有开口的意思,显然是不想多说这件事。 玄诚见状,自然也识趣不多问了。只不过,他很快又眉头一皱,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那只凤鸟怎么样了?” 何羡回答:“死了。” “你确定?”玄诚反问,皱着眉头,眼神狐疑。 何羡见他如此,不由一愣,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玄诚犹豫了一下后,答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牧之跟那只凤鸟之间的契约的事情吗?” 何羡点头。 “牧之身上的契约还在!”玄诚看着何羡,沉声说道。 何羡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玄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瞬间皱了眉头,目光从玄诚移到了床上的沈牧之身上,面色凝重地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没有作声。 099 还活着? 玄诚本还想问问那个刘观和金常最后怎么样了,是逃掉了还是什么情况,可是见何羡得知牧之身上契约还在,心情就变得有些不好后,便将那话给压了下去。 何羡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金明阁的伙计已经给他安排好房间,他进去后,处理了一下身上的几处伤口,又换了一身衣服后,立马让人将金明阁的管事叫了过人,一番吩咐之后,又离开了金明阁去了皇宫。 昨夜一场大战,虽然结果还算可以,但皇帝那边,总归还是要给个交代的。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沈牧之倒是醒了。 一睁眼,看着隔着窗户纸透进来的迷蒙日光,沈牧之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 直到玄诚的声音响起,才将他从这种迷茫的状态中,给惊醒了过来,昨夜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只是最后那二皇子到底死没死,他却是不记得了。 想到此处,顿时眉头皱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一旁玄诚见他没有回应,不由得心中一沉,该不会是受伤太重,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当下,赶紧探手抓过他的手腕,准备要捏捏脉息,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沈牧之眼眸一颤,终于有了回应:“那二皇子死了吗?”声音嘶哑难听,刚说完这话,人便有些喘不过气。显然人虽然是醒了,可还是很虚。 玄诚看着沈牧之一醒来就惦记着那二皇子的生死,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满,瞪了他一眼后,气呼呼地说道:“放心,人已经死了!你亲手杀的!” 沈牧之一听,眼中那紧张的神色顿时散了开来。 旋即,他看着玄诚,还想说话,玄诚却没好气地拦住了他:“别说话了,你身体太虚,还是赶紧好好养神吧,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说着,就起了身,临走,又沉声叮嘱沈牧之:“别起来!好好躺着。”说完,才匆匆出去了。 沈牧之自是不会起来,主要是没这个力气起来。 就如玄诚说的,他太虚了。 而之所以会这样,除了昨夜的伤之外,也跟这些天的遭遇有关。 当初在安定城外被刘观打伤带走,又被关了几天,不吃不喝的,等到何羡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是十分虚弱的状态了,若不是一丝执念撑着,那会儿他估计就要撑不下去了。 后来玄诚给他喂了药,又帮着用灵气给他体内梳理了一下,虽然当时让他身体好了一些,可也仅仅只是好了一些,勉强能让他撑着去参加那个家宴罢了。后面追杀二皇子,那一路上其实都是他憋着一口气在咬牙支撑。到最后,找到二皇子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油尽灯枯,最后之所以能险之又险地杀了二皇子和那个刺客,除了执念之后,大部分都是靠得运气。 而当时杀了人后,他这心中一松,一直憋着的口气顿时也松了。这口气一松,人立马就不行了,那会儿玄诚要是再晚到一会会儿,他估计也就救不回来了。 所以说,他此时还能活着醒过来,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 接下去,他估计得将养好一段时间,才能将彻底将身体养好了。 只是,二皇子虽死,可那些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大哥还活着一事他已经知道了,玄诚帮忙安顿的人,安全问题应该暂时不用忧心,想必等京城中稳定下来,苏江那边会派人将大哥送回来。 可父亲呢? 他还活着吗? 还有沈府之中,那个当初帮着外人陷害他陷害大哥的内鬼,还未揪出。此事,当时父亲他们也有查过,一直都没查到设么头绪,如今过去这么久,想再将其揪出来,恐怕不容易。 自然,还有青果…… 一想到青果,沈牧之的心口便传出一阵钝痛。 从当初他在蚨山遇到青果到现在,一直以来,带给她的只有连累。 这件事到如今为止,他最对不起的,也是青果。 可到头来,他却什么都不能为青果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刘观带走。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门吱呀一声开了,玄诚拿着吃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走到床边,看到沈牧之闭着眼睛,却满脸悲痛神情,一愣之后,低叹了一声。接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平静说道:“吃东西吧。” 沈牧之暗暗将心底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不停涌来的悲痛强行压下,而后睁开了眼睛。 玄诚端着碗,拿着勺子,搅动了一下碗中的米粥之后,舀了一勺,往沈牧之嘴边递去。勺子眼见着就要递到嘴边了,忽而又缩了回去,有些笨拙地往那勺子里的粥吹了吹后,确定不烫之后,才又递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脸上爬满了尴尬之色,刚准备说让他自己来,话还未出口,就听得玄诚哼了一声,道:“赶紧的!要不是看你可怜,你以为我愿意这么伺候你?” 沈牧之闻言,只好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乖乖地张开嘴,由着玄诚将勺子里的粥喂到了口中。 片刻功夫,玄诚拿来的半碗温热米粥便下了肚,沈牧之的精神似乎也略微好了些。 感觉好些后,沈牧之便想问玄诚一些事。他心中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可话还没出口,玄诚却又突然起了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沈牧之闻言,只好又作罢。 玄诚走后,房间里就剩下了沈牧之一人,胡思乱想了一番后,又昏沉睡去。 此时,辰时将至。 沈牧业不知去哪里转了一圈后,又匆匆回了沈府,眉眼之间的神色比去时更加的凝重一些。 回来之后,他径直去了二夫人也就是他的生母所住的院子。 在里面待了许久之后,才又出来。出来时,面上已经恢复平静,可若细看,眼底之中总还能隐约看到几许焦灼之色。 从院子出来没走多远,迎面就碰上了连叔。 沈牧业与连叔打了个招呼后,就准备匆匆离开,连叔却忽然叫住了他。 “有事?”沈牧业转头看向连叔,问。 连叔点头,道:“大少爷快到了,老奴想出城去迎一迎他。” 沈牧业闻言一愣,旋即立马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也好。”连叔立马应下:“那我叫下人去备车。” “车太慢了,骑马吧。”沈牧业又说,那脸上,还真是有几分焦急之色。 连叔看了他一眼,低头应下后,先一步往前院去了。 沈牧业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看着快步远去的连叔背影,神色满是复杂,隐隐还有几分愧疚,悲痛之色。 良久,他才迈开步子,往前院行去。 此刻,城外不足五里的地方,正有几个带刀的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慢慢朝着金陵城驶来。 快到城门口时,忽然城中奔出两匹快马,朝着那辆马车狂奔而来。 片刻功夫,就到了马车前。 双方几乎同时停下。马车旁那几个带刀的护卫本来准备拔刀的手,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后,又将手收了回去。 连叔看着为首的护卫,急急问道:“这一路过来,可都好?” 护卫点头回答:“都好。” 沈牧业听着这话,与连叔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大哥。”说完,就跳上了马车,往车厢里钻去。 谁料,一推开车厢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他却当即愣在了原地。 车厢里,一人正躺在那里,棉被裹着。那苍白削瘦的脸颊,正是许久不见的沈牧平。只是,无论是车厢里正烧着的暖炉,还是那棉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都在告诉沈牧业,这是个活人,而不是尸体。 连叔和那个道长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他现在看到的,却是活的? 就在沈牧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躺在那里的沈牧平却突然睁了眼睛。 眼珠子一转,目光便落到了车厢门口的沈牧业的身上。 瞧见他那惊讶疑惑的神情后,他眼底有一丝厌恶之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虚弱一笑,轻喊了一声:“二弟。” 沈牧业被这一声二弟,叫回了神,当下慌忙整理好自己脸上神情,露出惊喜之色,道:“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说着,又转身大声吩咐外面的车夫和连叔赶紧回家。吩咐完后,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沈牧平后,道:“大娘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牧平微微笑了笑,转而问他:“家里最近可都好?” 沈牧业心神有些恍惚,听到声音,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答道:“都还好,就是大娘因为担心你和父亲,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不过,大哥你回来了,大娘的身体肯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这段时间,家里辛苦你了。”沈牧平看着他,又道。 沈牧业低头避过他的目光,低声回答:“大哥这是说什么话,家里最没用的就是我了。” “怎么会呢!以后家里还都得靠你呢!”沈牧平又道。 沈牧业听着这话,心里微微松了松,似乎大哥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是,转念想到之前连叔跟那道长跟他说大哥死了,如今却又活着出现在面前,这到底是他们故意欺骗呢?还是他们也弄错了呢?想着,刚刚松了松的心里,却又沉重了几分。  100 擦屁股 很快,沈牧业和沈牧平一行人就回到了沈府之中。 沈牧平突然回来,沈府之中顿时就陷入了莫大的惊喜之中。这段时间一来一直笼罩在沈府之中的那股压抑气氛,顿时间犹如春风过境,一扫全无。 当然,这件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惊喜,可对于少数人来说,却算是惊吓了。 尤其是当宫中突然传出二皇子昨夜突然暴病不治身亡的消息后,沈府之中的一些人就彻底坐不住了。 沈牧平一路舟车劳顿,已是十分疲惫,在大夫人房中待了一会后,就回自己院子休息了。刚回去没多久,收到消息的二夫人便在沈牧业的陪同去过去看望。 只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并非家中小厮,而是之前一路护送沈牧平回来的那些个侍卫。 “大少爷已经睡下了,二位还是晚些在过来吧。”其中一人上前朝着二夫人和沈牧业面无表情地说道。 二夫人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行,那我们就晚些再来。”沈牧业答了一句,说着就劝自己母亲离开了。 两人走远了一些后,二夫人忽问沈牧业:“这几个侍卫怎么以前没在府中瞧见过?” 沈牧业回答:“应该是苏江那边徐将军身边的人。” 二夫人拧着眉头,神色有些阴沉。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道:“你去收拾一下,待会我们出城。” “出城?”沈牧业一惊,看向母亲,不解地问:“母亲这是要去哪?” “去上香!今天年初一,本来也是该去庙里敬香的。现在大少爷回来了,更是应该去了,你说呢?”二夫人说着,看了沈牧业一眼。 沈牧业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还犹豫什么!”见沈牧业没动,二夫人突然厉喝了一声。 沈牧业复杂地看了自己这位母亲一眼后,点了点头:“儿子这就去。” 没多久,沈牧业和二夫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一个婢女,就准备出门。 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连叔在马车旁等着。看到沈牧业陪着二夫人从里面出来,迎上前去,恭敬问道:“二夫人和二少爷这是要去哪?” 二夫人笑着回答:“去城外庙里敬香。大少爷这回能平安归来,多亏了菩萨保佑,我去敬个香还个愿。” 连叔闻言,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收到的消息,听说这二皇子的死可能有些问题,这一早上,城内城外已经出了好几次事了,夫人和少爷这会儿出去,可能不太安全。要不晚一日去?” “这敬香还愿一事怎么能晚呢!”二夫人立即回绝道:“没事的,我让牧业陪着我,快去快回,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这庙也不远,打个来回,动作快点,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 连叔听后,想了想,没再劝,就说:“那这样,老奴再给您多安排几个人,这样多少放心些。” 二夫人这回倒没拒绝,笑呵呵地答应了。 连叔见后,一招手,立马就来了七八个人,似乎是早已安排好了。 二夫人朝那七八个人扫了一眼后,神色不由微微一变,旋即笑着看向连叔,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一些?” 连叔摇头:“最近府中出了这么多事,还是保险一些好。” “你说得也是,那行吧。”二夫人看着连叔,嘴角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 “那夫人少爷慢走,路上小心。”连叔说着,便让开了路,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二夫人和二少爷先后上了马车,然后又在七八个侍卫的护卫下,缓缓往城外驶去。 一直等到那马车看不见了,连叔才收回了目光,脸上早已没有之前的笑容,变得十分阴沉。 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厮瞧见这位平日里总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的老管家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一脸阴沉的连叔匆匆转身进了大门后,那几个小厮凑到了一起,低声嘀咕了起来。 “这连叔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大少爷回来了,他不怎么开心一样?” “我觉得未必是因为大少爷回来,昨天连叔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对。” “那是因为什么呀?” “这我也不清楚……” “那你说个屁啊!” 原本凑在一起嘀咕的几人因为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又悻悻地各自散开了。 连叔回了宅子后,就径直去了沈牧平的院子。 这会,之前拦着二夫人母子的那些个侍卫,却让连叔进去了。 屋子里,沈牧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矮几上,一个雕花镂空香炉中正有袅袅轻烟飘起,淡雅的沉香味飘散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让人静心。 连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正欲说话,沈牧平先开了口:“他们走了?” “嗯。”连叔低头回应。 “人安排好了吗?”沈牧平又问。 “安排了七个好手跟着,城外还有老四他带着人埋伏着。”连叔恭敬回答。 沈牧平听后,沉默了。这几句话说下来,他一直没睁眼。 连叔见沈牧平没动静,也就耐心候着。微微佝偻的身子,略显卑微地站在床边,低眉垂眼,与之前在二夫人和二少爷跟前,却是不同的姿态。 片刻之后,沈牧平忽又问了一句:“父亲和三弟他们有消息吗?” 连叔沉默了片刻,道:“目前还未有三少爷的消息。” 靠在床头一直没睁眼的沈牧平,听到这话,敛着的眼睑忽然颤了一下,接着骤然睁眼,平静之中又藏着许多激动的目光射向了连叔:“你的意思是,有父亲的消息了?” 连叔犹豫着,迟迟没有接话。 沈牧平见状,顿时皱眉,眼底的激动也逐渐化为悲痛,重新闭上眼后,深吸了口气,道:“如实说吧,我受得住。” 连叔抬眼看了一眼沈牧平,而后才低声缓缓说道:“安定那边今早刚送来的消息,找到老爷了。” 沈牧平沉默良久,终究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还活着吗?” “找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叔声音微微嘶哑,垂在身边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沈牧平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也并无任何情绪,只是那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表明着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牧业和二夫人那边,动作迅速一点。” “是。”连叔应道。 “另外,再多派些人出去,一定要找到牧之,活要见人……”说到这里,沈牧平略微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才有接着说道:“死要见尸。”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就算是将金国翻个遍,也一定会把三少爷找出来。”连叔颤着声音,用力答道。 “出去吧……” “那您好好休息。”连叔说完,躬身退了出去。出去后,立马就叫了人过来,将刚才沈牧平的吩咐都安排了下去。 这边刚安排好,突然门口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找,还是个道士。 连叔一听,连忙往门口奔去。到了门口一瞧,果然是玄诚。 当下,慌忙迎上前,寒暄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得玄诚说道:“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家三少爷已经找到了。不过,受了点伤,暂时不方便回来,等他伤好些,我再送他回来。” 连叔一听,一怔顿时大喜,激动之下,也顾不得身份礼仪,一把抓住玄诚的手,追问道:“是真的?找到三少爷了?” 玄诚耐心着点了点头:“找到了,就在这城内。放心吧,他现在安全着。”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连叔连忙又问,脸上那喜悦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玄诚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道:“他伤得比较重,需要静养,你暂时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免得情绪过于激动,影响恢复。” 连叔一听玄诚说沈牧之伤得比较重,顿时又焦心起来,还想多问一些,可玄诚没给他这个机会,借口要回去照顾沈牧之,就匆忙走了。 连叔虽有心想跟上去看看沈牧之到底现在如何,但又担心贸然行动会惹得这位仙师不高兴,只要按捺住了心中急切心情。平复了一下后,想起沈牧平还不知道这消息,于是又匆匆往沈牧平的院子赶去。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在刚刚得知沈威不可能活着回来的消息后。 对于这个短短几个月突逢大变的沈府来说,如今这结果,甚至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对于沈府来说,此次大变所带来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如今二皇子虽死,但朝中估计不会就此罢休,肯定还会有所动作,务必会将此次参与到二皇子叛变一事中的相关人员都揪出来处理掉。而就目前连叔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对于沈牧业母子二人究竟在此事中参与了多深,还不知道。所以他们动作必须快,必须在宫里那些人查过来之前,将他们母子二人残留下的所有线索都消灭干净,否则的话,这次二皇子叛变一事,沈府付出莫大代价才换来的功臣名头,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而现在沈牧平身体瘫痪,显然是不可能再上战场了,若是没有这个功臣名头来护着沈家,那么接下去沈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会一落千丈。所以,他们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功臣这个名头才行。 这大概也是人生最无奈的地方,沈牧业母子犯下如此大错,他们不仅不能一下子弄死他们,甚至还要给他们擦屁股。 101 回来就好 连叔将沈牧之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沈牧平后,让其着实激动了一阵,但听到沈牧之伤重,又担心起来。只是玄诚既未明说沈牧之现在被安置在城中何处,又委婉表示了暂时不希望他们过去找他,所以沈牧平和连叔心中再担心,也只得先压下来。不管如何,只要还活着,见面总是迟早的事情。 这事刚汇报完没多久,门口又来报,说是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来了,还带了四小姐沈明溪。 连叔一听,赶紧往前院赶,走至一半,就看到王老先生牵着沈明溪过来了。寒暄了两句后,王老先生让人先陪着沈明溪去了大夫人处,而他则和连叔两人走到了一旁的凉亭中,说起了话。 “昨夜我在宫中,看到沈牧之了。”王老先生背着手,看着亭外,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连叔刚才已经从玄诚口中得知沈牧之还活着,而且就在城中,但此刻听到王老先生这话,不由得还是微微惊了一下:“三少爷昨夜在宫中?”话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玄诚说的三少爷伤重,莫非昨夜宫中之事,三少爷也参与了?想着,他瞄了一眼王老先生脸上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后,又试探着问道:“先生可知三少爷昨夜在宫中做什么?” 王老先生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略透着几分兴趣。 连叔琢磨着这笑声里的意思,听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心中略定了定。 王老先生扭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想与连叔多谈昨夜之事,很快,便转移话题,问起了沈牧平什么时候回来。 听他提及沈牧平,连叔连忙将大少爷已经回来之事告诉了他。 王老先生愣了一下后,怪道:“这么大事,刚怎么不说!”说罢,拔腿就往沈牧平住的院子赶去。 连叔跟在后头,默默苦笑。 这不是没找着机会么…… 到了沈牧平的院子后,连叔并没有跟着王老先生进屋。 屋内,沈牧平已经略微撑起了身子,见到王老先生进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喊道:“外祖。” 王老先生一看到他,神情明显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上前,抓着沈牧平的手,上下左右一通打量过后,红着眼眶叹道:“受苦了……” 沈牧平摇摇头:“能活着回来,已是幸事。” 王老先生看着他,眼中满是疼惜之色。 良久,才开口问道:“可有通知林太医过来了吗?” 沈牧平摇头:“我这是旧伤,没必要再去麻烦林太医。” 王老先生一听,眼中的疼惜之色又浓郁了几分。 沈牧平身上的伤,他早就已经大概知晓了。此刻看着年前这个曾经最让他骄傲的外孙,如今本该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落了个如此下场,家中又遭如此变故,心中既是惋惜又是心疼。 暗叹了一声后,他轻轻在沈牧平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又问:“你父亲可有消息?” 沈牧平沉默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王老先生一见,叹了一声,紧接着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没消息其实也是好消息。” 沈牧平眼睑低垂,眸中瞬间翻涌而起浓浓悲痛之色,又很快就被压下。他轻轻嗯了一声后,主动开口问道:“昨夜宫中晚宴,外祖可去了?” 王老先生点头,旋即看了沈牧平一眼,问他:“你可知我瞧见了谁?” 沈牧平一愣,问:“谁?” “你那三弟,牧之。”王老先生答道。 沈牧平与连叔一样,虽然已经得知沈牧之还活着,可听到自己外祖说他昨夜出现在宫中,也还是惊讶了一下,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得自己这外祖又说道:“你那三弟有些本事。” 沈牧平听外祖这么一说,意外地瞧了他一眼。以前他这外祖,因为受母亲的影响,对牧之是十分瞧不上的。怎么今日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看来昨夜牧之在宫中应该是做了什么让这老头子刮目相看的事情了。 正想着呢,王老先生忽问道:“二皇子暴毙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沈牧平点了点头。 “对外说是暴毙,实际什么情况,你也应该心里清楚。”王老先生说着,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二皇子景祥应该是死在你那三弟手里的。” 沈牧平一听这话,顿时又惊了一下。二皇子虽说这次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可皇子终究是皇子,陛下可杀得,别人却不能轻易杀得。若二皇子真是三弟杀的,那这事或许还会有些麻烦。想着,沈牧平便问:“此事,有人瞧见?” 王老先生摇头:“应该是无人瞧见。当时不过有几人瞧见你那三弟追着二皇子离开了乾合殿,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看到。等宫里侍卫发现二皇子尸体的时候,你那三弟已经失踪了。” 沈牧平闻言,心头微微松了松。此事,没人瞧见就好。如今这个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起来,昨夜要是二皇子没那么快死,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结束。虽然最后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两样,但很有可能会拖上一些时日,这样一来,陛下那边多多少少都要再多付出一些代价了。而且,最近大元那边一直不太安分,此事要是拖得时间长了,消息走漏出去,很有可能大元那边会趁机发兵,到时候内忧外患之下,还真有些说不好!所以说,若那二皇子真是你那三弟杀的,倒也算是一桩功劳了。”王老先生又说道。 沈牧平勾了勾嘴角,略带苦涩地说道:“这种功劳,恐怕我沈家承不住。” 王老先生闻言略一想,认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二皇子终究是陛下的儿子。沈家现在这个情况,这种功劳还是不要得好。”说着,他又轻拍了拍沈牧平的手背,而后叹了一声,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你母亲。” “外祖慢走。”沈牧平道。 王老先生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沈牧平一人靠在床上,却没了倦意,脑子里一直想着刚刚外祖说的二皇子有可能是三弟说杀一事。 对于沈牧平来说,二皇子死了,自然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可这条人命若是落在了三弟手上,就未必是好事了。 沈家这个情况,接下去就算有皇恩庇护,可落魄也是必然的了。若是再加上这条皇子的人命,到时候下场会如何,可就真不好说了。就算陛下明面上不计较,背地里可未必。 好在外祖也还说了,当时发现二皇子尸体时并未瞧见三弟。 想到此处,沈牧平不由得又有些担心其沈牧之来。 也不知他现在伤势如何了…… 金明阁中,沈牧之一躺就躺了三天。 三天之后,脸上总算是有些血色了,气也足了许多,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但总算看着也像是个正常人了。 这三天里,他也陆陆续续从玄诚的口中大概得知了沈府如今的情况,和宫中的情况。身体好些了之后,得了玄诚允许,就去了沈府。 只是,当初被陷害一事,终究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芥蒂。 又或者确切地说,他不想让大夫人知道他回去过。 于是,何羡给的那张面具再次派上了用场。 还好这东西,一直没丢。 玄诚陪着他到了沈府门口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他这几天似乎比较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何羡,根本未曾见过面。 位于皇城脚下,与相府相邻的沈府,自是十分气派的。只是,今日瞧着,曾经的那股气势,如今似乎弱了许多。可明明门面还是那个门面。 沈牧之站在不远处,打量着那个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最终迈开步子,朝着沈府大门走了过去。 “找谁?”门童瞧见他过来,打量的目光里,透着警惕。 “你们管家连叔在吗?”沈牧之开口问道。 门童又瞧了瞧他,才说道:“你等着,我去喊他。”说完,转身欲走。刚迈出步子,忽又停下,转过头来问他:“叫啥名字?” “林轩。”沈牧之回答。 门童听后,立马往里面奔去了。 没多大功夫,连叔就来了。 瞧见外面那个身形看着有些熟悉,可脸却是很陌生的年轻小伙,犹豫着上前来,问:“林公子找我何事?” 沈牧之看着他,鼻尖忽然有些酸。 才几月不见,却恍若隔世。 这个偌大的沈府之中,真正疼他的,其实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满。而眼前这个几月不见就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连叔,便是其中之一。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涩后,沈牧之平静说道:“连叔,是我。” 连叔听到这话,皱着眉头打量他,心头隐约觉得十分熟悉,可这张脸明明是没见过的,会是谁呢? “玲珑轩的牛肉面。”沈牧之又说了一句。 连叔一愣之后,眼睛猛然一瞪,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之,张嘴惊讶喃喃:“你,你是……”那个称呼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眼前的这幅面容,于连叔来说太过陌生,他一时间还是有些不敢相认。 “是我,连叔。我来看看大哥。”沈牧之强忍着心头再次涌起的酸涩,在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 连叔眼眶蓦然红了,目光盯着沈牧之的脸,嘴唇不住颤抖,最终,扭过头去,默默抹了把眼角后,才又回过头来,努力笑道:“回来就好。走,先进去再说。”说着,伸手拉着沈牧之就往里走。 沈牧之也任由他拉着。 一路上,连叔时不时地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口中喃喃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102 满篇怅然 院中,沈牧平正坐在门口廊檐下的阳光里晒着太阳,手中拿着一本书,靠椅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茶。 沈牧之站在院子门口,瞧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没有勇气上前去。 陪着一起进来的连叔瞧见他忽然停下,心头疑惑,抬眼一瞧他的脸色,顿时明白了。犹豫了一下后,悄悄转身退了出去。 他刚退出来,便瞧见大夫人身边的绿衣姑娘往这边走来。 看样子也是来找沈牧平的。 连叔上前几步,拦住了绿衣姑娘,笑问:“绿衣姑娘这是要去找大少爷吗?” 绿衣姑娘见连叔突然上前来拦她有些奇怪,但也还是如实回答道:“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少爷中午想吃什么,好让厨房提前准备起来。” 连叔闻言,就道:“大少爷这会儿正在见客,不宜打扰,这样吧,你先回去,待会客人走了,我去问了大少爷后再回你。” 绿衣姑娘一听,那一双细眉微微一蹙,似乎是为见不着大少爷有些不满,目光越过连叔往不远处正有侍卫守着的院子瞧了一眼后,沉吟道:“那我在这等等吧,反正夫人那现在也没什么事,也省得待会还得麻烦连叔你再跑一趟了。” “那也行。”连叔笑了笑。 说完,两人一同走到了院子门口候着。 院子里,沈牧之依旧站在原地,屋檐下阳光里的沈牧平靠在躺椅里,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籍,丝毫没有发现此刻有人正看着他。 他看上去比原先削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很好。 终于,沈牧之还是动了。 他来都来了…… 没走出两步,屋檐下的沈牧平终于是听到了动静,一抬头,瞧见带了面具的沈牧之,一愣之后,顿时大喜。 大难不死,兄弟相见,自是情绪难以压抑。 两人都红了眼眶,相互对视着,太多的话想说,却都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也都只剩下四个字:活着就好。 许久,两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沈牧平的目光轻轻扫过沈牧之脸上的面具,眼底涌起许多苦涩,又瞬间被压下。他自是清楚沈牧之为何会带着面具过来看他,想避开的,无非就是他母亲,大夫人。 只是,这件事他虽有心想要弥补,修复,可他也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过就此揭过的。有些伤,就算伤口愈合了,也还是会有一道疤留在那里。不去碰,或许不会想起。碰到了,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会随之涌来。 所以,大概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装作不知’,然后等待时间让这些慢慢淡去。或许有一天,沈牧之会自己看开,愿意揭下这张面具,以真实的样子,重新走进这个家。 只是不知道,这一天在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 思绪到这里,沈牧平心底悲伤忽如泉涌,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他赶紧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了这股突袭而至的情绪。 “怎么了?”沈牧之见他神色突然有些不对,开口问道。 沈牧平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接着话锋一转,问道:“青果呢?她还好吗?” 沈牧之一听到青果二字,虽然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变化,可身体确实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沈牧平瞧见,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她……还好。”沈牧之低头避过沈牧平的目光,轻声答道。只是,那声音里的苦涩与悲痛却是那么清晰,又能骗得了谁。 沈牧平看着他这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情况,心中满是心疼。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他该说些什么呢?又能说些什么呢? 两人再度无言。 又过了许久,门外候着的绿衣姑娘大概是等得有些着急了,探着身子在院子门口打量,想看看这里面是个情况,一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动静。动静不大,可在这静得只剩那兄弟两人呼吸声的院子里,却是犹如惊雷一般,瞬间就将那两人的心神一把拉回了现实。 沈牧之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瞧见了探头探脑的绿衣姑娘。数月不见,她似乎还是那副模样。 淡淡望了一眼后,沈牧之就收回了目光,看向沈牧平,略一犹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再来看大哥。” 沈牧平见他这么快要走,心头不舍,可他也清楚,待在这座宅子里,他心里难受。沉默着看着他起身后,他问:“你现在住哪?” 沈牧之没有隐瞒:“这两日应该还在金明阁,要是换地方了,我会让人来通知连叔的。” “好。”沈牧平看着他,简短应了一声。 沈牧之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漆黑的双眸之中,明明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但却一句都没说出来。接着,转身往外走去。 沈牧平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情绪翻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门口处,绿衣姑娘因为刚才被连叔说了一句,有些不悦,沉着脸,背着身子站在一旁。忽听到脚步声过来,连忙扭过了头朝着院子门口。很快,就看到带着面具的沈牧之走了出来。瞧见那身影,目光往那脸上一扫后,这绿衣姑娘眼中掠过些许疑惑,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她看向一旁连叔,哼声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连叔点了点头。 绿衣姑娘连忙往院子里跑去。连叔则迎上了走出来的沈牧之,压抑着喜悦心情,试探着问:“留下吃饭吧。” 沈牧之摇头:“还有事,不吃饭了,回头再来看您和大哥。” 连叔闻言,看了他一眼,满是遗憾,不过倒是也没劝,躬了身,道:“那老奴送您出去。” 沈牧之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连叔其实心中有许多想问的问题,可每每,话到了嘴边,一转头,看到沈牧之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后,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连叔一路送出去了好远,直到沈牧之再三拦下他,让他不用再送了之后,才依依不舍地停了脚步,看着沈牧之走远,消失在人流之中。 最终,他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身往回走。 回到沈牧平的院子时,绿衣姑娘已经走了。连叔走进去,发现沈牧平坐在廊檐下的躺椅里,正呆呆看着空中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叔的脚步声,将他不知飘到了何处的心神给拉了回来,目光一动,落在连叔身上,问:“他走了?” 连叔点了点头。 “他这两天住在金明阁,你去他的屋里给他收拾几件衣服送过去,他身上应该也没什么钱,你准备一些,一起带过去。另外,牧之他爱吃玲珑轩的东西,你跟玲珑轩打个招呼,让他们每日准备好吃食按时送过去。还有,之前不是有人送了几支老人参吗?你也一并送过去。”沈牧平说到此处,想了想后,又补充道:“还有昨天林太医送来的补气丸,也都拿过去。” 连叔一一都点头记下了。 “你亲自去送。别让人知道了。”沈牧平又说。 “好。”连叔又应下。 沈牧平沉默了下来,目光又瞧向刚才盯着的某处。 连叔看着他这样子,很是心疼。想劝,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短短数月时间,本来好好的一个假,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散的散,最关键还是被自己家里人背叛了,如此大的打击,他是真担心沈牧平撑不住,尤其是现在这副样子的时候。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看似平静,却透着空洞,仿佛对一切都已经失去兴趣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慌。 如今的沈家,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沈牧之虽然好好的,可看他今天这个样子,注定,这沈家他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若是沈牧平再出些事,那这沈家估计就真的没了。 连叔想着这些,心头一片哀戚。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沈家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就在这时,沈牧平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父亲到哪了?”他目光还是有些空洞地看着那个地方。 连叔慌忙收摄心神,答道:“已经过了苏江了。顺利的话,最晚后天早上就能到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吧。”沈牧平说着,定定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原本的空洞顿时被许多情绪填满。 他低头看向放在身上的书籍,又问:“那件事,他们认了吗?” 连叔一听这话,悄悄看了沈牧平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斟酌着答道:“口是松了,不过两个人的口供,略微有些出入。根据老奴之前查到的一些线索,对比着看的话,二皇子那边一开始联系的人,很可能并非二少爷,而是二夫人。” 沈牧平眉头一皱,惊讶地看了连叔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二夫人这个人,在府中素来都没有太多的存在感。她一向话很少,一直站在大夫人的身后,谨守本分,不争不抢,从不有任何越矩的行为。这样一个人,竟然却是和二皇子联手,策划了这么一场大的阴谋? 他本以为,应该是沈牧业主导了这场阴谋,而二夫人只是帮儿子而已。却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反过来的。 片刻,沈牧平才压下心中震惊,沉吟了一下后,问连叔:“那沈牧业在整件事情里,参与了多少?” “二少爷应该是从三少爷被大夫人关起来的那天晚上,才算是真正地参与起来。不过,他什么时候知道二夫人跟二皇子联手这件事,暂时还没弄清楚。”连叔回答。 牧之被母亲关起来的那天晚上? 沈牧平一听到这话,心里便疼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情绪后,才又问连叔“那也就是说,嫁祸给三弟的事情,是他干的?” 连叔这回犹豫了起来。 沈牧平转头看到他脸上的犹豫,顿时眉宇间多了些不满,声音一沉,问:“有什么问题吗?” “二少爷的身手,确实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那天晚上府上的那几个人,应该都是他下的手。不过……”连叔说到这里,突然迟疑起来。 “不过什么?”沈牧平愈发不满,声音都不由拔高了一些。 连叔看了他一眼,声音不由得低沉了一些:“那天晚上,二少爷安排带三少爷出城的马车,是帮李家客栈送货的马车,车夫本该是他们李家客栈雇的一个长工。可那个人,临时被二夫人换掉了。这件事,二少爷好像并不知情。”说到此处,他又瞧了沈牧平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才继续说道:“所以,二少爷虽然可能想造成三少爷畏罪潜逃的假象,但应该没打算要三少爷的命。但二夫人暗中换了人,想杀三少爷灭口,确保万无一失。” 沈牧平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一句:“沈牧业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插手,那天晚上却突然插手了?” 连叔想了想后,答道:“大概是没有退路了吧。二夫人做的事情,就算他什么都没做,最后如果事发,他也总是撇不清干系的。”说着,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瞧了沈牧平一眼后,才接着说道:“也有可能,他担心如果任由着二夫人下手,可能三少爷活不下来,所以他那天晚上插手了。” 沈牧平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叔看了看他,犹豫着问:“这件事,三少爷知道了吗?” 沈牧平摇了摇头:“先不着急跟他说。”说完,他又看向连叔,吩咐道:“那两个人看牢了,别让他们死了。” “老奴会吩咐那边的人看紧一点的。”连叔点头应下。 “嗯。”沈牧平从喉咙里哼出一个音后,就不说话了,闭上了眼,靠在躺椅里,不知要想些什么,只是神情上,开始变得阴沉了一些。 连叔看了看他,知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103 不愿意 沈牧之离开沈府后,没有马上回金明阁,而是在街上,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大街上人来人往。 短短数月,沧海桑田。 人生,果然是变幻莫测,让人措手不及。 玄诚过来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就如一尊雕像,坐在街边的一个小角落里,看着街上某处,眼神空洞,思绪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 玄诚远远看着他,过了良久,才低叹一声,藏起眸中同情之色,迈步走了过去,将他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沈牧之一抬头,看到玄诚,不由惊讶:“你怎么在这?” 玄诚回答:“特意来找你的,走吧,回金明阁,何羡找你有事。” 沈牧之一听到说何羡找他,心里面顿时就矛盾起来。其实,这几天,他一直也在犹豫着要不要找何羡聊聊。只是,他始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而何羡又一直不见人影,倒是正好给了他逃避的机会。没想到,今天何羡竟然主动找他了。 “怎么了?”玄诚见他不动,不解问道。 沈牧之压下心中纠结,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我们走吧。”说着,起了身,随着玄诚,一道往金明阁走去。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金明阁。 何羡在三楼那间沿街的房间里等着他,玄诚将他送到房间门口就走开了。 沈牧之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抬起的手,始终停留在离着门还有几寸的地方,没有办法落下去。 其实他心中也清楚,以何羡的境界,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已经在门外了呢? 但,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 何羡是将清楚他为何犹豫,所以将决定权留给了他吗?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沈牧之,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莫非何羡已经知道青果的事情了? 想及此处,他不再犹豫。 牙一咬,手便落了下去。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房间里很快传来了何羡的声音:“进来吧。”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何羡穿着一身天蓝色锻袍,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似乎正瞧着不远处的宫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朝着他的背影望了一眼后,就敛起目光,迈步走了进去。 “去沈府了?”何羡转过身,看向了沈牧之。那深邃的目光,让沈牧之心中一颤,不敢与之对视。心底深处,更有些许愧疚之情,悄无声息地涌起。 “嗯。”他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你大哥可还好?”何羡又问。 “还好。”沈牧之轻声回答。 何羡忽然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消瘦的小子,那深色的眼眸中,有许多情绪涌起又湮灭,最后又归于平静。 沈牧之低着头,瞧不见何羡眸中的情绪变化,只是沉默,让他倍感压力,心中的愧疚愈来愈多,渐渐的,有些不可阻挡之势。终于,他忍不住了,刚准备开口坦白,一抬头,却被何羡抢了先。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大剑门,正式成为大剑门的弟子?”何羡尽管已经伪装得很好,可声音里还是隐约能听得出一些复杂情绪。 沈牧之却未留意到,此刻的他,心中只有震惊。他没想到,何羡竟会主动邀请他去大剑门,成为大剑门的弟子。 刘观与他之间的交易,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他成为大剑门弟子。这几天,他也曾想过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成为大剑门的弟子。 可是他终究不是不折手段的人。 何羡对他有恩,虽说这一次的事情,要论责任,他们大剑门也脱不了干系,可何羡能千里迢迢赶来救他,这份情他却也不得不承。 再一点,与虎谋皮,终究不是正道。那刘观手段繁多,又心狠手辣,就算百年之后他做到了刘观的要求,刘观就真的会将青果还给他吗?那时候,青果还会是那个青果吗?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主动跟何羡坦白他与刘观之间的这个交易。理性告诉他,应该主动坦白。可情感上,他又不甘心,总想再试试。 进门前的那一刻,他已经坐了决定,但当他跨进这扇门的时候,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犹豫,就又重新涌了回来。 只是,此刻听到何羡的这句话,心头所有的侥幸犹豫瞬间都没有了。 他已经对不起了一个青果,又怎么能再对不起一个何羡? 无尽的苦涩和悲痛如潮用来,顿时让他红了眼眶。 “怎么了?”何羡看到他情绪不对,眉头微微一蹙,关切问道。 沈牧之吸了吸鼻子,一边转头眨动着眼睛将里面的泪水给压了回去,一边闷声回答:“没事。我没事。” 片刻,才重新扭过头,目光躲着何羡,脸上满是心虚:“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先知道一下。” 何羡看着他,原本蹙着的眉头松开了,而后淡淡问道:“你是想说,青果其实还活着,对吗?” 沈牧之不由震惊,看着何羡:“你已经知道了?” 何羡点头:“玄诚救你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和青果之间的契约还在。” 沈牧之不由震住,那岂不是说,青果还活着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这几天,不论是何羡还是玄诚都没有跟他提起过? 他们是想等着他自己坦白吗?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里面蓦然沉了沉。 若是他最后选择的不是坦白而是隐瞒,又将会如何呢? 何羡刚率先邀请他去大剑门,他明明知道他骗了他,为何还要这么做?是想多给他一个机会?还是……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既然何羡已经知道青果还活着,那么其他事情,想必也多多少少都能猜得到了。本就心虚的沈牧之,心头更加慌乱了一些。但话既已开头,总是要说完了。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显得稍微镇定一些后,抬头迎上何羡的目光,道:“除了青果还活着这件事外,还有一件事。当时,刘观和我做了一条交易。”说着,声音一顿,紧接着又补充道:“我答应了。” 何羡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就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被他看得更加心慌,目光不由自主地躲开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他说,只要我能成为大剑门的弟子,并在百年之内迈入幽门境,然后帮他做一件事,他就可以将青果还给我。而且他在百年之期内,不会对青果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何羡听完,神情看着依旧平静,嘴角却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太容易察觉的喜悦:“那你为何刚才不顺口答应,而是选择要告诉我真相呢?” 沈牧之沉默下来。 理由很简单,只是他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他一开始的时候选择了隐瞒,而此时,不过是为了避免犯下更大的错误,在弥补罢了。 何羡上前了一步,突然抬手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对不起,没能从刘观手里救下你的青果。”何羡轻柔的声音,带着丝丝歉意,那么明显。 沈牧之顿时红了眼眶,这些天压抑着的痛楚,此时瞬间击溃了他心中所有的防线,汹涌而出,势不可挡。 当第一滴泪水,啪地砸落在地板上后,事情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何羡没有劝他,只是走上前,轻轻抱了抱他。 他心中是有愧疚的。 金国这些事,若是没有刘观的参与,沈家就不至于会落到这步田地,那只叫青果的凤鸟,也不会落入刘观的手中。 而眼前这个看似跟成年人一样实际却只是一个还未成年才13岁的大男孩也不会经历如此多的人间冷暖,生离死别。 这些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所承受的。 因此,出于愧疚,他本想装作不知道他的谎言,向门中瞒了一部分真相,打算将他带回清凉峰,代师收徒,亲自看着。 只是没想到,他本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沈牧之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这其实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所以,他不知道如何去劝这个伤心至极的大男孩,能给的所有安慰,只有这个有些别扭的拥抱。 门外不远处,玄诚靠着栏杆,目光虽是瞧着下方大堂里的人来人往,实际,心思却在那不远处房间里。 那里面的对话声,于他来说,自然不是秘密。 沈牧之那明明努力压抑着的哭声里,却满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想着这几个月里沈牧之所经历的一切,再听着他这哭声,玄诚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良久,房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牧之抹了抹泪,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想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尴尬不已。 何羡轻声问他:“那,还愿意跟我去大剑门吗?” 沈牧之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怕回头刘观利用青果威胁我帮他做一些不利于大剑门的事情吗?” “怕,不过,我更相信你。”何羡看着他,嘴角勾出一抹信任的微笑。 沈牧之心中一暖,只是,他不能答应。 他低下头,避开那让他心动的目光,摇了摇头。 何羡一愣,皱眉问:“为什么?” “父亲没了,我大哥又成了那样,我得留下来。”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轻声答道。 何羡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沈牧之当初怎么离开的沈家,他是清楚的。后面沈家那位大夫人又做过什么,他也是清楚的。沈牧之和沈家之间的隔阂,他更是清楚的。正因为都清楚,所以此刻听到沈牧之这样的回答,他倍感意外。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想了想后,他朝着沈牧之说道:“你想留下也是正常。如果日后,你后悔了,也可以到金明阁来让人传信给我。到时候,我会交代这里的人的。” 沈牧之点了点头:“谢谢何大哥。” “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何羡回答。 沈牧之抬头看他,努力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满是苦涩。 何羡又抬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沈牧之笑容收起,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 …… 这一会儿的时间,沈牧之经历了很大的情绪波动,精神上,已是十分疲累,跟何羡说完后,就匆匆离开了房间,回了原先养伤的房间。 一进门,却发现桌子上放着不少东西,有衣服,还有银两。 片刻诧异后,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想来应该是大哥安排连叔送过来的。 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叠得整齐的衣衫,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心底漫出,并不汹涌,却如同慢刀子割肉一般,每一下都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真的要回去吗? 那青果怎么办? 青果…… 他闭上眼,青果那张小巧精致的脸颊顿时浮现眼前,那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的眼睛,里面仿佛装满了星辰一般,曾经装饰了他只剩黑暗的星空,挽救了他那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心灵。 可这个曾经将他拉出孤独深渊的小丫头,因为他的连累,她将要遭受的,是惨无人道的炼兽之术。 他只要活着,便是她的无穷无尽痛苦。 他如何忍心? 那间沿街的房间里,玄诚与何羡并肩站在窗边,各自看着楼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各异。 玄诚问他:“他答应了吗?” 何羡摇头:“他说要留在沈家。” 玄诚意外地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何羡,问:“你信?” 何羡沉默了一下后,苦笑一声,反问道:“你信吗?” 玄诚神色沉了下来。 片刻沉默后,玄诚忽然问道:“刘观现在在哪?” 何羡摇头:“不知道,躲起来了。不过,应该还在金国境内。” 玄诚闻言后,慢慢眯起了眼睛:“看来,要走一趟蚨山了。” “去蚨山?”何羡皱眉,疑惑地看了看玄诚后,眸中忽然一亮:“你是要去找……” 玄诚点头:“我想,凤鸟这种上古遗种,即使在蚨山应该也不多见吧?你说那位要是知道有人要将这只凤鸟带回去炼兽,她会怎么样?” “这倒是个办法。”何羡沉吟道,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道:“可是,按照约定,蚨山妖族,除非与人类签订契约,否则不可踏出蚨山半步的。” 玄诚笑了起来:“这就要看你了,只要你们大剑门不追究,她出来一下,又有何妨?你说是不是?至于那点小屏障,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何羡愣了一下后,苦笑了起来:“我尽量吧。” 玄诚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牧之,跟他一起出发。他身上有契约,或许那位有什么手段能根据契约找到刘观。” “好,一路小心。”何羡说道。 玄诚点了点头后,转身就走。 房间里,沈牧之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把小刀。那刀尖上,寒光凛凛,显然是把好刀。这要是插进胸口,应该会很快吧。 想着,他伸手扯开了胸口的衣服,低头瞧了瞧那个左胸上那个隐隐约约的契约痕迹,右手握着小刀上前比量了一下后,准备动手。 突然,门一把被撞开。 未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一抹绿光突至,打在了他握刀的右手上。右手猛地一痛,瞬间松手,小刀当啷一声,掉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你疯了啊!”话音未落,玄诚就从门口到了他身前,那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沈牧之抬头看他,苦笑了一下,道:“你这又何必,早在安定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的。我不能任由着青果被那个人带走炼成那种没有灵智的东西。她是无辜的,是被我连累的,我怎么能够安心地活着?换成是你,你也做不到的,不是吗?” 玄诚脸上的愤怒之色,顿时消失无踪。 他看着一脸平静,却已满目死志的沈牧之,无奈地叹息一声后,道:“再等一等,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我刚跟何羡商量过了,你跟我去一趟蚨山,找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女人,她或许有办法能救青果。” 沈牧之愣了一下之后,原本一片晦暗的双眸之中,顿时有光亮起。 “对,蚨山!走!我们现在就走!”沈牧之一边喃喃,一边立即起身,拉着玄诚就往外走。 玄诚看着他这样,心头微微松了一下。 不管最后怎么样,现在能拖一时,便是一时,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把这小子弄晕了,想办法把那个契约给毁掉。 104 白剑秋 从金陵到蚨山,若要是寻常人,即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少也得赶上大半月时间。 但对于玄诚来说,不过小半日的功夫。 只是,云层之上,罡风凛冽,沈牧之大伤未愈,哪怕有玄诚庇护,也不是一件轻松事。但他满心都是青果,恨不得玄诚能快了再快,最好眨眼功夫就能立即出现在蚨山。一路上,除了催促玄诚再快些之外,愣是一直咬牙撑着。等到两人落地在蚨山边缘处,沈牧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玄诚看着是又气又无奈,只得伸手过了一道灵气到他体内,把那些侵入他体内的寒气都逼了出来,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稍微好些后,心急如焚的沈牧之,拉着玄诚就准备入山寻人,被玄诚劝住了。 刚才落地时,他故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蚨山中的那位此刻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他们来了。 所以,接下去,他们在这里等着会更好一些。 若是那位肯见他们,自然会出现。 若是不肯见,他们即便进山去寻,也是找不到的。 而且,蚨山中的情况,很复杂,他虽然以前从师兄口中听说过一些,可到底不是那个年代的人,所以知道得并不多。此刻贸然闯进去,万一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反倒是不好。 两人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玄诚捡了一些干柴,生了个火堆。火光明暗不定,沈牧之坐立难安,一直在火堆附近,来来回回,时不时地就转头望一望林间深处,眼中盛满急切。之前好不容易被玄诚劝下的心思,此时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 玄诚看着他这模样,心头无奈,却也知道,劝也没用。 不过,那位这么久都不出现,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看来,他们这一趟,是要白跑了。那么,接下去,恐怕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那就是想办法毁掉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那个血契。 血契一毁,青果必死。到时候,他只要让沈牧之误以为是青果自己做的选择,或许对于沈牧之来说,能减少一些他心中的愧疚,然后给自己一条生路。 只是,这办法,他也是这几天才想出来的,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血契,乃是以沈牧之的心血为引而成的血契,下契之人又是那位,这契约之力十分强大,他想要毁掉,恐怕很难。就算成功,到时候会不会对沈牧之造成什么伤害,也完全未知。 所以,简而言之,这其实也是一次赌博。 赌对了,或许沈牧之能活下来。 赌输了,契约之力爆开,沈牧之承受不住,可能也会死。不过,他之前在金明阁,已经打算以死来换青果的解脱,此趟蚨山之行若是没有结果,那回去之后,沈牧之多半还是会做那个选择。 既然,横竖都是死,搏一搏,也未尝不可。 沈牧之来来回回地脚步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了不远处,背对着玄诚,朝着林中深处,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能感觉得出他那已经临近绝望的焦灼。 大概他心中也已经清楚,那位看来是不想出现了。 玄诚看着他背影,嘴唇抿了抿,目光里多了一些坚定。 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过,既然要毁掉那个血契,肯定是不能在这里动手的。想着,玄诚就准备起身,上前去劝沈牧之回金陵。 就在他屁股刚离开身下的木墩子的时候,心中忽然一动,而后,猛地抬头望向了前方。 有东西过来了! 念头刚起,他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沈牧之身旁,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 “怎么了?”沈牧之受惊,诧异问道。 玄诚没作声,目光紧紧盯着前面。 不到片刻,前方传来窸窣声响。 沈牧之一听这声音,眼睛顿时亮了。 接着,一双泛着绿光的铜铃大眼,悄然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朝着这边望来。 “大脑袋!”沈牧之激动地喊了起来:“大脑袋,是你吗?” 又是一阵窸窣声响,那双铜铃大眼迅速逼近,倒是玄诚紧张无比,身后长剑,嗡嗡作响。 “别动手,是朋友。”沈牧之紧紧攥住了玄诚的衣袖,轻声提醒。不过,目光却一直瞧着那靠近过来的生物,神情之中,难掩兴奋。 很快,一个硕大的,布满青色鳞片的脑袋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泛着绿光的眼睛,轻轻滚动,从玄诚身上掠过,又到了沈牧之身上,目中的冰冷之意,顿时少了不少。 玄诚感受出了其中差别,心中微微松了松。 看来,真的是认识的。 沈牧之松了玄诚的衣袖,准备上前。脚步还没迈出,却被玄诚一把拉住:“别过去。” “没事,放心。”沈牧之朝玄诚笑了笑。他此刻心情很好,他觉得大脑袋此刻出现,肯定是来带他们去找青果的姑姑的。 也就是说,青果有救了。 玄诚让了开来,沈牧之大步上前,仰头看向大脑袋,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来带我们去见青果的姑姑的,对吗?” 大脑袋低头俯视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一抹白衣身影,忽然出现在大脑袋旁边的黑暗中。那清冷的目光,瞧了一眼沈牧之后,微微一动,落到了不远处的玄诚身上。 玄诚顿时间头皮发炸,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出剑。只是,出剑的念头刚刚浮现,身后长剑甚至还未来得及出鞘,一股强横气势突如山岳压下,长剑在剑鞘之中颤抖,根本不能拔出分毫。而玄诚,站在原地,同样动弹不得。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白衣身影,心中大骇。 原来,这就是白剑秋! 曾经一人屠了一城的白剑秋。 他不是没有碰上过上五境的修士,那个刘观就是紫宫境。但,面对刘观,虽然也颇有压力,可完全不像眼前之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完全失去反抗,困守原地,连剑都出不得,这得是什么样的实力? 天府境?还是灵墟境? 甚至,飞仙境? 可灵墟境晋升飞仙境,天地都会生出感应,不可能悄无声息。而且,一旦迈入飞仙境,就不能在这个世界长留了,要么飞仙,要么羽化。 玄诚自修行以来,甚少离开空山,倒是也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眼前这位,飞仙境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天府境,就是灵墟境。只是,这实力似乎强横得有些变态。 不过,听闻妖族实力会远超同境普通修士,难道说,这位白剑秋,是妖? 空山中保留下来的那些书籍当中,关于白剑秋的信息并不多。至于她到底是人还是妖,也未提起过。 不过,她既然被困在这蚨山,是妖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那她的真身又是什么呢? 玄诚的脑子里眨眼功夫,就掠过了许多念头。白剑秋的神秘,已经压过了她所带给玄诚的压力。 白剑秋的目光在玄诚身上打量了一会后,眉头微微蹙了蹙:“道士?祁灵门不是说已经消失了吗?” 听白剑秋提及祁灵门,玄诚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空山之中的一本古籍中提到过一桩秘事。当年白剑秋一人屠一城一事,就和祁灵门有关。不过,那本古籍中语焉不详,透露的信息不多,玄诚自然知道得也不多,不过隐约能猜到,这个白剑秋跟祁灵门之间应该是有较深的瓜葛的。 一旁的沈牧之也已经看到了这位白衣女子,一开始的激动过后,立马发现了玄诚的异样,此时听得白剑秋开口后,立马接过话说道:“他叫玄诚,是我的朋友。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剑秋听得声音,目光从玄诚那收了回来,看向了沈牧之。那清冷淡漠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沈牧之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头,不敢与之对视,羞愧难当。 玄诚此时已经能动了,看沈牧之这个样子,便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行礼之后,恭声说道:“之前发生了一些事,青果姑娘被云泽宗的一个上境修士给带走了,此人如今还在金国境内,只是以我二人实力没办法找到他,也没办法把青果从此人手里抢回来,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前来求前辈出手,帮忙救出青果姑娘。” 白剑秋听后,却未搭理玄诚,依旧看着沈牧之,忽而冷笑一声,道:“青果如今是你的了,你弄丢了她,你就得自己找回来。” 沈牧之一听,顿时急了,白剑秋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他不肯出手,那他就只有那条路可走了,可即便如此,青果也活不下来了。 他可以死,可他希望青果能活下来。 忽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青果为救他而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那种无助恐慌的感觉,像是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求您救她,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沈牧之低着头,声音虽低,却无比坚定。 “你求我也没用。青果既然当初非要选择跟你走,如今这个结局就是她的命。命该如此,谁也救不了!”白剑秋说完,忽然扭头看向了玄诚,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略过了些许疑惑之色。 沈牧之见她不肯松口,心中绝望,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瞬间被人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明明挺直的身体,却突然透出了一种犹如暮年老人一般的浓重沧桑灰颓之感。 “你是祁灵门哪一脉的后人?”白剑秋忽然开口问道。 玄诚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旋即讪笑回答:“祁灵门早已消失不见,前辈恐怕是有所误会。” 白剑秋却是眼神嘲讽,继续问道:“玄天一脉?还是三神一脉?” 玄诚刚刚还勉强能绷得住的脸色,此刻顿时变了。 沉默片刻后,道:“晚辈承自玄天,不过,如今这世上祁灵门玄天一脉,只剩晚辈一人了。” “就剩你一人了?”白剑秋神色略异,目光在玄诚身上又打量了一圈后,道:“那其余几脉呢?” 玄诚迟疑了一下后,回答:“三神一脉一人未存,其余几脉,暂且不知。不过,即使有后人,应该也为数不多。” “当年发生了何事?”白剑秋又问。 玄诚摇头,表示不知。 白剑秋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移开目光,又冷冷看了一眼沈牧之后,转身欲走。 “您真的不肯出手帮忙吗?”玄诚忍不住,开口喊道。 白剑秋回头看他一眼:“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玄诚还想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可看到白剑秋那双眸子里的冰冷后,顿时敛去了所有还想争取一下的念头。 此时,沈牧之忽然开口:“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您放心,我不会让她留在那个人手里受折磨的。” 白剑秋闻言,转头看他,冰冷的眸底,似乎有些东西,在悄悄流转。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手,一道金光射出,未等玄诚反应过来,已经撞上了沈牧之的胸口。 金光炸开,瞬间就将沈牧之吞没。 “你干什么!”玄诚怒喝一声,慌忙朝着沈牧之扑了过去。 而白剑秋却是一个扭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一旁的大脑袋低头看了一眼被金光笼罩的沈牧之后,扭头离去。窸窣的声音,迅速远去,不多久,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金光持续了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才渐渐敛起。 玄诚一开始不敢动沈牧之,他能感觉得到,金光之中,沈牧之的气息还算稳定,应该并无生命危险。 等到金光散去,他连忙上前一把捞住了已经失去意识正要摔倒的沈牧之。 一探鼻息,再探脉象,得知沈牧之无事后,玄诚松了口气。而后,他突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扯开沈牧之的衣襟,果不其然,上面已无契约痕迹。 白剑秋解除了沈牧之与青果之间的血契? 那青果? 玄诚心中不由一沉,尽管在他以往的认知里,人妖从来殊途,可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悲伤。那姑娘,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132 摔盆 正月初四,金陵城。 新帝上位。改国号天武。 正月初五深夜,沈威遗体回到金陵。 第二日清晨,新帝下诏,追封沈威为卫国大将军,赐谥号忠武。 同时,赐封沈牧平为定平候。 金陵全城挂白,斋戒七日,城内各寺庙自斋戒之日起,每日鸣钟九下,以表哀悼。 诏书还未至沈府,沈府之内,又传噩耗。 二夫人悲伤过度,房内自缢,清晨婢女发现时,人都已经硬了。 而大夫人与二夫人一直以来情同姐妹,昨夜沈威遗体回来时,她数次晕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今早听到二夫人自缢的噩耗后,吐血昏厥,情况危急。 好在,昨夜被请至府内的林太医还尚未离府,救治及时,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新帝得知此事后,感动二夫人与沈威之间的深厚情谊,派人来沈府询问了沈牧平意见后,追封二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哀荣也是殊荣,一个妾室,被追封二品诰命夫人,这在金国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一时间,此事倒是传了个满城沸沸扬扬。 有称道者,也有讥讽者。 不过,对于沈府来说,哀荣再大,也终究是哀荣。 沈府门外,丧幡高挂。 门内,大小灵柩前后停于厅前。厅内,灵堂高设。 沈牧业带着人身着孝服跪在灵前。 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新帝担心沈家忙不过来,特地派了人过来帮着安排一应事宜。大夫人的父亲王老先生也亲自过来在此间帮着料理。 一切看上去,都还算有条不紊。 一开始的哀戚,在时间的消磨下,渐渐褪去,那些忙忙碌碌的下人脸上渐渐只剩下了疲惫,就连那些亲友的脸上,也只剩下了麻木。 很快,几日过去,出殡之日,近在眼前。 王老先生带着连叔与沈家的几个堂亲商量着到时候出殡之日的一应事宜,提到执绋一事时,其中一人乃是沈威的堂弟,沈开河。他忽然看着王先生问道:“我听人说,那沈牧之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大人可有听说此事?” 王老先生一听这话,眼中略有意外之色,旋即答道:“除夕之夜确实在宫中见过一面,不过现在人是不是还在京城之内,老夫倒是不清楚。” 沈开河听后,怒哼一声,道:“早先外面都在传说是他害了大哥儿,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那些传言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这混账东西,连自己亲爹的丧礼都不出现,简直……” “三少爷病了。”连叔忽然开口打断了沈开河。 沈开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讪讪,看着连叔,有些愠怒,道:“你刚怎么不说。” 连叔没答他的话,只是说道:“出殡之日,他会来的。” 连叔这种冷冷的态度,让沈开河脸上有些挂不住,想发作,可目光一瞥旁边端坐在主位上的王老先生,又只好忍住了。 “我们继续商量这执绋之事,老夫以为不如就由你们几位堂兄弟来怎么样?”王老先生开口将话题又拉回了原先的主题上,看着沈开河问道。 沈开河看了看其他几人,连忙点头:“我们自是没有问题的。” “行,那就这么定了吧。其他还有什么事要商量吗?”王老先生又问。 沈开河几人纷纷摇了摇头,而后都各自识趣地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很快就剩下了王老先生和连叔二人。 王老先生忽然瞧向了连叔:“你刚说,出殡之日,牧之会来?” 连叔点了点头。 “他现在在何处?”王老先生又问。 连叔有些为难:“此事大少爷吩咐了,不让外传。” 王老先生无奈地撇了下嘴,道:“老夫也算是外人?” 连叔呵呵傻笑:“老先生就别为难老奴了。” 王老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而一摆手,叹道:“也罢。既然后天那小子要来,那到时候就让他来摔盆吧。” 这下,连叔倒是惊住了,看着王老先生,一脸不敢置信,问:“让三少爷摔盆?这恐怕,有些于礼不合吧?而且……”说着,他支吾了一下,“大夫人那边……怕是也不会同意。” 王老先生则说道:“她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去说。至于,礼不礼的,不过是些做给活人看的场面事罢了。既然是做给活人看,那这盆,还真得你们家这三少爷来摔!” 连叔满脸不解,拱手作揖:“还请老先生解惑。为何这盆要三少爷来摔?” 王老先生却是笑而不答,只说到:“你把这话去带给牧平,就自会知道答案了。” 连叔见王老先生不肯说,自是不好再追问,只得揣着疑惑,去找沈牧平。 沈牧平听连叔说了王老先生的意思后,并无任何意义,只说外祖安排得很好。连叔心中疑惑,偷偷打量了一下沈牧平神色,见他虽面有疲惫之色,但精神还算可以后,便试探着说道:“这摔盆一事,自古都是由长子来做的。现在老先生安排三少爷来做这事,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沈牧平却摇了摇头:“外祖这么打算,是在替沈家考虑。家中如今的情况,连叔你也是清楚的。以牧业的性格,即便我能既往不咎,也终究扛不了大任。而且,那些事,虽说现在暂时无人发现。可若他想要入仕,这终究是个隐患,一个不慎,就容易带着整个沈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而我……”说着,他嘴角一勾,满是苦涩:“我这情况,还能做什么?沈家得要有一个人顶着,哪怕牧之不愿意留下来,可只要他还认这个家,那对于沈家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连叔听后,琢磨了一会,大概还是觉得由沈牧之来摔盆于礼不合,于是又劝道:“可是,以三少爷的性格,只要您在,沈家他是不可能不管的。” 沈牧平看着他:“那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连叔闻言脸色大变,顿时急了:“大少爷,您说什么傻话呢!您怎么可能不在呢!您想干什么?” 沈牧平见他如此,无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不过,我这身体之前亏损太重,估计是撑不了几年了。”说到此处,见连叔急着要说话,他抬手示意连叔先勿开口,而后自己又说道:“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把沈家栓在牧之身上。沈家于他,不是助力,而是拖累。只是,沈家终究是家,是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换来的,我不忍心就看着它这么没落下去了。”说完,他叹了一声,抬眼瞧了瞧连叔那复杂又满是悲戚的神色,又苦笑了一下:“行了,你去一趟金明阁吧,按照之前玄诚道长说的时间,这会儿三弟也该醒了。摔盆之事,你暂时不用跟他说。若是他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带牧业过去看看他。” 连叔一听沈牧平要带沈牧业一起过去,颇感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沈牧平如此举动的用意。 沈牧之多半是不会留在沈家的。 那等到沈牧平走后,这沈家终究还是要交到沈牧业手中的。 如果想让沈牧之在以后沈家出事了还能伸手帮一把的话,那么他和沈牧业之间的那点事,终究还是要说清楚的。 如今沈牧平在,有他居中调和,自然是说清楚的最好时机。 连叔看看沈牧平,心头一阵感慨,一阵哀戚。 金明阁内,沈牧之确实已经醒了。 而且是已经醒了有两天了。 玄诚担心他醒来之后做傻事,从那边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床边,一步都没离开过。见他醒来之后,更是立马开口相劝,劝沈牧之不要做傻事,劝他要想开,劝他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比如报仇。 沈牧之一开始一直没说话,对于玄诚在一旁的‘喋喋不休’,他恍若未闻。直到第二天,玄诚还在重复叨叨那几句话,他大概真的是烦了,那直愣愣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了玄诚顿露惊喜的脸上,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的。” 玄诚一愣之后,狐疑地瞧着他,小声问:“确定?” 沈牧之点头:“确定。”而后,目光微微一晃,喃喃道:“再死已经没有意义,又为何要死?” 玄诚见状,大松了一口气。心情紧绷了几天的他,顿时轻松愉悦起来,嘴角咧开,笑着伸手在他肩膀一拍,道:“能想开就好!以后,好好努力修行,等你迈入上境,我陪你一起,去杀他娘的刘观老狗!” 沈牧之没有作声,再看他,目光又开始变得空洞起来。 玄诚无奈叹了口气,不过心中也明白,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来。 其实,别说沈牧之,就连他,这几天只要一想起那个小姑娘,心头便是一阵抑郁。 之后,玄诚就不再叨叨了,偶尔也会离开那个房间,将空间留给沈牧之一人。 连叔来的时候,带着沈牧之最爱吃的玲珑轩的牛肉面,还有最近新出的几份小点心。 玄诚在一楼跟他碰上,打了个招呼后,连叔问:“三少爷可醒了?” 玄诚点头:“醒是醒了,不过不太爱说话。” “老奴能上去瞧瞧吗?”连叔有些小心地问。 “能,你上去吧。”玄诚回答。 连叔得了玄诚首肯,谢过玄诚之后,立马就往楼上去了。到了那门外,略站了一会,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脸上的神色后,才轻轻敲了敲门,低喊道:“少爷,是我。” 房间里,沉寂得像是无人存在。 连叔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心头想着之前沈牧平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片刻后,房间里依然没有声音传出,连叔又抬手敲了敲,道了一句‘老奴进来了’后,就准备径直进去,刚抬手,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 连叔吓了一跳。 他也并非是四体不勤的普通人,虽说这几年岁数大了,老伤日渐严重,不怎么锻炼了,可到底底子在那,一般人想要悄无声息的近身还是很难的。可刚才他真没听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不过,门后不是别人,正是沈牧之。 连叔迅速平复下心情后,抬起手上的食盒,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奴给您带了面来,您要吃点吗?” 沈牧之表情木然,看了看他手上食盒,眼中神色略微动了动,略一迟疑后,嘴角有些强硬地勾了勾,道:“好。” 说着,侧身将连叔让进了房间里。 不远处,玄诚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133 为什么 今天一直在外面值班,要到深夜。最近也没存稿,都是写多少发多少,细细碎碎地用手机写了这么些,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又静不下心来好好改,大家可以先不看,等我明日好好修改之后再看。 抱歉了。 (今日已经购买的,明日不会重复购买的。) 连叔在房间里并没有待多久,临走的时候,与沈牧之提及了待会大少爷会来看他的事情。沈牧之有些意外,看了一眼连叔后,问了一句:“大哥他找我有事?” 连叔笑着回答:“可能就是这几天家里事情多,想出来走走,顺便来找三少爷您说说话。”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到了门口,连叔拦住他,不让他再送。沈牧之也没再坚持,看着他逐渐走远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脑子里想着刚刚连叔说大哥要来看他这事,不由得生出了几许疑惑。 这几天,他虽没怎么出过房门,可这沈府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听玄诚有意无意地说了一些。 二夫人的死,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在他印象中,二夫人这个人说话行事谨小慎微,也不喜欢争抢什么,一切都由着大夫人安排,在府中向来存在感不强,这回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二夫人一死,大夫人又病重,家中应该很忙,大哥怎么突然想要来金明阁找他了? 真如连叔说的那样,只是心烦所以想出来走走散散心?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玄诚走了过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扫,问:“要不要我去备点东西,陪你回去一趟?” 沈牧之回过神,看向玄诚,努力勾了勾嘴角,道:“谢谢,不过我自己会安排。” 玄诚耸了耸肩:“行,那这事我回头就不问了,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好。”沈牧之点了点头。 玄诚又看了他两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略微放了放心,跟沈牧之打了个招呼后,就下楼去了。 沈牧之则在门口继续站了一会,才回了房间。 没多久,沈牧平就来了。同样,还是先在楼下碰上了玄诚。 玄诚看到沈牧平出现,有些惊讶,尤其是看到沈牧平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后,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玄诚当初帮着连叔找到了那个七星公子,后面的发展,却是不清楚,也没过问过。最近沈府中丧礼,沈牧业在前头负责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沈牧平会带着他来这里,他是怎么想的? 玄诚想着,又深深看了沈牧平一眼。 沈牧平恍若未觉玄诚那目光之中的些许责问之意,只是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又问身后沈牧业:“这位是玄诚道长,牧业,你应该见过吧?” 沈牧业神色略有复杂地看了一眼玄诚,嗯了一声后,朝着玄诚讪讪一笑,点头致礼:“牧业见过道长。” 玄诚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后,看向沈牧平:“牧之在三楼。你方便上去吗?要不,我喊他下来?” 沈牧平浅笑着点头:“也好,那就麻烦道长了。” 玄诚又看了一眼沈牧业,然后才转身往三楼去了。 沈牧之很快就下来了,玄诚倒是没跟着一起下来。 见到沈牧平身后站着的沈牧业,沈牧之微微愣了一下,而沈牧业也是神色忽然尴尬不已。 “牧之见过大哥,二哥。”沈牧之表情有些木然地打了个招呼后,便领着二人往后面去,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三人坐了下来。 沈牧平坐在对面,看着沈牧之,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许多。想到之前玄诚去沈家找他时说的事情,心头顿时颤了颤,目光里的疼惜又多了些。 “大哥有什么事,让连叔来传个信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沈牧之率先打破了沉默,淡淡说道。 沈牧平浅笑了一下,道:“这几日家里人多事情多,有些烦,我也想出来散散心,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这理由倒是和之前连叔说的一致,只是带着沈牧业一起出来散心,还散到这金明阁来,这就有些不合理了。 沈牧之若是还听不出来这不过是句托辞,那就是傻子了。不过,这话也没必要去拆穿。 “对了,父亲后日出殡,到时候,你来吗?”沈牧平话题一转,说起了后日出殡之事。沈牧之目光微动,迟疑了一下后,点头道:“到时候我会去的。” “刚来的路上,我跟牧业商量了一下,到时候由你来摔盆,你看怎么样?”沈牧平又道,目光直直看着沈牧之,坦然而又直接。 沈牧之震了一下,眉头顿皱:“让我摔盆?” 他虽然不太懂这丧礼之事,可也大概知道,这摔盆一事意味着什么。他看着沈牧平,一下子有些想不明白沈牧平为何安排他做这事。 而沈牧平似乎也不想给他想明白的时间,紧接着又问道:“你不愿意?” 沈牧之想了想,问:“这事不该是大哥你来的吗?” 沈牧平回答:“父亲生前曾跟我说过,他觉得有愧与你。如今这是他在这人世的最后一程,我想,如果你来做这个事,会比我来做,更能让他安心。所以,你愿意吗?” 沈牧之虽然觉得沈牧平这理由未必是真正的理由,可话已说到这程度,他若拒绝,便等同于是在说他不肯原谅已经过世的父亲。 确实,他曾经想过,他不会原谅。 可如今,人都已经不再了,不原谅又能如何? 他低头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轻声答道:“好。” 沈牧平笑了笑,旋即看向了另一旁沈牧业一眼,说道:“我去找玄诚道长说几句话,牧业,你刚不是说有话要跟三弟说吗?” 沈牧业从见到沈牧之开始就一直有些古怪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复杂了一些。 他看了沈牧平一眼,又转头迎上沈牧之正望过来的狐疑目光,一愣之后,忽然有些慌。 沈牧业迟疑着。 沈牧平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而后自己转着轮椅往前面去了。 “二哥想跟我说什么?”沈牧之看着今日浑身古怪的沈牧业,眉头又皱了皱。 沈牧平微低着头,眼睑微垂,目光盯着那空无一物的石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好半响,他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沈牧之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沈牧业表现如此怪异,必然是有什么问题。 那会是什么问题呢? 沈牧之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可又总是缺那么一点。 “二哥到底想说什么?”沈牧之有点不耐了,开口催促道。 沈牧业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接着听到他吸气的声音,而后抬了头。微微苍白的脸色,眼神坚定之中又有迟疑,还有许多痛苦。 沈牧之看到这眼神,脑海里那点欲出不出的东西,终于挤破了最后一层隔膜,跳了出来。 “那天晚上把你从柴房里带出来的是我。”沈牧业面朝着沈牧之,声音很平,却又在微微颤抖着:“把你送走后,我杀了府里的几个人,造成了你畏罪潜逃的假象。只是,我没想到,我母亲把车夫换了。我没想要你死的。” 沈牧之听着这些,早已麻木的心,并没有太多太清晰的痛楚,除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外,只有疑惑。 他看着眼前的沈牧业,他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背后是一眼就可瞧出来的愧疚。 他忍不住想,这愧疚到底是真是假? 沈牧业大概是想等沈牧之说些什么,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他一直盯着自己,这种目光让他心头有些发颤,有些害怕。 他本就不是胆大之人,否则事情就不至于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他又低了头,声音不由低了些:“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牧之目光一动,开了口:“有。为什么?” 沈牧业听后,苦笑了一下:“如果说是我母亲逼我的,你信吗?” 沈牧之摇了摇头。 沈牧业见后,脸上笑容愈加苦涩:“你不信也是正常的……” “我摇头是因为我问的为什么并非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牧之看着他说到。 “那你是问……”沈牧业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来跟我承认这些?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沈家?即使大哥不追究,你又有什么脸面再继续留在沈家?”沈牧之盯着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为什么。 沈牧业僵住,脸色苍白若纸。 “是大哥让你来说的,对吗?”沈牧之又问。 沈牧业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地点了点头。 “大哥是什么用意,你清楚吗?”沈牧之再问。 沈牧业颤了颤嘴唇,道:“大概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你呢?你希望吗?” 沈牧业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头,沉默了片刻后,答到:“从我做出那个决定开始,我就没想过要让你原谅我。我没有这个资格,我也不想自己这么卑微。所以,你原不原谅我都没关系。” 这番话让沈牧之有些意外,看了看沈牧业,犹豫了一下后  134 凭什么 沈牧业自从进门后,就没怎么抬过头,此刻听得沈牧平这话,身子顿时僵了一下。 沈牧平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又朝着沈牧之笑了一下后,自己转着轮椅往前面去了。 沈牧之刚才一直觉得沈牧业的这种反常是因为二夫人自缢的事情,可刚才沈牧平那句话,却让他心中隐隐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他看着沈牧业,心头思绪已经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悄然掠到了一些曾经他未曾想过,或者他不敢想的事情上。 蓦然间,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再看沈牧业的目光里,也多了些逐渐深沉复杂的神色。 “牧之,我……”沈牧业忽然启声,但刚开了个头,又戛然而止。身体僵硬在那里,一只手搁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它们都在微微颤抖着。 沈牧之看着他,眸色愈发深沉,气息也随之冷了下来。 “对不起。”喃喃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 沈牧之看着他,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痛的心,还是有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其中蔓延开来。曾经他不想也不敢去细想的东西,如今回忆起来,其实他有很多次,都离这个真相很近,只不过都被他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给否定掉了。 甚至,那天晚上那个黑衣人将他送到李家客栈的后门处,他就差那么一丝就可以揭开那张黑色面巾。那会儿,他为何会想去揭掉那张面巾呢? 无非,就是那一刻,他心中忽然冒出的一个念头。 只是,很快,那个念头就被他给否定掉了。 除了当时他以为沈牧业不会有那种身手之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终究还是想相信沈牧业,所以尽管他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却还是藏进了那个箱子里。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夜晚。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在睡梦中被那个车夫打开箱子时露出的那张狰狞面孔给吓醒。 那时的他,没有经历过任何江湖凶险,也没经历过什么人心险恶。在那以前大夫人虽然不喜欢他,可也不曾暗中加害过他,她所有的不喜欢,都是摆在明面上。十二岁的他,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实际上却还只是一张单纯的白纸。 不过,那一夜之后,所有的单纯,都被鲜血给击溃,掩埋。 曾经脸上的稚嫩,也在一次次地生死危险之中,被逐渐消磨。留下的,都是一道又一道沧桑的痕迹。每一道痕迹中,都是不堪回首的痛楚回忆。 闭上眼,那张狰狞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强行将其压下后,睁开眼,看向对面一直低着头的沈牧业,沉默良久后,问他:“为什么?” 沈牧业搁在桌面上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好一会儿,才等到他的回答:“如果说,当时我并没有想要你死的心思,你会信吗?” 沈牧之没有回答。 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因为结果早已摆在那里。 而他问的为什么,他却没有给出答案。周围,似乎更冷了一些。 沈牧业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了头,微红的眼眶里,那含着慌张的目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对上了沈牧之那黑如深渊一般的眸子。 “错已造成,我不奢求原谅。我只是想说,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你死,那个车夫,不是我安排的。”沈牧业说着,忽然又苦笑了起来:“其实自从你走后,我就再也没睡着过。现在说出来,舒服多了。对不起,接下去,要杀要剐,随你。” 沈牧之看着他,原本勉强还算平静的心情,忽然间怒火丛生。 要杀要剐,随你…… 看,多么无赖的一句话。 那他是杀了他呢?还是剐了他呢? 他是舒服了? 可他呢? 凭什么他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能心中舒服了?而他,却要遭受那么多? 凭什么? 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烧得沈牧之眼睛都要红了。 他想不明白,凭什么有些人做错了事,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从此心安理得。可那些因他的错,而失去性命的人呢? 一句对不起,能换回他们吗? 能让大哥重新站起来吗? 还是能让青果活过来? 亦或者,还是能让这一切,都回到没发生之前? 凭什么! 浓重阴冷的杀气,忽然从他身上蔓延了开来,坐在对面的沈牧业虽然说着‘要杀要剐随你’,却还是瞬间变了颜色,眼中的惊恐清晰可见,搁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乎随时都准备反抗。 “牧之……”玄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旁,宽大的袖袍微微摆动,一手搭上了沈牧之的肩头,用力按住了差一点就要扑出去的沈牧之。 “还不走?”玄诚猛然瞪向对面的沈牧业,阴沉厉喝。 沈牧业浑身一颤,看看玄诚,再看看沈牧之,最终起身快步逃开。 沈牧之绷紧的身体,突然松了下来。 玄诚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松了下来。 “为什么要拦我?”沈牧之闭上眼,喃喃轻问:“他自己说的,要杀要剐随我。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他不该死吗?” 玄诚叹了一声:“他该死,可你真的想杀他吗?” 沈牧之顿时沉默。 “想过你大哥为什么带着他来这里见你吗?”玄诚又问。 沈牧之闭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你应该不会留在沈家的,你大哥的身子,你也清楚。沈家终究是要交到沈牧业手上的。这大概也是你大哥为什么留着沈牧业的原因。你如果杀了他,你大哥应该也不会怪你,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家也差不多没了,除非你愿意回去。”玄诚的声音很低,不过每一个字都涌进了沈牧之的耳朵里。 他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原来,他凭的是沈家。 “另外,我刚跟你大哥聊了一下,有些事,我觉得你也应该知道。当初,一开始并非是沈牧业和二皇子他们联手的,而是那位已经死了的二夫人。沈牧业后来得知情况后,曾试过阻拦他母亲。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把你从沈家弄了出来,然后杀了沈府几个人,造成了你畏罪潜逃的假象。也就是说,沈牧业并非主谋。”玄诚说完,又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沈牧之依旧没有作声,这些话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玄诚看着不住颤抖的他,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青果的事情,他才勉强好些,没想到,又来一击。 这孩子也是真倒霉,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都没给他歇口气的机会。 哎…… 又叹了一声后,玄诚将后院留给了沈牧之一人,悄悄离开了。 前面大堂中,沈牧平还在等着,沈牧业却已不见踪影。 见到玄诚过来,沈牧平迎上前,问:“牧之怎么样?” 玄诚看向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责问道:“你不是不知道青果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真想逼死他吗?” 沈牧平没有解释,只是又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玄诚翻了个白眼,忿忿道:“不好!刚我要是晚去一会,沈牧业就死了。你的算盘,就劝落空了。” 沈牧平苦笑了一下:“谢谢道长。”说着,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向玄诚:“道长对沈家大恩,牧平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这是一点点小心意,希望道长勿要拒绝,不然牧平心中始终难安。” 玄诚看了他一眼,虽然脸色还是不善,却还是接了过来。 沈牧平见玄诚收了东西,神情微微松了松,旋即又道:“我府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待会麻烦道长与牧之说一声,后日卯时,务必要到府中。我会等他。”说完,又点头谢过玄诚,而后一抬手,立即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推着沈牧平的轮椅,就往外去了。 玄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人群之中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也没多想,翻手收起后,心中还是有些担心后院的沈牧之,于是又往后院走去。 刚道后门后,就瞧见了沈牧之往这边走来。一愣之后,倒是自嘲地笑了笑。 从蚨山回来后,何羡见他一直寸步不离沈牧之的房间,就劝过他。 他说,沈牧之能一路走到今日,这心境的坚韧,应该足以他承受青果的事情。他能自己想明白的。 当时他不放心,毕竟之前沈牧之差一点就自杀了,幸好他发现得及时。 不过,现在再看此刻走过来的沈牧之,他忽然觉得,或许何羡说得对,是他把沈牧之想得脆弱了一些。 而且,青果的事情他走走出来了,现在沈牧业这点事,更是不在话下。 想着,他索性就扭了身,不再管沈牧之。 这几天,他整天跟个奶妈一样一直守着沈牧之,也确实有些累了。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没事做。 大剑门来的那几个人,应该还在宫城里。空山的事情,始终是个麻烦,他必须得早做准备才行。 135 作为朋友 正月十二。 天空,飘着细雨。 明明冬天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可这细雨里,却有了些许春天的味道。 卯时,天际开始泛白。 沈牧之一袭白衣,独自一人离开了金明阁,往沈府方向走去。 楼上,玄诚与何羡并肩站在窗边,目光随着楼下逐渐走远的身影而动。 “让他一个人去,真没事?”玄诚这话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了。 何羡笑了笑后,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玄诚,问:“听我师叔说,你昨日去找他了?” 玄诚神色微微一僵,旋即讪笑着点头承认。 “你可以直接找我的。何必舍近求远。”何羡说道。 玄诚愈发尴尬,抬手挠了挠脑袋,找了个借口:“这不是昨天没碰到你么!” 何羡看着他,神色忽然就严肃了一些:“玄诚,我们之间,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玄诚一愣之后,立马点头:“当然是。” “那出于朋友的身份,我想问你个问题。”何羡沉吟着说道。 玄诚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心中大概猜到了何羡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后,点头道:“你问吧。” “你跟祁灵门到底是什么关系?”何羡声音微微沉了沉。 玄诚沉默了下来,片刻,才开口答道:“作为朋友,我可以回答你。不过,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何羡点头答应。 “祁灵门曾有三门九脉。我是九脉当中玄天一脉仅剩的一人。”玄诚说着,忽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入门的时候,祁灵门就已经没了。我师兄代师收徒,传了我剑法。与其说我是玄天一脉的后人,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守墓人。” “那空山是座墓?”何羡微微惊讶:“那墓里葬着什么人?” 玄诚耸肩:“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进去过,也进不去。” 何羡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又问:“如果我师叔他们不答应你的条件,你打算怎么办?” 玄诚看了他一眼,旋即苦笑着回答:“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呗!”说着,眉头又是一挑,道:“不过,我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大剑门。但空山之上各种禁制,以你们大剑门的实力,想要强行突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代价会很大。这个代价,你们大剑门未必能承受得起。毕竟,如今这块大陆上,看似平静,其实也不平静。云泽宗突然把手伸到了金国,你们大剑门竟然毫无察觉,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吗?” “确实是有些问题。”何羡倒是没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接着又问:“既然你确定我们大剑门不太可能会强行去攻占空山,那你为何又要退一步,率先找他们谈呢?那些条件,即便你是祁灵门玄天一脉的传人,恐怕也得肉疼吧?” 玄诚撇了下嘴:“确实有些肉疼,不过,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这些事早些摊开来说清楚,总比一直提心吊胆地防着好。你说是不是?” 何羡看着他,眼中忽然掠过一丝犹豫之色。 “怎么了?”玄诚察觉异样,好奇问道。 何羡迟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邀请你到大剑门当个供奉,你愿意吗?” 玄诚闻言一惊,看了看何羡,虽觉得他不像是说笑,可这种事又岂是何羡一个弟子能说了算的,于是心内也就没当真,笑着调侃道:“你们大剑门的供奉门槛这么低?” 何羡笑了起来:“那得看是什么人。你岁数比我还小,就已经是幽门境了,这以后的成就,必然不在天府境之下,如此人才,自然要趁早下手!” 玄诚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说了两声过奖之后,忽又觉得不对,神色微微一变,狐疑道:“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只要我答应,这事就成了一样?” 何羡笑容敛起,犹豫了一下后,道:“正如你之前所说的,大剑门如今也有很多问题。我所在的清凉峰又不比其他几峰,我想让你来帮我,不知你可否愿意?” 玄诚这下神色认真了起来,仔细看了看何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问:“你这是认真的?” “嗯。”何羡点头。 玄诚抿嘴沉默。供奉这个建议,不是小事,他不是孑然一人,身上还背着一座空山,此事必须得仔细思量才行。 片刻思量后,玄诚回答:“容我考虑一天如何?” 何羡自然没有意见,笑着应下之后,两人又一同转头望向了窗外。街上,早已没有沈牧之的身影。 沈府中,此时气氛有些紧张。 沈牧之站在灵堂前,看着灵桌上的牌位,心中并无太多的悲痛。 他不跪也不哭,这种平静得有些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的表现,让沈家那几位堂亲十分不满。尤其是听到沈牧平说待会由沈牧之来摔盆之后,这几位堂亲心中的不满顿时就到了一个顶点。 沈开河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平,大声质问:“牧平,这摔盆一事,怎么能让他来呢!先不说这长幼有序,你就看看他这个样子,灵堂摆了七天,他今天才第一次露面,来了之后,跪也不跪,哭也不哭,哪里像个做儿子的。这事,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沈牧平看着情绪激动的沈开河,淡淡开口:“二叔,这事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 沈开河神情一滞,旋即更加愤怒:“牧平,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长辈吧,你父亲出殡,这种事,我难道连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好?” “二叔,你也不用这么激动。你是我的长辈没错,这事你确实有说话的权利,这权利,我刚刚也已经给你了不是吗?不过,你说归说,决定的权利,在我这里。另外,你为我们好,我们心领了,但这事已经定了,希望二叔也能接受。”说罢,他就不再看沈开河,招手叫来连叔,吩咐他带沈牧之去换衣服。 沈开河气极,还欲找沈牧平理论,却被旁边几人拉住了。那几人纷纷朝他摇头,低声劝阻他算了。 沈开河看看那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沈牧平,再看看那个跟着连叔去换衣服的沈牧之,愤怒拂袖而去。 不多时,沈牧之换上了孝子服,随着连叔回到灵堂前。 上香之后,随着旁人的一句提醒‘时辰到了’,连叔递过一个瓦盆,沈牧之接过后,看了一眼便抬手摔下。 啪地一声,瓦盆稀碎。 “起——” 屋外一声高喊,而后哀乐响起,哭声随之雷动。 沈牧之看着那些人装腔作势地朝着那两副渐渐被抬起的棺椁扑去,那些狰狞的脸颊上,只有强装出来的悲恸,虚伪至极。 “少爷,走吧。”连叔的声音在旁轻轻响起,提醒着他,该出去了。 沈牧之收回目光,迈步往外走去。 沈牧平和沈牧业跟在了后面。 送葬的队伍很长,甚至新帝都坐着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候在了上街上。等到队伍过去的时候,马车悄悄跟上,随着队伍,一路顺着长街,走到了正南门才停下。 这一幕,自然会有人告诉沈牧平。 长街上,出来围观的民众不少,其中大概也有真心为之悲戚的,不过更多的,都只是在议论着这场葬礼的排面,这送葬队伍的宏大。 沈家一时间,似乎又是风头无两。 只是这种风头,大概无人羡慕吧。 沈家祖庙在城南十里处的一个山里。那里有片不大不小的陵园,风水不算太好,却也依山傍水。 柩车走得慢,从正南门出去,到祖庙,一路走走停停,到时已是下午时分。 日光偏移,山谷间树影婆娑,多了些阴冷之气。 之前长长的送葬队伍,到了此地,已经少了不少。 祖庙中,早已有不少人候着,队伍一到,立即忙碌了起来。 沈牧之与沈牧平还有沈牧业三人看着那两副棺椁被人在祖庙中小心安置好后,又依次去上了香。做完这些,沈牧之被沈牧平叫到了一间空置的房间里。 连叔在外,将门轻轻带上。随着嘎吱一声轻响,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而后嗤地一声,沈牧平点燃了桌面上的烛灯。 跳跃的火焰,将这房间里的阴冷气息,驱散了一丝。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火焰后,目光落到沈牧平身上,淡淡问道:“大哥找我有事?” 沈牧平转过身看他,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里面的复杂神色,沈牧之并不想看懂。 “我知道你在怪我。”沈牧平开了口,轻轻的声音里,透着些无奈,还有苦涩。 沈牧之没否认。 他确实怪他。 一个空了的沈家,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他都可以不去管沈牧业犯下的那些错? 他想不明白。 又或许,只是在大哥心里,有些东西无法跟沈牧业相比而已。 也是,青果只是他的青果,而非大哥的。 二夫人已经死了,沈牧业毕竟是自家兄弟,就算他做错了,又如何? 他看着沈牧平,眼睛里满是嘲讽。 “牧之……”沈牧平忽然轻轻喊了一声。 沈牧之心头不由得颤了一下。 那声音中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瞬间让他回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每次在大夫人那边受了委屈,大哥来找他时,就会这么叫他。 心头的坚硬,忽然间就软了下来。 “大哥想求你一件事。”沈牧平小心留意着他脸上神色变化,又轻声说道。 沈牧之依旧没有作声,但那眼底逐渐散去的冰冷,到底还是说明他心软了。 “以后若是沈家有事,希望你能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帮一把,行吗?”沈牧平满脸希冀。 沈牧之闭上眼,尽管很想拒绝,可心头,终究还是硬不下来。 “谢谢你。”沈牧平看出了他的松动,不等他开口,便已谢在了前面,将沈牧平所有的犹豫,都瞬间抹去。 沈牧之心头一片无可奈何的苦涩。 136 归宿 天武元年,正月十五。 沈牧之跟着何羡和玄诚离开了金陵,没有通知沈牧平。 当天下午,一封信送到了城外的沈家祖庙,交到了沈牧平手里。 沈牧平没有打开,只是苦笑了一下。 “大少爷不打开看一下吗?”连叔在旁边,轻声问道。 沈牧平摇摇头,道:“牧之走了。” 连叔愣了一下后,眉头皱起:“他还是在怪您吗?” “让他怪吧,这是我欠他的。”沈牧平说完,将那封信小心收到了怀中,而后转头看向连叔,问:“那件事,牧业答应了吗?” 连叔闻言,连忙回答:“答应了。老奴已经让人去安排了。” 沈牧平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到时候人入府了,记得让林太医过府来。” “老奴记下了。”连叔应道。 “推我到后面陵园里走走吧。”沈牧平忽然说道。 连叔诧异地看了看沈牧平,旋即连忙转身走到沈牧平身后,推着轮椅,往后面陵园走去。 外面阳光明亮,可陵园里,却总是让人感觉阴嗖嗖的。 沈家陵园并不大。一排排的柏松后面,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墓地,只有少数几个墓地,已经有了主人。 连叔推着沈牧平走在那些柏松之间,路过一个没有竖碑的坟墓前时,沈牧平忽然抬手示意连叔停下。 轮椅停下,沈牧平转头看着这个简陋得就像是一个小土包一样的坟墓,神情忽然复杂起来。 “连叔,你知道这里面的是谁吗?”沈牧平忽然问身后连叔。 连叔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座坟墓,有些犹豫。 沈牧平似乎猜得到连叔此刻表情一般,不等连叔回答,就又问道:“你有见过她吗?” “没有。只是听老爷说起过。”连叔低声回答。 沈牧平看着眼前这座坟墓,笑了笑,低声喃喃:“真的很好奇啊!” 连叔神色微微变化,看了眼坟墓,又看了看沈牧平,眼底有些纠结的神色,一掠而过。 很快,天色渐晚。 一望无际的镜湖之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不胜收。 随着落日下坠,暮色从湖畔那连绵山间,缓缓而出,逐渐将那金色晚霞,一寸一寸地驱逐而去。 薄雾从湖心深处飘摇而出。 明月在天的那一头,悄然浮现。 月光之下,镜湖又是另一番美景。 幽深的湖水,随着夜风拂过,荡漾起粼粼波光,就像是那神秘而又危险的美人,让人垂涎却又不敢靠近。 忽有剑光乘着月色而来,往湖面上长掠而过,直奔湖心深处的浓雾之中。 湖下似有生物被这剑光惊醒,藏在幽深湖水之中,缓缓游动。月光之下,从湖面望去,隐约可见那庞大阴影,惊人至极。 桃花林的桃花都已经谢了。 风中林中掠过,遍地的花瓣被卷起,在月光之中,旋舞。 “你今晚暂时先住我这,还是住原来你住的房间,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剑首峰见门主,把你入门的事情定下来。”木楼前,何羡看着沈牧之,笑了笑。 沈牧之点了点头,谢过何羡后,轻车熟路地去了曾经他住过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仿佛,何羡早就料到他会回来一样。 夜,悄然而过。 而沈牧之,一夜未睡着。 第二日一早,何羡就带着他去了剑首峰。 有关于沈牧之入门的事情,其实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今日过来,不过是走个流程。可能也正因为此,掌门乐山并未现身,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掌门的大弟子,云浅。 云姓,十分罕见,沈牧之依稀记得似乎只有古兰国才有这个姓。 云浅看着与何羡差不多的年纪,身姿挺拔,仪表堂堂,只是眉眼之间不似何羡那般温和,有些冷淡。 何羡与云浅互相见过礼后,沈牧之又朝着云浅行了礼,云浅看了他一眼,未作回应,而后立马看向了何羡,道:“正阳峰赵师叔可有派人去找过你?” “赵师叔?”何羡不解地看着云浅,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云浅回答:“赵师叔之前派人来过,他希望沈牧之入在正阳峰名下。” 何羡惊讶地皱了眉头:“为何?”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去问赵师叔。”云浅说着,伸手递过一块玉牌:“先把这事给办了吧。” 何羡见状,只好收起心中疑惑,接过他手中的那个小巧玉牌,然后转身看向沈牧之,道:“我要取你一滴眉心精血,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沈牧之点点头,闭上了眼。 何羡伸出一根手指,飞快在其眉心点了一下。金光一闪之后,一滴鲜血缓缓在眉心凝聚,沈牧之的眉头也随之皱起,脸色微微苍白。 何羡小心翼翼地将玉牌靠近其眉心,轻轻一触之后,鲜血顿时就被玉牌吸收。玉牌之上,红光一闪而逝,旋即玉牌之中出现了一道红线,缓缓游动。 “这是命牌。”何羡看到沈牧之睁开眼后朝着他手中玉牌看,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方便门中随时掌握门中弟子安危的。”说完,他将玉牌递给了云浅。 云浅接过后,道:“那其他的,就等你去找了赵师叔之后再办吧。” 何羡点了点头:“好,麻烦大师兄了。” “不用客气。”云浅淡淡地客套了一句后就不再说话,送客之意已是很明显。 何羡自然识趣,连忙带着沈牧之告辞之后,离开了大殿。 到了外面,何羡问沈牧之:“你要不要去看看夏平?” 夏平? 有些走神的沈牧之,蓦然回神,一愣之后,点了点头,道:“好。” “那我送你过去。”何羡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后,又问道:“还在想你大哥他们?” 沈牧之略一迟疑后,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放不下,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去见一面?”何羡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如不见。” 何羡闻言,无奈叹了一声:“走吧,去找夏平。”说完,率先迈步。 沈牧之跟了上去。 夏平还住在那处松树林中。 沈牧之他们过去的时候,他似乎是去了林间刚做了什么回来,一身的大汗淋漓,听到有人喊他,诧异地转过身,目光先扫过的沈牧之,似乎是一下子没认出来,径直就掠过了沈牧之,落到了何羡身上,只是这声‘何羡哥’喊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动,再次瞧向了那个站在何羡身旁的人影身上,一愣之后,顿时惊喜。 “林轩哥……”小平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牧之看着他,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嘴角难得露出一丝自然的笑容,道:“小平,好久不见。” 其实,也并没有多久。 “你们聊,我还有事,待会再过来。”何羡笑着与二人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沈牧之走近夏平,打量了一下他后,笑道:“你长高了。” 林轩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挠了挠脑袋后,问:“林轩哥,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出去办了点事。”沈牧之回答,接着迟疑了一下后,道:“小平,其实,我不叫林轩。我叫沈牧之。以后,你可以喊我牧之。” 夏平愣了愣,旋即又笑着点头,说:“好,牧之哥。” 沈牧之看着他,心情又明亮了几分。夏平的笑容,简单而又澄澈,就好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的杂质,正好能治愈他此刻忧郁的心情。 “对了,牧之哥,你之前教我的武功,我一直有在练,秦爷爷说,我练得还不错。”说着,夏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张有些黑的脸颊上,不由得红了起来。 秦爷爷,应该便是之前跟夏平住一起的那个老人了吧? 沈牧之想着,四处看了一下,却没瞧见那位老人。收回目光,笑着看向夏平,道:“那我们来过两招?” 夏平有些胆怯:“我肯定打不过你的。” “武功这种东西,光自己练是不行的,有人对打,才会进步得更快。再说了,秦爷爷不是说你练得不错嘛,你要自信。”沈牧之说着,已经开始卷袖子了。 夏平见他如此,片刻犹豫后,咬了咬牙,脚下往后一退,摆开了架势。 沈牧之见状,笑了起来,卷好袖子后,伸手将前摆一撩别到了腰间后,也摆开了架势。 “你先。” 夏平眼神专注,架势标准,听到声音后,脚下一动,身影如龙,直冲而来。 沈牧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一拳已经到了身前,拳风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沈牧之嘴角一勾,眼中涌起浓烈兴趣。接着,身子往后一仰,轻松避过这一拳的同时,一脚抬起,猛踢向夏平腰间。 夏平慌忙回手格挡,砰地一声,整个人蹬蹬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稳住。 “再来。”沈牧之站直身体,伸手微微勾了勾。 夏平眼中少了些许怯懦,见状,毫不犹豫,再度冲了过去。 阳光穿过稀疏的松树枝丫,在地面上落下斑驳光影。两道年轻身影穿梭其中,你来我往,拳拳到肉,那闷闷的声响里,偶尔夹杂着沈牧之的一声‘再来’,满是痛快。 足有小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停下。 夏平累得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连话都有些说不出了。 沈牧之坐在旁边,同样有些气喘,不过比之夏平,却是好多了。 他仰头迎向阳光,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137 歇歇 正阳峰。 何羡来了已经有一会了,但想要见的正阳峰峰主赵正光今日却正好不在峰上。杂役去寻赵正光的大弟子周煜了,这会儿还没来。 何羡又在正阳殿的偏殿中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了周煜。 两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歉然一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正好手头有点要紧事。”说着,立马又问:“何师兄是为了沈牧之的事情来的吧?” 何羡点头:“云师兄说前两日师叔差人去剑首峰知会过,说是想让牧之入在正阳峰门下,所以我过来询问一下缘故。不知周师弟可知晓?” 周煜笑答:“这个事情,师父今日出门前还特地与我交代了。师父的考虑是傅师叔如今不知云游何处,一时也联系不上,虽说师叔当时出门的时候将峰上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师兄你管理,可代师收徒一事,毕竟也是大事,还是得慎重些。所以,师父想着,要不先让那牧之兄弟挂名到我正阳峰门下,平日还是在清凉峰住着,跟着师兄你修行,待日后傅师叔回来了,再行拜师一事,师兄你看如何?” 何羡心中大概明白,周煜说的这点理由绝非是赵正光的全部考虑,但此事既然赵正光已经差人通知了剑首峰,那他反对也没多大意思了。他过来这里,也无非就是来问个缘由罢了。现在缘由也知道了,而且句句都是替他考虑的话,他哪里还能拒绝。 不过,话说回来,赵正光这安排,确实比他原先的打算要更周到一些。他那个代师收徒的计划,虽说其他几峰的峰主包括门主也不能挑出什么来,可到底不是那么名正言顺。而且清凉峰上恭长老等人与牧之早有过节,他若是代师收徒,恐怕日后少不了要被那些人明里暗里地挤兑。但,有了正阳峰弟子的身份,那些人多少应该会忌惮一些。 想着,何羡便笑了笑,道:“还是师叔替我想得周到。” “师父他一向最疼你,我这个亲徒弟都要嫉妒了。”周煜笑道。 何羡跟着笑了笑后,又问周煜:“那牧之是挂在峰上哪位长老名下?” 周煜神情忽然古怪了一下,接着道:“师父说,挂他名下。” 何羡不由得惊愣了一下。 周煜见他神情,笑道:“你这反应跟我当时听到我师父说的时候一样。” 何羡讪讪笑了起来。 “对了,我听王长老说,你这回去金陵,给清凉峰找了个供奉长老回来?还是个道士?”周煜话题一转,看着何羡,脸上满是八卦神情。 何羡心忖,这消息倒是传得很快。 “是的,岁数可能跟你差不多。”何羡点头说道。 周煜闻言微惊:“跟我差不多岁数?可是我听王长老说,他已经幽门境了。这么年轻,就幽门境了啊!那岂不是跟你和云师兄一样,都是天才?” 何羡看着这一惊一乍的周煜,有些无奈。这周师弟,在长辈面前素来都是一本正经,可到了私底下,却立马会显露出他那爱咋呼的真性情来了。 “云师兄天人之姿,千年难遇,我岂能与云师兄相提并论。”何羡说道。 周煜撇撇嘴:“师兄何必如此谦虚,这门中谁不知道,除了云师兄之外,属师兄你天资最好,日后成就最大。” 何羡无奈苦笑,不想跟周煜再在这天资成就一事上纠结,便岔开了话题。闲聊了几句后,何羡告辞离去,回了剑首峰,重新找到云浅,将沈牧之入门的事情都办妥了。 而后,又去了夏平处,接了沈牧之,一同回了清凉峰。 清凉峰上众人,都已知晓沈牧之和玄诚的事情。不过,昨夜何羡带着沈牧之回来,已是夜里,又是直接回的桃花林,即使有人察觉到了,也忍了下来。 但,今日一早,忍了一夜的那几人,纷纷都忍不住了,先后来了桃花林,想找何羡,可惜却扑了个空。 当时何羡已经带着沈牧之去了剑首峰。 忍了一夜却又扑空的几人,心头压着的那点怒火,愈发的旺盛了。于是,一个个索性都守在了桃花林外,等着何羡他们回来。 于是,此时何羡带着沈牧之回来,正好撞上了那几个已经等了好半天的长老。那一张张怒气腾腾的脸,看到何羡和沈牧之出现,仿佛恨不得上前来将他们两生吞活剥了一样。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龚老二。 当初他那弟子董天河被曹城误伤的帐,他可是一直记在了沈牧之头上。 “诸位师叔在此处等我,可是有事?”何羡目光扫过那几人,心中岂能不知这些人等在此处是何意。他刚才本是可以直接带着沈牧之进桃花林的,任由着这些人在林外等着就是。这些人虽然平日里不太服他,可也不敢直接强闯这桃花林。 只不过,牧之在这清凉峰上不是短住一两日,而是要长久生活的。今日避开了,不见得以后日日都能避开。与其日后常常担心,不如今日便索性将一些话给挑明白了。 他这话一出口,那龚老二便率先哼声道:“你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师叔?” 话音落地,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何羡面无波澜,静静等着他们这些人指责完后,才平静开口:“诸位师叔等在此处,想说的,无非就是牧之的事情,对吗?” 站在何羡身旁的沈牧之听到这话,微微抬头看了何羡一眼,而后又扫过那些一个个都愤慨不已的长老们,心内有些沉重。 龚老二忽然抬手指着沈牧之,朝着何羡喝道:“代师收徒就收这么个玩意?你师父不在,你就当我们这些师叔都死了是吗?这事,你问过我们同意了吗?” 何羡神色蓦地冷下,盯着龚老二,沉声道:“恭师叔,我敬你是长辈,所以喊你一声师叔。不过,你也得要有个师叔的样子。” 龚老二气极,吹胡子瞪眼地又要呵斥,忽被旁人拦下。那人上前一步,目光先打量了一眼沈牧之,而后才看向何羡,沉声说道:“何羡,我们先不说他资质如何,只说这代师收徒一事。此事并非小事,你师父现在不在,再怎么样你也得跟我们商量商量,你这样子一人擅自决定了,你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哪里了?” “史师叔,当时我师父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们应该都在场听到了吧?”何羡看着这位身穿黑色长袍的史长老,冷声问道。 史长老眉头一皱,一时竟不作声了。 “你不用拿你你师父当时的话出来压我们,这清凉峰如今虽交给你在管理,可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总之,这事我们不同意。你要是执意如此,也可以,那以后清凉峰上诸事,我们一概不再插手,既然你要搞一言堂,那就让你一人搞个痛快!”龚老二怒声吼完之后,就要招呼其他几人离开。 史长老跟其他两位长老,被恭长老这话一弄,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他们本来也只是想来表达一个态度,只要何羡稍微低头,这事他们也就打算算了。毕竟代师收徒,又不是代的他们,其实与他们干系并不是很大。可恭长老这话一出,倒是一下子将他们的退路给断了,这下他们要是反驳,那就是怂了。那以后在何羡这边,就更是没场面了。可要是闷头跟着这龚老二走,这事情,恐怕就难以收场了。 何羡什么脾气他们都清楚,平日里看着笑眯眯好说话,但实际上却是强硬得很。否则,他师父走了这几年,他一个年轻弟子,也不可能把清凉峰这一大摊子事都担了下来,而且还打理得不错。 所以,他们今日要真是跟着龚老二走了,那说不定,转头就被人顶替了手中那点权力,成了个空头长老了。 那到时候,可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史长老三人互相一眼,都有些犹豫。 龚老二见他们不走,更是愤怒。刚要骂人,却听得何羡忽然说道:“牧之现在是正阳峰赵师叔的弟子。” 此话一出,龚老二还有史长老他们几人都纷纷愣住了。 站在何羡旁边的沈牧之,也愣住了。 此事,何羡还没跟沈牧之说过,他本是打算到了桃花林中,再慢慢说的。 史长老看了看沈牧之,眉头微皱了皱,有些不确定地问:“师侄说的这位赵师叔,是哪位赵师叔?” “正阳峰上姓赵的师叔,有第二个吗?”何羡瞧着他,冷冷反问。 史长老脸色顿时难看。 其余几人也纷纷如雷震般猛地大惊失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恭师叔刚说以后都不再管清凉峰上的一应事宜,没关系,这些年恭师叔确实也辛苦,也该歇歇了。那就从今日起吧,恭师叔手中的事情,就都交由史师叔负责吧。”何羡说着,又看向史长老:“史师叔有问题吗?” 史长老慌忙摇头:“没问题。” 何羡微微笑笑:“如果有问题的话,师叔尽管直说。如果说师叔想跟恭师叔一样也要歇歇,也可以。过几日,正好有一位新道友会加入我们清凉峰,正好可以接手。” “不用歇!我不用歇!”史长老讪笑着摆手。 龚老二站在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颤抖,牙齿打颤。 何羡看都不看他一眼,有望向了其他两人:“二位师叔可也要歇歇?” 这二人顿时变色,慌忙摇头。 “行,那既然三位师叔都不用歇的话,那还是一切照旧。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何羡又问。 史长老三人赶紧摇头。 “那我就不请三位师叔进去坐了。”何羡说完,朝史长老三人点头示意后,就带着沈牧之径直绕过四人,走进了桃花林中。 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桃花林中后,史长老看向龚老二,有些同情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叹了一声,道:“老恭啊,你也别怪我们。刚才,你太冲动了。何羡什么脾气,你这些年还不清楚吗?你何必非要跟他这么硬杠着来呢!” 龚老二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史长老脸上一阵尴尬,在其他两人的宽慰声中,叹了一声,也摇头离去。 桃花林中,沈牧之跟在何羡身旁,心头想着刚才的事情,有些疑惑,也觉得有些连累何羡了。那龚老二如此反应,他自然清楚这是因何。当初那龚老二的弟子被另一人用风雷球误伤,虽然那事后来压了下去,可如今这么一来,是新仇加上旧恨,只怕那龚老二不会就这么罢休的。说到底,那龚老二之所以今天这般,多少也是因他而起。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错,今日更是没错,可终究是让何羡多了些麻烦。 想着,他转头瞧了何羡一眼,见他脸色还算平静,便斟酌着开口问道:“恭长老那边……”话刚开头,何羡转头看他,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有心里负担。今日这事其实和你关系不大,恭老二这些年一直不服气,刚才其实就是借题发挥罢了。你不用多想,也不用担心什么。” 沈牧之听他这么说了,也就只好不再说这事,便又问起了他入了正阳峰名下一事。 何羡回答说:“赵师叔在门中地位仅次于掌门师叔。你有了这个身份,在门中生活行事,也会更方便一。今日他不在门中,等他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他,顺便商量一下你日后修行的事情。” 正阳峰赵师叔,地位仅次于掌门师叔…… 沈牧之脑子里盘旋着这两个信息,很快,就大概猜到了这位赵师叔的身份。 然后,他就想到了当时在那地牢中,见到的那个男人。 什么面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可当时那男人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胸前的那些云纹,却记忆颇深。 甚至一想起,便仿佛就有一股压力如大山一般压来,让他忍不住心惊肉跳。 是他吗? 138 女大三 沈牧之没有跟何羡求证自己的猜测。 回到了桃花林中后,何羡去二楼转了一下后,又出去了。 最近他在金陵待了那么多天,峰上已经积累了不少事情等着他回来处理。所以,把沈牧之入门的事情办妥之后,他就开始忙碌起来。 沈牧之依旧还是住在桃花林中。何羡的意思是,等回头去正阳峰见过赵师叔也就是沈牧之如今名义上的师父之后,再定住哪里的事情。 沈牧之对于住哪里倒是无所谓,而且这桃花林中安静,也无外人打扰,很适合他现在的心境。 每日除了练拳修行之外,偶尔帮着何羡照看一下药圃,虽然这日子略显枯燥了一些,但对于这段时间经历了颇多的沈牧之来说,这种没有任何纷扰的平静,是最好的。 很快,几日过去。除了偶尔想起青果和远在金陵的大哥时心会有些疼之外,其余都很好。 这日,他照常在练完拳后,拿了小药锄,准备把昨天没收拾完的那块药圃收拾完。这人刚在药圃边蹲下,已经有两天没见到的何羡突然回来了。 沈牧之见着何羡,起身打了个招呼。 “去换身衣服,跟我去正阳峰。”何羡打量了他一眼后,蓦地说道。 沈牧之此时身上穿的是之前练拳时穿的短打劲装,听得何羡的话后,他愣了一下才猛然意识到何羡带自己去正阳峰做什么。 之前何羡说过,等那位赵峰主回来了,就带自己去见见他,顺便商讨一下自己日后的修行一事。这几日,他不是练拳修行就是侍弄药圃,倒是将此事都给忘到脑后了。 看来,那位赵峰主已经回来了。 要去见此人,他身上那身劲装自然是不合适的。反应过来的沈牧之,赶紧放了药锄,回房间换了一身石青刻丝长袍。换衣服时,沈牧之心头又漾起了当时在那地牢之中见到那个男人时心头生出的那种卑微感。他紧张地将胸前的衣襟整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任何问题后,才走出了房间。 何羡拿着药锄在做他没做完的事情。 见他出来,将药锄放到了一边,起身掸了掸衣摆,而后打量了他一眼,眼睛不由微微一亮,随即笑道:“看来以后玉和峰的那些师妹,又要被迷倒不少了。” 沈牧之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何羡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红了脸颊。 何羡瞧着他脸上露出的羞涩,温和的眼神中,掠过几许淡淡的心疼。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本就该是这个模样的。 “走了。”何羡招呼了一声,等沈牧之走近后,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去。 须臾功夫,两人就到了正阳峰的正阳殿前。 周煜在等着,见两人出现后,笑着迎上前,相互见礼后,道:“师父在灵剑阁等你们,随我来吧。” “麻烦周师弟了。”何羡笑着客气了一句。 周煜笑了笑,旋即转身领路。 何羡和沈牧之跟在后头。 灵剑阁在正阳殿后不远,三人绕过正阳殿,走入林间小道,不多时就到了一座八角阁楼前。 阁楼高九层,每一层的八个檐角上都挂有铜铃。若细看,就能发现,每个铜铃中的铃珠都是一柄小剑。若再细看,还会发现,这每一个铜铃中的小剑上面都可有花纹,且尽不相同。 不过,这些沈牧之都没有留意到。 灵剑阁一楼的大门紧闭着。沈牧之本以为周煜会带着他们进这灵剑阁,可未曾想,他突然绕过灵剑阁,往后走去。 到了后面,沈牧之才发现,这灵剑阁后面,还有一座小的八角阁楼,才三层。每层的檐角上,同样挂有铜铃,只是相比前面的那些铜铃,似乎都要小一些。 一个身穿银灰色长袍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阁楼前空地上的一个石桌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周煜走快了几步,上前低声说道:“师父,何师兄和沈师弟过来了。” “嗯。”男子轻轻嗯了一声后,便没了动静,继续对着那张石桌,根本没有转身的意思。 周煜转身走到何羡跟前,朝他使了个眼色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心头的紧张愈发浓了。 何羡似乎感觉出了他的紧张,朝他笑了笑,满是鼓励。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放松一些。 “小羡啊,”背对他们的赵峰主依然没转过身,但突然开口:“赵和之前说找你有点事,你去看看他吧。” 这是要支开何羡。 何羡和沈牧之都听了出来,可也只能照做。 何羡应下后,转身时,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轻轻按了按,而后在他那透着紧张不安的目光中,笑了笑,才离去。 原地只剩下了沈牧之一人,和那个一丈开外的赵峰主,他还未正式见过面的师父。 而他这位还未正式谋面的师父,却依旧没有转过身与他说话的意思,依旧对着那张石桌,也不知那张石桌上到底有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沈牧之垂在身侧的手心,开始冒汗。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也许是大牢中的那一幕,太过印象深刻。 时间慢慢流逝,日光掠过树梢,照在八角阁楼上。上面的琉璃瓦反射出耀目的光泽,熠熠生辉。 沈牧之站在那里,手心的汗,擦了一次又一次。 身上这件新做的石青刻丝长袍两侧都被他的手给擦皱了。 可眼前这位‘师父’依然没有转身的意思。 沈牧之心中的紧张,越积越多,渐渐的,就开始往其他情绪转化。 比如说,疑惑,焦躁…… 忽然,有风穿过周围山林,从两座八角阁楼旁吹过。叮叮当当的声音,顿时响起,清脆悦耳,如一曲乐章,让人心中顿时一清。 沈牧之闭上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涌出的那些纷乱情绪全部都压了下去,而后睁开眼…… 他那位‘赵师父’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牧之心中一跳,差点失态,慌忙稳住心神后,有些局促地拱手作了个揖:“弟子沈牧之见过峰主。” “怎么?我这个峰主,当不得你师父?”略有些冷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牧之心中又猛地跳了一下,连忙改口:“弟子沈牧之,见过……师父。” “几岁了?” 这恍若拉家常一般的对话,让沈牧之有些措手不及,微愣之后,才慌忙恭谨答道:“十三岁。” 坐在石凳上的赵正光听后,略一沉吟,忽道:“这年纪,倒是也可以成亲了。” 沈牧之眉头一跳,成亲? 身体僵硬原地,惊讶无比地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师父’,不懂他这葫芦里到底是装着什么药? 这是要给他指婚不成? 不料,他这念头刚出来,就听得他这师父说道:“长缨那丫头虽然比你年纪大些,不过古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人年纪大些,是好事。而且,你跟长缨以前就认识,正好。” 沈牧之呆愣在那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是说只是来见见‘师父’,商讨一下修行之事的吗?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讨论成亲一事了?而且,这架势,似乎是要强行给他指婚一样…… “怎么样?”赵正光忽然又问了他一句。 “不怎么样。”沈牧之忍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蹦出了四个字。 赵正光微愣了一下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怎么?觉得长缨那丫头配不上你?”赵正光又说。 “当然不是。”沈牧之急急回了一句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略微镇定了一些,而后接着说道:“是弟子配不上她!” “你是我赵正光的弟子,怎么可能会配不上她!”赵正光说着,突然一拍手,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沈牧之这下彻底急了,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虽不想惹恼眼前这个天降的‘师父’,也不想给何羡添麻烦,可这种事情,又岂能随着他就这么三言两语给自己定了?何况,他心中已有了青果,怎么又能跟别人成亲?再说了,那林姑娘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怎么能就这么配了他? “不行!”沈牧之急得喊了一声。那通红的脸颊,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急的。 对面的赵正光闻声,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问:“为何不行?你说出个理由来。” 理由? 沈牧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已有了婚约!” “有了婚约?”赵正光眉头一挑,略一忖度后,忽问:“和那妖物?” 沈牧之听得妖物二字,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原本还有些不怎么敢跟他对视的目光里,忽然就多了几分勇敢,还有倔强:“她有名字,她叫青果。” 赵正光看他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他倒是没说什么人妖殊途,片刻沉默后,问:“你想好了?确定不要与长缨丫头定亲?” 沈牧之听得赵正光这么说,本来紧绷着的心思,微微松了一些。而后,点了点头,道:“嗯,想好了。” 赵正光摇着头叹气道:“可惜了……” 沈牧之不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不过心头倒是大松了一口气。 139 新的开始 赵正光叹完可惜后,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而后招手示意他靠前些。 沈牧之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怕我吃了你?”赵正光脸一板,哼声道。 沈牧之只好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赵正光的跟前。 “拿着。”赵正光手中微光一闪,一个长条木盒子凭空出现,而后朝着沈牧之递了过来。 沈牧之虽然在玄诚和何羡身上,也见到过类似手段,可此刻赵正光这般近在眼前的手法,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奇了一下。 “这是什么?”沈牧之看了看那个木盒子,没有伸手去接。 赵正光回答:“你现在名义上是我赵正光的弟子,怎么也不能太寒酸了。拿着吧,算是我替何羡的师父给你的。” 沈牧之闻言,略一迟疑后,还是伸出双手恭敬接了过来,然后捧着盒子,往后退了一步,给赵正光躬身行了个大礼:“弟子谢过师父。” “嗯。”赵正光点了点头,而后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沈牧之见状,自是不敢多留,连忙躬身告退。 他刚走远,后面那座小八角阁楼的大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人。 沈牧之若是在此处,说不定能认出来此人。 “师兄刚才想让这小子跟长缨成婚,是认真的?”徐向阳走到桌边坐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假装平静的声音里,尽管已经很努力掩饰,还是不小心流露出了少许埋怨之意。 赵正光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看着石桌上放着一个玉盘,玉盘上隐约有许多纹路。赵正光伸手,在玉盘上某一处轻轻一点,一点金光一闪而逝,旋即玉盘上那些纹路便跟活了过来一样,一条条绽放出熠熠光芒,缓缓流动。 “要不然呢?”赵正光懒懒回应道。 徐向阳一听,刚才一直压着的那点不满,顿时有些压不住了,皱起眉头质问道:“这怎么能行?那小子虽然品性还不错,可……” “你也说了,沈牧之这小子品性不错。”赵正光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徐向阳还想再反驳,但赵正光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抬头,淡淡目光朝着徐向阳看去,顿时让其噤了声。 “没什么好可是的。”赵正光看了徐向阳一眼后,目光又重新落回了那个玉盘,旋即忽又哼笑了一声:“这小子还不答应呢!年纪不大,主意倒是挺大!” 徐向阳看着眼前的师兄,刚刚那些不满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后,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盯着赵正光瞧了又瞧后,不由问道:“师兄好像挺喜欢这小子的。” 赵正光闻言,竟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当初在底下看到这小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还不错。” “那师兄这一回收他为徒,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何羡考虑吧?”徐向阳想了想后,又试探着问。 赵正光挑了下眉,反问道:“为了什么,重要吗?”说着,又抬头看了徐向阳一眼,“记住,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徐向阳沉默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赵正光这话的正确性。 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说结果并不重要,过程才是重要的。可实际上,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那个云泽宗的刘观,现在还没找到?”赵正光一边问,一边抬手拂过石桌。长袖扫过桌面,上面摆着的玉盘,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向阳闻声,回过了神,点头嗯了一声。 “当时负责追他的是谁?”赵正光又问。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答道:“九华峰的钟振鸣和齐燕韬,还有云师侄他们三人。不过,云师侄因为临时有事,先回来了。” 赵正光听后,沉思起来。 徐向阳也没打扰他,脑子里不由得又想起了刚才赵正光说的那句‘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桩事情。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那桩事情依然每一幕都清清楚楚,甚至他连当初那些人在大殿中说着那些话的时候的表情都能清晰记得。 真当只是因为愤怒吗? 还是更多的是因为私心? 可是,就像师兄说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是私心还是愤怒,根本无人在意,所有人在意的,只有那个结局。 只要结局是大家想要的,那就好了。 “对了,蚨山那位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赵正光的声音,再度将徐向阳的思绪从那些回忆中拉了回来。 徐向阳楞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赵正光问了什么,连忙答道:“没有。一直很安静。” “那也就是说,那位真的没有出手救那只凤鸟?”赵正光又问。 徐向阳想了想,说道:“据何羡说,那只凤鸟之前受过伤,差一点死了,那位为了救她才下了血契,以沈牧之的心血重塑凤鸟心脉。后来那个道士带着沈牧之去找了那位,那位亲手解除了沈牧之身上的血契。血契一除,精血散去,那凤鸟不可能活得下来。” 赵正光听完,神色忽然玩味起来,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当真是薄情寡性啊!” 徐向阳没有接话。 关于那位的事情,他知晓得并不多。不过,妖族素来手段狠辣,蚨山那位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不出奇。 毕竟,如果她要出手相救那只凤鸟,就一定要离开蚨山。 这数百年来,蚨山和他们修士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她一旦迈出蚨山,那这数百年来的和平局面,可能就要因此打破了。 凤鸟血脉固然珍贵,但和整个蚨山相比,孰轻孰重,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所以,这样的决定,看上去固然有些薄情,但实际却是最理智也是最理想的。 想到此处,徐向阳忽然又想到了赵正光刚才说的那句‘结果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蚨山那位的决定,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众人看得到的往往也都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没有人会去在意蚨山那位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路历程。他们在意的只有最后的结果,然后再如师兄一般评论山上一句‘真是薄情寡性啊’…… 徐向阳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厌倦。 幼时曾以为,这修道一事,潇洒惬意。等到道有所成,仗剑天下,何处去不得。这画面,光想想都让人觉得十分向往。可渐渐的,他就发现,山上的日子,与山下的日子,其实并无差别。同样是尔虞我诈,同样是勾心斗角,并不比山下好多少,甚至有些时候,要更阴险狠辣,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一如当年…… “想什么呢?”赵正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徐向阳回过神,讪讪笑着回答:“没什么。” “长缨丫头一个人住在霖栖岛终归是寂寞了一些,你说,我要是让沈牧之那小子搬去霖栖岛跟长缨丫头做个伴如何?”赵正光一边说,一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那眉宇间的认真神色说明他这个话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或者玩笑。 徐向阳立即皱起了眉头,紧张道:“师兄这是打算继续撮合他们两个?那沈牧之不是说了他已有婚约了吗?” “你不是说那凤鸟不可能还活着了吗?既然都已经死了,那这婚约肯定也是随之作废了呀!沈牧之那小子现在是暂时还没走出来,所以一根筋。时间一长,自然就会渐渐将那只凤鸟给忘了。所以,现在让他们两个多相处相处,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再提他与长缨丫头的事情,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赵正光想着又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自己这个计划。 徐向阳眉头紧皱,忍着不满,问:“师兄能告诉我,为何你如此执意要将长缨丫头配给那小子吗?” “那你觉得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跟长缨丫头成婚?”赵正光看着他,笑容敛起,淡淡反问。 徐向阳滞了一下,旋即道:“为何非要成亲?我们修道之人,又不比这山下的凡夫俗子,何必执着于这成婚一事?” “那你的意思是,这一辈子,就让长缨丫头自己一个人背负那么多东西了?你忍心?”赵正光看着他,眼底微有失望之色。 徐向阳心神一震,看着赵正光,一时难言。 “行了,你回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赵正光忽然下了逐客令。 徐向阳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可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出口,赵正光却站了起来,头也不会地往楼里走去。 见状,徐向阳也只好起身离开。 正阳峰的另一处,赵和的居所——和风居,位于正阳殿的西南边。 沈牧之刚被人领到此处,何羡正和赵和还有周煜在说话。 见到沈牧之过来,何羡连忙跟他介绍了赵和。 沈牧之见过礼后,周煜看了一眼他抱着的木盒子,而后也掏出了一个木盒子,不过要小了许多,道:“小小心意,希望小师弟不要嫌弃。” 沈牧之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何羡。何羡笑着点头:“这是周煜作为师兄的心意,你尽管收下。” 沈牧之闻言,这才伸手接过,刚要言谢,旁边一袭青衫的赵和也递过来一个盒子,与周煜的差不多大。 “欢迎。”赵和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后,朝他腼腆地笑了笑。 沈牧之接过后,一一谢过两位,心头有些暖。 “何师兄,你不是还要去找我师父吗?你去吧,我们正好带着小师弟在这峰上转转,拜见一下各位长老们!”周煜说着,还朝着何羡挤眉弄眼了一番,那模样,看得沈牧之心中有些忐忑。 何羡不知有无看出来周煜的想法,反正是笑了笑,而后就将沈牧之留给了周煜和赵和就走了。 他刚走,周煜就说:“东西先放这吧,我们两带你去见见各位长老。你以后就是正阳峰峰主的三弟子了,这些长老还是得要拜见一下,认识认识的。”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盛了几分,看得沈牧之心中愈发没底。 不过,如今周煜也算是他的大师兄,而且他说的也在理,他如今是赵正光的三弟子,那么拜见一下正阳峰的各位长老,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于是,便只好听了周煜的,将东西都交给了赵和由他放好后,然后跟着他两出了门。 第一个拜见的是于新,于长老。 他们去的时候,于长老正在与自己的弟子授课,听闻外面人报说是周煜和赵和过来,连忙出来相见。 一出来,看到周煜和赵和身边站着的沈牧之后,先是一愣,旋即眼中神色微变,两步上前后,笑着说道:“这位不会就是赵峰主近日新收的弟子沈牧之吧?” 正阳峰峰主赵正光收徒一事,自然是大事。这些天,别说他们自己正阳峰上的人,就是整个大剑门也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他们这些正阳峰上的长老,更是早已做好准备,只等着这位峰主的新弟子上门了。 所以,此刻一见到周煜和赵和身边的沈牧之,虽然从未谋面,但哪里还能猜不出来。 周煜笑着点头后,又与沈牧之介绍:“牧之,这位就是于长老。” 沈牧之闻言,上前行礼。 于长老伸手扶起,笑着打量了一下后,道:“少年才俊,不错不错。”说完,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弟子:“去把我房中放在架子上的那个紫木盒子拿来。” 那位弟子连忙收了打量沈牧之的目光,转身去拿东西。 这边,于长老又邀请沈牧之三人进去坐。 周煜笑着拒绝:“还要去见其他几位长老,就不坐了。今日就是过来带牧之给您老见见,混个脸熟。日后在峰上碰上,也好认识。” 说完,那去拿盒子的弟子也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紫木盒子。 于长老接过后,笑着递给沈牧之:“一点见面礼,别嫌弃。” “牧之,拿着吧,这是于长老的一点心意,你不收,那可就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周煜在旁笑得很是灿烂。 于长老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里多了些无奈。 沈牧之尴尬地伸手接过后,又赶紧躬身感谢。 这边告辞之后,周煜帮他将那紫木盒子收了起来,又和赵和带着他去了下一个地方。 一圈下来,三人足足拜访了八个长老,还有两个与周煜关系要好的师兄,沈牧之收了一堆的礼物,大大小小的盒子,都由周煜收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周煜笑得,那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赵和腼腆,但看着周煜那么开心,嘴角也挂着点浅浅笑容。 而沈牧之,通过这一路的拜访,也对自己这两个师兄有了个新的认识。 尤其是自己这大师兄,这性格,还真是有趣。 二师兄赵和,话少,腼腆,不过似乎人也不错。 回到赵和的和风居之后,周煜将那些东西一一都取了出来,放在了桌上,加上之前的那三个盒子,桌子上垒得跟座小山一样。 周煜站在旁边,看着这小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这些长老平日里一个个抠得都跟铁公鸡一样,这回多亏了小师弟,总算是让他们拔了一回毛了!想想吴长老他们几个背地里肉疼的样,就觉得心情痛快!”周煜一边说,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赵和在旁,轻声与沈牧之无奈笑道:“师兄平常很少这样,今日你入门,他比较高兴。” 沈牧之看看他,又看看周煜,心情挺不错。 这应该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吧。他想。 140 相信他 三人回到和风居后,周煜瞧着何羡还没回来,便又琢磨着打算带沈牧之去其他几峰转转,其目的自然是想着再去收波礼。 沈牧之听后,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拒绝的时候,一旁的赵和大概觉也觉得此事不太合适,便出言劝道:“师兄,时辰也已经不早了,何师兄应该快来了,其他几峰就日后再去吧。” 周煜也瞧出了沈牧之的那点尴尬,听赵和说完后,也就顺势点头同意了。 这边还没说几句话,何羡果然就来了。 进门瞧见桌子上那一堆的礼物,不由得愣了愣,旋即笑道:“看来是大丰收了!” “可不!”周煜扬着下巴,神情骄傲。 何羡笑着与他调侃了两句后,便带着沈牧之告别周煜和赵和,回了清凉峰。 回到桃花林后,何羡将那些礼物都放到了他房间后,并没有急着离开,看来是有话要说。 正好,沈牧之也有些事情想说与他听听。 何羡先开了口,斟酌着道:“在金陵的时候,我本是打算代师收徒,让你跟着我。这样,一来我放心,二来等日后玄诚来了,你在清凉峰也有伴。不过,后来赵师叔提议要收你为徒,一是为我考虑,担心我代师收徒一事在门中引来非议;二是他也是真心想收你为徒,所以当时我考虑过后,还是决定依着赵师叔的决定来。这些,之前没有跟你细说,也是怕你多想,心中会有负担,希望你能理解。” “何羡哥,我……”沈牧之想说他理解的,而且,他对于何羡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话刚开口,何羡抬手示意继续听他说,沈牧之只好停住。 何羡又道:“如今你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正阳峰弟子了,先前我与你师父商量了一番,觉得你还是搬到正阳峰住比较好一些,你觉得如何?” “一切都听你的。”沈牧之回答。离开这里搬去正阳峰,或许会有些不舍。不过,沈牧之也明白,他如今是正阳峰的弟子,再继续与何羡这么住着,不太合适。 本身因为他的事情,何羡与峰上的几位长老已经有了些矛盾,他不想再给他添更多的麻烦了。 而且,周煜和赵和人都不错,他搬过去,应该也能很快适应那边的生活。 所以,对此决定,他并不抵触。 何羡大概也看出了他的不抵触,眼底的担忧不由得少了许多,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现在修行的空山心诀。这门心法,虽说也还可以,但比之正阳峰传承的正阳剑诀,还是要差一些。而且,正阳剑诀传承了上千年,已经十分成熟,还有许多前人的经验都可以借鉴,这对你日后的修行,是很有帮助的。而你现在所修行的空山心诀无人了解,也就没有什么人可以提供有用的经验给你借鉴,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摸索,这修行之路走起来那就是事倍功半,会吃力很多。所以,我和你师父都觉得你还是改修正阳剑诀比较好。你现在境界不高,改修也容易,不必吃太多的苦头,重头再来所浪费的时间也不多。”说到此处,何羡略微顿了顿,瞄了一眼沈牧之的神色,见他神情中似乎有些茫然后,无奈一笑,道:“此事,我们也只是给个建议,并不强迫。毕竟改修心诀一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虽然现在境界不高,但要打破体内已有规律,重头再来,也不轻松。你可以慢慢考虑,若是考虑过后,觉得不愿意的,也没关系。空山心诀虽然比正阳剑诀差一些,但也还可以,就是日后修行,你要自己辛苦一些,旁人可能帮不上太多的忙。” 何羡的这一番话,沈牧之虽然对修行一事懂得不多,但还是听懂了。他沉吟了一下,道:“此事能不能等玄诚来了再说?这空山心诀是他赠予我的,我想问问他的意见。” 何羡点头:“没问题,这件事问问他,也是应该的。他应该也快来了。”说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而后突然伸手递出了一个木盒子,道:“给你的。” 沈牧之一愣之后,心头不由感动。 与何羡,自然不需要那些推辞的客套,伸手接过后,刚要言谢,何羡便笑着拦住了他:“你先拆礼物吧,明日我送你去正阳峰。”说完,又是朝着他温和一笑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沈牧之想起之前打算说的事情,连忙叫住了他。 何羡诧异:“怎么了?” 沈牧之看了看何羡,话到嘴边,却又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作罢,改了主意,朝着何羡微微一笑,道:“谢谢何羡哥。” 何羡笑了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后,转身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离开后,脸上笑容逐渐敛起,想到刚才没说出口的那件事,顿时间有些犯愁。 虽说,之前他用已有婚约一事给糊弄过去了,可若是日后他这师父又提起怎么办? 而且,他这师父,头一回见面就要给他指婚,这事怎么看,都有些怪。就好像他不是找徒弟,而是在找女婿一般。 当然,更想不明白的是,他这师父到底是怎么想到把他和林姑娘那般仙子一样的人物凑到一起去的? 他心中一堆疑惑,本想问问何羡,可惜这事着实是有些难为情,实在是说不出口。 也罢,既然一时想不明白,又不好意思开口问,那也就只能暂时先压在心底了。日后,若是他那师父再提起,就到时候再说吧。 想着,他就不再多想这事,转身将目光落到了旁边桌子上的一堆礼物上面。看着这堆礼物,沈牧之立即想到了之前周煜那副开心的样子,顿时间,原本有些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拆礼物,是一件很有幸福感的事情。 尤其是当这件事,是作为他所期待的新生活的一个开端的时候,这种幸福感会更加的强烈。 沈牧之第一个打开的是何羡给的木盒子。 木盒子里装了一个玉扳指和一个玉佩。玉佩的样子,与当初何羡给他的那个差不多,但上面有许多雕纹,很是精致。那玉扳指倒是光溜溜的,样式简洁大气,沈牧之套在拇指上试了试,略微有些大。 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之物,不过沈牧之对任何跟修行有关的事情都所知甚少,虽然知晓这些东西不普通,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探索其功能,只能先放在一边,等回头再研究。 接着,他又拿过了赵正光送的那个最大的木盒子。 长条形的木盒子一打开,便让沈牧之眼睛亮了起来。 盒子中躺着一柄长剑,光亮的剑身,犹如一泓秋水,冷光潋滟,有种凛然之美,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牧之一眼就喜欢上了。 再细看,发现这剑身靠近剑柄的位置,刻印着两个字,是古文。 他对古文所知不多,盯着看了半天,也还是没认出那两个字是什么,看来只能等回头问何羡了。 放下对那两个字的好奇后,沈牧之伸手到盒子里将那柄剑握到了手中。 虽然,心中早料到这剑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剑,可一入手,发生的情况,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股冰寒气息顿时通过手心,涌入到了身体之中,气息之凌厉,几乎势不可挡,在他身体中,横冲直撞。 沈牧之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赶紧驱使丹田内灵力去阻拦,却发现,自己那看似还算精纯的灵力,在这股气息面前,却是不堪一击。才片刻功夫,沈牧之的那些灵力都已经被这股气息打得溃不成军,在体内经脉中,四散奔逃,完全失去了控制。而沈牧之整个人也开始浑身颤抖,脸色苍白,额头冷汗不断滋出。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体内与这股凌厉气息继续努力缠斗的时候,何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目光瞧了一眼那盒子里的长剑后,不由微微一变。 接着,他看了看沈牧之,瞬间犹豫过后,他便决定不出手,任由着沈牧之在体内继续与那道气息争斗着。 只是,他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守在了旁边。 没多久,沈牧之忽然浑身一震,原本苍白的脸色,突然一红,紧接着一口鲜血噗嗤一声喷了出来。 可他依然没睁眼,握着长剑的手,依然没选择松开。 一旁的何羡看着他,虽然眼中多了些担忧,可同样依然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时间慢慢的过去。 房间里,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沈牧之的状况,愈发得不好。脸色苍白若纸,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盒子里的长剑,忽然开始颤抖,发出一声声地嗡鸣,有愤怒,也有嚣张。 可无论它如何挣扎,那只紧握着剑柄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一旁的何羡眉头紧锁,眼中已经是满是担忧。 此时沈牧之体内,已经千疮百孔。原本被灵力温养得还不错的经脉,已经四处都是破洞,那些被打得不成样子的灵力,缩在了各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而那股白色气息,正在丹田之外,不断盘旋,时不时地便去撞一下那被沈牧之用仅剩的一点点可控制的灵力保护起来的丹田。每一次的撞击,都会让那仅剩的灵力,又散去一些。很快,他连这最后的阵地都要防守不住了。 沈牧之从来不是甘于失败的人,否则他当初也不可能从大元将沈牧平救回来。 此刻,眼见着这失败就在眼前,沈牧之一咬牙,一狠心,瞧准那股气息再次撞击过来的时候,蓦地将散布在丹田周围所余不多的灵气瞬间收拢。 没了灵气的阻挡,那股气息一下子就冲入了丹田之中。 也就在这时,沈牧之的心神控制着这仅剩的灵气,朝着那股迎面而来的气息猛地撞了过去。 轰地一声巨响,宛若春雷在脑海之中直接炸开。 沈牧之浑身猛地一颤,一大口鲜血再次喷吐而出,尽数落到了盒子里的长剑之上。 长剑之上,寒光暴涨,却又瞬间敛去。 守在一旁的何羡,突然上前,一指点在眉心,金光一闪而没。 丹田中,一片混沌,两道微影在其中扭打纠缠,时不时地就会撞向周围的丹田壁,每一次的撞击,都会给丹田带来伤害。 忽然,一团金光从外而来,却并未直接参与到那两道微影的缠斗当中,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周围的丹田壁给保护了起来。 屋内,何羡神色凝重,眼中满是犹豫。 他自然是可以出手终止这场争斗,可如此一来,沈牧之与这把剑之间的契合必然会出现瑕疵,这对日后沈牧之的修行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种瑕疵,甚至可能会直接剥夺他迈入上境的任何可能。 可若是他不出手,这场争斗的胜负,目前来看,着实难料。而且,从现在这个局面看,沈牧之的赢面并不大。一旦,沈牧之输了,那不仅他没办法成为这把剑的主人,以后同样也没有任何可能再迈入上境,甚至他可能会因为心神受损太大,连迈入中境都会很难。 如此一对比,似乎何羡现在出手,是最好的。 可是,何羡一想到之前那几个月内沈牧之所经历的,他心中就会有一个声音在朝他呐喊:相信他! 那么,是相信他呢?还是不再继续冒险? 何羡很是犹豫。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身影径直穿过了桃花林的禁制,出现在门外。 何羡心中一动,转头看去,见到正走进门来的人后,眉头微皱了一下。 “别出手!让他自己来!”不等何羡开口,这门外进来的人,就率先说道。 何羡闻言,只好将心内那点冲动,给压了下去。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要给他这把剑?” 来人嘴角一勾,淡淡说道:“他要是连这把剑都降服不了,又凭什么做我赵正光的弟子?” 何羡闻言,顿时心有不满,刚想说话,却听得他又说道:“他将来是要与长缨丫头成婚的,没点实力,以后怎么保护得了那丫头?” 何羡大吃一惊,看着眼前赵正光,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了。“您刚说什么?”何羡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赵正光朝他微微一笑,道:“怎么?他没跟你说?” 何羡再次惊愣住。 “我觉得他跟长缨丫头挺合适的,你觉得呢?”赵正光看着何羡惊呆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又说了一遍。 何羡愣了好半响,才总算是定下了心神,看着赵正光,他不由得眉头紧皱,不满同时也不解地问:“您这是要干什么?” 他这话音刚落,沈牧之这边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中一片血红。 桃花林中,忽然狂风大起。 无数灵气如受召唤,疯狂朝着沈牧之涌来。 “不好!”何羡惊怒一声,就要出手,赵正光却突然闪现身旁,一把按住了他。“他会死的!”何羡大怒。 赵正光神情凝重了几分,却依然不容置疑地回答道:“你就算不相信我的眼光,也应该要相信他!” 相信他三个字,让何羡微微冷静了下来。 可看看沈牧之那模样,他却依然还是担心不已。 只是赵正光在旁边,他若是执意不让他出手,他根本没机会。 又急又怒又无力…… 何羡最终不满地看了赵正光一眼后,转身走去了门外。 此时,霖栖岛上,一身劲装的林长缨正在屋外的林中打坐。 突然间,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天空,乌云突至。 紧接着,周围平静的镜湖之中,也掀起了大浪。 浪潮底下,一道巨大身影正疯狂扭动,似乎很是痛苦。 林长缨察觉不对,连忙赶往湖边。 她刚到湖边,就发现主岛那边有几道剑光朝着这边赶来,应该是发现了湖中的异样。 林长缨不想与这些人碰头,瞧了一眼浪潮迭起的湖面后,便又退回了林中。 她刚离开,那几道剑光就到了附近,悬停半空,盯着那湖面瞧了一会后,其中一道剑光又掉头往主岛飞了回去,另外两道剑光则是往下一坠,扑向了湖面。 就在这两道剑光就要临近湖面的时候,一道滔天巨浪突然掀起,径直扑向了那两人。 大浪之中,一道庞大身影,正在疯狂扭动,圆睁的双眼,大若铜铃,只是其中没有凶残,满是痛苦。 被大浪扑中的两道剑光,瞬间被打入了湖水之中。还未调整身形,那道庞大身影也坠入湖中,朝着他们两人压去。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巨大的水压,给击晕了过去。 这时,那头庞然大物,蓦地张开了嘴巴,眼见着就要将那两人吞入口中只是,突然一道红光,从其口中冲出,猛地破开水浪,冲天而去,直奔主岛。 退入林中的林长缨还未来得及离远,所以正好这一幕完完整整地瞧在了眼中,略一犹豫后,她还是御剑离开了山林,扎入了湖中。 介时,整个大剑门都已被镜湖之中的动静给惊动。 不等林长缨将那两人给从水中救出,就有数道剑光联袂而来。此时,湖面还尚未平静,那头庞然大物,依然在水中兴风作浪。 那几道剑光之中的人瞧见之后,联手镇压,不到片刻,吃了几剑的大物似乎是清醒了过来,发出一声高鸣之后,身躯渐渐沉入了水底。 没有了大物的搅动,湖面渐渐平静了下去。天空之中的乌云,也逐渐散去,明媚阳光再次洒下,尚有涟漪的湖面,漾起片片金光。 空中几人纷纷在湖边落下身形。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回去报信之人,四下一看,却不见之前留下那两人,顿时眉头皱起。 “胡长老,怎么了?”身旁一人发现他神色不对,便开口问道。 “张长老和吕长老他们两不见了。”胡长老一边目光在周围搜寻,一边答道。 身旁之人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说道:“会不会是也回去报信了?” 胡长老摇头:“不太可能。再说,如果也回去报信了的话,我们应该能碰上才对啊!” 这话一出,另外几人顿时都微微变了颜色。 “该不会出事了吧?”其中一人轻声说道。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纷纷将目光望向了湖面。 “我下去找。”刚才问胡长老的那人,说完,就准备入湖。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湖面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几人听见动静,定睛一看,而后皆都不约而同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怎么在湖里?”有人沉声喃喃了一句。 “先等她上来。”胡长老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隐有神色掠动。 其余几人闻言,便都耐住了急切,静静等着湖中之人,慢慢靠向岸边。 不多时,胡长老他们都瞧见了,湖中的林长缨似乎还拖着两人。 其中一人有些耐不住了,拔腿冲了过去,帮着林长缨,将那两人提到了湖边。 不等林长缨喘口气,胡长老突然上前,厉声质问:“林长缨,这是怎么回事?” 林长缨看了他一眼,眼中隐有厌恶之色,不过还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后,淡淡答道:“他们两人落水了。” “落水了?”胡长老眼睛眯起,脸上露出嘲讽之色:“莫非张长老和吕长老二人都是三岁小儿不成?”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都纷纷怪异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林长缨自然也听出了胡长老话里的意思,当下脸色一寒,冷声质问。 “我什么意思?”胡长老冷哼一声:“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林长缨不想与此人多纠缠,扭身就欲离开。 可胡长老又岂肯答应,脚下一动,就拦在了林长缨跟前:“今天你不将此事说清楚,就休想离开!” 林长缨怒瞪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恨不得立马挥拳过去,将这张令人憎恶的脸给打碎了! 旁边几人其实都大概清楚这位胡长老与林长缨之间的那点恩怨,眼见着这林姑娘可能要压不住怒火了,有人走了过来,开口劝道:“胡长老,张长老和吕长老现在昏迷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说也不迟!” 胡长老抿着嘴,没有作声。 这时,又有一人上来劝:“要不这样,林姑娘你就跟我和胡长老去一趟正阳峰,把今日这事说一下,若是与你无关,自是立马就能回来的,你看如何?” 林长缨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等着胡长老的视线,点了点头,道:“好!” “行,那我们就走吧。”那人说着,又朝着胡长老说了一句:“胡长老,一切都到正阳峰说吧。” 胡长老眼中神色微动,心头有些不满,但此时人多,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林长缨如何,所以也只能以这安排来。 其余几人见他松口,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霖栖岛,数道剑光,先后朝着主岛方向飞去。 而此时,之前从镜湖冲出的那道红光,却被几道剑光围在了主岛上空,进退不得。 红光焦躁不已,在包围圈中,四处冲撞,却始终不能突破包围。 141 背锅 桃花林中,沈牧之的情况,愈发糟糕了。因为灵气的不断涌入,导致他浑身迅速膨胀,如吹气一般,已经变成了一个浑圆的胖子。原先穿着的那身新做的衣服,已经被撑裂,碎成了褴褛,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肌肤裸露在外,绷到了极致,通红似火,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一般。 脸上五官因为膨胀而全部变形,只是,那双猩红的眼睛中,疯狂不减半天,反而愈加浓烈。 盒子中的长剑已经被他提起,此刻剑尖朝下,拄在地上,剑尖深深嵌入了地上石板之中。剑身之上,寒光凛凛,杀气腾腾。 一旁的赵正光,此时神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轻松,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全神贯注的眼神,都已经表明了他的紧张。 何羡还在屋外,空中的那点动静,距离清凉峰并不是很远,他早已发觉。只是放心不下沈牧之,所以他并未前去看个究竟。 时间继续流逝,沈牧之已经拿着那柄剑,坚持了足有两炷香时间了。 其实,沈牧之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超出他的预料了。可,能坚持这么久,不代表就能胜利。 甚至,拖得时间越长,对沈牧之越不利。沈牧之到底境界尚低,心神还不够强韧,这般损耗下去,就算最终他耗赢了,对他日后的修行,也是弊大于利了。 心中愈来愈担忧的何羡,又等了盏茶功夫后,再也忍不住,一咬牙,转身迈进了房间。 “师叔,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看了一眼已经浑身滚圆通红的沈牧之,何羡猛然失色,连忙沉声喝道。 赵正光神色也已十分凝重,听何羡说完后,并未立马接话,抿着嘴沉吟了一会后,忽问:“外面怎么了?” 何羡不由急怒:“什么外面怎么了!牧之他快不行了!” 赵正光转头看他:“他还能再坚持一会。你先去看看外面怎么了!”微冷的声音,没有了往日对他的和蔼,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何羡看着他,心头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让你去,没听到吗?”赵正光见何羡不动,突然厉喝了一声,神色之严厉,与往常判若两人。 何羡微微一震,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出屋,直接化作一道剑光离开了桃花林,朝着不远处有几道剑光悬停的地方飞去。 很快,他就到了附近,然后就瞧见了那道被数道剑光围困在空中的红光。 红光之中,是一柄短剑。 小巧精致。 有点像是女子用的剑。 何羡四下一打量,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唯有此剑。 此时,正好又有人过来。 何羡见到,便靠近过去,打了个招呼后,开口问道:“沈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从镜湖那边突然出现的,然后径直朝着这边飞了过来。有可能是以前哪位先贤遗留在湖中的灵剑,今日突然觉醒出世了。”旁边一袭蓝色长袍的沈师叔一边说,一边瞧着那柄在包围圈中不断寻着机会突围的短剑,嘴角挂着微微笑容,显得心情很是不错。 何羡闻言,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道红光之上。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就想到了沈牧之,想到了他曾经打听到有关于沈牧之在被林长缨从镜湖中救起之前的那些经历。 其中,有一件事,沈牧之在落入镜湖之前,是有一把短剑的。这个曾经有人看到过。 虽然,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里,没有任何有关于那把短剑的具体描述,但此时何羡看着那道红光中的短剑,不知为何,就有种感觉,这或许就是沈牧之的那把短剑。 而且,这把短剑出现的时机,和沈牧之刚才突然发生变故的时间,正好撞到一起。难道是巧合? 若是巧合,未免巧合太多。 比如,这把剑是从镜湖出来的。 当初沈牧之正是落水镜湖,才会被林长缨从湖中救起。 而再看看这把短剑数次想要突围的方向,似乎都是朝着清凉峰的方向…… 这一个又一个的巧合,不得不让何羡开始考虑,他脑海中的那个感觉,或许就是真实的。 再想到现在沈牧之的情况,若是这把剑真是沈牧之的,那么有它的加入,或许就能一改局面,帮着沈牧之在出现最坏结果之前,彻底压制住那柄剑。 何羡想到此处,立马想要上前,准备去劝说那几个围困短剑的人,让他们放开包围,可他身形刚动,忽又顿住了。略一犹豫之后,猛地掉头,直奔桃花林。 眨眼功夫,他就回到了桃花林中。 “外面有把剑,是冲着牧之来的,不过被人拦住了。”何羡一进屋就急急说道。一边说,一边目光瞧了一眼沈牧之。这一瞧,心头顿时揪起。此时的沈牧之,浑身上下的皮肤上,已经裂开了许多口子,鲜血不断渗出,整个人都成了血人模样。 “剑?”赵正光闻言,皱着眉头看向何羡,一时有些不解。 何羡回过神,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大声喊道:“你快去!那把剑是牧之的,他能帮牧之!” 赵正光虽然不太清楚情况,可听得这话,眼中神色一变后,毫不犹豫地就起了身,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房中。 何羡看着沈牧之,此时,就算他想出手阻止他体内的那场争斗,都已经不太敢出手了。现在这个情况,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结果。就算是赵正光,恐怕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保证沈牧之安然无恙的前提下,去阻断这场人剑之间的斗争了。 何羡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怪赵正光,心中只剩祈祷。 好在,赵正光动作很快。他正阳峰峰主身份的作用,在这种时候,终于得到了最大的体现。 不到十息功夫,何羡就感觉到了那道红光已经逼近桃花林,他赶紧闪身出屋,挥手撤去桃花林的禁制,任由着那道红光长驱直入,直奔那间屋子。 何羡瞧着红光冲入屋子,立马也跟了进去。 只见那道红光,绕着沈牧之转了一圈后,突然一头朝着沈牧之的丹田处猛地扎了过去。 何羡瞧见,心中大骇,想要拦阻,却已来不及。 只听得噗地一声,一股庞大灵力忽然从沈牧之身上倾斜而出,与此同时,沈牧之整个人突然往后飞了出去,不等何羡反应过来,便是砰地一声巨响,撞碎了屋墙后,又朝着桃花林中倒飞而去。 这时,去而复返的赵正光正好出现,一掌拍出,带着蒙蒙白光,抵在了倒飞过来的沈牧之身后。 沈牧之倒飞之势,顿时戛然而止。 再看沈牧之,原本浑圆的身体,这时已经瘪下去了大半。腹部,一个指头大小的洞,还在继续往外冒着灵气,不过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猛烈了。 而他原本睁着的眼睛,此时也已经闭上。 何羡赶了过来,瞧见赵正光接住了沈牧之,微微松了口气。 “他怎么样?”靠近后,何羡看着沈牧之,满是担心地问道。 赵正光微微一笑,道:“很好。” 何羡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道:“你是关心则乱。”说着,又是挥手一道白光洒落,将沈牧之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外面那些人你去应付一下。”赵正光说完,迈步往小楼走去。被白光团团裹住的沈牧之,漂浮而起,悬在半空,随着赵正光的步伐,也一同往小楼飘去。 何羡没再说什么,既然赵正光说他很好,那显然应该是没事了。而且,沈牧之此时看着确实是比之前好了许多,看来应该问题真的已经不大了。 一直揪着的那颗心,终于松了松。 想着刚才赵正光说的那句‘关心则乱’,何羡无奈苦笑了一下,而后,挥手甩出一道金光,重新打开了桃花林的禁制后,迈步往外走去。 桃花林外,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刚才那道红光冲进了桃花林,不少人都看到了。 只不过,一来是碍着这桃花林是何羡的私人居所,二来是他们刚才都看到了赵正光也进了桃花林,所以,这些人虽然急着想要知道那柄剑最终如何了,但都还是耐着性子,等在了桃花林外。 此时看到何羡出来,这些人立马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道:“何师侄,刚才那把剑呢?” 何羡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微微一笑后,躬身行了个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各位师叔,那把剑现在确实是在桃花林中,不过,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回头还是让赵师叔与诸位说吧。毕竟,此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几人一听何羡让他们回头问赵正光,脸色皆都微微一变。 其中一人讪笑着上前与何羡套近乎:“何师侄,你就别瞒着我们了。我们也就是好奇,赵峰主是不是打算把那把剑送给新徒弟啊?” 何羡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或许修行天赋并不是很好,可这脑子是真好用。 这才多少功夫,竟然立马就想到了沈牧之身上。 不过,好在这些人并不知道这把剑原本就是牧之的。否则的话,恐怕还得多事。 也罢,既然他们如此想,那就让他们这么想好了。赵师叔那正阳峰峰主的身份,在这种事情上,不用白不用,反正沈牧之也是他的徒弟,给徒弟背个锅,也是应该的。 想着,何羡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说到:“此事诸位师叔还是回头亲自问赵师叔吧,我实在是不清楚。” 几位听到这话,原本还不是十分确定的心思,顿时立马确定了下来。 何羡还记挂着沈牧之的情况,也就不再与他们多说,打了个招呼后,便转身又回了桃花林中。 那几人看着何羡走后,原本还带着点笑容的脸上,连就都沉了下来。 其中一人怒哼一声,骂道:“太无耻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立马有人劝他:“小心祸从口中,走吧。” 几人相视一眼,各自都瞧出了各自心头的不满,摇头一叹后,纷纷离去。 142 您老歪吗 正阳峰上,周煜此刻正陪着从霖栖岛过来的胡广元和林长缨二人站在正阳殿前,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赵正光的出现。 看看一脸愠怒的胡广元,再看看远远站在一旁的林长缨,周煜便有些头疼。 今日之事,他刚才已经从与他们同来的洪长老口中大概得知了,虽然那落水的张长老和吕长老还未醒,但大概也猜得出,今日之事跟林长缨应该并无多大干系。 那洪长老走前,周煜和他几次想劝胡广元先回去,等张长老和吕长老醒了之后,弄清楚了事情真相后再说,可都被胡广元拒绝了。 胡广元就是要见赵正光。 周煜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这胡广元也并非蠢钝之人,为何非得在这种明显不太在理的事情上,揪着不放,故意找茬呢? 而且,这张长老和吕长老也并未受太重的伤,应该很快就会醒,等他们一醒,真相自然就清楚了。他现在急吼吼地来正阳峰告状,到时候若是事实并非如他所怀疑的那般,岂不是自扇巴掌? 他再怎么看不惯林长缨,可到底曾经也听着林长缨喊过他几年的胡师叔,难道就真的一点不念旧情,非要如此胡搅蛮缠地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他真就不怕丢脸? 周煜想着这些,心头就有些恼火。 本来,他刚刚还能去看个热闹,结果拜这胡广元所赐,他就只能待这跟他大眼瞪小眼,还得看着他厚着脸皮欺负人家小姑娘,真真是让人厌烦极了。 周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时,胡广元不知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还是看到他翻的那个白眼了,突然开口责问道:”周煜,你到底有无派人去通知你师父?” 周煜微微吸了口气,压了压心中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胡长老,我刚让我师弟去寻我师父,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那为何他还不来?”胡广元又问。 周煜一摊手:“这我哪知!胡长老若是着急,不如自己去寻。” 胡广元被周煜这话气得不轻,怒哼一声后,道:“我就在这等着,我倒要看看,他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周煜笑了起来:“胡长老,可不是我看轻您老人家,但是说真的,就您,就这点事,还不够那个资格让我师父躲着您。” “你……”胡广元气得脸色都白了,指着周煜,连着你了好几声后,突然怒骂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正阳峰的风气,都被你那个师父带坏了!” 周煜冷笑了起来:“胡长老,您老这话说得就让人不爱听了!我正阳峰的风气如何了?哪里不好吗?我正阳峰再不好,也不见得跟您老人家一样,整天就爱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也不知道您这老脸,到底是哪来的自信,竟然好意思在正阳殿面前说我正阳峰上梁不正下梁歪!” 胡广元气得浑身颤抖,刚要驳斥,还未开口,却见周煜哼了一声后,又说道:“您老这梁倒是正,教出来的弟子也跟您一样正,有事没事,就爱找人小姑娘麻烦!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混账!”胡广元一声怒喝,抬手就往周煜脸上扇去。 周煜又不是软柿子,刚那一番话说得无比痛快,此时又怎么会站着不动任由那胡广元打。当下,脚下一动,轻松躲过胡广元那一巴掌后,继续冷笑着说道:“我说胡正那说不过就动手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呢!原来是跟您老学的!果然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胡广元气得眼睛都红了,脚下一动,追了上去,欲要再动手。 这时,一声大喝突然传至:“广元兄,快住手!”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冲至场间,正好拦在了胡广元的跟前。 “广元兄,你这是做什么!”来的是正阳峰的于长老。于长老拦住胡广元后,一手背在身后,不住地朝着后面的周煜打手势,让他赶紧先退开些。 周煜没有动。 不等胡广元回答,周煜就先行告状:“胡长老说我正阳峰上梁不正下梁歪。于师叔,您老歪吗?” 于新愣了一下,再看向胡广元的目光,顿时就不一样了。 “广元兄,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合适了。我正阳峰处事一向公平,怎么就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于新盯着胡广元,脸色阴沉,显然这事如果胡广元不给个说法,他也是不打算就此罢休了。 毕竟说正阳峰‘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可是将一整个正阳峰都给骂了。他作为正阳峰上的执事长老,今日若是不让这胡广元给个说法,这事回头传出去,那正阳峰平日里的威严形象可就要就此扫地了!到时候,他们还怎么办事?怎么让整个大剑门的弟子服正阳峰? 胡广元完全没料到这周煜竟是‘恶人先告状’,现在这场面,倒是成了他无礼了,顿时间是骑虎难下,有口难辨了。 “广元兄难道不打算解释解释?”于新见胡广元不说话,再度开口逼问道。 胡广元脸色难看至极,看看他,又盯了不远处的周煜一眼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道:“此话是我说得不对,我在此跟你和周师侄道个歉,确实是我口无遮拦,冒犯了正阳峰,我道歉。” 于新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他背后不远处的周煜倒是没料到这胡广元竟还有能屈能伸这一招,如此痛快地道歉,倒是让他意外不小。 不过,他既然道了歉,他和于新也不好再揪着这一点不放,否则就成了他们得理不饶人了。只是,这胡广元竟然好意思骂正阳峰上梁不正下梁歪,此时不能再计较,可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看来,回头定要将这事说与师父听听才成。 周煜这边刚打定主意,胡广元却又立马朝着于新说道:“既然峰主不在,那不如就请于兄帮忙处理一下林长缨之事吧。” 于新就好像是才看到林长缨一样,诧异地瞧了林长缨一眼后,问胡广元:“广元兄,这林姑娘犯什么事了吗?” “犯不犯什么事,我不知道。只不过,之前镜湖中那畜生突然暴动,我和张长老还有吕长老前去查看,当时觉得那畜生情况有些不对劲,我就回来通知其他人,留了张长老和吕长老在那边看着。等我带了人再过去时,二人已经不见踪迹。后来那畜生吃了我们几剑消停下来后,我们这位林姑娘就带着张长老和吕长老二人从水里出来了,他们二人当时都受了点伤,昏迷了过去。”胡长老这番叙述,倒是和之前洪庆跟周煜说的并无太大出入。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胡广元他们是将那湖中大物赶回湖底之后,才发现张吕二人不见的。 这点不同,倒是也无足轻重,所以周煜也没开口。 于新听完后,看了一眼林长缨,旋即笑道:“如此听来,应该是林姑娘救了张长老和吕长老二人喽?” 胡广元闻言,神色立即一冷,哼声道:“是不是,于兄问问那位林姑娘不就知道了吗?” 于新看了看他,笑容敛起,略一沉吟后,转身走向了远远站在一旁的林长缨,靠近后,斟酌着问道:“林姑娘,事情可是如胡长老所说?” 林长缨身子站得笔直,冷着脸,目不斜视,毫不作声。 这是一个孤傲得连解释都不屑的姑娘。 于新对于林长缨给予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无奈一笑后,又问:“那张长老和吕长老二人是因何落水的,林姑娘可知道?” “林姑娘,你尽管说,不用担心什么!”周煜突然在旁喊了一句。 林长缨眼中神色突然动了一下,旋即真的开了口:“他们是被鼋龙掀起的大浪拍下水的。至于为何会昏迷,我不知道。” 于新听后,笑了起来:“那么,是你救了他们对吗?” 林长缨目光淡淡地往他脸上看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于新笑容略盛了一些:“多亏了林姑娘你,不然今日张长老和吕长老二人,恐怕是要危险了。” 林长缨没有回应。 她一人在岛上多年,并不习惯和人说话,也不喜欢和人说话。 而且,这门中这么多人,能值得她开口的,又有几个? 于新没有在意,转过身走回胡广元身旁后,笑道:“看来事情已经清楚了。广元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胡广元却是不满意地哼了一声:“那姓林的说什么,你都信,莫非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 于新脸色顿变。 周煜和林长缨也纷纷沉了脸色。 尤其是林长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起,身上杀气涌现。 胡广元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冷笑道:“看看!就她这杀心,会是出手救人的人?只怕我们大剑门的人都死完了,她都不会出手相救的吧!” “广元兄这是不认可林姑娘的说辞,对吗?”于新看着胡广元,神色中已多了一两分的冰冷。 “对!”胡广元毫不犹豫地大声承认。 于新闻言,便道:“那没关系,等张长老和吕长老醒了,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一问便知。胡长老先回去吧。等张长老二人醒了,我们再论此事。” “那她呢?”胡广元一指林长缨,问。 于新看了一眼,回答:“林姑娘自然还是先回霖栖岛住着。” “不行!”胡广元突然喝道:“不能让她回霖栖岛,必须把她先关起来。” 于新皱了眉头,不悦地看着胡广元,问:“不知道胡长老提议将林姑娘关起来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胡广元怒笑一声:“挑动鼋龙大闹镜湖,试图谋害门中长老,这个理由够不够?” 于新彻底阴沉了脸色。如此罪名,与叛门之罪没有区别了。 胡广元这是要置林长缨于死地啊! 只不过,胡广元现在扣这么大的罪名,难道就不怕张吕二人一醒,到时候他自己下不来台吗? 于新想着,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胡广元的神色,忽然发现,他那满脸的愤怒背后,似乎是满满的自信! 他哪里来的自信? 难道说,他所说的就是真相? 是林长缨那丫头撒了谎? 于新忍不住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另一边林长缨。 她站在那里,身躯挺直,浑身透着一股冷然的气息,孤傲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的姑娘,会说谎吗? 于新心头沉吟了片刻后,朝着胡广元说道:“胡长老这等罪名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证据?”胡广元冷笑:“等张长老和吕长老醒了,他们的话便是证据。” 他如此的自信。 于新心中沉了又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又问了一句:“刚才你说,你带着人回到霖栖岛附近后,张长老二人已经不见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都是林姑娘所为呢?” “于长老,你也不用想着套我话,总之,等张长老二人醒了,到底谁是谁非,一问便知。不过,现在嘛,还请于长老务必要将她关押在正阳峰上。”胡广元说着,顿了一顿后,又面带讥讽地说道:“如果于长老不肯,也没关系,那我带她去剑首峰,请掌门出面。” 于新听得这话,沉默了下来。 剑首峰对于林长缨的态度,一向并不是很友好。否则,这些年林长缨也不至于会被禁足在那个霖栖岛上,无特殊情况,不得踏足主岛半步。 若是真由着这胡广元将林长缨带去剑首峰,恐怕事情最后的结果真会如胡广元所说的那样,林长缨挑动鼋龙,企图谋害门中长老。 这样的罪名下来,林长缨就算能保住命,也只是在地牢之中苟延残喘一生了。 于新还是不太相信,这样一个无论面对多少不公,都能将脊背一直挺得笔直的姑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着,他便准备开口同意胡广元的条件,先将林长缨留在正阳峰上。 不过,自然是不可能关到地牢之中的。峰上空着的居所很多,暂住几日,问题不大。 不过,他话刚到嘴边,赵和突然来了。 见到于新后,略愣了一下,旋即连忙行礼,而后走到周煜跟前,低声说道:“师父在桃花林,暂时还不能过来。” 周煜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接着,他走上前,朝着于新说道:“于师叔,既然胡长老一定要让我们将林姑娘留下,那就留下吧。” 于新本也是这个打算,闻言,便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胡广元:“胡长老可满意了?” 胡广元道:“必须关进地牢!” 于新和周煜脸色都是一变。 “你别太过分!”周煜忍不住,怒喝一声。 “周煜!”于新沉喝了一声,示意他稍微注意姿态。 周煜气得哼了一声,扭头站到一边去了。 于新吸了口气后,朝着胡广元微微笑道:“胡长老,既然我已答应了会将林姑娘留在正阳峰,那怎么安置,就是我们正阳峰的事情了,就不劳胡长老操心了!”说着,不等胡广元接话,就立马下起了逐客令:“胡长老若是没其他事要说的话,那我就先去处理如何安置林姑娘的事情了。”说着,扭身就去招呼林长缨,准备带她离开这里。 胡广元眼中神色微动,看着两人身影,没有出言阻拦。 很快,于新和林长缨都走了。 周煜看着胡广元,问:“胡长老还有事?” 胡广元冷冷瞧他一眼,扭身走了。 还未走远,就听得周煜在背后,未指名也未带姓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胡广元脚下步子一顿,眼中杀气顿现,又很快敛起,而后身影一晃,便化作一道剑光,冲天离去。 143 好师父 看着胡广元的那道剑光消失在仙来峰的方向后,周煜收回了目光。 赵和在旁边,有些茫然地问:“师兄,这胡长老跟林姑娘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那老东西不干人事,没事专门欺负小姑娘。”周煜愤愤说了一句后,忽然神色一沉,道:“你峰上看着点,我去桃花林找师父。这事情,得尽快跟师父说才行。那老东西肯定背后还藏着什么手段!” 说完,不等赵和反应过来,他便迅速御剑离开了正阳峰,往清凉峰飞去。 桃花林内,沈牧之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不过,想要彻底降服那把剑,让其认主,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沈牧之丹田上破了一个洞,虽说问题不是很大,可是修补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几天之内,沈牧之应该是不会醒过来了。 赵正光也不知是心头有些过意不去,还是纯属放心不下,跟何羡打了个招呼后,就打算在桃花林内住上几天,打算等沈牧之醒了之后,再带着他一起回正阳峰。 何羡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赵正光愿意守着,自是最好了。他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处理清凉峰上的事情。 不过,之前沈牧之住的房间,如今一面墙整个没了,自然是不能再住了。所以何羡将他们重新在二楼安排了一个房间,收拾好后,赵正光带着沈牧之住了进去。 这边刚安顿好,周煜就到了桃花林外。 何羡感知到后,立马打开禁制,请他进来。 两人见面,寒暄了两句后,周煜便问:“我师父呢?” 何羡朝着二楼扬了下下巴,道:“在二楼西面的房间里。” “我先去找师父说点事,待会再来找你,讲个气人的事情给你听听。”周煜说道。 何羡笑了笑,道:“好。” 周煜匆匆去了二楼,刚到西面房间门口,门里早已知晓他过来的赵正光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 “何事?”赵正光看着周煜,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周煜眼珠子一转,原本要说的那句话,重新吞了回去,换成了另外一句:“师父,有人说我们正阳峰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说气不气?” “胡广元是吗?”赵正光看了他一眼,像是之前他就在正阳殿跟前一样,开口问道。 周煜嘿嘿一笑,道:“师父料事如神。” 赵正光瞥了他一眼,脸上并无喜怒变化,淡淡道:“说正事吧,这么急着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周煜立即严肃了神色,将之前胡广元与林长缨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自己的猜测。 赵正光听后,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了,先让长缨丫头在峰上住下吧,你回头让于长老到这来一趟。” “是。”周煜点头应下后,脸上严肃神色稍微少了一些,目光越过赵正光看了一眼他身后闭着的房门,轻声问:“师父,小师弟怎么样?还好吗?” 听周煜提起沈牧之,赵正光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点头道:“还好。” 周煜瞧着自己师父脸上神情的变化,眼中神色微微一变。 又说了两句后,他就从二楼下去了,遇上等在一楼的何羡后,忽然低叹一声:“看来赵和那家伙接下去要失宠了!” 何羡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失宠?” 周煜回答:“刚我问师父小师弟怎么样,你猜我师父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何羡看着周煜,猜到:“还好?” 周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怪不得我师父最疼你。果然没疼错啊!不过,这句还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一提到小师弟,我师父就笑了!他笑了啊!” 何羡哭笑不得:“笑了不是很正常吗?你师父又不是平时不苟言笑的人。” 周煜摇头:“不一样!你不懂!那种笑容,跟平常的笑容不一样。总之,以后小师弟要成为师父的新宠儿了!” “牧之刚入门,年纪尚小,你师父多上点心也是正常的。你和赵师弟不必因此失落,你师父疼你们都是一样的。”何羡无奈笑道。 周煜不置可否。 何羡岔开话题,问周煜:“你刚说要跟我说件气人的事,是什么事?” 提及此事,周煜立即情绪高涨了起来,噼里啪啦一顿说后,将之前正阳殿前发生的事情,一丝不差地都跟何羡说了出来,包括那胡广元气得想打他那些也都说了出来。 何羡听完后,倒是沉默了下来。 周煜看着他沉吟的样子,也正经了起来,沉声问道:“你也觉得那胡广元像是有阴谋的样子,对不对?” 何羡犹豫了一下后,道:“是感觉有些不对劲。”说着,又问:“对了,那张长老和吕长老二人的情况,你派人去看过了吗?” 周煜摇头:“还没。” 何羡想了一下后,道:“你最好还是派人去看一下,免得有什么意外。” 周煜立马意识到了何羡所谓的意外是什么,神色微微一变后,连忙说道:“我这就去!幸好你提醒了我!”说罢,也顾不上跟何羡打招呼,拔腿就走。 何羡早已习惯他的一惊一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不过,刚才周煜说赵正光提起沈牧之竟然就笑了,他刚才听周煜说的时候,虽然还劝解周煜,但实际上,他也觉出了赵正光对沈牧之,似乎确实有些不一样。 不过,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而且,目前来看,这种不一样,对于沈牧之来说,未必是好事。 这就跟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期望是一样的,是好事,也有可能成为坏事。 沈牧之刚才若不是运气好,今日说不定便是忌日了。 何羡此刻想起,还犹有后怕。 若真如此,只怕也会成为他的心魔,成为他迈入上境的最大绊脚石。 此事非同小可,何羡觉得等到牧之醒来后,他必须得找个机会跟赵师叔谈谈。修行之路漫长,师父对弟子有期望虽是正常,可有时候押得太大,未免风险太大,一如这一次。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百姓,性命永远只有一条,不容后悔的,以后若是还如今日这般,可未必次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是他带着牧之来到大剑门,他不希望牧之的性命,因为赵师叔的期盼,而早早结束。 他带他来,只是希望他今后余生,能够过得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这一点,他希望赵师叔能明白,也能认同。 所以,要谈谈,谈到他明白,他认同为止。 何羡正想着这些,桃花林外,又有人过来造访。 何羡心神一动,清楚外面是何人后,挥手打开了桃花林的禁制。一抹剑光随即进入,在何羡跟前落下身形。 掌门三弟子尤一,一袭白衣,颇有几分出尘之意。见到何羡,一边拱手行礼,一边笑嘻嘻地说道:“恭喜师兄了,又得灵宝一件!” 何羡笑了一下后,也没解释,拉着他往远处走了走,才开口问道:“是掌门师叔派你过来的?” 尤一摇头:“不是,我听说牧之那小子回来了,我过来看望看望。” “那可不巧,这会儿你恐怕是见不了他了。”何羡回答。 “为何?”尤一问。 何羡回答:“他身体出了点状况,这会儿赵师叔正陪着呢。” 尤一闻言,朝何羡住的那栋小楼瞧了一眼,旋即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我刚过来时听人说,那灵宝进了你的桃花林,是给你收了,还是给了牧之那小子?” “你说呢!”何羡也不正面回答,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但,尤一何其聪明,自是立马猜到了答案,砸吧着嘴感慨道:“有个好师父到底是好啊!” “怎么?掌门师叔难道不够好吗?”何羡笑着反问他。 尤一讪笑:“我师父当然也好,就是太清心寡欲了一些。你看,今日这门中这么大动静,他连个面都不露。” 何羡没有再与他在掌门师叔好不好的事情上多讨论下去,笑了笑后,就转移话题,问道:”你前几日下山去了?” 尤一点头:“下半年不是就要出海了吗?大师兄让我陪凌霄峰的曲长老去其他几个门派走了一趟,沟通一下到时候出海的安排。” “今年可有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何羡问。 尤一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每个门派各派三个小队,自备海船,到半岛之后再集合。” 何羡听后,略一沉吟,又问:“那今年的名额定了吗?” 尤一摇头:“没有,大师兄说,具体情况,等到时候回了师父之后再说。”说着,尤一忽又压低声音,神秘问道:“对了,这霖栖岛上那位又出事了,师兄可有听说?” 霖栖岛的那位? 那不就是林姑娘吗? 何羡看了尤一一眼,问:“她怎么了?” 尤一便说:“听说之前镜湖中的那头鼋龙闹了好大的动静,惊动了值守的仙来峰几位长老。那几人过去查看后,不知为何受伤落水昏迷了。等到其他人过去将那头畜生给赶回湖底后,就看到霖栖岛那位从水里冒了出来,还拖着那两位受伤昏迷的长老。现在那位林姑娘就被押在了正阳峰上。”说着,尤一又惊讶问道:“这事难道没人来通知赵师叔?” “这我倒不清楚,刚才有不少人过来问那灵宝的事情,我光顾着招呼他们了。”何羡随意找了个借口,没有说实话。 尤一似乎也没听出来,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听说,有人怀疑霖栖岛那位可能是发现了湖中有灵宝要出世,所以想要偷取灵宝,结果惊动了那头鼋龙,弄出了大动静。还有人说,仙来峰两位长老受伤,可能就是那位暗中出手的。” 何羡闻言,微微沉了脸色,问道:“此话你听谁说的?” “现在这门内不少人都在传这个话。”尤一回答。 “这无凭无据的,不能瞎说。”何羡又道。 尤一耸耸肩,道:“我也就是跟你说说。”说完,不等何羡回话,他又一撇嘴,道:“我回去了,回头牧之那小子好了,我再来看他。” “好。”何羡应道,而后随着他一起,往外走去,一路送到了桃花林外。看着他离去后,何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刚才尤一提到有关于林姑娘的那两个怀疑,他不见得只是听说了来跟何羡随口说说。尤一素来心思缜密,这个时候突然过来,说了这些话,多半是他故意说给何羡听的。或者,准确的来说,他应该是想说给赵师叔听的。 尤一都已经听说这些,那掌门师叔那边应该也已经听到这些。 掌门师叔是什么看法呢? 尤一来说这个话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来提醒呢? 还是替掌门来警告呢? 144 恰好 根据尤一说的那两个怀疑,再联系之前周煜来跟他说过的胡广元之前在正阳峰闹的事情,林长缨这件事当中的阴谋味道,渐渐浓了起来。 何羡倒也不是完全相信林长缨,但当初林长缨救了沈牧之,胡广元也趁机闹过一回,这一回他借机生事,也不是没可能。 若真是胡广元借机生事,那么按照现在这趋势,胡广元说不定还有后招。林长缨若真是有问题,那自是要惩罚的,可若是无罪,也不能仅仅因为她父母之事就抹了她救人的功劳,还让她蒙冤受辱。 何羡想着这些,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去找了赵正光。 赵振光听他说完之后,也没说什么,只说此事周煜和于新他们会处理,让他不用担心。 既如此,何羡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不是正阳峰的人,不好插手这些事情。 不过,下了楼后,何羡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去了一趟正阳峰,找了周煜,将尤一说的那两个怀疑跟周煜说了,另外又模糊提醒了两句,也不知道周煜听出来了没有。 做完这些,何羡也就不再管这事了。 很快,两日过去。 沈牧之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了下来,不过因为之前心神损耗太大,所以暂时还没醒。但,应该也快了,按照赵正光的推测,最多再一两日时间,应该就会醒。 沈牧之已经无虞,赵正光便准备提前带着沈牧之回正阳峰。刚要动身,赵和突然来了。 一见面,赵和就低着头。 “怎么了?”赵正光眉头一皱,沉声问。 赵和低声回答:“林姑娘不见了。” 赵正光一听,神色不由一沉。何羡也在一旁,听到此话,神色也是跟着一变。 他看了一眼赵正光的脸色,转头问赵和:“会不会去其他地方了?” 赵和摇头:“峰上都找遍了,没见到林姑娘的踪影。有师弟说,凌晨的时候,似乎是瞧见有人偷偷离开了正阳峰。不过,他当时以为是峰上哪位师兄有事出去,所以也没在意。” 何羡闻言,想了想后,又问:“那霖栖岛去过了吗?会不会是她回霖栖岛了?” 赵和还是摇头:“周师兄已经去过了。” 何羡不再问了,脑子里想着这两天听来的消息,隐约觉得,霖栖岛那位林姑娘,多半是出事了。 他这话还在斟酌着要不要说出口,赵正光突然淡淡开口:“先回去再说。”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何羡,道:“那牧之就先留在你这边吧,这两日你多费心照看着点。等回头他醒了,我再来接他。” 何羡自是没有意见,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赵正光道了一句‘辛苦你了’之后,就带着赵和,有些匆匆地走了。 师徒两人刚回到正阳峰,赵正光还没见到周煜,仙来峰突然来人,说是之前落水昏迷的张长老没了。 “没了?”赵正光看着眼前这位仙来峰的人,皱着眉头问:“什么叫没了?” 仙来峰来人面露悲戚之色,沉声道:“张长老……仙逝了!” 赵正光震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盯着这位仙来峰来人,浑身气息骤冷:“之前不是说伤得不重吗?怎么突然没了?” “是被人下毒了。”仙来峰来人又道。 赵正光脸色顿时冰寒:“下毒?” 仙来峰来人点头:“峰主让我来通知您过去一趟。” 赵正光沉默了一下,道:“你先回,我随后就来。” 仙来峰来人退去后,赵正光一人在殿中站了一会后,将赵和叫了过来,问他:“周煜呢?” 他脸色阴沉,声音严厉,显然是有怒火压在心头。 赵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周师兄带着人在找林姑娘。” “去找他回来。”赵正光厉声吩咐道。 赵和匆匆去了,不到片刻,周煜就来了。 大概是从赵和那得知了赵正光心情不好,还未进门,他都已经开始忐忑,进来后,更是小心翼翼,步子都放得极轻,然后站定在赵正光一丈开外的地方,不再上前。 赵正光回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周煜浑身一颤,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仙来峰的张长老没了,你听说了吗?”赵正光问。 周煜一早上都在忙着找林长缨,哪里知道此事,当下一听说,不由得惊了大跳,也顾不得害怕了,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师父,问:“他也失踪了?” “什么失踪,是死了!被毒死了!”赵正光怒喝道。 周煜当场呆愣。 “我问你,长缨丫头住在峰上这两天,你就没派人守着?”赵正光盯着周煜,冷声质问。 周煜回过神,身躯又是一颤,慌忙低头,弱弱回答:“是安排了人的。可是,昨夜那小子睡着了!” “安排了谁?”赵正光追问。 “是于长老的二弟子,黄锦。”周煜低声回答。 “去找他过来。”赵正光冷声吩咐。 周煜赶忙应下,而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大殿。 不多时,黄锦就来了。站在殿外,有些不敢进去。周煜推了他一把,他才总算是迈步进了大殿。 而周煜则是躲在了门外,不敢进去。 看到黄锦,赵正光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略微收了一收,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后,问:“昨夜是你守着林长缨,对吗?” 黄锦低着头,听到问话,忐忑不安地轻嗯了一声。 “你睡着了?”赵正光又问。 黄锦再次嗯了一声。 “怎么会睡着的?” “弟子……弟子也不知道,就……就突然特别困……然后……然后就睡着了……”黄锦支支吾吾地说着,脑袋低得都恨不得将下巴戳到自己胸膛里去了。 赵正光看着他,片刻后,一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黄锦闻言,如获大赦,慌忙行礼告退,逃出了大殿。 赵正光一人在昏暗的大殿中站了一会后,才走了出去,周煜守在门口,见到他出来,慌忙低头。 “去仙来峰。”赵正光冷冷扔下四个字后,化作一道剑光往仙来峰飞去。 周煜慌忙跟上。 片刻功夫,两人就到了仙来峰上。有人引着他们去了张长老的住处。 到了之后,赵正光就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不仅那胡广元还有仙来峰的几位长老都在,连剑首峰,九华峰还有凌霄峰都来了人。只有清凉峰和玉和峰没有人过来。 九华峰和凌霄峰来的都是一位执事长老。 剑首峰来的是云浅,掌门的大弟子。 几人相互见过后,赵正光看向仙来峰峰主秦孟,问:“张长老的灵体在哪里?可否让我先看一下?” 秦孟点头:“没问题。就在里间。”说着,主动引着赵正光往里间走。其余几人,都没有动。 两人到了室内,赵正光突然挥手,设下一道禁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而后看向秦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孟看着他,眼神冷淡:“找师兄这话问得有趣,莫非师兄是怀疑我暗中动的手脚?”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正光眉头微皱,沉声解释道。 秦孟盯着他,抿着嘴不做声。 赵正光见状,叹了一声,旋即问道:“他中的什么毒?” “你不会想知道这个答案的。”秦孟稍微沉默了一下后,道。 赵正光闻言,眉头微皱。 “听说,林长缨不见了?”秦孟忽又问道,看着赵正光的眼神里,多了几许讥讽之色。 赵正光点了点头:“是的。” 秦孟眼中的讥讽之色渐渐蔓延到嘴角:“师兄不觉得,这位林姑娘,不见得太是时候了吗?” 赵正光眸光深邃,看着秦孟,沉默了片刻后,又是一叹,问:“说吧,到底什么毒?” 秦孟冷笑一声,答:“蝰毒。” 赵正光神色一变。 “你知道的,这种毒,当年是林青峰弄出来的。门中如今除了剑首峰上尚有几瓶存货之外,恐怕也就只有那位林姑娘能做得出来了!”秦孟说着,又冷笑了一声。 赵正光没有接话,转身走向了床边。 床上,已经没了气息地张长老僵硬地躺在那里,浑身皮肤都已经发黑。嘴角更是有黑色粘液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恶臭味道,隐隐约约地从其身上传出。 看这症状,确实像是中了蝰毒。 只是,真的是长缨那丫头做的? 赵正光盯着张长老看了片刻后,回过身问不远处站着的秦孟:“那另外那位吕长老呢?可醒了吗?” 秦孟摇头,接着,忽又说道:“你也别操心那位吕长老了,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什么意思?”赵正光一愣,不解问道。 秦孟回答:“林长缨是关押在你正阳峰的,现在她逃走了,然后还毒死了张长老,这笔账,总要有个人负责吧?” 赵正光脸色逐渐阴沉。 秦孟又说:“就算我可以不追究,但肯定有人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个你自己心里清楚。而且,当年是你一力坚持要留下林长缨那丫头,甚至不惜冲撞掌门师兄,才保下了她。现在她惹出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掌门师兄会什么都不追究吗?” 赵正光沉默着没有立马接话,少倾之后,道:“现在真相,说什么都还尚早。走吧,我想去看看另外那位吕长老。” “他还未醒,有什么好看的。”秦孟皱眉说道。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旋即嘴角一勾,露出些许冷笑,道:“说不定恰好就醒了呢?” 秦孟一愣,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许犹疑。 接着,赵正光挥手撤去禁制,两人往外间走去。 谁料,两人刚走到门外,就听得有人朝秦孟喊道:“吕长老醒了,刚来了弟子,说要见您呢!” 秦孟下意识地看向了赵正光。 赵正光则是轻轻冷笑了一声。 “走吧。”赵正光看向秦孟,淡淡说道。 秦孟眼睛微微一眯,旋即转头看向刚才说话之人,道:“走。” 145 果然 吕长老居所离张长老处并不远,一行人浩浩荡荡,片刻就到了吕长老处。 守在门口的一个弟子瞧见来了这么多人,其中还有正阳峰峰主和剑首峰的大师兄,不由得有些紧张。 慌忙上前要行礼,还未开口,就被秦孟挥手拦住,道:“免了吧,带我们去见你师父。” 年轻弟子战战兢兢地点头后,连忙引着众人往里面走。 里间,吕长老靠在床上,脸色看着有些苍白,瞧见众人进来,准备强撑着起身行礼,被秦孟拦住。 赵正光站在秦孟旁边,冷眼瞧着他。 吕长老目光在赵正光身上一扫后,又迅速移开,而后看向秦孟,问:“能不能单独跟你说两句?” 秦孟闻言后,略一犹豫,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赵正光。 赵正光道:“直接说吧。” “那就直接说吧。”秦孟转头朝着吕长老说道。 吕长老看看他,又扫了赵正光一眼,犹犹豫豫地斟酌了一会后,问秦孟:“张长老可醒了?” 秦孟神色不由复杂了一些,道:“他还没醒。” 这话音刚落,忽有声音从后传来:“峰主何必骗他。张长老已经没了。” 众人听声,纷纷转头看去,说话的是站在后面的胡广元。 从赵正光带着周煜过来仙来峰到现在,他一直都没说过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吗? 赵正光冷冷看向他,胡广元毫不示弱,抬目相迎,眼底隐有挑衅之色。 “张长老没了?”吕长老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将众人的目光又拉了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秦孟叹了一声,道:“中了毒,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吕长老神色难看至极,呆愣了半响后,忽又问:“张长老中的是什么毒?” “蝰毒。”秦孟说着,看了一旁的赵正光一眼。 赵正光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吕长老身躯一颤,喃喃道:“果然……果然是她。” 此声虽小,可此刻屋子里站着的又有哪个是普通人。当下,众人皆都神色一沉,心情各异。 而站在最后的胡广元,却在这时候冷笑了一声。 “吕长老,既然现在正阳峰峰主也在这,不如你就说说,当时你和张长老是怎么落得水,又是怎么昏迷的?”胡广元一边说,一边目光却盯着赵正光的背影。 那目光中,满是讥讽,还有些许藏得不太好的得意。 吕长老闻声,看看秦孟,又扫了一眼赵正光,没有立即开口,神色间隐有犹豫之色。 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云浅忽然开口:“吕长老,你就说说吧。这件事,总是得要说出来弄个清楚的。” “说说吧。”秦孟听后,也朝着吕长老下了命令。 吕长老低着头,沉默了少倾过后,终于开口:“当时,我和张长老还有胡长老察觉到镜湖那边有情况,就赶了过去。到了那边后,发现鼋龙有些不对劲。鼋龙这近百年来从来都很安分,这回突然闹事,肯定有什么原因。于是,我和吕长老就让胡长老先回去报信,然后我和吕长老留在那边观察情况。不料,胡长老刚走,这鼋龙突然就像我们发难,我和吕长老一时不察,就被打入了水中。” 说到这里,吕长老就停了下来,像是说完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不过很快有人打破了这种安静,问:“之后呢?还是说,你们当时落水之时就已经昏迷了?” 问话的人是云浅。 吕长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是的。” “那你们是怎么昏迷的呢?”云浅问着,忽然瞧了赵正光一眼。 赵正光恍若未觉,目光盯着床上挂着的幔帐上的一处花纹,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长老看向了秦孟,似乎很是犹豫。 “吕长老,当时什么情况,你就直说。现在正阳峰峰主就在此处,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胡广元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来,言语之中,那淡淡的讥讽之意,屋子里的人皆都听了出来。 云浅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又迅速归位,谁都没有发觉。 “是……是……当时水里还有人。”吕长老支吾着回答。 “水里有人?”云浅又看了赵正光的背影一眼,旋即追问:“那吕长老可有看清是谁?” 吕长老看了看他,又去看了秦孟一眼,而后又扫过一直面无表情的赵正光,最后垂眸答道:“没有看清。” 这四个字,落在众人耳中,再联系之前吕长老喃喃的那句‘果然是她’,顿时间又是一阵神色变化。 不少人,都瞧向了赵正光。 秦孟也看了赵正光一眼,而后朝着吕长老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好好休养。”说完,招呼众人往外走。 到了外面,秦孟看着赵正光,刚要说话,胡广元突然走上前,朝着赵正光,讽道:“赵峰主,当时我将林长缨从霖栖岛带回来,交给了你们正阳峰,现如今张长老出事,吕长老也醒了,是不是也该叫她出来,与我们对质一番?” 秦孟都已听说林长缨消失了,胡广元怎么可能不知。既已知晓,那此刻说这话,自然是想要让赵正光难堪了。 在场众人都清楚胡广元这点心思,包括赵正光。 不过,他却像是没有听到胡广元的话一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是看着秦孟,道:“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不过,先容我回去查清楚再说。” “这件事现在真相都已经明摆着了,赵峰主还要怎么查?”胡广元见赵正光连看都不看他,忍不住又怒声质问道。 “胡长老!”秦孟瞪了他一眼。 胡广元恍若未闻,继续盯着赵正光,大有今日你不给个交代就不让走的架势。 赵正光这回终于看向了他。嘴角一勾,却只有冷意:“胡长老忘了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了?” 胡广元闻听此话,不由愣了一下。 “话太多,心太躁,这对炼丹还是修行,都没有好处。这两点,胡长老要是不好好重视起来,这辈子别说上境了,你恐怕连云海境都迈不上去。”赵正光语调很平,声音很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可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满满的讥讽之意。 胡广元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赵正光说完之后,不再看他,朝着秦孟示意了一下后,转身就走。 周煜站在不远处,来了此地后,一直‘龟缩’着,尽量当个透明人,这会儿瞧见师父走了,赶忙也跟着离开了。 赵正光师徒一离开,凌霄峰和九华峰的人也相继走了。剩下了云浅,他走上前与秦孟行了个礼后,道:“张长老是中毒身亡,恐怕灵体存放不了多久。接下去这后事,要是秦师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派人来剑首峰通知我。” “那就先谢过云师侄了。”秦孟微微笑了一下。 云浅笑了笑,接着便跟秦孟告辞,迅速离开了仙来峰。 他走后,场间就剩下了胡广元和秦孟两人,还有远处站着的几个弟子。 秦孟看了胡广元一眼,略一沉吟后,忽沉声问道:“胡长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一些什么?” 胡广元脸色当即一沉:“峰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孟看着他,微微眯着的眼睛里,满是审视,但最终却也只说了一句:“没什么。行了,你也回去吧。” 胡广元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古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老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说完,他一甩大袖,大步离开。 秦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阴沉。 再说赵正光师徒二人,回到正阳峰后,于新已经在正阳殿等着了。瞧见赵正光回来后,于新立马迎上前,刚靠近,就是一个躬身,告罪道:“是我办事不力,还请峰主责罚。”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人都还没找回来,责罚你有用?” 于新躬着身,不敢起身。 赵正光瞧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缓了一些:“行了,别做这个样子了,跟我说说,查出什么来没有?” 于新直起了身子,道:“是查处了一些。今日凌晨林姑娘离开居所时,应该不是一个人。” “是峰上的人还是?”赵正光眼角一跳,问。 于新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 “有找到长缨的踪迹吗?”赵正光又问。 于新再次摇头:“暂时还没有。” 赵正光脸色沉了下来,紧抿着嘴沉默片刻后,忽道:“仙来峰张长老是死于蝰毒,你今天夜里找个机会,去胡广元的丹房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蝰毒?”于新不由一惊,有些不敢置信地瞧着赵正光,问:“这东西的配方不是已经没了吗?怎么会……”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配方这种东西,能做得出第一遍来,就能做出第二遍来。胡广元这两年痴迷炼丹,弄出个蝰毒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总之,你到时候先去查探一下再说。另外,这两天剑首峰那边也留意一下。”赵正光说着,抬手捏了捏鼻梁。 这一早上,突然出了这么多事,着实是让人头疼。 于新听得赵正光让他留意剑首峰,当即有些紧张起来,问:“您是担心掌门那边会追究我们正阳峰的责任?” 赵正光摇了摇头:“掌门师兄这几年一心追求仙道,对于门中之事已经许久不过问了。而且,今日这些事,若真是他要过问,倒还好说。就算回头有人要去他跟前告状,大不了我就拉下脸来去跟他跟前求个情,也能糊弄过去。烦只烦在,如今的掌门之位虽然还是师兄坐着,可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他那个大弟子云浅在操持着。” ”云师侄到底是晚辈,既然掌门那边不发话,他应该不至于会插手做些什么吧?”于新说道。 赵正光看向他,冷笑了一声:“那你可就小瞧了我们这位云师侄!别看他整日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他这野心可大着呢!” 于新愣了一下,旋即立马说道:“我有数了。” “长缨还得继续找,多派些人,她肯定还在门中,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赵正光又道。 于新闻言,看了看赵正光,欲言又止。 “怎么了?”赵正光见他神色不对,皱眉问。 于新答:“这林姑娘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赵正光不等他话说完,就笃定答道。 于新这下倒是有些意外,小心打量了一下赵正光的神色后,似有所悟。 片刻后,于新离开了正阳殿,继续带人搜寻林长缨的下落。 而赵正光则是将之前一直候在殿外不敢离开又不敢进去的周煜叫了进去。 146 风口浪尖 张长老被人下毒身亡,林长缨又神秘失踪,这件事,在某些有心人故意地推波助澜之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剑门。 接着,各种各样的传言就流了出来。 有说林长缨早就怀恨在心的,也有说正阳峰故意包庇藏起了林长缨…… 甚至还有人故意将多年前赵正光为了留下林长缨而说过的一些话稍做改动之后,传了出来。 一时间,正阳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往日里的威信,此时已经顿然全无。 而赵正光也被人在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回。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林长缨依旧没有下落,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有人开始在碰到正阳峰派出来的搜查人员时冷嘲热讽,甚至让他们回去查查自家峰主的居所,说不定就藏在赵正光的居所里。 更有甚者,口出不逊:“你们在这忙死忙活,你们家那位峰主说不定就躲在哪里和那位林姑娘卿卿我我呢!” 这话一出,正阳峰那些人岂还能忍? 本来,这两天他们心里就已经憋了许多的火了,甚至他们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真的是正阳峰上有人故意放走了那个林长缨? 当然,怀疑归怀疑,自家峰主被如此嘲讽,他们要是再不反抗,那丢的可不知是峰主一个人的脸! 当即,一堆人先是争吵,而后动手。 等这些人被拦阻下来时,已经有好几个人都受了伤。 那个一开始口出不逊的人,更是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五官都已经分辨不清了。好在,打归打,这些人倒也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动的只是拳脚,而不是刀剑符箓,否则恐怕这会儿已经见了人命了。 此事这么一闹,原本一直沉寂着的剑首峰,终于有了动静。 云浅去了正阳殿,入殿与赵正光不知聊了什么,半柱香后,又离开了。 事情似乎还是一切照旧。 正阳峰上的人继续搜寻林长缨。 似乎,唯有找到林长缨,正阳峰才能自证清白。 可林长缨,究竟去了哪里呢? 而整个大剑门都热闹着的时候,桃花林中,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 已经昏睡了四天的沈牧之,终于在这一日的黄昏醒了。 睁开眼,看到的是夕阳映在窗纸上的光景。绯红的色彩,将整个白色的窗纸都染红了,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何羡并未在房内。 沈牧之坐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后,走出了房间。 楼下他原先住的那间房间,还没修缮好。 看到那一个大洞,和周围的狼藉,沈牧之不由有些惊讶。 当时发生那些事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他都是记得的,他记得何羡的出现,还记得赵正光和何羡的对话,但后面,他就不记得了。 一直到前两天,他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不过因为损耗太大,所以意识虽然逐渐清醒,但身体还是无法醒过来。所以,那会儿赵正光离开,他感觉到了。而后是何羡陪着,他也是有感觉的。 如今,那把母亲留下的玉剑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丹田中,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何这把玉剑会出现在他的丹田中。 心念一动,那把玉剑带着红光忽然凭空出现在身前,对着他,剑身微颤,嗡嗡作响,似乎是在与他说话。 不过,沈牧之听不懂。 不等他继续做些什么,玉剑便又再次消失,回到了他的丹田之内。 而这片刻功夫,沈牧之便觉得眉心有些鼓胀,有些痛,心神隐隐觉得有些疲惫。 至于另一把赵正光送的剑,就在他身后的房内。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思绪,房内放在床边盒子里的长剑,突然也嗡嗡作响起来。 沈牧之笑了一下。 虽然他还是不清楚,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可他现在能明显感觉到他与那把剑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这种神秘的联系,能让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把剑在何处。而那把剑也能回应他。 他对修行一事,所知甚少,不过也明白,这应该是件好事。 想着,沈牧之便笑了笑。 而后,迈步下楼,躺了几天了,浑身骨头都躺酸了,正好乘着夕阳,活动一下。 一套拳打完下来,身体微汗。刚准备上楼去换身衣服,何羡突然回来了。 见到楼下站着的沈牧之,何羡有些意外,旋即开心笑道:“你终于醒了。” “嗯。”沈牧之点头回答:“这几天辛苦何羡哥照顾我。” “跟我客气什么。”何羡笑着回答。 接着又问了问沈牧之身体的情况,沈牧之便将丹田内的情况与他说了一下,还有每次那把玉剑离开丹田的时间都很短的事情也说了。 何羡听完后,笑着说道:“看来是我疏忽了。这样吧,我先去下房间,待会来找你,给你好好补一下修行一事的基础知识。” 沈牧之自是求之不得。 很快,两人在何羡的书房中对坐下来。 何羡讲得很仔细,将所有一切他觉得沈牧之该知道的有关于修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有些比较重要的,甚至还重复了一遍。 说完之后,外间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沈牧之也大概弄清楚了,为何玉剑会在丹田,而又为何无法长时间离开丹田。 修士练剑,往往分两种。一种是大炼,一种是小炼。 所谓小炼,便是修士以灵力不断炼化飞剑,在飞剑上烙下自己的印记,让其能受自己心神指使,为自己所用。 而所谓大炼,除了要以灵力烙印之外,还要将自己的一分心神融合到剑身之内,这样才能将飞剑收入体内,如臂使指。 相比较于小炼,大炼过的飞剑,更易携带,飞剑与修士的契合度也要更高,同一个人使用同一把飞剑,大炼的威力肯定要高于小炼的威力。 但,这样做,同样也有不好的地方。 那就是一旦飞剑受损,对修士的伤害会非常大,尤其是心神方面。严重者,甚至会影响到修士的大道修行。 而只经过小炼的飞剑,是不能收入体内的,不过,如果飞剑受损,对修士影响也不大。就算飞剑全部损毁,对修士来说,也只是心神略有损耗,多休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 而且,大炼飞剑,一个修士,顶多也就两把,否则心神过于分散,也会影响修行。 但小炼飞剑就没有没有这个限制,只要你不嫌耗费时间和麻烦,每次出门带很多剑在身上,你可以弄很多把。 当然,实际上,也并不会有人弄太多的小炼飞剑。大剑门中,小炼飞剑最多的人,似乎也就三把。 不过,选择大炼还是小炼,除了看修士自己选择之外,飞剑的品阶也会是一个原因。 这世间飞剑,共分四品。 下品,中品,上品,和极品。 其实,还有仙剑。 不过,那早已成为传说。 沈牧之此刻丹田内的那把玉剑,何羡那天匆匆观察之后,觉得其至少也应该是上品。那把玉剑,灵气十足,更有自主意识,若不是极品飞剑十分少见,何羡的估测或许还会再大胆一些。 而赵正光送给沈牧之的那把长剑,也是一把上品灵剑。不过,这把飞剑的情况,跟一般的飞剑有些不太一样。至于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何羡倒是没细说,只说回头赵正光应该会与他说明的。 沈牧之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好再多问。 不过,令何羡有些好奇的是,那把玉剑若是上品灵剑,那沈牧之又是何时将其大炼的?以沈牧之的心神强韧程度和体内那点灵力,别说大炼了,就是小炼都有些难。否则,当时也不至于被赵正光送的那把灵剑弄得那么凄惨了。 对此,沈牧之倒是也没瞒何羡。 等他将玉剑的来历跟何羡如实道来后,何羡看其的眼神,顿时就有了些异样。 “牧之,你可曾见过你母亲?”何羡沉默了片刻后,问。 沈牧之摇头:“据我父亲说,我出生后不久我母亲就死了。” 何羡闻言,看着此时情绪忽然低落下来的沈牧之,便将心头的疑惑全部压了下来,不再多问。 而后,他又讲起了有关飞剑品阶和炼化之间的关系。 有时候,飞剑品阶太高,但修士的心神不够强大,灵力也不够浑厚,就没有办法一下子将其大炼,只能先小炼,然后一边修行,一边继续炼化。如果要强行大炼的话,轻则修士心神受损,重则有可能被飞剑反客为主,侵占心神,走火入魔。 说到这里,何羡又提到了玄诚。 沈牧之一听他提起玄诚,也想到了玄诚那柄飞剑似乎从来都是背在身上。莫非也是小炼? 何羡点头:“应该只是小炼。他的飞剑跟你师父送你那把飞剑一样,都有些特殊。否则的话,以他如今的境界,想要大炼应该不难。” 至于沈牧之体内那柄玉剑为何不能长时间离开丹田,则是沈牧之如今境界尚低的缘故。所以,刚刚玉剑只是出现了一会儿,沈牧之便感觉到了眉心鼓胀,心神疲惫的感觉。 一般来说,大炼飞剑,只有风府境以上修士才会选择。下境的修士,顶多也就是小炼,甚至很多弟子,为了不分心,连小炼都不愿意,只等到迈入中境之后,再专心大炼飞剑。 所以,等到日后沈牧之迈入风府境之后,应该就不会受此困扰了。 147 还行 书房里,何羡将那些他认为沈牧之目前该知道的修行知识大概说完之后,便准备想与他谈一谈赵正光,只是,看着还在努力消化那些修行知识的沈牧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几日,外间早已闹得沸反盈天。 但,这桃花林,却像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一般,而沈牧之又是今日刚醒,自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他虽信赵师叔应该不至于会被这么一桩明摆着就是有人设计陷害的事情给难倒了,可如果一直找不到林长缨,就算赵师叔能找到胡广元陷害的证据,恐怕也说服不了所有人,赵师叔和正阳峰的威信必会受影响。 那么,到时候沈牧之这个赵正光新收的弟子,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而林姑娘…… 那桩婚事倒是可以不提,毕竟那也只是赵正光的一厢情愿。可林姑娘毕竟是沈牧之的救命恩人。沈牧之什么性格,何羡清楚,他素来重情重义,若是得知如今这事,只怕心中也会跟着着急。 何羡在心头斟酌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把最近之事告诉沈牧之,只是将赵正光守了他足足两日的事情与他说了。 沈牧之本听他谈及赵正光,心头便有些慌,怕他问起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提出来的与林姑娘婚约一事,但结果何羡并未提及,心头便松了松。但没想到,何羡竟是说他那不靠谱的师父,足足守了他两日,确定他情况彻底稳定下来,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离开的。 他是知道赵正光离开的,可他不知道在这之前,赵正光已经足足守了他两日了。 赵正光收他为徒一事,其实在沈牧之心中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切感,尤其是第一次见面,他这位师父便突然提到了要让他与林姑娘成婚,更是让他隐约有种他这师父收他为弟子就是为了给林姑娘找夫君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前几日他出事时赵正光赶来与何羡说的那几句话中也得到了证实。 不过,他也并不是很在意赵正光收他为徒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他相信何羡。既然何羡同意了,那说明赵正光应该不至于会害他。 而他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自己那位师父应该是很在意那位林姑娘的。既如此,他即使有什么目的,也应该不会害他。 至于周煜和赵和两位师兄,沈牧之是真的觉得挺不错的。 他这一步步走来,生生死死,能有如今这样的生活,他已很满意。所以,他不在意。 可,此刻听到何羡说赵正光足足守了他两日,意外之余,同样也是心中一颤,大感温暖。 不管赵正光之前收他为徒时的目的是什么,如今至少可以证明,他是真的有把他当做弟子在看待。 如此,便足够了。 何羡看着忽然低了头的沈牧之,微微笑了笑。 他知道,眼前这个打生打死都不怕的小伙子,实际心却很软,很容易感动。 不过,他那赵师叔虽然有些事做得不靠谱,可这一次,确实做得很有师父的样子,也值得沈牧之此时的这份感动。 何羡没有再替赵正光说什么。师徒之间是一场漫长的相处,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好是坏,是亲是疏,也不是他现在一两句好话就能一锤定音的。终归还是要看赵正光和沈牧之他们自己的。 想着这些,何羡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位师父。 一出山,便已是数年。 不知如今,可一切安好? …… 外间已是星月漫天。 何羡将沈牧之送回他住的房间后,便去桃花林外吩咐人去正阳峰送个花,说是沈牧之已经醒了。 他本意是想让赵正光放心,却没想到,这消息送过去没多久,赵正光竟亲自过来了,而且还带着周煜和赵和二人。 何羡看到他们三人出现,颇有些惊讶。 这几天,林长缨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人还没找到,正阳峰上上下下都不好过,赵正光作为峰主,更是轻松不到哪里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沈牧之一醒来,他就过来,这不由得又让何羡好奇起来,到底沈牧之于赵正光来说,有何不一样,竟让他如此重视?难道真只是因为想给林长缨找个夫婿的缘故? 四人在楼下刚寒暄了两句,二楼上,听到动静的沈牧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见到楼下赵正光三人,沈牧之也是如何羡一样,惊讶了一下。而后,赶紧下楼,前去拜见。 之前书房中何羡提到的话,还犹在耳边,所以此刻站在赵正光跟前,弓腰拜见的时候,心境自然也与之前在正阳峰上拜见时多了一些不同。 赵正光笑盈盈地伸手扶起他,问询了几句他身体的情况,听他一一回答后,又捏着他的手腕探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笑眯着眼睛夸赞道:“还行!” 何羡听到这两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哪里是还行,大剑门创派至今还没有一个能在曲骨境就能大炼飞剑,收飞剑入体的,而且还是上品飞剑。 他那个白眼,差点就没忍住。 一旁的周煜和赵和二人,虽不清楚沈牧之如今的情况,可听到自家师父夸赞小师弟说还行,竟然也面露了惊讶之色,看向沈牧之的目光里,也不由得多了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要知道他们当年刚开始修行的时候,听得最多的可都是师父的骂声。尤其是周煜,因为心性跳脱,修行不太专心,赵正光对他,别说骂了,时而打上一两顿,也是常有的。这也是为啥他明明是咋咋呼呼这么一个性格,却在赵正光面前总之一本正经,甚至比性格腼腆的赵和还要惧怕赵正光。 “你这桃花林真不错。”刚夸完沈牧之的赵正光,突然目光一扫周围,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何羡先前忍住没翻的白眼,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您老这又不是头一回来,这桃花林不错,难道是才发现?何羡心中腹诽,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陷阱。 果不其然,赵正光紧跟着又说道:“这样吧,反正你这小楼上房间也有多,让赵和也跟这住几日,一来呢,也好跟牧之说一说这修行一事需要注意的事情,二来呢,赵和最近练剑遇到了一些难题,你正好帮着解决一下。我这段时间忙,实在是抽不出这个时间,你帮着辛苦一下。” 赵和住下,何羡自是没有意见。 不过,这个时候,赵正光突然让赵和在他这住下,除了他所说的两个原因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赵和来他这躲清静,以免影响了赵和修行。如此看来,最近这次的事情,是比较棘手了。 想到这,何羡忍不住有些惊讶地看了赵正光一眼。 能让赵正光感觉到棘手的事情,可不多。这么多年,只有多年前林姑娘父母一事。没想到,如今这事,竟也让他感觉到了棘手? 何羡正兀自疑惑的时候,周煜却微微有些不满地在旁边低声开口问赵正光:“师父,那二师弟住到桃花林来,我呢?” 赵正光看向他:“怎么?你也想住过来?” 周煜被赵正光一看,心神不由一震,慌忙摇头:“怎么会?徒儿只是随口问问。这峰上如今事情这么多,徒儿自然是要留在峰上帮师父的!” 赵正光没说话,只是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沈牧之,露出一丝笑容,面容慈和地说道:“你这几日与你二师兄好好学习,凡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若是他也不知,就先余着,等回头回了正阳峰,再问我。” “嗯。”沈牧之乖巧地点了点头。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了。何羡,你陪我走走?”赵正光说着,看向了何羡。 何羡连忙点头。 接着两人转身往外走,周煜留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好在这时,赵正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今晚也住这吧,明日一早再回正阳峰。” 周煜一听,竟是如获大赦一般,大松了一口气,原本惴惴不安地脸色上,顿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沈牧之不是笨人,当初赵正光说过要接他去正阳峰,如今他醒了,赵正光带着周煜和赵和过来,却未提这事,反倒是让赵和在这陪着他住下了。再看刚才周煜那反应,明显地透露着问题。于是,沈牧之见着何羡和赵正光走进了桃花林后,便拉着周煜问道:“周师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煜闻言,苦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就是碰上点糟心事。”说着,他马上岔开了话题,问道:“我听说之前镜湖出了一把灵剑,如今是在你手里?” 沈牧之不知玉剑是从镜湖而来,不过也猜到了周煜所谓的灵剑是指那把,当下也没否认,笑着点头:“是在我这里。” 周煜闻言,连忙笑着恭喜。 赵和也在旁附和。 二人倒是也没什么嫉妒的心思,那两双眼睛里,虽然也有些许羡慕,可都坦坦诚诚,清清澈澈。 沈牧之一一笑着谢过后,便带着二人往楼上走。 这边三人聊得正开心,那边赵正光和何羡二人气氛却有些凝重。 月光清冷,桃花林中,早已没了花香。 何羡跟在赵正光身边,两人慢步往外走着。 想着刚才赵正光让赵和在桃花林住下一事,心头便多了几分担忧,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道:“林姑娘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提及林长缨,赵正光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顿时多了几许愁容,微微叹了一声后,点头嗯了一声。 何羡闻生,皱起眉头,略一思忖后,问:“会不会已经被人偷偷送出山门了?” 赵正光摇头:“不可能。当初她被送去霖栖岛的时候,我担心有人会对她暗中出手,所以略微动了些手段。她若是死了,或者离开了山门,我都能感觉得到。所以她还在门中,甚至,有可能就在正阳峰上,不过我找不到她。” 何羡转头看向他,略一犹豫后,问:“师叔觉得这次的事情,真是胡广元一人做的?” 赵正光听后,也转头看他,一沉吟后,道:“你怎么想的?” 何羡没立马接话,收回看向赵正光的目光,盯着脚下长得正好的青草,沉默了一会后,才斟酌着说道:“以胡广元的本事,应该没有这个能力,能在正阳峰藏下一个大活人,而不被您发现。” “你的意思是……”赵正光顿了顿后,才又接着说道:“有人帮他?” 何羡迟疑着点了下头,而后又沉声道:“而且,这个人身份不一般。” 赵正光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许异样色彩:“看来你已经有所猜测了。” 何羡看了他一眼,心头犹豫着要不要说。 赵正光看出了他的犹豫,笑了一下,也没催促。 片刻后,何羡蓦地开口问他:“听说之前云师兄去过正阳峰找您,是掌门师叔传了什么话吗?” 赵正光停了脚步,仰头看天。 那清冷的月光,被周围的桃树枝割得支离破碎。 “他说,三日之内,必须要给个结果。否则的话,此事就由剑首峰接手了。”赵正光淡淡说道:“不过,这话到底是云浅的想法还是你掌门师叔的想法,就不好说了。” 何羡闻言,眼神微异。 那位云大师兄这两年偶尔表露出来的那一点点野心,看来不只是他一人感觉到了。 “那岂不是只有一日了?”何羡忽又想到刚才赵正光说的三日已经过去了两日后,不由惊道。 赵正光点头苦笑:“是呀,只剩一日了。” 何羡不由得凝重了神色。 若是这事最后真被剑首峰接手,那这结果可想而知。林长缨自是不必说,肯定是要担下这罪名的。多年前赵正光能力排众议保下她,最主要原因她自身并无罪孽,可如今却不同,不管那张长老的死是不是真的是她做的,可在众人眼中就是她做的,如此一来,她肯定是必死无疑的。而正阳峰,尤其是赵师叔肯定也是要受牵连的,唯一的区别是,到时候定的是失职还是包庇了。 云浅野心不小,到时候会不会趁机将赵正光拉下峰主的位置,真有些不好说。 想着这些,何羡心头又重了重,再看看赵正光脸上露出的苦涩,心头的犹豫不由得少了几分,稍一斟酌后,道:“师叔这几日可有派人去剑首峰上找过?” “你觉得人在剑首峰上?”赵正光看向他,脸上已无刚才的苦涩,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似乎还有点计谋得逞的得意之味。 何羡看着,不由得愣了愣。旋即顿时明白了过来,当下,不由得苦笑起来:“师叔是想让我去剑首峰帮你查探一下,是吗?” 赵正光笑了起来:“师侄若是愿意,师叔自是感激不尽。” “师叔想要我去,直说便是,何必套我话?”何羡又道,无奈而又有些怨念。 “这不是不好意思嘛!”赵正光笑答。 何羡哭笑不得。 赵正光脸上笑意忽又敛起,叹了一声,道:“要是周煜有你一半的聪敏,也就不至于会让人挖了这么一个大坑了。那张长老也不至于会无辜枉死。” “要换做我,也未必能想到这许多。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胡广元竟会如此疯狂。”何羡说着,也跟着叹了一声:“这胡广元当初与林师叔也是交情颇深的,谁能想到,他如今为了要陷害林师叔的女儿,竟会如此歹毒,甚至不惜加害无辜之人。他以往除了护短一些,好像也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啊!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你说错了,他除了护短之外,还十分地好面子。”赵正光说着,轻哼了一声:“当年林青峰他们出事,他因为平日里跟林青峰走得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不太好。林青峰夫妻已经死了,这份恨,自然就只能转嫁到林长缨身上。” 说完,两人各自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何羡忽又问赵正光:“那蝰毒是怎么来的,可有查到线索?” 赵正光闻言,忽然伸手递过了一张纸,道:“说起这事,还有一事要你帮忙。” 何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纸一看,发现纸上写得是一张丹方。 “这是在胡广元的丹房发现的一张丹方,你让人去试试,看看最后出来的是不是蝰毒。如果是,那就是胡广元真的重新把蝰毒弄出来了。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是剑首峰那边收着的那几瓶出了问题了。”赵正光说着,又叹了一声。 何羡知道赵正光叹的是什么。 如果蝰毒真的是出自剑首峰,那就和帮着胡广元藏人的性质不一样了。 如果只是后者,那一切还能容忍。 如果是前者,那这事情,就不能容忍了。 大剑门未来的掌门,绝不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人。 想到此处,何羡忽然又想起了之前金国的事情。 他心头如今所想,谁也没说过,包括眼前的赵正光。 看来,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也是时候该跟赵师叔谈一谈他的那些怀疑了。 148 人心 何羡与赵正光在桃林里走了许久才回来。 二楼上,沈牧之已经收拾好了一个空着的房间,方便周煜和赵和住下。 何羡上来跟周煜和赵和打了个招呼后,就回了房间。 沈牧之心头想着周煜他们的不对劲,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安顿好了周煜二人之后,就又去了何羡的房间。 敲门进去后,何羡看着他在对面坐下,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看向他的目光里,隐约多了一些复杂神色。 沈牧之也感觉到了,所以也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羡看着他,稍一迟疑后,点了点头:“是出了点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稍微有点麻烦而已,你无需为此分心,只管好好在桃花林住着就行。” 沈牧之听他这么说,心头的担忧反倒是更多了一些。再联系之前他问周煜是否出事周煜立马岔开话题的样子,心头忽然间有了一个猜测,于是又问道:“是不是和我有关?” 何羡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旋即摇头答道:“和你无关。是仙来峰上的一位长老出了事。” 仙来峰长老? 沈牧之第一次来大剑门的时候,何羡就跟他介绍过大剑门共有七个主峰,仙来峰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既是仙来峰长老出事,可为何他那位师父还有周煜师兄他们,却像是深受其累一般? 沈牧之心中依然有疑惑,看了看何羡,总觉得他还有所隐瞒。 越是这种隐瞒,越是让沈牧之更加笃信,这事多半跟他有关系。 他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的感觉,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何羡愿意开口告诉他事情,他也无法强迫。 所以,也只能坐在那里,倔强地沉默着。 何羡盯着他看了一会,深知他性格的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接着松了口:“此事其实也瞒不住你,外面早已沸沸扬扬,你只要走出了这桃花林,就能听到各种风言风语。也罢,与其你回头听到外面的那些胡言乱语,不如我先把这事情跟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沈牧之听得何羡终于愿意松口,当下立即坐直了身体,抬眼盯着何羡,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何羡见他如此,苦笑了一下,而后开了头:“此事,说起来和你也有点关系。你还记得霖栖岛的林姑娘吗?” 听何羡提到林姑娘,沈牧之不由得微震了一下,他自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前几日,他那个师父还想着要让他与她成婚呢! 更何况,林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又怎么会忘记。 想着,他便有些着急地追问:“此事和林姑娘有关?” 何羡点点头:“那日你被你师父送的那把剑缠住,情况危急。你母亲送你的那把玉剑应该是你当时落水镜湖时掉在了湖中,它大概是感应到了你的情况,主动离开了镜湖,来这里找你。镜湖之中有大剑门豢养的妖兽鼋龙,玉剑出世,惊动了鼋龙,在镜湖之中开始兴风作浪。当日值守的仙来峰三位长老察觉到了镜湖的动静,就赶了过去,发现是鼋龙作乱后,其中一人就回去找人帮忙,另外两人留在那边看着。等到回去报信的人带着人过去时,那两人却没了踪影。后来发现那两人落水昏迷了。但是鼋龙作乱的位置就在霖栖岛附近,霖栖岛上的林姑娘应该是看到了那两人落水,便下了水去救人,将人救起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其他几个正在寻人的长老……”说到此处,何羡忽又叹了一声,目光有些复杂又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才继续说道:“林姑娘的身份在大剑门一直以来都比较尴尬,这里面有很多陈年往事,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总之门中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她。所以,那些人就怀疑那两位长老的受伤落水和林姑娘有关,于是便拉了林姑娘去正阳峰。当时,你师父在桃花林中守着你,所以并不在峰上。那两位长老也因为受伤昏迷还未苏醒,所以事情到底如何,大家也都只是猜测,并不能断论。于是,林姑娘便暂时现在正阳峰住了下来,等着那两位长老苏醒后弄清楚事情真相。不料,两天后,林姑娘突然消失,而那两位受伤昏迷的长老其中一人中毒身亡了。也就是那时候,你师父瞧着你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他稍微放心些了,就回了正阳峰处理此事去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要说有多复杂,其实也没有,只不过林姑娘到现在一直没找到,事情就不太好处理。加上,林姑娘是在正阳峰上失踪的,所以有些人怀疑是你师父为了包庇林姑娘,故意放走了她。”说完,他看着沈牧之明显变得凝重无比的神色,心头忍不住又暗自叹了一声。 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的。 这小子,啥都好,就是太喜欢给自己揽责任。这件事,虽说起因与他略有些关系,但实际上,却是一些人不可昭于阳光之下的肮脏心思所导致的。 “你师父和你师兄他们都不将此事告诉你,便是怕你多想。”何羡看着沈牧之,沉声劝道:“此事虽说是你那把玉剑引起的,但其实与你并无干系,只不过是门中有些人跟林姑娘之间的旧怨而已。你切不能因此自责,明白吗?” 沈牧之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何羡见他如此,心头无奈又多了几分。想了想后,又劝道:“你也无须担心林姑娘的安危。林姑娘虽然人还没找到,但性命应该无虞。这一点,你师父那边是心中有数的,否则的话,他早就派人将整个人大剑门都给翻过来了。至于你师父那里,你更加不用担心,他做正阳峰峰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能难倒他的事情,想必再过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嗯。”沈牧之又应了一声,接着微微吸了口气,让自己脸上的情绪显得轻松自然了一些后,朝着何羡说道:“何羡哥,那我先出去了。” “好。别想太多,你现在虽然体内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但身体还未恢复,如果心绪太乱的话,还是有一定危险的。”何羡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沈牧之点着头,朝他笑了笑。 从何羡房间出来后,沈牧之到楼下又去打了一套拳。 刚才何羡说的事情,让他的心情有些乱。 虽说,他知道何羡说的‘此事与他其实并无多大干系’这话没错,可他仍是忍不住会觉得此事是因他而起,而林姑娘又一次因为他被连累。 上一次他被林姑娘所救,害得林姑娘差点被人诬陷成奸细,也是从那一次,他大概知道了一些有关于林姑娘的事情。 所以,他明白何羡所说门中之人和林姑娘之间的旧怨是什么。 只是,他想不明白,即使林姑娘的父母曾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林姑娘也是如此,为何有些人要不惜杀害一位长老来陷害林姑娘? 沈牧之倒是没有怀疑过林姑娘是不是真的无辜。一是,从何羡的话语中,也能听得出,何羡也是相信林姑娘是无辜的。而他相信何羡。二是,他见过林姑娘,那样一个孤傲的女子,又怎么会做如此阴狠的事情?那样的女子,即使真恨得要杀一个人,大概只会光明正大的出手,而不是用下毒这种手段。 更何况,如果林姑娘真要让那两位长老死,为何不索性让他们就那么沉溺在镜湖之中?那样,岂不更直接? 甚至,还不至于会被牵连。 这些连他都看得出来的猫腻,大剑门中这么多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沈牧之不相信。 正如何羡所说,这不过是旧怨,旧怨换新貌,有人想要置林姑娘于死地,可能还想要顺手拉正阳峰下水。而其他人…… 乐见其成罢了! 这就是人心! 呵…… 一套拳结束,沈牧之的心情冷静了许多。收拾了一下衣衫,转过身,却发现周煜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 一愣之后,他迎上前,问:“师兄怎么在这?” 周煜目光隐隐有些探究地看着他,道:“我有些心烦,下来走走。刚看你打拳,觉得很有趣,回头教教我如何?” 沈牧之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师兄想学,师弟自当倾囊相授。” “好师弟。”周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笑容不及眼底,那浓浓的愁绪铺在他的眼底,化都化不开。 沈牧之此时自是已经知晓周煜所愁何事,心中稍稍忖度之后,道:“师兄可否跟我说说林姑娘父母的事情?” 周煜听他突然提及林姑娘的父母,神色不由微微一变,诧异看了沈牧之一眼后,眉头微微一皱,问:“你知道了?” 沈牧之点头。 “何师兄说的?” “我去问的何师兄。”沈牧之不想让周煜怪何羡,连忙解释道。 周煜没说什么,但眼中隐隐还是有了一丝不满。沈牧之心头无奈,但此事解释也没什么用,只好赶紧岔开话题:“师兄还是跟我说说林姑娘的父母吧。” 周煜看了看他,叹声道:“林姑娘的父亲叫林青峰,母亲叫周宛。林师叔本是仙来峰的峰主,天资过人,那会儿被誉为可能是大剑门唯一一个有可能迈入飞仙境的人……”周煜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眼中流露出几许回忆之色,片刻后,眼神才又恢复清明,继续说道:“可能是天妒英才,一次出山,林师叔夫妇二人双双身亡。当时同去的有好些长老,死了不少个,回来的只有寥寥数人。也不知怎么的,林师叔夫妇二人就成了叛徒,奸细。那会儿林姑娘还很小,本来门中不少长老都觉得不该留下林姑娘,要么直接送走,任其在外面自生自灭,要么就关进地牢中,永生不得出来。当然,也有一些人不忍心,毕竟林姑娘那会儿还很小。于是,师父为首的几人,想办法保下了林姑娘。不过,林姑娘不能再留在主岛上,被送去了霖栖岛,门中长老弟子,如无正当理由,一律不得过去探望,林姑娘同样不得离开霖栖岛。”说完,周煜看了沈牧之一眼,苦笑了一下后,又道:“关于林师叔夫妇二人当时身亡的事情,在门中是机密,除了当时活着回来的几人之外,只有几位峰主和少数几位长老知道。其余门中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只知道林师叔夫妇二人成了叛徒,奸细,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具体做了什么。不过,对于那些人来说,就这一点,就足够他们仇视林姑娘了。”周煜说完,呵了一声,满是讥讽。 沈牧之明白他讥讽的是什么。 一群修行有成,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的老男人们,却非要跟一个姑娘过不去,着实是挺讥讽的。 更关键是,沈牧之还从周煜的话中,和何羡还有赵正光对于林姑娘事情的态度上,隐隐察觉到,当年林姑娘父母身亡一事,或许还有隐情。 所谓的背叛,也未必就是真相。 当然,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是机密,连周煜都所知不多,沈牧之自然也无从去探求真相。 149 寻人(一) 当年真相无从探寻,但如今这事,其实真相就摆在那里,无非就是看那些人愿意相信哪个罢了。 周煜心情不好,沈牧之也就不再多问此事,陪着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后,就送他回了房间。 将周煜送回去后,沈牧之自己回了房间,本是要准备休息的,可是心中始终就是静不下来,便又出了房间,准备再去楼下打一套拳。 不料,一出房门,正好见到何羡在楼下,一身黑色劲装,倒是从未见过的打扮,似乎是要出去。 沈牧之见他这身打扮,心头微微惊了一下。 楼下的何羡,也已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是沈牧之,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沈牧之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就有了点不安,下意识地就说道:“你小心些。” 何羡脸上笑容微微一滞,而后点了点头,道:“好。” 接着,他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鬼魅一般,飘向了桃花林,眨眼功夫,就已消失在桃花林中的黑暗里了。 沈牧之本就心头忧虑,这下更是不安了。 反正回房间也是无心睡眠,于是索性就在楼下一边打拳,一边等着。 中间,赵和从房间出来过一趟,见楼下沈牧之一直在打拳,也没出声打扰,静静看了一会后,就回去了。 时间,慢慢过去。 头顶,月牙渐移,悄无声息地就到了西边。 眼见着,天都快要亮了,何羡还未回来。 沈牧之心中愈来愈不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通知周煜和赵和时,一个身影忽然从桃花林中走了出来,真是一身黑色劲装的何羡。 何羡也已瞧见还在楼下的沈牧之,不由得愣了愣。 “一直在等我?”何羡看着他,微微蹙着眉头,轻声问道。 沈牧之打量着他,见他神情正常,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咧嘴笑道:“也不是,就是心烦,反正也是睡不着,就下来练练拳。” 何羡也未多说什么,朝他笑了笑后,便回了房间。 沈牧之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练了一夜拳的他,终于也觉出了些疲惫,便也回了房间休息去了。 没多久,天便亮了。 周煜早早地就收拾了一下回了正阳峰,离开时,谁也没打扰,只让赵和回头跟沈牧之和何羡说一声。 他刚走,沈牧之也起来了,出来正好碰上刚送走周煜的赵和,听得他说周煜已经走了后,忽得想起了昨夜周煜那副忧愁的样子,不由得心头又重了重。 赵和已经从周煜那里知道沈牧之已经知晓近日之事,相比于周煜的能说会道,赵和虽然不善言辞,可其实心思要比周煜更细腻一些,当下看到沈牧之忽然变得凝重的神色,便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开口劝道:“师弟不必担心这些事,师父和师兄他们会处理好的。” 沈牧之点点头,努力朝他挤了一个笑容。 赵和也笑了笑,旋即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两无言,相顾一眼后,沈牧之率先说道:“那我先下去打拳了。” 赵和讪笑了一下,道:“好。” 沈牧之在楼下打完一套拳后,阳光正好照进桃花林中。地上那翠青小草上,挂了细碎的露珠,在阳光之下,七彩耀目。 在桃花林草地上略微休憩了一会后,沈牧之便准备回房间换身衣服,刚到房间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就见到何羡从旁边房间出来,正要打招呼呢,何羡先开口问道:“我要去剑首峰,你要不要同去?” 沈牧之看着何羡,觉得他的目光里含着点别的东西,心中蓦地一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点头同意了。 “我换身衣服,然后跟赵师兄说一声。”沈牧之说道。 “好。”何羡笑答:“我在楼下等你。” “嗯。”沈牧之点了头后,赶紧进屋先去换了身衣服,而后又去另一个房间找了赵和,与他说了要与何羡同去剑首峰的事情。 赵和听闻沈牧之要去剑首峰,不由得就担忧起来,迟疑了一下后,问:“师弟去剑首峰,可是有要紧事?” 沈牧之虽看出了他的忧虑,但一时间也没明白过来他这忧虑是为何,略一斟酌,便答道:“是有些事。” 赵和闻言,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后,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随着他一起出了房间,下了楼,见到何羡后,忽然开口道:“听师弟说你们要去剑首峰,可否让我同行?” 沈牧之不由惊讶地看了一眼赵和,他脸上神情隐隐透着些尴尬。 何羡愣了一下,看了看赵和,微微皱眉。他自是清楚赵和这要求是为何,只是,他之所以提出让沈牧之同行去剑首峰,其实是有目的的。 若是让赵和同行,待会恐怕就不便行事了。 以云浅的聪明,若是得知赵和出现剑首峰,恐怕立马就会警惕起来。 于是,一番考虑过后,何羡还是找了个借口拒绝了赵和,道:“待会我峰上史长老可能会过来送些东西,师弟能不能帮我在此等等他?我们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赵和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何羡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只能同意了,然后满目忧愁地看着何羡带着沈牧之离开了桃花林。 清凉峰到剑首峰,御剑不过片刻功夫。 只是,何羡带着沈牧之御剑离开了桃花林后,却是没有直奔剑首峰,而是刚出了清凉峰范围,就收了飞剑,在一片山林里,落下了身形。 山林茂密,又是山谷,清晨的阳光还未能照进林中,显得有些昏暗。 沈牧之心中不解,抬眸看向何羡,等着他开口解释。 何羡看着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后,笑意敛起,有些凝重地说道:“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之所以让你与我同行去剑首峰,其实是有目的的。” 沈牧之点头,然后道:“何羡哥尽管直说便是。” 何羡笑了一下,眼底一片温润,而后说道:“我和你师父都怀疑林姑娘可能在剑首峰上。不过,剑首峰在门中地位不一样,正阳峰弟子不好直接去峰上搜寻,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昨夜我已经暗中搜寻了大部分地方,不过都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林姑娘的踪迹。现在只剩下三个地方,但那几个地方,我不好直接靠近,所以待会得要你帮个忙,过去帮忙查探一下。” 沈牧之一听是去找林姑娘,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刚要满口答应的时候,忽又想要,他对剑首峰可以说基本不熟,又如何去找人?漫山遍野的乱走的话,恐怕到时候人还没找到,就先被剑首峰的人扣押了起来。 沈牧之想着便将此忧虑说了出来,何羡答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让小平跟你一道去。若是途中碰上了人询问你们,让小平应付即可。” 沈牧之听说让小平同行,想到他那胆小的性子,顿时有些不太看好,迟疑了一下后,朝着何羡说道:“小平胆子小,未必能做得了这事。” 何羡却道:“这个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叮嘱他。若是真有人怀疑什么,你只管咬定,你只是跟着小平去的。其他,一句不要多说。” 何羡说得如此笃定,沈牧之即便心有忧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着何羡又给了沈牧之一个小玉符,道:“到时候若遇上什么危急情况,就捏碎这玉符。我会立马赶到的。” 沈牧之接过后,小心收在了身上。 何羡看着他将东西收到了身上衣襟里,微微讶异了一下,道:“我之前送你的东西呢?” 沈牧之愣了一下。 何羡旋即又自己苦笑了一下,道:“那些礼物你都还没看过吧?回头好好整理一下,不懂怎么用的,就来问我或者问赵和。” 沈牧之不明白为何何羡突然提及礼物之事,不过也没多想,只当他是突然想起,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走了。”何羡招呼了一声后,一挥手召出飞剑,拉着他就跳上飞剑,冲天而起。 须臾,二人就到了剑首峰,直接就在夏平住的地方不远处落下了身形。 松树林中,夏平正在劈柴,见到何羡和沈牧之出现,不由得有些激动,慌忙扔了柴刀,过来一一见礼。 何羡看着他,笑着与他寒暄了两句后,忽问:“秦爷爷呢?” 夏平转头四处看了看后,回答:“我也不知,刚还在的。” 何羡也四处看了看,确认那位秦爷爷并不在附近后,才与夏平说道:“小平,我有几句话与你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夏平见何羡似乎神色有些郑重,不由得有些紧张,忙跟着何羡进了屋。 沈牧之识趣地没有跟进去,看到旁边夏平没有劈完的柴堆,便捡了柴刀,动了起来。 两人在屋子里聊了好一会儿,出来时,何羡与沈牧之说了一声便往前面钦天殿去了,说是要去找云浅聊点事情。 而夏平,却是神色间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沈牧之瞧在眼里,心里头不由得有了些忐忑。 “牧之哥,那我们走吧。”夏平走上前,大概是装着心事,所以连沈牧之帮着他已经将柴堆劈得差不多了也没在意,说完,又走去一旁拿了个背篓背在了背上,就领着沈牧之往屋子后面绕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心头就更是没底了。 这屋子周围一大片都是松树林。林中不少松鼠,人行过,树上这些小家伙,纷纷被惊动,纵跃不停,时不时地还丢下几颗松果,发出窸窣动静。 沈牧之心中忧虑,走了一会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平,刚刚何羡哥在屋里与你说了什么?” 走在前头的夏平,脚下微顿了一下,旋即闷声答道:“他说让我去帮他点松芝。” 挖松芝? 沈牧之愣了一下。 心有疑虑的他,略一犹豫后,又问:“松芝是什么东西?” 夏平回答:“一种药草。” 沈牧之在后头听着这回答后,沉默了一会,又追问道:“这松芝是不是只有剑首峰上才有?” 夏平点了点头:“嗯,而且剑首峰上也只有几个地方才会长。” 沈牧之听到这话,心头忽然亮了一下。 怪不得何羡哥说,若是遇上人,让夏平应付即可。 原来,何羡哥根本没有将实情告诉小平。不过,也正常,以小平这性格,若是说了事情,恐怕遇上人就要误事的。 沈牧之想着,便微微松了口气。不过,一转念,心头又多了一些疑虑。 他再度看了看走在前头,明显情绪有些凝重的小平,想不明白,既然何羡哥只是让小平去挖些药草,为何他会如此不安? 想着,沈牧之还是忍不住又试探着问道:“小平,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了?” 夏平没有出声。 沈牧之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是不是何羡哥还跟你说了点什么事?” 夏平身子微微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能跟我说说吗?”沈牧之脚下快了几分,追上了夏平,与他并排走着。 夏平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嗫喏着开了口:“何羡哥说,我可能不能再继续留在门中了。” 沈牧之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我不能修行。”低低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失落。 沈牧之转头看他那低落无助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暗自叹了一声后,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笑着宽慰道:“不能修行就不能修行呗,人生也不是一定要修行才能有意义的。我跟你说,这山下的生活,其实也挺有意思的……”说着,沈牧之便跟他讲起了他小时候在金陵城中见过的那些他认为有趣的场景。 夏平到底还年幼,不多时,便被沈牧之描述的有趣场景给吸引了注意力,情绪也没有之前那般低落了,渐渐的,嘴角也有了点笑意。 两人边走边说,大概两刻钟后,原本还算平坦的地势,顿时有了变化,裸露的山石,一个比一个巨大。 一棵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苍老松树,生长在这些巨石之间,皲裂的树皮每一条沟壑都在诉说这沧桑。 那些个头比拳头还大些的松果,落得到处都是。 夏平开始绕着那些巨石寻找松芝,偶尔还会留意一下那些比拳头还大的松果,有时会捡一两个到背篓中。 而沈牧之,则是开始留意四周有无可以藏人的地方。 这片巨石林,并不是很大。沈牧之转了一圈,也没用多少时间,每一块他觉着有可能能藏人的巨石,他都仔细留意了一遍,但都未发现什么线索。 而夏平转了一圈,除了捡了一堆松果之后,同样也没发现一棵松之。 沈牧之不由有些惊讶:“这松芝这么稀少吗?” 夏平回答:“倒也不是,只不过要入药,对松芝的要求会高一些。所以,就会比较难找一些。”说着,招呼沈牧之去下一个地方。 150 寻人(二) 钦天殿旁的偏殿之中,何羡和云浅面对面地坐着说话。 片刻之后,正事聊完,云浅忽然问了一句:“听说赵师叔新收的那个弟子如今还住在你那桃花林中?” 何羡笑着点头:“是的。” “之前从镜湖出来的那把灵剑,也被他收了?”云浅看着何羡,淡漠的眼神里,隐隐有些精光。 何羡依然笑着点头。 云浅眼中精光微动,旋即微微一笑,道:“这沈牧之倒是福缘不浅。” “他也算是苦尽甘来。”何羡说着,又道:“哦,对了,丹房的松芝用完了,我让他跟着夏平去挖松芝了,刚光顾着跟你说正事,都忘了跟你说一声了。” “挖松芝?”云浅眼神蓦地一深。 何羡笑着回答:“下半年不是要出海了吗?丹房最近在准备到时候要分发下去的丹药,之前存的松芝缺了一些,不过缺的不多,我想着这里有,就让他跟着夏平去挖一点,省得再让人去采购了,不然这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不少时间。” 云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倒也是。行吧,那要是没其他事,我就不陪你了。”说着,就站了起来。 何羡也跟着站了起来,笑说:“师兄忙便是。” 云浅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后面出去了。 何羡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饵已经撒出去了,接下去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转身出了大殿后,何羡哪里都没去,径直去了松树林中夏平的居所等着沈牧之二人。 那秦爷爷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躺在了门口的躺椅中,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何羡的到来,也没能让他睁眼。 何羡走上前去,与他躬了躬身行了个礼,喊了一声秦爷爷。 那躺椅上的老人,眼睑微微颤了颤,似乎是睁开了一条缝,瞄了一眼何羡后,又合上了。 何羡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在一旁寻了个可以坐的木墩子坐下了,然后耐心地等着沈牧之与夏平二人回来。 时间慢慢过去,阳光漫漫的松树林中偶尔穿过一丝凉风,都是春天的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躺椅上的老头忽然就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神朝着何羡身上瞟了一眼后,嘴唇微微一动,便有一个沙哑声音响了起来:“你师父走了几年了?” 何羡愣了一下后,平静回答:“六年了。” “六年了啊……”老人拉着尾音感慨了一声后,就又没了动静。片刻后,已然微微传出了鼾声。 何羡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 此时,沈牧之和夏平,正在赶去第二个地方的路上。 第二个地方,用夏平的话说,并不是很远。不过,两人还是走了大概有一炷香时间。 依旧还是松树林,不过多了一条小溪,和一片矮崖。 矮崖两侧灌木丛生,藤蔓纠缠。隐约,可听得叮咚水声,从那矮崖之下传出。小溪正是从那矮崖之下蜿蜒而出,里面溪石光滑如境,隐有细鱼细虾嬉戏其中。 夏平走了这许久,有些见汗,到了此处,便准备摘了背篓,去掬一捧溪水洗把脸清爽一下。 刚招呼了一声沈牧之,忽听得那矮崖上传来动静。一抬头,瞧见一白衣男子站在上面,背着光,倒是让人看不清面容。 沈牧之和夏平都惊了一下。 还未回过神来,那矮崖上男子便已开了口,斥问道:“什么人!” 夏平素来胆小,被这人大声一句斥问,顿时有些慌张,连忙答道:“我是夏平,来这里采松芝的。” “夏平?”矮崖上男子重复了一遍后,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努力想这个夏平是谁,很快,就又追问道:“你是谁的弟子?” 夏平低了头,怯声回答:“我还没有师父。” “没有师父?那你不是我们大剑门的弟子?”矮崖上男子狐疑之声一落,身影便从那矮崖上一个飞跃,跳了下来,轻轻落在了二人身前。目光在夏平身上一扫后,又落到了旁边还没说过话的沈牧之身上,略一打量后,问:“你叫什么?” 沈牧之虽然记得何羡叮嘱过让他一切由夏平应付,可人家既然问到了面前,这起码的礼貌还是该有的。于是,便拱手行了个礼,道:“回师兄,我叫沈牧之。” “沈牧之?”这白衣男子一听这名字之后,忽然脸色一变,眉头顿时紧皱,再看沈牧之的目光里,顿时多了点不善:“你就是那个正阳峰峰主新收的弟子?” 沈牧之点头:“是的。” 白衣男子一听,立即哼了一声:“你既是正阳峰弟子,到我们剑首峰的后山来做什么?赶紧走!” 夏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接过话,辩驳道:“这位师兄,我们是过来采松芝的。” “采松芝?谁让你们采的?这是剑首峰上的东西,岂是你们随便想采就能采的?”白衣男子转头瞪向夏平,一连三问。 夏平更慌了,低着头,支吾了一会,才总算说了一句完整话:“是何羡师兄让我来采松芝的。” “何羡?”对方微愣了一下,旋即神色略缓了一些,问:“是清凉峰的何羡何师兄?” “嗯。”夏平应了一声。 白衣男子见状,看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道:“这样吧,我知道哪里有松芝,我带你们去挖,挖完赶紧走。这地方,不是随便就能来的,知道吗?” 夏平慌忙点头。 于是白衣男子领着二人又去了另一个地方,也不是很远。 那地方也确实如他所说,是有松芝。夏平手脚麻利地挖了一些后,便被那白衣男子催着离开。 沈牧之瞧着不由得有些心急了。 这林姑娘的踪迹,还没找见丝毫蛛丝马迹呢。 一着急,他便忘了何羡哥的叮嘱,开口说道:“可是,这些松芝还不太够。” 白衣男子闻言,皱了眉,瞧了瞧夏平背篓里的松芝,而后冷冷瞧向他:“够不够都这样了,你要是不想走,也没关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牧之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被夏平扯了扯衣袖,低声劝道:“牧之哥,这松芝差不多够了,我们回吧。” 白衣男子就在旁边,岂能听不见这话,当下就哼了一声。 沈牧之不由无奈,便也只好收起心头那点心思,随着夏平离开。 那白衣男子并未跟上来,走远了一些后,沈牧之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准备怂恿者夏平去其他地方再转转。 可夏平却说什么也不肯了。 沈牧之无奈,便琢磨着要不要一个人行动。 正犹豫呢,忽听得身后有声音传来,沈牧之一扭头,便瞧见了一抹白衣身影就在不远处。当下,心中不由一凉。 看来,这单独行动也是不成了。 心头颓丧的沈牧之,和本就有心事的夏平,此时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各自沉默着往回走。 回到夏平的住处,沈牧之瞧见何羡,心头顿时有些愧疚。 “小平,辛苦你了。”何羡迎上前,看到背篓里的松芝后,笑着朝夏平说道。 “不辛苦的。”夏平低声回复了一句后,默默去拿了小篮子,将背篓里面的松芝都取了出来,装在了篮子里,交给了何羡。 沈牧之本想跟他说一下经过,但瞧见了那椅子上的秦爷爷后,自是立马将话吞了回去。 何羡收好了松芝后,便带着沈牧之离开了那里。 两人径直回了清凉峰桃花林。一到林中,沈牧之便准备与何羡说一下经过,到底是没完成何羡的嘱托,他很是心虚还有些自责。 可话刚开头,何羡便打断了他,道:“途中可有碰上人?” 沈牧之点头:“嗯,碰上了。” “在哪里碰上的?”何羡又问。 沈牧之回忆了一下当时周围场景,便将那矮崖和小溪都与他描述了一遍,何羡听后,笑了起来,道:“那里确实有个可以藏人的地方。看来,应该便是那里无虞了。” 沈牧之不由愣了一下,看着何羡,不明所以:“可是我在那里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何羡哥,你是如何确定就是那里了?” 何羡笑了笑,道:“这个回头再与你解释。”说罢,转身去了二楼寻赵和了。 沈牧之只好耐住好奇,等着何羡的回头再解释。 何羡与赵和不知在房中说了点什么,片刻,两人就都离开了桃花林。 151 冲突将起 正阳峰。 赵和一回来,就直奔正阳店后的灵剑阁找赵正光。将何羡让其带的话带到后,赵正光便吩咐他去将周煜叫来。 他转身出去,刚走到正阳殿前面,就遇上了过来寻赵正光的于新弟子白宇。 见其一脸的着急忙慌,赵和觉着不对劲,便问了一句。 这一问,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原来,林长缨找到了。 不过,这个找到的方式,并不是那么妙! 原来,差不多在他赶到正阳峰的时候,有玉和峰的师妹过来通知,说是在玉和峰附近发现了林长缨。 现如今,人正在玉和峰上。 于新得知消息后,派了白宇过来通知峰主,而他自己已经先行一步赶过去了。 赵和一听,赶紧又转身回了灵剑阁,将此事与赵正光一说之后,赵正光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看来,又是一场好戏要开始了。”赵正光眼睛微眯,冷笑了一声。 赵和站在旁边,忍不住担忧道:“师父,何师兄去剑首峰了。” 赵正光看向他,道:“他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说着,他略一沉吟,又道:“你先去桃花林等着他吧。既然长缨已经被找到了,那么他应该也很快就会回清凉峰,你去通知他一声。” “好。那我现在就去。”赵和说完,准备要走,刚转过身,又停下来,扭身看向自己师父,犹豫着问道:“师父,那你现在去玉和峰吗?” 赵正光看向他,忽又微微一笑:“不去。” 赵和看着自家师父的笑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忽然间就镇定了许多。 桃花林内,沈牧之正着急。 见赵和回来,却又不见何羡身影,便忙问:“何羡哥呢?他没跟你一道吗?” 赵和一听此话,不由得神色微异,接着说道:“我刚去正阳峰找师父了,何师兄她去剑首峰了。不过……”说着,他忽然就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牧之见状,不由得心内沉了沉:“不过什么?” “林姑娘找到了。”赵和回答。 沈牧之一听林姑娘已经找着,心中顿时惊喜。可这喜色才爬上心头,却又瞧见赵和那明显并不那么愉悦的神色,顿觉不对。 “怎么了?”沈牧之不安起来。 “刚刚玉和峰的师妹去正阳峰报信,说是在玉和峰附近发现了林姑娘。”赵和看着他,神色有些凝重。 沈牧之也从这话中听出了不对劲。 先前何羡离开之前,与他提过已经确定了林姑娘被藏在了何处,就是那个有着矮崖小溪的地方,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了玉和峰附近? 而且,还是这么巧! 何羡哥刚去剑首峰寻过人,林姑娘就出现了! 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说有人有所察觉,所以在他们离开后,便将林姑娘从剑首峰转移到了玉和峰附近,故意让人发现了? 若是前者,何羡顶多是空跑一趟。若是后者,对方必然有所准备,那何羡此去剑首峰,空跑一趟倒是其次,万一有人心怀歹意的话,就要危险了。 想到这,沈牧之心中顿时担忧了起来。 赵和看出了他心中忧虑,连忙出言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这毕竟是在山门中,何师兄也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稍微再等等,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边正说着话的时候,何羡也正跟人说着话。 矮崖,小溪,正是之前沈牧之与他描述的那个地方。 不过,他刚来到此处,便被人发现了。 亦或者说,这个人是在这里等着他来的。 “何师兄,你可来了。”尤一看着他,笑得很自然。 何羡心头微愣了一下后,旋即问道:“尤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尤一抬手将手里的东西朝着何羡晃了一下后,道:“大师兄说你那里缺松芝,所以让我过来帮忙挖一些。”说着,又抱怨道:“何师兄,你也是,这种事情叫其他人做就是了,何必还自己过来挖!”“对不住,连累你了。”何羡笑答。 “看你说得!”尤一说着,耸了下肩膀,道:“其实,陪你挖挖松芝也不错,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说完,又招呼何羡往另一个地方去,说那边的松芝多。 何羡朝着那片矮崖看了一眼,就笑着跟尤一往他所说的地方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何羡才回到了桃花林中。 此时,赵和已经先回正阳峰了,而沈牧之等得已经很是着急了。 终于见到何羡回来,慌不迭地就上前关切问道:“何羡哥,你没事吧?” “没事。”何羡一边回答,一边目光扫了一眼周围,没见到赵和的身影,便问:“赵和还没回来?” “林姑娘找到了。”沈牧之看着何羡,沉声说道。 何羡听到这话,却只是略愣了一下,似乎并不是很惊讶,随即问到:“在哪找到的。” 沈牧之便将之前赵和送来的消息,跟他复述了一遍。何羡听后,神情很是平静,似乎完全不意外。 其实,他在那片矮崖边看到尤一的时候,心里便已经有了猜测。 而玉和峰,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玉和峰的峰主叫林芳菲,乃是林青峰当年的师妹。两人都是他们师父当年从外捡来的弃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林青峰和林芳菲二人最后会结为道侣,可忽然某一天,林青峰带了一个女修士回来,说是要结为道侣。这个女修士,就是林长缨的母亲,周宛。 林芳菲为了此事,还曾在林青峰身上刺过一剑。林青峰躺了三个月,才恢复。 而林芳菲则是就此离山,一去经年,直到林青峰出事后,才回来。当时门中讨论林长缨的去留一事,林芳菲便是坚持要将其送走的几人之一。 所以,玉和峰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林芳菲绝对不会帮林长缨,也不会帮正阳峰。 “何羡哥,你能送我去正阳峰吗?我有些担心林姑娘。”沈牧之犹豫着开口打断了何羡的沉思。 何羡稍作考虑便答应了下来,很快,就带着沈牧之离开了桃花林,去了正阳峰。 他们到的时候,正阳殿外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部分是正阳峰的弟子,还有一部分是跟着各自峰上的长辈过来的,也有一些是自行过来打算瞧热闹的。 这些人三五成群地各自站在正阳殿前的广场上,窃窃私语着。 沈牧之和何羡出现在此处的时候,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虽然这些人里,没几个见过沈牧之,可这些人的脑子都不笨,很快就猜到了何羡身边这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年轻小伙是谁。 这些人交头接耳的重点一下子就从林长缨一事转到了沈牧之身上。 与几个正阳峰弟子站在一处的赵和,看到何羡和沈牧之后,立马迎了上来,相互见礼过后,沈牧之迫不及待地问道:“赵师兄,林姑娘怎么样?” “她……”赵和说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答道:“还好。” 沈牧之看着他,刚才他那一瞬间的迟疑,还是让其紧张了起来。 这时,何羡开口,问赵和:“现在里面怎么样?” 赵和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刚才仙来峰的几位长老在里面吵得挺厉害的。” “林姑娘也在里面?”何羡又问。 赵和点头:“在里面。” 何羡听后,想了一下,道:“我进去看看。”说着,又吩咐赵和:“这里人多嘴杂的,你带牧之先去后面灵剑阁吧。等会,我来找你们。” “好。”赵和赶紧点头应下。 何羡又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才迈步往正阳殿内走去。 赵和便招呼沈牧之往灵剑阁去,脚下刚动,却有几人迎面过来,拦住了去路。 “呦,这不是那个谁嘛?怎么几月不见,连姓都改了?”人还未近前,那讥讽的声音变已经传了过来。而且,大概是为了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声音还不小。 顿时间,这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拦住他们的三人,其中一人便是胡广元的弟子,鲁正。(前面142章把此人名字记错了,应该死鲁正,而不是胡正。)另外两人,其中一人则是仙来峰那位已逝长老的弟子,许贺。另一人则是九华峰的弟子,关明。 沈牧之虽然只见过鲁正两次,可此人在其脑海中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当下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也是随即一沉。 “鲁师兄,许师兄,关师兄。”赵和依次给三人见了礼后,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瞧见他神色不佳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朝着鲁正三人说道:“三位师兄有事吗?” 鲁正冷哼一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跟熟人打个招呼。”说着,瞧向沈牧之,道:“你说我是该叫你沈牧之好呢?还是该叫你林轩呢!” 真是难为他,竟还记得他当初第一次来大剑门时用的化名。 沈牧之在心头冷嘲了一声后,没有接话。 此人无赖,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纠缠,免得多生事端,给师父他们添乱。于是,便朝着赵和说道:“师兄,我们走吧!” “走什么走!”鲁正突然斥道:“你们正阳峰就是这么教弟子的吗?这师弟见到师兄,连个招呼都不打?还是说,你自觉自己成了赵师叔的弟子,便可以目中无人,不把我们这些师兄放在眼里了!” 赵和虽然腼腆,却也不是泥菩萨。听得鲁正如此挑衅,忍不住就沉声喝道:“鲁师兄,还请你慎言!” 鲁正看着他,忽然故意装出恐惧神情,喊了一句:“我好怕哦~~”话音落下,哄然而笑。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捂嘴而笑。 “听说,镜湖出来的那把灵剑,现在在你手里?”一阵哄笑过后,鲁正身旁那位九华峰弟子关明,忽然开口问道。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拉着已经很是生气的赵和,准备离开。 可明显,这几个人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他们一动,就又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上前了几步,拦住了他们。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仙来峰的弟子。 “你们要干什么!”赵和沉声怒喝道。 鲁正上前,讥笑道:“赵师弟,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毕竟你们是赵师叔的弟子,我们可惹不起!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高声应喝。 “我们就只是想跟你们说几句话,问几个事罢了。”鲁正看着他们二人,笑得很是肆意。接着,目光一动,就落到了沈牧之身上,下巴一扬,命令道:“把那把剑拿出来,让我们也瞧瞧。” 沈牧之自然不会把玉剑拿出来。 鲁正他们也知道他肯定不会拿出来,所以没等一会儿,就又啧啧道:“赵师叔真是好手段。这好东西刚出来,就立马抢去送给了自己新收的弟子。说起来这事,也有点让人想不通。这剑是从镜湖出来的吧?” …… “听说张长老和吕长老他们在镜湖出事,就是因为这把剑引起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 周围人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顿时便不一样了。 “我倒是忘了呢,几个月前我们这位沈师弟第一次入山们的时候,似乎就是霖栖岛的那位林姑娘偷偷放进来的,当初还差一点被我当成奸细了呢!” 鲁正这话,顿时让人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桩事情,顿时间,那些落在沈牧之身上的眼神里,又多了许多异样的神色。 鲁正瞧着他,眼里满是得意。 而他身旁,那位张长老的弟子,却已经是满目仇恨。 “让开!”赵和怒喝一声,准备带着沈牧之强行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那位张长老的弟子许贺突然上前一步,站在了沈牧之跟前,盯着他,厉喝道:“把那把剑交出来!” 沈牧之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沉,看来今天这事是不可能躲得过了! 鲁正刚才那句‘张长老和吕长老他们在镜湖出事就是因为这把剑引起的’,已经成功勾起了这位许师兄的仇恨。 152 不是好人 不得不说,这鲁正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他先是提到了玉剑,又提到了那玉剑是从镜湖出来的,从而将张长老他们出事和玉剑联系起来。 接着提到赵正光强抢灵剑送给沈牧之,而后又回忆了一下几个月前沈牧之被林长缨带入门内差点被误认为奸细一事,这一环接着一环,三言两语,顿时让本就有些怀疑正阳峰立场的众年轻弟子更加怀疑正阳峰,甚至可能还有不少人会觉得或许当初鲁正他们怀疑沈牧之是奸细一事并非是误会呢! 沈牧之是明显感觉到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中的变化。 那种审视,怀疑,如一簇簇的火焰落到了他身上,汹汹灼烧。 而许贺,也被鲁正那一句话所挑动,站了出来拦在了沈牧之跟前,那眼中的仇恨,仿佛沈牧之才是毒杀他师父的凶手,恨不得将其撕碎了一般。 偏偏,对许贺,沈牧之和赵和不能像对鲁正一样,丝毫不给面子。 许贺乃是张长老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活人看死人。况且,又是如今这个时候,沈牧之二人是不得不有所顾忌。 鲁正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故意用话激得许贺站出来。 再看他此刻站在许贺身后,那得意的样子,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只是,今日不管如何,沈牧之是不可能将玉剑拿出来的。 一来,即使他交出玉剑也不可能让眼前这几人善罢甘休。 二来,玉剑本是他母亲之物,如今又被他收入体内。一个才曲骨境的下境修士就能将上品飞剑大炼收入体内,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今日还要多生风波。 所以,他伸手拉住了正要开口的赵和,然后看着眼前这位许贺,微微吸了口气,压了压心头火气后,尽量心平气和地与他说道:“不好意思,许师兄,那把剑此刻并未带在身上。” 他话音刚落,鲁正便在许贺身后开了口:“你师父那么疼你,甚至不顾身份堂而皇之地把这刚现世的灵剑都给你抢了来,还会连个空间法器都不给你准备着?” 鲁正这话一说,许贺的目光便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起来。 而沈牧之听到空间法器四个字,也是微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想起了昨天何羡跟他上课时提到过的有关于空间法器的相关信息。 他忽然想到今日去剑首峰的路上在那片林中,何羡看着他将那个玉符收到衣襟里的时候,曾有些奇怪地问过他是不是没看过他们送的那些礼物。 当时他不知何羡为何突然提及此事,现在被鲁正这话这么一说,他突然就明白了过来。看来,何羡送他的礼物里,有一样应该就是空间法器。 是那个玉佩呢?还是那个戒指? 此时并不是可以走神的时候,沈牧之很快就收拢了发散出去的思绪,没有去理会后面想尽办法煽风点火的鲁正,而是继续朝着许贺说道:“那把剑确实不在我身上。许师兄若是不信,可以搜身。不过,不能在这里,许师兄可以跟我二人去后面灵剑阁。” 这里人太多,这鲁正又是摆明了就是想要恶心他们的。所以,此刻摆脱这些人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这个鲁正。 但许贺也需要安抚,若是此时他们一味拒绝,恐怕这许贺在鲁正这个搅屎棍的煽动下,会动手。 沈牧之倒是不怕动手,赵和在他身旁,这里又是正阳峰,师父和何羡哥他们都在殿内。他身上还有何羡哥早上给的玉符,即使动手,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但,眼下能少一事是一事。所以用搜身诱惑许贺跟着他们去后面灵剑阁,和这些人隔离开来,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 赵和并不知沈牧之心思,听到他竟然要让许贺搜身,不由大惊,慌忙出声阻止:“牧之,不可……” “赵师弟,这搜身一事可不是我们提出来的,是你那师弟主动提出来的。既然他自己都愿意,你又急着反驳什么!”鲁正不等赵和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打断,满脸的幸灾乐祸。 赵和既担忧又有些恼火地看了一眼沈牧之。 沈牧之朝他笑了笑,示意没事。 “好!我跟你去灵剑阁。”许贺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微微一笑:“那许师兄请。”说罢,躬身伸手示意他先行。 许贺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先行。 鲁正慌忙要跟上,沈牧之见状,开口喊道:“鲁师兄这是要去哪?” 鲁正一愣,旋即冷笑道:“当然是跟着你们去灵剑阁啊!怎么?难不成沈师弟不想让我们去?” “我们为什么要让鲁师兄你去?我们关系很好吗?”沈牧之看着鲁正,丝毫没有打算与他虚与委蛇的打算。 这话,让鲁正的脸色不由得僵了一下。 “许师兄,你只能一人跟我们去灵剑阁。你放心,现在这么多长老峰主都在这正阳殿内,灵剑阁就在正阳殿后,我们是绝对不敢也没有这个机会对你做什么!”沈牧之又看向许贺,认真说道。 许贺可能确实需要一个事情来发泄一下他心中的仇恨情绪,所以听了沈牧之的话后,倒是想也没想,就朝着鲁正说道:“鲁师兄,你在这等我吧!” 鲁正见许贺这么说,立马急了,慌忙劝道:“万一他们对你不利怎么办?你可别忘了,你师父……” “鲁师兄,希望你慎言!”赵和突然沉声开口,打断了鲁正的话。 鲁正神色一滞,瞪了赵和一眼后,又去劝许贺:“至少让我和关师兄陪你一道过去。” “许师兄,走吗?”沈牧之在旁开口催促,平静的神情,让许贺眼中的仇恨之色似乎微微少了一些,略一沉吟后,再度开口拒绝了鲁正。 鲁正气得不轻。 “让路吧,鲁师兄。”赵和冷冷看着鲁正,眼中的厌恶已是懒得遮掩。 鲁正心中虽然不愿,却也只好让了开来。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鲁正再嚣张,也还是不敢先对赵和和沈牧之出手的。 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和和沈牧之带着许贺绕过正阳峰往后面灵剑阁去了。 他们一走,就有人围上了鲁正,七嘴八舌地开始询问几个月前沈牧之被林长缨救入门中之事。 鲁正心中正一肚子的气,见这些人询问此事,当下心生一计。 片刻功夫,林长缨就成了企图杀人灭口却未成功的恶人。而沈牧之…… 鲁正虽未明言他是奸细,可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提到了奸细二字,就差一句‘他就是奸细’了…… 当下这个情况,再加上鲁正这一番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描述,这些本来就对当年之事不甚明白,又对几个月前沈牧之那事不甚清楚的年轻弟子,顿时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笃定,这正阳峰肯定也是不干净了。那林长缨多半是因为当年她父母之事,对大剑门怀恨在心,所以才会毒杀了张长老。至于那沈牧之,肯定与那林长缨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看着周围这些人脸上那厌恶嫌弃的神情,鲁正心中得意极了。 让你们逃了又如何…… 这一身粪,看你们日后还如何洗得干净…… 这边的叽叽喳喳,自然也有正阳峰弟子听到了些许。于新的弟子白宇也在附近,零零散散听到了几句后,当下气得不行,扭头就也往灵剑阁去了。 灵剑阁那边,沈牧之三人刚走到小灵剑阁的门口空地上,许贺就停住了脚步,问沈牧之:“可以开始了吗?” “许师兄……”赵和想劝,被沈牧之拉住了。沈牧之朝他笑了笑,宽慰了一下他后,看向许贺,张开手,道:“来吧。” 许贺大概是没料到沈牧之如此痛快,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他也没客气,哼了一声之后,立马上手。 一顿搜查后,许贺自然是无所获的。 “许师兄,我没有骗你。那把剑我确实没带着。”沈牧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你师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节哀。” “你不用假惺惺的!我师父的死,或许跟你没关系,但跟你们正阳峰脱不了干系!”许贺看着他,原本平静一些的情绪,顿时又变得激动了起来。 “许师兄怪我们正阳峰也是能理解的。我也不替我们正阳峰解释。不过,我还是想劝许师兄一句话……”沈牧之说着,顿了一下,看着许贺的神情,蓦地认真了许多:“离那个鲁正远点。他不是好人。” 这话,沈牧之是真的很认真。 当初在霖栖岛上,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好人! 如今是更确认了这一点。 而许贺,虽说因为仇恨被鲁正擅动,可从刚才他愿意听他们的,拒绝鲁正,独自跟着他们到灵剑阁来看,说明他至少还是能讲理的。 所以,沈牧之劝他,也是不希望他回头又被鲁正煽动,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许贺闻言之后,竟也没开口维护鲁正,只是眉头皱了一下,眼神隐隐有些怪异地看了沈牧之一眼。 这时,一旁一直没作声的赵和上前了一步,朝着许贺说道:“许师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等。待会正阳殿内有了结果,会有人过来传话的。” “不用了。我去前面等就行。”许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并不意外。 毕竟,他心中的仇恨,又岂是沈牧之这么几句话就能全部消除的。 “那我送你。”赵和也未介意,给了他和善的笑容后,便陪着他一道往前面去。 刚没走出多远,正好就碰上了从前面过来的白宇。见其一脸地怒气冲冲,赵和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慌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白宇开口就道:“那个鲁正真不是个东西!你知道他在前面说什么吗?他竟然说……” “白师兄,你先去灵剑阁等我,我送一下许师兄就来。”赵和打断了白宇的话。 白宇看了一眼一旁的许贺,激动的情绪顿时冷静了些许,点了点头后,径自往后面去了。 赵和又陪着许贺往前走了一段,差不多快到的时候,许贺拦住了赵和,道:“你不用送了,免得待会再被缠住。”虽是语气生硬,可明显听得出,他心中已无太多的怒气。 赵和心中松了松,朝着他躬身作了个揖,道:“那师弟就不送了。” 许贺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赵和直起身子,目送着他走远了之后,才心情复杂沉重地快步往回走。 153 诛心 小灵剑阁前。 被气得不轻地白宇见到沈牧之,却愣是将那些话都压在了心头,一个字都没蹦出来。等到赵和回来,才拉着他走到了远处,压低了声音将鲁正在前面说的那些混账话都说了出来。 当初沈牧之被林长缨所救的事情,其他人或许不是很清楚,可赵和作为赵正光的弟子还是知道得比较全面的。 此刻听白宇这么一说,顿时也是气得脸色都有些白了。 “简直胡说八道!”赵和不善言辞,气得手都在抖了,却也只是怒斥了一句。 白宇跟他说了之后,内心怒火已经稍微平息了一些,见他如此生气,慌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等他略微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白宇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沈牧之,见他似乎并未留意这边后,又压低了声音,愁声道:“鲁正这一通胡说,其他几峰的人恐怕都信了。这可怎么办?这以后沈师弟还怎么在大剑门立足!” 赵和听他这么一说,神色立即沉了下来。 只是,如今他也没什么良策。就算他现在冲去前面,将那鲁正狠揍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以前听师父说杀人诛心,他还尚不理解,可最近几日胡广元和鲁正这对师徒的做法,还真的是让他切切实实体会了一下什么叫‘杀人诛心’,这一招,是真的狠毒。 就算今日正阳殿内能还林姑娘清白,还正阳峰清白,恐怕有些人心中,对正阳峰对沈牧之也还是会心存疑虑。 正阳峰往日的威信,多半是要一去不返了。 沉默良久,赵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愁绪,朝着白宇说道:“白师兄先去前面吧,若是正阳殿内有了结果,麻烦师兄来通知一声。” “好。”白宇应下后,又在他肩头拍了拍,然后又过去与沈牧之打了个招呼后,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走远后,转头看向走过来的赵和,心中大概有所猜测的他,犹豫了一下后,问:“是不是那鲁正又说了什么?” 赵和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是的。不过,也不用在意。等到林姑娘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后,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嗯。”沈牧之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宽慰着眼前明显心中不似他话中所说的那般轻松的赵师兄。 赵师兄也配合着笑了笑,而后夸道:“刚才许师兄的事情你应对得很好。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便有这份临危不乱的清晰思路。这一点,我比你不及。” 赵和这话其实也是实话。刚才那种状况,以他那不善言辞的脾性,虽然也不至于会和他们起冲突,但很大可能不会能这么快地和平解决,多半还要僵持上好一会儿。 所以,这句比你不及,确实是实话。 沈牧之倒是没想到赵和会夸他,刚才也是急智之下一时的灵光一闪,才想到了这个法子。之所以能这么快相对和平地解决,主要还是在于许贺此人倒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若是将许贺换成鲁正,且还有得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师兄过奖了。” 他这话刚说完,前面正阳殿那边,突然传来了喧闹动静,似乎是有人打起来了。 赵和神情一变,慌忙吩咐沈牧之:“你在这,我前去看看。” 可沈牧之哪里在这里待得住,连忙央求赵和,要一起过去。 赵和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不过叮嘱他待会就躲在角落里看看就行,千万别直接现身,免得万一场面混乱,有人对他不利。 沈牧之知晓轻重,连忙点头应下。 前面,果然是打了起来。 不过,主角竟是许贺和那鲁正。白宇本是上前劝阻的,却被鲁正一剑给割破了胳膊,血流了不少,顺着手指不停地往下滴。 沈牧之和赵和二人赶到的时候,周煜和于新已经在场间,将两人给各自拦住了。 一问缘由之后,两人皆被带走关进了偏殿之中,白宇也被送去包扎了。 这么一闹之后,场间众人倒是收敛了许多,部分弟子大概怕再有事发生到时候牵连到自己,赶紧走了。 还有一些依然是压不住心中好奇之心,继续留在了此处。 于新去了偏殿,周煜则是准备回正殿内,刚走到门口,被赵和叫住了。赵和拉着其走到了偏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与沈牧之碰了头。 “刚才怎么回事?许贺和鲁正怎么打起来了?”沈牧之与周煜见礼之后,耐不住好奇,不解问道。 “据说是鲁正不知为何骂了许贺几句,激怒了许贺,然后两人就打了起来。白师兄上前去劝阻,被鲁正的剑误伤了。”周煜说着,嗤笑了一声:“这鲁正也是胆子大,那么多长辈都在正阳殿内,他竟然还敢动剑,也是不长脑子的蠢货!今日白师兄这一剑肯定不能白受了!”周煜说着,忽然想到了刚才听说之事,于是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一拍,道:“刚才受委屈了吧?这鲁正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竟然敢欺负到你身上来了!你放心,回头师兄定替你报仇!” “师兄,我没事。那鲁正其实也没讨得好去。”沈牧之心中感动,笑着说道。 赵和也在一旁笑道:“你刚是没看到,师弟刚才那气势,当得这个!”说着,抬起右手,给了个大拇指。 沈牧之不好意思地挠头。 他是真不觉得刚才他那表现有啥好夸的。 周煜看了看赵和那大拇指后,伸手揽过他肩膀,笑道:“不愧是我师弟!好样的!” 三人原本都有些沉重的心情,这么一闹后,倒是都轻松了不少。 沈牧之又问了问正殿内的情况,周煜哼了一声,道:“那胡广元戏不少。不过,他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说着,又是在沈牧之肩膀一拍,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师父的掌控之中。” 沈牧之听得此话,心头微微松了松。 “那林姑娘身体可好?”沈牧之想了想后,又问。 周煜回答:“受了点伤,不过,还行。” 沈牧之又松了口气。 “行了,我先过去了。”周煜说完,就又快步往正殿去了。 赵和与沈牧之看了看殿前广场上那三三两两的人,便准备先回后面灵剑阁。不料,这还没动身,刚进殿的周煜又出来了,大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还没靠近,便喊道:“牧之,你过来。” 沈牧之一愣,慌忙迈步过去。 “师父让我叫你进去。”周煜低声说道,神色有点凝重。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心头有些不解。 叫他进去作甚? 心头隐约有些不安的沈牧之,忍不住便将此疑问问了出来。周煜摇头,而后低声道:“可能跟那把剑有关。” 说完,一边带着他往正殿走,一边又以心声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叮嘱道:“待会若是他人问了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你一概说不知或者沉默即可,自有师父会应付,你不用担心。” 沈牧之被这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不过,这已不是他头一回见识到这种手段,那次从大剑门离开,在船上时,何羡便用过一次这种手段。所以,沈牧之一惊之后,立马就镇定了下来,看着周煜点了点头。 往日里总是十分空旷的正殿内,今日是难得的热闹。 高挂的祖师像下,并排放着两张椅子,中间一张高几。 而后往下,是左右各一溜座椅。 平常,这些座椅都是空着的。 今日,几乎坐满了。 祖师像下的两张椅子,一张坐着赵正光,另一张空着,原本应该是掌门坐在那里的。 不过,今日掌门并未出现,来此的是大弟子云浅。 云浅虽是代掌门而来,但到底是弟子,所以坐在了左首位上。 在他对面,是九华峰的峰主。 然后依次是各峰峰主,长老等人。 何羡代表清凉峰,坐在了右边第三张椅子上。 而林长缨,却未见到踪影。 见到他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那一道道审视的目光,犹如想要将要穿透一般,让沈牧之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剥了个精光站在了这众人面前,顿时感觉不适,局促。 “牧之,先见过各位师叔。”赵正光的声音忽然传来。 一抬眼,看到他朝着自己招了下手,脸上虽无什么表情,但目光是柔和的。沈牧之心中顿时定了定,微微吸了口气后,又往前走了几步,按着周煜的提醒,一一见过在座的诸位师叔还有师兄。 等他见礼完毕,赵正光抬了下手,周煜立时会意,退入了左边一溜椅子背后的昏暗之中。 中间,就剩了沈牧之一人站着。 那一道道各有目的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让他的心,再度紧张了起来。 “好了,人已经在这里了。”赵正光的声音再度响起,目光一扫场间众人后,忽然落到了坐在左边倒数第二张座椅上的胡广元,声音一冷:“胡长老,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 胡广元脸色不太好看,抬眼与赵正光对视了一眼后,又迅速错开,而后落在了沈牧之身上。阴冷的目光,顿时让沈牧之感觉浑身一冷。 “沈牧之,是吗?”胡广元站了起来,走到了沈牧之跟前。 “是。”沈牧之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不显出怯场来。 胡广元闻言,冷笑一声:“那为何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自称林轩?” “当时我大哥出事,被大元俘虏。朝中有人怀疑是我暗中陷害的大哥,所以派人追杀我,我为了躲避追兵,才改名叫林轩。”如今大哥之事已了,沈牧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而且,这些事情,大剑门早已调查清楚,这胡广元拿此事说事,无非就是想故意找茬罢了。想着,沈牧之又补充了一句:“胡长老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金陵调查。” 胡广元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眼中忽然掠过些许得意,道:“你所说确实不假,只是,我怎么听说,你并非是沈威的亲生儿子。” 154 我喜欢 你并非沈威的亲生儿子! 这话就像是一颗旱地惊雷,突然在这大殿内炸了开来,不仅惊到了沈牧之,也惊到了其余人。 坐在主位上的赵正光,脸色瞬间阴沉,正准备打断胡广元,却发现站在那里的沈牧之竟然神色还算镇定,一愣之后,便决定耐下心来,看看自己这新收的弟子又会给他一个怎么样的惊喜。 只见沈牧之抬了眼眸,直直地看向胡广元,道:“我是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跟胡长老你有关系吗?” 沈牧之这种平静得甚至有点强硬的反应,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意外。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沈牧之这种听着有些不知尊卑的对话有些不满,唯有赵正光一人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隐隐藏着几分欣赏。 胡广元大概也是没料到沈牧之这样一个新进的年轻弟子就能有这份定力,意外地看了看沈牧之后,刚准备开口反驳,却不料沈牧之又给了他一个‘惊喜’,竟是又接着说道:“胡长老接下去是不是还要说,我当初之所以化名林轩,并非只是巧合,而是与林姑娘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然后,你是不是还要说我其实是林姑娘父亲的私生子?”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愣,面露惊诧之色。 就连赵正光都是吃惊不小,不过,待他看看胡广元那渐渐羞恼的神色后,再看沈牧之的目光里的顿时多了几分喜色。 沈牧之确实没猜错,胡广元原本确实是差不多的打算。当然,他还会再拿出一些所谓的证据来。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才十三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如此不简单,像是能看穿他的计划一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被他这么一说,胡广元倒是不知道给怎么接下去了。 “看来,真的是被我猜中了。”沈牧之看着胡广元的神色变化,冷笑了一声:“胡长老,您和您那徒弟想要泼我脏水,就不能弄点新花样吗?这样无端的揣测,来一次还不够,还得来第二次,您真当大家都是傻瓜吗?”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声音一沉,继续说道:“还是说,您觉得大家反正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林姑娘,您无论往我们身上泼什么脏水,他们都会顺水推舟地相信了……” 若说前面只是在指责胡广元一人,那沈牧之后面这话,就是连带着殿内的其他人一起骂了。 其实,这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被人拆穿了,放到了明面上,那可是另外一回事了。原本可以做的一些事,这么一拆穿之后,就做不了了。 而且,这个拆穿他们的人,还是个刚入门的新弟子。 这下,所有人脸上都不太好看了。 唯独赵正光看着沈牧之,那眼神,就好像是老丈人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要不是殿内还有很多人在,他恐怕是要立马鼓掌喝彩,然后大喊一句:果然是我赵正光的弟子,还行还行! 只可惜,这份欣喜,他得忍着。 “牧之……”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那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欣喜,是毫不掩饰。“你刚才这话可说得不对。谁跟你说大家都不喜欢你的?” 沈牧之低头:“弟子……” 话刚开头,便被赵正光打断:“其他人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这个师父,还有你师兄他们都还是很喜欢你的。” 沈牧之心中微微感动:“是,师父,弟子知道了。” 赵正光又笑着看了他一眼后,抬眼看向了胡广元,脸上笑意顿时消失,目光微寒:“胡长老……” 淡漠的声音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还是让胡广元忍不住心抖了一下。 他转过身,心虚地不敢与赵正光对视。 “刚刚牧之所言,不会真的被他猜对了吧?你真的怀疑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赵正光盯着胡广元,面无表情地问道。 胡广元心虚不已,他对赵正光,素来有几分怵意。只是,话已至此,他此时若是退缩了,只会坏事。于是,微吸口气,心一横,沉声道:“对,我确实是有这个怀疑。而且,我也有证据。”说着,他便准备将他备好的那些‘证据’拿出来,可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得赵正光一摆手,道:“好,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们先往后放放,还是先说回张长老被人下毒身亡一事吧。”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云浅他们,问:“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 云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了一眼胡广元后,刚要开口,胡广元插进话来:“沈牧之身世一事与张长老之死,脱不了干系!”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了他。 胡广元鼓起勇气,迎向赵正光那带着寒气的目光,道:“赵峰主故意避而不谈此事,莫非赵峰主早就知晓沈牧之的身世?”说着,他冷笑了起来:“怪不得当初沈牧之第一次入门的时候,赵峰主便十分维护他。这一次何羡本要代师收徒,你知道后,又是强行让他拜在你门下。之前镜湖中灵剑出世,你还不顾身份,斥退其他人,强取豪夺一般地把那灵剑给了沈牧之。赵峰主也不是头一回收弟子了,当初周煜和赵和两位师侄拜到你门下的时候,我怎么没见过你如此上心?” 胡广元这话一说,众人又都看向了赵正光,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探究。 若说之前他们确实不信沈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那么现在,他们心里头却也开始嘀咕起来了。 沈牧之不一定是林青峰的私生子,可跟赵正光之间肯定有些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赵正光呵呵笑了起来,目光扫了一眼其他人的神色后,看着胡广元,道:“原来是因为那把灵剑的缘故啊!怎么?眼红了?” “我……”胡广元刚要反驳,却又被赵正光打断:“不过,你眼红也没用啊!难不成这灵剑没到牧之手中,就会到你徒弟手中吗?他配吗?” “赵师弟,这话……不合适。”九华峰的峰主陶华突然开口说道。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眨了下眼,道:“不合适吗?”说着,又是一冷笑:“我倒是不觉得。他那徒弟,除了整天惹是生非,欺负同门弟子,还有什么能耐?就那样子,就算我把那把灵剑送到他手上,他也拿不住!” 陶华被他这么一说,再一想,似乎也是那么回事,顿时神色有些尴尬,摇头叹了一下后,也不再说话。 胡广元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气得不轻。 “赵正光,你也不用企图用我徒弟来岔开话题。你为什么如此偏袒沈牧之,你心中清楚。大家也都清楚!这整件事,那么多巧合,难不成就真的都是巧合?你以为大家眼睛都是瞎的吗?这一次,你休想再袒护他们两个!”胡广元气得也不喊尊称了,瞪着赵正光,那样子,仿佛真的理在他那边一样。 赵正光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望向了何羡,问:“何师侄,之前我让你帮我查的东西查得怎么样了?” 何羡回答:“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赵正光闻言点头一笑,接着目光扫过众人,道:“众人坐在这里,都是为了张长老下毒一事来的。此事,我已有眉目,一切就等何师侄那边的结果。这个结果想必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大家先喝口茶,稍等一等。” “反正也要等,不如赵师兄就说说,你这新收的弟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说实话,师妹我也有些好奇。”坐在右边的玉和峰峰主林芳菲忽然开口。说话时,她拿着杯子,轻轻吹着气,根本没有抬头看赵正光。 赵正光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师妹急什么!牧之是我的徒弟,他现在被胡长老泼了这么大一桶脏水,我这个做师父的都没急,你有什么好急的!” 林芳菲蓦地抬头看向赵正光,目光如电,犀利冰冷:“你……” “我什么?师妹莫非终于要移情别恋,喜欢我了?”赵正光笑得冰冷。 “赵师弟!”陶华一边沉喝一声,一边伸手按住了一旁就快要压不住怒火的林芳菲。 林芳菲却并不买账,手臂一挣,甩开了陶华的手。 赵正光冷眼瞧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点动作,嘴角的笑容顿时变得耐人寻味。 陶华脸上讪讪不已。 “大家不用着急,这些事,一件一件地,我都会跟大家说清楚。毕竟,这事关我和牧之的名誉清白,我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赵正光说着,又瞧了胡广元一眼。 这一眼,看得胡广元心底生寒,顿生怯意。 赵正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虚,轻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云浅,突然开口:“赵师叔,那把灵剑能拿出来让我瞧瞧吗?”说着,似乎是担心赵正光多想,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师叔放心,我只是好奇。这镜湖之中虽有不少古人遗物,但宝物出世这还是头一回呢!” 赵正光看向他,心头有些犹豫。 “回师兄,那把剑留在了清凉峰,所以恐怕不能拿出来让你一观了。”沈牧之突然开口回答了云浅。 “云师侄和你师父说话,你插什么嘴!”仙来峰的一个长老,冷声呵斥了一句。 他这话音刚落,赵正光就盯向了他,冷冷喝道:“我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训斥了?” 这位仙来峰的长老,脸色顿白,嘴唇微颤着还想要再辩驳两句,但还没开口,就听得赵正光继续说道:“再说了,那把剑如今是他的剑,云师侄想看,自然也是要征得他同意的。他回答的话,有问题吗?” “袁长老,还不快跟赵峰主赔不是?”仙来峰峰主秦孟脸色难看,沉声喝道。 “不用!”赵正光怒喝一声,接着看了一眼秦孟后,又看向其他几个仙来峰的人,道:“我知道你们仙来峰的人如今对我们正阳峰很有意见。但是,我还是奉劝一句,现在事情真相还没出来,别这么急着要当着我的面,踩到我头上来。不然的话,到时候真相摆在你们面前的时候,我怕你们这脸恐怕要没地方搁!” “赵正光,你什么意思!”胡广元跳了起来。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赵正光看着他,一脸冷意。接着,他一招手,一直隐在后面昏暗中的周煜顿时出现。 “带你师弟先出去吧。”赵正光吩咐。 胡广元很是不甘心,刚要说话,但一抬头对上赵正光那隐约带了几分杀机的目光后,心头不由一颤,顿时有些慌了。 沈牧之走后没多久,胡广元已经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只是,他这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 又过了片刻,赵正光之前所说的那个结果还没送来。仙来峰的几位长老,都已经开始不耐。而胡广元心中却是越来越不安,目光偷偷地扫过场间众人后,他忽然转身跟旁边之人说了两句,然后便起身准备往外走。 “胡长老这是要去哪?”赵正光一见他站起来,便冷笑着叫住了他。 胡广元强自镇定地答道:“我突然想起来我那丹房里还有一炉丹差不多该开了。我回去看下就来。” “没事,不就一炉丹嘛,毁了就毁了!”赵正光道。 胡广元哼了一声:”赵峰主说得轻巧。这一炉丹,不说材料,就是心血也是要花费不少的。” “那这样,秦师弟,你安排个人回去帮胡长老去丹房看着那炉丹。”赵正光看向了秦孟。 秦孟微微皱眉:“胡长老要回去,便让他回去就是。赵师弟何必非要留着他?” “他可是重要人物,接下去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能不在?而且,当初可是他第一个说林长缨对张吕二位长老不利的。”赵正光看着秦孟,淡笑着反驳道。 秦孟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后,吩咐了另外一位长老回仙来峰去帮胡广元看看那丹炉。 胡广元站在那里,心内已经开始恐慌,可此刻已经走不得了。 这时,陶华大概是等得不耐了,又开口:“赵师弟,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师兄着急了?”赵正光笑着反问。 陶华看着他嘴角那总是让人觉得讥讽的笑意,心头不悦,眉头一皱后,又道:“既然这林长缨已经找到了,事情如何,逼问一番不就知道了吗?师弟让我们一众人在这里等着,到底要等什么?” “逼问?”赵正光眉头一挑:“怎么逼问?”说着,目光一动,又看向了陶华旁边坐着的林芳菲,道:“在玉和峰的时候,林师妹不是已经逼问过了吗?可有逼问出什么来?” 林芳菲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逼问不出来,那就搜魂!”陶华大概是看不惯赵正光挤兑林芳菲,突然怒喝道。 “搜魂?”赵正光看着陶华的眼神中,隐隐有些惊讶,还有些失望:“师兄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说着,脸色一沉:“要搜魂也行!不过,若是搜出来确实并非林长缨下的手,那师兄怎么承担这个责任?” “什么责任?”陶华皱眉。 “搜魂会有什么后果,陶师兄不会忘了吧?”赵正光问。 陶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说道:“这林长缨能活到现在已是门中恩典,如今惹出这事来,就算张长老不是她下的毒,她也是有责任的。这搜魂的后果,也是她该承担的!” 陶华这话一出口,殿内不少人都微微皱了下眉头。 虽然门中大部分人都巴不得林长缨死了才好,可这话永远都只能在心头想想,说出来却是不合适的。 尤其陶华还是九华峰的峰主。 身为长辈,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正光眯起眼睛,眼中冷光流动:“师兄的意思是,不管张长老是不是林长缨下的毒,她死了都是活该,是吗?” 陶华一听,或许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那话的不合适,当下脸色一变,旋即朝着赵正光怒喝道:“赵正光,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师兄最好是没这么说!”赵正光冷哼了一声。 “两位师叔都息怒。”云浅忽然插进话来,看了陶华一眼后,转向赵正光,道:“赵师叔顾念旧情,不愿意相信林姑娘是那歹毒之人,这一点,其实大家都理解。但我们大家等也等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吧?其实,我们等等没关系。可仙来峰那边……”云浅说着,回头去看了秦孟还有那几位仙来峰长老一眼后,才又回头与赵正光继续说道:“赵师叔也得稍微顾虑一下仙来峰上下的情绪,还有正阳峰和您自己的名声才是。虽说我们都相信这一次林姑娘的失踪与正阳峰并无干系,可师叔若是一直这般心慈手软,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再信任您和正阳峰的。到时候,您还怎么服众?” 云浅这话落地,凌霄峰的峰主,也在旁附和了一句:“云师侄这话说得极是。”说着,也劝赵正光:“我们总得尽快给仙来峰一个交代才是,这么一直等下去,不是回事。” 赵正光看看他,又看了一眼云浅,略一沉默后,看向了秦孟,道:“秦师弟,再等一炷香时间可行?” “峰主,这一等再等的,小心有诈。”胡广元的声音忽然在秦孟的脑海里响起。 秦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可秦孟犹豫了一下后,却点头同意了。 胡广元忍不住抬头看了秦孟一眼。 正好秦孟也在转头看他,目光一对,胡广元忽地心中一跳。 “那就再一炷香。”赵正光看向其他人,淡淡说道。 155 认罪吗 一炷香时间,对于殿内众人来说,不过就是打个盹的功夫。既然赵正光已经退了一步,他们自然也不好再逼得太紧。 这次的事情发生后,正阳峰在山门中声誉大受影响,可再怎么受影响,赵正光依旧是正阳峰峰主,是门中的掌律之人,拥有着门中弟子的生杀大权。 除非是掌门出面,说要撤了他这峰主的身份,否则的话,就这个身份,他们在场这些人,就算是作为师兄的九华峰峰主陶华也得给几分面子。 可掌门这些年一心沉迷修行,对门中之事几乎一概不再过问。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掌门不可能一无所知,却依旧没有出面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做些什么。 既如此,他们就算心中有想法,也得收敛着点。 至于这一次的事情,最后结果如何,殿内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若是能趁机打压一下赵正光和正阳峰的势力,那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又有何妨,反正张长老又不是他们害的,他们不过就是来瞧个热闹罢了。 而那林长缨,是生是死,又与他们何干。 当然,也有那么几人是十分在意的,只不过,其他人没有出头的意思,尤其是仙来峰峰主秦孟都点了头表示同意了,他们再贸然开口反对,只会令人生疑。 一炷香时间,说快也快,可说慢也慢。 尤其是对于胡广元来说,可谓是如坐针毡。 赵正光偶尔瞟向他的眼神,其中冰冷,更是让他心惊胆颤。 好不容易,一炷香时间终于过去。 赵正光要等的那个结果,并没有出现。 胡广元一直担心着赵正光手里万一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证据,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此刻,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 不等其他人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了赵正光,冷言提醒:“赵峰主,这一炷香时间可是已经到了。” 他这话音刚落,周煜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一进来,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胡广元刚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看着周煜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莫非赵正光真有什么证据? 周煜径直走到了赵正光旁边,递了一张纸给他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一个后退,隐入了旁侧的昏暗之中。 赵正光拿过那张纸看也没看,随手就放到了方便的高几上。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都落到了那高几上。 脾性冲动的陶华最先忍不住:“赵师弟,这纸上写了什么?可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结果?”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竟是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陶华见他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顿时不悦起来,拉下脸怒哼了一声。 凌霄峰峰主湛文见状,忙开口打圆场:“师兄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大家也都等了这么久了。” 赵正光听后,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好。” 他对湛文如此,旁边陶华看在眼里,怒火不由愈盛。 而赵正光却浑不在意,与湛文说完,便转头看向了云浅,道:“云师侄,麻烦你跑一趟,请你师父出关,此事事关重大,恐怕还得掌门师兄过来坐镇裁决才行,不然到时候恐怕有人会不服,说我故意栽赃陷害,徇私舞弊。” 云浅闻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眉头一皱之后,迟疑道:“师父还在闭关之中,入关之前曾有吩咐,除非是事关山门存亡之事,否则不能打扰。我想此事,应该还不到这个程度吧?” “是吗?掌门师兄入关之前竟然还有这样的吩咐?”赵正光像是不信一般,笑着反问了一句。 云浅蓦地起身,朝着赵正光躬身作揖:“师叔若是不信,可以传尤一来问。此事,尤一也是知道的。” “云师侄说话,我自然是信的。”赵正光连忙笑着说道,而后赶紧让云浅坐下。等其重新坐下后,又道:“我只是有些惊讶,看来掌门师兄此次出关必是灵墟境了。” “借师叔吉言。”云浅笑了笑。 其余几人听着赵正光提到掌门有望迈入灵墟境,顿时也纷纷露出了喜色。 毕竟掌门若是能迈入灵墟境,那么他们和其他几个门派之间的关系,或许能有一个质的变化。 “赵师兄,说正事吧。”秦孟忽然开口,打断了众人的喜悦。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说着,一抬手,突然间,就有两个身穿黑袍之人,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胡广元身后。 胡广元还正在忐忑之中,根本没有察觉。等到发现对面几人神色不对,隐隐觉得身后似有寒意涌动之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两只手就那么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明明没有用什么力气,可那股彻骨地寒意却已涌入他的身体,瞬间就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惊恐涌上面庞,无助地转头看向秦孟,想要寻求帮助,可他发现,秦孟目视前方,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这边的异样一般。 胡广元心中瞬间绝望。 殿内众人,此时心中也是惊骇不已。 他们这些人,境界最低的也都是幽门境。几位峰主除开林芳菲之外,都已是上境。可他们在这两人出现前,竟没有一人有提前察觉。 再看看胡广元就那么轻松地被控制在了座椅上,这些人心中更是寒意翻涌,不太好受。 试想一下,这两人若不是朝着胡广元而去,而是朝着他们去的呢? 他们有机会反抗吗? 想着,众人纷纷都看向了赵正光。 这么多年,他们竟不知道赵正光手下,还有如此厉害人物。 虽说,各峰都有点压箱底的手段,可赵正光今日将这些人暴露了出来,难保他没有更厉害的手段。 众人心中凛然,原本心头不太安分的几人,也纷纷赶紧压下了心头那点心思,免得不小心暴露出来,让赵正光察觉了。 不过,总是有些人容易被情绪迷糊双眼,看不清形势。 “赵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个人又是什么人?”陶华作为九华峰的峰主,却是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明明,作为仙来峰峰主的秦孟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赵正光自然让这两人现了身,自然也不会再隐瞒:“这两人是掌律堂的暗卫。” 掌律堂? 众人皆是一愣。 “掌律堂不是早就已经没了吗?”陶华惊讶追问。 赵正光回答:“掌律堂是没了,但暗卫还在。” 陶华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微沉,质问:“这事为何我们都不知道?” “掌门师兄没让我说出来,你们自然不会知道。”赵正光这话一说,顿时在众人心中又激起了一层大浪。如此大的一股力量,掌门师兄知道,却没说出来,帮着赵正光一起瞒住了所有人,这意味着什么? 而且,赵正光将掌门拉了出来,本来还想言语几句的陶华,顿时也没话可说了。 云浅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位子上,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但心中却已经满是惊涛骇浪了。这两个暗卫的实力,至少也是云海境。而且,这样的暗卫,赵正光手下到底有几人还不好说。如此大的一股力量,师父竟然没有跟他提起过。 师父还有多少事情是没有跟他说过的? 这正阳峰上,又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师父跟赵正光的关系,又真的如表面上那般,不太和睦吗? 云浅的心中,一下子涌上了许多疑问,一直以来的自信,顿时间被冲击得有些松散了不少。 “胡广元,你可认罪?”赵正光终于看向了胡广元,挥手示意那两个暗卫将胡广元从椅子上拎起来拖到了中间后,冷声喝问道。 话音落下,两个暗卫都松了手。 本来暗卫突然从背后出现,已经让胡广元吓破了胆。本以为赵正光要仗势直接将他关押起来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给了他说话的机会。当下不由心中一喜,慌忙准备开口辩驳。可刚张嘴,声还没出,就听得赵正光又说道:“你也不用急着否认,当时从你丹房里搜出来的东西,如今已经证明确实是炼制蝰毒的残渣。” 丹房搜出的东西? 炼制蝰毒的残渣? 胡广元一愣之后,顿时意识到了赵正光想干什么,慌忙大声驳斥:“你胡说!” 赵正光冷笑一声,道:“此事,你否认也没用。当时搜查之时,秦师弟也在场,那些残渣,他那里也有,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让秦师弟再拿着那些残渣去找人验证一下即可。” “不可能!”胡广元猛地转头看了一眼秦孟,怒喊道:“我丹房之中怎么可能会有炼制蝰毒的残渣!那蝰毒根本不是……” “胡长老……”云浅突然出声,打断了胡广元的怒吼,淡漠的眼神落在胡广元身上,隐隐含着些许警告之意:“没想到,你竟然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胡广元看着他,张着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胡长老,认罪吧。”秦孟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胡广元又看向他,忽然间,情绪又激动起来:“你竟和他联手陷害我!你对得起张长老吗?你忘了你当初刚坐上仙来峰峰主之位时,是谁帮你坐稳的这个位置?” 秦孟闭了下眼睛,旋即回答:“正是因为记得,所以才不能让他枉死了。” 胡广元不由一怔,旋即他明白过来,秦孟恐怕是真的知道是他做的。 只是,让他就这么认栽,休想! 胡广元眼中掠过一丝疯狂,盯着秦孟,咬牙说道:“刚赵正光不是说你手中也有那残渣吗?你拿出来,现在就去找人过来验!若是验出来,确实是炼制蝰毒的残渣,要杀要剐,我都认!” 秦孟微微眯了眯眼睛,叹了一声:“胡长老,何必呢!” 胡广元冷笑:“我虽不知道那赵正光是用什么手段胁迫于你与他同流合污,但残害同门这样的罪名,我担不起!你们不是说有残渣吗?那就验!当着大家伙的面,验!” 秦孟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转头看向赵正光,道:“师兄,既然他想验,那就验吧。” 赵正光微微一笑,道:“好。” 一个字落地,胡广元却是心中忐忑起来。 他本是笃定秦孟手中不可能有残渣,可是看他二人这种镇定的样子,却像是胸有成竹,仿佛真的有炼制蝰毒的残渣。 可蝰毒的配方早就跟着林青峰一起遗失了,这些年从也有人试着想要重新配制出来,但无一人成功。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有配方去炼制蝰毒真的弄点残渣出来陷害他才是。 既如此,那他们的底气又是何来? 眼见着赵正光挥手将周煜叫来,让他去丹房找人过来验残渣,胡广元心头忽然一亮,连忙喊了起来:“你找的人,我信不过!” “那谁找的人,你信得过?”赵正光示意周煜先不用离开,看向胡广元,问。 胡广元略一犹豫,目光忽然落到了云浅身上。 云浅眼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可察觉地冷意。 这个蠢货! “劳烦云师侄帮忙找个人吧。”胡广元果然开了口。 赵正光微微笑了笑,也没反对,看向云浅,道:“那就劳烦云师侄了。” “应该的。”云浅说着,起身去寻人。 不多时,他就带了人回来。 赵正光还真拿出了一份残渣,那人一番仔细辨别之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像当年炼制蝰毒的残渣。” 众人纷纷色变,再看胡长老的目光,有惊色,也有厌恶之色。 惊的是,没想到这个消失多年的蝰毒,竟然被胡广元给重新弄了出来。 厌恶的是,这胡广元竟然如此心狠,就为了对付一个林长缨,竟不惜杀害同门。据说,这张长老身前和胡广元关系还是不错的。 此人之心,可谓蛇蝎。 胡广元听得那人的话,已是绝望至极,口中不停喃喃着不可能三个字。 “罪证已实,那就废去修为关入地牢吧。对此,诸位还有意见吗?”赵正光一边说,一边看向其他人。 不料,话音刚落,胡振光突然出手,一道寒光犹如电闪,蓦地出现在赵正光的身前,直刺心口。 “小心!” 秦孟和湛文同时大喊,纷纷想要出手救援,可都已来不及。 眼见着赵正光就要被一剑穿透,胡广元甚至看到了他倒地身亡的画面,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疯癫笑意。 可就在此时,那把剑却突然停住了。 剑身之上寒光顿收,瞬间就没了光泽,如同一把普通长剑,被握在了赵正光的手中,然后轻轻一用力,就听得咔嚓一声传来。 胡广元脸色一红,噗地一声,张嘴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而后整个人一晃,顿时委顿在地。 赵正光随手便将那已经被他捏成了两截的飞剑扔到了地上。当啷一声,将都已惊呆地众人纷纷拉回了神。 云浅,陶华还有林芳菲等人,看着那端坐椅子上,连发丝都没乱一根的赵正光,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虽说,胡广元还未迈入上境,对于已是天府境的赵正光来说,对付他,轻而易举。可是刚才胡广元是偷袭,又是全力而为,赵正光毫无防备之下,竟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下,并且一手就捏断了胡广元的那把飞剑。那可是上品飞剑!虽然只是上品中垫底的那种,但也是上品啊! 如此实力,只怕离灵墟境也已是很近了吧! 一个就快要迈入灵墟境的赵正光,再加不知道有多少个,实力至少是云海境的暗卫,这样的正阳峰,他们还怎么动? 就算是剑首峰要动,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还不带下去?”赵正光面无表情地厉喝了一声。那两个蒙着面的暗卫,连忙上前,拖着神魂受损严重的胡广元从后面离开了正殿。 殿内,一片沉默。 刚刚从周煜拿着那张纸进来,到现在,不过片刻功夫,可赵正光却给了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大‘惊喜’,惊得他们现在一下子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再看赵正光坐在那里那副淡定的样子,他们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这件事闹了这么多天,这赵正光便一直能这么沉得住气,原来是因为人家有底气啊! 就这份实力,就算张长老真的是林长缨杀的,他说要保下人,恐怕其他人也奈何不了什么吧! 而此时再回想这整个过程,恐怕赵正光早就知道凶手是胡广元,之所以一直没动手,之前他所谓的结果没出来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林长缨没有找到。 他是担心若是打草惊蛇,林长缨有危险,所以才迟迟未动。 不过,凶手既是胡广元,那林长缨应该便是胡广元关押起来的,那林长缨为何今日会突然出现在玉和峰附近呢? 湛文想着这些,忽然转头瞧了林芳菲一眼。 林芳菲一向对林长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莫非此事她也参与了? 林芳菲大概是感受到了湛文的目光,忽然扭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触,湛文微微笑了一下。 林芳菲不由得蹙了下眉头,总觉得湛文的目光和笑容里,有些其他的东西,但她一时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这胡广元竟然弄出了蝰毒,这事倒是让她很是意外。 不过,她很快想到,当初林青峰还是仙来峰峰主的时候,与胡广元一直关系不错,那蝰毒的配方,林青峰说不定曾经跟他透露过也未可知。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陶华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而想到之前她甩开他手时,那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点厌恶之色,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既然真凶已经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陶华心情不好,起身冷冷扔下一句后,就欲离开。 可赵正光今日的目的就仅仅只是让胡广元伏诛而已吗? 这件事,他之所以拖了这么久,除了一直没找到林长缨之外,他也是想借着这件事,彻底改变一下林长缨的境况。 她如今已经大了,不能让她一直待在霖栖岛上。 更何况,他日后还想让牧之与她成婚,若是一直这般尴尬的身份,日后又如何成婚? 所以,今天,有些平日里这些人不想听的话,他今天必须得让他们听听。 林长缨这一次受的委屈,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陶师兄,且慢。”赵正光开口喊住了陶华。 陶华驻足,转头冷眼瞧向赵正光,不耐说道:“还有何事。?” 赵正光微微一笑,道:“毒杀张长老的凶手是已经找着了,可是吕长老和张长老二人当时到底是因何落水,跟林长缨又到底有无关系一事,还未弄清楚,陶师兄就这么急着走了?不打算留下来再看看?” 陶华看着赵正光脸上那隐隐有几分得意的笑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略一犹豫后,哼声道:“看看就看看!我倒是要看看,那林长缨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你赵正光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陶师兄!”旁边的湛文慌忙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陶华恍若未闻,只是臭着脸重新坐了下来。 赵正光也没搭理他,转头看向秦孟,道:“劳烦师弟将人去叫进来吧。” 秦孟点头,随后亲自出去,将吕长老带了进来。 “吕长老,身体可好些了?”赵正光笑眯眯地问道。 吕长老站在那里,低着头,似乎有些心虚。胡长老已经伏诛的事情,他已经从秦孟口中得知了。此刻他的心都是颤抖的。 听得赵正光问,他慌忙回答:“好!已经好了!多谢赵峰主关心。” “好了就好。有件事,我有些疑问,想再问问你。”赵正光又道。 “您问。”吕长老赶紧说道。 “前两天你刚苏醒的时候,我问过你是否记得你们是怎么落水的,当时你说不记得了,现在可记起来了吗?”赵正光笑眯眯地问。 吕长老身子微微一颤,旋即赶紧答道:“想起来了。当时,我和张长老看到那鼋龙在水中作乱,便想前去制止,没想到一时不备,被一个水浪从空中打了下去。”说着,顿了一顿,不等赵正光继续问,就又接着说道:“落水后,又被那鼋龙的尾巴给打了一下,我二人便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仙来峰上了。” “所以说,不是林长缨害得你们落水昏迷的,是吗?”赵正光又问。 吕长老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是林姑娘将我们从水中救了出来。” 赵正光看着他,听着他的话,笑而不语。 而其他人,听着此话,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头已都是沉了沉。 聪明如云浅,已是察觉到了赵正光接下去想干什么了。再想到刚才赵正光让秦孟拿出来的残渣,心头不由得有些挫败。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一次是他太冲动了,本来袖手旁观就可以,偏偏贪心,现在打草惊蛇不说,还反倒被赵正光利用了。 才须臾功夫,吕长老站在那里,背上就已经汗湿。当初他虽没有明言是林长缨害得他们落水昏迷,可是那句‘果然是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也算是从侧面佐证了胡广元他们对林长缨的指控。以赵正光的心机,自然是看得出他当日是故意如此,今日若是赵正光要追究,他恐是也难完好走出这大殿了。 想到此处,吕长老心头便是一颤,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解释两句弥补一下的时候,赵正光终于开了口:“行了,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那吕长老先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赵正光话中并无追究的意思。吕长老如释重负,躬身之后,慌忙离开了正殿。 他走后,赵正光看向殿内众人,淡淡道:“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师弟想让我们说什么?”陶华又是第一个跳了出来:“张吕二人是在霖栖岛落的水,林长缨看到了救起二人也是应该之事,污蔑她的人是胡广元,也已被处置,难不成还要我们大家都给她道个歉不成?”说着,他盯着赵正光眼神又是一冷:“赵师弟可别忘了,当年林青峰做了什么!那么多的同门师兄弟的亡魂如今可还都在天上看着呢!他林长缨如今才不过救了两个人,就想要让大家既往不咎?休想!” 156 赎罪 陶华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愤填膺,斩钉截铁。就好像林长缨曾经做过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如今就算做了好事,也是应该。就算被冤枉,也是活该。 可事情真的如此吗? 真的就如陶华所说,是林长缨活该吗? 赵正光觉得,这活该二字,这些年他真的是听够了。 这一次,他之所以拼着正阳峰名誉受损,也要忍到今天,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从此记住一点,林长缨她不活该! 不管当初林青峰夫妇是不是真的背叛了宗门,可当年林长缨还只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待在霖栖岛,没有惹过事,一切逆来顺受,还不够吗? 如今她救了人,不求有功,却还要被冤枉,如何能忍? 更何况,当年之事,实际上疑点颇多,此时殿内众人,除了云浅和何羡之外,又有几人是心中没有数的? 而陶华他,更是心中清楚! 赵正光看着这个坐在椅子里,一脸愤怒的陶华,心中忽然很是失望。 当年他们几个师兄弟之间,青峰与他也算是亲厚,长缨丫头更是喜欢往他那边跑,整天师伯长师伯短,难道这些他都忘了吗? 亦或者,他只是恨那个人即使死了都没办法让他心爱的那个女子忘了而已…… 想着,赵正光目光微动,落到了一旁的林芳菲身上。 她靠坐在椅子里,微垂着眼眸,状若无所事事一般在拨弄着自己那几根葱段一般的纤长手指,似乎浑不关心林长缨的任何事。 可大家都清楚,若说这门中谁最恨林长缨,应该非她莫属吧。 赵正光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陶华看到他的笑容,如受了刺激一般,怒吼道。 “我笑师兄你……”赵正光看向他,嘴角笑意更浓,讽刺意味也更浓:“总是缺那么点自知之明。” “你……”陶华气得脸色顿白,甩手就将旁边矮几上的茶杯全给撸到了地上,当啷一声,茶水混着茶杯碎片溅了一地。陶华瞪着赵正光,喝问:“你还有将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吗?” 赵正光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 这种沉默,更让陶华难受,因为他看到了他眼神里的那种轻蔑。此时,无声更盛有声! “你……”陶华恨得咬牙切齿,起身就走。 湛文拦都拦不住,只能看着陶华离开后,无奈地转头看向赵正光,道:“师兄刚才这话,说过了!” “过了吗?”赵正光瞧向他,淡淡回道。旋即忽又瞧向林芳菲,有些莫名地问了一句:“林师妹,你觉得我刚才这话,过了吗?” 林芳菲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哼了一声,也起身往外走。 赵正光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一路往外。就在她走到门口,快要跨出去的时候,赵正光忽然开口说道:“从今日开始,林长缨会正式搬到正阳峰来住。” 此话一出,顿时哗然。 那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身影也立即停住了,扭头看他,那目光冰冷至极。 “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赵正光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瞧见有几个长老要说话,又补充了一句。 那几人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满脸不满,可相视一眼后,想想之前出现的那两个暗卫,还有赵正光自身的实力,都纷纷压下了心思。 “赵正光,你敢!”门口站着的林芳菲,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喝了一声。 “我说了,这不是商议,而是通知。”赵正光看着她,平静而又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林芳菲脸色阴沉得就像是夏日午后突然阴云密布的天空,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殿内,湛文看着陶华和林芳菲相继离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又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似乎都没有打算要对林长缨搬到正阳峰居住一事说些什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后,便斟酌着开了口:“师兄,这一次的事情,林姑娘确实是受了委屈了。在这个方面,我们也确实应该对其有所补偿。但,搬到正阳峰来住,这决定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毕竟,当初让她一人搬去霖栖岛住,是所有人都一致同意,也是掌门师兄亲自下令的。如今要让她搬回来,是不是至少也应该要跟掌门师兄商量一下?” “刚才云师侄说,掌门师兄如今在闭关,非是事关山门存亡之事不得打扰,你也应该也听见了吧?现在不过就是让林长缨搬到正阳峰来,也不是搬去剑首峰,怎么好意思拿这点事去打扰他?”赵正光看向湛文,淡淡说道。 湛文闻言一愣。 而坐在对面的云浅,心中却又是惊了一下。他之前还有些讶异为什么赵正光会突然想让他去将师父找来,原来是在此处等着呢! “此事确实不好去打扰掌门师兄闭关,可此事也可以稍微等等,等掌门师兄出关之后再议也不迟嘛!至于这一次,就用其他东西补偿,师兄觉得如何?”湛文讪笑着,又劝道。 赵正光眉头皱了皱,眼中多了些许冷意:“师弟刚才是走神了吗?” 湛文一愣:“没有走神啊!” “那怎么就没听到我那句这不是商议是通知呢?我还说了两遍呢!”赵正光说着,微微眯起眼睛,强大气势渐露,瞬间,这殿内众人顿觉一股压力临上心头,不由得纷纷变了神色。 不等湛文解释,赵正光又道:“这次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们若是谁还有意见,等掌门师兄出关了,去跟掌门师兄说,到时候让掌门师兄来与我谈!” “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湛文还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句。 “我这是何必?”赵正光看看他,又转头去看了其他人,旋即冷笑道:“我这是替我们所有人在赎罪!” “赎罪?”赵正光这话一出,顿时有人不愿意了,站起身,朝他高声质问道:“赵峰主觉得我们需要赎什么罪?难不成当年是我们逼着林青峰他们夫妇背叛的宗门不成?难道说,这些年我们没有将林长缨赶走,而是以德报怨让她留在了门中,将她养大,这也是我们的罪孽了不成?” 说出这番话的是仙来峰的一个长老。 今天在场的,除了各峰的峰主之外,仙来峰来了四位长老。 林青峰曾经便是仙来峰的峰主,这四位长老都是仙来峰的老人,自然都知道林青峰,也曾与林青峰有过许多来往。林青峰出事后,仙来峰上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在门内都不受待见,白眼,嘲讽,辱骂……诸如此类的待遇,一直过了一两年,才总算是不再出现了。 大概也正因为此,仙来峰上的那些旧人,对于林青峰夫妇的憎恨,不亚于林芳菲。 如今赵正光一句赎罪,首先激怒的便是这些曾经深受其累的仙来峰旧人。 赵正光看着他,没有立马接话,就好像是被问住了一般。 那位长老大概也是觉得自己问住了赵正光,心头的那口气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正欲再说些什么,乘胜追击的时候,赵正光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洪长老对吗?” 长老一愣后,点头应道:“是。我是洪源。” “我还记得,当年林青峰要和周宛成婚,不少人都反对,你是第一个支持他的,对吗?”赵正光又道。 洪源又是一愣,这事情他都忘了,没想到赵正光竟然还记得。 “对。”他神色沉了沉:“那又怎么样?我当时哪里知道,他们夫妇日后会做出这种事情!” “是,当时我们谁都不知道,他们夫妇竟然会就那么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赵正光突然冷声说道。 洪源怔住。 其他人也都惊住,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正光,搞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兄,什么叫死在自己人的手中?”湛文皱眉追问。 赵正光看向他:“还记得那个金常吗?” “金常?”湛文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你是说那个派驻在金国的那个金常?” “对,他如今就在地牢之中。”赵正光说着,忽又看了一眼云浅,而后才继续说道:“当初那件事,他就是生还者之一,大家还记得吗?” 被赵正光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想了起来。 云浅微垂着眼眸坐在那里,当年之事发生时,他还只是一个刚迈入中境的弟子,按理说,他是不知道事情经过的,可是他此刻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 “这两天,我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消息。”赵正光看着众人,这话刚出口,便立即有人追问:“什么消息?”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记住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从今天开始,我们一个个都要赎罪!” 他嘴角笑容犹如鲜花盛开一般,可眼中冷意,却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一般,让人心惊胆颤。 众人瞧着,一个个心头都纷纷沉了下去。 他们心中都清楚,当年之事本来就有疑点。只不过,那几个生还者,一个个都咬定说是林青峰夫妇背叛了山门,再加上一些人的故意推波助澜,最终那些疑点无人再去追究,林青峰夫妇成了叛徒,林长缨那会儿才六七岁,就被送去了霖栖岛。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愿意去想,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样一个人在霖栖岛生活下来的。 谁都不愿意去想,因为怕夜深人静时,愧疚会吞没他们。 可谁都没想到,多年过去,真相竟然要浮出水面。 殿内一片沉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157 只求结果 殿外广场上的弟子,先后看到陶华和林芳菲怒气冲冲地离去后,又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后,才又看到湛文和秦孟他们这些人,陆续走出大殿。 只是这些人,每一个都神情有些沉重。 鲁正已经被放了出来,被于新收拾了一顿吃了点苦头的他,此时已经老实了不少,站在了角落里,老老实实地等着自家师父的出来。 可是,眼见着大家都出来了,就是没瞧见他师父,顿时有些着急了。 “袁长老!”鲁正朝着走在最后的一个身影喊了一声,而后快步追了过去。 袁长老听到声音,转头看到鲁正,一愣之后,神色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袁长老,我师父呢?他怎么没出来?”鲁正到了跟前,便有些着急地问道,根本没有留意到袁长老看他时那怪异的神情。 袁长老轻咳了一声,道:“你师父还有点事要跟赵峰主聊,你怎么在这?” “我来这里等我师父。”鲁正低下头,神色满是不自然。 “别等了,他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你跟我先回去吧。”袁长老赶紧说道。 鲁正一听,心中顿时有些不安,忙问:“我师父他不会有事吧?这赵峰主该不是记恨我师父举报了林长缨,所以要公报私仇吧?” “鲁正!你在胡说什么!”袁长老慌忙怒斥了一声,瞧了一眼周围,似乎没人留意这边,更是没听到鲁正这话后,才微微松了口气,而后厉声道:“行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鲁正瞧见袁长老发了火,心头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跟着袁长老走了。 走出没多远,忽然发现秦孟正等着他们。 秦孟看着两人过来后,目光在鲁正身上打量了一下,而后朝着袁长老说道:“送他去外门吧。具体怎么安排,你看着办就行。” 鲁正一听,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送他去外门? 他是谁? 是指自己吗? 鲁正心中慌了,连忙追问:“峰主,为什么要送我去外门?我师父呢?他去哪里了?” 秦孟没有回答,扭头就走了。 鲁正转头看向袁长老,眼中满是慌张:“袁师叔,为什么要送我去外门?我师父呢?” 袁长老看着他,心头隐隐有些不忍。 鲁正这孩子虽然被胡广元纵容过度,经常惹是生非,可天资其实是还不错的,否则胡广元也不会如此骄纵于他。如今胡广元这么一出事,这孩子肯定无人愿意接手的。若是继续留在这里,等日后胡广元之事传扬开来,必定会受人排挤,看尽白眼。所以,峰主安排他去外门,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内门之事,向来很少会传去外门.外门之人不知胡广元之事,以他的资质和境界,只要这性格稍微收敛一点,这日子不会太难过。只是,外门杂事多,也无内门这般优厚的资源,去了外门,他日后成就,定然就不会太高了。 想着,袁长老就叹了一声,而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先走吧,路上再跟你说。” 鲁正瞧着,心头愈发不安。看袁长老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袁长老见他没跟上,扭头看他。 鲁正神色突然扭曲,大声问:“我师父他怎么了?是不是赵正光为了林长缨那婊子,故意将我师父抓了起来?” 广场上的人还未走光,听到他这话,纷纷都停了脚步,朝着他这边望了过来。 袁长老没想到鲁正这小子竟然如此不知分寸,刚才在殿内赵正光为了林长缨可是连自己师兄都没给脸,这会儿要是听到鲁正竟然口出不逊,只怕这小子也要进地牢去陪他师父了。 袁长老心中顿急,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正殿门口,正好瞧见周煜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心头顿时一跳,慌忙闪身回到鲁正身旁,低喝了一声‘闭嘴’之后,拉着他就快步离开了此地。 周围之人看着这一幕,纷纷嘀咕起来。 周煜冷眼瞧着那些人,冷哼一声后,大喝道:“热闹都已经看完了,还不走?” 众弟子一惊,慌忙离去。 片刻功夫,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赵和带着沈牧之从偏殿走了出来,走到了周煜身旁。 “师兄,怎么样?”沈牧之心系林长缨的事情,瞧见周煜转身,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煜笑了起来,道:“放心吧,没事了。过几天,或许你就能跟林姑娘做个邻居了。” “做邻居?”沈牧之茫然地看着周煜,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 周煜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朝着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后,就朝着赵和说道:“你先送牧之回桃花林,帮着他把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就搬回正阳峰来住吧。” “好。”赵和笑着应下,然后与沈牧之一道告别了周煜后,往清凉峰去了。 正阳殿后,小灵剑阁门口的空地上,何羡正与赵正光面对面地坐着。 虽然刚才殿内,赵正光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可此刻他的情绪并不好。 何羡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赵正光看到他再一次将张开的嘴又闭上后,忍不住说道。 何羡讪笑了一下,然后斟酌着开了口:“师叔真的决定让林姑娘搬到正阳峰来?” 赵正光抬眼看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你也想反对?” 何羡摇头:“我只是觉得,林姑娘她未必会愿意。” 赵正光倒是一愣,他没想到何羡会说这么一句话。 不过,略一沉思之后,却觉得何羡说得也有道理。 这些年,可不仅仅只是他们这些人对林长缨有意见。林长缨对他们,何尝没有意见。 现在,他想着要接林长缨过来,可林长缨未必愿意搬来这里,和这些曾经给她带去无数痛苦的人来同住。 这一方面,倒是他疏忽了。 赵正光回过神来后,看着何羡,苦笑了一下,道:“还是你想得全面。我会跟找个时间跟她谈谈的。如果她不肯,那就到时候再看看是不是可以有其他选择。” 何羡点了点头,而后,犹豫了一下后,又问:“那个残渣是怎么回事?” 赵正光看着他,笑了笑,道:“就是这么回事。” 何羡与赵正光对视着,那双眼睛中,倒是坦坦荡荡,似乎并无任何隐瞒,就如他说说,就是这么回事。可是,他心中始终有疑问。 “当时周煜送进来的那张纸上,并非是那张配方的结果吧?”何羡想了想后,又问。 “是与不是,重要吗?”赵正光反问。 何羡愣了一下。 “只要胡广元确实是凶手,而他如今已经被关进了地牢,受到了应该受到的处罚,这就够了。”赵正光又说。 这句话,证实了何羡心中的某个猜测,神色不由得微微变了一下。他看着赵正光,心中其实并不是很意外,这其实正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不在意过程,只要求结果。 只是,秦孟为何会配合他? 而当时在场那些人之所以会选择相信,最大的原因就是在于秦孟。 而且,既然他有炼制蝰毒的残值,又说服了秦孟配合,那为何还要让他去找人验证那张配方的真假? 何羡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看不透自己这位师叔。 “别去想那么多了,你只要知道,现在事情一切都在朝着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在走,这就够了。”赵正光说着,又朝他笑了笑。 何羡也跟着笑了笑,心头的那些疑虑,只好暂时都压了下去。 158 他疯了 玉和峰附近的一片隐秘山林中。 一袭银线云纹滚边锻袍的林芳菲姿态傲然地站在生机盎然的草地上,姿容明艳,身段傲人。 她对面,是从正阳殿离开后,就专程赶到此处等着她的陶华,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即使刚刚见过,他却依然觉得惊艳。 可林芳菲却被他那毫不遮掩的眼神,弄得心中一阵不适,清冷的眼底不由自主地就多了些许厌恶。不过,她很快就将这几分厌恶藏到了深处,没有让陶华发现。 门内如今七峰峰主,以她境界最低,尚还未迈入上境。当年,她以幽门境的修为,坐上玉和峰峰主之位,玉和峰上那些个长老个个都不服气。但,那时候师父尚在,又有大师兄他们撑腰,他们即使不服,明面上也不敢怎么为难她。 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当年林青峰之事后,大师兄他们与她的关系疏远了不少。掌门师兄虽然明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能感觉得到,掌门师兄对她和以前不一样了,看她时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带着点无奈却又饱含宠溺的感觉。 而几位师兄的疏远,峰上那几个憋了一肚子不服气的老女人,这两年也已经渐渐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比如这一回,原本她是打算将那死丫头留在玉和峰的,那几个老女人却偷偷遣人通知了正阳峰,逼得她不得不将那死丫头给交出来。 所以,如今这唯一一个还能坚定维护她的陶华,她即使再讨厌,也不得不暂且敷衍着,否则要对付峰上那几个老女人,她若是没帮手,还真不太有把握。 想着,林芳菲又勉强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感情总是容易蒙蔽人的双眼。 原本对之前正阳殿中林芳菲甩开他的手有些怨气的陶华,看到林芳菲嘴角那一抹明显敷衍的笑容,顿时怨气全无,心头一颤,脚下忍不住就往前了一步。 林芳菲忍着心中厌恶,没有后退,开口问道:“师兄特意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重要事?” 陶华闻声,恍若是突然回神一般,倒是慌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眼中那有些露骨的心思,尴尬一笑后,道:“倒是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聊两句。” 林芳菲努力耐着性子,笑问:“那师兄想聊什么?” 陶华看不出她笑容里的敷衍和目光里小心藏着的厌恶,只觉得今日的师妹,对他的态度竟格外地好些,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尤其此刻,阳光从头顶枝叶间泄下,尽数落在她那光滑白皙的肌肤上,熠熠生辉。 一时间,他又看呆了。 “师兄……”林芳菲难以忍受他那直白的目光,又不好翻脸,只能强忍着心头不耐,略微沉声提醒了一句。 陶华回神,赧然一笑后,问:“那林长缨,赵正光后面可有说怎么安排?” 一听到林长缨的名字,林长缨努力维持地笑容,顿时就绷不住了。脸色瞬间阴沉,怒声答道:“他说要把她接回正阳峰。” “什么?”陶华一脸震怒:“他竟然还想接林长缨回正阳峰住?他疯了吗?” “我看他是真疯了!”林芳菲怒哼道。 陶华脸色也已阴沉,沉默了一会后,道:“此事必须得通知掌门,不能由着他胡来!” 林芳菲闻言,心内忽然一动。 当年让那死丫头去霖栖岛住这决定,可是掌门师兄亲自下的。现在赵正光想要推翻掌门师兄的决定,岂能让他就这么如了意! 想着,林芳菲计上心头,朝着陶华说道:“只怕是来不及!今日云师侄不是说了吗?掌门师兄在闭关,不是生死存亡之大事,不让打扰。这林长缨之事虽然重要,可也算不得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若是以此事去打扰,恐怕云师侄会拦着!若是等到掌门师兄出关,到时候事情早已落锤定音,按照师兄的性格,也未必会再去找赵师兄讨论此事。”说着,林芳菲便又叹了一声,眉宇之间又添上了许多伤心之意:“师兄是没瞧见,你走之后,我气不过赵师兄如此对你,与他理论了几句,他竟是丝毫不留情面地训斥起来。那样子,真跟疯了一样!以前,他虽也有些傲慢,可对师兄你一向也还算是敬重的,可如今他……”林芳菲越说越难过,眼中似乎都有了泪光。 那紧皱的眉头,和眼中闪烁的泪光,看得陶华是既心疼又生气,忍不住大骂起来:“这赵正光,真不是个东西!” “师兄别太生气!赵师兄他……可能还是不愿意相信林师……林青峰他会背叛师门吧!”林芳菲假意劝慰着。 陶华的怒火在她的劝慰下,越烧越旺。 “他就是个混蛋!以前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天资比我们都高,就老是目中无人,耍弄我们!如今更是不得了了,趁着掌门闭关,就想一手遮天!哼!他休想!我待会就去剑首峰,此事必须得让掌门出面,好好挫挫他的锐气不可,让他也知道知道,他赵正光再能耐,这大剑门的掌门也不是他!”陶华说着,转身就要走。 林芳菲慌忙伸手拉住,又迅速松开。 “师兄切勿冲动。掌门师兄既然闭关之前交代了不让打扰,你这贸贸然前去,万一掌门师兄责怪怎么办?”林芳菲努力地让自己关切显得真诚一些。 陶华心中顿时感动不已。 深吸了口气后,咧嘴一笑,自信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的!”说罢,又给了林芳菲一个笑容之后,陶华便迅速御剑离去。 林芳菲仰头看着那道剑光消失在剑首峰的方向后,脸上那些假装的关切,伤心等等情绪尽数收起,又恢复了清冷傲然模样。 “赵正光,咱们走着瞧!”林芳菲冷笑一声后,也转身离开了这片山林。 陶华速度很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到了剑首峰。 云浅还在正阳峰,尚未回来。 尤一正在钦天殿前,听着从正阳峰看了热闹回来的师兄跟他描述那边的场面,正听到起劲处,察觉到空中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一道剑光正朝着剑首峰笔直而来,而且看上去,似乎是打算直接去后山的模样。 掌门乐山正在后山闭关。 尤一眉头顿时皱起,慌忙扔下那个正讲得投入的师兄,就往后山奔去。 他刚赶到乐山闭关的洞府外,那道剑光也正好落了地。 看着眼前这位匆匆而来的陶华,尤一微皱了眉头之后,上前行礼,而后问道:“陶师叔怎么到这来了?” 陶华看向他,径直说道:“我要见你师父。” 尤一面带礼貌微笑,答:“师父正在闭关中,陶师叔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与我云师兄说,师父入关之前交代了,除非是生死存亡之大事,否则一切由云师兄代为处理。” “正是生死存亡之大事,你赶紧去通知你师父。”陶华心头压着怒火,听得尤一又将这套掌门入关前交代非生死存亡不得打扰的话拿出来说,不由得不耐烦起来。 尤一眯了眯眼,脸上笑容依旧:“陶师叔可否先告知一下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 陶华看着眼前的尤一,好像看到了赵正光。那嘴角的笑容,顿时让他想起了他离开正阳殿之前,赵正光盯着他笑的样子。 当时他问他笑什么。 他回答;我笑师兄你总是缺那么点自知之明。 此刻,眼前这个尤一似乎也在嘲笑他缺少自知之明,竟然胆敢谎称有生死存亡之大事,企图打扰掌门闭关。 若说,赵振光的讥讽,他还能忍。那眼前这个尤一,他又凭什么忍? 这尤一就算是掌门的弟子又如何? 他终究是一个晚辈! 他竟然被一个晚辈嘲笑讥讽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这个九华峰峰主,还有何颜面! 怒火咆哮起来,陶华怒哼一声,箭步上前,一把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尤一给推到了一旁,然后径直朝着乐山闭关的洞府冲了过去。 尤一根本没料到陶华会如此疯狂,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形后,素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他,当下也火了,一个闪身就又重新拦在了陶华跟前。 “陶师叔,你要清楚你这是在做什么!”尤一盯着陶华,满脸寒霜,冷声怒斥。 “滚开!”陶华此时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怒喝一声后,又要动手推开尤一。 尤一瞧见他抬手,早已捏在手中的玉符,瞬间被捏碎。 陶华的手,刚一触及尤一,刺眼金光突然绽开,巨大威能直接将没有防备的陶华撞得往后连退了七八步,才勉强停下。再看他的手,垂在身侧,不住发颤,手心中,已是血糊一片。 手心的剧痛,也让陶华蓦地冷静了几分。 “陶师叔,请您慎重!”尤一盯着陶华,再次冷喝道。 陶华看看他,再看一眼自己的手,心神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做了什么? 而这时,又是一道剑光,径直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正是从正阳峰赶回来的云浅。 刚在半路的时候,他感应到了那枚玉符,于是立马就冲着这边过来了。落下身形后,一瞧场间两人,略一打量,便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他先上前低声问了一句尤一有无受伤,尤一摇了摇头,而后看向陶华,道:“师兄还是先看看陶师叔吧。” 云浅也看向了陶华,略一沉吟后,迈步向着陶华走了过去。 “陶师叔,去我那聊几句?”云浅看了一眼陶华的手后,淡淡说道。 陶华有些犹豫。 云浅却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又道:“走吧,陶师叔。”说完,已经率先一步,往外走去。 陶华只得跟上。 159 同住 陶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之前乐山闭关洞府前的那场冲突,确实是他不占理。 可他是长辈,让他去跟一个晚辈道歉,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身段,就算眼前这个晚辈现如今实际上在代理着剑首峰的一切事务。 不过,云浅似乎也并不想要陶华的道歉。 两人对坐着,云浅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煮了一壶茶,然后先给陶华沏上茶,送到了他面前,道:“师叔喝茶。” 陶华轻嗯了一声,伸手去握住了茶杯,却没敢抬起头。 “尤一年轻,性格难免冲动些,刚刚若是有冒犯到师叔的地方,还望师叔不要往心里去。”云浅看着他,笑着给了一个台阶。 本来就有些心虚的陶华,连忙接住了:“怪不得尤师侄,是我这个师叔没做好,让尤师侄受了惊吓了。”说着,他也抬了头,看向云浅,道:“待会儿云师侄记得帮我跟尤师侄说声抱歉,我这个师叔在他面前失礼了。” “这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师叔的心情我理解。”云浅笑着接过话:“不过,林长缨的事情,我劝陶师叔还是随着赵师叔去吧。” 陶华皱起眉头:“为何?难道云师侄也觉得应该让林长缨搬去正阳峰住?” 云浅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陶华,道:“师叔已经知道了?” “嗯。”陶华点头,而后又道:“当初让林长缨搬去霖栖岛住,可是你师父亲自定下的!现在赵正光要让林长缨搬去正阳峰,这种事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说着,陶华又满眼期待地看向云浅,道:“云师侄,你师父素来最看重你。此事,你务必要尽快通知你师父才行。” 云浅看着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的陶华,苦笑了一下,道:“陶师叔,此事非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此事就算我师父知道了,他也不会阻拦的。而且,他素来不喜这些事情,若是我们现在拿着这件事去打扰他闭关,到时候别说是我要被责罚,师父对您恐怕也是要不满的。” 陶华一听,心有不甘,还欲再说两句,云浅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喝了一口茶后,又道:“其实,在师侄看来,让那林长缨搬去正阳峰住又如何呢?” 陶华一愣。 云浅看向他,微微笑着:“林青峰夫妇背叛宗门之事,门中无人不知。林长缨就算搬去了正阳峰,这日子也不会好过的。正阳峰那么多长老和弟子,也不见得个个都和赵师叔一般,那么维护林长缨。您说呢?” 陶华眼睛不由一亮,瞧着云浅,顿时笑了出来:“云师侄果然聪明。” 云浅笑了笑,旋即话题一转,道:“其实,相比于林长缨,师侄我更好奇赵师叔新收的那个弟子,沈牧之。金国那边的事情,素来都是九华峰负责,师叔对于此人,可有什么了解?” 陶华听得云浅问起沈牧之,认真地想了想后,才答道:“倒是了解一些,不过,除了结识了一个蚨山妖族和空山的那个道士之外,并无奇特之处。” “之前在正阳殿内,胡广元曾说这沈牧之并非他父亲亲生,此事,师叔可知真假?”云浅想了想后,又问。 陶华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不清楚。” “我觉得师叔可以去查一下此事。胡广元今日在正阳殿中突然提到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赵师叔对其疼爱,肯定不会相信这些,但我们还是得要重视一下,以防万一。若是没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有问题,早发现早处理,当年林青峰的事情,可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云浅说着又问:“陶师叔,你说呢?” “云师侄说得对。这沈牧之,还真得好好查一下。”陶华正愁没地方去寻赵正光的麻烦,现在云浅突然送了个机会过来,他岂能轻易错过。 云浅见陶华应下,微微一笑:“那就辛苦陶师叔了。” 陶华连忙摆手:“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小事而已。” 事情说定,陶华也没了心思继续喝茶,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剑首峰,匆匆回了九华峰去安排调查沈牧之一事了。 而沈牧之,此时也已和赵和回到了桃花林中,开始收拾东西。 他自己的东西并不多,无非就是几身衣服。不过,之前正阳峰的那些长老和师兄送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如今都还没打开看过。 赵和看着那堆叠放整齐的盒子,略微有些惊讶:“这些你都还没看过吗?” 沈牧之讪讪点头:“一直没来得及。” “那你是要带回正阳峰再看还是现在就打开看一下再带回去?”赵和问道。 沈牧之本想说带回去再看好了,但话到嘴边,脑中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在正阳殿前广场上遇上那鲁正,说起那把玉剑的时候,提到的那个空间法器。 何羡哥给他的礼物里,应该有一样便是空间法器。 沈牧之心中好奇起来,便改了口:“要不,现在就打开看看吧?” 赵和笑答:“好。那你先看,我出去等你。”说着,就要往外走。 沈牧之忙叫住他,道:“我对这些法器之类的东西不怎么了解,师兄能不能留在这给我讲解一下?” 赵和刚说要出去,也是出于尊重,既然沈牧之开口留他,他当然不会拒绝。 点头应下后,赵和便帮着沈牧之一起将那些盒子都挪到桌子上,然后一一打开。 正阳峰那几位长老和师兄送的东西,大都差不多,基本都是符箓和护身玉符一类的东西。赵和帮着一一讲解分类之后,都先放到了一边。 接着打开的是周煜送的那个木盒子。 一打开,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香气淡雅绵长,嗅之十分舒服,莫名有种定心宁神的感觉。 再一细看,木盒子里装着的绒布上放着一只香囊。 浅红色的缎面上,绣了一朵大红牡丹,绣纹精细,栩栩如生。 沈牧之看着这只香囊,不由得有些想要苦笑。 这周师兄还真是‘别出心裁’! 这香囊的香气虽然很好闻,可这颜色,这绣纹,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带得上身。 而一旁的赵和看到这香囊,却是愣了一下后,眼中隐隐掠过几许惊色。 “这香囊里装的是七宁香,七宁香有静心宁神的功效,对修行是很有裨益的。你可以随身带着,这样效果最好。”赵和敛起眼中惊色后,淡笑着说道。 赵和这话中虽然没有怎么夸这香囊多好,但沈牧之也能听出来,周师兄送的这东西,应该真是个好东西。可是,要随身带着的话…… 沈牧之看着那浅红色缎面上的大红牡丹,顿时间有些犯愁。 这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有些变态? 赵和大概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这香囊不大,你可以挂在脖子里。” 沈牧之一听,眼睛一亮,连忙道:“这个主意好。” 赵和笑了笑:“回头我帮你找根红绳。” “嗯。”沈牧之点着头应下后,又伸手拿过了桌子上仅剩的两个盒子中的其中一个。是何羡哥送的。 何羡哥的这个礼物,其实他已经打开过了。里面是一个玉佩,和一个戒指。 沈牧之猜着,那戒指应该是空间法器。 也不知道猜对了没有。 想着,他便打了开来,赵和目光落进盒子,看到里面的两个东西,微微愣了一下后,眼中又有惊色掠过。 如此看来,倒是他送的礼物,最是寒碜了一些。 希望待会儿小师弟不要嫌弃才好。这般想着,赵和心头微微沉重了一些。 “这个扳指,是一个空间法器。”赵和指了一下那个扳指,说了一句后,又问:“你可知道这空间法器怎么用?” 沈牧之一听赵和说扳指就是空间法器,心中微喜了一下,看来他猜对了。而后,赶紧摇头,回答:“不知道,还请师兄赐教。” 赵和笑道:“你先将这扳指带上。” 沈牧之依言带上。 “然后闭上眼,将你的心神分出一丝附到这扳指上,留下烙印后,就能打开这扳指内附带的空间了。”赵和又道。 沈牧之依言照做,闭上眼,将一丝心神落到了这扳指上,初一开始,这扳指外似乎有一道微弱的结界在阻拦沈牧之的心神,但稍稍一用力,这结界便破了。然后,出现在沈牧之心神中的,是一个灰暗的空间。 不全是黑的,有微弱的迷蒙的光亮,但是很灰暗,弥漫着一股死气。 空间不大,大约只有他小半个房间那么点大。 沈牧之按照赵和说的,用心神在这空间内留下了一道烙印后,便退了出去。 赵和见他睁眼,也没问他里面空间多大,继续教他如何将东西收入空间法器内。 沈牧之依照赵和所说的,尝试了几遍之后,顿时熟练得很了。 他将前面那些符箓,护身玉符之类的东西,全部收入了扳指之中。而后,又问起何羡哥送的那块玉佩。 赵和却摇了摇头,道:“这玉佩是什么功用,我看不出来。” 沈牧之本以为这玉佩应该是跟之前何羡送他的那块玉佩差不多,但赵和却说他看不出来,难道和以前那块玉佩不一样? 沈牧之也没多想,将其重新在盒子里放好后,然后也收入了扳指之中。 接着,就剩下赵和送的那个盒子了。 沈牧之正犹豫,要不要当着赵和面打开,赵和却先开了口,道:“我的这个,你回头再开吧。” 见赵和都这么说了,沈牧之便只好将其也收了起来。 礼物都已整理好,沈牧之便将之前收拾好的衣物也都收入了扳指之中,然后又将房间整理了一下,便准备和赵和离开了。 刚走到楼下,就见到何羡回来了。 两人在楼下寒暄了两句后,何羡忽然瞧见了沈牧之手指上带着的扳指,不由微微一笑,道:“戴上了啊,喜欢吗?” 沈牧之点头:“喜欢,谢谢何羡哥。” 何羡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道:“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 沈牧之嘿嘿傻笑了两声,而后忽然想起那块玉佩,就问道:“何羡哥,另外那块玉佩是什么?” 何羡回答:“就是块玉佩,你若喜欢,就戴戴,不喜欢,就收起来,只要不扔了就行。” “我喜欢的。”沈牧之忙说。 “那回头就戴上。”何羡又道。 沈牧之点点头。 “行了,去吧,别让你师父等着急了。”何羡说着,便又转身陪着他们往外走,一路送到了竹林外,看着他们两人化作剑光飞入天空之后,才转身回去。 须臾功夫,沈牧之就和赵和回到了正阳峰上。 既然要搬过来,肯定是要先去见过赵正光的。 两人一路往灵剑阁走,沈牧之心头却一直想着之前何羡那两句话。 ‘就是块玉佩,你若喜欢,就戴戴;不喜欢,就收起来。只要不扔了就行。’ ‘那回头就戴上。’ 这两句话,听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沈牧之总觉得有关于那块玉佩,何羡哥这两句话,似乎并非实话。 那玉佩,应该不简单。 揣着这个疑惑,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小灵剑阁前。 空地上的石桌旁,并未见到赵正光的身影。 小灵剑阁的大门开着。 两人刚靠近,就听得里面传出赵正光的声音:“进来吧。” 赵和便领着沈牧之往里走。 这地方沈牧之虽然已经来过几次,可这还是头一回走进这里面。 小灵剑阁内一楼,竟很是空旷,除了中间摆着一块大石头之外,空无一物。 而那中间的大石头,个头足有一人多高,表面光可鉴人,无任何坑洼,也无任何雕刻。看着,似乎就是一块有些光滑的普通石头。 两人刚进来,沈牧之正盯着那石头打量呢,赵正光就从石头后转了出来,瞧了一眼沈牧之后,朝着赵和说道:“你师兄找你有事,你先去找他吧,待会再过来这里,接你师弟。” 赵和点头,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灵剑阁内,就剩下了沈牧之和赵正光两人,还有中间的那块普通的大石头。 “这是何羡给的?”赵正光稍一打量,就留意到了沈牧之手上戴着的扳指,笑着问。 沈牧之点头。 “里面空间多大?”赵和又问。 沈牧之想了一下,回答:“半间屋那么点大吧。” 赵正光眼中神色微变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何羡倒是不小气。” 沈牧之忽然想起那块玉佩,心中不由犹豫要不要将其拿出来给赵正光瞧瞧。赵和看不出什么,赵正光应该能看得出来。可,稍一想后,他又将这念头给压下了。 “怎么了?”赵正光瞧出了他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了一句。 沈牧之抬头看他,问:“以后我若是想回桃花林住几天,可以去吗?” 赵正光一愣之后,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接下去每天要做的事情会很多,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去何羡那边。”说着,忽又话题一转,道:“之前在正阳殿内,那胡广元问你是非你父亲亲生一事时,你应对得很好。” “谢师父夸奖。”沈牧之一边回答,一边眸色略暗了一下。 赵正光瞧着他,他眸中那些微的变化,都被他瞧在了眼里。 “那,他说的可是真的?”赵正光又问。 沈牧之心头震了一下,抬眸看向赵正光,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他瞬间恍若回到了那个地牢里。他站在那牢笼外,隔着栏杆看着他时,便是这种目光。 “对您来说,这个答案重要吗?”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问。 赵正光眸中光芒微微一变,嘴角多了一丝笑容:“并不重要。” “那师父何必又问我真假?”沈牧之又道。 赵正光嘴角笑容蓦然放大,眯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欣赏的光芒:“过两天,长缨丫头会搬到正阳峰来。我想让她和你同住小梅园,你觉得如何?” 沈牧之心头那些复杂情绪,瞬间被赵正光这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给击成了粉碎。 “您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正光:“您要让林姑娘与我同住?这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又不是让你们同住一个屋子里,有什么好男女授受不亲的?再说了,长缨丫头都不反对,你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矫情的!”赵正光翻着白眼,快速反驳道。 沈牧之被说得无言以对,可心中总觉得这个事,不太靠谱。 但想到自己这师父,头一回见面,就能给他指婚,现在做出这种决定来,也不稀奇!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他是男的,他可以不在意到时候那些流言蜚语,可林姑娘是个女孩子呀,她竟然也不在意吗? 沈牧之想着,便还想再跟自己这师父挣扎一下,可赵正光丝毫不给机会。他一开口,他就给岔开话题,沈牧之连着试了好几次后,最终无奈放弃。 同住就同住吧,只要不是同住一个屋子便好…… 160 小梅园 沈牧之心中很是清楚赵正光安排林姑娘与他同住一个小梅园的目的,只是赵正光耍起赖来,真的是完美印证了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沈牧之完全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认命。 片刻后,赵和回来了,等在了灵剑阁外没有进来。 赵正光又与他交代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就放他离开了。 沈牧之刚走出门外,就瞧见了与赵和一道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一如数月之前,在那霖栖岛上,瞧见时的那个样子。 还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高扎的马尾,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如今的她,身上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似乎更浓重了一些。 这还是沈牧之回到大剑门后,头一回见到她。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赶紧上前准备见礼。 只是,快走了两三步后,脑海中猛地想起赵正光想要撮合他们的那点心思,脚下不由得微微滞了一下,心情顿时多了几分尴尬。 不过,尴尬会尴尬。林姑娘依然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后,沈牧之还是走了过去,与赵和见礼过后,朝着林长缨,认真行了一礼:“在下沈牧之,见过林姑娘。之前在姑娘面前隐瞒了姓名,还望姑娘见谅。” 林长缨眼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后,却径直绕过了他,朝着小灵剑阁走去。 沈牧之僵在那里,尴尬之余,心头不由得嘀咕起来。这林姑娘怎么瞧着好像对他很有意见似的? 莫非是恼他之前跟她在真实姓名一事上说了谎? 沈牧之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赵和:“林姑娘怎么了?怎么好像对我很生气一样?” “我也不知。”赵和看了一眼刚好迈步走进小灵剑阁的林长缨背影,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林姑娘虽然性子孤傲些,但对他和周煜,起码在礼数上还是做足了的,但刚才看她对沈牧之那副样子,虽然看不出她的情绪有什么不一样,但总觉得不太对劲,跟对他和周煜的态度不一样。 赵和又瞧了瞧沈牧之,见他愁眉不展,便岔开话题,道:“走吧,带你去住的地方看看。” 沈牧之只好先收起心头的那些疑虑,跟着赵和往那个赵正光特意为他,和林姑娘二人选的居所——小梅园行去。 正阳峰山势相比其他几峰要陡峭一些,山上多乔木。那些数人合抱不过来的常绿乔木,到处可见。 二人从小灵剑阁顺着林荫小道一路走到正阳殿附近的时候,脚下的林荫小道往东面分了一道岔路过去。 赵和领着他,便往这条岔道上走了过去。 大约走了盏茶时间,前面突然明亮了起来。 走上前一看,一大片花开正好的梅林一下子映入眼帘,微风拂来,雪白花瓣随风簌簌而下,清香浮动,宛若画卷。 沈牧之看得有些怔神。 “这里就是小梅园了。”赵和的声音在旁传来,隐隐带着些许不太明显的羡慕。 他入门得晚,入门时,这小梅园就是空着的。不过,之前去找师兄的时候,意外从他口中得知,这地方原本是师父住的。但不知为何,师父很久之前就从这地方搬走去,住进了小灵剑阁中。这地方后来就一直空着。师兄还提及到,他因为羡慕何师兄的桃花林,所以也想弄个桃花林第二,便去跟师父求过,想让他将这地方赏给他,可师父没同意。 没想到,这一回,倒是送给了沈牧之。 赵和还记得之前周煜说起这些的时候,那脸上流露出来的羡慕神情。 他原本不以为然,可此刻看着眼前这片梅林,再想想师兄当时脸上的羡慕,一向心境平和的他,也不由得有了些波动。 看来,师父对小师弟,是真的十分喜爱。 这种喜爱,在他和师兄身上,都未曾体现过。 赵和心知自己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在意,可心里,终究还是在此刻忍不住有了些许异样的情绪。 片刻,他才压下心中那些不该涌现的情绪,看向一脸惊喜的沈牧之,微笑道:“是不是瞧着与和师兄的桃花林很像?” 沈牧之回过神,然后点头:“嗯,很像。” “这片梅林跟何师兄的桃花林一样,也是一个大的迷阵。不过,何师兄的那片桃花林,原本就是天然迷阵,后面被他进行了一些改进,所以阵法更复杂,威力也更大一些。这片梅林的话,是人工打造的,因为这是在自家峰上,担心有人误入其中,所以阵法威力并不大。”赵和说着,拿出了一块木牌,然后又看向沈牧之,道:“给我一滴血。” 一滴血? 沈牧之愣了一下,好奇地看了看赵和后,还是依言照做,抬手咬破了一根手指,挤出了一滴血。 赵和见状,拿着那块木牌,往他手指上擦了一下。 那滴血顿时就到了木牌上,眨眼就被吸收了进去,红光微微一闪后,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就多了一些东西。 不等他去细品这些东西是什么,赵和便将那块木牌递了过来,道:“这木牌是梅林迷阵的阵法核心。刚才你脑子里是不是突然出现了一些信息?” 沈牧之点头。 “那些都是有关这个梅林迷阵的信息。你到时候还可以随意更改入阵的安全路线。不过,这些你可以待会再仔细了解,这块木牌先收好。”赵和说道。 沈牧之接过那木牌,将其收到了扳指中。 “走吧,我们先进去。”赵和又道。 沈牧之点头,然后与赵和一道往梅林走去。 一走进梅林,沈牧之就察觉到了身周那股淡淡的灵力。 之前跟着何羡进出桃花林的时候,他从未感受到过。 难道是因为他现在是梅林迷阵的主人的缘故吗? 沈牧之心中好奇,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 可广袤的梅林之中,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若一定要说什么不寻常的话,大概就是这些梅树种植的位置,似乎显得有些凌乱。可这种凌乱,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适,相反,还会让人觉得隐约之中,似乎有一种比较奇特的魔力,仿佛这些梅树就该如此种植。 两人走了有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出了梅林。 先前被梅林震惊了一下的沈牧之,再次被震惊了一下。 眼前,是一大片的青青草地,一条小溪蜿蜒其中,溪水潺潺。顺着溪水往里,一个如翡翠一般的碧绿湖泊出现在眼前。湖面不是很大,湖边建着一个凉亭。凉亭上,竹帘半垂。亭内,石桌石凳俱全,甚至桌上还放着一副棋盘和一套茶具。 再往后,便是两栋两层木楼,一栋靠前些,一栋靠后些。两栋木楼间,种着几丛绿竹,枝叶清翠,郁郁葱葱。圆石铺就的石子路,蜿蜒其中,颇有雅意。 木楼后面,似乎还有不小空间,不过,站在沈牧之这个角度上,却是瞧不见了。 正在沈牧之惊叹于此处的雅致清幽时,忽然眼睛又是一亮。 原来从那竹林之中,又蹦出了两只小兔子,雪白浑圆的模样,煞是可爱。 “这些年这里一直没人住,不知从哪里跑进来了几只兔子,我瞧着可爱,就让它们留下了,师弟若是不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把它们清出去。”赵和在旁看到沈牧之盯着那几只兔子看,便说道。 沈牧之忙摇头:“不用,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赵和笑道。而后,略一顿后,又道:“房间都已经打扫好了,这两栋木楼,你要住哪一栋都可以。” 沈牧之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两栋木楼,木楼的格局倒是都差不多,但略靠后一些的那栋木楼,因为周围有绿竹的掩映,相对更清幽一些。 沈牧之想,以林姑娘的性格,或许会更喜欢那一栋木楼一些。便指着前面那一栋,道:“我就住这一栋吧。” “好。”赵和笑着应道,而后二人顺着脚下的石子路,走上溪上的木桥,掠过凉亭和湖泊,走向了那栋木楼。 赵和将其送到了木楼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还有点事,师弟自己一人收拾可行?”赵和忽问。 “行。”沈牧之慌忙回答。 “那我就先走了。师弟收拾完,记得熟悉一下外面阵法的信息。”赵和又叮嘱道。 沈牧之连忙应下。 赵和见状,朝他笑了笑后,就离开了。 沈牧之并未留意到赵和笑容里那一丝不太明显的异样,看着他走远后,便带着几分欣喜和新奇的心情,走进了眼前的木楼。 正如之前赵和所说,房间都已打扫好。这木楼里,十分干净。沈牧之只要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就行。 不过,他东西并不多,那些长老和师兄们送的东西,继续收在扳指里就行,剩下的就只是那几身衣服,拿出来往房间的柜子里一放便是。 放好之后,沈牧之先熟悉了一下木楼里格局,然后又在外面草地上转了一圈,再度惊叹了一番这里的清雅幽静,才回到房间中,静下心来,开始熟悉之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些阵法信息。 之前在桃花林,何羡跟他讲述那些修行需要知道的基础知识时,也提到过有关阵法的知识,不过说得并不深,只是一些基础的东西。 不过,有了这些基础的知识,沈牧之在研究此刻脑海中这些阵法信息的时候,就相对轻松了许多。 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沈牧之终于将外面梅林迷阵的信息都给研究得差不多了。之前赵和说的更改入阵的安全路线一事,他也基本掌握了。不过,他暂时并不打算更改路线。 反正有了这块木牌,如今无论谁进入梅林,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他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偷闯入而他毫无所觉。 161 迷魂药 等沈牧之将迷阵研究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沈牧之从房间里走了出去,站在了二楼的走廊上,靠着栏杆,迎着微风,嗅着风中传来的清香,仰头看向天空。 墨蓝色的天空中,已经有星辰浮现。 璀璨的星光,虽不如阳光那般炽烈,却是耀眼无比,足以跨越那不知多遥远的距离,然后落进人的眼中。 忍不住想,这星辰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后,能飞上天,飞到那九天之外,一睹这些星辰的阵容吗? 这些星辰,或近或远地各自闪耀着,几乎看不到有任何两颗是靠在一起的,总是隔着一段距离,孤傲而又倔强地闪耀着。 就好像…… 她。 不知为何,沈牧之明明刚刚还在想这些星辰的模样,思维却突然跳到了林姑娘的身上。这个突然出现的念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失神后,他慌忙摇了摇头,将那个念头从脑子里驱逐了出去。 可没过多久,林长缨这个名字又出现在脑海里。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生了他的气呢? 真的只是因为几月前他在她面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吗? 他总觉得,应该不仅仅只是这个事情的缘故,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就在他苦思不得结果的时候,心中忽有感应——有人造访。 他赶紧从二楼下去,不等他走入梅林,那人就已经率先从梅林里走了出来,一细看,是周煜。 沈牧之赶紧迎上前,相互见礼之后,周煜问沈牧之:“赵师弟可有把迷阵的木牌给你?” “给我了。”沈牧之说着还将那木牌取了出来,给周煜看了一眼。 不过,周煜的目光却盯在了沈牧之手上的扳指上,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一把抓住沈牧之的手,问:“这是师父给你的?” 沈牧之看着如此反应的周煜,一边奇怪一边回答:“是何羡哥给的。” 周煜一愣,惊讶道:“何师兄送你的?大手笔啊!”说着,又紧接着追问道:“这里面空间多大?” 沈牧之如实回答:“半间屋子左右。” “什么?半间屋子?”周煜大惊失色,睁圆了眼睛盯着沈牧之,一脸地不敢置信。 沈牧之瞧见周煜如此反应,心中不由得微微咯噔了一下。他虽听何羡提及过空间法器,可当时何羡说得也不是很详细,所以他了解也并不多。何羡送的这个空间法器,他虽知晓应该是比较珍贵之物,可瞧着周煜的反应,这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比较珍贵而已了! “小师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给何师兄吃了啥迷魂药了?”周煜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后,盯着沈牧之,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沈牧之心中也正疑惑呢,听得周煜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后,当即讪讪起来。 “跟你开玩笑的。”周煜瞧出他神色变化,慌忙解释了一句,而后又道:“不过,何师兄对你可真是舍得。你可知道你手上这样的空间法器,就算是整个大剑门,恐怕都不会超过五个。” 沈牧之虽然看着刚刚周煜的反应,已经在心中将这扳指的珍贵程度往上提了一大截,可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心惊了一下。 整个大剑门不超过五个,也就是说七个峰主,也都不见得个个都有,而他手上却就有一个…… 沈牧之顿觉自己正戴着扳指的那只手格外沉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手指上的扳指,心头开始琢磨,这已经被他下了烙印的扳指,不知道还能不能还给何羡哥。 如此贵重之物,他如何能坦然受之? 想着,他便问周煜:“周师兄,这空间法器上烙印可有办法抹去?” 周煜听他这么一问,就愣住了,瞧着沈牧之,狐疑地看了两眼后,问:“你要干什么?” 沈牧之讪笑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这扳指是如此贵重之物。” “你想还给何师兄?”周煜又瞪圆了眼睛。 沈牧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周煜突然急了起来:“你是不是傻,何师兄既然将这东西送了你,他肯定就不会再收回去了。你要是退回去,那岂不是就显得要跟何师兄生分了一样?” “可是这东西整个大剑门都没有五个,何羡哥自己都未必有一个,如此贵重,我如何能收?”沈牧之苦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不能收的。又不是你强迫他送你的。”周煜慌忙又劝道,“再说了,你这要是再退回去,他一问为啥,然后知道是我让你知道了这东西如此贵重,才生了退还之意,回头他肯定要找我算账的!你别看何师兄总是笑眯眯待人温和的模样,他其实挺记仇的!你这要是将这扳指退回去了,他回头肯定要跟师父去告状,到时候,我肯定要倒霉!” 沈牧之听着这番话,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刚刚他一听自己要退还扳指便如此着急,原来是怕这事被何羡哥和师父知道了找他算账。 想着,沈牧之便与周煜保证道:“师兄放心,我不会与何羡哥说起你的。而且,此事与你确实也无关系,是我自己觉得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并非是你怂恿的。” 周煜却很怕,拉着沈牧之,连连哀求:“算师兄求你了行不行,千万别去找何师兄退还这扳指。不然以他的聪明,你只要往他跟前一站,都不用开口,他就能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个七八分了!到时候,我肯定要倒霉。” 沈牧之见他如此,也只好先答应下来。至于这扳指到底退不退,他还得仔细考虑考虑。倒不是担心周煜被算账,而是担心,万一何羡哥觉得他故意在生分他就不好了。 周煜前面说的那那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所以,他还得考虑考虑。 而周煜见沈牧之答应了下来后,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岔开了话题,问道:“这周围的迷阵信息可都掌握了?” 沈牧之点头:“基本都掌握了。” “好。那回头你还是把入阵的安全路线换一下吧。这地方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之前有不少弟子喜欢来这里躲清闲,所以迷阵内的路线都已经被他们摸熟了。这回你搬进来了,虽然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识趣的应该不会再贸然进来,可也难免万一。而且,回头林姑娘也要住进来,万一有个冒失的偷偷闯进来冒犯了林姑娘,可就不好了。”周煜大概是刚才真被吓到了,所以这会儿显得格外地一本正经。 沈牧之之前倒是没想到这层,这会儿周煜提到了,他也颇为赞同,连忙应了下来。 “那行,那没事我先走了。回头你这里要是有什么缺的,你就来找我或者找赵和也行。对了,我住的那地方怎么走,你知道吗?”周煜问道。 沈牧之想了想,道:“大概知道。” “行。那你早点休息。”周煜说完,朝沈牧之摆了摆手让他不用送后,就转身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消失在梅林之中后,打算先听周煜的,将入阵的安全路线改动一下。于是,他便按照之前脑海中出现的信息里所描述的,走入了梅林之中。 阵法的布局,分为阵眼和阵点。 这周围梅林迷阵的阵眼,根据脑海中信息的描述,再对照这周围环境,应该是在凉亭附近的位置。 不过,沈牧之只是对入阵的安全路线稍做改动,并不需要动阵眼,只需将几个阵点稍微挪动一下位置便可。 沈牧之根据脑海中信息的指引,再加上自己的研究和理解,稍微变化了几个阵点的位置后,便成功了。 他不放心,又亲自确认了一边,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回了木楼。 回到木楼卧房之中,沈牧之一坐下,便又想到了扳指之事,心情顿时又沉重了几分。 他将扳指从手上摘了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这扳指上并无任何雕饰,玉面光滑,看着朴实,但确实挺合沈牧之心意的。而且这玉扳指一开始他试的时候,戴着还有些大,可后面他在其上留下了自己的烙印后,再戴着就突然变得大小合适了。之前他并未留意到这一点,许是终于见到了小时候听的神话故事里才有的‘仙器’有些激动,以至于都忽略了这一点。而刚才,他仔细端详的时候,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说实话,沈牧之很喜欢这个扳指,而且是越戴越喜欢。 可喜欢归喜欢,这东西终究是太贵重了。 大剑门这样厉害的仙家门派,竟然都不超过五个。七个主峰的峰主都没有人人都有的东西,何羡哥却送了他一个。 这份心,他一定领,可这份礼,他着实是不敢收。 自从他与何羡哥重新在金陵遇上后,何羡哥对他的态度,便比之前在大剑门时好了许多。他大概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愧疚。 何羡哥觉得是他们的失职才导致了那场惨剧。 他一开始的时候,也有过怨怼。当然,不是对何羡哥,而是对大剑门。 可他后来想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没有刘观,也会有张观,李观的出现。沈家和他的倒霉,说起来是因为刘观和二皇子,但实际上却也是因为沈家的强势崛起,让人嫉妒了。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他后来选择了跟着何羡来了大剑门。 只有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没有实力,他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而大剑门,是一个能在他强大起来之前给他庇护的地方。 说到底,他选择来大剑门,其实也是一种利用。 因此,何羡哥完全不必觉得愧疚。 更何况,何羡哥也完全没有理由要愧疚。 他救了他,就算大剑门的责任算在了他身上,他也还清了。 既不必愧疚,那么这份如此贵重的礼物,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收下。 而且,何羡哥送的并非指这扳指一样。 想着,沈牧之又将另外一个玉佩也从扳指中取了出来,然后将其与扳指一起,放到了桌面上。 这玉佩,多半也不是寻常之物。 他看着这两样东西,忽然觉得周煜之前说的那句话,有些道理。 他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给何羡哥下了啥迷魂药,竟能让他如此舍得? 沈牧之想着,苦笑起来…… 162 故人 时间一晃,三天过去了。 林长缨还未搬进小梅园。 沈牧之还在纠结要不要将扳指还给何羡。 玄诚忽然有了消息。 是何羡派人过来送的消息,说是外门送进来的消息,玄诚不日就要过来了。 沈牧之一听这消息,原本这几天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 他可终于是来了。 正好,这扳指一事,说不定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沈牧之如此一想后,索性便将扳指一事暂时抛到了脑后,专心等着玄诚过来。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玄诚还没等到,却是先等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日正午,他在小灵剑阁听着赵正光讲了一上午的术法知识,此刻刚出来,还未走出多远呢,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过来的周煜。 一瞧见他,周煜就停了脚步。 看到沈牧之微皱着眉头,精神有些疲惫的样子,周煜顿时想起了自己刚入门时的样子。那会儿,他学习那些术法知识的时候,也多是如沈牧之这般,整天精神不济的样子。实在是那些理论的东西,太冗杂,记起来一点都不轻松。 不过,他刚入门那会儿师父甚少亲自跟他授课,大多时候都是让其他长老代劳。但等到考校成果的时候,师父可是从来都不落下一回的。 如今沈牧之搬回正阳峰这几天,每日都到小灵剑阁点卯,听师父亲自授课。 对此,周煜要说不羡慕,还真是有点羡慕。但要说很羡慕,却也没有太羡慕。 自家师父那性格,他可是清楚的。一个气急,别说骂人了,上手都是常有的事。 此刻看沈牧之这模样,估摸着他也没幸免。 想着,周煜便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一事,略一犹豫后,便与沈牧之说道:“这金国的景和公主,你可认识?” 沈牧之一愣。 “小时候曾见过几回。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牧之一边含糊回答道,一边疑惑地看着周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那位聪明却又刁蛮的景和公主。 周煜道:“剑首峰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这位景和公主要入大剑门修行,剑首峰和九华峰已经派了人去接了。” “她要入大剑门修行?”沈牧之惊了一下。 周煜点点头:“这事我也是才知道,据说是之前金常之事发生后,金国那位新帝跟我们这边提的要求。不过,听说这位景和公主,天资很是不错。剑首峰和九华峰那边,已经有好几个长老抢着要收她为弟子了。” 沈牧之晃了晃神。 这位景和公主,可是个小魔星。明明比他还小许多的年纪,心计之多,比之成人还不遑多让。偏偏,还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主。她要是来了大剑门,只怕日后也少不得要弄出些热闹来。 想着,沈牧之便问周煜:“那具体去哪个峰,可有定下?” 周煜摇头,但紧接着又说道:“多半是要去剑首峰的。” 沈牧之心头微松了松,只要不来正阳峰便好,不然他这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周煜又与他说了两句后,便往后面小灵剑阁去找赵正光了,而沈牧之也顺着那条林荫小道,往小梅园去了。 至于这景和公主一事,他倒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要不来正阳峰,那即使以后同在一个大剑门,与他之间,应该瓜葛也不会多。他只要稍微注意着,以后尽量避着她便是。 景和公主,说来便来。 这日,天色还未黑,人便已经到了剑首峰上。 周煜要代表赵正光去漏个脸,顺带着也去满足一下他自己的好奇心。本来,他还想带着沈牧之一道去,说既然是旧识,去见见也好。 可他哪里知道,这旧识,在沈牧之的记忆力可没留什么好印象。 年幼那会,沈牧之避她,可以说是避如蛇蝎。 所以,他一开口,沈牧之就连忙找了个理由推脱了。 周煜也没多想,只当是他们原本就不熟。 只是,周煜走后没多久,剑首峰突然来了人,明言找他。 来的是尤一。 赵和领着他过来小梅园后,尤一听到沈牧之竟是住在此处,不由得笑言了一句:“赵师叔还真是疼爱沈师弟啊!这地方原本是赵师叔的居所吧?” “师父已经很久没住了。反正也是空着,就给了小师弟,也省得再去寻其他合适的居所了。”赵和笑着回答。只是,那双原本澄澈的眸底,却多了一丝晦暗。 尤一并未发现。 沈牧之察觉到梅林外动静,便从里面赶了出来,瞧见站在赵和旁边的尤一,微愣了一下后,赶紧躬身行礼,道:“牧之见过尤师兄。” “几月不见,瞧着似乎又帅气了不少。”尤一笑着打趣他。 沈牧之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大师兄让我过来找你过去一趟,你若是现在无事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尤一笑了笑后,说起正事。 “大师兄让我过去?”沈牧之乍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周煜叫他去剑首峰,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尤一口中的大师兄,应该是云浅。 对于云浅此人的,沈牧之所知不多,入门到现在,见过的寥寥数面,给他的感觉,也都是冰冷冷的,十分高傲。 他这会儿突然找自己过去,会是何事? 沈牧之立马想到了景和公主。 难道是因为她? 想着,沈牧之便试探着问尤一:“尤师兄可知大师兄找我过去是为何事?” 尤一却是微微一笑,神秘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既不肯说,沈牧之也不好逼问,只得揣着疑惑,就跟了他往剑首峰去了。 天空中,还犹有淡淡霞光,但星辰已经逐渐浮现流云之后。 须臾时光,沈牧之就已被尤一带着,到了剑首峰。 “沈师弟请随我来。”尤一笑着领着他往钦天殿的偏殿走。 一进门,沈牧之瞧见了那个端坐在右侧椅子里的幼小却又满身华贵之气的小姑娘。她也正好转头朝着他望来。 目光一触,小小年纪,便已隐有倾城之色的景和,嘴角微微一勾,一抹浅笑悠然浮现,却让沈牧之情不自禁地心头一颤,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牧之目光往旁边一扫,然后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景和椅子后面的小巧身影。 微微低着头,十分乖巧。 沈牧之的瞳孔顿时缩了缩。 她怎么也来了!“沈师弟来了。”云浅有些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的心神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沈牧之快走了两步上前,一一给殿内的几人都行了礼。 “这两位,想必不用我介绍了吧?”云浅又说道。 沈牧之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两位是谁,他转过头去,目光越过景和,落在她后面的那个几乎被椅子挡住了全身的小姑娘身上。 她也已抬了头,正瞧着他,那一张才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惊讶,还有些许慌张。 当初他跟着何羡哥来大剑门之事,本以为只有大哥和连叔知晓。如今看来,宫里那位应该也是知晓的。 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景和要来大剑门,为何会带着沈明溪一道过来? 宫里那位,还有眼前的景和,他们又是打了什么主意? “牧之哥哥这是什么表情?才几月不见,便不认识本公主了吗?”景和瞧着沈牧之脸上在瞬间功夫便掠过的许多神情,心中暗笑了一声后,淡淡开口道。 沈牧之连忙回神,定了定心神后,躬身行了一礼:“牧之见过公主。” 周煜也在这殿中,瞧见这一幕,突然开了口:“景和姑娘,既已入了大剑门,那在这山门之中,以后便无君臣之别,只有同门情谊。” 景和闻言,竟也不恼,起身下了椅子,朝着周煜屈膝一幅:“周师兄说得是,是景和疏忽了。”说完,美目流转,落到沈牧之身上,又是微微福身,道:“景和见过沈师兄。” 景和的这种态度,并未让沈牧之觉得轻松几分,反而心头更加警惕。 这么容易低头,可不像是景和的性子。 他可不信,这景和到了这大剑门后,就能立马改了性子的。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今日这一声沈师兄,多半日后还得要从其他地方找回来。 沈牧之倒是不怕他,大不了日后尽量躲着他就是,反正不在同一个峰上,这景和也不可能整日跑去正阳峰找他。可如今沈明溪也跟来了,这事总让他心里有点不安。 沈牧之一边心头琢磨着,一边又给景和回了一礼。而后,还没来得及跟后面的沈明溪打招呼,景和忽然就转身朝着沈明溪招手道:“明溪,你之前不是说想念你三哥吗?现在他可就在你面前,你怎么倒是不着急了!” 沈明溪想念他这个三哥? 这话,鬼才信。沈明溪自小养在大夫人的娘家,与他见面甚少,即使有血脉关系在,但并无多少兄妹情谊,何谈想他? 沈牧之很快也在沈明溪脸上瞧见了诧异之色,果不其然。 不过,沈明溪虽然是个含蓄的性子,却也是不笨的,惊讶地瞧了一眼景和之后,连忙迈步过来,与沈牧之福身行礼,喊了一声三哥。 殿内其他几人,除开云浅之外,纷纷都是面露讶色。尤其是周煜,惊讶的目光在沈牧之和沈明溪身上来回逡巡了一会后,笑着道了一句:“没想到小师弟竟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 沈牧之这会儿听到这话,恨不得朝周煜白眼一回。不过,此地并不是正阳峰,而是剑首峰的钦天殿偏殿,殿内也不止周煜一人,他只得忍着。 “沈师弟兄妹相见,肯定是有一番话要说的。”云浅说着,便叫来了尤一,让他带着她们二人先去外面说话。 163 明溪 尤一是认得沈明溪的。 当初景和跟着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金国新帝来剑首峰的时候,沈明溪也被景和带来了,当初尤一就接待过他们两个。 沈牧之还记得当初尤一还当着他的面,在景和和沈明溪这试探过他的身份。 当时的景和明明已经认出了他,却很是‘给面子’得没有拆穿。至于沈明溪,她那会儿应该是真的没认出他。 毕竟她从小就养在大夫人娘家府上,甚少回来。即便回来,也未必能与他碰得上面。所以,根本就不认得他。 如今认识,还是因为父亲的丧礼。 而此刻,尤一站在他和沈明溪跟前,那笑容,看得沈牧之心头一阵发毛。 沈牧之心虚,便低了头,与尤一作了个揖,歉声道:“当时师弟我头顶弑兄罪名,实在无奈才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望尤师兄见谅。”说着,顿了顿后,又替沈明溪也解释了一句:“小妹明溪从小养在其母亲娘家之中,与我见面甚少,所以当时才一时未认出,并非有意隐瞒。” 尤一其实早已知道这些,不过,沈牧之此刻肯跟他解释,还是让他心中舒服了许多。笑着道了一句‘我理解的’后,就让沈牧之自行带着沈明溪附近逛逛,然后便走开了。 沈牧之也不敢带着沈明溪走远,稍微往僻静走了走,见附近无人后,便开口问出了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这回跟着景和一道过来,是谁的主意?” 沈明溪目光正悄悄地打量着他。 她对这个三哥很是好奇。 关于他一人深入大元军营将大哥救出的那些英勇事迹,她最近已从大哥还有府中下人那边听到了许多。她也知道,她眼前这个三哥平日里最是不讨自家母亲喜欢。当初大哥出事,他还曾被怀疑是他陷害了大哥。如今,真相大白,他不仅洗脱了罪名,还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 小女孩总是崇拜英雄的。 所以,除了好奇外,她此刻看着沈牧之的目光里,也有那么些许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崇拜和敬佩。 沈牧之并不知道这些,他现在只想弄清楚,沈明溪跟着来此,到底是谁的主意,背后又是否有着什么样的谋求算计。 沈明溪很快注意到了沈牧之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眉宇间的那些紧张和愁绪,一愣之后,慌忙回神,然后赶紧答道:“小妹只知是宫里下的旨意。外祖并不希望我同来,还去宫里求过,但未成功。” 宫里下的旨意? 那么到底是景和的主意,还是那位新帝的主意? 沈牧之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又问道:“那你这回过来,也是准备要拜入大剑门修行吗?” 沈明溪却摇头,答道:“小妹是来给公主做剑侍的。” 剑侍? 沈牧之愣了一下。 这名头他倒是不陌生,宫城之中皇子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有侍读和武侍。其他权贵人家的公子习文也有书童。 只是,这景和来大剑门是来修行的,即使不习惯这山中清修生活,要带个人伺候着,也可以寻个年纪略大些,懂些拳脚功夫的人来,为何要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今年才不过九岁的小姑娘来当剑侍。沈明溪虽比不得景和的身份尊贵,可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娇养在府中的,就她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哪里能做得来伺候人的事! 沈牧之想着,心头便多了一丝火气。 这新帝还有景和,到底想干什么! 沈明溪瞧见沈牧之似乎有些生气,以为是他嫌弃她,慌忙又说道:“三哥放心,小妹不会给你添乱的。” 沈牧之听到这话,不但没放心,反而这心头火气更大了。只是,明面上,倒是将刚刚不小心流露出来的那一丝怒色都给收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三哥不是怕你添乱。对了,家中可好?” “大哥身体不是太好,其他都还好。”沈明溪回道。其实,身体不好的,不止大哥一人,还有大夫人。 不过,沈明溪虽不怎么回家,却也知道自己母亲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三哥。而经过大哥那一事之后,自己眼前这位三哥想必对自己那母亲也是心有怨怼的。所以,她十分识趣地根本没有提及自己母亲,只提了大哥。 沈牧之听到大哥身体不好,虽不意外,可还是心头重了重。 想到自己离开前,都没有去跟他当面告别,心头顿时又生出些懊悔。 这些懊悔,最近只要一想起大哥,便会不自觉地从心底漫出。 大哥的身体沈牧之其实清楚的。当初在定安城的时候,玄诚便私下里跟他说过。在元军大营中的那段日子,终究是伤了根基。而后面从定安城离开,又几经波折,如今看着还好,也不过是表象而已,内里终究是早已破碎不堪,即便是再好的仙丹灵药,也很难再补回来了。 简单来说,就是折寿了。 玄诚虽不曾跟他明言过大哥还能剩多少日子,但从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也能猜出,这日子,应该不会太长了。 终究还是他任性了,当时他沉浸在青果一事中走不出来,便连带着大哥也迁怒了。 而现在,人已经到了大剑门,想回去一趟,却是不容易了。 不过,或许可以给他写封信。 到时候找何羡哥让他帮忙找人送回家中,应该不难。 沈牧之想得有些出神,沈明溪在边上慢慢打量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三哥,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过去,沈牧之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沈明溪,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道歉:“不好意思,走神了。” 沈明溪浅笑着摇头,表示无事。 其实两人不熟,想聊的事情聊完之后,就没了言语。 正当沈牧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周煜从偏殿内走了出来。四处瞧了瞧,发现了沈牧之二人之后,便走了过来。 沈牧之与他介绍了沈明溪,二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笑着递出一物,道:“没什么准备,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沈姑娘不要嫌弃。” 沈明溪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抬眼瞧向沈牧之,用目光询问着自己该不该接。 沈牧之根本没料到沈明溪会在这种事上征求自己意见,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便道:“你收下便好。” 沈明溪便双手接了过来,而后屈膝谢礼。 周煜回了一礼后,笑着朝沈牧之说道:“别说,你这妹妹与你还是有几分眉目相似的,性格也有些像。” 沈牧之闻言,有些诧异,转头打量了一下沈明溪,不由得心中疑惑:真的像吗? 忽然又想到,若是真像的话,那他是沈威亲生一事,应该便没什么好有疑虑了吧? “对了,沈姑娘若是无事的话,要不跟我们回正阳峰住两天?反正你三哥住的那地方也大,你住过去,正好与你三哥好好叙叙旧。”周煜很是热情。 沈明溪却是慌忙说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明溪是公主的剑侍,是要跟着公主的,没有允许不能擅自离开的。” “剑侍?”周煜也是愣了一下,旋即眉头微皱,转头疑惑地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没有作声,但神色里明显有一丝不悦之色。 周煜顿时明了,立即识趣地岔开了话题,三两句话过后,便将沈明溪逗得呵呵笑了起来。 沈牧之瞧着笑起来眼睛弯得跟个月牙一样的沈明溪,脑海中顿时浮现了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她笑起来时,也是这样,就如弯月当空,明媚如斯。 心头蓦地痛了一下后,再想起沈明溪竟是要当景和的剑侍一事,沈牧之心头的不悦就更浓了一些。 过了片刻后,偏殿内的人都渐渐散去。 景和也走了出来,身旁陪着一个女弟子。 瞧见了不远处的沈牧之三人后,她立即转身走了过来。 一到跟前,景和瞧了一眼脸上笑意还未敛起的沈明溪后,目光又在沈牧之脸上打量了一下,忽道:“怎么瞧着牧之哥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沈牧之自然不开心,自己妹妹,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要成为剑侍来伺候别人了,他能开心吗? 不过,这个景和不是好易与的,现在这件事到底是谁的注意还尚未弄清楚,沈牧之也不想跟这景和贸然起冲突。这景和年纪不大,手段却又多又狠,而且睚眦必报。除非他有把握能把明溪带离景和身边,否则还是先与其敷衍着比较好。 想着,沈牧之强行压下了心头的那些不悦,朝着景和平静说道:“没什么不开心,只是刚听明溪提起我大哥身体不是很好,有些忧心而已。” 景和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信了,旋即说道:“牧之哥哥也无需太过忧心,定平候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谢公主吉言。”沈牧之道。 “以后牧之哥哥叫我元雪或者师妹即可,不必再称公主。”景和微微笑道。 这回再见,景和所体现出来的乖巧柔和,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而且,看上去,无丝毫破绽,这莫非真的是收了性子不成? 沈牧之一边心头疑惑,一边道了一声是。 这时,与景和一道过来的那位女弟子低声催促了一句。 景和听后,便带着沈明溪,辞别了沈牧之和周煜后,款款离开了。 周煜瞧了一眼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口中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那我们也回去?”周煜低声问了一句。 沈牧之回过神,点了点头。 164 目的 沈明溪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也让沈牧之心头多了几分沉重。 他与这个大夫人所生的四妹,虽这么多年见过的面不超过十次,是毫无兄妹感情可言,与陌生人也是相差无几的。可莫名地,他不但没有因为大夫人的缘故,而厌恶这个妹妹,反倒是在听到她是作为景和的剑侍入山后,心头竟生出了几许想要保护她的想法。 这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第一次来大剑门在剑首峰遇上时,景和故意问她是否相信沈牧之会陷害她大哥的时候,她并没有与她母亲一般坚定地怀疑他就是凶手,而是说了一句不知道。 又或许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和青果有几分相像。 不管这其中原因是什么,现在人已经到了大剑门内,沈牧之就算只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也还是得管一管此事的。 跟着周煜离开剑首峰后,本来是打算直接回正阳峰的,可是沈牧之心头不安,总觉得景和这次带着明溪入山背后必有什么算计,于是半途中又请求周煜将其送去了桃花林。 何羡并不在桃花林内。 周煜要赶着回去跟赵正光汇报刚才景和一事,便没陪他留在桃花林等人,先行一步回正阳峰了。 如此也正好,有些话周煜在,他不是很方便说。但对着何羡,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桃花林中,一切如旧。 那被他损坏的木楼,竟还未修好,不过,之前的狼藉都已收拾好了。只是,那一个大洞,总是破坏了几分美感。 沈牧之看着那个大洞,脑海中不禁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那把剑如今就在他的扳指之中。 那次事情之后,那把剑虽已被他‘收服’,也已成功小炼。但每每捏住的时候,总会感觉体内的灵力有些异动,似乎并不是很欢迎。而那把剑,也总不安分,每次都会嗡嗡颤动,像是要逃离他的手掌一般。 此事,沈牧之还尚未跟赵正光提及过。他本以为是他境界尚低的缘故,可此刻看着这个洞,倒是突然想起了何羡曾提过的一句话。 他说,那把剑有些特殊。 但当时,他并没有明说那把剑到底特殊在何处。 此刻想来,他每次握住那把剑时,体内灵力的异动还有那把剑的抗拒,或许跟那把剑的特殊之处有关。 看来,明日再去赵正光那里听课时,他得提一提此事。 沈牧之想着这些,转头又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瞧见那药圃中竟已长出了不少青草,左右无事,便去老地方拿了药锄,去伺候这药圃了。 这活计,他已做过不少次,如今已是驾轻就熟。 不多会功夫,便将这药圃都处理好了。 正好,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 不见明月,只见星辰。 明亮的星光,缀点在漆黑的夜空之上,神秘而又瑰丽。 何羡还未回来,沈牧之收拾好了工具,坐到了木楼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这片星辰,思绪渐渐飘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 何羡来时,就瞧见那个坐在台阶上的身影,往后仰着身子,手撑在背后地板上,正瞧着远处的夜空发呆,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那张本该稚嫩却已不见稚嫩的脸颊上,满是深沉的哀伤和复杂。 是想到了那个叫青果的姑娘? 还是想到了远在金陵的那个‘家’? 何羡眼中掠过些许疼惜,旋即敛了敛情绪,故意放重了脚步,走了过去。 正出神的沈牧之,乍一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直身看去,见是何羡后,心中一松,连忙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何羡笑问。 沈牧之往前迎了两步,行了礼后,才答道:“有件事,想听听何羡哥你的想法。” 何羡闻言,眼神一动,而后也没问什么事,只是招呼沈牧之先去书房。 之前剑首峰上,何羡并未在场。云浅本来也是邀请了何羡过去的,但何羡当时有事,便推辞了。 所以,他并不清楚当初剑首峰上具体发生了何事。不过,景和公主到来一事,他是已经知道了的。 这景和公主一来,沈牧之就过来找他了,如此巧合,对于何羡来说,丝毫不难猜出沈牧之这会儿过来找他是为了何事。 所以,在书房中坐下后,何羡看到沈牧之有些欲言又止,便索性他先开了口:“可是想问景和公主入山一事?” 沈牧之还以为何羡不知道这景和公主一事呢,毕竟之前在剑首峰的偏殿内并未瞧见他。但此刻一听这话后,他倒是也马上想到,景和公主入山一事也不是小事,周煜中午就收到了消息,何羡就算没有去剑首峰,但消息肯定也是收到了。 他迟疑了一下后,道:“是,但也不全是。” 何羡看着沈牧之,没有接话,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沈牧之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还有个四妹,景和这回入山,将我妹妹也带来了。” 何羡闻言,略微诧异了一下,此事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带来便带来了,大剑门上上下下也有近千弟子,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根本不重要。 想着,他看了看沈牧之。 沈家那些事情,他还是清楚的。当初去金陵救他的时候,他曾让金明阁调查过沈家,所以沈家那些事情,他基本都清楚。 此刻,沈牧之坐在这里,面露纠结之色,何羡以为沈牧之只是在担心以后跟这个妹妹的相处一事,便问了出来。 不想,沈牧之却摇了头。而后,又道:“我妹妹是以景和公主剑侍的身份入山的。” “剑侍?” 何羡不由愣了一下。 这名头,他自然也不陌生。其实以前大剑门内不少天资出众的弟子,也都会有剑侍。不过,后来祖师们都觉得,修行本就不是一件轻松事,不该将这些弟子都照顾得太好,所以后来就不允许再有剑侍了。 按照规矩,景和虽是一国公主,可入了大剑门,就是大剑门的弟子,与其他弟子身份相同,自然是不该例外,也就是说,是不该有剑侍的。 可如今,沈牧之的妹妹竟然是以这个身份陪同入山,看来是剑首峰那边默许了。 何羡想到此处,微微皱了下眉头。如今掌门还未出关,此事定然不是掌门默许的,看来是云浅点的头了。 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呢,还是纯粹只是看在景和身份特殊的份上? “你已经见过你妹妹了?”何羡想了想后,并未跟沈牧之提及门中弟子不允许有剑侍这一规矩。 沈牧之点头:“之前云大师兄特意让尤师兄去正阳峰接过过去剑首峰,与我妹妹见了一面。她说,剑侍一事,是宫里下的旨意。” 云浅特意让尤一去正阳峰接的沈牧之…… 何羡眉头略挑了一下,没说话。 “何羡哥,你觉得宫里为何这么安排?”沈牧之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何羡想了一下,道:“你是觉得那位新帝这么安排,是有目的的?” 沈牧之迟疑着点了点头,而后与何羡说出了他的分析:“我妹妹自小身体就不太好,大夫人和我那妹妹的外祖因此也甚是疼她,就算她们是想让妹妹来搏一搏这仙缘,但也不可能会答应让她以剑侍的身份入山的。而且,我那妹妹也与我提到,宫里旨意下来后,我妹妹那外祖曾去宫中求过,但未能成功。所以,此事应该不是大夫人和我妹妹外祖他们的意思,多半还是宫里的意思。不过,具体是新帝的想法,还是景和的想法,我还不确定。” 何羡听后,沉默了片刻,而后忽然说道:“如果说此事背后有什么目的的话,那多半是因为那位新帝怕你沈家日后凌驾皇权之上吧。”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 “担心沈家日后凌驾皇权之上?”沈牧之诧异地看着何羡:“这怎么可能?” 何羡看着沈牧之,知他是当局者迷。他自小在沈府长大,耳濡目染着其父亲和其大哥的忠良,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可能。 不过,何羡乃是局外之人,这事若说背后有什么目的,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他耐心与沈牧之解释道:“之前二皇子篡权一事,你沈家功劳不小。你父亲虽已不在了,但你大哥还在。他虽如今不可能再重返军中,但无论是他还是你父亲手下,都有不少忠实的追随者,这些人手中都有军权,再加上你家大夫人的娘家,所以沈家看上去是要没落了,可实际上,在朝堂之中的实力,却依然不容小觑。如果没有你,或许新帝不会那么着急暴露他对沈家的忌惮之心,或许他也会允许沈家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着定平候的荣贵日子。毕竟,你大哥不可能在回军中,军中那些旧人的忠心早晚也会变态,而你二哥就算入仕,也不太可能会爬到很高的位置上。所以只要等到你家大夫人的父亲一走,你沈家就算当初再怎么功高,也不会再是威胁。 可有了你就不一样了。你如今乃是大剑门的弟子,还是正阳峰峰主的弟子,很受你师父喜爱。若不出意外,你日后在大剑门中必然有一席之地。皇室看似尊贵,可在实力面前,实际却是不堪一击的。那位新帝心中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大概是按奈不住,打算早做准备了。” 沈牧之本就不笨,何羡这么一解释,他心中顿时通透起来。但,一细想,心头又多了几点疑惑。 “何羡哥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若新帝是忌惮我,那么只要将景和送来不就可以了吗?皇室和大剑门之间,有了景和作为桥梁,就算沈家真的能借我之势,又有何惧?何必非要再搭上我我妹妹呢?”他皱着眉头,不解问道。 何羡苦笑了一下,道:“牧之,这人但凡坐上了帝王之位,就都会多疑。一旦多疑,就会生出许多心思。而这些心思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确保万无一失。” 165 重新认识 何羡说着,看到沈牧之似乎还有些不解的样子,叹了一声后,又接着说道:“只是一个景和公主如何能稳妥呢?万一这位景和公主资质没有你好呢?又万一这位公主没有成功拜入掌门门下,而只是拜在了某个长老的门下,到时候,又如何跟你比地位?” 沈牧之听得何羡这两个万一,心头的疑惑,渐渐少去。 “但,如果再搭上一个你妹妹,此事便起码有七八分的稳妥了。你妹妹作为景和的剑侍,生死是捏在景和手中的。就算你无所谓你妹妹如何,可沈家与你妹妹的外祖又岂能不忌惮?而且,景和乃是一国公主,明面上,明溪能作为剑侍随同入山,这乃是天大的荣幸,是新帝顾念沈家功高,给的赏赐。沈家和你妹妹外祖即使不情愿,可又能如何呢?”何羡说着,又苦笑了一下。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远在金陵的那位新帝,这手段耍得还真是有几分厉害,让人吃了亏都不敢说出痛来! 沈牧之坐在那里,忽然感觉浑身有些冷。 这就是帝王权术吗? 简简单单一个旨意,便将沈家和王家都捏在了手中,而他,只要稍微顾及沈明溪一些,日后同样也要被捏在手中…… 沉默良久,他抬头看向何羡,问:“何羡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我那妹妹送出山去?” 何羡略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我记得,你与你那妹妹关系并不亲近,为何今日倒是这般上心?” 沈牧之一愣,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何:“可能只是觉得她还小吧。小孩总是无辜的。” 何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句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后,还是吞了回去。 有些事,由着他自己去发现,去想清楚会更好一些。 “送你妹妹出山倒是不难,只是,送了第一回,那第二回呢?沈家始终就在金陵,除非他们愿意抛下那里的一切,换个地方,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何羡说着,看着沈牧之越皱越紧的眉头,暗叹了一声后,又道:“其实,她留在门中,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沈牧之一愣。 “从大面上来说,她留在门中,能让金陵那位新帝放心。他放心了,沈家的日子自然也不用太提心吊胆。从你妹妹个人来讲,这山中岁月虽然比不得金陵那边的锦衣玉食,但也不会过得太差。而且你说她从小身体不好,若是能修行,不说要有多大成就,但至少也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有你在,那位景和公主想必也不会为难她什么。”何羡继续说道。 可沈牧之却并不乐观。 何羡不知道那位景和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清楚。 明溪跟在景和身边,若是景和无意来捉弄他们便罢,若是有意,那不仅仅是明溪的日子不好过,连带着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除非他能做到对明溪的任何事情都不在意。 可他真能做到吗? 虽说那妹妹自小与他见面次数不超过两手之数,可她终归是他的妹妹,更是大哥的妹妹。 何况,那妹妹还有一双笑起来与青果十分相像的眼睛。 他又如何舍得? 何羡看出他情绪低沉,想了想后,劝道:“你也别太担心,此事暂且先看看。你要记住,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赵师叔,还有周煜和赵和他们两位师兄。玄诚也快到了,你还有玄诚。若是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帮你的。” “嗯。”沈牧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应了一声。 何羡知道这事他不是那么快就能想通的,也就没再多劝,紧接着就岔开了话题:“这几日在正阳峰住得可好?” 沈牧之勉强收起心头沉重思绪,点头道:“挺好的。” “我听说,你师父将那小梅园安排给你了?那地方,是个不错的地方。就是你一个人住可能冷清些。”何羡笑说。 提及小梅园,沈牧之倒是想到了那位如今还没搬进来的林姑娘,略一犹豫,便与何羡说道:“我师父还安排了林姑娘与我同住小梅园。”话未说完,他脸上已经满是尴尬。 虽说不是同住一楼,但那小梅园有梅园迷阵,十分清净隐蔽,他们二人同住其中,恐怕日后多半要传出不少闲话。 他是真不知道他那师父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到此处,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顿时又多了几分烦忧。 赵正光安排林姑娘与沈牧之同住小梅园一事,何羡倒是没有听说,此刻听到沈牧之提起,也是吃惊不小,看着沈牧之,不由得问道:“你师父真是这么安排的?” 沈牧之苦着脸点头:“是的,不过林姑娘暂时还未搬进去。”说着,他忽然想到周煜曾说过,赵正光很疼何羡,甚至比对周煜他们还要好。此事,若是何羡去劝劝,或许会有效果。想着,他便赶紧朝着何羡恳求道:“何羡哥,你能帮我去跟我师父说说吗?我是个男的,倒是可以不顾及名声。可林姑娘是个女孩子,不能不顾及的。” 何羡听后,也是皱着眉头,稍一迟疑后,就点头道:“我会想办法找他聊聊此事。” “谢谢何羡哥。”沈牧之顿时心头一松,而后又说道:“其实可以让林姑娘住在小梅园中,那地方幽静,也无人打扰,很是适合她。我的话,随意就可以。” 何羡闻言,看着他的眼神里,忽然就多了几分怪异,不过沈牧之并未发现。 “我知道了,回头我会与你师父说的。”何羡应道。 沈牧之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大概是因为赵正光那个总是不肯放弃的让他与林姑娘成婚的念头,所以如今,只要一与他人提及林姑娘,他这心中总会觉得十分尴尬。 何羡看着他那模样,忽然想逗他一逗:“你师父的心思,我也知道。你真的不打算考虑考虑?” 沈牧之蓦地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地看了一眼何羡后,转瞬又垂了眼眸,而后,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悲伤吞噬了一般,喑哑的声音沉沉响起:“何羡哥,你知道的。” 何羡看着他这样,想起当时他被玄诚从蚨山带回来时的样子,心头顿时涌出了些许愧疚。 “对不起……” 沈牧之摇了摇头。 何羡叹了一声,而后转头看向屋外。 “你今晚要住下吗?还是我送你回去?”何羡问。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瓮声回答:“麻烦何羡哥送我回去吧。” 何羡看了他一眼,道:“好。那走吧。”说着,起了身。 沈牧之紧跟着也站起了身。 很快,何羡就将沈牧之送到了正阳殿附近,看着他那孤寂落寞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林中,何羡叹了口气后,转身去了小灵剑阁。 阁前正就灯看书的赵正光,抬头看到何羡出现,笑着让何羡在他旁边坐下。 何羡坐了下来,瞄了一眼赵正光手中拿着的那本书,愣了一下,问:“这书怎么在师叔手中?” “很意外?”赵正光笑着反问。 何羡瞧向他,眉头略皱:“是云浅给的?” 赵正光嗤了一声:“他能那么大方?” “那是?”何羡疑问。 “金常给的。”赵正光回答道。 何羡闻言诧异:“当时在金陵,他不是被搜过身吗?” 赵正光嘿嘿一笑:“咱们这位金长老可狡猾得很。” 何羡顿时明白了过来,看来是狡兔三窟。只可惜,碰上了狐狸一般的何羡。 “他都招了?”何羡沉默了一下后,又问。 赵正光脸上笑容略冷:“你觉得呢?” “他倒是嘴紧。”何羡脸上也冷了下来。 赵正光却摇头:“他只是聪明。他若是说了,就只剩死路一条了。若是不说,说不得还有一条生路呢!”说着,赵正光又呵呵笑了两声,那笑声,冷得恍若冬日里穿堂而过的寒风,冰冷刺骨。 何羡略愣之后,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在等人去救他?” 赵正光忽然转头看他,笑道:“打个赌如何?” 何羡苦笑起来:“不如师叔就直说想要我干什么吧?” 赵正光故作严肃:“怎么的?你师叔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印象是吗?” “师叔若不说,那就算了。”何羡说着,假作起身。 赵正光翻了个白眼,嫌弃道:“你现在也跟周煜他们一样了,没意思。” 何羡看着他那样子,真是也想跟着翻个白眼,不过,想想待会还要跟他说的事情,便忍住了。 “说吧。”何羡道。 “林丫头不肯搬到正阳峰来,你帮我想想办法。”赵正光直接开了口。 完全没料到竟是这事的何羡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又想到之前沈牧之那苦恼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林姑娘留在霖栖岛,也没什么不好的。”何羡想了想后,斟酌着说道。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赵正光的神色。 还好,赵正光只是神色略微凝重了一些。 “她不搬来,下半年的东岛行,我不好安排她以正阳峰弟子的名义参加。”赵正光沉默了一下后,说道。 何羡惊讶:“您打算让她参加东岛行?” 赵正光点头:“她在霖栖岛这么多年,也该出去见识见识了。这东岛行,正好。” “太危险了。”何羡却摇头:“她会死在那里的。” 赵正光却微微一笑,道:“凤凰总是要浴火才能涅槃重生。她也该让这大剑门中的每一个人都重新认识一下了。” 166 不能跟您说 何羡看着赵正光,有些不明白。 赵正光疼林长缨,他是清楚的。可是这么多年,他疼归疼,但做事一直都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可这段时间,这情况突然变了。 就好像是突然之间,他一下子就对林长缨的事情,表现得急切起来。 这种情况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何羡仔细想了想,蓦然发现,这种情况似乎是从沈牧之正式拜入大剑门开始的。 当时连跟他知会一声都没有,就直接从他手里将沈牧之抢了过去。 这事,他虽然意外,但也能接受,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他代师收徒更好。而且,他也相信赵正光不会亏待沈牧之。 可是,这之后赵正光接二连三的一些举动,却是让他越来越有些看不懂。 若说,他只是在替林长缨铺路,倒也是能理解,只是,为何要如此着急? 何羡心中疑惑,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觉得问一问。 “容师侄冒昧问一句,关于林姑娘,是否有什么事是师侄我不知道的?” 赵正光闻言,眼睛微眯了一下,旋即笑了一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何羡神情一滞,苦笑了起来。 这是不想跟他说呗。 “那……”何羡理了理身前的衣襟,准备起身:“这时间也不早了,师侄先告辞了。” “坐着。”赵正光瞪了他一眼。 “师叔还有事?”何羡依言坐了回去,无奈看向赵正光。 “牧之之前去找你了?”赵正光忽问。 何羡点了点头:“是的。” “为了他那妹妹的事情?”赵正光又问。 何羡再度点头后,心内稍稍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这剑侍一事本是不允许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剑首峰竟然默许了那位景和公主将牧之的妹妹以剑侍身份带了进来。此事,要不师叔回头帮忙去问问?” 赵正光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问的。这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说着,他还看了何羡一眼。 那眼神中,仿佛在说,别想着给我下套,你还嫩了点。 何羡并不觉尴尬,反而还坦然一笑,道:“师侄确实猜到了一些,不过,也不是很确定。而且,牧之对他这位妹妹挺有些在意,如今得知此事后,颇为忧虑。若是能想办法给他妹妹安排一个更好的身份,或许他也能放心些。师侄来的时候想了一路,都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不知师叔可有什么妙招?” “办法倒是有。”赵正光沉吟着:“但未必能成。不过,此事也不用着急,金国那位新帝也不是拎不清的,他不会这么快让这个小姑娘在我们这出了事的。”说着,话题一转:“眼前最重要,还是长缨丫头的事情,必须得想办法让她搬到正阳峰来住才行。”说完,又威逼何羡:“你快给想想办法,想不到,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何羡拿他这赵师叔是真没什么办法,无奈叹气一声后,道:“要让她同意搬进来不难。师叔只要告诉她,有他父母当年遇害一事的线索便可。” 赵正光先是一愣,而后又很快眼睛一亮,抚掌而笑:“好主意。”接着,神色又是一变,哀怨道:“这周煜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我也就不至于会这么累了!哎,当年要不是你师父横插一杠子,你小子就是我徒弟了!” 何羡没有去接他这话茬。 不过,既然已经将说服林长缨的法子告诉了他,那之前沈牧之请求之事,也该提一提了。 想着,便问道:“师叔可已经安排好了林姑娘的住处?” “嗯,安排好了,与牧之同住小梅园。”赵正光大概是已经猜到了何羡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毫不遮掩的,直接说了出来。 何羡苦笑了一下,他现在是越发想不明白自己这师叔到底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样安排,会不会不妥?”何羡问道:“林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应该要避讳一些。” “避讳什么?”赵正光却满不在乎:“他们迟早是要成婚的。”说着,忽又哼了一声:“牧之这小子,现在还学会搬救兵了。” 何羡讪笑了一下,,刚才赵正光的回答,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了。 他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的,谁劝都没用。 至于他这么安排的心思,何羡也看了出来。他这是要一石三鸟。 既表了他对林长缨一事的决心,气一气那些看不惯的人,又先替日后沈林二人成婚一事铺垫一下,顺便再让二人培养一下感情,可不就是一石三鸟么? 看来,这同住一事,多半已经是不可避免。 不过,那青果已经不在了,林长缨身上虽然背负不少,可对于沈牧之来说,却也未必不是一个良配。若是两人真能成,倒也是一件好事。 想起之前在他书房中,沈牧之提及林长缨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尴尬之中又带着一丝害羞的模样,何羡觉得,此事或许真能有戏。 想到此处,何羡便索性收了再劝劝的心思。 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后,何羡就告辞了。 他这里刚离开,沈牧之那边,也正好回到小梅园中。 之前在桃花林,其实他还有件事,本是想说的。但那会儿,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咽下了。他还是没想好。 心头有事的沈牧之,回到屋中后,本打算修行,可这心中总是静不下心来,一会想到沈明溪,一会儿想到青果,一会儿又会想到那个浑身孤傲的林姑娘,最终,他索性出了房间,纵身跃上了屋顶,在屋顶上躺了下来,看向星河璀璨的夜空,任由思绪四处蔓延。 斗转星移,转眼,星辰隐去,天空渐白。 沈牧之在晨光微熹之际,在那湖亭附近打了两套拳,出了一身微汗,舒展了一下昨夜在屋顶躺了一夜被咯得有些难受的身子后,正准备去换身衣服,忽然心中一动,来人了。 而后,不等他有所动作,那人便已经入了梅林。 紧接着,沈牧之就察觉到,那梅林中的迷阵似乎认得此人一般,竟任由着那人径直穿过了梅林。 沈牧之心中惊讶无比,连忙往那人来的方向,迎了过去。刚走到梅林边缘处,就见到一个黑衣身影从林间一晃而过,就到了他的跟前。 “林姑娘?”沈牧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寒霜的年轻女子,不由得愣住了。 这几天,他想象过几次林姑娘出现的画面,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林姑娘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他面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林长缨大概也没料到,她一进来,就撞见了这个她并不太想看到的男的。 尤其是,此刻这男的竟然还跟个傻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仅无礼,而且孟浪。瞬间,心头大恼。 “滚开!”冰冷的声音,满满的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厌恶。 沈牧之回神,惊觉自己刚才的失礼,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抱拳道:“抱歉,林姑娘,刚才在下失态了。” 林长缨却理也没理他,哼了一声,就径直越过了他,朝着后面那两栋木楼大步而去。 她一身黑衣劲装,背了一个小包裹,一头秀发高高扎起,大步离去时,发尾在身后轻甩,英姿飒爽! 沈牧之站在那里,有些茫然。 刚才林长缨身上流露出来的对他的厌恶,他这已经不是头一回感觉到了。之前,在小灵剑阁那边遇上,这位林姑娘对自己便已经有些不满。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位姑娘,竟让她对他心生厌恶。 当初在霖栖岛初见她时,她虽然同样很冷,可并无如此明显的厌恶啊! 算上这一回,他们总共才见了三回,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没五句,她到底是为何厌恶他呢? 沈牧之想了半响,都没想明白,只好作罢。 想到林姑娘已经往后面去了,他连忙也转身跟了上去。 他追上时,林姑娘正站在他那栋木楼附近,似乎在等他。 见他过来,林姑娘立即冷冷问道:“我住哪一栋?” 沈牧之点了点后面那栋,刚想说话,林长缨却已经扭身走开了。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顿时苦笑起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位救命恩人了? 莫非是因为接下去他们要同住一事? 沈牧之心头掠过这个念头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过,他昨夜就已经想好了,若是何羡哥那边不能说服师父,他就搬出去。到时候,他先瞒着师父便是。 想着,他便也不再犹豫,回屋去收拾了一下东西,都收进了扳指后,便往外走去。 说实话,这地方是真不错,他也是真喜欢,住了这么几天,他都有些习惯了。此刻离开,心头还是有些不舍的。但,不舍归不舍,总不能厚着脸皮住在这里,污了人家林姑娘的清白。 沈牧之暗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那湖亭,那木楼后,扭头快步走进了梅林。 到和风居的时候,赵和正在练剑。 那锋利的剑锋,划过空气时,哗哗作响。一道道剑气,四处纵横,却很是乖巧地并不会去破坏周围任何东西,只是围绕着赵和,看似凌乱地上下翻飞着。 沈牧之刚准备出声提醒一下,赵和便已经停了下来。 他走过来时,脚步声不小,赵和其实早已察觉到。 “师弟怎么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事?”赵和瞧着沈牧之,微微惊讶道。 沈牧之点点头:“我想让师兄再帮我寻个住处。” 赵和愣了一下,“可是那梅园住着有什么问题?” 沈牧之连忙摇头:“并不是。只是今早林姑娘搬进去了,我再住里面,不太好。” 赵和听了此言,眸中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问:“师父可知道你打算搬出来?” 沈牧之闻言,顿时苦笑起来,旋即朝着赵和说道:“此事还得请师兄帮个忙,千万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大师兄那边,最好也不要提起。你也知道,大师兄他好像不太藏得住话!”这一点,沈牧之是这两日发现的。 赵和面露犹豫之色,沉吟良久后,道:“师兄明白师弟的顾虑。不过,此事既然是师父安排的,自然是有他的深意的。师兄认为,师弟还是安心在梅园之中住着比较好。” 沈牧之见赵和不肯帮忙,心头顿时无奈起来。 他自是知道师父安排他和林姑娘同住梅园是什么深意,无非就是想让他二人朝夕相处,培养感情。 可是,一来他心中有青果;二来,林姑娘是他的恩人,他万不能让林姑娘因为他而毁了清誉。 只是,赵和既不肯帮忙,他也不好勉强。 于是,沈牧之苦笑一声后,便道:“好吧,那我听师兄的。只是,师兄回头若是有机会,可否帮我与师父说说?这事传了出去,我无所谓,可林姑娘毕竟是个姑娘。” 赵和点头应了下来。 沈牧之见状,便也没再继续打扰赵和,与他告辞之后,便离开了。 只是,他没回小梅园。 周煜他们说过,这峰上空置的院子不少,既然赵和不愿意帮忙,那他多花点时间,在这峰上转转,应该也是能找到一个的。到时候,先偷摸暂住下来,师父那边,慢慢再想办法。 而正在他四处寻空院子的时候,赵正光却去了小梅园。 他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这地方了。 这回进来,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头旧事涌现,顿时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伫立许久之后,赵正光迈步走向了后面那栋竹楼。 他一进来,便已感知到沈牧之那小子并不在这梅园之中。 林长缨正在屋中收拾东西。 赵正光到了楼下时,故意放重了脚步,轻咳了一声。 林长缨听到之后,眉头略皱了一下,而后寒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但,一出屋门,看到楼下站着的人时,不由一怔,旋即赶紧收起脸上寒色,快步下楼。 “长缨见过赵师叔。”林长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赵正光伸手扶她起来,无奈道:“我说过,跟我你不用这么规规矩矩的。怎么随意怎么来就行,我不在这些。” 林长缨站在那里,抿着嘴,没有接话。 赵正光无奈苦笑了一下后,问她:“这地方可还满意?” 林长缨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后,勉强点了下头,道:“满意。” 她那些许小情绪,自然是一丝不落的被赵正光瞧在了眼里。不过,他觉得这也正常,只要这两人能一直待在这里,这些小情绪总是会慢慢地改变的。 “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直接来跟我说。”赵正光说着,忽而问道:“牧之那小子,你可见过了?” 林长缨瞬间想到了之前从梅林出来看到的那个人,心头又是一阵厌恶涌起。不过,当着赵正光的面,她倒是忍住了没直接表现出来,而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见过了。” “他刚入门,修行之事上肯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如今在这住下,有空的时候,可以多教教他。”赵正光笑着说道。 “好。”林长缨垂眼应道,显得很是顺从。 赵正光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浓了几分。 “行,那你忙吧,有事就去小灵剑阁找我。”赵正光笑着说完后,又看了看林长缨,然后,满意地离开了。 而他刚走,林长缨脸上神情顿时冷了下来,那股子一直被她努力压着的厌恶,也尽数放到了脸上。 她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的那栋木楼,冷哼了一声。 正在正阳峰上四处寻觅空置小院的沈牧之,忽然感觉浑身一冷。 他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四周,并未瞧见什么异样。 疑惑了一下后,继续四处游荡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这得到了一个位置比较偏僻小木屋。木屋旁是一个小山涧,有一道小瀑布从旁边的高崖上轰隆垂落,水花四溅中,狠狠砸进崖下深潭,而后又随着溪石乱谷,往山涧之外流去。 而这山涧周围,都是乔木高林,他刚一路走来时,方圆好几里内,都没发现什么屋子,这附近一带应该是无人住的。 他又打量了一下这木屋,虽然看着略有些破败了,但稍微收拾一下,也能住。他对住的地方要求不高,能遮风避雨就行。这木屋位置隐蔽,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边上又有瀑布山涧,环境挺不错,倒是十分适合他。 沈牧之这么一想,便决定了,就是这地方了。 于是,赶紧地进去将这不大的木屋稍微收拾了一下后,又匆匆往小灵剑阁赶去。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差不多也该去师父那听课了。 等他赶到小灵剑阁那,正好和平时时间差不多。沈牧之在外面站了一会,等气息稍微平静了一下后,才走了进去。 上二楼,赵正光已经在窗边等着了。 听到沈牧之走过来,拿着册子正在看着的赵正光头也没抬,就问了一句:“早上去哪了?” 沈牧之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以为赵正光知道了他要搬出去的事情,难道是赵师兄过来跟师父说了? 当下,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脑中思绪飞转,拼命想着该怎么回答。 “我去找二师兄了。”沈牧之忐忑答道。 “找他有事?”赵正光放下册子,看了过来。那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牧之心头却又是猛跳了一下。 莫非是真知道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赵正光看出了他此刻的紧张,眉头不着痕迹地微皱了一下,而后伸手一指自己对面,道:“坐吧。” 沈牧之忐忑无比地迈步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跟长缨见过了?”赵正光瞧着他坐下后,又问。 沈牧之低着头,闻言,嗯了一声:“见过了。” 赵正光看着他,眸色渐深。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如此心虚,这可是之前从未见过的。 “今日不授课了。”赵正光忽道,而后伸手从旁边拿过一本书籍,扔到了沈牧之面前:“这是正阳剑法,你拿回去先自己看。看完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沈牧之看着身前的那本被知道被多少人翻过的书籍,心头顿时一松,连忙应下。而后将书籍拿到手中,便匆匆告退了。 赵正光站在二楼处,瞧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小子…… 没多大功夫,赵和就被叫了过来。 “你师弟早上去找你了?”赵正光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赵和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嗯了一声。 “说了什么事?”赵正光又问。 赵和看了一眼师父,迟疑了一下后,道:“弟子答应了师弟,不能说的。” 赵正光微微眯了眯眼睛,忽问:“是不能跟任何人说,还是不能跟我说?” 赵和神色微变,而后回答:“是不能跟师父您说。” “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赵正光摆了摆手。 赵和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混小子,在搞什么鬼!”赵正光站在二楼窗边,眉头紧皱,神色间隐隐有些不悦。 167 人不见了 这边,沈牧之拿了那本正阳剑法之后,就回了山涧边的小木屋。 小木屋虽然破旧些,但里面床桌子一类的东西倒是也齐全,沈牧之之前已经稍微收拾过了,所以这会儿只要将从小梅园带来的一些东西拿出来稍微归置一下就可以了。 他这也算是正式入住了。 只是,当收拾好东西,站到那山涧旁,看着那轰隆而下的白练,沈牧之心头却微微有些茫然起来。 这种茫然,在他第一天跟着何羡到大剑门的时候,也有过。但当时,因为有何羡在旁边,倒是很快就被压下了。 可此刻,这种茫然出现之后,却如生了根一般,忽然就在他心头住下了,挥之不去。 那会儿,他决定跟着何羡来大剑门时,是想着要寻一个安稳的地方,能让他好好修行,尽快破境,然后有朝一日,能够手刃刘观,为青果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可到了这边之后,仿佛突然之间,事情就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制的变化。 先是,正阳峰峰主要收他为徒。 这本是好事,起码当时何羡哥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可,头一回见师父,他就提出要让他与林姑娘成婚。这如何使得?虽然当时他拒绝了,可从后面师父安排他与林姑娘同住小梅园就可以看出,师父终究还是不死心的。 他如今可以瞒着师父搬出来,可这事情又能瞒得了多久? 他想不明白,为何师父会如此执意要他与林姑娘在一起? 若说,收徒一事,师父是真的看中了自己,可要让他与林姑娘成婚一事,也真的只是因为看中吗? 还是说,另有目的呢? 经历了大哥之事后,他如今早已没了少年人的单纯。但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无论是两位师兄,还是师父,对他都是颇为维护的。 而且,何羡哥也知道师父让他与林姑娘成婚一事,也未与他说过什么。 所以,这些天,他也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这个问题。 可,有些时候,你不去想,不代表这些事不存在。 它始终是存在在那里的,你躲不过去的,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要面对的。 那么,师父他到底是为何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却没有丝毫头绪。 而如今,明溪又跟着景和来了大剑门,以一个剑侍的身份。直白来说,其实就是充当侍女来照顾景和的日常起居的。 而侍女,生死都是捏在主人手中。 无论大夫人曾做过什么,无论他与这位妹妹熟不熟,可她终究也是大哥的妹妹,父亲的女儿。他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可他同样也不能干涉什么,因为沈家还在金陵,因为他现在就算有何羡哥,有师父他们做靠山,但自身还是不够强大到能够无视这些威胁。 本以为,离开金陵,逃入这避世的山门之中,会是一场清净的修行,却不曾想,有人的地方,从来少不了勾心斗角。 沈牧之在山涧旁站了许久,才勉强将思绪从这些愁人的事情里,扯了回来。 身上的衣衫,已经沾上了不少的水汽,变得潮漉漉的。 沈牧之回屋换了套衣服,又在附近林中寻了根长木棍,将换下来的衣服,架在了树林中晾着,然后回屋开始翻阅师父给的那本正阳剑法。 以前在沈府之中,他虽主练拳法,可剑法也是略有涉及的。本以为,对付这本正阳剑法,应该不会太难,可翻开来之后,却傻了眼。 此剑法,非彼剑法啊! 沈牧之对书页上那讲述灵气运行,还有剑势变化的那些文字,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虽然,这些天在赵正光那里听了不少有关于修行的知识,可他终究还是一个刚入门不到一个月的菜鸟! 沈牧之盯着这书拧着眉头瞧了半响后,实在有些毫无头绪,便颇有些气馁地将其放到了一旁,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心头琢磨了一下是现在就拿着这本剑法请教师父还是自己再研究研究回头再去后,沈牧之决定还是选择后者。 刚才在小灵剑阁,师父问的那两个问题,让他现在一想起依然还有些‘心有余悸’。 搬出来这件事,他到底心虚。 这个时候,他还是尽量少往师父跟前凑比较好,免得被他看出什么来,那估摸着他刚搬出来,就又得搬回去了。 等回头时间长点,再主动去跟师父坦白这件事,或许师父也能接受一些,说不得到时候就任由他住在外面了。 沈牧之想着,便继续研究起这本剑法来。 时间倏忽而过。 沈牧之一直住在了这山涧旁,起初夜里万籁寂静唯有耳旁那一泓瀑布的轰隆之音时,沈牧之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太吵了。可连着呆了两日之后,他就适应了下来,甚至走到其他寂静处,听不到这轰隆水声了,还有些不习惯。 可见,习惯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能让一个原本你厌烦的东西,逐渐变得不厌烦,然后接受,到最后,你可能还会生出依赖,生出喜欢…… 此外,他还发现了此地的一个妙处,便是这瀑布。 瀑布之下,水流比较湍急,站在水中练拳,不仅能格外锻炼浑身肌肉,还更能静心。 沈牧之本就喜欢练拳静心,这下更喜欢站在这湍急水流之中练拳静心了。 每日晨光微熹之际,起床练拳,练完拳后,就着这山水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去小灵剑阁报到,请教‘一些’剑法上面不懂的地方。 日子,似乎过得很是规律平静。 赵正光也未再问起过类似早上去哪了这些问题。 原本心中一直有些忐忑的沈牧之,算是彻底地放下了心思。 但,他这心思才刚放下没两天功夫。 此事,突然就被拆穿了。 起因是周煜去小梅园找他。 他身上虽有令牌,也感知到了,可也并未在意。那会儿正值正午,就算去小梅园的人是去找他的,他不在也是正常。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小梅园中还有林姑娘。 他自从那日离开了小梅园之后,便没再回去过这事,林姑娘其实早已发现了。 所以,周煜看到林姑娘后,问了一句:“牧之可在园中。” 林姑娘答道:“不在。” “那你可知他去哪了?”周煜似有急事。 林姑娘摇头。 “那我去他房中等他。”说着,便准备走开。 岂料,脚下还没动呢,就听得林姑娘说:“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住了。” 周煜惊愣了一下,反问林姑娘:“不知林姑娘这句他不在这住了,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几日不曾回来过这里。”林姑娘面无表情地如实告知。 周煜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莫非他去桃花林住了?” 可是,他很快想起昨天他早上去小灵剑阁那,还碰上了沈牧之。若是去了桃花林住,那他每日如何来回? 是何师兄每日负责接送?还是他自己走山路? 他听说何师兄最近很忙,这每日接送应该不太可能。那么,是他自己走山路? 从清凉峰到正阳峰,若是走山路,就算沈牧之是个功夫不弱的武夫,腿脚再快,估摸着也得走上半个时辰。 这沈牧之每日来回花上一个时辰走山路,就为住在桃花林? 周煜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这时,林姑娘似乎是没了耐心陪他在这傻站着,开口说道:“周师兄若是没事,长缨先回去了。” 周煜慌忙拱手相送。 看着她转身走开,周煜脑海中忽然闪亮了! 这小子莫不是为了躲这林姑娘,所以故意躲到桃花林去了吧? 周煜越想越有可能,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渐渐的,这笑意扩大,最后哈哈笑出了声。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怂!周煜暗道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小梅园,直接去了小灵剑阁。 还未进门呢,他就笑着喊了起来:“师父,有个趣事,你想不想听?” 赵正光正看书呢,听得声音,皱了眉头,不悦道:“要说就赶紧说,不说就滚!” 周煜顿时悻悻,可想到沈牧之为了躲林姑娘竟然每日走山路来回桃花林,顿时笑容又爬上了嘴角。 “师父,你可知道师弟最近做了什么事?”周煜眨巴着眼睛,故作神秘地瞧着赵正光。 赵正光却很是不给面子的白了他一眼,哼道:“你这喜欢八卦的功夫,要是放在修行上,你也不至于被何羡那小子落下这么多了!” 周煜又被打击了一下,心头本想与师父同乐乐一下的那点愉悦,顿时就散落了一地。站在了那里,低下头,也不吭声了,一动不动地等着师父继续训。 可赵正光见他突又不说话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哼:“话说一半不说了,怎么着?还得我求你说不成?” 周煜一愣之后,心头那散落一地的愉悦顿时又迅速聚拢,笑容重新爬上嘴角,道:“师父,你猜这几日师弟是住在哪里的?” 赵正光听着周煜这故意卖的关子,脸色更加不悦了。 周煜应该是察觉到了,笑容一僵后,慌忙说道:“我刚去了小梅园,没看到小师弟。听林姑娘说,小师弟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去小梅园了。我估摸着,他这几日都去了桃花林住了。这小师弟多半是因为林姑娘住进了小梅园,所以特意逃去了桃花林。何师兄最近挺忙,多半也没时间每日接送他,小师弟估计都是每日走山路来回的。这山路来回一趟,按小师弟的教程,我估摸着至少也得个把时辰吧……”说着,周煜嘴角又翘了起来。可赵正光的脸色却越来越黑。 不等周煜说完,他突然将手中的书籍往桌子上重重一扔,哼声道:“去把这混小子给我找来!” 周煜一愣,瞧见赵正光那黑炭一般的脸色,心中一惊,顿知自己这是给小师弟惹麻烦了,慌忙张口想要补救,可已经来不及。 一抬眼,赵正光一个严厉眼神过来,周煜顿时噤若寒蝉,慌不迭地就应声告退,去找沈牧之了。 不过,沈牧之并不在桃花林。 周煜去了清凉峰,扑了个空后,四下一问,得知沈牧之最近几日根本没去过清凉峰后,顿时傻眼了。 那小师弟去哪了? 该不是那林姑娘弄错了? 他又匆匆去了小梅园,跑到沈牧之住的那栋楼中一看,里面桌椅上,都已落了薄灰,丝毫不见任何沈牧之的东西,他这眉头这下是真打了结了。 离开小梅园后,周煜看着周围茂密的乔木林,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小师弟啊小师弟,你这是跑哪躲着去了?” 周煜心中着急,去找了赵和帮忙。 赵和听周煜一说,顿知这小师弟多半是自己偷摸着找了一个地方去猫着了。当下,略一沉吟后,就与周煜兵分两路,去峰上找那些没人住的空院子。 可两人将峰上所有空置的院子都找了一遍,都未见到沈牧之的身影。 这下,周煜更急眼了,看着赵和,焦急道:“你说,小师弟不会是出事了吧?” 赵和也皱了眉头,面露担忧之色。 自从张长老被毒害一事水落石出后,虽然凶手是胡长老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大剑门,可依然有不少人对林姑娘有意见。而当日殿中胡广元质疑沈牧之身份一事,也不知被谁传扬了出去,如今门中各种流言都有,当初沈牧之第一次入大剑门时曾被人怀疑沈牧之是林青峰的私生子这话也被重提,甚至已经有不少人相信。尤其是在有人打听到赵正光将林姑娘和沈牧之安排同住小梅园后,更是有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张长老一事,林姑娘虽已清白,可门中大部分人对林姑娘还是心存敌意的。就是正阳峰,也有不少,只不过碍于赵正光,都不敢太明显地表露出来。而林姑娘自从搬来正阳峰后,基本都在小梅园内住着,甚少离开。小梅园内,一般弟子进不去,而且若是有人强闯进去,赵正光那边也能立马感应得到。 而林长缨就算是离开了小梅园,以她的身手,一般弟子也动不了她。若是其他长老动手,林长缨也未必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当初林长缨之所以能被人从正阳峰上掳走,最大的原因,便是当时赵正光正在清凉峰守着沈牧之。 可如今赵正光日日都在小灵剑阁,再加上之前有一个胡长老作为前车之鉴,即使有人有想法,也得要犹豫犹豫再犹豫。 但沈牧之就不一样了。他如今才曲骨境,若有心怀歹意之人想要在不引起赵正光留意的情况下对他下手,方法有无数种。 而那些对林姑娘抱有敌意的人,动不了林姑娘,转而来对付沈牧之,也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如今不少人都相信沈牧之就是林青峰的私生子! 想到此处,赵和心中担忧更盛,与周煜对视一眼后,顿时发现二人大概想到了一块去。 周煜顿时慌了。 这小师弟要是出了事,虽不能说是他的责任,可他作为大师兄,就算师父不怪罪,他这心头也不会好过的。 “我去找师父。小师弟要是还在峰上,师父肯定能找出来的。”周煜说着,就要走。 赵和一听这话,稍一迟疑后,却是慌忙叫住了他。 “怎么了?”周煜皱眉看他。 赵和道:“先别忙着告诉师父。你刚才不是说你昨日还瞧见了小师弟吗?但林姑娘说他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小梅园了,所以小师弟可能并未出事,只是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躲着!要不这样,我去找白师兄他们帮忙,多喊几个人,一道在这山中找找。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是找不到,那我们再去通知师父。师兄,你看如何?” 周煜却是摇头:“不行。太冒险了。小师弟若只是躲着,那自然无碍。若真是被人掳走了,那很有可能便是昨天夜里动的手。那至少也得四五个时辰了。若再拖一个时辰,太危险了。要不这样,你去找白师兄他们继续找人,我去通知师父。”周煜满脸焦急,尤其是想到他之前还跟师父说小师弟最近一直住桃花林,这会儿要是再去跟师父说小师弟不见了,有可能被人掳走了,师父到时候会有什么样反应,他想都不敢想。 “也行。”赵和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周煜匆匆走了,赵和紧皱着眉头,也赶紧去找白宇了。 而正在周煜和赵和以为他被抓而紧张无比的时候,沈牧之却独坐在山涧边,迎着瀑布上反射过来的日光,闭着眼,正小心翼翼地查探着体内丹田之中的情况。 168 真情 此刻,沈牧之丹田内的情况,有些怪异。 本来,这几日他一直在认真研习正阳剑法,在师父的指点下,也已有了些许进展。今晨在熟悉剑法的过程,忽然心中一动,隐约有了要破境的迹象。 他迈入曲骨境的时间并不长,如今这么快又要破境,着实让他惊喜了一下。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惊喜还没变成现实,变故突然就来了。 之前一直安安静静躺在他丹田之中的玉剑,突然之间就有了异动,开始吸收他丹田内的灵力。 玉剑吸收灵力的异动倒是没有持续多久,可是经它这么一折腾,他原本要破境的迹象却是没有了。 沈牧之心中觉得怪异,这玉剑在他丹田中这么多天,一直都没有过什么不对劲,为何今日他刚察觉到自己要破境了,它就突然产生变故了。 而且,这玉剑吸收了他的灵力再度沉寂下来后,沈牧之忽然感觉到他与这玉剑之间的联系似乎被隔断了。 无论他作何念头,这玉剑都无动于衷,甚至他试图将玉剑召唤出体内,都如泥入大海一般,毫无声息。 这太诡异了。 沈牧之自个儿研究了半天,没能研究出个大概来,心中不安的他,便准备去小灵剑阁问问师父。 却不曾想,他刚转身,就瞧见两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一人正是他本打算要去找的赵正光。 另一人则是周煜。 赵振光面无表情,眼中却已都是怒色。 而周煜的表情,却很是复杂怪异,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在这个地方突然遇上师父和师兄,尤其是师父看上去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沈牧之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是像…… 东窗事发! 沈牧之瞬间有种想要逃的冲动。只是,身后就是山间,身前则是师父和师兄,他能逃哪去?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赵正光冷冷盯了他一眼后,目光一打量四周,哼声说道。 沈牧之心头又是一跳,赶紧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父……” 他这话音未落,赵正光却是突然冷声斥问:“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 沈牧之躬身站在那里,身子僵硬。 此事,他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心虚。面对着师父的责问,连头都不敢抬。 赵振光瞧着他这模样,又哼了一声,紧接着,又冷声吩咐周煜:“去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回小梅园。” 站在后面也如沈牧之一般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的周煜听到这话,慌忙行动了起来。 才须臾功夫,周煜就已经将旁边小木屋内的东西收拾好了,然后麻溜地逃了。 山涧旁,只剩下了一身怒气的赵正光,还有心虚的沈牧之。 “知道我为什么要安排你和长缨同住小梅园吗?”周煜走后,赵正光眸中的怒色,忽然就少了不少,看着站在那一动不敢动的沈牧之,忽问了一句。 沈牧之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他最近一直有想起,可除了赵正光想让他和林姑娘成婚这个答案之外,他一直也没想出另外的答案来。这会儿既然赵正光亲自提起,他也很想听听,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原因。 于是,顿了顿后,又答了一句:“请师父解惑。” 赵正光看着他,眸色深邃。 沈牧之依旧躬身站在那,姿态谦恭,丝毫不动。 片刻后,赵正光眼中多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又被他悄悄藏起。 这个弟子搬出小梅园的这个举动,虽然让他略微有些意外,但实则也是一份惊喜。他既能为了长缨的声誉而不顾被他惩罚也要偷偷搬出小梅园,足以可见,他对长缨丫头,也还是看重的。 只要看重,这日后就不愁培养不出感情。 想着,赵正光看着沈牧之的目光,不由得又温和了一些。 “长缨丫头父母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一些了吧?”赵正光问。 沈牧之点头。 “门中喜欢她的人不多,但想她死的人却不少。她虽然如今搬到了正阳峰,但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正阳峰上守着她。正阳峰上这么多人,包括你师兄他们,可要说谁最是不会伤害她,那就只有你一个而已。所以,安排你与她同住小梅园,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替我守着她,看好她,别让她出了事。”赵正光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也说得沈牧之十分意外。 他禁不住抬了头,打量了一眼赵正光的神色。 那微微带着些许沉痛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的虚假。 难道真是如此? 沈牧之心头隐隐有些不相信。 这时,赵正光又说道:“你是什么性子我清楚,长缨救过你,如果长缨在你身边出事,你肯定不会不管。但峰上其他人却不会如此,他们或许不会主动害长缨,但未必会主动帮长缨,更不会豁出去护住长缨。只有你,会不顾一切地护着长缨,对吗?”说着,赵正光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沈牧之。 沈牧之心头震了一下。 这份重托,恍若一座大山,突然压到了他的肩上,颇为沉重,却又隐约地有那么一丝…… ‘自豪感’? 当然,他也不是就这么全信了,只是赵正光的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又说到了这份上,他除了点头说对之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赵正光看着他点头,嘴角顿时多了一丝笑容。 “走吧,回小梅园。”赵正光说着话,招了招手。 沈牧之心头无奈叹息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沈牧之稍微冷静之后,立马从赵正光刚才那番话中找出了不少破绽,比如他一个曲骨境又怎么去保护起码已经风府境的林姑娘,可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不认也得认了。他也算是再一次深刻认识了自己这位师父。 想到他曾说过的一句话,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对的就行。 看来,这一回,这句话应验在了沈牧之身上了。 怎么让他回到小梅园不重要,谎言也罢,真心也好,只要结果是他回到了小梅园就行。 沈牧之也想通了,同住就同住吧,他不挣扎了。 老狐狸的手段繁多,这回是卖真情,回头说不得就是雷霆手段了。 也罢…… 调整了心态的沈牧之,半路上跟赵正光提及了他那把玉剑吸收灵力,打断他破境的事情。赵正光听后,神情讶异,但也没说什么,只说让他明早去了小灵剑阁他看看再说。 见赵正光似乎并不着急,沈牧之心中的那点不安顿时就放下了。 很快,到了小梅园外。 “你进去吧,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赵正光说道。 沈牧之点头:“那师父慢走。” 赵正光看着他,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长缨就交给你了。” 沈牧之嘴角抽了抽,满是苦涩地应了一声是。 赵正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紧接着,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沈牧之站在那里,心情已经木然。 转身走进梅林,不多时,便回到了那个幽静的世外桃源中。 周煜在亭中坐着,见到他出现,忙不迭地喊他过去。 沈牧之走过去后,周煜忙问:“师父可有训你?” 沈牧之想了想,除了那一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之外,其他的,应该都算不上训,只能算是情感绑架! 他摇了摇头。 周煜见状,松了口气,旋即语重心长地劝沈牧之:“其实师父这么安排,也是出于对你们的安危考虑。这地方离小灵剑阁近,外面又有梅林迷阵保护,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情况,迷阵能挡上一阵,就算迷阵挡不住,师父就在小灵剑阁,赶过来也很快。我知道你心里是担心坏了林姑娘的名声,但师兄说句难听话,就算日后真传出些什么难听话,相比于以前门中弟子对林姑娘的那些妄语,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依照林姑娘的性子,她多半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你还是安心在这住下吧,也省得师父跟着操心。” 沈牧之是有苦说不出,看周煜苦口婆心,他也只能点头。 周煜又劝了几句,还提到了今日他到这找不到人到桃花林又找不到人以后,以为他被人掳走了,都快急哭了一事。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中顿时明白。敢情他被发现搬出去,还是大师兄的功劳…… 心头苦笑,却也不好责怪什么。 毕竟,这事也是他自己理亏在先。 他当初若是索性去跟师父闹了,不肯搬进来,便也没这事了。 不过,当初闹了,估计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住在这里,与林姑娘一起。 周煜没有多待,反复叮嘱了他以后莫要再偷摸着搬出去后,便匆匆走了。 沈牧之一人在凉亭中待了好一会儿,瞧着那碧波无漾的湖面,心头一阵无力。 不远处,林长缨正好从房间出来,一推开门,便看到了远处凉亭中的那个身影,一愣之后,眼底掠过些许复杂神色。 当初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直接搬了出去。 只是,都搬出去了,为何又要搬回来? 想着,林长缨又皱了下眉头,旋即扭头就又回了房间。 169 母亲 这一回,沈牧之‘失踪’的事情,算是闹得整个正阳峰上,人尽皆知了。 不过,沈牧之并不知周煜和赵和为了找他,还寻了其他人帮忙,差点没把整个正阳峰给翻过来,所以根本不知,这才没几天功夫,他又在正阳峰上出了一回名。而且,才过了一夜,这名声就传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他按照惯例,去小灵剑阁报到。 赵正光看到他,像是昨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对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沈牧之其实是有些盼着赵正光能提两句的,他昨夜在楼下打了一夜的拳,脑子里一直想的这个事,本来准备了几句话,也想与师父说说,可赵正光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先是就正阳剑法你问我答的对话了几句,而后赵正光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丹田内的情况。 对于玉剑主动吸收沈牧之灵力一事,赵正光仔细检查过后,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沉吟不语。 沈牧之一见,顿时紧张起来,忙问:“师父,怎么样?” 赵正光看了他一眼,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一动,在桌面上落下‘嗒’的一声轻音。 沈牧之的心也轻轻跟着颤了一下。 “我问你,这玉剑与你是什么关系?”赵正光目光深邃地盯着他,眉宇间都是探究之色。 沈牧之心头顿时震了一下。 赵正光虽是他的师父,但出于一些原因,在这大剑门中,他心中最信任的始终是何羡一人。所以,关于这玉剑的来历,他也只跟何羡一人提过。 原本想着,若是有一天赵正光问及,他就说。若是不问,那他也就不提。只是,没想到赵正光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 现在选择了摆在了面前,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说实话:“这剑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赵正光一听这话,蓦地皱了眉头。 沈家的情况,他自然也早已派人去调查过,确定没啥问题,才决定的要收沈牧之为徒。只是,如今沈牧之却说这把玉剑竟是他母亲遗物,那么他那个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呢? 普通人可不会有这样的上品飞剑。 赵正光盯着沈牧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线索来。 可沈牧之低着头,除了些许歉意之外,并不能看出任何。 “你母亲……”赵正光沉吟着:“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摇头。 “那你可有她的画像?”赵正光又问。 沈牧之还是摇头。 赵正光眉头皱得更紧,略一沉默后,再度问道:“那除了这把玉剑之外,她可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沈牧之继续摇头。 赵正光盯着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沈牧之看到赵正光紧皱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迟疑了一下后,他试探着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问题?” 赵正光回过神,否认道:“没什么问题。”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但,面上并未流露出来,转而问起玉剑:“那这玉剑吸收我体内灵力是怎么回事?” 赵正光回答:“它受了点损伤,需要你的灵力来修补。这事问题不大,待会我寻一本温养飞剑的法门,让你师兄给你送去。你照着法门,温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着,忽又一摆手,下了逐客令:“今日就到这吧,你回去吧。” 沈牧之见状,赶紧起身告退。 一转过身,原本看似平静的脸颊上,顿时爬上忧色。 而他身后,赵正光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深邃幽光。 沈牧之离开没多久,何羡就被赵正光找来了。 一到灵剑阁二楼,何羡就瞧见赵正光站在床边,背着手,脸朝着正阳殿东面的位置,从侧面看去,隐约能看到眉宇间的皱纹。 何羡一边走过去,一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往窗外瞧了一眼,然后看到了一片梅林。 何羡微蹙了一下眉头后,走到了赵正光身旁,恭敬行礼:“见过师叔。” “牧之的母亲,是什么人,你知道吗?”赵正光没转身,略有些冷淡的声音,轻轻响起。 何羡心中微微一惊,旋即回答:“回师叔,师侄不知。” “你把他带回来之前,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好好调查清楚?”赵正光忽然扭过了身看着他,眼中隐有凌厉之色。 何羡身躯微僵,略一迟疑后,低头答道:“是师侄疏忽了。” “疏忽?”赵正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可不像你何羡的风格。” 这话中的淡淡嘲讽,让何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抬首迎向赵正光的目光,平静问道:“师叔这是在问责于我吗?” 赵正光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已有一层薄怒:“不行吗?” 何羡看到了他眼中怒气,不觉惶恐,反而微微一笑,道:“自然可以。您是师叔,又是正阳峰峰主,自然可以问责。”说着,眉头一挑,又问:“那师叔打算怎么责罚我?” 赵正光抿嘴不语,眼中怒气不由得盛了一些。 何羡却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又自顾自说道:“当初牧之也不是我非要你收他为徒的,是你连商量都没跟我商量,便擅自去正阳峰交代了的。当然,您是师叔,我让着您,不计较。此事,你要是现在后悔了,没关系,您只要现在说一句,我立马就把牧之接回清凉峰去。反正,牧之也是更喜欢我那桃花林一点,不是吗?” “我有说我后悔了?”赵正光脸上寒气涌动,盯着何羡,咬牙说道。 何羡耸了下肩膀,道:“你既不是后悔,那为何一见我就责怪我对牧之身世调查不够?” “一个能有一把上品灵剑的女人,难道不值得你好好调查一下吗?”赵正光喝问。 何羡却答:“您说得不假,可您忘了,这个有一把上品灵剑的女人,已经死了!一个已死之人,何必还得将其挖出来,调查个仔仔细细。” “死了?”赵正光寒着脸:“你看到尸体了?” 何羡微微眯起眼睛:“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将牧之的母亲从坟墓里挖出来带来给您过过目?” “何羡!”赵正光突然怒喝一声。 何羡笑了起来,接着也不管一脸怒气的赵正光,转身走到一旁的矮桌边,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拂,桌面上便有一套精致茶具出现。 “昨天刚采的灵茶,我自己还没喝过,师叔要不要尝尝?”说着,他已经开始将那茶炉点了起来,茶壶之中,竟连山泉水都已经备好,可谓是有备而来。 赵正光眸光一闪后,脸上怒色顿时敛起,闪身在何羡对面坐了下来。片刻,茶壶之中的山泉水已经开始沸腾。 何羡将茶叶放进去后,又让其沸滚了一会后,才拿了一个茶杯,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 清雅香味飘散,让人闻之精神一震。 赵正光眼睛一亮,已有意动。 只是,当他都已经准备伸出手去接那杯茶的时候,何羡却将茶壶重新放回茶炉,而后自己拿着茶杯,轻吹浅饮起来。 赵正光原本已经好看了不少的脸色,顿时黑了。 “师叔不喝吗?”何羡喝了两口后,抬头看向黑脸的赵正光,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顿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 赵正光哼了一声,而后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口入喉之后,顿时脸色和缓了不少。 “如何?”何羡笑问。 赵正光没有理他。 何羡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师叔,脸上笑意敛起,认真说道:“当初张长老一事,也没见您发这么大火。今日这点事,就让您如此生气,看来师叔是真的很在意牧之。” 赵正光继续喝茶,没有理他。 “师叔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何羡却又追问。 赵正光眉头一皱,而后答道:“他是我徒弟,我在意他,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 “可是,周煜和赵和也是您徒弟,当初可没见您如此在意。”何羡反驳道。 赵正光眸光微微一变,但没接话。 何羡笑了笑,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话锋一转,便又说回了沈牧之母亲一事:“沈府之中,除了沈威之外,无人见过牧之的母亲。沈威如今已经不在了,所以,关于他母亲身份一事,恐怕已经无从查起。而且,牧之从未见过他的母亲,我觉得,我们不必太在意这件事。” 赵正光闻言,放下了茶杯,抬眼看向何羡,略一沉吟后,道:“牧之虽然未见过他的母亲,可那把剑在他身上。一把上品灵剑,即使消失了几十年,也会有人记得它的。而且,当时正阳殿中胡广元的那番话,未必没人上心。与其到时候被别人先查出来,不如我们先调查清楚,有备无患。”说着,他顿了顿,而后又继续说道:“牧之跟你亲近些,你回头找个机会,好好看看那把剑,然后去打听打听,这把剑十几年前是谁用过。” 何羡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赵正光见状,便也不再说话,伸手握住刚放下的茶杯,微微在桌上轻磕了一下。 何羡会意,无奈一笑后,连忙伸手拎起茶壶,给他续上。 赵正光抬眼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把牧之要过来,你心有不满?” “怎么会!”何羡面色如常,平静答道。 “那是让着我?”赵正光又道。 何羡笑着回答:“自然不是,是您替我着想,我心中感激。” “刚才气势不小嘛!” “跟您没法比!您不知道,刚才我其实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这不赶紧坐下来借给您泡茶的借口,缓一缓……” 赵正光听到这话,意外地看了何羡一眼,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笑意,问:“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跟您学的。”何羡平静回答。 …… “滚!” “好。” “茶留下!” …… …… 170 抚州 沈牧之离开小灵剑阁后,又去了那个山涧边。 之前赵正光问他母亲的事情,他虽当时没表现出来什么,可心中,其实已经不再平静。 关于这把玉剑是母亲遗物的事情,他曾跟何羡提及过。当时,何羡也曾问过他母亲之事,不过,当时他并未多想。 可今天赵正光一听到这把玉剑是她母亲遗物,就猛地皱起了眉头,那凝重的神色,顿时如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瞬间就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那就是,她母亲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一把上品灵剑? 他已经很多年未曾去想过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如今这个念头,又重新跃入脑海,而且挥之不去。 山涧之中,水声轰隆。 氤氲水雾,在日光之下,七彩炫丽。 沈牧之坐在崖边,双腿垂在崖下,愣愣地瞧着那水雾之中闪耀的七彩光芒,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儿时府中那些人提起他母亲时的那些话。 那些话中,除了一些侮辱之词外,并无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也从连叔口中得知过,府中之人,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又怎么会跟父亲在一起? 还是说,他真的不是父亲的孩子? 或许,真的不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当初他被人冤枉,而父亲不仅未曾帮他分毫,还眼睁睁地看着大夫人悬赏五千金要他的性命。 何羡来时,他就这样呆愣愣地坐在崖边,已经坐了许久。 直到何羡那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到了背后,他才醒觉,一回头看到何羡,愣了一下,问:“何羡哥,你怎么来了?” 何羡笑着在他旁边坐下:“过来看看你。”说着话,目光扫过沈牧之的脸,顿时便瞧出了他还未来得及完全藏起的那些愁绪。 “在想什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地,笑着问道。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道:“刚才师父问我那把玉剑是怎么来的。我如实说了。”说着,停了一下,又问道:“何羡哥,普通人会有这种剑吗?” 何羡看着他,心头隐隐有些沉重。 这孩子年纪轻轻,便遭受了许多。如今,又扯出了生母身份一事…… 老天还真是丝毫不眷顾,就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在这大剑门中生活上一段时间吗? 何羡心中苦笑了一下后,答道:“一般来说,不会有。” 沈牧之闻言,低头看着脚下山涧之中滚动的流水,心情复杂。 从未谋面的母亲,竟然是个山上修士吗? “牧之,你想不想知道你母亲是谁?”何羡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声音,明明不大,却一下子盖过了轰隆水声,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心中如雷震响,身躯僵硬,片刻,才扭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可以查到吗?” 何羡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能。”说着,一边小心留意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一边试探着问:“那你想知道吗?” 沈牧之犹豫了。 想知道吗? 想,也有不想。“没事,你可以先想想。”何羡看出了他的挣扎,笑着说了一句后,岔开了话题:“我明天去抚州接玄诚道长,你可要同行?” 沈牧之一听,心中烦忧顿时少了大半,惊喜望向何羡:“我可以同去?” 何羡点头:“你要愿意,我待会去跟你师父说一声,明早过来接你。” “好。”沈牧之笑了起来。 他已经等了玄诚许久了,有好多事,都想等着玄诚来了,听听他的意见,如今终于要等到了。 何羡走后,沈牧之的心情就好像那水雾间的七彩光泽一般,变得绚烂明媚起来。回小梅园的路上,都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穿过梅林,刚走到溪边,忽瞧见不远处的亭中,正有一道身影,匆匆离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过来了的缘故。 沈牧之愣了愣后,收回目光,默默往自己那栋楼走去。 夜里,心情有些激动的沈牧之,又在湖边打拳。 一遍接着一遍。 山风掠过湖面,带着些许清爽的湖水湿意,轻柔拂过脸颊,顺带抚平了心湖中的涟漪。 不远处,林长缨住的那栋楼上,一道身影悄然立在栏杆内,正静静瞧着这边。 不多时,口中忽然轻嘁了一声,扭身进了身后的屋子。 沈牧之并未发现这一幕。 又绕着那个湖打了两遍拳后,他也抹着汗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日,沈牧之早早收拾好了,便在小梅园外等着。不多时,何羡就来了,瞧见已经在候着了的沈牧之,微微一笑,闲聊了两句后,就带着他化作剑光离开了正阳峰。 脚下,山峰变小,只见青翠苍茫,而后,倏忽后退。刺骨罡风,迎面而来,一道微光从后悄然而至,将这些罡风,尽数挡在了外面。 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何羡,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笑容温润。 不到片刻,二人就已越过了在晨曦下金光璀璨的湖面,而后在湖边不远处的一片幽静山林中落下了身形。 不多时,两人便走出了山林,准备顺着山路,去往抚州。 可一出山林,瞧见了眼前风景后,沈牧之就愣住了。 远处广袤无际的镜湖湖面,在微风之中,晨光之下,波光粼粼,涟漪不断。几叶小舟停泊在岸边不远处,用绳子固定在插在湖底的木棍上。 这本该是绝美的风景,可如今落在沈牧之的眼中,却只有彻骨的寒冷从脚底滋生,然后蔓延全身。 他仿佛再一次坠入了那冰冷湖水之中。黑暗与绝望,铺天盖地的涌来。 浑身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仇恨与绝望交织,在他的心底咆哮。 “牧之,你怎么了?”何羡忽然发现沈牧之不对劲,不由紧张起来,一边沉声喝问,一边伸手想要按住他的肩膀。 却在这时,一柄玉剑携着红光突然闪现,直刺何羡伸过来的手。 浓重杀气,血腥戾气,瞬间荡漾开来。 何羡大惊失色,脚下一动,堪堪躲过那柄玉剑之后,抬手一甩,一道白光射出,直接将那道追击而来的红光包裹了进去,而后再是一步迈出,径直欺近沈牧之身前,一指点出,落在沈牧之的眉间,白光一闪而没。 沈牧之浑身一僵,原本微微泛出了红光的眼眸中,一阵茫然之后,慢慢闭上了。 接着,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何羡慌忙伸手接住。 这时,被何羡那一道白光裹着的玉剑,开始不断挣扎起来。 何羡看了一眼,略一沉吟,挥手散去那道白光。红光一闪,又回到了沈牧之体内。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何羡始料未及。伸手在沈牧之脖颈间微微探了探,得知他并无大碍后,微微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湖岸,狐疑地打量了片刻后,忽然脑海中想起沈牧之曾与他说过的一些事。 这就是他被逼得跳入湖中的地方吗? 何羡回头看向昏过去的沈牧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另一边,有几个年迈的老人,背着鱼篓,扛着渔网,正一边说这话,一边往这走来。 何羡瞧了一眼,赶紧背上沈牧之,离开了这里。 醒来时,他已经在抚州了。 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沈牧之揉了揉有些疼的眉心,下床走至窗边,一推开窗,便有鼎沸人声涌入屋内。 往外一瞧,只见窗下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这是抚州?”沈牧之一愣之后,顿时想起,他昏迷之前,就已经和何羡哥到了镜湖岸边。当时,他们落地的地方,就是曾经他被逼无路,不得不跳湖自杀的地方。而后,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镜湖,再之后,就失去了知觉。 看来,后面何羡哥便将他带着来抚州了。 想到何羡,沈牧之便从窗边离开,往门外走去。 一开门,就瞧见外面有个年轻伙计守着。 伙计瞧见他出来,立马笑着迎上前,道:“公子醒了啊。刚才何公子吩咐了,说若是您醒了,先在屋中谢谢,他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沈牧之听后,点了点头,而后又问伙计:“这是哪里?” 伙计回答:“这是明阁。” 明阁? 沈牧之一愣,旋即想起了金明阁。 这两个,大概都是大剑门的产业吧。 沈牧之谢过伙计后,转身回了房间。没多久,何羡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玄诚。 故友相见,自然格外开心。 一阵寒暄之后,玄诚突然拿出一物,递给沈牧之:“之前来抚州路上,看到的,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三根,正好我们一人一根。” 沈牧之打眼一瞧,是个玉簪子,样式简朴,只在簪头上雕了云纹,算不上好看,但莫名有几分耐看。 想着玄诚买了三根,他们三人一人一根,沈牧之看着这玉簪子,便更喜欢了一些。 谢过之后,他便伸手接了过来,然后十分自然地收入了扳指之中。 玄诚看着那玉簪子在他手中消失,眼睛微微一亮,嘴角笑意浓了几分。看来这小子在大剑门的待遇应该也不算差。 三人又聊了几句后,便准备回大剑门。 明阁掌柜的得知他们要离开,相送到了门口。三人一一作揖告辞之后,便顺着繁华大街,一路往东而去,出了城门后,走了一段官道,便岔入了山道之中。 171 山道遇犬 山道幽静,前后无人。 三人间相识最长也不过大半年,却犹如经年老友,说说笑笑,气氛无比轻松。 沈牧之行在中间,左边是何羡,右边是玄诚,三人身高相差不多,从背后望去,身形略有相似的三人,宛若三兄弟。 头顶,阳光细碎,落在这三张年轻俊朗的脸上,那或浅淡或爽朗的笑容里,无一不是温和与喜悦。 迎面而来的微风里,裹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勃勃。 沈牧之此刻心中,亦是如此。 三人不着急赶路,走得并不快,宛若踏春游人,走走停停。 一个时辰后,三人才走了一半左右的路。 何羡担心沈牧之因为之前的事情,身体吃不消,正好路过一处废弃的竹棚,便建议停下来休整一下。 三人刚在竹棚中找了个地方坐下,何羡与玄诚忽然同时转头望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沈牧之见之诧异,问:“怎么了?” 何羡收回目光,答道:“没事,有人来了。” 这时,玄诚却皱了皱眉,似乎事情不太简单。 “你身体怎么样?”何羡忽然朝着沈牧之问道。 沈牧之一愣,旋即想起之前昏迷之事,连忙笑答:“我没事。” “那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 沈牧之见状,不由得愣了一下。刚刚是他提议停下来休息的,这会儿刚坐下却又急着赶路,颇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也没多想,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玄诚却道:“要不你们先走,我在这等等。” 沈牧之狐疑地看了看两人,问:“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玄诚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何羡,笑了笑:“没什么不对劲,你们先走,我很快就来。” 何羡听后,也不多言,只招呼沈牧之离开。 沈牧之看看两人,心知肯定有问题,可他也知道,若真是有什么事情,他留在这里,也只会给二人拖后腿。 所以,略一迟疑后,便跟着何羡继续顺着山道,往镜湖方向走去。 他们刚离开不多久,往抚州过来的山道上,便出现了几道身影。 前头是一个中年汉子,在拼命地跑,时不时地还会回头瞧上一眼,脸上满是惊惶之色。身上那一身简朴的麻布衣衫,多了几道口子,染满了血迹。 而他身后,跟着一条黑犬,身形壮硕,呲牙咧嘴,目露凶光。这黑犬似乎并不急着追上他,只不近不远地缀在他的身后。 而在黑犬之后不远处,又有一人骑着一匹棕马,亦是不疾不徐地跟着。 手中一柄短刀,刀尖上还挂着血。 玄诚姿态闲散地坐在竹棚之中,背靠着竹棚,目光盯着那直奔着这边过来的一人一狗一骑士,眼睛微微眯起…… 很快,那个骑在马上的男人率先发现了玄诚。 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后,玄诚轻咦了一声。 竟是个修士。 这就有趣了…… 玄诚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让何羡先走了,应该让他留这儿的。 这里是金国地界,这修士的事情,可都归他们大剑门管的! 只是,一个修士,带着一头隐有妖气显现的黑犬,追着一个……玄诚想着,仔细打量了一下前头奔逃着的那个中年男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中年男人看着就是个普通人,不过他身上似乎有一股比较奇特的气息。 竹棚就在路边,那中年男人快跑到近前的时候,终于发现了竹棚中坐着的玄诚,一愣之后,猛然朝着他冲了过来。一边冲过来,一边口中大喊:“侠士,救我!” 马背上的男人微微眯了眼睛,手中握着的短刀在马鞍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脆响,那追在中年男人身后的黑犬,突然停了脚步,朝着玄诚呲着牙低吼起来。 玄诚岿然不动,目光淡淡扫过那个马背上的男人和那条黑犬后,又瞧向那个已经冲到竹棚外的中年男人。 “侠士,救我!”中年男人还未进鹏,便咚地一声跪下了,前冲之势未止,膝盖在地上划出了两条痕迹。 刚停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磕头,用力之大,砰砰作响。三四个之后,中年男人的额头上都已经开始见血。 玄诚微微皱了眉头。 骑马的男人停在两丈开外的地方,没有继续靠前,冷冷的目光,带着警惕之意,牢牢盯着竹棚里坐着的玄诚。 黑犬停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微微压低了身子,喉中不断发出低吼,满是警告之意。 “侠士,救我!”地上跪着的中年男人,依旧在不停地哭喊着救命。磕破的额头上,鲜血直流,沾了泥土,流了一脸,那模样,变得凄惨可怖之极。 玄诚又瞧了一眼那骑马的男人,而后忽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目光依然在那个男人身上,可话却是问身前跪着的中年男人的。 不停磕头的中年男人似乎没听到一般,还在不停地哭喊磕头。而那马背上的男人,却猛地皱了一下眉头。 突然,他手中的短刀一动,又是铛地一声轻响。一丈开外早已蓄势待发的黑犬,脚下一蹬,迅猛出击,如一道黑色闪电,猛地朝竹棚中冲来。 还未到近前,长满了獠牙的狗嘴就已张开,朝着跪在地上匍匐着的中年男人脖子间咬去。 玄诚眉头一拧,背后长剑悄然出鞘,化作一道湖绿光芒,一闪而逝。只听得那黑犬突然坠下身形,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呜呜惨叫着逃了开去。 此时跪着的中年男人似乎冷静了些许,一抬头正好瞧见那一抹湖绿剑光闪入玄诚身后消失不见,顿时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而那马背上的男人,此时脸色已是凝重无比。 “阁下何人?”冷漠的声音里,除了警惕之外,还有怒气和敌意。 玄诚闻声微微一笑,道:“大剑门,何羡。阁下又是何人?” 那马背上的人一听大剑门何羡这五字,神色顿变,眼中掠过一丝挣扎之后,恨恨盯了一眼那跪在竹棚前的中年男人,而后突然一拽手中缰绳,竟是掉头就走。 那被玄诚刺了一剑的黑犬,慌忙跟了上去。不多时,这一人一狗就已消失在山道尽头。 玄诚这才低头看向那还跪着的中年男人身上,迟疑了一下后,将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中年男人身子微微颤抖,听到声音后,身体顿时颤抖得更厉害了,犹如筛糠。 玄诚见状,皱了皱眉头。 “多……多……多谢仙……仙……仙家救命之恩!”中年男人抖了一阵后,似乎突然醒神一般,一边支支吾吾地喊着,一边又开始磕头。 玄诚无奈起身,伸手将其拉起,又在其眉心一点,一点微光没入后,中年男人身子一颤,紧接着情绪就稳定了许多。 “你放心,我既出手救了你,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你得告诉我,刚才这个人为什么追杀你!”玄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些。 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后,忽然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衣服,露出了满布伤痕的胸膛。 玄诚不由一怔,瞧不懂他这行为是为何。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原来在这男人的腹部,竟有一个圆球般的突起,微微跳动,如同活着一般。 若细看,还能看到这圆球中偶尔有红光闪动。 “为了这个。”中年男人苦着脸,低头看着自己腹部上的这一圆球,眼中满是悲色。 当初,正是这圆球,救了他的性命,可如今,却也因为这圆球,弄得他家破人亡。 偏偏得,他想将这圆球交出去都不行。他不是没想过要将其挖出来,可稍一动,他就觉得自己要死了一般。 玄诚盯着那圆球打量了半响后,想伸出手去摸摸,快碰到时又停下,抬头问中年男人:“我可以碰吗?” 中年男人点头。 玄诚伸出手指,一落到那个圆球之上,就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生机,但同时,也有一股妖气随之袭来,妖气之浓重,让其心惊。 这是妖丹?玄诚惊讶无比,迟疑了一下后,又与中年男人说道:“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你若是受不住,就说。” 中年男人点头咬牙。 玄诚尝试着将一股灵力轻轻探入中年男人的腹部,围绕着这颗圆球,细细查探着。中年男人身子又开始颤抖,额上冷汗滋出,脸色渐白。 不过,紧咬的牙关中,一声未吭。 片刻,玄诚就收了手,中年男人如获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体内?”玄诚想了想后,问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闻言,满脸苦涩:“几个月前,我落入镜湖之中,快淹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东西就到了我口中,当时我已经快不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吞下去的。然后我就活了过来,爬上了岸。一开始,没感觉,只觉得浑身气力好像用不完一样,可一个月后,就慢慢地开始不对劲了。先是我总是发烧,莫名其妙的发烧,肚子也不舒服,总感觉有东西在里面窜,后面这肚子上就鼓起了这么个东西。这东西鼓起来后,人倒是没有不舒服了,但就是不能怎么碰,一碰就痛,痛得浑身的筋都跟着一起抽。 我总觉得这东西不太好,就想着找个大夫把这东西挖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那刀子一扎下去,那就跟扎在了我心口一样,人一下子就不行了。没办法,只好就这么算了。但没料到的是,这事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来了。”说到此处,中年男人突然顿住了,抬手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玄诚大概猜到了事情后面的发展,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心头凄然。 等了良久,中年男人才重新稳住情绪。 “那你现在还想把这东西弄出来吗?”玄诚问他。 中年男人闻言,惊诧抬头:“仙家有办法?”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不能保证,但或许可以试试。不过,你得先跟我去见个朋友,他们就在前面。刚才,我让他们先去前头等我了。” 中年男人一听还要见另外的人,顿时犹豫起来。 玄诚也不介意,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想也没关系,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中年男人犹豫不定,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惴惴地说道:“那我跟仙家走。” “那行,那我们走吧。你还能走吗?”玄诚问道。 “能!”中年男人忙点头:“能走!” 玄诚朝他笑了笑,便领着他追沈牧之二人去了。 何羡与沈牧之并未走远,没多大功夫,四人就碰上了头。 瞧见玄诚带着一个浑身血迹,满脸血泥的中年男人过来,沈牧之和何羡都有些诧异。 “这位是?”何羡打量了一眼这中年男人,问玄诚。 “刚救下的。”玄诚回答,说着,转头准备给中年男人介绍沈牧之和何羡二人。 但,一转头,却发现,中年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牧之,眉头皱起,眼中神色不断变化,像是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沈牧之也察觉到了此人看他眼神的异样,细细认了认这中年男人,确认没见过后,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这位大叔,我们见过吗?” 中年男人却突然惊叫起来:“是你!” 沈牧之一愣:“你认识我?” “你竟然没死!”中年男人盯着沈牧之,惊惧而又觉得不可思议。 沈牧之愈发地摸不着头脑,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玄诚在一旁,看看中年男人,再看看沈牧之,眉头皱起,想了想后,问沈牧之:“你见过他吗?” 沈牧之拧着眉头摇头。他已经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眼中,感觉到了敌意。就算他们真在某个他不记得的时间见过,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算了,不管见没见过,不重要。我带他来,是想让你们帮个忙的。”玄诚想要岔开话题,于是说着,就准备让中年男人将衣服扯开来给何羡他们看一看他肚子上的东西。 可这中年男人却忽然猛地后退了一步。 盯着沈牧之的眼神中,除了惊惧之外,已经满是敌意。 “怎么了?”玄诚话刚出口,中年男人却猛地扭身就跑。 玄诚一愣之后,拔腿想追,却被何羡拦住了。 何羡朝他摇了摇头。 玄诚叹了一声。 沈牧之站在那里,感觉一头雾水。 他脑子里丝毫没有见过此人的印象。 “这个人怎么回事?”何羡瞧着那中年男人逃入不远处的山林后,开口问玄诚。 玄诚回答:“他体内有颗妖丹!” “妖丹?”何羡神色微变。 玄诚点头:“说是几个月前,落水镜湖时,无意中吞入的一颗妖丹。”说着,玄诚眼睛一胎,朝着何羡笑问道:“话说,你们大剑门是不是没事就爱往这镜湖中扔妖丹啊,要不然这人跳一回镜湖就能吞个妖丹,这‘运气’也太好了!” 沈牧之听到落水镜湖这几个字的时候,就愣住了。后面玄诚说了啥都没听见,片刻后回神,他拉住玄诚,问道:“你刚才说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落水镜湖的?” 玄诚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几个月前,怎么了?” 沈牧之听着这话,脑海中,忽有几幕画面,一一闪过。 那是他跳湖之前的几幕画面。 隐约中,似乎看到了一张类似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脸。 但画面并不清晰,他只是隐约觉得,并不能确定。 172 偷袭 何羡与玄诚瞧着沈牧之有些不对劲,何羡担心他又会出现之前的情况,不由得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沈牧之看看他,再看一眼玄诚,心头有些犹豫。当初,他被逼无路跳湖一事,玄诚和何羡都知道。可跳湖之前有些事,他却没有提起过。 本以为这些事会随着时间掩埋在尘埃里,再也不会被提起,却不曾想,今日竟是这般巧合…… 斟酌了好一会儿后,沈牧之还是将那些事说了出来。不过,当时他是重伤,神智并不是十分清醒,所以记忆也有些模糊,只能仅凭着脑海中的几幕画面,说出个大概来。 玄诚和何羡二人听完后,相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后,何羡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轻拍了拍,道:“那个人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牧之倒也不是因为杀了那个人而感觉心中负罪,更何况,他手上的人命还少吗?若是为此而感觉心中愧疚的话,他恐怕也活不下来。 只是,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让他心中有些触动罢了。 他朝何羡笑了笑,道:“放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们走吧。”何羡说完,三人便继续往镜湖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沈牧之想起刚才玄诚说那中年男人身上有妖丹,不由好奇,问二人:“这妖丹是什么东西?” 玄诚回答:“妖丹是妖物体内精血与妖力所化的内丹。不过,也不是所有妖物都有这种东西,只有修炼有成的妖物体内才会生出妖丹。一般生出了妖丹的妖物,实力能堪比修士的云海境。” 沈牧之惊奇起来:“既是如此珍贵的东西,怎么会被无缘无故被那个人给吞下了呢?” 玄诚耸耸肩:“这确实是件怪事。”说着,玄诚看向了何羡,虽没说话,但眼中询问之意十分明显。 何羡自然感觉到了,苦笑着答道:“此事我也觉得奇怪。镜湖之中确实生活着一些妖物,但是能生出妖丹的,不会超过三个。而且,妖丹对于妖物来说,十分重要,不亚于性命。正常来说,这妖物就算死了,也不会平白把妖丹吐出来的。”说着,何羡皱起了眉头。 沈牧之在旁听后,沉吟了一会,忽又问二人:“那这个人吃了这个妖丹后,会怎么样?” 二人闻言,神色忽然一边。 何羡看向玄诚,眉宇之中已多了几分凝重:“这人有古怪。” 玄诚也皱起了眉头,略一迟疑,问:“要不我追上去把人带回来?” 何羡想了想,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朝玄诚说道:“还是算了,先回门中再说。” “怎么了?”沈牧之看着二人这般,心中愈发好奇。 玄诚看了他一眼,微微沉声:“妖丹之内的妖力,不同于修士体内的灵力。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境界不高的修士,吞下妖丹后,一般也活不了三天。” “活不了三天?”沈牧之惊讶。 “对!”玄诚点头:“但刚才那个人是几个月前吞下的这颗妖丹。按理来说,他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灵力,根本不可能活这么久的。” 沈牧之闻言,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想了一下后,说道:“这人好像是镜湖附近一个村庄的人,要不待会我们去那问问情况?” 玄诚看向何羡。 何羡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也行。那待会就过去瞧瞧。” 被这件事这么一打岔后,三人也没了游山逛水的兴致,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沈牧之虽修为不行,但好歹习武多年,倒也不至于给玄诚和何羡二人大拖后腿。 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就到了镜湖附近,站在山岗上,已经能看到那一片茫茫无际的湖面。 何羡飞身上半空,四下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在另一边山坳中的小村庄。 确定了村庄位置后,何羡下来交代了玄诚和沈牧之,让他二人在这林中等着他,他打算一人前往。 临走前,他还特地悄悄叮嘱了玄诚:在他回来之前,切记不要带沈牧之走出这片山林,去镜湖边。 玄诚虽不知缘由,但见他交代得郑重,自是认真应下了。 何羡去得很快,欣长身影在山林中腾挪纵跃,无比迅捷,片刻功夫,便已出了二人视线。 玄诚带着沈牧之在附近寻了一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在大剑门待得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刚才何羡在,玄诚不好问这些事。这会儿何羡走了,玄诚立马就问了起来。 他虽从小跟着师兄待在空山,甚少离开,可这么些年,也跟一些山上门派有过一些来往,也听师兄说过许多有关于山上门派的事情,多少清楚这山上门派内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并不比俗世市井间少,甚至更多更凶残。 他虽知道何羡对沈牧之是真的好,可难免有些担心。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会同意何羡邀请他去清凉峰做供奉长老的原因之一。 在那种虎狼之窝中,多一个人护着,总是好的。 玄诚看着沈牧之,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不过,沈牧之笑了笑,答道:“挺好的,何羡哥还有我师父他们都挺护着我,没有人欺负我。” 那笑容,不似作假。 玄诚松了口气,可接着又愣住了:“你师父?何羡的师父不是去云游了吗?他已经回来了?” 沈牧之知他想错了,笑道:“不是何羡哥的师父,是正阳峰的峰主。” “正阳峰峰主?”玄诚愣了一下。他对大剑门的了解,要比沈牧之多多了,自然清楚正阳峰峰主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他颇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沈牧之,着实有些意外。 “嗯。”沈牧之看着玄诚那意外的神色,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还有两位师兄,人都很好。大师兄性格外向些,二师兄内向些,待会回去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玄诚爽快应了下来,虽然事情发展与当时他和何羡说好的有些出入,但看着沈牧之脸上笑容那是真的开心,他便也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身后传来一点异动。 玄诚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却见一只兔子从后面的灌木丛中蹿了出来,瞧见了两人之后,略一顿,又迅速逃走了。 玄诚松了口气,刚要回身,目光掠过刚才那兔子蹲过的地面上,却是忽然停住了。 沈牧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那地方的几张落叶上,沾染了些许红色,像是血迹。 “你别动。”玄诚微微皱起眉头,四处看了一下后,示意沈牧之坐在这别动,他则起身,往刚才兔子蹿出来的那片灌木丛慢步靠近了过去。 沈牧之见其这样,心中微微紧张,略一迟疑,心中一动,那柄师父送的长剑,被他从戒指中取了出来,握在了手中。 玄诚很快就到了灌木丛旁边,仔细查看后,并无发现任何异样,心头微微松了松,又看了看其他地方,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心里头那点紧张彻底消散了。 “没事……”玄诚笑着,正要回身,突然正盯着玄诚的沈牧之身后,一道灰影从树丛中悄无声息地蹿出,直扑沈牧之后背。 沈牧之坐在那里,听着玄诚那声没事,心头也跟着松了下来,正欲将手中长剑重新收回扳指之中,突然间,背后一股凉气蹿起,心头警铃顿时大作。 几乎是毫不犹豫,沈牧之猛地扭身,手中长剑横扫而出。同时,一柄玉剑凭空闪现在那道灰影背后,裹着红光,朝着灰影直刺而下。 这一团灰影,其实是一团灰色气体其中裹着一个人不像人,动物不像动物的东西。沈牧之的玉剑一靠近这东西,那些包裹在它周身的灰雾顿时分出了一些,化作一只大手,一把握住了沈牧之的玉剑。虽然玉剑之上红光一震就震散了这只灰雾凝成的大手,可还是让玉剑速度滞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这团灰影已经扑到了沈牧之的跟前,两道黑光从其中掠出,一道迎上了沈牧之横扫过来的长剑上,发出了铛地一声脆响。另一道则是带着寒光掠向了沈牧之的喉咙。 玄诚听到声音,心中顿觉不妙,回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下心中大急,身后长剑瞬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绿光,直接刺向了那一团灰雾,而他自己也是一个闪身猛地上前,探手一把抓住沈牧之的肩膀,往后使劲一拉。 黑影在沈牧之的喉咙前两三寸的地方掠过,虽没有切实碰到,可罡风还是在沈牧之的脖子上留下了三道血线。 玄诚将沈牧之救下后,来不及查看他的情况,反手将其往后一推,就伸手将被灰影一爪打回来的长剑抓在了手中,而后脚下一动,直接迎上了这团灰影。 沈牧之踉跄着稳住身形后,心有余悸地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湿粘的血液沾上手心,让其心头一阵狂跳。 刚刚若不是玄诚及时发现,上前拉了他一把,哪怕只要慢上一丝丝,他就真的死了。 再看看眼前,玄诚与那团灰影已经打在了一处,湖绿色剑光与那团灰雾不断纠缠,金属交击之声不断。 这东西,竟是能和玄诚打了个平手,可见其实力。也难怪刚才沈牧之在它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头又是一阵后怕。 173 姑娘不错 何羡回来得很快,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所以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已匆匆赶了回来。人还未至,剑光先至。白色剑光穿过茂密的树林,一下就刺进了那团灰影之中。 一声惨叫从其中响起,紧接着猛地一个前扑,朝着玄诚攻去。 玄诚以为它要拼命,不打算与它硬拼,反正何羡已经来了,怎么样都能拿下这东西,于是便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这东西竟是虚晃一招,见玄诚往后退了一步后,毫不犹豫地扭身就跑。 玄诚想追,但刚跑出两步,又想到沈牧之,只好又停下了。 这一停下,那东西立即就蹿入了树林中,没了踪影,速度竟是奇快。 何羡也到了,一挥手,将飞剑收起后,转头看向玄诚:“怎么样?” 玄诚摇摇头,道:“我没事。不过牧之受了点伤。”说着,赶紧走向不远处站着手捂着脖子的沈牧之。 何羡一听,也赶紧走了过来。 “伤口深吗?”玄诚看到沈牧之捂在脖子上的手手缝间溢出的血迹,顿时皱紧了眉头,眼中满是担忧。 沈牧之摇摇头,宽慰道:“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 “我看看。”走到近前的何羡,声音中略带了一丝紧张。 沈牧之慢慢放开了手,刚刚停住的鲜血,又从那三道伤口溢了出来,不过并不多。 何羡细细看了一下后,确定伤不了性命后,大松了一口气,而后赶紧拿出伤药,给沈牧之上了药,又仔细地包扎了一下。 “怎么回事?”做完这些后,何羡皱眉问玄诚。 玄诚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隐有自责之色:“是我大意了。”说着,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何羡听完,沉吟了一下后,又问:“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玄诚想了一下,摇头答道:“什么东西没看出来。但刚才跟其交手,这东西技巧一般,像是还不是很习惯与人厮杀,不过境界不低。若是它这厮杀技巧再好一点,以我目前的状态,很有可能打不过。”说着,玄诚忽然迟疑起来。 “怎么了?”何羡皱眉问道。 玄诚看了他一眼,道:“我刚才从这东西身上感觉到了比较古怪的气息,不太像是妖气,但绝对也不是修士。这种气息,有点像之前我救下的那个人。” 何羡闻言一惊:“你说刚才那东西是那个人?” 玄诚似乎有些不是很确定,想了想后,才道:“有点像。但我也不是很确定。” 何羡却沉思起来。 忽而,他看了沈牧之一眼,道:“或许,真的就是那个人。” “为何?”玄诚惊讶问道。 何羡道:“一,刚才那东西根据你所说,很明显是冲着牧之来的。二,这或许解释了为何那个人吞了妖丹却几个月都没死。” 玄诚顿时恍然。 “那接下去怎么办?这东西必须得尽快找到才行,不然的话,恐怕会伤人。”玄诚看着何羡,眉宇间满是忧色。 “我先送你们回门中,然后我再带人过来找。”何羡想也没想就说道。 玄诚闻言,本想说话,可转头看了一眼受伤的沈牧之后,又把话吞了回去,点了点头。三人立即动身,两道剑光冲天而起,一白一湖绿,迅速掠过湛蓝天空,飞入了镜湖深处的茫茫白雾之中,消失不见。 他们刚离开不多久,一个身影忽然从之前他们所在的那片山林中,踉跄而出,朝着镜湖奔去。 很快,他就到了镜湖边,身子一晃,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何羡带着沈牧之,领着玄诚,回到大剑门中后,并未先去清凉峰,而是直奔正阳峰。三人在正阳殿附近落下身形后,何羡直接去了小灵剑阁,而沈牧之则带着玄诚,去了他住的小梅园。 到了小梅园外,玄诚看到那大片的梅林,还有隐隐感觉到的那股阵法之力,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师父是真的对你挺好的。” 可沈牧之听到这话,却是突然想起了里面住的另外一个人,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何要带玄诚来这里,应该去山涧那边的。 但现在已经走到这里,再换地方,有些不合适。沈牧之只好硬着头皮带着玄诚往里面走。 出了梅林,玄诚一看里面风景,不由得眼睛一亮,感慨道:“真是不错的地方,世外桃源啊!” 沈牧之笑了笑,旋即指了一下前面那栋木楼,道:“我住那,我先去换身衣服。”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 玄诚道:“好,那你先去换衣服,我自己在这逛逛。” 沈牧之担心他与那位林姑娘碰上,顿时犹豫起来,支吾着说道:“要不,你还是跟我一道,先陪我换衣服吧,正好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玄诚朝他脸上打量了一眼,自然瞧出了些许古怪,但也没戳破,点头同意了。 二人越过小溪,路过湖亭,到了木楼前。 正欲进楼,却见两只兔子从旁边竹林中蹦了出来。 玄诚一见到兔子,就想到之前那只兔子,眉头皱了一下。大概是一不小心,露出了一丝杀机,然后就见得一道纤长身影从竹林后闪出,拦在了玄诚和兔子中间,满目敌意地盯着玄诚。 沈牧之完全没料到林姑娘竟然会主动现身,不由得愣了一下。回神过来后,瞧见林姑娘盯着玄诚眼神不善,以为她是怪自己没打招呼就带了陌生人进来,连忙开口道歉道:“不好意思,林姑娘,这位是我的朋友,叫玄诚。我应该跟你提前说一声的,对不住。” 只是,他这话说完,林姑娘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盯着玄诚,沉着脸,喝问道:“这兔子得罪了你什么?” 沈牧之愣了一下,看看林姑娘,看看玄诚,再看看那两只在林姑娘身后正悠然自得啃着草的兔子,有些不明所以。 玄诚也是没料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个女的,看到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在他看来,这姑娘虽然长得一般,但这劲装打扮,还有眉宇间那股傲然之气,倒是也让其多了几分飒爽之美。 至于这位姑娘刚刚的诘问,他自是明白的。当即,讪讪一笑,道:“只是误会。姑娘放心,我不会对这两只兔子怎么样的。” 林姑娘听后,又冷冷盯了沈牧之一眼,而后扭身将那两只兔子又赶入了竹林中后,就离开了。 玄诚一直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后,才收回来目光,神色怪异地看了沈牧之一眼。沈牧之苦笑:“师命难违。” 玄诚倒是清楚沈牧之,只是心中不由好奇这沈牧之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安排一个女孩子跟沈牧之同住一个地方。 这种操作,到底是沈牧之这位师父不拘小节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沈牧之不知道玄诚已经想了那么深了,只觉得浑身尴尬,讪笑着招呼玄诚进了楼,去换了一身衣服后,才与玄诚对面对坐了下来,跟他讲了一下这位林姑娘。 玄诚知道大剑门中有一位姑娘救过沈牧之的性命,此刻听沈牧之说完他跟这位林姑娘之间的瓜葛之后,笑道:“原来就是这位林姑娘救了你啊!”说着,他那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悄悄一转后,话锋一转,问:“不过,你那师父怎么会把你和这位林姑娘安排到一起的?” 沈牧之脸上顿时尴尬起来,还有点发红。 玄诚盯着他。 沈牧之低下头,不敢看玄诚的目光,犹豫良久,才低声道:“我师父他……他……他想做媒!” “做媒?”玄诚一惊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沈牧之,道:“你这找的什么师父!” 沈牧之苦笑不已。 “不过,这林姑娘看着挺不错。”玄诚笑了一阵后,忽又敛了笑意,认真说了一句。 沈牧之不由得意外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似乎并无其他之意后,点头道:“林姑娘确实不错。” “看来你师父是真疼你,竟然舍得把这么好的姑娘给你早早定下了。”玄诚说着又笑了起来。 沈牧之瞪了他一眼,不满意于他的这种故意调侃。 玄诚笑着摆手,道:“行,我不逗你了。不说这个,你刚说有事跟我说,什么事?” 沈牧之其实有好多事要跟玄诚说,这会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件事,想了想后,先将明溪那件事与玄诚说了出来。 玄诚听后,道:“这新帝还真是好手段。” 这感慨,与当时何羡一般。 沈牧之看着玄诚,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要不要想办法把明溪送回去?” 玄诚摇头:“新帝既然已经生出了不放心沈家的心思,就算你把你妹妹送回去了,他肯定还会想出其他的手段来的。而且,你妹妹留在门中,至少也在你眼皮子底下,新帝要的是放心,不是要把你沈家怎么样,所以你妹妹暂时不会有什么事的。至于以后……”玄诚说着,微微停了一下,而后接着说道:“这个世界,是以实力说话的。只要你实力强大了,就算他们捏着你妹妹又如何?捏着整个沈家又如何?且不说你会不会在乎,你在乎又如何?他们不敢怎么样的,相反,他们还会尽力地将沈家和你妹妹都保护好,免得万一惹怒了你,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懂我的意思吗?” 沈牧之点了点头。 “回头,你找个机会带你妹妹过来让我和何羡见见,看看她能不能修行。若是能修行,就给她找一个适合她的法门让她先修行着,这山中岁月枯燥,有点事情做做,就不至于太无聊。而且,她若是能有点修为,在这山中生存,也会更容易一些。”玄诚又说道。 沈牧之一一点头,他说的,与何羡说得,基本差不多。看来,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174 短住 其实,沈牧之虽然才十三岁,可这大半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心智的成熟,足以让他看清沈明溪的这桩事情背后新帝的算计和打算。只不过,事出突然,再加上他和沈家之间复杂的关系,以至于让他一时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冷静下来后,他也早已意识到何羡之前的分析都很准确,今日再经玄诚这么一说,他便也定下了心思。 不过,除开玄诚与何羡所说的之外,他还想给大哥去封信。 之前离开金陵时,他心中有些东西始终放不下,所以没有跟大哥当面告别。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中,想起时,便会有些难受。 而入山之后这段时间,他也想了许多。当初放不下的一些东西,虽然还是放不下,可终归也能清醒分明地看待那些事情。 不管他身世如何,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大哥其实并未对不起他过。自小,最疼他的便是大哥。 而沈牧业的事情,大哥心中的悲愤并不比他少,他最后做出那样的决定,必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大哥与他不同。沈家是大哥必须要背负的东西,他疼他,或许还觉得愧疚于他,可沈家却也是他不能不考虑的。 所以,留下沈牧业,只是无可奈何之下,最好的选择。 这些天下来,他早就已经不怪他了。 所以这封信,也该写了。 想定之后,沈牧之又先后与玄诚说了扳指与空山心诀的事情。 关于扳指,玄诚笑他是个傻子。 沈牧之尴尬地挠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玄诚也未多说,只让他安心收下这个扳指便好。不过,话头一转,又叮嘱他,日后若是有人跟他打探这扳指内空间多大,让他只说不到一个见方变好。 这一点,沈牧之倒是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 其实,不用玄诚说,沈牧之也会如此做。当初跟周煜直说这扳指内的空间多大,也是因为他并不清楚这空间法器的珍贵,如今明白了之后,自然也会防备一二。 沈牧之还将何羡送的那个玉佩也拿出来给玄诚看了看,玄诚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只说玉质不错,是块好玉。 沈牧之依然觉得这玉佩未必那么简单,但玄诚看不出什么,他也只好作罢。 而关于空山心诀,玄诚听后,倒是沉吟许久,才开口与沈牧之说道:“你如今既然已经是大剑门的弟子,又师承正阳峰峰主,若是再修行空山心诀,多少有些不合适。这正阳剑诀传承了上千年,前人经验充足,你修行起来,上有师父指点,旁有师兄辩证,会更容易一些。而且,这空山心诀并不是什么上乘心法,现在既有更好的选择,放弃也没什么可惜的。” 玄诚说这番话时,嘴角挂着浅浅笑容,似乎云淡风轻,根本不在意。可沈牧之却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感伤。 “你不用顾虑我。”玄诚忽然又说了一句,还抬手在沈牧之肩膀上拍了拍,道:“这空山心诀并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当初给你,也不过是不想看着你去送死而已。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你既有更好的选择,就不该犹豫,更不要怕我多想而做出一些犯傻的决定,懂吗?” 沈牧之犹豫着点了点头。 玄诚看着他,眼神里掠过些许不易察觉地追忆,旋即笑着感慨道:“你啊,就是太傻了。” 沈牧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很傻吗?” 玄诚点头:“挺傻的,不过我见过比你更傻的。” 沈牧之没问玄诚这比他更傻的是谁,讪讪笑着。 忽而,玄诚想起一事,问:“之前那东西偷袭你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把飞剑,是你的吗?” 沈牧之点头,旋即将玉剑的事情,毫不隐瞒地从头说了一遍。 听到这玉剑是其母亲所留,而如今就在其体内后,玄诚如当初的何羡和赵正光一般,也露出了惊讶之色。眼神怪异地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沉声道:“你母亲肯定不是一般人。”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也这么觉得。但除了这把玉剑之外,我没有任何有关我母亲的信息。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放心。有这把玉剑就够了,只要你想弄清楚,早晚有一天会弄清楚的。”玄诚劝慰道。 沈牧之却忽然怔愣了一下,他想弄清楚吗? 他隐隐有种直觉,真相或许并不美好。 或许,就这样让一切尘埋在多年之前会更好。 沈牧之很快岔开了话题,玄诚见他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便也识趣地没有再问。没多久,何羡就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来接玄诚去清凉峰的。 之前他们遇上那个东西的事情,他刚才已经与赵正光汇报过了。鉴于那东西的危险程度,所以他需要立即带人下山寻找。 同行的有周煜和白宇,还有于长老。 这一去,估计要一两天时间,所以玄诚需要暂时先留在正阳峰上。 玄诚没有意见,沈牧之更是没有意见。 他一个人与林姑娘待在这小梅园中,虽然两人一天也未必会见上一面,但心中始终觉得尴尬,玄诚若是在这里陪他,正好能缓解一下这种尴尬。 何羡很快就走了。 沈牧之打算带着玄诚在峰上四处逛逛。 正阳峰很大,沈牧之来这里待了也有半月时间了,还没逛完整过,今日正好趁着带玄诚四处逛逛的机会,他也好好熟悉一下整个正阳峰的环境。 一路上,遇上了好些师兄,有些沈牧之能叫得出名字,有些只是脸熟并不能叫出名字。相互介绍时,有几人看沈牧之的眼神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其中的那些许不太明显的嫉妒,还有讥讽。 玄诚将这些一一都看在了眼中,不算意外,但还是忍不住心头微微多了一丝担忧。 快天黑时,沈牧之带着玄诚去了那个山涧。两人在山涧旁的涯畔坐下,就着月光,聊着天,发着呆。 直到月落树梢头,才离开了那处山涧,回到了小梅园中。 后面那栋木楼中,烛光明亮。 沈牧之路过湖亭时,忍不住往那瞧了一眼,那透着烛光的窗户上,隐约映着一个欣长身影。 他苦笑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 最近这林姑娘看他的目光,其中的厌恶是越来越明显了。 也不知若是师父知晓了这事,心中会是怎样想…… 夜深,沈牧之一人独坐案前,对着一张信纸,手中之笔,迟迟难以落下。直至天明,这信纸上终归没写上几句话。 虽已想定这封信该写,可到了写的时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也只能先搁下。 …… 清晨,沈牧之一如既往要去小灵剑阁。玄诚要同行,沈牧之也觉得该带他见见师父,便带着他一起去了。 到了小灵剑阁,师父竟难得地没在阁内,坐在了门口的石桌上,似乎正在等着他。 介绍了玄诚后,赵正光却径直将沈牧之给赶走了,留下了玄诚在那与他说话。 沈牧之只好先回了小梅园等玄诚。 玄诚与赵正光这一聊,便聊了一早上。沈牧之在小梅园等得都有些心急了,玄诚才终于回来了。 一碰头,沈牧之就担忧问道:“我师父与你说了什么?” 玄诚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后,道:“你应该也知道空山并不仅仅只是一座山,你师父跟我聊的,是空山的事情。” 沈牧之闻言,哦了一声后,就不再多问。 这空山乃是玄诚的秘密,他们是朋友,是朋友就更应该尊重彼此的秘密。 沈牧之虽对玄诚毫无隐瞒,但这是他自己选择,并不是他要求玄诚对他也要毫无隐瞒的理由和借口。 玄诚见他如此识趣,倒是心头感觉有些对不住,想了一下后,朝着沈牧之说道:“回头时机合适了,我会把空山的事情都说给你听的。” 沈牧之笑了起来:“没事的,我这个人好奇心不太重。” 玄诚闻言,心头松了松,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何羡这一去,便去了六天。 这六天里,玄诚一直与沈牧之住在这小梅园中。有玄诚陪同的日子,对于沈牧之来说,自是比往常多了几分轻松愉快。 不过,这种日子,总是短暂的。 六天后的清晨,何羡先回来了。他一回来,便去了赵正光处。待了有半个时辰,而后才来了小梅园接走了玄诚。 沈牧之送他们出来,在小梅园外,问何羡那东西是否找到了。 何羡摇头,道:“目前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那东西应该受了伤的。这几日可能躲起来了,所以于长老还有周煜他们还留在抚州那边,看看过几日会不会有新的线索出现。” “那日被我拦下的那个骑士,你可有调查过?”玄诚忽问。 何羡点了点头:“此人倒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西面过来的一个散修。你那日说的那条黑犬,应该是一头狼妖。不过,此人那天被你拦下后,就直接去了大元那边,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回金国这边了。”说着,何羡又笑了一下,道:“你们也不用担心,那东西只要还在金国境内,只要一出现,就肯定能找到。现在就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了。” 玄诚和沈牧之闻言,都点了点头。 又聊了两句后,何羡就带着玄诚离开了。 玄诚一走,他这日子便又恢复了往日清冷。 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这小梅园,他是早出晚归,每日早上去了小灵剑阁上完课后,便去山涧练拳练剑,到得月上梢头的时候,再回小梅园。 这样一来,与林姑娘几乎就没机会碰上面了。 如此也好,省得林姑娘看到他,心生厌恶。 175 三十鞭 一晃,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沈牧之在赵正光不厌其烦的‘谆谆教导’之下,终于将整个正阳剑法都弄明白了,并记在了脑海里。 不过,记住了,不代表就是会了。 正阳剑法共分九层。 沈牧之如今才摸到了第一层的‘边边’。 对此,赵正光已经不止一次嫌弃他笨了。 沈牧之内心受挫,却是越挫越勇,本来每日下午的时间,是三分之一用来练拳,三分之二用来练剑,现在拳也不练了,专门练剑,只希望早日迈入这正阳剑法的第一层,而不只是摸到‘边边’。 对于这心诀一事,沈牧之思来想去后,却还是决定不换了。 倒也不是他顾虑玄诚的心情,而是他发现他体内的玉剑,很是排斥正阳剑诀。 玉剑与他之间的联系已经不可切割,若是强行剥离,只会让其心神大损。沈牧之如今才曲骨境,若是在这个时候将他与玉剑之间的联系隔断,心神大损之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修行了。 所以说,命中注定,沈牧之与正阳剑诀无缘。 对此,赵正光颇觉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没有正阳剑诀,沈牧之日后就算能把正阳剑法修炼到第九层,也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 为此,赵正光又去寻了几门剑法,打算让沈牧之都练练。 既然不能‘一枝独秀’,那就想办法‘百花争艳’吧。 于是,沈牧之又开始了被赵正光‘填鸭’式教学的摧残生活。 玄诚大概是从何羡那边知道的这事,又半个月后的某天,沈牧之正被赵正光那填鸭式教学的手段给折磨得头昏脑涨的时候,玄诚来了,拿了两本书籍给他。 一本是玄天剑诀。 一本是幽冥剑诀。 沈牧之一看这书上的名字,便知这两本剑诀肯定都是祁灵门的传承,连忙拒绝。 玄诚却道:“这空山心诀其实是祁灵门的基础心法。当初我师兄将这本心法放在那个包裹里交给我,其实未尝不是想让我将这心法交予你。所以,严格来说,你其实早就算是我祁灵门的弟子。不过,祁灵门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没了,如今仅存的几个传入,也都是各自生活,再无联系,跟散修也无区别,自也没什么门户好讲究的。这两本剑诀,早在金陵的时候,我就打算要给你的。不过后来何羡说打算要代师收徒,我想着大剑门中传承的心法也不会差,就没给你。但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巧合。”说着,玄诚又笑了一笑:“这样也好,我也算是给祁灵门找了一个传人了。”说完,他又在沈牧之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颇有寄予厚望的意思。 沈牧之看着那两本剑诀,心内犹豫。 不接,似乎对不住玄诚的这番心意;可接了,却又觉得让玄诚付出太多。 玄诚虽说是给祁灵门找个传人,可他也明白这不过是安慰他的一个借口。他如今已经是大剑门的弟子,又怎么算祁灵门的传人。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赵正光却突然出现。扫了一眼沈牧之手中的那两本剑诀后,微微一笑,道:“收下吧。” 沈牧之看向赵正光,惊讶之余,想说两句。可话还没开头,就被赵正光打断:“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白送你这两本剑诀的。你既是我赵正光的弟子,那就没有平白受人恩惠的道理。” 玄诚听闻这话,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悦:“赵峰主,牧之是我朋友,我送他剑诀,那是我的事情,不用……” 赵正光抬手示意玄诚不用多说,而后又认真与玄诚说道:“朋友归朋友,这剑诀一事,事关传承,不能随意。你祁灵门虽然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可你始终是祁灵门的人。牧之他不能修行正阳剑诀,这是遗憾,如今你能将祁灵门的传承剑诀送出,我作为他的师父,十分感激,所以,请允许我作为牧之的师父,对你做出感谢。” 赵正光如此郑重而又诚恳,玄诚看了看他,脸上那点不悦之色一扫而尽,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接受了。” “如此甚好,玄诚道长跟我来吧。”赵正光说着,侧过身子。 玄诚看了牧之一眼后,跟着赵正光走了。 沈牧之拿着那两本的剑诀,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手中沉甸甸的,心头也沉甸甸的。 沈牧之不知玄诚与赵正光聊了多久,他走时,也没来跟沈牧之打招呼。 沈牧之拿着那两本剑诀去了山涧,也不知为何,那正阳剑诀他也看过,但当时看时,总觉得很多地方都很是艰涩难懂,明明字都是认识的,可组合在一起就怎么都明白不了这意思了。可眼前这两本剑诀,沈牧之却像是许久之前就看过一般,目光所及之处,仿佛一切早已都在他的脑海中,竟是能立马理解并且清晰无比。 两本书中,都附有相应的剑法。 玄天剑法,剑势缥缈却又大气磅礴。 而幽冥剑法,剑势偏阴,却也不柔,反倒相当地凌厉。 这两本剑法,配合他那两把剑,一阳一阴,竟是正好。 可见,玄诚之所以会送这两本剑诀,也不是随手为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根据他的情况,做出的决定。 沈牧之越熟悉这两本剑诀和剑法之后,越是深知这一点,对玄诚,也就愈发的感激。 一个何羡,一个玄诚,有友如此,此生无憾了。 又是一月时间。 玄天剑诀和幽冥剑诀都已正式开始修行,这两本剑诀,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相辅相成,进展神速,虽未能让他成功破境,但身体再一次得到了淬炼,体内的灵力也更凝实了一些。 他体内的玉剑之前时不时地就会与他切断联系,经过这一月时间后,这情况倒是没再出现了,如今虽然境界未有提升,但它能离开丹田出现体外的时间,倒是延长了不少,这应该跟他体内灵力凝实了不少有关系。 一眨眼,便已入了夏。 这大剑门中,因为山门大阵的关系,也因为位居镜湖之中,倒也没什么暑意。山风来时,依然十分清爽怡人。 他与林姑娘同居在这小梅园中,也一直相安无事。虽然偶尔碰到时,林姑娘看他的目光并无比之前好多少,但沈牧之的心态,早已是十分地平和了,起码他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与林姑娘微笑点头致意,而不再是之前那般尴尬。 如此,也是进步。 这一日,那封他写了三个月的信,终于写完了。 趁着玄诚来正阳峰看他的时候,他便交给了玄诚,让其帮忙找何羡,托他帮忙找人送回沈家去交给大哥。 玄诚接过后,将其收了起来。 而后,他突然与沈牧之说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你妹妹的事情。” 沈牧之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几月时间,他一直忙着修行,再加上,他这心中始终还是有点别扭,这妹妹一事便被他有些刻意地抛到了脑后。此刻听沈牧之突然提起,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才问道:“她怎么了?” 玄诚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又问道:“那个景和被谁收了弟子,你知道吗?”沈牧之想了想,道:“掌门?” 玄诚脸上掠过一丝意外,旋即摇头,道:“不是。是玉和峰的峰主,林芳菲。” 沈牧之一听是此人,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来门中这几个月来,虽然他除了修行之外,其他事情都不怎么关系,可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这门中若说谁最讨厌林姑娘,那一定是这个林芳菲了。 而且,偶尔听师兄他们提及这位林峰主,言语之中,似乎都不是太喜欢这位林峰主。想来,这位林峰主为人或许并不怎么样。 不过,景和是个女孩子,这玉和峰都是女孩子,她会拜林芳菲为师,倒也不算太奇怪。 只是,既是说他妹妹的事情,为何玄诚要提到这位林芳菲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看向玄诚,问:“我妹妹的事情跟这位林峰主有关?”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也算是有关。我听说,这位景和公主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是惹恼了她这位师父。这位林峰主似乎是脾气不太好,一怒之下,就罚了这位公主。你妹妹是其剑侍,代主受罚,这惩罚就都落在了她头上。” 沈牧之一听这话,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什么惩罚?” “洗衣服。”玄诚看了看,微微沉声,道。 “洗衣服?”沈牧之不由讶异。 “整个峰上女弟子的衣,洗一个月。”玄诚又道了一句。 这下沈牧之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几个人的衣服,虽说他那妹妹从小锦衣玉食,未必会做这种事,但她既然跟着景和以剑侍的身份进来了,那类似的事情也是她必须经历和承受的。他不可能事事都去照顾她,一是他也没这个精力和能力,二是若是事事护着,也不是真的为她好。 可,一个峰上,至少也有七八十的弟子,玉和峰上女弟子不少,不比正阳峰少,估计有上百个。这么多人的衣服,以她那体格,洗一天都洗不完,更别说坚持一个月时间。 这时,玄诚又说了一句:“第一天任务完不成,受五鞭子。第二日若是再完不成,再加五鞭。以此类推。” 沈牧之闻言,心头一颤,脸色顿白,慌忙问玄诚:“那她今日是第几天了?” 玄诚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你快说啊!”沈牧之一把抓住玄诚的胳膊,满是焦急。 玄诚抬手伸出了四根手指。 沈牧之一看那四根手指,只觉得脑袋中轰地一声,怒气汹涌而出,顿时让他红了眼睛。 “你去哪?”玄诚看到沈牧之起身便走,慌忙跟上。 沈牧之抿着嘴,闷声不语,只管大步往前走。 玄诚忽然有些后悔跟沈牧之说了这事。他该听何羡的,这事先瞒着沈牧之,等何羡处理好了再说。 “牧之,你先听我说。”玄诚一把拉住沈牧之,担心他一怒之下冲动行事,慌忙劝道:“此事,何羡已经知道了,他会想办法处理好的。你放心,你妹妹暂时还没事,就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沈牧之转头盯住玄诚,咬牙道:“三十鞭子!她已经被打了三十鞭子!她才九岁,从小就身体不好,她怎么受得住!”说罢,甩手挣脱玄诚的手,又快步往前走。 “你等等我!你要去哪!”玄诚愣了愣后,快步跟上。 沈牧之隐忍着满腔怒火,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去找我师父。” 玄诚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再多言,只是陪着他一同往小灵剑阁快步赶去。 176 是她啊 赵正光并未在小灵剑阁。 扑了空的沈牧之,心中怒火与焦灼不断地堆积,好不容易保持着的理智,渐渐的有些维持不住了。 不过他也清楚,此事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景和,而是玉和峰的峰主林芳菲。他若是没有个计划,贸贸然地闯过去,到时候说不得自己都要吃苦头。 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将心头的那些怒火和焦灼都一一压住,略微思索了一下后,他看向玄诚,恳求道:“带我去玉和峰。” 玄诚犹豫,道:“要不这样,我们先去清凉峰,找何羡商量一下?” 沈牧之摇头:“何羡哥去了,未必好办事。你带我过去,到时候我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就说想见见自己妹妹,然后再想办法带她来这边养伤。” 玄诚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迅速动身,湖绿剑光掠过高空,很快就到了玉和峰脚下。 沈牧之让玄诚在原地等他,他自己一人往玉和峰上走去。 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女师姐给拦下了。 “你是何人?”女师姐一袭天蓝色纱裙,面容靓丽,略有警惕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后,大概是察觉到了沈牧之才曲骨境,顿时眼中警惕之色少了不少。 沈牧之努力压着心中焦灼,躬身行礼后,道:“回师姐,在下沈牧之,来找景和公主。” 沈牧之这个名字,在这段时间,早已‘闻名’整个大剑门。女师姐一听这名字,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淡淡讥讽弥漫眼底,不加掩饰。 “景和公主?”女师姐脸上多了几分冷然:“你说的可是那唐元雪?” 沈牧之一愣,旋即点头:“正是。” “她被关了禁闭,不能见你。你走吧。”女师姐说完,就欲离开。 沈牧之心中一急,慌忙又追问道:“那明溪呢?” “明溪?”女师姐眉头微皱,“没听过这个名字。”说着,脸上已经多了几分不耐烦。 “就是景……唐元雪的剑侍。”沈牧之赶紧解释了一句。 女师姐一听,倒是多看了沈牧之一眼:“你说她啊……”女师姐目光在沈牧之脸上逡巡,带着明显的试探,紧接着,又是一句:“她现在也不方便见人,你走吧。”说完,转身就走。 沈牧之见状,慌忙上前拦住,躬身作揖:“我找她有要紧事,恳请师姐帮个忙。” 女师姐皱了眉头,不善道:“我说了她不方便就是不方便,你若再纠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一甩手,一股大力凭空出现,直接将沈牧之推到了一旁。 沈牧之踉跄了两下,才站稳身形,而那女师姐已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道上。 女师姐刚走,玄诚就赶了过来。他刚才一直在不远处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怎么样?没事吧?”玄诚关切问道。 沈牧之摇摇头。 “先去找何羡吧。你放心,你妹妹不会有什么事的。”玄诚低声劝道。 沈牧之没有接话,只是脸色很难看。 理智虽然告诉他,林芳菲应该不至于会真的弄死明溪,但从情感上,沈牧之却丝毫不敢去相信这一点,因为生命不能冒险,也不能赌。赌输了,人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刚才女师姐先是说景和被关了禁闭,又说明溪不方便见人,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说玉和峰早有预料他会过来寻人,所以特意吩咐了不让他见人。 “听我的吧,先跟我回清凉峰。”玄诚见沈牧之一直不吭声,又劝道。 沈牧之回头顺着这蜿蜒山道往上看去,心头恨意汹涌。 “不能硬闯。否则这事,我们有理也变没理了。”玄诚似乎是看出了沈牧之的想法,忙低声提醒道。 沈牧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滔天恨意后,朝玄诚点了点头。 玄诚见状,大松了一口气,接着,赶紧带着沈牧之离开了这里。 玉和峰,秋露苑。 之前碰上沈牧之的女师姐在秋露苑的门外刚站定,门内便有人开了门。 “华师姐,你怎么过来了?”门内的女子瞧见外面的人后,微微讶异。 华师姐一边抬腿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跟你打听点事。” 女子等着华师姐进门后,伸手将院门带上,然后跟在女师姐身旁,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师姐想问什么事?” 不大的院子中,收拾得很是精致。左侧长着一棵玉兰,如今盛夏,玉兰花早已谢完,只剩下葱葱绿叶,随风微微摇摆。 树荫下,搭着一个木制平台,台上有矮几,有软垫。矮几上,有棋盘和精巧玉罐,也有别致茶具。 两人上了木台,隔着矮几在软垫上坐下。 女子伸手执了茶壶,给华师姐倒了一杯后,抬眸,盈盈看向她。 “正阳峰的那个沈牧之,你可知晓?”华师姐沉吟了一下后,开口问道。 女子一愣,旋即讶异答道:“倒是听说过。师姐问他作甚?” 华师姐便将之前在峰下碰上沈牧之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女子听后,想了一想,道:“之前似乎是听说过,元雪师妹身边那个侍女,似乎与沈牧之有些关系。不过,具体什么关系,倒是不清楚。” 华师姐闻言,柳眉微蹙,细一沉吟后,问:“那个丫头还活着吗?” “师姐为何这么问?”女子也蹙了眉头,疑惑问道。 华师姐不由惊讶:“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女子更是疑惑。 华师姐一见她是真不知道,便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女子听后,脸色难看:“那个侍女,好像还不到十岁吧?” 华师姐想了想,道:“看着年纪应该不大。” “那能受得了三十鞭子?”女子那一双盈盈美目之中,盛满了不忍:“师父怎么能……”话到一半,忽地停住了。略一沉吟后,女子朝着华师姐说道:“我去看看。” 华师姐却是一把拉住她:“我劝你还是别去,你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这时候过去,万一被她知道了,搞不好会迁怒于你。” “可那还是个孩子啊!那身子能受得住三十鞭子?万一真有个什么长短,可怎么是好?”女子急道。 华师姐虽眼中也有些不忍,可终究还是劝道:“左右不过是个侍女,真要有个什么,也是她唐元雪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回头被连累。你可别忘了,接下去马上要东岛行了,万一你师父一生气摘了你的名额,那损失可就大了。” 被华师姐这么一劝,女子也犹豫起来。 “我本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呢,早知道你不知道,就不来找你了。”说着,华师姐叹了一声,而后茶也没喝,就告辞离去了。 女子送走华师姐后,一人独坐在玉兰树下,想着刚才华师姐说的事情。许久之后,她猛地起身,进屋呆了一会后,又匆匆出去了。 清凉峰上,桃花林内。 何羡一见到沈牧之,就知道他为何事而来,不等他开口,就率先说道:“你妹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今早我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受了点伤,但问题不大。药我也已经送去了,养几日就没事了。” “我们刚去了玉和峰。”玄诚抢在沈牧之前头,与何羡低声说了一句。 何羡眉头一皱,看了玄诚一眼后,问沈牧之:“没见着人?” 沈牧之沉默着点头。 何羡暗叹了一声,想想今早听到的消息,这不让见人倒确实是那位会做出来的事情。稍一忖度后,何羡与沈牧之说道:“这样吧,让玄诚先送你回去,你妹妹那边,我会留意的。若是真有什么,我会亲自去把她接出来送正阳峰去的。” 何羡都亲口跟他这么承诺了,沈牧之又还能说些什么。而且,若靠他自己,想要去玉和峰将妹妹接出来,根本不可能,所以他也只能先听何羡安排。 于是,在山中转了一圈后,沈牧之又被玄诚送回了正阳峰。 玄诚将他送到后,没多待,宽慰了他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桃花林中,何羡正蹲在药圃旁侍弄药圃里的那些药草。玄诚走到他旁边,拿过一旁的药锄帮忙。一边动作,一边问道:“你真打算强行去玉和峰把人接出来?” 何羡叹了一声,道:“那孩子伤得挺重的。要是不想办法把人接出来,估计撑不过三天。” “这么严重?”玄诚惊得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向何羡,不敢置信地问道:“玉和峰那些女的,真下手这么狠?” 何羡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玄诚看到,心中微微沉了沉。略一沉吟后,沉声道:“你给我弄份玉和峰的地图,然后标出牧之她妹妹住的地方,我去把人带出来。” 何羡也停了手中动作,惊讶地看了一眼玄诚,旋即摇头道:“你帮忙去稳住牧之,他那性格,估计不会就这么坐着等的。玉和峰那边,我已经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玄诚问。 何羡似有些迟疑,抿着嘴沉默了少倾,才说道:“玉和峰上有位师叔与我师父早年交情不错,我小时候她还经常带我出山去玩。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看过她了,这次正好顺道去看望看望她。”说着,他一转头,又继续侍弄面前那些药草了。 玄诚看着他,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怪异。 听刚才何羡说话的语气,玉和峰这位师叔与何羡的师父之间的关系,应该不只是不错吧? 当然,他玄诚不是八卦的人。 177 师兄稍等 正如何羡所料,沈牧之并不是那种喜欢坐等着的人。 虽然何羡已经承诺,若是明溪真有事,他一定会带她出来,可沈牧之想到她已经受了三十鞭子,便怎么也坐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这个从小就没见过几面的妹妹。 总之,他就是放不下心,就是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于是,回到正阳峰没多久,他便又去了一趟小灵剑阁,依然未见到赵正光。于是,他转身就去了周煜处。 几句试探过后,沈牧之发现周煜对他妹妹之事并不知晓。 想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后,沈牧之没有对周煜直言,而是借口说想妹妹了,想去看看妹妹,所以问他要一张玉和峰上的地图,免得到时候走错了路,冒犯了峰上的那些师姐们。 周煜听后,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但一下子也说不上哪里奇怪,想了想后,朝沈牧之说道:“这玉和峰上都是女弟子,所以其他几峰的弟子,未得允许,是不能擅自上山的。你要想去看你妹妹,光有地图也是不行的。” 沈牧之强忍着心头那些汹涌情绪,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无害笑容,道:“这一点我知道的。师兄放心,我不会乱来,自是会先征得允许才上山的。我只不过是担心到时候走错路,有张地图先熟悉一下,有备无患。” “这样啊,你想得也是周到。”周煜也未多想,说着便让沈牧之先坐着等一下,他则起身去了书房,不多时,便拿了一张地图过来,递给沈牧之后,道:”这是多年前的一张大概地图,并不准确,只标注了一些重要位置。上面凡是标红的地方,切记不能过去。” 沈牧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对了,你和谁一道过去?”周煜忽又问道。 沈牧之笑着回答:“玄诚陪我一道过去。他还没见过我妹妹,说想要见见。” “行,那我就不送你过去了。”周煜笑道。 “那师兄忙,师弟先走了。”沈牧之说着,收了地图,就起身告辞。 周煜送他到门口,见他走后,就又匆匆地去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今日师父不在,他这手头的事情,多得都快让他抓狂了。 周煜觉得自己这日子是真难,师父在的时候,时不时要挨师父训,日子不好过。师父不在吧,倒是不用担心挨师父训了,可是峰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得跟着操心,生怕师父回来后觉得不满意,他又得挨训,所以这日子还是轻松不了,真是太难了…… 周煜这边正忙着的时候,沈牧之却已经悄悄离开了正阳峰。顺着山间一道,一路往玉和峰的方向狂奔。 玉和峰离正阳峰不近,以他的脚程,就算全力赶路,估计也得花上半个多时辰。所以,沈牧之从当时那些长老师兄送的那些东西里找了一下,找到了几张风行符,贴了一张在自己身上。 有风行符相助,原本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一盏茶时间多点就到了。 沈牧之没敢从前面正路上山。之前他和玄诚过来,没走两步就碰上了那女师姐,估摸着那条山道上,一直是有人盯着的。 所以,他从另一侧的荒林中,摸上了山。 周煜给的地图,确实只有个大概。 除了一些重要位置,做了明确标记之外,其他都很随意。因此,沈牧之这趟上山寻人,除了小心之外,还需要运气。 路上,他将何羡送的那块玉佩挂在了腰间,虽然他不知道这玉佩到底真的只是普通玉佩还是内有妙用,但暂且当它是块宝贝吧,或许到时候能在危急时刻给他一个惊喜。另外,又拿了两个护身玉符捏在了手中,随时准备捏碎。 只是,沈牧之还是没想到,既然这玉和峰不允许其他几峰弟子随意上山,又怎么会毫无防备。 所以,他刚入山没多久,玉和峰上便已有人察觉到了。 “玉致。”屋中老妪忽然喊了一声。门外候着的女子闻声,立即推门进屋。 “师父。” “东侧,去瞧瞧,是哪个不听话的。”老妪眼都未睁,淡淡吩咐道。 门口女子躬身应下后,转身离去。 屋内,烟气缭绕,老妪盘腿坐在屋中央,身周摆放着九只黄铜香炉。香炉上,雕刻有各种鱼虫鸟兽的花纹,栩栩如生。香炉中,或白,或黄,或红,三色烟气袅袅而出,缭绕在老妪身周,随着她的呼吸,慢慢吞吐着。 这时,玉和峰脚下,又来了一个人。 正是何羡。 一袭缎面白袍,玉树临风。 之前拦住沈牧之的华师姐又出现了。瞧见了何羡后,眼睛不由一亮,脸上顿时浮现笑容,纤步上前,美眸轻眨:“何师兄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我们玉和峰了?” 何羡微微躬身见礼,笑答:“华师妹近来可好?” “谢师兄惦念,师妹很好。”华师姐一边说,一边屈膝还礼。 何羡笑了笑,道:“我来看看虞师叔,还得麻烦师妹帮忙通报一声。” 华师姐闻言,捂嘴娇笑一声,道:“看师兄说得,这又不是什么辛苦事。那师兄稍等,我去去就来。” 何羡点头。 华师姐果真是去去就来,才不过片刻功夫,她就回来了,招呼了一声后,便引着何羡往峰上走。 何羡本是打算直奔虞师叔住处,奈何这位华师妹热情,拉着他聊个不停。 这一路聊到虞师叔住处附近,这位华师妹才终于恋恋不舍地与何羡摆了摆手,转身又回去守山道去了。 何羡转过身后,微微松了口气,而后朝着不远处的虞师叔住处走去。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一栋木屋,和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桃树之外,别无他物,甚至地上连棵草都没有。 何羡走到院中,那老桃树前,抬头看向那棵再也不挂果也不再开花的老桃树,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心内顿时间百感交集。 “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院中响起,将何羡的心神从老桃树上收了回来。 何羡理了理身上衣衫,往木屋走去。 屋门开着,一到门口,便能看到那个端坐屋内中央的身影。身旁那些铜炉,烟气已散,只剩下丝丝缕缕还在缭绕。 何羡在门口行了一礼后,才迈步进去。 老妪睁开眼,看着他走到跟前,跪坐下来后,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几年不见,长得愈发俊了。” “是侄儿不孝,应该常来看望的。”何羡低着头。 老妪摆摆手,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不来看我,我也理解。说吧,今日为何事而来?” 何羡没接话,只是伸手将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老妪跟前。 老妪看了一眼,神色微微变了变。 “这是哪里寻来的?” 何羡回答:“几年前侄儿就让人去寻了,一个月前才终于寻到了一样。前两日侄儿出去,就顺便去取了回来。” 老妪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掠过许多感慨,沉默了一会后,道:“你有心了。不过,这东西,对我已经无用了。” 何羡惊讶抬头:“怎么会?您……” 老妪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惊讶。人都有这么一遭的,不过就是早点晚点。就是有件事,一直放心不下。” “什么事?”何羡皱眉。 老妪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探身落在他脸上。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好。”老妪说完,忽然又问:“你这趟亲自过来,肯定是有事。说吧!” 何羡闻言,看了老妪一眼,敛起眼中刚才一时没控制住流露出来的感伤,平静说道:“前段时间林师叔新收的那位弟子身边有个侍女,您知道吗?” 老妪微微讶异:“倒是听说过。怎么?你是为了这侍女而来?” 何羡也不否认:“算是。她是赵师叔弟子沈牧之的妹妹,受他之托,我要带他妹妹去正阳峰住几日。” “沈牧之?”老妪皱眉:“那侍女竟是赵正光那个新弟子的妹妹?” 何羡点头,问:“这事,林师叔没跟您说吗?” 老妪哼了一声:“她怎么可能会跟老身说这些!” 何羡闻言,想了一下后,又道:“林师叔把人打伤了,伤得不轻。若是再留在这里,恐怕熬不过三日。所以,侄儿今天来,必须把人接走。不然人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您也清楚赵师叔的脾气,到时候这事恐怕是不好解决的。” 老妪闻言,略略惊讶地看了看何羡,道:“我听闻,赵正光很疼那个沈牧之,可是真假?” 何羡回答:“小梅园都给他住了,还把杀生剑也给了他,您说呢?” 老妪听完,微微一愣后,忽而一笑:“倒是让老身有些好奇了,那小子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竟能让赵正光那混小子这么看重?” “回头有机会,我带他过来给您见见。”何羡笑道。 老妪却又笑容微敛:“你好像也挺喜欢这个沈牧之?” 何羡想了一下,道:“其实更应该说心疼。这孩子,挺不容易的。” “他很幸运。”老妪看着他,轻轻说道。 何羡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不小的动静,忽然在峰上炸响。 老妪神色一变,身子一动,便已起了身,出现在了屋外,抬头朝着东面看去。何羡紧跟其后,问:“怎么了?” 老妪回答:“你来之前,东侧有人闯入。”说着,东面又是轰地一声闷响传来,无数惊鸟盘旋在那一片,惶恐惊叫。 “你在这等等,我去看一眼。”老妪放心不下,抬脚便走。 何羡犹豫了一下后,跟了上去。 178 男人 东侧半山腰的位置。 那片竹林,已经被毁了大半。 沈牧之浑身是血,拖着一个同样受了伤的女弟子,仓惶离开了此地,躲入了另一边的山林中。 女弟子手脚被缚,又受了重伤,体内灵力被震得七零八散,这会儿别说挣扎了,就连说话都很是吃力。她瞪着这个挟持着她的少年,目眦欲裂,恨恨大喊:“你放开我!” “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的嘴塞上!”沈牧之沉着脸,低声呵斥道。 女弟子被这么一吓,原本满是愤怒憎恨的眼眸中,顿时多了几分惊恐,尤其是看到沈牧之似乎真的打算堵上她的嘴,顿时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沈牧之见状,便将手中刚撕下来的衣角塞到了怀中,拖起她,又拿出一张风行符贴在了身上后,迅速往远处逃去。 他本是没想过要伤人的,可是这个女弟子一出现就动手,招招奔他要害,完全一副要他性命的样子,他无可奈何之下,捏碎了两个护身玉符,然后事情就这么一不小心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必须得一鼓作气将妹妹带出去才行,否则这一架就白打了。 正阳峰上,玄诚在何羡去玉和峰的时候,就来了此处,不过小梅园和山涧都找了,都没找到沈牧之,心中顿感不妙,于是又去找了周煜。一问周煜,听得沈牧之刚才跟他要了玉和峰的地图说是要去看看妹妹,玄诚心中就猛地咯噔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低喊一声不好后,转身就走。 周煜不明所以,看着玄诚离开,好半响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完蛋了,师弟不会是打算偷偷上玉和峰吧?”想到此处,周煜也坐不住了,赶紧去找了于长老,然后与他二人匆匆赶往玉和峰。 玄诚刚到玉和峰附近,还未落下身形,就听到了那声不小的动静。看着东侧山间无数飞鸟被惊起,仓皇无比地徘徊在空中,不敢落下,心中顿时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于是,剑尖微拧,就朝着玉和峰东侧飞去。不过,刚到玉和峰界,就有一道剑光朝着他飞了过来,拦在了他跟前。 “什么人?”来人并非之前那个华师姐。女弟子面无表情,一边问,一边打量着玄诚,见他是个道士打扮,顿时皱了眉头。 “我找何羡。”玄诚急急忙忙地说道。 “何羡?”女弟子一愣,旋即很快意识到玄诚口中的何羡是谁,于是皱眉说道:“何师兄在清凉峰,你来我们玉和峰找什么!”说着,就挥手赶人:“快走!” “他在玉和峰,他刚来的。”玄诚心急如焚,恨不得强闯。 女弟子闻言,皱了皱眉头,又打量了一下玄诚后,才道:“那你先下去,在山道口子上等等,我去问问。”说完,盯着玄诚,等着他下去。 玄诚见她这般,更加着急,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添乱,于是吸了口气,压下焦急,落了下去。 女弟子也跟着落了下来,看他收起飞剑后,盯着他,冷声叮嘱:“你在这等着,我回来之前,不能擅自上去,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知道。您快去。”玄诚压下心头涌上的火气,忙点头应下。 女子又盯了他一眼后,才终于转身离去。 玄诚在原地打着转,等着消息。片刻过去,还是未见那女子回来,心急如焚的玄诚忍不住了,略一思忖后,御剑升空,然后鼓动体内灵力,张口大喊道:“何羡!出来!” 声若雷音,轰轰滚过玉和峰上空,整峰震动。甚至,旁边九华峰和仙来峰都听到了声音。 何羡很快出现在玄诚面前。 “怎么了?”何羡皱眉问道。 “牧之……”玄诚喘了口气,“在玉和峰上!”说着,又指了一下东侧,那边天空之中盘旋的那些飞鸟,还未落下,还在惊叫。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动静,就是牧之弄出来的。”玄诚话刚说完,何羡扭身就往东侧飞去。玄诚犹豫了一下后,跟了过去。 这回倒是没人再拦。 这边两人刚走,周煜和于新也到了。两人先前都听到了玄诚那道吼声。周煜脸色难看至极,在峰脚落下身形下,跳着脚,丧着脸,道:“完了,师弟肯定是出事了!” 于新瞪了他一眼:“先上去看了再说。”说着,便领着周煜往山上走。 茂密山林中,沈牧之已经不知东南西北,迷失了方向。 被他夹在胳膊下的女弟子,脸色苍白,额上冷汗密布,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一张风行符已经用完,他停下了身形,看了看女子的情况后,心有不忍,于是在扳指中找了一会,寻了一瓶治疗内伤的药出来,取了一颗塞到了女子口中。 “你给我吃了什么!”女子回神,惊恐无比,尖声问道。 “毒药!”沈牧之气她之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且招招要人性命,又气她觉得自己会对她下毒,于是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女子闻言,愈发惊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眼睛往上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沈牧之始料不及,见状不由得愣了一下。想到待会还得靠她指路找到妹妹,于是,将其放到树下坐好后,一咬牙,抬手在女子人中上用力掐了两下,将其弄醒了。 女子怒斥:“要杀要剐,你痛快点!使这种阴险手段,算什么男人!”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别和一女子一般见识,耐着性子,说道:“我不想杀你,先前若不是你不依不饶地对我出手,我不会……” “什么叫我不依不饶,是你偷偷闯到我玉和峰来的!”女子怒声驳斥。 沈牧之不由得一滞,这么一听,这事确实是他无理在先。不过,此时也不是论理的时候,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已没什么意思。 “我是来找我妹妹的。她叫沈明溪,是唐元雪的侍女,你只要带我去找她,我就放了你。”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沈明溪?”女子愣了一下,“唐元雪的侍女?”一阵茫然之后,忽然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青女?” “青女?”这下沈牧之愣住了,“她是谁?” “唐元雪的侍女啊!”女子皱着眉头回答。 沈牧之皱着眉头怔了怔后,忽然意识到,大概是景和给明溪换了名字。她到底想干什么!沈牧之在心底怒斥了一声后,忙又朝着眼前女子说道:“带我去找这个青女。” 女子却在这时,呵呵冷笑起来,笑了一阵后,盯着沈牧之呸了一声,道:“你休想!” 沈牧之心中又急又气,但对一个女子,已经伤了她这么重了,再出手伤她,着实也是良心不安。 但若她不肯配合,他今日就很难找得到明溪了,刚才那两声动静不小,这会儿肯定已经满山都是找他的人了。 一阵沉思过后,沈牧之看了一眼女子,暗道了一声对不住后,突然伸手就去扯女子身前的衣服。 女子顿时惊惶,一边拼命扭动身子,一边尖叫:“你要干什么!” 沈牧之尽量做出凶恶之态,沉声道:“你刚不是骂我不是男人嘛,那我就证明一下给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不要!”女子惊惶无比,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顿时间就盛满了泪水。 沈牧之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他不敢看,多看一眼,内心便多一分良心谴责。 “那你带我去找青女。”沈牧之停了手,但手指依旧抓着她胸前的衣襟。 其实,刚才他动作看似不小,但那衣襟却丝毫都未扯开。 他只是想吓吓她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毁她清白。 女子受了这等惊吓,忙不迭地就点了头:“我答应你,我带你去找她。” 沈牧之松了口气。收了手,然后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指路。”沈牧之说着,又将女子拎起,夹在了腋下。 女子很轻,那纤瘦的身体,在他的胳膊中,瑟瑟发抖。 “那边。”女子低声说道,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哭腔。 沈牧之忍住心中自责,不去看她,不去听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顺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多时,他们便已经出了密林。沈牧之拿出地图辨别了一下位置,发现他们已经快到地图上标注的弟子居所的位置了。 沈牧之低头看了一眼情绪已经稍稍平定下来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后,故作冷厉地说道:“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老老实实地带我去找青女。否则……”说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别忘了,你刚才吃的那颗毒药。那毒药,名为七日断肠,是用我的血炼制的,除了我之外,无人可解。你若是敢耍诈,到时候毒发,可没人能救你!” 胳膊下的女子听到这话,纤瘦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哪边?”沈牧之感受到后,心头又多了一分歉疚,但还是忍着,装作凶恶的样子,冷声喝问道。 “她住的地方在后面,你得绕过这里。”女子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虚弱,还有许多委屈。 179 运气 玉和峰东侧那片竹林中,此时已经来了好几个人。 何羡在老妪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后,与其走到了一旁僻静处。 “你刚说你知道是谁闯入了玉和峰?”老妪看着何羡,皱眉问道。 何羡点头,而后叹了一声,道:“正是我之前与你说的沈牧之。” “什么?”老妪惊讶了一下,旋即想到之前在屋中何羡跟他说的话,老妪神色一变,沉声道:“他是为了那个侍女来的?” 何羡点头:“这事也是我不好,我没跟他说我会很快把人接出去。他已经知道他妹妹受伤很严重,之前来过一次想见人,被拦下了,然后就……”何羡没再说下去,看着老妪,叹了一声后,又道:“这事,我一定会给师叔一个交代,只希望师叔到时候能拦着点林师叔,尽量不要伤了牧之。不然,我怕到时候赵师叔回来知道此事,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老妪闻言,却是哼了一声,道:“他的弟子强闯玉和峰还有理了?” “可是,林师叔明知明溪是牧之的妹妹,却还故意下狠手,这事到底谁没理,可不好说。”何羡低声劝了一句。 老妪瞪了他一眼。 何羡又道:“牧之不是没分寸的人,他今日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是出于无奈。您放心,只要您能拦住林师叔,这事回头我一定会劝赵师叔,无论如何也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老妪沉吟了起来。 片刻后,她忽又想起一事,冷声道:“去拦他的人,是玉致。” “玉致?”何羡一听,顿觉不好。 老妪冷冷看着他:“他赵正光护犊子,老身我也不是好说话的人。要是玉致没什么事,这事我会帮忙。若是玉致有事,他赵正光就准备着重新寻一个弟子吧!”说着,老妪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何羡脸色难看,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 玄诚看着老妪走开后,忙走了过来,瞧着何羡脸色难看,心头沉了沉,问:“怎么样?” 何羡摇摇头:“不太妙。”说着,又抬眼看了一眼那个正和其他几人说话的老妪后,略一迟疑后,拿出一份地图交给了玄诚:“这是玉和峰上的详细地图,牧之他妹妹住的地方我标注出来了,你去找他。”说着,他又拿出一个玉符,也一并给了玄诚,叮嘱道:“找到人后,捏碎玉符通知我。” 玄诚收好地图和玉符后,抬头看何羡:“那你呢?” 何羡眉头拧着,沉声道:“我盯着林芳菲。我总觉得这事,是她故意为之。” 玄诚来到大剑门中虽不过数月时间,但关于门中形势,却比早来这边的沈牧之更清楚。此刻听何羡说这事可能是林芳菲故意为之后,心中顿时沉了下来。 “我现在就去找牧之。”玄诚说了一声后,匆匆离开。 何羡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向周围竹林,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 看这场间情况,虞师叔的弟子玉致姑娘与牧之之间,肯定有过一场恶战。牧之身上护身玉符之类的东西不少,再加上,他也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曾经敢一个人夜闯元军大营救人的小子,何羡倒是不担心他会受伤。但,他担心那玉致姑娘受了伤。 虞师叔也不是好说话的,若玉致姑娘只是受了轻伤,倒还好商量。若是受伤较重,再加上一个心怀叵测的林芳菲,这事估计没那么好解决了。 想着,何羡就叹了一声,现在就希望玄诚能赶在其他人之前先找到牧之,尤其是不能让林芳菲的人先找到他。 虞师叔那边,已经将其他赶来的人都打发走了,而后,又朝着何羡走了过来。 “事情老身暂时帮你压下来了,现在你把人找出来吧。老身还是那句话,要是玉致没事,这事好说。要是玉致有事,你就让赵正光自己来找老身谈吧。”虞师叔看着何羡,语气有些冷。 何羡赶紧躬身谢过,然后又道:“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师叔放心,牧之才曲骨境,身上虽有些长辈送符箓,但他也不是没分寸的人,玉致师妹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好是如此!”虞师叔哼了一声。 何羡讪笑了一下后,又赶紧说道:“师叔可知林师叔现在在何处?” 虞师叔闻言,眉头一皱,问:“你找她做什么?” 何羡想了一下,道:“以防万一。” 虞师叔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稍一打量后,问:“你在怀疑什么?” 何羡有些迟疑,毕竟他现在只是猜测,并无确实证据。 “你放心,你怎么想的,就尽管说,老身不会说出去的!”虞师叔见他支吾,有了些不悦。何羡见状,只好如实道来:“侄儿觉得,惩罚那孩子一事是林师叔刻意为之,为的就是逼牧之偷上玉和峰。” 虞师叔闻言色变,阴沉下脸,盯着何羡,斥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羡忙低头,道:“侄儿只是猜测。不过……”他顿了一下后,又说道:“林师叔与赵师叔之间恩怨,您也是清楚的。牧之是赵师叔的弟子,又与霖栖岛那位林姑娘有些关系,以林师叔的脾性,做点什么,也不足为奇。” 虞师叔听后,盯着何羡,沉默了。 片刻后,沉声道:“我带你去找她。” “多谢师叔。”何羡再次躬身行礼。 虞师叔轻哼了一声,透着不满。 何羡苦笑了一下。 玉和峰东北侧,半山腰略往上的位置,有一个大缓坡。缓坡上,被打造成了一个大花园。花园中,亭台楼阁点缀其中,远远望去,精致而又梦幻。 绕过这缓坡,是一片茂密竹林。竹林后,是一片药圃,还有三栋样式简陋的小竹楼。 沈牧之的妹妹,沈明溪如今就住在这其中一栋小竹楼内。 竹林中,沈牧之将女子从身上放了下来,指着前面那几栋竹楼,问她:“哪一栋?” 女子摇头,颤着声音回答:“我……我不知道。”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是撒谎,可还是故作凶狠地吓唬道:“真不知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小命还在我手里攥着!” 女子本就泛白的脸蛋,闻言,又白了一分。一排贝齿轻轻咬着没了血色的嘴唇,努力不让心中的恐惧,溢出唇畔。 沈牧之看她如此,心中又是一阵不忍,慌忙移开了目光,偷偷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负疚之后,在附近找了一个隐匿的地方,将其捆到了竹子上。准备要拿布团堵她嘴巴时,看到她挂着眼泪,闭着眼睛,瑟瑟颤抖的模样,拿着布团的手不由得一颤,心中暗叹了一声后,还是将布团收了回去。 “我可以不堵你的嘴,但你最好识趣点,不要叫。否则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冰冷邪恶的声音,在女子耳边轻轻响起,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畔,让她心神俱颤,魂魄欲飞。 沈牧之说完,歉疚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后,转身往竹楼摸去。 这附近,静得很,似乎除了明溪之外,并无人住在此处。 沈牧之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迅速穿过了药圃,到了那三栋间隔不远的竹楼旁。沈牧之一栋一栋地寻找过去,很快,就在第三栋找到了躺在穿上,生死不知的沈明溪。 看着那瘦弱的身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几乎要察觉不到,沈牧之心头大颤,怒火与悲痛交织,瞬间就让他红了眼眶。 可不等他靠近过去查看一下具体情况,身后突有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人!” 话音尚未落,一道劲风从后袭来,直奔后心。 沈牧之浑身汗毛顿时倒竖,一股强烈的生死危机袭上心头,他慌忙想从扳指中拿护身玉符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时,他腰上挂着的玉佩之上,一道白光突然爆开,将他整个包裹了进去。 可一股大力还是从后袭来,撞在了后心之上,整个人被这股大力推着,往前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后,又摔回了地上,撞碎了一个椅子。 人一落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沈牧之忍着晕眩,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个苗条身影,日光从其身后射进,竟是让他丝毫都看不清其面目,只有一片阴暗。恍若是那地狱之中走出的使者,背后是烈焰,浑身却缭绕着彻骨寒意,涌动着嗜血的杀机。 沈牧之挣扎着想起来,可稍一动,眼前就是一黑,心口传来撕扯般的痛,仿佛心脏正在被撕扯成碎片一般。 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甜腥的感觉,让他欲要陷入混沌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 门口的身影忽然动了,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略近些后,他终于渐渐看清她的样子。 鲜红色的锻袍,随着脚步,慢慢晃动。那红色,仿佛是鲜血染就一般,还未靠近,就让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眉目艳丽的脸庞,透着几分熟悉,可沈牧之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还真是个重情义的小子呢!”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许讥讽:“跟你那师父真像!” 话音落下,女子已经走到了跟前,瞧着地上那个死撑着还没晕过去的沈牧之,女子冷笑了一声,接着屈指一弹,一道红光从指尖射出,奔向沈牧之的额头。 就在这时,又一抹红光出现,直接朝着这道红光撞了上去,铛地一声,两道红光皆都消散不见。 女子见状,不由得惊咦了一声。 再看向沈牧之的目光,多了几许意外之色。 “赵正光真是好运气啊!”女子的声音里,已多了几许嫉妒。说着,忽又冷冷一笑:“小子,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找了赵正光当师父!”说完,眼睛一眯,一抹戾气在其眼底一闪而逝,旋即,一脚踹出,看其方向,正是沈牧之的腹部,也就是丹田。 180 再信你一次 这一脚若是踹实,沈牧之必废。 就在这时,一抹湖绿剑从外而来,直刺女子背后。 女子只得收脚,扭身一掌拍出。 轰地一声闷响,狂风顿时灌满整个房间,所有一切都在嘎吱作响。 沈牧之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喜。 是玄诚。 紧接着,他赶紧咬牙从扳指中取出一瓶丹药,忍着心口剧痛,一股脑地往自己嘴巴里倒了进去,也不知道最终吃了几颗。 丹药入口,顿时化作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当中,瞬间就让他动弹不得的身体,略微好受了一些。 “牧之,你怎么样!”此时,玄诚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满是焦急。 沈牧之想回答,可喊不出声音,再看看就在他前面的女子,略一思忖后,手脚并用,往明溪的床边爬去。 可他刚一动,身前女子突然收手,一个后撤,出现在沈牧之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袖一甩,一股狂风扑出,将追击而来的剑光给略挡了一下后,扭身就带着沈牧之消失在了房中。 等玄诚冲进来,房中已经没了沈牧之的身影。 玄诚一见,慌忙捏碎了之前何羡给的玉符,而后赶紧去了床边,查看了一下明溪的情况,见其气息虚弱,状况不妙,便又匆匆取了一粒丹药,喂入了口中。 这边刚将丹药喂下,何羡就来了。 “牧之呢?”何羡一进来,没瞧见沈牧之,就匆忙问道。 玄诚回答:“应该是被林芳菲带走了。” 何羡闻言,脸色一变。 “牧之他妹妹情况也不太好。”玄诚又道。 何羡想了一下,道:“你先带回清凉峰。” “那牧之……”玄诚问。 “我会想办法的。”何羡说完,就又匆匆离开了。 玄诚见状,也只好先带着沈明溪离开了这里。 竹林中,那个被沈牧之捆住的玉致姑娘,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瞧在了眼中。此时看得何羡他们纷纷离开后,再也忍不住,大声喊叫了起来。 只是,此地一直都甚少有人来,她喊了半天,都无人听见。 她本就有伤在身,又是被沈牧之一路恐吓,心神俱疲,这一顿喊后,很快就没了力气,脑袋昏沉着,就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一抹红色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顿时让其精神一震。猛地抬头,一看,竟是林芳菲,一愣之后,当下大喜,忙嘶声喊道:“林师叔,救我!” 林芳菲闻言,微微一笑,道:“好。” 女子看着那明艳面容上忽然绽开的笑容,却忽然觉得周身一冷。 不等她反应过来,心口忽然一疼。 低头一看,心口处,一点红色沁出衣衫,渐渐扩大。 那一双明亮的眼眸中,明光渐渐散去,最终无力合上。 “林师叔,为什么……” 喃喃的声音,最终归于死寂。 笑容在林芳菲的嘴角消逝,盯着那具逐渐冷却下来的尸体,戾色在其眼中汹涌:“赵正光,我看你这回要怎么办……” 玉和峰顶,霖华殿后,琼华苑。 一袭白色锻袍的林芳菲姿态傲然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匆匆而来的这两人,冷冷一笑:“今天这是什么风?竟是把虞师姐还有何师侄都一道吹来了。” “林师妹,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就直接问了,赵师弟的弟子沈牧之,是否在你手中?”虞师叔看了一眼何羡,沉声问道。 林芳菲睨眼看他,冷笑道:“师姐这话说得真是有趣。那沈牧之是正阳峰赵正光的弟子,师姐找人找我这里来做什么?” 虞师叔闻言,眉头微皱了一下。深邃的目光盯着林芳菲脸上的表情,再度沉声问道:“师妹,人真不在你这里?” 林芳菲哼了一声,道:“师姐这是在质问我吗?” “林师叔不必生气。虞师叔也只是一时情急,玉致师妹也不见了,所以林师叔若是知道牧之在何处,还麻烦告知一声。”何羡上前一步,与林芳菲恭声问道。 林芳菲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朝着虞师叔说道:“虞师姐,你找不到你徒弟了,那是你的事情。我林芳菲虽然跟你跟赵正光都不太对付,但还不至于会对两个孩子下手!”说罢,头一扭,就将二人扔在了门口,自顾自地进去了。 何羡与虞师叔相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琼花苑。 “你怎么看?”走出一段距离后,虞师叔沉声问何羡。 何羡回答:“牧之就在她手中。但玉致师妹的话,我不确定。” 虞师叔闻言,怒瞪了他一眼:“玉致最好没事,否则,别怪老身不念旧情!” 何羡满腔苦涩。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虞师叔忽又问。 何羡想了一下,道:“恐怕还得师叔您帮忙。” 虞师叔又瞪了他一眼后,道:“先回我那吧。人要是真在她手中,这事还得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何羡忙点头说是。 两人随即往虞师叔的住处走去,刚到就瞧见了等在外面的周煜和于新二人。 二人瞧见何羡和虞师叔,慌忙迎了过来,周煜心急,都顾不上行礼,就焦声问道:“牧之呢?” 何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虞师叔怒哼了一声。 周煜被于新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慌忙给虞师叔行礼。 而后四人相互见礼过后,何羡说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四人到了屋内坐下后,何羡便将之前之事大概说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牧之现在在林师叔手中,玉致师妹可能也在她手中。” 于新听完,沉叹了一声:“这沈师侄也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何羡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替沈牧之维护了一句:“牧之也是一时情急。他妹妹才九岁,这么小一孩子,身体又不怎么好,受了三十鞭子,哪里能撑得住。别说是牧之,就是我听了都有些心疼。他这回如此举动,确实是冲动了一些,但也是情有可原。” 于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周煜在旁急急问道:“先别说这些了,还是赶紧想办法把牧之从那姓林的手里弄出来吧。不然,我担心那姓林的……” “周煜!”于新在旁忽然沉喝了一声打断了他。 周煜一震,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语不妥,低头撇了下嘴。 不过,一旁的虞师叔倒是没在意这一点,反而还接着周煜的话头说道:“刚才我们已经去会过林芳菲,她矢口否认了二人在她手中。不过这也正常,她要是真抓了他二人,肯定不会承认的。” “那怎么办?”周煜急急问道。 于新在旁又瞪了他一眼。 周煜装作看不到,只盯着何羡和虞师叔二人,等着二人给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虞师叔沉吟着。 何羡接过话,道:“人既然在林师叔手中,那肯定还在玉和峰,所以,这事只能拜托虞师叔了。” 虞师叔扫了他一眼,略一迟疑后,道:“这样吧,待会于长老你带着周师侄去霖华殿要人,无论如何要把她留在霖华殿至少一炷香时间。我和何师侄去找人。找到之后,我会给发讯号,你们就撤。如何?” 周煜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没问题。只要能找到牧之就行。” 于新又无奈看了他一眼,而后朝着虞师叔点头道:“行,我们会尽力。” 四人商定好后,正要各自行动,屋外突然来了人,脚步慌乱。 “虞师叔,不好了。” 人还未到门口,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四人神色皆是一变。 虞师叔起身,一步便出了门。 “怎么了?” 她看着屋外女子脸上的慌乱,眉头紧皱,心头更是一阵不安。 “玉致……玉致她……”女子颤着声音,说不出话来。 虞师叔心头一坠,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吼道:“玉致她怎么了?” 女子低下头,眼泪已经坠了下来:“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走!”虞师叔沉喝。 何羡他们三人在后听到这番话,也立马跟了上来。 五人很快到了那片药圃,随着报信的女子走进了竹林,看到了那个浑身狼狈被捆在竹子上的女孩子。 胸口一大片的血迹还未干涸,可人已经没了气息。 虞师叔身子一晃,差点晕倒,何羡慌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只是,刚扶住,就被她一把推开。她转过头,面挂寒霜,盯着何羡,道:“你去告诉赵正光,今日就算林芳菲没有弄死沈牧之,我也会弄死他!” 何羡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目光扫过那个被捆在那里,已经没了任何生机的女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周煜和于新在后面,也都已傻住,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这时,又有人过来报信:“虞师叔,那边发现一个男子。” 何羡三人纷纷一惊,相视一眼后,刚要说话,虞师叔已经闪身离去。 “虞师叔……”何羡大喊一声,慌忙跟上。 果不其然,被发现的男子,就是沈牧之。 浑身是血,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他们到时,他正好苏醒过来。 “孽障!还我徒儿命来!”虞师叔一见沈牧之,便抬手一掌往沈牧之头顶拍去。 “虞师叔,不要!” “师弟小心!” 两声大喝,同时响起。一人出现在沈牧之身旁,一把将其推到了一边,另一人则是拦在了虞师叔跟前,抬手拦下了虞师叔那一掌。 于新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又有几分阴沉。 “何羡,你滚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虞师叔怒瞪着何羡,眼中满是悲怒。 何羡丝毫不动,只是沉声喝道:“师叔冷静。此事,未必是牧之做的!” “不是他,还有谁!”虞师叔怒喝。 何羡沉吟起来,他虽大概肯定这事会是谁的手笔,可这里还有其他人,这话没有证据不能就这么说出口,只是他也不能让开。此时若让开,虞师叔正是起头上,牧之肯定就没命了。 略一沉吟后,何羡大喝道:“周煜,带牧之走!” 正护着牧之的周煜一愣之后,猛然回神,扛起牧之就跑。 “你敢!”虞师叔大怒,脚下一动,就要去追周煜。何羡慌忙拦截! 刚才报信的那几个女弟子见状,也动了起来,追着周煜而去。一直没动的于新,犹豫了一下后,赶了上去。 “何羡,你当我不舍得动你吗?”虞师叔冷冷盯着何羡,眼中再无半点旧情。 何羡满心苦涩:“师叔尽管动手,侄儿保证不还手。不过,今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杀了牧之。还请师叔三思!牧之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侄儿敢拿性命担保!” “你拿性命担保?”虞师叔忽地冷笑了起来:“你还真不愧是你师父的弟子!”话音落下,三道剑光忽在其身前凝成,直刺何羡胸口。 而何羡当真是一动不动,也毫无还手的意思,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三道剑光刺向胸口! 只是,就在那三道剑光即将要刺进何羡胸口的时候,却突然化作一道微风散去了。 “何羡,我最后再信你一次!”虞师叔冷眼瞧着何羡,咬牙说道。 何羡躬身拜倒:“多谢师叔。” 虞师叔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许久,何羡才直起身子,忽而,他扭头看向左侧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抹白色衣角一闪而逝。 何羡眯了眯眼睛,胸中杀意翻腾! 181 他要死了 正阳峰,小梅园。 周煜带着沈牧之逃离了玉和峰后,就直接将其送到了小梅园中。 沈牧之受伤不轻,被周煜这一路着急忙慌地扛回来,刚到小梅园中,就又吐了血,昏了过去。这下可把周煜给吓坏了,忙不迭地去找了林长缨,求她帮忙看着点沈牧之,而他则又匆匆离开了小梅园。 很快,何羡就来了。 进门就看到那一身孤傲的林长缨隔着一丈远地站在床前,蹙着眉头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沈牧之,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转过身,瞧见何羡后,不由得微愣了一下。旋即,她淡淡说道:“他快死了。” 何羡听得此话,也顾不得理会这位林姑娘,忙上前查看沈牧之的情况。这一查看,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正如刚才林长缨所说,他快死了。 怪不得刚才他让周煜带着牧之离开玉和峰的时候,林芳菲明明就在附近却没有现身阻拦,原来如此! “他……怎么弄成这样的?”林长缨那淡漠的声音,忽又在背后响起。 何羡沉默着,没有立马接话。片刻后,手指在沈牧之的手腕上离开,翻手取出一个玉瓶。这玉瓶一打开,便有一股浓郁清香飘散而出,瞬间溢满房屋。 这香味,嗅之便让人精神一震。 后面站着的林长缨闻到这味道,眼中淡漠的神情,微微有了些波动。 何羡从这玉瓶中倒出一缕泥丸一般的丹药,然后小心喂入了沈牧之的口中。做完这些,他又转头看向林长缨:“能不能麻烦林姑娘帮个忙?” 林长缨迟疑了一下,道:“你说。” “帮我去清凉峰桃花林找一个人,叫玄诚,让他速速来这边一趟。”何羡说着,便将一块木牌递了出去。 林长缨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牌,犹豫了一下后,才上前接过。 转身欲走时,忽而又停住,低垂的眼睑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问:“他还能活吗?” 何羡已经转过身朝着沈牧之,闻言,略一沉吟,道:“林姑娘若是走快些,或许能。” 林长缨眼睑下那如扇子一般的睫毛,又颤了一下,而后大步离开了房间。 玄诚来得很快。 他当时带着沈明溪,先一步回了桃花林,所以并不知后来之事。但当林姑娘找到桃花林,跟他说何羡让他速速去一趟小梅园,他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甚至,都没顾得上跟林姑娘说一声谢谢,就匆匆飞来了此处。一进门,看到沈牧之躺在床上,何羡坐在床边,闭着眼睛,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阴沉,当下心便猛地沉到了底。 “他怎么样?”玄诚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焦声问道。 “心脉几乎寸断,还中了毒。”何羡睁眼看他,声音无比的平静。可正是这般平静,却让人感觉到了背后滔天的怒火。 玄诚听到这话,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脱口问道:“怎么会这么严重?”说着,就已慌忙探手去抓沈牧之的胳膊。 何羡往旁边让了让,任由着玄诚给沈牧之检查。 一如他之前,玄诚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收回手,看向沈牧之脸上那紧闭着的眼睛下泛出的乌青,咬牙问道:“是林芳菲,对吗?”喑哑的声音,满是杀机。 何羡没有回答,只问他:“血玉液还有吗?” 玄诚点头:“有,不过,这东西解不了他体内的毒。” “毒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先给他喂药吧,他心口那团能量,撑不了多久了。”何羡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 玄诚忽然叫住了他:“何羡,牧之的命,是我师兄用命换回来的。另外,你应该也清楚,当初我为何会答应你来这里。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种肮脏手段下!” 何羡脚下一顿,旋即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玄诚说完,便不再看何羡,转头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玉瓶。这瓶中的液体,乃是世间罕见的血玉液,曾经祁灵门的圣药,其制作方法,如今早已失传。玄诚手中,也不过就这一瓶。 这血玉液,光一滴,就能活死人肉白骨,也确实能暂时续上沈牧之那破碎的心脉。但也只是暂时,毕竟这不是一般伤势,最后能不能撑下来,还得看他自己命数。 可除开心脉之外,沈牧之体内如今最大的威胁,却是那如毒蛇一般,正在他体内吞噬所剩不多的生机的毒素。 这会儿,沈牧之体内有那团不知是什么的金色能量护住心脉,那些毒素暂时还不能侵蚀心脉,可这团能量能撑多久还不知道,一旦这金色能量耗尽之前没有找到解药,那么续上了心脉,反倒是让这毒素更快地蔓延入心,然后彻底地神仙难救。 这林芳菲的手段,果真是狠辣无比啊! 玄诚闭上眼,压下心头汹涌杀机后,手上一动,将一滴血玉液从玉瓶中倒出,滴入了沈牧之的唇间。 鲜红如血一般的液体,倏忽一下就消失在了他的唇间。 而后,很快,他原本雪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多了一丝血色。 玄诚看着,神情并没有轻松下来,反倒是更多了几分紧张之色。 小梅园外,何羡刚出来,就遇上了匆匆而来的周煜还有于新等人。 周煜碰上何羡,一愣之后,慌忙问道:“何师兄,牧之怎么样了?” 何羡没有回答他,目光扫了于新一眼后,又看向他后面跟来的几人,其中一人,却是剑首峰的云浅。 “云师兄怎么来了?”何羡眉头微微一皱,问。 云浅神色冷淡,看不出心中想些在什么,闻言,淡淡答道:“听闻沈师弟重伤垂危,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多谢云师兄关心。不过,牧之不仅受了重伤,还中了毒。”何羡说着,眼睛忽然一眯,问:“云师兄可知道牧之中的是什么毒?” 云浅闻言,眉头一挑,道:“何师弟这话什么意思?我都没见过沈师弟,如何知道他中的什么毒?” 何羡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是吗?我还以为云师兄知道呢。毕竟,这毒只有剑首峰才有。” 云浅一听,脸色顿时一沉:“何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羡冷冷瞧着云浅,并不接话。 这时,于新开口:“何师侄,你刚说沈牧之中了毒?中了什么毒?” 何羡转眼看他,冷冷道:“蝰毒。” “蝰毒?”于新大惊,盯着何羡,不敢置信地问道:“何师侄可确定真是中了蝰毒?” 何羡点头:“于长老若是不信,你可现在进去自己确认一番。不过,于长老动作务必小心些,牧之他心脉寸断,稍有不慎,这条命恐怕就再也救不活了!” “什么?心脉寸断?”于新与周煜同时惊呼出声。 何羡冷笑着点了头,目光一抬,又瞧向云浅,呵呵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心脉寸断,否则这蝰毒早就侵入心脉,到时候可就神仙难救了!” 云浅脸色难看至极。 也不知是因为何羡那怀疑他是凶手的目光,还是因为弄巧成拙之下,沈牧之竟然还没被毒死…… “那现在怎么办?”周煜手足无措,看着何羡,一脸地焦急茫然。 何羡道:“通知你师父,让他赶紧回来。” 周煜哦了一声后,忙匆匆跑开了。 “可否让我进去看一眼沈师弟?”云浅忽然开口问道。 何羡看向他,淡淡道:“不必了。云师兄的关心,回头我会代为转告,云师兄还是请回吧。” 云浅脸色难看,深深看了一眼何羡一眼,挥袖离去。 瞧着他走远后,于新皱着眉头看向何羡,问道:“真的确定是蝰毒?” 何羡点头。 于新闻言,脸色难看,可眼底却在这时忽然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 “蝰毒并无解药,这沈牧之……”于新说着,看了何羡一眼,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意思就是沈牧之救不活了。 何羡没有理会他这言下之意,只是朝着他说道:“还得麻烦于长老跑一趟玉和峰,将牧之中了蝰毒一事告知一下虞师叔。” 于新听他提起虞师叔,犹豫了一下后,道:“何羡,你真觉得你虞师叔那个弟子不是沈牧之下的手?” 何羡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凌厉了起来:“于长老这话是何意?” 于新脸上顿时有些讪讪,但还是说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沈牧之还年轻,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一些过激之事,也是有可能的。” “有没有可能,等事情调查清楚了,于长老自会知道。至于现在,还是麻烦于长老赶紧跑一趟玉和峰吧!当然,于长老若是觉得我不是正阳峰的人,使唤不动您,也没关系,我自己去也行。”何羡瞧着于新,一脸地冷意,话中也已没有了往日的亲和,这让于新心中有些不悦。可何羡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强势气息,却又让他心头猛地一阵,紧接着,赶紧将心头那些许不悦又压了下来,讪笑着说道:“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就走。 何羡看着他走远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182 死无对证 沈牧之被玄诚喂了血玉液后,体内伤势渐渐好转,破碎的心脉也在逐渐重续。可随着伤势的好转,那些蛰伏在他经脉之中的毒素,却又开始猖狂起来,不断地朝着他心口涌来,企图要冲破那一团金色能量,彻底占据他的心脉。 玄诚又给了他喂了几颗解毒丹,可这些能解世间好多种毒素的解毒丹,却对这种毒素毫无办法,反倒是让这些毒素被刺激得越发癫狂。 玄诚见状,也不敢再给沈牧之胡乱喂丹药,只能吊着心肝,守在一边。 时间慢慢过去。 渐渐的,外间已经黑了下来。 玄诚每隔一炷香时间,就会检查一下沈牧之体内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他心口那团金色能量已经明显能感觉到越来越弱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顶多再过一个时辰,这团金色能量就要撑不住了。到时候,这能量一散,那些已经在外面如饿狼一般环伺许久的毒素必然会直接冲向心脉。到那时候,如果没有解药,顶多一盏茶时间,沈牧之这条命,就真的救不回了。 玄诚心中焦急无比,可何羡之前离开之后,却又迟迟不归,更是让他心中不安。 正好,周煜忽然过来了。 玄诚一见他,就急急问道:“何羡呢?他去哪里了?” “他在正阳殿。”周煜简短答了一句后,又匆匆问他:“牧之怎么样了?” 玄诚回答:“暂时死不掉。”说完,又问他:“他在正阳殿做什么?” 周煜正往床边走,想去看看沈牧之,可玄诚忽然拦在了他跟前。周煜只有回答道:“剑首峰和玉和峰来人了,要讨个说法。” 玄诚闻言,不由冷笑一声:“讨说法?”话音未落,他忽地目光一冷,朝着周煜说道:“你守着他,若有情况,摇铃通知我。我去正阳殿瞧瞧他们到底是要来讨什么说法!”说罢,递给周煜一个金色铃铛之后,抬腿就走。 周煜慌忙拉住他:“何师兄特地交代了,让你好好在这看着牧之。” 玄诚闻言,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他心中自然清楚何羡让周煜拦着他不让他去正阳殿是为了什么,可他心中始终是不甘心。 那林芳菲在门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又是凭什么如此的心狠手辣,他都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甘心! 牧之的命,是他师兄用命换回来的,岂能由着那女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坑害! 玄诚想着,忽地沉声道了一句:“你打不过我的!” “啊?”周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所以,别拦我!”玄诚眸色一沉,冷喝道:“让开!” 周煜看着他,拦也不是,让也不是。 玄诚趁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影一晃,便绕开了周煜,一步便到了门外。等得周煜反应过来想拦的时候,他都已经下了楼。 周煜也只好作罢,看看躺在床上,脸色虽然好了不少,但眼底下的乌青颜色却愈发深重的沈牧之,忽然想到,或许玄诚过去,也好。 正阳殿内,一群人正面对面地坐着,而正首位上那张楠木大椅却空了。 周煜虽然已经发信通知了赵正光,可他赶回来也需要时间。不过,算算,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何羡与于新还有另外两位正阳峰上的长老坐在右侧。 云浅还有林芳菲和虞师叔坐在对面。 他们已经在这殿内坐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何羡一进来时,便说了一句‘牧之是赵师叔的弟子,这件事只能等赵师叔回来再说’,之后众人这一坐便是近一个时辰。 而对面林芳菲似乎也很乐意等。 一袭白色锻袍的她坐在那张椅子里,凹凸有致的身子斜倚在椅背上,一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假寐着,一手轻轻玩弄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香囊。那小巧的香囊在她那纤长的手指间来回颠倒,一股淡淡的馥郁芳香时不时地便会飘散开来。 她确实不用急。 沈牧之已经必死无疑,而她的主要目标却并非沈牧之,而是那个还没来的赵正光。 既然主要目标还没来,她急什么! 自然是要等的! 而且,她等的心情极好。 那赵正光越晚来,越好。 最好是等到沈牧之一命呜呼的时候来。 她是真的很想亲眼看看,当赵正光在这里坐下时,听到自己那心爱徒弟死了的时候那表情是怎么样的,可是跟当年他听到那个人死了的时候的表情一样? 想着,她忽然轻笑了起来。 呵呵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之中,忽然响起,惊醒了各怀心思的众人。 坐在旁边的虞长老冷冷瞪了她一眼。 林芳菲睁眼瞧她,冷笑道:“虞师姐如此看我干什么?你那徒弟,可不是我杀的!” 虞长老冷哼一声,别过了脑袋。 “虞师姐还是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让赵正光付出代价吧,毕竟,我这赵师兄素来惯会颠倒黑白。这次犯事是他最心爱的徒弟,他说不得还要反咬虞师姐一口呢!”林芳菲看着别过脑袋去的虞长老,又轻笑着讥讽道。 于新听不过去,沉声道:“林峰主这话什么意思!我家峰主办事素来公正,此事若真是牧之所为,他必不会包庇!” 林芳菲一听,眼眸一胎,瞧向于新,似笑非笑道:“是吗?那是最好不过了!希望到时候赵师兄一定能如于长老所言,公正处理此事,绝不包庇。不过,怕只怕……”说到此处,林芳菲忽地停住了,可脸上讥讽,显露无疑。 于新皱眉,追问:“怕什么?” “怕死无对证啊!”林芳菲说着,浅浅一笑。那笑容,分外美丽,可落在于新眼中,却令他浑身发寒。 这一刻,他忽然信了何羡之前说的话。 “这事说起来也真是有趣!蝰毒有多厉害,大家也都清楚,若那沈牧之真中了蝰毒,怎么会到现在都尚且无事呢?该不会是那沈牧之其实没中毒吧?”说着,林芳菲眸光一动,又盯向了何羡,道:“何师侄一直不让我们去见那沈牧之,不会是想等着他咽气,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我们大家也不好再追究,毕竟人都死了嘛……”说完,林芳菲又扭头去看了虞长老一眼,瞧见她眼角的抽动后,嘴角笑容微微浓郁了一分。 她真的是越发期待赵正光回来的时候了…… “何羡,我要见人。”一直没说过话的虞长老忽然开口。 一直如老神入定一般坐在椅子中,丝毫不为所动的何羡,闻声,睁开了眼睛,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道:“好。”话音落下,便起了身。 虞长老也跟着起身。 于新还有云浅迟疑了一下后,也站了起来。 林芳菲见状,也不着急,坐在椅子里依旧一动不动,嘴角讥讽仍浓。 这时,何羡却朝着于新说道:“于长老就在陪着云师兄和林师叔吧,我陪虞师叔走一趟就行。” 于新闻言,看了何羡一眼,而后点头同意了。 云浅本也想跟去瞧瞧,但何羡话都这么说了,只好又坐了回去。 何羡带着虞师叔离开了正阳殿,一路往小梅园走去。 两人刚走出没多远,就碰上了正好赶过来的玄诚。 何羡一见玄诚,眉头就是一皱,沉声问:“你怎么来了?牧之不好了吗?” 玄诚回答:“他顶多还能撑一个时辰。” 何羡闻言,眼中的紧张,顿时略散了一些,又问:“那你怎么过来了?牧之那里谁守着?” “周煜。我听他说,林芳菲在这?”玄诚一说到林芳菲,身上的杀意顿时就浓重了起来。 一旁的虞师叔突然哼了一声。 何羡见状,赶紧朝着玄诚说道:“我带虞师叔过去看看牧之,你也一道过去吧。” 玄诚看看他,再看一眼那个老妪,有些犹豫。 何羡又说:“周煜守在那没什么用,万一牧之有个什么变化,他处理不了的。” 玄诚闻言,只好作罢了去正阳殿的心思,与何羡一道陪着虞师叔又回了小梅园。 虞师叔到了房间,看过了沈牧之的情况后,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何羡陪着她走到门外,两人看着小梅园内恬静的景色,脸上却无丝毫轻松之色。 “师叔这下信我了吗?”何羡轻声问道。 虞师叔神色复杂,却还是说道:“但玉致之死,他肯定还是有责任的。” 何羡点头:“这一点我知道。不过,玉致已经死了,牧之不能再死了。他只有活着,才能给您赎罪,不是吗?” 虞师叔沉默下来。 片刻后,忽然眼眸一抬,看向何羡,道:“蝰毒并无解药,他怎么活?” 何羡回答:“牧之身体不似常人,否则何至于能撑到现在。他既然能撑到现在,也肯定能继续撑下去。我相信他。” 虞师叔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复杂:“你为何如此信他?” “您若是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您也会信他的。”何羡转头看向那个房间,轻声答道。 虞师叔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片刻复杂之后,忽然叹了一声,道:“希望他真能如你所说,活下来吧!” “他会的。”何羡接过话。 虞师叔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往外走去。 何羡也随即收回了目光,随着虞师叔一道往外。 183 要证据? 正阳殿内,依旧是两方沉默对峙的状态,不过有些人的心情已经逐渐有了变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一个时辰,很快就在沉寂之中消逝了。 赵正光还未出现。 沈牧之体内那团护着心脉的金色能量已经薄到了几乎看不见了,随时都可能彻底消散。 玄诚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周煜站在一边,急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你去喊何羡过来。”玄诚头也未回地朝着周煜吩咐道。 周煜一愣之后,扭身就跑。 何羡很快来了,匆匆的身影,卷着夜里的凉风灌入,床上躺着的人,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冷到了一样。 可玄诚却突然如临大敌。 何羡也神色大变。 一袭黑衫的林长缨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门口,看着那两个急得手忙脚乱的身影,迟疑了片刻后,一咬牙,迈步走了进去。 “我知道这毒怎么解!” 清冷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突然砸入了这寂然的房间中,瞬间就有了波浪卷起。 “你说什么!”玄诚猛地回头,盯着林长缨,不敢置信。 “我有办法解毒。”林长缨看着他,再度说道。 玄诚顾不上去想既然她有办法解毒为何之前一直不说,一直拖到此刻,激动之下,忙上前问道:“什么办法?快说!” 林长缨站在那里,却没动,反而是抬头看向了何羡。 “我有条件。” 玄诚一愣,何羡也是一愣。 “不管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不等何羡回答,玄诚已经忙不迭地抢先说道。可林长缨还是没动,只是盯着何羡。 何羡眉头一皱,问:“什么条件?” “我不会跟他成婚。”林长缨淡淡说道。 何羡一愣,旋即点头,郑重说道:“好,只要你救他,这事我会跟赵师叔去谈。” “你如果没谈好,那我会再让他死一回。”林长缨又说道。 何羡与玄诚眉头皆是一皱,而后何羡点了点头,道:“好!” 林长缨见他应下后,原本绷着的面容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放松。接着,她又道:“你们出去吧。” 玄诚不放心,何羡看了林长缨一眼后,将玄诚拉了出去。 门一关上,房间里就剩了林长缨和沈牧之二人。 林长缨看着床上那个已经满脸发乌的少年,眼神中隐隐掠过一丝复杂,而后又归于清冷。接着,她迈步上前,走到床边后,先是从腰间摸了一个纸包出来,打开后,隐隐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传出。 而后,又是剑光一闪,她那皓白手腕上,便多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汩汩而出…… 楼下草地上,玄诚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二楼那扇紧闭的门。 “她真能解这个毒?”玄诚等了许久不见二楼有动静,终是忍不住不安地问道。 何羡也看了一眼二楼,眼眸中的担忧亦是同样明显。 “这蝰毒当初就是她父亲炼制出来的。她能解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何羡想了一下后,轻声说道。 玄诚听闻这话后,眉头皱了一下,正欲说话,二楼上突然传来嘎吱一声。 两人闻声连忙抬头,只见一身黑衣的林长缨打开门走了出来。 何羡与玄诚不约而同地脚下一动,就飞身上了二楼。 “怎么样?”玄诚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长缨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毒已经解了,不过他伤势本来就重,要想醒来的话,估计还得要一两天。” 玄诚与何羡听得这话,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玄诚看了她一眼,谢谢两个字在喉咙里,梗了一下才说出口。 林长缨却只是转头看向何羡,道:“希望你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 何羡郑重点头:“林姑娘放心,我何羡向来说话算话。” “那最好。”说完,林姑娘迈步就走。 玄诚忙不迭就进屋去看沈牧之了。何羡则是转头看向了正下楼的林姑娘,忽然瞧见她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一手慌忙抓住了旁边栏杆才稳住身形。 何羡这才瞧见,她那只手的手腕上,缠着布条,布条上隐隐透出了血色。 何羡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刚想上前询问一下,可那林姑娘已经继续下楼了。 何羡准备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屋内,沈牧之脸上的乌色已经不见,脸色虽然还显得很是苍白,但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 玄诚一阵查探过后,大松了一口气。 听到身后传来何羡的脚步声,他笑了一下,道:“这鬼门关,总算是过了。” “那你在这里陪他,我回正阳殿了。”何羡说道。 玄诚点了点头。 何羡转身往外走。 “别放了那林芳菲。”玄诚忽而又说道。 何羡脚下一顿,略一犹豫后,道:“我尽量。” 正阳殿内,何羡一进去,就听得于新问道:“沈牧之他怎么样?” 何羡看了他一眼,冷声回答:“暂时保住了一条命。”说着,他就转头看向了另一边坐着的林芳菲。 她依旧是姿态懒散地坐在那里,那张明艳的脸庞上,除了讥讽之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何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赵师叔还没回来吗?”云浅似乎等得有些失去了耐心,微微蹙眉问道。 这话音刚落,屋外便有一道强大气息迅速靠近,不等众人感应过来,屋外一道风过,门口便多了一道身影。 那墨色的长袍,衣角还在卷动,人便已经进了大殿。一身凌厉强大的气势,毫不收敛,殿内众人纷纷变色,被这气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林芳菲,你可知罪!”他一步便到了林芳菲跟前,那一身强大气势一股脑地朝着林芳菲压了过去,那张明艳脸庞上的淡定瞬间一扫全无,明眸之中掠过慌张,又被其迅速敛起,强撑着让自己脊背挺直,不在这个男人面前失了她所谓的尊严,仰头,冷笑道:“师兄问得真是好!你自己的弟子杀了人,你来问我的罪!师兄现在为了护犊子,真的是连丝毫脸面都不要了吗?” “你不用狡辩,你到底做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现在手里是没证据,不过没关系,若是牧之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别以为掌门师兄能护着你!”赵正光盯着她,目光凌厉如刀,让她脸色又是一白。 而后不等她再度开口反驳,赵正光大袖一甩,转身往主位走去。而那林芳菲却是突然痛呼一声,抬手捂住了脸颊。指缝间,丝丝血红慢慢渗出。 “赵正光,你敢伤我!”林芳菲怒瞪着赵正光的背影,尖声大叫,癫狂让她那明媚的五官都隐隐变了形状,原本艳丽的面容,顿时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赵正光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到了正位跟前,抬头望向那后面墙上挂着的画像,冷冷说道:“伤你又如何。你应该庆幸牧之现在还活着,若是他死了,刚才那一下,就不是在你脸上了!” “赵正光,你……”林芳菲怒极,愤然起身后,扭身就要离开。 “我允许你走了吗?”话音落下,那沉重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屋内烛火随之一暗,众人心中猛地一颤。 林芳菲心中惊颤,回身看向那个依旧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画像的赵正光,眼中眸光变化不定,颤声道:“难不成师兄你还想将我关进牢中不成?” “关你又如何?”赵正光扭过身,看向她,那冰冷的眸光里,没有丝毫的温度,更没有丝毫的同门情谊,冷得林芳菲又是心头猛地一颤! “赵师叔,这事到底真相如何还不知道,您这般……”云浅忽然开口,斟酌着想替林芳菲说话,可话还未说完,赵正光那冰冷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云浅心神一颤,不由噤声。 “云浅,你真以为掌门之位已经非你莫属了吗?”淡淡的一句话,让素来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云浅,瞬间失了镇定。 “看来真是我这几年太纵容你们了,让你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都敢拿着同门师兄弟的性命来做手段了是吗?”赵正光凌厉的言语,让云浅脸上渐失血色,但他还是强自镇定着,企图解释道:“师叔,我不知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这事……” “你是想说今日这事跟你没关系是吗?”赵正光猛地打断他。 “这事,确实与我……”云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慌张,再度试图辩驳道。但话还未说完,又被赵正光打断:“于新,你们三人先出去!” 于新一愣,回过神后,慌忙带着其他两位长老出了大殿。 他们刚走,赵正光突然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在了云浅脸上。 “胡广元毒杀张长老的蝰毒,难道不是你手上出来的?”赵正光冷声喝问。 云浅被打得脑袋歪到了一边,嘴角一丝鲜血渗出,听到这话,嘴巴微微动了动,张嘴道:“不是我……” 可话音刚落,又是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你真以为那地方,如今就你一人能进得去?”赵正光又道,“我之前不拆穿你,是想给你留几分面子。毕竟你师父看重你,希望你日后接替他的位置,我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你留几分脸。只可惜,你还不收手,这次竟然又做出这种事来!” “这次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云浅捂着脸,突然低喝了一声。 “那蝰毒是哪里来的?”赵正光冷喝:“你真以为这门中还有第二人能炼出蝰毒来?” 云浅怔了一下,旋即低低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刚才来的时候去过剑首峰了,这会儿你师父应该已经出来了,到底你知不知道,参与没参与,你自己去跟他解释吧!”赵正光说完,不顾云浅脸上突然流露出来的慌张,转身朝着何羡吩咐道:“何羡,你送云浅回剑首峰,务必要送到你掌门师叔跟前!” 何羡看了一眼云浅,点头应下。 而后,又看向云浅,道:“云师兄,走吧。” 云浅放下捂着脸的手,又看了一眼赵正光,转身往外走去。 “虞师姐,你也出去吧,玉致的事情,等牧之醒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赵正光又看向了虞师叔,这一回,声音里流露出了少许疲惫。 虞师叔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他一眼后,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而后什么都没说,就也跟着何羡他们出去了。 殿内,就剩下了林芳菲和他二人。 林芳菲站在那里,捂着脸的手已经放下。左脸上,一道狭长的伤口,一直从鬓蔓延到下巴,鲜血顺着下颌,染红了洁白衣襟,犹如点点梅花开放,倒是将这件原本清丽的衣衫染上了几分妖娆。 赵正光抬眸看她,目光掠过她脸上的伤疤后,眼底隐隐掠过一丝复杂。可也仅仅只是一丝而已。 “金常把他知道的都招了。”赵正光忽然开口说道。 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林芳菲闻言,眸中忽然掠过一丝慌乱。 “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个个都最疼你。可能就是因为我们都太疼你了,才让你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如此心狠手辣,自私无度。这一回,就算掌门师兄替你求情,我也不会再就这么算了的。你放心,地牢中虽然阴暗,可对你来说,也正好,正好可以让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赵正光说着,突然一抬手。 两道黑影蓦然出现在林芳菲身后。 林芳菲有所察觉,蓦然大喊:“赵正光,你凭什么抓我!你有证据吗?” 赵正光蓦然一笑:“你要证据?” 林芳菲神色大变。 184 不讲理又如何 剑首峰,钦天殿。 何羡将云浅送到钦天殿门口,就被尤一拦下了。 尤一面无表情地看了何羡一眼,淡淡道:“何师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何羡也未强求,道:“好。那我先走了。”说罢,果真毫不停留,转身离去。 看着他化作剑光远去后,尤一看向云浅,目光掠过他唇角的血迹,还有高肿的脸颊,眉头微微一皱后,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说道:“师父在里面等你。” 云浅没说话,低眉垂首地走了进去。 刚进去,没走两步,就听到一声冷喝:“跪下!” 云浅身子颤了一下后,屈膝跪了下来。 “知错了吗?”前头的黑暗中,再度传来冰冷的声音,比之前在正阳殿中赵正光的声音还冷,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任何的愤怒,只有冰冷的淡漠。而正是这种淡漠,却让云浅心中愈发的恐惧。 云浅迟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问你,知错了吗?”冰冷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云浅身子不由颤了一下,紧接着,牙一咬,道:“弟子不知错在哪里,还望师父明言。” “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吗?”黑暗中的声音里忽然就多了一丝阴沉。 “赵师叔说弟子错了,师父也说弟子错了。可弟子真的不知道弟子哪里错了!今日的事情,确实与弟子无关!”云浅忍着心中恐惧,大声回答着。 黑暗中一阵沉默。 云浅心中忐忑,跪在地上,搁在身侧,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片刻,黑暗中那道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看来正光说得没错,我确实太纵容你了。”话音未落,一道微风忽然迎面而来,接着云浅的视线中便多了一双鞋子,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光芒忽然在眼前闪亮。 云浅慌忙抬头,只见一掌迎面拍来,正中眉心。掌中金光没入眉心消失不见。 可云浅,却是突然脸色苍白,仰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满目地不敢置信:“师父,您……” “十年之内,你若能挣脱此封印,那掌门之位还是你的。若是不行,那只能说明,你确实不配做我的弟子,不配做大剑门的掌门,那你也就不用再出来了。”说罢,乐山突然喊了一声尤一。 尤一从门外闪现:“师父,您叫我。” “带他去后山禁地。”乐山说完,已经扭过身,又重新步入了黑暗之中。 尤一站在门口,神色微微变了变。 “师兄,走吧。”片刻后,他看着跪在地上,身形颓然的云浅,淡淡喊了一声。 云浅身子颤了一下,而后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失魂落魄抬眼看向尤一。尤一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云浅忽地一愣,而后神色顿变。 “是你……”他看着尤一,不敢置信。 尤一却面无表情,反问道:“师兄在说什么?” “是你故意陷害我,对吗?”云浅盯着尤一,眼中已有恨意。 “我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尤一依旧面无表情,说完之后,又催促道:“师兄还是赶紧的吧,不然师父又该生气了!” 云浅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蓦地挺直了背脊,往外走去。 尤一目不斜视地等着他擦身而过,而后转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山走去。 路过松林,路过悬崖,走过石桥,最后到了一片云海之前。 尤一看了一眼那悬崖边立着的石碑,淡淡催促道:“师兄赶紧的吧。” 云浅回头看他,忽而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你以为这样你就能顶替我,坐上掌门之位了吗?” 尤一看向他,淡淡道:“师兄看重那掌门之位,不代表师弟也同样看重。” 云浅一愣:“那你是为了什么?” 尤一微微偏过脑袋想了想,忽然咧嘴一笑,道:“你忘了,我跟沈牧之关系挺好的!” 云浅又是一愣,目光狐疑地打量着尤一:“这么说,毒不是你给的林芳菲?” 尤一眉头一挑,道:“自然不是。我说了,我跟牧之关系挺好,我怎么会帮着林芳菲去害他呢!” “那是谁?”云浅盯着他,眼中犹有狐疑。 尤一看着他,目光丝毫不让,嘴角笑容淡定:“师兄真是有趣,这事你怎么问起我了!存放蝰毒的地方,除了师父外,只有你进得去,总不可能是师父给的吧?” “你进不去那里?那赵正光又是怎么进去的?”云浅不甘心地追问。 尤一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回答:“自然是师父带赵师叔进去的。” 云浅看着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他也找不到到底哪里不对劲。看着眼前的尤一,云浅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这个比他小了好多岁的师弟,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是那么的令人心中发毛。 “师兄,赶紧的吧,我还赶着回去跟师父汇报呢!”尤一脸上笑容忽然一收,淡声催促道。 云浅最后盯了他一眼,而后转身一跃,便没入了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尤一看着那迅速归于平静的云海,嘴角一勾,刚才那笑容再度出现:“师兄为何就不信呢……” …… …… 沈牧之真的昏睡了两天才醒。 这两天里,剑首峰的大师兄云浅突然宣布闭关,说是要冲刺上境。 大剑门上下闻听这消息后,自是一番惊叹这云师兄的天资之好,让人望尘莫及。 而除此之外,正阳峰上的热闹也不少。 陶华连着去闹了三次,要赵正光将林芳菲放出来,第一次,赵正光避而不见,第二次,赵正光坐在小灵剑阁前,听着他吵了半个时辰,声音之大,即使那些只敢躲在正阳殿旁山道上偷听的弟子都听了一清二楚。 第三次,陶华御剑而来,还未落地,就被赵正光一剑逼了回去,狼狈至极。 而后,他去了剑首峰,也不知在钦天殿与掌门说了什么。 不过,后面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湛文也来了一次正阳峰,在小灵剑阁前与赵正光聊了一炷香时间,就走了。 而后,赵正光为维护沈牧之,枉顾真相颠倒黑白的种种流言开始在门中传扬了开来。 不过,赵正光并不在意。 午后,赵正光去看了沈牧之后回来,发现何羡正在小灵剑阁前等着他。 “去看过牧之了?”赵正光微笑着问。 何羡点头。 两人坐下后,何羡看向赵正光,道:“这两天门中弟子都在说您。” 赵正光浑不在意,笑了一笑,道:“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就说吧。” “但终归会有些影响。”何羡沉吟着说道。 赵正光抬眼看他:“怎么?你这话外之意是嫌我当日处理得太过粗暴冲动了?” 何羡讪笑一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您或许该出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赵正光哼了一声:“有私心的人你解释再多也没用,脑子笨的人,你今天解释了,明天他们照样还是会被煽动,至于那些真聪明的,不用解释,也能看得清真相。所以,何必解释!” 何羡苦笑。 “再说了,光解释就有用?大部分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解释,他们只会觉得你是欲盖弥彰。除非,我们有确凿证据砸到他们面前,可我们有吗?”赵正光说着,又瞪了他一眼:“你真以为那日我是真冲动吗?当日之事,除了你虞师叔的弟子玉致还有牧之之外,就只有她一人知道真相。就算玄诚看到她劫走了牧之又如何?他的话说出来,有人信吗?我当时刚赶回来,从哪里去找证据?又能找得到什么证据? 她林芳菲之所以会毫不顾忌地出手,哪怕一眼看去,全是漏洞也无所谓,无非就是觉得我找不到证据,就不能拿她怎么样!她就是想看我明知道是她却又动不了她的样子! 既如此,我为何要让她如愿? 不讲道理又如何? 我赵正光何时怕过人言? 这整件事,只要你虞师叔能看清真相就行了!其他人……不重要!” “可……”何羡还想再说两句。 可赵正光却是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守规矩。人呢,不能太守规矩。太守规矩,会吃亏的!就好像这一次的事情,你要是早点把那小姑娘从玉和峰接出来,不就没这事了吗?林芳菲这计划之所以能得手,还不是算准你不会去强行带人走的吗?” 何羡看着赵正光,听着这话,嘴角苦笑更浓了:“师叔这是在怪我吗?” 赵正光斜了他一眼:“我怪你干什么!我只怪牧之那小子,勇气足够,就是缺点脑子!” “他还小!”何羡替牧之解释了一句。 赵正光一听,结果立马顺杆下:“那倒也是。” 何羡顿时哭笑不得。 又闲聊了几句后,何羡突然想起今日来此的正事,忙说道:“您之前让我查的事情,今日有点眉目了。牧之之前中的蝰毒,可能真的不是云浅那里来的。” 赵正光闻言,眉头一挑,道:“真有人把蝰毒重新炼出来了?” 何羡道:“应该是的,今早外门的人来报,说确实在外面发现了有人在卖蝰毒。” “去仔细查查,看看这蝰毒是从哪里出来的。”赵正光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 何羡点头。 接着,话锋又是一转,问:“那日我答应林姑娘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正光看向他:“你都答应了我还能怎么样?” 何羡却有些不太信他:“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让牧之从小梅园搬出来?” “搬出来做什么!”赵正光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成婚,也没必要搬出来啊!那地方既然住的好好的,那就继续住下去嘛!” 何羡不由苦笑,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论无赖,这门中大概没人比得过自己这师叔……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林姑娘真的会因此而对沈牧之下毒手,当日她既然肯救沈牧之,那肯定不会再动手杀他。何况,那林姑娘看着孤傲,但实际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否则当初不会救牧之,后来也不会救张吕二人,前两日更不会冒险出手相救沈牧之了…… 她能解蝰毒一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又要让不少人动了心思了…… 牧之蝰毒被解一事,还须得寻个好的借口才行! 185 欠我一条命 小梅园中,沈牧之醒来时,玄诚和周煜都在房中。 头脑稍一清醒,他就问二人当时被他留在竹林中的那位姑娘后来如何了。 当时就在床边的周煜,张口就要回答,却被正好过来的玄诚,猛地扯了一下袖子。而后,就听得玄诚抢着回答道:“那姑娘后来很快就被找到了。” 沈牧之听后,也没往更坏的那方向去想。那姑娘当时虽然伤重,不过,他那会儿以下毒名义给她喂了伤药,他心中觉得既然当时很快就找到了人,那应该便问题不大。 沈牧之想着,回头等自己这身体好些了,务必还得去一趟玉和峰,当面跟那姑娘道个歉,将当时那些事解释一下才行。 虽然那会儿他是情急于妹妹的安危,可终归也是伤了人家,后又逼迫了人姑娘。道歉是应该的。 后又问了问沈明溪的情况,听玄诚说如今她暂时安顿在桃花林,伤势都已稳定下来,问题已经不大,沈牧之心头便也放松了下来。 这心头一松,便又想起了当时在明溪房中发生的那些事。那个身穿大红色锻袍的女子,面容明艳,目光却冷漠如冰,看他,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他的性命,在她眼中,仿佛犹如草芥。 沈牧之躺在那里,脑海中闪过当时的那一幕幕,有些怔神。 玄诚看了看他这情况,转身将周煜给支走去给何羡还有赵正光他们报信,而后在床边坐下给他查看身体情况。 不等沈牧之问,他就主动说道:“当时那林芳菲抓走你后,给你下了毒,又扔到了那竹楼附近,后面有人发现了你。”说着,又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是谁给你解的毒吗?” “谁?”沈牧之正想着林芳菲给他下毒一事,听得玄诚问,不由愣了一下。 玄诚笑容神秘,道:“你猜猜。” 沈牧之眨眨眼:“不是你和何羡哥吗?” 玄诚翻了个白眼:“要是我们两,还让你猜个啥?” 沈牧之想了想,道:“那也总不能是林芳菲吧?” 玄诚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啐声道:“她巴不得你死了才好呢,还能救你?” “你就别卖关子了!”沈牧之无奈笑着。 玄诚这才说道:“林姑娘。”说着,还朝他挤了下眼睛,眉眼之间,颇有暧昧之意。 沈牧之愣了一下:“哪位林姑娘?” 玄诚斜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还有哪位林姑娘?” 沈牧之不由得怔愣在那里。 “回头记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她,你这条小命可就真没了。”玄诚在旁轻笑着:“说起来,这林姑娘都救了你两回了,你说这么大恩德,你该怎么报答啊?要不,以身相许得了!” 沈牧之被他这以身相许四个字猛地将心思给拉了回来,忙瞪了他一眼,喝道:“可不能胡说!” 玄诚朝他笑了一下,没再逗他。 过了会,何羡先过来了,没坐多久,似还有急事,就匆匆离开了。他刚走没一会儿,赵正光来了,也没说几句,问了问他的情况,又亲自查看了一下后,也离开了。 这之后,周煜和赵和又过来了。 他们两还没进门,玄诚就出去迎了他们,三人不知在屋外说了点什么,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周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沈牧之讲那天师父得知他的事情后,如何怒匆匆地千里奔回,又如何威风八面地收拾了那林芳菲还有云浅,说得是神采飞扬,口干舌燥。 沈牧之听着,心中亦是十分痛快,还有那么一丝甜丝丝…… 这种被人疼着宠着的感觉,是真的好。 坐在周煜旁边的赵和,身子端正,微偏着脑袋,看着周煜不停地在那说,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不浓却也不淡,恰到好处,可是眼神却渐渐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面的玄诚,无意中扫过,瞧见了赵和那走神的模样,微微楞了一下。 沈牧之又躺了三天,这身体才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只是那些心脉虽然用血玉液续上了,但想要恢复之前的坚韧,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所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沈牧之都要格外小心一些。 他本打算能下床后,便去玉和峰向那位姑娘赔罪,但无论是玄诚和何羡,还是师父,都说此事不急,等他身体再养好些再去也来得及。 沈牧之便又等了两日,等到除开心脉问题之外,其他基本都恢复如常,蝰毒毒素带来的残余影响,也基本清除干净,才又去小灵剑阁,提了这事。 小灵剑阁前,赵正光坐在那石桌旁,听完沈牧之的话,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这种突然而至的严肃氛围,让沈牧之的心中,蓦然升起了一丝不安。 不等他想明白这丝不安来自何处,赵正光一指身前石凳,道:“你先坐下。” 沈牧之依言在他跟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能先跟师父说一下,当日具体的事情经过吗?”赵正光看着他,斟酌着说道。 沈牧之点头,而后将当日他决定偷偷上山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一一仔细地说了一遍,包括他将疗伤之药故意说成是毒药,而后又将她捆在那药圃旁边的竹林中。不过,其中那段他威胁那姑娘要玷污她的那一段,被他省去了。 赵正光听后,又沉默了下来。 沈牧之坐在那里,心头的情绪,就仿佛那被卷在风中的落叶,上不得,下不得,忐忐忑忑,十分不安。 突然…… “玉致,她死了。”低沉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突然在沈牧之的耳边炸响;又犹如一块巨石,突然落到了他的胸口,让其喘不过气来。 他呆愣着看着赵正光,不敢置信,也不知所措。 怎么会死了呢? 沈牧之的脑海中忽然掠过当时他将她捆到竹子上时,他威胁她让她不要叫,否则他不会给她解药,要让她毒发身亡。当时她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惧色。仿佛她眼前的不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而是一个凶神恶煞的狂徒! 现在,他真成了凶神恶煞的狂徒,当时的假装,如今成了现实。 赵正光看着他这模样,轻叹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死因是胸口被人刺了一剑。” 沈牧之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下意识地喃喃:“我没有刺她……” “我知道不是你。”赵正光又叹了一声:“是林芳菲。” 沈牧之怔愣在那里,愧疚,自责……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塞满了他整个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即使是林芳菲刺的那一剑又如何,终归是他将她捆在了那里,才会让她被林芳菲给杀了。 他才是罪魁祸首! “这样吧,你先回去,去玉和峰的事情,我再仔细考虑一下。”赵正光说着,见沈牧之似乎听不到一样毫无反应,又叹了一口气后,便将周煜叫了来,让他送沈牧之回小梅园,并陪着会。 周煜拖着失魂落魄的沈牧之走了。 赵正光在石桌旁坐了好一会后,忽然起身,御剑往玉和峰飞去。 因为林芳菲被关,如今的玉和峰由虞师叔代管。 不过,虞师叔痛失爱徒,心情不佳,所以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另外两位长老在负责。 赵正光来时,那两位长老正在跟虞师叔那里跟她在商量事情。 见得他过来,这两位长老看向他的眼神都不怎么和善,很是敷衍地相互行礼过后,就借口有事走掉了。 虞师叔抬眼看向赵正光,冷声问道:“赵师弟大驾光临,有何要事吗?” 赵正光站在那里,忽然弯腰朝着虞师叔行了一个大礼。 虞师叔不由神情震动。而后,眉头一皱,喝道:“怎么?你以为你给我作个揖赔个礼,我就该既往不咎了吗?” 赵正光直起身子,一撩衣摆,在虞师叔对面坐了下来,道:“师弟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虞师叔盯着他,眼神凌厉。 赵正光叹了一声,道:“刚来之前,牧之跟我说,他想过来看望一下玉致。我跟他说了玉致的事情后,他有些接受不了,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暂时没办法过来了。这事情已经让师姐您等了这么多天了,也不能再让您继续这么等下去,既然他不能来,那我来。我是他的师父,有必要也有责任代他过来,正式地跟师姐您好好地聊一聊玉致的事情。” 虞师叔盯着他,眼中悲痛和复杂交缠,深吸了一口气后,问:“你想聊什么?” “聊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赵正光说道。 虞师叔眉头微微一簇,眼底掠过一丝沉痛后,道:“那你说吧。我倒是也想听听,你教出来的那个好徒弟,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赵正光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将之前沈牧之与他说的那些都跟她说了一遍,但最后沈牧之将玉致捆在林中的那件事,不知是他忘了,还是刻意忘了……总之,他没说。 虞师叔盘坐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赵正光看着她,等了好久之后,再度沉声开口:“我知道,玉致的死,牧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师姐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不过,牧之他刚逃过生死大劫,如今身体虚弱,已经是经不起折腾,还望师姐能够高抬贵手,原谅他这一次的鲁莽和冲动。” 虞师叔忽然闭上了眼睛。 “你走吧。” 赵正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略一迟疑后,往后退了两步,伏身给虞师叔拜了一拜,而后起身离去。 刚走到门外,身后传来虞师叔的声音:“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赵正光脚下一顿,略一犹豫后,沉声应下:“好!师弟记着了!”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赵正光没有转头,苦笑了一声后,御剑离去。 186 我跟你走 沈牧之并不知赵正光为他做的这些,当他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周煜在门外一直守着,看到他往外走,忙拦了他:“你去哪?” 沈牧之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去找师父。” 周煜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后,道:“那我陪你一道过去。” 沈牧之知他是担心自己,没有拒绝。 两人沉默着快步往离开了小梅园,往小灵剑阁走去。 赵正光依旧坐在那石桌旁,似乎从未离开过。 “师父,弟子想去玉和峰。” 赵正光抬头看他,那瘦了一圈的身子,如今穿着那身长袍,显得有些松。站在那里,宽松的袍子,挂在他那瘦高的身子上,再加上他那透着苍白的脸颊,透着几分弱不禁风的感觉。 赵正光心头暗叹了一声后,道:“玉和峰那边暂时不用去,你虞师叔今早出山办事去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沈牧之闻言不由微愣,情绪低沉的他,根本没多想这其中的不对劲。略一沉默后,又道:“那我可以去拜祭一下玉致姑娘吗?” 赵正光沉吟了一下,道:“你有此心就行了,玉和峰就不用去了。” 沈牧之抬眼看向他:“可是弟子想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赵正光看到他的目光,心头微微疼了一下,旋即柔声回答道:“以后会有机会的。再等等吧。” 沈牧之闻言,复又低下头,瘦削的身子,顽固地挺直着,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躬身告辞。 赵正光看着他走远,又朝着周煜看了一眼。 周煜顿时会意,连忙跟了上去。 接下去的几天,周煜就好像他的影子一般,他走哪,他跟哪,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直到那天,玄诚带着沈明溪过来了。 被折磨了一通的沈明溪,虽然如今伤势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人瘦了一圈不说,眼睛里也不见了每日往日那种恬静美好的神光,多了几分警惕和畏惧。本就有些内向的她,如今更是沉默。 沈牧之看着,有些心疼。稍一转念,脑海中忽又掠过那张满是惊惧的脸,心头顿时如被乱麻塞住一般,难以呼吸,压抑至极。 那刚刚准备勾起的嘴角,如坠了千斤重石一般,再也翘不起来,哪怕他已经很努力。 玄诚瞧见他神色异样,便让周煜先带着明溪在这园子里转转。 而他则拉着沈牧之,往另一边走去。 “你怎么了?”玄诚担忧问道。 沈牧之微微低着头,目光看着脚下那些青翠的小草。 它们明明是那么脆弱,毫无反抗之力,任人践踏,可却又那么地顽强,无论人从其上践踏了多少次,它们依然会顽强地生存在那里,照样散发着自己的蓬勃生机。 可人呢…… 看着比这些小草要强大许多,可却又是那么地脆弱,一个眨眼,一条人命便没了,想拉都拉不回来! 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看到明溪,就想到了玉致姑娘。” 玄诚听到这名字,心头便沉了下来,暗自叹了一声后,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拍,道:“这事不能怪你,你不能这样一直自责。”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确实,玉致不是他杀的。他只是将她弄成了重伤,然后绑在了那里,把她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靶子罢了…… 玄诚深知他的心情,明白此事对他的影响,不是一两句劝就能消弭的。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靠时间。 他又在沈牧之肩膀上拍了两下后,转头看向另一边正被周煜领着去看小兔子的明溪,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妹妹,你打算怎么安排?” 沈牧之闻言,也转头看向那个不远处正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小兔子的沈明溪。那张原本藏着小心翼翼地脸颊上,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本来我和何羡打算先让她留在桃花林。但你也知道,我们两个经常不在,她又还小,老是单独将她一人留在那里也不放心。所以我想着,要不让她搬来这里,反正你这小梅园里也够住,而且还有林姑娘在,都是女孩子,或许也能说上话。”玄诚一边说,一边转头看他。 沈牧之听完,没有犹豫,点头道:“好,那就让她住到这里来吧。” 玄诚见他如此快地应下,反倒是心中觉得有些没底,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后,又小心翼翼地问:“让她住过来,没关系吗?” 沈牧之再次点头:“没关系。搬过来吧。”说着,他却转了身,往木楼走去。 玄诚见状,心头却更加没底了。 尤其是想起刚才她说看到明溪想到了玉致姑娘后,心头顿时又觉得这个安排不太妥当了。 正当他准备追上沈牧之,再讨论一下此事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轻的笑声。转头看去,沈明溪那张小巧的脸颊上,正漾出了一抹明亮笑容,周煜蹲在她旁边,正不知在说些什么,嘴角亦是挂着笑。 玄诚看着这一幕,犹豫了一下后,便将心头那点心思收了起来。 有些事总要面对,才能更快地跨过去。 沈明溪就这么在小梅园住了下来。 玉和峰那边,也没人来表示过希望沈明溪回去,这也正常,毕竟沈明溪只是景和的剑侍,并非玉和峰的弟子。 至于景和,似乎还在禁闭当中。 沈牧之依旧早出晚归。出去时,天刚蒙蒙亮,沈明溪都还未起身,自是碰不上去,回来时已是月上梢头,沈明溪已经歇下,又是碰不上。就这么一连好多天过去了,两人竟是一直都未遇上过。 一眨眼,又是半月过去。 沈牧之也早已反应过来,当初师父说虞师叔出山去了,大概只是个借口,目的就是不希望他去玉和峰。 这一回,他没有再擅自行动,顺从地呆在正阳峰上,每日小梅园,小灵剑阁,山涧三点固定来回,除了练拳练剑,就是坐在山涧边发呆。 景和是黄昏时候来的。 在峰下,被当日值守的师兄给碰上,然后带着去找了周煜。 周煜一见她,便知定是来找牧之的,也没多问,寒暄了两句后,就先送她去了小梅园,而后又去了山涧,将正站在瀑布下练拳的沈牧之给叫了上来。 “景和来了。”周煜看着上身皮肤通红,气息粗重的沈牧之,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之前看到过沈牧之站在湍急的水中练拳,但直接站在瀑布底下练拳,却还是今日头一回看到。 沈牧之喜欢练拳,他也是知道的。可如今这种程度的,看着倒不太像仅仅只是为了练拳,反倒更像是发泄。 周煜虽然性子没有何羡和赵和那般细腻,可还是看出了沈牧之心中的压抑,只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暗自叹息了一声。 沈牧之去那小木屋中换上了准备好的衣服,然后随着周煜,一同往小梅园走去。 路上,周煜几次想说点什么,但一转头看到沈牧之那面无表情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噎住了。 想到前几天玄诚来时说过的话,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周煜陪着沈牧之走到小梅园外,就停下了。看着沈牧之走入林中,忍了一路的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微风卷着那一声叹息,吹入了沈牧之的耳朵中。 那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小梅园内,景和坐在湖亭之中,身子半倚子栏杆上,目光看着那被晚霞染得微红的湖面,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明溪低着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动不动。 而远处,那丛丛绿竹旁,一抹挺得笔直的黑色身影亦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正瞧着湖亭之中。 忽然,她眉头微微一动,扭头往梅林看去。只见一个瘦长身影,正大步从梅林中走出,正是沈牧之。 霞光之中,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目光幽寂,浑身清冷。 林长缨本想扭头就走,可不知为何,脚下一动,却只是略往后退了一下,将身体整个隐入了旁边竹林投下的阴影中,就停下了。 湖亭中,景和也抬了头,看到了那个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沈牧之,只一眼,便微微皱了眉头。 等他走到亭外,湖亭中一直站着的沈明溪才恍然察觉到他来了,略一抬头,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后,又迅速低了头,然后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了角落里。 她似乎很怕他。 以前并不如此的。 沈牧之只看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了已经转过身的景和。 她倒是没什么变化。 “她不会再去玉和峰。”不等景和开口,沈牧之就率先说道。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景和皱了眉头,盯着沈牧之,目光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后,道:“她是我的剑侍,该去哪,不由你决定!” “她是我妹妹,而且这里也不是金陵。”沈牧之接过话,依然是毫无余地。 景和站了起来,身高还不到沈牧之胸口的她,却随着她的站起,一股迫人的气势在她身上苏醒,那是她身为公主与生俱来的气势。 “若我非要带走呢?”略略低沉的声音,同样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若是放在从前,沈牧之可能会惧于她后面的报复纠缠,而退缩。但如今的他,早就今非昔比。 “你打不过我!”沈牧之回答得很平静,平静得让景和蓦地攥紧了拳头,恨得牙痒。 “沈牧之!”她忽然拔高了一丝声音。 “你要是没其他事,就请回吧,时间已经不早了”说着,沈牧之已经转过身:“我送你出去。” 这种不将她放在眼中的轻视,让景和分外恼怒。她突然冷笑一声,道:“沈牧之,你难道不知道我皇兄安排明溪做我的剑侍随我入山是什么目的吗?” 沈牧之本欲迈出去的步子,略顿了一下,但还是迈了出去。 对于景和的问题,他没有接话的意思。 景和见其如此,更加生气,忽然转头瞪向站在角落里的沈明溪:“你跟不跟我走?” 沈明溪身子微微一颤,正纠结,忽听得沈牧之的声音传来:“你要跟她走也可以,不过,你今天只要踏出这里,以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 沈明溪身子一震,眼中有丝丝缕缕的惊慌漫起,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已经走出亭外的沈牧之的背影上。 “三哥……” 轻轻的呢喃,带着脆弱,也带着纠结和无助,让沈牧之身上的清冷,蓦然少了一丝。 “对不起……” 又是一声喃喃,带着满满的负疚。 沈牧之身子一僵,脚步蓦地顿住。 “公主,我跟你走。”沈明溪转头看向景和,低声道。 背朝着他们的沈牧之眉头紧紧皱起,又很快松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身上的冷意,反倒比之前更浓了。 沈明溪很快收拾了东西,沈牧之将她们二人送到林外,二话不说,扭头就回了梅林。 “混蛋!”林外,景和看着沈牧之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梅林之中后,跺脚恨恨骂道。 沈明溪在旁,微微低着头,轻声说道:“三哥最近心里很不好受,公主您别骂他。” 景和闻听这话,神情一滞,而后脸上的怒气忽然就散了。 接着,她转头看向明溪,眸中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接着,轻声说道:“明溪,对不起,连累了你。” 明溪摇摇头,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不关公主您的事。” “算了,我们走吧。”景和叹了一声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脸上多了些许愁色:“天快黑了,这里走回玉和峰,还得好久呢!我们得走快些了,你行吗?”一边说,一边已经迈开了步子,有些匆匆。 “行。”沈明溪轻声答着,脚下也已跟了上去。 不过,二人没走多远,忽然遇上了周煜。 看到沈明溪背着包裹跟着景和,周煜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三人相互见礼过后,周煜笑问:“可有人过来接你们?” 景和摇头:“我认得路。” 周煜回答:“要不这样,我送你们吧,这天都快黑了,你们两个小姑娘夜里走山路,不太安全。” 景和闻言,也不扭捏,点头就应了下来。 而后,周煜就带着二人御剑离开了正阳峰,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便到了玉和峰。将二人送到峰下,交给了负责值守的师妹之后,他就回了正阳峰。 187 他也去 小梅园内,又只剩了沈牧之和林长缨二人。 这天夜里,沈牧之在楼下打了一晚上的拳,后面那栋木楼上,林长缨站在栏杆边,朝着沈牧之那边看了许久。 清冷月色下,那个瘦高身影,换下了平时见他时穿的长袍,穿着一身劲装,倒是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英俊。 气势十足的拳架,行动间,拳拳生风,竟有几分威武感。 或许,唯有这一刻,他才能卸下心头那些沉重的负担,专注于这双拳之中,不想其他丝毫。 几日后,剑首峰的尤一忽然来了正阳峰,先去了小灵剑阁见了赵正光。 小灵剑阁前,尤一被邀请在赵正光对面石凳上坐下。 “你师父最近可好?”赵正光看着他坐下后,微笑着问。 尤一也微笑着回答:“都好,谢师叔挂念。” “嗯。”赵正光点了一下头,然后问:“你师父让你过来,有什么事吩咐?” 尤一回答:“师父让我来问问师叔,一月后的东岛行,师叔这边打算安排那几位师兄师弟过去?” “这次这人数分配还是老样子吗?”赵正光问。 尤一点头:“师父没特别说明,应该还是老样子。” 赵正光闻言,便道:“行,那我回头定下了,让周煜把名单给你送去。” 尤一笑了笑:“可以。不过,关于这次的东岛行,师父还有件事要让我转告师叔。” “什么事?”赵正光微微眯着眼睛瞧着笑容恭谨的尤一,眉头微微一挑。 尤一回答:“师父说,之前玉和峰的事情中,牧之师弟虽也受了伤,可玉致师妹的死,他也有一定责任。所以师父希望,这一次东岛行,师弟也能参加,并且……”说到此处,尤一略顿了一下才继续:“至少要拿到三枚妖令。” 赵正光神色蓦地一沉,看着尤一的目光里,顿时间就幽深了许多。略默了默后,他问:“若是拿不到呢?” “若是拿不到,牧之师弟就只能去禁地待上几年了。”尤一说完,低头略过赵正光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起身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后,揖了一揖,道:“话已带到,师侄先回去复命了。” 赵正光点点头。 尤一转身走了。 赵正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山道之上,忽然冷笑一声:“师兄你这是怪我让你丢了面子吗……” …… 东岛位于大陆东侧千里之外的大海之中,岛上终年迷雾不散。天然迷阵处处皆是,危险无比。 而此次的东岛行,目标是东岛之上的一处秘境。 该秘境是数百年前发现的。 秘境之中,机遇与危机并存。有无数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却也有随时都能碰上的凶猛妖兽。 不过,这些妖兽实力都不会很高,基本都在相当于修士的神堂境左右,十分适合中境修士拿来练手。 只是,秘境并非时刻开启。刚发现此处秘境的时候,秘境的开启时间并不固定,曾有前去探秘的修士一不小心被关在了秘境之中,过了七年,才等到了秘境的再次开启,逃了出来。 后来经过天下数大门派的联手研究,才总算是将这秘境的开启和关闭时间给稳定了下来。如今,每隔五年,这秘境便会开启一次,一次维持一个月时间。 所以,就有了五年一次的东岛行。 今年,便是又一个五年。 知晓此事的弟子,不少都已摩拳擦掌地在等着了。 沈牧之刚入门不久,加上他又比较喜欢独行,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几天过后,各峰峰主将东岛行的名单都送到了剑首峰,经过掌门过目之后,都定了下来。 今年的东岛行,和往常一样,各峰各选取五名弟子,和一名随行长老,另外,外门也有三名弟子的名额。若是这三名弟子在东岛行上表现优秀,便有机会可以迈入内门,成为七峰之中某一峰的弟子。 正阳峰上,此次前去东岛的五名弟子分别是赵和,白宇,黄真,林长缨,还有沈牧之。随行的长老,是于新。 这消息一传出去,顿时犹如巨石坠入大湖,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各种嘲讽之语,层出不穷。就连正阳峰上下,都有不少弟子,开始光明正大地议论此事,言语虽不及其他几峰弟子那般毫不避讳,但其中鄙夷也已十分明面。 至于为何,主要在于沈牧之。 东岛秘境之中,这么多年来所发现的妖兽,其实力,至少都相当于人类修士的风府境左右,没有比这更低的。实力强横者,甚至堪比修士的云海境。 所以,以往的东岛行,参加的弟子境界至少也都在风府境。可沈牧之,还是曲骨境,距离风府境,那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那些弟子,不明其中缘由,讥讽之余,也有说赵正光糊涂的。 不过,也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沈牧之吸引‘火力’,这门中弟子对于林长缨以正阳峰弟子身份参加东岛行一事,倒是没什么议论的声音。 而沈牧之是从赵正光那里得知东岛行一事的。 那日夜里,他从山涧回到小梅园中,发现赵正光正站在他楼下,仰头望着星空。 沈牧之乍一看到,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得赵正光说道:“每日都是这么晚回来吗?”说着话,目光已从头顶星空收了回来,落到了头发湿漉漉的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连忙行礼,而后点头回答:“弟子喜欢在山涧那边练剑。” 赵正光闻言,微微一笑,问:“剑练得如何?” 沈牧之回答:“都已至第二层。” “看来玄诚送你的这两门剑法,确实都很适合你。”赵正光笑着说道。 沈牧之站在那里,想了想,问:“师父这么晚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点事。”赵正光说着,又问:“半个月时间,够你迈入通谷境吗?” 沈牧之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看着赵正光,不知他为何突然对他破境一事着急了起来。不过,赵正光的脸上,向来看不出什么。 他略一思忖后,点头回答:“应该可以。” “行。”赵正光满意地点了下头,而后又道:“二十天后,有一个东岛行。你赵师兄,还有长缨他们都会去,你也一起去。” 沈牧之日日都在山涧那边练拳练剑,已经许多天都没有碰上过其他人了,根本不知道最近门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所以也无从得知这东岛行一事。此刻听赵正光提及这个,不由得有些茫然,便问:“这东岛行是什么?” 赵正光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海里有个岛,叫东岛。东岛上,有些妖兽,到时候你随便杀上几只,就可以回来了”说完,不等沈牧之多问,他就又说道:“我来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个事。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言毕,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便瞬间化作一道剑光,离开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赵正光的剑光离去,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这什么东岛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赵正光给的那解释,那能算是解释吗? 什么叫海里有个岛叫东岛? 又什么你随便杀上几只妖兽,就可以回来了…… 这话说得,就好像那妖兽是农户家中圈养的鸡鸭一般,伸手一抓,再拿刀一抹就搞定了一般…… 看来,明日他得去找一趟大师兄,好好问问这东岛行是怎么一回事。 188 被嫌弃 第二日午时左右,沈牧之练完剑,便去找了周煜,跟他询问了东岛行一事。周煜把他所知道的都跟沈牧之讲了一遍,还送了一本东岛秘境妖兽的图解。 从周煜处出来,沈牧之想着心事,一路往山涧走去。 走至半路,忽迎面遇上了一男一女。 其中女子隐隐有些面熟,但沈牧之也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不过这正阳峰上,他是最小的。所以,也未多想,便让到路边,朝着迎过来的二人,躬身见礼。 女子屈膝还礼,年轻男子却没动,目光在他脸上稍一打量后,略有惊讶地问了一句:“你是沈牧之?” 沈牧之点头:“牧之见过师兄。” 年轻男子的目光,顿时间就多了几分鄙夷。 “听说,这次东岛行,你也参加?”男子又问。听似平静的声音里,却已经染上了几许轻蔑讥讽。 沈牧之一下就听了出来,目光在男子脸上扫了一眼后,敛目回答:“是的。” “峰主还真是疼你啊!”男子又道,只是声音中的讥讽更加明显。 沈牧之眉头一蹙,心头生出不悦,也未多想,便道:“我师父确实疼我。这一点,不用师兄提醒的。” 男子闻言,神色不由微微一僵。 沈牧之见状,也不欲与这人在此做这些口舌之争,便道:“我还有事,便不陪师兄说话了。”言毕,朝二人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 谁料,他这脚下刚动,男子突然一掌朝他迎面拍来。 沈牧之没想到此人竟然会动手,心中一惊后,脚下慌忙往后退去。 “师兄……”一旁一直未说过话的女子,突然轻呼了一声。 而这年轻男子似乎也并无意要伤沈牧之,听得女子声音后,便收了手。 掌风拂动了沈牧之的鬓发,他沉下脸,喝问了一句:“师兄这是何意?” 年轻男子却是微微一笑,道:“师弟不用生气,师兄不过就是想看看师弟到底有几分实力。毕竟那东岛秘境可不比这山中,那些孽畜出手,可不会如师兄我这般手下留情的!” 沈牧之目光微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沉声道:“师兄好意,师弟心领了。不过,师弟还有事,麻烦师兄让一让。” “好。”年轻男子轻蔑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后,笑着让到了一边,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牧之压着心头怒火,迈步就往前走去。 就在二人交错的时候,耳旁忽然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师弟可千万记住,这东岛秘境之中,危险无比,师弟到时候可千万要好好护住自己的小命,别到时候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了跟你同去的师兄师姐们。” 沈牧之身子微微一僵,而后大步离开了。 年轻男子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瞧着沈牧之走远后,突然冷哼了一声:“区区一个曲骨境,竟然也敢去东岛秘境,也不知道峰主他是怎么想的!” 旁边女子接过话:“峰主既然如此安排,必然是有办法能护他周全的。师兄刚刚不该出手的。” 年轻男子转头看向她,目光瞬间温柔:“我就是有些气不过。我听说,你们到时候还得帮他猎杀妖兽?” 女子闻言,原本并无什么波澜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了些许恼色:“我师父确实是有提到过一句。”年轻男子一听,神色忿忿:“这秘境之中,本就危机四伏,那些妖兽如今越来越不好对付,你们进去,自顾都不暇,现在带个拖油瓶不说,竟然还要让你们帮忙猎杀妖兽,替他卖命,赵正光太过分了!” “嘘!”女子听得他竟直呼峰主名字,不由紧张地嘘了一声。而后,又道:“此事,师父也就是那么一提,也不是强行要求如此。而且,具体如何,等到了那秘境之中,谁又说得好。” 可男子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又道:“自从这沈牧之来了正阳峰后,咱们这里好像就没太平过。前段时间那个玉和峰的事情,闹成那个样子,还死了一个玉和峰的师妹,咱们这位峰主,竟然丝毫不惩戒这沈牧之,反而多番维护,现在其他几峰都在说他处事不公,枉顾人命,颠倒黑白。连带着我们这些正阳峰弟子走出去都面上无光。前两天,洪师弟他们去九华峰办事,还被那边的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吃了不少的挂落。想想都让人生气!” 女子听着,虽未接话,但却也低叹了一声。 这时,男子忽然凑到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女子神色一变,惊呼道:“真有此事?” 男子转头看了看两边,又压低声音说道:“应该不假。你到时候,只要顾好你自己就行,可千万别心软,出手救人!” 女子皱起眉头,犹豫着说道:“到底是自家峰上的师弟,若是……” 男子不等她说完,就猛地打断了她:“没有若是!”说着,忽又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掌,大拇指在其光滑手背上轻轻摩挲,看着女子瞬间绯红的脸颊,男子温柔的目光中,顿时间又多了几许情动之意:“这东岛秘境危险无比,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记住,我在等你回来。” 女子闻言,脸上羞红更甚了。 低下头,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男子见其如此娇羞,更为情动,一时难以自控,也不顾这里正在路上,便猛地将其拉入了怀中,紧紧拥住。 女子又羞又急,挣扎了几下,却没挣开,见周围也并无人过来,渐渐也就不再挣扎,任由着男子紧拥着她…… 而这边正你侬我侬的时候,正走去山涧的沈牧之,却心情沉重。 那位师兄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一根针,刺进了沈牧之的心头,令他难受至极。 之前在周煜那边,周煜提及过这以往的东岛行,参加的弟子至少也都是风府境,像他这般曲骨境就去参加东岛行的,还是自东岛秘境开启之后的头一回。 沈牧之不知师父为何如此安排,虽然心中也清楚,师父既然如此安排了,肯定也不会是想着让他去送死的,必然也有其深意和准备,但刚才那位师兄的话,还是像根刺一样扎在了他心中,一时难以取出。 他不知道,如那师兄一般的想法,到底有多少人有。 或许,所有人都有。 沈牧之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可当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再次出现时,终归还是没能心如止水。 这一夜,他在山涧边待了一夜。 之前师父曾问他,能否在半个月内迈入通谷境。他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是明白了。 所以,他想尽快地迈入通谷境,哪怕距离风府境还是有很远距离,但至少能多一分实力。他能多一分实力,到时候就能让其他人少一分拖累。转天一早,沈牧之回了小梅园,拿了两身换洗衣服后,又径直去了山涧。 接下去的很多天,他都再未回过小梅园。 林长缨在第三天的时候,察觉到了沈牧之已经三天未回。心头思绪几番纠结之后,她去了沈牧之的楼下,站了一会后,又扭身回去了。 眨眼,十天过去。 这日午时刚过没多久,原本的晴空万里,忽然间就阴云密布。狂风呼啸之下,山林瑟瑟。飞鸟惊起无数,盘旋乌云之下,久久不肯停歇。 没多久,便有暴雨倾盆而下。 密密麻麻的雨线,从天而降,将这方天地,模糊成了一片。 闪电游走乌云之间,偶尔闪现出来的刺目光芒,让人心惊胆颤。 原本平静的镜湖,也翻腾起了惊天骇浪。 滚滚大浪之间,隐有大物游走其中。偶尔光华闪过,便有沉闷吼声传出,透着一股远古洪荒之意,令人心惊。 镜湖的异动,惊动了门中长老。不顾风雨强烈,纷纷赶了过去,御剑镇守湖边,牢牢盯着那湖中大物的一举一动。 此番异动持续了足有两炷香时间。 随着一道惊雷滚过天空,一道金色闪电突然从天而降,刺目光芒炽烈得让人不敢直视。等人一闭眼,再睁眼,空中已无闪电痕迹,只剩下一股隐约的焦糊味,除了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晓那道巨大的金色闪电究竟落向了何处。 天空中乌压压的阴云,忽然就薄了起来。 狂风骤歇,暴雨初停,一丝阳光拨开了云雾,落到了尚还大浪翻滚的镜湖之上。蓦地,那游走其中的大物似乎见不得这阳光一般,突然就沉了下去。 顿时间,一切风平浪静。 紧守湖边的诸位长老见状,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两两相视之时,纷纷都看出了各自心中的疑惑。 这大物生活在这镜湖之中已有数百年,一直以来都十分安分,怎么近段时间,忽然间就不安分了起来? 这已经是半年内第二次了。 看来此事回去得好好商讨商讨了。 诸位长老,各自想着,然后怀揣着疑惑,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平静下来的镜湖湖面,纷纷离开了。 正阳峰,原本景色不错的山涧,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地狼藉。山崖破碎,碎石遍地。那间小木屋,已成了灰烬,一个足有丈圆的大坑,触目惊心。 小梅园内,赵正光站在沈牧之楼下的草地上,面色有些沉重。 片刻后,身后二楼的屋子忽然打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沈牧之从其中走了出来。看到楼下站着的赵正光,沈牧之心中一紧,略一犹豫后,迈步走了下去。 “刚才多谢师父出手。”沈牧之走到赵正光身后,躬身说道。 赵正光转过身看向他,目光幽深,沉默不语。 沈牧之躬着身子站在那里,心中有些紧张。 良久,赵正光才开了口:“这破境一事,提前了五天,不错。”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松了下来。 “好好休息吧。”赵正光说着,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身走了。 沈牧之站在那里,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思,忽然间又漫上了些许紧张。回想起刚才在崖边发生的那一幕,紧张之中,又多了几分惊悸。 189 没必要 五天后,东岛行出发之日。 沈牧之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怎么的,昨夜又打了一夜的拳。天快亮时,去山涧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来时,看到赵正光在楼下等着。 一见他,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沈牧之快步过去,行了一礼。刚直起身子,赵正光就递过来两个木盒子。 “这两个盒子,你和长缨一人一个。我待会有事,就不送你们去剑首峰了,你周师兄会代我送你们过去。到了那边,记得千万不要跟你赵师兄还有长缨他们分开,一切谨慎行事,安全回来。”赵正光说这番话时,声音是难得的深沉。 沈牧之接过盒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正光看着他,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而后轻声道:“师父等你回来。” “嗯。”沈牧之低声应道,心中隐隐感动。 “行了,我走了。盒子记得给长缨。”说完,赵正光就径直离开了小梅园。 沈牧之捧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忽然间反应过来一事,师父既然都来了小梅园,为何这盒子不自己给林姑娘呢? 想着,再看手中这两盒子,顿时苦笑起来。 师父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想要撮合他们…… 沈牧之转头朝林长缨住的木楼看了一眼,屋子里似乎还无动静,想着此时距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便先回了房间,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打开了其中一个木盒看了看,里面装了不少东西,各种功用的符箓,风雷球,护身玉符,还有八个小玉瓶。 玉瓶装的都是各种灵药,有外用的,也有内服的。 瓶上都写了具体的功效,沈牧之一一仔细看过后,便将这些东西,和衣服一起全部收到了扳指中。 而后,他想了想,又将当初何羡送的那块玉佩和玄诚送的那根玉簪取了出来,挂腰上的挂腰上,簪头上的簪头上。 一番收拾后,时间也已差不多了。 沈牧之便拿了剩下的那个木盒子出了房间,刚走到楼下,就瞧见一直是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林长缨走了过来。 沈牧之略一迟疑,便迈步迎了上去。 这大概还是沈牧之头一回见到林长缨,主动迎上去的。所以,林长缨瞧见后,眉头略微一蹙,脚下就停了下来。 不等他靠近,林长缨就冷声问道:“有事?” 沈牧之闻声,有些尴尬地停了脚步,道:“师父让我给你的。”说着,抬手朝她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盒子。 林长缨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眸中的目光,悄不可察地微微变了一下。接着,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沈牧之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走到近前,便将盒子递了过去。 林长缨接过后,打开看了一眼就又合上了。而后手中微光一闪,这盒子便没了踪迹。想来,她身上亦有空间法器。 接着,她又悄悄抬眼朝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总是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淡目光,在掠过沈牧之那张今日似乎格外清秀一些的脸庞上,有些许微妙的情绪在眼底悄悄流转了一下。 沈牧之并未留意到。 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到林长缨时,心中总会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紧张,这种紧张总让他在面对她时有种手足无措的尴尬。 就如此刻,这盒子递出去之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如同一根木头一般,杵在那里,尴尬而又呆傻。 林长缨眼底的微妙情绪忽又浓了一些,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又迅速被她压下。接着,脚下一动,绕过沈牧之,就往外走去。 沈牧之见她离开,心头那些莫名其妙的紧张,顿时散去了不少。而后,心底自嘲了一声后,也转身跟着林长缨一道往外走。 周煜已经到了小梅园外,正准备进去,就瞧见一道纤细身影,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梅林,走了出来。 周煜抬手刚要招呼,忽又瞧见林长缨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正是沈牧之。 不过,今日的沈牧之,似乎有些不同。 一袭简单的白衫,将他本就高挺的身子,称得更加颀长了几分。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梳拢,用一根样式简单的玉簪簪在了头顶。这本是男子及冠之后,才会梳的发髻。沈牧之如今才十三岁,实际还未及冠,不过他身材要比普通少年要高上许多,如今这发髻这么一梳,便将他身上仅剩的几分稚嫩都给褪去了,再加上这一身干净的白衫,一眼看去,温和俊朗,活脱脱就是一个翩翩少年郎,若是那眼神能再活泼朝气几分,就更好了。 周煜眼睛都亮了,咧着嘴,迎上沈牧之,伸手拉住他,前后看了两遍后,啧啧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弟你长这么帅呢?看来,以后玉和峰那些师妹心里头惦记的人又得多一个了……” 周煜不提玉和峰还好,一提玉和峰,沈牧之脸上那一丝笑容,顿时便有些撑不住了。 周煜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不迭地扯开了话题,指着他腰间挂着的玉佩问他:“对了,这玉佩是何师兄送你那块吧?” 沈牧之点头。 “那我送你那个香囊呢?你怎么不戴?师弟你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都是师兄,何师兄送的东西你就戴着,我送的,你就看不上眼还是咋滴……”周煜眨着眼,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努力想要让沈牧之忘掉他刚不小心提到的‘玉和峰’三个字! 沈牧之知晓他的心思,努力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师兄送的在这儿呢!” 周煜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原来是挂脖子里了!那就好!” “走吗?”一旁的林长缨大概是没了耐心,忽然冷声开口提醒了一句。 周煜不由讪笑了一下,而后连忙带着二人往正阳殿走去。 包括赵和在内的另外三人,已经在正阳殿门口的广场上等着了。瞧见周煜带着沈牧之和林长缨过来,赵和率先迎了过来。白宇紧随其后,另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后,也跟了上来。 几人相互见礼,轮到那黄裙女子时,沈牧之不由得怔了一下。 这女子他之前见过。 “牧之,这是吴长老的弟子,黄真。”周煜在旁笑着提醒。 沈牧之敛了目光,拱手行礼:“牧之见过黄师姐。” 黄真屈膝还礼。 几人又跟林长缨相互见礼了一番后,便一起往剑首峰飞去。 沈牧之尚不能御剑,便由周煜带着。 黄真与白宇落在后头,瞧着被周煜带着飞上天空的沈牧之,黄真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忍不住就问身旁的白宇:“白师兄,峰主难道不担心沈师弟到时候在秘境中出事吗?” 白宇笑了一笑,回答:“峰主对沈师弟十分看重,他既然如此安排,肯定是有把握能让沈师弟安然归来的。” 黄真闻言,犹豫了一下,又问:“可是,我听说峰主还给沈师弟安排了任务,要求他必须要获得三枚妖令才行!” 白宇扭头看她,笑问:“黄师妹担心什么呢?” 黄真蓦地低了头,有些慌张地回答:“我只是担心沈师弟,师兄你去过一次秘境,应该知道那里面很危险。” “师妹不必替沈师弟担心,到时候,你只管顾好自己的安危就好。”白师兄笑着说完后,看了一眼天空中早已远去的周煜等人,便又催促道:“师妹,走吧。” 黄真连忙点头,旋即召出飞剑,御剑升空。 白宇笑了一笑,紧随其后。 剑首峰钦天殿前广场上,早已到了不少人。 沈牧之他们到的时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早已得知他在此行名单中的众人,看到他是由周煜带着过来的,虽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还是议论了起来。 那充满着嘲讽的话语,仿佛是怕他听不到一般,根本毫不避讳,甚至有些人还故意拔高了声音。 沈牧之站在那里,面色平静。 对于这些,他早已习惯。 反倒是周煜有些不习惯,一个个怒瞪过去。 站在周煜身后的林长缨,悄悄看了一眼沈牧之,瞧见他那如无波古井一般平静的面色,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讶色。 他似乎要比她想象中要更坚强坦然一些。 六人当中,此刻神色最不好看的,当属黄真。那些人的话语,明明讥讽得都是沈牧之,可黄真站在那里,却恍若如芒在背,难受得紧。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恨不能立马掉头就走。于是,下意识间,就对沈牧之,对赵正光,多了几分怨念。 这时,有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从他们几人身旁路过。就在他走过沈牧之身旁时,突然歪过脑袋,啐了一声,还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沈牧之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又很快松开了。 周煜却没忍住,一把将沈牧之推开后,探手就往那人肩膀上抓去。 那人大概没料到周煜真会动手,被一把抓住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时,脸上还犹有惊惧之色,不过依旧色厉内荏地扬起下巴,嚣张道:“怎么?你还想在这打我不成?” “打你又怎么了?”周煜说着就要动手。 刚站定的沈牧之,慌忙伸手拉住了周煜。 “师兄,没必要。”他盯着周煜,沉声劝道。 周煜恨恨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哼道:“王金海,今天看在我师弟的面子上我暂且放过你!以后要是再敢让我听到你管不住你那张臭嘴,看我到时候不撕烂你的嘴!” 这被周煜叫做王金海的年轻男子,脸上隐约掠过几许惧色,但还是嘴硬道:“周煜,你以为我怕你!到时候,谁撕烂谁的嘴,还不知道呢!” “好啊!那我们到时候试试看!”周煜冷声说完,抓着他肩膀的手上猛地往前一推。王金海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才停下。 190 扶你吧 周煜这一下,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实际手上却用了些暗劲。王金海此刻整个右肩酸麻无比,甚至体内灵气都有些周转不顺。 吃了个暗亏的他,脸色顿黑,牙一咬,就准备要冲上前来。 正在这时,又有几道剑光从空中落下,是清凉峰的人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一袭银蓝长衫玉树临风的何羡,和一身黑白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玄诚。 此刻的广场上,不乏女弟子。 瞧见这二人,这窃窃私语声顿时又热闹了一些。 那一道道或羞怯,或灼热的眼神,恨不能将这二人的身上给扎出个洞来瞧个透彻。 二人倒是神态怡然,甫一落地,目光四下一扫,找见沈牧之等人后,立马就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其余几个刚跟着一道过来的清凉峰弟子见状,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这动静,倒是让正准备大闹的王金海停了一下。 何羡虽同他们一般也都是弟子,可他如今代管清凉峰,这身份地位总归是与他们这些弟子有些不同的。 王金海也清楚这何羡对跟正阳峰的人素来亲厚,顿时脸上就多了几分犹豫之色。 沈牧之瞧见后,连忙趁机拉着周煜说道:“何羡哥过来了,我们去迎迎。”说着,便将周煜拉开,往何羡他们过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王金海虽心有不甘,但终归还是没胆子再追上来闹,恨恨盯了沈牧之他们一眼后,就扭身走开了。 沈牧之则拉着周煜迎上了何羡他们几人。赵和他们四人也随即跟了上来。 一顿相互见礼过后,何羡目光温和地打量了一下沈牧之,转头问周煜:“刚才怎么了?” 周煜刚要说话,一个剑首峰的弟子忽然走了过来,朝众人见礼过后,与何羡说道:“何师兄,掌门让您过去一趟。” 何羡本是有些话想要交代沈牧之的,可这会儿乐山突然找他,他也不好多耽搁,让乐山等着。于是,只得匆匆嘱咐了两句后,便随着那位剑首峰弟子走了。 他走后,玄诚本还想再问问刚才之事,沈牧之不想让这点事影响了玄诚的心情,便抢在周煜答话之前,率先开口岔开了话题。 玄诚见状,也没再追问,打量着沈牧之今日的打扮,笑着调侃他模样风流,一旁周煜也开口附和,沈牧之被他二人说得不好意思,微微羞红了脸颊。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时辰。 正阳峰的领队长老于新已经来了。 但,之前被乐山叫走的何羡还未回来。 不过,此次东岛行,他并不同行。清凉峰的五位弟子,将由玄诚带队负责。这个安排,何羡当初宣布的时候,清凉峰的那些个长老明里暗里没少反对,甚至还有人悄悄来过剑首峰抗议过,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改变何羡的决定。 而何羡之所以如此安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沈牧之。 这一点,明白的人不少。 不过,沈牧之此次参加东岛行的背后因由,知道的人却很少。 所以,清凉峰的不少长老,不满于何羡的安排,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连带着沈牧之也一起迁怒上了。 因此,此刻站在他们旁边的几个清凉峰弟子,时不时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里,也总是带着几分隐晦的不满。 随着一声令下,剑首峰五人在沈奇峰长老的带领下,率先御剑升空而去。 沈牧之瞧见那一道道各色剑光冲天而去,心头向往之余,却也不由得微微咯噔了一下。他本以为此次东岛之行,会和以往一样乘坐符舟前往。却不料,竟是要御剑而行。 这事,对于其他弟子来说,自是不成问题。 可于他来说,却是大问题。 参加东岛行的弟子,境界至少都是风府境,御剑自是不在话下。可他不同,如今才只是通谷境,即便玉剑早已大炼,可要想让其带着自己飞上天空,却还是不够的。 那日从周煜住处出来,在山道上遇上的那位师兄说得话,忽然又在脑海中回荡了开来。 如今这东岛之行刚刚开始,他便要开始拖累大家了吗? 沈牧之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着的平和心境,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起了一丝涟漪。 “玄长老,我们走吧。”一位清凉峰弟子看着其他几峰弟子先后御剑升空,又见玄诚毫无要出发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着急,上前催促道。 他的声音,将沈牧之的心思微微从那些复杂情绪中给拉了回来。 玄诚看了一眼钦天殿的方向,心头微微无奈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等一等何羡的,可此刻看来,是等不到了。想着,便收回目光,瞧向了一旁站着的于新,道:“于长老,那我们也出发吧?” 于长老闻言,没有立马接话,而是看向了周煜。 周煜点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出发吧。”说着,转头又去看沈牧之:“加油,小师弟!” 沈牧之藏起心底翻涌的那些低落情绪,努力勾了勾嘴角,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煜又与赵和说了几句,而后又跟白宇他们三人一一告别。 等做完这些,又回过身来,与于新低语了几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于新神色微变,眉头略略蹙起,眼神略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周煜后,迟疑了一下,才点了头。 这时,玄诚拉过沈牧之,道:“待会跟我一起走。” 沈牧之自是没有意见。这些人里,他与玄诚最为亲近。让其他无论谁带着他,都难免让他心中有种负疚感,唯独让玄诚带着,他这心里才会没有负担。 不过,于新并不同意。听得玄诚这话后,立马过来说道:“玄长老,牧之还是由我来带着比较好。” 玄诚刚要说话,于新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又说道:“玄长老与牧之感情亲厚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不过,牧之毕竟是正阳峰弟子,由我带着,是最好的。” 这话一出口,玄诚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们二人做了决定,沈牧之他作为一个拖累,更加不好再说什么。 玄诚身后站着的那几个清凉峰弟子,看向沈牧之的眼神里,那嫌弃之色是愈发的不加掩饰了。 沈牧之背对着他们,感受着那一道道视线落在背后带来的焦灼,身体微僵,心中一阵阵地发涩。 “出发!”于新扫了一眼众人,低喝了一声后,转眸看向沈牧之。沈牧之立马会意,收拾好心情,迈步走到他跟前。于新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抬手,剑光掠过,顿时沈牧之感觉身体一轻,狂风随之扑面而来,一低头,他们已身在高空,脚下那巍峨山峰正在逐渐变小。 而他们身后,一道道剑光紧随而至。眯眼细看,可看到到,那一道道剑光之中,一个个挺拔的身影,衣袂随风飘扬,潇洒犹若仙人。 沈牧之既是羡慕,又有几分颓然。 虽然,他入门才不过半年时光,修行时间满打满算才不过一年,如今已是通谷境,这速度其实已经不慢,甚至可以说很快了。但他年纪本来就已不小,比起那些四五岁就被介入门中开始培养修行的弟子,这个年纪的通谷境,并不稀奇。 像那林姑娘,年纪没比他大几岁,可早已风府境。 原本,这也没什么。可他是赵正光的弟子,又以通谷境的修为,强行参加了东岛行。再加上,之前玉和峰的事情,这一来二去之下,如今的大剑门弟子,大部分对他,只有厌恶。 沈牧之可以不在乎他人看他的眼光,可他做不到在明知自己拖累别人的时候还心安理得。 狂风拂面,吹乱了他的心思。 许久不能平静。 考虑到部分弟子境界不高,难以维持长时间的御剑飞行,所以,半个时辰后,众人在东海之滨一处方圆百里皆无人的悬崖处落了下来,稍作休憩后,再出发。 悬崖上,早有不少人已经到了。 其他几峰的弟子比他们先一步到达此地,早已各自选好位置开始休整,此刻见到他们下来,尤其是见到沈牧之是由于新带着过来的,那眼神里的鄙夷顿时就明显了起来。 沈牧之装作视而不见,与赵和他们一起走到离悬崖边不远的树林中,选了一处平整地方,坐下来休息。 玄诚带着清凉峰的弟子,在他们附近也安顿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们是一道过来的,所以其他几峰的弟子看向清凉峰弟子的眼神也都隐隐带上了几许不善。这些清凉峰弟子本来就对沈牧之心有不满,这下就更加不满了。 只不过,他们也都清楚玄诚跟沈牧之之间的关系,此次玄诚是领队,所以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只是,嘴上不敢说什么,但那时不时就瞄向沈牧之的目光里,却说了许多。 沈牧之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察觉到,假装若无其事一般,盘腿坐在赵和身边,默默休整。 过了一会儿,凌霄峰的长老忽然过来将于新给叫走了,两人往山林深处走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们这刚走没多久,原本安静的众人,突然间就多了些窃窃私语声。 有些声音,存着几分故意,装作是私语,却声音很大。 废物…… 杀人凶手…… …… 等等一系列,不堪入耳的难听之词,毫不客气地往沈牧之这边一一飘了过来。 其他几峰的长老都在这里,只是一个个都稳坐如山,并无任何出言打断的意思。 与清凉峰弟子坐在一起的玄诚,睁眼扫了一眼那些人,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睛后,又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瞧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后,略一怔后,复又闭上了眼,不再理会这些难听之词。 可能做到不被影响的人终究不多,赵和和坐在后面的黄真首先神色难看了起来。白宇年长一些,这心境更沉稳一些,可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赵和听着那些越说越难听的话语,忍不住睁眼朝沈牧之瞥了一眼,见他竟神色平静,端坐不动,连睁眼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有些意外。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做点什么的时候,身后有人先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真是倒霉!” 岂料,她这话音刚落,在她身后,又有一声音紧跟着响起:“嫌倒霉,你可以现在就滚回去!” 黄真乍然回头,却见到林长缨正抬眸看她,那冷然的目光,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从头到脚地让她瞬间凉了个透,心头一颤,当下不敢再与她对视,慌忙扭回头。只是本来就觉得委屈的她,被林长缨这么怼了一句后,更加委屈,再加上心头那点惊惧,当下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白宇就在旁边,黄真与林长缨之间这点小摩擦,正好完完整整地都瞧在了眼里。对于黄真那点委屈,他倒是不屑。不过,那林长缨刚才的表现明显是在维护沈牧之,这倒是让他心头微微动了动。 赵正光想要撮合林长缨和沈牧之的心思,虽然没有公开,但对于白宇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之前听周煜提及过,林长缨和沈牧之两人之间是进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如今看来,或许倒是未必。 至少,这林姑娘似乎是挺维护沈牧之的。 白宇想到此处,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若是周煜知道此事,估计又得激动一番了。 两位女子之间的这点小摩擦,坐在前头的沈牧之倒是没有察觉到。过了一会儿,于新回来,那些‘窃窃私语’声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瞬间就沉寂了下去。 就连那些目光,都变得‘乖巧’起来。一个个都垂眉敛目,仿佛之前的刻薄言语都不过是幻觉一般。 半个时辰后,众人再度启程,朝着东岛方向飞去。 沈牧之依旧由于新带着. 脚下,深蓝海面壮阔无比,一望无际。在烈日之下,泛动的光芒,刺目无比。迎面而来的狂风中,多了咸腥的味道。 这是沈牧之头一回见到海,好奇让他暂时放下了心头的那些负担。 又一个时辰后,众人在一个无名海岛上落了地,休整了半个时辰。再启程后,就是直奔东岛了。 午时刚过没多久,众人终于见到了此次的目的地——东岛。 东岛很大。不过,大半都隐在雾中。 而且不止东岛在雾中,周围肉眼能见的海域都弥漫了浓重雾气,难以得见真容。 众人还尚在空中,就已听到了东岛之上传来的低吼声。 那声音低沉沧桑,透着一股远古之意,让人闻之心惊。 带队的长老到了此地后,明显神色也一个个都凝重了起来。领着众弟子,带着几分小心,往东岛西南侧的一片沙滩旁落了下去。 沙滩很大,金黄的细沙在阳光之下,仿佛是真金子一般,闪烁着熠熠光辉。 众人一落地,便感觉到了沙滩的柔软。 这次来的弟子当中,大部分都是头一次来这边,亦是头一次见到海,难免兴奋。 不过,很快,这股兴奋就被领队长老们的严肃表情和呵斥声给压了下去。 不等众弟子休整一番,长老们便开始领着他们往不远处的茂密丛林中走去。 一边走,一边各自叮嘱着:“这林中多毒虫猛兽,你们一个个都小心些,跟紧了。” 众人一听,心头纷纷一紧,也不敢再四处打量景色,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家长老,往林中走去。 一走入林中,便感觉日光一暗,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迎面而来。有山林的清新,却也有腐叶的泥腥,还有丝丝缕缕不太明显,类似于血腥味一般的甜腥味,也不知这味道是从何而来。 走在最前头的剑首峰沈奇峰长老对这边路线很熟,脚下亦是走得飞快。剑首峰的几个弟子为了跟上,自是卯足了全力。 其余几峰大概也心存几分较劲的意思,也都紧跟其后。 沈牧之等人与清凉峰弟子一起,本就走在最后头。于新和玄诚见前头如此,却未有要紧跟的意思,一直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或许也是存了几分照顾沈牧之的意思。 这入林之路不短,也不知何时才会到达目的地。 渐渐的,小半个时辰过去,前头那几峰的弟子当中,已经有人开始坚持不住了。 原本差不多速度的众人,开始拉开距离。有人依旧紧跟着各自的长老,有人已经开始往后落。 反倒是沈牧之他们和清凉峰的几人,大概因为一开始就维持了一个不太快的速度,所以此时倒也还好,不甚觉疲惫,还能继续维持这个速度。 于是,渐渐的,原本被拉开的距离,慢慢缩小,最后追上。 说来也巧,第一个追上的,竟是之前在钦天殿前广场上的王金海。 于新不知之前钦天殿前王金海跟他们之间的这点摩擦,此刻见到他脸色微白,气息不匀,便准备稍微帮他一下,免得他待会一人被落在最后,出了什么事。 只是,他这还没开口,白宇忽然快了两步,赶上自家师父,抢在于新之前,朝着王金海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这不是王师弟吗?” 王金海歪头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有些白的脸色,顿时更白了一些。 尤其是目光一瞥,见到沈牧之竟然除了脸上有些微汗之外,竟毫无疲惫之色时,不由得神色一滞,微白的脸色顿时多了一分青色。 “沈师弟,要不你帮忙扶一下金海?看他如此,怕是体力不支了,要是待会一人落在后面,出个什么事,就不好了。”白宇这话虽是对沈牧之说的,可说话时,那目光一直吵着王金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如针一般扎在王金海的眼中,是如此的可恶。 可偏偏此刻,他已经累得连吵架的气力都没有了。 一旁于新看看自己徒弟,再看看王金海,而后又扭头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沈牧之,心头已是明白了个大概,于是,也跟着说道:“你担心得也有道理。那牧之你就辛苦一下,扶一下金海,莫要让他一人落下了。” 沈牧之其实很不想帮这王金海,不过他也清楚,白宇这番建议是为何。略一犹豫,便上前一步,伸手欲扶王金海。 王金海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大概是过于着急了一些,竟是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勉强站稳身形后,一抬头却迎上白宇他们正看着他们的目光,那眼中的鄙夷,更是让其无比狼狈,羞耻至极,恨不能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 当时在那钦天殿前广场上,他讽刺沈牧之‘什么东西’,结果到头来,这沈牧之犹有余力,而他却已经撑不住了,当初他对沈牧之的讥讽,顿时间犹如一个个巴掌全部拍在了他自己的脸上,何其丢脸! “不用!我自己能行!”王金海勉强维持着镇定,低头避过他们的目光,咬牙说道。 “王师弟不用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互相帮扶一下,也是应该的。”白宇又在旁微微笑道。 可就是这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却让王金海更加的羞愤难堪。 “白宇。”于新突然喊了一声白宇的名字。白宇会意,退后一步,不再说话。于新看了一眼那王金海,伸手递出一颗丹药,道:“把这补气丹先吃了。这林中不太安全,你尽量跟上我们。” 王金海看了一眼于新递过来的补气丹,犹豫了一下后,接了过来,吃了下去。 于新见他将药吃下后,也就不再管他,带着众人,继续往前。 王金海犹豫了一下后,迈步跟了上来。 这一耽搁,先前拉近的距离,又稍微落后了一些。不过,没多久,就又追了上去。 王金海有了于新那一颗补气丹的帮助,状态好了一些,勉强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但还是有些吃力。于新担心他会被落下再在这林中出了事,便让白宇带队,自己则放慢了速度,留意着王金海。 这入林之路,一走,便走了一个多时辰。 不少弟子,都在半途就开始力竭,慢慢被落下,最后都由于新带着,走在最后面,一边调整气息,一边维持着一个不算太慢地速度朝着最终目的地走去。 而沈牧之他们这些人中,也有人在后半段的时候,开始体力不支,渐渐有些跟不上了。最先跟不上的是黄真。 而后是清凉峰的两个弟子。 而林长缨和赵和,虽都已有些疲累之态,但尚还能坚持。 白宇境界最高,如今已是幽门境,这点消耗自然不在话下。 可境界最低的沈牧之,反倒是一直气息稳定,除了脸上有些通红和汗意之外,并无任何力竭之象。 这一表现,倒是让其他人纷纷有些侧目。 等到了营地之后,坚持到最后的那几人,精神一松后,也纷纷都有些坚持不住。而沈牧之虽也有些许疲惫之意,但相比其他人来说,却是好了许多。 白宇心中诧异,打量沈牧之之时,目光中下意识地带了几分探究之意。 沈牧之察觉到后,想着之前白宇对付王金海,心中微暖,便主动解释道:“我从小练武,这耐力比一般人要好些。” 白宇一听,心中疑惑顿时消散。 这俗世练武之人,耐力自是好的。这等赶路之事,普通修士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那些俗世武夫。 191 幸与不幸 白宇的疑惑,不止他一人有,刚才一路和沈牧之一起撑到最后的那几人心中都有。所以沈牧之解释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也都支棱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得他说自己从小练武才有这般耐力后,有人信了,有人却不信,总觉得是不是他暗中使用了某些手段才能有这般表现。 当然,即使有这些心思,此时也没人会说出来。 沈牧之虽也有些累,不过对他来说,远远还没到极限,所以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就地盘腿打坐调整气息,而是自顾自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片营地。 营地是建在山坡上的。 十几栋样式简朴的木楼错落在这山林之中,一条溪流从中蜿蜒而过,溪中水流不小,潺潺水声,倒是让这气氛有些沉闷的营地,多了几分幽静之感。 此时,营地中已经有了不少人。除开比他们先赶到的各峰弟子之外,还有一些统一穿着灰色短卦的年轻身影,和几个身着黑色长衫的老者。 很快,就有一位老者带着两个身着灰色短卦的少年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沈牧之不记得这些人是与他们同来的,正好玄诚过来找他,便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玄诚回答:“应该是是外门的管事和弟子。这片营地平时没人住,所以提前安排了外门的人过来打扫的。” 说着话的时候,那个老者带着那两个少年,已经找上了在他们前不远处站着的白宇,老者不知与白宇说了些什么,只见白宇忽然转身,目光略一搜寻,便落在了沈牧之和玄诚二人身上,而后抬手朝他们招了招手。 沈牧之和玄诚见状,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席管事,这位就是此次负责清凉峰的玄诚长老。”白宇等到沈牧之和玄诚二人过来后,便与席管事先介绍了玄诚。 席管事闻言,立马躬身朝着玄诚行礼,笑着恭维:“早就听闻玄诚长老的大名,只是没想到玄诚长老竟是如此年轻,果真是少年英才,令人敬慕。” 玄诚还了一礼,笑答:“席管事过誉了。” 白宇又转身给他介绍沈牧之:“席管事,这位便是我们赵峰主新收的弟子,沈牧之。” 席管事一听,看向沈牧之的眼神,竟是比刚才看玄诚还要炽热一些。这莫名热切的眼神,让沈牧之微微有些不适应。 他挤出一丝笑容,朝着席管事拱了拱手,道:“牧之见过席管事。” 席管事像是受了惊一般,一边连忙伸手扶他,一边口中忙不迭地说道:“老奴哪敢受公子的礼。公子快起身,切莫折煞了老奴了!” 这一声老奴,和他看到沈牧之行礼时那惶恐的姿态,让沈牧之不适应之余,心头更多了些疑惑。 白宇看出了沈牧之的疑惑,在旁笑着解释:“席管事早年跟过峰主。” 沈牧之看了一眼白宇,心头仍有些疑惑,不过此事也无需深究,想着,便朝席管事又微微笑道:“席管事不用如此。” 又寒暄客套了两句后,席管事拉过身后跟着的两名少年,给沈牧之等人介绍了一下。一个叫席大,一个叫葛小兵,都是他的弟子。 两个少年中叫葛小兵的年纪看着比另一个叫席大小一些,大概不到十岁,一张有些黑的脸上,还透着些许稚嫩。一双细长的眼睛中,光芒明亮,透着机灵。在席管事介绍到他的时候,那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沈牧之和玄诚,丝毫不见胆怯之意。等席管事介绍完,不用席管事提醒,就立即大大方方地给三人行了礼。 而那席大,则与葛小兵截然相反。 席管事介绍到他的时候,虽也不用席管事提醒,可他却只是木然地躬身行礼,行完礼后,便挺直了身子继续站那,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就如一个木桩子一般。 席管事对于席大的这种表现,有些尴尬,讪讪地朝着他们三人笑了一下,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 白宇笑了笑,表示没事,随后问席管事:“我听说,这次外门的三个名额,席大就是其中之一?”说着,白宇目光便往席大看了一眼。 席大站在那里,低着头,恍若没听到一般。 而一旁的沈牧之和玄诚闻言,都略微惊讶地看了一眼席大。 沈牧之是不知道这次东岛行还有外门弟子也会参加。 玄诚则纯属下意识地反应,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席管事听闻白宇说起此事,脸上顿时多了几许骄傲之色,不过面对白宇,姿态依然还是比较谦恭的,笑着回答道:“这也是托峰主的福,不然席大哪有这样的运气。” 白宇笑了笑,道:“这是席大自己挣来的机会,峰主也不过就是成人之美罢了。” 席管事闻言,心情很好,笑了笑后,正欲说话,于海带着那批被落下的人,终于也到了营地。 这些人虽然都是之前被落下的,不过后来跟着于海,一边调息,一边赶路,如今到了这边,虽然也已很是疲累,但状态竟比那些一口气撑到这里的弟子要好些。 于新吩咐这些弟子先就地打坐休息后,又去察看了一下林长缨与赵和二人的情况,见他们无事后,才又往他们这边走来。 席管事早已看到于新,见他过来,连忙上前了两步,躬身行礼:“见过于长老。” “席管事客气了!”于新拱手回礼。话说完,他目光便落到了沈牧之身上。看他如无事人一般,眼中不由得掠过些许讶色。 “牧之,你感觉怎么样?”于新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开口问了一句。 沈牧之回答:“谢于长老关心,弟子没事。” “没事就好。”于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的些许探究之意并没有就此收起,打量了几眼后,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白宇,道:“先带他们去休息吧。” 白宇点头。 席管事大概是还有话要跟于新说,闻言,便吩咐席大和葛小兵二人分别带着他们去清凉峰和正阳峰住的木楼。 也不知是刻意安排的,还是巧合,清凉峰住的木楼,和正阳峰住的木楼左右相邻,距离很近,而距离其他几峰住的木楼,倒是距离要远一些。 木楼共三层。 顶层只有两个房间,是留给领队长老住的。 一楼和二楼都各有五个房间。考虑到他们一行五人当中,有两位姑娘,于是白宇提议将二楼留给林长缨和黄真住,他们三个男的就住一楼。 沈牧之和赵和自是没有意见。 于是,各自选了房间后,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他刚进屋没多久,玄诚安顿了他们清凉峰的那几个弟子后,就过来找他了。 玄诚一进门,就扔给了他一样东西。 沈牧之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玉瓶。 “这是什么?”沈牧之一边问,一边就将玉瓶打了开来。一打开,便有一股带着点甜腥的香味飘了出来。 很是浓郁。 “这是血玉液。”玄诚在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沈牧之听得血玉液这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他闻了闻味道后,便将这玉瓶重新封了起来。 这时,玄诚又说道:“这东西对于内伤有比较好的效果。这一瓶的量不多,你省着点用。如果不是特别重的伤,一次只服用一滴就可以了!” 沈牧之一听这话,拿着血玉液瓶子的手,不由得感觉重了几分,他有些不死心地抬头看向玄诚,问:“这东西是不是特别贵重?” 玄诚挑了挑眉,道:“也不是特别贵重……” 沈牧之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这世上,也就你手中这一瓶而已……” 淡淡的声音,让沈牧之的手,猛地一颤,手中拿着的玉瓶一晃,差点就掉了下去。赶紧拿稳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了桌面上,刚要说话,一抬眸,却见玄诚有些嫌弃地盯着他:“让你拿着就拿着!别给我跟个娘们似的叽叽歪歪的!” 沈牧之顿时讪讪,那到了嘴边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东岛秘境我没进去过,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过,我听何羡说,里面妖兽虽然实力不是很强,可对于你来说,随便遇上一头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拿着这血玉液,到时候给我全须全尾地从里面出来!”玄诚说完,忽然就起了身:“我那边还有事,晚点再来找你!”言毕,扭身就往外走。 沈牧之一愣之后,赶紧起身想送他,可他刚起身,他就已经出了门。 听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再看看桌上这个玉瓶,沈牧之心头的感动,让他不由得眼眶有些发酸。 他这十几年人生,要说不幸,确实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幸,可要说幸运,却也有很大很大的幸运,比如说遇上玄诚他们师兄弟,后又遇上何羡,然后成为赵正光的弟子……这一切都是何其幸运! 而他这一路走来,要是没有他们这些人给予的爱护和支持,他根本走不到如今。 感谢有你们! 192 营地之夜 很快,天色渐暗。 浓密的树林,遮住了天边的霞光。昏暗的营地中,开始亮起篝火。 各峰的弟子,此时都已回到各自的房间中休整,只剩下那些身穿灰色短卦的外门弟子,还在四处忙碌着。 沈牧之在房中待得有些闷,便想出去走走,顺便熟悉下这周围的环境,看看这明日要去的秘境入口又在何处。 只是,刚一开门,就正好看到林长缨从二楼下来。 那林长缨也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一抬眸,正好便与沈牧之的目光撞在一处。两人皆是一愣,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迅速移开目光。 林长缨装作未见一般快步走开了。 沈牧之想了想,便退后了一步,不打算出去了。这营地不大,免得待会再与林长缨碰上,徒惹尴尬。 不过,他刚转过身,忽然隔壁清凉峰住的那栋木楼传来了说话声。沈牧之扭身一看,只见两个清凉峰的弟子正在廊檐下说话。 大概是察觉到了沈牧之的目光,其中一人朝着这边看了一下。目光一触,沈牧之尴尬一笑,连忙点头致礼。 这几个清凉峰弟子之前看他时即使言语上不像另外几峰弟子那般刻薄,但目光里的鄙夷却也是不加掩饰的。可此刻,这人见了沈牧之的动作,微微一愣后,竟然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这倒是让沈牧之有些始料不及。 另一人本来背对着沈牧之,瞧见自己同伴的动作,回过头看了一眼,瞧见了远处的沈牧之后,也是神情微愣,旋即竟也朝他点了点头。 沈牧之慌忙回礼,旋即这两人便回了屋子。 沈牧之站在原地,想着刚才这两个清凉峰弟子对他的态度变化,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好。 他自小便知道,做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哪怕你从没有做错过什么!有些东西,是原罪! 可是,同样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被人讨厌。哪怕,这两个人只是无关紧要的两个人。 他抬眸,看了看头顶压下来的昏暗天光,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一时间,竟也忘了担心会不会不凑巧遇上林长缨,带上屋门后,便往营地边缘走了过去。 晚风拂过山林,带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温柔之中,似乎又带着几许神秘和狂野。即便这营地已经离海岸很远,可迎面而来的风中,依然能嗅到些许淡淡的海水味道。 沈牧之踱步在营地边缘,是营地中的篝火照耀不到的角落。略深的黑暗,让他感觉心安。 溪流旁,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外门弟子正在打闹,尽量克制着的嬉笑声,在这幽静的营地之中,依然十分明显。 果然,很快就有外门长老过来喝止了他们。 那几个年纪不大的外门弟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一个个顿时都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 沈牧之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看着这一幕,莫名地想笑。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身影在他旁边不远处响起:“是谁!”沉喝的声音,将沈牧之的目光从那几个外门弟子身上拉了回来,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此时天光已经很暗,那人又站在了树下的阴影中。沈牧之看不清他的身形样貌,但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盯着他,隐约中,似乎还有一丝敌意。 此地都是大剑门的人,沈牧之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惹事端,便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正阳峰弟子,沈牧之。” “沈牧之……”树下那人冷冷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忽而,怒哼了一声,骂道:“就是你害死了玉致!杀人凶手!” 沈牧之不由神色一变,浑身一僵。 玉致的事情,是他心中永远都不可能迈得过去的坎。她的性命,虽不是他亲手所害,可确实也是因他而起,受他所累。 杀人凶手这个称号,虽不是很确切,可他却无力反驳! 树下之人骂了一句后,似乎还不够解气,又朝着他啐了一下后,才转身走开。 沈牧之看着那道走出树下阴影的背影,并不熟悉,并不能认出这是谁。 他呆立了片刻,才总算是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只是,被这么一弄之后,他之前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心情,再次回到了谷底,也没了继续散步的心思,抬脚就往回走。 刚回到屋中没多久,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林中的黑夜,漆黑得犹如墨水一般,厚重而粘稠。即使营地之中大大小小的篝火鹏弄了不少,依然无法将这粘稠的黑暗,完全驱逐出营地。 心情低沉的沈牧之,一人静静地在房中绕着桌子打拳,虽因为空间原因,不能尽兴,但多少也能让他分心,暂时不去想玉致的事情。 许久过后,沈牧之一身汗意,心情也未能平静几分,收起拳架后,正烦闷,忽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沈牧之本以为是玄诚,之前他说过晚间会再过来找他,似是还有话要说。 可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却是席管事。 沈牧之不由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席管事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席管事笑容殷切,恭谨地躬着身子,道:“老奴过来,是来给公子送东西的。”说着,便拿出了一个小香囊,递到了沈牧之面前。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小香囊,没有马上伸手去接,而是不解地看向席管事,问:“席管事,这是什么?” 席管事笑着回答:“这是峰主让我给你的。到时候进了秘境之中,公子务必要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沈牧之一听席管事说这东西是师父让他转交的,心头虽有些许疑惑,但也没多想,伸手接过来后,道:“我知道了,多谢席管事。” “公子客气了!”席管事笑呵呵地回答:“那公子早点休息,老奴先告退了。”说完,躬身一礼,便转身走了。 沈牧之看着他走远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囊,隐隐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师父若是要给他这香囊,为何在峰上的时候不直接给他?不过,想到白宇之前说着席管事之前跟过师父,而且看着席管事对他的态度,也不似作伪,所以这念头也只是在心中转了一下就又被压下了。转身时,他顺手就将这香囊收到了戒指之中,打算等明日进了秘境之中后再将这香囊拿出来挂腰上。 重新将门关上后,沈牧之也没了再练拳的心思,时间也已不早,收拾了一下后,便躺下休息了。 只是,之前被人提起玉致之事,他这心底终归是难以短时间内平静下来,躺在穿上,闭着眼睛,看似睡着了,实则心中,却满是煎熬。 夜,静悄悄地随着屋旁溪流之中的潺潺水声,缓缓流逝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沈牧之迷迷糊糊中,似听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荡,正当他蹙起眉头准备醒来听个真切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 沈牧之猛然惊醒,而后,杂乱声响,顿时一股脑地涌入了耳朵之中。 他慌忙起身,准备出去看个究竟,不等他到门前,屋门却被砰地一声踢开,随着冷风灌入,一身黑白道袍的玄诚已经大步而入:“牧之……” 玄诚急切的声音刚出口,就瞧见已经起身的沈牧之,一愣之后,急急说道:“出事了,你跟我走!”说完,也不解释到底出了何事,扭身便往外走。 沈牧之对玄诚是无条件的信任,听他这么说,毫不犹豫地就跟上了玄诚。 一出门,就发现清凉峰的五个弟子都已经候在屋外。而外面营地上,早已乱成一团。浓烈火光,冲天咆哮,人影,剑光,四处穿梭。 沈牧之瞧见这场面,不由怔了怔,下意识想问这是怎么了,可话还未出口,玄诚已经提剑冲了出去,清凉峰弟子纷纷都跟了上去,沈牧之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跟上他们!”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吼声。沈牧之回头一看,只见一道刺目剑光闪过,一道黑影在他身后不远处,被剑光切过,裂成了两半。滚烫的鲜血飙溅开来,正好有一部分溅到了沈牧之身上。 而后,就瞧见白宇领着黄真与赵和从楼中冲了出来,朝着他们这边奔了过来。 沈牧之瞧着他们三人,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林姑娘呢? 沈牧之脚下不由一顿,目光慌忙四顾,只是片片火光之中,哪里还找得到林长缨的身影。 “林姑娘呢?”瞧见白宇他们追了上来,沈牧之慌忙问道。 白宇摇头:“她不在房内,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沈牧之闻言,突然想起,之前入夜之时,林长缨便离开了木楼。难道这之后,她一直没回来? 那她现在在哪? 沈牧之目光愈发焦急地四处搜寻,可这混乱场面,就算林长缨就在这附近,他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寻到。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有无数黑影,蓦然出现在周围,将他们这些人团团围住。 这些黑影,犹如鬼魅一般,没有实质形体,在跳跃火光中,不断扭曲着。唯有一点点的绿光,闪烁着阴冷的光泽,发出低沉的嘶吼,满是嗜血的渴望。 玄诚和白宇瞧见这场面,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其余弟子,更是一个个脸色煞白。 沈牧之瞧见这场面,心中也是猛地沉了下去,当下也顾不得再去搜寻林长缨的身影,心中一动,师父给的长剑悄然出现手中。 “小心!”随着玄诚的一声低喝,那些黑影纷纷动了,带着呼啸之音,朝着他们犹如潮水卷动一般,汹涌而来。 “牧之,跟紧我!”慌乱中,沈牧之脑海中忽然响起玄诚急切的声音,可是这话音未落,潮水已至,阴冷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顿时间,令人如坠冰窖。 沈牧之匆忙挥剑,玄天剑诀在体内疯狂催动,缕缕剑光如月华一般,挥洒而出,只是这剑光却对这些黑影似乎毫无用处。 剑光掠过之处,黑影依旧。 “啊——” 一声尖叫,带着恐惧,突然响起。 是个女子的声音。 沈牧之慌忙回头去看,只是一回头,只见一片火光之中,满是废墟狼藉,却不见任何站立身影。 灰烬如雪花一般,从天空不断飘落。 他抬头,看着那些灰烬渐渐落在他脸上,化成彻骨冰凉,浸入骨髓。 再低头,忽然发现地上那足有一尺厚的灰烬中,露出了一双双手脚。 他看着那些扭曲的手脚,心神大颤,下意识地便蹲下身去,想要将这些灰烬给拨开,看一看,这里面埋得都是什么人! 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林长缨。 那张明明普通,却依旧让人觉得莫名难看的脸蛋,没有丝毫表情地闭着眼睛,清冷依旧。 只是那原本并不怎么白皙的脸颊,如今也不知是因为没了生机的缘故,还是因为灰烬衬托的缘故,竟是显得比往常白了许多,因此看着也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弱感。 沈牧之静静地看着她,心口没有太多的疼痛,只是木木的,像是没了感觉! “牧之……” 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沈牧之茫然抬头,一人就站在不远处,一袭墨蓝色的长衫,分外眼熟。 “何羡哥……”他低声喃喃,再抬眸,果然是他。 “牧之,跟我走……”何羡嘴角挂着浅笑,目光温和无比。 沈牧之木然地站起身,迈步向他走去。 何羡看着他,嘴角笑容忽然大了一些…… “何羡哥,你怎么在这?”走到跟前时,他看着他,忽然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 何羡神色忽然一变,旋即眼中温和顿时尽无,凌厉杀机,汹涌而出。 沈牧之心中一凛,悚然惊醒:“你不是何羡哥……”惊声大呼之时,脚下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后退去。 那人却是桀桀一声冷笑,浑身突然化作腾腾黑气,带着怪叫,朝着他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沈牧之头顶玉簪之中,突然闪耀出一蓬金光。 周围环境,突然一变。 没有灰烬似雪,没有那腾腾黑气。 只有玄诚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庞。 “怎么样?”玄诚见他眼中似乎恢复了清明,连忙问道。 沈牧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大概确定了他是真的玄诚后,才开口道:“我没事。”只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无比,恍若是干渴了许多天未曾喝水的人一般。 “没事就好。能动吗?”玄诚像是没听出他声音有问题一般,又急急问道。 沈牧之这才发现,他是坐在地上的,而且周围已经不是营地,而是一片漆黑山林,没有了冲天火光,也不见其他人影。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慌,莫不是自己还在刚才那般幻境之中。这般一想,再看玄诚时,目光中就多了几分警惕,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拳就朝着玄诚面门打了过去。 玄诚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砰地一声闷响,被沈牧之这一拳给打了个正着。 沈牧之这一拳几乎使出了全力,玄诚被一拳击中之后,脑袋往后一仰,连带着整个人都往后倒了下去,鼻血瞬间飙出……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傻住了。 这是真的玄诚? “你干什么?”玄诚躺在地上,有些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旋即又抬手抹了一下鼻子,看着手上沾着的血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沈牧之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忙伸手将玄诚从地上给拉了起来,颇为歉疚地问:“对不住,你怎么样?” 玄诚瞪了他一眼后,又用袖子擦了擦还在不停流出来的鼻血,见其似乎一时半会停不下,只好又取了止血的药粉出来,塞了一点到鼻孔之中,这才将血止住。 沈牧之见他好些了后,忙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我们这是在哪里?其他人呢?” “不知道!”玄诚显然还在生气,生硬地蹦出三个字后不再说话。 沈牧之讪讪一笑后,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 过了片刻,玄诚已经将脸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复又瞪了沈牧之一眼后,凝声道:“这地方邪门得很,你跟紧我。” 沈牧之忙点头。 玄诚看了看四周后,迈开了步子,朝着黑暗中走去。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静得让人心中发毛。 沈牧之紧跟着玄诚,两人小心翼翼地茂密山林中走着。脚步穿过杂乱的灌木丛中时,发出的细微的窸窣声,在这寂静山林中,就像是被人放大了无数倍一般,听着更是诡异。 沈牧之也不知这会儿距离之前到底过去了多久,这黑夜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抬头看看天空,浓密的枝丫遮住了星月,只剩下黑暗,黑得让人心中没底。 偶尔,似有呜呜风声穿过树林,却听不见树叶扇动的声音,着实奇怪。 两人就这么摸索着,大概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左右,沈牧之忽然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水声,想到那营地之中便有溪流,心情顿时微微激动,忙开口提醒身前走着的玄诚:“有水声!” 他这话音刚落,玄诚却突然停了脚步。 沈牧之预料不及,又跟得近,直接就撞了上去。 玄诚被撞了一下,往前一个踉跄。 就在这时,头顶突有一道细微声响传出。 沈牧之心中一颤,想也没想,伸手就将身前的玄诚用力往前一推,同时自己也跟着往前扑去。 也就在此时,湖绿剑光乍亮,掠过半空。 嗤拉一声后,剑光复又敛去,林中重新归于黑暗。啪啪两声微响,似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一旁的地上。 沈牧之心有余悸,扑在地上,没敢动,悄声问玄诚:“什么东西?” 玄诚默然摇头,表示不知。 两人又等了一阵,不见其他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沈牧之站定后,仔细听了听,之前那水声还在,而且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处。 “过去看看。”玄诚低声道了一句后,就领着玄诚,往水声传来的地方摸去。 这水声听着近,可沈牧之二人走了又走,却始终未能找到地方。许久之后,玄诚先觉出不对,停了脚步,仔细听了一阵后,问沈牧之:“你觉得这水声听起来和一开始的时候有区别吗?” 沈牧之闻言,也仔细听了听,而后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193 真假 被玄诚提醒之后,沈牧之也很快听出了这水声的不对劲。 他们从一开始听到水声到现在,已经走出不短距离,可这水声还是这么不近不远的,听得到却始终找不到。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从发现水声到现在,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并未走出多远;要么这水声本身就是一种幻象。 沈牧之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因为若这水声是幻象,那么这水声的出现,必然是为了要引他们走去某个地方。可他们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了,这水声若真是个诱饵,那么他们上钩了这么久,这水声背后不管是绝地还是陷阱,也都该出现了。 想着,沈牧之便将他的想法跟玄诚说了一下。 玄诚默然不语,片刻后,忽有一蓬蒙蒙白光出现在其手中。沈牧之定睛一看,竟是拳头大小的东珠。 这东西要是放在俗世,可谓价值连城。 沈牧之疑惑地看了一眼玄诚,不知他此时突然拿出这颗东珠来是做什么用。 这林中虽然漆黑如墨,但对于他们来说,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视物。至少,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说,他们不需要东珠来照明。 那玄诚拿这东珠出来是要做什么呢? “你站在这别动。”玄诚并未察觉到他的疑惑,低声吩咐了一句后,就拿着东珠走开了。 沈牧之见他要走开,心中不由一急,连忙低喊道:“你去哪?” 玄诚头也未回:“我在附近转转,你站那别动。”说着,他已经走出去半丈距离。 沈牧之看着那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刚想说让他小心,话还未出口,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影,忽然就消失了。 玄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沈牧之一直盯着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玄诚就是这么突然不见了。 沈牧之惊愣了一下后,顿时慌了,一边大喊:“玄诚!”一边下意识地就迈步朝着玄诚刚刚消失的地方冲了过去。 不料,他这刚一动,脚下突然一阵震动,而后周围的黑暗中,突然有无数绿光幽幽亮起,将他团团围住。 沈牧之看着这些绿光,浑身顿时一寒,又来?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掠过,周围环境顿时一变。 月光皎洁,海面潋滟。 微风轻拂,水浪声声。 沈牧之就站在海边,海水涌来,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海水打湿了鞋子而透进去的凉意。 一切都真实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幻境。 扭过身,那片山林就在不远处。蒙蒙黑雾笼罩在整片山林的上空,将所有的月光都隔绝在外。 沈牧之盯着那片山林,没有妄动,长剑已经悄然握在手中,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只是,片刻过去,依然没有变故发生。 他就好像是突然被人从那片山林中扔到了这海边一般,这一切都像是真实的,不像是幻境。 可真的是真的吗? 沈牧之不信。 拧着眉头又等了一会后,沈牧之没了耐心,略一迟疑,咬牙便往那片山林走去。 谁料,他这脚步刚迈出去,忽见前方山林之中,突有一道身影踉跄逃出,边逃,还边往回看,即便看不到脸,依然能感受到此人的惊慌。 沈牧之脚下步子立马刹住了。 很快,那人便已到了沙滩上,借着明亮月光,沈牧之看清了来人。 一身黑衣多处破损,一头乌发没了束缚,在身后肆意卷动着。 竟是林长缨。 只是,是真的吗…… 沈牧之想起之前那个幻境中出现的何羡,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紧握了握手中长剑,杀意已经开始涌动。 就在这时,前面正朝着他这边跑过来的林长缨,突然身形一顿,而后猛地往前栽去,砰地一声摔入了黄金海沙之中,没了动静。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浑身杀机突然一滞。盯着那个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的黑衣女子,原本满心的警惕,渐渐的便有几许担忧涌上心头。 万一真是她呢? 沈牧之拧着眉头,心中开始犹豫…… 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林长缨面朝下躺在海沙中,一动不动。 很快,沈牧之就到了近前,月光之下,他能明显看到真有一团鲜红在她身下悄然铺开。 心头的焦急顿时多了几分。 “林姑娘!”迟疑了一下后,他开口喊了一声。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有身下的那团血迹在不断扩大。 沈牧之咬着牙,心头挣扎不已。 他怕又是如之前幻境中出现的何羡哥,可也怕万一这是真的林长缨。 眼看着林长缨身下的血迹越来越多,沈牧之愈来愈焦躁,心头不断地想起林长缨救过他两次性命的这个事实。 罢了! 沈牧之心头沉叹一声后,一咬牙,大步一迈,就到了林长缨身旁。 地上趴着的林长缨依然一动不动。 沈牧之心中一沉,蹲下身,伸手去碰林长缨。 触感很真实,她也依然一动不动。 难道真是真的? 这念头再次闪过后,沈牧之心内的焦急一下子变压过了警惕,慌忙动手将林长缨翻了过来,扶起一看,只见林长缨的右侧腰间一道大口子,都看得见里面的内脏了。鲜血正哗哗地往外流。 沈牧之瞧见这景象,心内所有的警惕,都在此刻放下了。手忙脚乱地扯了自己的衣服捂在伤口上后,又匆忙取出了之前玄诚给的血玉液。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着的林长缨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如星辰一般的双眸中,倒映着天空之中的明月,忽有一缕黑气一闪而过。 “沈牧之……”嘶哑的呢喃声,幽幽响起。正准备打开玉瓶给林长缨喂药的沈牧之双手不由一颤,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林长缨已经睁开了眼睛,眸光黯淡,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几许不敢置信。 沈牧之很快回过神,连忙说道:“你受了很重的伤。”说着,便打开了玉瓶,往林长缨唇间凑去:“这药效果很好。” 话音落下,一滴血玉液已从瓶中滴下,落入了林长缨的唇间。 血玉液一入口,林长缨眼睑一颤,又昏迷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心内不放心,又倒了一滴血玉液在林长缨的口中。而后,又赶紧拿出止血的药粉,将她腰间的伤口仔细的处理了一下后,给细心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沈牧之额头上都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多次生死边缘徘徊,身上受过的伤,比林长缨这伤还严重的也很多,可处理伤口时这般紧张的,还是头一回。 转头看看林长缨的脸,虽然脸色苍白无比,但气息已经稳定了许多,心头不由得微微松了一松。 至少目前看来,林长缨的性命应该是保下来了。 心情放松下来的沈牧之,在林长缨旁边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那片漆黑的山林,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经过林长缨这事后,他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些并非幻境。 可他之前明明是和玄诚在那山林之中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玄诚又去了何处? 他本来明明就在眼前,不过走出去半丈左右距离,就突然消失了。莫非也如他一般,突然被转移到了某个地方吗? 想着,沈牧之又转头看了一眼林长缨,既然她从这林中逃了出来,那其他人呢?是都还尚在林中还是已经有人逃到了其他安全的地方? 还有,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牧之心中疑惑重重,又担忧着玄诚还有赵和他们,有心想要入林去寻人,可一来留这个样子的林长缨单独在这里他也不放心,二来这林中太过诡异,以他的实力进去,实际也做不了什么,说不定到最后还得连累别人救他。 沈牧之虽然有时行事会有些冲动,可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时间慢慢过去。 耳边,海浪声声,连绵不绝。 林长缨昏睡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幽幽醒转。看到身旁的沈牧之,片刻茫然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搁在身旁的手动了一下,摸了摸腰间后,清冷的眉间多了些许不自然,略有生硬地哑声说道:“谢谢。” 沈牧之坐在一旁,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脑袋,道:“林姑娘不用谢我,这都是应该的。” 林长缨眸光悄悄打量了一下不太敢正眼看她的沈牧之,眼底之中有微光默默流转。 两人说完这两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实,沈牧之有许多的问题想问林长缨。只是,他们两人之间这种尴尬的关系,总是会让他在面对她时,失去平日从容,变得不知所措。 不等他措好词,林长缨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她伤得挺重,虽得了血玉液,伤势已无性命之忧,可到底伤了元气,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月光清浅,海风温润。 沈牧之看着林长缨那张并不能算得上秀美的脸蛋,心头的某个地方,莫名地有些悸动。 只是,少年虽能单刀夜闯敌营,却不懂心头那一丝悸动代表着什么。 少年经历得再多,终究在有些事情上,依旧是个少年。 时间轻移,渐渐的,天边明月渐浅,墨色天空逐渐泛白。 天终于要亮了…… 沈牧之怀着期待望向远处山林。 笼罩着整片山林的蒙蒙黑雾似乎也在随着天光的逐渐亮起而在逐渐褪去。 玄诚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194 滚! 天色大亮之时,林长缨再次醒了过来,睁眼时,那双略带迷茫的眼眸之中,隐有黑线一闪而逝。 一转头,便看到了那个坐在旁边守着的少年,一袭白衫多有污损,略显狼狈。他正瞧着前方的山林,脸上担忧之色明显。 林长缨眸光闪了闪后,便挣扎着打算起身。 她刚一动,沈牧之就察觉到了,一转头看到林长缨要起身,连忙探身过来扶她。只是手刚一触及林长缨的肩膀,两人都微微僵了一下。 沈牧之脸颊上悄然多了一丝绯红,垂下眼眸,看着地上的细沙,低声道:“你的伤口很深,小心些,切莫扯到了。” 林长缨只淡淡嗯了一声,正如她以往的风格。 沈牧之扶着她坐稳后,便立即收了手。 林长缨悄悄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眸底微光流转,而后伸手解开腰间沈牧之帮她包扎的布条,检查了一下伤口,却发现她明明记得很深的伤口,如今竟已结痂了。如此恢复速度,让林长缨不由愕然。 愣了愣后,她转头看向了沈牧之,见他依旧盯着那片山林,眉宇间写满担忧,略一犹豫后,便将刚才准备问他的问题给收了回去。查探了一下体内情况,虽还未完全恢复,但只要不再与人厮杀,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于是,便起了身,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 沈牧之被她动作给将目光从山林拉了回来,见她在那活动手脚,心中有些担心她会扯到伤口,但见她神色并无异常,那关切的话到了嘴边,犹豫再三后,还是没说出来。 片刻后,林长缨确定自己行动已经没有问题后,便开口问沈牧之:“回营地的路,可还记得?” 沈牧之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林长缨是想回营地。 他亦是想回,只是林长缨这身体……想着,这目光便下意识地往她那腰间扫了一下。那里,还帮着昨夜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 “不记得了?”林长缨见沈牧之不出声,一回头瞧见沈牧之正盯着她腰间看,一愣之后,浑身的清冷顿时浓郁了几分。 沈牧之惊觉自己失态了,慌忙移开了目光,然后答道:“若是能找到昨日入林时的那个口子,应该没问题。” “那就找吧!”林长缨冷冷扔下四个字后,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将那披散的头发给重新绑了起来。 沈牧之看着那鸦色长发在她那纤挺的背后轻甩,心头某个地方,又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他很快就跟了上去。 沙滩很长,两人凭着记忆,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昨日的那个入口。 沈牧之抬眸顺着那个入口,往山林中望了望,心头有些犹豫,忍不住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林长缨,迟疑着问道:“你真的没问题?” 林长缨面无表情,道:“没问题。赶紧吧!” 沈牧之闻言,便不再多说,小心藏起心中担忧,迈步入了林中。 一进去,便感觉周围一静。 那哗哗的海浪声,像是一下子就远去了。 咸腥的海风,也不见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下子在鼻尖浓郁了起来,沈牧之忽然用力嗅了嗅,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空气中那股隐约的甜腥味,似乎比昨日要浓郁了一些。 “你若是走不动了,别撑着。”沈牧之走了两步后,还是不放心,没有回头低声叮嘱了一句。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后,简单应了一个好字。 “小心伤口。”沈牧之听着那个好字,想了想后,又加了一句。 背后的人,没了声音。 沈牧之暗自苦笑了一下后,不再说话。 不过,片刻后,背后的人突然催促了起来:“走快一些!” 沈牧之因为担心她的伤势,所以速度特意放得比较慢。此时听得她的催促,犹豫了一下后,苦笑着也应了一个好字。 话音落下,脚下速度已经快了许多。 只是,林长缨似乎还是不满意他的速度。没多久后,又在后面开口问道:“风行符会用吗?” 沈牧之一愣,下意识地停了脚步,转身皱起眉头看着她,沉声道:“你伤口还没好,用风行符,可能会再次撕裂伤口的。” 林长缨却道:“你给我上的药很好,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话说着,她已经取出了两张风行符,其中一张伸手递向了沈牧之。 沈牧之虽从认识她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可他也大概清楚她的性格。在那个霖栖岛上独立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她,已经想好的事情,估计是很难会被别人说服改变的。 所以,沈牧之只稍一迟疑,便接过了那张风行符。 “小心些!”他看了看她,还是忍不住又啰嗦了一句。 她垂着眼睑,没有看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给予。 沈牧之也未有失望,转身便将灵力注入到了风行符中。 “走!” 话音落下,两道风起,所过之处,落叶狂舞。 这片山林,就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此刻忽然被惊醒。 呜咽的声音,幽幽响起…… 只是,正如闪电一般狂奔于山林之中的沈牧之二人,并未听到。 原本以沈牧之一开始的速度,至少要走上两个多时辰的路,在风行符的助力之下,才一炷香时间多点,便到了营地附近。 沈牧之担心营地之中还有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不敢直接冲进去,提前解除了风行符的效果。 林长缨也跟着停下了。 停下后,两人不约而同,都握了剑在手中。 目光四顾之时,已都是浓浓警惕之色。 “你在这等我!”沈牧之想也没想,脱口就说道。而后不等林长缨回话,就径直往营地方向走了过去。 只是,他刚一动,林长缨也立即跟了上来。 沈牧之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听得林长缨的声音低低从后传来:“你在这等着!” 沈牧之一愣之后,不由想起,他如今才通谷境,而林长缨却已经是风府境了。 不过,他当然也不会真听林长缨的在这等着。林长缨也没管他。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营地摸了过去。 昨夜的大火,早已熄灭。 靠近之后,沈牧之顿时闻到了一股焦糊味,这是大火过后的味道。 渐渐的,已经能透过树木间隙,隐约看到那些建在山坡上的残破木楼。那些样式简朴的木楼,如今都已经被烧得只剩下骨架,东倒西歪地矗立在那,处处透着残败。 忽然间,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 沈牧之一抬头,只见无数灰烬如雪花一般正从天而降,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沈牧之瞬间愣在了那里。 雪花般的灰烬落在他脸上,化作一股股阴寒的气息,朝着他体内钻去。 而本跟在他身后的林长缨,瞧见身前沈牧之突然停下后,眼中忽然掠过迷茫,而后黑色弥漫,黑白分明的明亮双眸,瞬间变成了纯黑色。 一缕邪气的笑容,蓦然出现在她嘴角。 手中长剑燃起火光,而后朝着沈牧之后背,用力刺去。 白光猛然闪现,砰地一声。 林长缨手中长剑火光顿灭,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刚停下,就是一声闷哼,嘴角立有鲜血溢出。 而站在那的沈牧之只感觉浑身一震,体内气血也跟着翻涌了一下,一眨眼,眼前那漫天的灰烬雪花顿时消失了。 他心中一悸,一回头,只见林长缨手握长剑拄地,身体躬着,低垂着脑袋,似在颤抖。 沈牧之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瞧见林长缨不对劲,迈步就想要过去。 “别过来!”林长缨突然沉喝一声。话刚出口,身子一颤,噗地一声,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沈牧之一瞧见,顿时急了,不顾林长缨反对,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扶住,急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风行符的缘故?” “滚开!”林长缨咬牙喝道,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将沈牧之推开。 只是,人还没推开,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沈牧之见她如此,心急如焚,更加不肯走开了。 “你到底怎么了?”一边说,一边就准备伸手去查看她腰间的伤口。他以为是她腰间的伤口因为刚才用风行符赶路的缘故又撕裂了。 “滚——”林长缨又呵斥了一声,不过声音比之前虚弱了许多。尾音还未落下,她突然猛地伸手,一把抓向了沈牧之颈间。 沈牧之毫无防备,一心只焦急着她的伤势,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等到反应过来,林长缨的手,已经扣在了他的脖子上。五指如鹰爪一般,抓住了猎物之后,便死命扣紧,沈牧之瞬间就感觉到了窒息。 不等他反应过来,林长缨的身子整个都扑到了他身上。 砰地一声,两人瞬间倒地,沈牧之被林长缨压在身下,脖子上扣着她的左手。 此时,一脸震惊茫然的沈牧之才发现,林长缨的双眸中,竟满是黑色。 没等他回神,林长缨的右手已握着长剑往他胸口刺去。 195 心慌 沈牧之并非初出茅庐毫无经历的年轻贵公子,此时林长缨的状态明显不对,他虽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了,可危机当前,也由不得他去想太多,否则看林长缨此时下手的狠劲,他恐怕真要成她的剑下亡魂了。 当下,慌忙抬手一掌拍在了林长缨的肩头。 林长缨本就有伤在身,刚又连吐了几口血,此时体内灵力已经乱成一团,所以她这会儿看似凶狠,实际并无多少实力。手中长剑上也明显没有任何灵力缭绕。 沈牧之一掌落在林长缨肩头上后,林长缨身体一震,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扣着沈牧之脖子的手顿时一松。 沈牧之趁机一个扭身,将林长缨从身上掀了下来。 而后,趁着林长缨摔倒在地,沈牧之扑身上前,一把夺下了她手中长剑后,立即收到了扳指之中。 没了利器在手的林长缨,又受了伤,即便状态不对,对付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只是,沈牧之对其自然也不舍得下重手,见其被控住双手后,还一直不安分地反抗,无奈之下,只好一掌砍在她的脖子里,将她打晕了过去。 这么一闹腾,沈牧之已经满头是汗,看了看身下昏迷过去的林长缨,心头一阵凝重。 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先是他莫名地又出现了幻觉,然后便是林长缨出了问题,莫非是因为他们靠近了营地的缘故? 若真是营地的缘故,现在他们只是靠近便已经如此,那他们若是真的进了营地会怎么样? 想到此处,沈牧之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营地,心里面愈发沉重。 片刻后,他将林长缨背在了身上后,慢步往营地靠近了过去。 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营地。 站在边缘处,看着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墟,沈牧之神色很是难看。满地的狼藉中,明显可以看到一些被大火烧过而变得扭曲的尸体,触目惊心。 沈牧之担心这营地中有问题,如今林长缨又是这个情况,他不敢贸然进去,只好沿着营地边缘一边搜寻,一边喊话。但一圈下来,营地中毫无回应,也未见到其中有活人的迹象。 营地中无人,这林中又多有古怪,林长缨又这样,沈牧之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先回沙滩上比较好。 至少目前看起来,沙滩上是最安全的。 于是,他又背着林长缨准备回沙滩。 孰料,他这刚没走几步,忽听得背后似有呻吟声传来。 沈牧之心中不由一紧,握了握手中长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目光警惕地朝着营地看去。 只见那条从营地中蜿蜒而过的溪流中,正有一只手,努力抬起,吃力地摇晃着。 那手上,明显有多处焦黑的烧伤。 沈牧之担心有诈,心中迟疑。 挣扎良久,那呻吟声逐渐弱了下去,努力摇晃着的那只手也啪地一声落回了水中。沈牧之心中一跳,一咬牙,迈步就往营中走去。 之前只在营地边缘徘徊时,沈牧之除了闻到了那股焦糊味之外,并未嗅到其他味道。可此时一进营中,顿觉一股浓郁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这股甜腥味,乍一闻并不刺鼻,可没多久,沈牧之就觉得脑袋发涨,眼前发晕。 心知不对的他,已经走到了营地中央,再看那溪中,那只手的主人似乎知道了援兵已至,又再度抬了起来。 沈牧之见状,用力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裹着血腥味,顿时让他的脑袋清明了许多,而后快步朝着溪边跑去。 到了溪边,垂眸一看,沈牧之脸色顿变,如遭重击。 溪水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那一张张本该年轻的面庞,因被溪水浸泡,全部发白发涨,变得狰狞恐怖。 看他们身上穿着,都是灰色的短卦,显然都是那些在此地负责杂事的外门弟子。 沈牧之见过不少死人,甚至他自己手上都沾有多条人命,可此刻看着这一幕,脑海里闪过昨夜黄昏时他出来散步看到的那几个在溪边嬉戏的外门弟子,那些鲜活的面容,尚还历历在目,可才一夜功夫,他们就都变成了一具具冰冷可怖的尸体,躺在了这溪水之中,纵然他再沉稳,也在此时不由得愣了神。 片刻,他才回过神,慌忙去搜寻刚才求救的那只手的主人,只是他将溪水里躺着的这些尸体都找了一遍,都没发现任何一个尚还有气息的。 是陷阱! 这三字刚跃入脑海,沈牧之突然感觉到他身上背着的林长缨微微动了一下。沈牧之担心是林长缨醒了,刚准备将其放下来,溪水中尸体忽然都动了。 沈牧之大吃一惊,转身就跑。 只是,这脚刚迈出去,顿时间天地瞬变。 不见了满地废墟的营地,也不见了那些狰狞可怖的尸体。 只见莽莽山林,无边无际。 “放我下来!”林长缨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沈牧之惊慌回神,转头一看,只见林长缨已经醒了过来,双眸之中,也已黑白分明。 他楞了一下后,赶紧将其放了下来。 “我刚怎么了?”林长缨一边问,一边举目打量周围。很快,她就皱了眉头,大概是发现现在身处之地,似乎并非是之前的地方。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沈牧之盯着她,心中既有担心,也有重重疑虑。 林长缨皱眉看他:“记得什么?”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你之前伤势复发晕过去了。” 林长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后,又问:“这是哪里?”沈牧之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话音刚落,前头突然传出窸窣之声。 两人顿时噤声。 窸窣之声还在继续,并且朝着他们这边,迅速靠近过来。 很快,沈牧之就瞧见了,那些半人多高的灌木,正在被什么东西挤开。这条痕迹,笔直地冲着他们这边而来。 “跑!”沈牧之想到了当初他在蚨山遇到的大脑袋,可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大脑袋,当下毫不犹豫,大喝一声后,一把拉住林长缨,转身就跑。 “我的剑呢!”没跑出多远,林长缨就喊道。 沈牧之这才想起之前因为担心林长缨再对他动手,便将她的剑给收了起来。此时林长缨要剑,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便将其取了出来,递给了林长缨。 林长缨接过之后,双眸之中,突然黑色弥漫,手中长剑一个翻转,火红剑气如灼焰燃起,猛地朝着沈牧之席卷而来。 蒙蒙白光瞬间出现,将这些灼焰尽数挡下,但沈牧之还是被往后推了出去。 林长缨也踉跄退后,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眸中黑色浅淡了一分后又重新浓郁。 沈牧之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盯着不远处的林长缨,知晓她又跟之前一样了,一咬牙,提剑朝着林长缨冲了过去。 他想再次将她打晕。 可不等他靠近,林长缨却一个扭身,朝着那正追着他们而来的东西奔了过去。 沈牧之顿时急了,一边赶紧跟上,一边大喊道:“林姑娘,别去那边!” 但,林长缨恍若未闻,须臾功夫就已奔到了那东西的跟前。 “林姑娘……”沈牧之愈发着急,一声大喊还未落地,那半人高的灌木丛中,突然一个足有箩筐那么大的黑色脑袋猛然抬起。 果然,与他之前猜测相同,是一条通体黑色的大蟒。 幽绿的双眸,盯着正冲过来的沈牧之,满是嗜血的渴望。 沈牧之下意识地停了脚步。 只是,那大蟒就像是没瞧见它跟前站着的林长缨一般,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了起来。 巨大声浪,震动山林。 “林姑娘!”沈牧之看着那站在大蟒跟前一动不动的林长缨,心一横,迈步就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林长缨救过他两次,他不能就这么扔下她不管!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大蟒对就在跟前的林长缨似乎毫无兴趣,见他动了之后,竟也身子一扭,绕过林长缨,笔直朝着他迎了过来。 沈牧之见状,来不及去想许多,只得举剑迎上。 黑色大蟒浑身鳞片坚硬无比,沈牧之的飞剑刺在它身上,除了发出叮然声响之外,竟然不能留下丝毫损伤。 不过这里树木茂密,这大蟒身形庞大,腾挪不便,倒是一时间也难以拿他怎样。 片刻之后,一人一蟒还在纠缠,谁也伤不了谁,而那林长缨却已不见了踪迹。 沈牧之发现林长缨不见后,顿时没了再和这黑色大蟒纠缠下去的心思,可这大蟒却不肯罢休,始终紧追不舍。 又过了片刻,这大蟒突然瞅准了一个机会,一个摆尾,粗壮蟒尾,如长鞭一般,猛地甩来,砰地一声闷响,防备不及的沈牧之顿时就被甩飞了出去,滚落在一丈开外的灌木丛中,口角溢血。 黑蟒一击得手,并不就此罢休,庞大身子一扭,立时又追了过来。沈牧之顾不得体内伤势,爬起身,取出一张风行符,灵力催动后,顿如一阵轻风一般,瞬间远去。 黑蟒速度虽快,可与风行符相比,依然还是要逊色许多。没多久,这黑蟒便被甩掉了。 沈牧之见那黑蟒已经被甩掉,便解除风行符。这脚下刚站定,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鲜血立马噗地一声喷了出来。这口鲜血吐了出来后,原本因为气血不畅而发闷的胸口,倒是立马感觉畅快了许多。 服了药后,沈牧之打眼瞧了瞧四周,浓密山林,难辨东西。 刚才这么一来,黑蟒算是甩掉了,可林长缨也找不着了。现如今,就剩了他独自一人,在这诡异山林中,连方向都摸不清楚,心中不由有些没了底。 沈牧之叹了一口气后,在旁边寻了一个好攀爬的树,手脚并用上了树,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之前在沙滩上看这片山林的时候,并未觉得这些树有多高,以他速度,应该很快就能爬到树顶才对。可是此刻,他爬了这么会,再抬头看,那树枝缝隙间楼下的蒙蒙光亮,还是那么点距离,看似很近,却似乎怎么也都没能靠近过丝毫。 沈牧之很快想到了昨夜他跟玄诚听到的水声,略一怔然后,放弃了要上树顶查看方向的念头,心情有些颓然地下了树。 到了树下,沈牧之仰头看着头顶那看似不远的蒙蒙天光,思忖良久后,收回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 这片山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沈牧之因为有了昨夜水声的经历,一路上刻意留了一些记号,不过大半天下来,并未看到那些记号出现,也就是说,至少今天他是没有原地打转的。 眼见着外面的天光暗了下来,沈牧之心中有些着急起来。 这夜里的山林,往往要比白日里更加危险一些。 目前来看,入夜之前走出山林,是不用奢望了,所以他必须得在入夜之前,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度过接下去的长夜才行。也不只是他运气好还是怎么的,他这念头刚想了没多久,沈牧之绕过一片石堆后,忽然就瞧见了一个被茂密藤蔓遮住了一半的山洞。 黑黝黝的洞口内,透着神秘和危险。 沈牧之盯着那洞口瞧了好一会后,俯身寻了几个石头捏在了手中后,迈步靠近了过去。大概到了一丈开外的地方,他抬手将刚捡的石头一个个都扔了过去。 石头入洞,发出铛铛声响。声响过后,归于沉寂,许久没有什么动静出现。 沈牧之这才继续靠近了过去。 山洞内,漆黑无比,以沈牧之的目力,一眼望进去,并不能看到底。他又在洞口寻了几个石头,扔进去试探了一下,确定里面没什么东西藏着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他身上并无东珠,好在这洞内虽黑,但适应之后,亦能瞧见身周一丈范围内的东西。 脚下地面上,似有不少碎石。沈牧之的脚步落在上面,能明显感觉到那些碎石的形状,落下抬起时亦能听到碎石滑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在这寂静黑暗的山洞中,格外明显。 山洞并不是很宽敞,两边不不到丈宽,高亦不足一丈,但似乎很深。沈牧之走了好一会,也没见底。 沈牧之渐渐有些不安,毕竟这林中诡异之处太多,这山洞深处万一有点什么,他返身逃跑,恐怕都来不及。 想着,便萌生了退意。 正打算要退回洞口的时候,忽然迎面吹来了一阵微风。 风不大,堪堪拂动了他鬓角散乱的那一缕头发。 可沈牧之十分灵敏地捕捉到了这风中的一丝味道,有点像是花香。 一愣之后,原本准备转身的他,迟疑了一下后,脚下步子又动了起来,继续往深处走去。 又走了片刻,脚下忽然多了几个台阶。 台阶上面的空间,似乎大了许多,不过,看不真切。 沈牧之想了想后,取了一个护身玉符握在了手中后,才抬脚,落在了台阶之上,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上面的平台走去。 台阶不多,才七阶。 走到第六阶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然后才抬起左脚踩上了第七阶。 没有任何变故发生。 沈牧之微微松了口气后,右脚也跟着落到了第七阶上,然后转头四顾,这平台上的空间确实比之前要大了许多。 视线外的黑暗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随意地堆在这平台周围,不像是活物。 沈牧之看不真切,便想过去看看。毕竟来都来了。 谁料,他这脚下刚走了一步,顿时间地面上突有红光亮起。 低头一看,只见他脚下,有数道红线,如游蛇一般,蜿蜒着朝着整个平台蔓延开去。 这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了吗?沈牧之心中一掠过这个念头,便慌忙想要退开,只是已经来不及。刺目红光乍然从平台上绽出,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后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浓郁花香扑鼻而来,沈牧之一睁眼,眼前竟是一片花海,各色花朵,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 只是,这花朵如此绚丽,这花香如此扑鼻,却不见任何蜂蝶飞舞。 再看远处,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谷的中央。两边青山巍峨,树林茂密。抬头,碧空如洗,阳光明亮。 沈牧之之前在那昏暗的林中走了大半天,又在山洞里走了许久,如今乍一见到这蓝天,顿觉眼前一亮。 只不过,他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沈牧之皱了皱眉,他心中隐约有种感觉,总觉得这地方,像是已经不在东岛之上了。 片刻失神后,他就将目光从天空收了回来,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后,心中隐隐不安,这花海虽然好看,但连一个蜂蝶都没有,总透着几分奇怪。 当下,不敢多耽搁,赶紧拔腿往山谷外走去。 这山谷,里头大,外面小,就好像是个细口瓶。 一条河流,从里面一直蜿蜒而出,顺着狭长的谷口通向谷外。河流两边,碎石成堆。沈牧之出了花海后,便踩着这河流边的碎石堆,一路往外走。 快到谷口的时候,忽然谷外一道流光闪过,落下了一个纤细身影。 女子身穿淡黄色浣纱长裙,身段玲珑。薄纱覆面,眉心一点朱砂,娇娇俏俏。 沈牧之乍一见到这女子,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脚下也立马停下了。 女子就站在那谷口处,一双秋水剪瞳,流光微转,悄悄地打量着他,看似柔和的目光里,却隐约让人察觉到了几许彻骨冷意。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率先拱手躬身,问:“敢问姑娘,可知此处是何地?” 话音落下,一阵微风从谷外吹进,拂过沈牧之身旁的时候,沈牧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好闻。 沈牧之下意识地多嗅了一下。 “此乃百花谷。”女子的声音,犹如黄鹂,清脆悦耳。 沈牧之闻声抬眸,却见原本在两三丈开外的女子,一眨眼功夫,就已到了一丈之内。心中一惊的同时,下意识地便想往后退去。 就在这时,脑袋忽然一阵晕眩,眼中的女子身影晃动,模糊中,只见一片淡黄色薄纱从面前拂过,卷着浓郁清香,几欲让人窒息。 沈牧之身影一晃,脚下碎石忽然松动,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踉跄着往河中摔去。 河水冰凉刺骨,倒是让他原本晕眩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 惊觉不妙的他,刚要起身,无数花瓣突然 196 她失踪了 东岛营地往东大概七八里地外,有一个大湖。湖中建有一处四方白玉高台。 高台四角,皆有石兽蹲守。石兽模样,栩栩如生。 高台上,刻满繁复花纹,中心处,有一凹陷。 此时湖边,围坐着不少人。那一张张年轻面孔,分明都是此行前来东岛的大剑门弟子。 随着天色渐暗,这些大剑门弟子,纷纷都有些不安起来。 昨夜营地突变,给这些根本没什么经历的年轻弟子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尤其是玉和峰的那几个女弟子,更是被吓得不轻。如今看着天色又要黑下来,那一张张娇俏脸颊上,都开始露出不安神色来。 华盈是玉和峰五人当中年纪最长的,看着几个师妹一个个都神情惶恐,再加上她自己也有些心慌,犹豫了一下后,便起身往前头正在静心打坐的越长老走了过去。 刚靠近,越长老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越长老抬眸看向走到身前的女子,淡淡问道。 华盈在她跟前跪坐下来,垂首问道:“越师叔,我们什么时候进秘境?这天马上要黑了……” 越长老闻言,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看清她脸上摆着的不安后,又抬眸去看了看其他的弟子。 不仅仅是玉和峰的那几个女弟子,其他几峰的弟子,同样一个个都神色逐渐凝重。显然,昨夜之事,给这些弟子心里都留下了阴影。 想着,她便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昨夜之事,别说是这些弟子了,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此刻心里想起,犹有余悸。要不是那些鬼东西实力一般,昨夜他们说不定得全军覆没。 想到此处,她心头忽又沉了一下。 这东岛行,五年一次,自从他们将这秘境的入口巩固下来后,就一直没出过事。这次过来之前,门中也早已安排人过来检查过这林中那些危险之地,只要无人误闯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为何这次会突然出事?而且,之前毫无征兆? 莫非是那座大阵出问题了? 越长老越想,这脸色就越沉。 跪坐对面的华盈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了她不悦,心头顿时惴惴。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林中,忽有几道身影,先后闪出。 越长老抬头一看,见是出去寻人的沈奇峰等人回来了,便立马起身,扔下华盈,就迎了过去。 “怎么样?”越长老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一边问,一边目光往他们身后一扫,见除了他们几人之外,竟无人再从林中跟出,神色顿时就凝重了几分。 果不其然,神色疲惫的沈奇峰闻言后,便摇头叹了一声,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任何发现。” 越长老听后,也跟着叹了一声。旋即,又问他:“其他几个门派情况怎么样?” 沈奇峰回答:“都不太好。正一门伤亡不小,已经打算放弃这次行动了。其他两派,也有伤亡,不过不是很严重,跟我们差不多,如今也都已经在各自的祭坛准备着了。”说着,沈奇峰大概是想到天色已经不早,便回头吩咐其他几个长老去准备待会开启祭坛送弟子进入秘境一事。 越长老见其他几个长老都走开后,朝着沈奇峰示意了一下。 沈奇峰会意,两人转身走开了一段后,越长老以心声问道:“昨夜之事,沈师兄可有什么想法?” 沈奇峰看她一眼后,略一沉吟,问:“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越长老回答:“发现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昨夜之事发生得有些蹊跷,这东岛虽然危险,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四家联手也已经将雾线之外都探查过一遍了。这次过来之前,也是排查过一遍的,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发生这样的问题才对。但,看昨夜发生的情况,该不会是那座大阵出了问题吧?” 沈奇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神色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越长老见他如此,心头一沉,问:“真是那座大阵出了问题?” 沈奇峰略有迟疑,稍一沉吟后,才说道:“现在还不好确定,那地方没有信物进不去,我没办法进去确认。不过,那附近确实有些痕迹,很新。” 越长老闻言,神色顿时凝重,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些弟子,道:“若是大阵出了问题,那这秘境恐怕是也不能进了吧?” 沈奇峰却道:“秘境之内应该并无什么影响。看昨夜的情况,那大阵即使真有什么问题,应该也只是小问题。否则,昨夜恐怕我们很难逃得出来!” 越长老却不放心,想了想后,又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太简单。要不,这次的行动,还是取消吧?” 她这话音刚落,忽然九华峰的带队长老任何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沈奇峰刚准备接越长老的话,瞥眼瞧见后,就又抿上了嘴。 “任师弟有事?”沈奇峰见任何走过来后,欲言又止,便率先开口问道。 任何看了一眼越长老。 越长老顿时识趣,道了一声:“二位聊,我先去准备了。”说罢,便转身走开了。 沈奇峰看着越长老走远后,看向任何,问:“什么事?” 任何心声回答:“沈师兄可还记得今日我们在那地方附近发现的痕迹?” 沈奇峰刚刚正和越长老在说此事,此刻见任何过来也是说此事,心中不由一动,瞧向任何的眸光也随之变得幽深了一些,问:“记得,怎么了?” “刚才有个弟子跟我说,昨日刚入夜的时候,他瞧见有人独自离开了营地。”任何说着,声音微微一沉:“师兄猜猜这个人是谁!” 沈奇峰眉头顿皱:“是谁?” 任何嘴角挂上冷笑:“林长缨。” 沈奇峰脸色一变,旋即又沉声说道:“这林长缨从未离开过山门,也未来过东岛,她不可能找得到那地方。” “可是,她失踪了!”任何冷声说道。 沈奇峰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任何见他似乎有所意动,稍一思忖后,又补了一句:“师兄可还记得,那地方的信物当初林青峰也是有的。他死后,那信物就找不到了。你说,会不会就在林长缨手中?” 任何这话说完,就见到沈奇峰眼中有光猛地跳了一下。 “这话,你还跟其他人说过吗?”短暂沉默后,沈奇峰阴沉着脸,问任何。 任何摇头:“此事我也是才联想到。” “此事没有任何证据,不宜宣扬出去。林长缨若真有问题,那她绝对还活着。一切都等找到她后再说吧!”沈奇峰想了想后,沉声叮嘱。 任何点头应下后,便走开了,留下了沈奇峰一人站在原地沉思。 任何带来的信息,在他心中其实已经掀起了惊天骇浪。林长缨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理智告诉他,林长缨即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实力能去做这样的事情,可是联想到林青峰曾经做过的事情,再想到刚才任何说她昨夜入夜时便离开了营地而后就失踪了,心中的怀疑,顿时如那狂野生长的藤蔓,一下子就紧紧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挣脱不得。 而另一边,一脸疲惫的于新捏着眉心,慢步走到了白宇他们三人身旁,看到他们那想问又不敢问的脸后,叹了一声,摇头说道:“营地里面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等你们都进了秘境之后,我会再去其他地方搜寻的。” “那清凉峰玄诚长老也不见了,沈师弟可能跟他在一块。有他在,沈师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是林姑娘……”白宇说着,便没了声音,脸上难掩忧色。 于新叹了口气,道:“希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吧!” “昨夜的事情,传信回去了吗?”白宇打量了一下自家师父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将这问题问了出来。 于新沉默了一下,才答道:“还没有。” 白宇听后,斟酌着说道:“弟子觉得,此事师父还是尽早传信跟峰主知会一声比较好。无论是沈师弟,还是林姑娘,都是峰主极看重的人,万一真有个什么,此事由师父首先告知峰主总比让峰主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要好些。” 于新看了一眼白宇,眼中犹有些举棋不定。 白宇见状,又劝道:“沈师弟和林姑娘身上,应该都带有不少保命的东西。现在既然营地之中并未发现他们的尸体,那么他们两人很大可能这会儿还活着。但,这东岛之上危险重重,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说着,他略顿了一下,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其他几峰的长老身影后,才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其他几峰在搜寻沈师弟二人一事上,也未必会尽心。以师父一人之力,想要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之中找到他们二人,恐怕很难。所以,弟子认为,还是尽早将此事传信回去比较好。峰主得知后,必然会派人过来搜寻,人多力量大,总是能多一分机会的。” 于新沉吟良久,叹声道:“听你的。待会你们进去之后,我就传信回去。” “师父到时候也要小心些。”白宇又道。 于新看着白宇,勉强笑了一下:“好。” 197 生死边缘 入夜。 已经足有两天没有怎么闭眼休息过的沈牧之,已经疲累至极。 若再不休息一下,恐怕他还未弄清楚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就先撑不住了。 这林子,他之前稍微检查过了,并未发现什么危险之处。 于是,便挑了一棵粗壮的大树,爬了上去,寻了一个适合靠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横剑膝头,开始闭目休息。 他本只是想打个盹。 这地方诡异至极,自从来到这里后,他已经遇上了好几次危险,虽然都十分惊险地逃脱了,可他心中的警惕却是越来越多,要不是今日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他今夜也是不会停下来休息的。 所以,哪怕他之前已经将这片小山林检查过一遍了,确定没什么凶险隐藏其中,可还是不太放心。他打算稍微打个盹,缓一缓后,就离开。 但,没料到的事,他这一闭眼,便熟睡了过去。 疲惫如潮水,汹涌而至,一下子变将他拖到了水中央,沉了下去。 这一沉下去,便是许久。 夜深。 林中寂静无比。 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猛地想起,打破了这林中的幽寂。 靠坐在树上的沈牧之,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却未就此睁开。 片刻过去,又是咔嚓一声。 而后,一根树枝突然从沈牧之头顶落下,啪地一声砸在了他头上。 沈牧之猛地惊醒,瞬间一个扭身,翻身下树,一直紧握手中的长剑,甩手挥出,剑光如水一般洒出,犹如漆黑夜空之中,突然亮出了一抹明月。月辉似水,幽幽而出。 而后,一抹幽光一头撞入了这月辉之中,瞬间就被搅成了碎片。 金光一闪,沈牧之感觉脑袋微微一晕,刚沾地的脚下不由得一顿。 这一顿,便有一道幽光突然从旁袭来,快逾闪电,沈牧之直觉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是想也未想的,早已捏在手中的护身玉符,瞬时就要捏碎。 只是,就在这时,他眼前,忽然睁开了一双金黄瞳孔。 瞳孔之中,金光一闪,沈牧之脑袋又是一晕,准备要捏碎玉符的手不由得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那道从旁袭来的幽光便落到了他身上。 砰地一声,沈牧之整个人顿如断线木偶,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到了远处的一颗大树上后,又摊到了地上。 当即,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身侧和背后传来强烈剧痛,稍一动,这种剧痛就会更加强烈。就一下,就让他断了好几根骨头。 远处,他之前休息的那颗大树上,一道黑影正蜿蜒而下,很快,就到了树下。高高昂起的脑袋上,一双金黄瞳孔,闪烁着异样光泽,摄人心魄。 沈牧之瞧着这一幕,心头一阵冰寒。 眼前这竟又是一头蛟蛇。只是,这蛟蛇的实力,远比之前他和林长缨遇上的墨蛟要强横许多。 之前与林长缨一同遇上的那头墨蛟,他尚且还能周旋一二。可眼下这一头,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难道,他真要丧命于此了吗? 这念头一出现,顿时让沈牧之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去年大哥出事之后,他几经生死,一路走到如今,若是就这么死了,岂能甘愿?青果之仇,尚且未报,他又如何能就此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念一动,手上扳指微光一闪,已经悄然将两颗风雷球和一张风行符捏在了手中。而后,强忍着身上疼痛,慢慢地拄着剑爬了起来。他这一动,口中鲜血就立即又涌了出来,很快就沾满了衣襟。 远处那头蛟蛇看到他站起来后,也不急着攻击他,犹如猫逗老鼠一般,冷漠的金瞳,异芒流转。 沈牧之顿觉脑袋昏沉,似乎要晕过去一般。 一愣之后,顿觉不对劲。想起刚才他本来打算捏碎护身玉符来挡那甩尾攻击的,也是脑袋突然晕了一下,才使得那玉符没有及时捏碎,而被那蛟蛇尾巴给甩了个正着,一下重伤。 此时,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沈牧之顿时警惕,而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感觉的出现,多半是由于那双金瞳的缘故。当下,便低了头,错开了目光。 这一错开,顿时脑袋昏沉的感觉就好了许多。 那蛟蛇似乎是察觉到了沈牧之已经意识到了它的这种能力,本来静静停在远处打量他的蛟蛇,忽然身子微微一动,而后犹如闪电一般,突然射出。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再不犹豫,抬手就将手中那两颗风雷球,朝着那道突袭而来的身影扔了出去。 砰砰两声巨响,狂风卷着巨大推力迎面而来,沈牧之瞬时激活手中风行符,往身上一贴后,就接着这股狂风,朝着远处逃窜而去。 他本以为,一张风行符,应该足够他甩掉这条蛟蛇。 之前他几次遇到危险,大多都是靠风行符来摆脱的。他以为这一回也会是如此。可很快,他就发现,这一次恐怕未必能如愿了。 黑夜之下,一身狼狈的沈牧之奔逃在前,一道黑影跟在其后,紧追不舍。 这一前一后,皆都快逾闪电。 沈牧之身上的风行符,时效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未到,沈牧之重伤的身子,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可身后的那条蛟蛇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打算,依然紧紧缀在他身后。 沈牧之只能咬牙强撑,口中鲜血就跟止不住一样,不断地涌出。胸前的衣襟上已经染红了一大片。 很快,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风行符上的符文微光逐渐暗去,沈牧之看了一眼后,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粘稠鲜血,伸手将胸前的风行符抓了下来。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柱,才勉强站稳。 身后那头蛟蛇瞧见他停下后,也停了下来。 金瞳之中,异光流转,又想要对他动手脚。 沈牧之垂眸,避过它的目光,嘴角一咧,染血的牙齿便露了出来,笑容癫狂而又邪肆。 今天若真要死在这,那他也一定要拉着这头畜生一起。 想着,脚下步子,便往前迈出了一步。 没想到的是,他这脚步一往前,那头蛟蛇却突然往后退了一点。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倒是愣了一下。 原本有些癫狂的心思,顿时冷静了一些。迟疑了一下后,他又往前了一步。那头畜生,竟又往后退了一些。 沈牧之有些看不懂了。这畜生明显有能杀了他的实力,可为何他准备着豁出去的时候,这头畜生却反而退缩了? 莫不是,它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念头一出现,沈牧之就立马觉得有些可笑。可他又马上想到了青果和大脑袋,心头不由微凝。 它真看出了他的想法? 沈牧之有些不敢置信地朝那蛟蛇看了一眼,而后脚下又往前挪了一步。 这一回,蛟蛇没再退。 沈牧之一个愣神。 “嘶——吼——” 前头蛟蛇突然张嘴一声嘶吼,一大股略带金色的烟雾从中喷出,朝着沈牧之兜头兜脑地扑来。 沈牧之正愣神,看到这一幕后,心中大惊,慌忙抬手去捂口鼻,可还是有些来不及了,一丝淡淡的腥味飘入鼻中,沈牧之眼中神色一晃,一股强烈的晕眩感随之袭来。 眼下要是被毒晕过去,那就真的要成为这蛟蛇的腹中物了。 沈牧之心中大骇,匆忙之间,猛地一咬舌头,剧烈的疼痛让他昏沉的脑袋微微清明了几分。 接着,又是两颗风雷球甩出,不等它们炸开,又是一张雷符激活甩出。 轰隆之声顿时响起。 沈牧之顾不得去看这两样东西带来的效果,一张风行符贴在胸口的同时,一枚护身玉符同时捏碎。 金光亮起,幽影甩至。 砰地一声,金光破碎,人影远去。 飞散的扬尘中,传出一声嘶吼,带着些许痛苦之意,而后黑影掠出,追着沈牧之刚才离去的方向而去。 刚才沈牧之本是打算引诱来蛟蛇来吞自己,所以他将师父给的那些风雷球还有雷符都拿了出来的,暗算趁着那蛟蛇张口吞自己的时候,一股脑地引爆这些东西,然后他以护身玉符做自保。 按照这计划,他虽无百分百地把握,但他相信,那蛟蛇就算不死也会重伤。而他有护身玉符的保护,活下来的可能性不算很大,可还是有的。 可是,他没想到那蛟蛇竟然如此狡猾,而且手段也不少。 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了这个拼命计划。 只是,这般逃下去,最后丧命的肯定是他。风行符他还有不少,可以他现在这个重伤之体,根本撑不住多久。而身后紧追不舍的蛟蛇根本不给他吃药的机会。 如此下去,不用那蛟蛇动手,他自己就先耗死了。 沈牧之越想,这心中越沉。 而刚才被他压下的毒素,又开始作妖。 脑袋一阵阵的晕眩,眼前的东西都开始模糊了。 要死了吗? 沈牧之再度一咬舌尖,强烈的疼痛顿时让他又稍微清醒了几分。旋即,他猛地一个扭身,朝着身后追来的蛟蛇迅速迎了上去。 今日他若要死,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拖了这畜生一起! 执念,令人癫狂。 沈牧之一双眼睛倏然通红,玉剑凭空出现,幽幽红光,透着邪魅之感,眨眼便到了那蛟蛇跟前。 不等那蛟蛇反应过来,短小的玉剑,如一根绣花针一般,猛地刺入了蛟蛇其中一只金瞳之中。 前冲的身躯猛然顿住,旋即是痛苦的嘶吼,和剧烈扭滚的身子。 纤长的蛇尾,不断地甩动,劲风呼啸之中,无数树木被抽断倒下。 沈牧之站在远处,长剑拄着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眼睛之中,一片通红。 片刻,他突然张嘴,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身子一僵,便往前栽去。 198 她的目的 沈牧之是被痛醒的。 浑身上下,犹如内有烈火焚烧,无一处不再疯狂叫嚣。 顾不上去查看周围情况,心念一动,就想要从扳指中取出玄诚给的那个玉瓶。 只是,那玉瓶并没有出现。 一怔之后,沈牧之右手微微一动,旋即神色顿变。 扳指不见了。 这一发现,顿时让他连浑身的疼痛都顾不得了,抬起右手一看,果然,本该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上,空空如也。 这时,他才发现,他如今所在,竟是一间屋子。 屋中毫无陈设,而他是被人扔在地上的。 他忍着疼痛,动手摸了摸腰间,又摸了摸胸口,果不其然,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已被人收走。 心中一沉的同时,他心神又是一动,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丹田。一看之下,微微松了口气。好在,玉剑还在。 这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 只不过,他如今体内,千疮百孔,灵力全无。就算玉剑还在,他也召唤不出来。 浑身又多处骨折,他想坐起来都难。 沈牧之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因为妄动,牵扯了胸背处断裂的骨头,又让他吐了一口血,之后又昏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沈牧之的伤,并没有因为多睡了一会而好一些,反倒是愈发严重了。高烧烧得他浑身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嘴唇干裂,连目光都有些飘忽了。 他想喝水。 嘶哑着喉咙喊了几声,却无人出现。 那个将他带来这里的人,或许只是劫财,劫了财后,就将他扔在了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吗?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后,睁着眼睛,盯着头顶的横梁,心头忽然泛出些轻松。 这次的东岛行,他原本一直想不明白师父让他参加这次东岛行的原因是什么。直到那天从门中出发,在海边休息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 是因为那个叫玉致的姑娘。 玉致姑娘虽不是他杀的,可他终究还是有责任的。有人不想就此让他逃脱这些责任,所以逼着师父安排他来参加了这一次的东岛行。 那个姑娘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一道疤。 愧疚一直就在他的心头,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姑娘。 可是,愧疚挽回不了她的生命。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弥补,他也没有勇气一命抵一命。 他这条命,还有任务在身。 可如今,死亡就在眼前了,伸手可及。 他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几分。 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就当是偿还了他对玉致姑娘犯下的罪孽了。 而他,也可以去找青果了,那个如一束阳光照进了他荒芜已久的心深处的姑娘,那个笑起来,眼中光芒,就如明月一般,温柔而又明亮的姑娘,那个为了他,不惜舍命的姑娘…… 些许湿意,涌了上来,温润了干涩的眼眶。 眼前,忽然出现了青果的模样。 只是,她为何憋着嘴,红着眼眶,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是呀! 她当时被那刘观老贼囚禁着,只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当初,若不是他邀请她跟着一起走,她便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她若留在了蚨山之中,依旧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笑起来,能与明月争辉。 她那么好,却被他害死了! 对不起…… 喃喃的声音,含着无尽的痛楚,泪水忽地一下就滑出了眼眶。 沈牧之再无任何求生的意念,双眸之中,只剩一片黯淡。 何羡哥,玄诚,师父…… 再见了…… 对不起…… 黑暗渐渐涌上,最终将他吞噬。 彻骨的冰冷,无情地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包裹,吞噬着他体内仅剩的温暖。 或许,温暖耗尽时,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突然,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身穿黄色浣纱群的女子,抬脚走了进来。淡漠的目光在地上躺着的沈牧之身上微微一扫后,眉头突然一皱。 眸中幽光微微闪动,她似乎在犹豫什么。 很快,她就迈步上前,在沈牧之身旁蹲了下来。葱白的手指捏着沈牧之的嘴巴,将其掰开了一丝之后,另一只手凑了过去,纤长的手指头上一滴鲜红忽然滋出。这鲜血一出现,便有一股浓郁清香飘散了开来,略微一颤后便掉入了沈牧之的口中。 接着,女子便再未多看沈牧之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门砰地一声关上后,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无边黑暗之中,沈牧之似听得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轻声呢喃。 那声音有些模糊,听不太真切,只是很温柔。 温柔得,有些像母亲的怀抱。 可沈牧之从不知母亲的怀抱是怎么样的。 生他的人,从未出现过。 府中的那位大夫人,从来都是恨不得他立马死了,又怎会温柔,更别提抱他。 只是,他莫名得就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那耳边的声音,真的很温柔。 他忽然想,若是生他的那位还在,会这般温柔的与他说话吗? 这样的念头出现后,他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意愿,想要听一听这耳旁的声音,到底在呢喃些什么! 只是没等他听清楚,忽有一股浓郁花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也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 还是那根横梁,还是这个房间。 他没死。 沈牧之莫名觉得有些失望。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剧烈,而后他尝试着稍微动了动手脚,又发现自己的伤势似乎也好了一些。 这一发现,顿时让心中的那些失望减少了许多。 而后,当他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后,心中失望早已一扫而尽,只剩下惊喜。 不到穷途末路,人总是想活的。 当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停地,喘着粗气,走到门口,然后伸手吃力地拉开屋门,看到屋外洒进的阳光后,这种惊喜又往上升了一个台阶。 只是,当他眼睛适应光亮,那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撞进眼眸的时候,心头的惊喜突然间就好像被人来了一下釜底抽薪一般,卡在高处,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这种感觉,说不上难受,却也早已不是喜悦。 不等他缓过劲来,屋外不远处,一个身着黄色浣纱群的女子忽然凭空出现。她身后就是那片花海,可她站在那里,盈盈身姿,即使面覆薄纱看不到样貌,依然让人觉得不比身后百花逊色。 只是,沈牧之看着她,心中毫无惊喜,只有不安和疑惑。 两人头一次遇上的时候,沈牧之明显感觉到了这女子想要杀他的心思。她出手时,那浓重的杀意,他断然不会感受错的。 可如今这局面,似乎是她救了他。 可她为什么明明想杀他,却又救了他呢? 还有,他的东西,应该也都在她那边。 沈牧之心中疑惑重重,盯着那女子瞧了半响,却见她似乎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心内稍一思忖后,便嘶哑着声音问道:“是姑娘救了我?” 女子一双凤目之中,神色淡漠至极,毫无波澜。幽光微微流转,似乎是在打量他。 沈牧之站在那边,不敢妄动。时间一久,渐渐开始感觉吃力。胸背处那些骨头断裂的地方,开始有尖锐疼痛蔓延开来。口腔中,也隐隐有血腥味开始漫上来。 “你是谁?”终于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女子开了口。清冷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厌恶和警惕。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忍着疼痛,吃力回答:“在下沈牧之。”说着,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大剑门弟子。” 女子听后,眸中幽光猛地闪动了几下,接着,看他的眼神,厌恶似乎更多了。 “你怎么进来这里的?”女子又问了一句。 沈牧之闻言,回想起当初山洞中的那一幕,刚要回答,突然眼前一黑,便又失去了知觉。女子看到他身体一晃,突然就往旁边一歪天,栽倒在地,不由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流光一闪,人便已到了门口。低头看到地上摔着的少年,口中竟然又溢出了许多鲜血,眉头皱了一下后,便弯腰将其提了起来,迈步走进了屋中。 甩手将他扔到地上后,又蹲下身,从指尖挤了一滴鲜血滴入了他的口中。 浓郁花香之中,沈牧之原本因为疼痛而紧紧皱在一处的眉头,微微松缓了开来。 女子做完这些,起身就出去了。 沈牧之这一昏睡,便又是许久。 再睁开眼时,还是那根房梁,那间屋子。 只是,这一回他已经知道屋外是什么,也知道了是谁将他从那地方给救了回来。 他没再急着出去,而是依旧躺在了地上,脑子里不断想着这女子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前,他明显看得出,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十分厌恶的。尤其是他提到自己是大剑门弟子的时候,她眼中的厌恶更是浓郁。 明明这般厌恶他,恨不得杀了他,又为何要救他呢? 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如今身上的东西,除了那柄呆在他丹田之中的玉剑之外,其余的都已经被那个女子搜走。可她并没有再搜走他的东西后,就杀了他。那是不是说明,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应该不是那些东西。 那么他身上还有什么,是能让她感兴趣的呢? 沈牧之想了许久,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 莫非是丹田内的那把玉剑? 199 是人是妖 沈牧之这浑身上下,如今除了这一把玉剑之外,还能有什么能让这个明明想杀了他的女子却出手救了他呢? 他寻思来,寻思去,也没寻思出一个答案来。 只是,这女子真的是为了这把玉剑吗? 沈牧之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若这女子真的对他的玉剑感兴趣,想要占为己有,那么她为何不直接将他杀了?杀了之后,她自然就能取得玉剑。 可她却救了他。 可若是她出手救他,将他弄回这百花谷的原因不是为了这把玉剑,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他身上的东西除了这玉剑外,都已被她搜走,还能有什么是她感兴趣的? 总不能是他这个人吧? 两人第一次见面,这女子便对他动了杀机,又怎么可能是看中他这个人呢而出手救了他呢! 女子救他,定是有目的的。 可,这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玉剑?还是其他? 沈牧之在地上躺了许久,冰冷坚硬的地面,躺着并不舒服。而脑子里的疑惑,也始终是寻不到答案。 犹豫再三后,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挪到门口,开了门,走了出去。 屋外早已是黑夜。 花香依旧。 沈牧之在门口坐了下来,等着那女子的出现。 他如今这样的身体状况,逃肯定是逃不掉的。那女子将他扔在这房中,不设丝毫禁锢手段,显然也不怕他逃。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再去想方设法地逃。 无论她是什么目的,她既然留他活着,那么说明这个目的终究还是要在他身上来实现的。 所以,她定不会现在就杀他,也定会来找他的。 果不其然,女子很快就来了。 还是那身淡黄色的浣纱群,窈窕身姿,即便是昏暗夜色之中,也依然柔美无比。 只是,沈牧之无心美色。 这一回,还是他先开口,而且是开门见山。 “姑娘救我,是为了什么?”他如今是这姑娘身前砧板上的一块肉,是死是活,不过是那姑娘抬抬手的事情。所以,与其装傻充愣地跟其周旋,不如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清楚。只有弄清楚了这姑娘的目的,才能去想周旋之策。 女子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直接,凤目之中幽光闪动,须臾沉默之后,冷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 沈牧之一听这问题,便愣了一下。 他恍然记起,先前昏迷的时候,这姑娘似乎也是问了这个问题。当时他本是打算要回答的,只可惜身上伤势太重,站了那么一会,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此刻再听这个问题,沈牧之心头忽然间多了一丝明悟。 女子留他这一命,或许为的不是那把玉剑,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想到此处,他心中蓦然一顿,听这姑娘的意思,似乎这地方并不是轻易能进来的。 那么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当初刚进来这里时,沈牧之便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可接下去那两天,除了疲于逃窜保命之外,他根本就没找到答案。 或许,他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能在这个姑娘身上得到。 想着,沈牧之看向女子的目光里,不由得深邃了一些。略一沉吟后,不答反问:“姑娘能否先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 女子有些不悦,眉头微微蹙起之后,冷哼道:“你既是大剑门的弟子,岂会不知这里是哪里?”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若是知道,又何必再问姑娘。” 女子盯着他,眼中神色变化,显然是在探究他所言是真是假。 沈牧之也在看着她,等了片刻,不见她开口,想了想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姑娘……是人还是妖?” 那日他们初见面,玉剑一剑刺下,她在他眼前崩碎成漫天花瓣,这一幕,着实让他感觉震撼。 如此画面,在沈牧之看来,要么幻术,要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妖。 或许是妖这个字,刺痛了眼前的女子。看他的目光,更加幽冷了了几分,其中杀机,更是犹如寒冬腊月里呼啸狂风,恨不得将他凌迟。 沈牧之心头微颤了一下,又稳住了。 他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没有得到答案之前,这姑娘应该不会杀他,否则刚刚就不只是用眼神来凌迟他,而是直接动手了。 不过,女子这反应,倒是也让沈牧之心中有了答案。 其实,他对于妖并无什么偏见。青果是妖,大脑袋也是妖,蚨山那位白衣女子,似乎也是妖。可他们都挺好的。甚至,比很多人还要好。 想到青果,沈牧之心头刺痛的同时也瞬间柔软了几分。再看这女子时,目光里不自觉地多了些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 女子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变化,浑身翻涌的杀意忽然一滞,凤目之中幽光微盛,眉间皱褶多了一丝。 “不瞒姑娘,我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所以对于这里是哪里,并不知晓,还望姑娘告知。”沈牧之又问道。 女子沉默片刻后,答道:“这里,算是遗落之地。” “遗落之地?”沈牧之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女子:“什么叫遗落之地?” 女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却没再解释,而是冷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这里?” 沈牧之见状,清楚自己若是不说点什么,基本上是很难再从这姑娘身上套出点什么来了,于是,略一沉吟后,便说道:“我当时与其他人走散了,误入了一个山洞。山洞中有个类似祭坛的东西,刚踏上去,就被送到了这里。至于这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女子盯着他,琢磨着他这话的真假,片刻后,又问:“那祭坛是什么样子的?” 沈牧之摇头:“当时里面太黑,并未能看清。不过,我一踏上去,那祭坛上就有红光亮起!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女子皱着眉头盯着他,似乎并不太信他这话。 沈牧之留意着她的神色,等了一会,不见她继续开口,便斟酌着问道:“姑娘能否与我说说,这遗落之地是什么意思?” 女子却未理他,冷冷盯了他一眼后,流光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沈牧之愣了愣,旋即苦笑了一下。不过,还好,这位姑娘似乎暂时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黑夜冷寂,夜空之上,无星无月,只有如墨漆黑。 沈牧之在门口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冷,便又回了房间,在角落盘腿坐下后,便开始仔细检查自己体内伤势。 他这段时间醒来又昏迷的,干涸的丹田之内,并无多少灵力恢复。周身的经脉,更是黯淡无华,多处破损。 更别说他胸背处那多处的骨头断裂之伤。 唯一还算安慰的是,悬浮丹田之中的玉剑,似乎并无损伤。原本白透的剑身里,似乎多了些淡粉色,看着煞是好看。 沈牧之检查完后,心情略有些沉重。这么重的伤势,若是没有伤药,想要靠自身来恢复,只怕要好些天。 那姑娘虽然目前看着不像是会立马杀了他,可谁知道她的耐心又有多少?等到什么时候她觉得他再无任何利用价值,或许便是她动手的时候了。 沈牧之毫不怀疑她会杀自己,毕竟她每次见他时,那浓重的杀意,可是毫不作假的。 只是,眼下他身上除了这玉剑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被那姑娘给搜走。没有伤药,也没有能保命的护身玉符之类,这境况再困难,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分心,开始沉下心境来,静心运转心诀,吸纳灵力,修复经脉和润泽丹田。 沈牧之不知道的是,这百花谷内的丝毫动静,都瞒不过那女子。 他这边刚一运转心诀,周围空气中灵气开始涌动之时,那女子就感觉到了。 微光一闪,女子出现在屋外,盯着那扇闭着的屋门瞧了一会后,又消失了。 很快,一夜过去。 天光亮起时,沈牧之又走出了屋子,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经过一夜的调整,胸背处的疼痛,略好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 只是,想要完全好起来,只怕还得要些日子。 不远处的花海,百花依旧艳丽。 沈牧之以为那姑娘应该会和之前一样,很快出现。但,没想到的是,这一回他在门口坐了不止半个时辰,那姑娘都还未出现。 沈牧之意外之余,心头也多了几许疑惑。 这姑娘不现身,是因为她有事呢?还是因为她觉得他身上已经没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了? 若是后者,那她为何还留着他的性命? 是因为不想杀他了吗?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里? 但,他的东西都在那姑娘那里。而且,就算沈牧之可以放弃这些东西,以他现在这副身体,离开了这里之后,恐怕也见不到明天的日光。 沈牧之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后,起身回了屋子。 就算那姑娘真的打算放他走了,他现在也不能离开这里。至少,伤势恢复之前,他不能离开这里。否则,以他的实力,又没有了那扳指中的东西,离开这里,基本也只有死这一个结局。 而且,他还是想从这姑娘身上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姑娘或许是妖,但起码可以沟通,相比于外面那些只知嗜血的猛兽来说,至少要好许多。 200 你耍我? 沈牧之在屋子里一呆又是几个时辰,再出去时,外间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那片花海还是那副模样。 花香浓郁醉人,百花娇艳明媚。 沈牧之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等着那女子的出现。 许久,还是不见人影。 沈牧之略一琢磨后,便张嘴喊了一声:“姑娘……” 话音在这山谷之中飘荡,微风依旧,不见‘佳人’。 沈牧之顿了顿后,又喊了一声:“姑娘,若是听到了,可否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之后,沈牧之等了一会。就在他快要气馁的时候,屋前不远处微光闪过,窈窕身影悄然出现。 这姑娘还是那身淡黄色浣纱群的装扮。一层薄纱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精致凤目,眸中莹光流转,顾盼生辉。 可惜,无论这双眼睛多美,看向沈牧之之时,眸光光芒永远都是不带任何温度,冰冷之中,又藏着杀机。 “何事?”女子看了他一眼后,冷声问道。 沈牧之见她终于出来,忙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姑娘之前与我说,这里乃是遗落之地。在下想请教姑娘,这遗落之地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子眉头微蹙,显然有了些不悦。 沈牧之怕其立马离开,见其眉头蹙起时,立马又说了一句:“姑娘是否想要离开这里? 这话一出口,女子眸光顿然幽深,这山谷中,本来煦煦微风瞬时就大了起来,花海之中百花震颤。 沈牧之更是感觉周身一冷,如坠冰窖。 不过,如此动静,反倒是让沈牧之心头稳了稳。这说明,他猜对了。 他今天在房中想了一天,想这女子为何能杀他也想杀他,却最终没有杀他。 他想了许久,才最终想到,或许是她想离开这里。 否则的话,她为何要执着于想要弄明白他是怎么来的这里的。 当然,这本是个猜测,可现在,沈牧之觉得,这应该就是最终答案。 女子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确定了这女子的目的,那么再周旋起来,他自然也有了把握。 沈牧之站在那里,坦然迎上女子幽冷目光,平静说道:“姑娘若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或许我能帮忙。” 女子瞳孔猛地一缩,谷中的风瞬间又大了起来,呜呜呼啸着。 花海之中,无数花瓣被风卷起,漫天狂舞。 美,却又透着几分危险。 “你真能帮忙?”片刻后,女子终于开口,沉声问道。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不信任,还透着威胁。 沈牧之点头:“如果我能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应该能帮忙。” 女子闻言,忽然冷哼一声:“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帮我出去?” 沈牧之并不意外,微微一笑后,道:“这地方既然能进来,肯定也有办法能出去。姑娘不信我没关系,但是,试试也无妨不是吗?” 女子眼中闪过犹豫之色,显然沈牧之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心动了。 沈牧之也不着急,一撩衣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耐心等着。片刻后,女子目光复杂地瞧着坐在门槛上的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不过若是最后你找不到办法让我离开这里,我会杀了你。” 沈牧之耸耸肩,道:“可以,而且我如今这个样子,姑娘要杀我,不过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姑娘大可放心一试。”说着,顿了顿后,又道:“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姑娘能答应。” 女子略一迟疑后,道:“你说。” “若是我最终帮姑娘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希望姑娘能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有特殊意义,都很重要。”沈牧之说道。 女子微微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反问:“我若是不还呢?” 沈牧之闻言,笑了一下:“姑娘若是不还,就只能不还了,反正我也打不过姑娘。” 女子看着他,暗色之中,眸光里似乎生出了些许异样。 “你若是真能让我离开这里,东西我定还你。” 沈牧之嘴角笑容蓦然扩大,而后扶着门框起身,朝着姑娘躬身揖礼:“那在下就先谢过姑娘了。” 女子眸光里的异样,又多了一些。 接着,女子就跟沈牧之讲起了这遗落之地的由来。 事情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那时候,这片大陆,还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要更广阔。大陆上人妖两族,也不是如今这局面。那时候,人妖之间,势均力敌。 但,势均力敌的结果,往往都是势不两立。 人妖之间,互相仇视,常年战争不断,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人妖两族皆都损失严重,为了一劳永逸,人妖两族之中的强者最终共同决定,设下天地大阵,分割大陆。 人族居西,妖族居东。 从此后,互不干扰,各自发展。 而遗落之地,便是当时设下天地大阵时被大阵阵力所影响,被隔绝于世界之外的大陆碎片。 这些大陆碎片都在天地大阵的附近,因受大阵影响,外人看不到,也进不来。而当时那些未来得及撤离的人或者妖,也因此无法离开这里,直至死亡。 这些事情,沈牧之从未听说过,此刻听这姑娘说起这些,虽然言语简短,并无任何华丽描述,可沈牧之听着依然心中大感震撼。 若她所说是真,那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另一片大陆,那片大陆上生活着很多的妖族。 而又是什么样的大阵,竟能分割大陆,隔绝天地,如此手段,可谓鬼斧神工,神仙是也。 良久,沈牧之才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冷静下来后,再细想姑娘说的这些关于遗落之地的描述,他忽然想到一事。 他们这一次的东岛行,本是要去一个秘境之中猎杀妖兽。这所谓的秘境,会不会就是这遗落之地呢? 那此遗落之地,会不会就是彼遗落之地? 也就是说,他无意中踩中的一个祭坛,直接将他传送到了他本就要去的那个秘境之中? 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若还活着,是不是也到了这秘境之中?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情蓦然激动了起来。 若是其他人也来了此处,那他离开之事,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不远处的女子见他神情不断变化,略一皱眉后,冷声道:“关于遗落之地的由来我已与你说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该如何离开这里了?” 女子的声音,让正兀自激动中的沈牧之,迅速冷静了下来。他再次朝着姑娘躬身一揖,道:“此事姑娘莫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跟姑娘确认一下。” 女子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沈牧之见状,便问道:“姑娘可曾在这里有见过其他人?” 女子看着他,眸光幽深,沉默了片刻后,才答道:“以前见过,不过不是在这边。” 沈牧之一听,心情顿时又激动起来,忙追问:“那是在哪边?” “在这片大陆的另一头。”女子回答。 “姑娘能够带我过去?”沈牧之忙又问道。 话音落下,女子眸光一寒,冷声拒绝:“不能!” 沈牧之一愣,旋即就冷静了下来。 “你想问的问完了吗?”女子大约是被沈牧之这几个问题给惹恼了,原本相对和善了一些的态度,一下子又变得冷漠起来。 沈牧之一边暗怪自己刚才没把控好情绪,一边答道:“暂时问完了。” “那就告诉我,如何离开这里。”女子盯着沈牧之,冷冷说道。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稍一犹豫后,道:“离开的方法,就在这大陆的另一头。” “什么意思?”女子眸光顿厉:“你耍我?”话音未落,身影微微一晃,便出现在了沈牧之跟前,纤手如闪电一般,猛地探出,一把就抓住了沈牧之的脖子。 五指成爪,慢慢收紧。 沈牧之伸长着脖子,脸色逐渐涨红,慢慢窒息。 “我……没……没耍你!”沈牧之吃力喊道:“真的!我……我现在的命……都在你手里……怎么敢……敢耍你!” 这一句话说完,沈牧之额头上都见了汗。两眼圆睁,满脸涨红。 女子冷冷盯着他,眸光冰冷,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但最终,她还是松了手。 沈牧之脚下一晃,慌忙伸手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咳嗽了几声后,才缓过气来。 “姑娘请冷静些。我如今所有东西都在你手里,这条命也是任你宰割,又怎么会故意耍你?”沈牧之说着,又咳了两声,喘了几口气后,才又继续说道:“姑娘请听我跟你解释。我此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参加门中活动,到此来探索一个秘境。刚听姑娘所言,我觉得我们此次本来要去的那个秘境,很有可能便是这个遗落之地。所以,我刚才才会问姑娘是否曾见过其他人。姑娘既见过,那说明,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这里应该就是我本来就要去的秘境。所以,若是我们想要离开,去另一边,是最稳妥的法子。那里,有进来的路子,肯定也有出去的路子。”说完,沈牧之又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姑娘的眼色,见她眉头微皱,似在考虑他所说的,便将原本还打算再说两句的念头给压了下来。 只是,片刻后,却听得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地方,不能过去。” 沈牧之一愣,皱眉追问:“为何?” 201 要杀便杀 沈牧之见女子如此毫不犹豫地否定,心中不由诧异。愣了一下后,追问为何。 可这女子却不肯再多说了,冷冷盯了沈牧之一眼后,扭身就消失了。 她走后,沈牧之琢磨着这姑娘刚才的反应,心头疑惑不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房间。 又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沈牧之出了房间,在屋外的空地上摆开了拳架,动作缓慢地开始打拳,也不避讳那姑娘。 那姑娘虽未现身,但沈牧之清楚,她一定在某个角落瞧着,留意着。 不过,他不怕那姑娘盯着,就怕那姑娘不盯着。 那姑娘盯着,说明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若是不盯着了,这事情才不好办。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沈牧之就停了下来。这两日的休养虽然让他体内的伤势缓解了不少,可离痊愈还差着远呢。尤其是胸背处的那些骨裂,在没有药物的帮助下,更加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就能恢复的。刚才他打拳,尽管动作已经刻意放缓,幅度放小,却依然能明显感觉到胸背处被牵扯出来的疼痛,不是很剧烈,但沈牧之也不敢小觑。 所以,才片刻功夫,他就停下了。 不过,这么稍微一动后,他到底还是感觉气血畅通了不少,连带着脸色都好看了一些。 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微汗后,沈牧之正准备转身回屋谢谢,不料,一扭身就看到那姑娘就站在不远处,一双凤目,正冷冷瞧着他。 沈牧之一愣之后,心头微微惊喜。 她肯现身就好。 “姑娘,早。”沈牧之微笑着躬身揖礼,姿态得体,虽然身上那一袭白色长衫早已残破污损不堪,可依然难掩那股子世家贵公子的气度。 不远处的姑娘瞧见后,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其实,沈牧之之前虽然在沈府并不受大夫人待见,但因沈牧平对其疼爱,所以他在府中待遇其实还算可以。该有的,该学的,他基本也一样不落。 他也不是个愚笨的,小时候跟着沈牧平与那些京中的贵公子多有来往,耳濡目染之下,这礼仪姿态上,自然也不会比别人差了。 只不过,到了大剑门后,他从来都是深居简出,甚少与人接触。所以,除开何羡他们等这几个亲近之人外,倒是也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这一面。 女子稍怔了一下后,就回过了神,目光中复又恢复幽冷,盯着沈牧之,问:“想到离开这里的法子了?” 沈牧之看了看她,道:“姑娘能否先与我说说,为何那边不能去?” 这那边是指哪边,女子自然清楚。她眉头一皱,眼中忽地有了些许愠怒之色。 沈牧之见状,忙又说道:“姑娘既然说不能去那边,总得要让在下明白这其中缘由。若是真不能去,那在下也好再想其他法子不是?” 女子闻言,沉默了下来,似是在思考沈牧之这话。少顷过后,女子开口道:“有天堑相隔,难以逾越。” “可姑娘之前应该是到过那边,对吗?”沈牧之又迅速追问道。 这话大概是戳到了女子心中某些不愉快的回忆,眸中幽光一闪,杀机顿现。 “我再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此时,你若是还未能想到离开这里的法子,我会杀了你!”女子说完,微光一闪,便不见了。沈牧之站在原地,无奈苦涩一笑后,迈步往屋中走去。 其实,若是不能去那边的话,沈牧之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法子。他当初是稀里糊涂地被送了进来,要不是那女子告诉他这里是遗落之地,他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有法子能离开这里。 所以,别说女子就给他一天时间,即使是十天,一个月,他也不太可能会找到办法离开。 但,沈牧之倒也不急。 现在既然大概肯定了,他本来要去的秘境就在这大陆的另一头,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说动这位姑娘,带着他去往这片大陆的另一头。 女子想离开,他何尝不想。 既然这里不能找到办法,那么就只能奔那边去了。 所以,他接下去这一天,主要想的还是怎么说服这姑娘。 沈牧之对于此事,把握不小。这姑娘几次三番想要动手杀他,最后都未能下手,这说明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而他应该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希望,她又怎么会轻易将其扼杀呢! 因此,沈牧之是真的不急。 傍晚时分,沈牧之披着霞光,又在屋前空地上练拳,还是那般缓悠悠的。一炷香时间左右,他便停了。 额头微汗,气血也畅快了一些,虽然不够酣畅淋漓,但眼下这副身体,能如此这般动动,他也已经满足了。 之后,他就坐在了门槛上,一边看着天色渐晚,一边等着那姑娘。 暮色渐浓,姑娘依旧未出现。 沈牧之便张嘴喊了一声:“姑娘可否出来一见,在下有一事想求。” 话音落下没多久,微风拂过山谷,淡黄色衣裙随风蹁跹,女子出现。 “何事?”女子看着他,眉眼间,全是刀枪难入的冷漠。 沈牧之起身,朝她行礼,道:“我这身上脏得难受,姑娘可否允我去前面的河中稍微洗洗?” 女子神色一变:“你要洗便洗,此事无需来告知我。” 沈牧之微笑:“在下只是怕无意中唐突了姑娘。” 女子哼了一声后,便消失了。 沈牧之笑了笑,而后迈步往河边走去。 一番盥洗之后,沈牧之将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也放在水中搓洗了一下,拧干之后,拿在手中,回了屋子。 他的衣服都在那扳指之中,扳指在那姑娘身上。若想从那扳指中取出衣服来,这扳指必须得回到他自己手中才行。 沈牧之不会去讨这没趣,所以刚才根本没开口跟这姑娘提衣服的事情。如今这件虽然破了一些,洗洗也不是不能将就。 回到屋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沈牧之将衣服挂在了门上,然后自己盘腿坐到了角落里,心无旁骛地开始打坐修行。 又是一夜。 天刚大亮,沈牧之便出了屋子,开始练拳。这一次,时间持续得比昨日长了一些。他刚结束,那姑娘便来了。 沈牧之躬身揖礼后,不等那姑娘开口,便直接说道:“法子只有那个,姑娘若是不愿意,要杀便杀吧!”说罢,沈牧之便闭了眼,等着女子动手。 等了片刻,未有丝毫动静传来,一睁眼,眼前已无女子身影。 再一瞧,她刚才站的地方,放着几样东西。 香囊,玉簪,玉佩,还有扳指。 都是他的东西。 沈牧之愣了一下,原本心中那点赌赢了的喜悦顿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这姑娘,是打算放了他吗? 沈牧之略一犹豫后,便上前将这些东西都拿了起来,该收的收好,该戴的戴好。然后,又转身回屋,换了一身衣服,又取了药服了。 一切都妥当之后,再出来,沈牧之一袭墨色长袍,头戴玉簪,腰悬玉佩,完完全全一副少年佳公子的模样。 屋外,并无姑娘出现。 沈牧之往她平常现身时站得地方瞧了一会,脑中思绪飞转。 这姑娘将东西还他这一举动,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此时,他最好的选择,应该便是趁着这姑娘没杀他,赶紧离开,免得这姑娘回头后悔。 可是,沈牧之这两天想了许多,他如今虽知道了这地方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了秘境就在这大陆的另一头但要想靠他自己离开这里,机会却依然十分渺茫。 先不说姑娘提到的天堑,光说这大陆上的那些妖兽,以沈牧之的实力,要想横穿这地方到另一头去,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他如果想要去那边,离开这个地方,最有希望成功的还是跟这姑娘合作。 犹豫再三后,沈牧之心中有了决定,深吸一口气后,开口喊道:“姑娘可否出来聊几句?” 毫无动静。 沈牧之不死心,又喊了一声。 片刻过后,还是毫无动静。 沈牧之眉头紧锁,有些急躁,又思忖了一下后,大声喊道:“姑娘就真的不想离开这里了吗?” 果不其然,这离开一事便是这女子心头最在意的事。音落,她常站的地方上,就出现了女子的身影。 “在下感激姑娘愿意手下留情放我一马,可姑娘真的就打算这么放弃了?不再试试?”沈牧之盯着女子,沉声问道。 “如何试?”女子说着忽得一声冷笑,“你是想利用我,对吗?” 沈牧之被戳穿了心思,倒也不觉尴尬,反而是坦然一笑,道:“准确来说,我们是相互利用,不是吗?姑娘带我去那边,我帮姑娘离开这里,你我双方都能得偿所愿,有何不可呢?” 女子冷哼一声:“等到了那边,恐怕迎接我的就是万剑穿心,万劫不复吧!” 沈牧之闻言一愣,旋即忽然明白了女子为何一听要去那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最大的原因,恐怕不在于所谓的天堑难越,而是怕到了那边之后,根本没命出去。 突然之间明白症结所在的沈牧之并未感觉到任何欣喜,反倒是心情变得沉重了一些。 女子所顾虑的这一点,确实无法忽视。 女子身份,应该是妖无疑。沈牧之虽然不太能分辨得出,可不见得其他人不行。到时候到了那边之后,他若是想带着她离开秘境,十有八九会碰上其他人,一旦女子身份被识破,迎来的必将是万重杀机。而他估计也会被牵涉其内。 如此一想,她确实是不能去那边。 可若是她不去,沈牧之一人又如何能穿越这片大陆,去到那个秘境之中? 这地方,他当初稀里糊涂进来,现如今根本没有头绪如何出去。若是出不去,岂不是要在这困上许久,或许便是一辈子? 202 邀月 沈牧之与这姑娘之间的谈判,因为一个被沈牧之忽略的情况,刚刚开始就陷入了僵局之中。 沈牧之明白,若是他不能给出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来,这姑娘肯定是不会陪着他一道去往这片大陆另一头的秘境。 若是没她陪着,沈牧之自忖他是没这个实力能够去往那个秘境的。 这百花谷外猛兽横行,以他的实力,能走出多远,完全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沈牧之自认他没那么幸运,能让老天爷给他那么大的面子,助他一路安全无虞地去往秘境之中。 所以,说服这姑娘一道,是他唯一的选择。 可姑娘所顾虑之事,又该如何解决呢? 姑娘妖族的身份,一旦被识破,必然会引来攻击。就算到时候她能从那些入秘境试炼的弟子手中逃脱,她也没办法离开秘境。 秘境之外那些长老肯定会想办法阻止她出来的,甚至有可能会亲自进入秘境追杀她。 而他,若是被其他人得知他与这姑娘有关系,到时候下场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会有人要借此事,趁着师父还有何羡哥他们不在,对他下杀手。 到时候,他们推说他是被妖兽所杀,神不知鬼不觉的,师父和何羡哥他们即使有所疑惑,也是无可奈何。 沈牧之越想,这心头越沉。 此事,若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这秘境他还真去不得。 女子见他站在那神色凝重,沉默不语,眸中掠过些许鄙夷之后,道:“东西皆已还你,你滚吧!” 沈牧之闻言,本还想再拖延一下,可一抬眼见其神色冷漠,眉宇间的鄙夷更是浓重,他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拱手作揖,道:“姑娘大恩,牧之铭记于心。这几日,叨扰姑娘了。”说罢,他也不多纠缠,扭身就往谷外走。 女子见其如此痛快,倒是有些讶异。但也只是有些讶异而已。 沈牧之出了山谷之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在谷口附近找了一个僻静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如今这百花谷中的姑娘是他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而且,这百花谷外,危险重重,以他实力,再加上这伤势未愈的身体,他可真没什么自信能活下来。 只不过,姑娘所顾虑的事情,他暂时也想不出办法来。姑娘情绪明显不佳,他只能暂避锋芒,先在这谷外安顿,一边养伤,一边仔细琢磨这离开一事。 这地方,就在百花谷谷口旁边,若是有猛兽出现,他也能迅速退进百花谷中,保得安全。 至于若是他真这么做了,会不会惹恼那姑娘,引来那姑娘的杀手,沈牧之倒是根本没想过。 这几日下来,那姑娘每每对着他时,虽然身上杀意从来不减,可沈牧之也渐渐看出来,这姑娘不会真的杀他。那些看似凶狠的手段和言语,就好像是那姑娘给自己设立的一层保护壳一样。 其实,回想当日初相见时,那姑娘虽然一见面就动了手,杀机之浓郁,仿佛有着血海深仇,可是实际上,她似乎并未真的下杀手,否则那日沈牧之未必有机会能逃脱。 而后面,沈牧之与那头墨蛟拼命,昏迷之后,却被姑娘带回这百花谷。此事,稍微仔细想想,便能觉得这里面的古怪。 那会儿,他离百花谷已经很远。那姑娘是凑巧碰上了他吗? 沈牧之这两日想这件事的时候,觉得未必是凑巧。 再联系当日他突然被传送到百花谷遇上那姑娘,姑娘装作要杀他,却未下重手放他离开。之后,又将他救下。 沈牧之觉得,或许从初相见那天开始,这姑娘应该便一直在暗中跟着他。 目的,自然是为了想从他口中得到离开这里的法子。 若她真是心狠手辣之辈,如今他已无利用价值,那她就该杀了他,而不是放了他。可她不仅没杀他,还将他的东西都还给了他。 这也是沈牧之敢在这百花谷外附近安顿下来的原因之一。 这百花谷外,皆是山林。沈牧之砍了些木枝在那条从谷外流出的河旁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屋,住了进去。 百花谷内,一直都是一袭淡黄色浣纱群的女子,正坐在往常沈牧之常坐的门槛上,目光愣愣地瞧着不远处的那片花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眸光一动,转眸瞧向了谷口方向,眉头一蹙,略一沉吟后,微光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很快,她就在沈牧之搭的那个木屋附近的一棵大树后,现了身形。 瞧着不远处的那个有些丑陋的木屋,女子眸中顿时掠过了许多古怪奇异之色。 沈牧之此时正在那木屋内,并未察觉到女子的到来。 女子站了一会后,微风拂过,身影顿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余下些许淡淡花香,盘旋原地。 …… …… 邀月湖。 湖似弯月,水若碧玉。 湖旁,一侧是绿树成荫,一侧是矮崖秀丽。 矮崖上,有剑刻二字:邀月。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写,刻痕早已在风雨岁月中斑驳,可其上剑意却依然凌厉。 因有这矮崖上‘邀月’二字上残留的剑意威慑,所以此地附近,素来甚少有妖兽敢轻易靠近。 因此,在这遍地妖兽横行的秘境之中,这邀月湖算是少数的几个安全之地之一。 此时,这邀月湖旁,正蹲坐着三个身影,一个个皆都满身狼狈,鲜血沾身,沉默地各自掬水洗脸,气氛沉闷压抑。 四天前的夜里,他们从东岛祭坛被传送至这秘境之中。他们一个个虽都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知晓这秘境之中凶险得很,可谁也没料到,他们这刚被传送过来,这脚还没站稳呢,就被数头妖兽给围攻了。 那几头妖兽,一个个实力都不在神堂境之下,肉身更是强横无比。 他们这些人,好多都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又是被偷袭,仓皇失措之下,这么多人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他们这几人跟着白宇,一路逃窜。 白宇是他们中修为境界最高的,又曾来过这里一次,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悉,领着他们一路往这邀月湖过来,途中几次遭遇妖兽,皆都化险为夷。 独独昨夜,众人都已疲惫至极,守夜的清凉峰弟子一不小心便睡着了,被那两头妖兽给钻了空子。 一场乱战之下,那位守夜的清凉峰弟子不幸丧命,赵和和另一位清凉峰弟子也不知所踪。白宇一人杀了一头妖兽后,又在附近搜寻了许久,始终不见赵和和那位清凉峰弟子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们这剩下的几人,连夜赶到了这邀月湖。 这邀月湖因有矮崖上邀月二字的震慑,并无什么妖兽敢于前来袭扰,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不可多得休憩之所。 众人已经紧绷了四天的神经,才总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 只不过,昨夜的事情,在他们心中都留下了一定阴影。尤其是那个清凉峰弟子被那两头妖兽给撕咬成了数段,那血腥场面,残忍无比,不忍直视。 所以,尽管现在安全了一些,可众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白宇蹲在湖边,心情更是凝重无比。 本来,这一次的秘境之行,他是不参加的。但无论是赵和还是沈牧之他们,都是没有来过这边的,峰主放心不下,才安排了他过来。 峰主信任他,才将守护师弟们的责任交给了他。可他先是弄丢了沈师弟和林姑娘,现在赵师弟又不知所踪,若是他们三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此番回去,他该如何向峰主交代? 白宇心头烦闷,掬了一把湖水扑在了脸上后,双手捂着脸,沉默地蹲在那,一动不动。 这时,先前去了矮崖后面换衣裳的黄真与玉和峰的罗月兰二人走了回来。瞧见湖边的白宇后,黄真便与罗月兰分开,朝着白宇走了过来。 “白师兄,你的伤如何?”黄真走到白宇身后,目光有些怯怯地看着白宇背影,低声问道。 白宇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并未回头,淡淡答道:“没事。” 站在后面黄真听到声音,却是双目瞬间泛红,泪光盈起:“师兄是不是心里在怪我?” 背对着她的白宇眉头皱了一下,睁眼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默了默后,答道:“没有。”说罢,一抹脸上水珠,长身而起。转过身时,目光扫过黄真那张泫然欲泣的脸,顿时间,眸底的不悦又浓了一些。 黄真见白宇转过身来,又说道:“师兄,当时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吓坏了。”说着,黄真已经落下泪来。 这黄真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算得上是美貌,美女落泪,本该是惹人心疼的才对,可白宇看在眼中,却只觉心烦。 只是,黄真到底是师妹,白宇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烦躁之后,尽量柔声宽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没怪你,你别多想,快去休息吧。” 黄真还想再说两句,白宇却已一句都不想多言,不等她开口,便已迈开步子,饶过她走开去了。 黄真站在那里,更觉伤心,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不小心便啜泣出声。这动静,立马引来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刚才那个与她一道去矮崖后换衣服的罗月兰朝着她瞧了两眼后,犹豫了一下,才迈步靠近过来,一边递了帕子给她,一边问道:“你怎么哭了?” 黄真只顾抹泪,并不答话。 这罗月兰见状,也不再多问,伸手在她背后抚了抚,等她情绪稍稳定些后,就又走开了。 她们本来也不太熟,又因为当初玉致的事情,玉和峰和正阳峰之间的关系更是紧张。若不是这一路上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共患难了,白宇也曾出手救过她一回,她刚才是不会过来送手帕出言宽慰的。 罗月兰回到原位重新坐了下来。 刚坐下,便有人凑了过来。 “她怎么了?”一身黑衣的齐木一边悄声询问,一边目光往湖边的黄真身上瞧着。 罗月兰瞪他一眼,道:“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去问?” 齐木脸上微微一红,顿时讪讪。 “瞧你这胆小的样!”罗月兰说着,还鄙夷地嘁了一声。齐木被她这么一嘁,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齐木闹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开了。 罗月兰复又抬眼去瞧还站在湖边的黄真,神色不由有些冷然。 其实,黄真不说,她也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昨夜的事情,瞧见的人没几个,她恰好是其中之一。 那会儿,若不是黄真推了一把赵和,赵和和那个凌霄峰弟子应该不至于会落入险境,最终不知所踪。 这会儿黄真跑到白宇跟前哭,罗月兰作为一个旁观者瞧着,其实也挺烦的,也难怪白宇会不愿意搭理她。 想着,罗月兰就有些鄙夷地轻哼了一声,旋即收回目光,自顾自地闭上了眼,开始打坐。 黄真在那湖边又站了一会,才去洗了脸,而后兀自寻了一个角落,一人默默地坐着休息。 那个凌霄峰的齐木,几次偷偷打量,却又不敢靠近过去。 与他一道的凌霄峰师兄瞧出猫腻,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如今这般境遇,你竟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齐木被戳穿了心思,又闹了个红脸,低声驳斥:“师兄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心里有数。我警告你,这秘境之中凶险无比,这几日你也应该已经感受到了。你最好打起精神,别整天想些不该想的,免得到时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别人!”师兄神色严肃,说得齐木更是不敢抬头,只敢诺诺称是。而他心里头的那点旖旎心思,此时也已经再不敢冒头了。 203 林中迷阵 一个多时辰后。 白宇将齐木的师兄叫到了一旁,低语了几句后,他又走去了黄真身旁。 “师兄……”黄真一见他过来,立马紧张地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神色忐忑。 白宇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后的,沉声道:“我要去找赵和他们,你跟着凌霄峰的元师兄他们好好待在这邀月湖,不要离开。最迟明早,我就会回来。记住了吗?” 黄真双手在身前绞动着,贝齿咬着红唇,片刻,才答道:“我知道了,师兄。” 白宇听后,没再多说一句,转身又与凌霄峰的元恪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邀月湖,钻入了周围茂密的山林之中。 沈牧之和林长缨的失踪,他可以不自责。可赵和的失踪,他作为师兄,却没办法心安理得。 而且,这几天下来,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一次的秘境,危险更甚五年前他来的那次。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因何而来。但他知道,如今的秘境,以赵和的实力,哪怕他身上有不少峰主给的保命的东西,恐怕也很难一个人单独活下来。 所以,他必须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白宇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身形飞快地穿梭丛林之中,朝着昨夜营地迅速赶去。 昨夜赵和是在那边失踪的,夜里漆黑,他虽在附近找了许久,但一直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再加上,还有其他人的安危要考虑,他不得不先暂时撤退。如今其他人已经安全,天也已经亮了,正好他可以再过去搜索一遍,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昨夜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今日白宇一人,半个时辰便到了。 营地之中,狼藉依旧。那被肆虐得不成样子的草地上,还能看到那个清凉峰弟子留下来的血迹和破碎肢体。 白宇扫过一眼,便不再多看,迅速循着昨夜赵和和那个清凉峰弟子最后消失的方向,开始仔细搜寻。 或许是上天感其心诚,没多久,白宇就在离营地大概两里地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衣服上扯下来碎布。那颜色,与赵和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很是相似。 这碎布上沾着血迹。 白宇很快在附近的地面上,也找到了血迹。 顺着血迹,一路往前,没多久,就到了一片松树林。这松树林,大得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白宇看着那血迹往这松树林里去,心急赵和安危的他,想也没想,就一头冲了进去。这一进去,便觉得周围一股古怪气机一闪而过,心中顿感不对的他,慌忙想退,可已经来不及。 眼前风景乍变,白雾突起,再无松树林。 是迷阵! 白宇立马就知晓自己一不小心误入了迷阵,心中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这秘境之中的迷阵,基本都是天然迷阵,虽然不太容易破阵,但除了被困其中难以走出之外大多都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若是赵和也进了这迷阵之中,或许还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再被妖兽追杀,没了性命之忧。 这么一想后,白宇的心又定了一些。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后,他便试探着往前走去。 这一动,周围白雾更浓。 而且,雾中,似乎还多了一些东西。 白宇看不太清,但心中隐约多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莫非,这迷阵并非天然迷阵,而是后天打造的? 想着,这脚下就更谨慎了一些。 又走了一段后,他忽然就听得右边的白雾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听着像是有人在说话。 白宇下意识地觉得有可能是赵和,便喊了一声:“赵师弟,可是你?” 话音落下,便立马听得有人回应:“师兄,救我!” 白宇神色一变,连忙往声音传来处冲去。 还未走出两步,一道厉光突然破开白雾,迎面而来。 本该毫无防备的白宇,却是猛地一个扭身躲过了这道厉光,旋即大袖猛地往后一甩,数道剑光席卷而出,直接没入了后方白雾之中。 白雾涌动,隐约听得闷哼之声传出。 不过片刻,一切又归于平静。 白宇站在原地,神色凝重无比。 “师兄……救我……”刚才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又出现在了另一边。 白宇这回没动。 这声音虽然和赵和的声音有些像,但并非真的赵和的声音。这一点,刚才白宇就听出来了,只不过他一来想知道探探这东西的深浅,二来心中其实也抱着丝毫侥幸。 毕竟,赵和确实有很大可能也是进了这迷阵了。 只是,这丝侥幸很快就没了,而这迷阵中的东西,杀心很重,赵和若在阵中,这会儿是否安危,很难说。 白宇一边警惕着四周变化,一边想着这些,心情沉重无比。 那藏在白雾中的东西,瞧见这声音迷惑不了白宇之后,周围白雾突然疯狂涌动。冰冰凉凉的白雾,裹挟着丝丝缕缕并不明显的杀机,朝着白宇汹涌而来。 一层白光突然出现在白宇身周,旋即大袖飞舞,无数剑光四散而去。 闷哼声,痛吼声,顿时响起。 白宇沉着脸,听着这些声音,忽然一步迈出,一剑直指前方某处。 噗地一声轻响,白雾散开,一道黑影出现眼前。只是不等白宇看清这到底是人还是妖,周围白雾突然化作一只巨手,朝着白宇兜头拍来。 而那黑影也是突然化作一蓬黑雾,迅速远遁,眨眼就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白宇见状,连忙想追,但那头顶巨掌已经落下,他只得举手相迎。 轰地一声,白宇身躯往下沉了沉后,眼中光芒一闪,无数剑光忽然出现四周,纷纷刺入巨掌之中,一番搅动之后,巨掌消散。 白宇脸上一红,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他抹了一把嘴角血迹,又取了一颗丹药服下后,立即朝着刚才那黑影远遁的方向追了过去。 …… …… 赵和确实就在这松树林中。 只是,他的松树林中,并无白雾。 只有无数状若松果一般的巨石。 这些巨石错落在这松树林的各处,看似无序,实则暗有章法。一股神秘之力,流转其中,将误入其中的赵和,牢牢困守其中,难以脱身。 赵和已经在其中转了一个多时辰了,却始终就在原地打转。身受重伤的他,如今早已感觉十分疲惫,无奈之下,只好暂时不去想着破阵一事,安心坐在了一块巨石旁,盘腿疗伤。 时间慢慢过去。 他这巨石林中,也渐渐有了变化。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这些状若松果一般的巨石中慢慢释放而出。这些黑雾,大部分都悄无声息地散入了周围树林之中,而有一小部分,却随着赵和的呼吸吐纳,被其吸收到了体内。对此,赵和毫无察觉。 204 崖上字与湖中月 入夜。 天空逐渐昏沉,不见明月升起。 可,这邀月湖中,却逐渐明亮,而后一轮弯月悄然浮现其中。灼灼月华,将这碧青湖水照得透亮。 偶有群鱼嬉戏而过,有若空中掠过飞鸟。 这等奇异景象,顿时吸引了湖边几人的注意,惊讶的同时,也纷纷心中生出不安。 他们这几日一直都在被妖兽追杀,早已都成了惊弓之鸟。这邀月湖是白宇带着他们来的,当时他说这边安全,今天这一天下来,确实也没有妖兽过来袭扰。可此刻白宇不在,这邀月湖中又现出这等异象,他们几人心中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罗月兰一脸警惕盯着那邀月湖中的弯月瞧了几眼后,迈步走到凌霄峰的元恪身旁。 如今他们四人当中,元恪年纪最大,实力也最强。 “元师兄能看出点什么吗?”罗月兰轻声问道。 神色透着凝重的元恪闻言,摇了摇头。 罗月兰转头看了看四周,此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周围的山林中,更是一片漆黑。昨夜的场景,蓦然掠过心头,顿时让其心尖一颤。一张俏脸,瞬时白了几分。 “怎么了?”元恪见其脸色不对,便问了一句。 罗月兰摇摇头,表示无事,旋即略一沉吟后,又道:“先前我与黄师妹去矮崖后面时发现那边有个可以容人的山洞。这湖中突然显出这等异象,总觉得不安,不如我们去矮崖后面的山洞将就一晚?元师兄觉得如何?” 元恪闻言,考虑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就依罗师妹所言吧。” “那我去跟黄师妹说。”罗月兰见他应下,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元恪扫过一眼,眼中神光略晃了晃后,又迅速定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看着罗月兰转身后,又去了附近山林中取了几根树枝给白宇在湖边留了个记号后,去喊了齐木,准备绕去矮崖后面那个罗月兰说的山洞。 黄真听说要离开这里,想起早上白宇离开时嘱咐过让他们不要离开这里,心里便有些不情愿。 但再看看那湖中的弯月,她心中也有不安,稍一示意后,便将心中那点不情愿给压了下来,随着元恪他们一路往矮崖后面走去。 这片矮崖占地不小,而罗月兰所说的山洞,其实只是一个凹陷,形成了一个岩廊一般的地方。 面积倒是不小,足够他们四人待进去。 元恪与齐木二人先进去稍微拾掇了一下后,罗月兰和黄真才走进去,而后又生了个小火堆。这火光一亮起,众人心里头的那点不安,也随之不见了。 齐木性格活泼,眼下心中安定下来后,便生出了聊天的心思。一屁股在元恪身旁坐下后,就开口问道:“元师兄,你说白师兄能找到赵和他们吗?” 一旁的黄真,一听到这话,身子顿时一颤。 齐木并未发现。 元恪也未留意。 他想了想,答道:“白师兄来过一回,对这里的情况比我们都熟悉,想来应该是能找得到赵和他们的。” 齐木听后,忽又叹了一声:“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东岛行每五年一次,都办了这么多次了,从来都没出过事。怎么就这么巧,让我们遇上了呢?” 元恪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齐木年纪小,性子直,这心里藏不住事,有些话,不适合跟他说。 不过,他不说,齐木却未就此停下。 只听得他又说道:“我之前听人说,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之前,那个林长缨一个人偷偷离开了营地,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元恪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起,沉声呵斥道:“这些没证据的话,你也敢乱说!” 齐木被元恪这么一呵斥,不由吓了一跳,正要委屈,一抬眼见到元恪满脸严肃,心中一愣之后,不由心虚,原本到了嘴边的辩驳之语,也吞了回去。 只是,齐木虽不再说话,可刚才他那话,还是让罗月兰和黄真都听在了耳朵里。 罗月兰转头去瞧了一眼黄真,见她脸色透着几分苍白,心底暗哼了一声,就冷冷收回了目光。 元恪转头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暗叹了一声后,又回头瞪了齐木一眼,呵斥道:“还不赶紧去休息?待会后半夜来换我!” 齐木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听元恪说完后,低着头哦了一声,就起身走开了。 元恪一人坐在火堆旁,手中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身前的火堆,火星不断地被火舌卷着四散开来,随风消逝在黑暗中。 元恪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齐木说的那句话。那个事情,他当时也听到了一嘴。 那天夜里,营地突然被袭击,此事确实是有些奇怪。就像齐木说的,这么多年多没出过事,为何独独这次出事了? 而且还那么巧,林长缨一个人偷偷出营,然后这营地就出了事。 真是巧合吗? 还是说,其中有些什么联系呢? 元恪心中其实也偏向后者,只是,这念头也只能在心中转转,是万不能说出口的。这种事情,牵涉太大,不是他们这些做弟子的能随意置喙的。 元恪想着,又想到齐木,心中暗暗自忖:回头一定得好好叮嘱一下这小子,务必要让他将自己那嘴巴给关严实了,类似刚才的那种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说了。 否则,万一惹出个什么事情来,正阳峰那位峰主可不是好易与的。 元恪正想着这些的时候的,矮崖另一边的邀月湖,忽然生出了些许异动。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生出了波澜。 圈圈涟漪,一波跟着一波地涌向湖岸。粼粼波光,随波荡漾。湖下,那轮弯月,也随着涟漪起了褶皱。 只是,那散开的月华,却愈发的明亮炽人。 这邀月湖中,都被这明亮光华,照得通透无比。 忽然间,那轮弯月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 满是涟漪的湖面,突然间就起了波浪,哗啦水声顿时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就在这时,那矮崖上剑刻的‘邀月’二字上,蓦然亮起微光。 无数细光,从中射出,如一道道的光剑,眨眼就没入了波浪迭起的邀月湖中,直奔那轮正在摇晃的弯月。 随着摇晃,弯月似乎圆满了一些。 那一大波光剑还未靠近弯月,就融入了周围灼灼月华之中。 隐约中,似乎有金铁交击之声不断传出。 湖面波浪越发的大了,湖水激烈地拍打着湖面,发出哗哗声响。 矮崖上,‘邀月’二字上的光芒,也愈发明亮。缕缕剑气从其中散发而出,掠过黑夜,没入湖水之中。这一道道的剑气,肉眼可见,犹如悬丝垂钓,钓的就是这湖中弯月。 矮崖后方,守夜的元恪早已察觉这边的动静,迟疑良久后,还是决定前去看个究竟,也好心中有个底。 跟另外三人说了一下后,三人都不太同意他一个人前去,元恪又劝了几句,才总算说服了他们,然后一人独自悄悄往邀月湖靠近了过去。 此时,湖中水浪已经掀起了足有半丈高。 大浪拍岸,水花四溅。 湖中弯月已经半圆,灼灼月华,染的那湖水都变成了银色。 矮崖上那邀月二字似乎都活了过来一般,其上光华流淌,凌厉剑意,犹如那渔夫手中已经钓住了鱼的鱼线,一头连着邀月二字,一头垂入水中,绷得笔直。 元恪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的是这一幕。 他是四岁的时候,被其师父接入大剑门中的,这些年,也经常会跟着师父出去云游一番,虽然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跟人交过手,可也见过不少奇异之事。可眼下面前这一幕,还是惊得他瞪大了眼睛,震撼不已。 他没敢太靠近过去,躲在了矮崖边的一个角落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一幕。 突然,湖中弯月猛地光芒大放,只听得啪地一声,一根‘鱼线’突然绷断。这声音还未落下,紧接着又是啪啪啪数声,一多半的‘鱼线’接连绷断。 湖中已经变成了大半个圆的明月,迅速往下沉去。 所剩不多的鱼线,被这么用力一扯,不由尽数绷断。 邀月之上,剑意猛然大涨。耀眼光华突然凝聚,化作一柄大剑,如闪电一般掠过夜空,猛地扎入了湖水之中,直追那轮明月而去。 满湖湖水此刻尽数沸腾。 元恪早已看傻了眼。 崖上二字,和这湖中弯月,莫不成都成了精不成? 尤其是那崖上‘邀月’二字,刚才那一剑,即使元恪隔着不短距离,却依然感受到了那股浓郁剑意所透出来的凌厉和强横。 元恪暗暗自忖,若是他对上这一剑,只怕是要当场毙命。 如此一想,他便不太敢再在这停留下去了。免得到时候被发现,招来祸端。 于是,他压下心中好奇,又悄悄回了那矮崖后面的山洞。 齐木他们三人正等得焦急,见他出现,齐木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问:“师兄,什么情况?” 元恪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后面的罗月兰和黄真,略一迟疑后,答道:“我也不太清楚,那湖中有点古怪,我担心有问题,没敢太靠近。” 齐木对元恪很是信任,不疑有他,听后,便也没再多问。 黄真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听后,也是没有多想。 唯有罗月兰看了元恪一眼,眼底有些疑惑之色一闪而过。 205 白费心思 那崖上字与湖中月的对战,最后到底输赢如何,谁也不知道。 元恪虽然心中好奇,可也不敢再贸然过去查看。 一夜幽幽而过。 本来承诺最迟在一夜过后定会回来的白宇,迟迟未见现身。黄真心中焦急,看着天光逐渐大亮,越发坐不住了,便与元恪商量了过后,四人又回了那邀月湖畔。 一切都已恢复了原样。 昨夜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什么痕迹都未能留下。 元恪朝矮崖上刻的‘邀月’二字不断打量,也未能瞧出个明显端倪,只隐约觉得那刻字上的剑意,似乎淡了少许。 走在一旁的罗月兰见他不住往那崖刻二字上打量,也揣着疑惑打量了几眼,但是同样未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想着昨夜元恪来过这边再回山洞时那明显有所隐瞒地模样,罗月兰犹豫了一下后,便开口问元恪:“元师兄,这邀月二字可是有什么问题?” 元恪闻声,转头看向罗月兰,对上那目光之时,顿时便察觉到了那目光中藏得并不太好的探究之意,想起昨夜自己的隐瞒,元恪略觉讪讪,道:“这邀月二字剑意浓厚,不知师妹可有看出来?” 罗月兰闻言点头:“倒是能察觉到一二。” 元恪便笑言:“我就是在想,到底是谁在这矮崖上刻下了这二字,会不会是我们大剑门的某位前辈呢?” 罗月兰听着,便也转头打量了一下那邀月二字,道:“很有可能。” “看这二字上残留的剑意,当初刻下这二字之人,定然境界十分高深,或许已经迈入上境也未可知。”元恪又笑着说道。 罗月兰惊讶地挑了挑眉,再看那崖上二字时,目光不由得认真了许多。 元恪没再与她多言,转身去查看附近有无人来过的痕迹。一圈下来,并未看到什么痕迹。想来,白宇应该还未回来过。 看来,他这趟出去寻人,并不顺利。 元恪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 白宇迟迟未归,这邀月湖如今又出现了昨夜这等异象,他也不放心继续在这边停留下去,可若白宇不回来,他一个人带着齐木他们三个离开这里,万一遇上前天夜里这等情况,恐怕很难保全所有人。 一时间,是去是留,元恪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过,此时拿不定主意的不止元恪一人,还有百花谷外的沈牧之。 想了一天一夜的沈牧之,终于在今晨快天亮时想到了一个计策。只是,并非完全之策,风险依然很大。 而且这计策,对于那位姑娘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沈牧之觉得那姑娘多半不会答应,可这计策又是目前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若是不试试,再拖下去,说不得那秘境也要关闭了。 若秘境关闭,等再开启,就要五年后了。 想到要在这里再挣扎五年,沈牧之便感觉浑身一冷,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简易木屋外,顺着河岸来来回回地打了好几趟拳,终于做了决定。 无论如何,先去试试再说。 若是实在不能说服那姑娘,那就再继续想办法。 若是实在想不到办法,五年便也只能五年了。 想着,沈牧之便又去了百花谷口。站在谷口处,迎面而来的风中,花香馥郁。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大声喊道:“姑娘可否出来一见,沈某想到法子了!” 话音落下,沈牧之有些忐忑地等着,翘首以待。 片刻之后,微风卷着几片花瓣打着旋在他身前不远处落下,而后一袭黄裙出现眼前。 沈牧之顿时一喜。 “沈牧之见过姑娘。”沈牧之连忙拱手揖礼。 女子还是那袭淡黄色的浣纱群,飘逸淡雅。 “你最好是真有什么有用的法子,否则我定不饶你!”女子眸光冷漠。 沈牧之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问:“姑娘可否听说过契约一事?”话音一落,沈牧之顿觉周围一寒,如坠冰窖。 “怎么?你想让我跟你签订契约?”女子冰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已然带上了浓重杀机。 沈牧之虽然觉得女子不太可能会真的动手杀他,可依然忍不住心头微颤,硬着头皮点头道:“沈某是这个意思不假。不过,姑娘放心,等离开了这里,沈某定然会第一时间解契,绝不用契约牵制姑娘。”女子默然不语,眼中眸光闪动,显然这主意还是让这姑娘产生了考虑的心思。 沈牧之见她不做声,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瞧出了她的意动之后,不由得心头微松。于是,又说道:“若是姑娘不放心,沈某可以起誓。” 女子闻言,眸中光芒一闪,略一沉吟后,问:“你我签了契约,便能保证那些人不会对我出手了吗?” 沈牧之心中其实并无把握,可此时若是过于诚实,那他多半要在这里等上五年了。以他实力,能不能捱过这五年真的很难说。 所以,沈牧之虽不愿意欺瞒这姑娘,可此时也已无路好走,只得昧着良心,含糊道:“这个姑娘放心,只要你我签了契约,你便是我的侍从,他们自然不会再对你动手。等到离开了秘境之后,我在找个合适时机解除契约,你便可自由了。”说着,沈牧之顿了顿后,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补充道:“只不过,等到了外面,还望姑娘能够保持善良秉性,不要擅动杀心。” 女子盯着他看了两眼,片刻沉默后,难得口吻不是那么冷漠地说道:“想要到那里,还有天堑相隔,即便是我,也是非九死一生不能过。你实力低微,想要越过,估计十死无生。你我若签订契约,你死我也死,想要越过天堑,希望万分渺茫。所以,即便我答应你,也是无用的。” 沈牧之闻言,不由愣住了。 若她所说是真,那他这几天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岂非是白费这一番心思了? 女子见他愣住,眸光一动,一个扭身,便消失了。 沈牧之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后,垂着头丧着气地回了自己那木屋。在木屋前的河岸上坐下来后,怔怔愣愣地看着那河水从眼前奔流而过。 许久,他才好不容易从刚才那失落的心境中拔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后,便起身回了木屋。 看着那简陋的木屋,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难不成,他真要在这木屋中再捱五年不成? 若是百花谷那位姑娘接下去五年里都不赶他离开,再捱五年,或许问题不大。 他不怕孤独,也不怕艰苦。 可,他是真的不甘心。 206 怀疑 午后,天色阴沉,看上去似乎大雨将至。 邀月湖旁,元恪他们四人左等右等不见白宇归来,心中早已焦急万分。 尤其是黄真,心情更是不安。 若是白宇不回来,那她在这个四人小团体之中,位置就会十分尴尬。 他们四人,元恪与罗月兰同为神堂境,但元恪实力要更强一些。齐木虽与黄真一样都只是风府境,但齐木胆子更大些,面对危险时,比她要镇定许多。而且,齐木还有元恪照顾。罗月兰虽与黄真同是女性,可玉和峰和正阳峰之间的矛盾摆在那里,这几天下来,罗月兰对黄真的态度,也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显然若是有个什么情况,她也不会怎么照顾她。所以,一旦白宇要是回不来,那么黄真作为四人中实力最低的,接下去这日子就会很不好过了。 黄真虽然胆小,可却不笨。这形势,她十分清楚。 眼见着元恪与罗月兰已经没什么耐心继续等下去了,黄真心中更加着急。 大概是见她脸色不好,齐木突然靠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轻声宽慰:“白师兄实力那么强,他不会有事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你别太担心。” 黄真转头看他,目光掠过他那闪烁着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神,还有耳朵尖上忽然染上的绯红,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谢谢。”黄真低下头,轻轻柔柔地答了一句。 这轻柔中又带着几许悲伤的声音,让齐木的心头微颤,再看黄真低着头那乖巧柔顺的模样,目光顿时更加温柔,满是倾慕之意。 一旁的元恪抬眼时正好瞧见齐木跟黄真站在一块,尤其是齐木看着黄真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挤出水来了。当下,眉头顿时一皱,张口就喊道:“齐木,你过来一下。” 齐木被元恪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对上元恪的目光,心头顿时想起之前元恪的警告,顿时心慌,忙撇下黄真,朝着元恪走了过来。 “你去附近林子里做几个记号,然后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里。”元恪面无表情地盯着齐木,冷声吩咐道。幽深的眼神里,满是警告之意。 齐木心虚,只敢讷讷应下。 不远处的黄真,听得元恪说要离开这里,忙也走了过来。 “元师兄,我们现在就要离开吗?”黄真看着元恪,神情怯懦中带着焦急,就好像是那娇娇弱弱的邻家小妹,惹人怜惜。 只可惜,元恪是个不太解风情的,亦或者是不太愿意解这种风情的。瞧着黄真这副神态,眼底的不耐更多了一些,脸上也更冷了一些:“是的。” “可是……我师兄还没回来!”黄真焦急起来,目光瞧着元恪,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元恪看到这,眼底的不耐的更是浓了。 只是,想到白宇这一路过来对他们的帮助,元恪还是将心底的不耐压了压,尽量平和地解释了一句:“这邀月湖有些古怪,我们再继续留在这边,可能不太安全。你放心,我让齐木去附近林中做记号了,到时候若是白师兄回来,看到记号,会追上来的。”黄真闻言,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可也清楚,离不离开这事她反对也没什么用,除非她有胆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自然是没这个胆子的。 元恪见她不再说话,就转身去了林中,和齐木一道去做记号了。 黄真站在原地,眼眶微红,眼中满是委屈和忧虑。 不远处,罗月兰冷冷瞧了她一眼,低哼了一声后,又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齐木和元恪去了好一会才回来,然后招呼了一声罗月兰黄真就准备离开。刚要动身,突然间林中传来了动静。 四人顿时如临大敌。 元恪与罗月兰对视一眼后,沉声道:“你们留在此处,我去看看。”说罢,身影一晃,便去了林中。 罗月兰目光警惕扫视四周,而后低声叮嘱齐木和黄真:“待会若是打起来,你们就往矮崖那边跑。不用管我们!” 齐木闻言,立马反驳道:“不行!罗师姐,待会你带着黄真先走,我和师兄留下来!” 罗月兰不由惊讶地看了一眼齐木,旋即又斥道:“别胡闹!你留下来又帮不上你师兄,说不得还得连累他分心来照顾你!” 她这话音刚落,林中突然闪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便是刚才入林查看情况的元恪,而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前天夜里不知所踪的赵和。 三人见到赵和,皆是一愣。 尤其黄真,更是脸色瞬间苍白。 “赵师弟,你怎么一个人?你师兄呢?”罗月兰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朝着赵和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和面露迷茫:“我师兄?师姐是说白师兄吗?他不是跟你们一道吗?” 罗月兰皱眉:“他昨天早上把我们送到这里后就返回营地那边找你去了。你没碰上他吗?” 赵和惊讶道:“白师兄去找我了?可是我没碰到他啊!” 罗月兰和一旁的元恪,听到这话,心中都微微咯噔了一下。 白宇走时与他们说好,若是找不到人,他今日一早必定会回来这边。可是他没回来,赵和却先来了。 这说明,白宇此刻情况定然不妙,否则的话,他没找到人,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才对。 罗月兰问元恪:“怎么办?” 元恪沉吟不语。 片刻后,他忽问赵和:“你是怎么找到这边的?” 赵和回答:“我之前听白师兄说过这地方,前天夜里出事之前,师兄也提过大概的方向,我猜着你们可能回来这边,就找了过来。还好,你们果然在这里。”说着,便苦笑了一下。 “那清凉峰的凌师弟呢?”元恪又问。 赵和闻言,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那天夜里我们就跑散了,我不知道他如今在何处。” 元恪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了一下,而后又道:“你这一路寻过来,肯定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赵和点头后,抬头瞧向湖边。目光触及黄真之时,微微一冷,旋即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黄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眼中满是羞愧之意。 接着,赵和像是不认识黄真一般,走去另一边,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来休息。他刚坐下,齐木就满脸惊喜地凑了上去。 不远处地罗月兰瞧了赵和两眼后,忽然朝元恪示意了一下。 元恪会意,两人先后去了旁边的林中。 一进林中,天光就昏暗了下来。 “怎么了?”元恪低头看向罗月兰,问。 罗月兰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后,忽问:“你觉不觉得这赵师弟有些古怪?” 元恪皱眉,疑惑地看着罗月兰,不知她这话何意。 罗月兰解释道:“这赵师弟刚听说白师兄去找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竟然丝毫没有着急但有的意思,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被罗月兰这么一说,元恪认真想了想后,点头道:“好像是有那么点奇怪。”说完,抿着嘴略一琢磨后,忽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关系一般也未可知。毕竟这赵和是赵峰主的弟子,而白师兄是于长老的弟子。” 罗月兰却摇头:“我觉得不像!这白师兄对赵和的关心爱护,这几天我们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赵和虽然话不多,但之前几天,有时候白师兄受伤,他的担心,也是看得出来的。可今天就不一样了,这赵和听说白师兄去找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脸上是一丝担忧之色都看不出来的。” 元恪听后,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道:“也有可能他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毕竟年纪还小,这两天应该也承受了不少,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也是有可能的。 罗月兰对这话,并不是很认同,不过拧着眉头,想了想后,还是没再多说了。 两人又回到了湖边。 不远处,齐木坐在赵和的旁边,正一脸笑意地跟他聊着。只不过,赵和并不热情,闭着眼睛,有些爱答不理。 元恪瞧见这一幕后,忽然就想起了刚才罗月兰说的话,心中忽然微微沉了沉。 他与赵和原先在门中并未有什么交集,不过这次到了秘境之中,因为正好一路,便也就有了些了解。 这赵和原先那几天里,虽然一直也表现得不太爱说话,但也只是性格腼腆,该有的礼貌和礼节一样不少。别人与他说话时,他总是笑着仔细倾听,而不像此刻,不耐而又冷漠。 似乎一天两夜的消失,这赵和再出现,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元恪本来并不怎么将罗月兰的怀疑放在心头,可此刻,这份怀疑却在他心里头默默扎了根,发了芽! 略一沉吟后,他出声将有些缺心眼看不出赵和的不待见的齐木给叫了过来。 “赵师弟很累,你别打扰他休息。”元恪沉声呵斥着齐木。 齐木撇撇嘴,有些委屈。 他只是对赵和平安归来,很是高兴罢了。 元恪看出了他的委屈,却也不好将实话说出,心头一阵无奈。 207 师兄多虑了 赵和突然出现,元恪原本打算立马离开邀月湖的计划,只好往后推推了。 元恪又与罗月兰商量了一番,决定今夜再在昨夜那个山洞里将就一晚,明日一早若是白宇还未回来,那就再离开。 决定下来后,元恪与罗月兰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黄真坐在离着赵和大约几丈开外的地方,虽然闭着眼睛,可心思其实都在几张开外的赵和身上。 她想去道歉,可没有勇气。 而赵和先前一见到她便假装不认识她一般的态度,更是让她心虚,不敢靠近过去。 眨眼,又到了日暮时分。 白宇还是没有回来。 元恪担心入夜后,这邀月湖又出古怪,于是便又带着其他几人去了矮崖后面的山洞。 霞光在山洞外渐渐沉寂。 暮色袭来,山林寂静。 山洞中,火光亮起,将逐渐侵袭而来的黑夜拒在了山洞之外。 元恪坐在火堆旁,隔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对面坐在角落里的赵和,目光幽深。 突然,赵和似是有所感应,蓦地睁眼,朝着元恪望了过来。 那漆黑的眼睛里,冷若寒冰。 元恪心中一跳,旋即朝着赵和大方一笑,而后起身,朝着赵和走了过去。 赵和见他过来,漆黑双眸之中,有幽光悄然闪动了一下。 “怎么样?身体有好些了吗?”元恪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问道。 赵和点头:“多谢元师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元恪说着,微微一顿,而后又道:“对了,那天夜里你从营地走散后,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赵和沉默了一下,淡淡答道:“危险……谈不上。不过就是遇上了两头妖兽,受了点伤。现在已经无碍了。” 元恪略有惊讶地瞧了他一眼,旋即,想了想后,声音略沉,问:“你是不是在怪我们?” 赵和眼中幽光闪动:“元师兄多虑了。” “你怪我们,我们也能理解的。”元恪看着他,留意着他脸上任何细小的变化。 赵和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道:“我不怪你们。” 元恪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后,解释道:“当时白师兄斩杀了一头妖兽,但还有另一头妖兽一直在追着我们。我和你白师兄都受了伤,所以一时间就没顾上你,对不住。” “元师兄不必解释的。”赵和接过话,声音还是平淡得让人觉得冷漠。 元恪见他如此,苦笑了笑,而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后,就起身回了火堆旁。 他今日下午想了一下午,想赵和的这种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想到最后,他觉得,赵和是在怪他们那天夜里没有人去找他,所以才会如此。 此刻与赵和这一番对话下来,他更觉得如此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 赵和不过风府境,独自一人在这随时都有可能遇上妖兽的山林之中逃了一天两夜,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有所怨恨也是正常的。 他想着,这种怨恨,只要给够了时间,应该便能慢慢淡去的。 夜,逐渐深沉。 昨夜的动静,似乎并未再出现。 元恪坐在火堆旁,看着那时明时暗的火焰,渐渐的,生出了些许倦意。 眼皮慢慢往下耷拉,最终合上。 仿佛只是一瞬间。 突然,耳边传来啪地一声轻响,正昏沉中的元恪猛然惊醒,一睁眼,慌忙往山洞外瞧去。漆黑之中,一片寂静,似乎并无什么危险靠近,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只是,当他回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赵和坐的那个位置,一片空荡,眼皮顿时一跳。 赵和人呢? 他猛然起身,动作不小,惊动了一旁的罗月兰。 “怎么了?”罗月兰皱眉紧张问道。 元恪朝着赵和的位置示意了一下,罗月兰转头看去,发现赵和不在,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元恪略一沉吟,朝罗月兰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看看。”说罢,扭身就走。 罗月兰犹豫了一下,开口叫住他,沉声叮嘱:“小心些。” 元恪一愣,他看出了罗月兰眼中的意有所指。 罗月兰并未解释什么,元恪迟疑了一下后,转身没入了洞外的黑暗之中。 他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了邀月湖边传来的细微动静。 似水声,又不似水声。 元恪心中一动,便悄悄往哪边摸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昨夜他藏身的那个位置,隐身其中后,打眼往邀月湖边瞧去。 崖上字还是普通的字,没有光华,没有剑意。 湖水一片幽深,偶尔风吹过,才会泛起些许晦暗的光泽。 昨夜发生的那一幕,恍若梦境。 元恪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又瞧了两眼矮崖和邀月湖后,目光便往其他地方扫去。 一圈下来,并未发现赵和的身影。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呢? 元恪心中存疑,眉头紧皱。 又等了一会后,还是没什么发现的元恪,转身离开了那藏身之地,打算去其他地方找找。 他刚走没多久,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有了波动,而后一个脑袋突然浮出水面,朝着刚才元恪藏身的地方飞快瞧了一眼后,突然哗啦一声,身影破水而出,一个扭身,便飞落到了岸边。 不是赵和,又是谁。 一炷香后,将附近都找了一遍,也未见到赵和的元恪,心情有些沉重地往山洞走去。 刚走到山洞门口,便瞧见山洞外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身影。 他一惊之后,仔细一瞧,竟是赵和。 元恪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怒气,眉头一拧,抬脚就朝着赵和走了过去。 “你刚去哪了?”因为生气,元恪的语气便显得不太好。 赵和抬眼看了他一眼后,长身而起,抬眼平视元恪,淡淡答道:“没去哪,有些闷,去矮崖上待了一会。” 矮崖上? 元恪拧着眉头,心头有些不太相信,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和,掠过他鬓边的头发时,目光突然一凝:“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赵和闻言,面露讶异之色,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然后答道:“可能是哪沾的露水吧。” 有露水吗? 元恪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的。 “师兄刚去哪了?”赵和忽然反问了一句。 “刚突然发现你不在,出去找你了。”元恪盯着他,沉声回答。 赵和闻言,也未见有愧疚之意,神情依旧透着淡漠:“我只是出去走走,元师兄不必担心。” “这夜里不安全,你若是真觉得闷,也别走远。”元恪盯着他,又说道。 赵和点头应下:“好。” 元恪又看了看他,总觉得今夜这事有些古怪,可赵和身上也无什么破绽,只好将心头那点疑惑压下,转身进了山洞。 赵和还是在洞外坐下了。 元恪回到洞内,与罗月兰对视了一眼后,以心声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知道吗?” 罗月兰暗暗摇了摇头。 其实,若不是元恪刚才回来在洞外发现了赵和跟他说话时的声音惊动了罗月兰,罗月兰根本不知道赵和回来了。 元恪见后,皱了皱眉头,心中疑惑更盛了一些。 这一夜,元恪比昨夜过得更是不安心。 208 放我出去 第二日,白宇还是没回来。 元恪与罗月兰商量过后,决定不再等下去,于是,喊来了赵和和黄真,跟他们说了要离开邀月湖去往别处的打算。 黄真没有说话。 赵和略一沉吟后,却开口说道:“元师兄,我想留在这边继续等白师兄回来。” 元恪听闻这话,略有意外地看了赵和一眼。 昨天,他与罗月兰都觉得赵和对白宇不关心,没想到一夜过后,赵和却突然对白宇上了心。 经过昨夜之事后,元恪心中对赵和存了不少的不满和猜忌。但此时听赵和主动说要留下来等白师兄,心头的那点不满和猜忌,顿时就少了许多。 昨天赵和所表现出来对白宇的漠不关心,或许正如他之前所猜测的,是因为对他们之前抛下他离开了营地的事情而心生怨恨。不过,得知白宇将他们送来这里后就立马又返身回去找他了,心里头这点怨恨经过一夜的调整后,就渐渐放下了。 元恪觉得自己猜想得很对,再看赵和,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略一斟酌后,就朝着赵和说道:“这邀月湖有些古怪,我们若继续留在这里,未必安全。你放心,待会走的时候,一路上我都会留下记号,若是白师兄回来,看到记号之后,就能循着记号来找我们的。而且,白师兄实力不俗,又对这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不会有事的。” 赵和却摇头:“我还是想留在这边等师兄。元师兄可以先带着黄真他们先走。等我汇合了师兄之后,再一起去找你们。” 元恪见赵和执意留下,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 进到这秘境后的这几天里,白宇对他们都十分照顾,几次危急时刻,皆有出手相助。若是此时,他将这赵和一人留在了此处,要是一直无事则还好,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回头等白宇回来,他又该如何面对白宇? 元恪心中一下子犯了难。 这邀月湖的古怪,实在也让他安不下心。 可要是就这么将赵和一人留下,他也于心不安。 元恪进退两难,看着垂眉敛目的赵和,迟疑了一下后,还想再劝两句,可话还未出口,赵和似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就抢先将他的话堵在了口中:“元师兄,你不用再劝。师兄是为了我才迟迟未归,我若是现在就这么离开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我是定要在这里等师兄的。” “可是,这里不安全啊……”元恪满是无奈地叹了一句。 赵和抬眸朝他笑了一下,道:“元师兄不必担心我,你尽管带着黄真他们先走。我身上也还有一些我师父给的保命之物,再留一两日,问题不大。” 元恪知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沉默了一会后,道:“那要不这样,我们都留下,再多等一日。若是明早白师兄还未回来,我们就一道离开。到时候,我们路上慢一些,若是白师兄回来看到记号,也能早点追上我们,你觉得如何?” 赵和却摇头:“元师兄不必陪着我一起等。这秘境之中多凶险,邀月湖虽说相对安全,可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停留得时间太长,难免会引起附近的一些妖兽的注意。到时候,我们这么多人,反倒不容易脱困。所以,元师兄还是先和罗师姐他们离开吧。我一人留在这边,一来目标小,好藏身。二来,真万一有个什么情况,我一人逃起来,也方便一些。”说着,他又是苦笑一声:“就是如此一来,黄真就要多麻烦元师兄照顾了。黄真胆小,还望元师兄能多担待。”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赵和又成了原先那个谦逊有礼的赵和,昨日那个冷漠无情的赵和仿若只是错觉。 元恪看着他,仔细思虑了好一会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要一人留在这边?” 赵和毫不犹豫地点头:“元师兄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元恪闻言,不再犹豫,道:“行,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一人留在这边,一定要小心。待会我一路上都会留记号,若是遇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来找我们。” “好。”赵和应下。 元恪又盯着赵和看了两眼后,才转身去找罗月兰和齐木他们了。 黄真一直不敢靠近赵和,所以并不知元恪与赵和具体聊了什么,直到要走的时候,看到赵和站在那边朝他们挥手,才若有所悟地皱眉问身旁罗月兰:“罗师姐,赵和他不跟我们一道走吗?” “他要留在这等白师兄。”罗月兰回答。 黄真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赵和一眼后,心中不由得纠结起来。 “走吧!”罗月兰淡淡招呼了一声后,就扭身往林中走去。 走了两步,没见黄真跟上,扭头看去,见她还站在原地,不由得蹙了眉头,有些不耐地问道:“你也不走了吗?” 黄真恍然回神,略一迟疑,就摇头道:“走的。”说罢,最后看了一眼赵和,就扭身跟上了罗月兰。 “跟紧些!”罗月兰冷冷扔下了一句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林中。 黄真咬了咬嘴唇,忍着心中泛起的委屈,连忙追了上去。 湖边,赵和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四人的身影,一个个都消失在了林中后,嘴角忽然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微风拂过,云雾翻卷。 白宇已经被困在这迷阵中,两天两夜了。 那抹黑影,几次被他打伤,却始终盘桓附近,时不时地就来骚扰一下。虽然这样的骚扰暂时还不能对他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可时间一长,难免精神疲惫。若是一直这么下去,白宇迟早会被这黑影寻到破绽,然后一击得手。 而这样的结局,如果白宇还不能找到破阵之法,只怕已经不远了。 两天两夜下来,白宇的精神已经很是疲惫了。 白宇眼窝深陷,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周围翻卷的云雾,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摸出了一个玉瓶,从中倒了一粒补气丹出来,扔进了口中。 补气丹服下后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体内本来已经损耗了一半的灵力,又恢复了不少。只可惜,这补气丹只能恢复灵力,却没办法扫除精神上的疲惫。 等得这补气丹的药力基本炼化后,白宇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闭上眼,感应了一会后,便迈步往右边走去。 没走多远,身后白雾突然无声汇拢,化作一个人形,手握长剑,举剑就往白宇背后刺来。 白宇恍若未觉,脚下步伐丝毫不乱,快慢依旧。 眼见着那柄白雾凝作的长剑就要刺上白宇的后背,就在这时,他膝盖忽然微微一弯,身体小幅度地往下沉了一下。 就这一沉,原本对着后心刺过来的长剑,却是猛地刺进了白宇的右肩。白雾凝作的长剑,竟是如此锋利,剑尖直接透过了右肩,鲜血顿时浸润而出。 白宇闷哼一声的同时,左手猛然往后甩去。大袖扫过,一道明亮剑光,顿时将那白雾凝成的人形,划成了两半。 人形顿时消散,化作缕缕白雾,迅速融入了周围翻卷的云雾之中。 可白宇却突然扭身,猛地伸手往前一抓。 一抹微弱的幽光,就这么被白宇抓在了手心之中。 不远处的云雾之中,似乎传来了一道短促的尖锐之声。 白宇朝着那瞧了一眼,眼中冷光闪过,被紧握手中的微弱幽光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云雾之中,又有一道尖锐之声响起。 “放我出去!”白宇冷喝,攥着那抹幽光的手心中,有剑光悄然亮起。 周围白雾瞬间汹涌。 “放我出去!”白宇再度沉喝一声,手心之中,剑光陡盛,那一抹微弱幽光被剑光围困其中,瑟瑟发抖,光芒更是黯淡,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白雾翻滚不已,却丝毫没有要放白宇出去的意思。 白宇脸上神色愈发冰寒。 就在此时,一抹黑影突然从一旁翻滚的云雾之中扑出,凌厉黑光如利剑一般,朝着白宇脑部交错而来。 还未靠近,便已嗅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白宇却是嘴角一勾,扯出些许不屑笑容。 一抹白光,蓦然闪现,将白宇整个笼罩在内。那数道凌厉黑光撞上之时,白光一颤,与黑光一道,同时化作无数碎片,瞬间消散于周围云雾之中。 而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悄然出现于黑影身后,一剑落下,炽目剑光乍然亮起,不等那黑影反应过来,便已将其整个吞噬。 “啊——”尖锐惨烈的叫声,喊到一半便戛然而至。 剑光倏忽而回,大袖一卷,便消失空中。 刚才黑影所站之地,只剩下两个半截的尸体。似人,又不似人。浑身黑毛,腿粗手长,双手之上,利爪更是犹如一根根黑色钢钉,泛着幽幽黑芒,摄人心魄。 白宇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朝着周围翻滚愈加剧烈的云雾喊道:“放我出去!” 手中幽光,已经黯淡到犹如将灭不灭的烛火。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云雾无声翻卷,仿佛在宣示着它的愤怒。 白宇眯起眼睛,眸中寒光一闪,正准备彻底掐灭手中那抹幽光之时,周围云雾突然平静了下来,而后又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松树林还是那片松树林。 白宇就站在离松树林边缘不远的地方。 他这两天两夜里在白雾之中一直在移动,可如今白雾退去,他却像是从未离开过原地一般。 他抬眸看了一眼松树林深处,而后,就这么面朝着松树林深处,一步一步往外退去。 很快,他就退到了松树林外,略一犹豫后,手中剑光一收,然后松开了手。 那抹黯淡幽光迅速闪出了手心,眨眼便消失在了林中。 白宇又看了一眼林中深处,然后扭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抹黑影,突然出现在松树林边缘处,双脚一蹬,黑影犹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白宇背影扑去。 209 你有什么 山林中,茂密的枝丫遮住了整个天空,只余下了些许缝隙,漏下细碎的天光。 昏暗光线中,一行人脚步警惕而又快速地穿梭着。 “师兄,那赵和一人留在邀月湖,不会出什么事吧?”一身锦衣长袍的齐木跟在元恪的身后,微皱着眉头,担忧问道。 元恪目光留意着四周,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回答:“赵师弟胆大心细,身上也有赵师叔给的保命之物,他不会有事的。” 齐木听后,点了点头,略一沉默后,却又问道:“那你说白师兄他……会不会……” “不会的!”不等他说完,元恪就瞪了他一眼,厉声打断了他。 齐木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跟着罗月兰和黄真。 黄真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个没注意,脚下被一根露出地面的树根给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前扑去。惊慌之下,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其余三人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罗月兰扭头时,正好看到黄真往前扑倒,她本是来得及伸手拉她一把的,可藏在袖中的手略微动了一下,就停住了。 砰地一声,黄真砸入了地上那厚厚的落叶腐泥之中。 倒是不疼,只是太糗。糗得她趴在地上,都不敢起来。 “怎么了?”元恪紧张回头,看到黄真趴在地上,愣了一下后,皱眉问道。 罗月兰这才矮身去扶黄真,一边扶,一边答道:“没事,她绊了一下。” 黄真被扶了起来,低着头,不敢去看前头的元恪和齐木二人。 元恪看着她,有些不满,沉声道:“小心些。” 黄真涨红了脸,嗯了一声。话音刚落,这眼中已有泪珠掉了下来。 元恪并未发现。 不过,一瞬不瞬正盯着她的齐木却发现了。 齐木心头一颤,便想上前安抚一下,脚刚一动,旁边元恪却突然出声喊他:“齐木,去做记号!” 齐木的脚边顿住了,抬眼看向师兄,见他目光凌厉,顿时心中一怵,忙应声去做记好了。 “先休息一下吧。”元恪看着齐木走开后,又扭头朝着罗月兰和黄真说道。 “好。”罗月兰应下后,就径自走到一旁去休息了。 黄真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尴尬而又委屈。 元恪看了她一眼后,便心烦地扭开了目光。 他就是看不惯黄真这动不动就委屈落泪的模样。不过是摔了一跤,又不是小孩子,这地上也无石头硬物,都是落叶,摔一跤,也疼不到哪里去!有啥好哭的? 而且也是她自己不小心,这哭给谁看?委屈给谁看? 也就齐木那傻小子,会被她这眼泪给煽动了。 想到齐木那小子对这黄真的心思,元恪心头就更烦了。 烦得他恨不得立马将这黄真赶回邀月湖去! 元恪越想越烦,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头这股郁气给压了下来。 齐木很快就做好了记号回来了,瞧见黄真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坐在一棵大树旁,便想凑过去慰问几句。 只是,他这还没动呢,就又被元恪叫了过去。 元恪盯着他,严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猛地响起:“我警告你,把你心里那点心思都给我收收!” 再次被元恪戳穿他的心思,齐木脸上泛起些许羞红,口中嘴硬道:“我没有!” 元恪却是冷哼一声:“我不瞎!” 齐木又羞又恼,却又慑于自家师兄的威严,最终只能低了头,地在一旁坐了下来,一个人生闷气。 元恪也不搭理他,只要齐木不靠近那黄真就好,至于齐木会不会生他气,他不在乎。 这秘境之中危险无比,稍微行差踏错,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这黄真明明也是风府境修士,入秘境都这么多天了,面对危险,却还是手足无措,连自保都做不到。若是齐木真跟她走近了,日后遇到危险,必然要受其连累,弄得不好,还要为其搭上性命。 元恪不想自家师弟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只能将此事掐灭在苗头上,就算齐木心中怪他也无所谓,只要能让齐木回头能安全地跟着他离开这秘境就行。 想着,元恪又往黄真那瞧了一眼,见她此时一人独自坐在那树旁,抱着双膝,脑袋埋在膝间,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大概还在哭。元恪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有啥好哭的,她到底在委屈什么? 难道,该委屈的不是他们这些被她连累的人吗? 元恪一口气闷在胸口,实在是郁结得很,恨不得大吼几声。 想着接下去,这黄真估计还要跟着他们许久,元恪斟酌再三,起身将罗月兰叫到了一旁。 “元师兄想说什么?”罗月兰话虽如此问,但心中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只是,这知心大姐姐的身份,她并不太愿意去扮演。 元恪见她神色疏离,心中也有明悟,但,这事也只能让罗月兰帮忙。他是个男的,总不好去找黄真贪心,而且他也不是擅长谈心的。至于齐木,他更是不敢让他靠近她了。 所以,只能是罗月兰。 元恪深吸了一口气,诚恳道:“有一事,想请罗师妹帮个忙。” 罗月兰看了看他,随后叹了一声:“师兄是想让我去找黄师妹谈谈是吗?” 元恪点头:“我知道这事有些勉强你,只不过,我和齐木都是男的,总是不方便。所以,只能是拜托师妹你了。” “我知道了。”罗月兰冷着脸应下后,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蜷缩着坐在树下的黄真,脸上顿时掠过许多鄙夷和厌烦。 元恪见罗月兰应下,心头轻松了几分,而后又说了几句感谢之词,见罗月兰面露不耐烦之后,才忙止了声。 接着,罗月兰就朝黄真走了过去。 元恪看了一眼后,就走去将齐木叫了起来,说要去检查一下他之前坐下的记号,让他一道。 齐木还在生闷气,一声不响地起了身后,就跟着元恪走远了。 片刻后,等他们回来时,罗月兰似乎刚和黄真谈完。黄真一张俏脸苍白,眼圈通红,脸上泪痕犹在。 齐木看在眼中,心疼不已,不满地瞪了一眼罗月兰后,就想上前去安慰黄真。可他这脚步刚迈出去,脑海中便响起了元恪的声音:“你敢去试试!” 齐木顿时僵住。 回头瞪了一眼元恪,满是恼意。 元恪视若无睹,转头就朝着罗月兰喊道:“动身吧!”说完,又看向黄真,声音略冷地道了一句:“黄师妹待会这脚下要注意些,别再摔了!” 黄真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句话,更白了一些。 “我知道了。”她嘶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齐木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四人再度启程。这一回,一路上比之前要沉默了许多。 齐木动不动就想放慢脚步,等黄真赶上来。只是,元恪盯他牢得很,一个凌厉眼神过来,齐木这脚步就不敢再继续慢下去了。 罗月兰走在元恪师兄二人和黄真他们中间,黄真走在最后。 不知先前罗月兰与她说了些什么,她这一路上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不过,倒是没敢再像之前那般心不在焉,这精神集中了许多,也开始留意四周。 一路走走停停,倒也顺利,很快,暮色来袭。 这本来就昏暗的林中,愈发地暗了。 四人在完全黑下来之前,寻到了一条山溪旁。溪旁有片空地,也有大石嶙峋。 元恪在附近转了转,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危险,便打算今夜便在这山溪旁栖身一晚,于是便带了齐木去附近林中捡拾一些柴火,准备待会生火。 而罗月兰则和黄真留在了这山溪旁。 罗月兰自顾自地蹲在山溪旁,伸手掬水洗脸。 黄真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忽然,她往前了一步。 背对着她的罗月兰正洗脸的动作一顿。 黄真似乎是察觉到了罗月兰的警惕,脚下立马停了下来,旋即,幽声问道:“你之前对我说那番话,是因为沈牧之对不对?” 背对着她的罗月兰,眸中顿时掠过一丝冷意,而后,她扭过身,目光冰冷而又凌厉:“不!相比较于你,我会更愿意此刻跟着我们的是沈牧之!” 黄真身躯猛地一颤,瞪圆了眼睛,看着罗月兰,脸上满是惊讶和不敢置信之色。 罗月兰又冷笑了一声:“我虽恨沈牧之害死了玉致不假。可沈牧之为了自己的妹妹,敢于一个人独闯我们玉和峰,至少他是个有勇气的!而你,你有什么?眼泪吗?黄真,这眼泪在大剑门中可能好用,可在这秘境之中,是救不了你的命的!之前是你白师兄在,他与你同出一峰,不得不护着你!可如今不同了,若是再有危险,你要是自己不争气一点,我和元师兄绝对不会出手帮你!你不想活着,我们可都想活着!” 黄真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眼中泪水盈眶,泫然欲泣。 罗月兰看在眼中,脸上的嫌恶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把你这眼泪收起来!看着让人恶心!”罗月兰又是一句毫不留情的叱责,黄真身子一颤,这眼泪顿时就滚落了下来。不过,她马上就扭头跑开了。 罗月兰厌恶地哼了一声后,又转身继续洗脸去了。 不多会儿,齐木和元恪回来了。齐木一过来,就发现黄真不在,立马急声问道:“黄师妹呢?” 罗月兰冷冷瞧他一眼,淡淡回答:“我不知道。” 元恪看了他一眼,罗月兰丝毫不惧地迎上目光。 “师兄,我去找找黄师妹。”齐木扔下柴火,就要去找人。 可元恪哪里敢放心让他去找黄真,连忙拉住了他。 齐木急了:“这天都黑了,林中又不安全,黄师妹又胆小,万一……” 元恪瞪他一眼,喝道:“你急什么!她肯定就在附近,不会走远的。你留在这生火,我去找。” 说罢,不等齐木反对,就立马寻人去了。 齐木心中有气,见着元恪走远后,蹲下身摆弄那些柴火的时候,将那些木棍弄得梆梆响。 罗月兰皱着眉头,烦躁地看了一眼齐木,想呵斥两句,话到了嘴边后,略一犹豫,还是刹住了。 210 相遇 元恪离开营地没多久,林中就传来了大动静。 齐木和罗月兰二人听到声音后,脸色顿变。 齐木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出去,罗月兰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没冲出去多远,就瞧见前方黑暗之中,有一人正迎面飞奔而来。那一身浅蓝色的长袍上,胸口多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裳。 跑在前面的齐木一看到这画面,顿时就红了眼眶:“师兄,你……”话未说完,就被元恪打断:“快跑!” 声嘶力竭的吼声,还未落下,他背后忽有一道黑光突袭而至,噗地一声,就没入了元恪的背后,又从腹部穿透而出。 鲜血飞溅之中,元恪原本前冲的脚步蓦然顿住。 嘴巴一张,便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不断涌出,将他的声音尽数淹没。 齐木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拔腿就要上前去接住元恪的身子,可他刚动,就被追上来的罗月兰一把拉住了。 “你放开我!”齐木怒吼,话音未落,罗月兰一掌拍在了他的脖子里,将其拍晕了过去。 “带他走!”微弱含糊的声音从元恪的口中无力传出,话刚说完,他突然一个扭身,撑着这最后一口气,朝着身后的黑暗冲了进去。 罗月兰神色复杂地看了他的背影最后一眼,而后扛起齐木,将手中符箓往身上一贴,身影顿时化作一道光影,迅速消失于黑暗之中。 …… 夜色幽幽。 邀月湖上,湖面寂静无波。 一袭黑衣的赵和长身立在湖旁,紧盯着湖面。 时间慢慢过去,这湖面上,突然就漾出了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从中心处往周围蔓延开来。 此时,并无风掠过。 赵和看到这湖面上生出的波澜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却蓦然有了喜色。而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便噗通一声,一头扎入了湖中。 水声哗啦一阵响后,夜又归于沉寂。 崖上邀月二字,有淡淡光华微微流转,但片刻后,又黯淡了下去。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赵和还未从邀月湖中出来。 周围林中,漆黑寂静。 忽然,一抹身影,从漆黑林中,踉跄而出。身上那件月白色长衫上,前前后后都是从里浸透而出的血迹。 刚到湖边,他便有些支撑不住,连忙盘腿坐了下来,取了丹药就服了下去。而后,又一把扯开了身上的衣服,咬着牙,给身上的伤口,都抹了药粉。 刚处理完这些,还未来得及换上一身衣服,平静无波的邀月湖中,忽然有涟漪漾起。 岸上之人,有所察觉,抬眸看去,只见幽深湖面之下,有黑影一闪而过。顿时,眉头一皱,警惕了起来。 手中微光一闪,便多了一样东西,随时准备捏碎。 就在这时,这湖面又是一动,而后哗啦一声,一个脑袋从水下漏了出来。 “师兄?” “赵师弟?” 两道惊疑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后各自一愣后,赵和从水中窜出,飞身落在了岸上。而白宇取了一身衣服简单裹在了身上后,看向了走到近前的赵和。 目光上下一打量,发现他看着并无任何伤势的样子,心头一松。接着,想到刚才赵和从湖中出来之事,心头又生出疑惑,只是,两人才刚见面,白宇心中略一斟酌后,便将这些许疑惑先压了下来,问起了其他事:“你什么时候到的这边?其他人呢?” 赵和回答:“我昨天到的。元师兄他们先走了。” 白宇听到元恪他们先走了,皱了一下眉头、稍一沉默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赵和,见他气色正常,又问道:“这几天,没受伤吧?” 赵和摇摇头表示没有。 白宇见状,心头愧疚顿时少了许多,接着微微一笑道:“没受伤就好。”说完,略一停顿,又问他:“刚怎么到这湖里去了?” 赵和回答:“身上有些脏,就下去洗了洗。没想到下去之后,发现这湖底有些东西。”说这话时,赵和看着白宇的目光,蓦然就深邃了起来。 而白宇对于赵和说这湖底有东西一事,也并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反而神色中还多了几分凝重,忧声问道:“那东西,你没动吧?” 赵和眼底幽光微不可查地闪了一下,口中平静回答:“没动。” 白宇脸上表情明显一松,道:“没动就好。” 接着,又斟酌着说道:“这邀月湖在秘境之中,虽说还算安全,但其实这里也有很多神秘之处。我们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嗯。”赵和点头应下,略微垂下的眼睑中,眸光已然幽深无比。 不过白宇并未留意到,他之前身受重伤,能强撑着赶到这里,已经是幸运了。此刻又见到了赵和平安无事地出现在眼前,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浓浓疲惫顿时席卷而来,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又与赵和说了两句后,他便昏睡了过去。 赵和在他身边待了一会,确定他是真的昏睡了过去后,伸手从胸前衣襟中摸出一物。那是一个荔枝大小的圆球,一半晶莹剔透,一半乌黑若石。 赵和拿着这东西端详了一会后,又将其收回了胸前衣襟之中。 黑夜冷寂无比。 周围漆黑的山林,就好像是那蛰伏的巨兽,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 罗月兰带着齐木是凌晨快天亮的时候出现的。 白宇还在昏睡之中,赵和盘腿坐在一旁,正闭目打坐,头发上,身上,皆沾染了不少露水。 听得林中传出动静,赵和猛地睁眼,眸底黑芒一闪,一挥手,便是一道凌厉剑光射出,朝着林中传出动静的方向飞射而去。 “是我!”罗月兰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出来。 赵和眸中幽光闪了闪后,一身凌厉气息顿时敛起。 接着,一身狼狈的罗月兰,扛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齐木从林中走了出来。看到湖边的赵和还有他身旁躺着的白宇,不由得愣了一下。 “罗师姐,你们这是怎么了?”赵和的声音,将罗月兰从怔愣中拉回了神。罗月兰神色一沉,将齐木往地上一扔后,微微喘着粗气答道:“夜里突然遇袭,元师兄没了。我带着齐木逃了出来。”地上的齐木,被这么一扔,发出了一声呻吟后,幽幽醒转。 刚睁眼,就大喊着师兄,起身就要往林中冲。 罗月兰一个闪身拦在了他跟前。 “你让开!”齐木见其挡路,伸手就要去推,急怒之下,动作也十分粗鲁。 罗月兰皱着眉头,十分不爽,但想到之前元恪转身扑向黑暗的那个画面,又忍住了想要动手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温和地朝着齐木说道:“齐木,你先冷静一下!” 齐木盯着她,片刻过后,突然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罗月兰看着他这模样,神色无比复杂。犹豫了一下后,也跟着蹲了下来,伸手将他抱住。谁料,刚抱住,齐木却突然一个用力,将她推了开去。 罗月兰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往后摔到了地上。 刚压下的怒火,又窜了起来。 但,没等她发火呢,就又听得齐木朝着罗月兰怒吼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把黄真赶走,师兄就不会因为去找黄真遇害了!都是你害死了师兄!” 齐木满脸泪水,盯着罗月兰的眼神里,满是仇恨。 罗月兰怔在那里,好一会儿才从齐木这番话中回过神,旋即就冷笑了起来。她讥讽地看了齐木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神色冷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便走开了。 没有解释,只有不屑。 齐木蹲在那里,哭得浑身颤抖。 赵和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目光中并无什么波动。 齐木哭了许久,不哭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了角落里发呆。 白宇是天大亮的时候醒的,醒来之后,看到罗月兰和齐木在,惊讶了一下。一问之后,得知元恪已经身亡,亦是怔愣许久。 回过神来后,又得知黄真失踪。白宇得知这消息后,却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心头情绪也是复杂居多,并无多少悲伤或者担忧。 其实,对于白宇来说,这样的结局不意外。或者说,早有预见。 自从入秘境以来,黄真的表现,着实是让人失望不已。元恪还有罗月兰他们对黄真的厌烦,白宇也是一直看在眼中的。 这也是之前白宇离开邀月湖去找赵和的时候,特意叮嘱了黄真让她切勿离开邀月湖的原因。 没有他在,危急时刻,其他人不会愿意不顾自身安危地去保护一个明明是风府境修为却连一剑都出不了的修士的。 只是,黄真没有听他的,跟着元恪他们离开了这里。 这大概也是命吧。 以她的表现,如今一人落单在这山林之中,一旦遇上危险,结果可想而知。 白宇沉默了一会后,没有问罗月兰这件事的细节。 他不问,罗月兰也不想多说。 黄真的失踪,虽不是她刻意所为,可多少也与她有点关系。当然,她并不自责。那会儿,她也只不过就是说了实话而已。 只是,这些若是都细细说给了白宇知道后,难保白宇不会因此而责怪她。如今她还需要白宇,两人之间的关系,能少些负面的东西影响便少些为好。 211 是林长缨 时间距离营地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八天了。 沈牧之误入这遗落之地也已经七天了。 这七天里,前面两天一直在各种逃窜。 后面四天,就一直在想着怎么说服那姑娘跟着他一起离开这遗落之地。 如今,终于说服了。 亦或者说,是她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牧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令她改变了主意,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她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便好。 否则的话,他就真的要在这里起码熬上五年时间。 耳旁,风声呼啸。 沈牧之眯着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女子,忽然想到一事——他还不知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于是,便开口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闻言转过了头。此时两人靠得很近,沈牧之清晰看到了那层薄薄面纱之下,细腻的肌肤,挺翘的琼鼻,红润的双唇,一切都很美,美得没有任何瑕疵。 沈牧之自小见过不少美貌女子,但都不如她这般美得处处都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青果倒也是生得极标致的,可青果一直都是个小女孩的模样,虽十分标致,可到底还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稚嫩。 而眼前女子,却不同于青果的稚嫩。那精致的面容,虽然神情冷清,但无论是蹙眉还是瞥目,都有一种天然风情,自在眉梢,娇娇媚媚,勾人心魄。 沈牧之一时间,也看呆了眼。 女子立马注意到了沈牧之的目光,白皙的脸颊上,瞬间绯红。 就连那小巧娇嫩的耳朵尖上,都染上了绯红之色,显得愈发的娇艳旖旎,令人心旌神摇。 沈牧之看在眼中,眸光愈发惊艳。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一声冷哼,旋即无数花瓣扑面而来。 沈牧之避之不及,蒙蒙白光顿时涌现,将这些花瓣尽数拦下,可他还是被随之而来的大力给从半空中推落了下去。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已整个人栽进了浓密的树叶当中,然后就砰砰砰地连着数声闷响。最后,沈牧之躺在地上,浑身酸疼不已。 旁边微光一闪,女子身影悄然出现。 沈牧之揉着酸疼的背部,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掉下来的过程中,他已想明白这是为何了。这会儿,不由得有些不敢抬头与女子对视。 他其实并无任何旖旎心思,纯碎只觉得她好看。可是男女有别,他这般直视,到底还是有些唐突了。 正准备要道歉,却听得女子突然开口:“苏华。” 沈牧之愣了一下。 “你可以叫我苏华。”女子又说了一遍。 沈牧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给女子行了一个礼:“沈牧之见过苏姑娘。” 女子看着他,眸中有清清光辉,悠悠流转。 片刻,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转身往后走去。 沈牧之连忙跟了上去。 “苏姑娘,我刚刚不是有意唐突的。”沈牧之跟上后,心头斟酌过后,决定还是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苏华姑娘面纱下的脸,就又红了。 只不过这回,沈牧之担心自己再唐突,没敢转头看她的脸,所以并未瞧见。 苏华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认真,眼中又有些许清辉闪亮了一下。 “嗯。”她又轻声应了一句。 这简短的声音里,似乎已经有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只是,沈牧之不知。 苏华,不知是否可知。 头顶枝叶繁茂,将明媚阳光,割得支离破碎。两人并肩走在这斑驳光影中,谁也没再继续说话,可莫名地,似乎两人都心情不错。 许久过后,苏华突然抬手,无数花瓣从其袖中涌出,裹住沈牧之后,就带着他,冲天而起,穿过了浓密枝叶,又回到了半空之中。 这一回,两人的距离稍微远了一些。 东岛。 原本只覆盖了一半东岛的白雾,如今雾线却往西推移了不少,而且,一到夜间,便有黑雾从四面八方地涌出,弥漫整个东岛之上的所有山林。 当初出事后没多久,这消息便都已传回了各自门中。如今,此次来东岛的四大门派,皆都已派人前来支援。 其中,以大剑门的支援声势最大。 不仅正阳峰峰主赵正光亲自带队前来,九华峰的峰主陶华也跟了过来。两人带着七八个长老,还有十余个弟子,队伍浩浩荡荡。 二十几道各色剑光划空而过,即便是炽目的阳光,也遮掩不住那绚烂的光华。 其实,这边出事的消息传入门中后,赵正光与乐山商量之后,是打算他一人带队过来的。可临走之时,陶华却突然去了剑首峰在乐山跟前,主动请缨,要求一同前往。 陶华与赵正光早已不和,这事情乐山也知道。 现在他主动请缨,难免让人多疑。 可乐山同意了。 乐山点了头,赵正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乐山是掌门,也是师兄,赵正光虽不惧他,却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一行人赶到此处后,赵正光忙于安排人处理营地的那些尸体,陶华却是一闪就不见了人影。 于正等人得知他们过来后,留了两人在那边看着祭坛,其余人也都过来营地这边帮忙。 于正趁着空隙,与赵正光仔细说了一下那日的情况,着重提到了林长缨在出事前便离开了营地一事。 此事,于正也是那天夜里送那些弟子进秘境之前,无意中听到一个九华峰的弟子说的。 当时他便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虽不认为林长缨会与那天夜里营地发生的事情有关,可林长缨本就身份尴尬,再加上如今正阳峰又是风口浪尖,难保不会有人会利用此事对付正阳峰,对付赵正光。 而且,最关键的是,不仅林长缨失踪,沈牧之和玄诚也失踪了。 沈牧之与林长缨同住小梅园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不少弟子都已经知道。而当初沈牧之第一次到大剑门,便是林长缨所救,那会儿就有人诬陷沈牧之是林长缨故意放进来的奸细。虽然这些话后来被压了下去。 可如今出了这事,肯定有人会重新提起。 而玄诚与沈牧之又是关系甚好,这件事也不是秘密。玄诚又是何羡举荐进来的,何羡又与赵正光亲厚…… 清凉峰上早已有人看不惯何羡那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手段,更不满于他明明是个晚辈却要爬在他们头上管理着清凉峰上的大小事宜…… 所以,此次若是不能查清楚那天夜里营地发生变故的真相,不仅正阳峰的日子不好过,何羡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在于正看来,这样的形势下,沈牧之和林长缨还有玄诚他们三人的安危倒已经是其次了。 于正的这些心思,虽没有在言语中明白提及,可多少也有暗示。 赵正光当时听着,脸色阴沉,没有作声。 于正清楚赵正光的脾气,也不敢说得太直白,点到为止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去帮着其他人处理营地上的事情。 赵正光一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后,突然点了几人,然后带着就进了山林之中。 这一去,便没了音讯。 五天过后。 一来到这边就不见了踪影的陶华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九华峰的长老。 九华峰长老手中抱着一具用衣服裹着的尸体。 之前营地的尸体,如今都已被运到海滩上。海滩上搭建了一个大的木棚。木棚下,又布下了阵法,以阵法之力汲取周围水汽,隔绝这盛夏高温,营造冰窖的效果,尽量保存着那些从营地匀出来的尸体。 于正已经回了祭坛那边。留在此地是随着赵正光一道过来的正阳峰吴长老。 陶华带着人过来,一看到吴长老,就张口问道:“赵正光呢?” 陶华与赵正光不和这事已经众人皆知,这陶华也就索性不再遮掩,即使对着吴长老,也是直呼其名,语气不善。 吴长老也已见怪不怪,神情平静地答道:“峰主带人去林中寻人了。陶峰主有事?” 陶华闻言后,抬手朝着身后那位九华峰长老示意了一下。 身后长老立马上前,将手中抱着的尸体,往吴长老跟前一扔。 “你看看,这尸体是不是就是那个林长缨的。” 吴长老闻言,神色不由微变,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本被裹得严实的尸体,刚才被这么一扔,这裹在上面的衣衫扯了开来,露出了里面被啃得面目全非,残破不堪的尸体。不过,这尸体虽然残破,却还是能看得出来,确实是个女的。 吴长老太阳穴不由得跳了跳,稳着心神,不露声色地答道:“这个,还真不好确认!” 陶华却道:“目前统计出来的失踪人员,共六人。这六人中,只有林长缨一人是个女的。有什么不好确认的?” 吴长老抬眸看向陶华,道:“失踪六人当中只有林长缨一人是女的这确实不假。可那天夜里有弟子失踪的并非只有我们一家,还有其他三家,亦有弟子失踪。其中正一门就有两名女弟子失踪,风息宗也有一名女弟子失踪。元阳宗倒是不清楚。” “发现这尸体的位置,不太可能是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陶华又说道。 吴长老眸光一闪,问:“陶峰主何出此言?” 陶华却忽地一摆手,冷声道:“与你说也没用。你先把这尸体保存起来,其他的等赵正光回来了,我亲自与他说。”说完,他就带着人扭身走了。 吴长老看着两人背影,想着刚才陶华说的那句有关发现尸体位置的那句话,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心头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这陶华明明与赵正光不和,此次却主动跟随前来,若说心中没藏着点什么心思,吴长老是怎么都不信的。 如今他弄了一具勉强只能看出是个女的的尸体来,说是林长缨,还提及发现尸体的位置,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耐人寻味。 212 你来动手 吴长老心中不安,将那具尸体交给手下人安置后,就匆匆去了祭坛处寻于正。 见到于正后,将陶华这事跟于正一说,于正顿时也皱了眉头。 “那尸体现在在何处?”于正沉吟了一下后,问吴长老。 吴长老回答:“在海滩上。” “先去看看。”于正说完,就与吴长老二人往海滩赶去。 到了海滩上后,那句尸体已经被安置在木棚之中,于正进去察看了一番后,微微舒了口气,道:“这不是林长缨。” 吴长老不由惊讶,问于正:“你如何确定的?” 于正却没解释,转身与吴长老走出了木棚后,又沉声叮嘱道:“这事,先别让陶华知道,就让他以为林长缨已经死了。另外,你再暗中联系一下其他三家,让他们都派人过来认认这个女子是谁家的弟子。若是认了出来,先别让他们将尸体带回去,暂留几日。” 吴长老一一应下后,略一思忖,疑惑道:“你说,陶华是凭什么认为这尸体就是林长缨那丫头的呢?” 于正摇头,旋即又问:“你之前说他说过这尸体发现的位置,不太可能是其他几家的弟子会出现的地方?” 吴长老点头:“他确实是这么说过一句。我本想问个清楚,但他不肯与我多解释,扔下这尸体就走了。我心中觉得此事蹊跷,峰主又还没回来,所以就去找了你。” 于正拧着眉头,沉吟着。眉宇间,多是凝重忧思。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吴长老见其神色格外凝重,不由也担心问道。 于正迟疑了一下后,道:“当初营地出事之后,剑首峰的沈奇峰带人去林子里寻人的时候,发现雾谷附近有人的痕迹。当时,便有人怀疑是林长缨去过那边。” 吴长老闻言,蓦然变色:“真有此事?” 于正回答:“雾谷附近却有人的痕迹,但是否是林长缨那丫头去过那边,当时并不能确定。不过,有弟子亲眼看见,当时营地出事之前,林长缨独自一人悄悄出了营地,之后再没回来过。所以说,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那天出现在雾谷附近的人是林长缨。而且,进雾谷的令牌,当初林青峰也有。林青峰死后,那块令牌就消失了,有人怀疑,那令牌就在林长缨手中……”说到此处,于正微微顿了顿,而后声音又是一沉,道:“他们觉得,那天晚上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便是林长缨去了雾谷所导致的。他们认为,林长缨这是对大剑门所有人怀恨在心,所以故意为之,想要报仇!” 吴长老闻言,震惊不已,看着于正,片刻才将这些消息一一消化。 他刚缓过神来,开口欲言的时候,于正又说道:“陶华应该是也是知道这些的。他可能正是想利用这次的事情,坐实林长缨夜闯雾谷擅动大阵引来灾祸的罪名,所以才会特意跟来这边。他刚才与你提到发现这具尸体的位置,很有可能便是在雾谷附近。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他若是想坐实林长缨的罪名,为何又要将尸体带回来,留在那边,引其他人去发现不是更好吗?”说完,于正便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吴长老也随即苦思起来。 这陶华将尸体带了回来,就算这尸体真是林长缨的,他到时候说这尸体是在雾谷附近发现,也无人证明。到时候他们大可说陶华是故意栽赃。 吴长老想了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道:“可能陶华觉得,只要他说了,其他人就会信。到时候,就算我们不信,也没什么用。” 于正苦笑了一下,道:“这事他若是说了,其他人倒确实是毫不犹豫地会相信。” 吴长老闻言也苦笑了一下。 这事,确实是如此。这林长缨本就在门中不受待见,尤其是峰主利用之前仙来峰张长老被毒杀身亡一事将林长缨从霖栖岛给放了出来安排到正阳峰后,就更是有很多人整天就等着寻林长缨的把柄,好将她再次赶回霖栖岛,甚至最好是永绝后患。如今,那些人本就都已经在怀疑了,陶华一说,他们肯定是毫不犹豫地相信。 只不过,峰主的脾气,又岂会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这一点,不仅吴长老和于正清楚,其他那些人还有陶华应该也清楚。 所以,于正觉得,陶华所倚仗的并非只是这一点。 而且,陶华就那么笃定这具尸体真的就是林长缨的吗? 他就不怕赵正光将人找了回来吗? 于正越想,这心中疑点便越多。疑点越多,这心头便越是凝重不安。 他总觉得陶华这次来,像是憋着大招的。 于正沉吟良久,忽而神色一变,扭身就走。 “你去哪?”吴长老见其突然如此,下意识地便追问道。 “我去找峰主。”于正说完,人影一闪,便已到了山林边缘。不等吴长老再问,他就已经冲进了林中。 一入林,他就直奔雾谷方向。 雾谷所在,便在那雾线附近。 于正对这东岛环境也算熟悉,一路上尽量避开了一些危险之地。只是,才赶到半路,突然间,于正就感觉整座东岛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而后一股磅礴凝重气势突然从东岛深处弥漫而出,于正顿时感觉像是一座大山突然压下,瞬间,他连体内灵力都有些运转不顺了。 于正脸色大变,顾不上停下来适应一下这股突然出现的磅礴凝重气势,就提了速度,朝着雾谷方向疯狂赶去。 此时,雾谷之外,那些终年覆盖着雾谷外一里范围内的薄雾,正迅速褪去。 雾谷的谷口处,一座横亘谷口上的白玉堤坝上,此时正有数道身影正站在堤坝上,对峙着。 “陶华,你疯了吗?”赵正光盯着对面的陶华,面色铁青。 陶华冷笑一声,反驳道:“疯的是你!你不是一直相信那林长缨是无辜的吗?那你现在好好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说着,陶华就伸手朝着那谷中大湖指去。 只见那填满了整个山谷的大湖之中,有七座白玉祭台正从湖水之中缓缓升起。其中离得堤坝最近的一座白玉祭台上,有一身影正躺在其上。 一身黑衣劲装,一头乌发散在那白玉祭台上,如此的显眼。 赵正光只瞥了一眼,瞳孔便猛地缩了一下。 “赵正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陶华站在对面,盯着脸色大变的赵正光,神色得意至极。 他话音刚落,赵正光突然飞身而起,直奔那座祭台。 陶华见状,也不拦阻,他身后之人倒是有些着急,刚欲上前,就被陶华伸手给拦住了。 “让他去!不看清些,怎么让他死心?”陶华说着,嘴角一勾,阴冷狠辣。 身后之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后,眼底掠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听了他的,没有动。 赵正光一落到祭台上,便迅速将上面昏迷着的女子给抱了起来,一番察探后,确认她只是并无性命之忧后,微微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却并未能松到底。 这地方,不该是她会出现的地方。 赵正光想着几天前于正跟他说的那些话,此时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 这整件事,恐怕都是陶华布下的一个局。 只是,陶华此人勇猛有余,智谋却不足。这样的阴谋,不太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赵正光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后,抱着林长缨就往堤坝飞了回去。 刚落地,陶华就走了过来。 “人可死了?”陶华瞄了一眼他手里抱着的林长缨,冷声问道。 赵正光没接话,转身将林长缨交给了身后跟着的一位正阳峰长老,叮嘱道:“你先带她出去。” “不行!”陶华立马反驳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赵峰主恐怕难辞其咎。这林长缨,怕是不便再让赵峰主的人带着,还是交给我吧。”说罢,抬手示意了一下,他身后跟着一道来的其中一人,立马上前,准备从赵正光身后那位长老手中接过林长缨。 “你带着她走!”赵正光突然沉喝了一声。 “谁敢!”陶华大喝一声,接着,突然取出一物,举到了众人面前:“我有掌门令牌,这林长缨擅闯雾谷,破坏大阵,罪不可恕!掌门有令,此事由我全权负责处理!赵正光,难不成你连掌门师兄的话都要违抗了吗?”陶华盯着赵正光,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他此时,其实很是希望赵正光违抗一下。 最好是他能直接动手,伤个几个人。如此的话,他也好有理由,借着这次的机会,彻底将赵正光给扳倒,让其永无翻身可能。 赵正光盯着他手中的那块令牌,脸色阴沉至极。 他忽然明白了,此事背后,怕是也有掌门师兄的意思。 心头苦涩顿时泛起。 “峰主……”身后长老见其不做声,轻声提醒了一句。 赵正光回过神,盯着陶华,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陶华见赵正光似乎打算退一步,不由得有些失望。但,想到他从前在自己面前,总是无比强势,明明是师弟,却总不把他这个师兄放在眼中,如今能看到他退一步,心情也是大好。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林长缨所犯之罪,大家有目共睹,不杀她,难以告慰那些死去弟子的在天之灵。我觉得,也不必再将她带回去了,就在这处置了吧!赵师弟,你是正阳峰峰主,这事就由你来动手吧!” 赵正光眼中,有火焰燃起,跳跃了一下后,他忽然开口问道:“不知这林长缨到底犯下了何罪,可否请师兄仔细说说?”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犯了何罪,你不是都瞧见了吗?这雾谷,是她一个弟子能擅自进来的吗?擅闯也就罢了,还动了这里面的大阵,使得这岛上突生变故,害死了那么多弟子!这事情,如今已是证据确凿,莫非师弟还要帮这叛徒之女推脱不成?”陶华盯着赵正光,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解气之极。 前短时间,他在赵正光这里受的那些气,憋在他肚子里已经憋了许久了,今日终于能舒畅一些了。 “呵呵……”赵正光突然就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陶华皱眉呵斥,目光与他的目光一触之后,顿时如被他那眸中跳跃火焰灼了一般,迅速就移开了。 心虚一下子就从心底冒了起来。想到从前他那些手段,陶华心中,更是多了些忐忑不安。 这时,跟着陶华一块过来的一个剑首峰长老,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赵正光说道:“赵峰主,我们都知你是重情义之人,只不过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了,若是不杀她,难以交代。所以,还请赵峰主配合一些,您若是觉得下不了手,可以让老夫来。” 赵正光闻言,目光一动,就盯向了这位剑首峰长老。 这位长老被赵正光这么一盯,心中一跳,脸上神色顿时白了一下。 “二位真是好口才,三言两语就给长缨定了个死罪的名头。只是,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还请二位帮我解个惑!”赵正光说这话时,目光幽幽从长老的脸上掠到陶华脸上,看着二人眼底掠过的那一丝不太明显的心虚后,心头更是冷了几分。 213 多此一举 剑首峰长老与陶华对视一眼后,沉声说道:“赵峰主有何不明白的,请说。” 赵正光又看了陶华一眼,才开口说道:“你们刚说几天前营地出事,是长缨所为,可有证据?” 剑首峰长老闻言,不由沉吟。 要说证据,除了有人看到她在营地出事前独自离开了营地之外,并无其他确凿证据。 这时,陶华冷笑道:“她出现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你还想要有什么证据?” 赵正光呵呵笑了一声,道:“今日距离营地出事已经过去七八天了。我记得,陶师兄头一天到东岛的时候,就来这雾谷检查过,当时你可有在这雾谷里面发现她?” 陶华原本淡定的神色,顿时一滞。 “当时我没仔细查看,说不定她就在这里面哪个地方躲着呢!”陶华愣了一下后,拔声反驳道。 赵正光冷笑:“陶师兄当时没仔细查看,所以不知道她是否在这雾谷里面,怎么今日一到这雾谷,就想着要仔细查看,好像当时就知道了长缨就在这雾谷里面一般?” 陶华一听这话,神色再度大变,指着赵正光就怒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赵正光冷笑着盯着他,镇定得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这种镇定,落在陶华眼中,更是让他感觉烦躁抓狂。 他凭什么这么镇定? 如今林长缨在雾谷被发现,这本该是无可辩驳,板上钉钉的罪证,可偏偏赵正光几句话,就说得他不知如何反驳。 尤其是,那眼神,仿佛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有的阴谋诡计一般。 陶华心中又恨又有不安,当下就不愿再与这赵正光纠缠下去,脚下一动,就往赵正光身后那个抱着林长缨的正阳峰长老冲了过去,想要强行将林长缨抢过来! 赵正光见其一动,抬手就是一掌拍出,顿时间,风起云涌。一股强横气势,如山一般扑向陶华,更有几缕强横剑气紧随其后,直取陶华身上的几处要害位置。 陶华虽也是紫宫境高手,可对上赵正光,却还是毫无胜算。而且,这赵正光一出手,他便察觉到了其中那股杀意。 他是真的会杀他! 陶华心中一颤,顿时再无想要强抢林长缨的心思,脚下连动,连忙闪退了开去,避过了那几缕强横剑气。 砰砰几声,那几缕剑气,尽数落在了远处的白玉堤坝上,完整无暇的白宇堤坝上顿时多了数道裂痕。 整个白玉堤坝,光华顿起,片刻功夫,那数道裂痕便消失无踪。 “事情弄清楚,若真是长缨的错,我自会将她交由你们处置。但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们若是想要强行做点什么,那就别怪我不念多年同门情谊!”赵正光盯着对面脸色阴沉的数人,抢在那剑首峰长老前面,沉声说道。 剑首峰长老到了嘴边的话,便卡在了那里,沉沉看了赵正光一眼后,忍着心惊和怒火,将那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还想怎么弄清楚?”陶华脸色铁青,“事实都已经摆在你眼前了,你非要不肯承认,执意要袒护这个孽障,还要我们怎么弄清楚这个事情?” 赵正光扫了陶华一眼,道:“陶师兄所谓的事实,不过是我们今日瞧见了长缨晕倒在这祭台之上。可这能证明什么?是能证明她是当日营地之事的背后凶手?还是能证明她是自己进来的这雾谷?” “当年林青峰那块令牌不是一直没找到吗?说不定就在她手里!”陶华立即说道。 赵正光又冷笑一声,盯着陶华的目光里顿时多了许多轻蔑之色:“师兄莫要忘了,当初送长缨去霖栖岛的时候,所有带过去的东西,都是由你亲自检查过的。难道说,当时师兄也是没检查仔细,所以将林青峰的那块令牌也一并送去了霖栖岛?” 陶华闻言,脸色又是一变,羞恼不已的他,想也未想,脱口就反驳道:“这些年谁不知道你一直在背地里偷偷地给她送东西,林青峰那块令牌,说不定也是你给她的!” 他这话音刚落,剑首峰长老便盯了他一眼,沉喝了一声:“陶峰主……” 赵正光脸色愈发冰冷:“师兄这话的意思是,这次营地出事,是我暗中指使长缨做的了?” 陶华其实话刚出口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那话说得有些不合适。这次的事情,说是林长缨做的,那算是有理有据。可若说是赵正光背后指使,即便现如今大剑门中很多人都对赵正光不满,可这话传出去,还是不太会有人信的。只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而陶华更是不想在这赵正光面前露了怯,于是便强撑着点头道:“是又如何?” 赵正光看着他,片刻,忽地冷声一笑:“那师兄尽管去找证据,只要师兄能找到确凿证据,那我赵某人任由师兄处置!”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到时候别后悔!”陶华立马大声喊道。 “我赵正光素来说话算话!”赵正光说完,就不再看陶华,转头对着那剑首峰长老说道:“人我先送去海滩边,俞长老若是不放心,可派一人过去一起盯着。不过,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动她,俞长老可同意?” “不行……”陶华立马就要反对,但他的话,却无人搭理。俞长老沉吟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俞长老,你什么意思?”陶华见俞长老竟然也不听他的,顿时怒极,拉着俞长老就质问起来。 “陶峰主,此事先就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俞长老看着陶华,以心声说了一句后,又示意另一位跟着他一道过来此处的剑首峰长老,让他跟着赵正光的人一道送林长缨去海滩。 赵正光也转头吩咐了几句那位正抱着林长缨的正阳峰长老,随后看着他和俞长老的人离开了之后,又朝着陶华和俞长老说道:“我现在要带人去水下检查阵枢,二位谁随着我一同前往?” 陶华没有理会。 俞长老想了想,吩咐了另一人跟着赵正光他们同去。 等他们入水之后,这堤坝上边只剩了他们二人,俞长老看着陶华,拧着眉头,面露不满地说道:“陶峰主刚才那话,说过了。” 陶华本就因为刚才俞长老擅自同意让赵正光的人将林长缨送走一事而心中不满,此刻听到于长老竟然又敢指责他刚才话说过了,顿时间怒火高涨,盯着俞长老就质问道:“俞长老到底是哪边的人?” “老夫自然是掌门的人。”俞长老看着他,不卑不亢,淡淡说道。 掌门二字,让陶华心头一震,满腔怒火顿时少了不少,人也冷静了一些。但,冷静归冷静,低头是不可能低头的。 陶华哼了一声。 “赵正光乃是聪明之人,行事又不拘一格,我们若是与其硬碰硬,逼得他太紧,到时候弄出点什么事来,我们未必能讨得了好!陶峰主切莫忘了,出来之前,掌门曾与你嘱咐了什么!”俞长老看着他,眼底有些许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被俞长老这么一说后,陶华脸上神色不断变化,片刻后,他开了口,问:“那俞长老觉得接下去该怎么做?” 俞长老沉吟了一下,问:“有几件事,老夫想先跟陶峰主确认一下。” “什么事?”陶华拧着眉头,略有些不耐。 “第一件,这林长缨是如何出现在这雾谷之中的?”俞长老一开口,便是一个关键问题。 陶华眸光微微闪了闪,然后回答道:“自然是她自己进来的,俞长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峰主这话可是实话?”俞长老盯着他,又问了一句。 陶华面露怒色:“俞长老这是怀疑我吗?” 俞长老盯着他,不说话。意思很明显,显然是不太信他。 陶华更怒,喝道:“我若是早知道这林长缨会出现在这雾谷之中,之前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将那具尸体送去海滩,说是林长缨的尸体。” “可林长缨是怎么进的雾谷呢?”俞长老却依然不信,“她手中是不可能有林青峰的那块令牌!” 陶华闻言一愣,盯着俞长老,心中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如此肯定她手中不可能有林青峰的那块令牌?” 俞长老忽地笑了一下,道:“因为那块令牌早就毁了!” “你……”陶华惊疑不已。 “这事是掌门说的。”俞长老说道:“所以,林长缨是不可能自己进雾谷的。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肯定是有人送她进去的。如今岛上,能有令牌打开雾谷外大阵的,只有你和赵正光。这事总不可能是赵正光做的,所以……”俞长老没再往下说,但意思已经摆在了那里。 陶华脸上一阵青白不定,可还是说道:“人确实不是我送进来的。我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将那具尸体当作林长缨送去了海滩交给了赵正光的人。至于这林长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是真不清楚,只能说,天助我也!可能上天也看不下去这等叛徒之女还苟活于世吧!” 俞长老听着这话不太像是假话,心中略有诧异,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道:“陶峰主心中所想,老夫清楚,掌门也清楚。掌门之所以会允你前来,而且给你令牌,这其中之意,想必陶峰主应该也能领会的吧?”俞长老看着陶华,眸光之中满是深意。 陶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陶峰主明白就好,既然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那么烦请陶峰主对老夫稍微坦诚些,只有我知道了陶峰主做了些什么,才好相帮不是?”俞长老又道。 “俞长老想要什么样的坦诚?我说了实话,可俞长老不信,那我又有什么办法?”陶华冷笑道。 俞长老闻言,笑了一下:“老夫并非不信,只是想谨慎一些。”说着,便揭过了这第一件事,说起了第二件事:“当初营地出事之前,林长缨独自离开营地,可与陶峰主有关?” 陶华眼中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又阴沉下脸,喝问:“俞长老这是怀疑营地出事也是我陶某人所为?” 俞长老仔细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心头正琢磨他这话的真假各有几分,不等他琢磨过来,陶华又怒声喊道:“我陶某人确实有些时候行事冲动,也确实是视那林长缨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马除掉,可这等将众人门中弟子性命置于危险之中的事情,我陶某人还做不出来!” “是老夫误会了!”俞长老说着便躬身给陶华作了一揖,道歉道:“老夫也只是想确定一下,并非是真的怀疑陶峰主,这言语之上的冒犯之处,还望陶峰主不要往心里去。” 陶华哼了一声,很是不满。 “还有一事,之前那具尸体,确实是陶峰主在这雾谷附近发现的吗?”俞长老又问道。 陶华刚要开口回答,俞长老却又突然沉声说道:“这事很关键,还请陶峰主切勿有所隐瞒。” 陶华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犹豫之色涌起又沉下,而后摇了摇头。 “那那具女尸,确实是在这林中发现的吗?”俞长老又问。 陶华迟疑了一下后,再度摇头。 俞长老见状,苦笑了一下,朝着陶华,道:“陶峰主此事办得有些糊涂。” 陶华闻言,顿时生恼:“我这不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吗?谁能想到她竟然真的进了雾谷!” “就算林长缨真的死了,而且死不见尸,那具尸体也是不可能瞒骗过赵正光的。”俞长老叹声道。 陶华一愣,问:“为何?” ”赵正光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对林长缨如此上心,他不可能认不出来的。”俞长老的话,看似回答了,实则却未解释为何那具尸体骗不过赵正光。似乎是担心陶华再追问,他又连忙说道:“那具尸体,还得想个办法从海滩那边弄走才是,否则要是让赵正光知道这具尸体乃是你从其他地方弄来故意嫁祸林长缨的,这事就不好办了。” “这个简单,我回头找个借口将那具尸体要出来便是。”陶华不以为意。 俞长老却摇头:“此事现在赵正光还不知道,若是这具尸体回头不明不白地不见了,他一旦得知,必然会怀疑。”说着,他便沉吟起来,片刻后,道:“这样,回头我去一趟正一门,让他们派人将这具尸体给认回去。” 陶华一听正一门三个字,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立马朝俞长老说道:“你说,若是让正一门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或许跟林长缨擅闯雾谷有关,他们会不会上门来找赵正光要人?” 俞长老闻言,神色大变,立即沉声喝道:“此等想法,陶峰主最好是有都不要有!” 陶华一怔之后,神色顿时讪讪。 “正一门此次损失惨重,来东岛的几十个弟子,死伤过半。若是这话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不是交出一个林长缨就能解决的事情了。”俞长老看着陶华,眼中隐有失望之色。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陶华避开俞长老目光,讪讪说道。 俞长老看着他,暗自摇头叹气。 214 初一十五 于正急匆匆地赶到雾谷的时候,正好看到剑首峰的俞长老和陶华在那堤坝上说话。见他出现,二人顿时便止住了话头。 “于长老不再祭坛那边守着,怎么到这来了?”陶华目光在于正身上一扫之后,阴阳怪气地问道。 于正瞧了他一眼,敷衍地拱了拱手,神情冷淡地答道:“刚察觉到这边大阵似乎有些出了点问题,过来看看。”说着,目光便四下一瞧,问:“我家峰主呢?” 剑首峰的俞长老接过话:“他下水去检查阵枢了。” 于正闻言,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俞长老怎么没一道下去?这雾谷之中的阵枢可是关系甚大,俞长老不担心吗?” 俞长老讪讪一笑,道:“赵峰主办事向来可靠,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这水下情况复杂,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事,我就不去添乱了。”说着,不等于正接话,就立马又说道:“我还有事,既然于长老过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若是这边有什么情况需要帮忙的,于长老发信号就行,我肯定立马赶到!” 于正也没拦他,他走后,陶华也立马就走了。 于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谷外,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刚才过来的路上,他遇上了带着林长缨去海滩的老黄和俞长老手下的瞿汉,虽然碍着瞿汉,说话不方便,但简短几句,便足以让于正大概弄清楚之前这雾谷里发生了什么。 那林长缨是不可能凭着她自己进到这雾谷之中的,只有可能是陶华将她弄进去的。 只是,既然那陶华有手段能将林长缨弄到了雾谷里,那为何他还要多此一举,弄一具尸体来冒充林长缨呢? 他是故意呢?还是只是巧合? 于正一人站在堤坝上,琢磨这事良久,总觉得以陶华的心机,弄什么连环计之类的可能性不太高,所以这事很大可能应该只是巧合。 赵正光手中有林长缨命牌的事情,除开他之外,连林长缨自己都不知道,这陶华应该也是不知道的。所以连着这么多天都未能搜寻到林长缨的踪迹,便觉得她多半已经死了,于是就寻了一具女尸,谎称是在雾谷发现的,这样一来,就可坐实林长缨擅闯雾谷意图谋害同门的罪名了。其他那些人本就已经在怀疑林长缨了,如今只要陶华这么一说,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这事情当中是否有疑点,只会顺水推舟地相信,然后再顺势谴责赵正光。 一箭双雕! 不过,陶华没想到,他将那具女尸送去海滩不久,就遇上了真正的林长缨。于是,就下手将她弄晕后送到了雾谷之中,再引着赵正光过去雾谷亲眼看着林长缨出现雾谷之中,如此一来,赵正光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是无可辩驳了。 赵正光若是到时候执意要维护林长缨,只会让他本就已经不太好的声誉更加一落千丈!要是赵正光再一时冲动,做出一些过激之事,那么正阳峰峰主易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那具女尸,到时候陶华只要说自己认错了就行,不会有人去深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于正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 可这若真是真相,那这事,就真的不太妙了。 这东岛上,林长缨可以随便出现在哪里,或者一直不被找到也行,但就是不能出现在这雾谷之中。 她只要出现在这雾谷之中,那就是坐实了那些人想要按在她头上的罪名。 这些年,即便林长缨一直住在霖栖岛从未踏足主岛半步,可依然让很多人‘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想要找点什么借口将她弄死了去。 如今,这么大罪名压下来,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无法证明林长缨的清白,那林长缨的下场肯定只有以死谢罪这一条路了。 而以赵正光对林长缨的维护和疼爱,他肯定不会允许这样的结果发生。可想要证明林长缨的清白,又何其困难。 如今距离营地出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了,营地也已被烧成灰烬,想要找到什么有利于林长缨的线索,基本已经不可能了。 而且,那些人心中早已认定林长缨就是真凶,除非他们能找到另一个真凶送到他们面前去,再摆出确凿证据,否则这些人根本不可能会就此放过林长缨。 这事情,如今已经算是彻底走到了绝境之中。 想要绝地反击,即便赵正光素来聪明,手段过人,也很难很难! 更直白点说,除非赵正光跟大剑门决裂,带着林长缨远走高飞,否则想要保下林长缨,已是不太可能了。 于正清楚赵正光的脾性,若事情到最后真的无路可走,赵正光很有可能真的会选择跟大剑门决裂。 当年林青峰出事,林长缨被送去霖栖岛,那件事一直都是赵正光心中的一个疙瘩。 他一直不相信林青峰会是那种叛变的人,更何况,还是为了妖族。 可当年,那几个幸存的人,一口咬定就是林青峰二人叛变,引来妖族攻击了他们,才导致他们死伤惨重,仅余数人逃出。 那会儿赵正光性格还不似现在这般强硬,他虽不相信那几个幸存者所言,但最终却也只能妥协。 可那事过后,他的性格就慢慢变了。他行事渐渐就多了几分狠辣和不折手段。只要他认定了的结果,那么他不在乎过程是怎么样的。 之前张长老被毒杀一事便是如此。 人确实是胡广元下的手不错,可胡广元的丹房里,怎么可能有炼制蝰毒的药渣? 那一次,赵正光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将林长缨从霖栖岛接回了正阳峰。 那是他期盼了多年的事情。 这一次,让林长缨参加东岛行,他虽知道肯定会有人看不惯,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的就是想让门中之人渐渐习惯林长缨在门中的存在,然后接受。 可没想到,事情竟然弄成这样。 赵正光这些天心中定然十分自责,肯定会觉得若不是他太过于急切地想要让门中上下承认林长缨的存在,不让她来参加这次的东岛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这一次出事的,不仅是林长缨,还有至今还未寻到的沈牧之。 赵正光手中虽有沈牧之的命牌,可那块命牌如今也看不出沈牧之是生是死,像是给隔绝了气机感应一般。 要是沈牧之一直找不到,又找不到证据给林长缨洗脱冤屈,这双重打击之下,赵正光肯定会走极端的! 于正想到这,心头烦闷急躁之下,也多了几分自责。 若是当时营地出事的时候,他没有去管其他人,而是先将沈牧之还有白宇他们几人护住,沈牧之就不会失踪了。 他当时也是看到玄诚过来,才会去其他地方帮忙。 本以为那玄诚也是幽门境的高手,护住沈牧之他们应该不成问题,谁能想到,最后他和沈牧之竟一起失踪了。 是他大意了! 若是当时沈牧之没失踪,现在安危无虞的话,一旦接下去林长缨之事再无转圜可能,赵正光或许还会顾及着沈牧之接下去的处境,暂时不会选择跟大剑门决裂。 可现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不该出现的人先出现了,该出现的人却没出现。 于正想着,便又长叹了一声。 上天还真是跟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啊! 就在于正沉思着这些的时候,去了水下的赵正光突然出现在湖中七座祭台的其中一座上。一转头,看到堤坝上站着的于正,眉头顿时一皱,旋即就飞了过来,在于正对面落下,沉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于正已经将心头那些烦忧都压了下去,躬身行礼后,便先将之前陶华给吴长老送去一具女尸说是林长缨的事情说了一下。 赵正光听后,冷笑了一声,道:“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稀奇。”话落,他话题一转,问起了祭坛的情况:“这几天,祭坛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 于正摇头,旋即疑惑问道:“怎么了?” 赵正光没有解释,只是沉吟了一下后,嘱咐于正:“你回头去其他三家跑一趟,问问他们负责的阵枢可有什么问题没有。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其他三家负责的阵枢,应该都出现了跟我们一样的问题。若真是这样的话,恐怕这次出事的不仅仅只是东岛。秘境之中,应该也有影响。” 于正闻言,顿时变色:“如此说来,那岂不是……” 赵正光脸色也不太好看,朝着于正微微点头,道:“这一次的伤亡恐怕会很重,做好心理准备吧!” 于正不由的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追问:“怎么会这样的?” “我不知道其他三家什么情况,但是我们这,确实是有人为的痕迹。”赵正光说这话时,脸色顿时阴沉,眸中更有厉光闪过。 于正心中惊骇无比,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悄声问赵正光:“峰主可知道是谁?” 赵正光摇头。 于正见状,迟疑了一下后,问:“会不会是陶……” 他话未说完,赵正光就冷冷盯了他一眼。于正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没这个胆子!”赵正光见他不再往下说后,又冷冷说道。 于正闻言,目光悄悄在赵正光脸上打了个转,心思也在心中打了转,略一迟疑后,就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前段时间您将林芳菲关进了地牢,您也是清楚陶华对林芳菲的心思的,他恨极之下,做出一些冲动之事,也不是没可能。而且,这一次营地出事之前,林姑娘一人离开营地这事也很蹊跷。我怀疑,很有可能当时就是有人故意引林姑娘离开,然后等出事之后,就可以将罪名栽赃给林姑娘了!” 赵正光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于正想了一下,忽以心声与赵正光说了一句:“此事若真与陶华有关,那林姑娘的嫌疑便可洗清了。” 赵正光一听,看着于正的目光,忽然就变得幽深无比。 于正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 片刻寂静后,赵正光忽道:“这次肯定不止我们一家的阵枢出事,陶华就算有胆子做出这事情,可也顶多只能破坏这里的阵枢,其他几家的呢?以他的实力,想要悄无声息地闯过大阵,对其他几家的阵枢动手脚,不可能!” “这东岛上的四处阵枢,都是一气相连的,一家出问题,这阴阳失衡之后,其他三家跟着出问题,也是正常的。”于正轻声道。 赵正光微微眯起眼睛,瞧着他。 “这么说来,这里的阵枢,就是他动的手脚了?” 于正点头:“只能是他。” 赵正光再度沉默,目光之中,幽光不断闪烁,显然心头还是有些挣扎。好一会儿后,目光之中所有的挣扎,尽数消去,只剩一片冰冷。 “你刚才说他之前送了一具女尸给吴长老是吗?”赵正光淡淡问道。 于正一愣,旋即点头:“是的,他还说发现那女尸的地方,只有可能是林姑娘才会去的。” 赵正光闻言,略一沉吟,然后道:“你去告诉吴长老,女尸务必保存好,我没回去之前,不得让任何人带走。” 于正听后,略一想,便明白了赵正光这话的用意,心情不由得顿时大好,之前那些烦忧顿时一扫而空,看着赵正光微微一笑应下后,便躬身告退。 赵正光转过身,看向那平静无波的碧蓝湖面,心中亦如这湖面一般,平静无波。 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 师兄,抱歉了! …… 215 趁早放弃 入夜。 已经赶了一天路的沈牧之和苏华二人,在一座山中的瀑布下停了下来。 这瀑布很大,从上百丈高的悬崖上,飞流直下,然后重重砸入底下深潭之中,轰隆之声,振聋发聩。 沈牧之和苏华二人在离着深潭大概七八丈远的地方,生了火,打算过夜。 苏华说,这遗落之地,夜里最不安全。许多妖兽都是夜里行动。所以,虽然剩下的路程已经不多,但还是等到明日一早再继续赶路比较好。免得路上遇上什么妖兽,受了伤。 沈牧之自是没有意见。 主要是,以他的实力,也没资格有意见。 沈牧之在这种事情上,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夜色浓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的夜,似乎一直如此。 夜里的天空,从来都无星无月。 就连白天的天空,虽然有阳光,但似乎从来都看不真切太阳的样子。只觉得日光炽眼。 沈牧之早就觉得奇怪,只是之前一直没机会问,此刻两人这般独自坐在这深潭边,度着这漫漫长夜,沈牧之便按奈不住心中好奇,问了出来。 苏华睁眼看了他一眼后,淡淡答道:“这是因为天地大阵的影响。” 沈牧之听后,又问:“那这天地大阵,对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影响吗?” 苏华又看了他一眼后,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有很多。最主要的是,留在这里的妖族,永远都不可能经历天劫,塑成金身,迈入金妖之境。” “金妖之境?”沈牧之对妖族了解并不多,闻言疑惑而又诧异地看着苏华。 苏华想了一下,道:“大概相当于你们人类的紫宫境吧。” 沈牧之想了想后,又问:“留在这里的妖族多吗?” 苏华眼中忽有些许哀伤一闪而过,答道:“以前挺多的。现在,没多少了。” 沈牧之很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平静的声音背后隐藏的那一丝哀伤,便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了。 其实,他心中还挺好奇的。 比如,那些妖兽,算不算妖族? 若是算的话,为什么有一些能化作人形,有一些却不能? 还有,她是从天地大阵开启的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被关在了此处吗? 不过,他最想问的还是,最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同意了跟自己一起去往天堑处。 夜,寂寂而过。那轰隆水声,一直不断。 沈牧之渐渐的,恍若有种回到了正阳峰那山涧旁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出现,心头思念情绪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他想那个地方了。 想师父,想何羡哥,想玄诚…… 也不知如今玄诚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全? 还有林姑娘…… 他还想青果了…… 那个每次喊他牧之哥哥时总是眯着眼睛的小姑娘,她的目光里总像是盛满了所有世间最皎洁的月光,明亮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陶醉其中。 只可惜,这份皎洁月光,却被他弄丢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无边悲伤,顿时漫上心头。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眸中,满是晶莹。 良久,他眨了下眼睛,才压下心头的这份酸楚。 接着,他又想到了大哥。 那封他已经写好了的信,也不知送到了他手中没有? 若是这一回,他没能从这里活着回去,希望大哥收到了那封信后,心里能好受些。 他其实早就已经不怪他了! 自小,便是他最疼他。 那一回,他也是为了沈家而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他的难受并不会比他少,只会比他更多,所以,他还有什么好怪他的呢! 是啊,有什么好怪的呢…… 逝者已逝,可活着的人,终究是还活着…… 苦涩在他的嘴角悄然漫出。 沈牧之没发现,对面的苏华正看着他,目光盈盈。 一夜,安然而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牧之便被苏华带着,离开了这里。小半天后,飞在半空的沈牧之忽然发现下方浓密的山林正在逐渐稀疏,再抬头一望,只见极远处,一片灰蒙。仿佛天地在那里隔断。 又飞了小半个时辰过后,苏华便带着他从空中落了下来。 茂密山林皆已被抛在身后,脚下只剩下漫漫黄沙,身前亦是。 时不时,便有龙卷风平地生出,呼啸着,从黄沙之上,肆虐而过,将黄沙卷得漫天飞扬,遮天蔽日。 而越过这片黄沙地,视线穷极之处,便是那片灰蒙之色。 “走吧。”苏华看了一眼远处,淡淡说了一句后,便拔腿往前走去。 沈牧之连忙跟上。 这脚下黄沙细软,一脚踩下去,便会陷进去。一陷进去,就能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往下拉扯着他的脚,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扯进这黄沙之中。 不过,这股吸力并不强烈,对于沈牧之来说,倒没有什么大影响。 只有那些时不时就突然出现的龙卷风,有些麻烦。 这些龙卷风,虽然范围不大,可风力甚大。被卷扬起的沙子,随着这风力打转的时候,就好比是一柄柄的细小飞刀,只要一步小心被扫上一下,便是一刀血痕。 好在沈牧之是男儿身,又是练武多年,皮糙肉厚的,多几道血痕也不在意。 至于苏华,她身周有一圈淡淡莹光围绕,那些风沙尽数被挡在外面,根本不能靠近分毫。 没多久,沈牧之一身衣衫都已成褴褛,脸上也多了许多道血痕,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黄沙,看着狼狈无比。 而苏华,还是干干净净,一袭淡黄色浣纱群,飘飘若仙。 两相对比之下,沈牧之就更显得狼狈了。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在这片黄沙地中走出很远了。 那些龙卷风出现得越来越密集,风力也越来越强横,沈牧之已经开始不得不用灵力来护着周身,而脚下黄沙之中的那股吸力也越来越强烈,渐渐开始影响到沈牧之的速度了。 又走了一段,脚下黄沙中的吸力更加强横了,沈牧之开始需要用灵力来抵抗这股吸力了。而体力的灵力也在这不断损耗之下,渐渐有些不支的感觉。 苏华早已察觉到他的吃力,却没有伸手想帮的意思,只是将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一些。 “你若连这段路都撑不住,那这天堑,你还是趁早放弃吧。”又走了片刻后,苏华看着第一次停下来脸色苍白的沈牧之,冷冷说道。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道:“你放心,我撑得住的!”说着,便从扳指中拿了一瓶补气丹出来,准备吃上一颗。可他正准备要打开玉瓶,就被苏华伸手按住了。 “现在就要靠这些东西,那你到了天堑之中怎么办?”苏华那冰冷的目光中,带了些鄙夷和不屑。 这种鄙夷和不屑,有些刺痛沈牧之。 “不吃便不吃!”沈牧之忿忿说了一句后,就将补气丹收了起来。他虽也知道,苏华这是故意激他,可这心中情绪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走吧。”苏华说着,转过身就继续往前走去。 沈牧之咬咬牙,吃力地从那已经陷到小腿的黄沙中拔起腿,然后往前走去。 216 你单纯呀 (之前文中把正阳峰首席长老于新的名字记错了,写成了于正。在这里说明一下,就不一一改了,不然修改过的都要重新审核,会给人添麻烦,望谅解。) 入夜。 剑首峰的三位弟子,和仙来峰的一位弟子四人围坐在篝火旁,各自神色凝重地沉默着。 忽地,坐在右侧的一位弟子蓦地打破了沉默:“唉,你们说,那个正阳峰的沈牧之还活着吗?” 他这话音一落,其余三人纷纷都神色各异地看向了他。 坐他旁边的,看着似乎略年长一些的弟子,微微皱眉,道:“活不活着,与你也没什么关系。你关心这个干嘛!” “这不是无聊嘛!”刚说话的弟子,对身旁这位似乎是有些怵,见他皱眉,顿时有些心虚,讪笑了起来。 “严师兄,小六也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一句,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坐在对面的弟子适时开口打了圆场,而后,话锋一转,忽又说起了这沈牧之:“说到这个沈牧之,我之前听人说,这人可不是一般人。去年他家中大哥被元军阵前生擒然后囚在军中,是他单枪匹马地夜闯大营去把人救出来的!”说着,他便面露钦佩之色的啧啧感慨道:“他好像今年才十三岁吧?小小年纪,便能有这番勇气和作为,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呢!”话到此处,他忽地嘴角微微一勾,脸上刚刚浮现的那些许钦佩之色顿时一扫全无,全部化作了嘲讽:“怪不得他敢擅闯玉和峰,还杀了虞师叔的徒弟呢!” 他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纷纷变色。 那位严师兄目光如电,射向他后,沉声呵斥道:“岐安,不可胡说!” 岐安对于严师兄的严厉,并不在意,反而还神态懒懒地动了动身子,往后靠在了身后的石头上,而后才睨了眼睛,瞧着严师兄,淡淡说道:“我可没胡说!这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再说了,以赵峰主那护短的脾气,那玉致师妹要真不是沈牧之杀的,他岂会不查个水落石出,然后昭告门中上下?而不是糊里糊涂地就结了案,也没给个正儿八经地说法!” 严师兄皱着眉头,神色略有阴沉地盯了岐安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止住了。 坐在严师兄旁边的小六,瞧着他竟没反驳岐安的话,顿时便大了些胆子,接过了这话头,开口道:“我听说,当时,正阳峰的人为了让那沈牧之脱罪,故意说他中了蝰毒呢!” “蝰毒?”岐安顿时笑了出来:“这赵峰主还真是为了为了保下他这宝贝徒弟,连最起码的脸面都顾不上了!这蝰毒可是无药可解的,那沈牧之要是中了蝰毒,怎么后来又好端端地活了?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好糊弄呢!” “岐安,慎言!”严师兄见他的话愈来愈没分寸,忍不住又呵斥了一声。 岐安浑不在意地挑了挑眉,道:“师兄你慌什么,这里又没外人,就我们这几个人,这话难道还能传出去不成?”说着,他忽地转头看向一旁一直坐在那微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的仙来峰弟子许贺,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许师弟不会把这些话往外传吧?” 许贺乍一听到岐安提到自己名字,吓了一跳,他本就不想参与这话题,所以一直没出声,尽量地想要让这三人忽视掉他,可没想到,岐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他。 既已避无可避,许贺只好抬头,看向岐安,故作茫然地问了一句:“岐师兄刚喊我?”说着,又抱歉一笑:“我刚想点事情走神了,没留意师兄说了什么,师兄可否再说一遍?” 岐安嘴角那点带着深意的笑容不由一滞,旋即又笑了起来,眯着眼,道:“没什么,就是看你一人发呆,喊你一声。你在想什么?” 许贺回答:“也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次回去之后,是继续留在门中,还是去外门。” “你要去外门?”岐安闻言惊讶地挑了下眉头。 许贺点了点头:“是有这个考虑。” 旁边严师兄也是很是诧异这个消息,皱了眉头问他:“为何?这是孟峰主的意思吗?” 许贺摇头:“不是。孟师叔是打算让我到他门下学习,只是,我自知自己天资不够,不想拖累孟师叔。而且,我很小便被我师父带到了门中,这么多年也一直就在仙来峰上住着,都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总感觉有些遗憾,所以想出去四处走走看看。” “这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辈修行之人,多出去走走看看,涨涨见识,其实也是很好的。许师弟能有这想法,挺好。不过,你既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又何必去外门?什么时候想出去游历,与孟峰主说一声便是,他想来也不会不同意的。这外门到底不比内门,孟师弟若无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还是安心在内门待着为好。”严师兄看着他,目光里多了些许温和。 许贺看得出严师兄这番话是真心为他好,眸光中顿时多了几许暖意,点头就说道:“师兄说得是。等这回回去,我便去与孟师叔说。” 严师兄看着他,嘴角一动,露出了些许笑意。 对面的岐安,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又往许贺脸上一扫,忽地开口问道:“许师弟想去外门,应该不只是想着方便四处走走的缘故吧?” 许贺神色不由微微一僵。 而对面的严师兄也是眉头一皱,看向岐安的目光里,已经很是不满。 坐在严师兄旁边的小六,看看岐安,再看看许贺和严师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察觉到了此刻这氛围的不对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胡广元的那个徒弟叫什么正的,好像如今就在外门吧?莫非,许师弟是冲着他去的?”岐安盯着许贺,言语里满是试探。 许贺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 “师兄是说鲁正吗?”他说着,神情复杂地一笑:“师兄觉得,我冲着他去做什么呢?” 岐安挑了一下眉头,许贺这看似无奈的反驳,却一下子就将岐安的那些试探和陷阱都给扔了回来。 不等岐安接话,严师兄已经沉下脸来,怒声道:“岐安,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如此没有分寸!”岐安素来高傲,被严师兄这么一呵斥,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阴阳怪气地驳了一句:“师兄真是好大的派头,现在连话也不让我说了不成?” 严师兄被他这么一说,怒气更盛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尴尬,深深盯了一眼岐安以后,转头朝着许贺说道:“我要去周围转转,许师弟要不陪我同去?” 许贺毫不犹豫点头。 两人起身后,很快便走远了。 两人刚走远,小六就朝着对面的岐安小心宽慰道:“严师兄就是为人古板了一些,他没恶意,师兄就别往心里去。” 岐安懒懒抬眼瞧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茬。 小六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 于是,为了缓解尴尬,小六心思一转,开口问道:“师兄,这次营地出事,真是那林长缨所为?” 岐安瞄了他一眼,哼地冷笑了一声,却不接话。 小六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疑惑道:“师兄你笑什么?” 岐安道:“笑你单纯呀!” “单纯?”小六心头一时也分辨不清岐安这句单纯到底是好话还是磕碜话,只得讪讪笑着。 岐安见他如此,眼中不由多了几许轻蔑之色,接着又问:“营地出事后失踪的六人是哪些人?” 小六闻言,便仔细想了想,便将这次失踪的六人都报了出来。岐安看着他,问:“没觉出点什么来?” 小六琢磨了半天,实在没琢磨出什么来,只好摇头。 岐安斜睨了他一眼,略有轻蔑的说道:“林长缨与沈牧之的关系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清楚。那清凉峰的玄诚与沈牧之的关系,你可知道?” 小六立马点头:“这个我清楚。” “那你想想,这林长缨和沈牧之都是赵正光的人,玄诚跟沈牧之的关系又很好,那么玄诚也算是赵正光的人。这一次总共失踪了六个人,三个都是赵正光的人,你不觉得这赵正光有些太倒霉了吗?”岐安说道。 小六倒也不是真笨,被岐安这么一说后,眼睛顿时一亮:“师兄的意思是,这次沈牧之和玄诚还有林长缨的失踪,可能并非是意外,而是故意的?” 岐安见小六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旋即又说道:“是不是故意倒是也不好断定,只是这事未免有些太巧合了。这世间之事,一旦过于巧合,难免其中就有些猫腻。” 小六若有所思地点头:“师兄说得对,这事情如果太巧合了,那说明肯定有问题。” 岐安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接话。 小六很快又问:“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你说这事要真是他们三做的,你说他们为的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岐安说着,微微动了下身子,寻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右手搁在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报仇啊!” 小六一愣之后,顿时恍然大悟。 岐安看着他,笑容浓郁了几分。 217 只是不愿意 林中。 许贺正与剑首峰的严师兄一前一后地巡视着。 “刚才岐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严师兄忽然放慢了脚步,等着许贺走到旁边后,略带歉意地说道。 许贺摇头:“这没什么,严师兄放心。” 严师兄看了他一眼,脸上掠过些许犹豫之色后,还是问道:“我见你,好像对那个沈牧之并没有什么成见。” 许贺略有意外地看了严师兄一眼后,微微垂下眼眸,斟酌了一下,道:“我与他并未有什么来往,对他也不了解,又能有什么成见。” 严师兄看着他,想到当初张长老死后,他在鲁正怂恿之下要求对沈牧之搜身一事。 当初那件事发生后,没隔两日就传得沸沸扬扬,严师兄也曾听到过几耳朵。还记得当时,听到那些人说沈牧之竟然同意许贺搜身时,他还颇有惊讶。 当时张长老之事,与沈牧之并无什么关系,他只能算是一条被鲁正他们故意殃及的池鱼。 而以沈牧之的身份,和赵正光对其的维护,他完全有理由可以强势点拒绝许贺。可他同意了。这着实是让人惊讶的。 毕竟,被搜身这种事,总是不光彩的,哪怕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亦是如此。 可他就是同意了。 而许贺跟着沈牧之去了一趟灵剑阁回来之后,反倒是跟鲁正一言不合吵了起来。 虽然当时灵剑阁前到底沈牧之跟许贺发生了什么,外人谁都不知道,但从此事也能看出,那沈牧之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是全无手段之人,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 一来懂得暂时隐忍,二来懂得避开锋芒,三来还能说服当时被悲痛刺激得有些失去是非判断的许贺…… 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会在玉和峰明目张胆地杀人! 这也是刚才岐安说沈牧之杀了玉致的时候他出言呵斥的原因之一。 他素来不是个话多的人,相比于说,他更喜欢看和听。 很多事情,你看得多了,久了,听得多了,久了,便能很容易地咂摸出这里面背后被隐藏的一些东西。 就好像玉致的事情。 虽然最终事情的真相,并没有昭告出来。 可林芳菲被囚禁了。 玉致的事情,表面上看,跟林芳菲关系不大。若说一定要有些关系,那就是林芳菲打了那个小剑侍,也就是沈牧之的妹妹。 这事情可以说是个引子,但也只是个引子。 后面沈牧之强闯玉和峰,到玉致被人发现死在林中,这一系列的事情中,都没有明显证据证明林芳菲有插手。 可若是仔细琢磨,便能琢磨出这其中不一样的滋味来。 首先,林芳菲再怎么样也是个修炼有成的修士,也活了百来年了,再怎么跋扈,应该还不至于要因为一点点小事,迁怒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其次,玉致被发现的时候,是被捆在竹子上,被人胸口刺了一剑而死。 那沈牧之若真杀了玉致,以他十二岁便敢一个人夜闯大营的这份魄力,便不至于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而手足无措。更何况,沈牧之手上的鲜血,恐怕比门中大部分的弟子甚至长老都多。如此少年,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而连善后的事情都不晓得做就仓皇逃离呢? 更何况,沈牧之完全没有理由杀玉致。他已经捆住了她,为何还要杀了她,给自己添麻烦呢! 最后,沈牧之上玉和峰,是为了救他那妹妹。可最后,那妹妹已经被人带走了,他却留在了玉和峰上。 若是他有能力将妹妹送出玉和峰,为何不自己一起走? 这说明,当时有人留下了他,而这个人多半不是玉致。 那么不是玉致,又会是谁呢? 答案很明显。 所以,最后林芳菲被囚禁,掌门知道后,却没反对。 其实,真相就摆在那里,所有人只要愿意多看上一眼,就能看明白。 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他们只想看他们自己想看到的。 他们憎恶林长缨,嫉妒沈牧之,只要有机会可以让他们栽入泥潭之中,便会不遗余力。至于是否是被冤枉,不重要。 就好比这一次营地的事情。 真的是林长缨做的? 严师兄虽对很多机密的事情并不了解,可他直觉,那么大的事情,不会是一个风府境的弟子能做出来的。 而且林长缨这是第一次来东岛,除非有熟悉东岛情况的人帮忙,否则如何能做下这等事情? 可是,谁会帮他呢? 除了少数几人之外,那些一个个都恨不得她立马去死的人,又怎么会帮她? 而那少数几人,他们又为何要做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情? 只是,谁也不愿意去多想几分。 林长缨在营地出事之前离开了营地,这便是她罪不可恕的理由。 只要有这一条理由就够了! 严师兄想着这些,忽然觉得心累。 本以为修行一事,是高山流水,是清净无为,却没想到,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满是泥沼的江湖。 人性这种东西,哪怕是几十上百年的清修岁月,也是无法磨灭的。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半点不输那山下庙堂,甚至更盛几分。大概,是因为少了生活挣扎,衣食无忧。 这人一旦闲了,便会容易生出些闲碎心思,就要折腾出些事情来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 “严师兄,你怎么了?”一旁站着的许贺见严师兄突然看着他就发起了呆,愣了愣后,有些尴尬地出声提醒了一下。 严师兄猛然回神后,赧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刚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走神了。” 许贺笑了笑,表示无妨。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片刻后,二人已巡视完一圈,便往回走去。 刚到营地中,却发现篝火旁,没了小六和岐安的身影。 严师兄眉头一皱,心中顿感不安。 “小六——岐安——”他目光四处一扫,依然不见二人身影后,便喊了起来。 略带焦急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山谷之中,来回传荡。 片刻过去,无人回应。 218 消失 这山谷不大,许贺与严师兄二人刚才出去巡查,也并未走得很远,按理来说,若是刚才这里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两不可能毫无察觉。 而且,这篝火附近,也无任何打斗的痕迹,一切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少了两个人,小六和岐安。 小六和岐安都不是普通人,一个风府境,一个神堂境,身上也都有保命之物,即便遇上了已经生出妖丹的妖兽,也不至于两人都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掳走了才是。 许贺一边打量四周,一边暗自思忖着,心头疑惑丛生。 旁边严师兄不知是有没有留意到这些,只是眉头紧皱,神色满是焦急。 “许师弟,你留在这,我去其他地方看看。”严师兄见附近没有岐安二人身影,便准备去远一点的地方去找。 许贺拉住了他,本想将自己心中疑虑和猜测说出来,但目光触及严师兄眸中的焦急之后,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略一沉吟后,他便道:“我和师兄一道去吧。” 严师兄想了一下,点了头:“也好。” 这山谷不大,两人没用多久时间,便已经转了一圈,可是没有丝毫线索发现。小六和岐安就好像是凭空从这山谷里消失了一般。 严师兄脸上眉宇间充斥的焦灼里,也渐渐的,多了几分疑虑。 许贺看到严师兄脸上神情变化后,便知道他大概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便斟酌着开口问道:“严师兄,我们还要再找吗?” 严师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问:“你是否也觉得,他们很可能是自己离开的山谷?” 许贺点了点头:“如果真是妖兽出现,不可能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 严师兄皱着眉头,沉默良久之后,声音沉沉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突然发现了什么情况,然后一时情急,就没给我们发信号就离开了?” 许贺闻言,目光扫过他脸上神色,心中虽不赞同,可还是点了头。 他担心,万一他说不可能,严师兄会把岐安二人悄然离开的缘由怪到自己身上。毕竟之前篝火旁的那番谈话,岐安和严师兄之间可以说是十分不愉快。 “那我们再找一找吧,到两边山头上都看看。要是还是没发现,就先回谷中,等明日一早再说。”严师兄默然片刻后,还是决定再试着找找。 许贺自也不会反对。 两人又上了山谷两边的山头,两人一路搜寻,半个时辰后,到了山头上。这山头的另一边,就是一条大河。 河面宽阔,河水湍急。 河岸两边,长满了柳树。大概是水份充足的缘故,那些柳树每一棵都繁盛无比,长长的柳条就好似是女人的长发一般,浓密非常。 之前刚到这山谷的时候,许贺他们便到过这河边。 此时站在山头上,一片漆黑之下,倒是看不清山脚那大河的情况,可那河水奔流的声音,却随着风一路送到了他们耳朵里,听得十分真切。 许贺跟着严师兄在山头寻了一圈后,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搜寻下去时,目光一个不经意掠过山脚,忽而,视线中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他一愣之下,再细看,却已不见刚才那亮光。许贺觉得奇怪,这秘境之中,一到夜里从无月光。没有月光,自然也就没有反光。那刚才的亮光,是从何而来? 还是说,他看错了? “怎么了?”毫无收获的严师兄一个转身,看到许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盯着山脚那边发呆,立即问道。 许贺收回目光,犹豫着要不要将刚才自己不确定是否是真看到了的情况说出来。 迟疑了一下后,他没提刚才看到亮光的事,只是说道:“我们再去那边找找吧?”说着,指了一下山脚大河的方向。 严师兄立马答应了下来。 二人一路往下,穿过密林,随着渐渐靠近山脚,这林中渐渐开始有了雾气。雾气湿润,沁在脸上,冰凉之中,又似乎含着些许丝丝缕缕不太明显的阴气。 两人各怀心思,都未有察觉。 很快,就到了山脚。那河水奔腾的声音,更加响亮了。雾气也更为浓厚。浑身上下,都已被雾气打湿,发丝黏糊糊地搭在鬓角,很是不舒服。 那一株株茂盛无比的柳树,在漆黑和雾气之中,只勉强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好像是一尊尊的巨兽正蹲守在河边守护着。 严师兄记挂岐安和小六二人的下落,虽已隐约察觉到这周围雾气阴冷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是没重视起来,一到这山脚,就立马开始顺着这河边搜寻岐安他们的下落。 许贺站在原地,没马上动。目光警惕地瞧了瞧四周,眉头微皱。 “许师弟,你快过来!”忽然,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的严师兄,突然喊了一声。 许贺赶紧跑了过去,只见严师兄手中捏着一块碎布料。看布料的颜色和上面的花纹,似乎与小六今日穿的衣服有些相似。 “像不像是小六今天穿的衣服的料子?”严师兄拿着这布料,看向许贺问道。 许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有些像。” “赶紧在这四周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严师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许贺也有些激动,闻言,立马在这附近寻了起来。果不其然,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又寻着了一块料子,也是衣服上撕扯下来的,跟之前那块料子是一样的。 “肯定是小六他们!”严师兄拿着这料子,笃定地说道。 许贺在这附近又寻了一下,忽然发现,一棵岸边的柳树下,似乎有一个什么东西,落在了那地上的草丛中,就露出了一个小角。 他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块碎玉。 许贺拿着这碎玉,马上想到了之前在山头上恍惚看到的那一点亮光,莫非是这碎玉发出来的? “师兄,你过来看看这个。”许贺将严师兄叫了过来,然后将碎玉递给他看。 严师兄仔细一打量后,皱着眉头道:“有点像是岐安身上挂着的玉佩。”说完,立马又问:“你是在哪发现的?” 许贺指了指岸边的草丛,道:“就在那。” 严师兄立马过去,在那仔细查看起来,很快就在岸边发现了一个脚印,看那脚印的方向,像是往河里去。 可岐安他们往河里去做什么? 严师兄抬眸,目光顺着河面,穿过浓密的水雾,想要落到河对岸去。 可是,夜太黑,雾太浓,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可能过河了!”严师兄想了想后,沉声说道。 许贺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只是他们在这个时间过河干什么? 许贺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后,看向沉默蹲在岸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严师兄,问:“那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严师兄没有作声。 许贺见状,也不打扰,静静地站在后面,想着岐安和小六这夜里突然离开山谷,究竟是为了什么?真是因为之前与严师兄的那点不快?还是说,如严师兄所说那般,临时发现了一点什么? 忽然,有风突起,呜呜而来。 雾气涌动,卷着那些细长柳枝,窸窣而动。 就在这时,蹲在岸边的严师兄身旁两棵柳树的柳枝,尽数而动,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速地朝着严师兄围去。 密密麻麻的柳枝,铺天盖地一般,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就已将严师兄严密包裹在内。 “严师兄!”许贺惊喝一声,剑随心动,无数细碎剑光,犹如一片片的柳叶刀,朝着那些柳枝迅速割去。 那些柳枝一触剑光就断,却并不见少,甚至反而越来越多。 这时,其他柳树也尽数都动了起来。 无数细长柳条,犹如一道道的长鞭,纷纷朝着许贺挥抽而来。许贺只好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出剑抵挡。一时间,疲于应付,再难顾得上被柳条团团围住的严师兄。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又一阵风吹过。 周围雾气一阵涌动之后,那些柳条突然全部收了回去,又恢复了之前模样。 许贺有些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长剑握在手中,暂时还不敢收起。一边目光警惕地留意着那些柳树,一边开口喊道:“严师兄,你怎么样?” 话音落下,却无回应。 许贺心头咯噔一下,一转头,那岸边,哪里还有严师兄的身影。 一股不祥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慌忙四顾,浓重雾气之中,确实再无严师兄的身影。他还有些不死心,又喊了两声,可除了水声之声,再无任何其他动静。 严师兄就这么消失了! 许贺心中骇然不已,有心想要留在这里查探一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再想到,神堂境的严师兄在刚才那情况下,都毫无反抗之力,连一丝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这么消失了,他一个风府境,又能做什么! 略一迟疑后,他一咬牙,转身就往山上跑去。 这地方,绝对是不能多待了! 一口气跑回山谷之中后,许贺在那尚在燃烧的篝火旁坐了下来,前后不到一个半时辰,原本四个人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另外三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许贺心中,又惊又惧,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呆坐了好一会儿,心中的那些惊涛骇浪才总算平复下来,一番思量过后,他决定明日天大亮之后,再去那河边探个究竟。若是到时候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务必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那岐安和小六到底是自己去的那河边还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但目前来看,这山谷中也未必是安全的了。 只是现在夜深,这外面恐怕更不安全。 所以许贺也只能现在这山谷之中将就一晚了。 219 逃! 大陆尽头。 沈牧之与苏华相隔了半丈远,各自盘坐在石崖上。 这片石崖,长不知多少,但宽才不过两丈左右。两丈外,便是不知深浅,不知高低的无尽灰蒙。 这片大陆,到这里,就没了,只剩下一片灰蒙,连接天地。 石崖另一边,便是连接着那片黄沙地。 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中,有无数龙卷风一直在呼啸肆虐。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只是,这些黄沙,都被挡在了他们身后一丈外的地方。那里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结界一般,无论那些龙卷风卷着黄沙如何冲击,都不能越过分毫。 沈牧之想着之前那一路走来的情况,心有余悸。 最后那段路,若不是苏华帮了他,他只怕就要被两道突然撞在一处的龙卷风给撕扯成碎片,血染黄沙遍地了。 即便如此,他身上也是受了不少的伤,体内灵力更是近乎枯竭。还好,他身上补气丹和各类上好的疗伤之药都有不少,倒是不用多久,便可基本恢复。 此时,已经入夜。 身前那片灰蒙,此刻在黑夜之中,却散发着蒙蒙光亮,犹如夜空,时不时地还有一两道亮光,在或近或远的地方一闪而过。 就好像流星。 只是,苏华说,这些看似美丽的亮光,实则却十分危险,只要碰上,即便是她,也是要不死即重伤。 沈牧之听着这话,再看这些亮光时,顿时便没了惊艳的感觉。 时间在身后黄沙呼啸中,幽幽而过。 沈牧之问苏华,身前这片灰蒙之中,到底有什么? 苏华想了想,回答他:“什么都没有。” “那为何会那么危险?”他又问。 苏华看了他一眼,旋即答道:“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会危险。” 沈牧之不太懂她这句话中的含义,但苏华自从到了这里后,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便不一样了,变得更冷,还有些紧张。 所以,她所说的危险,应该不假。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又问她:“穿过去,需要多久?” “看运气。”苏华闭着眼睛,淡淡答道。 沈牧之不再多问了。 运气这个词,在他身上,似乎好,也似乎不好。 这两年,一路走来,上天似乎从未眷顾他,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磨难。可偶尔想想,上天又似乎挺眷顾他的。否则,他所经历的那些事,只要随便哪里稍微再倒霉一点点,他可能早就死了,这会儿估摸着早已成了白骨一副了。 所以,他到底算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一下…… 这一夜,似乎格外短暂一些。 天亮之后,苏华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状态恢复得不错,便淡漠地招呼了一声‘走吧’。而后,就迈步往那片灰蒙走去。 “之前跟你说的,可都还记得?”就在要迈出石崖踏入那片灰蒙之中的瞬间,苏华忽然问了一句。 “记得!”沈牧之目光一凝,沉声答道。 话音刚落,他便随着苏华一道,一步迈出,踏入了这片灰蒙之中。 刚一进去,这脚下便蓦然一空,整个人瞬间往下坠去。 沈牧之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就在这一瞬,还是忍不住心头颤了一下,一丝紧张瞬间爬上眼角。 好在,这种下坠,很快就停住了。 沈牧之刚要舒口气,身侧的空间,忽然开始扭曲。 “小心!”苏华的声音冷冽响起,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苏华猛然伸手,攥住沈牧之往她这边扯了一下。 一抹亮光闪过刚才空间扭曲的位置,沈牧之扬起的衣角,正好与那抹亮光擦过。 顿时,那截衣角,就不见了。 没有灰烬,也没有声息。 就这么消失了。 沈牧之看着那衣角,眼中满是惊惧。 “留意四周,别走神!”苏华瞪了他一眼,声音凝重之中,也带着些许不悦。 沈牧之连忙点头,刚才那一幕,已经让他大概明白了为何昨夜苏华会说那些看似美丽的亮光实则很危险了。 “走!”苏华看了看四周后,沉喝一声,率先迈步往前走去。 沈牧之连忙跟上。 而后,他就发现,每一步走出,看似在前进,却似乎又在后退。没走几步,沈牧之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已是一片灰蒙,早已不见那片石崖,更不见那片黄沙地。 现如今,天下地下四周,都只有这片灰蒙。 这时,身旁又有扭曲出现。 这一回,沈牧之已经有经验了,虽然心中还是难免紧张,可还是十分敏捷地快速躲开了。 “跟牢些!”苏华在前催促道。 沈牧之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追了上去。 时间慢慢过去,沈牧之也不知已经走了多久,在这片灰蒙之中,似乎所有的感知都在渐渐变得模糊,先是方向,而后是时间,接下去不知道是什么…… 不知何时起,周围那些亮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甚至一下子好几道亮光一下子出现,让人心惊胆颤,躲得仓皇无比。 又过了不知多久,渐渐的,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暗淡,沈牧之看向苏华时,她身上那件淡黄色的浣纱群,似乎失去了颜色,变成了如这片灰蒙一般的灰色。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苏华的裙子褪了颜色。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确实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没用多久,苏华便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灰蒙蒙。 他心中一下子就慌了。 他不怕失去方向,也不怕失去对时间的感觉,可若是没了视觉,他又如何躲得过那些亮光。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温凉柔软,带着一股莫名安心地感觉,瞬间就将他心中那些慌张尽数抹去了。 “跟着我!”她的声音还是那般冷,可却又那般的让人安心。 沈牧之点了点头。 而后,她的速度突然就变得快了起来。沈牧之跟着她,跟得有些踉跄。 似乎,又过了许久。 “牧之哥哥……”一道悠悠呼唤,忽然不知从何而来,就这么落进了他的耳朵里。踉跄的脚步,瞬间戛然而止。 “青果……”惊疑的声音里,有惊喜,有意外。 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的苏华,被突然停下的沈牧之,扯了一个踉跄。身子歪斜着撞向了站定在那里的沈牧之。 正巧这时,他背后空间突然一阵扭动,一星亮光已然出现…… 撞过来的苏华,一直紧闭着眼睛,突然间,神色猛地一变,牵着沈牧之的手,猛然用力,一把将其扯到了自己跟前,双手迅速抱住后一个扭身,与沈牧之互换了一下位置。 她身后,亮光擦着她的后背一闪而过。 “啊——”苏华忍不住痛呼出声,又很快咬牙忍住。纤瘦的身子站在那里,抱着沈牧之,不住颤抖着。 她背上,衣衫尽去,血肉全无,森森白骨露出,可见其中内脏。 额上,冷汗已经淋漓,面纱之下,一张面孔,早已不见丝毫血色。 沈牧之已经从刚才那一声悠悠呼唤中回过神来,感觉着怀中女子的不住颤抖,还有那倒吸冷气的声音,顿时心慌不已:“苏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而后,她就强撑着松开了沈牧之,手中光华一闪,便多了一颗丹丸。 丹丸一出现,便有馥郁芳香散开。苏华将其吞下后,身后伤口上顿时有盈盈微光亮起,而后才须臾功夫,伤口便已尽数痊愈,恢复如初。 “走吧!”苏华脸色还是苍白无比,但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冷冷说了一句后,便又重新牵起沈牧之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前。 没想到,这刚一动,刚才那悠悠呼唤之声,便再度出现。 沈牧之经过刚才一事,虽然已经知道这大概是他出现了幻觉,可心头还是忍不住悸了一下。 他是那么地想能再看她一眼。 就一眼也好! “别去听!”就在他心头挣扎难受的时候,苏华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可她这话音刚落,她脚下突然滞了一下。 苍白的面孔上,顿时便有复杂神情涌现。 只可惜,沈牧之瞧不见。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功夫,苏华很快就又恢复正常,继续往前走去。这一回,她的速度更快了,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一般,她在逃…… 沈牧之被她拉扯着,跟得无比辛苦。 “牧之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青果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丝丝缕缕的幽怨,仿佛就在身后。 沈牧之似乎感受到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那双本该盛满了月光的眼睛里,此刻染满了哀伤,就那么幽幽地看着他,然后委屈地问他:“牧之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沈牧之踉跄的脚步里,顿时多了几分狼狈。 他也开始逃了!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中,不断渗出,打湿了整个脸庞。 我怎么舍得不要你!怎么舍得! 只是…… 只是…… 他连着在心中只是了好几次,却终究没能说出这后半句。 一切的借口都是苍白的,现实就是,她因为他死了,而他还苟活着! 220 在蚨山等你 天地灰蒙一片,不见来路,也不见出路。 沈牧之跟在苏华身后,踉跄奔逃,泪水满面。 无数亮光,时不时地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身旁闪现。死亡的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脚下忽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莫非是到了? 沈牧之心中顿时一喜,与此同时,一股微风拂面而来,带着山林独有的清冽气息。心中喜意顿时更盛。 睁开眼,果然,大树参天,阳光明媚。 “苏姑娘,我们到了!”沈牧之惊喜无比地喊了一声。 可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一扭头,哪里还有苏华的身影。 沈牧之顿时愣住了。 苏姑娘呢? 刚刚明明还在身边的啊! 就在沈牧之疑惑之时,耳边忽然传来鸟鸣声。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蹲着一只小麻雀,正歪着小脑袋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珠子,炯炯有神。 沈牧之立马想到了青果。 当初在蚨山初见青果的时候,她便是这个样子。 当时的他,哪里想得到那只毫不起眼的小麻雀,竟还是那么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往日之事浮上心头,顿时让沈牧之看怔了神。 小麻雀在枝头上,好奇地望着他,忽然双翅一展,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落在了他身前不远处的草地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后,又迈着小脚,来回地走动着,时不时还扭头朝他瞧上一眼。 沈牧之抬手抹去眼角湿意,压下心中纷涌而至的回忆,苦笑了一下后,转头四顾这片山林。 一条蜿蜒小溪闯入眼中,就在不远处。 清澈的溪水,正潺潺流淌。 沈牧之看着这小溪,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幕很熟悉。 眉头不由皱起,再仔细一打量四周,他顿时明白了这种熟悉感觉由何而来。 这里不就是蚨山吗? 他就是在这里问的青果愿不愿意跟着他离开蚨山,而后便让青果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细细密密的疼痛,在胸口蔓延了开来。 那只那小麻雀还在他身前的草地上来回蹦跳着,似乎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一般,时不时地还会弄出点动静来。 沈牧之看向它,眼神中满是沉痛。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蚨山,蚨山中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青果。可是,当时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是他后来最后悔的事情。 若是当时他没有邀请青果同行,她便不会死。她依然还是蚨山中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所以,即便知道这是假的,可他依然想当做是真的,假装自己有机会可以重新选择。 他对着还是麻雀的青果,蹲下身,然后招了招手。 小家伙略一犹豫,便走了过来,跳入他的手心。 “你不该认识我的。”手指轻轻抚过它光滑的羽毛,低柔的声音里,都是悲伤。 小家伙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珠眨了两下,似乎不解他这话是何意。 沈牧之笑了起来,抬手将它捧至面前,凑上去轻轻吻了吻。小麻雀似乎被吓住了,站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多好…… 沈牧之眸中悲伤浓郁,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小家伙瞧见他落泪,似乎有些着急,扑腾着上前来啄他脸上的眼泪。细小的鸟喙在他的脸上不断碰触,就像是一个个轻柔的亲吻,藏满了小心翼翼的心疼。 心中悲痛,更加汹涌,几欲窒息。 “牧之哥哥……”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沈牧之泪眼模糊,一抬头,只见微光闪过,手中已无小麻雀的影子,一抹青色衣袂出现在身前。 抬头,青果就站在跟前,正盈盈地看着他。温柔的目光里,满是心疼。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泪水愈发汹涌。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山林是假的,小溪是假的,眼前的青果也是假的。 可是,他只想当做是真的。 时隔半年多未见,青果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真好。 “牧之哥哥,你怎么哭了?”青果在他身前蹲下身,抬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微凉的手指轻柔的抚过,留下的都是一道道的疼痛,疼得沈牧之喘不过气来。 他抬手抓住她的手,看着青果脸上漫起的绯红,胸口像是被剑穿过一般。 他还记得当时在定安城,大哥说等他们回到京城后就给他们成婚时,青果坐在他旁边,脸上的红晕也如此刻一般。 娇艳得,让所有风景都失了颜色。 “牧之哥哥……”温柔的声音里,满是急切和心疼。 他努力在嘴角挤出一抹笑容,哽咽着说道:“真好!能再看到你,真好!” 青果闻言,也笑了起来。眯起的眼睛,就好像是两轮弯月,光辉皎洁。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刻,他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哪怕这一切的背后,或许就是死亡。 “牧之哥哥,我也是。”青果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沈牧之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青果脸上笑容忽然消失,而后郑重无比地与他说道:“牧之哥哥,杀了我,你便能出去了。” 沈牧之顿时骇然。 “牧之哥哥,时间不多了,你快动手!”青果抓住他的手,急声说道。 沈牧之不敢置信地看着青果,她不是假的吗?为何会这么说?心头惊疑,犹如春雷炸响,轰隆不断。 “牧之哥哥,我是假的!你快杀了我!时间真的不多了!”青果见他只愣愣盯着她,愈发焦急。 “青果,你……”沈牧之看着她,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事的!我不会疼的!牧之哥哥,快动手!”青果又急声劝道。 可是,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这是青果啊! 青果见他怎么都不动手,急得拿他的手往她脖子里放,口中还不停催促:“牧之哥哥,快杀了我!快!”她急得眼泪都都快下来了。 沈牧之的手一碰到她的脖子,就如碰上了火炭一般,迅速就抽了回来。 “牧之哥哥,你再不杀了我,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青果突然大喊了一声。 沈牧之心神巨震,盯着青果,喃喃问道:“青果你……没死吗?” 青果回答:“你杀了我,我便告诉你!” 沈牧之摇头。 “你是不想再见到我了吗?”青果看着他,眼眶之中瞬间就有泪水滚下。 这眼泪仿佛是滴在了沈牧之的心头,灼得他,胸口一阵滚烫。 “杀了我!”青果再次喊道。 沈牧之痛苦地闭上了眼。 “牧之哥哥,我不疼的!快动手!时间真的不多了!”青果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已经多了一些灰蒙之色,若再仔细看,便能看到时不时就有亮光一闪而过。 “牧之哥哥,我真的不疼的!”青果收回目光,再次劝道。 沈牧之低下头,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对不起……”喃喃声嘶哑低沉,一抹剑光忽然出现,如闪电一般,迅速穿过了青果的身体,又消失不见。 青果蹲在那,嘴角漫开璀璨笑容。 “牧之哥哥,我在蚨山等你!”话音落下,有风顿起,青果的身体顿时化作无数星光,尽数散去。 沈牧之蹲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只有刚才青果的那句话。 她说,她在蚨山等他。 她真的没死吗? 不等他回过神来,周围一切忽然犹如镜面被人打碎一般,瞬间瓦解。而后,一股大力从背后推来,沈牧之根本来不及反抗,整个人便往前飞了出去。 周围一切犹如白马过隙一般,瞬间远去。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出现在了一处悬崖边。 眼前是迷雾,遮天蔽日。 身后,是山林,苍翠葱郁。 旁边不远处,还有一条大河,奔流而至,消失迷雾之中。 他出来了吗? 还是另一个环境? 沈牧之警惕四顾,周围一切景色都很陌生,他可以确定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只是,他若出来了,那苏华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后,决定先在原地等等。若是幻境,肯定还会有其他情况出现。若是他真出来了,那苏华可能还在里面。 他答应了苏华要帮她离开这里,那就不能将她扔下自己先走了。 决定之后,沈牧之便在这附近小范围内走动了一下,察看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一圈下来,并无发现任何异常,也无任何异常出现,基本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出来了。 想到昨夜在那黄沙地外他问苏华的那句话。 看来,这一回他的运气确实不错。 沈牧之回到原地,盘腿坐了下来,一边等苏华,一边想着之前的那个幻境。 她说,她在蚨山等他。 这话,到底是他心中所念,还是真的? 那里面发生的一切,到底都是假的,还是另有玄机所在? 若都是假的,她为何会说那些话?又为何会提醒他那是幻境,又告诉他只要杀了她便可以出来。 她……真的在蚨山等他吗? 沈牧之愣愣坐在那里,心里忽有一种既期待却又害怕的复杂感觉生出,在心中来回激荡,犹如百爪挠心一般,让人难受得紧。 221 没得打 沈牧之在悬崖上,一等便是大半天。 眼看着天色渐暗,听着远处山林中随风带来的吼叫声,沈牧之的心情顿时就沉重起来了。 在山林里,夜里往往要比白天危险得多。 苏华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她如今情况如何。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他若是一直等在此处,万一有妖兽过来,他都没有退路。身后这片迷雾,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若是再进去,可未必有这个运气能再一次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沈牧之犹豫再三后,取剑出来在这悬崖上留了一行字,然后便转身先进了山林。 他必须在入夜前,先寻个地方安身才行。 至于苏华,若是能出来,看到他留的那行字后,自然会来找他。 以她的实力,只要能从那里走出来,在这山林之中,倒是应该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性命的东西。 沈牧之运气不错,天黑之前,在离着那处悬崖七八里地外,寻到了一处山洞。 洞不深,有些潮湿,但将就一晚问题不大。沈牧之又去寻了些树枝,将洞口做了遮掩,若不细看,是不会发现这边有个山洞的。 做好这些后,沈牧之就在这山洞中,静待黑夜的过去。 夜渐深,周围一片沉寂。 沈牧之担心火光会引来不速之客,便没在山洞里生火。洞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牧之靠在潮湿冰凉的洞壁上,昏昏欲睡。 昏沉中,忽然听到了些许窸窣响动。 沈牧之蓦然惊醒,一睁眼,就瞧见洞口处,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幽绿的光芒,在这漆黑的夜里,分外明亮,也分外地毛骨悚然。 一股彻骨凉意从尾椎骨蔓延而上,直冲脑门,浑身毛发瞬间倒竖。 “唔——”一道低沉声响忽然从门口那看不清身形的东西口中传出,而后忽地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就不见了。 沈牧之顿时心头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挥剑往前劈去。 铛地一声脆响,灼灼剑光之下,只见一头猴子一般的东西,一手高举,轻松挡住了他这一剑。无论是锋利的剑锋,还是剑上的剑气,似乎都无法给这猴子的手臂带来丝毫伤害。 一张长满了红色肉瘤的脸上,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尖利的黄色牙齿。而后这畜生突然反手一把抓住了沈牧之手中之剑,用力一拔。 沈牧之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大力带着,朝着这猴子扑了过去。 猴子咧开的嘴蓦然大张,口中那一排尖利的黄色牙齿瞬间拔长,变成了一口的尖利獠牙,嘴也变得巨大无比,朝着他的脑袋就一口咬来。 眼见着,沈牧之的脑袋就要如同一颗西瓜一般爆裂在这满口尖利獠牙之下时,忽然一抹红光突然闪现,先一步冲进了这巨口之中。 “啊——”一声尖叫顿时响起,猴子猛地松了抓着长剑的手,扭身就往外窜去。 红光一闪,消失在沈牧之身前。 沈牧之心有余悸,盯着洞口,稍一犹豫,就咬牙提剑往外冲去。 这洞中空间不大,若刚才这畜生还要再来,他继续留在洞中,那就很容易变成那瓮中之鳖。 而那畜生刚才应该是受了伤了,趁着它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此时冲出去是最好的。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那畜生的实力。 他刚冲到洞口,便见一道黑影从前袭来,沈牧之慌忙举剑抵挡,铛地一声巨响,那黑影炸碎成了无数碎片,而沈牧之的长剑也瞬间就被撞到了沈牧之胸前,然后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摔回了洞中深处。 剧烈疼痛从胸口处传来,稍一动,便有腥甜之味从喉咙中涌上。 沈牧之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这股劲,忍着痛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抬眸往洞口瞧去,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动静。 沈牧之按着胸口,忍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尖锐疼痛,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畜生不仅力道奇大,一身皮毛似乎也坚逾金铁,他先前那一剑竟然都没能在他手臂上留下丝毫伤痕。玉剑从其口中贯入才勉强伤到了它,但看它刚才出手那威力,似乎伤得也不是很重。如此实力,沈牧之根本没办法正面抗衡。 而他如今才通谷境,体内灵力不足,用玉剑坚持不了多久。而且,那畜生刚才吃了一亏之后,肯定会有所防备,他再想要用玉剑偷袭,肯定很难。 正面打不过,偷袭也不行,那就只剩一条路了——逃! 沈牧之将玄诚给的那个玉瓶取了出来,往口中倒了一滴。感受着胸口疼痛的迅速消弭,沈牧之紧张不安的心思,略微定了定。 旋即他先取了一张风行符贴在了胸口,而后取了一张护身玉符捏在了手中,犹豫了一下后,又拿了两颗风雷球和两张雷符出来的,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往洞口走去。 快到洞口的时候,心念一动,长剑瞬间从手中飞出,朝着洞外夜色中,倏忽而去。 一道破风之声瞬间响起。 沈牧之听到之后,抬手在胸口风行符上一拍,风行符上符文瞬间亮起,而后整个人如一道轻风,就从洞中吹了出去。 刚到洞口,便听得铛地一声脆响,沈牧之心神震动,喉中腥甜涌上,又被他咬牙忍住。脚下丝毫不停,继续往外冲去。 刚出洞,一道比刚才那猴子大了不少的黑影,却突然闪现跟前,抬掌就朝着他拍来。 沈牧之来不及去辨别此刻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东西跟刚才那猴子是不是同一个,脚下一动,就要往左边闪去。 这时,左边又有一道破风之声响起。 沈牧之一扭头,就看到一块大石头已经到了跟前。 长剑刚才已经被他送出去吸引注意力了,此刻召回已经来不及,万般紧急之下,只得一把捏碎了手中玉符,同时,另一手中的风雷球和雷符一股脑地全部扔了出去。 轰隆之声伴随着地动山摇,接连响起,偶尔还夹杂了一两声的怒吼。 明亮的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这片黑暗的山林。 沈牧之顾不得去看战果,招手将长剑召回后,借着风行符之力,迅速远去。 只是,很快,他身后就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沈牧之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头既是惊骇,又是绝望。 那东西不仅防御惊人,刀剑难伤,还力大无比,现在这速度也是比他用了风行符还要快上几分,他是打不过,又逃不脱。 他身上护身玉符虽还有两个,可这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 如此下去,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沈牧之心头一阵灰颓的时候,背后又有劲风袭来。 沈牧之慌忙往旁边扑去,一颗足有脑袋粗细的断木如闪电一般从旁掠过,上面还未去除的树枝,从他手臂上擦过,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沈牧之这一扑,一耽搁,背后追来的那畜生顿时就到了跟前。 硕大无比的手掌,立马呼啸而来。 沈牧之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再躲。 呼啸的掌风擦着他的耳朵掠过,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刚躲过,面前又是一块大石袭来。 沈牧之正要再躲,身旁那畜生却是猛地拔起旁边大树,甩手就横扫了过来。 沈牧之再无处可躲,又捏碎了一张护身玉符。 整个人在莹莹白光的包裹之下,倒飞了出去。 沈牧之借着这股巨力,在空中一个扭身,一落地,顾不上体内翻涌的气血,就再度奔逃而去。 背后,那两头畜生依然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断木如箭一般,不断从后袭来,一根接着一根。 沈牧之仓皇躲避,接连躲掉了三四根之后,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等他停住,一块大石就已到了面前。 这时,背后又有断木裹挟着劲风,呼啸而来。 前后夹击之下,沈牧之已经来不及出剑抵抗,无奈之下,正准备捏碎最后一块护身玉符。 就在这时,忽有馥郁芳香弥漫而至,无数花瓣从旁边黑暗之中涌出,团团裹住沈牧之之后,扯着他就蹿入了旁边黑暗之中。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只微凉玉手便已抓住了他的手掌,拉着他,迅速蹿上了树顶,往远处掠去。 背后,树木晃动不已,一路追来。 只是,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 漆黑夜色之中,两道身影如一道风,迅速吹过了山林之巅,最后消失在深处。 许久之后,二人在一处河边落下了身形。 沈牧之看着浑身血迹的苏华,微微愣了愣,旋即躬身谢道:“刚才多谢苏姑娘出手相救!” 苏华眸色冷淡,什么都没说,迈步就走向了河边。接着,抬手一挥,无数花瓣凭空出现,将她团团围住,隔绝了沈牧之的视线。 很快,便有水声传出。 沈牧之想到了什么,脸颊不由微红,旋即便走开了一些。 片刻后,那些花瓣化作光点散去,苏华站在河边,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淡黄色浣纱群。 看了一眼那个躲到了不远处,背对着这边的身影,苏华眸底有微光微微闪了闪。 222 为何扔下我 “这里应该就是你所说的秘境了,怎么出去?” 河边,沈牧之与苏华相隔了一臂距离坐在那里,苏华淡声问道。 沈牧之回想了一下当初从周师兄还有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有关于这一次秘境之行的消息,整理了一下后,与苏华说道:“我们原定的秘境之行,为期是一月时间。但现在我不知道,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之后,秘境之行还有没有按照计划进行。若是有的话,现在大约才过去了十天左右,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天左右,秘境才会重新开启。到时候,我们才能出去。” 苏华闻言,目光顿时冷了下来:“你之前诓了我。” 沈牧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不是诓你。只是,如果我们一直待在那遗落之地,那就一丝机会都没有,但到了这里,总是有机会的。而且,就算这一次他们没进来,这秘境之行也是五年举办一次,我们只要等上五年就好了。” 苏华目光更冷了。 沈牧之被她看得心头发虚,下意识地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这时,苏华突然一挥手,一股狂风平地生出,裹挟着馥郁芳香朝着沈牧之扑来。 挂在沈牧之腰间的玉佩,突然散出蒙蒙白光,将这股狂风尽数挡了下来。 “哼!”苏华见状,怒哼一声,不过倒是没再继续动手了。 沈牧之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到这枚何羡哥送的玉佩帮他挡下攻击。他早就知道这枚玉佩定然不普通,但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具体作用是什么,如今看来,应该是和以前何羡哥送他的那枚玉佩的作用差不多。 只是,既然这枚玉佩能当下苏华的攻击,为何却不能挡下那些妖兽的攻击? 他心生疑惑,只是何羡哥并不在这边,他除了苏华之外,此刻无人可问。但苏华现在怒气未消,浑身都散着一种不想说话的气息。 沈牧之几番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将心头疑惑压了下来,等日后回了大剑门后再问何羡哥。 其实,在离开秘境这件事上,沈牧之也并非是有意隐瞒那些信息的。他之前太急于地想要离开遗落之地,以至于根本没想到这里。若不是刚才苏华问起,他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想到这些事。 而且,刚才他说的时候,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心头却是十分凝重的。 相比于苏华,他其实更急着想要离开这里。 但现在已经到了这秘境之中,接下去能不能出去,只能听天由命,他急也没什么用。 想着,沈牧之便暗自叹了一声。 随后,敛神静心,打坐吐纳。 之前与那两只畜生一番恶斗,虽无什么严重外伤,可内里气血震动,还是受了些伤的。好在玄诚给的那药功效十分强大,这一路过来,倒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接下去只要稍微调息一下,便没什么问题了。 夜,幽幽而过。 山风,卷着河水,从旁奔流而过。 犹如时间。 一去不回。 距离这里几百里地外的一处山谷附近,白宇一行四人正在快速朝着山谷奔去。 不多时,四人就到了山谷外。 白宇率先进去转了一圈,确认谷中并无危险后,才放出信号让另外三人进谷。 四人在谷中一处巨石堆附近停了下来,生了篝火,准备过夜。 此时,夜已过半,距离天明,也已经只剩下两个时辰左右了。 白宇看向其他三人,道:“你们休息吧,我来守夜。” 其他三人毫无意见,闻言,纷纷在旁边各自寻了合适的地方盘腿坐下来。 罗月兰是女的,位置选在了一快足有一人多高的巨石后面。她刚过去没多久,便听得她的呼声:“白师兄,你过来一下。” 白宇闻声,连忙从篝火旁起了身,朝她那里走了过去。 到后,罗月兰指着身前一堆早已熄灭的灰烬说道:“白师兄,你看看这个,这里好像不久前刚有人来过。” 白师兄看到那堆灰烬,也愣了一下。走过去察看了一番后,点头道:“已经冷了,不太可能是今天夜里留下的,有可能是昨天或者前天晚上留下的。”说着,又笑了一下:“看来,有其他人先我们一步到过这里。这是好事,说明有人在我们附近,说不定回头还能碰上。” 罗月兰点点头。 “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在这山谷附近查看一下,看看他们往哪里走了,若是能发现一点踪迹,或许能追上他们。”白宇又说道。 “嗯。”罗月兰应了一声。 白宇见她似乎有些兴致缺缺,便也不再多言,笑着道了一句“那你休息吧”后,就转身回了篝火那里。 罗月兰看着他走后,盯着那堆灰烬看了一会后,便收了心思,走回那巨石后面休息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天已经快要亮了,赵和过来让白宇去休息一会,他来替他。 白宇也未客气,起身便去旁边休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旁边似乎有人在喊他名字,一睁眼,就看到齐木从不远处奔来,满脸焦急之色:“白师兄,出事了!” 天已经亮了,而且看天色,已经亮了有一会了。 白宇来不及细看,一愣之后,整个人从地上惊跳而起,闪身就到了齐木跟前,扶住他,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一边问,一边焦急四顾,却不见罗月兰与赵和的身影。 当下,心中更急。 齐木急得话都说不通顺了,疙疙瘩瘩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究竟来,一急,扭身就往山谷一边的山上跑。 白宇见状,连忙跟上。 两人一路跑到山顶,齐木站在山巅处,迎着大风,指着山下奔流而过的那条大河,大声喊道:“在那!他们在那!” 白宇闻言,顾不得再问更多,拔腿就往山下冲去。 刚到山脚,跨出山林,便见到无数细长柳枝,犹如一道道的长鞭,迎面抽来。 白宇慌忙御剑相迎,剑气流淌,剑光四射,无数柳枝碎成齑粉,却又有更多柳枝汹涌而来。 白宇渐渐疲于应付,根本无力去寻罗月兰与赵和二人。 而那齐木似乎并未跟下来。 就在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之时,忽然间,一道剑光冲破了那些柳枝的封锁,飞到了他的面前。 “白师弟,跟我来!” 一道凝重的声音,从剑上传出,有些耳熟,可白宇一下子并未能想起来是谁。 不过,此时,容不得他去想更多,连忙拔腿御剑跟上。 那道剑光一路在前,无数柳枝想要阻拦,都在那道剑光之前粉碎,渐渐的,白宇就被领着到了河边。 看着身前那奔腾的河水,白宇心头忽然颤了一下,一股不祥之感顿时涌了上来。 “过了河就安全了!”剑光之中又有声音传出,还是那般熟悉。 白宇却犹豫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喝忽从身后传来:“师兄!” 白宇一回头,那些柳枝尽数消失,滚滚浓雾不知从何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没有山林,没有柳树,也没有大河。 “师兄!”又是一道清喝响起。 浓雾翻滚,似有微光在前方亮起。 白宇下意识地就迈步朝着那位微光追去。 只是,无论他如何用力追赶,那道微光始终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师兄,你为何扔下我!”忽然间,那道清喝之声变了,像赵和的声音,声音中多了许多哀怨。 白宇脚下猛地戛然而止。 “师兄,你怎么可以扔下我,带着其他人跑了!”浓雾之中,忽有一道身影,幽然而现,一袭黑色长衫,恰恰正是赵和。他看着他,满脸仇恨。 白宇盯着他,愣了神,不敢置信,也有满腔愧疚。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确实十分愧疚,可也是无可奈何。当时那情况,他没得选!但这话,怎么跟赵和说? 他是被抛下的那个啊! “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死了!那畜生,在我肚子上咬了一口,你知道那有多疼吗?我的肠子都流了出来!”赵和盯着他,一步步地靠近,仇恨让他的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而这时,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赵和腹部的衣服突然撕裂,有肠子从中滚落出来。 白宇看到这一幕,惊愣之后,顿时醒悟。 当即,剑光猛然亮起,朝着赵和兜头劈下! “师兄,你做什么!” “白宇,快住手!” …… 数道惊喝之声顿时响起,眼前浓雾顿时散去。 白宇手持长剑,站在赵和跟前,一剑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若不是罗月兰的剑及时出现拦下,赵和此时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白宇看着这一幕,骇然不已。 “白宇,你在干什么?”罗月兰惊怒地瞪着他,质问道。 白宇皱紧眉头,看看她,又看看赵和,再看看另一边同样面有惊疑之色的齐木,犹豫了一下后,收剑往自己手臂上隔了一下。 疼痛与鲜血同时涌现。 白宇看着瞬间蔓延开来的鲜红,感受着清晰尖锐的疼痛,大概确定此时并非幻境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白师兄,刚刚是怎么回事?”罗月兰看了一眼脸色难看无比的赵和,上前一步,拦在了他和白宇中间,沉声问道。 白宇抬头看了眼天色,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但天色还未大亮。 收回目光后,他将刚才经历的环境,跟他们说了一遍。 三人听后,皆都惊疑不定。 223 先去看看 白宇说的时候,隐去了幻境中赵和出现的那一段,只说是有妖兽突然出现,才会出剑。 罗月兰他们三人信没信,白宇并不知道。只是,赵和看他的眼神,深沉地有些可怕。 白宇想到刚才那一剑,心头余悸未平的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歉疚之意。刚若不是罗月兰拦的快,赵和很有可能就会真的在他剑下出事。若真如此,那他也不用活着从这秘境之中出去了。否则,如何面对门中师长! 想着,他正准备与赵和道歉,话还未出口,忽然山谷东边的的山头上有动静传来。 众人顿时警惕。 “我去看看!”白宇想到之前他在幻境中所见的那条大河,似乎就在这东边山头的另一边,顿时心中一沉,匆匆说了一句后,便朝着山上奔了过去。 一旁的罗月兰犹豫了一下后,叮嘱赵和和齐木待在原地后,也跟了上去。 两人先后往山上跑的时候,山头上的那点动静也正在往山下迅速奔来。 “白师兄,小心些!”罗月兰追在身后,沉声喝道。 白宇没有作声,但脚下显然放慢了速度。 双方差不多快要碰上的时候,白宇忽然脚下一顿,然后一把扯住追上来的罗月兰,蹿上了旁边的大树,将身形整个隐匿在了茂密的树叶之中。 两人刚藏好,前方林中,便有一人冲过灌木,一停不停,越过他们,朝着山下奔去。 “好像是剑首峰的人!”罗月兰盯着那道迅速远去的背影,皱眉低声说道。 白宇沉吟了一下,与罗月兰二人纵身下树,朝着已经跑远的人追了过去。 “站住!”快靠近时,白宇大喝了一声。前方之人前冲之势顿时戛然而止,转头看到白宇时,满脸的恐慌焦急瞬间一滞,旋即又转为惊喜,一个箭步就迎了过来:“白师兄!我是小六啊!剑首峰的宁小六!” 此时的宁小六,脸色苍白,一身价格不菲的缂丝长衫已成褴褛,里面白色的中衣也破损不堪,且都已染成了暗红色。一只脚还有点瘸,狼狈无比。 他快走了两步,一把扶住了奔过来的宁小六,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是一个人?” 宁小六闻言,不及开口,就已红了眼眶,哽咽着答道:“师兄……师兄他们都出事了!” 白宇闻言,顿时心头一沉,连忙追问:“他们在哪?” 宁小六往山上一指,道:“就在这山那头。” 白宇一听,心中又是猛地一沉。 刚才他所经历的那个幻境,里面出现的大河,也在这座山的另一头。 这一切,莫非有什么联系不成? “白师兄,你救救他们好不好?”宁小六抓着白宇的手,哭求道。 白宇没有接话,转头看了罗月兰一眼。 罗月兰朝他使了个颜色,白宇会意,伸手在宁小六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说道:“赵和他们还在谷中,我们先下去,你把情况仔细与我说说,然后我们再商量救人之事。”说着,便准备往山下去。 宁小六一把拉住他,再次求道:“严师兄受了很重的伤,怕是撑不了太久的,白师兄,我求你,赶紧去救救他们吧!” 可白宇还是坚持说道:“我一定会去救他们,但此事必须得仔细计划才行。而且,你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你先跟我到谷中去。”说完,不容小六再多言,扛起他,就往山下走。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山谷之中,赵和和齐木看到二人上山才片刻,竟然带了个人回来,不由有些诧异。 齐木认得宁小六,上前看清之后,颇为惊讶。 “小六,你这是怎么了?” 宁小六红着眼眶,大概是怪白宇不肯立马去救人,抿了嘴不说话。 齐木看了一眼白宇和罗月兰二人,而后扶着宁小六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坐了下来。 白宇看着他坐下后,犹豫了一下后,朝罗月兰看了一眼,罗月兰立即会意,迈步上前,在宁小六旁边坐了下来,一边帮着齐木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询问他之前所说之事。 而白宇在旁边看了一会后,转身又去了山上,一路直奔山头。 站在山头上,往另一边山下望去,清晰可见那一条大河沿着山脚奔流而过。大河很宽,河面上漾着些许薄雾,河对岸,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树木浓密,只在极远处,有连绵墨影起伏于迷雾之中。 白宇想着刚才宁小六说的话,目光在大河两边仔细查看了一番,但初看之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而且,刚才宁小六说他们出事的地方就在这山的另一头,可是,他们相隔不过就是一座山,若是有什么情况,他们应该能察觉到些许动静才对啊! 另外,严师兄的修为不低于他,连他都受了重伤,说明他们遇上的麻烦肯定十分棘手。除此之外,听宁小六刚才那话中的意思,似乎没逃出来的不止严师兄一人。 白宇目光扫过那条大河,之前幻境之中的一幕幕掠过脑海,心头愈发沉重了。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回了山谷。 宁小六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对他似乎还是有些意见。 罗月兰见他回来,起身朝他示意了一下,而后往远处走去。 白宇立马跟了过去。 “问出来了吗?”站定后,白宇迫不及待地问道。 罗月兰点了点头,却没立马将宁小六说的告诉他,反而是斟酌着说了一句:“依我看,这人,我们救不了!” 白宇看着她,皱紧了眉头。 略一沉吟后,他道:“你先说一下他们到底怎么了!” 罗月兰点头,旋即就将刚才她从宁小六口中问来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事情要从前天夜里说起 当时,宁小六和严师兄、岐安还有仙来峰的许贺在这山谷之中过夜。中间,严师兄和岐安闹了点不愉快,然后严师兄就带着许贺去巡逻了。宁小六和岐安则留在了原地。 严师兄他们刚走没多久,宁小六就听到有人在山上喊他,那声音听着像许贺的,他就准备过去看看,还和岐安说了。 岐安说他没听到,不让宁小六去。可宁小六没听他的,执意要去,岐安当时可能是担心宁小六出事,就陪着他一道过去查看。他们一过去,果然看到许贺在林中等他们,见他们过来,就说严师兄在山顶发现了点情况,叫他过来喊他们。 他们当时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 到了山顶之后,就听到严师兄在山那边的河边叫他们。他们就又去了河那边。 之后的事情,他没了印象,不知怎么的,他们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阴气特别重,还有很多诡异的东西,像是某种精怪。那些东西,实力倒是不高,可这东西就好像是越杀越多一样,到了后面,他们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那鬼地方,时间一长,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就在他们快撑不住的时候,严师兄突然也出现在那里面,救下了他们。 不过严师兄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三个人在那里撑了几个时辰后,那里面那些杀不完的精怪突然一下子就全部消失了。 接着就出现了几头树妖,那些树妖的实力远比之前那些精怪的实力要高很多,岐安和宁小六原本就已耗得差不多了,就剩严师兄一个人,又要对付树妖,又要护他们安全,没多久,就开始受伤了。 后来,严师兄拼着重伤杀了一头树妖,那树妖死的时候,那地方出现了一道缝隙,严师兄拼尽全力将他通过那道缝隙送了出来。 他出来前,严师兄跟他说,让他逃就行,不用去救他们。 宁小六本来大概也没想过要救他们,毕竟以他一己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但他没想到,他一出来,就遇上了白宇他们。 罗月兰说完这些后,看着神情凝重的白宇,斟酌着说道:“我刚问过宁小六,严师兄的伤很重,估摸着撑不了多久,岐安的伤虽然没有那么重,但是没了严师兄护着,他一个人要对付那几头树妖,同样撑不了多久。所以,就算我们出手,找到了那地方,很大可能到时候找到的只会是两具尸体。而且,按照宁小六所说,那地方凶险诡异至极,我们贸然前去相救,只怕救人不成,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白宇沉默不语。 他心中清楚罗月兰所说都在理,可有些时候做事很难做到仅凭理性。 这事情若没遇上,救不救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可现在既然遇上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别说宁小六会记恨他,他自己心里也会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白宇要考虑得还要更多一些。 如今剑首峰与正阳峰之间关系,颇有些紧张。今日他若是就这么走了,等日后出了秘境,宁小六回去跟师长们一说这事,他白宇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头不说,正阳峰的名声恐怕也要因此受累。 罗月兰见他不做声,便大概清楚了他心中的心思。暗自叹了一声后,又道:“要不这样,待会我和你一道先去那河边看看情况,若是有机会,我们就试试,若是实在机会渺茫,那就只能作罢了!不然的话,要是我们两个人都搭在了里面,剩下赵和齐木他们三人,想要再在这秘境之中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二十天,就很难了!你也得为他们考虑!” 白宇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后,道:“先去看看再说吧。” 224 不救了 白宇想定之后,便让罗月兰去叫上了宁小六,三人一块上了山头。到了山头上,让宁小六大概指了位置后,就让他先回山谷去等着,白宇则和罗月兰二人往山下宁小六指的那个位置靠近了过去。 宁小六所指的那个位置,就在那条大河边。 河边,柳树繁茂。 此刻阳光未出,淡淡薄雾还在河面上飘荡,那些细长的柳枝与薄雾纠缠在一块,随风肆意搅动着。 这一幕,看着清新悦目。 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妖邪之物存在的迹象。 白宇和罗月兰到了山脚后,并未立马靠近过去,躲在山脚林中观察了一会,尤其是河边那一株株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柳树。 按照之前宁小六的说法,这些柳树都已成妖,那么除非它们的修为都已十分高深,否则的话,他们是能从这些柳树身上察觉到妖气存在的。 可是,白宇和罗月兰二人仔细感应了好一会儿,都未能察觉到丝毫妖气存在。 “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白宇见在这里看不出端倪,便欲靠近些查看。罗月兰则让她留在林中策应。 白宇动作谨慎而又迅速,身影如一只飞鸟,一个纵跃,便到了河边。大袖翻卷着,搅乱了些许薄雾。 白宇伸手抚过那些薄雾,冰冰凉凉中,似乎是有些异样气息隐藏其中,可等他细细感应,却又察觉不到了。 他想到之前自己经历的幻境,又仔细去查看那些柳树。 但同样一无所获。 这些柳树除了活得岁月长了一些之后,并无任何异样。 至于宁小六所说的困住了他们的那个地方,白宇顺着河岸寻了许久,也未有任何发现。找不到这个地方,自然无从谈何救人。 毫无所获地白宇,心思凝重地回到林中,与罗月兰相视一眼后,他默默摇了摇头。 罗月兰见状,沉声说道:“会不会是宁小六弄错地方了?他之前情绪那么不稳定,记错了位置,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白宇却摇了摇头,道:“不管他们在哪出事,这个位置肯定不会离这里太远。可我们之前在谷中,没有察觉到丝毫动静。”说着,他回头看向那片河边,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地方似乎太‘干净’了。 罗月兰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白宇收回目光,迟疑了一下,道:“先回谷中吧。这事,再容我想想。” 罗月兰闻言,便没再说什么。 片刻后,二人就回到了山顶。 本该已经回山谷的宁小六却在山顶等着他们。见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顿时有些着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不打算救严师兄他们了?” 罗月兰本就是不主张救人的,现在又被宁小六这么一质疑,脸上顿时就冷了下来,哼了一声,就扭身往山谷方向下去了。 白宇心头无奈地叹了一声后,耐着性子与宁小六解释道:“刚我们已经去河边查看过情况了,找不到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的入口。”“你们才找了多久就说找不到!你们肯定没有好好找!”宁小六情绪激动地吼了起来,指着白宇就骂道:“你就是见死不救!你们正阳峰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宁小六若只是指责白宇几句,白宇看在他年纪尚小,又刚经历了变故的份上,倒也不会与他计较。可他最后那句,却是连带着整个正阳峰都骂上了。这是白宇所不能忍的。 当即,白宇就阴沉下了脸,朝着宁小六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在宁师弟的眼中,我们正阳峰的人就没一个好的,你何必又来求我帮忙?也罢,那此事,我白宇真就不管了,免得回头我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惹一身骚!宁师弟自便吧!”说完,白宇一甩大袖,就绕过宁小六,往山下谷中去了。 宁小六站在原地,脸上的怒色还在,可眼中已有惊慌蔓延开来。 刚才最后那句话,他一说出口便已反应过来此话不妥,但话已出口如何能收回。本以为白宇向来脾气温和,应该不会与他多计较,可没想到,这脾气好之人同样也有不可让人触及的底线。 若是这白宇真不管严师兄他们了,其他几人肯定也不会再管。那严师兄他们岂不是只能在那地方等死了? 宁小六一想到这里,心中顿时更慌了,略一迟疑后,连忙扭身朝着白宇追去。 …… 几百里地外,沈牧之跟在一身冷意的苏华后面,连走路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这半夜过去了,苏华的气好像还没消。 天一亮,她就动身了,顺着河,一路往河流上游走去。沈牧之也不敢问她这是打算去哪,只能默默地后面跟着。 不过,苏华气归气,倒是也没有要跟他分道扬镳的打算,这脚下的步子虽快,倒也能让沈牧之在全速之下,勉强跟得上。 这一走,便是两个多时辰。 沈牧之早已气喘如牛,在他前面一直维持着跟他保持一丈距离的苏华,终于放慢了脚步,让沈牧之有了喘息之机。 又是两个多时辰。 暮色已经开始在天边泛起。 沈牧之也不知他们已经走出了多远,只知道旁边那条大河的河面越来越宽,随着暮色渐起,这河面上也开始升腾起薄雾。微风轻拂之下,多了几分朦胧之感。 原本壮阔的奔腾之势,在这朦胧薄雾和暮色的双重掩映之下,也多了几分温柔美感。 天色近黑之时,苏华终于停了脚步。 沈牧之也跟着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微微舒了口气。 这一天下来,虽然后半程苏华特意放慢了速度,可对他来说,亦是不轻松。 稳了稳气息后,沈牧之往前走了两步,离着苏华近了一些后,终于将心头徘徊了一整天的话,问了出来:“苏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华抬眸冷冷瞧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沈牧之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便也不再多言,在旁边寻了个平整地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打坐吐纳。 苏华则是走向了河边,望着大河奔流而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夜逐渐浓重深沉。 忽然,浓雾弥漫的河面上,多了一些东西,都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也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的苏华,看着这些东西,眉头顿时蹙起。 接着,她蓦地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沈牧之身边,不等他反应过来,苏华已经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然后一步迈出,便到了河流之上,顺着河流一路往上游飞快掠去。 浓雾扑面,阴冷刺骨。 沈牧之一脸懵然,不知所措。 好半响,才回过神,想要开口,可嘴刚张开,便被迎面扑来的狂风裹着浓雾灌了一嘴,那喉咙里的话也瞬时就被灌回了肚子里。 他只好立马又闭紧了嘴巴,打消了说话的意思。 周围一切,风驰电掣。 没多时,河面上的雾气就越来越浓,浓得粘稠,浓得让人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屏住呼吸,这雾中阴气很重!”苏华的声音忽然在沈牧之脑海中响起。沈牧之一愣之后,赶紧听丛吩咐,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之声忽从旁边袭来。 苏华如闪电一般前冲的身影猛然一滞,一道黑影擦着他们的面庞,呼啸而过。 凌厉的劲风,扑在沈牧之的脸上,带来些许生疼。 接着,苏华又是一个扭身,又是一道黑影从他们身旁袭过,沈牧之飞扬起来的袖角,被这黑影碰了一下,瞬间碎成了齑粉。 沈牧之看到这一幕,骇然不已。 “闭上眼睛!”苏华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几许凝重。沈牧之闻言,立马照做。刚闭上眼睛,他顿觉整个人往下坠去。而后,冰冷河水扑面而来,瞬间就将他吞没。 沈牧之心中顿时掠过惊慌,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瞬间冲破了束缚朝着他汹涌而来。 沈牧之慌张着想要挣扎,一只温凉玉手突然牵住了他的手,瞬间就将他心头的惊慌给压了下去。而后,一股馥郁芳香将他团团围住,冰冷之感顿去。 睁开眼,沈牧之就看到苏华站在身侧,身周无数花瓣旋转,将所有的河水都隔绝在外。他心中,不由有一缕暖意缓缓流淌而过。 “这个给你,待会我若是顾不上你,你将灵力注入这个里面,便可避水。”苏华说着,便将一颗碧绿的珠子递了过来。 沈牧之愣了愣,苏华刚才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些许担忧,让素来习惯了她的淡漠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苏华见他没反应,眼底顿时多了些羞恼,伸手将那珠子往他手中一塞,便扭了头不再看他。 沈牧之这才回过神来,感受着手中的那颗碧绿珠子,心头那缕暖意又浓了一些。 接着,两人脚下便是微微一震,低头一看,竟是已经落到了河床之上。 河床上,遍布碎石,偶有几株水草摇曳其中。 苏华看了看四周后,便牵着他,往前走去。 大河之水,表面上看着流速很快,可这底下看着,却似乎像是静止了一般。 沈牧之跟在苏华身旁,被那些花瓣牢牢保护着,一路行去,如履平地。 225 陪你送死 水下,并非是一片漆黑的。 相比于外面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水下反倒是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将这水中照得光怪陆离。 一开始的新奇过后,沈牧之便意识到,苏华带着他来到这水下,好像并非只是意外而已。她今日这一路循游而上,似乎都是刻意为之。 那为的是什么呢? 沈牧之侧头看了看旁边的苏华,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问一问:“苏姑娘,这河中可是有什么东西?” 苏华闻言,眉头略动了动,转头看他时,眸中有一抹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她直接点了头,坦诚得让人意外。 “这水中有样东西,可能于我修行有用。”苏华回答。 “是什么东西?”沈牧之好奇问道。 苏华却摇头:“要见了才知道。” 沈牧之微愣:“那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于你修行有用呢?” “感觉!”苏华回答,简单二字顿时将沈牧之心中所有的好奇,瞬间都拍到了心底深处。 沈牧之怔了怔,不由笑了一下,这还真是一个好答案! 这时,苏华脚下的速度忽然快了一些。 沈牧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珠子拿好!”苏华的声音突然响起,沈牧之心中一惊,握着珠子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介时,砰地一声传来,周围护着他们的那些飞旋的花瓣突然猛地一颤。 沈牧之透过那些花瓣,看到无数黑影正将他们团团围住。 苏华眼睛一眯,眼底光芒亮起,周围花瓣纷纷亮起莹莹微光,芳香更为浓郁,裹着他们,奋力往前冲去。 砰砰之声接连响起,周围花瓣不断碎做齑粉,又重新凝聚。 苏华神色愈发地凝重,脚下速度也越发地快了。 沈牧之牢牢跟在她的身侧,紧张地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丝毫动静,影响了苏华。 片刻过后,周围突然一静。隔着花瓣往外望去,那些紧追不舍的黑影,似乎都消失了。 沈牧之正要松口气,一瞥眼却发现苏华的神色更为凝重了。 他这刚要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吊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阴邪气息竟无视苏华那些花瓣的阻隔,慢慢渗透了进来。 “屏住呼吸!”苏华冷喝。 可不等沈牧之照做,他头顶簪着的玉簪上,却有淡淡金光洒下,将这些侵蚀过来的阴邪气息尽数都挡了下来。 苏华惊讶地看了一眼头顶的玉簪,再看沈牧之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怪异之色。 接着,苏华一抬手,便收了那些花瓣。 沈牧之心中大惊,刚准备要祭出苏华给的避水珠,可很快就发现,周围并无河水涌来。再一打眼细看,他们竟不知何时离开了那条大河,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周围浓雾弥漫,所见之地,不过周身一丈不到范围。脚下地面,都是碎石细沙。 “苏姑娘,这是哪里?”沈牧之忍不住问道。 苏华想了一下,回答:“不太清楚,不过,很有可能是个幻境。” “幻境?”沈牧之又惊又诧。 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幻境,之前在穿越那天堑之时,也经历过一次,里面所见所感,真得让他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仍难以相信那是假的。 只是,幻境还能同时两个人一起经历的吗? 沈牧之疑惑地看着苏华。 苏华似是看出了他所想,解释道:“幻境分很多种,有些幻境,乃是利用个人心境所设;有些幻境,与现实世界相结合,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危险更大,杀机更重。”说着,她目光一扫四周,微微沉声:“比如这里。” 沈牧之闻言,心中顿时跟着她的声音猛地一沉。 “待会你自己小心些,若是不小心与我分散,千万别乱走,站在原地等我就行,我会来找你。”苏华忽然转头看他,凝声嘱咐。 沈牧之忙点头。 就在这时,突然旁侧浓雾一阵翻滚,数道黑影飙射而出,直奔二人。 苏华见状,拉着沈牧之就飘身往后退去,同时抬手一扬,无数花瓣喷涌而出,朝着那些黑影蜂拥而去。 那些黑影一触及花瓣,便瞬间溃做缕缕黑烟,只是在远处打了一个转后,又重新凝作那一道道没有实体的黑影,再度朝着他们扑来。 同时间,周围浓雾又有数处翻滚,更多的黑影出现,带着怪异嘶鸣之声,凶猛扑来。 苏华对付这些黑影,虽然很轻松,可奈何这些黑影实在太多,而且几乎杀不死。片刻过去,苏华又要对付这些东西,又要顾着沈牧之,渐渐有些手忙脚乱。 沈牧之见状,连忙说道:“苏姑娘不用担心我,这些东西实力并不高,我可以的。”说罢,不等苏华回话,就已从她手中攥回了手。心中一动,长剑已落手中,玄天剑诀随之而动,数道细密剑气,带着缥缈之意,瞬间就将靠近过来的两道黑影,搅了个粉碎。 而这两道黑影被搅碎后,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在别处凝成了黑影。 不过,这一点,一开始沈牧之和苏华都没有发现。 苏华见沈牧之确实能对付这些黑影后,心头没有了后顾之忧,出手就更加凌厉了起来。不多时,那些黑影就被杀得四处溃散,很多都来不及重新凝聚,就又被扑过来的花瓣给搅散了。 很快,那些黑影似乎是被打怕了,纷纷逃窜回了浓雾之中,不见了踪迹。 苏华站在原地等了等,见再无黑影出现后,便叫上了沈牧之,迈步往浓雾深处走去。 二人路过之处,浓雾自动分散,似乎很是惧怕。 …… …… 山谷之中,篝火已起。 跳跃的火光,将围坐在一起的几人的脸上都照得有些阴晴不定。 宁小六一脸的忐忑和焦急,目光小心翼翼地从对面白宇脸上掠过,又落到旁边坐着的罗月兰脸上,略一犹豫后,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罗师姐,我们什么时候……”话未说完,罗月兰一个抬眼,他的声音立即戛然而止。 罗月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白宇。 “再等等!”白宇低声说道。 宁小六一听,更急了,张嘴就要说话,可看到白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立马又识趣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时间慢慢过去。 宁小六坐在那,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感。 他时不时地就抬头看一眼白宇和罗月兰二人,可他再急切,也不敢再出言催促。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宇忽然抬了头,朝着东边山头望去。 宁小六见状,顿时心头激动了起来。 “怎么了?”旁边罗月兰皱眉问道。 白宇拧着眉头,仔细感应了一会后,道:“刚才有些动静。”说着,略一迟疑,便起了身。 罗月兰见状,也跟着起了身。 其他几分,纷纷也都要起身。 白宇见后,伸手示意他们都坐着,口中说道:“你们留在这,别过去。” 宁小六不肯,被白宇冷冷瞧了一眼后,顿时乖乖地坐了回去。 白宇走时,吩咐赵和:“你看着他,别让他跟过去。” 赵和点头应下。 白宇和罗月兰二人迅速上了山,到达山巅之后,二人顺着山坡往下望去,只见那大河周围既已有浓雾弥漫。 白宇拧着眉头盯着瞧了好半响后,转头与罗月兰说道:“你就在这等我,若是我天亮之前还回不来,你就带着他们三人离开这里。” 罗月兰闻言,皱了眉头:“白师兄这是觉得我贪生怕死吗?” 白宇笑了起来,道:“罗师妹这是想哪里去了,只是他们三人得要有个人护着才行。如今这秘境之中不比以往,以他们三人实力,想要平安地活着出去,很难!而且,宁小六和齐木两人的性格都有些鲁莽,更是不利。若是有你陪着,会好很多。” 罗月兰紧抿着嘴,盯着白宇,不接话。 白宇无奈又说道:“若是我去了救不回他们,你去了多半也是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与其两个人都搭进去,不如让我一人去试试。若是行,自然是好。若是不行,赵和他们三人有你护着,我也放心。”说完,想了想,又从身上取出了一物,递给了罗月兰:“若是我不能回来,帮我将这荷包带给我师父。” 罗月兰垂眸看了眼那荷包,样式很简单的一个荷包,已经有些旧了,显然是用了很久的。只是,让她就这么接下来,她这心里头总归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个心有大义的人,只是白宇这一路上对她帮助颇多,如今让她看着白宇这样一人前去……和送死也差不多了……她这心中实在是有些良心难安。 白宇见她不肯松口,也没再多说,弯腰将那荷包放在了地上,后退一步,朝着罗月兰躬身一揖,而后转身一跃,双袖扬起,如一只大鸟,义无反顾地扑入了前方黑暗之中。 罗月兰站在那里,头一次有些讨厌自己活得太过清醒。 她脸色难看地盯着地上的荷包,犹豫了一下后,弯腰捡起。荷包上的锦缎,入手有些微凉。 这些许凉意,像是许多的绣花针,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手心之中。 疼得不是那么厉害,可就是让人难以忽视,十分难受。 罗月兰忽然忿忿一跺脚,而后脚下一动,身影如风,顿时也追着已经不见了踪影的白宇,吹进了前方黑暗之中。 226 小心脚下 浓雾之中,沈牧之随着苏华,走了许久。这片不知是真是假的荒凉之地,一切万籁俱静,只有两人的脚步落在地面碎石之上发出的声音。 沈牧之估摸着他们二人已经在这里至少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可这周围除了浓雾之外,并无任何东西。 荒凉的砂石地上,连根草都没看到过。 那些黑影,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在背后酝酿着什么大招,总之再未出现过。 这种毫无生机的寂静,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尤其是沈牧之。 他紧了紧手中拎着的长剑,迟疑了一下后,又拿了两张雷符出来,握在了手中,以防万一。 这地方阴气很重,雷符乃是极阳之物,在这里或许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沈牧之又想着,要不将这雷符送几张给苏华。可转念又想到,苏华是妖,对雷符似乎也是天生抵触的。 于是,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他心中暗自瞎琢磨的时候,走在他前头的苏华,忽然停住了。 沈牧之连忙也跟着停住,悄声问:“怎么了?” 苏华没作声。 接着,她扭身往旁边走去。 没走几步,沈牧之便知道她为何突然改变方向了。 一缕很轻的水声,正从前方的浓雾之中,悠悠传出。 沈牧之蓦然就想起了当初与玄诚二人在东岛的山林中听到的那水声。要不是那水声,他和玄诚或许还不至于会走散。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中不安,略一犹豫后,伸手拉住了苏华,沉声道:“小心有诈!” 苏华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说道:“我知道。”说完,反手抓住他的手,又道:“你跟紧些。”这一回,她的声音里,少了些冷意,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柔和。 沈牧之不知为何,迎着她那目光,脸颊忽然有些烫。 苏华眸底有微光闪了闪又迅速敛起,而后,牵着沈牧之,快步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两人的靠近,那水声逐渐变大。 但,那雾气,也是更加的浓稠了。 雾气之中的阴气更是浓厚,激得沈牧之头顶玉簪之上绽放出的金光更加强烈,犹如那烈日之光,耀眼刺目。 又走了一段,水声已经很大,仿佛就在跟前了。 随着他们一步迈出,原本粘稠无比的浓雾,突然就消失了。 幽幽微光,扑面而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沈牧之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一棵无比巨大的柳树。庞大的树冠,像是一座小山一般,静静蛰伏于地上。 虬结的树枝,细密的柳条中,有微光透出。 那光芒,似是正在呼吸一般,时而强一些,时而弱一些。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些许声音,似呓语,又似某种怪异的嗡鸣。 那无数的细长柳条,一直从树上垂到地面,又顺着地面,往前蔓延,然后垂入离着树大约有两三丈距离的一个湖中。 湖不是很大,泛着幽光的湖水之中,有黑影不断在其中飞快地来回穿梭游曳。 湖的另一边,连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湖水不断从湖中溢出,顺着溪流,一路蜿蜒,最终消失在浓雾之中。 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有不少细长柳枝从那湖中一路蔓延到了溪水之中,然后又顺着溪流,一路流进了浓雾之中。 苏华一看到这柳树,眼中便有光芒亮了起来。 “你在这等我!”她的声音,忽在沈牧之心中响起,而后,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便已纵身飞起,化作一抹流光,掠向了湖对岸的柳树。 只是,她刚飞至半空,湖水之中,突有一抹黑影窜出。 呼啦水声,打破了这地方的宁静。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未想,便已脱口而出:“苏姑娘,小心!” 话音未落,一大片的花瓣便已带着莹莹微光撞上了那道黑影。砰地一声闷响,黑影就被打回了湖中。水面激荡中,又有数道黑影同时激射而出,再度朝着空中的苏华袭去。 苏华扬起双袖,无数花瓣奔涌而出,纤瘦身影,腾挪其中,翩若惊鸿。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怔了神。 不过几次眨眼的功夫,那几道黑影就被尽数打回了湖中,湖水四溅中,苏华已经落到了湖对岸的地上。 可就在这一瞬间,那铺了满地的柳条,却同时扭动了起来。无数细长柳条从湖水之中窜出,如一道道的长鞭,带着破风之声,疯狂,抽向苏华。 与此同时,前方那棵巨大柳树之中,忽有数道光华飞出,带着凌厉气势,同样直指苏华。 沈牧之站在湖的另一边,看着这一幕,虽然心知苏华实力不俗,可却依然还是紧张得手心冒了汗! 他甚至想将手中那两张雷符扔出去,可又担心雷符不分敌我,伤了其中的苏华。 就在沈牧之满心都在担心着湖对岸的苏华的时候,有两条柳枝不知何时从那溪水之中爬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顺着地面,朝着沈牧之的脚下延伸了过来。 沈牧之毫无所觉,他此刻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对面已经和那些柳条还有那数道光华纠缠在一处的苏华身上,根本没察觉到危险已经在悄悄靠近他。 “小心脚下!”正在激战的苏华扭身时,目光下意识地往沈牧之这边瞧了一眼,然后就瞧见了已经蔓延到沈牧之脚边那两道黑影,心中一惊的同时,慌忙大喝了一声。 沈牧之听到声音,一愣之后,慌忙低头。 但已来不及。 那两根柳条,顿如毒蛇抬头,猛地就缠上了他的双脚。 沈牧之毫不犹豫,挥剑就往这两条柳条上砍去。 只是,这两条看似十分纤细的柳条,竟是无比坚硬。沈牧之的剑落在上面,只听得叮当之声,却不见那柳条有丝毫断裂的迹象。 这两条柳条在他腿上,一边往上攀爬,一边不断缩紧。很快,细长柳条便嵌入了皮肤之中想,鲜血渗出。 得了鲜血浸染的柳条,其上顿时散出了幽幽微光。更是似有根须从那柳条上生了出来,往沈牧之的体内扎去。 沈牧之只觉得体内的鲜血正在迅速减少,生机也在随之流逝。 片刻功夫,他就已感觉到头晕眼花。 恐怕,再过片刻,他便要被吸成一具干尸了。 而湖的那一边,苏华因为刚刚那一分神,被其中一道光华趁机欺身而进,撞在了她的背上。顿时,整个人往前翻滚着飞了出去,那些柳条也就趁势颤裹而上。没多大功夫,就将苏华缠成了一个大茧,然后一把拉进了那棵巨大柳树的树冠之中。 沈牧之一片眩晕之中,模糊瞧见了这一幕。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顿时让他因为失血而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而后,他趁着这些许清醒,猛地一咬舌尖。疼痛裹着鲜血的甜腥味道,在他的感官中弥漫开来,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早已捏在手中的雷符,其上符文忽然亮起。 一股强烈的极阳之气,从沈牧之的手心之中汹涌而出。那两条都快爬到沈牧之胸口的柳条,突然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慌忙往下退去,甚至还发出了一种极细的尖锐鸣叫之声,那声音中,满是惧意。 只是不等它们离开,一抹极亮的光芒忽然出现在半空,然后猛地朝着沈牧之兜头落下。 沈牧之身上,白光蒙蒙散开,一下就将他整个包裹而进。 而那两条刚退到沈牧之脚边的柳条就没这么好运了,接连轰隆几声巨响,灰尘漫天扬起,那两条柳条瞬间灰飞烟灭。 片刻,灰尘散去,沈牧之躺在一个大坑底部,那层护着他的白光已经敛去,脸色苍白无比的他,刚坐起,便噗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瞬间面若金纸一般。 刚才,那几道符雷,虽然被何羡哥送的玉佩都挡下了,可那股大力打来的震动,还是将本就已经虚弱无比的沈牧之给震伤了。 沈牧之赶紧取了玄诚送的药服了一滴,而后不等药效发作,就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从大坑中爬了出来。 一爬出来,他就抬头往对岸看去。 这一看,却傻了眼。 湖对岸,原本该矗立着那棵巨大柳树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那棵柳树,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苏华自然也不见了。 沈牧之呆愣了一下后,心中顿时慌了,张口就大喊了起来:“苏姑娘——”急切的声音,传扬开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而后,原本只围绕在外面的浓雾,突然翻滚着涌了过来。瞬间,就将这处地方尽数吞没。 沈牧之同样也被这粘稠浓雾包裹了起来。 头顶金光顿时洒下,将浓雾之中的那些浓郁阴气尽数挡在了外面。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中虽然又忧又慌,可还是马上强迫着自己镇定了下来。现在苏华跟着那棵柳树一起消失了,他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沈牧之从来不怕靠自己! 想着,他便又拿了几颗补气丹和补血的药物出来,一股脑地都塞到了嘴巴里。还未等他嚼碎,身后忽有劲风袭来! 沈牧之心头一凛,脚下往旁边闪去的同时,红光浮现身后,悍然迎上了那已经袭至跟前的黑影。 227 幽光 这一次的黑影,不同于之前沈牧之二人刚进入这地方时遇上的那些杀不死的黑影。它有实体。 通身透青的皮肤,背有骨鳍,手有利爪。 头部鱼眼大嘴,尖利的獠牙,露出外面,泛着寒光。 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怪物,长得很是渗人。 玉剑周旋其身周,与其利爪对碰了数次,铛铛之声接连响起,最终那怪物右手之上的利爪断了三根后,沈牧之再也支撑不住,玉剑之上红光一闪,便消失空中。 那东西没了玉剑的阻拦,立马朝着已经退出一段距离的沈牧之扑了过来。 沈牧之见状,毫不犹豫,又是一张雷符甩出。 刺目电光,裹挟着极阳之气,以不可阻挡之势,瞬间就搅乱了这方圆十几丈范围的浓雾。 嗤嗤之声,连成一片。浓雾迅速退去,惊慌至极。 那怪物刚躲过第一道雷电,就被紧随而至的第二道雷电劈中。这雷符召唤而来的符雷本来威力并不是很强大,可眼前这东西却是阴邪之物,正好相克。 只闻得一声惨叫响起,那怪物身上顿时白烟滚滚而起,僵直原地,动弹不得。 紧接着又是一道符雷咔嚓而落。 焦黑的的身体,顿时四分五裂,碎作几截焦炭,散落四周。 沈牧之也没想到,这雷符对付这东西竟有如此奇效,原本紧张的心思,顿时大落。 看来,这雷符在这地方大有用处。 想着,他便又拿了几张雷符出来,备在了手中。 而后,警惕地望了望四周,那些退了开去的浓雾,像是有意识一般,在远处翻滚,却不敢再随意靠近。 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也不知是符雷刚才灼烧了浓雾中的阴气才生出的味道,还是那头怪物被符雷烤焦而散发出的味道。 刚刚被汹涌而来的浓雾遮住的那个小湖此时又露了出来。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跨过溪流,绕过小湖,走到了原本那棵大柳树长着的地方。 空空如也的砂石地上,平整无坑,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之前看到的那棵大柳树只是幻觉。 沈牧之不死心,拧着眉头在地上搜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个石头缝缝里,寻到了一片淡黄色的花瓣。 那颜色,一如苏华总穿的那身浣纱群的颜色。 这花瓣,多半是苏华留下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 沈牧之赶紧将其捡了起来。花瓣一入手,便有莹莹微光亮起。接着,便从其手中漂浮而起,绕着沈牧之转了一圈之后,忽然朝着某个方向飞了出去。 沈牧之一见,惊喜之余,连忙跟了上去。 花瓣速度不慢,沈牧之全速之下,才能跟上。它一路冲进了浓雾之中,为免跟丢,沈牧之更是全神贯注。 而那些浓雾,一见到沈牧之靠近,便迅速退开,也不知是不是沈牧之身上还残留着雷符的气息的缘故。 一炷香时间过去,沈牧之跟着花瓣,已经追出去了很远。 忽然,前头的浓雾之中似乎是有着什么,正剧烈翻滚着。一股股浓厚无比的阴气纠缠周围,几乎都要化成了实质。 沈牧之见状,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而前头飞着的花瓣却是毫不减速,一头就扎进了那翻滚着的浓雾之中。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头跳了一跳。 略一迟疑后,沈牧之将最后那一块护身玉符从扳指中取了出来捏在了手中,而后一咬牙,也冲了过去。 那浓得仿佛一块块黑布一般的阴气,顿时扑了上来,又被他头顶玉簪洒下的金光给撞散。翻滚的浓雾之中,似有一股神秘之力,推搡着他,东倒西歪。 沈牧之踉跄而行,咬牙坚持。 片刻后,忽然浑身一轻,眼前一亮。 竟又是如同之前那湖边一样的地方。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湖,只有一棵柳树,要比之前他见到的那棵小许多。只是,这棵柳树虽小,却颇有些非同凡响。 那一根根并不是很长的柳条,垂挂在树枝上,微微摇晃着。其上的每一张叶子,都犹如上好的碧玉,晶莹剔透,更有柔和绿光从其中散发而出,将这块不大的天地,照得绿幽幽的。 乍一看去,这整棵柳树,仿若是碧玉打造一般,美轮美奂。 只是,沈牧之只是微微一愣神,就立马清醒了过来。 正所谓,反常即妖。这地方本来就诡异至极,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棵柳树,必然不寻常。说不定是比之前那柳树精更强大的柳妖! 而沈牧之这一回,还真没猜错,这柳树还真是已经成妖,并且已经生出了妖丹。 只是那妖丹,如今却不在此处。 所以,它此刻的状态,有些类似于睡着了。 沈牧之警惕地盯了它半响,确定它暂时没有动作之后,又赶紧去寻那片花瓣。只是他之前在外面那稍微的耽搁了一下后,这花瓣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片刻懊恼过后,沈牧之又想起之前苏华的叮嘱。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株柳树,心头琢磨着要是留在此处等苏华来找他,安全性如何。 就在沈牧之有些犹豫不定的时候,他忽听得那株柳树的方向传来了一道呻吟声。 他心中一凛,顿时警惕了起来。 一手捏着护身玉符,一手又取了两张雷符准备着。 可那呻吟声出现了一下后,又没了。 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幽幽绿光随着那微微晃动的柳条,也在微微晃动着。 沈牧之盯着那片绿光,想着刚才那一声呻吟,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是这株柳树搞得鬼! 片刻过去,沈牧之还没想出答案,又是一声呻吟传来。 那株柳树上并未能看出什么异样。 就在沈牧之惊疑不定的时候,那满树幽光之中,忽有一个人影从那株柳树的树干后面倒了出来,砰地一声摔在了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没了动静。 沈牧之瞧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旋即这心又揪了起来。 这若是真的人呢? 他是否还活着? 沈牧之又朝着那株柳树仔细看了看,除了那微微晃动的柳条之外,并无任何异象出现。 沈牧之迟疑再三后,咬了咬牙,迈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株柳树靠近了过去。 他每走两步就停一停,仔细盯着那株柳树瞧上一会,确定它没有什么异样出现,才继续靠近。这本来不过两丈左右的距离,沈牧之却走了许久。 终于,他已经到了近前。 幽幽绿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好微微垂下眼睑,避免直视。 而这株柳树,好像毫无察觉,依旧还是那么静静地矗立在这里。 沈牧之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弯腰准备钻到那些柳条下面,将那个人从底下拉出来。可就在他弯腰进去的时候,这地方忽然就生出了一道风,吹过了这株柳树。 原本只是微微晃动的柳条,迅速随风摆动了起来。不少柳条撞在一处,那碧玉一般的树叶碰撞在一处,竟还真的发出了叮当的声音。 这叮当之声,不响亮,却无比地清脆,一阵风过,细细密密地响成了一片。 沈牧之弯腰在树下,这声音落进耳中,却渐渐变成了无数呓语之声,像是有千万人在他的耳边说话。 沈牧之慌忙捂住耳朵,可这声音就好像是直接响在脑海中的,根本拦不住。嘈杂的声音,犹如魔音穿耳,只呼吸的功夫,就让沈牧之原本平静的心湖开始起了涟漪。 一些原本早已忘却的过往画面,突然开始浮现沈牧之脑海之中。 然后,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念头,也随之浮现。 沈牧之捂着耳朵,表情逐渐痛苦。 就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那一阵风终于过了,摆动的柳条也逐渐恢复一开始的微小晃动。叮当之声,渐渐消失。 沈牧之喘着粗气,无力瘫坐在地上,脸色微白,额上满是冷汗。 刚才这片刻功夫,他却像是比经历了一场大战还要吃力。尤其是刚刚浮现脑海之中那些画面和念头,更是让他此刻只要一想起,便心有余悸。 他慌忙将其尽数压下后,然后赶紧窜至那个不远处躺地上一动不动之人身旁,动作飞快地将其带出了树下,而后往这块地方最边缘的位置奔了过去。 等他将人放下,沈牧之往其脸上一看,才不由得愣住了。 这人的脸,怎么有些面熟。 有些像是此次同来东岛行的大剑门弟子,只是沈牧之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哪一峰的。 不过,只要是此次同来东岛的大剑门弟子,那就说明这一次他们还是按照计划进入秘境了。如此的话,那他和苏华也就能离开秘境了。 想着,沈牧之心头便有了一丝雀跃。 不过,这一丝雀跃没保持多久,就低落了下去。 现如今这个情况,实在是真没什么好雀跃的。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人,定了定心神后,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外伤有几处,但已经都处理过了,除了胸前的那处比较重之外,其他几处都已经无碍。 此人气息虽然有些弱,但还算稳定,也就是说,暂时来说并无生命危险。 至于他有无内伤,沈牧之检查不出。 不过,看其现在昏迷不醒的样子,应该是有内伤的,否则就这几处伤口,应该不至于会这样。 沈牧之出于安全起见,将他胸前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后,又给他喂了一颗治内伤的药。 至于玄诚给的那药,他本拿了出来,但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又收了回去。 228 以命相赔 现在突然捡了一个人,还是个昏迷不醒的,沈牧之也没这个实力能带着此人在这地方随意走动,所以也只能留在此处等苏华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 苏华还未出现,不过那片淡黄色的花瓣却突然冲破了周围浓雾的阻隔,出现在了它面前。 沈牧之看到它再度出现,不由大为惊喜。 那花瓣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忽又掉头往刚才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沈牧之拔腿就想追上去,可这脚步一迈出去,就又停住了。拧眉低头看向脚边躺着的这个被他捡来的年轻男子,心中掠过一丝迟疑。 这些大剑门的弟子,除了正阳峰上的几位师兄还有何羡哥之外,其余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讨厌他,剩下的那一个即使不讨厌他,也不会喜欢他。 眼下这个,多半也是属于那九个里面的一个。 他若是带上他,这一路过去,便要多许多风险。可若是将他留在这里,他这昏迷不醒的情况,万一有个什么情况,必死无疑。 沈牧之并非冷血之人,他既然刚才出手将他从那树下拉了出来,又给了药,现在又要将他扔在这里等死,这心中总是难安的。 而且,万一这个人恰好又是那十个里面唯一不讨厌他的那个呢? 眼见着那片花瓣又要冲进浓雾之中,时间已经由不得他在迟疑,沈牧之心头一叹,俯身一把将此人拉起往背上一甩后,扛着就追着那即将要冲入浓雾之中的花瓣奔了出去。 就在这时,前冲的花瓣突然顿住。 一只纤纤玉手从浓雾之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那片悬在空中的淡黄色花瓣。旋即。一袭淡黄色浣纱裙的苏华就从浓雾之中走了出来。 沈牧之还未反应过来,苏华便已到了近前。 那含着些许担忧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之后,顿在了沈牧之背上背着的年轻男子身上,眉头一皱,就问:“此人是谁?” “我刚在那树下捡的,看着有些面熟,可能是与我同门的弟子。”沈牧之没有隐瞒,如实答道。 苏华听到后半句,眸中神色微微变了变,看了一眼沈牧之后,便不再说话,扭头朝着那株碧玉一般的柳树走了过去。 沈牧之瞧见她往那去,连忙提醒道:“那柳树有些诡异,能发出一种扰人心境的声音,你小心一些。” 苏华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了那株柳树跟前,而后又伸手撩开了那些碧玉一般的柳条,迈步往树下走了进去。 沈牧之在后面看着,颇有些紧张。 苏华进到那树下之后,这满树的柳条上的光华突然就大亮起来,原本柔和的绿光,顿时变得刺目。 无数叮当之声随即响起,沈牧之一听,顿时如临大敌。 不过,这一回,这些叮当之声入耳,却只有清心宁神的效果,甚至,还能听出一丝欢欣之意。 沈牧之不由诧异,再看向柳树那边,那株柳树竟然小了不少,甚至都没站在旁边的苏华高了。原本只是那些柳叶犹如碧玉一般,而此刻却是整株柳树都好像是世间最好的碧玉打造,晶莹剔透,绿光幽幽,美得让人炫目。 沈牧之虽不明白这株柳树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他直觉,此刻的这株柳树似乎才是完整的状态,而且实力更强了。 苏华站在它旁边,似乎在与它说些什么,却听不到声音。 不多时,那株柳树忽然伸出几根柳条,其中似乎包裹着一个什么东西,缓缓递到了苏华跟前。 苏华伸手接过后,又与柳树说了几句。而后,身影一闪,便回到了沈牧之跟前。 “走吧。”苏华说道。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株柳树,心有许多疑问,但再看苏华,似乎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识趣地将那些疑问都压在了心底,跟着苏华就往外面走去。 周围那些翻滚的浓雾,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而后突然迅速往后退去,眨眼功夫,便已消失视野之中,这整片天地,顿时无比清明。 幽幽绿光,在脚下亮起,指引着他们往远处延伸而去。 苏华回头看了一眼那株碧玉柳树,似乎是笑着说了一声谢谢,而后领着沈牧之,跟着这绿光,一路往前方幽深之处行去。 一炷香时间后,他们到了一条溪边。 绿光从砂石地上,往溪中蔓延过去,最终停在溪水中央。 苏华看了一眼后,伸手抓住了沈牧之的胳膊,拉着他,一步迈进了溪水之中,踩进了停留在溪水中央的绿光之中。 不等他感受到溪水的冰凉,周围风景突然一阵扭曲。 接着,哗哗水声,灌入耳中。河风带着薄雾,扑在脸上,湿湿凉凉,让人清醒。 他们竟是回到了之前那条大河之上。只是,并非是他们之前跳入河中的那个位置了。 无数花瓣,悄然浮现脚下,托着他们,从河面上,落到了不远处的河岸上。 岸边,柳树成排。 此时,天边已经大亮。 晨光之下,沈牧之看着这些茂盛的柳树,想到之前在那个地方看到的那两株柳树,就好像是一正一邪一般,让人好奇。 这时,他背上之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要醒了。”苏华在旁提醒了一声沈牧之。 沈牧之赶紧将其从背上放了下来。刚一放下,这年轻男子就醒了。 迷茫的目光在沈牧之脸上顿了顿后,忽然喃喃问道:“你是……沈牧之?” 沈牧之没想到此人竟然能一眼就认出他,惊讶之余,赶紧点头:“正是。不知阁下是?” 年轻男子想站起来,可他刚醒过来,身子还有些虚弱,沈牧之忙按住了他,道:“你受了伤,还是坐着比较好。” 年轻男子闻言,便不再坚持,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后,答道:“我叫严一,剑首峰弟子!”说着,他目光往四周看了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苏华后,目光微微怔愣了一下,旋即又迅速收了回来,看向沈牧之,问:“是你救了我?” 沈牧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正好碰上,顺手为之。” “那……可还有看到其他人?”严一又问,声音低沉而又迟疑。 沈牧之摇了摇头。 严一看到后,眼睛里那些许的希冀瞬间湮灭。 沉默片刻后,他又强撑起一丝笑容,问沈牧之:“那位姑娘是?” 沈牧之知他问的是苏华,顿时间有些不知该作何解释,斟酌了一下后,才答道:“她姓苏,是我在另外一个地方遇上的朋友。若不是她几次出手相助,我这条小命,早就被那些妖兽给收了!” 严一闻言,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后,忽又迅速往苏华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沈牧之的脑子里就响起了严一的声音:“沈师弟可知这苏姑娘……不是人?” 沈牧之一听这话,身子顿时一僵,片刻沉默后,他朝着严一点了点头。 严一见后,眉头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响后,忽问沈牧之:“沈师弟刚说,你从在另一个地方遇上的苏姑娘,这另一个地方也是在这秘境之中吗?”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严一见后,眉头顿时皱得更紧,略一沉吟后,又问:“那你是如何来的这秘境?” 沈牧之想了想,道了一句:“这个说来话长。”他没有想要与严一全盘托出的意思,毕竟他与严一并不相熟。 严一也察觉出了沈牧之的这种心思,可这苏姑娘是妖族,有些话,他却也不得不问,哪怕讨嫌。 于是,稍一斟酌后,又以心声问道:“那这苏姑娘接下去还会一直与沈师弟一道吗?” 沈牧之毫不犹豫地点头。 严一见后,那眉头几乎是拧在了一道。他张嘴就想说话,可又想到沈牧之与他并不相熟,按入门资历,他虽是师兄,可他是剑首峰的师兄,却不是正阳峰的师兄,要想以师兄的身份去说教沈牧之,未免有些不合适。更何况,这沈牧之刚还救了他。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腹中斟酌来斟酌去,最后,委婉地问道:“沈师弟可知这事的严重性?”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而后平静答道:“我只知苏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说着,他略一顿后,又加了一句:“其实严师兄能从那地方活着出来,也是多亏了苏姑娘。否则以我实力,是救不出严师兄的。这一点,严师兄心中应该清楚。” 沈牧之不会心声,所以这话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 苏华离他们不远,而且以她实力,若是想听,即便隔上七八丈,也能轻易听见。 她侧对着他们,在沈牧之他们看不到的面纱之下,嘴角微微勾起。 严一看着沈牧之,神色凝重。 沈牧之想了想,又道:“不知严师兄是否有听说过我入门之前的经历?” 严一微微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沈牧之提起他入门之前的经历是何用意。当即,神色更为复杂。 片刻后,他幽幽一叹,朝着沈牧之语重心长地说道:“并非是我对苏姑娘有偏见,只是沈师弟可能还不清楚一些事情。” “何事?”沈牧之皱眉问道。 严一又叹一声:“那夜营地出事之前,林姑娘离开了营地,一直到后面,都未有出现。在我们进来之前,已经有长老怀疑,营地出事或许与林姑娘有关。” 沈牧之一听这话,想也未想就反驳道:“不可能!林姑娘不会做这种事情!” 严一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听我说完。” 沈牧之压了压心头怒气,点了点头。 严一又说道:“现在外面情况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是他们一直想找机会将林姑娘彻底除掉,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而若是这个时候,让人知道你与苏姑娘一道从另一个地方到了秘境之中,你说会不会有人将你的事情与林姑娘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你应该也清楚,这门中之人对你同样多有非议,若是此时你再让人抓住什么把柄,那到时候被人推上风口浪尖的,可不止是你沈牧之一人,还有你师父,和正阳峰。” 严一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语重心长。 沈牧之虽然不爱听这些,可也不得不承认,严一说得确实有一定道理。 其实,他有想过,若是他带着苏华从这里走出去,到时候必然是要经历一番波折的。不过,他相信那个一直维护他的师父,在这件事情上,同样也会支持他。 可他没想到,他还没将人带出去,这外面的人就已经准备着要将他们正阳峰推上风口浪尖了。 刚才严一的话,其实说得还算委婉了。 那些人怀疑林姑娘是幕后黑手,那么力保林姑娘的师父,必然也会受到牵连。而且,以师父对林姑娘的维护,即使林姑娘已经不在,他肯定也不会允许那些人将这样大的罪名往她身上推。 也就是说,如今这秘境之外,只怕是早已是一片‘刀光剑影’。 沈牧之倒是不担心赵正光会输,以他的手段,只要掌门不亲自来,应付此事应该不至于会难住了他。 可若是这个时候,他再带着一个妖族从这秘境里走出去,那么,到时候赵正光还能不能应对得了,那就难说了。 沈牧之拧着眉头,神色变得沉重无比。 严一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他那番话,见状,抬手想要在他肩头拍上一拍。只是他这手还没落下去,沈牧之便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严一见状,顿时尴尬无比。 他讪笑着将手收了回来,道:“不如这样,如今你既与我碰上了,接下去便跟着我吧,我保证,在离开秘境之前,一定拼命护你周全。至于这苏姑娘,还是不要再同行了。她的恩情……我这边有一些东西,或许对她修行有帮助,可以送给她,略表谢意。”说着,忽又想到自己不是沈牧之正儿八经的师兄,于是又加了一句:“沈师弟觉得如何?” 沈牧之看着他,也已明白这严一说的这些话虽然都不讨喜,可他也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想着这一点,沈牧之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可也还是忍住了没摆上脸,尽量平和地朝着他说道:“严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与苏姑娘之间已经签订契约,所以,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你与苏姑娘签订了契约?”严一惊讶不已,睁圆了眼睛等着沈牧之,似乎要看穿他的衣服,看到他身上的契约印记一般,“是什么契约?谁为主?” 这时,苏华突然出现在沈牧之身后,淡漠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严一,道:“他为主。阁下虽是我主师兄,可阁下之命也是我主所救,如此态度,实在不敬。” 严一被苏姑娘这一打岔,顿时窘迫不已。 沈牧之知道苏华是生气了。她本身便是清冷孤傲的性子,这严一虽说没有在得知她身份之时对她生出不好的念头,可言语之间,也多少有些潜意识的轻视在其中。苏华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给沈牧之面子了。 沈牧之抬头颇有歉意地朝苏华看了一眼,旋即转头看向严一,郑重而又严肃地说道:“我与苏姑娘之事,严师兄不必再多劝了。如今严师兄已经醒来,想来身体应该也已无碍,既如此,那我们就此分别吧。严师兄多保重!”说着,他便起了身,与严一拱手作别之后,就要与苏华离开。 就在此时,旁边河中忽有动静,紧接着一道绿光破水而出,包裹着三个身影,送到了沈牧之他们身旁。 而后,绿光一闪,便退回了河水之中。水花四溅中,隐隐有一道声音在众人耳旁响起。不过,除了苏华之外,谁也没能听懂。 而沈牧之和严一的注意力也全都落在了那被送上岸的三人身上。 沈牧之一眼就从其中认出了白宇。 严一则是一眼认出了其中的岐安。 只是,三人当中,岐安伤势最重,还丢了一只手。 白宇和另一个女子,看上去并无太大外伤,只是样子有些狼狈。 沈牧之上前先察看了白宇的情况,还未等他检查完,白宇就醒了。一睁眼看到的是沈牧之的脸庞,一时间还不敢相信,伸手就往他脸蛋上摸去,还掐了起来,疼得沈牧之呲牙咧嘴,差点没伸手一把将他给重新拍晕过去。 “白师兄,再掐,我这张脸可就要毁容了。”沈牧之无奈苦笑着朝着白宇说道。 白宇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幻觉,转头四处一看之后,立马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没进来秘境吗?” 沈牧之还是之前对严一的回答:“这事说来话长!”说完,他就岔开话题,道:“师兄可有哪里不适?” 白宇摇头。 “那你帮着看看这位师姐的情况吧。”沈牧之说着,指了一下还躺在旁边并未苏醒的那位年轻女子。 白宇见状,赶紧过去查看了她的情况,确定无事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旁边正在帮岐安处理伤口的严一,忽然转头朝着白宇说道:“白师弟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过来搭把手?” 白宇这时才看到严一和岐安,愣了一下后,看到岐安那严重的伤势,也不多言,赶紧过去帮忙。 沈牧之见状,没再凑过去,而是转头看向了刚才白宇一醒来就特意退开了一段距离的苏华。 她正独自一人站在一株柳树旁,面朝着那奔腾的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迈步走了过去。 靠近后,苏华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牧之想了想,与她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带你出去。到时候若是有人为难于你,我虽不敢说我一定能护你周全,但我一定会尽力,若是你死,我以命相赔!”这话,并非是沈牧之为了暂时稳住苏华而刻意说的讨好之言。他是认真想过之后,才说出口的。也是真的决定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一定会这么做。 这一路上,若是没有苏华,他即使有九条命,也早就没了。 而苏华已经遵守了她的承诺,带着他来到了这里,也跟他签订了契约。那么于情于理,也都该遵守他的承诺,带着她离开这里,然后安全放她离开。 若是做不到,以命相赔,也是应该的。 这无关感情,只是他作为男人,应该遵守的道义。 他这话说完,苏华的眼睛里,有光芒忽然亮起,可又迅速就被藏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那姿态,颇有些可爱。 “好。”她轻声应道,短短的一个字里,似乎包含着些许异样的情绪,只是,沈牧之并未察觉到。 他现在的心情是凝重的。 片刻后,白宇处理好了岐安伤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牧之与苏华二人,犹豫了一下后,走了过来。 苏华看到他过来,朝着沈牧之说道:“你师兄过来了。” 沈牧之转过身,看到是白宇,迟疑了一下后,刚要迎上去,白宇却加快了脚步,到了跟前。 他径直看向了苏华,躬身拱手便是一礼:“听严一说,此次我们能安全出来,多亏了苏姑娘。在下白宇,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微微直起身子,看了一眼一旁神色讶异的沈牧之,微微一笑,又道:“我这师弟这一路上,给苏姑娘添了不少麻烦吧?” 苏华眸中,异样之色连连闪过,片刻后,才有些不适应地生硬答道:“没有。他挺好的。” 白宇又是一笑,而后又是躬身拱手一礼:“不管如何,还是多谢苏姑娘对我师弟这一路多加照拂,护他周全。” 沈牧之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惊讶。 看样子,刚才他和严一在给岐安处理伤势的时候,严一应该跟他说了这苏华的事情。白宇这般反应,让沈牧之大感意外的同时,心头也感到有些温暖。 他看向白宇,眼神中,带了几许感激。 白宇朝他笑了笑。 229 你确定吗? 白宇谢过苏华之后,就叫上了沈牧之,背上了岐安和罗月兰,然后带着苏华还有行动不太方便的严一,准备回另一边的山谷。 几人刚走到半山腰,山顶上便几道人影飞奔而下,片刻就到了近前。 看到诸位,先是惊喜,而后又是盯着沈牧之,颇为讶异。 宁小六最是口快,指着沈牧之,就问道:“沈牧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失踪了吗……” 他这话音还未落,严一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次多亏了沈师弟,要不然我们这几人恐怕都要回不来了!”说着,他忽然咳嗽了两声,原本略有了些血色的面容,因着咳嗽,又苍白了几分。 宁小六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只是,心中好奇,还是忍不住往沈牧之那,尤其是那个站在他旁边的女子,瞧了瞧。 沈牧之只当没听到那话也没察觉到宁小六的眼神。 赵和走上前,打量了沈牧之一眼后,露出一丝笑容,道:“师弟无事便好!” 沈牧之回以微笑:“害师兄担心了。” 赵和又望向了站在沈牧之身后的苏华,刚要开口,白宇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严师兄伤重,先回去。” 赵和只好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与赵和还有宁小六一道过来的齐木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过来,目光在沈牧之和苏华身上略一打量后,就收了回去。 “走吧。”白宇一声招呼,一行人便继续往山顶走去。 一路上,宁小六扶着严一,故意落在最后面,几次试图从严一口中打听到一些关于沈牧之和他身旁那女子的事情,可严一深知他的性格,并不肯多说,只叮嘱了他一句:这二人乃是我和你岐师兄的救命恩人,你回头说话注意一些,不该说的别说,知道吗? 宁小六消息没探听到,反而受了严一的叮嘱,顿时悻悻,心头的那点心思顿时也熄了。 不多时,众人便已回到山谷之中。 罗月兰的伤势并不是很重,这一路颠簸过来,刚到山谷,她便醒了。 醒来看到竟然已经回到山谷之中,十分惊诧。白宇大概跟她解释了一下之前的情况,不过并未提及苏华的身份。 罗月兰听后,起身走到沈牧之和苏华跟前,郑重地行了一礼。 她虽不是大义之人,可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只是,她心中同样疑惑,这沈牧之明明在那天夜里营地出事的时候失踪了,他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莫非是后面被人找到了之后,又送进来的? 这倒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他身旁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罗月兰打量了一下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虽是薄纱覆面,遮住了大半面容,但仅从露在外面的眉眼来看,必然也是一位样貌极美的女子。 而且这女子身材高挑,气质清冷,这样的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目光的焦点,若是大剑门内有这样的女弟子,绝不可能会籍籍无名。 可,大剑门中女弟子基本她都曾见过,可印象中,并无这样一位。 莫非是其他几家的弟子? 罗月兰想着,便径直朝着苏华问道:“不知恩人如何称呼?是哪家门派的弟子?” 苏华还未作声,沈牧之已经抢先替她答道:“她姓苏,是我朋友。” 沈牧之的‘是我朋友’四个字,十分耐人寻味。 他们是同门,所这苏姑娘也是大剑门人,沈牧之便可直接说明她是哪个峰的便行,而且刚才罗月兰问的明明是这苏姑娘,沈牧之却立马抢了话头,这多少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罗月兰再看向沈牧之时,目光之中,顿时多了些深意。 看来,这苏姑娘确实并非大剑门人了。 只是,会是哪个门派的呢? 罗月兰心中好奇,正琢磨着要不要试探试探这位沈师弟时,白宇忽然过来,先朝着苏姑娘拱手行了礼,然后才看向沈牧之,道:“师弟与我去附近走走?” 沈牧之明白,白师兄这是终于要找他谈苏华的事情了。 而他,其实也早已准备着了。 沈牧之转头看向苏华:“那我与师兄去走走,很快就回来的。” 苏华点头。 此时,阳光已经照进这方秘境。明媚的阳光,被大大小小的绿叶分割成细细碎碎的光点,穿过昏暗的林间,垂落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 灰尘在光线之中起舞,脚步在寂静之中默契。 两人走出了足够远。 停下后,白宇还谨慎地捏碎了一道灵符,以防接下去的对话被人偷听到。 沈牧之默默看着他的动作,刚一路走来心头泛起的那少许忐忑,顿时就消散了。 白宇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开口问沈牧之:“你与那苏……姑娘,真的已经签订了契约?” 沈牧之点头。 “你为主?”白宇追问,眼神里只有关切。 沈牧之再次点头。 白宇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道:“可否让我看看印记?” 沈牧之闻言,伸手就拉开了胸前衣襟,胸口处,曾经印着与青果契约的地方如今多了一个淡金色的印记。 白宇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后,便示意沈牧之将衣服拢起,而后,沉吟片刻,问:“能跟我说说,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你失踪之后,到今天,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吗?” 沈牧之稍微迟疑了一下后,便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跟白宇说了一遍,包括他和苏华之间的那个交易。 不过,那天夜里他遇上林姑娘,后来第二天又跟林姑娘走散的事情,他都一字未提。 那几日的事情,他现在不说,回头也总是要说的。 毕竟他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进入的秘境,等他带着苏华出去,总要给那些人一个交代的。这些事情瞒不住,也不能瞒。 所以,此时先说给白宇听,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或许,等他领着苏华从秘境出去,受众人质疑之时,白宇能站出来替他说上两句。 但,林姑娘的事情,沈牧之不说,倒也并非是信不过白宇。 只是,那会儿他遇上的林姑娘,确实是有些问题。 不过,他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但还是不信林姑娘会是那件事的幕后黑手。只是,那天的事情,若是说了出去,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那或许就成了佐证林姑娘是幕后黑手的有力证据。 沈牧之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谨慎起见,那天的事情,就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秘密就行。 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牧之不告诉白宇,防的就是个万一。 白宇并不知道这些,他听完沈牧之所说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问沈牧之:“你可有想过,若是你带着苏姑娘离开秘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我已经听严师兄说了,那些人现在怀疑那天夜里营地出事是林姑娘暗中下的手,所以,若是我带着苏华出去,不仅会坐实林姑娘加害同门师兄弟的罪名,还有可能连累师父,连累正阳峰……”说到此处,他不由得顿了顿,舔了下嘴唇,他忽然尝到了苦涩的味道,“那些人可能会由此推断,那天夜里营地出事,幕后主使者可能不止一个林长缨,还有我,甚至,还有师父。” “你说的没错。”白宇看着他,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还决意要带她出去吗?” 沈牧之避开她的目光,道:“这是交易,我不能言而无信。” “你守信的结果,有可能便是连累你师父,连累整个正阳峰,你确定还要守信吗?”白宇盯着他,只是,凝重的声音里,并无太多的质问,反倒更像是普通的询问。 沈牧之想了想后,回答:“我会尽量不连累师父,连累整个正阳峰。若事情真到了最坏一步,我……”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那四个字,可以跟苏华说,却不适合跟白宇说。说了,这味道便会有些变了,变得有些像是仗着自己是赵正光最维护的弟子而故意恃宠要挟! 他从未想过要挟,所以这四个字,不适合说给白宇听。 白宇却没听出来他这未竟之意,只以为他只是还没想好。 片刻安静过后,白宇忽然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吸气振作道:“你不用太担心。这苏姑娘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你已决定了,那这事我们就一起想办法。” 沈牧之闻言,略感意外,旋即,也有些感动。 顿了顿后,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揖礼:“牧之谢过白师兄。” 白宇伸手扶起他,笑道:“我们同出一峰,本就该相互扶持,而且我是师兄,照顾师弟本是应尽之责。只是,师兄无能,当初营地出事,未能护你周全,令你一人身陷危险,幸好能得苏姑娘相助,才能化险为夷。如今我帮你,也算是还她的恩情了。所以,你不必言谢。”说着,他又在沈牧之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宽慰。 就在这时,谷中营地那边,却忽然传来了喧哗动静。 沈牧之与白宇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转身就往营地冲去。 230 晕! 营地之中,岐安已经醒了。 少了一条胳膊的他,不知为了什么,正与身体还有些虚弱的严一激烈正朝着什么。宁小六扶着岐安,皱着眉头盯着严一,时不时地在旁搭上一句腔,帮着岐安。 其实,说是争吵,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岐安和小六在吵着严一。 他们二人声音不小,没几句话,其余人皆都听明白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在争吵。 苏华扭头就走了,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林中。 罗月兰看看她,又看看岐安他们三人,皱起眉头,有些厌烦,旋即也去了林中。 赵和面色平静地坐在离着岐安他们不远的地方,丝毫不为所动,恍若未闻。 齐木在另一边,只在开头时目光往岐安他们那边瞄了一眼,旋即也跟赵和一般,不定如山。 白宇跟沈牧之赶到的时候,岐安似乎已经是吵得累极,不再说话了。一旁扶着他的小六,还在喋喋不休。 严一站在不远处,侧对着他们,脸色苍白,满是怒色。 白宇皱了下眉头后,立马往他们那走了过去。沈牧之则是识趣地站定了脚步,转头看了看四周,见苏华竟然不在这,一愣之后,便准备去找她。 可他这身子还没扭过去呢,那个已经累得说不出话的岐安突然瞄见他之后,顿时一把推开了一旁扶着他的小六,而后大步朝着沈牧之奔了过来。 刚走到一半的白宇,见状不对,看岐安这架势似乎是冲着自家师弟去,而且还是如此气势汹汹的样子,当即警惕了起来,一个闪身,便拦在了岐安跟前。 “白宇,你让开!”岐安喝道,话刚说完,便咳嗽了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白宇伸手要去扶他,被他粗暴地推开,而后又见沈牧之要走,赶紧就追了过去。 白宇也不敢强行拦他,毕竟他丢了一条胳膊,伤势颇重,这会儿人虽醒了,可身体根本还没恢复过来,万一弄出个什么好歹,这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他想着,就岐安这个状态,就算有什么对沈牧之不利的念头,估摸着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于是便不再拦他,而是去找了严一。 “这是怎么回事?”他这话刚问出口,岐安那边却不知怎么的,突然动了手。一抹剑光直刺沈牧之背后。“不可!”正好看到这一幕的严一,惊得心神俱颤。 白宇听得这吼声,连忙扭头,旋即脸色顿白。 只见那抹剑光瞬间就到了沈牧之背后,带着凌厉杀机,悍然刺上了他的后背。蒙蒙白光及时亮起,将这一道要他命的剑光,给挡在了咫尺之外。 只是,他虽重伤,可到底也是神堂境,比沈牧之足足高出了三个境界。而且,这一剑是他恨极的一剑,更是全力而出。 沈牧之整个人往前踉跄而去,体内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溢出了嘴角。 后心处的疼痛,让他心惊肉跳,想也未想,甚至都没转头去看一眼,红光闪过,便刺向了身后。同时间,一颗风雷球甩出。 “住手!” “牧之,不要!” 两道惊慌喊声同时响起,可是已经来不及。 轰地一声巨响,烟尘如蘑菇一般,猛然涌起,一抹红光从其中穿出,似乎带着些许血迹,而后一闪便消失在了空中。 “岐师兄!”小六惊叫着,冲进了烟尘之中。 未等烟尘散去,他便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沈牧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他没想到刚才后面朝他动手的竟是岐安,刚才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何羡哥送的玉佩护住了他,那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但,现在他没死,岐安却躺在了那里,不知生死,这事情顿时就微妙了。 他有些木然地抬头去看远处站着的白宇还有严一。 他们二人此事脸色亦都很难看。 “严师兄,你快过来看看岐师兄,他好像……好像要不行了……”宁小六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严一如梦惊醒,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远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牧之,又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前的白宇…… “严师兄——”宁小六已经将岐安放下,见严一还未过来,又喊了一声。 严一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旋即转身往宁小六那边快步走去。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而是心乱,不过几步路,却走得踉跄无比。 白宇也终于回过了神,他转头去看了一样岐安,愣愣地想了一下后,头一扭,就朝着沈牧之走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他走过来,有些想逃,可站在那里的脚,却又有些不听使唤。 突然,他脑海中响起了白宇的声音:“倒下,装晕!” 沈牧之不由一怔,惊诧无比地看向白宇,却见他眼神格外认真而且严肃。心头一震后,他双腿忽然一软,整个人便往后倒去,砰地一声,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底下那些碎石,砸得他浑身都疼。 那口被他压在喉咙里的鲜血,在疼痛的刺激下,一时没压住,便噗地一声就从口中喷了出来。 接着,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牧之!”走到一半的白宇忽然惊声大叫了起来,而后如一阵风一般冲到了沈牧之身旁,“牧之,你怎么了?你醒醒!” 白宇脸上的急切,真的让人难以怀疑。 早已站起的赵和,眸中微光一闪,也跑了过来,蹲在一旁,急声问道:“师兄,师弟怎么了?” 白宇并不接话,手忙脚乱地摸出丹药,一脸塞了好几颗在沈牧之的嘴巴中。 丹药的味道混合着鲜血的腥甜味,还真是有些难以下咽。 “你师弟的心脉本就受过伤,刚才岐安这一剑,是奔着要他命去的。虽然那一剑被挡下了,可你师弟的心脉,恐怕是……”白师兄悲声说到此处便停下了,像是难过得难以再说下去。 赵和看了看沈牧之的脸色,那脸上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确实像是伤得很重。 “师兄莫要着急,师弟向来能够化险为夷,这回定也会没事的。”赵和想了想后,轻声劝道。 白宇盯着沈牧之的脸,叹声道:“希望如此吧!” ‘晕过去’的沈牧之,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渐渐冷静下来的心思,已经明白过来白宇让他装晕的用意是什么。只是,他刚明白过来,忽然间,便有一阵昏沉之意袭来,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这回,是真晕了。 正托着他的白宇,看着他的眼皮微微松了一些后,眼底藏得极好的那一丝紧张,也消失了。 装晕只能是一时半刻,要想让严一他们相信沈牧之也是受了重伤的,那么他只能是真晕,而且还得晕上一段时间。 否则,岐安之事,恐怕是难以交代了! 231 命不好 岐安的情况,似乎是真的不太好。 宁小六的哭喊声,听得让人心烦。很快,他被在严一的呵斥下,噤了声。 白宇没有过去帮忙,这件事本就不是沈牧之的错,何况现在沈牧之也‘晕过去’了,还伤了心脉,他怎么能有心情再去管岐安的事情。 这戏既然开演了,那就得演到位,演到底! 白宇将沈牧之从地上抱了起来,换了一个平整的地方放了下来。刚安置好,苏华和罗月兰先后出现,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的。 苏华目光一扫场间,看到躺在地上的沈牧之后,眸中顿时有焦急之色一掠而过,旋即闪身就到了沈牧之跟前。 白宇见她过来,刚要将刚才之事跟她解释一下,还未开口,苏华却猛地一挥手,狂风卷着无数花瓣顿时将白宇给打了出去。 白宇踉跄着连着往后退了七八步,被赶上来的罗月兰伸手扶住才勉强停住。体内气血一阵翻涌,腥甜之味涌上喉头,白宇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口血气给压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罗月兰一脸惊怒,盯着在沈牧之旁边蹲下来的苏华背影,沉声问道。 白宇叹了一声,道:“不怪苏姑娘。牧之被岐安打伤了,她也是一时着急。” “沈师弟被岐安打伤了?”罗月兰一听这话,震惊地看了沈牧之一眼后,又转头去寻岐安的身影。很快,她就看到了被宁小六和严一守着的浑身是血的岐安。那样子看上去,比沈牧之严重多了。 罗月兰收回目光,疑惑地看向白宇。 白宇又叹一声:“岐安突然对牧之出手,牧之身上有何羡送的护身玉佩,侥幸挡下了致命一击,但他原先心脉受过伤,岐安那一剑虽然挡下了,可是那一剑是直冲后心的,所以这心脉受到冲击,情况不太妙。至于岐安……”白宇顿了顿,而后沉声说道:“他是咎由自取!” 罗月兰瞧着他脸上神色,心中虽还有疑惑,可还是识趣地不再多问。 白宇这话声音不小,听到的除了苏华之外,还有守在岐安身边的宁小六和严一。 严一听到白宇说的‘咎由自取’这四个字时,手中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旋即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给岐安处理胸前那个被沈牧之一剑穿过的伤口。 可宁小六就不愿意了,牙一咬,就噌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去找白宇算账。可他脚下才刚迈出去,就听得严一喝道:“站住!” 宁小六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盯着头也没抬地严一:“严师兄,你刚才难道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岐师兄是咎由自取!师兄怎么就咎由自取了?他沈牧之跟妖族混在一起,难不成还有理了?判族通敌,人人得而诛之,师兄对他出手有何不对!” “够了!”严一突然抬头,凌厉的目光,如两道利剑一般射向了宁小六。 宁小六顿时怔住。 “你要是敢再生事,我就打得你再也动不了!”严一咬牙喝道,那狠厉的表情,与平时判若两人。宁小六看着,心中寒意汹涌而上。他丝毫不怀疑严一此刻这话的真假,他相信若是他这会儿真去找白宇和沈牧之他们的麻烦,严一真会对他动手! 宁小六又惊又惧,盯着严一,不敢置信:“师兄你……你怎么……”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猛地一变,“你巴不得岐师兄死是不是?你一直都不喜欢岐师兄,所以你巴不得他死了才好,是不是?” “你给我闭嘴!”严一气得太阳穴一阵猛跳,本就身子虚弱的他,怒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阵发黑,赶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而后,他缓缓从岐安身旁站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宁小六,道:“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你就自己离开。你既然这么能耐,想必也肯定能一个人在这秘境之中生存下去!” 严一这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顿时让宁小六冷静了下来。 他心中有再多不甘,可此时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毕竟若是没了严一他们的庇护,他一个人要在这秘境之中生存十几天,这难度,无异于登天。 宁小六恨恨盯了严一一眼后,转身走开了! 严一闭上眼,藏起了眼底的无力和悲痛。 岐安现在就一口气吊着,若是在门中,或许还有得救。可现如今在这秘境之中,一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确实不太喜欢岐安,岐安锋芒太盛,为人骄傲,言语上更是毫不让人,他是真的不喜欢。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从来也没想过让他死。 眼下他这个样子,他心中亦是难受的。 宁小六的话,像是锥子。他从未想到过,他在宁小六的眼中,竟是这般的。 或许,在岐安眼中,也是这般看他的。 严一站在那里,身子又晃了晃后,终于撑不住,倒了下来。 “白师兄,严师兄好像晕过去了。”罗月兰看到这一幕,与身旁的白宇提醒了一声。 白宇犹豫了一下,道:“能否麻烦师妹过去看看?” 罗月兰朝白宇看了一眼,旋即就往严一那边过去了。 这时,苏华终于将沈牧之的身体整个检查了一遍,虽是有些内伤,但并不严重。而且,很显然,这点内伤应该也不足以让沈牧之晕过去。可他确实是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苏华琢磨着之前白宇说的那番话,他说沈牧之伤了心脉,才会晕倒。可是,她刚才仔细检查过了,他的心脉确实像是曾经受过伤的样子,但现在并无任何问题。 那么是白宇之前检查错了? 还是说…… 苏华想了想后,回头朝着白宇望了过来。 白宇顿时会意,迈步就朝着苏华走了过去。 “他为何会晕过去?”白宇一到近旁,就听到苏华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径直响起。 白宇同样以心声回她:“他需要晕过去。那个岐安可能活不下来,若是牧之没什么事,就算这事我们占理,也不太好处理。现在让他晕上几天,也算是有个交代。” 苏华听后,眼神异样地瞧了白宇一眼。 白宇十分坦然。 片刻后,苏华的声音,直接在谷中响起:“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准靠近他,否则……杀!” 话音未落,谷中狂风顿起,卷着汹涌杀机,让人心惊胆颤。 离着苏华最近的白宇,脸色微白,目光之中,隐有骇然之色一闪而过。 这苏姑娘的实力,恐怕已经是云海境了吧。 白宇心中顿有一丝隐忧浮起,不过又很快被他压下。 牧之与她已经签订契约,只要牧之无事,这苏姑娘就只会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那他又有何忧? 而且,这苏姑娘虽是妖族,可却也有一副玲珑心肠。他刚不过是稍微解释了一下,这苏姑娘便懂得如何配合他。她刚把话这么一说,即便严一那边怀疑沈牧之的伤势可能那么重,想必也不敢再过来查证。而且,苏华既已明白了他的心思和打算,自然也不会给人机会的。 不能查证,严一就没有确凿证据。没有证据,即便心有怀疑,他也只能将怀疑藏在心底。 毕竟岐安那一剑确实很凶险,若不是沈牧之运气好,此刻没命的就是他了。 而且,沈牧之倒下后吐的那口血现在还在地上,严一他们也看得到。 所以说,沈牧之伤得重这一点,他们若是没有确凿证据,那么不认也得认。 到时候,沈牧之昏睡上个三五天再醒来,等回头离开了秘境,即便剑首峰的人追究,他们也是有话可说的。 本身这件事是岐安理亏在先,沈牧之也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来,即便他或许出手过重了一些,可他也付出代价了。 那些人若还想再死缠烂打,揪住不放,自有峰主会与他们好好讲理。 而白宇做的,不过就是给他们自己找一个更能理直气壮的理由罢了。 “你想死吗?”苏华冰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白宇的思绪。杀机毕露的四个字,让白宇虽然清楚她不会真的动手,可还是忍不住心头跳了一下。 他赶紧退了开去。 这戏总是要做全套的嘛! 这时,赵和过来,示意白宇借一步说话。 白宇也正好有事想问他,便与他一起走远了一些。 “白师兄,这姓苏的女子,真是妖族?”两人一战定,赵和便有些焦急地问道。 白宇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之前岐安和严一争吵的内容。 赵和简短地跟白宇说了一下。 之前,在白宇和沈牧之离开后没多久,岐安就醒了。岐安醒后,看到了苏华,觉得陌生,于是问了严一,严一当时随便敷衍了一句就过去了。可那宁小六却不知为何在严一走开后,开始跟岐安在那边嘀咕,说了沈牧之带着这个女子突然出现秘境之中的事情。 岐安本就对沈牧之有偏见,一听这话,就又将严一叫了过来,严一当时身体虚弱,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被岐安也不知道怎么问了几句,就说漏了嘴,提到了苏华可能是妖族一事。 岐安因为之前被柳妖弄断了一臂,对妖族更是恨之入骨。得知苏华是妖族,而且是跟沈牧之在一起之后,情绪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不过,他身受重伤,对付苏华肯定不行,所以当时只是跟严一吵,并未去寻苏华的麻烦。 苏华因为听不过那些话,就远远走了开去,落个耳根清净。 结果她刚走没多久,白宇和沈牧之就回来了。 岐安不敢对付苏华,但对付才通谷境的沈牧之,却还是敢的。所以就有了当时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对沈牧之刺了一剑的事情。 其实,他若不是当时情绪激动,只要稍微仔细想想,便也能想到,沈牧之作为赵正光眼下最受宠的弟子,又与何羡关系莫逆,身上怎么会没有一两件防身的东西。 而沈牧之的反应,当时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谁也没想到,沈牧之的反击如此果断和狠辣。 就连白宇,可能都忘了,沈牧之并非一般人,他十二岁便敢一个人独闯敌军大营,若是没有这份果断和狠辣,他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所以说,要怪只能怪岐安命不好。本以为是捡了个软柿子捏,却不料,依然是撞在了一块铁板上,落了个命悬一线的下场。 232 做个交易 白宇和赵和在这边说话的时候,严一醒了。 罗月兰过来找到他,说是严一想找他聊聊。 白宇想着这岐安之事确实也该与严一聊聊,便与罗月兰一同回到了营地。 白宇靠坐在一块大石头旁,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他的伤势本来已经无碍,养上几天便能没事了。但刚才一番气急攻心之下,这本来无碍的伤势却重了几分。 白宇与严一在门中时便认识,二人之间关系也还可以。此时见他这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脸上神色便缓和了几分。 刚才过来的时候,他本想质问一下他为何要将苏姑娘身份一事告诉岐安,可此刻看他这个模样,这话也不好再说出口了。 在旁边坐下来后,白宇犹豫了一下,关切了一句:“你怎么样?” 严一苦笑回答:“无妨。” 接着,二人相视沉默。 片刻后,还是严一先开了口:“岐安之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你放心,无论他最后怎么样,等出了秘境,我会如实上禀,不会有任何偏颇。” 白宇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个话。半晌后,只干瘪瘪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而后,就起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时,严一却朝着他问了一句:“这个苏华,你当真打算由着你那师弟将她从这秘境带出去?” 白宇那只迈出去的脚,顿了顿后,又收了回来,低头看向严一,反问:“严师兄是怎么想的?” 严一直直看着他,道:“她只能留在这里。”说完,便咳嗽了起来。 白宇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也没有蹲下身去帮他拍一拍的打算,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用力咳着。 好一会儿,严一才停下来,伸手揩了揩嘴角后,继续说道:“外面的情况,你也大概清楚。现在又出了这事,她若是再跟着出去,你师弟必然会处于风口浪尖。到时候你们正阳峰整个都有可能要被拖下水,你当真想看到这场面吗?” 白宇嘴角微微一勾,忽然说了一句:“我们正阳峰从来都不出忘恩负义之辈!” 严一一愣之后,脸色顿然又白了几分。 “看来白师弟是心意已定了。”严一收回目光,苦笑了起来。 白宇淡淡说道:“严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苏姑娘不仅已与我师弟立下契约,更是我等的救命恩人,所以,此事已定,没有什么好说的。严师兄若是觉得看不惯,也没关系,等回头师兄身体好些了,我们分道而走便是。” 严一怔了怔,旋即点头涩声道:”好。” 白宇又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走了。 他之所以后来这般态度,倒也并不全是因为严一后面说的那几句话。如今出了这事,他们之间就算不做敌人,也不能再做朋友,否则等回到门中后,严一在剑首峰的日子会很难过。 所以,等严一身体好了之后,他们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至于他们的安危,白宇倒是不担心。严一的实力比他还要强上几分,对这秘境也比较熟悉,只要小心一些,撑过十几天问题不大。 白宇走开后,之前一人跑开的宁小六又回来了,看到严一面若金纸一般地靠在那里,愣了愣后,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之后,严一不知道跟宁小六说了什么,宁小六一直低着头,垂眉敛目,很是乖顺的样子。在他旁边待了片刻,宁小六就去岐安身旁守着了。 岐安如今是一口气吊着,一时半会估计死不了,但想活下来,也很难。 接下去的两天,众人一直待在这山谷中。 九个人,分成了四个阵营。 严一,宁小六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岐安是一个阵营。 白宇,赵和还有罗月兰是一个阵营。 苏华守着沈牧之。 齐木始终都是独自一人远远坐着,不与任何人说话,也不参与任何事。 两天过去,严一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了。 沈牧之还没醒。 岐安还是那个样子,昏迷不醒,一口气吊着,不上也不下。不过,虽然情况没有恶化,但继续这样下去,离开是迟早的事情。 白宇琢磨着他们是不是该走了。 严一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以他实力,护着自己和宁小六的安全已经不成问题。 此时若是不走,再拖下去,等沈牧之醒了,以宁小六的性格,不一定会忍得住不闹事。眼下这个情况,实在是不宜再多事了。 白宇想了许久,心头大概有了决定之后,又将罗月兰叫到别处,私下商量了一番后,便打算去找苏华,说这离开之事。 不料,他们刚回到营地,就听得一直守着的宁小六突然大喊起来。 岐安的情况恶化了。 全身抽搐,口中溢血,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 白宇没有过去帮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瞧了一眼后,就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扭身往苏华和沈牧之那边走了过去。 那边的慌乱,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又安静下来。 岐安出乎意料地没有死,不知是严一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那口气还是吊住了。 白宇隔着大半丈距离,以心声跟苏华说了准备离开这里的事情。还未等到苏华回话,严一忽然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白宇察觉到后,皱着眉头转头看他。 “白师弟,能否借一步说话?”严一看着白宇,神色有些疏冷。 白宇想了一下,点了头。 两人走出了很远,才停下。 “严师兄想说什么?”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刚才岐安情况恶化的那一幕,白宇本想冷着的脸,多少还是有些没忍心。 严一倒是冷着脸,往日的交情,都已被他压进了心底。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严一说道。 白宇颇为意外地看了严一一眼,略一沉吟后,问:“什么交易?” “我要那只柳妖的妖丹。”严一语出惊人。白宇闻言变色。 他意外而又疑惑地看着严一,皱眉问道:“你要妖丹做什么?” 严一没有瞒着白宇,直接答道:“妖丹是如今唯一能保住岐安性命的东西了。” 白宇愣了一下后,直接皱眉否决道:“先不说这妖丹是不是真能救岐安性命,就是能,那柳妖实力强大,也不是你我能够对付的。所以,这交易,做不了。” 严一却道:“你我确实没这个实力能对付那头柳妖。但是苏姑娘可以!” 白宇闻言,不敢置信地瞧着严一:“你是想让我去说服苏姑娘帮你杀了那头柳妖,取了妖丹来救岐安?” 严一沉默了一下后,点头道:“是。” 白宇忽然笑了起来。 严一皱了皱眉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多了些难堪。 “牧之现在还未苏醒,你觉得苏姑娘会愿意帮这个忙吗?更何况……”白宇说着顿了一顿,略带冷意的目光在严一脸上转了一圈后,才继续说道:“严师兄莫不是忘了当初岐安是为了什么对牧之背后下毒手的?” 白宇这话,让严一脸上又多了几分难堪。 只是,再难堪,他还是得说。这是如今唯一的法子了。 严一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底泛起的那些复杂情绪,沉冷了神色,道:“既然是交易,白师弟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吧。” 白宇收起嘴角那些许讥讽的笑意,目光又在严一脸上转了一圈,道:“严师兄是不是想说,只要苏姑娘帮你拿到了这妖丹,岐安一事你们就可以既往不咎,当做没发生过?” 严一没想到白宇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而且听其意思,似乎根本看不上这个条件。当即,刚刚沉冷下来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白宇则继续说道:“严师兄,非是师弟我看不起你,可岐安这事你们剑首峰会不会既往不咎,你真能说了算?” 严一张嘴想要说话,白宇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抬手一摆,将他到了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后,继续说道:“就算你能说了算,又如何?岐安这件事,错的是我们吗?你们剑首峰又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既往不咎?牧之现在还昏迷未醒,当时要不是身上正好有护身之物,那会儿他就直接死了。当时,岐安可是奔着要牧之的性命去的。严师兄莫要忘了,你和岐安的命,还都是牧之救的呢。若不是他和苏姑娘,我们早就都死在了那条河中。哪里还有此时此刻,你站在这里跟我谈条件!”说完,白宇便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严一被这一番话,说得脸色苍白,无力反驳。 确实,岐安背后出手偷袭一事,他们不占理。 他此刻这般来找白宇谈交易,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他已无路可走。他不能让岐安就这么死了,这不仅仅是为了岐安,也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岐安真死了,虽然不是他下的手,可他日后在剑首峰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怎么跟白宇周旋,他一向不善言辞。何况,这事他们还不占理。 想着,心头便颓丧了几分。 “呵——”他忽地苦笑了一声,其中那浓浓的无奈苦涩之意,听的人心头难受。 233 何以报德 白宇虽然刚才言辞如刀,但他实际上也并非心硬之人。此刻见严一如此,心头也有不忍。可这事,一是他是真的做不了主。苏华不会听他的。就算沈牧之醒了,沈牧之都未必能说服苏华帮这个忙,更何况他。 二是,用妖丹救岐安这事也十分存疑。一般人根本扛不住妖丹之力,岐安就算没有受伤都未必扛得住,何况现如今还是这个样子。 白宇觉得严一是如今见这岐安这样,束手无策之下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这法子。 只是,就算这妖丹真能用,救活了岐安,这事情就真能过去了?以岐安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甚至到时候只怕还会多生出一些风波来。 何况,白宇也并不想救岐安。 若不是牧之身上有护身之物,那死的就是牧之了。如果让牧之就这么死在了他面前,他回去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峰主,面对何羡? 即使这事已经过去了两天了,白宇只要一想起当时那一幕,依然会心惊肉跳。 所以,岐安这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他若是救了他,岂不是以德报怨? 那何以报德? 难道就是如岐安一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吗? 白宇不想再与严一在这事上说下去了,他怕说多了,自己会心软。 于是,不等严一再开口,他便故意冷着脸走开了。 严一一人独自站在那里,许久都没动。 回到营地,那宁小六见到白宇独自回来,心头觉得不安,犹豫了一下后,冲上前来,色厉内荏地质问白宇:“严师兄呢?你把他怎么了?” 白宇冷冷瞧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宁小六见他不搭理自己,有些羞恼,可白宇冷着脸的模样,又让他犯怵。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严一的时候,严一回来了。 宁小六一见,顿时松了口气。 白宇一回来,就又去找了苏华,再次提了离开之事,苏华这回立马答应了。白宇得了回应之后,又通知了罗月兰他们三人。 而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另一边的宁小六见他们收拾东西,顿感不妙,连忙凑到了严一身旁,道:“师兄,你看他们是不是要走?” 严一睁眼往白宇他们那边瞧了一眼后,没有接话。 宁小六见他不接话,心头便有了答案,当即就怒了起来:“他们这是想扔下我们!”话音未落,拔腿就要去找白宇他们算账! “你去干嘛!”严一喊住了他。 宁小六回过头看着严一,忿忿说道:“他们把岐师兄害成这样,现在想一走了之,怎么可以?” 严一冷眼瞧着他,道:“他们要走,你拦得住?” 宁小六顿时语滞。 严一又道:“我先前与你说过什么?” 宁小六一愣之后,脸色顿白。 严一盯了他一眼,宁小六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反驳,脸上一阵青白交替后,忿忿走开了。 白宇收拾好后,犹豫了一下,往严一这边走了过来。 还未靠近,严一便已开口:“白师弟要走尽管走便是,不必多说。” 白宇闻言,心头暗自自嘲了一声后,转身走了。 沈牧之被白宇背在了腰上,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林中。 严一在他们差不多快要看不见的时候,转头朝着他们的背影望了一眼。 宁小六站在不远处,看着白宇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后,才敢一脸狠毒地往旁边地上啐了一口。 谷外。 罗月兰追上白宇,与其并排而行。 “想说什么?”白宇转头看她一眼,淡淡问道。 罗月兰往白宇背上背着的沈牧之瞧了一眼后,道:“我能不能问问之前严一找你,跟你聊了什么?” 白宇没有马上接话,沉默了片刻后,才答道:“他想让我想办法去取了后头河中那只柳妖的妖丹给他。” 罗月兰面露惊讶之色:“他要这妖丹做什么?”话刚出口,她便又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宇:“他是想用妖丹救岐安?” 白宇点了点头。 “以岐安那个情况,能撑得住妖丹之力?只怕会死得更快吧?”罗月兰皱着眉头,觉得很是意外。 白宇想了一下,道:“他大概也只是想死马当活马医了。不过,那柳妖实力强横,这妖丹又岂是那么好拿的!” 罗月兰听后,忽然问道:“你说,我们走了之后,严一会不会去冒险?” 白宇不由愣了一下。 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过。 “岐安的师父是沈奇峰沈长老,而且岐安天资不错,在剑首峰一向颇受重视。他要是死了,严一回去之后,很难交代,这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会很不好过。”罗月兰说着,顿了顿后,又肯定道:“我觉得他肯定会回去冒险。” 白宇脸色沉了下来。 他可以无视岐安的生死,因为他也该死。 可严一跟岐安不一样。 白宇这脚下的步子,蓦地就停住了。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后面跟着的三人都听到了。 这时,苏华的声音冷冷响起:“河里那位不会再现身了,他找不到的。” 白宇闻听这话,转身看向苏华,想说点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而且,那个岐安,救不活的。”苏华忽又说了一句。 白宇闻听这话,心中微微一惊,问:“为何?” 苏华看了他一眼,道:“伤太重,神仙难救。” 话虽如此,可白宇却从她刚看他的那一眼中读到了一些其他信息。他心头微微震了一下,却又有些许痛快之意在心中升起。 “既然苏姑娘说河里那位不会再现身,那严一即便去了,也不会有危险。”白宇转头看向罗月兰,道:“既如此,我们也不用担心了,走吧。” 罗月兰点了点头。 谷中。 宁小六心头愤恨难平,跑去旁边山上的林中发泄了一通。 等他回来,就看到严一站在躺着的岐安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小六隐约觉得不对,连忙冲过去一看,只见岐安脸色都已经泛出了青色。当下,心中一慌,赶紧蹲下身去探岐安的气息。 这一探,脸色顿时白了,双腿无力,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岐师兄他……他没了……”宁小六苍白着脸,茫然无措地抬头看向严一。 可严一面无表情,目光冷漠。仿佛眼前的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峰师兄弟,而是一个陌生人。 或许,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宁小六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严师兄很陌生。 “去多准备些柴火来!”严一忽然开口。 宁小六愣了愣,茫然问道:“做什么用?” 严一没有解释,转身就走开了。 宁小六兀自一人坐在地上,愣愣地想了一会后,蓦地明白了过来,当即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不远处的严一:“你连岐师兄的尸身都不想带回去?” 严一转头看他:“你来背?” 宁小六愣住了。 片刻后,他默然起身,去准备柴火去了。 入夜时分,大火在山谷中熊熊燃起,瞬间就将岐安吞没。大火燃烧了许久,最后一缕青烟飘起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宁小六在严一的吩咐下,拾掇了部分灰烬,用衣服包了,与岐安的遗物一同收了起来。 而后,二人在天色大亮之时,也离开了山谷。 234 你跟我走 沈牧之是在离开山谷后的夜里醒的。 入夜休整的地方,是苏华挑的,在一处山脚的松林中。有小溪从山中蜿蜒而出,穿过松树林,最后消失在林外的一片小平原中。 六人就在溪边安顿了下来。溪水潺潺而动,清脆悦耳,将这静谧的松树林渲染出了几分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 刚安顿好,沈牧之就醒了。 入目而来的微弱火光,让他愣愣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记忆才终于在脑海之中复苏。当回想起宁小六抱着浑身是血的岐安从那一团烟尘中走出时的场景,沈牧之便皱起了眉头。 他不后悔自己出了手,岐安在背后出剑的那一霎那,他明明是感觉到了那股浓烈的杀意的。对于想杀自己的人,他从来不觉得该心软。 只是,这么一来,不管他活没活成,他只怕是又给师父添了麻烦。 想到此,沈牧之便感觉有些愧疚。 苏华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就已察觉到了,只是见他睁眼后,便一直愣愣盯着不远处的篝火出神,便也没出言打扰。 她在旁边守着,其他人都出于各种原因,保持着一定距离,所以一时也就无人察觉沈牧之已经醒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牧之躺得难受,准备起身时,才终于惊动了其他几人。 白宇第一个便冲了过来。 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样?心口痛不痛?” 沈牧之看了一眼白宇,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还好,略有些痛。” 白宇闻言后,又连忙抓起他的手腕,细细查探起来。 沈牧之早已留意到这里并不是那个山谷,而剑首峰那几人也并不在此处,趁着这时,便问道:“我们离开那个山谷了?” 白宇点了下头。 沈牧之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个岐安……怎么样了?” “不知道。”白宇回答得很快。 这三个字,让沈牧之微微怔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片刻后,他又问。 话音刚落,白宇松开了他的手腕,抬头看他,道:“三天。”说着,朝他微微一笑,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什么,只管好好养伤就行。这次虽然侥幸挺了过来,但你的心脉两次受伤,已经很是脆弱,以后务必要多加小心才是。” 沈牧之点头。 他的伤其实根本不重。他的心脉确实当初在玉和峰的时候,被林芳菲一剑震断大半,但早已尽数愈合,并不存在任何后遗症。那一口血,看着好像很多,其实只是因为岐安那一剑正好撞在了他的后心上。体内气血被剑上传来之力震动,一时没压住,就吐了出来。 他明白当时白宇让他装晕的心思。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会一睡睡了三天。 这事情,他没问白宇,不过也不难猜,大概便是白宇当时给他喂的那几颗丹药的缘故。 想来,白宇应该是怕他漏了陷。 想到此处,沈牧之抬眸看向了已经走到了篝火另一边坐下的白宇,目光略有复杂。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稳重话不多的白师兄,竟也有如此急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其实,他还有许多疑问,比如岐安为何会对他突然动手? 他与岐安素不相识,就算他看不惯自己,也不至于会这般疯狂,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偷袭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奔着要杀他的目标来的。 他想不明白。 只是,看之前白宇对他说话的样子,便知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风呜呜吹过松林,窸窣的声音,时时在耳边响起。 沈牧之坐在苏华附近,怔怔地想着心事,今夜显然难眠。 几个时辰后,天色渐亮。 篝火早已熄灭,剩下了一堆灰烬,早已没了温度。 众人准备动身,苏华突然叫住了白宇,道:“你们先行,我会追上你们。”说完,又转头吩咐沈牧之:“你跟着我。” 沈牧之与白宇都愣了一下。 跟着苏华,沈牧之自是没有意见的。 白宇略有些犹豫,可紧接着苏华问了一句‘你有意见?’,他立马就摇头说道:“没意见。” 在苏华面前,他似乎总是‘怂’得很快。 苏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沈牧之跟白宇还有其他几人匆匆辞别之后,立马追了上去。 苏华带着他,顺着溪流,一路往山中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沈牧之忍不住在后面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苏华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忽问了一句:“你的心脉以前断过?” 沈牧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后,点头嗯了一声。 “能跟我说说吗?”苏华那一贯清冷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波动。 沈牧之有些迟疑。 那件事如今虽然被他压在了心底,可只要一想起,他脑海中便会浮现那个姑娘的样子。偶尔午夜梦回,他也会时常听到她在耳旁嘶吼质问,为何要将她绑在那里。 他很后悔。 只是,这世上永远买不到后悔药。 “不能说吗?”见他没有动静,苏华转过头来看着他,幽幽问了一句。 沈牧之回过神,道:“不是不能说,只是……”话到此处,顿住了。 那件事发生后,他从未曾跟任何人谈起过这件事,包括玄诚和何羡。 但苏华不同,她不是大剑门的人。她甚至不是人类。 或许,有个人说说也好。 或许,他这一直在受着煎熬的内心,也能得到一丝救赎。 想着,沈牧之便将那天的事情,一一都跟苏华说了出来。他说得很详细,尤其是他将玉致姑娘绑在竹子上,她盯着他想骂却骂不了的那个场景。 当时,她眼神里的仇恨,就好像是两把利剑,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让他无地自容。 可他还是狠狠心,扭头就走了。 然后,便酿成了大祸,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从未跟人说过的话,此刻终于说了出来。他微微呼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树枝间落下的斑驳光影,微微眯起眼睛,心情竟是十分平静。 苏华在旁看着他,忽然说道:“杀她的不是你。” 沈牧之收回目光,答道:“其实,我这双手上沾过不少人的血。第一次杀的人,是一个想要杀我的武夫。后面又陆续杀过很多人。可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人的血,而有过任何愧疚,因为他们死得并不冤枉。可这位玉致姑娘,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是让我最深感愧疚的。小时候读书,书中有句话叫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取她性命的凶手,并非只有那个女人,还有我。这是我的罪孽,否定不了。”说完,他便苦笑了一下。 苏华眸光幽深地看了他两眼后,没再继续说话,沉默着继续往山中深处走去。 渐渐的,溪流早已不见。 山林愈发茂密,所过之处,灌木茂盛,愈来愈难行走。 明媚的阳光被茂盛的枝叶尽数挡在了外面,林间显得昏暗无比。 不知何时起,空中渐渐有瘴气弥漫。 沈牧之担心瘴气有毒,便取了一粒解毒丹递给苏华,同时自己也取了一粒含在了舌下。苏华接过了解毒丹,却未服下,只是收了起来。 沈牧之见状,有些疑惑。 苏华回答:“这点瘴气之毒对我无碍。” 沈牧之闻言,也没去想,既然无碍,她为何要接那粒解毒丹。 两人又走了一阵,突然前头山势一断,一道巨大裂缝出现在眼前。裂缝之中,罡风呼啸,却有浓雾弥漫,不为所动,甚为古怪。 裂缝大约有七八丈宽,对面也是茂密山林。 裂缝多长,却是肉眼难以企及。 至于多深,就更是看不到了。 沈牧之本以为苏华会带着他越过这裂缝,继续向前,却不料,一个纵身就扎进了这浓雾弥漫的裂缝之中。 罡风裹着浓雾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 隐约中,能嗅到些许腥臭味,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苏华的手,紧紧牵着他,温温凉凉,让人心安。 仿佛是许久,也仿佛是须臾,忽然间脚下一实,二人落了地。 沈牧之睁眼打量四周。一片昏暗之中,隐约能看到不少之物,生长在这潮湿的底下空间里。头顶大约一丈的位置,浓雾漂浮着,没有弥漫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 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小心这些植物,有毒。”旁边的苏华,忽然轻声嘱咐了一句。 沈牧之收回打量的视线,点了点头。 接着,苏华闭上眼,似乎在探查着什么东西。片刻后,她便带着沈牧之,迈步往左手边走去。 他们刚一动,周围植物之中,便有窸窣声音响起,似有什么东西潜伏于那些植物之下正随着他们而动。 头顶看似静止的浓雾,在此刻也突然涌动了起来。只是,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拦着,无论怎么涌动,都没办法越过那道看不见的线,落到这底下来。 沈牧之看着这些动静,心头警惕,长剑悄然握在了手中,严阵以待。 235 傻子 二人落脚无声,谨慎地行走在这潮湿昏暗的地底。 周围,窸窣之声不断响起,在这寂静地底,显得毛骨悚然。 头顶,浓雾无声咆哮,犹如一头头凶猛饿虎想要扑下,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情拦住。 沈牧之紧跟在苏华身后,目光警惕地留意着两边的植物。 这地底,越走越是狭窄。从一开始的几丈宽,渐渐的,都能清晰瞧见两边的崖壁。湿漉漉的崖壁上,攀满了某种藤蔓植物。巴掌大的叶子边缘处,挂满了一个个半透明的小圆球。 墨绿的小圆球内,似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正在微微蠕动,有点像是某种虫子。 沈牧之看清后,顿觉悚然。 介时,前面走着的苏华忽然停了下来。 沈牧之收回目光,往前一看。 这一看,便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地底裂缝之中,竟然还有一条大河。 大河从一侧崖壁之下穿出,又消失在另一侧的崖壁之下。 奔流的河水,没有丝毫的声音。 墨色的水面,幽深得让人心悸。 “我要一些你的血。”苏华忽然转头,说了这么一句。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问:“什么血?” “手上的就可以,滴到那河中去。”苏华说着,指了一下那条大河。 沈牧之虽然不解苏华让他这么做的原因,但还是照做了。 锋利的剑锋在手心划过,顿时鲜血如注,漫过手心,滴落到了河水之中。 鲜红之色还未漫开,就被奔流的河水给带走了。 忽然间,两边崖壁上的藤蔓叶子簌簌颤抖了起来。 沈牧之听着声音,转头一看,顿觉头皮发麻。 只见那些叶子边缘处挂着的圆球一个个正在剧烈颤抖,里面的虫子疯狂蠕动着,像是要挣脱而出。 “好了!够了!”苏华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的目光从崖壁上拉了回来。一条纱巾递了过来,带着某种好闻的清淡香气。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接了过来。 香气弥漫,那阵簌簌声顿时就小了下来。再看,圆球里的虫子,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 这时,身前大河之中的水流忽然湍急了起来。 苏华瞧见后,拉住沈牧之就往后退了开去。 刚退开,河中突有大浪掀起,朝着岸上扑来。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大浪碎于地面。那些藏于两边植物之下的东西,逃离不及,纷纷被退去的河水卷入了河中。 那一条条纤长的东西,五颜六色,竟都是蛇! 这些蛇一入河中,皆都无比惊慌,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游回岸边,可不等它们靠近,河面上突然出现旋涡,卷着它们纷纷消失于旋涡深处。 而后,哗啦一声巨响,一头庞然大物,从河水之中探身而出。 三角的脑袋,黑得发光的鳞片。金黄的眼睛中,竖着一条黑色的瞳孔,随着它的呼吸,忽大忽小。 头顶之上,竟有两个凸起,隐约泛出了些许金光。 这大物一出来,便盯上了沈牧之与苏华二人。 如黑洞一般的两个鼻孔,微微一嗅,那冰冷的目光就落到了沈牧之身上,那双金色的眼睛之中,瞬间就多了些许嗜血之意。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大浪一般扑来,让沈牧之心头蓦然一紧。 此时,旁边的苏华脚下一动,便站在了沈牧之跟前,挡住了大物的目光。沈牧之顿感浑身一松。 大物被挡住视线,顿时不悦,张嘴便是一声怒吼。 震耳欲聋般的声音,在这深渊底下,卷着狂风,带着腥味,扑面而来。沈牧之站在苏华身后,除了感觉声音大些之外,并未感受到其他。他只看到眼前淡黄色衣袂裙角掀起,翩然若舞,即使在这昏暗深渊之中,依然也有惊艳之感。 就在此时,苏华突然动了。 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沈牧之面前。 不等他回过神来,那一抹纤细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大雾的头顶,右手握着一抹厉光,猛然朝着大物头顶刺下。 可也在此时,一抹黑影却悄然在苏华身后升起,而后如闪电一般,朝着她的后背抽去。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此刻的蝉,却也是黄雀。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惊声大叫:“后面!” 话音未落,那道黑影已经落在了苏华身上。砰地一声闷响,苏华整个人却突然散做了漫天的花瓣。 一如当初沈牧之与苏华头一次见面时的那般。 那头大物看着空中花瓣漫天飞卷,似乎也是愣了一下。而后,它突然扭头盯向了沈牧之。 那冰冷的目光,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沈牧之想也未想,扭头就跑。 身后,河水哗啦响动,不用看也知道那大物应该是离开了那条大河追了过来。 这时,两边植物底下,忽有无数细蛇蜿蜒而出,朝着沈牧之拦截而来。眨眼功夫,就在他身前筑成了一道蛇墙。 五颜六色的蛇头,昂在那里,密密麻麻。 见状,沈牧之取出了一张雷符,注入灵力后,却是一个扭身,甩手就将那张雷符朝着已经追上来的大物扔了过去。 雷符之上,符文皆已亮起。璀璨金光之中,一股浓郁的极阳之气飘散而出,让那大物瞳孔猛地一缩,而后扭头就欲退回河水之中。 可,就是此时,一身淡黄色浣纱裙的苏华突然出现在大物跟前,一柄由无数花瓣组成的长剑,瞬间递出。 只听得噗地一声。 长剑尽数没入大物眉心之中。 这时,头顶浓雾之中忽然传出滋滋声音。 “苏姑娘小心!”沈牧之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他想也未想,拔腿就冲了过去。刺目电光照亮了深渊,将沈牧之还有苏华与那大物一道吞了进去。 轰然巨响,震动了整个深渊。 不远处,大浪汹涌而起,轰然拍向两岸。两边崖壁之上,更是传出咔咔声响,似乎裂了开来。 一片浓尘之中,苏华提着沈牧之,闪身而出。 她身上,一袭衣裙已成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已成了焦黑色,更有血迹淋漓。 沈牧之脸色苍白,嘴角也有血迹,但浑身完好,并无任何伤势。 “傻子!”苏华将沈牧之放下后,听着他咳嗽,忽然低低说了一声。 沈牧之没听清,停下咳嗽后,茫然问她:“苏姑娘刚说了什么?”话刚出口,目光触及到她身上那些伤势时,立马又紧张起来,忙又问:“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苏华看着他,眸中有幽光闪动,片刻,答道:“我没事。”说罢,转身便往身后那条此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大物走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正准备跟过去,却听得苏华声音传来:“你别过来。” 沈牧之只好将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以为苏华是打算去河边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毕竟她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 于是,便背过了身去。 片刻过去,背后已无响动。 沈牧之估摸着苏华已经洗漱好了,但又怕万一没好,他贸然转过去,便是唐突了。于是,开口问道:“苏姑娘可好了?” “嗯。”苏华的声音,就在背后。 沈牧之猝不及防,被惊了一下。 转过身,苏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难得竟不是那一身浣纱裙了,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裙子,更加的飘然若仙。 “吃了它。”沈牧之还正在欣赏苏华的新打扮,苏华却伸手递出了一物。 沈牧之低头看去,只见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被苏华握在了手中。鲜红的血肉之中,犹有金光隐现。 “快点!”苏华见他怔然盯着却不接,皱了下眉头后,沉声催促道。 那些金光,正在散去。 沈牧之回过神后,略一迟疑,伸手接了过来,同时问道:“为什么要吃这个?” “这是大补之物,对你有好处!”苏华答道。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心脏,觉得有些难以下口。 “快吃!”苏华见他还不动口,又催了一声。 沈牧之吧嗒了一下嘴巴,还未下嘴,便已经感觉到了些许恶心。他抬头看了一眼苏华,她也正盯着他。 那严肃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捉弄。 也就是说,这东西应该是真的对他有好处。 可这血淋淋的…… 沈牧之闭眼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后,抬手就将那心脏往口中塞了进去。一口下去,那感觉竟然意外地没有太难吃,除了略有些腥味之外。 只要不去想这是一颗生的心脏,就凭着这口感,吃下去不是难事。 沈牧之闭着眼睛,一通生撕硬嚼之后,便将这颗一只手都握不下的大心脏给吞了下去。腹中顿时有种饱胀之感,紧接着,便有一股暖意从其中生出。 不过,很快,这股暖意就越来越烫,越来越灼热,就仿佛是有一团火在他腹中烧了起来,这火越来越大,甚至有要将他烧穿的迹象。 沈牧之皱紧眉头,捂着肚子,额头上,汗水开始滋出。 苏华在一旁,紧紧盯着他,估摸着他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突然伸手,一拳重击他的腹部。 沈牧之突然被揍,身子不由蜷起,还未回过神,腹中的那团火焰,却突然四分五散,顺着经脉,朝着身体各处奔流而去。 所过之处,皆有灼痛之感。 可灼痛过后,沈牧之却明显感觉到了那些经脉坚韧了许多。 这些火焰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后,最终一半涌向了丹田,还有一半则是涌向了他的心口。 正悬浮丹田之中的那柄玉剑,一见到这些火焰,顿如老鼠看到了大米一般,不等它们靠近,便已主动扑了出去。 眨眼功夫,便将这些涌入的火焰,吸收了个大半,仅剩了少数,让其飘入了丹田之内,与那些灵力融为一体。 而涌入心口的那些火焰,所过之处,都是剧烈的灼痛。 但曾经因为断过而显得颜色暗沉的那些心脉,在被这些火焰灼烧过后,却变得晶莹起来。最终这些火焰,全部涌入了沈牧之的心脏,化作点点金光,消失不见了。 236 坠下 那种灼痛之感随着那些火焰的消失,也终于逐渐平息。 沈牧之慢慢站直了躬着的身子,浑身大汗淋漓,可脸上却红光满面,一双眼睛之中,更是尤为明亮。 除此之外,他还明显感觉到丹田之内有充盈之感,隐隐有种要突破的感觉。 沈牧之不由得抬头看向了一旁守着的苏华,感激之余,却也有些疑惑,这一颗心脏竟有如此大的功效吗? 那他若是能多吃几颗,岂不是能在很短时间内就迈入中境? 苏华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普通妖兽的心脏并没有这等功效。刚才那条黑蛇,是就快要化蛟的。而且,它常年生活与地底,靠地脉之力修行,因此它的心脏之中汇集了不少地脉之力。这两者相互叠加,你服下之后才能有此明显的效果。”她说的时候,清冷的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笑意。 沈牧之听后,不由有些尴尬。 苏华看着他,藏在面纱之下的脸上,泛出了一抹笑意,犹如春光绽放,和煦明媚。 只可惜,沈牧之瞧不见。 这时,周围忽有簌簌之声响起,而且逐渐密集。 沈牧之左右一看,见崖壁上那些缀在叶子边缘的小圆球内的虫子又开始不安分了,一个个都开始猛烈挣扎,想要挣脱而出。 这两边崖壁上长满了这些藤蔓之物,那些叶子上挂的这些圆球,数不胜数。若是这些圆球内的虫子,此刻都挣脱而出…… 这画面,光一想,就让人毛发皆竖,悚然无比。 沈牧之刚想到此处,密集无比的簌簌声中,忽然有噗噗地破壳之声接连响起,紧接着无数白色的小虫,振翅而出,一部分朝着他们涌来,一部分则扑着那具黑蛇的尸体而去。 “苏姑娘……”沈牧之瞧见这画面,连忙喊了一声,话刚出口,他的手便已被苏华抓住,而后无数花瓣凭空而现,裹着他们,飞旋着往上冲去。 二人如一道龙卷之风,迅速冲进了上面的浓雾之中,搅动着,往天空飞去。 不料,刚至半路,旁侧浓雾之中,忽有庞大黑影突至,卷着浓雾,猛地撞上了他们。 周围飞旋的花瓣瞬间就被击散,化作光点,被浓雾吞没。 苏华脸色一白,抓着沈牧之的手,不由一松。 毫无防备的沈牧之,身子一沉,就往下坠去。 苏华见状,连忙想要来抓沈牧之,可周围浓雾却突然迅速涌动,裹着沈牧之,就蓦然消失了。 这时,刚才出现的那个庞大黑影再次出现,一声厉鸣响起,利爪如刀一般,带着凌厉光芒,猛地抓向了苏华胸口。 苏华分心于沈牧之,一时防备不及,胸口被击中。顿时,整个人往后翻滚而出,好不容易才勉强定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一到厉风袭来。 这藏身浓雾之中的东西,显然比先前底下那黑蛇的实力更加强横,苏华不敢再分心,眸中幽光一闪,不等那厉风袭至,身影突然化作无数花瓣漫天飞散,厉光从中袭过,扑了个空,搅动着那些花瓣,扑向远处。 旁边,浓雾翻滚,隐约间可见一只通体灰白的大鸟,正振翅其中。双翅绽开,足有半丈多长。身下利爪,漆黑发亮,一看便凌厉无比。 如鹰一般的脑袋上,利喙如刀,黑眸发亮。 它微微侧着脑袋,一双漆黑小眼睛,警惕无比地留意着那些正四处漂浮的花瓣。 忽然间,它猛地一个扭身,左翅如刀一般扫过旁边浓雾。 轰地一声,苏华身影一闪而逝。隐约间,似乎有一声闷哼传出。 大鸟忽地张嘴发出一声厉啸,周围浓雾似是能听懂其音,瞬间倒卷着往后退去。 藏身其中的苏华,一时不妨,被大鸟发现了踪迹。双翅一振,身影如电,不等苏华再次消失,便已到了其身前,利爪猛地探出,带着黑光,狠狠抓向苏华脑袋。 苏华身子猛地一沉,堪堪躲过之后,反手就是一掌,无数花瓣带着浓郁光华,朝着大鸟涌去。 大鸟双翅猛然收起,裹住全身之后,一个俯冲,轰地一声,就与那无数花瓣撞在了一处。光华四散间,大鸟身影依然如箭,笔直朝着苏华射来。 苏华闪身躲过,先前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趁着大鸟从身边擦过的瞬间,突然挥出。 一朵晶莹淡黄色小花,旋转着,轻飘飘一般附在了大鸟羽毛之上。紧接着,光芒大绽,瞬间就将大鸟整个吞噬而进。 刺目光芒之中,大鸟厉啸不止,隐有痛苦之色。 苏华趁着此时,身子一沉,就往下方深渊之中坠去。 就在此时,下方黑暗之中,忽然传出轰然巨响。而后,一抹红光突然亮起,朝着上方迅速飞来。 苏华先是一愣,而后看清红光之后的人影之后,立马迎身上前,在其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然后带着他,迅速往上冲去。 背后狂风袭来,那大鸟挣脱了苏华那道术法,正在追来。 苏华拉着沈牧之,眼中幽光暴涨,身影如电,直直朝着天空飞去。不过须臾,二人便冲出了浓雾,猛然跃上了高空。 低头望去,那只大鸟紧随而出,却在身子触及阳光的那一刹那,蓦地尖叫一声,如受了极大刺激一般,扭身就又扎进了浓雾之中。 见那大鸟似乎不敢再追来,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下,身旁苏华却突然身子一颤,而后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蓦然往后倒去。 沈牧之慌忙伸手搂住,但未等他反应过来,二人却已迅速往下坠去,身下就是那刚逃出来的浓雾深渊。 沈牧之见状,已经顾不上着急,心神一动,玉剑再次出现,一把抓在手中之后,利用着玉剑之力,咬牙强撑着往旁边挪了几丈距离。 接着,心神难以支撑,玉剑之上红光一闪,便回到了丹田之中。 沈牧之搂着已经昏过去的苏华,再次往下坠去。好在这一回,他们的身下已经不是那浓雾深渊。 只是,如此高空坠下,苏华或许能活下来,但沈牧之这凡人之躯,多半是要砸成肉饼的。 风声在耳边嘶吼。 怀中,苏华身体瘫软,柔弱无骨。沾满了鲜血的面纱,在狂风吹拂之下,决然离去。 沈牧之却顾不上去看一眼他曾好奇过的她的样子,双眼紧紧盯着下方逐渐放大的山林,眼见着快要撞上的那一刹那,心神一动,忍着眉心胀痛,玉剑出现脚下,往上托了一下。 仅这一托,沈牧之便是心神一颤,一口鲜血涌上喉咙。 但也是这一托,让他原本如闪电一般砸下的速度,顿然慢了不少。 此时,那些葱翠的树叶已经到了眼前。 沈牧之牢牢将苏华护在了怀中后,眼睛一闭,砰地一声撞进了繁密树叶之中。 砰砰之声,接连响起。 沈牧之一开始还能感觉到痛,到最后都麻木了。 最后,二人砰地一声砸落地面。沈牧之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鲜血不断渗出,像是死了一般。 苏华被他牢牢护在怀中,除了衣衫有些破损之外,似乎并未受到多少伤害。 许久,一直毫无动静的沈牧之,突然张嘴,一大口鲜血涌出,紧接着便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扭过头,将口中鲜血尽数吐出后,沈牧之咬牙忍着浑身剧烈疼痛,从扳指之中取出了玄诚给的药,往口中倒了下去。 这一倒也不知倒了多少,沈牧之此时也顾不上去留意。 血色液体入喉,立马化作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那些剧烈的疼痛,顿时在这股暖流的安抚之下,好了不少。 沈牧之得以喘息,又缓了缓神后,伸手吃力地将苏华从身上小心翼翼地挪了下来,放到了一旁。 而后,沈牧之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多处骨折,好在并未伤到脏器。有玄诚的药,若无意外,最多一天时间,他便可行动了。 只是,他现在难以翻身,苏华虽躺在旁边,他却也无法照顾得到,只好先耐着焦急,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牧之躺在地上,察觉到身体情况稍微好些了之后,便赶紧咬牙撑着坐了起来。 坐好后,他转头看向躺在旁边的苏华。 她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纤细的身体,被一袭染了血的白衣包裹着,看着格外脆弱。 那张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脸,精致的五官,犹如画就。苍白的脸色,没有让她的美艳失了颜色,反而增添了几分柔弱之感,刚让人看着心动。 沈牧之微微怔了怔神后,有些羞于自己此时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暗自斥骂了自己几句后,赶紧略微察看了一些苏华的情况,见其气息虽弱,但还算稳定后,大松了一口气。而后,又赶紧取了药和水,给苏华喂了下去。 237 不安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 白宇一行人穿行在山林边缘处,沉默而又警惕。 不多时,大雨倾盆而至。 滂沱雨声,顿时打碎了这片天地的沉寂。 白宇站在树下,眺望着远处白蒙蒙的雨幕,心头颇感压抑。 罗月兰忽然走了过来,站到了他身旁。目光与他一般,望向了远处山林间涌起的蒙蒙白雾,片刻沉默后,忽然幽声说道:“你说,那岐安还活着吗?” “不知道。”白宇默了默后,淡淡答道。 罗月兰收回目光,转头看他。 进入秘境不过十几日,他却看着比之前清瘦了许多。并不怎么帅气的侧脸,线条犹如刀削一般,透着刚毅,却也莫名地让人感觉心安。 罗月兰怔怔看了一会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般不妥,眼神一闪,慌忙垂了下去,但藏在鬓发间的耳尖却悄然漫上了一抹嫣红。 白宇却未察觉。 他此刻心头,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知从何而来。 罗月兰也未察觉出白宇的这份不安心境,轻咳一声掩饰起内心的羞涩之后,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荷包,递到了白宇跟前。 “这个还你。” 这是那天在山谷旁边山头上,白宇托她转交的那个荷包。 但,当时罗月兰没有听他的回山谷中等着,而是选择跟他一起闯进了那个古怪之地当中。后来,二人脱困之后,这个荷包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像是都遗忘了。 此刻,白宇看到这个荷包,眼底隐有光华一闪而过,而后他伸手接了过来,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妹帮我保管了这几天。” 罗月兰耸了下肩表示无妨,旋即抬眸看他,似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白宇察觉到她情绪有异,便问了一句。 罗月兰躲开目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说着,岔开话题,问道:“看这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今夜要不就在这林中凑合一夜吧?” 白宇转头去看了一眼天空,灰沉的云雾压得很低,翻滚涌动。 刚才那种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这场雨总觉得来得有些怪,今夜小心些吧。”白宇收回目光,凝声说道。 罗月兰见其神色凝重,顿时也跟着心情沉重了起来。 夜,来得格外早。 大雨还在下,大量的雨水从山间涌了下来,汇聚成大大小小的河流,卷着新叶枯枝,呼啸而去。 四人早已从地面,搬到了树上,各自躲在了临时搭就的简陋雨棚下,盘腿坐着,尽量静心凝神,不被这漫天的雨声和令人难受的潮湿所惊扰。 夜,渐深。 已经下了足有三四个时辰的大雨,依然还在疯狂倾洒。 漆黑之中,白宇忽然睁开了眼睛,目中精光闪过,而后猛然长身而起,一个纵跃,便上了枝头,举目朝着东边眺望而去。 漆黑天地间,雾气缭绕。 白宇视线所能及,不足五十丈。 滂沱雨声,充斥双耳。大雨裹着山风,吹在脸上身上,一切都黏黏糊糊,令人难受。 他静立枝头,目光紧紧盯着东面,神色凝重无比。片刻过去,忽然间东面五十丈左右处,山林晃动,雾气翻卷,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这边而来。 “走!”白宇转身就下了树,一声厉喝之后,其余三人纷纷惊醒,还未来得及问,见白宇已经如一道闪电一般朝着西面奔了出去,便只好将疑惑都压了下来,慌忙跟了上去。 四人刚跑出去没多远,冲在前头的白宇忽然一个急停,侧耳朝着前方听了片刻后,忽而扭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奔了出去。 “白师兄,这是怎么了?”罗月兰追上了白宇,急声喊道。 白宇匆匆答道:“有妖兽。” 罗月兰一听,愣了一下,以他们实力,除非是像那只柳妖一般强横的妖兽,否则何至于要这般奔逃? 不过,这念头,刚在心头掠过,就听得白宇口中又道出了两个字:“很多!” 罗月兰心头一惊,怔怔看了他一眼后,转头便去催促落在后面的赵和和齐木二人:“你们快跟上!” 赵和和齐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罗月兰后,又低头奋力狂奔。 离着他们数百里开外的山间。 沈牧之带着尚未醒来的苏华,躲在了一处山洞之中。 只是,几个小时的磅礴大雨下来,这山洞中,已经开始有积水了。 而且,积水越来越多,这雨要是再不停,这山洞他们也待不了了。 只是这漆黑大雨之中,不知有妖兽蛰伏其中。他一个伤势还未痊愈的,带着一个昏睡着的苏华,若是离开了这山洞,无异于羊入虎口。 沈牧之背着苏华,站在地势稍高一些的洞口处,望着外面的漆黑,心情沉重无比。 这时,远处忽有一道厉啸响起,被山风裹着,穿过浓密雨幕,传到了沈牧之的耳朵里。 沈牧之循声转头望向那厉啸之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之前他们去过的那道裂缝所在的方向。 该不会是那头大鸟从那道裂缝中飞出来了吧?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头便是猛地一跳。 那头大鸟,实力强横无比,即便是苏华在它那里都吃了亏。现在苏华昏睡着,若是再碰上,恐怕他连反击的机会都不会有。 想着,沈牧之便背着苏华,往洞内退了退。 这才没退了几步,忽然山林之中,又有一道吼声响起。 怒吼之声,震颤山林。 听响动,似乎离沈牧之藏身的这山洞并不远。 沈牧之脸色顿时就有些白了。 这一头大鸟还不够,现在又来一头? 而且,听那声音,好像这一头的实力也不低。 这两家伙要是凑到一处打了起来,这片山林估计都得毁了吧? 沈牧之藏身这小山洞,要是苏华没有受伤,他们或许倒是能做一回黄雀。可眼下这情况,沈牧之就只能祈祷着这两家伙都没发现他,即使真打起来,也千万不要殃及他这小山洞才好。否则,以他那点实力,就只能是乖乖给那两家伙塞牙缝了! 沈牧之想着,又往洞深处退了退。 不过这洞本来就不深,这一退再退,便已退到了底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正不断地往外渗水。 底下的积水,已经快到他的膝盖了。 沈牧之忍着骨折处传出的刺痛,将背上滑溜下去的苏华,又往上背了背,而后又将自己身上的腰带扯了下来,往苏华身上缠了一圈,绑在了自己胸口。 万一待会有个什么情况,这样绑住了,他行动起来更方便一些。 他这刚绑好,脚下地面忽然震颤起来。黑暗中,水面上漾出一圈又一圈地涟漪,沈牧之站在涟漪中心处,双目紧紧盯着洞口处,屏住了呼吸。 脚下的那种震颤感越来越强烈,洞壁上甚至有碎石滚下,啪地一声砸落积水之中。在这寂静的石洞之中,响得让人心头发颤。 沈牧之一手捏着护身玉符,一手攥着几颗风雷球,还有两张风行府,随时准备豁出去。 忽然,又是一声厉啸响起。 那声音,仿佛就在洞外。 沈牧之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将手中那些风雷球尽数扔出去。可就在出手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住了。 洞口处透进来的那点隐约光亮中,并无任何东西出现。 渐渐的,脚下的震颤感逐渐减弱,那东西正在远去。 那头大鸟也再无厉啸传出。 它们似乎并没有打起来,也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 沈牧之在黑暗中,保持着一个微蹲的姿势,瞪着双眼,紧盯着洞口处,连睁眼都不敢,许久之后,他终于确定外面应该义务危险之后,才终于眨了一下眼。而后,憋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的那口气,也终于缓缓地吐了出来。 这口气一吐,他脚下便一软,一个踉跄之后,慌忙伸手撑住了洞壁。而后一边活动僵硬的双腿,一边脑子里快速地思索着。 那两头妖兽虽然像是已经离开,可这地方,是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那头大鸟还好一些,它所栖身的那条裂缝离这里稍有一段距离,它即使再回来,也未必会发现得了他。可另外一头妖兽的栖息地似乎就在附近哪里,先前或许是因有大雨遮掩,又是白天,它才未发现他们。可待会若是它再回来,他们却未必能有这般幸运了。 而且,眼下外面虽是夜里,可大雨还在下,无论是雨水还是雨声,或许都能成为他很好的掩护,助他躲过那些暗中蛰伏的妖兽。 有了决定的沈牧之,活动了手脚之后,取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披在了苏华身上后,便立马背着她,悄悄离开了山洞。 大雨噼里啪啦地扑头盖脸而来。 沈牧之不敢用风行符,担心风行符的符力引动灵力会惊动那些暗中蛰伏的妖兽。 连续几个时辰的大雨,已经将脚下的土地变得有些泥泞。 一脚下去,腐叶,淤泥,混合着雨水,一股脑地往鞋子里蹿,难受得很。 沈牧之尽量快速地穿梭在密林之中,每走上一段,便稍微停一停,藏身黑暗之中,仔细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会继续往前。 238 憋屈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倒也还算顺畅。 一个时辰过后,大雨还未停歇。 有些山势低洼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那些原本高大无比的树木,都已被淹没雨水之中,只露出了枝叶繁茂的树冠微微颤抖于水面之上。 沈牧之背着苏华走在山脊之上,浑身早已湿透。体力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也流失得更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多远。 天空之中,一片黑沉,像是已经压到了头顶,让人感觉压抑,喘不过气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厉啸。 沈牧之抬头望去,只见天边处的云雾,正在翻滚,似有什么东西正快速穿行其中,朝着东边飞去。 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而后继续低头赶路。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 本该已经亮了的天空,依旧一片黑沉沉。 大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沈牧之的体力已经快要告罄,背后苏华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沈牧之只得停了下来,寻了一个稍微能避雨的地方,稍作歇息。 这刚歇了没多久,密集雨声之中突然多了一些奇怪响动。 一直提着心思的沈牧之,立即警惕了起来,略一细听后,背着苏华,就上了树。上树一瞧,果然,远处的树林正有动静,而且看样子,是往他这边来的。 难道是发现了他? 沈牧之来不及去细想,背着苏华赶紧下了树,而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方圆数十里甚至上百里内的妖兽,似乎都动了起来,而且,似乎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沈牧之发现这一点后,也顾不上再小心隐匿行踪了,风行符往胸口一拍,顿时化作一股狂风,割破了雨幕,冲了出去。 他必须得敢在那些妖兽追上来之前,离开这块地方才行。 否则,等这些妖兽再聚集的多一些,到时候,他就是插翅都难逃了。 大概是风行符引动的灵力异动,惊动了附近正巧路过的一头妖兽。 一声嘶吼响起,正在飞速奔行的沈牧之,忽然眼前一晃,一棵大树突然横亘而下。 他慌忙闪躲,刚一扭身,一道黑影却已到了面前。 沈牧之想也未想,一剑决然而去。 铛地一声,沈牧之浑身一震,长剑倒卷而回,擦着他的耳朵掠过,带走了一缕碎发,噗地一声没入后身后的大树当中。 未等他回过神来,一道劲风已至面前。 沈牧之本能地抬手相挡,砰地一声,整个人顿时倒飞而去,带着背后的苏华,一道砸入了几丈开外的淤泥之中。 泥水四溅,沈牧之侧躺在满地淤泥之中,双手无力瘫软身侧,口中满是腥甜。他抬眸看向前方,不远处,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那里,手长过膝。 似乎竟是他曾遇到过的那头类似猿猴一般的妖兽。 不等他确认,那畜生又是一声嘶吼,而后迈步就往他这边冲了过来。 沈牧之见状,忍着钻心疼痛,咬牙用双双折断的双手往地上一撑,整个人如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而后转身就跑。 身后,玉剑带着红光凭空而现,悍然迎上了紧追而来的那头畜生。 另一把没入树中的长剑,剑身一阵震颤之后,自行从树中脱离,紧随玉剑之后,带着莹莹剑光,一起迎向了那头畜生。 大雨模糊了双眼。 鲜血在脚下淋漓。 沈牧之咬着牙一边奔逃,一边将两条骨头都已戳出皮外的胳膊愣是往自己身上给敲直了。 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想起了那个他从元军军营里逃出来的夜晚,也是同样的大雨。 只不过,那次的夜晚,远远没到今日这般绝境。 背后又是一声嘶吼传来。 玉剑和另一把长剑被那畜生一拳就给击飞了出去。 沈牧之心神一颤,口中又是一股腥甜涌上。 玉剑光华一闪,便回到了他的体内。长剑在其心神召唤之下,也迅速飞回身边,被其一把握在了手中。 那畜生速度飞快,沈牧之早已有过见识。不等他追上,便是一颗风雷球扔出。轰然声响中,又是一张雷符祭出。 刺目电光瞬间照亮了黑夜。 或许是雨夜的缘故,头顶黑云翻滚,那电光竟是比往常的要粗壮许多。 沈牧之顾不上去多看一眼结果如何,又是一张风行符往胸口一拍,就迅速狂奔离去。 背后怒吼之声接连响起,却未有虚弱之象。 看样子,那雷符对付这畜生,并无特别效果。 不等他逃出太远,身后突有劲风追上。他慌忙往旁边一闪,一截巨木带着狂风,从旁呼啸而过。 沈牧之忍住心惊胆颤,抬手往后一甩,又是一颗风雷球和一张雷符。 可沈牧之忘了,当初他遇到这畜生的时候,并非只是一只。 他这边刚扔出去,前头突然一阵颤动。而后,一道黑影,猛地从天而降。 沈牧之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掌便已兜头而来。 那如蒲扇一般的大掌,几乎盖住了整片天空。 沈牧之毫不犹豫,捏碎了最后一张护身玉符。 而后,一股脑地将仅剩的所有风雷球和雷符都扔了出去。顿时间,风云搅动,天地变色。 轰然巨响之中,群山震慑。 沈牧之被一团金光包裹着,如一片孤舟一般,在狂风巨浪之中,无助地起伏着。 不过须臾,金光便已破碎。 而后又有蒙蒙白光散开,再次将其裹入其中。 一只大掌忽从巨浪之中探出,想要将他这叶孤舟抓入手中,只是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最终无力垂下。 好半响,这股狂风巨浪,终于渐渐停歇。 方圆几十丈范围内,所有树木尽数成了焦炭。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出现在中心。坑底,一个庞大的焦黑身影,僵直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坑外不远处,同样躺着一个庞大身影。 相比于坑底那位的惨状,这位要好很多。 再远处,沈牧之躺在泥水之中,衣襟染血,奄奄一息。 而他背上原本背着的苏华,也已不知在刚才那场风暴当中,丢失在了何处。忽然,那个坑外的庞大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而后,双目睁开,眸中血色渗然。 接着,一声怒吼惊天响起。 痛苦,仇恨。 仅剩了一口气的沈牧之,睁开了眼,感受着身下震动,吃力地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尽力了…… 黑影悄然而至,挡住了那片黑沉沉的天空。 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这头畜生的脸。 果然是它! 这张长满了肉瘤,丑陋无比的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只是,死在这样丑陋的畜生手里,还真是憋屈啊! 憋屈得他都已经不想死了! “啊——” 沈牧之突然大喊一声。 这突然的动静,竟是让这已经准备对他下手的畜生,吓了一跳。那已经抬起了一寸的脚掌,猛地又落了回去。 就在这时,红光裹着玉剑突然出现在这畜生的面前,闪电一般扎向了它的眼睛。 始料不及的畜生,根本来不及阻拦,匆忙之间,一个扭头,避过了眼睛这个要害。 玉剑带着红光铛地一声撞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剑尖并未见血。 沈牧之心神一颤,口中鲜血涌出。玉剑红光闪烁,就要回到丹田之内,却不料那畜生却突然出手如电,一把将玉剑抓在了手心之中。 顿时间,沈牧之的心神也好像被它攥在了手中一般,眉心之中,刺痛如电一般传入脑袋,让人癫狂。 畜生看着沈牧之口中鲜血如涌,神情扭曲,痛苦无比的模样,血红双眼之中,竟露出了一丝状若痛快之色,而后它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正在疯狂挣扎的玉剑。双手一手一头地攥着玉剑,竟是想要用力将其掰断。 若这玉剑真让其掰断,沈牧之心神大损之下,这本来就已只剩了一口气的身子,只怕就是将玄诚那瓶药全给喝了都救不回来了。 就在此时,一抹幽光忽然从远处树林中,飞掠而来,还未靠近,便已出手。一朵淡黄色小花如电袭至,直奔这畜生后心之处。 这畜生察觉危险,双手一松,玉剑瞬间消失。而后,其转身就是一掌。 淡黄色小花散发着淡淡莹光,与那畜生的大掌撞在了一处,悄无声息。小花也没被拍开,反而是黏在了这畜生的掌心之中。 花朵之上莹光顿时变得灼烈起来。 畜生瞬间就惊慌了起来,一边痛苦嘶吼,一边拼命用另一只手去掰扯那黏在手上的花朵。可无论它怎么掰扯,那朵淡黄色的小花,却像是长在了它的手心一般,纹丝不动。 而后,无数花瓣凭空涌现,绕过了畜生,团团裹住了后面已经昏迷过去的沈牧之,迅速远去。 苏华随之出现畜生身后,一掌拍出,带着莹莹幽光,落在了这畜生的后脑勺上。 畜生手中动作瞬时顿住,而后血红双目之中,惊慌涣散,片刻茫然之后,庞大身子,如一座小山一般,轰然砸向了地面。 苏华悬浮半空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之后,又迅速稳住,抬手抹了一下嘴角溢出的鲜血后,转身就往刚才沈牧之被送走的方向飞了过去。 239 很疼 漆黑依旧笼罩着这方天地。 大雨依旧还在肆虐。 各路牛鬼蛇神,在黑暗与大雨的掩护下,纷纷都窜了出来,在山林中,肆意地狂奔着,吼叫着。 白宇一行人,飞快逃窜在密林之中。每一脚踩下,都是至少没过脚面的积水,水花惊慌四溅,一如他们的心情。 齐木是最先跟不上的,他身上风行符带的不多,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用完。完全靠着自身灵力,全速奔逃了一个时辰后,此时体内灵力逐渐耗尽,再加上一直被大雨冲刷,体力已经明显不支。一张生得还算俊朗的脸蛋,透着苍白,双目紧紧盯着前方的两个背影,咬牙强撑着不肯出声。 突然,脚下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整个人就扑了出去,砰地一声砸进了地面上的积水之中。 跟在后头负责殿后的罗月兰见状连忙停了下来,伸手去扶他。 前头,白宇和赵和迅速远去。雨声太大,等白宇察觉到他们二人没有跟上来的时候,已经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白宇担心二人出事,慌忙领着赵和往回赶。 可后面那些妖兽速度更快。 远处,三头绿眼灰毛的妖狼忽从灌木丛中窜出,围住了正要追上前去的罗月兰与齐木二人。 “待会我拖住他们,你尽管往前跑!白师兄肯定会回头来找我们的!”罗月兰一边警惕着这三头妖狼的动静,一边沉声吩咐旁边的齐木。 这三头妖狼实力都不低,以她实力,对付一头,尚还轻松。对付两头,有些吃力。眼下是三头,她若只是独自一人,逃命应该没问题。 可她身旁还有一个已经体力不支的齐木。 现下大雨滂沱,山路难行,又不能御剑,她身上的风行符也已没有了,以她实力,带着齐木一块逃的话,很难保证能逃得过这三头妖狼。 所以,要想两人都活下来,她就只能让齐木先逃,而她则暂时先在这拖住这三头妖狼。只要能坚持到白宇赶来,就问题不大了。 当然前提是,在这之前,没有其他妖兽再过来凑热闹才行。 一旁的齐木没有接话。 罗月兰只当他听到了。 接着,不等这三头妖狼有所行动,罗月兰便先动了手。左手猛地甩出,一个黑色圆球直奔守在后面的两头妖狼。 不等那轰然之声响起,她便一把拉住齐木,就往前冲了过去。 前头妖狼一声低吼,身子蓦然弓起,而后如闪电一般,弹射而出,直奔冲上前来的罗月兰二人。 一道幽蓝光芒忽然凭空出现,化作一道幽蓝细线,切断了空中连绵雨幕,先一步迎上了那头妖狼。 “轰——” “跑!” 巨响之中,罗月兰一声沉喝,齐木被其一掌往旁边推出,而后她则一跃而起,伸手握住了被妖狼一爪拍回的长剑,一剑劈下。 幽蓝光芒大绽,照亮了漆黑山林,裹挟着汹涌剑意,卷着滔天雨水,轰然砸向了同样扑跃而来的妖狼。 幽蓝光芒瞬间寂灭,两道身影,同时弹开。 妖狼砸入泥水之中,挣扎了一下后,站了起来。 罗月兰纤细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还未落地,另外那两头妖狼却已扑了过来。 她只好再度御剑迎上。 妖狼动作敏捷,又善于合作,三头妖狼围攻之下,不过片刻,罗月兰便受了伤,只能靠着手上仅剩的两颗风雷球和几张低阶的符箓,勉强支撑着。 护身玉符倒是还有一个,但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敢用。 又是嗤拉一声,罗月兰身子微微一僵之后,甩手就将手上最后一颗风雷球往身后扔了出去,借着那头妖狼避退开去的时机,全力一剑逼退身前两头妖狼,然后脚下一跃,便往旁边逃了过去,勉强拉开了一段距离。 但,不过转瞬功夫,她又再度被围上。 雨水不断落下,她身上的伤口,鲜血刚刚渗出,便被大雨立即冲刷而去。 罗月兰喘着粗气,嘴唇泛青,目光紧紧盯着身周这三头妖狼,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捏着那最后一枚护身玉符,心中焦急等待着。 白宇,你在哪里! 这念头刚刚落下,一道明亮剑光忽然穿过了黑夜,如圣光一般,照亮了罗月兰的眼眸。 “罗师妹!”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我在这!”罗月兰心情激动,连忙应声。手中长剑也跟着发出了颤鸣之声。 有了白宇相助,三头妖狼很快便被斩杀了一头,另外两头瞧着情况不对,便不再恋战,转头就跑。 只是,刚跑出去没多远,罗月兰与白宇那口气还未松到底呢,突然其中一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抽中,猛地横飞了出去,砰砰接连两声撞断了两棵大树后,砸进了地上泥水之中,没了声息。 另一头还未来得及逃开,黑暗之中,忽有幽光亮起,黑影袭下,瞬间就没了踪影。 “跑!”白宇低喝一声,伸手往罗月兰身上拍了一张风行符后,拉起她就跑。 可,身后动静来得很快。 二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从天而降的一道黑影给拦了下来。 竟是一头山臊。 人脸猴身,白面红鼻,双目泛着幽光,盯着他们,嗜血残忍。 白宇将罗月兰往身后拉了拉。 忽然,山臊一呲牙,口中竟发出了嗬嗬笑声,听着诡异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白宇心中一跳,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 这一退,眼前这山臊也动了。纵身一跃,庞大身子,便如一座小山一般,带着狂风朝着他们二人砸来。 白宇一把推开罗月兰,而后抬手就是一剑。 刺目剑光,犹如烈日之光。 只是,刚一触碰,剑光顿时寸寸碎裂。 “小心!”罗月兰在身后大喊,白宇慌忙后撤。 轰然巨响中,大地震动,白宇踉跄后退,还未站稳,山魈一步向前,就到了白宇跟前。一掌拍下,白宇避无可避,只能再度举剑相迎。 铛地一声,剑光再次碎裂,白宇身子一颤,口中腥甜涌上,又被其迅速压下,左手如电闪出,一张雷符祭出。 刺目电光穿过了厚重黑云,瞬间照亮了这片黑沉天地。 山臊怪叫一声,身影如电,迅速蹿上了旁边大树,躲进了繁茂枝叶之下。 电光轰然而下,白宇趁着山臊惊慌躲避之时,带着罗月兰就跑。只是,还未跑远,头顶树叶一阵哗啦,山臊身影,犹如阴魂不散,再度出现身前。不等二人拉开距离,又是一掌。 白宇刚想迎上,身旁却有一道纤细身影,突然先一步迎上了前。 金光瞬时绽开,与那一掌撞在了一处。 砰地一声闷响,金光碎裂,罗月兰往后倒飞而来,被白宇一把搂进怀中。 山臊怒吼一声,夹杂着几分痛苦,似是受了伤了。 白宇毫不犹豫,甩手又是一道雷符,而后抱起受伤颇重的罗月兰,就狂奔而去。 只是,没过多久,背后又有动静追来,看来这头山臊今日是誓不罢休了! 白宇低头看了看怀中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罗月兰。她并未昏迷过去,只是颇重的伤势加上流了不少血,让她感觉十分虚弱。再加上,此刻被白宇这般抱在怀中,虽是危急时刻,可到底女子面薄,便只好闭着眼睛,假装昏睡。 白宇自然清楚。 “你还能走吗?”他的声音,直接在其脑海中响起。 罗月兰不好再装昏睡,只能睁了眼睛,应了一声。 “那就好。我这有张龟息符,能够隐匿气息。你待会贴在身上,找个地方藏身,等我引开这头山魈后,你就去找赵和他们。他们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找到他们后,不要等我,也不要来寻我,直接去祭坛!”白宇说得很快,话刚说完,便已将那张鬼息符塞到了罗月兰的手中,而后不等她说话,甩手就将罗月兰抛了出去。 “千万别出来!” 接着,自己一个扭身,就往后面追来的那头山臊迎了上去。 罗月兰猝不及防被扔到了地上,身上伤口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此时,白宇已经和那头山臊打了起来。 轰然声响中,剑光不断亮起,又不断碎灭。 罗月兰咬着唇,目光泛红。略一迟疑后,一跺脚,拿起手中那张鬼息符,往身上一贴,而后闪身跃上了旁边大树。 不远处,白宇口中鲜血不断渗出,一边不断出剑,一边往着远离罗月兰的方向再不断退去。 不多时,白宇便引着这头山臊离开了不短距离。 可就在白宇松了口气的时候,这头山臊却忽然掉头朝着之前的位置奔了过去。 白宇见状,顿感不妙,慌忙御剑想要拦阻,可他实力本就不够对付这头山臊的,此是想要拦下,更加不可能! 白宇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树上,罗月兰听着动静已经逐渐走远,便下了树,准备依白宇所言去找赵和他们。只是,刚下树,还未走出几丈距离。旁边林中一阵骚动,不等她再度藏身起来,一道黑影从其中猛然蹿出,直奔她而来。 罗月兰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上的保命之物也都已用完。眼见着这头山臊再度出现眼前,她便知今夜恐怕真要命丧于此了。 她下意识地抬眸往山臊身后瞧去,漆黑林间,有一道剑光,正在疯狂燃烧着朝着这边赶来。 还来得及吗? 狂猎掌风,卷着冰冷雨水,已经扑到了她的脸上。 很疼! 罗月兰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抹幽香忽然飘进了她的鼻子。 240 生死由命 漫天雨水之中,一袭白衣,从天而降,带着蒙蒙莹光,犹如谪仙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罗月兰跟前。 面对着如蒲扇一般呼啸而来的大掌,纤细身影,不动如山。 砰地一声闷响,狂风散开。 白衣身影微微晃了晃后,又稳住了。 而身前庞大山臊却是猛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吼——”山臊愤怒大吼。 “要么滚!要么死!”女子身高不到山臊一半,站在那里,一身气势却稳稳压过了那头正愤怒不已可又不敢上前的山臊。 冷漠的声音中,杀意森然,山臊的吼声戛然而止。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女子,片刻迟疑之后,竟然真的掉头跃入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女子身后,罗月兰站在那里,尚还有些回不过神。 片刻,她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苏姑娘,是你吗?” 话音落下,身前女子突地一个踉跄。 罗月兰赶紧伸手扶住。 这时,白宇终于赶到。 见到被罗月兰扶着的白衣女子后,微微惊讶了一下,旋即大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样?”白宇上前关切问道。 苏华摆摆手,表示无事,旋即不着痕迹地挣开了罗月兰的搀扶。 “对了,牧之呢?”白宇目光扫过周围,并未见到沈牧之,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声音从后方传来:“师兄,我在这。”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穿着一身黑衣的沈牧之靠在一棵树旁,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怪不得刚才白宇并未发现。 只是,看他站在那似乎都吃力的样子,似乎也是有伤在身。 白宇没有多问,此时也不是叙旧时刻。 赵和与齐木还在前头等他们,虽然白宇回头来找罗月兰的时候,给了他们二人各自一张鬼息符,叮嘱了他们藏好,但现下这个情况,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四人不敢多耽搁,各自服了药之后,相互搀扶着,就迅速赶去寻赵和二人。 好在,赵和性格谨慎,带着齐木躲在了一处树洞之中,又有鬼息符帮助隐匿气息,倒是没有被附近路过的妖兽所发现。等白宇他们四人赶到附近,听到白宇发出的信号之声后,赵和才带着齐木从树洞中出来,与四人汇合。 之后,在苏华提议之下,六人在附近寻了一个能勉强避雨的涯洞中暂做停留,恢复一下伤势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外面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黑沉的乌云,压得很低,笼罩着这方天地,同样也没有散开的意思。光明迟迟不来,妖兽在山林之中,四处横行,兽吼之声接连起伏,震慑人心。 白宇心中不安,服了药后,始终无法静心入定,犹豫再三,走到苏华身旁,斟酌着问了一句:“苏姑娘,这秘境之中的妖兽素来各有地盘,互不干扰。可自从这场大雨开始,这些妖兽却都纷纷离开了各自的地盘,奔袭山林之中,姑娘可知其中缘由?” 苏华睁眼看他,摇头表示不知。 白宇见状,只好作罢。可心头不安,却始终缭绕不散。他转身去了涯洞洞口处。 涯洞地势很高,站在洞口处,往外望去,依稀可见大片山林。 漫天雨幕之下,山林之中,浓雾弥漫,影影绰绰之中,偶有雾线飞快掠动,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白宇看着那个方向,眉头逐渐拧起,神色随即阴沉。 那是祭坛所在方位。 也是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 白宇仔细回忆这一路过来所遇妖兽,本以为只是运气不好,但现在想来,之所以他们这一路上总是被妖兽追在后面,是因为他们目的相同。 既是同路,自然就会一路相随了。 只是,这些妖兽为何要去那边? 白宇一时想不明白。 不过,此次进来秘境,从一开始,事情就有些不对劲。 当日他们一进秘境,便在祭坛外遭受了袭击,这可是自从祭坛建成之后,就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而后,他们所遇上的妖兽,实力也比以往要强横许多,秘境之中多处迷阵也有所变化,杀机更重了。 再之后,便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以往来这秘境,不是没有遇上过下雨,可从未有过这般的大雨。 这天也像是醒不来了一样,黑夜与大雨结合,就像是一剂猛药,下在了那些妖兽的身上,让它们都癫狂了。 这里到底怎么了? 这些妖兽又想要做什么? 白宇站在洞口,大风卷着雨水扑在他的身上,凉意沁入皮肤,直入心底,缭绕不散。 两个时辰后。 天空还是一片黑沉。 白宇等人的伤势都已经好转了不少。 沈牧之伤势最重,但胜在玄诚给的药药效太好,两个时辰的休整下来,虽远未痊愈,但行走已经无碍。 白宇仔细询问了各人情况后,便打算尽早离开这里,赶往祭坛处。现在他虽不知那些妖兽赶往祭坛是何用意,但一旦那些妖兽将祭坛处团团围住,他们再想突围进到祭坛中就很难了。而且,万一那些妖兽破坏了祭坛外的大阵,破坏了祭坛,那么秘境与东岛之间的稳定联结就会被破坏,到时候就算外面的长老发现不对劲,有心进来接应,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了。 眼下秘境之中这种情况,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所以,他们最好是能在那些妖兽将祭坛围住之前赶到祭坛,然后想办法通知东岛祭坛处守着的长老,让他们接应他们出去。 白宇将他这些想法跟罗月兰和苏华说了一遍后,二人均未有异议。 于是,六人很快便又重新上路。 大雨已经将不少地方都变成了汪洋。 六人为尽量避免引起附近妖兽注意,不敢御剑赶路,只能依靠脚力,穿行于密林之中。如此一来,自然要辛苦很多。 不过,好在有了苏华同行之后,路过妖兽慑于苏华故意释放出的气息,大部分都选择了远远退避开去,不敢上前骚扰。少数几个实力强横者,企图试探,被苏华出手震慑之后,均也速速避开。 一路顺畅,几个时辰之后,六人逐渐靠近了祭坛位置。 周围妖兽顿时密集了起来,空中黑沉乌云之中,时不时就有庞大黑影盘旋,犹如监军。 沈牧之想到那头裂缝中的大鸟,便立即将那头大鸟已经离开裂缝的消息告诉了苏华。苏华得知后,迅速将身上气息尽数敛起。 那头大鸟实力比之苏华不遑多让,双方之间,已有摩擦,若是遇上,必有大战。 眼下这情况,要是冲突起来,那他们就是身陷重围,若想要逃脱,不丢下几条人命,难度无异于登天。 没有了苏华气息的震慑,周围妖兽渐渐开始蠢蠢欲动。 六人屏息凝神,愈发地小心翼翼。 又半个时辰过去,六人已经到了祭坛所在位置附近。可眼前场景,却让他们不得不止步,犯了难。 祭坛所在,就在他们前面的山峰上。山峰状似一头趴伏地上正在沉睡的玄武。祭坛就设在这玄武的背上。 他们只要能上了这座玄武山,就能安全许多。 可这场已经下了十个时辰不止的大雨,将这座玄武山周围都淹没了。玄武山孤立汪洋之中,就像是一座悬于海上的孤岛。 他们要想过去,要么游过去,要么飞过去。 可这两种方式,无论哪一种,在这妖兽环伺的情况下,无异于是把自己送到他们面前去。 “怎么办?”幽暗树林中,罗月兰一身黑子劲装站在一棵大树下,看着远处那片汪洋,满脸愁容。 一旁白宇同样一身黑衣,眉头紧锁,愁眉不展。眼前这种情况,他早该想到的。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苏华,直接问道:“眼下这种情况,苏姑娘可有什么良策?” 苏华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最多只能保证牧之的安全。” 白宇闻言,心中更沉。 片刻沉默后,他忽地深吸一口气,道:“看来只能冒险一搏了。”说完,略一沉吟,忽以心声说道:“有一事,务必请苏姑娘帮个忙。” 苏华皱了眉头,盯着白宇犹豫了一下,才道:“什么事?” 白宇道:“待会我会想办法吸引附近妖兽的注意,麻烦苏姑娘看准时机带着罗师妹他们几人冲出去。”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拜倒:“还望苏姑娘答应。” 苏姑娘看着他,眉眼有些冷意:“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能护住牧之一人安危,其他几人生死由命,你可同意?” 白宇点头:“同意。” 两人说好后,白宇便借口去附近查探一下情况离开了。罗月兰等人虽隐约觉得奇怪,但刚才白宇与苏华的对话他们并未听到,所以一时间也未想及更多。 白宇走后没多久,他先前离去的方向,便有动静传来,而且不小,里面夹杂着妖兽怒吼之声,听着像是有人跟妖兽打了起来。 罗月兰等人顿时紧张焦急了起来,罗月兰更是提剑就要往那冲。 “牧之,去拦住她。”苏华忽然朝着沈牧之下了个命令。 沈牧之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后,连忙上前拦住了罗月兰,劝道:“罗师姐,现在情况未明,若是贸然动作,引得其他妖兽注意,反而更为不妙。”说着,他瞧见苏华纵身上了树,便又补了一句:“你先稍安勿躁,等苏姑娘看看情况再说。” 这话落没多久,那边动静越来越大,似乎不止一头妖兽参与了进去。 苏华蓦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低喊了一句“跟我走”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一把拉住沈牧之,而后带着他就往林外飞去。一身强横气势瞬间释放,顿时震慑山林,附近蛰伏其中的妖兽纷纷仓皇而逃。 罗月兰几人顾不上震撼,纷纷御剑跟上。趁着其他妖兽还没反应过来时,随时苏华一道,化作数道光华,飞速掠过黑沉天空之下,朝着前方玄武山冲去。 罗月兰最先觉出不对,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过来,当即愤然不已,立马就想掉头。就在这时,苏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冷冽响起:“你要是现在掉头,我们大家都得死在这!” 罗月兰心头一震,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冲在最前头的那道身影,再看看已经到了眼前的玄武山,心头忽然涌出无数酸涩,眼泪瞬间随风而下。 241 放你一马 玄武山就在眼前。 只要再一两个呼吸的时间,沈牧之等人就能冲入玄武山中。 到了山中,就算有妖兽追来,在苏华的掩护之下,再加上玄武山上的几处天然迷阵,也足以周旋。 若是能寻得机会,赶到祭坛,到时候有祭坛周围的大阵防护,就更安全了。 只是,这周围蹲守了这许多的妖兽,又岂会眼睁睁地瞧着就这么让他们顺利逃进玄武山中。 脚下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忽然就起了一道水浪,直追他们而来。 头顶黑云涌动,蓦地出现了一个庞大旋涡。旋涡之中,一声熟悉厉啸兀地传出,尖锐声响,震慑天地。 而后,一头庞大飞鸟,自旋涡之中,猛地坠下,直扑底下沈牧之等人。 黑云在其身后,扯出了一条长线。 苏华的气息终究还是引来了这位‘老熟人’。 苏华看也没看一眼,眼中幽光暴涨,速度猛然快了几分。 眼见着,二人就要冲入玄武山中。就在这时,底下水面突然破开,一头庞大黑影猛然蹿出,张着血盆大口,就朝着正好掠过空中的罗月兰几人一口咬去。 上有巨鸟,下有恶蛟。 明明这玄武山就在眼前了,可就差那么一点点。 罗月兰等人脸色瞬白,三人同时出剑。三道颜色不同的剑光,视死如归一般,朝着底下那张血盆大口猛然刺去。 恶蛟见状,突然闭嘴,三道剑光,先后落在它的脑袋上,却毫发无伤。 恶蛟一甩脑袋,另一头,却有粗壮蛟尾悄无声息蹿出水面,而后闪电一般,朝着三人抽来。 沈牧之听到动静回头之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砰地一声,赵和与齐木身上,金光顿时碎裂,三道身影几乎同时飞了出去,轰然砸进底下深水之中,消失不见。 沈牧之无力地闭上眼睛,而后,树叶擦过脸颊,带来一丝生疼。 他们终于到林中了。 “跑!别等我!”不等落地,苏华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而后沈牧之就被扔到了地上。 还未回过神,苏华身影已经离开了山林,迎上了外面追来的那头大鸟。 刺目光华顿时亮起,照亮了漆黑雨夜。 沈牧之站在林中,看着透过树叶缝隙照进林中的光芒,满心无力。 这时,外面似乎更加热闹了。 沈牧之站了一会,听着周围似有动静传来,毫不犹豫,扭身就往山顶跑去。 他如今与苏华有契约在身,他只有先护住自己的性命,苏华才能活下来。 否则,就算苏华打赢了那头大鸟,也有可能会因为他而丢了性命。 雨水疯狂肆虐,脚下满是泥泞。 攀附在树木之上的荆棘,撕扯着他的衣衫,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周围,窸窣的动静越来越多了。 似乎有不少妖兽被他惊动,正朝着他围来。 沈牧之此时身上除了一些伤药之外,就只剩下几张风行符和腰上何羡哥送的那块玉佩了。 风雷球和雷符都在之前对付那两头猿猴的时候用完了。 而何羡哥送的那块玉佩,对付妖兽的攻击,并不太管用。 所以,此时若是遇上妖兽,伤势未愈的沈牧之,怕是很难再有机会翻盘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掏出两张风行府,就往胸口拍了上去。符文亮起的刹那,身影顿时化作风影蹿了出去。 风驰电掣之中,沈牧之隐约听到了一些怪异的声音。只是,此时此刻,保命要紧,他已顾不上去多留意了。 很快,他就到了山顶附近。 林间的雾气突然就浓了起来。 沈牧之先前听白宇大概提到过这玄武山祭坛附近有门中布下大阵的情况,现在看到这些浓雾,他便猜到应该是到了祭坛附近了。 只要进阵,他便能安全了。 一直紧绷着心思的沈牧之,心中微喜,刚要冲进阵中,突然间,前头浓雾一阵涌动,而后有两道身影,从中走出。 沈牧之瞧见,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双方隔着大约两三丈的距离,互相对视了一下后,沈牧之刚准备自报身份的时候,对面一人却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东西,竟敢假冒我大剑门弟子!”话音未落,剑光突起,直取沈牧之。 沈牧之心中惊喜还未落下,却突然遇上这等变故,那道转眼即至的剑光,根本容不得他解释,慌忙之间,只得赶紧举剑相迎。 只是,来这秘境的弟子,除了他以外,个个修为都至少是风府境。 他虽进境颇为迅速,可到底入门时间短,如今也不过才是通谷境。 这通谷与风府之间,虽只隔着一个阳关境,可却也是隔了一个大境界。其中差距,虽称不上天堑,却也十分巨大。 两剑甫一接触,高下立判。铛地一声,沈牧之长剑之上剑光顿时破碎,剑身倒卷而回,沈牧之伸手一把接住长剑之后,被其上裹挟的大力带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 可这刚停下,又有一剑袭来。 看样子,是不想给他半分机会解释。 沈牧之顾不上去分辨这二人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觉得他是假扮的,全副心神尽在眼前飞剑之上。 只是,实力悬殊,不过几个回合,沈牧之便已狼狈不已。 若不是他身上有何羡哥送的玉佩,甚至不出十个回合,他便要受伤了。 但,即便有何羡哥送的玉佩护着,可就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必须得想办法找机会解释清楚才行。 又是一剑袭来,沈牧之奋力挡下之后,咽下后头涌上的腥甜,连忙大喊道:“师兄们请先住手,我并非假冒,是真的正阳峰弟子,沈牧之!” “还敢狡辩!”他声音刚落,便立即就有人驳斥道:“那沈牧之根本就没进来秘境,你又怎么会是他!” 沈牧之闻言,不由一怔。 当时营地出事之后,他失踪了,之后并非是从祭坛这里跟着其他弟子一道进的秘境,这些人不知道他的事情,现在误以为他是妖兽假冒,倒也是正常事。可,他确实是沈牧之不假,眼下又该如何证明? 沈牧之一边吃力抵挡,一边苦思冥想。 可出手之人,却似乎是认定了他就是妖兽,出手愈发狠辣。 不等他想到证明之法,出手之人突然大喝一声:“师弟,还不帮忙?” 话落,又是一道剑光袭来。 刚才只一人出剑,他已是应付得十分辛苦,现在再加一人,他更是无力抵抗。 沈牧之见状,略一犹豫后,只好选择先暂避锋芒,等他想到能证明自己的法子,或是等到白师兄他们有人归来再说。 只是,他想走,这两人却不想他走。 沈牧之虽有风行符,可二人能御剑,穿行林中,速度比他丝毫不逊。 沈牧之逃遁其中,偶尔被藤蔓或地势所阻,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被二人一前一后拦住。 “孽障东西,看你往哪里逃!”前头之人,厉喝一声后,忽地甩手,扔出了一个圆球。 沈牧之对此物十分熟悉,瞧见之后,慌忙往旁边闪去。可他这刚动,一道剑光突然出现身侧,凌厉剑气裹挟着冰冷雨水,朝着他无情扑来。 沈牧之根本来不及抵抗,漆黑之中,蒙蒙白光从其腰间散出,瞬间就将他裹入其中,将这些剑气,尽数挡在了外面。 可那颗风雷球也在这时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脚边。 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股可裂山石的巨力,携着狂风,一下子就扑到了沈牧之身上,顿时将他掀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 蒙蒙白光裹着沈牧之,砸到了一棵树上。大树颤了几下后,在簌簌落叶和哗啦雨水之中,沈牧之又砸入了树下泥泞之中。 白光敛去,他吃力地扶着树站了起来,看着前头站着的两位大剑门师兄,心头有些凄然。 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血迹后,他再度解释道:“二位师兄,我真是正阳峰沈牧之。我大师兄是周煜,二师兄是赵和。赵和如今就在这玄武山外面,白宇白师兄也在。” 沈牧之一股脑地说了好几个正阳峰师兄的名字,本以为多少能够取信一下眼前二人,却不料眼前之人只是冷笑一声,道:“你这妖孽,倒是对我们大剑门的事情,清楚得很嘛!”说着,忽地又转头与旁边那位说道:“此妖孽如此清楚我们大剑门之事,又有这等出神入化的幻化之术,千万留不得!否则万一被他浑水摸鱼逃出了这里,必成大患!” 旁边那位闻言,认同地点头。 沈牧之听着他们这话,心头已不抱任何侥幸。 看来这二人,不仅仅只是因为怀疑他是假冒的,他们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亦或者说,他们或许更愿意是杀错了! 沈牧之心中冷然,既然已经清楚这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他了,那他也不必再费心思去考虑怎么说服他们,他眼下只要考虑一件事就行了。 那就是,如何在这二人手下活下去。 没有了侥幸的沈牧之,再看这两人时,目光便变得凌厉阴沉起来。 二人也察觉到了沈牧之身上的气势变化,不过却不以为意。刚才一番交手下来,二人早已摸清沈牧之的实力。 也看清了,若不是沈牧之腰间那块玉佩护着,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想着,最先出手那人,忽地说道:“你那腰间玉佩,倒是个好东西。你若是将这玉佩摘下来送我,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沈牧之闻言,微微垂下眼睑,旋即又抬眸,露出忐忑之色,问:“这话可当真?” 那人见沈牧之有所意动,眼中顿时掠过一丝喜色,道:“自然当真。” 沈牧之又看向另一人。 另一人也点了头。 “好!那你们发誓!”沈牧之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两人相视一眼后,那人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们发誓。”说着,这二人还真有模有样地举手发了个誓。 “可放心了?”那人问。 沈牧之面有挣扎之色,犹豫了一下后,伸手就往腰间摘去。 那人看着他这动作,眼中喜色更甚。 242 一起去 沈牧之握住了腰间玉佩,要往下摘的时候,忽又顿住。 “怎么了?”对面之人瞧见他如此,立即皱眉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玉佩对我来说,很重要。”沈牧之低声回答,声音中透出浓浓不舍。 那两人一听,其中一人立马哼笑一声,道:“反正,命和玉佩,你自己选一样。” 沈牧之听后,抬头看他,道:“我肯定是选命的!”说着,就一把扯下了腰间玉佩。 对面两人瞧见,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 沈牧之伸手朝他们递去:“给你们。希望你们能遵守誓言!” 一开始先对沈牧之出手的那位师兄瞧见,立即迈步上前,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这你放心,我们都发了誓了!” 沈牧之盯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然后伸手就欲来拿他手中的玉佩。 就在此时,沈牧之眼底忽有一抹红光掠过。 而后一抹红光突然从他身前凭空蹿出,一闪便到了那位师兄身前,朝着他丹田略靠上的位置刺去。 这位置,不至于伤了性命和根本,却也会暂时让他灵力运行受影响。至少,不可能再来追他。 沈牧之是算准了的。 那人虽然并非是毫无防备,可他根本不知沈牧之竟然有一把大炼飞剑,所以,猝不及防之下,还没反应过来,腹部便是猛地一痛。红光穿过他的身体之后,直奔他后面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那位师弟。 而沈牧之趁着此时,脚下一动,再次欺近眼前这位师兄,拿着玉佩的手,一拳挤出,直接打在了其面门之上。 此人一声痛呼还在口中尚未喊出,就已被沈牧之一拳撂倒。 另一人突然瞧见一抹红光朝他冲来,惊疑不定之时,刚要出手,就见到自己师兄突然倒了下去,顿时间就心慌起来。 再看沈牧之撂倒一人之后,非但不趁机逃跑,反而拎剑朝他冲来。他心中不由得更加没底,略一犹豫后,掉头就跑。 沈牧之假装追了两步,就立即朝着其他方向跑了开去,很快就消失漆黑山林之中。 他跑开没多久,那人逃了一段,发现沈牧之并未追上来之后,立即反应了过来,当即立马掉头,只是哪里还寻得到沈牧之的身影。 而沈牧之其实也没跑得太远。 这玄武山虽然相比外面要安全一些,但沈牧之如今身上除了何羡哥给的玉佩之外,已无防身之物,所以也不敢在这玄武山中四处逃窜。而且这山中还有多处迷阵,白宇虽然对此熟悉,可沈牧之从未来过,对此也只是勉强知道有迷阵存在而已。眼下这个情况,若是误入其中,还是挺危险的。 所以,他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就立即停了下来,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将自己藏了起来。 藏好后,想着刚才之事,沈牧之的心情顿时凝重无比。 先前他与苏华出现在严一还有白宇他们面前时,他们虽然也惊讶于他会出现在秘境之中,但却未怀疑过他的身份,以至于他都忘了一些事情。 那就是,在大剑门中,他可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 而刚才那两个人,正是让他重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两个人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出手,一口咬定他就是妖孽假装的,真的只是因为怀疑他的身份吗? 自然不是的。 这一点,沈牧之与他们都心知肚明。 而先前他只是一人出现,他们便已如此对待。那若是他再带上苏华一起出现,那些人恐怕只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若是没有白师兄他们陪同,他根本就没办法带着苏华进入祭坛之中,更别提通过祭坛离开秘境了。他总不能让苏华将这些人都杀了,若是如此,即便他和苏华离开了这里,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死而已。 也就是说,唯有白师兄他们活下来,他才有可能带着苏华一道进祭坛,然后离开。而且,这个过程,多半还有一番波折。 想到这里,沈牧之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之前,白宇独自一人说去查探一下情况,而后苏华听到动静传来,就带着他们离开。一开始,他们都没反应过来,但后来看着苏华领着他们直冲玄武山,他们就是再傻也能猜到,白宇这是为了让他们能顺利冲进玄武山,故意去弄出了动静吸引周围妖兽的注意。 如此一来,白宇必定身陷重围,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还有罗月兰他们三人。 那条藏身水中的恶蛟,实力恐怕不在那头巨鸟之下。罗月兰三人在空中时尚且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又被打入了水中,更加不可能有机会能还手了。 四人生还的机会都不大。 他们若是不能生还,那沈牧之也不用想着带苏华离开这里了。 外面动静依然很大。 沈牧之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他这点实力,若是出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他只能小心在这藏着,尽量保证自己活着,如此这般,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 这时,附近忽有走动的声音传来。大概是之前那两人回去祭坛之后,又找了人来搜他的下落了。 沈牧之赶紧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片刻后,等那些声音逐渐远去,又等了一会,确定不会有人杀个回马枪之后,他才将憋着的那口气轻轻吐了出来。 这口气还未吐完,又有数道剑光从不远处掠过,直奔山顶。那惊慌仓促的模样,应该都是刚才外面逃进来的。 他们都能进来,那白宇他们呢? 沈牧之不由得想。 剑光远去,周围再度陷入漆黑。 沈牧之缩在这处毫不起眼的潮湿泥泞的石缝中,有种度日如年般的煎熬感。 林外,时不时就有兽吼声,鸟鸣声传来。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愤怒。 沈牧之闭着眼睛,默默祈祷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在雨水的浸润下,仿佛都失去了准度。 沈牧之泡在湿漉泥泞之中,四肢不展,气血不畅,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了。 期间,又有两三道剑光从附近掠过,似乎都是从外面逃进来的人。 只是不知,这些人里面,可有白师兄他们? 迷迷糊糊中,忽有幽香,随风浮动,吹入那条贴着地面的石缝之中。 沈牧之鼻子一动,昏沉的脑袋,顿时一个机灵。睁眼往外一瞧,只见一截染了血和泥泞的白衣正站在附近,似乎在等着谁。 沈牧之慌不迭地就往外挣扎,手脚并用,带着浑身的污泥,如一条狗一般从石缝中爬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喊上一声苏姑娘,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而后心中一疼,红了眼眶。 一身白衣,尽管大雨不断冲刷,依然染成了粉红之色。 身前背后,都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尤其是脸上,上面的面纱早已不见,右侧眉骨往耳朵的位置,少了一大块的皮肉,露出了惨白的骨头,触目惊心。 苏华看到他,也是愣了一下,旋即见他被惊住,慌忙抬手,以袖子遮住了右侧半边面容。 “吓到你了?”苏华清冷的声音轻轻响起。 沈牧之回过神,慌忙摇头,而后有些傻傻愣愣地问了一句:“疼吗?” 苏华眸底顿有光华闪过,而后嘴角一勾,忽地笑了起来。 这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笑。 左侧,完好无损的那一半脸颊,本就完美的五官,如今随着笑容出现,顿如明月生辉一般,惊艳无比,恍若天人。 沈牧之看着不由得呆了呆,回过神后,立马摸出伤药,准备给苏华上药,但手刚伸出,就被苏华拦下。 “不用上药。”苏华说着,忽然话题一转,问他:“你怎么不去祭坛?” 沈牧之没想到苏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苏华说这个事情。 若是白师兄他们没办法活着逃入这玄武山,那么他可能就没办法做到之前答应苏华的事情了。 他低头避过苏华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后,问苏华:“我白师兄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有活下来吗?” 苏华摇头。 沈牧之一见,心头最后那点希冀,顿时也寂灭了。 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白师兄他们都还没能逃进来,只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苏华说那件事。 可这些话早晚要说。 迟疑良久,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苏华,沉声道:“我可能没办法带你离开了。” 苏华一愣,旋即脸上神色顿时就冷了下来,眼底本来有的那点光芒,也随之寂灭。 而后,她忽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一步,瞬间就将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建立的友情尽数割去了。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初见面时的那种感觉。 “解除契约,否则我们一起死。”冰冷的声音从苏华的口中吐出,再无任何波澜。 沈牧之见她如此决然,心头有些难过,可是他们之间的交易,苏华该做的都做到了,而他该做的,都没做到。 这不怪苏华,只能怪他自己。 他点头说好。 接着,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忽地顿了一下,抱着些许侥幸,问了一句:“你之后打算去哪?回遗落之地吗?” 苏华看着他,紧抿着嘴,没有接话的意思。 沈牧之讨了个没趣,心头苦涩,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要是能回遗落之地,也挺好的。你那百花谷,其实风景挺好的。” 苏华听着这话,一片冷寂的眼眸中,忽有些许涟漪出现。 “既然你觉得百花谷风景挺好,那你一起去?”苏华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刚出口,她眼底便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 沈牧之却面露惊讶,呆愣地看了她一眼后,忽而笑了起来:“好啊!” 243 一线机会 沈牧之的一句‘好啊’,一下就让苏华愣住了。 眼前少年清秀苍白的脸上,挂着的笑容里,看不出丝毫的虚伪。 苏华眸底,又有光芒生出。 “你不回去了?”片刻沉默后,苏华忽然问他。 沈牧之闻言,脸上笑容一滞,旋即涩声答道:“我回不去了。所以之前答应你的,只能食言了。对不起。” 苏华怔了一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沈牧之告诉她没办法带她离开原来并非是不想遵守二人之间的交易,而是他也回不去了。 “为何?”苏华皱眉追问。 沈牧之稍一犹豫后,就将之前遇到之事大概说了一下,然后也提了几句他在门中并不受待见的事实。 苏华听后,拧着眉头问他:“也就是说,只有你那白师兄他们还活着,我们才有机会能进那个祭坛?” 沈牧之点头。 苏华神色凝重地站那,想了片刻后,忽然扭身就走。 “你去哪?”沈牧之连忙叫住她。 “去寻你那白师兄。”苏华回答。 沈牧之略一怔后,就伸手拉住了她,而后朝她摇了摇头。 他虽然也很希望白师兄他们还活着,可他同样清醒地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若白师兄他们还活着,不可能还没逃进来。 而且,如今苏华又受了伤,外面妖兽环伺,她再出去,同样凶多吉少。 哪怕抛开二人之间友谊不说,就单纯只从形势去考虑,若是苏华再死了,那沈牧之即便现在身处这玄武山中暂时没有危险,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片刻罢了。 那些妖兽围在这玄武山周围,必然有所图谋。说不得,下一刻就会冲进这玄武山中。 到时候,他退也退不得,进也进不得,后有虎狼,前有人心,又能躲到哪里去? 死,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但,苏华活着,他便尚且还有一线希望。 即便此次不能离开秘境,但既然有办法能进来,那早晚也能寻到法子再离开这里。 “你当真甘心就这么放弃了?”苏华沉声问他。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先前有好几拨人陆续逃进了这玄武山中,若是白师兄他们还活着,肯定也早已寻到机会逃进来了。现在都过去了这么久,白师兄他们……”沈牧之不太忍心说死这个字,顿了顿后,道:“机会很渺茫了!而且,你也受了伤,此刻出去,就算白师兄他们还活着被你找到了,你又有几分把握能带着他们活着逃进来呢?” 苏华沉默。 她若是豁出去自己的性命,自然是有把握的。 可是…… 苏华看了他一眼,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以前,就她自己呆在百花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日复一日,寂寞就像是那些在树根中筑了窝的白蚁一般,慢慢地将她的心给蛀空了。 所以,她想离开,想去看看有人对话的世界。 遇上眼前这个少年后,她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念头,终于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 可,刚才,当他说百花谷的风景不错时,她心头不经意掠过的那个念头,却让她多少年的执念,都瞬间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或许,两个人的百花谷,会有些不一样。 又或者,他们可以去寻那头柳妖,那个山谷也是不错的地方。 沈牧之并不清楚她此刻的这些想法,此时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虽然理智告诉他,白师兄他们已经不太可能再活着了,可当他刚才拦下苏华时,心底还是会有罪恶感涌起。 这是一种背叛的感觉。 尤其是白宇。 他与白宇在正阳峰时来往并不多,但当时在那山谷之中,他一剑杀了岐安之时,白宇对他毫不犹豫的维护,这份情义此刻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让他难受无比。 沈牧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份罪恶感从心头给暂时压了下去。他看向苏华,道:“待会可能还有变故发生,我们先去寻个安全地方,把你身上伤口处理一下吧。” 苏华点头。 二人为避免遇上大剑门的人,并未敢太往山顶走,在半山腰的位置,寻见了一个内里还算干爽的山洞,便待了进去。 沈牧之守在洞口处,让苏华一人进去处理伤口,换身衣裳。 不多时,就听得苏华在里面喊他进去。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脸上的伤口,也已消失不见。白皙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留下丝毫受伤的痕迹。 她没有再戴面纱,明媚的五官,美得不可方物。 沈牧之只打量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苏华嘴角微微一勾,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更加的明艳照人。 “你也换身衣裳吧。”苏华说着,便起了身往外走。 沈牧之也没忸怩,等她略走远些,就立即将身上那身沾满了污泥的衣服脱了下来,从扳指中取了一身干净的换上了。 而后,又取了药出来服下后,便往洞口走去,准备喊苏华进来,让她休息。 洞口处,苏华长身玉立,白色裙角,随着洞外吹进来的微风,蹁跹起舞。在这朦胧雨夜里,就像是一朵幽兰,静谧美好。 沈牧之在不远处,不由得停了脚步,愣愣地看了一会后,才回过神,脸颊上蓦地飞上两抹淡淡羞红,顿觉尴尬不已。 这时,洞口处的苏华,忽然大袖一张,飘然后退。 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到了身旁。 他刚要说话,苏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了丰润双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沈牧之立即会意,忙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给停住了。 不出片刻,便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由远及近,踉踉跄跄,很是狼狈。 大概是大剑门的人。沈牧之心头想着,情绪微微有些复杂。 很快,那脚步声便到了洞口附近。 沈牧之屏息凝神,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而后,那脚步声也没了。 沈牧之愣了愣,皱了眉头。 苏华略一沉吟后,道:“你在这里,我出去瞧瞧。”话落,她便如一朵盛开幽兰一般,带着清雅芳香,飘了出去。 沈牧之站在原地,望着洞口处,心头情绪愈发复杂。 不多时,洞外便传来苏华的声音,在喊他出去。 沈牧之连忙抬脚跑了出去。 只见洞外不足一丈的树下,倒了一个身穿墨色衣裙的女子。 苏华站在旁边,听到他的脚步声,转头朝他看过来,道:“你来看看,是否认得?” 沈牧之闻言靠近了过去。女子脸上沾了不少污物,沈牧之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才认出,竟是黄真。 他不仅认得,他们还是同出一峰。 苏华见他蹲在那,没有动静,微微皱了皱眉。 “她还活着,只是受了伤,力竭晕了过去。你要是认识的话,我送她去山顶将她安置在阵外,应该会有人发现她。”苏华说道。 沈牧之闻言,敛起心头情绪,起身看向苏华,道:“我与你同去。” 苏华摆手:“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 沈牧之闻言,也没反对。以苏华实力,即使在阵外遇上了大剑门弟子,他们也留不下她。若是他去了,反而会不太好。 而且,以苏华速度,将这黄真送去山顶阵外,不过盏茶功夫。 “你去洞中等我,我没回来之前,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你都别出来。”苏华叮嘱完后就盯着沈牧之。 沈牧之无奈,只得先回洞中。 看着他进了洞后,苏华才将黄真从地上拎起,而后一手提着她,就往山顶赶去。 她身形迅速,眨眼,便已消失在了漆黑林中。 沈牧之藏身洞中,心中忽然莫名地有些不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沈牧之等在洞中,算着时间。 盏茶功夫很快过去,苏华却迟迟没有归来。沈牧之心头愈发不安,总觉得苏华是不是出事了。 可从她离开到现在,除了外面偶尔传来些许动静之外,这山中并无其他动静传出。以苏华的实力,应该不至于悄无声息地就被人制住了。 但,他心中就是觉得不对劲。 从苏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心中就有这种不安。 而现在,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心中的这种不安就越来越强烈了。 又一个盏茶功夫过去后,沈牧之到底还是待不住了。 不管如何,苏华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现在外面的妖兽还没冲进来,这山中即使有妖兽藏着,也不会是实力特别强横的,否则早就出来作妖了。 所以,能够让苏华耽搁时间这么久还没回来的,沈牧之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大剑门的人了。 虽然此次大剑门安排进来秘境的弟子当中,应该实力最强也不过神堂境,但,凡事还有万一。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离开了山洞,往身上贴了一张风行符,就往山顶飞奔而去。 没料到的是,他刚离开这边不远,迎面就碰上了一人。 能在此地的,除了大剑门人,还能是谁。 两人甫一照面,就都各自停了下来。 “可是沈牧之?”来人不知是哪个峰的弟子,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高声问道。 沈牧之略一犹豫后,点头道:“是。” 此人听声后,又盯着他瞧了一会,忽然沉声说道:“你随我来!”说完,也不容沈牧之答话,转身就走。 沈牧之皱了眉头,有些摸不清此人套路。 此人来得蹊跷,而且看样子像是为他而来。可他又是如何知道他在这边的?这玄武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找个人,可也不容易。他们这般遇上,总不至于是巧合吧? 知道他在此处的,只有苏华一人。 莫不是苏华…… 沈牧之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难道苏华耽搁了这么久没有来找他,真的是被大剑门来给困下了不成? 可以苏华实力,应该不至于啊? 又或者说,是投鼠忌器? 但,对于苏华来说,所忌又是什么呢? 前头之人走了一段,发现他没跟上,转过头来,脸色略带阴沉地盯着他:“怎么不跟上?” 沈牧之回神,连忙跟了上去。边走,便斟酌着问道:“师兄来的路上,可有瞧见正阳峰的黄师姐?” 此人头也未回,冷冷嗯了一声。 沈牧之听到,心头却是咯噔一下。 既然他们已经碰上黄真了,那苏华十有八九是真的被他们给困住了。 当下,他也不再多问,沉默地跟着这位不知哪个峰的师兄,快步穿梭山林之中。 不多时,他们便已到了山顶附近。 前面不远,林间浓雾弥漫。雾中,便是祭坛外的大阵了。穿过这片浓雾,应该就是祭坛了。 沈牧之瞧着前头之人径直冲着大阵过去,脚下顿时犹豫了起来。 苏华应该不会进阵。 那苏华她现在在哪呢? 沈牧之左右四顾,却未瞧见苏华踪影,心中愈发焦急。 “你在找什么?”前头之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冷眼盯着他。 沈牧之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停了脚步,与他保持了一丈多的距离,略微低头敛起眸中担忧,道:“没找什么?” 那人却突地冷哼一声:“那妖孽此刻就在阵中。你若是乖乖跟我进去,她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可以活命!” 244 三个条件 此人突然点明苏华的存在,更是让沈牧之心中惊疑不已。虽然此事,依然疑点颇多,但此刻话已说到了这地步,他也不敢拿苏华的性命冒险,只能乖乖跟着此人进了大阵。 入阵之后,沈牧之担心此人是有意诱他进阵,然后在阵中对他不利,所以一路小心谨慎。不过,一路过去,并未有任何变故发生。 很快,沈牧之就随着那人出了大阵,到了祭坛所在的龟背。 草地宽阔,中央有大湖,湖中白玉祭坛略微高出湖面。 草地上,篝火通明,有不少身影穿梭其中。 也不知是周围大阵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外面大雨下得都不见天日了,此地倒是一滴雨水都没有。 沈牧之一进来,就忙着四顾搜寻苏华的身影,但四下一瞧,女子身影倒是见了好几个,却并未瞧见苏华身影。 他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隐约觉得不对。 果不其然,未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有两人突然窜出,合着刚才引他过来的那位弟子,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接着,沈牧之就瞧见一人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几步就到了跟前。 “沈牧之,你可知罪?”此人一身黑衣,目光凌厉如刀,其中恨意,仿佛要将他当场凌迟。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中便大概有了数。 他看着眼前这位师兄,故作不知地反问了一句:“师兄这话是何意?” 黑衣师兄闻言冷哼一声,却不接话,而是扫眼看向了围住沈牧之的三人。 三人会意,脚下一动,便欺身而上,眨眼就到了沈牧之跟前。其中两人探手就往他的肩膀抓去,另一人则是伸手探向他的腰间,看样子是冲着他腰间的那块玉佩去的。 这三人大概都已从之前与沈牧之交手过的那两人口中得知了他身上这块玉佩的防身之效,所以出手时都没敢动用灵力,只以自身手脚。 可论手脚,他们岂能比得过从小习武的沈牧之。 就算沈牧之现在尚有伤势在身,也不是这三人这点三脚猫的拳脚功夫所能比拟的。 三人甚至都没看清沈牧之怎么动手,只听得砰砰两声,其中两人便被沈牧之一脚给踹了出去,而那个想要来抢他玉佩的,则是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拧一拖,便拉到了跟前,扣住了脖子,动弹不得。 那位黑衣师兄也未想到沈牧之的拳脚功夫竟然这般厉害,当下也有些愣眼,回过神来后,黑着脸就要出手,只是剑光刚起,沈牧之就推着手中那人往前走了一步,迎了上去。 手中之人惊慌不已,慌张大喊救命! 沈牧之觉得聒噪,扣着他脖子的手一紧,呼救声戛然而止。惊慌的脸庞上,瞬间涨红了起来,眼见着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黑衣师兄大怒:“沈牧之,快松手!” 沈牧之手中力道略微松了一松,让其不至于真的窒息过去,而后,朝着那位黑衣师兄喝问道:“苏姑娘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黑衣师兄闻言眼睛一眯,哼道:“她还活着。你现在马上把人放了,然后束手就擒,我就让你和她见面,否则的话,我现在就让人把她杀了!” 沈牧之听着他这话,反倒是心中一松。 “她根本不在这里,对吗?”沈牧之笑了起来。 只要苏华不在,他便无所顾忌了。 他身上有何羡哥给的玉佩,他手中又有人质,他未必没有机会逃脱。 看着黑衣师兄瞬间阴沉的脸色,沈牧之便知道他猜对了。于是,毫不犹豫,拖着手中之人,就往后面阵中退去。 “沈牧之,你休想逃!”黑衣师兄见他要逃,顿时急了,脚下一动,身影如电,猛然扑来,探手就往沈牧之抓来。 只是,着急之下,这出手便带了灵力。 沈牧之身上顿时白光亮起,砰地一声,沈牧之与其纷纷倒退。而沈牧之这一退,更是直接退到了大阵边缘。 只要再往后一步,就能进入阵中。 这时,不远处,有一人突然跃至近前,朝着就要退入阵中的沈牧之沉声说道:“沈牧之,你当真要为了那个妖女,不顾你白师兄还有赵师兄他们的性命安危了吗?” 沈牧之闻言心中大惊,脚下也瞬间就顿住了。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男子,大声追问道。 “我说,你当真要为了那个妖女,不管与你同出一峰的白师兄,还有你那嫡亲的赵师兄了吗?”男子沉着脸色又重复了一遍。 沈牧之愣了愣后,大喜问道:“你是说,白师兄他们还活着?他们现在在这里?” 男子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后,点头道:“他们就在那边。不过,受伤很重,尚未苏醒。” “活着就好!”沈牧之喃喃了一句。这突如其来的大好消息,让其一下子有些缓不过神来。 男子见状,朝着那黑衣师兄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会意,二人同时动手。 一人来抢沈牧之手中扣着的那位,一人则是一掌就拍向了沈牧之的眉心。 沈牧之一时走神,等到反应过来,那个后来的男子都已经抓住了沈牧之扣着的那位,一用力,沈牧之整个人都连带着往前扑了过去。 而那个黑衣师兄趁着这个机会,使劲全力,一拳直接砸在了沈牧之的额头上。 这一拳,并未用灵力,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沈牧之的额头上,沈牧之整个脑袋顿时往后仰去,扣着手中之人脖子的手也下意识地一松。 那人瞬间就被另一男子给扯了过去。 而沈牧之脑袋上突遭重拳,脑袋中轰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黑衣师兄趁着这时,探手就往沈牧之腰间抓来,想要将那块玉佩抢过来。 只要没了这玉佩,沈牧之的生死,就可以任由着他们揉捏了。 就在这时,沈牧之猛地一咬舌尖,疼痛混合着血腥味,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眼见那人的手就要碰到腰间玉佩,他心中亦有恨意蹿起,红光突然掠过。 黑衣师兄尖叫一声,慌忙缩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他捂着那只手,鲜血不断从他指缝中汩汩而出。 “沈牧之,你竟敢伤我!”黑以师兄瞪着他,既不敢置信,又愤怒不已。 沈牧之冷眼盯着他,又看了一眼另外那个男子,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伤你?先动手的可是你们!你们若再欺人太甚,那我就不只是在你手上划一剑了!” “混账东西!你串通妖女,杀害同门,背叛宗门,我现在就杀了你,替你师父清理门户!”此人怒极,大喝一声,就要出手。 而沈牧之清楚自己实力,见状,根本不与他多费口舌,脚下一动就要往后退入阵中。 “住手!”另一男子突然大喝一声,喝止了黑衣师兄后,又朝着沈牧之飞快喊道:“沈牧之,你若是走了,岐安之死,可是要你白师兄和赵师兄帮你顶罪的!你当真忍心?” 沈牧之本已经退进阵中的脚,再次停了下来。 他盯着那个男子,心头说不出的愤慨和难受。 此人与他从未见过,却像是捏准了他的脾性一般,让他此时进退两难。 若留下,苏华怎么办? 若离开,万一他们真拿白师兄还有赵师兄他们顶罪怎么办? “你留下,把身上那块玉佩交出来,我保证不会有人动你。岐安之事,等离开这里回到门中之后,由长辈们定夺,你看如何?”男子盯着他说道。 沈牧之犹豫着。 旁边黑衣师兄恨恨说道:“江师兄,跟这种叛徒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杀了便是!” 这位被称作江师兄的男子皱眉看他,道:”栾师弟还是先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吧。” 这位栾师弟在江师兄这里碰了个软钉子,不由有些不满。但他也明白,沈牧之有那块玉佩在,他们想要杀了他,并不容易。 于是,怒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江师兄再度看向了沈牧之,又劝道:“你要是就这样走了,先不说白宇和赵和要替你背锅,难道你自己也不打算离开秘境了吗?如今这秘境之中如此凶险,你就算有那妖女相护,恐怕也很难保住性命吧?而且,这次离开之后,这秘境会不会再重新启用也很难说,万一短时间内不再启用,难道你就真甘心在这种地方困上个上百年,甚至一辈子?” 沈牧之不得不承认,此人的话,都说在了他的心坎里。 若不是眼前这些人对他敌意太深,他何尝不想离开。 可眼下这个情况,他不得不替自己考虑,替苏华考虑。 但要是要连累白宇他们,他同样于心不忍。 沈牧之心头思虑再三,最终看着这位江师兄,沉声说道:“我可以留下跟着你们回去,但我有三个条件。” 江师兄闻言,皱了眉头,略一沉吟后,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第一条,玉佩不可能交出来。若没了玉佩,你们要是想杀我,我岂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了吗?”沈牧之一边说,一边仔细留意着这位江师兄的神情变化,见他脸色微沉,开口欲要反对的样子,他立马就又说道:“你不用否认。就算江师兄你没这个心思,但其他人呢?岐安之事到底如何,我现在不做任何辩解,但此事就算最终要我偿命,我也是要到了门中之后,来个三堂会审才行,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 江师兄听后,迟疑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又说第二个条件:“你们得告诉我,苏姑娘在哪里。我要见她。” 江师兄又皱了眉头。 “她是妖族,你与妖族牵扯不清,此乃大罪!”江师兄冷声呵斥道。 沈牧之冷笑起来:“江师兄可能有所不知,我与妖族有牵扯也不是头一回了。再说了,与苏姑娘有牵扯的也不止我一人,还有剑首峰的严师兄和周师兄。他们的性命还都是苏姑娘救的呢?这算不算是大有牵扯?江师兄要不先将他们问了罪如何?” 江师兄被他这话说得脸色一阵阴沉不定,片刻沉默后,总算松口道:“好,这个条件我也答应。那第三个呢?” 沈牧之道:“第三个,得等见了苏姑娘才能说。” 江师兄闻言,却是神情一沉,喝道:“不行!” 沈牧之耸肩,一副无所谓地模样:“江师兄不答应也行,反正你们也都不欢迎我,一个个都想我死,既然回去也是死,还不如索性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至于岐安之事,与白师兄他们并无关系,我想大剑门的那些长老峰主,应该也不至于一个个都是非不分,非要牵连无辜之人吧?” 江师兄闻言,盯着他瞧了良久,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江师兄都答应了,那就劳烦江师兄带我去见苏姑娘吧。”沈牧之见他都应下了,立马要求道。 “她不再这里。”江师兄道。 沈牧之接话:“我知道。你们肯定是将她引向了其他地方。” 江师兄眸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后,道:“你随我来。”说着,便迈步往阵中走去。沈牧之连忙跟上。 二人很快出了阵。 到了阵外,江师兄拿出一张纸鹤,凑在唇边无声低语了几句后,挥手就将那纸鹤扔向了空中。纸鹤身上金光一闪,顿时活了过来,双翅一振,便飞入了林中。 “稍等一下,你很快就会见到人了。”江师兄看着前方漆黑山林,淡淡说道。 沈牧之琢磨着此人诓骗他的可能性不大,便耐心等着。没多久,前方山林之中,便有动静传来。 而后两道剑光先后而至。 二人刚在他们身前落下身形,便又有一道身影,紧随而来,看到沈牧之后,迅速在不远处落下了身形。 她脸上又带上了面纱,清冷警惕的目光在沈牧之和其他几人身上来回逡巡了一会后,又停在了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迈步就要往前。 江师兄眉头一皱,立马就有人拦在了他的跟前。 “沈师弟,那是妖族,我希望你慎重。”身前之人盯着他,眼神里满是警告。 沈牧之没有搭理他,只是转头看向了旁边那位江师兄。 江师兄略一犹豫,朝那人摇头示意了一下。 那人略有不解地看了一眼江师兄,但还是让开了。 沈牧之立即快步走到了苏华跟前,目光上下一打量后,关切问道:“有没有受伤?” 话音一落,苏华眼中的冷意顿然消解了不少,她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沈牧之见状,心头略松,旋即想着刚才之事,斟酌了起来。 “沈师弟,时间不多。”江师兄在身后提醒了一句。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抬眸迎向苏华的目光,直言道:“现在有机会可以出去,但出去后,有可能你会死,你还愿意出去吗?” 他这话一出口,苏华还没做出反应,背后的江师兄却先一步皱起了眉头,喊了一声:“沈牧之,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想带着这妖族一块出去不成?” 沈牧之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苏华,等着她的答案。 苏华忽然问他:“你想出去吗?” 沈牧之想了想,点了点头。 苏华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那就出去吧。” 沈牧之心头不由一暖,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后,转身看向了江师兄:“第三个条件就是,我要带着苏姑娘一道离开。” “不行!”江师兄满脸厉色,果断拒绝。 沈牧之面带笑容,从容道:“江师兄可以拒绝,我也可以选择留在这。很公平。既如此,那江师兄,我们就后会无期!”说着,他一甩大袖,抬手揖礼,而后就转头朝着苏华说道:“我们走吧。” “好啊!”苏华看着他,眸中隐含笑意。 江师兄急了。 “你站住!” 沈牧之转头看他,问:“江师兄同意了?” 江师兄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已经摆在了那里。 沈牧之见状,便拱手谢礼:“多谢江师兄。” 江师兄哼了一声,显然心中很是愤懑。 沈牧之毫不在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出去后的事情,现在想也想不好,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吧!”江师兄冷冷扔下一句后,便转身往阵中走去。 其余两人冷冷盯了沈牧之一眼,也迅速跟了上去。 沈牧之脸上笑容顿时敛起,心情沉重地转头看了苏华一眼。她眼中一片平静,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 沈牧之心中略定了定,而后带着苏华跟了上去。 245 安分些 穿过大阵,耳边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没有了大雨的侵扰,和雨声的喧嚣。 可,这并没有让人感觉轻松几分。 那一道道或厌恶,或质疑,或仇恨,或冷漠的目光,如飞剑一般,纷纷落在沈牧之与苏华身上,令人忍不住心中生寒。 之前那位姓栾的师兄带了几个人围了过来,盯了沈牧之与苏华两眼后,就拉着江师兄往旁边走了两步,然后沉声质问道:“怎么把这个妖女给带进来了?” 江师兄看着他,道:“她会和沈牧之一起,与我们一同回东岛。” 姓栾的一听苏华要跟他们一道回东岛,顿时就跳了起来,怒极之下,一时失言,质问道:“江师兄,你不会也被这妖女被迷惑了吧?” 江师兄顿时不悦,道:“此事已经定下来了,栾师弟就不要再插手了。”说完,就不打算再与姓栾的多言,转身准备走开。 姓栾的哪肯,身后拦下江师兄,就问道:“江师兄,此事你说定下来了,就能定下来了?你跟我们商量过了吗?那沈牧之杀的可是我们剑首峰的人,你江文清凭什么不让我插手?”姓栾的越说越生气,到后面,连师兄也不喊了,直接喊起了名字。 江文清脸色难看,盯着姓栾的沉默了一下后,沉声道:“栾凴,我不想跟你吵架,你稍微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栾凴怒喝道:“控制?怎么控制?你都把妖女弄进来了,你让我怎么控制?敢情死的不是你们凌霄峰的人,你江文清就不在乎是吗?” “栾凴,够了!”江文清忍无可忍,大声呵斥了一句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道:“这位姓苏的女子与沈牧之同去东岛,是他同意跟我们回东岛的条件之一。我知道栾师弟你心里难受,可眼下不是起争斗的时候。外面妖兽环伺,随时可能冲到这玄武山上来,栾师弟还请稍微冷静些。一切都等回到了东岛之后,自有长老们做主,还岐安一个公道。” 栾凴在江文清这一番话的安抚之下,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不再与江文清争执,回头恨恨瞪了沈牧之两眼后,就转身走开了。 江文清吐了口心头烦闷之气,转身又走回沈牧之和苏华跟前。 “沈牧之,条件我都答应你了。所以,接下去在我们回到东岛之前的这段时间,还望你和你身边这位都安分些,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沈牧之冷冷一笑,反击道:“江师兄放心,我沈牧之从来都不是主动惹事之人。不过,我同样希望江师兄清楚一点,我沈牧之虽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所以,还望江师兄管束好其他人,千万莫要学那岐安主动来招惹我们。” 江文清脸色难看地盯了沈牧之一眼,旋即扭身要走。 沈牧之叫住他:“我要见白师兄他们。” 江文清稍一犹豫,就点头应允了下来,而后领着他们往湖边走去。 白宇和赵和都受了重伤,此刻都昏迷着,被安顿在了湖边的草地上,由凌霄峰的一个弟子在照顾着。 见到江文清带着沈牧之和苏华过来,这位凌霄峰弟子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沈牧之不以为意,转头朝江文清说道:“若是江师兄没意见的话,白师兄和赵师兄由我来照顾就行。” “好。”江文清一口就应了下来,而后立马带着那个凌霄峰弟子走开了。 他们两一走开,原本旁边不远处待着的那几人也迅速走开了,好像他们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沈牧之对此,求之不得。 他本身也与这些人并不熟悉,也从来没有过要与他们融入到一处去的想法,所以此时被如此避如蛇蝎一般,他心中也无波澜。 反正,外人的冷眼鄙夷,他也早已看惯。 他检查了一下白宇与赵和的身体,又请苏华帮着察看了一番,确定都无事后,心头大石才落了下来。 而后,他回想之前之事,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先前不方便问,这会儿正好其他人都远远避了开去,正好问苏华。 例如,大剑门的人是如何知道他在山洞的? 又例如,以苏华的实力,不应该会摆脱不了大剑门的人才对。 只是,苏华对此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含糊回答了两句后,就岔开了话题。 沈牧之见状,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 他看了看四周,先是瞧见了剑首峰的宁小六,他背对着他,正和那个姓栾的黑衣师兄在说些什么。二人都未发现他的目光。 沈牧之又扫向其他地方,看到了齐木。他头上包着绷带,看着像是刚醒的样子。沈牧之望过去的时候,他也瞧见了沈牧之,但目光略一触碰,就立即移开了。 沈牧之本想跟他打个招呼,毕竟他们同行过一路,但见他如此,便收起了心思。 而后,他又瞧见了一个仙来峰的弟子,面孔很熟悉,只是沈牧之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此人看到他在看他时,微微愣了一下后,竟朝他点了一个头。 沈牧之不由意外。 没想到如今这样的情况下,除开他身旁亲近的几个人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愿意跟他打招呼。 这发现,顿时让沈牧之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连忙也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这位仙来峰弟子旁边之人瞧见了他二人的这点小交流,立马皱了眉头,沉了脸色,伸手一扯那位仙来峰弟子的衣袖,呵斥了起来。 那位仙来峰弟子垂眉敛目地听着,并不反驳。 沈牧之在远处瞧着,心头愤懑,却也无可奈何。 那位仙来峰的师兄训斥完了那人之后,又转过头来给了沈牧之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牧之不想那位给他善意的人回头再被训斥,便没在眼神上跟这位仙来峰师兄较劲,稍一触便错开了。 他又看了看其他地方。 玉和峰的女弟子都安顿在离着他们这些男弟子较远的地方,有帷布隔了一个空间出来。隔着帷布,能看到里面有窈窕身影来回走动着。 沈牧之想到罗月兰,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还有黄真,她应该也在玉和峰那边。 时间慢慢过去。 众人逐渐习惯了他和苏华的存在,也都选择刻意遗忘了他们的存在,轻易不往他们这里看上一眼,若是目光不得不往他们这里掠过,也像是瞧不见他们一样。 沈牧之对于他们这样自欺欺人一般的做法,乐见其成。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赵和与白宇相继苏醒过来。二人见到沈牧之和苏华在旁边坐着,反应略有不同。 白宇很是惊喜。 而赵和则相对冷淡一些。 白宇与沈牧之说了两句后,看向苏华,感激道:“之前多谢苏姑娘。” 苏华淡淡回答:“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 赵和在旁,微微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沈牧之心头隐有歉疚,可也知道,当时那情况,苏华也确实做不了什么。而他也没立场要求苏华做什么。 现在白宇他们都安全了,可以说是上天眷顾,总算没有让他的余生里再多一桩无法释然之事。 这时,江文清瞧见了白宇和赵和醒了,便走了过来。 客套了几句后,白宇问及江文清何时离开一事,江文清道:“一直在试图联系东岛那边,但暂时还无回应。恐怕得再等一段时间。不过,外面那些妖兽暂时还没有要进攻的迹象,短时间内,这里应该还安全。” 白宇听后,又问其他几峰弟子的情况。 江文清面露哀容,叹声道:“目前已确定死亡的有四人,还有四人失踪,不过,玄武山周围妖兽越来越多。所以,这四人即使现在活着,很大可能也赶不到这里了。” 白宇听后,也跟着哀叹了一声。 江文清又与他说了两句后,便走了。 他刚走,剑首峰的栾凴和宁小六就过来了。 沈牧之看到他们二人过来,心头立马就警惕了起来。 若说现如今周围这些人里谁最恨不得他死的,恐怕非眼前这两人不可了! 二人此时过来,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二人一到跟前,无视着一旁的沈牧之和苏华,居高临下地站着,盯着坐在地上的白宇,冷声假意地关切了一句:“白师兄感觉如何?” 白宇面色平静,淡淡回答:“还好,多谢栾师弟和宁师弟关心。” “还好就好。”栾凴接过话,道:“那既然白师兄感觉还好,想必也不用人在旁照顾了。” 白宇不明就里,下意识地点了头,道:“嗯,不用。” “那行。现在外面巡逻的人手有些不够,既然白师兄这里不用人照顾,那不如把沈师弟借我们用用,让他去跟九华峰的师弟换换岗。”栾凴说话时,一眼都没朝旁边的沈牧之看,仿佛他口中的沈牧之并非旁边待着的沈牧之。 白宇犹豫起来,他虽不知道在他没苏醒的时候,沈牧之与这些人又起了怎么样的冲突,但栾凴和宁小六走过来时身上的敌意,还有此时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都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更何况,虽然此时不少人都受了伤,但巡逻一事,怎么轮,应该也轮不到才是通谷境的沈牧之。 所以,此事明摆着是栾凴和宁小六故意弄出来的,就是不知他们这背后又藏着什么目的。 不过,白宇不知,沈牧之却能猜到一些。 此时诱他出去,想必等着他的必是死亡陷阱。 栾凴和宁小六想杀他的心思,可没掩饰过。 “白师兄这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栾凴见白宇不答话,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过就是在大阵附近巡逻一下,并无什么危险。而且,沈师弟也是大剑门的一份子,如今人手紧缺,他出份力也是应该的。白师兄,你说是不是?” 栾凴这话说得让人不好反驳,白宇若是拒绝,那就成了他不愿意沈牧之为大剑门出力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又是一大诟病。 可这明显就是一个陷阱,难道真要就这么跳进去? 白宇略一犹豫,忽道:“我师弟他也有伤在身,实在是不宜再折腾。不如这样,我的伤已无大碍,既然人手不够,那就由我去吧。而且,我境界高于沈师弟,出去巡逻,若有什么情况,也定能比他更早发现。”说着,他就要起身。 栾凴为的就是沈牧之,见白宇竟要代替,转头就看向了沈牧之,讥声问道:“沈牧之,你就忍心你这白师兄撑着这么一副重伤的身子代替你去巡逻?” 沈牧之自是不忍的,不等他滑落,就已伸手按住了白宇,旋即自己起身,朝着栾凴说道:“栾师兄说得没错,我既是大剑门弟子,也是该出一份力。那就走吧!” 白宇急了,忙喊道:“牧之……” 沈牧之看他,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苏华站了起来。 栾凴看到,立即说道:“这位姑娘就不要同去了。姑娘乃是妖族,你要是跟着,到时候我们是防你好呢?还是防外面那些妖兽?” 沈牧之回头示意苏华留下。 苏华皱眉,虽然口中未说话,但眼神里写满了担忧。 “没事。”沈牧之微微笑道:“都是同门弟子,想必不会有人会枉顾同门情谊,对我不利的。” 他这话一出口,栾凴和宁小六脸上神色顿时就难看了下来,一直没说话的宁小六终于忍不住,哼声反讽道:“有些人竟然还知道同门情谊啊!就是不知道他对岐师兄下手的时候,这心中有没有念着那点同门情谊呢!” 沈牧之看向他,冷笑道:“这话问得好,不如宁师兄帮我问问岐师兄,他当时突然对我背后偷袭的时候,心中就没念着我们的同门情谊吗?” 宁小六闻言,脸色一滞,刚要反驳,沈牧之又接着说道:“我倒是忘了,岐师兄心中又怎么可能会有同门情谊呢,毕竟他连救命之恩这么大的恩情都不放在心里,又怎么可能会记着那微末的一点同门情谊呢!” 宁小六脸色顿白,抬手指着沈牧之,怒声喊道:“什么救命之恩!岐师兄是你救的吗?” “那是你救的?”沈牧之冷笑着反问。 宁小六再度语滞。 栾凴看出了至少在言语一事上,宁小六根本不是沈牧之的对手,连忙出声说道:“行了,岐安之事到底如何,等到了东岛,自有长老们分辨。现在,还是眼下之事要紧。沈师弟,跟我们走吧。” “好。”沈牧之一口应下。 苏华忽然伸手往沈牧之手中塞了一个东西。 “若是有什么情况,就捏碎它,我会马上赶到。”不等沈牧之低头去看手中是什么东西,就听得苏华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他回头看了苏华一眼,心中暖暖。 “小心些。”白宇也在旁轻声叮嘱。 沈牧之点头。 而后,就跟着有些不耐地栾凴和宁小六走了。 246 巡逻 沈牧之跟着栾凴和宁小六走远了一些后,就在后面开口问道:“二位师兄待会是要跟我一起巡逻吗?” 栾凴停下来,转头看他,道:“小六会跟你一起。你们二人搭档,在大阵周围巡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换你们。你放心,既然江师兄已经跟你谈好了,那我们就不会再对你做些什么。况且,我们现在是当着你白师兄的面安排你去巡逻的,要是到时候你出了事,我们也撇不清干系。所以,你大可放心。” 栾凴这番话乍一听,很是有信服力。可沈牧之真会信吗? 他不是那等心思单纯的小孩子,人心的龌龊,他见识得够多了。 栾凴和宁小六看他的眼神里,那杀气藏都藏不住,他们这次诱他出去,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 沈牧之面上笑了笑,道:“我自是放心的。” “行,那就跟小六走吧。”说着,栾凴还转头去叮嘱宁小六:“沈师弟境界比你低,你多照顾一些。” 宁小六斜了沈牧之一眼,而后朝着栾凴点头:“栾师兄放心,我定会对沈师弟多加照顾的!”说完,还朝着沈牧之笑了一笑。 沈牧之同样回以微笑。 接着,二人就一前一后,往阵中走去。 一入阵,沈牧之就刻意地跟宁小六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防备着。 宁小六一路行在前面,连头都没回,好似真的不打算对他做些什么一样。 没多久,二人就出了阵。 在阵外,遇上了等着换岗的九华峰二位师兄。 宁小六与他们相互见过后,便往旁边一站,指了一下沈牧之,道:“二位师兄,这位是正阳峰的沈牧之沈师弟,想必二位师兄应该也听说过吧?” 二位九华峰师兄目光在他身上一打量后,其中一位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沈师弟鼎鼎大名,我们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沈师弟,这二位是九华峰的徐师兄和秦师兄。”宁小六又给沈牧之介绍道。 沈牧之闻言,躬身拱手见礼。 那位没说过话的秦师兄回了一下礼,姓徐的则没动。 “行了,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徐师兄转头与宁小六说完,拔腿就走。 沈牧之让到了一边,看着九华峰二位师兄进了雾中之后,才收回目光。 “走吧。开始巡逻。”宁小六冷冷招呼了一声,就率先往前纵身而去。沈牧之见状,慌忙跟上。 一路上,宁小六都动作很快,沈牧之到底境界要低些,跟得略有些吃力。好在他常年习武,耐力十分不错。所以,倒也一直跟得上。 宁小六如此自是故意的,巡逻本不用那么快的速度,他就是想折腾一下沈牧之,最好折腾得他体力耗尽。可,令他没想到的时候,沈牧之虽看上去跟得有些吃力,可却一直在坚持着。 到最后,他自己都快有些力竭了,这沈牧之反倒是气息绵长,丝毫没有不行的意思。 宁小六心中震惊,却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被沈牧之压了一头,便一直咬牙撑着。 一个时辰逐渐过去,宁小六满头大汗,脸色微白。 沈牧之身上同样大汗淋漓,但脸色微红,状态比之宁小六倒是要好上不少。 最后,终于熬完了一个时辰。宁小六领着沈牧之回到原点,来换班的师兄早已在等着。见到二人如此,颇为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清凉峰师兄则是有些紧张:“不会是遇上妖兽了吧?” 宁小六忙摆手,道:“没有,我们就是走得远了一些,回来的时候怕晚了时间,稍微赶了一些。” “没有就好。”清凉峰师兄大松一口气。 “那接下去就麻烦二位师兄了,我们先回去了。”宁小六道。 “好,辛苦你们了。” 寒暄了两句后,宁小六就带着沈牧之往回走。 刚才,那两位师兄从始至终都没跟沈牧之说话,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般。沈牧之也没在意,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这一个时辰里,宁小六除了跟他在赶路这件事情上跟他较劲之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要对他不利的想法。 难道,真的如栾凴所说,他们真不打算在离开这里之前对他动手了? 一路上沈牧之看着走在前面的宁小六背影,心中满是狐疑。 回到湖边,与白宇他们碰头后,见他无事,白宇和苏华都大松了一口气。 白宇问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沈牧之摇头。 “想来他们应该也不至于会那么糊涂。”白宇说道。 沈牧之不置可否。 他总觉得这事未必就真这么简单。 时间慢慢过去,两个时辰后,宁小六又来找他,说又轮到他们去换班了。 沈牧之什么都没说,就跟去了。 这一回,宁小六连较劲这点事都不做了。一个时辰里,就真的只是巡逻。一个时辰后,其他师兄来换班,沈牧之又跟着宁小六回来。 然后,又等了两个时辰,宁小六又来喊他。 又是一个时辰。 还是寻常的巡逻。 沈牧之自己都开始相信,宁小六和栾凴这两个人看来是真的不打算在离开秘境之前对他做什么了。 回来之后,迟迟没有回应的东岛那边,突然来了回应。 江文清过来找白宇的时候,宁小六突然又过来了。 “不是还有一个时辰才轮到我们吗?”沈牧之略皱了眉头,问道。 宁小六答:“仙来峰的一位师兄伤势恶化了,需要人手照顾。所以我们往前调了一班。” 仙来峰师兄伤势恶化的消息,沈牧之刚也听说了,所以并未多疑。而后,就跟着宁小六走了。 二人出了大阵后,就顺着之前巡逻的路线,一路过去。 路上,还是跟往常一样,谁都不说话。 宁小六在前,沈牧之在后,隔着半丈多的距离。 大概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间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了些许动静。 二人迅速停了脚步,纷纷警惕地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盯了过去。黑暗之中,并不能瞧出点什么。 “过去瞧瞧。”宁小六说着,便率先往那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自然是跟上。 声音传来的位置并不是很远,二人很快就到了附近,一番仔细搜寻后,并未发现什么。正要离去的时候,更远一些的地方,又传来了类似动静。 沈牧之听了一下后,皱起了眉头。 这动静,与刚才那动静很是相似,很有可能便是同一种东西弄出来的。 只是,先前在这边,等他们到了这边,它又在更远的地方出现,这看上去,像是在故意引诱他们往远处去一样。 沈牧之刚准备将他的考虑说出来,宁小六却已经率先低喊道:“那边!走!”说完,人就已经蹿了出去。 沈牧之只好跟上。 果不其然,二人一道声音传来的位置附近,就有类似声音又在更远的地方传来。 宁小六想都不想,又要往前追去。 沈牧之赶紧喊住他:“宁师兄,恐怕有诈,还是小心些为好。” 宁小六却拧了眉头,道:“这就怕了?”说着,轻蔑地嘁了一声后,就扔下沈牧之往前跑去。 沈牧之见他如此,虽然恼怒,却也不好扔下他不管,只好也迈步跟了上去。 没多久,二人就到了那动静传来的位置附近。 这一回,倒是没有更远处的动静传来。二人在这附近搜寻了一下后,宁小六忽然发现了一个藏在矮崖后面的山洞。 那山洞口不大,只容得一个人进出。洞口地面上,明显有些痕迹,而且痕迹瞧着挺新的。 看样子,刚才那东西应该是进了这山洞了。 “走,进去瞧瞧!”宁小六盯着那洞口瞧了一会后,突然说道。 沈牧之心中一惊,连忙拦道:“不可,这样太冒险了。” 宁小六却不搭理,抬腿就往洞中走。 沈牧之见他如此,虽然心中恨不得掉头就走,可他也明白,若真将这宁小六扔在了此处,若是这宁小六出事,他这身上的黄泥巴恐怕又得多上一些了。 无奈,只好也跟了进去。 洞中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 原本狭窄的甬道,越往里走,倒是越宽敞。没多大功夫,这周围空间就大了许多。 这洞似乎挺深。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一段,还不见底,沈牧之心中没底,快走两步,追上他后,不得不再度劝道:“宁师兄,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一回,宁小六闻言,突然就同意了。 沈牧之倒是没想到宁小六这回竟然这么配合,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身旁宁小六,突然闪身出现在他身后,而后刺目剑光一涌而出,瞬间就将沈牧之整个吞没。 宁小六一剑出后,根本没去看沈牧之是死了还是活的,掉头就往外面跑去。 片刻,就出了山洞。到了洞口后,宁小六并未就此离去,一颗风雷球从手中甩出,直接扔到了洞中。 轰地一声炸响,整个洞口瞬间坍塌,山石滚落一处,将整个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宁小六看着这完全被堵住的洞口,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为了这个计划,他忍着心中恶心,跟这沈牧之巡逻了好几趟,好在,结果很是让人满意! 他们离开阵中的时候,东岛那边已经有了回应。从那时算起,最多半个时辰,祭坛必然开启。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炷香时间。距离半个时辰,只剩下了一炷香时间左右。 如此一来,就算白宇他们想来找沈牧之,也是时间不够了。 除非他们愿意错过祭坛开启的时间。但这样的话,那他们就都不用回去了。 若是如此,自是更好了。 岐安之事,没了白宇他们在,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至于白宇和沈牧之他们,只要说他们丧生妖兽之口就行了,就算有人大概知道一些什么,可人都已经没了,他们又没证据,又怎么可能会说出来呢。 宁小六想着这些,心头满意极了。 自然,如此‘完美’的计划,并不是他这个脑子能想出来的。 247 他失踪了 山洞外,宁小六对着被完全堵上的洞口得意地笑了一阵后,忽然召出飞剑,咬牙给自己手臂上还有腿上都划了几下,锋利剑刃割破了衣衫,留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很快就在衣服上晕染了开来。 接着,宁小六又往自己胸口上用力锤了一拳,口中顿时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也白了几分。 做完这些,他这才往回走。一路上,不紧不慢,到了大阵附近,才提了速度,神色慌张地往大阵冲去。 还未到近前,就迎面遇上了来找他们的凌霄峰师兄木易。 木易一见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而又布满慌张,瞬间就紧张了起来:“这是怎么了?”一边快步上前扶住他,一边急忙问道。 宁小六喘着粗气吃力回答道:“我们遇上了一头妖兽,沈师弟他……他不听劝阻,非要追击……失踪了……你……你快带我回去……回去通知其他人……”他一边说,一边不停有鲜血从口中涌出,那样子,再加上惨白的脸色,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就不行了一般。 木易吓得不轻,赶紧背上他,就往回跑。 湖旁,白宇他们已经有些焦急了。 之前宁小六带着沈牧之离开的时候,江文清就与白宇提到了东岛那边已经联系上的消息。只不过当时白宇也没想太多,觉得与东岛那边也只是联系上,具体何时才能开启祭坛接他们回去还尚未确定,所以也就没拦着沈牧之出去巡逻。 可很快,江文清又来告诉他,说是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开启祭坛,接他们回去了。 于是,白宇与江文清一商量,就安排了人出去将沈牧之和宁小六叫回来。 只是,派出去的人去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白宇心中开始有些不安了。 离祭坛开启的时间越来越近,沈牧之迟迟不见归来,白宇与苏华都有些坐不住了。 “我去找他。”苏华与白宇说了一句后,就准备离开。 白宇连忙拦住她,道:“还是我去吧。”说着,就起了身,往外面走。 刚走了没两步,不远处的浓雾之中,忽然一阵涌动,而后之前被江文清派出去寻人的木易背着一个人匆匆回来了。 白宇见状慌忙迎上前。 江文清也早就在等着了,这会儿看到木易回来,立马也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白宇一到近前,看到木易身上背着浑身是血的宁小六,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紧随而至的江文清,也皱了眉头,急声问了一句。 木易不敢看白宇,抬头朝着江文清,低声说道:“宁师弟说他们遇上了妖兽,沈师弟不听劝阻非要追击,失踪了……” 他这话音未落,背上的宁小六抬了头看向了白宇,张嘴刚要说话,声音还没出口呢,就一口血先吐了出来,而后就剧烈咳嗽了起来。没咳几声,眼睛往上一翻,便晕了过去。 白宇又惊又怒,他若此时还明白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是真傻了!以沈牧之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不听劝阻一个人去追击妖兽呢? 而且这宁小六眼下在他勉强吐血昏迷这一招,不就是当时在山谷中沈牧之用的那一招吗? 他这是报复! 白宇脸色气得雪白,伸手就想将木易背上的宁小六给揪下来,看看他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宁小六,就被江文清给拦住了。 “眼下还是先去找沈师弟最要紧。他身上有护身玉佩,未必会出事。”江文清一边沉声劝道,一边给木易使了个眼色。 木易会意,立马就背着宁小六去了剑首峰那边。 白宇顾不上与江文清追究他这包庇宁小六的行为,转身就准备去找苏华。可一转身,就看到苏华突然化作一道光影,如电一般,眨眼就冲进了阵中。 阵中浓雾翻滚,轰隆之声不停响起。苏华似乎着急无比,竟是直接强行破开大阵冲了出去。 “她这是要做什么!”江文清脸色难看无比,沉声喝道。 白宇没有搭理他,眼见着苏华已经没了踪影,他立马也跟了上去。 背后,江文清犹豫了一下后,转身叫来了刚将宁小六送去剑首峰那边的木易,吩咐他叫上两个人,去外面帮着白宇他们找沈牧之。 木易看了看湖中的祭坛,祭坛之上的那些符文,已经有部分开始泛光。 “师兄,会不会来不及了?”木易收回目光,一脸为难地看着江文清。 江文清目光一厉,道:“来不及也得找!快去!” 木易被他这么一呵斥,顿时不敢再多言,立马跑着去喊人了。 …… 山洞内,一片漆黑。 沈牧之靠坐在洞壁旁,一时间动弹不得。手中那朵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小花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被他捏碎了。淡淡灵光卷着那些粉末,化作一道微风,顺着那坍落的石头缝隙中钻了出去。 沈牧之恨不得自己也能化作微风,如这些粉末一般,从这些石头缝缝中钻出去。 只可惜他不能。 回想刚才之事,他其实心中早已隐隐觉得不对劲,只是之前几次巡逻,宁小六什么都没做,这到底还是麻痹了他,让他放松了警惕,所以才让宁小六得了手。 至于宁小六为何会在这一次选择动手,沈牧之也大概想到了。 他们之前离开的时候,江文清就来找白宇说是东岛那边已经联系上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离开了。 宁小六此时将他困在了这洞中,就算有人过来找他,时间上多半也会来不及。 所以,有那块玉佩在,他们或许没办法一下子弄死他,因此他们就迂回了一下,想办法让他留在这里。 沈牧之甚至能想到,宁小六定然会将自己弄得惨兮兮地再回去,然后说他们遇上了妖兽,他独自追击妖兽失踪了。 多好的理由啊! 外面那么多妖兽,玄武山上出现一头也并不奇怪。 他受了重伤,没有办法一同追击,也很正常。 谁能怪他? 沈牧之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们的计划,还挺周密的。 尽管他之前满心警惕,可依然还是中了招。 想到这,他苦笑了一下。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心软。他就不该心软的。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剑首峰哪几个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妥协了呢?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动静。 微弱的声音,钻过了石头缝隙,传了进来。 沈牧之仔细听了听后,心头不由激动起来,慌忙捡起手边石头,在旁边洞壁上用力敲了起来。 洞外,苏华听着洞内传出的动静,眼中忧色微微散了一些。旋即,看着眼前整个坍塌了的矮崖,眉头又锁了起来。 她要想把这些石头弄开倒是不难,可沈牧之在里面,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会伤到他。若是不想伤到他,就只能一个一个将这些石头搬开。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时间上会来不及。 苏华略一犹豫,便已有了决定。 时间来不及,不过就是不能离开这里,总比有可能丧命好。 正当她准备着手搬石头的时候,白宇赶到了。 “牧之在这里面?”白宇看了一眼眼前这堆乱石,皱着眉头,担忧问道。 苏华点了点头。 白宇见状,连忙说道:“那就赶紧搬吧,时间不多了。”说完,他就已经迈步出去,挽起袖子,开始搬石头。 苏华本欲说的话,见状,又吞了回去。 二人刚没搬了几块石头,木易也带着两个人到了。 见二人闷声不响地在这搬石头,木易也不敢多问,忙带着那两人,也赶紧动手,搬起石头来。 只是这片矮崖本就不太稳固,所以宁小六那一颗风雷球扔进山洞炸开的时候,几乎将整片矮崖都炸塌了。 如今要将这些石头全部清走,将后面被堵上的山洞露出来,就靠他们这几人,一时半会很难做得到。 白宇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叫过木易,吩咐他回去再找些人来。 木易想着之前江文清的态度,没敢多说什么,忙听话地回去找人。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突然玄武山外面传来一声厉啸。 苏华一听这厉啸声,顿时变了颜色。 紧接着,无数兽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此起彼伏,像是在回应刚才那一声厉啸一般。 “它们要进来了。”苏华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以心声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白宇。 白宇猛然转头,震惊无比地看着苏华,问:“你是说……” 话未竟,意已明。 苏华点了点头,而后略一沉吟,朝着白宇说道:“你们走吧。牧之在这洞中不会有事,我会护他周全。” 白宇立马皱了眉头,想都没想,就说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扔下你们。而且,祭坛马上就要开启,开启之后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若是我们走了,你一个人肯定来不及在一炷香时间内将这些石头搬开。通道一旦关闭,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开启了,到时候,你们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了!” 苏华看着他,眸光深邃:“留在这里,也未必不好。” 白宇愣住。 片刻后,却还是坚定摇头:“苏姑娘,恕我冒犯。你留在这里自是觉得无所谓。可牧之不同,他从小生活的世界,并非这等蛮荒之地。他更有亲友家人在外面,让他留在此处,他该如何熬得住这清苦岁月,熬得住思念之苦?” 苏华愣了愣,旋即转头沉默地继续搬起石头来。 白宇见状,也不再多言,继续干活。 刚才对话,都是以心声传递。可另外二人虽未听见,但外面那些兽吼之声,却已乱了他们的心境。 “白师兄,外面的妖兽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其中一人停了动作,朝着白宇不安说道。 白宇头也没转,手上动作不停:“你们若是怕了,回去便是。” 此人神色一滞,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目光愤懑地看了白宇一眼后,又回头去搬石头了。 可没多久,又是一声厉啸响起。 听那声音,似乎就是从头顶传来的。 这下,帮忙的两人顿时间就待不住了,私下里一个商量后,匆匆扔下一句“我们回去找人帮忙”,就仓惶而逃。 “你也走吧。”苏华再度劝白宇。 白宇恍若未闻,只是搬石头的动作更快了。 248 是走是留 湖中白玉祭坛之上,那些雕刻繁复的符文有大半都已亮起。只要这些符文尽数亮起,就能打开从这里返回东岛的通道。 阵阵微风从祭坛之上凭空生出,往四周散开,吹皱了平静湖面,圈圈涟漪不断往湖岸扩散而来,最终消失在岸边。 江文清看着眼前木易,还有随后回来的两人,脸色难看。 “师兄,要不……还是算了吧。那沈牧之肯定是出不来了。”木易犹豫再三后,壮着胆子低声劝道。 他这话音刚落,后面回来的那两人中一人立马也出言附和道:“是啊,江师兄你是没看到,那片矮崖整个都塌了,沈牧之要想出来,估计得把那一片的石头都给搬开才行。那么多的石头,光靠手搬,一个时辰都未必搬得完。现在这祭坛马上就要开启,时间根本来不及。最要命的是,现在外面那些妖兽似乎要冲进来了,我们要是出去帮忙,万一正好那些妖兽冲进来,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人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江文清的脸色。说完后,见江文清虽然神色无比凝重,可似乎依然没有打算要就此算了的意思,心头思绪一转,立马又找了一个借口,然后和另一人匆匆跑开了。 “师兄,算了吧。”木易见江文清不说话,又斟酌着说道:“那沈牧之留在这里,有那妖女护着,未必会死,说不定会比他回到门中更好。他杀了岐安,又带着个妖女,若是回去了,定然要被重罚,到时候即便是赵峰主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江文清没有理会他,忽然转身就走,看方向,是冲着剑首峰那几人去的。 木易瞧见,心中顿慌,连忙上前劝阻:“师兄,你不会是想要去找宁小六他们吧?” “跟你无关,你去喊人,能喊几人就喊几人,然后在这等我。”江文清一边厉声吩咐,一边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木易有心再劝,可话还未出口,江文清一个凌厉眼神扫过来,他心头一颤,顿时就不敢再多言了,只好悻悻然地去找人帮忙。 不远处,栾凴正坐在还在‘昏迷’中的宁小六身旁,他一直在留意着江文清那边的动静,此刻瞧见他过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松开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过片刻,江文清就到了近前,栾凴站了起来,刚准备与江文清打招呼,江文清却看都不看他,直接擦着他身旁走过,直奔后面正在疗伤的严一。 之前宁小六带着沈牧之出去巡逻然后沈牧之失踪一事,他已经知道了。 此刻见江文清过来,他眸中神色微微沉了沉。 “严师兄,沈师弟一事,你应该知道了吧?”江文清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栾凴刚才被他无视,气得不轻,见他冲着严一过来,一开口就是这话,于是不等严一回话,立即就上前来插嘴道:“怎么?江师兄这是要来问我们的罪吗?” 江文清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栾凴气得胸口发闷,几欲抓狂。 他刚欲在说话,严一忽然盯向他,道:“栾师弟,江师弟是在和我说话。” 栾凴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出不得,却也咽不下,一张脸顿时涨了个通红,气得差点七窍生烟。他看了看严一,再看看江文清,这张脸上的面子终究还是挂不住了,甩手怒摔衣袖,转头就走开了。 严一见他走开后,这才看向江文清,道:“沈师弟之事,我已知道了。不过,此事与小六并无干系,他亦受了重伤,若是江师弟是来问责的,那我恐怕不能同意。” 江文清却道:“我并非来问责,只是想来拜托严师兄帮忙盯着一些祭坛情况,通道很快就会打开。打开之后,若是我还没回来,就麻烦严师兄帮忙组织撤退。” 严一闻言,略愣了一下,旋即立马追问:“你要出去?” 江文清点头:“不管沈牧之之前做过什么,但眼下一切尚未有定论,他就还是我们大剑门的弟子。既如此,那就没有扔下他不管的理由。所以,这边就交给严师兄了。”说完,他朝着严一拱手一礼后,就转身走了。 严一站在原地,神色有些难看。 岐安之事,到底谁在理谁不在理,他自是最清楚的。只是,死的到底是剑首峰的人,还是平日里颇受看重的岐安,所以栾凴和宁小六他们二人私下里那些动作,他也只能假装看不到。 沈牧之出事,宁小六受伤,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暗说服自己,事实就是宁小六说的那样。 可江文清的话,却是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 江文清刚走,突然间整座玄武山猛地一震。 严一慌忙转头看去,只见祭坛之上,光芒璀璨。 而后,一道炽烈光束从天而降,猛地撞在了湖中祭坛之上。 轰地一声巨响,整座玄武山又是猛地一阵,湖中巨浪掀起,轰隆砸向岸边。 狂风席卷,呼啸着冲向周围大阵之中,搅乱了其中云雾。 玄武山外,又是一声厉啸响起。 声音未落,无数妖兽突然从周围山林之中疯狂涌出,在疾风骤雨之中,睁着嗜血双目,嘶吼着冲向了玄武山。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江文清正好带着木易,还有许贺与罗月兰二人从阵中走出。一出来,四人便都听到了山外传来的动静,当下神色皆是纷纷一边。 木易苍白着脸色,喃喃道:“完了,妖兽要冲进来了!”话落,他就忙转头去看江文清,刚要劝他要不还是回去吧,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听得江文清说道:“木易你在前头带路,你们二人,要不要跟来,自己决定。” 木易那到了嘴边的话,梗在了喉咙里,想要说出口,可又慑于江文清的威严,最终只能认命地点头,然后拔腿冲入了前方林中。 江文清紧随其后。 后方,许贺毫不犹豫就跟了上去。 罗月兰一咬牙,也跟了上来。 山洞外,白宇与苏华二人谁都没说话,只埋头动作迅速地搬着石头。只是,那拧成了川字的眉头,喻示着他们此刻内心的焦急。 片刻后,苏华听着那些正在往山上来的动静,再次忍不住劝道:“你走吧。” 白宇转头朝她咧嘴一笑,道:“苏姑娘不必劝我。我此次进秘境的主要任务就是为了来保护牧之安全的。此次若是他出不去,那我出去了也没法跟他师父交代。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我也陪着你们留在这里,多个人,你们也不至于寂寞不是?” 他这话音刚落没多久,忽有几道身影先后而至。 白宇看到,愣了愣,目光在罗月兰身上顿了一下后,转头问江文清:“你们怎么来了?” 江文清一边撸袖子,一边回答:“来帮忙。”说完,就已上前开始动手。 其余三人见状,也连忙上前动手。 白宇站在那里怔了怔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鼻子忽然觉得有些酸。 洞内,沈牧之瘸着腿,也正在吃力地搬着石头。刚才,山体的两次震动,让原本就有裂缝的洞壁又坍塌了一部分,差点将正在吃力搬着石头的他给埋在了底下。虽然最后侥幸逃脱,可腿上被带了一下,整个腿立马就肿了,眼下有些不能用力,本就虚弱的身子就更是雪上加霜,搬起石头来更是费力了。 沈牧之努力装作感受不到脚下传来的动静,还有石缝中传进来的那些兽吼声,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陷入一种绝望崩溃之中,咬着牙,将那些或大或小地碎石,蚂蚁搬家一般,往洞深处搬去。 只是,整片矮崖的石头,如今都压在了这山洞上面,即使多了江文清等人帮忙,可又岂是一时半刻就能搬掉的? 江文清听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妖兽动静,忍着心中焦急,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苏华和白宇二人,道:“这样不是办法,用剑吧!” 白宇有些犹豫,苏华却无比坚决:“不行!” 江文清皱眉,看了苏华一眼后,只能转头看向白宇,沉声劝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那些妖兽马上就要上来了。到时候,这些妖兽一来,牧之就更加不可能救出来了。” 白宇有些意动,略一沉吟后,转头看苏华,斟酌道:“江师兄说得也有道理,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行!这地方现在很不稳定,刚才已经又坍塌过一次了,你也看到了。现在若是用剑,很容易会造成里面再次坍塌,一个不慎,牧之就有可能会被埋在里面。到时候就算我们把他挖出来了,也是一具尸体了。”苏华还是很坚决。 白宇想了想,道:“可就算现在我们顾忌着,到时候那些妖兽冲上来,一旦打起来,山体震动是必然的。牧之还是有可能会被埋在里面。眼下用剑虽然危险,可剑在我们手中,我们就在这里,只要小心些,未必没有机会。” 苏华看着白宇,有些被说动了。 “试试吧。”江文清在旁轻声劝道。 此时,山外又有一道吼声响起,声音之洪亮,震动山林,贯彻四野。 众人闻声色变。 “用剑吧。”白宇又道。 苏华终于点了头,而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你们小心些,我去守着。”话落,身形突然化作一道微光,冲天而起。 白宇与江文清同时仰头,看着她消失浓密树叶之间后,收回目光,相视一眼后,二人纷纷召出飞剑。 “牧之,退远些。”白宇鼓动灵气,大喊一声后,朝着江文清一点头,二人飞剑之上顿时剑光暴涨,而后同时斩向前方石堆。 轰隆巨响声中,碎石四溅,浓尘滚滚而起。 山洞中,沈牧之听到声音后,慌忙后撤,可他腿脚不便,还未撤出一丈距离,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头顶咔咔之声不断传出,大大小小地碎石簌簌而下,啪啪地往地面上砸,沈牧之抱着脑袋,四处躲避,狼狈无比。 就在这时,一道微风忽然从身后追了过来,然后,吹过了他的身旁,带着雨后山林的味道。 沈牧之身子蓦然一僵,转头看去,前方依然一片漆黑。可隐约中,有说话声从外面传了进来,那声音听着比之前真切了不少。 他心中不由得大喜,忙拔腿就往那边跑,同时口中大喊道:“白师兄,我在这!” 洞外,还在等浓尘散去的白宇和江文清二人,突然听到声音,一愣之后,也都大喜。 白宇更是立马冲进了浓尘之中。 只见那被他们两剑炸出了一个大坑的地方,依然有石头堵着,可沈牧之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快来帮忙!”他忙喊道。 江文清和罗月兰几人,慌忙也冲了过来。五人一阵手忙脚乱,不多时,那些石头便被搬走了许多,一个勉强能供一人钻过的洞口逐渐露了出来。 一只手猛地从里面探出,吓了众人一跳,而后就是大喜。 白宇几人赶紧又搬走了附近的几块大石头,洞口顿时就宽敞了许多。沈牧之在里面,手脚并用地往外面爬。 身后山洞中,咔咔之声不断传来。 沈牧之心急如焚,一边爬,一边喊:“快拉我出去,要塌了。” 白宇等人本来动作还比较小心,怕旁边的石头塌下来,此刻听得这话,也顾不得了。白宇与江文清二人一人拽住沈牧之一只手,拉着他就往外面一拽。 刚拽出,就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而后整个地面都往下陷了下去,滚滚浓尘从沈牧之爬出来的洞中涌出,眨眼功夫,那洞口就又被石头给堵上了。 沈牧之被白宇扶着,拖到了远处,回头看那浓尘滚滚,脸色苍白,心有余悸。 略一回神后,沈牧之转头四顾,却未看到苏华,不由诧异道:“苏姑娘呢?” “她就在附近。”白宇刚说完,不远处,一道身影从林间落下,而后闪身便往他们这冲来。 沈牧之瞧见,心情顿时激动,瘸着腿就想迎上前。 不过,他刚一动,就听得苏华突然大喊:“快走!” 她话音刚落,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头顶山林之外,突然一声厉啸响起。而后,苏华身后,忽有一团青光,突然在不远处的山林中亮起,而后闪电一般,朝着苏华追来。 沈牧之刚要提醒,苏华却突然整个人砰地一声炸开,化作漫天花瓣,而后倒卷着往身后那团青光团团围去。 与此同时,白宇等人脑海中响起苏华的声音:“快走!” 白宇毫不犹豫,带着沈牧之,御剑就跑。 江文清等人也立马紧随其后。 五人全速御剑之下,片刻就到了云雾大阵之外。 这时,外面那些妖兽都已冲到了玄武山上。 江文清等人毫不犹豫就进了阵中,白宇带着沈牧之在阵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漆黑山林之中,真有无数莹光朝着这边飞快追来。 “放心,苏姑娘就在后面。”白宇低沉的声音在沈牧之耳边响起,宽慰着他心中的担忧。 沈牧之也看到了那些莹光,心中略安。 接着,白宇便扭头带着他进了阵中。 而,就在他们进阵的那一刹那,远处山林中,那无数莹光之中,忽又一团青光亮起,旋即他周围那些莹光迅速黯淡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 湖中祭坛之上,那束光柱已经消失,整座祭坛都笼罩在了一种蒙蒙光辉之中,周围空间也多了些光怪陆离之感。 祭坛周围湖水,涟漪不断,一圈一圈地荡漾向岸边。 沈牧之他们到的时候,严一正安排人员在将那些不方便动弹的伤员先送上祭坛。 见得他们进来,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看到被白宇背着的沈牧之,更是神色各异。 栾凴和宁小六二人目含震惊地盯着沈牧之,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沈牧之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严一站在不远处,愣了愣神后,迎了上来。 目光扫过其他几人后,在沈牧之身上顿了一下,而后微微一笑,道:“回来就好。” 沈牧之没有接话。 严一有些尴尬,而后迅速移开目光,看向江文清,道:“伤员基本都已送上祭坛,接下去就交给你了。” “好。辛苦严师兄了。”江文清与其客套了一句后,又转向白宇,道:“时间不多,赶紧上祭坛吧。” 沈牧之闻言,转头就往后面的云雾大阵瞧去。 苏华还未赶来。 白宇见其如此,自然明白,便与江文清说道:“你们先上去,我们再等等。” 江文清也未多说什么,如今沈牧之活着在这里,那他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接下去他们要做什么,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想着,他便带着木易他们,随着其他人一道往祭坛飞去。 罗月兰走的时候,朝白宇深深看了一眼,道:“你把握好时间。” 白宇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苏华却始终不见人影。 沈牧之心中愈来愈焦急。 一炷香时间,渐渐的,已经过了大半。 “师兄,你先上祭坛吧。”沈牧之转头看向与他一同等着的白宇,沉声说道。 白宇皱起眉头,盯着他,沉默片刻后,忽问了一句:“若是苏姑娘真的赶不上了,你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沈牧之被问得怔了一下。 他蓦然想起之前刚到玄武山的时候,当时苏华问他要不要同去百花谷,他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不可能再回到东岛了。 但,此刻,他有机会,而且机会就在眼前。 只是,要抛下苏华独自在此吗? 沈牧之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想到了青果。 想到了当初在走那条天堑之路的时候,经历的那个幻境。 在幻境中,青果说,她在蚨山等他。 他若是回不去了,那他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再去蚨山,去求证一个或许不太可能的事实。 可若是回去了,苏华在这地方,也许不会怎么样,但他剩下的人生里,每每想起时,会不会愧疚难当? 就好像他现在每每想起青果时一样。 沈牧之想到此处,朝白宇微微一笑,道:“其实,留在这里,也未必不好。” 白宇听到这话,脑中立马就想起之前苏华跟他也说过这话。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沈牧之,不知该如何相劝。 苏华说时,他可以有很多理由反驳。可沈牧之说时,他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为,他们都清楚,此番回去,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留在这里也未必不好’这话,某种程度上,挺对的。 只是,赵峰主会不会想他? 清凉峰的何师兄,把他当自己亲弟弟一样疼,他会不会伤心? 还有周煜他们…… 白宇心头顿时涌起许许多多难言的苦涩。 江文清又过来了。 “白师兄,时间快到了,走吧。”他看了一眼沈牧之,压低了声音,与白宇说道。 白宇看了一眼沈牧之,有些犹豫。 江文清忽然以心声说道:“打晕吧!若是白师兄不忍心下手,我来。” 白宇略微震惊地看了一眼江文清,可这话却在他心头生了根。 他犹豫着。 就在此时,突然脚下猛地一阵颤动。 而后轰隆一声巨响,云雾大阵之中浓雾突然剧烈翻滚,一层薄薄光幕显现半空之上。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头顶光幕一阵颤动。 借着光幕的蒙蒙光芒,隐约可见,外面正有一头大鸟正在攻击这层光幕。 “那些妖兽在攻阵了!”江文清脸色难看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浮现的光幕,沉声说了一句后,又严肃地看向白宇。 白宇一时难下决定。 江文清有催促道:“要来不及了!一旦妖兽破阵,那就危险了!” 白宇一咬牙,朝江文清点了头。 江文清见状,抬手就往正聚精会神盯着云雾大阵入口位置的沈牧之脖颈处一掌劈去。 249 他没救了 沈牧之此刻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大阵入口处,对于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眼见着,江文清这一掌就要落到他的后颈处,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从外传来,脚下土地一阵颤动。沈牧之身体虚弱,腿脚不稳,这一颤,人就往前踉跄了一下。 江文清本要落到他后颈处的那一掌,就这么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劲风拂过,顿时让沈牧之惊回了神。 转头看到江文清和白宇二人尴尬的神情,他哪里还能不明白。 略一犹豫,便道:“师兄好意,牧之明白。只是,苏姑娘若是不来,我不能走。她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在这个时候抛下她一人离开。”他这话刚说完,头顶光幕之外,那头大鸟再一次用力撞击光幕。光幕之上,微光颤动,似乎随时都会破灭。 沈牧之心底暗叹一声,而后收回目光复又看向白宇二人,道:“二位师兄别再陪我耗时间了,我不走了。你们赶紧上祭坛吧!” 江文清紧皱眉头,沉声说道:“你要清楚,这次若是不走,你有可能这辈子都得留在这里了!” “我清楚的。”沈牧之平静答道。 江文清盯着他,眼中犹有复杂之色,问:“就为了一个妖族,值吗?” 沈牧之没接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头顶光幕之外忽有厉啸传入,而后,那头大鸟突然振翅升高,眨眼便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江文清与白宇看了一眼后,微微皱了眉头,眸中隐有凝重之色。 他们谁都不认为这头大鸟会就这么放弃了。 果不其然,不过眨眼功夫,一团黑影突然从天而降,轰地一声巨响,猛地砸到了光幕之上。 巨大力量压着光幕,往下陷了进来。 光幕震颤不已,其上光华明灭不定,周围云雾大阵之中,更是轰隆声不断。 “不好,大阵要破了!”江文清惊呼一声,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传来噗地一声,而后整片光幕突然间碎裂,化作无数光点,迅速消弭于空中。 周围浓雾也在此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外倒卷而去。 “快走,上祭坛!”江文清大喊一声,伸手一把拉住沈牧之,就往祭坛蹿去。白宇紧随其后。 头顶之上,一头大鸟悬停空中,脑袋稍一转动,便瞧见了地面上正在往祭坛冲去的沈牧之三人。 稍一愣神之后,它张嘴发出一声厉啸,而后双翅一收,身影如箭一般朝着他们三人射来。 呼啸之声响起,眨眼就到了头顶。白宇脚下一顿,剑光顿时亮起,带着决然之势,朝着头顶大鸟汹涌而去。 “师兄——”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大喊道。 他十分清楚这头大鸟的实力,即便是苏华在它面前都没什么胜算,何况还是有伤在身的白宇。 白宇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此时停下,对其出剑,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他想以他之命,来换他与江文清二人的安危。 一如之前,在玄武山外一样。 剑光炽烈刺目,令人不敢直视。可是,还未至大鸟身前,只见其突然展翅,轻轻一挥,狂风顿起,那一片凌厉剑光,顿时尽数碎裂。 狂风丝毫不停,眨眼就扑到了白宇跟前。 身材在众弟子中间算是高大的白宇,却在此刻,弱得就仿佛是一片枯叶,瞬间就被狂风卷起,而后裹挟着,往远处摔去。 沈牧之目光追着那道身影,心如刀割。 大鸟解决了白宇,脑袋一转,立马盯上了此时已经飞到了湖面上的沈牧之与江文清二人。 那凶狠嗜血的目光,让沈牧之心头顿时一颤。 而后,双翅一振,立马就朝着沈牧之二人冲了过来。 那速度,快逾闪电,一下就到了跟前。 接着,身子一个下沉,探爪就往他们二人抓来。 江文清甩手将沈牧之往前一扔,转身御剑迎上。 只是,江文清实力比白宇都略逊一筹,又怎么可能挡得住这大鸟。不到三招,江文清就被这大鸟一翅给拍入了水中。 水声轰然中,祭坛内的人发现了外面动静,有几道身影鱼贯而出,其中二人冲向水中去救落水的江文清,另一人则是飞向了摔落在草地上动弹不得的白宇。 而沈牧之同样也在水中,却是无人问津。 那大鸟见到这一幕,却未再对他们发动攻击,侧着脑袋盯着那白光蒙蒙的祭坛瞧了一会后,突然展翅朝着那祭坛冲了过去。 “用雷符!”沈牧之吐出了口中之水后,瞧见那大鸟朝着祭坛冲去,连忙大喊道。 他也不知这些人身上有没有雷符,但若是有,或许能挡得这大鸟一挡。 去救江文清的二人中其中一人闻声,朝他看了一眼,而后,竟真的拿出了一张雷符,激活之后,朝着那大鸟扔了过去。 雷符之上的极阳之气扩散,本已冲到祭坛跟前的大鸟突然身形一顿,转头瞧见那张朝着它飞来的雷符后,顿时发生一声怪叫,而后双翅一振,立马躲了开去。 刺目电光瞬间照亮了暗夜,咔嚓之声接连响起。手臂一般粗的闪电,划过空中,朝着湖中砸下。 “快离开湖中!”刚被二人从湖中捞出水面的江文清看到这一幕,不由惊慌失色。大喊一声后,立马拉着那二人蹿出了湖中。 可沈牧之不会飞,他还在湖中。 他身上虽有何羡哥的玉佩,能挡得住这雷符之力。可这三道闪电下来,其带来的威力,并非只是雷电之力。 沈牧之心中不安,慌忙召出玉剑攥在手中后,咬牙催动玉剑带着他往空中飞去。 只是,还未等他整个人拔出水面,轰地一声,第一道闪电便已砸入水中,而且就在其附近。 沈牧之身上顿有蒙蒙白光亮起,将其牢牢裹入其中。 刺目电光顿时被隔绝在外,可随之而来的巨大水浪,却将其整个吞没,迅速带着他往水深处拍去。 “沈师弟……”江文清意识到他也在水中之时,已经来不及了。湖面剧烈翻腾之中,只见他沉浮湖水之中,眨眼便被水浪吞没,没了踪影。 “师兄,他没救了,我们走吧。刚才那妖兽,肯定还会再来的!”扶着江文清的二人紧张地催促着。 江文清没再坚持,沉默着随那二人迅速进了祭坛。 而白宇也被先前冲出的另一人带了回来。 “江师弟,一炷香时间快要到了。”严一神色严肃,看了一眼祭坛中央摆着的香炉,沉声说道。 江文清回头看了一眼被罗月兰带进来的白宇,见他昏迷着,略一迟疑,便朝严一点了头:“走吧。” 接着,便走上前,与严一一道,准备用秘术彻底打开通道,带众人离开。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等一等!” 祭坛之上众人神色皆都微微变化了一下。 江文清与严一手上动作皆是一顿。 旁边站着的栾凴却在此时拧了眉头,沉声喝道:“二位师兄还在犹豫什么,再不走,等刚才那头妖兽回来就真的走不了了!” 也不知是那头大鸟听到了栾凴的声音还是怎么的,他这话音刚落,外面顿有一声厉啸传来。 正是之前那头大鸟。 众人顿时惊慌了起来。 有数人都忍不住,出声催促道:“二位师兄赶紧吧!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了!” 江文清与严一对视一眼,而后各自敛目,手中同时开始掐诀。 祭坛之外,那座云雾大阵此时处处有爆裂之声响起,其中浓雾迅速散去,而后不少妖兽从其中飞速蹿出,看到湖中祭坛之后,毫不犹豫地朝其冲去。 湖中,因被雷符带来的闪电搅乱的湖水,此刻逐渐平静了下来。 突然靠近祭坛的一处水面突然一阵波动,而后哗啦一声水响,一团莹光蓦然冲出水面,而后朝着祭坛飞速掠去。 眼见着就要冲进祭坛之时,祭坛之中突然有炽烈白光亮起。 苏华瞧见这团突然亮起的白光,眼中掠过一丝焦急,一咬牙,速度猛然快了几分,抱着沈牧之,就往祭坛周围的蒙蒙白光之中一冲去。 就在此时,那头大鸟蓦然出现身后,探爪就往苏华背后抓去。 苏华一心就想带着沈牧之冲上祭坛,此时已经顾不得身后那头大鸟,硬生生受了它一爪后,借着这一爪的反震之力,以更快的速度,带着沈牧之,一头扎进了那些蒙蒙白光之中。那里面,炽烈白光猛然散开,顿时就将上面那些大剑门弟子瞬间吞没。 眼见着,那一道道身影迅速消失,而苏华抱着沈牧之虽已冲上了祭坛,却离那团白光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一条白练突然从白光之中飞出,朝着苏华探来。 苏华见状,飞快伸手,一把拽住之后,将其往沈牧之身上一卷,而后,抬手一掌猛然拍在沈牧之背后,将其往白光之中推去。 她身后,那头大鸟也已探进这祭坛之上的蒙蒙白光之中,再次探爪往她抓来。 苏华转身就准备去迎那头大鸟,可一只手却在这时突然攥住了她的胳膊。 一回头,沈牧之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盯着她。 白练的另一头,罗月兰与白宇二人,用尽了全力,往后一扯白练,带着二人迅速投入了白光之中。 “啁——” 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叫,从外传来,一道厉光闪过苏华背后,苏华身躯一颤,便随着白光一道消失在了祭坛之上。 祭坛周围白光顿时散去。 湖水逐渐平静,白玉祭坛之上,已经空无一人。 大鸟愤怒不已,振翅冲上高空之后,又收翅往下坠来,靠近祭坛之后,双翅猛然一展,带着疾厉狂风,双爪猛然抓向祭坛。 砰然一声,白玉祭坛之上,顿时多了几道裂缝。 此时,那些后来的妖兽也已都到了附近,瞧见大鸟之举,也纷纷或从水中,或从空中,撞向这祭坛,片刻功夫,这白玉祭坛轰然碎裂,砸进湖水之中。 250 知恩图报 东岛。 祭坛之上,白光闪过,紧接着,一大群人忽然凭空出现。 早已守候附近的诸位长老,纷纷迎上前去。 只是,还未靠近,诸位长老目光掠过人群后方那个白衣身影时,身形却猛然一顿。 其中一人,沉喝一声:“是妖族!” 另外几人,神色顿时凝重,更有几个,直接召出了飞剑。 祭坛上众人,除了罗月兰和白宇之外,其他人都还未意识到沈牧之和苏华也过来了,此时瞧见这些长老如此阵仗,顿时一愣。 有人茫然四顾时,瞧见了与罗月兰他们站在一道的苏华与沈牧之,一怔之后,顿时明白了过来。 苏华看着那几把悬浮空中的飞剑,顿时警惕了起来,身上气势隐隐涌动,站在旁边的沈牧之察觉到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旁边白宇也察觉到了,忙低声宽慰道:“你别紧张,他们轻易不会动手的。”接着,白宇往前一步,准备与诸位长老解释苏华一事。 “诸位长老,这位苏姑娘……” “沈长老,正阳峰弟子沈牧之伙同此妖族,杀了岐师弟!”栾凴突然跳出,打断了白宇的话,朝着众长老中那位剑首峰沈奇峰长老,怒声喊道。 这话,如一道惊雷一般,在诸位长老之中炸开! 沈奇峰更是脸色顿白,悬在半空的身影猛地一晃之后,突然一声雷霆怒喝:“孽障!还我徒儿命来!”话落,刺目剑光顿现,带着无可匹敌之势,一剑朝沈牧之和苏华二人刺来。 苏华见状,将沈牧之往背后一拉,就准备举手迎上。 不过,有人比她更快,身影一闪,便到了那道剑光之前,挥手之间,无数剑气掠出,铛铛之声接连响起,此人步步后退,不过终究是将那道剑光给拦了下来。 “于新,你闪开!”沈奇峰盯着眼前之人,目眦欲裂。 于新看着他,沉声道:“此事真相如何还未确定,希望沈长老冷静一些。”接着,不等沈奇峰回话,就偏头喝问底下白宇。 “白宇,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奇峰见其如此,虽然心中怒火滔天,恨意汹涌,却也只得压着这满腔的杀机,转头盯向白宇。 白宇连忙再上前几步,站在祭坛之上,拱手与那沈奇峰作揖之后,肃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弟子尽量长话短说。大概五六天前,岐师弟和严师兄一道被困在了一处幻境之中,我与罗师妹几人在一处山谷中遇到了前来求救的宁师弟。得知他二人被困之后,弟子便与罗师妹二人前去救援,只可惜实力不济,不仅未曾救出岐师弟与严师兄二人,反而连我们二人也都陷入了这幻境之中无法逃脱。 之后,正巧遇上了沈师弟与苏姑娘路经此处,二人出手相救,才将我四人从幻境之中救出。只是当时岐师弟已经深受重伤,失了一条手臂。岐师弟苏醒之后,无法接受身体残缺一事,情绪激动之下,迁怒沈师弟,趁其不备,背后偷袭。沈师弟因有护身玉佩,侥幸逃过一劫,但本能反应之下,未等看清背后是何人便出了手,重伤了岐师弟。不过,他自己也因后心处受了岐师弟一剑而心脉受损,昏迷了几天才苏醒。”白宇话刚说完,栾凴就跳起来反驳道:“你胡说,若真是沈牧之救了岐师弟,他怎么会对沈牧之动手?岐师弟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如此污蔑于他,居心何在?” 白宇转头看他,目光冰冷:“我记得,当初栾师弟并不在现场,你如今说我污蔑,可有证据?” 栾凴冷哼一声,道:“我虽不在现场,可小六在。小六说了,岐师弟之所以会对沈牧之出手,是因为他背叛宗门,勾结妖族,陷害同门师兄弟,所以才会如此气愤,一时失了理智。再说了,就算岐师弟先出手不对,可那沈牧之明知自己有护身玉佩在身,当时已经重伤的岐师弟根本伤不到他分毫,但他出手却毫不留情,分明就是想要岐师弟的命,着实是狠辣至极!而且,还有一事,这沈牧之当时营地出事的时候便已消失,后来祭坛打开,我们进入秘境之时,他并不在其中。他后来突然出现在秘境之中,此事也是蹊跷得很!况且,他一出现,身旁便多了一个妖族,此事由不得我们不怀疑,说不定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也是这沈牧之伙同妖族所做,否则这么多年来这里都始终没出过事,怎么这一回他一来就出了事呢?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栾凴一口气直接往沈牧之泼了一大桶的脏水,一下子就从岐安之事扯到了那夜营地出事的事情上来了。沈牧之的敌人瞬间就从剑首峰一下子扩大到了整个大剑门。 其余几位长老也纷纷变了神色,狐疑目光在沈牧之与苏华之间来回逡巡,显然都在琢磨着栾凴的那些话。 “营地之事已经查明,栾凴你不可胡言!”于新厉喝一声。 栾凴愣了一下,皱眉问道:“营地之事已经查明?”边问,便转头去看沈奇峰。 沈奇峰没有反驳,算是证明了此事。 栾凴脸上黑了一下。 可他这话,终究还是给其他几位长老心中留下了猜疑的种子。关键是沈牧之到底是怎么出现在秘境之中的,此事若是弄不清楚,恐怕那些怀疑沈牧之真与妖族勾结的猜忌不会少。就算现在营地之事已经查明原因,也依然会有人相信沈牧之与其有所关联。 于新略一沉吟后,不得不在此时,转头问沈牧之:“你来说说,你当时是怎么进的秘境的?” 沈牧之闻言,上前一步,将当时他与白宇说过的那些话此时又重复了一遍。自然,关于林长缨的那些事,他照样还是一字未提。 “你说你突然被送到了一个山洞之中,发现了一个祭坛,踩上去之后,就莫名激活了那个祭坛,被传送到了那个你所说的遗落之境,然后在那里遇上了这位……苏姑娘?”于新皱着眉头,显然觉得沈牧之所说,有些不可思议。 沈牧之点头:“千真万确,没有一字虚假。” “那你可知道那祭坛在何处?”于新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并不知道,不过,有一点能肯定,这祭坛肯定在东岛之上。” 于新沉默了一会后,看向其余那些长老:“诸位觉得,沈牧之所说,可能相信?” 这些人闻言,面面相觑了一下后,其中九华峰的长老往前一步,道:“就算他所言皆是真,可他与这妖族勾搭在一起,也是事实。人妖两族,自古势不两立。这沈牧之既然身为大剑门弟子,就更应该清楚明白这一点。可他不但不与妖族保持距离,竟然还将其带来东岛,其胆子之大,可谓包天!此事不能不追究!” 于新听后,略一沉默,问:“那诸位觉得,该如何追究?” “这妖女就地斩杀,至于沈牧之,可以念在其入门时间尚短,年纪尚幼,予以宽大处理……”这位九华峰长老话未说完,就被沈牧之突然出声打断。他盯着这位长老,无比剑诀地喊道:“不行!” 于新皱了一下眉头。 那位九华峰长老脸色瞬间阴沉,盯着沈牧之,就冷哼一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勾搭妖族已是大罪,如今我等愿意看在你尚还年幼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还这般不识好歹,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定你个叛门之罪!” 沈牧之盯着他,丝毫不退:“不论你们要定我什么罪,要杀苏姑娘,就先杀我!她于我乃是救命之恩,我沈牧之或许年幼,可也懂得知恩图报四字!” 他这话,仿佛在说眼前这些长老不懂这四个字。 九华峰长老气得脸色涨红,手指着沈牧之,颤声骂道:“孽障!” 沈牧之站在那里,身子挺得笔直。 他背后,苏华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眸底隐有柔色。 “诸位长老,苏姑娘所救并非牧之一人。要论救命之恩,弟子与严一师兄,罗月兰师妹还有齐木师弟等人都受过苏姑娘的大恩。所以,长老们所说就地斩杀一事,弟子也不同意。”白宇也在此时站了出来。 那些长老皆都惊诧地看了他两眼,尤其沈奇峰还有那位九华峰长老,更是气得不轻。 “果然不愧都是正阳峰的弟子,这说话的腔调都是一样的,都是如此的强势!”九华峰长老气极,忍不住冷言讥讽道。 于新抬眼瞧他,淡淡道:“有理才能强势,于某也觉得他们所说没错。既然这位苏姑娘于他们有救命之恩,那我们就算不能知恩图报,至少也不能恩将仇报吧?诸位觉得呢?” 先前被白宇提到的罗月兰所在的玉和峰与齐木所在的凌霄峰,这二峰的长老脸上神色顿时有些难看,略一迟疑后,凌霄峰长老出来打圆场,道:“虽说这位苏姑娘是妖族,可这救命之恩也是事实。不如这样,此事先放放,等回到了门中,由掌门裁决如何?” 于新转头看向沈牧之,问:“你觉得如何?” 沈牧之倒是没想到于新竟然会来问他意见,略一愣后,点头同意:“可以。” 他心中清楚,如今这局面,那些个长老都已退了一步,他若一步不退,这好不容易赢回来的一点局面,很有可能又得输回去。毕竟,旁边还有一个浑身杀机汹涌的沈奇峰正在虎视眈眈。 虽说白宇所说,这沈奇峰应该也已察觉到基本都是事实,岐安之死可谓咎由自取。可岐安是他徒弟,而且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徒弟,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此时若是他这边与其他几位长稍有个什么冲突,这沈奇峰定然会借机对他们下手。 苏华有伤在身,就算于新或许会护着他们,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未必能挡得下这些人的攻击。 251 一个叫青果的姑娘 其实,沈牧之不知道的是,今日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不太可能会对他怎么样。 因为,此时赵正光就在东岛上。 这些天,赵正光为了找沈牧之,就连雾线之内都已经去过两回了。如今沈牧之终于出现,若是他们这些人上来就把赵正光这个宝贝弟子给怎么了,赵正光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所以,这些长老看着好像气势汹汹,但没吆喝两句,就立马让了步。 包括沈奇峰,尽管心中恨意滔天,但被于新拦下之后,却也没再出手。 当然,此事也不是就这么结束了。重头戏远还在后面。 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沈奇峰盯了两眼沈牧之后,率先带着剑首峰的弟子离开了。 他一走,其他几峰长老也纷纷带着各自的弟子走了。 祭坛上很快就剩下了白宇和沈牧之他们。 沈牧之松了口气后,想到玄诚和林长缨,连忙询问于新:“于长老,林姑娘和清凉峰的玄诚长老,可有找到?” 于新点头:“你放心,他们都没事。”说着,顿了一下,转头扫了一眼后面的苏华,稍一沉吟后,朝着沈牧之说道:“你师父也在岛上,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很高兴。” 沈牧之听到赵正光竟然也在岛上,惊喜之余,也很快回过了味,刚才这些长老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他们,原来缘由在此啊! “走吧,先去营地!”于新招呼了一声后,就带着他们一行人,离开了祭坛。 之前的营地都已烧毁,如今的营地已经搬去了海岸边。 蜿蜒的海岸线上,一溜的简易帐篷,搭在了山林边缘处的阴影中。 不远处,明媚阳光落在海面上,随着微风,折射出粼粼光泽。 各峰弟子先后到达后,立马有外门弟子上前接应,将他们送去各自的帐篷,然后帮着处理伤势,料理安顿事宜。 沈牧之他们是最后到的,来迎他们的,竟是之前曾见过的那位席管事。 他身后带着几个外门弟子,都是陌生面孔,之前曾见过的那个葛小兵和席大并未跟着,也不知道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之后,他们有没有活下来。 席管事靠近后,见到跟在于新后面的沈牧之愣了一下后,顿时大喜,快步上前来,径直越过了于新,一把拉住了沈牧之,道:“公子可算安全回来了。” 沈牧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于新在旁轻咳了一声。 席管事自觉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后,松了手,转头与于新拱手行了一礼。 “峰主在吗?”于新回了一礼后,问席管事。 席管事答:“在的。” 于新闻言后,就看向沈牧之,道:“你先随我去见峰主吧。”说完,略一顿,又瞧向旁边的苏华,道:“苏姑娘也同来吧。” 苏华点了点头。 接着,二人便随着于新去见赵正光。 赵和与白宇还有黄真站在原地,瞧着三人走开后,白宇看向席管事,道:“麻烦席管事带我们去帐篷吧。” 席管事收回目光,忙点头:“好!三位请随我来。”说完,往前引路。 白宇带着赵和与黄真跟了上去。 白宇在前,赵和与黄真二人并肩在后。 走了几步后,黄真突然低声喃喃了一句:“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赵和歪头看了她一眼。 黄真装作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往前走。 赵和眸底,有微光微微闪了闪。 赵正光此时正在帐篷中,这些天一直寻不到沈牧之的下落,让他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整个人的气息都是阴沉沉的。 于新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坐在一张椅子里,皱着眉头阴沉着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也未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人都回来了?” 于新站住脚步,没接话,转头朝沈牧之示意了一下。 沈牧之立马会意,开口喊了一声:“师父。” 椅子上的赵正光忽地僵了一下,接着带着些许不敢置信的神色,转头看向了门口方向。目光落在那个修长身影上时,愣了片刻后,浑身的阴沉气息顿时一扫而光。 “回来就好!”赵正光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微笑,风轻云淡一般地说了四个字。 只是,那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是将他这伪装的平静给出卖了。 沈牧之跪了下来,磕头道:“让师父担心了。” 刚才来的时候,于新已经含蓄地跟他提过这些天为了找他赵正光都做了些什么。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牧之这一跪,也是心甘情愿,和理所应当。 赵正光绕过长案,伸手扶他起来的时候,手指不着痕迹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一缕灵力灵巧地顺着手指就钻入了他的体内。 沈牧之自然察觉到了,不过并未反抗,任由着那缕灵气游走全身各个角落。 “受了很多伤?”片刻后,赵正光开口问道。 沈牧之想了一下,点头道:“嗯,这一路上多亏了……” “于新,你先带牧之下去好好检查一下身体,他体内暗伤不少,要好好处理,不然容易留下隐患,影响以后的修行。”赵正光没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吩咐起于新来。 “好。”于新立马应了下来。 沈牧之有些着急,他虽知赵正光十分疼他,可苏华一事不同以往之事。现在赵正光根本不给他提苏华的机会,又支开他,沈牧之哪里能放心。 于是,连忙说道:“师父,苏姑娘……” “怎么?师父的话不管用了是吗?”赵正光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难得严厉地盯着他,沉声喝道:“跟于长老下去!” 沈牧之见师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索性抿了嘴不说话,可那脚却像是长在了地上一般,一步都没动。 赵正光拧了眉头。 这时,苏华突然开口:“牧之,你先出去吧,我没事。” 沈牧之转头看她,有些犹豫。 赵正光看着他们二人间的这点互动,眉头拧得更紧了。 “牧之,跟我出去吧”于新也在旁劝了一句。 “去吧。”苏华又跟着劝了一声。 沈牧之看看她,再看看赵正光,迟疑了一下后,躬身给赵正光鞠了一躬,道:“苏姑娘乃是弟子的救命恩人,望师父能多宽待一些。” “滚!”赵正光沉着脸,写满了不悦。 沈牧之灰溜溜地跟着于新出去了。 刚走出门外,于新就朝他说道:“你放心,峰主他不是顽固之人,他不会对苏姑娘怎么样的。” “嗯。”沈牧之点了点头,可心头始终还是有那么点不放心。 帐篷内,他们二人刚走,赵正光便盯着苏华,强横气势随即汹涌而出,如山一般压向了苏华。 苏华在离开秘境的时候生生受了那大鸟两爪,受伤很重,此时被赵正光的气势这么一压,顿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只是,即便如此,她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脚下也强撑着丝毫没退。 赵正光见此,一身气势又迅速敛起。“听说,你主动与牧之签订了契约,成了他的妖侍?”赵正光明明刚才什么都没问,但却已事事都清楚了。 苏华看着他,道:“这是我与牧之之间的一个交易。按照交易,出了秘境之后,他就要与我解除契约,放我自由。” 赵正光闻言,笑了一下,道:“我那徒弟从来都是个重诺的,他一定会遵守你们的交易。”说着,略一顿后,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你确定如果解除了契约,你能在这活得下去?” 苏华微微眯起眼睛,问:“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赵正光摇头:“不,我是在救你的命。” 苏华拧起了眉头。 “你想让我做什么?”片刻沉默后,苏华冷声问他。 赵正光笑了笑,道:“我没什么想让你做的,我只是不希望你连累了我那个傻子徒弟而已。” 苏华再次皱了眉头,有些不解其意。 赵正光也没多解释,只是敛了笑意,严肃道:“要不要解除契约一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为了你好,也为了牧之好,你们最好还是继续保持这个关系。他的性格,你应该也已有所了解,跟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利用契约来限制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其实也还是自由的。” 苏华沉默。 其实,对于解除契约一事,她根本并不怎么在意。 而且,这外面的世界她虽不了解,但当下这局面她还是能看得清几分的。正如他所说,眼前继续保持契约关系,于她是最好的。 只不过,对于赵正光,到底不如对沈牧之那般熟悉,她自然也不可能对赵正光和盘托出。而且,她也想要借契约一事,探一探沈牧之这个师父的态度,然后再来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这一番试探下来,沈牧之这个师父的态度,还是让她挺满意的。 看来,沈牧之虽然在整个门派当中不受欢迎,但他身边的人都还是挺护着他的。如此的话,她也能放心许多,至少接下去的路,应该不会太难走。 她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后,表面上依旧冷漠。 赵正光盯着她,忽然,他问了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牧之?” 苏华一下就震住了。 她目光错愕地看着赵正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片刻后,才答道:“牧之性格坚韧,重情义,我确实挺喜欢的。” “可是,你该清楚,人妖殊途,我们可以容你做他的妖侍,但你若是想跟他成为夫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想他受千夫所指。你忍心吗?”赵振光盯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满是凌厉。 苏华站在那里,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惧,眉宇之间满是冷傲之色:“只要他不惧世人眼光即可!” “这么说,你们已经是两心相印了?”赵正光连声音都阴沉了下来。 苏华忽然就笑了一声。 赵正光不由愣了一下,接着拧了眉头,喝问:“你笑什么?” 苏华道:“我确实喜欢他,可这种喜欢,并非你所说的喜欢。所以,你大可放心。而且,他已有心上人,好像是一个叫青果的姑娘。” 赵正光听到青果二字,这脸色反倒是更沉了几分。 苏华看出来眼前这人似乎并不喜欢她所提到的青果,心中好奇,便问了一句:“不知这位青果姑娘,可也是贵门中人?” 赵正光哼了一声,道:“青果这个名字,我劝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 “为何?”苏华问。 “因为这个姑娘已经死了。”赵正光黑着脸说道。 252 嫉妒的借口 沈牧之跟着于新离开赵正光的帐篷后,没走多远,就遇上了闻讯赶过来的玄诚。 两人劫后重逢,自然是格外激动。 于新也知他们定然有很多话说,十分识趣地默默走开了。 外面说话不方便,沈牧之便跟着玄诚去了他的帐篷。 玄诚来之前,便已从清凉峰的那几个弟子口中得知了个大概,此时一坐下来,便连忙仔细询问起来。 沈牧之便将那日与他在林中分开之后的事情,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跟他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他们回到这东岛。 中途,玄诚听到他说服苏华与他做那个交易的时候,那怪异的眼神,看得沈牧之浑身不适。 终于说完后,玄诚无比感慨地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道“这古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古人诚不我欺啊。你小子这一趟虽说危险重重,但安然度过之后,也算是收获不小,除此之外,竟然还拐了个妖族女子回来,可以啊!”说着,又啧啧了两声,道:“以前总觉得你小子傻,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很傻。对了,你那苏姑娘呢?” 沈牧之一听,想到苏姑娘还在师父那,顿时露出些许忧色:“她在我师父那。” 玄诚立马猜到了他的心思,宽慰道:“你放心。你那师父远比你想象的开明。更何况,以他对你的在乎程度,别说这苏姑娘跟你签订了契约,就是没有,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而且还会想尽办法护她周全的。” 沈牧之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只不过,知道归知道,担心归担心。苏姑娘性子冷傲,我师父说话有时候又有些直接,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玄诚在一旁听着,忽然间看他的眼神,又跟之前一样,怪异起来。 沈牧之察觉到后,蹙了眉头,问他:“你为何如此看我?” “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位苏姑娘很是上心呢?”玄诚道。 沈牧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都该对她上心些不是吗?” “真的只是因为救命之恩?”玄诚眯着眼反问。 沈牧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要不然呢?” 玄诚笑着说:“谁知道呢,或许……日久生情呢?” 沈牧之苦笑起来:“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青果。”说到青果,沈牧之便想到了当初那个幻境,刚才与玄诚说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提到幻境的内容,此刻想起,略一犹豫,便与玄诚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带着一丝希冀望着玄诚,道:“你说,她会在蚨山等我吗?” 玄诚拧了眉头,神色认真地想了一会后,郑重答道:“虽然我们当初并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死,但是她的心脉是用你的心血,以契约的形式重塑的。后来你们之间的契约解除,你的心血没了契约之力的支撑,就必然没办法再维持她的心脉完整。她虽是妖族,身体比人族要强健许多,可这心脉乃是人身体脉络当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心脉破碎,除非有人也能在短暂时间里,用如此手段重新替她塑造心脉,否则,基本不太可能会有生还可能。”说到此处,玄诚看了看沈牧之的神色,见他虽然脸上悲色很浓,但还算平静,便又继续说道:“当时那个情况,刘观即使有那个手段,也断然不可能用自己的心血去救青果。至于蚨山的那位,她或许愿意,可她轻易不能踏出蚨山,也没有这个时间。所以……当初在幻境中的发生的那些,应该都只是你脑海中某种执念所化,并非真的。” 沈牧之听完,低了头,沉默了许久后,才重新抬头,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管如何,我还是想去看看,就当是去……祭奠吧。” “好。那回头我陪你去。”玄诚说道。 “嗯。” 沈牧之点了点头,接着仰起头,将眼眶里浸润而出的那点点湿意,又给压了回去。 片刻后,沈牧之从玄诚那里出来。本来玄诚说要送他,被他拦下了。他一人走在沙滩上,周围偶尔有弟子路过,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某种嫌恶的光芒。 沈牧之丝毫不以为意。 海风呜呜吹过,搅动着乌黑发丝胡乱起舞。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住哪个帐篷,便拦了一个外门弟子,询问了一句。谁料,那外门弟子却是冷哼一声,道:“不知道!”说完,不给沈牧之丝毫反应的时间,就快步走开了。 沈牧之略有茫然,不过,他很快就从不远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声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有些人回到营地之后也没闲着,这不过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杀了岐安之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而且,这传开来的版本,必然是添油加醋的。 沈牧之虽然早已习惯了他人对自己的偏见,可此刻看着那些外门弟子看他时露出的那憎恶仇恨的神情,心情却忍不住烦躁了起来。 岐安之事,他自认自己并没有错。 如果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出手。 这是他的本能。 虽然他身上有何羡哥给的玉佩,但岐安并不知道,他那一剑,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既如此,他为何就该要受着而不能反抗?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不必去在意他人的看法,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即可。可这次的秘境之行下来,他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人虽然不必太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可这并不等于谁都可以随意将脏水往他身上泼。该澄清的还是要澄清,该要把道理讲清的还是要讲清。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他定要与那些人把道理讲清才行,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要那些人闭了嘴就行。 有些时候,你不讲,旁人就会以为你理亏,就会觉得你也有错。哪怕事实他们明明看得到,可他们依然会觉得,或许有所隐情,而这隐情定然是你错,所以你才忍气吞声,不出来澄清。 很多人,都总是习惯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他人。 因为,大部分的人,总是嫉妒多过于羡慕。 沈牧之一个十二岁才入门的弟子,凭什么就可以一步登天,成为大剑门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正光的弟子? 不仅如此,赵正光还对其如此维护,疼爱程度,远超之前两位弟子。 还有清凉峰已经内定的未来峰主何羡,也对其是照顾有加。 他何德何能? 这份际遇,让多少人眼红? 又让多少人,心中愤懑不平,甚至恨不得他最好立刻死了才好? 此刻这些用像是看杀父仇人一般看着他的外门弟子,又有几个是真的因为他杀了岐安而如此? 他们不过是给自己心中的嫉妒找了一个借口罢了。 253 我很丑吗 沈牧之在那个外门弟子那碰了个钉子后,心头有气,也没再继续找那些外门弟子问自己的帐篷在何处,打算自己找找。不过,没多久就碰上了席管事。 席管事得知他在找自己的帐篷,立马殷勤地引他过去。 路上沈牧之想起葛大兵和那个席大,便问了一句:“您那两位弟子都还好吗?” 席管事闻言,忙说道:“劳公子挂念,他二人都还活着。” 沈牧之听到,松了口气,虽不过是一面之缘,但也是两条人命,能听到他们活着,总归是好的。 沈牧之所住帐篷并不远,二人说这话,便已到了近前。 沈牧之谢过席管事之后,就要转身进去,席管事却突然喊住了他。 沈牧之疑惑地看向他。 席管事面露些许讪讪之色,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那时候老奴给公子的那个香囊可还在?” 沈牧之愣了一下之后,才猛然想起,那天夜里营地出事之前,这位席管事曾来找过他,给过他一个香囊。当时他随手就收到了扳指之中,后来又一直疲于奔命,根本就忘了这香囊的存在了。 他还想到,当时那席管事将香囊给他的时候,有提到让他进了秘境之后,务必要将香囊挂在身上。当时他还觉得此事有些奇怪。不过,后来他忘得彻底,这香囊也就一直躺在扳指中,没有挂出来。 此刻席管事又提起,沈牧之心中心思略微一转后,并未将那香囊取出来,而是说道:“当时混乱,后来又一直疲于逃命,也没想到这香囊,我也不知道它还在不在,得找找。”说着,话锋一转,便问席管事:“对了,这香囊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一些香料,能遮掩气息的。本想着,这秘境之中多妖兽,公子去了,有这香囊香气的遮掩,行动多少能安全些。只可惜,世事弄人,谁也没料到竟然出了那样的事情。还好,公子福大,安全归来。”席管事笑着说道。 沈牧之看着他,从他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异样,心头那点疑虑便也放了下来。 “那公子早些休息吧,那香囊回头若是找到了,公子要是觉得喜欢也可戴在身上,那里面的香料除了能遮蔽气息,也能静心凝神,对公子修行也是有好处的。”席管事说完,便作揖告辞。 沈牧之看着他转身,忽然又想到一事,便随口问了一句:“席管事,那香囊是我师父让您给我的?” 席管事刚要转过去的身子,忽然微微僵了一下,旋即回过身来,低眉敛目地回答:“是的。来东岛之前,他老人家有一次无意中提到过一句,老奴正好当时手头有材料,便让人做了一个,正好要来东岛,便带了来。” “您老人家有心了。我没事了,您去忙吧。”沈牧之笑着说道。 席管事再度揖礼后,转身退去。 沈牧之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消失了。 当初席管事将香囊给他的时候,也没细说赵正光是如何委托的他,只说是赵正光让他给他的。而刚才这番解释,乍一听,与之前的话也并不冲突。 可是,沈牧之刚才问他的时候,他听到的那一瞬间眼睛里却掠过了一丝紧张。 如果这香囊没问题,或者说着香囊真是师父让他给的,那他为何要紧张? 沈牧之看了看已经远去的席管事背影后,心情略微沉重地回了帐篷。到了帐篷中,他也没急着将那个香囊拿出来,打算等回头找个机会让玄诚瞧瞧。至于现在还是让这个香囊继续躺在扳指中比较好。 休息了一会后,他担心苏华,正准备去找苏华,白宇来了。 白宇带了些滋补的药物来,放下后,问了问沈牧之的身体情况,又关切叮嘱了几句后,便准备离开。 沈牧之想到刚才的席管事,便叫住他,问了一句:“白师兄,那位席管事,你可熟悉?” 白宇诧异地看向他:“还算熟,怎么了?” 沈牧之答道:“就是有些好奇,他见我总是十分热情,我有些不习惯。” 白宇笑了笑,道:“他原本是个散修,资质一般,也没遇上好的机遇,修行了多年都一直未能迈入中境。有一次,与他人为了争一样东西,打了起来,差点被人打死,是峰主救了他。当时峰主正在外面云游,见他可怜,便让他跟在了身边。后来峰主回山,便给他在外门找个事情做。这一做便做了很多年,这席管事虽然修行资质差些,但做生意倒是有些手段,这些年外门的不少生意在他手里打理着,都发展得很好。”说着,他又笑了一下,补充道:“这席管事其他都还好,就是可能这些多年一直在生意场上混,说话行事有些时候圆滑过头,所以可能你会有些不适应,但他这人品性还是不错的,是个懂得知恩图报。” 沈牧之听他这么说,心里头略一斟酌之后,便将那个香囊取了出来,朝白宇道:“我这有个香囊,白师兄帮我看看,这香囊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白宇接过香囊前后翻看了一下后,又凑到鼻尖轻嗅了嗅,而后沉吟道:“这里面的香料不错,有静心凝神之效,至于其他特殊之处,没能看出来。”说着,又递还给沈牧之,问:“你是觉得这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沈牧之笑着摇了摇头:“就是觉得这味道有些怪。” “怪吗?”白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一眼沈牧之,道:“我觉得挺好闻的啊!” 沈牧之揉了揉鼻子,笑言:“可能我这鼻子不太正常吧。” 白宇也跟着笑了笑后,问:“这香囊是席管事给你的?” 白宇能猜到并不奇怪,沈牧之也没隐瞒,点头道:“当初刚到这边的时候,他给我的。我收起来后,后来就给忘了。刚才整理东西,才发现的。” “他一直都很感激当初峰主将他救下又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如今送你一个香囊,也正常。这香囊里的香料虽又静心凝神之效,但也算不上十分珍贵,你安心收下就是。”白宇以为他是担心这香囊贵重,便笑着劝道。 沈牧之点点头:“好。” “还有什么事吗?”白宇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师兄慢走。”沈牧之说着话,将白宇送到了门口。 他走后,沈牧之想着刚才白宇对席管事的评价,心头那点疑虑便也放了下来。不过,他身上已有周煜给的香囊了,功效也是相同的,自是没必要再多带一个。所以,这香囊还是照旧收到了扳指之中。 而后,他就去找了苏华。 进去时,苏华正好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袭白色曳地长裙,称得她本就高挑的身材越发的欣长。 大概是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一头青丝还是湿的,一半垂在了身前,微微打湿了胸襟。 白皙面庞上,带着几许红润之色,晶亮双眸,顾盼之间,明媚生辉。 沈牧之虽已不是头一回看到她的模样,可依然还是愣了一下,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她是真的很美。 当初青果亦是五官柔美,无可挑剔。可她们的美,却并不相同。青果的美,纯澈无暇,尚还带着稚嫩。而苏华的美,有时冷艳高贵,有时妩媚动人,一颦一笑之间,都已是成熟女子才有的风韵。 “咳——”苏华忽然轻咳了一声,将那他颇为唐突的眼神,给惊得忙收了回来,局促得无处安放。 “对不住,苏姑娘,我不是有意要唐突的。”沈牧之羞红了脸,低声道歉。 苏华嘴角一勾,脸上顿时多了些许笑意,本就明媚照人的面容,此时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找我什么事?”苏华看了他一眼后,便笑着走到了一旁地塌上坐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对面,示意沈牧之坐过来。 沈牧之依旧红着脸庞,略有些尴尬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苏华看着他,眸光无比柔和。 “我师父……没有为难你吧?”沈牧之轻声问道。 苏华眸中光芒晶莹,问:“你好像很担心他会为难我?” 沈牧之被这话问得怔了一下,略想了想后,答道:“其实我师父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很疼我。你救了我,又与我有契约,所以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于你。只不过,他这人有时候说话比较直接,若是先前有什么冒犯之处,我在这里跟你赔个不是,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苏华看着他,嘴角笑容温柔:“看来,你和你师父互相都挺了解的。” 沈牧之一时没明白她为何这么说,抬头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依然还是惊艳。 沈牧之担心自己再唐突了佳人,忙又低了头,不敢多看。 苏华见其如此,捂嘴轻笑了一声后,故意问道:“我长得很丑吗?为何你要如此惧怕?” 沈牧之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搁在膝头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无比局促地支吾着说道:“苏姑娘天人之姿,怎么会丑。只是牧之怕唐突了苏姑娘,所以不敢多看。” 苏华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澄澈而又动听。 沈牧之忍不住抬头看她。 她亦在看着他,那双明眸之中,仿佛盛满了世间最温柔的光芒。 沈牧之不由得又失了下神。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冷艳孤清的,何曾有过像此刻一般,娇俏明媚,一下子似乎就从云端走到了他的身边。这般触手可及的美丽,真是由不得人不心动。 254 涟漪 沈牧之坐在那,感觉自己脸颊滚烫,心跳有些快。 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算是什么? 他莫名地有些想逃。 忽然,对面的苏华突然递过一物。 沈牧之愣愣地看了一眼,疑惑地抬头看向苏华,不过目光依然不太敢直视她的面容。 “这是什么?”沈牧之问。 苏华道:“还记得那到深渊下面的蛟蛇吗?” 沈牧之如何不记得,他还吃了那蛟蛇的心脏呢。 他点头。 “这是那头蛟蛇的内丹,我已经处理过了,你将其贴身带着,对你修行有好处。”苏华说着,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沈牧之跟前。 细密红绳打成了络子,将一颗翠绿透亮像是翡翠一般的圆珠子包裹在了里面,两头各多了一条红绳,可以方便沈牧之戴在脖子里。 珠子不大,大概指甲盖那么点。 外面的络子打得很是精美。 沈牧之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问苏华:“这些都是你自己打的?” “嗯。”苏华应道。 沈牧之听着,忽然间有些不太敢伸手去拿这东西。 他虽然清楚,他和苏华之间的情谊早已超出了那份交易的内容。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东西,他却忽然间意识到这份情谊的沉重。而他,是否又有这个能力能去承担这份情谊的沉重? 他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这东西给拿了起来,然后又迟疑了一下后,才抬手将其往脖子里戴。 不过,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手笨,竟是好一会儿都没成功。苏华忽然站了起来,慢步到了他身后,俯身伸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红绳,然后轻轻地系上。 那纤长手指,带着温凉的感觉,时不时地触碰在他的肌肤上,在他心湖之中,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再难抚平。 沈牧之坐在那,浑身僵硬,脸色通红滚烫。 搁在膝头的双手,藏在了袖中,紧紧攥成了拳头。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失了分寸。 “好了。”苏华忽然轻声道。温凉的感觉离开了脖子,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还有其他事吗?”苏华走回他的面前,问。 沈牧之来之前其实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的,可此刻哪里还有谈事的心情,连忙摇头道:“没事了。”说着,便慌忙起身:“苏姑娘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罢,躬身拱手之后,不等苏华出声,就匆匆转身离去,那模样,狼狈极了。 苏华嘴角带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片刻后,忽然眸中那明媚的光芒又渐渐黯下,脸上竟是多了一丝哀伤,不知又是从何而来。 沈牧之逃一般地离开苏华那里后,径直去了海边,踩着海水,吹了好一会儿海风,才将心头的那些说不清是悸动还是什么的情绪给压下去。 胸口处,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远远不断地往他的体内输送着,顺着体内经络,滋润着这些天来一直在受伤的经脉。 沈牧之抬手隔着衣服轻轻按住这粒珠子,心头刚刚平静下来的那些情绪,又开始泛起。 此时,时间已近黄昏。 金黄的太阳,压着海面,在微微下坠。 夕阳余晖将海面染成了一片金色,在海风中,荡起层层金色波浪,美丽至极。 沈牧之出神地望着这一幕,忽然就想到了刚才苏华看他时,那双眼睛里盛着的光芒,一如此刻的夕阳,温柔美丽,却似乎又带着点凄凉哀伤。 沈牧之也不知为何自己此刻回想时,忽然就有了这种感觉。 他更是不知,如果真是如此,那苏华的凄凉哀伤又是从何而来。 是因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吗? 还是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呢? …… …… “那个好像是沈牧之……”吹过身旁的风中,忽然带来了些许窃窃私语声。沈牧之恍然回神,转头看去,只见两个不知哪个峰的弟子,正在远处对着他这边指指点点。 大概是瞧见他望了过来,那二人立即收敛了一些,随后快步走开了。 沈牧之虽未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大概也猜得到。 他收回目光,心头那些纷乱思绪此刻已经尽数压下,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被一半没入海面的夕阳后,转身便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过,当他回到帐篷,却发现帐篷里有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等着他。 见到他进来,那人立即从地塌上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来人站在那,双手局促地不知该放哪好。 沈牧之这才回过神,惊喜问道:“林姑娘,你怎么在这?” 林长缨依然还是那副黑衣打扮,平平无奇的面容,却因为剑眉星目,而多了几分英气。听得沈牧之这脱口而出的问题,她尴尬地解释道:“我听到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你……无事便好。”说完,低了头,就往外走。 沈牧之见状,忙叫住她,道:“林姑娘若是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坐一会,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林长缨这才停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后,又转身回到了地塌旁。 沈牧之也跟了过去,示意了一下后,二人在地塌上坐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林长缨似乎很不适应二人这般的独处,刚坐下,便有些紧张,也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牧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想问问,你……”说着,他顿了一下,略微斟酌了一下后,才接着问道:“一切可好?” 林长缨略愣了一下后,顿时明白过来他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眉头微微一蹙后,道:“已经无事了。当初,谢谢你!” 她说的是那天夜里的事情,看来,她对于当时之事还是有记忆的。 沈牧之笑了笑,道:“这没什么好谢的,你救过我两回,我才只是救了你一回而已,还欠着你一回呢!” 林长缨忽然抬头看他,认真道:“你已经不欠我了。” 沈牧之被她这突然的认真弄得有些愣了一下,同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沉默了一下后,他便岔开话题,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东岛上?” “嗯。”林长缨点头。 沈牧之想到当时在秘境遇上严一和白宇他们的时候,他们跟他说的有关于那些长老对林长缨的怀疑,于是略作沉吟后,便又问道:“那些长老可有为难于你?” 林长缨闻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沈牧之瞧见,立马就猜到这段日子,林长缨大概不怎么好过。 “他们倒是想为难的,不过没成功。”林长缨说完,还哼了一声,声音中透出了满满的不屑。 沈牧之完全能理解,甚至很赞同他这种不屑。 毕竟,林长缨得到的这种‘待遇’,他也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可以算得上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不过,相比于林长缨,沈牧之要好些。他至少还有何羡,玄诚这样愿意一腔真心待他的朋友。 255 来日方长 沈牧之与林长缨都不是擅长聊天之人,再加上两人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比较尴尬,所以林长缨把想说的话说了之后,就很快走了。 沈牧之送她到帐篷外,看着她走远后,就回了帐篷休息。 从秘境出来到现在,他该见的想见的人都已见到,之前挂念着的人,如今都已平安无事。苏华之事,师父那边虽然没给他一个准话,可他也清楚,师父这什么都没说其实就是一种默许的态度了,既如此,那他也不用太担心了。 沈牧之的几桩心事也都算是放了下来,心神放松之下,浓浓疲惫随之而来。这些天在秘境之中,他的心神就没放松过,生生死死这般闯过来,虽然先前看着状态还算好,起码行动自如,但实际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此刻一放松,他往那地塌上一靠,不到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沉沉鼾声很快响起,起伏在这有些空旷的帐篷中。外面,天边夕阳余晖逐渐隐去,海风轻拂之中,明月逐渐生辉,在海面上洒下一片的波光粼粼,难得的平静美好。 海滩的另一边,剑首峰的驻地。 九华峰的长老任何此刻正坐在了沈奇峰的帐篷内。 同在这里的还有那位当初同陶华和赵正光他们一到赶来此处的俞长老。 当初,林长缨的事情他们并未能如愿,陶华自以为聪明,弄了一具假尸体送到了正阳峰人的手中,愣是让赵正光给抓到了把柄,然后将本来他们可以稳胜一筹的局面给扳了回去。陶华在赵正光那里吃了瘪后,心中愤懑,没待几天就先走了。 俞长老带了两个人留了下来,一来确实是有心帮忙,二来也是想等等那沈牧之的消息。 不过,让俞长老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竟是今日这样的一个消息。 沈牧之平安归来,还杀了岐安,带了一个妖族女子回来。 这是,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机会。 可这个机会,他们却未必能把握得好。 岐安之死,严格来说,确实并非沈牧之之错。 他出手是出于正当防卫,而岐安也不是当场死亡,而是拖了一两天之后,才伤重离世,这也就是说,沈牧之当时出手,也并非是想当场要他命的目的而出手的。 如此一来,他们要想就此事对沈牧之定重罪,显然还是不太可能的。 若他的师父换成了其他人,或许还能试试。可他的师父是赵正光,这可是掌门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物,人家这回更是站在理上,他们更是不好出手了。 所以,岐安一事,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略施薄惩,做做样子便算了。 甚至,这薄惩都未必会有。 不过,岐安一事,他们不能怎么样,可那妖女一事,却未必不能做文章。 另外,沈牧之如何进的秘境一事,也是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的。 虽然那沈牧之说自己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祭坛被传送过去的,可这祭坛在何处他不知道,他们也找不到,那他就没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只要他没办法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那他们就可以认作他是在说谎。 一个妖女,再加上他莫名出现秘境之中,这两者结合,就算那天夜里营地一事已经查明原委,不能再强行推到沈牧之身上,也足以他们跟赵正光周旋了。 俞长老一边琢磨着这些,一边看向沈奇峰,问道:“这次的事情,你怎么想的?” 沈奇峰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另一边九华峰长老任何却出了声:“要我说,不如索性暗中下手,将那沈牧之给彻底解决了,永绝后患。我听说那孽障跟那个妖女之间的契约是主仆之契,那只要杀了沈牧之,那妖女也就一并解决了,一石二鸟,多好!” 俞长老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九华峰的人,莫不成都随了那陶华,一个个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不成。 “如今赵正光也在这边,沈牧之好不容易回来,他定然会安排人看着,想要下手,谈何容易?”俞长老尽量按着心中情绪没在脸上表露出来,道。 任何却忽然一笑,道:“此事,我已经想了一个计划了,二位要不要听一听?” 俞长老闻言自是不大相信这任何能想出什么好计划,刚要开口,却听得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沈奇峰突然出声:“你说。” 任何便道:“我来之前听下面弟子说,正阳峰那几个弟子相互之间似乎不太和睦。当时在玄武山祭坛的时候,沈牧之出去巡逻时擅自追击妖兽失踪了,正好那会儿祭坛快要开启了,时间所剩不多,那个于新的弟子叫白宇的听说是拖着重伤的身子急忙忙地就出去寻人了,可那个赵和,还有一个女弟子,却是从头到尾都不为所动。这两人当时伤势都不重,尤其是那个赵和,跟沈牧之一样都是赵正光的弟子,据说原先在峰上的时候关系还不错,不知为何到了这秘境之中碰上之后,这关系似乎就不太好了。” 任何说了一长串的话,却没说到他刚才所言的计划,沈奇峰皱起眉头,沉声提醒道:“说重点!” 任何笑了笑后,道:“我们可以借刀杀人!” 沈奇峰和俞长老听后,都立即拧了眉头。俞长老率先说道:“你这也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真假如何还很难说。而且,即便他们关系真的不好,也未必会愿意为你所用。” 沈奇峰对俞长老这话也颇为认同,有些不太满意地瞥了任何一眼。 任何见状,连忙解释道:“二位先被着急。我所说的刀,可不仅仅只是指那赵和。二位可还记得当初玉和峰上被那孽障害死的那个女弟子?” 俞长老与沈奇峰闻言皆是微愣了一下,旋即俞长老点头道:“记得。然后呢?” “这次来东岛的玉和峰弟子里面有一位女弟子跟那个被沈牧之害死的女弟子关系很好,情同姐妹。你说,若是她恰好得知有一个机会可以除掉沈牧之为她那个师妹报仇,她会不会去试一试?”任何边说边笑,笑容阴险。 俞长老与沈奇峰相视一眼后,沈奇峰道:“你继续说。” 任何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挺了挺有些弯的脊梁,继续往下说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后面林中距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天然迷魂阵,不是很大,威力也一般。沈牧之若是误入其中,虽不至于丧命,但足以让其失魂片刻。到时候若是有人藏身阵中,等他失魂之时,便可出手轻松击杀。” 沈奇峰和俞长老二人对任何所说的这迷魂阵都有所印象,二人各自琢磨了一番后,都觉得此计划或许真能有用。只是,这细节上还得再琢磨才行。 俞长老想着,便问任何:“那如何才能将沈牧之引去这迷魂阵呢?那沈牧之也并非愚蠢之人,若是玉和峰的弟子贸然约他出去,而且还是去林中,他定然会有所警惕。” 任何闻言,微微一笑,道:“那若是他那赵师兄约他出去呢?” 俞长老愣了一下,若真是那赵和约他出去,此事倒或可成。 只是,赵和会这么做吗? 俞长老还想再问,沈奇峰却突然开口朝着任何说道:“此事你去安排,若是成了,我必有重谢!” 任何有些犹豫。 他若只是出谋划策,就算日后事发,他也能轻易撇清关系。 他若出面安排,那就是插手其中了,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这时,沈奇峰却忽然说道:“你前些年新收的那个弟子,已经阳关境了吧?” 任何一下子没明白沈奇峰提到自己那个关门弟子是何意,略有警惕地点头:“是的。” “据说还没有物色到好的飞剑?”沈奇峰盯着他,淡淡问道。 任何一怔之后,顿时明白了过来,眼中顿时掠过些许心动之意。 “我这有一把中品灵剑,剑名莲杀。任师弟要是不嫌弃的话,等回到门中后,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去。”沈奇峰说道。 “沈师兄刚说的中品灵剑名叫莲杀?可是那把莲杀?”任何眼神顿时变得热切起来。 沈奇峰点头:“对,就是当年声名大噪的那把莲杀。不过,当年那一战,这把莲杀受损不小,所以从上品灵剑降到了中品。虽然很难再修复,但是比之一般的中品灵剑还是要强一些的。”说着,他微微挑了挑眉,故意问道:“任师弟可看得上?” 任何忙说道:“看得上!怎么可能看不上!那师弟就先谢过沈师兄了!” 沈奇峰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言谢。不过,师弟务必要帮我把事情办好!” 原本还有犹豫的任何此刻一听,立即一口应了下来:“没问题,师兄等着好消息就成。”说着,这任何就从椅子里起了身,与二位告辞离去。 沈奇峰与俞长老起身送了他几步后,便站定了脚,看着他出去后,俞长老转头问沈奇峰:“你真相信这任何能把这事给办了?” 沈奇峰面无表情,道:“眼下这个当口,一旦那孽障出事,赵正光怀疑的头一个就是我们。所以,你我都不方便动,否则很难把自己摘出来。由着这任何去折腾就是,能成了自然好,要是不成……”沈奇峰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下,抬眸望向门口方向,眸光瞬间变得无比幽深,幽深之中,又有丝丝缕缕凌厉之意缭绕其中:“日子还长得很,总会找到机会的!” 256 兄弟生隙 月光明媚。 海风温柔。 帐篷之中,本来睡得正香的沈牧之却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目光略带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刚才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原先的疲惫缓解了不少,沈牧之已无睡意,便索性从榻上起身,往外面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 墨蓝的天空之上,明月如盘。皎洁月光,将这个世界,照得多了几分朦胧。海面上,银光璀璨,熠熠生辉,美得都让人忘了之前经历的所有惊魂时刻。 他在帐篷口站了一会,瞧着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忽然生出了几分想要打拳的冲动。 在秘境的时候,每日里疲于奔命,根本没时间打拳。此时,念头一起,便压不下去了。眼见四下无人,沈牧之便索性不再压着这念头。 海水卷着细沙不断在海岸上前后游移,沈牧之拖了鞋子,踩着海水,摆开了架势。海风拂过,身随风动,出拳如龙。 远处,赵正光忽然撩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来。看到月光下的那个身影,他微微笑了一下。忽然,他转头往旁边瞧去。 不远处,苏华住的那个帐篷,门帘也被人从内撩开。而后,一袭白衣的苏华走了出来。 柔和的目光扫过海边那个正投入的身影后,转头与赵正光的目光撞在了一处。二人相互点头示意后,赵正光略一沉吟,身影一晃便到了苏华跟前。 “聊几句?”赵正光说道。 苏华收回看向沈牧之的目光,点了点头,而后侧身将赵正光请进了帐篷。 帐篷内,一颗不知是什么的珠子悬在了帐篷顶部,蒙蒙白光洒下,柔和而又明亮。 赵正光抬头瞧了一眼,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人鲛之珠?” 苏华点了点头。 “这可是稀罕之物。”赵正光看向苏华:“用来照明,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苏华没接他的话,伸手示意他坐。 二人面对面坐下后,苏华抬眼看向赵正光,问:“想聊什么?” 赵正光也知眼前这女子没有跟他闲聊的心思,便索性开门见山,道:“接下去可能有人会对牧之下手,我希望你别插手。” 苏华闻言,皱了皱眉。 “你放心,牧之是我徒弟,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只是,你身份不同,你若插手了,后面的事我不好处理。”赵正光又说道。 苏华听后,沉默了一下后,道:“只要他没有生命危险,我可以不出手。但若是有生命危险,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还有契约在身,他若是出事,我也活不成,所以我只能保证在他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我不会出手。” 赵正光稍作沉吟后,点头同意了下来。 而后,他蓦地盯着苏华的脸就打量起来,目光直接,难免失礼。 苏华脸上虽然覆着薄纱,可对于赵正光这样修为的人来说,这层薄纱有与没有并没有区别。 苏华拧了眉头,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你别在意,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赵正光见她如此,立马收了目光,淡笑着解释道。苏华眉宇间依然挂着不悦之色,问:“哪里奇怪?” “你应该不是天地大阵布下之时来不及撤离被留在那个什么遗落之地的吧?”赵正光问道。 苏华愣了一下,那双明眸之中,眼底顿有一缕紧张之色一闪而过。 略一迟疑后,苏华问他:“何以得知?” 赵正光笑了笑,却没解释为何他能看出来,而是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去的遗落之地?” 苏华抿着嘴,不想回答。 “你可以不说,但是如此一来,我是不放心你时时刻刻跟在牧之身旁的。”赵正光淡定说道。 苏华眼中略有迟疑。 赵正光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静静等着。 片刻后,苏华终于开了口。 “我是被流放到那里的。” “流放?”赵正光一愣之后,眉头顿时皱起:“如此说来,那人妖两界之间,其实早已相通?” 苏华摇了摇头:“这一点,你无需担心。既是流放之地,那就是有去无回的。再者,那地方跟你们安排弟子过去历练的秘境之间还有天堑相隔,想要通过,九死一生。我摸索了很多年,才觅得一条相对安全之路,但同样凶险无比。当初带着牧之走那里时,也是差一点就没成功走出来。况且,即便成功走过了那条天堑之路,到了秘境之中,想要出来,也得要有人在这边接应才行。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心会有妖族通过遗落之地来到这里。” 赵正光却沉吟不语,神色略有凝重。 苏华见其如此,隐约察觉到或许赵正光还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正欲探问一下时,赵正光却忽然长身而起,准备告辞。 苏华见其如此,便打住了念头,将其送到帐篷门口后,往海边望了一眼。 那道身影还在,犹自沉醉中。 苏华盯着看了一会后,忽然心有感应,转头往一边瞧去,之间远处的一处帐篷边,站了一个身影,像是某位长老。 她望过去的时候,那位长老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往她这边望来,二人目光一触,瞬间,电光火石,杀机四溢。 隐约中,苏华听到那长老冷哼了一声,而后那人转身就进了帐篷。 苏华暗暗记住了刚才那张脸,又回头看了看沈牧之后,也转身进了帐篷。 海边,沈牧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有人在盯着他看,可等他停下动作,四处打量时,那些帐篷一个个都安静无比,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刚才那种忘我的境界已经被打破,沈牧之也已有了些酣畅淋漓之意,便没再继续,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汗意,就拿了鞋子回了帐篷。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仙来峰和凌霄峰两位领队长老,就利用符舟,带着一部分伤重弟子先行离开东岛回宗门去了。 白宇也在其中。 其余人则继续留在东岛,等长老们处理完这东岛上的事情之后,再一同回去。 午后,沈牧之在帐篷中待得有些烦闷,便打算去找玄诚聊天。但到了玄诚帐篷,才发现玄诚不在。 往回走的时候,迎面遇上了黄真和一个师姐两人正联袂而行。 沈牧之先停了脚步,拱手行了礼。 黄真淡淡扫了他一眼后,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下。而旁边那位师姐,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沈牧之大概知道这位师姐应该是玉和峰的师姐,想到那位玉致姑娘,心头便十分愧疚,面对这位师姐的仇恨目光,也难以抬头,满是心虚。 “我们走吧。”黄真瞧了瞧沈牧之,又瞧了一眼身旁师姐后,低声说道。 那师姐脚下没动,忽地朝着沈牧之啐了一下,骂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骂完,才带着黄真走了。 双方错身而过,沈牧之站在那,浑身僵硬,心头难受。 对于岐安之死,他可以心安理得,甚至理直气壮。可对于玉致的死,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好久,沈牧之才挪动脚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先前的好心情,此刻都已没了。 他一人呆坐在榻上许久,直到赵和过来,才将他惊醒。 看到赵和,沈牧之有些意外。 他与赵和,在峰上之时,虽然关系尚好,但因二人性格关系,实际来往也不多。而秘境相遇之后,牧之隐隐约约觉得他和赵和之间的关系,似有些比以往生疏了。 他以为是因为苏华的缘故。 沈牧之将赵和迎到榻上坐下之后,心头暗自斟酌了一下后,问:“师兄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赵和看着他,目光似乎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内敛温和,多了几分犀利和冷意。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你伤怎么样了?”赵和开口问道。 沈牧之恭谨回答:“多谢师兄关心,伤势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赵和接了一句后,又道:“之前在玄武山的时候,我没跟着白师兄一道出去寻你,你是不是怪我了?” 沈牧之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赵和会主动提这个事情。 回过神来后,他立即摇头,道:“当时那情况,师兄也有伤在身,我理解的。” “你理解就好。我当时虽然伤没有比白师兄重,但是右腿伤到了,不好走动。”说着,赵和还撩起了衣摆,露出了右腿给沈牧之看了一下。 那右腿的小腿上,确实有一条比较长的伤疤,如今已经结痂,但看那狰狞伤痕,当初这伤口应该挺深的。 沈牧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朝着赵和说道:“师兄不必如此,我一直没怪过师兄。” 赵和放下衣摆,道:“你怪没怪我,我都是要跟你解释一下的。解释清楚了,我们师兄弟之间,才不会生出嫌隙。” 沈牧之略有尴尬地点头。 看着此刻的赵和,他心中隐约觉得,眼前赵师兄似乎和以前的赵师兄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赵师兄,性格略微腼腆,说话从来不会这般直接。 但此刻的赵师兄,话中说是来跟沈牧之解释的,可那略带冷意的语气,仿佛是来责怪沈牧之怪他不去帮忙的。 可实际上,沈牧之也确实没责怪他,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去责怪。 257 引君入瓮 赵和把当初没有跟着白宇去找他的原因解释了一下后,也没多呆,敷衍了三言两语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沈牧之送他到帐篷外,看着他走远时,心头忍不住想赵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刚才赵和虽说是希望师兄弟之间不要生了嫌隙所以才特意来解释的,可话语之间,那冷硬疏离的语气,分明嫌隙是已经在那里了。 可沈牧之想不明白,这嫌隙到底是因何而生,又是何时出现的。 他仔细回忆了在秘境重逢赵和之后的事情,可左思右想,始终还是没能发现有什么地方是冒犯到他的。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那段时间,他并没有主动与赵和多交流,反而与白宇的交流更多一些。 莫非是因为这个,赵和觉得他先疏离了他,所以才心有芥蒂? 沈牧之皱着眉头,虽然觉得这个理由有些无稽,但,思来想去,除了这一点之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任何可以琢磨的原因。 可他当时如此,一来是,当时他身边跟着苏华。与赵和相遇之后,赵和的态度也一直表现得比较冷淡,他担心赵和介意苏华身份,所以也就没有主动靠近。而白宇自一相遇便主动站在了他这边,替他在严一面前讲话,沈牧之因此而下意识地更靠近白宇一些,也是正常之事。 赵和若是因此而心有芥蒂,多少有些……矫情。 沈牧之想着,有些犯愁。 这赵和终究不是一般人,若是一般人,沈牧之自也不必太在意他人心中如何想,又是否要跟他疏离。 可赵和与他同一个师父,二人乃是真正的师兄弟。 若是因为这点事就生了嫌隙,日后师父若是知道了,也总是不好说。而且,他虽与赵和感情算不上深厚,可师父在他心中却极有分量,哪怕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沈牧之也得想办法在与赵和的关系努力一把。 若他努力了之后,赵和还是不愿意放下这点心中芥蒂,那他也尽力了,日后若是师父知道了,他也问心无愧。 当然,若是努力之后,赵和愿意放下的,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沈牧之回到帐篷中,琢磨了一会后,将当初玄诚给的那瓶血玉液给取了出来。秘境一行之后,这瓶本来就不多的血玉液也已所剩不多了。 沈牧之想着当初玄诚给他时说的那句“当今世上也就你手中这一瓶而已”,迟疑了一下后,又将其收了起来。 而后他又在扳指里找了一会,可能拿出手的东西,却是不多。这不多的物件,也都是别人送的,实在是不好再转送给赵和。 想了想后,他又去找了一趟玄诚,可玄诚还是没在。扑了个空的沈牧之,本想要不去问问苏华手中可有合适的物件,可想着她是妖族,她手中的东西也未必适合人族。再加上,沈牧之虽年纪不大,可到底也是个男的,这开口跟女孩子借东西去做人情,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这念头刚在脑海中转过,便被他给摁了下去。 既然一时间没有好的礼物能拿出手,沈牧之也就只好等回了门中再做打算,到时候让何羡哥帮忙物色一个合适的礼物,应该更好。 想着,他也就将这事暂时先放到了一边。 时间幽幽而过。 赵正光似乎很忙,一下午都不在营地之中。 临近傍晚时分,原本留守营地的几位长老,也离开了几个,只留了九华峰的任长老负责镇守营地。 暮色逐渐降临。 夕阳在天际随着海潮沉沉浮浮。 沈牧之在帐篷中待了一下午,有些闷,出来散步。刚沿着海边走了没几步,正好遇上赵和也出来散步。 二人远远一瞧见后,赵和的脚步便顿了一下。 沈牧之略一犹豫,立马迎了上去,靠近后,拱手行礼,笑问:“师兄也出来散步吗?” 赵和面色略冷地点了下头后,忽问:“要一道吗?” 沈牧之正想缓和关系,自然不会拒绝,想也未想,满口答应。 海风微拂。 二人顺着海岸线,慢步而行。 赵和一路目不斜视,面无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沈牧之跟在旁边,一路则在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该不该将当初在秘境重逢时自己没有主动跟他靠近的原因解释一下。 大概过了足有一炷香时间,两人还尚未开口说过一个字。沈牧之觉得这般也不是回事,两人之间的嫌隙若想消除,总得有个人先主动才行。 于是,沈牧之略一斟酌后,便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试探着说道:“当时在秘境之中……” “赵和……”一道女声突然在背后响起,打断了沈牧之的话。 沈牧之与赵和一同回头,瞧见黄真正往他们这边跑来,看那面带焦虑的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 沈牧之不由得蹙了眉头。 “怎么了?”等黄真到了跟前,赵和不等她说话,就主动开口问道。 黄真急声答道:“玉和峰的方师姐她们先前去了林中,有好一会儿了,现在还没见回来,我担心他们出事,你能陪我去找找吗?” 赵和闻言,皱了眉头问了一句:“她们去林中做什么?长老们不是都说了吗,这段时间严禁入林吗?” 黄真低了头,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实情。 赵和见状,沉了脸色,喝问道:“她们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她们……去洗澡了。”黄真声音小得,犹如蚊蝇之声。 “胡闹!”赵和一愣之后,沉喝一声,迈步就走。 黄真连忙跟上。 沈牧之见状,略一犹豫之后,也跟了上去,道:“我随你们一道去。” 赵和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二人在黄真的带领下,很快就入了林。 此时这林中已经很是昏暗了,夕阳的余晖被细密的枝叶尽数挡在了外面。 黄真一路朝着林中深处奔去,看那毫不犹豫的样子,似乎对玉和峰的方师姐她们去了哪里洗澡很是清楚。 沈牧之与赵和跟在后头,赶了一阵后,沈牧之眼见着前头的黄真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心头忽然间生出些许不安,犹豫了一下后,便开口问了一句:“还有多少路?” 黄真在前头回答:“快到了。” 话落没多久,前方果然传来了些许叮咚水声。 而后,沈牧之便瞧见了一条小溪,从茂林之中,蜿蜒而过。 只是,这溪边,根本没见到什么玉和峰师姐的身影。 “应该就是这没错啊!”黄真站在溪边,四顾之后,略有茫然地喃喃道。 沈牧之四下一顿打量之后,瞧见了溪边一处灌木丛下掉着的一方丝帕,便过去捡了起来,递给黄真,问:“师姐看看,这可是玉和峰方师姐她们的东西?” 黄真略一看后,立马就点头肯定道:“是方师姐的丝帕,你看,这上面还绣着一个方字呢!”说着,还将丝帕脚上绣着的那个字指给了沈牧之和赵和看。 沈牧之低头一看,果然是个方字。 “这丝帕哪里发现的?”赵和问。 沈牧之指了指那处灌木丛,赵和连忙走了过去,一顿查看后,并未发现其他什么线索。 沈牧之皱着眉头,问:“会不会是她们已经回去了,我们刚过来的时候,可能正好跟她们错开了?” 黄真却摇头:“不可能。来这里的路,就这么一条,他们只会走这条路,不可能错开的。她们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赵和闻言,沉吟了一下后,道:“这样吧,我们顺着这条小溪在附近找找,说不定她们只是换了个地方洗而已。” 黄真连忙点头说好。 沈牧之站在那,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他看了看赵和,再看看黄真,一人脸色略带凝重,一人神色满是焦急,都不像是作假。 “沈师弟要不先回去?”赵和忽然转头看他,淡淡说了一句。 那看似平静的问句之中,其实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沈牧之敏锐地察觉到了,想到自己要跟他缓和关系,只好压下心里头那丁点不安,道:“不用,我跟你们一道找。” “行。那你和黄师姐往下,我往上。都别走太远,若是有什么发现,喊一声。”赵和说道。 沈牧之点头。 接着,他随着黄真,沿着溪流往下找。 而赵和则是溯溪而上。 林中愈发昏暗。 沈牧之随着黄真找了一段后,依然是毫无发现。正犹豫着要不要提出到此为止的时候,黄真忽然停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下后,转头问他:“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沈牧之茫然了一下后,摇头道:“并没有。” 黄真皱了眉头,又听了一下后,忽然激动了起来:“有人在喊救命!是方师姐他们!”说完,毫不犹豫地就往旁边冲了过去。 沈牧之想要拦阻,却已经来不及,迟疑了一下之后,终究他狠不下心来将黄真一个女子扔在林中不管,只好赶紧也跟了上去。 二人没跑多远,沈牧之果然也听到了有人喊救命的声音,听着确实是个女子的声音。 黄真愈发地着急。 沈牧之想叫她慢些,谨慎些,可黄真根本不给他出言相劝的机会。 二人很快就先后到了一片花林附近。馥郁香味,还未等二人靠近,便已扑面而来。香味之浓,令人有种晕眩的感觉。 “黄师姐,这香味似乎有些问题。”沈牧之开口提醒黄真,可话刚出口,跑在前头的黄真却突然大喊一声:“方师姐!” 沈牧之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那片满树开满了玫红花朵的不知名林木之中,确有一道白衣身影一闪而过。 而黄真大喊一声之后,就立马冲了过去。 沈牧之见状,只得先赶紧从扳指中拿了一颗解毒丹出来含在了舌下后,而后也跟了上去。 258 苏姑娘,救我 黄真跑得极快,沈牧之略一耽搁,便与她拉开了距离。再加上林中已是十分昏暗,这片花林又密,沈牧之跑进去没多久,便跟丢了黄真。 周围花香愈来愈浓郁,即便沈牧之已经含了一颗解毒丹在舌下,还捂住了口鼻,却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头昏脑涨,人的反应也跟着迟钝了不少。 沈牧之心中顿觉不妙,忙停了脚步,呼喊起来:“黄师姐……” 声音在浓密花林中传了开去,却像是泥入大海,毫无回应。 沈牧之拧了眉头,站在原地,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又喊了几声赵师兄,但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脑袋愈发昏沉了,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一咬牙,转身就往花林外面走。 可他这一动,立马就发觉出了不对。 这身后,哪里还有刚才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沈牧之一惊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再一细想,顿时觉察出了今夜之事隐有蹊跷之处。只是,究竟是他与赵和还有黄真三人一同入套了呢? 还是黄真也是设套人? 亦或者,入套之人,只有他一个? 沈牧之一时还难以确定答案。眼下,这些浓郁花香弄得他的思绪越来越迟钝,甚至,眼睛看出去的东西,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 沈牧之赶紧将舌下含着的解毒丹吞了下去。只是,片刻之后,并无好转,反而这种昏沉的迹象愈发严重了。 一股浓浓困倦之意袭来,沈牧之恨不得立马席地而躺。 他用力咬了下舌尖,裹着血腥味的疼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可是,若是走不出这花林,只怕他把舌头给咬断了,都无济于事。 但这花林显然颇有古怪,以他对阵法的那点微末造诣,想要走出去,恐怕很难。更何况,这暗处定然还藏着人正盯着他。 沈牧之趁着这片刻清醒,心中暗自一番衡量琢磨之后,蓦然决定引蛇出洞。 若这真是一个套,那下套之人必定在这附近哪里躲着,就等着他被这古怪花林给弄得晕过去之后,再出来收拾他。 而这下套之人定然是清楚他身上有护身玉佩,所以才会设下这样一个局,将他引入这片花林。否则,直接动手,他有护身玉佩防身,他们很难得手。 他现在既走不出这花林,这花香又古怪至极,他还能维持清醒的时间不多,所以必须得尽快将这暗处之人引出来,才可想办法谋得生路。 沈牧之想定之后,脚下往来时方向走了两步,而后一个踉跄,整个人如喝醉了一般,突然往一旁倒去,砰地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后,沈牧之几次想要挣扎而起,都未能成功,最后无力瘫软在地,慢慢阖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花林中,一片寂静。 沈牧之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不远处的一株花木之后,微光闪过,而后一道白色身影走出,几步就到了沈牧之旁边。 满是仇恨的目光在沈牧之那张清秀的脸上停了停后,往下落到了他的腰间。 腰上,一枚简朴玉佩,看着并无出奇之处,但她知道,这就是那枚救了沈牧之多次的护身玉佩。 女子盯着看了两眼后,伸手从一旁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往其腰间玉佩上钩去。 就在这时,沈牧之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那跟树枝。 “方师姐?”沈牧之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这女子,冷静问道。 女子神色大变,慌忙想退,刚转身,一抹红光却突然出现在其眼前,对准了她的眉心。 女子一惊,感受着眼前这柄玉剑之上吞吐而出的凌厉剑意,身子微僵,不敢妄动。 “可是方师姐?”沈牧之又问了一句,“若是不是,那可就不要怪沈某不客气了!”说罢,玉剑配合着猛地往前了进了一寸。 女子顿时失了颜色,慌忙答道:“正是。”说罢,忽地一咬牙,转过身,盯着沈牧之:“你要杀便杀!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杀我们玉和峰的人了!” 沈牧之本来也没想杀她,不过她这话这么一说,沈牧之想到了玉致之后,身上那股冷厉之意却是没办法再维持了。 此时,方师姐身后的玉剑,也因着沈牧之心境的微微变化,而回到了沈牧之的丹田之中。 方师姐感受到后,目光突然一厉,而后突然抬手一掌直接拍向沈牧之胸口。 沈牧之察觉不对,慌忙往后退去,却已来不及。幸好,玉佩之上白光顿时散开,将这一掌及时拦下。 沈牧之往后退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这位方师姐似乎清楚她这一掌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根本没用全力,只不过借着沈牧之这一退的功夫,她趁机迅速往后面漆黑花林之中退去。 沈牧之正等着这一刻,自然不能错过,慌忙拔腿跟上。 方师姐见他跟了上来,速度更快。 沈牧之将早已准备好的风行符迅速贴到了胸口,借助风行符之力,紧紧缀在了方师姐背后。 片刻后,方师姐见甩脱不掉沈牧之,突然大喝一声:“还不动手?” 话落,背后紧追着的沈牧之心中一凛,连忙警惕了起来。 只是,这一分神,方师姐却也再次加速,一眨眼便消失子在了眼前。 而方师姐口中的那个人,却并未出现。 显然,他是被诈了。 沈牧之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停下脚步。 这花林古怪,他一人不熟悉情况,也不敢随意擅闯。但,刚才这么一折腾后,他原本强撑的精神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沈牧之不敢肯定那方师姐是不是已经彻底离开了,说不定,她还在附近躲着。 若真是如此,她接下去肯定不会再轻易出来。就算出来,也一定会先想办法确认他是真的晕过去了。他若想再用之前的办法诈她,很难了。 可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要是真昏过去了,落在了那方师姐手中,他这条命定然是保不住的。 他虽对玉致之死心怀愧疚,可要就这么死在了与玉致同为玉和峰的方师姐手中,他自也是不甘心的。 一阵阵强烈的晕眩之感不断涌上,沈牧之光靠咬舌已经没有办法再扛住了,略一迟疑后,召出玉剑握在手中后,抬手就往腿上扎去。 鲜血瞬间涌出,尖锐的疼痛,顿时让他又稍微清醒了一些。 沈牧之收起玉剑,咬牙忍着疼痛,将伤口稍微包扎了一下,免得失血过多。 接着,他走到一旁的花木旁边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现在,敌人在暗,他在明。 他也走不出这花林。 唯一的生路,大概就是尽量保持清醒,然后等苏华来。 他相信,苏华定然会来找他。 时间慢慢地过去。 沈牧之觉着自己快不行的时候,就往自己腿上扎一刀。 一刀接着一刀,沈牧之到最后仅剩着最后一丝意识勉强做着这事,不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扎了几刀,甚至连伤口,都已经没有这个意识去包扎了。 鲜血不断在他的身下蔓延开来。 不远处,方师姐站在花木之后,冷眼瞧着这一幕,面上毫无波动。 突然,黄真从旁走出,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牧之后,问方师姐:“不动手?” 方师姐答道:“不用动手了,他自己都快把自己给弄死了!还真是蠢!” 黄真闻言,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牧之,见其气息确实在微弱下去,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先走了。” 方师姐点头:“好。” 黄真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欲离开。 方师姐盯着不远处的沈牧之,眸中恨意汹汹燃烧。 就在此时,一抹剑光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方师姐背后,而后毫不留情朝着她的后心刺下。 一股微风从后吹来,方师姐隐约觉得后心似有微痛之意传来,低头一看,只见一截剑尖出现胸前。她惊慌愕然,想要转身过去,只是那剑上的凌厉剑气却已疯狂涌入她的体内,摧枯拉朽一般,将她体内的生机尽数摧毁。 方师姐站在那里,身子依旧站得笔直,只是眼中所有的光芒和情绪都已散去,只剩下了一片黯淡。 片刻之后,一阵风过,她整个身子微微一颤之后,砰地一声往前砸到了地上。 不远处,已经神思混沌的沈牧之,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丝声音,但他已经无力再去分辨这声音是什么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他现在只期盼着,在闭眼之前,能等到他在等的人。 苏姑娘,救我…… …… …… 海岸上,帐篷中。 正在假寐的苏华,突然睁开了眼睛,而后神色猛地一变,微光一闪,整个人顿时消失帐篷之中。一阵风吹过海岸,涌向了山林之中。 风过之处,山林瑟瑟。 林深处,雾谷。 正站在坝上听着身旁吴长老汇报湖中大阵修复情况的赵正光,突然转头望向了海岸方向。 “怎么了?”他身旁的吴长老看到赵正光神色突然凝重,立马跟着皱起眉头,问了一句。 “出事了。”赵正光说完之后,不等吴长老接话,猛然拔身而起,化作一道剑光,朝着谷外飞去。 沈长老等人此时正好从湖中出来,看到赵正光离开,沈奇峰一愣之后,眸中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就飞到吴长老身旁落下,问:“赵峰主怎么突然走了?这湖下大阵还有几个地方需要他亲自动手才行呢!” 吴长老道:“峰主突然想起有些东西没带来,所以先回去一趟。诸位长老稍作休息,峰主很快就来的。” 沈奇峰略有狐疑地看了一眼吴长老后,没作声,默默走到了一旁。只是不到片刻,俞长老突然也说要回去一趟,也没跟吴长老打招呼,就离开了。 259 弟子不敢 这两天重感冒,本以为吃点药就能撑过去,没想到…… 最终还是撑过去了,就是这个过程有点难熬,哈哈。 …… 溪旁,寻了一圈也没寻见人的赵和回到原位之后,久等不见黄真和沈牧之回来,再看天色已经完全入夜,便准备去寻二人。 不过,他还没走出多远,迎面就遇上了黄真过来。 只是,黄真却是孤身一人,身后却未见沈牧之的身影。 赵和眉头刚皱了一下,就听得那迎面而来的黄真张口喊道:“赵和,你可有瞧见你那师弟?” “他不是和你走一道的吗?”赵和顿了脚步,看着已经到了近前的黄真,蹙眉答道。 黄真顿时露出慌张之色,急急解释道:“他一开始确实是和我一道的,可是走着走着,他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怕了,先回这里了。” 赵和闻言,拧着眉头,沉沉看了一眼黄真后,问:“其他地方找过了吗?” 黄真一听,点了头,又立马摇头,见着赵和脸色变黑,又立马解释道:“我发现他不见后,就刚沿路找回来了,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去找。” “那就赶紧去找。”赵和冷喝了一声后,就领着她顺着刚才她来的方向,去找沈牧之。 二人没多久,就到了那片花林附近。刚靠近,二人就闻到了这股浓郁芳香。 赵和一闻,就立觉不对,慌忙捂住了口鼻。一旁原本神色自然的黄真,看到这一幕,也赶紧抬手无助了口鼻,同时闷声喊道:“这花香好像有点问题。” 赵和点点头,目光盯着那片花林,沉思不语。 黄真看了看赵和,忽然略带慌乱之色地说道:“沈师弟该不会是进了这片花林了吧?” 赵和一听,神色微变。 就在此时,一道狂风忽从他们头顶掠过,呼啸着撞进了他们前面这片花林之中。 一阵簌簌之声中,花林中顿时下起了一片花雨。玫红花瓣漫天飞舞,本就浓郁的那股花香,更是一下子浓得让人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赵和嗅着那股味道,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与那片花林又拉开了一些距离。但一旁的黄真却站在原地没动。 赵和目光扫过时,眼底隐有惊疑之色一闪而过。 这时,黄真大概是感觉到了赵和的目光,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子,突然一晃,差点摔倒。勉强稳住后,赶紧也往后退了回来,一脸余悸地朝着赵和说道:“这花香真是厉害,我差一点就着了道了!” 赵和看了她一眼后,嗯了一声。 黄真眼底隐有心虚之色闪过,而后又小声问道:“我们还要进去找沈师弟吗?” 赵和看着那片花林,琢磨了一会后,忽而问她:“你确定方师姐她们是来这里洗澡了吗?” 黄真被赵和突然这一问,心头猛地一惊,略愣之后,慌忙答道:“自然是确定的。本来方师姐还喊了我一道来,我当时正好有事,就没同来。等我忙完之后,我想着她们也该回来了,便去找她们,结果她们一个个都没回来。我还问了其他人,都没见到方师姐她们回来。我担心她们出事,又怕长老知道她们偷偷到林中来洗澡后被责罚,便只好找了你帮忙。”说着,黄真面露委屈之色,问:“赵和,你是觉得我故意诓你们来此吗?可是,我为何要这么做啊?现在沈师弟不见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回头你师父知道了,必然是要责罚我的。我好端端的,干嘛要自找麻烦!”话落,黄真眼中的晶莹一颤,顿时就滚落了下来。 赵和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见到这,顿时就更难看了。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赵和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后,就扭头不再看她。 黄真兀自抽噎了一会后,带着哭腔,看似倔强地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故意诓骗你们来这里。我真的只是……” “行了!”赵和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这林中不安全,这天也已经完全黑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师弟和方师姐他们都没回去的话,此事就只能去禀告长老们了!” 黄真一听要禀告长老们,如梨花带雨一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慌张之色:“不再找找了吗?” 赵和不愿与她多说,冷冷看了她一眼后,就率先扭身离开了。 黄真看着他背过身去后,脸上慌张之色顿时一扫而尽,眼底一片冷静。 只是,她转头看向前方那片花林时,原本平静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些许淡淡的忧色。 刚才进去之人,会不会是沈牧之带回来的那个妖女? 若是沈牧之没死怎么办? 她忽然有些懊悔,她先前该上前去补一刀的。 不然的话,一旦沈牧之活着回去了,此事就麻烦了。 “你不走吗?”赵和走出了一段路,见她没跟上来,扭头看她。黄真回过神,忙跟了上去,只是这一路,都是心事重重。 他们两还没离开山林,头顶便又是一道狂风掠过。 等到他们赶到营地的时候,发现营地里热闹了许多。 沈牧之的帐篷外围着不少人。人群里,还站着两人,隐隐有对峙之意。 “赵峰主,,现在玉和峰的弟子不见了,你这个好弟子又在山林中受了伤,我想进去问几句话,这要求应该不过分吧?”任何盯着赵正光,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 赵正光淡淡说道:“你既然知道牧之受了伤,那就应该明白现在不适合问话。想要问话,我没意见,等他伤好些再来问。” 任何见他态度强硬,便也哼了一声,道:“行,你不让我问也行。你就好好祈祷,这玉和峰的弟子千万别再出了事,否则你这师弟跟玉和峰,那可是新仇加旧恨,就算你是正阳峰主,也未必保得住他!”说完,他一甩衣袖,大步走开了。 他一走,赵正光扫视周围那些围观弟子,那些人被其凌厉目光一扫而过,顿作鸟兽散。 刚赶到此处的黄真和赵和,也想走。 “你二人留下。”赵和的声音,冷冷在二人脑海中径直响起。 黄真脸色微微一变,整个人似乎都矮了一截。 赵和倒还镇定。 “跟我来。”赵正光说完,便率先往自己帐篷走去。 赵和先跟了上去,黄真紧随其后。 三人先后,进了帐篷,赵正光转头看向二人,问:“你二人谁先说?” 二人一听这话,便已清楚,他定然是已经知道沈牧之是跟着他们二人一起去的林中。 赵和转头看了一眼黄真后,上前一步,答道:“先前我与师弟在海滩散步,黄真过来说玉和峰的方师姐她们去林中洗澡一直未归,她也不敢惊动长老,怕长老得知此事后会责怪方师姐她们,所以便寻了我们一道同去林中寻人。我们到了林中后,兵分两路,师弟是跟着黄真的,二人中途走散了。我二人寻了一会没寻道人,天色也已经很晚,担心师弟出事,便打算回来找长老帮忙的。事情就这么个事情,是我没保护好师弟,让师弟在林中受了伤,还请师父责罚。”赵和一口气说完后,膝盖一弯,咚地一声就在赵正光跟前跪下了。 黄真见他跪下,立马也跟着跪下了,顿时颤声说道:“此事,是我不好。我就该一开始就禀报长老的,不该擅自做主,带着赵和还有沈师弟一道去林中寻人。” 赵正光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丝毫所动,目光冷静地看着二人这番诚挚认错的模样,片刻沉默后,开口问二人:“你们刚说,是玉和峰的那几人先去了林中洗澡,你们发现她们久未回来,所以才去寻她们的?” 话落,赵和转头看向黄真。 黄真见此,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答道:“是的。”接着,把之前在林中时,她与赵和解释的那段话又跟赵正光说了一遍。 赵正光听后,问:“那你们可有发现她们几人的踪迹?” 黄真回答:“在河边发现了一方丝帕,其余并未发现。” 赵正光听后,微微沉默之后,又问了一句:“她们是几人去洗的澡?” 黄真略一愣后,立马答道:“具体弟子并不清楚,当时弟子并不在场。” 赵正光听后,盯着她看了一会,旋即淡淡说道:“行了,你先出去吧。” 黄真一听,如获大赦,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她走后,赵正光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赵和,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赵和脊骨挺得笔直,微低着头,那模样,不卑也不亢。 片刻后,赵正光忽问:“刚才黄真的话,你觉得能信几成?” 赵和微愣了一下后,垂眸沉吟片刻,才答道:“弟子说不好。” “是真的说不好,还是不想说?”赵正光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他。 赵和依旧神色平静,道:“弟子是真的说不好。” “和儿……”赵正光的声音突然就柔了下来,赵和跪在那里的身体猛然一僵。这称呼,他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了。 “你在怪为师,对吗?”赵正光忽问。 赵和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挣扎,而后又有一抹黑光一闪而逝。旋即他原本露出了些许复杂神色的脸上再度恢复平静。 “弟子不敢。”赵和回答。 “是吗?”赵正光忽地冷冷一笑:“既如此,那你就继续跪着吧。”说完,他就出去了。 赵和跪在地上,身子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260 她要杀我 帐篷内,沈牧之腿上的伤都已经被包扎好了,人也已经清醒了过来,只不过失血有些多,坐在那里,看着脸色有些苍白。 苏华将他安顿好后,正准备离开,赵正光进来了。 “怎么样?”赵正光扫了一眼沈牧之后,问苏华。 “失血过多而已,没什么大碍。”苏华的话,让赵正光略略放了心。而后,他便走到了沈牧之跟前,苏华见其显然是有话要问沈牧之,便识趣地出去了。 帐篷里,就剩了沈牧之与赵正光二人。 沈牧之知道赵正光会问什么,所以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先问道:“赵师兄和黄师姐他们二人可回来了?” 赵正光在塌边坐了下来,闻言,点了点头。 沈牧之见状,略一斟酌,又问:“赵师兄他们可曾与师父说过此事的经过了?” 赵正光看着他,稍作沉吟后,道:“赵和说,你先前与他在海滩散步,然后遇上了黄真过来找你们帮忙去林中寻人。寻人的过程中,你和黄真走散了。”说着,便又问了一句:“事情可是如此?” 沈牧之略有迟疑,也没点头也没摇头,稍一思忖后,道:“事情一开始确实是这么个事情,不过弟子与黄师姐走散后,碰上了黄师姐要找的玉和峰的方师姐。”说完,他抬眼迎向赵正光的目光,声音一沉,认真道:“她要杀我。” 赵正光眉头顿时皱起。 “弟子觉得,此事从头至尾,应该能就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将弟子骗进那片花林,然后趁机杀了弟子。不过,弟子尚不能确定,黄师姐在此事之中到底是被利用呢,还是清楚内情的。”沈牧之又说道。其实关于黄真,他其实心中是已经基本肯定她定然是有份参与其中的。毕竟,当时那情况,现在回忆起来,黄真刻意的痕迹太重了。 不过,他话中,并未提到赵和。 他没提,赵正光却提起了:“那你师兄呢?你觉得他是被利用了,还是主动参与了?” 沈牧之愣了一下。 他心中对于赵和也并非是完全相信的,当时在溪边,是赵和主动让他跟着黄真,这显然是为黄真接下去的行动提供了直接的助力。再加上,他们两人之间的那点嫌隙,沈牧之是不得不多想几分。 可是,他们毕竟都是赵正光的弟子,所以,当着赵正光的面,沈牧之并没有将这点疑虑提出来。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赵正光竟像是能看透他心中想法一般,直接就将话摆到了明面上。 沈牧之心中心思千回百转,片刻,认真答道:“弟子愿意相信师兄。” 赵正光闻言看着他,眸光有些深沉。而后又问:“你刚说,那个玉和峰的要杀你?” 沈牧之点头,旋即垂眸情绪复杂地说道:“应该是为了玉致姑娘的事情。” 赵正光听到玉致这个名字,眸色也略动了动,看了看沈牧之的样子,心底暗叹了一声后,又问他:“你刚才说那个方师姐要杀你,然后呢?” 沈牧之便将当时他跟着黄真进了花林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跟赵正光细细阐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又微微皱了眉头,疑惑道:“有一点很奇怪。苏姑娘去之前,弟子其实已经神智不清了,那个时候如果那位方师姐要对弟子下手,还是很容易的。可是她一直没出现。弟子本以为她肯定在附近哪里伺机而待,所以一直强撑着,现在想来,她应该是一击未成就放弃了。” 赵正光听完,沉默了半响后,叮嘱了沈牧之几句,就起身出去了。 他刚走没多久,沈牧之就听到帐篷外面吵了起来。 动静之大,他在帐篷内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叫方婷的女弟子死了,如今尸体已经被人带了回来。 找到方婷的地方,据说就是沈牧之被困其中的那片花林。 此事,已经得到了黄真的亲口证实。 而这个叫方婷的女弟子,正是之前黄真领着沈牧之和赵和二人去林中寻的那位方师姐。 沈牧之坐在榻上,脸色很是难看。 他很确定,方婷不是他杀的。当时他那情况,自保都难,更别提去杀一个境界高于他不止一层的师姐了。 只是,他这辩解,只怕没人会听。 如今,被黄真这么亲口证实了一下后,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亦或者说,他就已经是凶手了。 这新仇加上旧怨,玉和峰的人此刻恐怕只想将他生吞活剥了。 沈牧之听着外面传来的嘈杂声音,心头不由一阵烦躁阴郁。对于玉致姑娘一事,他确实一直心怀愧疚。 可今日之事,他也确实是冤枉。 但如今这么一来,此事就像是一块黄泥巴掉进了裤裆,他即使说得清楚,玉和峰的人多半也不会信。 帐篷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听着像是已经起了冲突。 沈牧之沉着脸,虽然理智告诉他,此时不宜出去,可他还是忍不住从榻上起了身,往门口走去。 不过,他还没走到门口,门外就进来了人,是苏华。 苏华是来接他出去的。 帐篷外,所有的弟子都已经围了过来,将他这帐篷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除了仙来峰和凌霄峰的长老不在之外,其余几峰的长老也都已到了场。 越长老站在众人跟前,与赵正光隔着一个于新,无声对峙着。 见到帐篷门帘被撩开,众人目光顿时都朝着门口望了过去。沈牧之瘸腿走在苏华身后,刚一出来,便感觉到了那一道道目光,如利剑一般落在他身上,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越长老站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后,那眼睛顿时就红了,一身墨色长袍无风而动,强横气势汹涌而出,朝着他奔涌而去。 不过,还未到跟前,就被赵正光甩袖尽数拦下。 站在旁边的玄诚,箭步过来,伸手扶住了他,悄声问:“怎么回事?” 沈牧之简短回答:“被人下了个套。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螳螂死了,不知道这黄雀到底是什么人!”说着,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长老,掠过站在越长老身后的沈奇峰时,他目光略顿了顿。 沈奇峰面无表情,可眼中阴狠却是十分浓郁。 沈牧之忽然想到,这黄雀会不会是他呢? 沈奇峰想杀他的心,毋庸置疑。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不方便动手,赵正光这边肯定一直在留意他。而且,一旦沈牧之出事,赵正光头一个怀疑的肯定是他。所以,既要能杀了沈牧之,又能撇清自己的嫌疑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刀杀人。而玉和峰的人就是最好的刀。 只是,若是要借玉和峰这把刀,那为何要杀了方婷呢? 留着方婷,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如今这样的局面,才是沈奇峰更想看到的? 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沈牧之的性命,还有更多?比如将赵正光从正阳峰峰主之位拉下来? 以赵正光的性格,定然会维护沈牧之。 如果此事不能妥善处理,查明真相,赵正光还真有可能会因此被连累,从正阳峰峰主之位退下来。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头不由得猛地一沉。 “牧之,你上前来。”赵正光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沈牧之沉重的心思给拉了回来。他忙在玄诚的搀扶之下走上前,站到了赵正光的旁边。 “来,你跟越长老说说当时的事情经过。”赵正光吩咐道。 沈牧之点头,旋即朝着越长老拱手行了一礼,而后才开口将当时的事情经过都一一详细说来。 只是,当说到黄真先在花林中发现方师姐的踪迹,然后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时,一直站在后面的黄真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沈师弟,你我明明早就走散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何时进的那片花林。而且,我要是那时候瞧见了方师姐,那她也不至于……不至于会死在了那里面!”话刚说完,黄真就红了眼眶,然后恨恨盯了一眼沈牧之,接着又看向越长老,带着些许哭腔替自己申辩到:“越长老,弟子当时真的没看到方师姐,若是看见了,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说着,低头开始抹泪。 沈牧之冷眼瞧着她这般惺惺作态,不发一言。 “我相信你。”越长老淡淡说了一句。接着,玉和峰的华盈从后走了上来,扶了黄真走了下去。 “你继续说。”越长老转头盯向沈牧之,冰冷的目光里,那凌厉杀机,在目光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刹那,就已将他凌迟。 沈牧之尽量让自己去无视她眼中那股令人惊心的恨意,然后继续往下说道:“我与黄师姐在入林后不久就走散了。花林中的味道有些古怪,我走了没多久,就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方师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以为我当时已经昏迷过去了,就想对我出手,不过被我身上的玉佩给挡了下来,而我因为这个稍微清醒了一些。方师姐见我醒了过来,就逃走了。再后面,我就再没见过方师姐。” 他话刚说完,九华峰的任何就高声驳斥道:“一派胡言!” 沈牧之抬眸看向任何,平静说道:“任长老说我胡言,那我问任长老,那片花林颇有古怪,以我实力进去,能勉强保持清醒已经是极限了,我还怎么杀方师姐?” 任何被他问得微微愣了一下。 “你可是我们赵峰主的弟子,身上怎么可能没点好东西。那片迷魂林对别人或许有作用,对你,就不一定了。”站在沈奇峰旁边的俞长老突然淡淡说了一句。 这话刚落地,任何就立马抚掌附和:“就是!你说方婷要杀你,你身上那护身玉佩的事情,谁人不知。别说方婷了,就是我等都未必能要了你的性命,方婷为何还要做这等无用之事?” “这大概就是整件事的幕后之人让方师姐将地方选在这片花林的原因吧。”沈牧之说着,目光一动,落到了沈奇峰身上,问:“沈长老,您说呢?” 沈奇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闻听这话,眉头顿时微微蹙了一下。 261 弃车保帅 沈牧之突然点到沈奇峰,让剑首峰的两位长老还有任何都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俞长老在旁,沉下脸,厉喝出声。 沈牧之并不搭理,只是看着沈奇峰,冷笑不语。 沈奇峰眼底一片阴鹫之色,而后冷冷开口道:“你不用阴阳怪气。老夫确实想杀你,这个大家都知道。不过,此事你要想扯到老夫头上来,也可以,只要你能拿得出证据来。” 沈牧之闻言,微微一笑,道:“看来沈长老很是笃定我手中没有证据是吗?” 沈奇峰与俞长老还有任何三人闻言,神色各自微微变了一下。 这时,越长老突然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手中有证据?” 沈牧之手中自然是没有证据的,他转眸迎向越长老的目光,再度鞠躬行礼,而后,认真答道:“回越长老,弟子手中并无证据。不过……这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我想有一个人肯定全部清楚。”说着,他转头往与玉和峰女弟子站在一处的黄真看了过去。 黄真闻言,眉心一跳,旋即立马快步上前,而后噗通一声,就朝着越长老跪了下来,话还未出口,眼泪就先下来了:“越长老,他这是故意栽赃!我与方师姐二人一向感情很好,我怎么会害她!我真的是看她久不回来,心中担心,才去林中找她的!” 黄真声泪俱下,一张梨花带雨的标致脸蛋,更是让人不由心生怜惜,这自然也就让人下意识地对她的话多了几分相信之意。 玉和峰的华盈首先站了出来,朝着自家长老说道:“师叔,黄师妹跟方师妹确实关系挺好的,这一点我们几人都可以作证。而且,黄师妹素来胆小,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清楚,别说杀人了,杀鸡她都不敢。更何况,她也没有理由害师妹啊!”说着,她忽地转头恨恨瞪向沈牧之:“你莫要再狡辩了。当时在林中的就你和方师妹二人,定是你趁着方师妹被迷魂阵影响,对她下了手。” “可我为何要对她下手?”沈牧之反问华盈:“我与方师姐素不相识,我以何理由杀她?” 华盈立马反驳道:“你刚不是说她要对你下手吗?方师妹定是恨你害了玉致师妹,所以见到你后,忍不住对你下手,你就趁机杀了她!” 沈牧之不得不承认,华盈这番话里的东西还是能站得住脚的。 他瞧着华盈,苦笑了一下,没立马接话。 华盈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道:“你怎么不反驳了?被我说中真相了吧?你就是凶手!” “师姐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推测出来,如果我认了,事情会怎么样?”沈牧之看着华盈,忽然收起脸上苦笑,认真问了一句。 华盈愣了一下。 “如果我认了,那我就是杀了方师姐又如何?是她先动的手,而我不过是保护自己罢了!”沈牧之盯着华盈,声音逐渐变冷:“也就是说,方师姐死了亦是白死的。” 华盈脸色顿变。 越长老眉头拧起,心头一直努力克制着的怒火,顿时有些要压不住了。 “这么说,你是认了?”任何突然出声,声音里隐含了一丝兴奋。 只要沈牧之认了,哪怕是方婷先出手的,又如何?沈牧之一下子背了两条人命,哪怕都是他们先出手,可眼下这局面,赵正光总要做点什么才行,否则,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沈牧之也只是在赵正光和何羡这少数几人这里是香饽饽,在大部分人眼里,那可都是眼中钉。 就连掌门眼中,亦是如此。 任何想着这些,看沈牧之的眼神,都没那么阴沉了。 可就在这时,沈牧之却朝着任何淡淡回了一句:“我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何要认?任长老就这么急着让我认下来吗?” 任何白激动了一下,顿时有些挂不住脸,盯着沈牧之就斥道:“此事你认不认都由不得你,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凶手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说完,他就又看向赵正光,喊道:“赵峰主,他是你的弟子,现在人已经死了,真相也已经摆在眼前了,该怎么处理,你给个话吧!” 赵正光冰冷目光扫向任何:“真相?什么真相?是你哪只眼睛看到牧之杀人了?还是怎么着?” “这么说,赵峰主这是摆明了要包庇这孽障了?”俞长老接过话,阴沉着脸质问道。 赵正光没有搭理他,转头看向沈牧之,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牧之想了想,点了点头,而后看着越长老,道:“越长老,方师姐之死,我很抱歉。但我沈牧之敢对天发誓,方师姐绝非我所杀,而我也绝对没有伤到方师姐一丝一毫!越长老不妨细想一下,当时并非是我主动约了方师姐去的林中,是黄真跑来与我和赵师兄说方师姐等人去了林中洗漱久久未归才喊了我们同去寻人。也就是说,我根本不可能提前知道方师姐她在林中的什么地方。这一点,越长老同意吧?” 越长老没有作声,但无声也是一种默认。 沈牧之见状,又继续说道:“到了林中之后,我是与黄真走一路的,我的境界,大家都清楚。我跟着黄真,天又黑了,秘境之中带出来的伤势又未痊愈,越长老觉得我有几个单子敢与黄真分开,一人在这林中瞎晃?” 越长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黄真不承认是她引我进的花林,这没关系,但方师姐进花林,应该不至于是我逼进去的吧?这一点,越长老也认同吧?”沈牧之看着越长老,又问。 越长老这回犹豫了一下后,轻轻点了下头。 而此时,跪在地上的黄真见到越长老竟然点头应答了,脸上神色顿时变了。 沈奇峰等人的眉头也跟着紧皱了起来。 “越长老,这孽障嘴里没一句话实话,你千万别被他给迷惑了!当时那花林中就只有他和方婷二人,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是凶手?”任何心中紧张,忍不住就喊了起来。 沈牧之猛地看向他:“任长老怎么就那么确定当时那片花林中只有我和方师姐两个人呢?莫不成,任长老当时一直在花林外面守着不成?” 这话一出,任何色变,越长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甚至还转头看了一眼任何。 这一眼,看得任何心头大跳,更加不安了。 “你继续说。”越长老回过头来看着沈牧之,冷冷说道。 沈牧之点头,继续往下说:“那片花林是什么情况,想必越长老应该知道吧?越长老有没有想过,方师姐为何无端端地要进花林?” 越长老拧着眉头,沉默不语。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整件事。这整件事发生的源头是因为黄真说方师姐去了林中洗澡久久未归。可是,这林中危险,长老们之前都已叮嘱过,不准我们去林中的,方师姐为何会不顾长老们的叮嘱,擅自入林,真的只是为了洗澡?”沈牧之说着,垂眸看向跪在地上依旧一副梨花带雨可怜兮兮模样的黄真:“方师姐入林到底是为了洗澡还是其他什么,恐怕只有黄师姐清楚了吧?” 黄真闻言,猛地抬头,带着泪光的眼神,竟然也格外犀利:“沈牧之,你莫要血口喷人!方师姐去林中洗澡的事情,华师姐他们也是知道的!”说着,她又转头去看旁边站着的华盈,问:“华师姐,你是知道的对吗?” 越长老也朝华盈看了过去。 华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弟子确实知道。” “你既然知道,怎么没拦着她?”越长老冷声质问。 华盈脸色微白,低了头,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越长老冷哼一声,扭过头来看向沈牧之。 “越长老也不必责怪华师姐,方师姐既然想去林中,华师姐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呢!”沈牧之朝着越长老说道:“其实此事疑点许多,越长老只要稍微仔细想想便可明白,此事明显就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方师姐不幸成了那把刀,至于越长老会不会也是他们计划当中的那把刀,弟子不确定,不过越长老应该已经心中有数了!” 越长老脸色有些难看。 而沈奇峰他们几人脸色更是阴沉。 “其实,当时在花林中的并非只有我和方师姐二人,还有黄师姐。方师姐究竟是谁杀的,我想黄师姐应该比我更清楚。”沈牧之说着,看向了还跪在那里的黄真。 黄真身子微微一颤,顾不上反驳沈牧之,忙伏首叩地,哭喊道:“越长老,我当时真不在那片花林中!” “你撒谎!”赵和突然走了出来,冷眼扫过地上跪着的黄真后,转而朝着越长老鞠了一躬,道:“越长老,弟子可作证,黄真当时应该去过花林之中。当时,我与他们兵分两路去寻方师姐,我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又担心他们二人出事,便回头去找他们。我碰上黄真的时候,黄真身上带有花香,当时距离那片花林还有段距离,她若没去过,不可能身上会沾染花香。弟子虽不敢确定她与方师姐一事是否有关系,但她去过花林这件事是肯定的。所以,她撒谎了。” “赵和,你胡说!我没撒谎!我没去过!”黄真急得大叫起来。 赵和看着越长老,无比镇定:“越长老,弟子所言字字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定叫弟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和一个重誓,顿时让他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而黄真跪在那里,已然脸色苍白。 “黄真,还不从实招来?”赵正光适时往前了一步,盯着黄真,就是一声沉喝。暗含灵力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直接炸响在黄真的脑海之中。 黄真天府震动,神魂惊颤,之前还勉强撑着的几分镇定,此时荡然全无。惊慌惶恐之中,张嘴就要吐露实情。 就在此时,她忽然浑身气势一变,脸上惶恐之色瞬间消失,原本跪在那里低头弓腰的卑微姿态,也变了。脊骨慢慢挺直,冷静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正光脸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哼声道:“赵师叔这是打算要屈打成招吗?” 她这话一出,原本已经不报希望的沈奇峰三人顿时眼睛一亮。 任何立马啧声附和道:“赵峰主这是要弃车保帅啊。只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赵峰主就这么做,未免有些太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吧?” 262 答案 任何这火,其实拱得不错。 奈何,赵正光从始至终都没将他放在眼里过,他这话说完,赵正光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任何再次被无视,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稍一沉吟就迈步上前,站到了黄真身边,盯着赵正光,哼声喝道:“黄真,你莫怕!任师叔相信你是清白的!” 话音落下,黄真身上那股冷静气势突然敛起,垂首轻声嗯道:“谢谢任师叔。”瞬间,她又化作了小白兔的模样,跪在那里,一身淡粉色衣裙撒在地上,显得柔弱无助,人畜无害。 赵正光冷眼瞧着她,眉头紧皱。 而此时,站在后面帐篷门口的苏华,也正盯着黄真,眼底有些许惊色一闪而过。 “赵正光,自从沈牧之这孽障入门之后,是接二连三地闯祸,你护短可以,可也得要有个限度。当初他害死了玉和峰的那个小姑娘,你说他没杀那个小姑娘,行,也勉强说得过去,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那事过了。可现在,岐安因他而死,方婷也是他杀的,你还要我们忍到什么时候?你现在罔顾事实,扭曲黑白,甚至不惜要让其他弟子替他承担罪名,我就问你,你还对得起正阳二字吗?”任何又说道。这一番话,说得更是义愤填膺,理直气壮。 可他真的理直吗? 所谓的理直气壮,不过是他们脸皮厚,加上私心作祟罢了。 赵正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里,只有明晃晃的厌恶与嫌弃。不过,他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转眸瞧向了越长老,开口说道:“越长老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越长老脸色难看,听到赵正光的问话后,抬眸看他,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旋即说道:“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赵正光道。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一下他。”越长老说着,转头看向了一旁站着的沈牧之。 赵正光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见他神色镇定平静,便点了头。 “就去他的帐篷吧,如何?”他问越长老。 越长老同意了。 沈牧之见状,立即引着越长老往后面自己帐篷走去。站在帐篷门口那的苏华,也立马识趣地让到了一边。 二人很快进了帐篷。 任何站在黄真旁边,脸色很是难看,盯着淡定的赵正光,哼声道:“赵正光,就算方婷真不是沈牧之杀的,那也跟你们正阳峰脱不了干系。当时在那附近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赵和和沈牧之都是你赵正光的弟子,黄真虽不是你的弟子,可也是正阳峰的弟子。这凶手就算不是沈牧之那孽障,也总是赵和与黄真两个人中间的一个!你是峰主,手下出了这等心狠手辣之人,你也难辞其咎!” 赵正光依旧不搭理他,只是盯着黄真,淡淡说道:“听到他说的了吗?你现在说实话,我或许还能念在你师父的份上,到时候替你在越长老跟前说说情。但你若是现在不说,等回头查出了真相,那就谁都帮不了你了!” 黄真低着头跪坐在那里,幽幽答道:“峰主想听什么实话?是承认我当时就在那片花林之中,还是承认是我杀了方师姐?”说着,她抬头,水眸盈盈:“那好,弟子承认便是!反正,如今峰主心中,也只有沈师弟一人而已。我们其他人的命,峰主又何曾放在心上。” 黄真以退为进,再加上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旁边围观弟子顿时心头又对她多生出了几分同情怜悯。 人总是容易被情绪左右自己的判断。 一旦他们对黄真生出了怜悯,本就不喜欢沈牧之的他们,自然就对沈牧之多了几分怀疑和痛恨。 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处死沈牧之!” 这些原本怵着赵正光的威严,一直都沉默着围观的弟子们,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就好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油锅里,瞬间,火光熊熊而起! “对!处死沈牧之!” “处死沈牧之!” “不能让沈牧之活着!” 这些年纪都不是很大的年轻弟子,一张张或俊俏,或清秀的脸蛋上,此刻都写满了狰狞的残忍和嗜血,仿佛是一个个的恶魔,正张牙舞爪地叫嚣着。 任何的脸上,顿时一扫刚才的气急败坏之色,甚至嘴角都翘了起来。 沈奇峰与俞长老脸上也各自都多了几分轻松得意。 赵正光可以不在乎任何的讥讽,但却不能不在乎眼前这些弟子嘶声呐喊的声音。他皱起眉头,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神色已是凝重无比。 这些群情激愤的声音,也传到了帐篷中。 沈牧之与越长老的对话还没开始,二人面对面地站着,突然间听到这些声音,神色各有变化。 越长老瞧了瞧沈牧之,见他神色虽稍有变化,但情绪还算平静后,眼底略有惊色闪过。旋即,她就开口问沈牧之:“你刚才在外面说过,方婷是想杀你的,那么你怎么让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方婷要杀你所以杀了方婷呢?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回了不是吗?岐安就是例子!” “我之所以当时能伤了岐安,一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是重伤;二是因为他以为我必死,所以根本毫无防备;三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当能当场杀了他,他其实是死于伤重不治的。但方师姐不同。方师姐一未重伤,二她是有备而来,知道我身上有护身玉佩,必然不可能直接一剑击杀,所以她必有防备,不可能让我轻易寻到机会对她下杀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岐安一事已让我麻烦缠身,再杀一个方师姐,即便同样也是出于自卫,也必然会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就算我师父是正阳峰峰主,也未必能护我周全。所以,我不会杀方师姐,也根本杀不了她。我是什么境界,越长老清楚,以我的实力,加上我身上这块护身玉佩,自保有余,但想要杀别人,除非是碰上岐安这样的,否则,又能有多少机会?”沈牧之看着越长老,说得很认真。 越长老听后,沉默了一会后,问他:“那方婷既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 沈牧之想了想后,道:“当时方师姐发现我还尚有一丝意识的时候,就躲起来了,所以她到底是被谁杀的,我并未亲眼瞧见。不过,我很确定当时黄真也在那片花林之内。” “你确定凶手就是黄真吗?”越长老问。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而后道:“我确定黄真就在林内,但不确定林内还有没有第四个人。那片花林的古怪,越长老应该清楚。方师姐和黄真能在其中安然无恙,越长老不奇怪吗?” 越长老微微眯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沈牧之思忖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从秘境出来之后,最想要我死的,莫过剑首峰的沈长老了。但他不能自己出手,否则我师父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但他又不想等回到了门中再处理岐安一事,毕竟岐安一事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想定我罪很难。所以,他需要一把刀,在回到门中之前把我给解决掉了。然后,再把刀给处理了。这样一来,他既替岐安报了仇,还能完美地将自己置身事外,最后还能将方师姐的死推到我正阳峰这边。此计划一箭三雕,若不是我命比较硬没死在那林中,此时他应该已经看到他想看到的结果了。” 越长老沉默。 沈牧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心头犹豫片刻后,又沉声说了一句:“有一句话,弟子说了,您可能不信。当时玉致姑娘的事,弟子一直有愧于心。所以,即便之前在花林遇上方师姐,得知她的心思之后,我也并没有对方师姐生出过任何杀心。方师姐,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相信。”越长老终于开口,看着沈牧之的目光里,隐隐多了几许复杂之色。接着,她说道:“我相信你没有杀她,正如你刚才分析的,方婷不是重伤的岐安,以你的实力,杀不了她。那么,杀她的,只能是黄真了。那她的理由是什么?” 沈牧之闻言皱了眉头,沉思片刻后,摇头道:“弟子也想不明白黄真这么做的理由。可当时,她确实就在花林内,她撒了谎。方师姐或许并非她所杀,但方师姐的死,她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越长老点了点头。 此时,外面那些弟子的喧嚣声音依旧还在闹腾着。 越长老看着沈牧之,忽然觉得赵正光选弟子的目光还真的不错。这沈牧之,虽说入门晚了些,可短短一年时间就能连跨三境,也足以说明资质还不错。最关键的是,此子性子坚韧果敢,遇事也还算冷静,该出手时同样毫不含糊,说话不卑不亢,也还算坦荡,这份品性在门中如今这些年轻弟子中,可不多见。 要不是因为那件旧事,越长老还真有几分喜欢这个小伙子。 忽然,她开口问了一个与方婷一事并无关系的问题:“你想没想过,为何你在门中这么不受欢迎?” 沈牧之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了一下,略略垂眸,道:“自然是想过的。” “那你想到答案了吗?”越长老又问。 沈牧之想了一下,回答:“答案其实并不重要的。” 越长老闻言挑了一下眉,抿了一下嘴唇后,追问:“为什么?” “人在想要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会很容易找到理由的。所以,理由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想这个字。”沈牧之看着越长老平静答道。 对于这答案,越长老略有意外。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后,又问:“那你就没想过或许你自身也有一些问题?” 沈牧之闻言立马答道:“我自然是有问题的。一切的一切,根源其实都在我身上。但这根源未必是错的,只不过肯定是他们所不喜欢的罢了。就好像是岐安之事,我错了吗?当时岐安突然从背后偷袭,我本能之下,出剑反击,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他,但他当时是重伤。所以他死了。”他看着越长老,平静地反问着:“可我错了吗?” 越长老下意识地想说没错,可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我自认为我没错。”沈牧之苦笑了了一下,自己答道:“如果当时不是我身上有护身玉佩,死的就是我了。可现在在大部分人眼里看来,都是我错了。为什么?因为岐安死了,而我活着。死者为大,总是更容易博得他人的同情一些。而我活着,就是原罪了。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大部分人对于我本身就是有偏见的。这些偏见,来自于玉致姑娘的事,也来自于我师父对我的疼爱和维护。” 越长老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颇有意外。片刻沉默后,她道:“该问的我问完了,你可以留在这里不用出去。” 沈牧之摇了摇头,道:“谢长老愿意相信我。我想出去听听黄真她怎么说。” “她未必会这么快松口。”越长老道。 263 试试 帐篷外面,那些年轻弟子还在喊着要处死沈牧之,可他们心中真的都已经确定了沈牧之就是杀死方婷的凶手吗? 沈牧之跟在越长老后头,瘸着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外面那些弟子瞧见他二人出来,声音一顿之后,渐渐小了下来。 那些年轻脸庞上的暴戾情绪也收敛了许多,一道道目光纷纷落到了越长老身上,带着探究意味,紧紧盯着。 而任何与沈奇峰等人看到越长老这般出来,脸色顿时变了变。 赵正光则是微微松了口气。 方婷一事的最后怎么解决,关键还是在越长老身上。只要她愿意相信沈牧之是冤枉的,那么此事就不难解决。要是她不相信沈牧之,那此事就很难处理。好在,现在看来,越长老应该是选择了相信沈牧之。如此一来,任何他们再蹦跶,也终究是徒劳而已。 赵正光想着,扫了一眼沈奇峰,他脸色阴沉,想来此刻心情应该很差。 不过,此事到这里,却远远还未结束。 虽然越长老相信凶手不是沈牧之,但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不是黄真,还未落锤定音。 现在这些弟子一个个群情激愤,都选择相信黄真,要求处死沈牧之,若是不把真相弄清楚,一一摆在他们面前,只怕后面还要出事。 而且,若是回到门中后,这些弟子联合门中的弟子都一起闹起来,就算玉和峰相信沈牧之是清白的,恐怕掌门那边也会趁机要求处理沈牧之,虽说可能不至于会直接处死,但很可能是要求将他逐出门去。 赵正光这两年行事一向强势,可再强势,掌门终归是掌门,师兄终究是师兄。他就算是再不舍沈牧之,恐怕到时候,也得退一步。 这样的场面,必然不是赵正光想看到的。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场面出现,他今日必须要将此事给弄清楚了才行。 而且,自从沈牧之入门以来,门中弟子对于他一直都有些看法,一开始是因为他第一次入门时被怀疑是奸细,又与林长缨有了牵扯,后面是因为赵正光和何羡的维护,再后来就是玉致的事情。 玉致的事情之后,门中弟子对沈牧之的看法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喜欢不欢迎渐渐变成了仇视。 这一次秘境之行,又发生了岐安的事情,再加上苏华的出现,这些弟子心中对于沈牧之的情绪,更是累积到了一个新的高点。 而方婷的事情,算是一个火星,彻底将这些情绪都给引爆了,所以就有了刚才这些人高呼处死沈牧之的场面。 但这样一来,也未必全是坏事。 方婷的事情,沈牧之是无辜的。只要能查清楚真相,那么找出真正凶手的时候,这些刚刚高呼着要处死沈牧之的弟子,发现自己冤枉了沈牧之之后,事情巨大的反差,就会让他们心中下意识地生出反思,开始学会重新审视沈牧之。这对于沈牧之接下去重塑形象,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当然,这个契机出现的前提是赵正光得要把方婷一事的真相挖出来才行。 想着,赵正光转头看向越长老,问:“越长老是否已经有答案了?” 越长老点头,旋即垂眸看向尚还跪在地上的黄真,冷冷开了口:“黄姑娘,说实话吧。” 黄真身子微颤了一下,接着仰头看向越长老,含着泪水的双眸里满是悲切的失望:“真没想到越长老也是这般容易被蒙蔽的人。对,我承认,我确实是故意引的沈牧之去的花林,是方师姐托我这么做的,她想替玉致报仇。玉致死了,沈牧之却还好端端地活着,凭什么?现在方师姐也死了,就是被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给杀的,可没想到,竟然连您老人家也宁可相信他空口无凭的几句话,也不肯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亲眼看到的事实。您甚至还觉得是我杀了方师姐,可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与她无冤也无仇,反而情同姐妹,我为什么要杀她?” 黄真的质问,让越长老皱了眉头,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确实,没人知道黄真为何会这么做,包括任何。 任何当初的计划里,确实也有考虑过要杀了方婷,可那是等沈牧之的尸体被人发现,赵正光追查到玉和峰这边的时候,这样一来,就可以将方婷的死推到赵正光这边,将赵正光也拉下水。 任何这边也没想到,方婷竟然就这么死了,而沈牧之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过,事情虽然没有按照他当初的计划走,但方婷死了,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机会。只要能将方婷的死栽赃到沈牧之头上,那即便赵正光是正阳峰峰主又如何? 这半年不到时间里,沈牧之一下子和三条人命牵扯上了,即便是赵正光定然也是保不住的。 可事情的发展再次让他们意外的是玉和峰的越长老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沈牧之,任何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冷静呢还是冷血了! 听着黄真的质问,任何想了一下,还是开口帮腔道:“一个是有前科的沈牧之,一个是与方婷情同姐妹的黄真,越师姐竟然会选择相信沈牧之,而怀疑黄真。看来这方婷不是越师姐您自己的弟子,到底还是不一样一些。她是谁杀的,对您来说,根本不重要,只要不得罪咱们位高权重的赵峰主就行了,至于凶手嘛,随便找个替罪羊就行了!” 任何的这一番讥讽,让越长老脸色有些难看。 黄真低下头,声音悲凉地说道:“多谢任长老帮弟子说话。不过,此事就这样吧,既然越长老已经认定了方师姐是我杀的,那么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如今这样的下场,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不像沈牧之那么好命能有一个好师父,杀了人都能平安无恙。”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无声地往下落,一滴接着一滴地砸进地面。 这些泪水,瞬间就像是掉进了油锅,刚刚安静下来的周围弟子,瞬间又沸腾了。 “处死沈牧之!” “沈牧之必须死!” “放过黄真,处死沈牧之!” …… 激烈的声音,震耳欲聋。 沈牧之抬眼看着周围那些狰狞的脸庞,听着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这种感觉和刚刚在帐篷里听到的感觉,很不一样。 虽然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此刻看着这些一个个盯着他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的恶毒眼神,他还是忍不住不寒而栗。 他不由得扪心自问,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使得这些人竟是被几滴眼泪就骗出了这般激烈的仇视。 他到底做了什么? 沈牧之本就有些白的脸色,此刻不由得更白了一些。 一旁的玄诚似乎是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悄悄靠过来,伸手扶住了他,低声说道:“别去听这些,你只要记住,我和你师父都相信你。如果何羡在这里,他也会相信你的。” 沈牧之闭上眼,努力将自己已经陷入泥沼的情绪使劲抽离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后,睁开眼,转头看向玄诚,朝他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没事。” 旋即,他回头看向那些此刻正呐喊着要处死他的那些师兄师姐们,犹豫了一下后,带着三分悲凉三分不甘还有三分愤怒,推开玄诚,迈步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众人跟前。 众人见他似乎要说话,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声音就小了下来。 沈牧之扫过那一张张不算陌生,甚至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吸了口气后,平静问:“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诸位。诸位这么恨我,到底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你们只是看不惯我?” 众人愣了一下,旋即剑首峰的栾凴第一个站了起来,朝着沈牧之就指责道:“你竟然还有脸来问我们你做错了什么?我们不说这一次的方师妹好了,之前的岐师兄是不是你杀的?玉和峰的玉致是不是你害死的?” 沈牧之看着他,接过话:“既然你提到了岐安和玉致姑娘,那我们就来聊聊这两件事,如何?” 栾凴眼中隐有一丝烦躁之色掠过,但不等他回答,就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好啊!我们正好也想听听你到底怎么解释这两件事。” 沈牧之看向那个人,有些熟悉的脸庞,但想不起来到底是仙来峰还是九华峰的弟子了。他看着他,道:“那我们先说说岐安的事情吧。” “岐师兄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当时你出手杀他,不仅我们剑首峰的人看到了,你们正阳峰的人也看到了,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栾凴大概是很担心沈牧之说出当时的那些细节。毕竟这些细节,其他几峰的弟子大部分都不清楚。 沈牧之清楚他的心思,淡淡答道:“当时我确实出手了,我不抵赖,也没什么好抵赖的,我从不认为我出手是错的。莫非栾师兄觉得,只能岐安背后偷袭出剑偷袭于我,不准我反击不成?” 沈牧之这话说得极快,栾凴想拦没拦住,等到话出口,栾凴脸色微变,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当时岐师兄没了一条手臂,已经重伤了,他就算背后偷袭于你,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呢?一出手,就想将他给杀了!你分明就是早就包藏祸心。你恨他看不惯你带了一个妖女在身边,所以就趁机弄死了他!” “我要是早就包藏祸心,我又何必出手救他!宁小六难道没告诉栾师兄,他和严师兄都是我和苏姑娘救出来的!否则,就岐安当时的伤势,早就丧命于那树妖手下,也不至于会有后面他恩将仇报,出剑背后偷袭我!”沈牧之盯着栾凴,丝毫不让,字字针对! 栾凴脸色很难看,还想再反驳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栾师弟,你就先别说话了,让沈牧之把整件事好好说一遍吧。等他说完了,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再反驳也不迟!” 栾凴被这么一拦,只好住了嘴。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后,扫眼看向其他人,然后将当时之事详细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看这神色各异的众人,问:“诸位觉得我出手错了吗?” 片刻沉默后,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可岐师兄到底还是死了啊!” “因为他死了,所以我就错了是吗?那如果死的是我呢?”沈牧之看向那人,沉声反问。 那人低头错开他那咄咄目光,声音更低了:“可是你到底还是活着啊!” 沈牧之笑了起来,满脸苦涩:“所以,我活着就是错,是吗?” 那人沉默了。 又是片刻后,有人问:“那玉和峰玉致姑娘的事情呢?” 沈牧之闭了闭眼睛,收拾了一下情绪后,看向发问的那个人,道:“玉致姑娘的事情,我确实有有责任。我当时心急于我妹妹的安危,确实让玉致姑娘受了伤。但她并非是我杀的!杀她的人……” “杀她的,另有其人。”越长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沈牧之的话:“玉致的死,确实与沈牧之无关。我玉和峰虽然都是女子,可也不至于会忍气吞声到连自己的弟子死了连个真相都不敢追究的地步。不过,此事牵涉比较多,所以不方便公布出来。但无论是玉致一事,还是今日方婷一事,都与沈牧之无关,这一点,大家都无需再怀疑!” 越长老终究还是不想让沈牧之直接说出玉致是林芳菲杀的。 其实,当时林芳菲在正阳峰议事时被赵正光直接扣下后,陶华去正阳峰闹了好几次,当时各种流言传得纷纷扬扬,虽然最后放出消息说林芳菲闭关了。可只要心里稍微清醒点的,大概都能猜得出来,当时之事跟林芳菲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过,猜出来的结论,跟沈牧之直接说出来还是有区别的。 此刻沈牧之被越长老这么一拦,虽然话没说完,但本就心中略有数的众人,自然也是有了确定答案。 玉和峰的那几个女弟子脸色最是难看。 林芳菲作为一峰峰主,却因为一己私心私怨,不惜出手杀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峰上弟子,目的只是为了陷害另一个弟子。这事情,完全是一大污点,不仅是林芳菲自己的污点,也是玉和峰的污点,更是玉和峰上下数百弟子的污点。 沈牧之看了看面前神色复杂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有些疲累的精神,又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玉致姑娘的事情我确实有责任,这一点我从未否认过。如果你们一定要将玉致姑娘的死怪罪在我身上,我也接受。但,岐安一事,我不认为我自己做错了。今日方师姐一事,我更是没有丝毫错处。我是听信了黄真的话,却林中帮忙寻人的。我错了吗?被引入花林与方师姐相遇之后,方师姐对我出手,我也未还手,我错了吗?她现在死了,我有嫌疑我能理解,大家怀疑我也正常,可仅仅因为怀疑,因为黄真的几滴泪水,你们就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才好,我想问一句,诸位这样,真的只是因为心痛于方师姐被害,还是出于其他的一些原因?” 话落,沈牧之面前众人,无一人敢抬头直视沈牧之的目光。 片刻后,有人想说话,沈牧之没给他机会,笑了笑后,道:“其实,诸位怎么看我,都是诸位的自由。我今日站在诸位面前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尽力试试。现在我试过了,大家可以继续喊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众人在后头沉默,良久都没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栾凴中气不足地喊:“沈牧之,你别以为你随随便便说几句就能将这些事都蒙混过去。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对,我心里清楚。”沈牧之脚下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栾凴,笑答:“栾师兄在做什么,想必栾师兄心里也清楚的,对吗?” 栾凴眼中闪了闪,有些心虚。 “栾师兄最好别忘了玄武山上我被困山洞一事,我都记着呢,我们……来日方长!”沈牧之面带笑容的看着他,平静的言语,却让栾凴莫名地心惊肉跳。明明眼前之人还尚未迈入中境,在这一瞬间,却让他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264 不得不防 沈牧之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可今天,他说了很多的话。 这些话,在他心里其实已经堆积了许久。可说完之后,他心中并没有太多的释然,反而更觉悲凉。 这一切,如今仔细想来,从当初他被林长缨在霖栖岛救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走偏了。如今想要拉回去,又谈何容易。 他没有继续留下等着看越长老如何让黄真松口,心神俱疲的他,在玄诚的陪同下,回了帐篷。 外间又闹哄了一阵后,才彻底安静下来。 围观的弟子们逐渐散去,黄真被越长老带走。 任何与沈奇峰几人,脸色难看的离开了。 赵正光站在原地没动,他没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赵和也没敢动。 苏华看了看他二人,识趣地转身走了。 片刻后,赵正光迈步往海滩边走去。 后面站着的赵和,犹豫了一下后,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被潮水打湿的沙滩上,清冷月光从头顶洒下,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阴影。 “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许久之后,赵正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赵和,声音略带复杂地问了一句。 赵和低着头,看不出他此刻脸上情绪如何,闻言,道:“弟子没有保护好师弟,回去后,弟子愿意自领责罚,禁足三月时间。” 赵正光看着他眉头皱了皱,略一犹豫后,又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赵和沉默了一下后,摇了摇头:“请师父明示。” 赵正光听后,默然片刻后,突然叹了一声,道:“算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和恭谨应下,而后转身离去。 赵正光看着他的背影在月色下逐渐远去,目光里渐渐多了几分忧色。 少倾之后,赵和身旁突然柔光一闪,而后苏华出现其侧。 “那黄真有些问题。”苏华一到,便开门见山。 赵正光收回目光,看向苏华,疑惑道:“什么问题?” 苏华回答:“我在她身上察觉到了一丝黑魔的气息的。” “黑魔?”赵正光愣了一下,皱眉不解地看着苏华,等着她解释。 苏华想了一下,道:“黑魔是一种比较特殊的生物,阴邪嗜血,没有具体的形体,也没有完整的灵识,很难杀死,最擅长的就是侵入其他生物体内,影响和吞噬宿主的神魂,最后将宿主变成一个只知嗜血杀戮的疯子,这种情况又称入魔。这个过程的快慢,看宿主的神魂强大程度,若是足够强大,黑魔反被宿主神魂镇杀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若是神魂较弱,这个过程很可能只有一两天的时间,甚至更短。但,一般来说,被黑魔侵入的人,很容易就能察觉得出来。但这个黄真身上的黑魔气息隐藏得很深,若不是先前她情绪有波动,泄露了一丝气息,恐怕我也发现不了。” 赵正光拧着眉头听苏华说完后,沉吟道:“你说的这黑魔,听着倒是有些像域外天魔。不过,这东西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你可确定?” 苏华坚定点头:“我确定。” “若真是如此的话,倒是能解释这黄真杀方婷的原因了。”赵正光说着,又皱着眉头思忖起来,片刻后,又道:“不过,刚才黄真一直思维冷静,临危不乱,这种种表现,甚至比她原先还要优秀许多,这看着并不像是一般被域外天魔附身之人。” 苏华也点头:“是有点奇怪。但我能肯定,她身上确实有黑魔的气息。” 赵正光听后,抿嘴沉思起来。 少倾之后,他问苏华:“要不这样,苏姑娘随我再去试试黄真如何?” 苏华迟疑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赵正光见苏华应允,刚要与她一道去越长老那见黄真,这脚下还没动呢,突然一声轰然巨响猛地炸开,瞬间炸碎了夜的宁静。 远处,玉和峰所在的那片帐篷区内,有一座帐篷被一团黑白交杂的光芒拖着冲天而起,而后在轰然声中,四分五裂,散落向周围各处。 “不好!”赵正光惊呼一声后,身影一晃,化作剑光就朝那边赶去。 苏华稍一犹豫后,没有跟过去,而是去了沈牧之的帐篷。 帐篷内,沈牧之与玄诚本各自坐着发呆,听到动静,二人都惊了一下。 “出事了!”玄诚与沈牧之对视一眼后,惊呼一声,就往外冲。 沈牧之想也没想,起身也跟着往外跑。 “你留在这里。”玄诚喊了一声后,就冲出了帐篷。 他刚出去,苏华就进来了,拦住了瘸着腿正要出去的沈牧之。 “外面怎么了?”沈牧之见苏华过来,开口就问道。 苏华摇头:“还不清楚。” 沈牧之闻言,面露忧色,想了一下后,问苏华:“我能出去看看吗?” 苏华想了一下,道:“可以,不过最好就在门口。” 沈牧之点头同意。他清楚,他们都是担心有人会趁乱过来对他不利。 外面,此刻已经混乱了起来。 刚才那大动静,惊动了整个营地。长老们一个个都冲去了玉和峰的营地,弟子们都被勒令留在原地,不许妄动。 而空中,此时正有两道剑光,正与一道被黑雾包裹的身影缠斗着。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很快,那道身影似乎有些不敌,掉头就往后面林中逃去。那两道剑光紧随其后,先后消失在了后面密林之中。 不过,那两道剑光的追击似乎并不顺利,很快他们就又回来了。 营地的混乱,逐渐平静下来。 玄诚又回来了,看到站在门口的沈牧之,他叹了一声,道:“黄真跑了。” 沈牧之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 莫非刚才空中那道浑身缠绕着黑雾的身影,竟然是黄真? 玄诚看出了他的疑惑,而他心中其实也有疑惑。 这时,一旁的苏华突然说道:“她被黑魔附身了。” 沈牧之不知黑魔为何物,甚至赵正光都没听说过的黑魔二字,却让玄诚皱了眉头,喃喃了一句:“黑魔能让人的实力一下子提升这么多?” 苏华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玄诚:“你知道黑魔?” 玄诚点头:“书上看到过。”接着,又疑惑道:“这个黄真应该不仅仅只是被黑魔附身这么简单吧?” 苏华微微蹙起眉头,不太确定地接了一句:“应该是吧。” 两人正疑惑的时候,赵正光也过来了。看到玄诚也在,与他打了个招呼后,便问苏华可否跟他走一趟,想必是为了黄真一事。 苏华没有推脱,跟着赵正光就走了。 她如今暂时不能跟沈牧之解除契约,眼下若是能帮到什么,对她接下去在大剑门立足也是一件好事。 苏华和赵正光走后,沈牧之就和玄诚二人进了帐篷。 其实,关于方婷一事,玄诚心头还是有些疑惑的。但先前,沈牧之情绪不佳,他也就没问,此刻被黄真这么一闹腾之后,沈牧之看着情绪好了些,玄诚犹豫了一下后,便问了出来:“方婷的事情,除了黄真之外,你那师兄赵和你觉得他有嫌疑吗?” 沈牧之看了一眼玄诚,心头有些迟疑了好一会儿后,最终点头道:“确实有想过。不过,他毕竟是我师兄,虽然可能他现在对我有些意见,但应该还不至于会这么做吧。” “我听说当初在玄武山你被困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去找你?”玄诚又问道。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情况特殊,他也受了伤,没去找我也是情理之中能理解的。” “话虽这么说,之前在正阳峰上的时候,他虽话不多,可也算是比较护着你的。现在,突然就跟你生疏了,而且当时白宇都去找你了,他却没去,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玄诚皱着眉头,看着沈牧之,还是觉得赵和有些问题。 沈牧之沉吟了一下,道:“这或许也不能怪赵师兄。毕竟苏姑娘一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平静接受。赵师兄应该是不喜欢苏姑娘的缘故。” 玄诚见沈牧之不停为赵和找借口,有些烦躁,哼声道:“反正我总觉得你那个师兄有点问题。你想,若是黄真是直接冲你来的,说方婷他们可能在林中有危险让你去帮忙,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沈牧之仔细想了想,若是如此的话,他心中定会觉得奇怪,或许当时就会有所警惕。毕竟,他与黄真本来就不熟,而且黄真和他之间也算是有过一点小摩擦的。再加上,他才通谷境,黄真一个中境修士找他帮忙去林中寻人,怎么想都足以让人生疑。 想到此处,再去回想当时黄真找到他和赵和的时候,顿时想起,其实当时黄真说方婷他们去洗澡久久未归,可能不安全的时候,他心中是有过一丝犹豫的。 当时的这一丝犹豫,应该是他出于本能的心灵感应,察觉到了危机的即将到来吧。 想着,他朝玄诚点了点头。 玄诚见状,有说道:“黄真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特地在你和赵和两人都在的时候才出现,用向赵和求助的幌子,把你们骗进林中。只要赵和同意跟她进林去寻人,你就会跟进去。 可赵和怎么会答应这么一件明显让人觉得可以的事情呢? 当时各峰长老都对自己手下弟子交代过不准入林的,玉和峰几个女子并非肆意妄为之辈,又怎么会不顾规定,冒险进入林中,而且还是为了洗澡这种事情。 而且,当时天色已晚。一旦入夜,林中危险更盛白天,若是方婷他们真是在林中遇到了危险,又岂是你们三人能救得了的? 赵和并非冲动之人,他向来心思细腻,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凶险。当时虽然大部分长老都去了林中,但九华峰的任何在。 无论从自身安全,还是从方婷他们的安危去考虑,赵和当时最佳的选择,是将此事通报给任何,让任何带人去林中寻人。 可赵和没有,是他一时心急没考虑这么周全吗? 再一个,黄真是冲着你来的,若是赵和是不知情的,她就不怕赵和到时候会坏了她的计划吗? 当然,或许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将你们两个人一起骗进花林之中。可后面,赵和没等到黄真进一步施行她的计划,就已经先一步将你推给了黄真,让她和你走一路。这无疑是直接将你推进了黄真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还是说,他早就清楚黄真他们的计划,那么他到底是顺水推舟呢?还是与黄真狼狈为奸呢?”玄诚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沈牧之的神色变化,此刻见他低着头,眉宇间隐隐透出些许痛苦之色,心头暗暗叹了一声后,缓了缓声调,又道:“我知道,你重情义,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可有些事,我们不能不防范于未然。他不同于别人,等回到了大剑门中,与你同处正阳峰,又与你同是赵峰主门下,若是他对你有歹心,那么到时候他随时都能找到机会对你下手。所以,你必须得防,明白吗?” 265 第二个林长缨 玄诚说的,其实沈牧之不是没想到过。只是,赵和也是曾对他好过的人,他终究还是不愿相信赵和会对他起杀心。 但玄诚最后说的也有道理,生命没有重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他不得不防。 玄诚担心他的情绪,也担心有些人还不肯死心,便借口一人无聊,宿在了沈牧之的帐篷里,直到第二天天明,有清凉峰的弟子过来找他,他才离开。 接下去的几天里,整体还算相安无事。 沈牧之腿受了伤,加上也不想看到其他人,一直留在了帐篷里,没有怎么出去过。 中间,赵和来过几趟,给他送了一些清水药物。两人之间,除了几句客套的问候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林长缨也来过一趟,在门口站了一会,觉得他无事后,就离开了。 黄真还是没找到。 方婷的事情,也随着黄真的失踪而到此为止了。 至于黄真背后到底还有没有人,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没有证据,便也只好压下不再提起。 不过,这件事对于沈奇峰等人来说,除了空忙一场之外,也并非没有损失。 方婷死了,玉和峰的越长老她们虽然没有证据,但心中定然也会怀疑他们。这嫌隙是必然要存在了。 这事结束后没多久,众人也终于要离开东岛了。 当初从大剑门来到这里,到如今离开,其实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恍若隔世一般。这一段记忆,恐怕在接下去的生命力,每每想起,依然会余悸难平。 这一次来东岛的弟子,大部分人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争斗。往日里在门中的修行,大部分时候也都是以修心养气为主,弟子之间连切磋都不多,更别说见血的真正战斗。可这一回,他们不仅见了血,还见到了生命在危险面前的脆弱,更见到了人性。 回程路上,沈牧之由苏华带着,跟着赵正光,一路飞在最前面。速度之快,就连沈奇峰等人都望尘莫及。 来时飞了将近一天的路程,现在回去时,才一个时辰多点,沈牧之就已经瞧见了那片广袤的镜湖。 当时从大剑门中出来时并未留意,此刻站在高空往下俯瞰时,才发现,原来镜湖中心处大部分的湖面都被一团浓雾笼罩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真容。 到了镜湖上方后,赵正光便领着他们,一头朝着湖心处那团浓雾扎了进去。 眨眼功夫,浓雾便扑面而来,隐约中,沈牧之似乎看到在他们进入浓雾的一瞬间,浓雾之中似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身边掠过。 不过,没等他分清楚到底是他眼花还是他真的看到了,他们就已穿过了浓雾,一大片青色顿时映入眼帘。 平静湖面上,大大小小的岛屿错落其中。岛屿上,群峰林立,苍山青翠。偶有飞鸟成行,从林间掠出,在阵型变化间,穿过错落岛屿,最终又投入另一座山峰之中,消失了踪迹,只剩下几声空灵鸟鸣,回荡于这与世隔绝的渺然仙境之中。 这大概是沈牧之头一次,这般清晰完整地看到整个大剑门的全貌。 虽然他已经在大剑门住了有小一年的时间,可他此刻还是忍不住被这一幕震撼了一下。大概,所谓仙家门派中的仙家二字,便是这样来的。 忽然,脚下平静湖面之上,涌现了一道波浪。 接着,一道庞大身影突然破开水面,冲天跃起。只是那庞大身体离开水面没多久,便没了继续上升的动力,而后,轰地一声又砸入了水面之中。 巨大水浪汹涌而起,足足溅了三四丈高。 “鼋龙?”空中正飞着的苏华猛然一顿,盯着下面逐渐消失水下的庞大身影,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露着几许惊讶之色。 前头赵正光也跟着停了下来。 鼋龙突然的出现,是他所意想不到的,不过,转头看到苏华后,他眼中顿时略过了些许了然和好奇之色。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鼋龙。”苏华抬头看向赵正光,声音里隐约有着几许不易察觉的复杂。 赵正光回答:“当年来不及撤离的妖族很多。何况,这头鼋龙并非真龙,资质有限。” 苏华听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水面。 逐渐平静下来的湖面下,隐约可见一道庞大无比的黑影,幽幽而过。 沈牧之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奇地望着下方水中的那个庞然大物。这鼋龙的名字,他倒也不是头一次听说了,可这还是头一回瞧见它的真面目。 “走吧。”赵正光的声音再度响起。 苏华点头,而后带着沈牧之,跟着赵正光,继续往群岛中央最大的那座岛飞去。 他们回门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 赵正光将他和苏华送到了正阳峰后,一刻未停就去了正阳峰。 这一路回来,他之所以没有放慢速度跟沈奇峰他们同行,为的就是要在沈奇峰他们赶回门中之前先与乐山见上一面。 苏华一事,到底敏感。 再加上,又出了岐安和方婷的事情。 虽然方婷的事情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了乃是黄真所谓,可岐安的死确实和沈牧之脱不了干系。 这些事情,沈奇峰这边肯定早已暗中传信回来了。 信中,定然少不了要扭曲一番。 乐山的性格,赵正光十分清楚。 他不喜勾心斗角,也不喜一切会打扰他修行的事情。真相不真相,公平不公平,于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稳定。 可如果只从稳定的角度考虑,那么最终沈牧之和他赵正光必然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不会太大,但也不会太小。 若是到时候赵正光不同意,那就是公然违抗掌门命令,就是不给乐山面子。 他与乐山之间,当年因为林青峰的事情,关系早已不如早年大家都还是弟子的时候。后来又因为玉致一事,双方心中都存了些许不快。如今若再为了这事,闹得不愉快,那么他和乐山之间的嫌隙就是真的存下了。 乐山终究是掌门,也是他的师兄,他还是不希望他们之间最终要落得一个反目成仇的地步。更何况,沈牧之如今境界还低,若是乐山执意要为难或者想要害沈牧之,那么他还是会很头疼的。 所以,无论从情感角度,还是从现实角度,这一次,他都不适合和乐山直接起冲突。 可,这事情,若真到了乐山让他低头付出代价的这一步,他恐怕也是很难咽下这口气同意的。 这就是他要提前赶回来与乐山见上一面的原因。 就算要起冲突,两人私下里冲突总好过到时候当着其他人的面发生冲突。 他必须先将事情跟乐山讲清楚,然后再把自己的态度告诉给乐山。 这样一来,到时候等沈奇峰等人回来,大家坐下来对峙此事的时候,乐山做决定之前心中有了数,自然也会有所衡量。 当然,如果他还是要和当年一样,不顾他赵正光的感受,不顾真相与公平,那么赵正光也不会再忍。 钦天殿门口,尤一已经在等着了。 先前赵正光他们从山门大阵一进来,乐山就已经知道了。他大概也是料到了赵正光会第一时间来找他,所以派了尤一在钦天殿门口等着。 果不其然,赵正光来了。 尤一恭敬朝着赵正光行了一礼后,就引着赵正光绕过钦天殿,往后面乐山的居所行去。 青砖铺就的小院中,乐山盘腿坐在庭院中央那株梧桐树下,正闭目养气。 尤一带着赵正光走到院子门口,就主动退下了。 赵正光迈步进门,看到梧桐树下的身影后,稍一犹豫,便走了过去。 “见过掌门师兄。”赵正光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了脚步,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乐山眼睛都没睁,嘴唇微微一动,传出一道一声:“想来给你那宝贝徒弟说情?” 赵正光已经站直了身子,闻言,平静答道:“师兄猜错了。牧之并未做错什么事情,我又有什么好说情的!” 乐山听后,眉头一皱,旋即就睁开了眼睛。凌厉目光,落在赵正光的脸上,质问道:“你说他没做错事?杀了人,还不叫做错事,那怎么样才叫做错事?师弟,你过了!” “杀了人也得分为什么杀!难不成,我赵正光的弟子,只能被别人杀,就不能还手不成?”赵正光迎着乐山的目光,丝毫不让。 乐山对于赵正光这番毫不退让的反驳,有些不满。不过,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也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赵正光并不想立马就跟乐山起冲突,他之所以赶在沈奇峰他们前面回来,也是为了尽量不跟乐山起冲突而来的。所以,不等乐山说话,他就缓了缓语气,又说道:“师兄,岐安之事,亲眼所见之人不少。当时岐安与严一他们被妖兽所困,是牧之带人将他们救出来的。可岐安因为失了一臂,心中难以接受,便将情绪发泄在了牧之身上。他背后出剑偷袭,要不是牧之身上正好有防身的东西,那么死的就是牧之了。牧之还手,那是本能。岐安本来就重伤,又受了伤之后,重伤不治而死,只能说他是咎由自取。牧之何错之有?” 乐山听完之后,眉头皱得更紧。 沉默片刻后,他看着赵正光,冷冷说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师弟你还是不明白,这世界上,很多事不能只论对错。” 赵正光一听这话,努力压抑着的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忍不住也冷声反驳了一句:“当年师兄也是这么说的,我听了师兄的,最后结果呢?结果就是林师弟唯一的孩子背了这么多年的骂名,到如今都还有人不肯放过她。现在师兄又是这么说,怎么?想让牧之变成第二个林长缨吗?” 乐山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赵正光见状,虽然心头怒火正盛,可还是强行压了下来,略略冷静了一下后,又道:“我今日来找师兄,不为求情,也不为解释什么,只是来跟师兄表明一下我的态度。牧之是我的徒弟,他既没错,那么我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让他受了委屈的。至于那妖族,她与牧之签订了契约,既如此,便是牧之的人。既是他的人,那就是我的人。” “你非要如此吗?”乐山眼中怒火跳动,问。 赵正光看着乐山,嘴角扯了扯,道:“我一直都是如此的。师兄忘了吗?” 乐山眯起眼睛,不再说话。但那眼眸中闪动的怒火,和抿紧的嘴唇,都显示着,他的忍耐已经近乎极限。 赵正光也看了出来,反正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于是也不在多言,默默一拱手后,转身就出了院子,旋即径直御剑而去,离开了剑首峰。 他刚走,院子里就传出了一道怒吼声:“混账!” 离着院子不远的地方,本打算等赵正光出来的尤一听到吼声,默默地退去了。 266 叫姐姐 正阳峰上,沈牧之和苏华在赵正光的陪同下到了峰上之后,赵振光迅速离去,也没吩咐如何安置苏华一事,沈牧之只好先带着苏华去了小梅园。 他刚带着苏华到了小梅园中,刚让苏华挑了房间,收到消息的周煜就来了。 沈牧之只好让苏华自己收拾安顿,然后他去小梅园外迎周煜。 二人多日不见,周煜很是激动,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将沈牧之弄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松开后,周煜就立马问道:“那个苏姑娘呢?快引我见见!” 对于周煜会知道苏华,沈牧之倒是不惊讶。白宇已经提前回来,以周煜的八卦性格,定然早就将白宇所知道的事情,都挖了个一干二净了。只不过,这周煜一见面,啥都不问,一开口就是问苏华,这不由得让沈牧之有些哭笑不得。 但这也确实是周煜的风格。 周煜素来心大,如今见到他平安回来,自然也就将心思放到了于他来说最好奇的事情上。 苏华对他来说,就是最好奇的。 沈牧之耐不住周煜的念叨,只好答应了带他去见见苏华。不过,他也提前跟周煜说好了,到了里面,若是苏华不肯见,那他也是不能强迫的。 周煜自然是一口答应的。 二人到了里面,沈牧之让周煜等在楼下,他则上了楼去找苏华。 本以为苏华可能会不太愿意来见周煜,但没想到,沈牧之刚一提,苏华就一口答应了。 楼下,周煜一身白衣,风流倜傥。瞧见苏华跟着沈牧之顺着楼梯下来,目光在苏华身上打量了两圈后,就立即上前了几步。二人还未走下楼梯,他就已经先一步拱手作揖,自我介绍道:“在下周煜,牧之的大师兄,见过苏前辈。” 苏华的修为境界,虽没有跟白宇他们明确提过,但那会儿在秘境之中,接连大战,白宇还是能看得出来,苏华要比他们高至少两个境界。 周煜定是从白宇那边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此刻出口,便是一声前辈了。 说起来,苏华是妖族,周煜能喊一声前辈,自也是给沈牧之面子。 而这一声前辈,听得苏华的心情也挺是不错。她看了一眼周煜,又看了一眼沈牧之,美目之中,波光流转,隐有些许笑意缓缓流淌而过。旋即,柔声笑道:“周公子不必多礼,若是不嫌疑的话,以后可以随牧之一起,喊我一声姐姐。” 沈牧之闻言,不由转头看向苏华。 他从未喊过她姐姐,而她这也是头一回这般说。 正当他心头诧异之时,周瑜却立即顺杆往上,笑着说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姐姐……” 苏华微微眯起的眼角浮开几许笑意,转头问沈牧之:“不请你师兄屋里坐吗?” 沈牧之蓦然回神,连忙要开口请周煜到楼上去坐着聊,但没等他开口,周煜就摆了摆手,道:“坐就不坐了。我就是来看看苏姐姐,现在既然看过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你和苏姐姐这一路奔波,肯定也累了,先好好休息。”说着,又瞧向苏华,道:“明日若是苏姐姐愿意的话,我来接您到处逛逛,熟悉一下这正阳峰。” “好。”苏华笑着应下。 周煜随即拱手作辞,沈牧之送他出去。 二人进了梅林之后,周煜忽然笑着感慨了一句:“牧之,师兄真是羡慕你啊!” 沈牧之一愣,迷惑不解地看着周煜,问:“师兄羡慕我什么?” 周煜忽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脸上笑意意味深长:“不可说!不可说!你还小!”说完,自己却哈哈笑了起来。 沈牧之被他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追问道:“师兄就别故意卖关子了。” 不过,周煜并没有要跟他说穿的意思,笑了一阵后,忽地敛起笑意,认真问道:“对了,你跟林姑娘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沈牧之皱起眉头,还是不解。 周煜翻了个白眼,道:“你忘了啊,师父说过,希望日后你和林姑娘成亲的!” 沈牧之脸上神色顿时尴尬起来,沉默了一下后,道:“这事不过是师父一时兴起,做不得数的。何况,林姑娘很是讨厌我,而我也早已订了婚了。师兄以后,莫要再提这话,不然万一传了出去,对林姑娘不好。” 周煜闻言,蹙了蹙眉头:“你说的订婚,对方可是那位青果姑娘?” 沈牧之点了点头。 周煜见后,犹豫了一下,而后道:“你别怪师兄说话直接,可是这位青果姑娘,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沈牧之想到当初那个幻境,朝周煜说道:“不管她在不在,我都不会再跟第二个人成亲的。” 周煜怔了一下,旋即长叹着在沈牧之肩头拍了两下,其中含义,似是惋惜,又似是同情。 “师兄提醒你一句,师父都将林姑娘和你一道安排在这小梅园了,他那想法,就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你若真不想跟林姑娘成亲,就早点想办法说服师父吧。” 周煜这话,沈牧之心中岂会没数,否则当初他也不用偷偷搬出小梅园了。但现在,这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行了,你别送我了,回去休息吧。”周煜说着,停了脚步:“对了,回头记得去看望一下白师兄。” “好。”沈牧之点头应下。 看着周煜走远后,沈牧之往回走,刚走出梅林,就看到苏华在湖亭里。于是,便走了过去。 “你这师兄对你挺好的。”苏华听到他过来,转头看他时,笑着说了一句。 苏华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摘下了,白皙细腻的肌肤,在日光之下,泛着莹莹柔光,明媚夺目。 沈牧之猝不及防,不由得看愣了。刹那回神之后,自觉不妥,慌忙低头,只是脸颊上已经不可控制地多了几许羞涩。 “师兄一向对我很好。”努力装作平静的声音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一丝丝的局促。 苏华脸上顿时多了几许笑意。不过,很快又敛起,道:“我记得,那个赵和,好像也是你师兄?” 沈牧之又点头:“是的。” “那人不太可信,你以后多防着点。”苏华突然认真地说了一句。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诧异地看了一眼苏华,不知道她这是从何看出来的。不过,对于赵和,经过方婷一事后,他虽不太愿意相信赵和真的知道整个计划甚至参与其中,但心中还是已经有了防备。 此刻听苏华也这么说,心中难免也还是有些难受。他低了头,嗯了一声。 苏华应该是看出了他的情绪低落,立马转移话题,目光瞧向不远处那栋掩映竹林之间的木楼,问:“这里平日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沈牧之摇头:“还有一位林姑娘,她住在那栋楼里。”说着,抬手指向苏华正看着的那栋木楼。 “林姑娘?”苏华想了想,没想起来沈牧之口中的这位林姑娘是哪位。 沈牧之也想了一下,似乎二人并未有直接碰过面。于是,便道:“她之前也去了东岛,晚点应该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苏华点头。 接着,二人之间,突然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华望着林长缨的那栋木楼默然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沈牧之,则是想到了苏华的事情,心头不由多了几分沉重。 之前,赵正光提前赶回来,把他们送到正阳峰,就立即去了剑首峰,沈牧之自然能猜到,多半是为了他和苏华的事情。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师父在剑首峰那边谈得怎么样。 苏华到底是妖族,虽然无论是师父,还是周煜他们,都对苏华身份一事坦然接受了,可不代表其他人都能如此平静接受。 想着,沈牧之迟疑着开口问道:“苏姑娘对接下来事情可有什么打算?” 苏华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转头看向沈牧之,幽深的目光里,似有许多情绪正在悄然滚动,但很快,又敛去无形,化作平静。 “不是说了吗,以后叫我姐姐。老是喊我苏姑娘,太生分了。”苏华微微笑道。 不笑时的苏华,美中透着几分清冷疏离,让人不太敢靠近。 但笑起来的苏华,仿佛是仙子一下子就从天上到了人间,明媚犹若春光,动人心魄,触手可及。 沈牧之心头犹如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轻轻柔柔地蔓延开来。他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回到东岛后,在帐篷中,苏华给他戴那个蛟蛇内丹的时候,那指尖拂过他后颈时的那种感觉。 仿佛轰地一下,沈牧之脸上顿时通红。他慌忙低头,局促而又尴尬,心神大乱。 苏华脸上笑意愈发浓了,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在她看来,此刻眼前的沈牧之,是如此的可爱。 而平时的他,虽然清秀的五官轮廓间,还犹然带着一丝青涩,但无论是行事说话,都早已不见少年人的稚嫩。尤其那坚韧的心性,吃苦的劲头,甚至大部分的成年人都拍马不及。 苏华更喜欢此刻的沈牧之,这个样子,才应该是符合他年龄的状态。 少年人就该如此,少年人就该如此,仿若那春天里枝头上刚绽出的嫩芽,青青涩涩,懵懵懂懂。 267 少年情意 沈牧之还没从这种局促羞涩的情绪中完全脱离出来时,赵正光就来了。 他是径直越过了梅林大阵,直接出现在了梅园之中。只是,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再瞄见湖亭中那两人的身影后,顿时就更加地难看了。 “你们在聊什么?”冷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让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局促尴尬之中的沈牧之,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是赵正光后,慌忙躬身行礼。 不过,苏华自然是平静无比。 赵正光还未到梅园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而此刻看到他那张沉得跟要滴下水来一般的脸,心中自然也是清楚他是为何。 只是,她不在意。 她甚至还朝着赵正光笑了一下。 即便是赵正光这般的人物,瞧见苏华脸上绽开笑容之后,也不由得惊艳了一下。只是,他到底不是沈牧之,随即就哼了一声。 苏华也不是真的想挑衅赵正光,立马识趣地说道:“你们聊。”说罢,脚下一动,便飞身而起,直接从亭中飞了出去,飘飘衣袂,掠过碧蓝湖面。卷动的微风在她身后划下缕缕涟漪,犹如曳舞的裙摆,美不胜收。 沈牧之闻听她的声音转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又呆了一下。 赵正光见他如此,更加不悦,想到自己这些人为了这小子又是担心又是受气,又想到当初自己提出希望他和长缨那丫头成婚的时候这小子的态度,再看看如今,一瞧见漂亮的就忘了自己当初说过什么了是吗? 赵正光越想火气越大,本来在乐山那里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原本都已经压下去了,这下子又全部都蹿了起来,甚至越烧越旺。 沈牧之已经回神,转头时瞧见赵正光阴沉似水的脸色,顿知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不由赧然不已,低了头,不敢看自己师父。 “喜欢上她了?”赵正光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冷得仿若是寒冬腊月里刮的白毛风,冷彻入骨。 沈牧之惊愕不已,抬头诧异看着自家师父,片刻才懵然回神,慌忙摇头摆手,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解释:“师父……不是……你误会了……我……我跟苏姑娘……” “行了!别解释了!”赵正光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面露嫌弃地看着他,见他如此着急紧张,眼里跳动的怒火微微小了一些。再想想这小子这些天受的罪,也就不忍心再发火了。自然他也是看得出,沈牧之这小子对苏华是不存在什么男女之情的。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年纪。 秘境之行,苏华对他有救命之恩,又生得一张绝美脸蛋,再多点温柔笑意,勾得这小子一时有些意乱情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这种意乱情迷,不代表就是男女之情。 赵正光之所以故意问那一句,也就是想提醒一下沈牧之,让他清楚,他是不能喜欢这个苏华的。 毕竟,那苏华的态度,尚还有些模棱两可。 眼下这情况,赵正光也不可能将苏华赶走。所以,警告一下沈牧之这小子,还是有必要的。想着,他便又对沈牧之说道:“你要清楚,你跟她可以做朋友,但也只能是朋友,明白吗?” 沈牧之慌忙点头。 瞧见他如此,赵正光心里松了松,先前的那些怒火,也在这片刻时间里,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看着这小子这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一下子清减了不少的脸庞,再想想之前从白宇那里听到的那些事,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 片刻沉默后,再开口,声音已经温和了不少:“你打算让她住在这里吗?” “此事全凭师父做主,弟子听您的。”沈牧之知晓苏华一事必然会给赵正光惹来很多麻烦。而他若是此刻开口说是,赵正光或许会同意,但心里多半会有些不快。毕竟是疼他护他的师父,沈牧之也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惹他不痛快。 而且,若是苏华住在这小梅园中,也确实有些不妥。 所以,让赵正光做主,是最好的。 赵正光对于他这个回答,也挺满意。脸上神色,又温和了不少。 稍一思忖之后,他就说道:“那就让她住到你之前常去的那个崖谷那边吧。” 沈牧之愣了一下,旋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里,能住吗?” 赵正光朝他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不会让她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我会安排人去把那里收拾一下,再重新建一栋小木楼的。”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中放心下来的同时,也有些讪讪。 “那边没收拾好之前,就先让她住这里。至于你,先到你大师兄那里去挤一挤吧!”赵正光又道。 沈牧之闻言,刚想说这里又不是住不下,但这话还没到嘴边,他就意识到了不妥,慌忙咽了回去,点头道:“都听师父的。” “行了,你收拾收拾,跟我一道去你大师兄那里吧。”赵正光似乎一刻都不想沈牧之和苏华多单独呆着。 沈牧之自然也听得出他这想法,心头苦笑之时,只好点头。 而后,在赵正光的催促中,去了楼上收拾了几件衣服,又跟苏华说了一声,便匆匆跟着赵正光离开了小梅园,去了周煜处。 周煜一听沈牧之要来跟他同住一段时间,丝毫没有不快,反而很是欢迎。 赵正光将他留给周煜后,就走了。周煜带着沈牧之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发挥他八卦的本质,开始探听为何他要来这里住。 沈牧之自然不好说是师父担心他会喜欢苏华所以才将他赶来这里,只能说是苏华暂时无处安排,便让她住在了他那栋楼里。因为男女不便,他就只好来打扰一下周煜了。 周煜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总之,看他那眼神,总有些沈牧之咂摸不出来的意味深长。 这么一折腾后,时间也就到了下午。 未时刚过不久,从东岛归来的大部队也到了。 周煜说要去看看赵和,沈牧之则是担心林长缨到了小梅园乍一见到苏华会弄出事来,便没和周煜同去看望赵和,而是去了小梅园。 林长缨与他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小梅园。 苏华站在楼上,瞧见他二人先后,进来,没有动。 林长缨也很快发现了那个站在沈牧之住的那栋楼的二楼上的纤细身影,眉头顿皱,脸色顿沉。 林长缨与苏华虽尚未谋过面,但不代表没有相互听说过。 “她怎么在这里?”林长缨咄声质问沈牧之,目光凌厉如刀。 沈牧之没料到林长缨的反应会如此大,愣了一下后,忙解释道:“她住的地方暂时还没收拾好,所以先在这里住几天。等那里收拾好了,她就会搬过去!” 林长缨一听,却立马说道:“不行!她不能住这里!” 林长缨这般不容商量的口吻,不由得让沈牧之拧了眉头。他看着林长缨,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林长缨却不与他多解释,只是一口咬定了她不能住这里。 沈牧之见她如此,心头不由得也生出了几许火气,于是,便也不客气起来:“此事已经定下了。林姑娘若是有意见的话,就自己去找师父吧!” 林长缨一听这话,恨恨瞪了他一眼后,果然扭身就往外走。显然是要去找赵正光。 沈牧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有些想不明白,这林长缨为何要如此。 他都已经说了,这不过是暂时之计,等崖谷那边收拾好了,苏华就会搬过去。这顶多也就是个把月的时间,她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更何况,这小梅园也并非是她一个人独有的居所。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你既然不肯接受,那总得说出个理由吧? 可她又不说理由,反正就是一口咬定不行,如此蛮不讲理,与那撒泼打滚要糖吃的小孩子又有何异? 沈牧之越想越烦躁,他本是担心林长缨与苏华不对付所以才匆匆赶来。现在倒好,她们两没交锋,自己倒是先和林长缨起了争执。 其实这峰上也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住,空着的屋子也不少。这林长缨若刚才心平气和说出个理由来,沈牧之也是可以去说服苏华换个地方住,反正也不过是个暂居之所,住哪边其实都并无太大差别。 可这林长缨非但一句不肯多说,态度还强硬无比,沈牧之想退一步,都没个台阶给他搁脚,这谁受得了! 这时,苏华过来了。 刚才沈牧之与林长缨的对话,虽然声音都不大,但对于苏华来说,想听到却也是轻而易举的。 此刻见沈牧之眉头紧锁烦躁无比的样子,苏华主动说道:“既然这位林姑娘不欢迎我,那你便与我再寻个住处便是。” 沈牧之见她如此,不由有些惭愧:“抱歉。” 苏华柔柔一笑:“小傻子,说什么抱歉!” 沈牧之听着看着,心头不由一软。好似一汪春水,涌进了心田,暖暖融融,舒服无比。脸颊不由得又有些烫,沈牧之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稍稍定了定心神后,思忖道:“那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去找周师兄,让他寻个僻静点的住处,打扫好后,我再来接你。” “好。”苏华笑着应下。 268 与我何干 沈牧之出了小梅园后,并未直接去找周煜,而是先去了赵正光处。 既然,他已与苏华说好不住小梅园了,那么自然是要跟赵正光汇报一声的,同时也好让那林长缨知道:你不接受,人家也并不是非得要住小梅园的。 小灵剑阁前,不仅林长缨在,周煜竟然也在。 赵正光一人坐在石桌旁,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周煜在旁汇报各项事情。林长缨站在略远一些的地方,背脊挺得笔直,面无表情。 沈牧之来时,看到她单薄却又透着孤清的身影,心头那些不忿,抱怨,顿时间就消解了不少。 其实,对于林长缨,沈牧之一直是心怀感激的。 她救过自己两次。 即使在东岛时,她说自己已经不欠她了,可沈牧之心里始终还是记着她当初的救命之恩的。 她看似冷漠,生人勿近,但实际上却是个很心善的姑娘。要不然,当初仙来峰那两位长老落水,她就不会下水去救了。 要知道,那些人对她从来都是恶意居多。 这样心善的一个姑娘,今日这般容不下苏华,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为何她就不肯说呢? 情绪平静了许多的沈牧之,想到此处,不由心底暗自叹息了一声。 也罢。 既然苏华已经决定不住小梅园了,那她不说便不说吧。 想着,他已走到了林长缨附近。 大概是心中还有气,林长缨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沈牧之看了看不远处还在汇报的周煜,犹豫了一下后,与林长缨低声说道:“我已与苏姑娘说好,她待会就会搬出去,另寻住处。” 林长缨闻声,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没了先前的那些倔强和怒火,只剩下了满满的诧异。 这时,大概是听到了沈牧之说话的声音,赵正光出了声:“你们两怎么都过来了,什么事?” 沈牧之一听,立马上前一步,抢先答道:“弟子与苏姑娘商量了一下,觉得住在小梅园或许不太合适。而且这峰上空着的居所也有,便想着是否可以先从其中挑个相对僻静的暂居。” 赵正光听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长缨,稍一沉吟后,道:“可以。”说完,转头看向周煜,道:“那这事你帮忙安排一下吧。” 周煜立马应下。 “那你先去安排这事吧,牧之你跟着去。长缨,你留一下。”赵正光很快就对他们三人做了安排。 沈牧之跟周煜一走,赵正光就朝着林长缨说道:“是你不想让那个姓苏的住在小梅园吧?” 虽然刚才沈牧之根本没提到她,可赵正光又不傻。此刻他一言挑明,林长缨也没否认,直接回答:“是的。” “她不过是暂住。”赵正光叹了一声。 林长缨双唇紧抿,不发一言。显然,暂住也是不行的。不过,沈牧之退了一步后,现在已经不存在什么暂住不暂住了。 赵正光见她如此,又叹了一声,接着,忽而说道:“她救过牧之性命,牧之对她还是挺看重的。” 林长缨听着这话,有些不明所以,蹙起眉头,瞧了一眼神色复杂的赵正光后,强硬说道:“他看不看重,与我何干!那个妖族,她留不留在大剑门,或者正阳峰,都不是我能反对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反对。但是小梅园,你既然安排我住在那里,那么有我就不能有她,一日,甚至一刻都不行!否则的话,就请赵师叔放我回霖栖岛,我一人住在那里,清净也自在!” 赵正光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丫头性格强硬,实在也是这么多年,过得太苦的缘故。 而对于林长缨如此抵触苏华的原因,沈牧之一时想不到,赵正光却是能猜到七八分的。既然猜到了,又怎么忍心再去责怪她呢! 心头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却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而又痛悔的无声叹息。 “回头我会叮嘱牧之,让他不可将苏华带入小梅园。你回吧,好好休息。”赵和目含疼惜地看着这丫头,柔声说道。 林长缨得了允诺,躬身一礼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去了。 另一边,周煜陪着沈牧之去挑了一个离着崖谷不远的小院子。院子周围都是茂密的竹林,只有一条曲径通幽,倒也是个雅致清幽之处。 沈牧之便定了这地方,周煜又去叫了两个人过来,帮着将这院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部打扫了一遍后,日头都已经快要下山了。 沈牧之弄好之后,赶紧去小梅园将苏华接了出来,又一路送到了这竹林小筑当中。苏华对于这地方,还挺满意。 沈牧之将其安顿好后,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他忽然想到,回来都已经大半天了,却还未去过清凉峰。正犹豫着他是自己赶山路过去呢,还是请周煜帮忙送他一趟好的时候,何羡就来了。 沈牧之在苏华住所看到空中掠过的那道剑光,虽然他境界低微还察觉不到其上气息,但看到那剑光是从清凉峰方向过来的又是直奔正阳峰来的,便猜到十有八九是何羡。 于是,忙不迭地就回了小梅园。 他到的时候,何羡还没来,大概是先去了赵正光处,沈牧之就在梅园外等着。果不其然,没多久,何羡就来了。 不过才短短大半月时间未见,何羡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又温润谦和了一些,愈发地让人感觉舒适。 再配上他那俊朗的五官,欣长的身姿,可谓是玉树临风,风姿卓绝。 “何羡哥。”沈牧之往前快走了两步,还未靠近,就已带着几许激动,喊了一声。 这次他能活着回来,除了苏华的保护之外,还多亏了何羡送的那块玉佩。这玉佩,现在还在他腰间挂着。 何羡也笑着快步迎上前,一到跟前,目光便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后,然后略带疼惜地说道:“瘦了不少。”接着,又问:“吃了不少苦头吧?” 沈牧之摇了摇头,道:“还好。多亏了哥你送我的这块玉佩。”说着,伸手拿起腰间的玉佩,示意了一下。 何羡看了一眼那玉佩,没说什么,笑着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后,又道:“听玄诚说,你这回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位姓苏的姑娘?” “嗯。”沈牧之点头回答,接着又问:“哥你要不要见见苏姑娘?” 沈牧之本以为何羡会点头,却没想到,何羡却摇了头。 “待会还有事,就先不见了。回头有空了,你再介绍与我认识。”何羡说着,不等沈牧之回应,又说道:“行了,我走了。你回去吧。” 何羡似乎真的只是来看他一眼,沈牧之略有不舍,他还有好些事想跟何羡说呢! 何羡看了出来,笑着说:“我这几天比较忙,过几日我和玄诚要出去一趟,到时候,我叫玄诚来接你,带你一道去,如何?” 沈牧之闻言,不由眼睛一亮,忙说好。 只是话刚出口,他忽然就想到了青果。若是出去后,能顺便去一趟蚨山就更好了。不过这话,他也没急着跟何羡说,等回头此事定了再说也不迟。 送别何羡后,沈牧之也没回小梅园,又去了一趟苏华那,确定一下她那里一切都已安顿好后,便去了周煜处。 虽然苏华不住小梅园了,他也就可以回小梅园去住着了。不过,他并不想回去。反正周煜那里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他就先去住几日再说。 269 一人之下 沈牧之到周煜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周煜听到他要在这边宿下后,诧异问道:“你那位苏姐姐不是不住小梅园了吗?你干嘛不回去住?” 沈牧之也不好与周煜说他与林长缨之间的那点不快,只好找了借口搪塞道:“我那边房间这么多天没住有些落灰,今天也没来得及打扫,所以只好在师兄这里叨扰一下了。师兄不会赶我走吧?” 周煜虽然有时候比较心大,可却并不傻。之前林长缨与沈牧之先后去了赵正光那里,然后沈牧之就提出让苏华搬出小梅园,现在他又不回小梅园住,这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定是他和林长缨之间起了点矛盾,而且这矛盾多半还和那位苏姑娘有关系。 周煜想了一下后,没有选择装傻,而是直接问道:“林长缨是不是跟你闹了?” 沈牧之对于周煜能猜到并不意外,毕竟当时他和林长缨去赵正光那里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只是,刚才扯的借口被拆穿,多少有些尴尬。讪笑了一下后,沈牧之道:“师兄看出来了啊!” “因为你那位苏姐姐的事情吧?”周煜又问。 沈牧之苦笑着点了下头后,想着林长缨一直没说的理由,便皱眉问周煜:“师兄可知林姑娘为何如此反对?苏姑娘不过是暂住几日,也不与她同住一栋楼中,这小梅园面积这么大,她二人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何非得如此?” 周煜闻言,突然叹了一声,旋即在沈牧之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林长缨如此,大概是因为她父母的死。你入门到现在,应该也听说过一些了,她父母一直被认为是与妖族勾结,而她也因为此事,这些年一直饱受责难,所以,她现在如此抵触苏姑娘,也是能理解的。” 对于林长缨父母的事情,沈牧之所知并不详尽,但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只是,当时林长缨态度过于强硬,他也是一时脾气上来,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想。现在被周煜这么一提醒,再想想入门到现在这半年时间里听到的那些传言,顿时幡然醒悟。 而且,这么一来,倒是也能理解为何当他问及缘由的时候,林长缨始终不肯松口了。 如此事情,要她启齿,确实很难。 弄清楚缘由后,再回想这件事,沈牧之不由意识到,这件事一开始便确实是他疏忽了。他该在做决定之前,问一问林长缨的意见的。毕竟这小梅园也并不是他一人的居所,林长缨也是主人之一。他要让人住进来,于情于理都得应该问一下她。 这时,周煜又说道:“也是我不好,之前我去找你的时候,应该问你一句的。我当时以为你已经跟林长缨商量过了。”说着,又歉然地朝沈牧之笑了笑。沈牧之见状,忙说道:“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到,与师兄无关。” 周煜劝他:“我看你今天也别住我这了,既然现在知道缘由了,便回去住吧。你要是就这么住我这了,倒显得像是你还在跟她置气。回头师父知道了,说不定还得觉得你不懂事说你两句呢!” 沈牧之本来确实也是有些置气的原因在,才打算在周煜这住上几天。但此刻知道是这么个缘故后,自然也没什么好气的了,反而还有些惭愧。而且,冷静下来再想想,他要是真这么就在周煜这住下了,他和林长缨之间的关系,势必就更加尴尬了。 虽然,他并不想顺从赵正光的安排,日后与林长缨处成更亲密的关系,但林长缨毕竟也是师父他在乎的人,若是他将这关系处得太差,师父心中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想着,沈牧之便朝周煜说道:“师兄说得是。我这就回小梅园去。” 周煜见他答应回去,便说要送他回去,沈牧之没让他送,他便也没再坚持。 虽然已是盛夏了,可正阳峰上的夜晚,依然清凉如春。微风习习,带着淡淡山林的清香,温柔拂过时,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地心情放松,那些烦恼疲惫似乎都在微风吹过时,悄悄地随风而去了。 回到小梅园中时,那栋掩映在竹林之间的小木楼中,已经亮起了烛火。 昏黄的灯光,被细密的竹林分割成了一道道幽黄的灯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冷孤独。 沈牧之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些曾经听到过的传言。 据说,她很小时便被送去了霖栖岛,从此一人独自生活。 那霖栖岛,他去过。 别说一个很小的孩子,就是一个大人,几年如一日地在那座无人的岛屿上一人独自生活,恐怕也会受不了。 那么,她又是怎么熬下来的? 那一个个漆黑的夜晚,是否也是这样只有孤灯相伴。 越想这些,沈牧之就越发觉得先前让苏华暂住小梅园一事是他做得不妥当。犹豫良久,沈牧之迈步朝着那座藏在竹林之后的小木楼走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回去那里。 为了避免误会,他故意将脚步放得很重,所以,没等他靠近,林长缨就已经出现在了楼下。 “你来做什么?”黑暗中,林长缨的声音,冷冽犹如寒潭之水。 沈牧之听到声音,便停下了脚步。二人隔着几丈的距离,还有一丛细密的翠竹,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果然什么都看不到。 她大概又是一身黑衣。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后,答道:“先前之事,是我想得不周到。我应该事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再做决定,此事,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竹林之后,有片刻的沉默。 而后,才又有声音响起,虽然依然很冷,但比之刚才已经好了不少:“此事已经过了,不必再提。” 沈牧之闻言,亦是沉默了一会,而后朝着看不到的林长缨拱手告辞:“那林姑娘早些休息。”说罢,往后退了两步后,转身离去。 楼下,林长缨看着沈牧之脚步声逐渐远去的方向,脸上隐隐有些复杂之色。 夜,无声而过。 沈牧之心中装着不少事,夜里辗转难眠,于是索性就没睡,在门前的草地上打了一整夜的拳。 第二日清晨,剑首峰的尤一忽然来了。 他来了没多久,周煜便过来小梅园传话,说是赵正光让沈牧之即刻过去。 沈牧之匆匆跟着周煜赶到小灵剑阁,发现尤一也在那,愣了一下后,连忙给尤一行了一礼。尤一回礼之后,笑着与他寒暄了两句。 尤一每次见他,都是热情的。可不知为何,沈牧之对这个尤一,却始终没办法亲近起来,心头总是有种莫名地警惕。 此时,赵正光等他二人寒暄得差不多后,立马朝沈牧之说道:“掌门想让苏华去禁地,你可有意见?” 掌门让苏华去禁地? 沈牧之不由愣住,这禁地又是什么地方? 这时,旁边尤一却朝着赵正光笑着说道:“赵师叔这话说得有些不太正确。这是掌门的命令,并非建议。也就是说,此事即便沈师弟不同意,也是没用的。” 赵正光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沈牧之,道:“你只管说你同不同意就行。” 沈牧之虽然早就有预料剑首峰那位对于苏华一事定然会有意见,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了结论。 片刻愣神之后,沈牧之迅速镇定了下来,略一沉吟,便问赵正光:“这禁地是什么地方?” 赵正光闻言,沉默了一下后,转头看尤一,道:“你来解释吧。” 尤一看了一眼赵正光后,在沈牧之询问的目光中,开口解释道:“大剑门中一共有两个地方是进去了之后就轻易出不来的。一个便是赵峰主掌管的地牢。还有一个就是掌门掌管的禁地。顾名思义,这禁地就是一个严禁入内,但一旦入内就很难出来的地方。” 沈牧之一边听,一边眉头逐渐皱起。等他说完,稍一沉默,便问:“那也就是说,苏姑娘进去之后,就很难出得来了?” 尤一想了一下,道:“这一点掌门没说,我也不好随意揣测。”言毕,他目光在沈牧之脸上一打量,又转头看了一眼赵正光,略一迟疑后,又道:“不过,此事掌门已经下令,便已没有余地。沈师弟还是早点去准备准备吧。” 沈牧之转头看向赵正光,些许犹豫掠过眸底之后,开口问道:“弟子可以不同意吗?” 赵正光点头:“当然可以。” 旁边尤一顿时皱起眉头,盯向赵正光,沉声喝道:“赵峰主,此事已经定下来了!” 赵正光转眸看向他,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说此事我不同意。他若非要如此,便让他亲自来正阳峰带人吧。” 尤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转头扫了一眼沈牧之的神情后,朝向赵正光说道:“赵师叔,您是清楚我师父的脾气的,那苏华不过是一个妖族,这样真的值得吗?” “你只管将刚才的话带回去告诉你师父就行。”赵正光显然不想与他多说,话落,一人已经从石桌旁起了身,接着不等尤一再开口,就朝着沈牧之说道:“你随我进来。”说完,转身就往小灵剑阁内走。 尤一都已经微微张开了嘴,见状,只好又闭上了。 沈牧之与尤一躬身作揖:“师兄慢走。”说罢,便也不再管尤一,径直跟着赵正光进了小灵剑阁。 身后,尤一见他师徒二人如此,自然也不再多留,转身就御剑离开了正阳峰。 小灵剑阁内,沈牧之跟着赵正光直接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后,赵正光在窗边站定,望着窗外的茫茫绿色,神情之中略有凝重之意。 沈牧之站定在不远处,悄悄打量了一眼赵正光的侧脸后,试探着问道:“师父,若是掌门真亲自来拿人怎么办?” 赵正光沉默了一会后,忽然转头看向他,问:“如果我同意了将苏华交给剑首峰,你会怎么样?” 沈牧之不由怔住了。 自从他决定跟苏华做那个交易开始,他想过赵正光或许会因此而很为难,却从未想过赵正光会不站在他这一边。此刻赵正光这话,犹如当头一棒,顿时让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片刻后,他低头避过赵正光的目光,道:“无论您做何决定,弟子都无怨言。” “那你会选择接受吗?”赵正光又问。 沈牧之沉默。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如今他们身在大剑门中,即便反抗,恐怕也是插翅难逃。若是沈牧之就自己一人,大不了也就是豁出去一条命而已,可苏华的性命,却不是他能做主的。 只是,要让他拿这问题去问苏华,他也是问不出口的。 他最怕的就是到时候苏华可能会顾虑他的处境,而委屈自己。 若是如此的话,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也怪他,习惯了依赖赵正光,总觉得有他的庇护,即便苏华是妖族,但想要谋个立足之地应该不难。 可他忘了,赵正光即便在大剑门中地位再高,也终究是一人之下。 270 无力反抗 沈牧之从小灵剑阁出来后,就去了崖谷。 当初那个大坑不知何时已经被填平了。被坍塌的碎石堆积的河道也被清理了出来。瀑布之水轰隆而落,又顺着河道奔腾而出。 沈牧之在石崖旁坐了下来,看着下方奔流的河水,心情烦躁,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如今这样的局面,也并不算意外。 当初他决定与苏华做交易,让她带自己离开遗落之境的时候,想过的结局甚至有比现在更严峻的。 赵正光虽是他的师父,却也是一峰之主,现在这样的态度,也是情理之中,无可指摘。 沈牧之并不怪他,也能理解。 只是,若真要让苏华就这样被关进禁地之中,他又如何自处? 虽然,当初与苏华提出交易的时候,沈牧之心中其实根本也无把握,想的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换句话来说,当初所谓的真诚,其中何尝没有忽悠在其中呢!可是这一路走来,苏华无不是以性命护他周全,他又如何能在自身安全之后,过河拆桥,就让她这样被大剑门的人将其关入又一个牢笼之中。 但,他若没了赵正光的支持,又该如何与这大剑门中真正的第一人抗衡? 而且,现如今他与苏华都身在大剑门中,即使他解除契约,苏华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从这大剑门走出去。甚至,他要是解除了契约,那么剑首峰那边或许就不只是将苏华关入禁地,而是杀无赦了! 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人格外受挫。 沈牧之痛苦地闭上眼,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做这种无力反抗的选择。当初青果被刘观带走时,亦是如此。 他无力救回青果,只能在要么让青果被刘观带走炼成毫无灵智只知杀戮的怪物,要么就只能解除契约亲手将青果送上黄泉之路这两个选择之间来回徘徊。 可是,那是青果啊,无论他选择了这两个中的哪一个,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当初,他没有那个魄力做出选择,是蚨山那位帮他做了决定。 如今,又是这样的选择摆在了眼前。 那么这一回,他又该如何选呢?是眼睁睁地看着苏华被关进禁地呢,还是豁出去试一试? 沈牧之犹豫难定,在崖谷这一坐便坐了许久。 而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掌门准备将苏华关入禁地的消息竟然传了开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正阳峰上不少弟子都知道了这一消息。 然后,赵正光不同意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这下,整个大剑门都沸腾了起来。 虽然方婷一事,已经澄清了沈牧之的嫌疑。可岐安一事,尽管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并没有错,可还是那句话——死的是岐安活着的是沈牧之。所以,还是有不少人会对沈牧之有意见,尤其是剑首峰的不少弟子,更是怀恨在心。 苏华是妖族,哪怕她救过白宇,严一他们的性命,也终究改变不了她是妖族的身份。而这个妖族,又是沈牧之带回来的。 这两点因素,双重影响之下,自然就有不少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容得下苏华了。 眼下,掌门没有要求处死苏华,而只是关入禁地,这在那些不肯容下苏华的人眼里,已经是网开一面,莫大恩德了。可掌门都已经如此了,赵正光竟然还不同意,那不是不识抬举是什么? 于是,各种风言风语就一一出现了。 有说赵正光越来越不把掌门放在了眼里了。 也有说,赵正光是为了当年林青峰的事情,故意跟掌门作对的。 甚至有说,肯定是沈牧之联合苏华给赵正光施了什么迷惑神智的秘术,才会让他如此昏聩,竟然为了一个妖族,公然跟掌门唱对台戏。 正阳峰上的长老,除了于长老和吴长老之外,都坐不住了,私下聚在一起商量过后,纷纷前去寻赵正光想要说服他。 只可惜,赵正光从来都不是容易被人说服的人。 这些长老无功而返,自然也就对沈牧之和苏华更加不满了。 苏华住处。 茂密的竹林,将她所住的小院团团围住,也隔绝了外面此刻正沸沸扬扬的那些流言蜚语。长廊之下,阳光斜斜掠过屋檐,在走廊上投下一条笔直的光线。 苏华站在这道光线上,看着屋外翠绿的竹林,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风掠过时,竹浪翻卷,衣袂清扬。 苏华回过神,刚要转身回屋,忽而眸光猛地凌厉,瞧向了竹林中的某处。 很快,一道身影突现竹林之中,三两步就到了竹林边缘处。 老者一身灰衣,鹤发童颜。他在竹林边缘处停了脚步,整个身子都站在了阴影之中,隔着那一片明媚阳光,眯眼瞧向对面廊下的那抹靓丽身影。 阴沉的目光里,全是狠毒的杀机。 不过,杀机再浓,也都被他一一克制在了眼神之中,并未直接动手。 “掌门有令,要你随我去剑首峰。”老者开口。 苏华眉头略皱了皱,旋即接过话道:“即使掌门令下,那就让沈牧之来传这个话吧。” 老者闻言,脸色一沉,旋即说道:“他现在不方便。” “那就等他方便了再说吧。”苏华又道。 老者皱紧眉头的,盯着苏华的目光也愈发的不善,咬牙沉默少倾之后,忽道:“我听说,你为了沈牧之的安危,都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对吗?” 苏华眼眸之中,眸光微微动了动,旋即说道:“不过是交易而已。” 老者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仅仅只是交易,你自己心里清楚。总之,你若是不想看到沈牧之因为你受罪的话,就老老实实跟我去剑首峰。你放心,掌门不会要你性命,不过,你毕竟是妖族,不可能让你就这么舒舒坦坦地呆在正阳峰上。” 苏华听到这话,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若是我不去,你们会对他做什么?”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老者冷冷答道。 苏华看着他,面露犹豫之色。 老者见状,又道:“你只要现在跟我走,沈牧之自会无事。而你,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住着而已。” 苏华忽然笑了起来。 笑容如花一般在她脸上绽放,美艳夺目,即便是对面那老者,明明满腔的杀机,在此刻,也有瞬间失神。 老者慌忙咬舌,疼痛立马让其清醒了过来,当即就是一声怒喝:“妖孽!休想迷惑老夫!” 苏华却在此时转过了身,迈步往屋里走去。 显然,她并不打算跟这老者走。 老者见状,顿时明白,刚才苏华所表露出来的那些犹豫之色,多半是在耍弄他而已,于是不由又羞又怒,几番作想想要出手,可都忍下了。 这里离灵剑阁虽远,但只要是在正阳峰上,他一出手定然就会惊动赵正光。除非他能一击必杀,否则等到赵正光赶来,吃不了兜着走的只会是他。 可眼前这妖女,实力不可小觑,即便是他也看不真切,别说一击必杀了,就是十招之内能不能伤到她他都没有丝毫把握。 无奈,老者只好咬牙退去。 只是,没有达成目的的老者,并未就此作罢。 半个时辰后,沈牧之从崖谷离开,往苏华住处行去,但未敢靠近,在远处站了一会后,就又走了。 他想去找玄诚商量一下此事。 这正阳峰说小不小,可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冤家路窄。 他从苏华住处离开没多久,迎面就遇上了两位峰上的师兄。其中一人,沈牧之认得,是曾经与黄真一到拦下过他的那位年轻师兄。 沈牧之叫不出名字,但记得那张脸。 而另一人,有些眼熟,同样叫不出名字。 沈牧之对那个与黄真关系暧昧的师兄并无好感,再加上黄真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这位师兄说不定还会迁怒于他,所以沈牧之一瞧见他们二人便想躲开。 他急着去找玄诚,不想与人起冲突浪费时间。 只是,他不想,却不代表别人不想。 “沈牧之,你站住!”那位年轻师兄见他要躲,一边大喊,一边已经掠动身形,朝着他这边冲来。 沈牧之只好站定脚步,抬头看向这位师兄,敷衍地朝二人行了礼后,问:“师兄叫住我,可是有事?” “见我就跑,怎么?怕我打你?”年轻师兄冷声讥讽道。 沈牧之不想与他多费唇舌,自动忽略了他语气中的那些嘲讽之意,道:“师兄若是没事,那就麻烦师兄让让,我有急事要办!” “急事?什么急事?”年轻师兄说着哼了一声,问:“不会是想着怎么把那个妖女偷偷送走吧?”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皱起了眉头。 看来,掌门要将苏华关进禁地的事情,已经传了开来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无意还是有人故意传播开来的。如果是故意,其目的多半就是想逼赵正光就范! “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年轻师兄见他不做声,又说了一句,表情夸张,目光讥讽。 沈牧之回过神,冷眼瞧了他一眼后,不打算再与他虚与委蛇,扭身就准备离开。可这二人也不知是恰巧遇上他还是怎么的,总之就是不肯就这么放他离开。 沈牧之来了火气,盯着这二人,沉声喝道:“二位师兄弟还是适可而止的好,否则闹了起来,谁也别想讨了好去!” 那年轻师兄闻言,立马讥声说道:“有人撑腰果然是不一样!只可惜,你这师父再被你这么连累下去,这峰主的位置恐怕也要坐不久了!” 271 杀人啦 赵正光和乐山之间的关系以前怎么样,沈牧之作为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并不清楚。但,这一次之后,多少肯定会有影响。 这一点,沈牧之心中是有数的。只是,会不会真的严重到会让赵正光失去峰主之位,这个沈牧之心中并未想过,或者说不敢想。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师兄脸上带着的那些讥讽之色,心中虽然觉得他这话很有可能有故意夸大来吓唬他的成分,但还是难免会因此而心惊。 年轻师兄大概是看到了他脸上下意识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凝重之色,立即嗤笑起来:“怕了?”说着,又啧啧两声,刻薄道:“真不知道赵峰主是倒得什么霉,竟然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真是个扫把星!” 早已听惯了冷言冷语的沈牧之,此刻却也还是控制不住地脸色难看了起来。 “哎,扫把星,我问你啊,你不会实际上赵峰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年轻师兄忽得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问道。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只有满满地恶意。 沈牧之脸色顿时阴沉,喝道:“师兄,望你慎言!” 对方却不屑冷笑一声:“这么紧张?莫非是被我猜中了?也是,你先是害死了玉和峰的玉致师妹,然后又杀了岐安,方婷就不提了,现在还弄回来一个妖女,这些事,随便哪一件单拎出来,至少也都是驱逐出门的待遇,这你要不是赵峰主的私生子,他会不顾与掌门撕破脸都要护着你?” 沈牧之盯着眼前之人,垂在袖中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怒火在心中咆哮,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提醒着他眼下不宜再多事,他这拳头此刻已经砸上眼前这张令人厌恶至极的脸上去了! 对方似乎看不出沈牧之那怒火已经喷薄欲出,还煞有介事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旋即得啧了一下,道:“还别说,仔细看看,你和赵峰主长得还挺像的呢。”说完,还转头去询问与他同来的那个师兄,道:“潘兄,你觉得呢?” 那位被称为潘兄的闻声立马点头:“是挺像的。” “我说得没错吧!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不然,以他这个年纪入门,赵峰主干嘛要亲自跟清凉峰抢人,依我看,当初抢人那事,说不定也是赵峰主联合何羡一道做的一场戏呢!为的就是隐瞒他这私生子的身份!”这位年轻师兄越说越起劲,那眉飞色舞地得意样,就像是钉子一把扎进了沈牧之的目光之中,随即而来的疼痛顿时像是一锅热油,浇在了他满腔的怒火之上。 轰然一声巨响,心中仅剩的一丝理智瞬间就被吞没! 拳出如龙,带着呼啸劲风,砰地一声,猛然砸到了那位师兄的侧脸之上。 整张脸在拳头之下,瞬间变形,一颗白牙带着鲜血,从口中飞出。 年轻师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往旁边斜着摔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杀人啦!”旁边姓潘的,突然大吼一声。 大喊之声,让暴怒之中的沈牧之,瞬间清醒了过来。可等他定睛一瞧躺在地上不起来的年轻师兄,却不由得傻了眼。 一大滩血迹正从这位年轻师兄的身下渗出,那样子仿佛刚才受的不是一个打在脸上的拳头,而是一把戳进了心口的长剑。 “杀人啦!”姓潘的又喊了一声,同时闪身拦在了沈牧之跟年轻师兄中间,召出飞剑握在了手中,一副严阵以待地模样。 沈牧之看看他,再看看地上的年轻师兄,未等他缓过神来的,一道身影从旁边林中突然闪出,径直就到了三人身旁。 来人鹤发童颜,一袭灰衣。 “这是怎么回事?”老者目光扫过三人后,一边匆忙去查看地上年轻师兄的情况,一边沉声喝问。 姓潘的立马答道:“刚才我们在这里遇上了沈师弟,梁师弟可能言语上稍微有些不恰当,惹怒了沈师弟,沈师弟就动了手。梁师弟没有防备,就这样了!”说完,他又慌张地问老者:“袁师叔,梁师弟他怎么样?” 老者已经将地上侧躺着的梁师弟给翻了过来的,他右侧腰上有一道前后。洞穿的口子,鲜血正汩汩而出,染红了腰侧大片的衣裳。 沈牧之看着那片鲜红的血迹,渐渐缓过神来的他,忽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先前这姓梁的各种言语上羞辱刺激,为的就是要激怒他,然后逼他先动手。 他动了手,但大概他的力度不够,所以这姓梁的为了制造他盛怒之下动手想要杀人的假象,所以自己给自己来了一刀。 这姓潘的应该也是早就知道计划的。 所以,姓梁的一倒下,他就喊杀人啦! 而这老者,多半也是早就在附近哪里等着了,等的就是姓潘的那两声杀人啦! 事情在脑海中逐渐通透,可已经来不及了。 老者手脚麻利地将姓梁的身上的伤口给止了血,包扎好后,立即起身,盯向沈牧之,冷声问道:“是你自己跟我去见你师父?还是我打晕了你带你过去?” 沈牧之知道现在这情况,多说无益,于是拔腿就走。 老者哼了一声后,转头吩咐姓潘的将姓梁的背上,然后三人一起跟在了沈牧之后头往小灵剑阁走去。 这里一路过去,路程不断。中间也不知真的是巧合,还是早有安排,平日里大半天都未必遇得上一个人的路上,竟然一下子遇上了好几拨人。 每一回遇上,必有人问怎么了。然后,姓潘的就会跟他们解释一遍。 没等到走到小灵剑阁,沈牧之要杀姓梁的消息便已传了开去。等沈牧之好不容易走到小灵剑阁,四人身后已经跟了不少弟子,还有长老。 赵正光正心情烦躁,突然看到这浩浩荡荡来了这么多人,尤其是看到前头的沈牧之还有黄真的师父袁长老之时,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赵正光扫过众人后,落在沈牧之身上,问。 话音刚落,那姓潘的就已开口,将这一路上已经说过了好多回的说辞又快速说了一遍。 赵正光听后,沉了脸色,问沈牧之:“是真的吗?” 沈牧之有些不敢看赵正光的目光,本来因为苏华的事情已经让他很是为难,现在自己又惹出这种事,沈牧之实在是有种无颜见他的感觉。 心头的愧疚,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而袁长老则是趁着这个时候,朝着赵正光发难道:“峰主,您到底还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你可知道,现在满门上下都在讨论您,说您为了护短,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了。甚至,很多人都在猜,猜他是不是您的私生子,要不然没办法解释这些事!” “私生子?”赵正光转头冷眼瞧向他,目光阴沉似水,哼地冷笑一声后,道:“我赵正光尚未娶妻,就算他真是我的私生子,我有必要藏着掖着?那些弟子说话不过脑子,你袁河难道也说话不过脑子?” 袁河被赵正光这么一骂,脸上顿时难看了起来。眼中恨意一闪之后,沉声说道:“老夫将这些话告诉给你听,是想告诉你,就算他真是你的私生子,你也不能袒护至此!更何况,你还是正阳峰峰主。你现在为了一个弟子,如此不顾是非公理,甚至不惜与掌门反目成仇,你如何对得住大剑门的前辈先贤们!如何对得住已经仙逝的老掌门?” “闭嘴!”赵正光怒喝一声,接着,闭上眼,抬手按了按狂跳的太阳穴后,再度睁眼,看了看袁河之后,又看向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后,问:“人真是你伤的?” 沈牧之此时已经沉静了不少。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他再羞于面对师父,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与其如此,不如鼓起勇气坦然面对。 他抬眸迎向赵正光的目光,道:“我是打了他一拳,但他身上那个洞,不是我干的!” “他撒谎!”姓潘的立马喊了起来:“我明明看到了,他有一把很小的飞剑,就是那把飞剑伤了梁师弟!” 沈牧之听到这话,心中又是咯噔了一下。 沈牧之体内那把已经大炼的玉剑,知道的人并不多,见过的人也并不多,而好几个都已经死了。 比如,岐安。 比如,方婷。 现在这姓潘的,能说出他有一把很小的飞剑,无疑又让他的话增加了一丝可信度。 272 带我去找他 剑首峰的人来得很快。 姓潘的这话说出口没多久,剑首峰的人就到了。为首的,竟是乐山。 先前壮着胆子跟过来的那些弟子,看到掌门亲至,不由哗然。 赵正光见到乐山,神色顿时更加阴沉。他看看乐山和沈奇峰,再看看袁河,突然就笑了起来。 而沈牧之见到乐山之时,已是万分心惊,此刻再见赵正光是这种反应,心情更是直落谷底。 看来今日,恐怕在劫难逃。 “把沈牧之带走。”乐山一开口便是这句。冷漠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沈奇峰得令,迈步就往沈牧之靠近过去。 “谁敢动他!”赵正光突然厉喝,目光凌厉扫过沈奇峰,其中疯狂,让沈奇峰不由下意识地将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乐山见沈奇峰竟被沈奇峰一句话吓住,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接着,冷哼一声,就亲自走向了沈牧之。 赵正光盯着他,眼中有一抹迟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他脚下一动,便拦在了乐山跟前。 “让开!”乐山阴沉着脸,冷声呵斥。 赵正光微微吸了口气,努力压着心头的燥郁之气,尽量冷静地说道:“他是我的弟子。即便犯了错,也该是由我这个师父来惩罚,就不劳驾掌门您出手了!” 乐山盯着他,眸光冷得仿佛是九幽寒冰:“这孽障几次三番地惹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我已经一忍再忍,是给足了你面子了。可是,师弟你别忘了,这大剑门如今依然还是我主事。今日,不仅这沈牧之我要带走,那妖女我也要带走!你要想拦也可以,单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念师兄弟情分,对你不客气!” 赵正光听完,认真地看了乐山一会后,问:“这么说,师兄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带走他们二人了对吗?” 乐山抿唇不语,但意思很明显。 赵正光见状,呵呵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沈牧之就站在他背后不到半丈的距离,看着赵正光笑得浑身颤抖,而那癫狂笑声之中,满是苍凉。 他忽然有种万剑穿心一般的难受感觉。 “师父……”仰头憋回眼眶里涌上的泪意后,他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喊了一声。 笑声戛然而止。 赵正光回头看他。 沈牧之努力扯了扯嘴角,朝着赵正光露出一丝笑容,而后说道:“让弟子跟掌门走吧。弟子想,掌门应该不至于是那种是非不分公报私仇之人,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赵正光拧起眉头,刚要说话。 沈牧之朝他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师父,此事就这样吧。牧之已经很满足了。”说完,又是努力一笑。 赵正光站在那里看着他,神色复杂,心内五味杂陈。 “带走!”乐山再一次下令。 沈奇峰连忙上前,伸手就要去抓沈牧之的肩膀。 沈牧之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之后,朝着乐山说道:“我既然答应了跟你们走,就不会逃。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见清凉峰的玄诚长老。” 沈奇峰闻言皱眉,立马喝道:“等到了剑首峰再见也不迟!”说罢,又想伸手来抓沈牧之的肩膀。 这时,赵正光突然闪身上前,伸手攥住了沈奇峰的胳膊。 而后,他转头看向乐山:“就这么一个要求,你不会不答应吧?” 乐山看着赵正光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应下了。 赵正光正要去找人去清凉峰传玄诚过来时,沈奇峰自告奋勇:“那我去找人。” 沈奇峰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时间,玄诚就跟着沈奇峰来了。落地看到这场面,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快步走到沈牧之跟前后,立马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沈牧之没有解释,只是看向乐山,道:“可否让我跟玄诚单独聊几句?” 乐山没有作声,赵正光代替他开口发话:“去二楼吧。” 沈牧之点头,随后让玄诚跟着他进了小灵剑阁上了二楼。 一到二楼,玄诚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牧之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下面的那些身影后,转头看向玄诚,凝声说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玄诚皱着眉头,满脸地凝重紧张,盯着沈牧之的脸看了几息后,叹声道:“你说吧。” 沈牧之扯开衣襟,指着胸口的那个契约印记,道:“帮我解除契约。” 玄诚不由惊住:“为什么?现在解除契约,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甚至,剑首峰那边可能会立马翻脸。”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已经翻脸了。现在解除,她或许还能自己搏一条出路。” 玄诚闻言,震惊地看了看沈牧之,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打算让她从这大剑门逃出去?”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道:“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最终怎么选随她自己。现在掌门要把我带走,我若不解除契约,一旦我落入他们手里,那苏姑娘的生死也就捏在了他们手里。所以,我必须现在就解除契约,至于苏姑娘到时候她是想拼一把还是怎么样,就看她自己了。”说着,沈牧之微微顿了一下后,又斟酌着说道:“如果到时候她选择拼一把,希望你到时候能稍微帮她一把。当然,前提是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事不可为,也不用强求。” 玄诚听后,眉头拧得更紧,略一沉默后,问:“你师父就这么任由着他们把你带走?” 沈牧之苦涩摇头:“是我不想看他跟掌门彻底闹翻,你别怪他。何况,他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师父,还有周师兄他们。若今日真的为了我的事情跟掌门闹翻了,到时候周师兄他们也必受牵连。” 说着,沈牧之就催促玄诚赶紧帮他解除契约。 玄诚没有动手,沉着脸想了一会后,又问:“那他们说了要怎么处置你了吗?” 沈牧之摇头说道:“剑首峰没了一个岐安,一开始他们找不到借口,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多半不会轻易放过我。不过,杀了我应该也不至于。”说着,他努力笑了笑,想让气氛显得轻松一些,而后又催促道:“快给我解除契约吧,不然他们要等急了。” 玄诚看了看他后,终于上前来开始动手帮他解除契约。 片刻之后,随着玄诚一指点在沈牧之的胸前,那个印记顿时如冰雪消融一般瞬间散去无形。 距离崖谷不远的那片竹林之中,苏华本正在屋中冥想,突然间猛地睁眼,神色顿变。 这时,本该在养伤的白宇,忽然出现在竹林附近,朝着这边飞快赶来。 有所察觉的苏华,忍住了想要立马去找沈牧之的冲动,等在了门口。几息过后,白宇终于到了。 见到苏华竟在门口站着,像是在等他的样子,愣了一下后,白宇立马开门见山,道出此行来意:“周煜让我过来通知苏姑娘一声,剑首峰的人要带走牧之,接下去可能还会来找你,到时候苏姑娘千万……” “你刚说什么?”苏华拧着眉头打断了白宇的话:“有人要带走牧之?什么意思?” 白宇连忙将他所了解到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然后又宽慰道:“苏姑娘也不用太担心,牧之是峰主最疼爱的弟子,他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只不过,眼下形势复杂,现在又出了这事,牧之若不跟着去配合一下,事情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下来。所以,你尽管放心,牧之不会有事的。” 白宇这话并未让苏华就此放松下来。若沈牧之真如白宇所说只是去配合一下,那么他根本用不着解除她两之间的契约。但现在契约解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事情恐怕要比白宇所说的要严峻得多,沈牧之定是担心自己落入他人手中后被他们利用借此来拿捏她。 “他现在在哪里?”苏华沉吟了一下后,沉声问白宇。 白宇往她带着面纱的脸上打量了一下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劝道:“现在这情况,苏姑娘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进去比较好。” 苏华突然闪身上前,一把攥住了白宇的脖子,一双明眸之中,杀气迸发,犹如利剑,让人不敢直视。 “我问你,他在哪里!”苏华咬牙问道。 白宇心惊不已,不过却还是未松口:“苏姑娘心急牧之安危我能理解,但你真的不能去!这次的事情,是黄真的师父为了报复牧之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牧之虽然不幸入套,但也不是没有解套的法子。而且,受伤的那个弟子目前来看,并无什么性命之忧。所以,他或许会受惩罚,可他毕竟是赵峰主的弟子,剑首峰那边不会怎么样的。可你若是插手进去,那事情的性质就不知是师兄弟之间斗殴这么简单了!到时候,牧之的责罚恐怕会更重。” 苏华不可能真的对白宇出手,见他不肯松口,也只好松了手。只是,对于白宇所说,他依旧是不相信的。 还是那句话,若仅仅只是师兄弟之间斗殴这么简单,那牧之为何要解除契约。 苏华站在那里,垂眸不语。 白宇摸了摸被攥得有些疼的脖子,心有余悸,抬眸见苏华似乎有所松动的样子,正准备再劝两句,可话未出口,忽听得苏华喃声说道:“他解除了契约……” 白宇顿时震住。 “所以,事情远比你说得更严重。”声音轻轻飘出,苏华猛地抬头,刚才还满是杀气的眼神中,此刻竟带上了一丝祈求:“带我去找他,行吗?” 273 死罪可免 白宇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苏华眼中的祈求打动的,还是被她那句‘他解除了契约’所说服的,总之他点了头。 小灵剑阁前。 乐山与沈奇峰见沈牧之迟迟没出来,有些不耐烦了。 乐山眉头刚一皱,沈奇峰立即会意,转头朝着赵正光讥声说道:“这么久都不出来,你那宝贝徒弟不会是在跟那个什么玄诚商量着该怎么从这里逃走吧?” 赵正光冷冷盯了他一眼,哼声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没脑子吗?” 沈奇峰被赵正光这么一呛,不由羞恼,红了脸刚欲还击回去,沈牧之和玄诚从小灵剑阁内走了出来。 乐山扫过并肩而来的两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后,冷冷问道:“现在能走了吗?” 沈牧之点头,随即迈步到赵正光跟前,认真地朝他鞠了三躬,而后便直起身子,走向乐山。 “乐掌门,可以走了。”做了决定的沈牧之,此刻无比地坦然镇定。 这倒是让乐山微微意外了一下,不过,在他眼中,这般‘不稳定’的因素,即便再优秀,也始终是不适合留在门中的。何况,这沈牧之虽然品性看似不错,但也并没有那么优秀。 乐山立马就抹去了心头那仅有一丝的欣赏,而后转头吩咐沈奇峰带上沈牧之,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抹微风吹过时,忽然带来了一丝香味。 这一丝香味,顿时让在场的乐山和沈奇峰皱起了眉头,二人相视一眼后,原本准备要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 赵正光也察觉到了,看到二人竟然不走了,顿知不妙。 果然,很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忽然从不远处那些围观弟子的头顶掠过,随后落在了乐山他们跟前。 赵正光看到竟是白宇带着苏华过来的时候,本就心烦气躁的他,更是大怒,脱口就斥道:“白宇!你怎么回事?” 白宇有口难言,其实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可是,后悔归后悔,一想到苏华说沈牧之把契约解除了,白宇心中同样担心。 沈牧之一眼就看到了苏华。她会找到这里,他不算意外。他解除了契约,苏华肯定会察觉,肯定会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肯定会来找他。可是他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现在乐山和沈奇峰都在这里,苏华此刻撞上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机会的。 果不其然,乐山目光扫过白宇之后落在了苏华身上,眼睛微微一眯后,就说道:“既然这妖女也来了,就一并带走吧!” “不行!”沈牧之想也未想,就喊出了口。 乐山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后,又抬眼去瞧后面的赵正光,冷哼道:“不愧是师徒,都是一样的不自量力!” 赵正光与沈牧之闻言,同时脸色一白。 “你快走!”沈牧之猛地朝着苏华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沈奇峰却突然一个扭身,探手而出时,一柄长剑从袖中滑出,直接就架在了沈牧之的脖子上。 冰冷的剑锋贴在了皮肤上,瞬间激起了无数疙瘩。 沈奇峰清楚沈牧之身上有护身玉佩,所以出手之时,刻意压制了体内灵力,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气息流出,这才让这剑锋毫无阻隔地贴上了沈牧之的脖子。 现在只要他手上稍一用力,就能让沈牧之血溅三尺。 “沈奇峰,你干什么!”赵正光怒吼一声后,就要冲上前,却被乐山闪身拦住。 赵正光已经隐忍到了极限,盯着乐山,咬牙问道:“师兄当真要逼我至此吗?” 乐山闻言,皱了皱眉,旋即转头吩咐沈奇峰:“把剑收了。” 沈奇峰有些不情愿。他刚才是凭了莫大意志才没有直接一剑结果了沈牧之,本想着就算现在杀不了沈牧之,待会也要想办法让沈牧之放点血才成,好缓解一下他心头大恨。但显然,他这想法是落空了。 乐山吩咐了,他不情愿也只能照做。 长剑一离开脖子,沈牧之就立马往后退了开去,而一旁早已伺机的玄诚,连忙箭步上前,冲到沈牧之身旁,将其护在了身后。 这时,苏华一个闪身,也站到了沈牧之身旁。 乐山看着这画面,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满地盯了一眼沈奇峰后,回头看向赵正光,道:“今天,无论如何沈牧之和这妖女我都是要带走的。不过,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保证不伤他们性命。” 赵正光知道今天这事,既然乐山亲自来了,那就已无退路。要么,他退一步,将沈牧之和苏华一道交出去,要么他和乐山彻底撕破脸,然后带着沈牧之还有苏华从大剑门打出去! 可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有把握能带着沈牧之和苏华离开这里,可他一旦离开了,周煜,赵和,还有林长缨,他们怎么办? 尤其是林长缨。 她如今能安稳待在正阳峰,是因为有他的坚持和庇护。可一旦他跟乐山撕破脸,从大剑门打了出去,林长缨必然又会成为众矢之的,下场或许比当年还要惨! 他有太多的牵绊了! 赵正光心头犹豫难决。 这时,又有一道剑光飞速而来,是何羡。 先前沈奇峰赶去清凉峰通知玄诚的时候,何羡并不在。但玄诚见是沈奇峰来喊他,心头隐隐不安,便特意暗中通知了手下的人去寻何羡。 何羡得知消息后,立马就赶了过来,正好赶上。 乐山瞧见何羡,就立即拧起了眉头,不悦喝道:“你来干什么!” 何羡先是躬身行礼,直身时,目光已经快速扫过在场众人,虽不清楚细节,但通过这两天听到的消息,也已经在脑海中迅速理出了一个大概脉络,于是,恭谨答道:“我听说牧之伤了人,所以过来看看。牧之当初是我带上山的,现在他闹出了事,我也难辞其咎。所以,特地前来请罪。”说着,又再一次躬身拜倒。 乐山闻言,冷笑了起来:“好一个请罪!既如此,那就罚你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三月之内,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桃花林半步!”说着,眼睛一眯,又道:“另外,清凉峰上一切事宜,从今日起,你都不用再插手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管多了,影响心境,你作为傅师兄唯一的弟子,得要明白,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乐山这话,意有所指。 何羡假装听不明白,依旧躬着身子,朗声答道:“弟子愿意领罚。师叔教诲,弟子也会铭记在心。” “既然领了罚了,那就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乐山呵斥道。 何羡没动。 乐山拧了眉头,哼道:“怎么?你也要为了这个沈牧之跟我作对不成?” 何羡忙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心中犹有疑惑,所以想问几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乐山沉默了一下后,到底还是稍微退了一步,开口问道。 何羡微微抬身,道:“牧之伤了人,确实是他错。弟子想问,师叔带走牧之之后,打算作何惩罚?” 乐山不由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之前无论是赵正光还是沈牧之都没问过。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乐山此来,一分问罪,九分私仇。既是私仇,乐山又怎么可能会给沈牧之什么好结局呢? 但此刻何羡问了出来。 至于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清楚,就不可知了。 可是对于乐山来说,现在不远处站着不少弟子正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惩罚说出口,自然也要师出有名,公平合理才行。还有一个,他今日若当着这么多人面将惩罚给定了,那么日后自然也不好多做其他手脚。 最关键是,他现在将惩罚给说了,若说得太重,势必会刺激到赵正光。他也不想真的跟赵正光撕破脸。若是说得轻了,他心里这口气咽不下,而他日后在赵正光这里就更加的没有威慑力。 只是,现在何羡当着众人面问了出来,他若避而不答,就显得有猫腻。 乐山目光阴沉地盯了何羡一眼后,沉声说道:“沈牧之多次伤人,又与妖族有勾结,但念在其尚还年幼,妖族一事也是事出有因,所以免去死罪。但活罪难逃,故废去其修为,囚禁千鹤岛。至于这妖女,念其并未有过伤人之事,同样免去死罪,送入禁地。” 乐山这话一出,那些围观的弟子之中,又是一阵哗然。 赵正光脸色一阵青白不定。 玄诚身上剑气喷薄而出,眼见着就要忍不住出手了。这时,何羡朝他望了过来,眼神中的平静,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顿时让他冷静了下来。 苏华静立一旁,被面纱遮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双水盈盈的明眸之中,此刻已经染上了冰霜。 沈牧之对于乐山说出的惩罚,并不意外。脸上许多苦涩掠过之后,他伸手轻轻扯了扯苏华的衣袖。 苏华转头看他。 他无声开口,以口型示意道:“快逃!” 苏华拧起眉头,摇了摇头。 沈牧之急躁起来,又不好直接说出声,否则容易让乐山他们猜到他已经解除了契约。无奈之下,只好又让玄诚用心声帮忙劝苏华。 这时,何羡又开了口。 274 我同意 “弟子有一事不明。刚师叔说牧之多次伤人,不知这多次指的是哪几次?”何羡问。 乐山紧皱眉头,浓浓的不悦已经写满了整张脸。 “何师侄,沈牧之多次伤人之事,众所周知,你这明知故问的,是要做什么?再说了,掌门做何惩罚,有必要跟你一个弟子解释得这么清楚吗?你师父多年不在,你连这最起码的尊卑都忘了吗?”沈奇峰看出了乐山的尴尬,抢先训斥起了何羡。 何羡闻言,也不急躁,只是微微转身,朝着沈奇峰也躬身施了一礼,而后说道:“牧之本是我要代师收徒的师弟,现如今虽是在赵师叔门下,但当初说好,只是暂时。等我师父回来,自是还要重新拜入我师父门下。既如此,那牧之现在也算是我师父的半个弟子。我师父现在不在门中,那么弟子代师父问一问,也是情理之中,更是应当之事。沈长老以为如何?” 何羡这话有理有据,沈奇峰被噎了一嘴,尴尬不已。 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何羡又说道:“至于这多次伤人一事,虽是众所周知,可据弟子所知,除了眼下这梁春一事外,其余岐安和方婷一事,似乎都不是牧之的责任。不知掌门师叔这多次二字又是从何而来呢?” “岐安的死,怎么就不是沈牧之的责任了!当时他出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沈奇峰怒道。 何羡看着沈奇峰,淡定一笑,反驳道:“据弟子所知,当时岐安出手,也是众目睽睽之下。而且,还是岐安先出手背后偷袭的。沈长老,弟子所说可有误?” 不远处围观的弟子,不少都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只知道岐安的死和沈牧之有关。眼下听到这话,纷纷神色各异,交头接耳起来。 这些人基本都是正阳峰弟子,虽然平日里都不怎么喜欢沈牧之,可谁也不希望自己峰上真的出一个杀人凶手。此刻听到岐安之事,竟是岐安先出手而且是背后偷袭,自然立马就下意识地维护起沈牧之来了。 沈奇峰听着那些嗡嗡细语之声,脸色不由难看至极。盯着何羡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憎恨之色。 “行了!”乐山终于没了耐心,盯着何羡,哼了一声,道:“不论岐安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沈牧之勾结妖族一事,已是死罪。如今免了他的死罪,也答应了留那妖女一条性命,已经是宽大处理。你们若再多言,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师兄何时留过情面了?”赵正光忽然接过了话。 乐山恍若未闻,却突然抬头盯向不远处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正阳峰弟子。 “闭嘴!”怒吼之声,如雷炸响,震动山岳。 那些弟子一个个脸色瞬间苍白,惊恐无比。有几个境界差点的,甚至脚下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赵正光紧紧拧着眉头,给站在一旁的白宇使了个眼神。 白宇会意,立即退后,招呼着那些弟子速速离开了这里。 乐山看着那些身影逐渐远去,眼中满是暴躁之意。良久,这些暴躁之意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而后他转身看向赵正光。 二人目光相触,火花四溅。 片刻后,乐山深吸了口气,先开口道:“妖女让我带走,沈牧之逐出大剑门,永世不得再踏入一步。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赵正光抿着嘴,沉默着不说话。 他清楚,如今事情到了这一地步,乐山能退这一步,已经是很难得了。再逼下去,就只有鱼死网破的结局了。 可他同样清楚,这条件他答应了也是没用,因为沈牧之根本不会答应。他不会把苏华交给乐山的。 果不其然,沈牧之已经满面焦急地在旁插进话来:“我留下,让苏姑娘离开。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送她去蚨山。” 可,乐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盯着赵正光。 赵正光回头看了一眼沈牧之。 这一眼,让沈牧之整个心都揪了起来,他担心赵正光会答应乐山。 就在此时,一旁的苏华突然开口:“我同意。”清冷的声音,如一道风一般吹进了沈牧之的耳朵里,可明明如今是夏日,沈牧之却感觉如坠冰窖。 “不行!”他猛地大喊起来:“我不同意!” “我也同意。”赵正光闭上了眼,不再看沈牧之脸上流露出来的绝望。 “我不同意!我说了,我不同意!”沈牧之怒吼着,想要冲上前去,可一大团花瓣突然凭空出现,将他团团围住。 沈牧之被困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透过花瓣缝隙,看着苏华迈步朝着乐山走去。 “不要!我不同意啊——”沈牧之绝望无助地怒吼着,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玄诚看看沈牧之,再看看苏华,他是陪着沈牧之一路这么走过来的,曾亲眼看着沈牧之如何从失去青果的巨大痛楚中熬过来的他,更清楚此刻沈牧之是什么感受。稍一迟疑后,他突然伸手攥住了苏华的胳膊。 “玄诚!”何羡瞧见这一幕,皱眉轻喝了一声。 玄诚看向何羡,沉声道:“当初他就差点没熬过来,现在再来一次,你觉得他还能撑得住?” 何羡也想起了当时青果一事,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我求你们,放过她……”沈牧之的怒吼声已经变成了哀求,那团团花瓣之中,他已经跪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地面上,颤抖的声音,满是绝望。 “放过她……她没错,错的是我……放过她……”此刻的沈牧之,情绪已然崩溃,双眸之中,满是血色。突然,玉剑出现手中,他一把抓住后,抬手就往胸口扎去! “不要!” “牧之不要——”“不可——” …… 几声惊吼同时响起,玄诚与苏华同时扑向了沈牧之,赵正光和何羡也冲了过来。 玄诚与苏华就在旁边,本该能拦得下,可就在二人靠近之时,沈牧之腰间玉佩突然散出白光,将二人齐齐拦下。 就在这一瞬间,二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柄玉剑插入了沈牧之心口。 沈牧之仰头看向苏华,她那双好看至极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痛楚。 他扯了扯嘴角,无声地说了一句:“快逃,姐姐!” 读懂了他口型的苏华,宛若重拳击中胸口,锥心之痛让人癫狂。 之前她逗他说让他喊姐姐,可他一直没喊过。 这是他第一次,只是却是这样一个谁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她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忽而,一滴眼泪滑出眼眶,顺着脸颊,消失在面纱之下。 “你这傻子……”喃喃的声音里,满是复杂无比的情绪。 一旁玄诚此时已经顾不得苏华,看着沈牧之身上那层白光散去后,立马蹲下身,扶住他,一手飞快在他胸口几个要穴之上点了几下。 可沈牧之那一剑,正中心口。他就算点穴止住血,亦是无用,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玄诚难过地闭上眼,不忍多看。 “牧之——”赵正光靠近了过来,惊惶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何羡紧随其后,眉头紧皱,脸色微白。 他们想到过沈牧之会不同意,但没想到他会如此激烈。 只有玄诚大概猜到了。 “走!”沈牧之此时的眼睛里,只有苏华。他盯着她,再次固执喊道。这一回,是说出声的。嘶哑的声音里,是竭尽全力地渴望。 苏华缓过神后,忽然抬手摘下面纱,而后朝着沈牧之莞尔一笑。 犹如春花绽放,万物失色。 “要走,也是一起走,小傻子!”话落,苏华身上忽有莹莹微光散出,一股淡雅花香随之飘散而开。 “带他走!”一声清喝响起,苏华瞬间消失原地。玄诚会意,抱起沈牧之就御剑而起,往外飞去。 “休走!”沈奇峰怒喝一声,连忙御剑跟上。 “何羡!”赵正光朝着何羡喊了一声后,身影一晃,便出现在了乐山跟前,一掌拍出时,一道纤影浮现乐山身后,同样也是一掌。 而何羡则在此时御剑而起,直接追上了沈奇峰,长袖掠过,无数剑气尽数而出,朝着沈奇峰汹涌而去。 “混账!”怒吼之中,沈奇峰吃亏不小,倒卷着摔回了地面。 轰然声响中,一圈透明波纹突然炸开,往四周扩散而去。周围山林瑟瑟,无数飞鸟惊叫而出,疯狂逃离。 大小灵剑阁上,淡淡金光浮现,叮当之声不断响起,清脆无比。 275 不过一年而已 去年秋天。 那个清晨。 他被捆着,跪在东和苑中。 那一碗参汤飞过来,在他脑袋上开花的时候,他并未感觉到疼,只觉得天塌了。 大夫人怒吼着要将他乱棍打死。 是连叔从外面撞门进来,拦了下来…… 当时的画面,此刻一幕幕地闪过眼前,清晰无比,犹如昨日。 沈牧之忽然间想,如果当时连叔没有撞门进来,没有拦住大夫人,就那么让他被乱棍打死了,或许更好! 至少,玄诚的师兄不用死。 青果还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蚨山之中。 苏华也可以继续生活在那个百花谷中。 何羡与师父,如今也不用被他连累,与乐山闹翻。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没有他,都会更好。 原来,这一切当中,他才是那个最大的错! …… 这一年里,他奋尽了全力挣扎,但终究不过是一叶浮萍,只能随波逐流,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这终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道理算什么? 对错又算什么? 实力面前,道理,对错,这些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这一切,沈牧之明白得太晚。 他终究还是天真了。 耳边,风声嘶吼。 眼中血色褪去,理智逐渐回归。 眼前,玄诚的脸却在逐渐模糊。 他想说,就这样吧,他累了。 可是,努力说出口的声音,还没传到玄诚的耳朵里,就被呼啸而过的罡风给吹散了。 玄诚抱着他,一路疾驰。 风驰电掣间,他没看到沈牧之的逐渐清醒,也没看到他闭目昏迷,更是顾不上去留意沈牧之胸口尚还插着的那柄玉剑。其上,血光璀璨,竟是红得刺目。 身后,轰然的巨响,让他心惊,也更让他紧张。 他也错了。 当初,他不该劝牧之跟着何羡来这里。 牧之不懂这些所谓的仙家门派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藏着什么,他却是清楚的。他当时怎么就忘了呢? 只是,时光已经不能倒流,世上没有后悔药。 事已至此,他再悔不当初,又能如何? 湖绿剑光掠过长空,直奔山门之外。 只是,快至山门大阵边缘处时,一道身影凭空浮现,拦在了玄诚跟前。 宽大的灰色斗篷,将此人整个都包裹了进去,让人看不清面容身形。高空之上,罡风不断,衣袂飘扬间,隐约可见一抹剑锋在其中闪烁出冰冷光泽。 此人,来者不善。 玄诚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警惕地盯着眼前这灰袍之人,暗暗捏了几枚符箓在手中。 “你可以走,他留下!”喑哑的声音,低沉阴冷。蓬帽下的阴影里,两道目光射出,犹如毒蛇一般的,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玄诚捏了捏手中的符箓,眯起眼睛,反问:“如果我不呢?” 灰袍之人闻言,桀桀一笑:“那就只好把你和他一起留下了!”话音刚落,狂风突起,那件宽大的灰袍瞬间被风卷起,犹如老鹰亮翅,而后,剑光如雪,遮天蔽日,怒吼着朝着玄诚扑来。 玄诚色变,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符箓往胸前一贴,抱着沈牧之一边后退,一边连忙御剑阻拦。 只是,二人实力实在悬殊。这灰袍之人的实力至少也在紫宫境左右。玄诚虽已迈入云海境,可与紫宫境之间,却是中境与上境的差距。这是云与泥的差别。即便他有符箓相助,可短暂提高实力,但大境界之间的差距,那是天堑,岂是几张符箓就可以抹平的? 何况,玄诚还得护着沈牧之。 很快,玄诚就落入了下风,一个不注意,就被一剑轰入了下方的镜湖之中。 砰然声响中,水花四溅。 镜湖之水,冷冽无比。 玄诚昏沉的脑袋,被湖水一激,瞬间清醒了过来,慌忙扭身往水深处游去,去追已经往水下沉去的沈牧之。 昏暗湖水之中,沈牧之胸口的那把玉剑,红得愈发的刺目了。 奇怪的是,那伤口上,竟没有丝毫的鲜血渗出。 就在玄诚的手快要抓住沈牧之的时候,底下忽有一道巨大黑影浮现,并且迅速靠近。 玄诚看到后,心中大惊,更是急着想要将沈牧之捞回来。可就在此时,一道凌厉剑光却从上方破水而入,朝着他背后刺来。 无奈之下,玄诚只得先回身阻拦。 就这一耽搁,底下那道黑影已经到了沈牧之的身下,一张口,无数湖水裹着沈牧之一股脑地涌入了它的口中。而后,庞大身子猛地一扭,整个身子,顿如利箭一般,飞快往水面冲去。 玄诚就在上方,感觉到水流冲来时,慌忙往旁边躲去。可未等他躲开,那迅疾的水流便已从他身旁掠过,卷着他一道往上方冲去。 水面之上,那灰袍之人看到水下突然出现的庞大黑影时,迅速拔高了身影。 他刚避开,只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中,巨大身影猛然跃出水面。庞大的黑色身体之上,一道身影挺直而立,湖绿剑光环绕左右,将四周湖水尽数屏蔽在外。 灰袍之人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 “该死的畜生!”怒吼一声后,灰袍之人再度出剑。那汹涌剑气和杀机,不仅指向了玄诚一人,更是将他脚下的鼋龙也整个笼罩了进去。 鼋龙仰头便是一声怒吼,浑厚的吼声,震动山野。周围群岛之上,飞鸟惊惶而逃,惊叫着,往更远处飞去。 不等玄诚出剑抵抗,粗壮龙尾猛地掀出水面,卷着巨大水浪,悍然迎上了凶猛而来的剑气。轰然声响中,剑气破碎,水浪四分五裂。 龙尾之上,多了一道口子。鲜红之血深处,瞬间染红了水面。 鼋龙吃痛,又是一声怒吼。声音比之刚才,更加低沉,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顿时间,鼋龙周围方圆数十丈的湖面原本还波澜不断,此刻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连一丝涟漪都没了,好像是有人用手突然抚过,将那些褶皱都在瞬间给抹去了。 这种感觉,颇为怪异。 玄诚站在鼋龙背后,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古怪的力量,正从这方圆十数丈的湖面之上悄然涌现。 半空中的灰袍之人,应该也察觉到了这股古怪力量,惊怒之时,却也不敢再跟这鼋龙硬来,连忙又往上拔高了几丈,与那鼋龙拉开了距离,同时还稍稍收敛那一身沸腾的杀气。 “我无意伤你,但你若是真要与我动手,就别怪我动用山门大阵将你镇入湖底!”阴冷的声音,带着警告之意,沉声说道。 这话自是说给这鼋龙听的。 能有如此实力的鼋龙,虽然不能化人,但灵智早已开化,自然是听得懂这话的。 鼋龙仰头,金色的眼眸之中,毫无情绪,盯着半空中的灰袍之人看了片刻后,忽地龙尾一摆。瞬间,周围湖面上,波浪又起。 那种古怪感觉,顿时消失了。 灰袍之人,微微松了口气。 可玄诚,却皱起了眉头。 这时,那鼋龙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正站在它的背上,身子一扭,就往水下钻去。玄诚见状,慌忙御剑浮空。 “人呢?”灰袍之人见沈牧之不见了踪迹,喝问了起来。 玄诚怒道:“人已沉湖底,你去捞吧!” 灰袍之人闻言没了声音,似在衡量玄诚这话的真假。片刻之后,他往边上挪了一下,示意玄诚可以离开了。 玄诚怒哼一声,御剑离去。 可就在玄诚即将要穿过山门大阵的那一瞬间,不远处的灰袍之人那宽大的衣摆突然被风卷起。一抹剑光从其中无声掠出,速度之快,眨眼就到了玄诚身后。 其上剑光,瞬间绽开。 雪白之芒,刺眼夺目,一下就将玄诚整个吞噬了进去。 隐约中,似有一丝金光在其中闪亮了一下,又迅速泯灭了。 两三息时间后,雪白剑光敛去,那里已无玄诚的身影。灰袍之人冷哼一声后,身子猛然下沉,笔直朝着底下镜湖之中扎去。 山门大阵外,淡淡薄雾之中,玄诚一身道袍破碎得不成了样子,面色苍白地盘腿坐在一艘符舟之上,正闭目疗伤。 天际,黄昏欲临。 阳光将天边,染成了一片绯红,犹如血色。 不知此刻正阳峰上怎么样了? 玄诚心境难定,叹了一声后,幽幽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薄雾之外的天色之后,又回头看向山门大阵的方向。 那头鼋龙,他虽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那一刻,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头鼋龙对沈牧之并没有恶意。 他此刻等在这里,并不离开,除了想看看能不能等到一丝有关于正阳峰的消息之外,更是在等那头鼋龙。 沈牧之虽然一剑戳中胸口,但那剑一直没拔出来,他那一口气一直还吊着。 虽然玄诚没有办法,可不代表这世界上没有人有办法。 他已经想过了,等接回牧之,他就带他去蚨山找那位。 当初那位能用契约和心血重塑青果的心脉,或许现在也能救沈牧之。 他相信,只要能救,那位定不会束手旁观。 而他此刻,也只能如此相信。 时间慢慢过去。 玄诚坐在符舟之中,隐约有种度日如年一般的煎熬感。 天际,橙黄色的太阳正在渐渐下沉。绯红的晚霞,如火焰一般,正在熊熊燃烧着。 玄诚回想第一次在山林中遇到沈牧之的样子。 那时的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他本不想救的,是沈牧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伸手攥住了他的腿,口中喃喃了一句:“救我,我不想死!” 那时的他,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 那时,他十二岁。 可今天,他却亲手将自己送上了黄泉之路。 今天,他十三岁。 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276 兰城医仙 西地有小国,名为古兰。 古兰国地处三国交界,一半沼泽,一半戈壁,环境恶劣,民风彪悍。 国都兰城,建于沼泽与戈壁滩的交界处。不大的城池,被一圈高足有两三丈,全是巨石垒就的城墙围着,只有一门可通城内城外。 而兰城之内,又分内城外城。 内外城又有小城墙相隔,城墙以北是为内城,城墙以南是为外城。内外城之间,以武门相通。 内城之内,非富即贵;外城之中,或商贾平民,或江湖人士。 内城之内,海晏升平。 外城之中,鱼龙混杂。 不过,相对于兰城之外的地方,这外城也算是这古兰国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了。 兰城之外,北面皆是沼泽,森林茂密,兽虫横行,更有部落遗民穿梭其中,嗜好盗猎入内旅人。 南面走上大概七八里路,便是戈壁滩。戈壁滩上,有几路马贼整日里骑着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过往旅人,若无几分实力,一旦遇上,必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这古兰国虽然环境恶劣,却有许多别处没有奇珍异宝。尤其是那沼泽之中,多产各种珍异药材。因此,固然这边万分凶险,却依然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往常时候,这兰城之外,总是祸乱不断,几乎每日都有流血之事。 可最近,这城外突然就安分了下来。戈壁滩上再无马贼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沼泽之内,也再听不到部落遗民出动时的各种哨声。 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却并非好事。正所谓,事出反常既有妖。 十几日前,一路准备回明国的商队从兰城出发,走出大概十几里地后,在一处石丘后面,发现了一伙马贼死在了那里。这伙马贼足有二十几人,连人带马,超过五十之数,尽数死在了那个石丘后面。死状之惨,皆都开膛破肚,肢体不全,血腥场面,即便是那群见惯了生死的行商之人,也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当即全部返程,回到了兰城之内。 消息传开后,立马有人前去调查,但除了看出那些人可能是被猛兽所杀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可能在兰城之外当马贼的,身手皆都不错。这伙人却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逃出来,尽皆死在了那里,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此事,越想越透着古怪。 于是,不久就有人组织了一个十几人的队伍,个个皆是江湖好手,说要前去探个究竟。没想到,这些人一去没回,三日后被人发现死在了城东十几里外的一处森林内。死状跟先前那批马贼,几无二致。一个个皆都开膛破肚,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如果说之前那匹马贼的死,有可能是仇家寻仇然后故意弄出了这样的残忍场面。那么这伙江湖人士的死,就基本消除了这个可能性。 有人猜,或许是沼泽中那些部落遗民搞出来的。前段时间,有人为了抢一株珍贵药草,杀了几个部落的人。部落之人,向来团结,而且有仇必报。他们又擅御兽,这事倒是真有几分可能是他们的手段。 只不过,这个猜测刚出来,第二天就有人在城外发现了几个部落遗民的尸体,也是同样的惨状。 他们的身体旁,还有些兽皮和药草,显然这几个人是打算入城来卖东西的,但很不幸,半路被杀了。但他们人死了,东西还在,这说明凶手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来的。 那么这凶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这一切,真的只是某一头凶猛嗜血的野兽所为? 终于,五天前,又一队商队在来兰城的路上遭遇袭杀,其中两人侥幸逃脱,带伤奔逃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活着跑进了兰城之中。 这两人入城后没多久,城外有妖兽出没的消息就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几年,古兰国以外的地方,妖兽出没的消息频频出现。但在古兰国,还是头一回。顿时间,人人自危。 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出城一探究竟,皆都一去不回。 很快,便再无人敢出去。 昌西街,外城里的一条不大不小的街。一头直通武门外,一头连着城门进来不远东面的南阳街。 昌西街街上,有条小巷,叫安庆。 安庆巷很短,一头在昌西街上,到底就是小城墙。顺着安庆巷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都不用一盏茶时间。巷子里住的人也不多,拢共也就八户人家,去年搬走了一户之后,如今只剩下了七户。 三户是在昌西街上做小生意的。 两户是在内城的富贵人家帮工的,夫妇两不常回来,基本都是老人和孩子在住着。 还有一户是个屠户,在南阳街上有个档口,生意很是不错。剩下一户,在安庆巷的最里面,住着两个青年男子。其中性格温和的那个,在昌西街上开了一个医馆。这男子看着年轻,但医术竟是颇为不错,几年下来,如今在兰城已是有了不小名气,人称林医仙。 而另一个,则是不常出门,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见他踏出家门一步。偶尔出来遇上人时,也总是面无表情,从不与人说笑,冷漠如冰,让人不敢靠近。时间一长,这巷子里的孩子只要一见到他,就怕得不行,老远就躲了起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巷子里的人家吓唬孩子都有了一句独特的口头禅:“你再不听话,我就去叫那林家的二公子来了!” 这话一出,再闹腾的孩子都会立马乖巧。 这一日,林医仙照常在辰时出门,准备去昌西街上的医馆。路过第四户人家的时候,正好那户人家的婆婆带着小孙子上街,迎面遇上这林医仙后,立马站定了脚步,笑着打招呼,还催促手里拉着的小孙子赶紧喊来。 孩子养得白白胖胖,颇为乖巧,立马就张口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林哥哥早。” 林医仙笑了笑,随手就递出了一颗糖果。 孩子眼睛立马亮了,却没立马伸手来接,而是仰头满眼期盼地看向了自家奶奶。 奶奶不好意思地嗔骂了一句:“你这小馋嘴!还不快谢谢林家哥哥?” 孩子闻言大喜,立马鞠躬谢过,而后赶紧伸手接了糖果过来。 林医仙伸手在脑袋上摸了摸,而后,三人一道,闲聊着往街上走。 辰时的昌西街上,已经颇为热闹了。三人到了街上后,很快就分开了。 林医仙的医馆就在安庆巷出来左手边不远处。他旁边是一家米行。米行的老板早已开了门,此刻正拿了小板凳坐在门口呲溜着一碗红油面条,这三月里的天,却吃得满头大汗。 林医仙走过去时,身材精瘦的老板立马抬头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走到医馆门口,拿出钥匙开锁。 米行老板起了身拿着面碗跟了过来。 “小林医仙,我听说城外那头妖兽,昨天晚上又杀了人了。听说这一次,那人就死在西城墙外面,那血都溅到了那西城墙上。你说,再过两天,那妖兽会不会要杀进城来了啊?”米行老板一边说,一边呲溜着面条。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嗦地一下就将那面条整根吸进了口中,而后一边嚼一边略有不安地紧盯着林医仙。 这时,咔哒一声轻响,林医仙手中的锁开了。 他一边将锁从门上取下来,一边回头看向这米行老板,微微笑道:“不会的。放心吧。” 米行老板闻言,眼中的那一丝不安瞬间不见,咧开嘴笑道:“我信小林医仙你的话!”说话间,面条沫子随着他嘴唇的掀动飞了出来,朝着林医仙的面上喷去。 就在这面条沫子快到林医仙脸上的时候,忽有一阵风突然出现,正好从二人中间吹过,无比巧合地将那些沫子正好给吹走了。 “米老板,我先进去了。”林医仙笑容温和。 米老板连忙点头:“您忙!您忙!”说罢,还殷勤地上前一步,帮着林医仙将门给从外面推开了,带着笑容示意林医仙进去。 林医仙谢了一声后,走了进去。 米老板看着他进去后,才又端着他的面碗回到自家米行门口,继续坐在那板凳上呲溜他的面条。 没一会,一个穿着红色薄袄的小姑娘飞奔而来,肉嘟嘟的脸庞热得通红,路过米行门口的时候,大喊了一声:“米老板早!” 那米老板正仰头喝汤呢,突闻这一大声,吓了一跳,碗里的汤顿时就洒了满襟。 米老板愤愤放下碗,盯着就要冲进医馆门内的红色身影,怒喊了一声:“你这丫头,一大早地,鬼吼什么呢!” 滑落,丫头已经进了屋子。可,紧接着,又探出一个脑袋,朝着余怒未消的米老板吐舌做了个鬼脸。 米老板一见,笑骂道:“你这臭丫头!” 丫头闻声,顿也笑了起来。 那本就不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衬着那红扑扑的脸蛋,格外地讨喜。 “还不赶紧扫地?”一道清冷声音突然在其背后响起,吓得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转头,只见总是一脸温和笑意的林医仙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小姑娘通红的脸蛋瞬间就白了,连忙低头,道:“我这就去扫地!”说完,转身就跑。 “站住!”林医仙又是一声冷喝。 小姑娘身子立马僵硬,一动不敢动。 “早上去哪了?为什么迟到了?”林医仙目光冷冷盯着她,其中除了严厉之外,还有几许不易察觉地关心。 小姑娘低着头,嗫喏道:“没去哪……” “没去哪为何迟到了?” “起床晚了……” “我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嘛?”林医仙眯了眯眼睛,声音又冷了几分。 小姑娘身子一颤,双手不安地身前绞动着,咬牙挣扎了一会后,还是抗不过眼前这青年男子的冷厉气息,吐露了实情:“今天从城外来了几个人,我在街上看了会热闹。” 林医仙闻言眉头一皱,问:“来几个人而已,有什么热闹可看?” “我听他们说,这几个人是山里出来的仙家。”小姑娘低声喏喏说道。 林医仙闻言却是一愣,旋即眉头一皱,眼底有凝重之色一闪而过。不过,眨眼他的神色已经又恢复了正常,看着眼前小姑娘,声音缓和了几分:“以后出门了别在街上停留,更别凑热闹,这城里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小姑娘,要注意安全。” 小姑娘忙点头。 “行了,赶紧去扫地吧,待会该有人来了。” “是。”小姑娘忙不迭地转身跑了,林医仙却转身望向门外,看着外面来往的行人,默默皱起了眉头。 又是一个和往常差不多的日子,就是来医馆的病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大概是这几天城内城外都安分下来的缘故。 酉时刚至,林医仙便关了医馆,后头跟着那小姑娘,两人一前一后,迎着夕阳往南直街上走。 路过安庆巷口子的时候,小姑娘见林医仙没停,开口便问:“又要去买酒吗?” 林医仙嗯了一声,头也没回。 二人很快就到了南直街上。 南直街作为主街,比昌西街自然是要热闹多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大多都是目光冷厉的江湖人。 林医仙生得眉清目秀,身材欣长,一袭白衣更添几分温润如玉一般感觉。他身后的小姑娘,一件红袄虽然有些旧了,一张肉嘟嘟的脸蛋,也绝算不上好看,可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颇有灵气,左右四顾的时候,那灵动的模样,总能惹来注意。 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地走在一处,很快就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不少本地人都认得林医仙和这小姑娘,纷纷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林医仙纷纷笑着点头回应。小姑娘跟在后头,也咧嘴笑得开心,小眼睛眯得就剩了一条缝。 很快,二人就到了西横街的口子上。 小姑娘的家就在西横街里面的一条巷子里,离这里不远。 林医仙站定脚步,看向小姑娘,道:“回去吧,我在这看着你。” 小姑娘动作好不标准地躬身行了一礼后,拔腿就跑,两条小辫在身后高高甩起,分外活泼。 林医仙看着那身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神温暖。 这时,他背后斜对面的一家酒楼的二楼上,忽有一个男子出现窗前。目光随意地扫过街上人流时,无意中瞧见了人群中那一道白色身影。 男子目光顿时一凝,旋即就皱起了眉头。 而街上的林医仙笑容忽然敛起,转身就往街对面的那酒楼二楼瞧去。 二人目光一对,林医仙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去。 二楼上那男子敷衍一笑后,看着那身影离去时跟旁边人熟稔的打招呼的样子,神色逐渐露出了几分凝重。 这时,旁边又有一蓝衣男子过来,瞧见男子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男子收回目光,道:“刚看到一个人,似乎也是修士,而且境界不低。” 刚过来的蓝衣男子闻言,不以为意,道:“这次这里出现妖兽的消息知道的也不是只有我们和大剑门两家,说不定是其他门派的人吧。” 男子摇头,道:“那人好像对这里很熟,街上不少人都认识他,看上去像是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的。” “真的假的?”说着,蓝衣男子也好奇起来,探头也往窗外瞧去,只是人群中,已经没了那道白衣身影。 “人呢?”蓝衣男子皱眉问道。 男子指了指远处那座酒楼,道:“他进那里面了。” 蓝衣男子看了一眼那酒楼,略一沉吟后,忽道:“你刚不是说街上好像不少人都认识他,要不我们下去打听一下?” 男子闻言,想了想后,却摇头拒绝了。 “为何?”蓝衣男子不解。 男子回答:“此人境界不低,我们贸然去打听人家,多少失礼。此次过来,是为除妖,没必要多生枝节。” “行吧。”蓝衣男子撇撇嘴,对他的这种谨慎略有不屑,不过也没再坚持,随口说了一句后,拉上他就走,说要去喝酒。 277 错了吗? 兰城有一绝,不止闻名古兰国,更是扬名周边三国。 那就是酒。 兰城之酒,甘冽香甜却又后劲凶猛,其中尤以兰桂楼的酒为最。 不过,林医仙去的并非兰桂楼,而是另一家名气并不如兰桂楼的丁香坊。丁香坊的酒,顾名思义,以丁香入酒,香味更浓郁,但也因为丁香之故,香甜之中又有一丝苦味,变得独特起来。 林家那位二公子,就独好这酒。 他说,人生就有如这酒,乍一尝甜,细一品苦。 林医仙一迈进丁香坊的大门,里面的小二立马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熟稔地喊着:“林医仙,还是老样子吗?” 林医仙笑着点头:“嗯。老样子。” “好嘞,您到这边坐着稍等下,小的这就给您去准备。”小二一边说,一边恭敬地将其迎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而后才去忙碌。 大堂里,十数张桌子上基本都坐了人,大都都是些江湖人士,一个个都在议论着这些天城外发生的事情。 有人瞧见了林医仙,认出来后,忙笑着招呼了一声。 林医仙闻声瞧见后,微笑点头回礼。 其中一张桌子上坐了三个虬髯客,其中一人与林医仙大概挺熟,直接端着酒碗就起了身,直奔林医仙而来。 到了旁边后,也不客气,大摆一撩,长腿一跨,便在林医仙对面坐了下来,将酒碗往林医仙面前一推,道:“小林医仙,来碗酒?这可不是那三钱一大碗的水酒,而是那八年醇的丁香酿!” 林医仙笑了起来:“你就是明知我不喝酒,才敢拿这八年醇的丁香酿过来!行了,说吧,啥事?” 那虬髯客立时就嘿嘿笑了起来:“小林医仙果然聪明,啥过瞒不过你那火眼金睛。最近这城外的事,你可有听说?” 林医仙眉头略微一挑,旋即点头答道:“听说过一些,怎么了?” 虬髯客答:“昨天凌晨有人在西城墙外被杀了,小林医仙可知道这被杀的是谁?” 林医仙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知。” 虬髯客见林医仙丝毫没有配合猜一下的意思,略感无趣,讪笑了一下后,忙揭开谜底:“西城青龙镖行的二镖头,龙三。” 龙三这名字对于林医仙来说,倒是十分熟悉的。这跑镖的,受伤是经常事。他医术好,这一来二去地,自然也就认识了。 只是,自从传出妖兽的消息之后,这走镖一事已经停了,这龙三怎么会去了城外还死在了那里? 林医仙虽然心中疑惑,却未问出口,只是盯着喜欢卖关子的虬髯客,略有不耐地说道:“我的酒快来了,你再不说正经事,我可就要回去了。” 虬髯客一听,忙道:“青龙镖行早上发了赏贴,要招五十个好手明天一早出城寻妖,我和老二他们想去凑个热闹。我听说小林医仙你的身手也很是不错,要不……同去?” “老穷,你要信我,就听我一句。这城外之事,不是你们能凑热闹的。”林医仙跟这虬髯客也是相识多年了,看他去送死多少有些不忍心,于是略一犹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话落,那小二拿着林医仙要的酒和菜来了。 “今天店里多了个新菜式,刚才厨房正好在做,便多做了些,给您留了点,您带回去尝个鲜。”小二一边说,一边微弓着腰,恭恭敬敬地将酒和菜都小心放在了林医仙身前桌子上。 林医仙一边出言感谢,一边摸出早准备好的银子,递到了小二手中:“多的就不用找了。” 小二自是欢喜。 林医仙拎了酒菜就起身准备离开。 虬髯客老穷见状,跟着起身,一边随着林医仙往外,一边在旁轻声嘀咕:“那青龙镖行除了每人给十两黄金之外,还拿出了三株龙血草。我记得您前几年不是还寻过这东西吗?真的不考虑考虑?” “龙血草?”林医仙转头皱眉看着老穷,问:“那青龙镖行能有这东西?” 老穷道:“应该不假。若是你不放心,我待会亲自去青龙镖行问一问。怎么样?有兴趣了没?”老穷满脸期待。 林医仙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去打听打听,要是真的,最好弄清楚这青龙镖行手中的龙血草是从哪里来的。弄清楚了来找我,你知道我住哪的!” 老穷见林医仙松了口,忙不迭地一口应下,而后又恭维着一直将小医仙送到了街上,看着他消失人群之中后才返回丁香坊中。 夕阳在安庆巷两侧的墙上,画下了明暗分明的分界线。 几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光影中相互追逐,嬉笑怒骂之声,接连不断。 有老妪正坐于门前,一边看着自家孙子在巷子里玩耍,一边手中择着菜。 林医仙一路走过,打招呼的声音不断。 还有馋嘴的小男孩跟在他后头,不停地追问着他手中拎着的那个油纸包中包的是什么。 林医仙带着微笑,悠悠而过,很快到了自家门口。伸手一推,嘎吱一声响起,后面跟过来的几个小孩子顿作鸟兽散去。 林医仙无奈一笑后,迈步进门,而后转身将门重新合上。 不算小的院子里,布置很简单,除了一棵上了年纪的梧桐树外,就只有一片花圃。这片花圃十年来,只种一种植物。 一种叫不出名字,但一到春天就会开出淡黄色花朵的植物。 此时已是三月。花圃中一片绿色。一道削瘦身影,正蹲在花圃之中,小心翼翼地清除着那些间杂在花苗之中的小杂草。 林医仙看了一眼后,也没打搅他,走去另一边的梧桐树下将手中的酒菜往木方桌上一放,而后转身去厨房拿碗筷。 出来时,花圃中的身影已经站了起来,捏着一把杂草的手中,忽有微光亮起。眨眼间,那把杂草便在这微光之中化作齑粉,散去无踪。 “今天丁香坊的伙计说楼里出了新菜,送了我一份。”林医仙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方桌旁。将碗筷放下后,又拿过那两个油纸包打了开来,将其中的菜都倒入了碗中。林医仙凑近其中一份闻了闻,笑道:“还挺香的,味道应该不错。”说着,他转头看向还在花圃中的那道身影:“快来吧。” 花圃中,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天边的晚霞,正好斜斜照在他的脸颊上。霞光之中,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染上了金色,变得清晰可见。 清秀的五官,分明年轻,可却隐隐又有种暮气缠绕其中,莫名地给人一种沧桑感。 他看着树下正朝着他笑的林医仙点了点头,而后迈步走了过去。 两人在方桌旁坐下,林医仙拿过一坛丁香酿,拍碎了封口后,递给了他。 “这几天,我可能会出去一趟。”接过酒坛的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林医仙诧异抬眸,目光在他脸上微微一扫后,忽问:“你想去找那只妖兽?” “嗯。”他应了一声后,拿着酒坛往自己身前的碗里倒了一碗,放下时,又补充了一句:“我需要一点刺激。” 林医仙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下后,道:“今天城里来了一些修士,也是奔着城外那头妖兽来的。你如果也要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跟他们撞上。” 坐在旁边的黑衣男子拿着酒碗正要喝酒的手突然顿住。 默然片刻后,男子忽问:“大剑门的人?”低沉的声音里,种种情绪隐藏其中,莫名地让人感觉压抑。 林医仙摇头:“我不确定。” 黑衣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后,仰头就将碗中的酒一口灌了下去。 香甜的味道刚窜过喉咙,很快便有苦味在舌根蔓延开来。 林医仙看着他这样,心底忍不住暗叹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办法走出来。仅仅只是大剑门三个字就能让他失了平和心境,若真是面对面遇上,那么花了这么多年才总算勉强压下的痛苦,会不会又再次复苏,再次让他陷入那个噩梦之中无法自拔? 黑衣男子放下酒碗后,略一沉默,接着伸手拿过一旁的酒坛,起身就往后面屋里走去。 林医仙忍不住喊了他一声:“牧之……” 黑衣男子脚下一顿,旋即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林医仙坐在桌边,苦笑了一下后,伸手拿过另一坛丁香酿,拍碎了封口后,直接就拎着坛子对嘴喝了起来。 一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 林医仙放下坛子,身子往后一靠,抬头看着头顶已经开始抽芽的百年梧桐树,忽然就想起了当年买下这座宅子的原因。 百年梧桐,待凤来栖。 那个卖宅子给他们的老头子,捋着胡须,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当时他还未反应过来,跟在身后已经半年多都没说过一句话的沈牧之忽然就开了口。 “就这里了。”当时沈牧之就说了这四个字,却激动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后来,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十年。 十年里,沈牧之的情况渐渐好起来,但性格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本来就话不是很多的他,如今更是沉默了,几乎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眼睛里,也再没有了以前那种神光,只剩幽邃淡漠,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东西能够牵扯他的情绪。 这十年里,他不止一次地迷茫过,怀疑过。 让沈牧之这样的活着,是不是错了? 或许,他就不该强求着把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门外敲门声传来的时候,林医仙才从这种自我怀疑之中恍然回神。略定了下神后,他连忙起身,转身离开方木桌时,大袖从桌面扫过,顿时桌上的酒菜碗筷尽数消失不见。 278 不请自来 门外,是老穷和他的一个兄弟。 林医仙一开门,老穷那张满是络腮胡的脸立马就凑了上来,带着略显谄媚的笑容,开口说道:“那龙血草我亲自去看过了,确定是真的。” 林医仙闻言,也没让老穷二人进屋,反而还往外走了一步,与老穷一道站在了巷子里,稍一沉吟后,问:“那这龙血草是哪里来的,你打听了吗?” 老穷略有迟疑,抬手抓了抓那一头有些杂乱的头发,道:“打听是打听了,不过这打听到的消息是真是假,不太好确定。我与青龙镖局的几个镖师也有些交情,问了一通,都说这龙血草是龙一的私藏。” “龙一的私藏?”林医仙微微皱了皱眉头。 老穷有些忐忑,盯着林医仙,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林医仙摇摇头。 “那明日这事……”老穷目露期盼之色。 林医仙犹豫了一下,道:“我先考虑一下……” 老穷一听这几个字,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林医仙紧接着又问道:“明日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集合?” 老穷一下又精神了起来:“青龙镖局门口,卯时三刻。” “行,我如果去的话,到时候会到那边去找你们的。”林医仙说着,目光扫过老穷那张脸,略一迟疑,微微沉声劝道:“不过,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去趟这浑水了。凡是沾了妖这个字的东西,可都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老穷对他后面那句忠告并未听进去,只是颇有些兴奋地朝他说道:“行。那我们明天青龙镖局门口见。”说完,他带着另一人,一拱手,转身就走了。 林医仙无奈地叹了一声后,转身进了院子。刚进去,一抬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屋门口的沈牧之。 看来,刚才他与老穷他们的对话,他已经听到了。不过,他本也没打算瞒他。 “青龙镖局的龙一今早发布了赏贴,要召集50人出城寻妖。赏金每人十两黄金,另外还拿出了三株龙血草作为彩头。我让老穷去打听了一下,那龙血草应该是真的。”林医仙略一斟酌后,便开口将事情大概跟沈牧之说了一下。 屋檐下,一身黑衣的沈牧之站在阴影之中,仿佛与之融为了一体。他脸上的神情如何,林医仙也看不清。见他没有立即接话,林医仙稍一沉吟后,又道:“我待会就去一趟青龙镖局,那龙一与我有些交情,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三株龙血草买过来。” 话落,沈牧之却突然无比肯定地说道:“他不会卖的。” 林医仙不由愣了一下,旋即又说道:“总要试试嘛。如果真不行,那我明日就跟老穷他们走一趟,应该是能赶在十五之前回来的。有了这三株龙血草,就能彻底把你体内寒气的问题解决掉了。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月月忍受这种折磨了。”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道:“那我跟你一道去。”说完,便迈步往院门口的林医仙走来。 林医仙见状,也没再说什么。这十年里,沈牧之的性格变了许多,如今的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基本很难再会改变。 两人很快就出了院门,顺着逐渐黑下来的巷子,往昌西街走去。 青龙镖局开在南阳街上,他从安庆巷出来,往左顺着昌西街走到底便是南阳街。出了昌西街往右一拐,走上几脚就是青龙镖局了。 龙三死了,此刻的青龙镖局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幡。沉沉暮色之中,这往日里显得威猛霸气的门庭,今日也因这白幡多了几许凄凉。 林医仙手中拎着刚才路上顺手买来的祭品,带着沈牧之刚靠近,便已有腰缠白布的小厮看到了二人,稍一愣后,立马高声喊了起来:“仁心堂,林医仙到。” 声音一落,里面立马一阵慌乱,而后便是哀乐和哭声。 林医仙与沈牧之二人站在门槛之外,听到了动静之后,才迈步往里走。 按照规矩祭拜了死者之后,立即有人来引他们去偏厅坐下喝茶。 林医仙提出要见龙一,却被拒绝了,理由是龙一伤心过度,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林医仙闻言,自是不好再强求,与沈牧之二人稍坐了一会后,就离开了。 二人出了青龙镖局的门后,径直就往回走。刚转进昌西街,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脚步。二人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二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接着,林医仙与沈牧之二人又悄悄回到了南阳街上,在青龙镖局斜对面的一家面铺里寻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林医仙要了一碗面,沈牧之要了一坛酒。 面上桌没多久,对面青龙镖局的大门里,就走出来几道身影。 走在前头的是两个年轻男子,锦袍玉带,风流倜傥。 后面微微躬身跟着,姿态卑微的却是本该身体不适已经歇下的龙一。 沈牧之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拿起酒碗,便是一饮而尽。 林医仙看到了想看的,也立马收回了视线,开始专心对付身前的这碗面条。 早已辟谷的他,这几年倒是养成了不吃东西不习惯的习惯。 片刻后,面碗已空。沈牧之跟前的酒坛子也差不多空了。 “回去还是?”林医仙抬头看向对面一坛子酒下肚,依然毫不脸红的沈牧之,问。 沈牧之转头看向对面的青龙镖局,眯了下眼后,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说着,已经起了身。 林医仙放了一块小碎银子在桌上后,跟着沈牧之就出了面铺。而后,走至无人角落里,悄无声息地便上了房梁,在夜色里,如一只身形灵敏无比的大鸟,无声无息地飞进了青龙镖局内。 林医仙来过这青龙镖局无数趟,对里面的大概情况还是十分熟悉的。二人毫不费力气地就找到了正在书房内的龙一。 看到林医仙与沈牧之二人推门出现在他面前,一瞬间地惊吓过后,这龙一立即沉了脸:“林医仙,你我虽然有些交情,可你这不请自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林医仙微微一笑,道:“怎么?龙当家的如今搭上了这山上修士,就对我这个只会些普通医术的郎中看不上了?” 龙一皱紧眉头,目光从林医仙身上,又扫到沈牧之身上,眸中情绪不断变化,几番思量过后,还是选择没声张,压住了怒气,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不想干什么,就是想问龙当家几个问题。”林医仙说着,便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了下来。 沈牧之没坐,淡漠的目光随意地在房中打量着。 龙一神色难看,咬了咬牙后,道:“你问。” “先前来找你的那两个人,是哪个门派的?”林医仙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龙一怔了一下后,盯着林医仙,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你只管回答问题即可。”林医仙脸上笑容收了收,目光里多了几分冷意。龙一顿时感觉到整个房间里都冷了下来,一下子仿若回到了寒冬腊月里一般。 龙一心头顿时又惊又怵,稍一迟疑后,松了口,道:“是正阳派的。” “大元正阳派……”林医仙嘀咕了一声后,冷笑起来:”没想到龙当家竟是藏得这么深。”说着,话锋又猛地一转:“看来这龙血草也是他们给你的了?” 龙一听到这话,神情微微变了一下,旋即说道:“林医仙既然已经猜到这龙血草并非是我拿出来的,那今夜这一出,又是为何啊?我龙某人自忖好像也未曾得罪过林医仙你吧?” “得罪不得罪的,我们先不说。”林医仙微微眯眼,接着又问了一句:“这正阳派的人为何会拿出龙血草做彩头,你可知其中原因?” “这个我真不知道!”龙一立马摇头:“这仙家做事,我又怎么敢多问。” “是吗?”林医仙冷冷反问了一句。 话落,房内忽然一下子又冷了许多。 龙一虽不是修士,可也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即便是寒冬腊月里,只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可此刻,竟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龙一脸色瞬间变得而有些白了,可还是坚持道:“这事情,我是真不知道。” 林医仙见状,略一沉吟后,又问了一个问题:“明日出城寻妖一事,是你的想法,还是正阳派的意思?” “是正阳派的意思。”龙一回答得很干脆。 林医仙听后,沉默了下来。 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沈牧之突然出现在龙一身后。 “那三株龙血草呢?”淡漠至极的声音,在龙一耳后响起,顿时间,毛骨悚然。 龙一被吓得不轻,一个箭步往前逃开后,一扭头看到那站在后面的沈牧之只是站在那里而已时,惨白的脸上才微微回复了一点血色。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了压心中惶恐之后,答道:“东西被他们带走了。” “你怎么证明?”沈牧之又问。盯着龙一的目光里,隐隐有杀机溢出。 龙一刚刚缓和了一下的脸色,再度惨白,稍一愣神后,连忙转过身去求林医仙:“林医仙,那三株龙血草是真不在我这,这你一定要相信我啊!”龙一急切的模样,就差要给林医仙跪下了。 林医仙与这龙一到底也没有什么前仇旧恨,虽然这次龙血草的事情有些可疑,但到底龙一并非重要人物,为难他也没什么意思。而且,现在若是把龙一给怎么样了,也容易打草惊蛇。若那几个正阳派的人真是冲着他们来的,龙一一出事,他们必然会有所戒备,这反而不妙。 所以,林医仙朝着龙一点了头:“龙当家放心,你我也是多年交情了,这点我还是相信你的。” 龙一一听,当即大松一口气。 279 诱惑太大 龙血草不在龙一手里,这对于沈牧之二人来说,不算意外。 既没有龙血草,该问的也已经问了,那二人自也没必要再在这龙一这里耽搁下去。为了防止龙一将他们前来找他的消息走漏出去,临走前,林医仙弄了一颗小药丸逼着龙一吞了下去。 龙一虽不情愿,但感受到沈牧之望着他的目光里那森冷的杀机后,立马还是照做了。 离开青龙镖局后,林医仙本打算去南直街上那个他曾看到正阳派修士的酒楼再去打探下情况,但又怕打草惊蛇,就作罢了。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林医仙,一直在想这龙血草一事,到底是巧合还是说真的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他们与正阳派之间,无论是他们的真实身份,还是现在的身份,都无任何瓜葛,他们冲他们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若是巧合的话,这事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些。 这龙血草,虽然稀少,但因药性特殊,用处并不多,故而一直一来都不是什么抢手值钱之物。甚至很多时候有人遇上了这龙血草,都不愿意挖回来。 如此之物,这几个正阳派修士竟然随身带着,这是第一奇怪之处。 而这几个正阳派修士既然想要召集江湖客替他们去冒险卖命,虽说十两黄金足以让他们心动,可为何又要拿出龙血草这样并不值钱的东西作为彩头,多少有点画蛇添足的意思。 对于那些江湖客来说,修士手中的一颗补气丹,都要比这三株龙血草吸引力更大一些。 这是第二奇怪之处。 而最主要的一点是,兰城这些年来,也只有林医仙在收购龙血草。当初,他为此还特地拜托过龙一,让他嘱咐他的手下,在走镖时,到各地帮忙打听打听,若是有遇上就带回来。 此事,知道的人不少,龙一更是清楚。 所以,此时正阳派拿出三株龙血草来,若说不是冲着他来的,恐怕谁都不太相信。 这也是当初林医仙一听到说青龙镖局拿了三株龙血草出来当彩头时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的主要原因。 可,不管这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如何,这龙血草林医仙是志在必得的。 龙血草稀少,这几年虽一直在收购,但一直也没收到过几棵。而沈牧之每月寒气逆行时,都需要这东西才能减轻痛苦,所以从去年开始,沈牧之每月寒气逆行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用龙血草了,他手中仅剩的那两棵都是留着等他破境的时候用的。否则,破境之时,寒气爆发,若没有龙血草的压制,很容易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这三株龙血草的出现,其实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有了这三株龙血草,那么接下去沈牧之每月十五的寒气逆行,就可以不用那么痛苦地光靠意志熬过去了。所以,哪怕寻妖一事,真是正阳派为了引出他们设下的陷阱,他也得去冒险闯一闯。 好在,如果此事真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他们现在也算是早有准备。 林医仙一路想着这些,便也没留意旁边沈牧之的神情。 两人很快,就已经到了安庆巷中。 此时的巷子里,已经一片黑暗。 旁边那几户人家,一户户的院子里,都有昏黄的烛光亮着,只是都被一人多高的围墙给拦在了院中,丝毫都没透到巷子中来。 沈牧之与林医仙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巷子中,鞋底摩挲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中,来回回荡,清晰无比。 忽然,沈牧之打破了这种寂静,也将林医仙的思绪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明日,你不用去。” 林医仙一时没回过神,停了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向沈牧之,问:“你说什么?”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后,又道:“那三株龙血草,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你不用去冒险。” 林医仙知道沈牧之同样也看出了这龙血草一事的蹊跷之处,所以并不想让他去冒险。只是,他实在是不忍心看沈牧之一遍又一遍地忍受那种痛苦。以他如今的破境速度,等他迈入上境,至少还要三年时间。而且,等到他迈入上境的时候,一株龙血草也未必够用。多备几株,有备无患,总是安心些。 想着,他便朝沈牧之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就算此事真是一个陷阱,我自保之力还是有的。你安心在家中等我便是,十五之前我定能赶回来。” 沈牧之闻言沉默了一下,而后说道:“那我和你一道去。” 林医仙蹙眉,略一沉吟后,道:“今日已是十一,到时候万一没能及时赶回来,在外面发作的话,就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城中吧。到时候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回来,就让小草过来守着你。我明日走的时候会跟她交代好要注意的事情,到时候你就……” 他话未说完,就见着沈牧之突然径自迈步往前走了。 显然,他并不打算按照他的安排来。 林医仙看着他那逐渐与巷中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的,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声。 夜,幽幽而过。 第二日一早,林医仙与沈牧之二人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又各自换上了一张从未用过的人,皮面具后,就悄悄离开了安庆巷。 到了南阳街上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去青龙镖局那边报到,而是先在附近找了早餐摊买了两碗馄饨,选了一个能直接看到青龙镖局大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吃着馄饨,一边悄悄观察着青龙镖局门口。 卯时二刻未到,青龙镖局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林医仙也从人群中瞧见了老穷和他那两个兄弟的身影。老穷正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显然是在寻林医仙的身影。 林医仙并未急着过去与老穷相认,而是等到差不多快到卯时三刻的时候,他和沈牧之才起了身,往青龙镖局的门口走了过去。 龙一站在大门口,门口中央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一支香。香已经烧了一大半了,等香燃尽,也就是出发的时刻了。 沈牧之二人往人群靠过去的时候,香正好燃尽。 龙一一声令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开始往南城门口出发。 老穷望得脖子都长了,都没瞧见林医仙出现,不由有些失望,现在时辰已到,只能随着大部队往城门口行去。 原本计划召集五十人的队伍,如今到场的,大概不到四十人。 城门口,早已有青龙镖局的人等着,众人排队出城。出城时,每人都会从青龙镖局的人手中领取一块铁令牌,三日的干粮补给,还有一匹马。 沈牧之与林医仙二人排在了最后面,轮到他们的时候,青龙镖局的人递过令牌时,目光往他们脸上稍稍一打量,就微微蹙了眉头,开口问了一句:“二位怎么瞧着有些脸生?” 沈牧之不喜说话,没作声,林医仙笑着在旁答了一句:“我二人刚来这里没多久。” 那青龙镖局的人闻言也没多问,将令牌和补给递给了他们后,道了一句保重之后,就扭头走开了。 沈牧之与林医仙二人随手收起铁牌,拎着补给走出城门后,又从城门外的另一人手中领了一匹马。 走在他们前头的人,此时已经有不少都已翻身上马,扬鞭远去了。 沈牧之二人扫视了一下,看到老穷他们三人也已上马,准备要走了,于是赶紧也上马跟了过去。 很快,二人就催着马追上了老穷三人。 林医仙开口喊道:“这位兄台,此次寻妖,是怎么个寻法啊?” 老穷扭过头来,略带诧异地的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兄弟连怎么个寻法都没弄清楚,怎么就跟来了啊?” 林医仙腼腆一笑,道:“这不是十两黄金太诱人了吗?我和我兄弟知道得晚,都没来得及仔细打听,又不想错过,就直接来了。” 老穷闻言笑了起来:“那你可知道这次我们要寻的妖兽,可是个狠角色?” 林医仙点点头:“这倒是听说过一些。” “听说过就好!”老穷说着,就跟林医仙大概说了一下这次寻妖的流程。其实也没什么流程,无非就是发现妖兽之后,就用补给袋中的响箭发信号,然后就等青龙镖局的人来支援就可以了。 这话听着简单,可实际上,真要是有人发现了妖兽,就算有命发出信号,恐怕也没命等着青龙镖局的人来支援。 不过,这话林医仙并未说出来。 老穷说完后,林医仙看了看前面已经跑远的那些人,略皱了皱眉,问:“他们不打算一起行动?” 老穷笑了一声,道:“这些人要是都一起行动,只怕没找到妖兽,就先自己打起来了。”说着,略一顿后,又道:“而且,分开行动也有好处。那妖兽基本都是夜里行动,这片戈壁滩这么大,若是都一起行动,入夜前很难寻到踪迹。分开行动的话,效率更高,另外目标也小一些,不易于引起妖兽的注意。” “那若是这样的话,到时候不是第一个发现妖兽的,还能拿得到赏金吗?”林医仙装作十分关心赏金的模样,又问道。 “那当然!”老穷立马答道:“只要三日内我们有人能找到那头妖兽,就都能拿得到赏金。而且,龙一还答应了,发现妖兽的那个人若是不幸没了,到时候他的家人或者朋友除了能得到那十两赏金之外,以后他们还会得到青龙镖局的庇护。”说着,老穷又朝他调侃道:“兄弟你还真是心大啊,这些都没问清楚,你就敢跟上来啊!” 林医仙讪笑了一下,道:“这不是十两黄金诱惑太大了嘛!” 老穷本就是个心大的人,对他这理由,倒也没怀疑。 280 对不住了 老穷与林医仙二人一边并头前行,一边说着话。 林医仙笑问:“兄弟怎么称呼?” 老穷爽朗一笑,道:“你喊我老穷就行了。兄弟你呢,怎么称呼?” “你叫我道玄吧。”林医仙微微一笑,旋即又转头指着跟在后面的沈牧之,道:“那是我师弟,叫道诚。” 老穷一听,好奇道:“兄弟你这名字怎么听着像是道门中人呢?” 林医仙嘿了一声,道:“算是吧!我师父是个小道观的道士。不过,现如今这世道,道士不好混,他老人家一死,道观里就没什么人来了,没多久连那道观也塌了。我师兄弟两在那深山老林里,实在是待不下去,就只好出来混江湖了。” 老穷听后,眼睛微微一亮,笑道:“二位兄弟既然是道士,那这寻妖一事想来应该是颇有把握了。不知道我老穷能不能跟兄弟这沾个光啊?“ “什么沾光不沾光的,看你说的。就我兄弟两那三拳两脚的,到时候说不得还得要穷哥你照顾我们呢!”林医仙笑着与老穷客套。 老穷听了哈哈大笑,连夸林医仙会说话。 笑了一阵后,林医仙忽问老穷:“我听说,那青龙镖局还拿了三株什么草当彩头,是吗?” 老穷点头:“嗯,三株龙血草。” “这龙血草也不值钱,这青龙镖局也忒小气了吧,拿这个当彩头。”林医仙撇嘴露出嫌弃之色。 老穷接过话:“这龙血草在其他地方不值钱,在我们兰城还是挺抢手的。昌西街上有家仁心堂常年收这个,价格还不低。不过,这事说来也奇怪,青龙镖局跟仁心堂关系不错,手里有龙血草竟然一直没拿出来,反倒是这次拿出来当了彩头,这事情挺让人看不透的。”说着,老穷还摇头啧了一声。 林医仙有些意外地瞧了老穷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个向来心大得很的家伙竟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随口敷衍了一句后,又问道:“可这龙血草才三株也不够分啊,到时候给谁呀?” 老穷说:“谁知道呢,青龙镖局的也没明说,不过,这龙血草不是重点,那十两黄金才是!” “也对!”说着,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说笑间,他们已经离开兰城有一段距离了。前方,茫茫戈壁,苍凉无际。原先的三十多人此刻都已逐渐分散,消失在大大小小的丘壑之间,渐渐不见踪影。 沈牧之他们这一路,总共五人。他与林医仙,老穷和他两个兄弟,一个叫大勇,一个叫苟三。 大勇话少,苟三脸上有道疤。 又走了一阵,日头已经挺高了。 老穷看了看周围荒凉的戈壁滩,扭头问旁边的林医仙:“道玄兄弟,这接下去我们怎么走?” 林医仙四顾打量了一下后,道:“按照那妖兽之前几次袭击的情况来看,这妖兽白天是不会出现的。我们想要找到它恐怕很难。所以,依我看,我们不如先找个阴凉地休息,等入夜之后再行动。”老穷闻言,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跟在后头的苟三这时插进话来,问道:“这夜里行动会不会不太方便?这戈壁滩上,除了那妖兽之外,还有灰狼一类的野兽,这些家伙最喜欢夜里行动,要是遇上也挺麻烦的。” “这个你们放心。那妖兽既然在这片戈壁滩上,那这方圆百里以内,估计已经没有其他野兽了。”林医仙道。 “就听道玄兄弟的吧,走,找地方休息。”不等苟三再说话,老穷已经下了决定。那苟三和大勇都是唯老穷马首是瞻,见他发话,便也不再质疑。 五人很快在一个比较大的山丘下,找到了一个可以容人的山洞。五人将马拴在了山洞外面的一个阴凉处后,就进了洞中休息。 正如林医仙所说,这白天是不会有任何发现的。 五人在洞中一躲,便是一天。随着日头西沉,暮色降临,这片荒凉戈壁染上了绯红的色彩,苍凉之中,莫名地又多了几分绚丽感。 老穷三人在山洞附近寻了点干枯的灌木过来,生了火后,一人烤了一个馕饼吃。老穷见沈牧之二人都没有要吃东西的打算,便问:“道玄兄弟,你们不吃点吗?” 林医仙摆手:“我们不饿,你们吃吧。” 老穷见状,也就不再多问。 习武之人,多吃一餐少吃一餐,确实关系不大。而林医仙此刻在老穷面前的身份,是个道家子弟。道家子弟修习辟谷之术,更是常态,所以在老穷看来,林医仙二人不吃东西也正常。 不过,林医仙不吃是因为他对这馕饼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当然,他也早已辟谷,但在兰城这些年,养成了吃东西的习惯。只是,这馕饼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至于沈牧之,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吃东西,除了酒。 这不,此刻他不知从哪里忽然取出了一个酒壶,塞子一拔,顿时便有浓郁酒香飘了出来。老穷三人一闻,眼睛顿时亮了。 “丁香坊的丁香酿对吗?”老穷忍不住面露垂涎之色,道:“这味道,起码得是二十年陈的了吧?” 酒是林医仙买的,沈牧之向来只管喝。 林医仙在旁笑道:“穷哥真是好鼻子,这都闻得出来。” 老穷嘿嘿笑道:“那当然。这丁香坊的酒在兰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酒,尤其是他们家这丁香酿,更是整个古兰国独一份的。不过这丁香酿,一般没点生活阅历的,都欣赏不来。没想到道诚兄弟这年纪轻轻的,竟然也喜欢这丁香酿,真是挺少见的。” 沈牧之没接话,但手中却又忽然多了三个大碗,各自满上后,往老穷他们三人面前一推。 老穷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不怕二位兄弟笑话,这二十年的丁香酿,平常时候我们可都不舍得喝。今天可是托道诚兄弟的福了!” 沈牧之勉强在嘴角扯出了一丝僵硬笑容作为回应后,就拎了酒壶,起身往洞外去了。 林医仙坐在那,笑着跟老穷三人解释:“三位别介意,我这师弟自从我那师父走了之后,就不爱说话了,跟我也是如此。” 老穷三人纷纷表示无事。 丁香酿的香味,洋溢在不大的山洞之中。老穷三人捧着酒碗,脸上满是陶醉,甚至都没去好奇这个道诚兄弟身上怎么还随身带着酒碗的。 很快,三碗酒各自下肚,三人皆都意犹未尽。 林医仙在旁看着三人逐渐变得绯红的脸颊,笑说:“我不怎么喝酒,听说这二十年陈的丁香酿后劲十足,一碗下肚,三步就倒。三位这脸这么红,没事吧?” 老穷摆着手,大大咧咧地笑道:“道玄兄弟放心!我兄弟三人虽不好说千杯不倒,但也还不至于被一碗酒就给撂倒了!” 只是,这话音一落,背后便传来咚地一声。老穷转头一看,竟是大勇已经歪着身子栽在了地上。看那通红脸颊,听那沉重呼吸,显然是醉过去了。 老穷一愣,刚要说话,忽然又是咚地一声,原来是苟三也倒了地。而这时,老穷自己也觉得有些头昏脑涨,隐约中,他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酒意上头,已没办法让他冷静思考。他扭头去看林医仙,,只是视线中,林医仙的脸都已经变得很是模糊了。不知为何,这张模糊的脸,却忽然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没等他弄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眼前突地一黑,接着便没了意识。 又是咚地一声,老穷也倒了地。 林医仙看了一眼倒了一地的三人,满怀歉意地喃喃了一句:“诸位,对不住了。不过,这也是为你们好,那妖兽真不是你们能去凑热闹的。你们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说完,他起身给三人各自喂了一颗药丸,确保他们短时间内不会醒来。而后,又走到洞口处捣鼓了一会。 都弄好之后,林医仙再次确定了一下老穷三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后,才出了山洞。刚走出去,背后,洞口处微光一闪,原本透出昏暗光亮的洞口瞬间消失,变成了如周围一般无二致的山丘模样。 林医仙走出两步后,又转身仔细检查了一遍。 此时,暮色天空之上,星辰已现。璀璨之光,挂满夜空,仿佛伸手可及。而沈牧之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面朝着眼前那片荒凉无际的戈壁滩,手中拿着酒壶,有一搭没一搭地慢饮着。 酒香随风飘散,香甜之中,又透出苦涩。 一身黑衣的他,即便星光如此耀眼,却依然无法掩去他身上透出的那股浓重的孤寂之感。 林医仙静静地看了一会后,才走上前,道:“可以走了。” 沈牧之收起酒壶,起身后,一声未吭,身影一动,便从大石上飞了出去。随风而动的大袖猛地张开,如一只夜鹰,迅速扑进了黑夜。 林医仙无奈叹了一声后,连忙纵身跟上。 眨眼功夫,二人就已离去甚远,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281 迷雾重重 夜风穿过戈壁滩上的沟壑,发出呜呜的呼声。 星光清清冷冷地洒在起起伏伏的山丘之上,无声无息。 清晨离城的那些寻妖‘勇士’此时一个个不知躲在了哪个角落里,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没有丝毫的火光。 距离兰城大概有三四十里路的一处沙丘,忽然间有一只黑爪破土而出。砂石翻飞中,一道庞大的黑色身影从底下窜出。 身躯如蛇,腹有四足,状若蜥蜴,不过,远比蜥蜴要大许多。 站在沙丘顶上,三角脑袋四处一打量后,鼻翼翕动间,金色瞳孔猛地一缩,而后身躯如箭,猛地射了出去。 半柱香时间后,一道恐惧尖叫声,打破了这片戈壁滩上的沉寂。 一处沟壑之中,四五个身影仓惶逃窜,他们身后,一道黑色庞大身影,如影随形。 每当夜风从这沟壑中掠过时,随着呜呜风声响起的,必然还有一道惨叫声。 不过片刻功夫,那四五个身影尽数躺在了地上,一个个皆都开肠破肚,鲜血满地。这些人,没一个有机会能将那补给袋中的响箭发射出去。 那状若蜥蜴一般的黑色妖兽站在跑得最远的那具尸体旁,低头缓缓舔舐,着前爪上沾着的鲜血。 忽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妖兽身旁,妖兽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依旧慢条斯理地清理着自己的前爪。 而那身影扫了一眼沟壑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不满地哼了一声。 声音刚落,那妖兽就停了舔血的动作,伏首趴在了地上。 “不是让你留一个活口吗?”斗篷下传出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妖兽闻声,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像是惧怕极了。 “没用的东西!”斗篷下的女子又忿忿骂了一句后,一个扭身,身影化作一股黑烟,消散在了风中。 女子一走,妖兽顿时又昂起了脑袋,庞大的身子一扭,就顺着这条不知起于何处又通向何处的沟壑奔了出去。 黑色的身影,如一道黑线,飞快无比在沟壑中穿过,没有丝毫动静传出。 一盏茶时间后,又是一伙‘寻妖勇士’被发现。 不过,这伙人相比于先前藏身沟壑中的那伙人要幸运一些。妖兽靠近时,惊动了被拴在外围的马匹。 马匹惊恐嘶鸣的声音惊动了当时正躲在矮丘后面等待天明的那几个‘寻妖勇士’,有人毫不犹豫地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响箭,举手就放了出去。 响箭升空,带着尖锐的鸣叫声和耀眼的光芒,刺破了黑夜。 甚至,妖兽都被吓得停了一下,不过,紧接着,便是更加凶猛的虐杀。 那个放响箭的江湖客放出响箭之后,头也没回,拔腿就跑。等到那妖兽将其余几人都杀了之后,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 不过,他也只是跑出去了一段距离。 一个全身藏在一件黑色斗篷中的身影突然出现身前,拦住了他的逃生之路。 他以为是城中来的援兵,不由大喜。只是喜色刚浮上脸颊,只见对面之人身上的斗篷突然抖动了一下,而后一大片黑雾从中涌出,瞬间就将他整个吞没了。 片刻之后,那一大团黑雾又退回了那人的斗篷之下。其中的江湖客,膝盖一软,顿时委顿倒地。 等在附近的妖兽见状,纵身想要扑上去,斗篷之下的女子一声冷哼,立马止住了身形。 这时,女子忽地转头望向了兰城方向,只见墨色夜空之中,正有数道明亮剑光正朝着这边飞速而来。 “呵呵……”斗篷之下,一声轻笑传出,满是不屑和轻蔑。紧接着,一阵风过,她的身影顿时化作了缕缕黑雾,飘散无踪。 而那妖兽也是一个猛子地上扎去,而本是十分坚硬的地面,在它面前,却突然变得松软无比,让它毫无阻碍地扎进了地下,眨眼就没了踪迹。 他们走后没多久,那几道剑光便到了附近。剑光一收,五个身影先后落下,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女子一看到地上那些开肠破肚的血腥场面,顿时不适起来。 其他几人情况略好,但脸色也都不好看。 这时,远处那个倒地的江湖客,竟是没死,呻吟了一声苏醒了过来。等他站起发现远处那几个身影后,那几人也发现了他。 “那边有人。”其中一人喊了一声后,五人顿时往那个江湖客围了过去。 将近百丈的距离,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侥幸活下来的江湖客看着这诡异身法,心中顿时有些紧张。不过当他目光扫过那几张年轻的脸庞后,江湖客想到之前城中那有关于仙家子弟的传言,心中不由微定,赶紧问道:“几位可是城中过来的援兵?” 话落,五人中为首的一个墨衣男子却没理会他的问题,直接开口问道:“刚才是你发的信号?” 江湖客忙点头。 “那妖兽呢?”此人又问。 江湖客脸色微白,摇起了头:“我不知道。” 此人一听,顿时有些不满,不悦地盯了他一眼后,又问:“那你看到那妖兽往哪里逃了吗?” 江湖客还是摇头。紧张让他都忘了将他所见到的那个斗篷客给说出来了。 “真是废物!”此人突然怒斥了一声,接着也不管江湖客难看的脸色,转头看向与他同来的那几人,问:“怎么办?” 另一个身材略胖一些的男子的,沉吟了一下答道:“那妖兽既然就在这里,那它肯定走不远,我们在附近搜寻一下,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其他几人听了,各自斟酌了一下后,纷纷点头。 于是,五人很快散开,各自负责一块区域搜寻起来。 那江湖客停留原地,看了看那几个迅速远去的身影,本来苍白难看的脸色忽然就淡漠了下来,眸中黑光一闪后,他抬脚就往原先他们藏身的那个矮丘走去。 此时,就在那个矮丘上,沈牧之与林医仙的身影悄然浮现。 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牧之,因为带了面具的缘故,并不能看出什么表情变化。迟疑了一下后,他还是将心中那点疑虑和担忧给压了下去,而后看向远处那个正朝着这边缓缓走来的江湖客,问:“你觉得那个神秘人为什么留下他?” 沈牧之想了想,道:“看看就知道了。” 林医仙微微蹙起眉头,那个神秘人的出现,让这整件事又多了几分迷雾重重的感觉。 那妖兽在兰城之外杀人,显然是有着某种目的。 而这个目的,跟正阳派弟子借青龙镖局的手弄了这个寻妖行动以三株龙血草做彩头一事,又有着什么关系呢? 风掠过,二人随即消失在矮丘之上。 已经走近了不少的江湖客,忽然心中有所感应,抬头望去,只是蒙蒙星空之下,空空荡荡,只剩无形夜风,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江湖客皱了下眉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后,就继续往那矮丘走去。 没多久,他就到了那片矮丘之下。 原先的伙伴,如今已成冰冷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上那惊恐的表情尚在,圆睁的眼睛里却已无丝毫生气。 江湖客面无表情地从这几具尸体上一一跨过,没有丝毫的同情或者悲戚之色。 前方不远处,他们骑来的那几匹马死了三匹,还有三匹焦躁不安地绕着木桩在打着转。 江湖客径直过去,解下其中一匹后,不顾马匹的反抗,纵身上马,双腿一夹,在马匹的痛吼声中,疾驰而去。 另一边,正阳派那几人一番搜索无果后,又重新聚在了一处。那个墨衣男子估计在其中最年长,目光扫过众人后,问:“可有什么发现?” 其余四人纷纷摇头。 墨衣男子见状,皱紧眉头,眼中闪过一抹烦躁之色。 “你们不觉得刚才那个人有些奇怪吗?”这时,五人当中那两个女子之中的其中一个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此女子相貌寻常,但双眉如箭,眸若星辰,让人一见便能忘却她那寻常容貌,只记得这一双充满灵性的眉眼。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一愣。那微胖一些的男子不解问道:“林师妹,那人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被称为林师妹的女子抿嘴沉吟了一下后,解释道:“那妖兽前几次出手,基本都是务求赶尽杀绝的。唯有一次逃脱了两人,那两人也是受了重伤的。可这一次这个人不仅活了下来,而且一点伤都没有,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这位林师妹这么一分析后,其余几人略一思忖后,也隐约觉察到了一点不对劲,但具体要说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于是,那微胖男子又说道:“会不会是那妖兽察觉到我们要过来了,所以没来得及对他出手呢?” 林师妹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道:“庞师兄说得也有可能。” 这时,那墨衣男子忽然转头去看了看先前他们发现那江湖客的位置,那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他眉头一皱后的,开口吩咐众人在附近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 但,此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了,那人早已走远。这周围茫茫戈壁,沟壑纵横,矮丘不断,若无特殊方法,想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282 两头妖兽 那个江湖客早已纵马行远,又有夜色和地形掩护,正阳派那几人在附近搜寻了一圈后,自是一无所获。 不见妖兽,这唯一幸存的江湖客也没了踪迹,正阳派这几人匆匆赶来,却空跑一趟,不由有些气恼。 正当几人商量着是先回城,还是在这戈壁滩中等等看的时候,远处又有响箭升空。 五人一见,连忙朝那赶去。不过,有了刚才的教训,五人不敢再堂而皇之地前往,纷纷收敛了气息,御剑贴地而行,借着复杂的地势,尽量隐匿着自己的身形。 不过,尽管如此,等他们赶到那地方的时候,那妖兽早已逃离,只剩下了两具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他娘的,又让这畜生跑了!”那个身材微胖的庞师兄忍不住骂了起来。旁边几人也都神色不太好看。 那个剑眉星目的林师妹默默在四处转悠起来,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倒地的三具马尸。 马有三匹,人却只有两人,这显然不对劲。 林师妹蹙了蹙眉头后,又检查了一下周围,并未发现那第三个人。 这时,那个墨衣男子见她一直在附近转悠,便也跟了过来。靠近后,问:“林师妹可有什么发现?” 林师妹将那三具马尸指给他看了一下,道:“少了一个人。” 墨衣男子一瞧,也立马觉出了不对劲,眉头一皱后,就要喊人把这附近再搜一遍。 就在此时,远处又有响箭升空。 “他娘的,又来!”不远处,胖子庞师兄一声怒骂后,与其他二人立马御剑动身,往响箭升空方向赶去。 墨衣男子与林师妹瞧见,只好也迅速跟上。 这一回,响箭升空的位置距离并不远。没多大功夫,五人就先后到了那附近。响箭尚在半空燃烧,昏暗的光芒下,隐约可见满是碎石粗砂的地上并未和前两次一样有尸体横陈,只有一摊血迹。 至于妖兽,还是不见踪影。 那胖子庞师兄满脸暴躁,拧着眉头,朝着墨衣男子说道:“我怎么觉得那畜生是在故意溜我们玩呢?” 墨衣男子阴沉着脸,盯着那摊血迹没有说话。 这时,一落地就在附近查看的林师妹走过来,道:“附近没马!考虑到这里离刚才那个地方不远,这摊血迹很可能就是之前那个人的。” “什么之前那个人?”胖子并不知先前那三匹马的事情,闻言,不由有些疑惑。 墨衣男子便将之前林师妹发现三匹马的事情说了一下。而林师妹则在他解释的时候,又在那摊血迹附近仔细察看了起来。果不其然,很快,她就发现地上有血迹顺着某个方向蔓延了出去。 “他往这个方向去了!”林师妹指了指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后,转头问后面的墨衣男子:“追吗?” 声落,胖子庞师兄就抢先答道:“追!干嘛不追!追上那畜生,看老子怎么弄死他!”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将那妖兽碎尸万段一般。 墨衣男子在旁略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后,朝林师妹点了点头。 五人迅速顺着地上的血迹追了上去。 没多时,原本还算平坦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石头。这些石头,一个个都有一人多高,毫无规律地矗立在地面上,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林师妹看了看地上血迹,确实是进了这片石头林。 胖子庞师兄想也未想,就要往里面冲,被墨衣男子一把给抓住了:“子期,你等一等!” “还等什么等!再等那畜生又要跑了!”庞胖子反驳了一句后,就要挣脱墨衣男子。这时,石头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吼声。 “是那畜生!”庞胖子喊了一声后,一把将手臂上墨衣男子的手给捋开,拔腿就冲进了石头林中。 墨衣男子见状,只好跟了进去。 其余一男一女也紧随其后,唯独林师妹站在石头林外犹豫了一下。不过,也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瞧着前头那些身影就要跑远,她最终还是跟了进去。 他们五人刚走没多久,又有两人出现在这石头林外。 “这石头林,你看出什么了吗?”林医仙眯眼打量了一番这片望不到尽头的石头林后,转头问一旁的沈牧之。 沈牧之略有迟疑,不太确定地答道:“像是个天然迷阵。” 林医仙闻言,又回头望向前方这片石头林,道:“若只是个天然迷阵倒是没什么问题。怕只怕,这里面有人做了手脚了!”说着,他微微一叹:“这妖兽一路杀人,故意给机会让人放出响箭,刚才又特意留下血迹在路上,一路将人都引到了这片石林当中,只怕那几个正阳派的人要危险!”说着,他忽又转头去看沈牧之,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神情的变化。只可惜,那面具虽然做得精致,但对于表情的展露总归差一点。 沈牧之没有接他的话。 林医仙犹豫了一下后,又略带试探地问道:“我们要不要跟进去?” 沈牧之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解释一般,忽地说了一句:“那三株龙血草还在他们手里,他们要是死了,我们就拿不到了。” 林医仙闻言,本来准备迈出去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沈牧之后,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附和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赶紧进去吧。”话落,他便率先一步,往石林中飘了进去。 沈牧之紧随其后。 二人一进石林,便能感觉到周围多了一股神秘力量。不过,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对他们并无什么影响。 不过,这也证实了这座石林确实是一座天然迷阵。只不过,这天然迷阵威力很弱,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能够让人迷失其中,但对于修士来说却是影响不大,尤其是中境以上的修士,基本如同虚设。但,天然迷阵还有一大特点,那就是只要稍加改动,就能让其威力大涨。 这也是林医仙刚才担心那几个正阳派修士会危险的原因。 那妖兽在那个神秘人指使下,这一系列操作,明摆着就是想引那几个正阳派弟子进入这片石林。可这片石林若是只有这点威力,他又何必多费这番心思,引那几个正阳派弟子出城时直接出手就是。所以,这石林之中定然还藏着什么陷阱,就等着正阳派那几人自己跳进去。 果然,就在沈牧之二人进入石林没多久,地面突然猛地一震,而后,一股强大力量从石林深处悄然涌现。 “不好!”林医仙神色一变,与沈牧之相视一眼后,立即加速往那股力量出现的地方冲了过去。 石林深处。 原本那些大小形状皆不一样的石头,到了此处,这些石头似是有人专门打磨过一样,一个个都呈现出了石剑模样。 一柄柄石剑,高过一丈,剑身倒插在地上,剑锋朝天。 若此时有人从半空往下看,必定能看到,这些石剑组成了一个很大的圆圈。一圈又一圈地往里递进,总共有不下十层。 中心处,留着一块平地。平地上,此时却坐着一个浑身笼罩在斗篷之内的身影。 而随着刚才那一下地面震动,这些石剑一柄柄竟都纷纷抖动了起来,其上石屑簌簌下落,隐约中,更有剑鸣声从中传出。 一道道凌厉气息纷纷从这些巨大石剑之中生出,缭绕在这片石剑林中。 先前正阳派那五人,冲在最前头的三人一时未曾留意,一下就冲进了这片石剑林中。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过了第三圈石剑。三人紧紧靠在一处,警惕地盯着周围这些诡异的石剑,感受着那些石剑上逐渐生出的凌厉气息,一个个脸色都严峻了起来。 而那个林师妹和墨衣男子因为慢了一步,也因为谨慎,正好停在了这片石剑林外。 “林师妹可认得出这是什么阵法?”石剑林外,墨衣男子紧盯着这片石剑林看了半响,而已没看到什么门道,无奈只好扭头求助身旁的这位剑眉星目的女子。 不过,这一回,这位林师妹也未给出什么有用的答案。 这时,身在石剑林中的庞子期情绪焦躁之下,没耐住性子,一冲动,御剑就朝着身旁一柄石剑刺了过去。 谁料,他的飞剑还未靠近,空中便有雪白剑光凭空生出,直接与他的飞剑撞在了一处。铛地一声脆响,剑光四射之中,庞子期的飞剑差点失控,好不容易才稳住。而庞子期也因这一下,气血震动,受了轻伤。 吃了小亏的他,脸色微白。 身旁之人见状,慌忙伸手扶住他。 林外,墨衣男子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愈发焦急起来,一边喊着让里面三人站在原地不要擅动,一边准备开始试探这座诡异石剑之阵。 只是,就在他准备探阵之时,身后石林之中却突然传来窸窣声响。 林师妹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之后,一道巨大黑影猛地蹿出,直扑他们二人而来。 正是之前杀人的妖兽。 “苏师兄,小心!”林师妹一声轻喝之后,火红剑光瞬间亮起,悍然而上。 那位身着墨衣的苏师兄听到喊声回头看到那黑影之时,亦是毫不犹豫,御剑迎上。 可这妖兽并无与他们纠缠之意,双手稍一交手,妖兽似觉自己并无胜算之后,竟是毫不犹豫,扭头就扎进了这石剑林之中,更是直奔那第三圈内站着不敢动的三人而去。 墨衣男子一见,顿时着急起来。略一踌躇后,吩咐林师妹等在林外,自己则迈步跟了进去。 不曾想,他刚一入阵,这石剑林周围,突然有狂风平地而起,飞沙走石,瞬间功夫,就已遮天蔽日,将那石剑林遮得一点也无。 林师妹心中着急,但这情况,却也更是不敢直接闯入。岂料,就在她犹豫之时,身后又有动静传出。 一扭头,还是先前那块巨石,又是一道差不多的巨大黑影,从其后一闪而出,直扑她而来。 竟是有两头妖兽? 283 果然是你 眼见着那头妖兽径直朝着自己扑了过来,林师妹也顾不上惊讶了,慌忙往旁边闪去,同时御剑而出,往那妖兽刺去。 火红剑光像是一团火焰,与妖兽利爪悍然撞在一处。铛地一声脆响中,火光四射,林师妹却是神魂一震,脸色顿白。 双方甫一交手,她便已明显落了下风。 显然,这头妖兽的实力远比先前那头要强很多。 妖兽一击占了上风,嘶吼一声后,身子一扭,黑色的尾巴顿如鞭子一般朝着林师妹甩了过来。 林师妹顾不得体内震荡的气血,慌忙往后退去,意图躲开。谁料,她这刚退开,那已经甩出的尾巴之上却突然黑光一闪,整条尾巴突然变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林师妹卷去。 如此猝不及防,林师妹防不胜防,等到反应过来,那尾巴已经卷上了她的左手。 那尾巴一卷住她的手臂,不等她御剑来斩,便是猛地一甩。 林师妹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也不知是那妖兽故意还是巧合,竟是直接朝着后面那狂沙飞旋的石剑林飞了过去。 眼见着林师妹就要被扔进那石剑林之中,突然间,一道身影突然从旁闪出,直接掠至倒飞而来的林师妹身后,一把托住后,毫不停留,扭身就跑。 这一幕出现得太突然,妖兽都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声怒吼之后,黑色的尾巴砰地往地上用力一砸,整个巨大身体顿时就朝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突然自前方掠出。湖绿色的剑光,瞬间铺开,如一汪湖水,朝着那妖兽汹涌而去。 妖兽猝不及防,一头扎进了这一汪湖水之中。顿时间,叮当之声不断,还间杂着妖兽的怒吼之声。 片刻,那一汪湖水终于尽数被搅散,妖兽浑身是血站在那里,已然受了不轻的伤。不等它获得喘息之机,一身黑衣的林医仙忽然凭空出现在其身后,手中长剑轻轻一挥。一抹幽绿顿时掠出,往那妖兽七寸位置扫去。 妖兽察觉到时,已然来不及闪躲。情急之下,竟也懂得弃车保帅。长尾猛地竖起,挡在了剑光之前。 噗地一声,长尾应声而断。鲜血飙溅中,妖兽顾不得痛吼或者反击,身子一纵,低头就往地上扎去。 林医仙见状,挥手又是一剑。但就在这时,旁边一块巨石突然拔地而起,朝着他这边飞了过来,敢在那道剑光斩上那妖兽之前,先一步与那剑光撞在了一处。 轰然声响中,巨石炸碎。 而那妖兽,也因这巨石的突然‘相救’,得以顺利钻入底下,不见了踪影。 不过,已断一尾的妖兽,已然重伤,不足为患了。 只是,这妖兽并非关键,妖兽背后的那个神秘人才是关键。 林医仙落下身形,警惕四顾,风声呜呜吹过石林,却再无动静。 看来,那妖兽背后的神秘人似乎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林医仙想着,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那被飞沙走石围绕在外的石剑林。 那神秘人到底想做什么? …… 带了面具的沈牧之救下了林师妹后,没有停留,径直往石林外飞去。不过,没等飞到石林外,惊魂已定的林师妹就要求沈牧之将其放了下来。 沈牧之也未强求,直接落下身形,将其放了下来。放下后,他也不打算说些什么或者听这位剑眉星目的姑娘说些什么,转身就走。 林师妹一见,慌忙喊他:“这位道友,请留步!” 沈牧之却恍若未闻,反而身形更快,眨眼就已远去。 林师妹见状,微微蹙了蹙眉头。那人似乎避她如蛇蝎,可又为何要救她呢? 不过,此时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师妹略一迟疑后,取出符鸟,以灵力在其上留下了信息之后,将其激活。金光闪过,符鸟顿时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红纹的小鸟,一声脆鸣之后,双翅一振,便如闪电一般往远处飞了出去。 林师妹看着那符鸟消失夜空之中后,竟是扭身又往那石剑林的方向赶了过去。 石剑林外,沈牧之与林医仙已经碰上了头。 “那个姑娘呢?”林医仙明知那姑娘是谁,却也故意没有点破,只当自己一直都未看清。 沈牧之并未接话,反而扭头去看那石剑林,问道:“这是个什么阵法?” 林医仙见其不想聊那姑娘,便只好作罢。抬头看向那座石剑林,摇头答道:“不清楚。不过,看这样子,威力不小。我有把握能出来,但没有把握能把里面那几个人都带出来。” 沈牧之眯起眼睛,盯着那座石剑林,没有马上接话。片刻之后,忽问道:“那个神秘人应该在里面吧?” 林医仙略有犹豫地点头:“应该是。”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沈牧之,问:“怎么说?” 沈牧之收了目光,淡淡道:“这么大的阵法,应该需要不少的灵力来维持吧?” “这是肯定的。”林医仙随口接道。话落,他便已明白了沈牧之的意思。 不算意外。 若是换做以前的沈牧之,他肯定会努力地去试一试救一救,但如今,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傻子’了。 二人于是在石剑林外随便选了寻了两个石头,纵身一跃,便到了那石头之上,盘腿刚坐下,便看到有火红剑光往这边飞来,正是之前被沈牧之送走的林师妹。 沈牧之见到她竟然又回来了,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不过,仅仅片刻,又松开了。旋即,他闭上眼睛,像是没看到一般,面无表情地,自顾自打坐。 林师妹飞到附近,见到林医仙二人竟在石头上盘坐着,丝毫没有要破阵的意思,心头略有不忿。但想到,这两人与他们非亲非故,萍水相逢的,人家能救她一命已是恩德,又如何能要求更多。于是,又赶紧压下心中那点不忿,深吸了口气后,往他们二人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后,林师妹先朝着沈牧之行了一礼,道:“在下大剑门林长缨,刚才多谢道友出手相救。”说完,见沈牧之睁眼看她一眼都懒得,不由得有些尴尬。于是,只好又转身看向一旁的林医仙,犹豫了一下后,讪讪问道:“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林医仙听得这位林姑娘自报家门姓名,虽然他早已认出,却还是下意识地往沈牧之那看了一眼,却见他依旧闭着眼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这骗得住眼前的林长缨,却骗不了他。 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声后,林医仙也不好意思学沈牧之一样不搭理人家姑娘,便开口答道:“我叫道玄,他叫道诚。”说完,略一顿后,又劝道:“林姑娘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此处危险,不宜久留。” 林长缨闻言,又朝林医仙拱手鞠躬:“长缨斗胆,有一事想求道友帮忙。在下还有几位同行的伙伴,被困在这阵中了,不知道友可有解救之法?”说完,林长缨抬头望着林医仙,那双星眸之中,满是诚恳之情。 林医仙不由得有些心软,就在他斟酌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旁边的沈牧之却突然出了声:“此阵凶险,暂无破解之法。你这忙我们帮不上。我劝你还是早早离开这里前去寻其他人过来帮忙比较好。” 林长缨闻声,转头看向沈牧之。他还是闭着眼,那冷漠的神情,犹如一桶冷水,将林长缨原本还想要再恳求几句的心思顿时就给浇没了。 略愣了一下后,林长缨回头再度朝二人鞠了一躬,道:“不管如何,长缨还是要感谢二位刚才出手相救之恩。”说着,拿出一个小玉瓶放在了她身前的地上,又道:“长缨无以为报,一点小心意,还望二位道友莫要嫌弃。”言毕,林长缨转身就走。 林医仙见状,稍一犹豫后,追了上去。 “林姑娘且慢。” 林长缨停了脚步。 林医仙站定她跟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我那师弟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还望姑娘不要介意。不过,此阵的破阵之法我们确实尚未想到,所以不是我们不想帮,实在也是无能为力。” 林长缨勉强笑了一下,道:“道友客气了。之前二位能出手救我,已是大恩。长缨不敢奢求更多。” 林医仙闻言讪笑了一下后,又斟酌着问道:“我二人之前去过兰城,那青龙镖局招人出城寻妖,可是你们出的主意?” 林长缨一听,脸上顿时多了些不自在,迟疑了一下后,点头道:“是的。”说完,略一沉吟后,又补充了一句:“此事确实是做得有些不妥。此次不幸被妖兽所杀的人,除了那十两黄金外,我回头会想办法再另行补偿的。” 林医仙提这个倒并不是为了来指责他们用这些江湖客当诱饵的事情的,他是为了龙血草来的。不过林长缨既然话提到这里,他便也接了一句:“姑娘有此意便好。”说着,停了一下后,又接着问道:“我听说,姑娘几人还拿出了三株龙血草作为彩头?” 林长缨略有差异地看了一眼林医仙,道:“是有这事,不过这龙血草并非是我的,而是我那几个同伴的。他们是正阳派的弟子,如今就被困在这阵中。”说着,林长缨眸中神色一动,略有试探地看了一眼林医仙,问:“道友可是对这三株龙血草有兴趣?” 林医仙也不隐瞒:“是的。” 林长缨闻言,默然片刻后,道:“如果道友能出手将阵中那几人救出来,想必他们到时候必然会十分愿意将那几株龙血草双手奉上的。” 林医仙苦笑了一下:“姑娘以为我们守在这阵外,是为了好玩吗?” 林长缨神色顿时多了些不自然。 林医仙又道:“姑娘放心,一旦事有可为,我们定然会出手。” 林长缨一听,神色又是一喜,慌忙再度鞠躬感谢。林医仙虚扶了一下后,道:“姑娘还是先离开吧,最好是能尽快通知一下师门长辈来此,此地的事情有些复杂,恐怕不仅仅只是一头妖兽作乱这么简单。” 林长缨点头:“我已去信给师门长辈,不过他们离得比较远,收到消息后赶过来至少也爹明日了。” 林医仙闻言点头,旋即又劝林长缨先离开,至少不要留在这附近,以免再有妖兽出现。 林长缨大概也清楚以她自己的实力,在眼下这个情况下,想帮忙也很难,于是听了林医仙的,转身离去。 林医仙送走林长缨后,又回到原先呆的那块巨石附近,捡起地上林长缨放的那个玉瓶,打开闻了一下后,神色不由略异。 一旁沈牧之此时竟也睁开了眼,见林医仙神色有异,就问:“怎么了?” 林医仙敛起眸中异色,笑了一下,道:“没怎么,好东西。”说着,将那玉瓶重新塞住后,往沈牧之那里扔了过去。 沈牧之伸手接住后,也打开玉瓶看了一下,瓶中所装是一种粘稠的液体,香味浓郁,灵力充沛。 正如林医仙所说,确实是好东西。 不过,这东西,有点曾经林医仙给沈牧之的那瓶血玉液的味道。 这大概也是刚才他神色有异的原因吧。 沈牧之一边想,一边将这瓶子塞好后,又给林医仙扔了回去。 林医仙知他是为何,苦笑了一下后,伸手接过收了起来。 这时,前方那石剑林又有了变化。外围疯狂旋转的那些飞沙走石,突然间尽数停滞了下来,就好像时间突然停住了一般。 林医仙瞧见,刚要提醒沈牧之,这些砂石突然往外溅射而来,犹如无数利剑,铺天盖地而来。 林医仙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沈牧之身前,敢在那些砂石飞来之前,长袖一甩,无数剑气飞出,往前方搅去。 也就在这时,无数细小的黑雾在这些砂石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从前方石剑林中涌出而后在沈牧之他们身后重新凝聚,化作了一个身穿斗篷的身影。 斗篷之下的人,微微抬头,望向巨石上的沈牧之二人。清冷星光之下,隐约能看到那宽大蓬帽下,是张清秀婉约的女子脸庞。 忽然,那女子唇角一勾,顿时间,原本的清秀婉约,瞬间染上了嗜血的邪恶,变得无比的诡异。 宽大的斗篷猛地张开,黑雾汹涌而出,直奔沈牧之二人。 而巨石上的二人似是被那些砂石给吓住了一般,竟是丝毫都未察觉背后异动。 可就在那些黑雾撞上沈牧之的身体之时,一层蒙蒙白光猛然浮现,将这些黑雾尽数挡在了外面。 女子唇角笑容瞬间消失。 亦是此时,一抹幽绿忽然出现在其身后,悄无声息地刺进了她的斗篷之中。 砰地一声闷响,那间黑色斗篷在剑光之下瞬间炸裂,可斗篷下哪里有什么女子,无数黑雾涌出,化作千丝万缕朝着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一身黑衣的林医仙手提长剑,出现在刚才那斗篷女子站得地方,大袖一甩,无数剑气涌出,纷纷绞杀这些黑气,可总有漏网之鱼。 而那巨石之上,沈牧之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沈牧之……”一道幽幽之声,忽然从前方那石剑林中传出。 沈牧之与林医仙二人闻声,猛地抬头,往那石剑林中看去。 只见那个神秘人出现在石剑林的边缘处,正朝他们这边看着。 沈牧之依旧站在巨石之上没动,林医仙身形一晃,来到沈牧之所站巨石的前面,朝着那个神秘女子,皱眉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呵呵——”没有回答,只有阴冷的笑声。 林医仙闻听,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往她背后那石剑林一扫后,脚下轻轻一动,身影顿时消失原地。 石剑林边缘的神秘女子见状,只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步刚退好,一身黑衣的林医仙便出现眼前,手中长剑直直递出,直指女子头部。长剑之上,剑光湛蓝犹如一汪幽深湖水,深不可测。 长剑带起的狂风吹起了那女子的蓬帽,露出了女子的面容。 清秀婉约的面容,落入林医仙的眼睛里,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不由得让林医仙的剑略慢了一丝。 就这一丝…… 旁边石剑突然横移,直接挡在了女子跟前。 林医仙的剑叮地一声,刺在了石剑之上。 石剑震动,石屑簌簌而落,可却也只是如此。 不等林医仙心中惊异这石剑的坚硬,石剑背后突然再度传出那女子的声音:“沈牧之,果然是你……”话落,便又是那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是黄真。”沈牧之来到了林医仙的身旁,冷声说道。 林医仙吃惊地看了沈牧之一眼,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怎么会……”不过,他很快想到,当初在东岛上,黄真只是逃走了,并未死在他们眼前。而且,当时的黄真就已经十分不对劲了。否则她原本不过一个风府境的弟子,又如何能够在玉和峰那位长老的手下逃脱! 只是,十年已过,这黄真现在出现在这偏远之地,又纵使妖兽杀人,吸引宗门子弟来此,到底想干什么? 284 十年 时隔十年,再见黄真,沈牧之和林医仙都有些猝不及防。 沈牧之虽然看到那张脸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可那一瞬间其实心中也是不敢置信的。不过,更让沈牧之想不到的是,他脸上戴着面具,这黄真竟然才一交手就认出了他! 十年前,他与黄真之间,除了最后在东岛上发生的那件事之外,他与黄真之间,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来往更是没有。可刚才,曾经与他同住小梅园的林长缨没认出他,反倒是这个没什么来往的黄真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沈牧之虽然猜到可能是她出手时激发了他身上带着的那块何羡哥给的玉佩让她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依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 看来,十年前东岛的那件事,让这位黄真黄姑娘对他是印象十分深刻啊!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瞧了瞧眼前这座石剑大阵。此时,大阵已经开始慢慢沉寂下来,里面涌动的那些凌厉气息都在逐渐退回石剑之中。 “那几株龙血草在那几个正阳派弟子身上。”一旁的林医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沈牧之没有作声,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眸底多了一丝犹豫。 这剑阵虽然开始沉寂下来,但那黄真刚才退入了阵内,看其先前将那几个正阳派弟子引入阵中的手段,很难断定现在这一幕不是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们入阵。 最主要的是,这黄真浑身都透着诡异,十年前她就能从玉和峰长老的手下逃脱,后面还逃过了包括赵正光在内数人的追捕。可刚才他们与这黄真交手,其所表现出来的实力,顶多也就是云海境左右,甚至可能只是幽门境。但十年后的今天才是这个实力,十年前的时候,她又是如何从那么多高手眼皮子底下逃脱的? 沈牧之很难不去怀疑这不是黄真的故意示弱。 若是,他们一旦进去,一个黄真再加上一座威力不小的石剑大阵,他们二人连自己的安危都很难保证。 那三株龙血草对他来说虽然很重要,但也不是非要不可。没有那三株龙血草,无非他在多吃些苦而已。而这十年下来,他都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再多吃些又有何妨? 何况,与他二人的性命安危相比,尤其是他身旁这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家伙的安危,那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算了吧。”片刻后,沈牧之淡淡说了一声后,扭头打算离开。 旁边林医仙瞧见,却是立马眉头一皱,略一沉吟,朝着沈牧之的背影说道:“你去石林外面等我,我进去探探。” 说罢,不等沈牧之回应,脚下一动,便往阵中闪去。 沈牧之心中一惊,想拦已经来不及,只好也跟了进去。 他虽然如今实力还是比不上这家伙,但也已非当初的吴下阿蒙,自保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他身上还有护身玉佩,关键时刻,至少能保他们二人一命。 一进阵,沈牧之就感受到了周围游离空中的那些凌厉剑气。这些剑气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象产生。 沈牧之心中微微定了定,但依然不敢完全放心下来。说不定,这黄真只是等他们再深入一些呢! 这石剑大阵是以一圈又一圈的石剑环绕组成,越往里,一旦大阵完全运转,想逃离的时候,就会越困难。 林医仙进阵之后,并未立马深入,大概是料定沈牧之不会听他的等在外边,所以索性就停了下来等他。 待他跟上,二人相视一眼,林医仙无奈一笑,道:“你要对我有点信心。” 沈牧之冷冷回答:“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你说的,我活下来不容易,要珍惜。” “你放心,我当初能把你从大剑门带出来,这一回也一定能把你从这里完好无损地带出去。”林医仙带着点哄孩子的口吻,笑着说道。 沈牧之没再接话,只是心头的那股凝重并未因为林医仙的这句保证而减少多少。 其实,他们都清楚,如果这真是一个陷阱,他们二人想要全身而退,很难。 二人开始沉默着往大阵深处走去。 一圈又一圈的石剑,错落排列。凌厉剑气不断盘旋于这些石剑之间,偶尔掠过沈牧之二人身旁,带起的微风,带着一股淡淡的阴森感。 本来繁星漫布的夜空不知何时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黑布一般,将那些璀璨星辰给尽数遮住了,只剩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幽深得令人心慌。 没多久,沈牧之二人已经走到了第四圈石剑之内。一进来这里,沈牧之就明显感觉到这边的剑气要更浓重一些。而前方不远的第五圈石剑似乎比之前的四圈要小了许多。 他皱起眉头抬头往更深处瞧去,前方石剑层层叠叠,还有几圈尚未可知。 他们刚一路过来,并未发现正阳派那几人的踪迹,看样子,很有可能已经被黄真带去阵中心了。 按照这越往里,剑气越重的规则,那阵中心是个什么样子,就很难判断了。再加上一个黄真,他们的把握是真的很少。 沈牧之心头无底,这脚下也不由得慢了。 林医仙察觉到后,也没再说什么。这阵中的情况,显然也让他的心情也已经没了之前的乐观。 一会后,二人又穿过了两环,周围游荡的剑气,比之最外围的已经浓重了一倍不止。再看前方,石剑层层叠叠,不见尽头。 沈牧之眉头紧皱,心中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这第八圈已经在眼前了,他忽然停了脚步,一把拉住了身旁的林医仙,道:“有问题!”说完,他回过头去看他们来时的路,那些石剑层层叠叠,高高矮矮,同样不见尽头。 这一眼,让他更加确定,此阵恐怕不止是剑阵那么简单,或许还有迷阵功效。 “怎么了?”旁边,林医仙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剑阵的不对劲。 沈牧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心头顿时明悟,而后就说道:“你不觉得这些石剑小了许多了吗?” 林医仙闻言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石剑,点头:“是小了些。” 话落,前方剑阵深处忽然有动静传来。 “走。”林医仙大喝一声,带着沈牧之,毫不犹豫就往前冲去。 眼见着二人就要冲进第八圈时,林医仙突然一甩手,袖中一抹幽绿掠出,径直往离他不远的一柄石剑底下的地面刺去。 砰地一声巨响。 脚下土地一阵颤动,那柄石剑顿时化作虚影散去,周围场景更是瞬间变化,有石剑迅速退开,又有石剑猛地拉近。空中剑气缭乱,呼啸着纷纷朝沈牧之二人涌来。 沈牧之见状,一把拽住林医仙。身上蒙蒙白光散开,将二人包裹在内。砰砰之声紧接着响起,白光之外,犹如烟花盛开,可惜并不绚烂。刺目的剑光,让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片刻,烟花终于平息。 不等二人看清周围情况,沈牧之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眼力不错。不过,既然进来了,就不用出去了!正好,我们的帐也该算算了!十年了……”是黄真。 沈牧之一抬眼,就看到披着斗篷的黄真站在不远处的一柄石剑上。她下方,那头被林医仙一剑断尾的妖兽也在。不过,此时它那身后正轻轻甩动的尾巴,却似乎并无残缺。 沈牧之瞧见,不由心中一惊,不解地转头看了林医仙一眼。他此时也正盯着那头妖兽,眼中亦有疑惑之色。 “待会,我拦住黄真,你去找人。找到之后,带他们离开,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林医仙的声音突然在沈牧之脑海中响起。 沈牧之刚蹙眉想要反对,林医仙却已经动了。 湖绿剑光瞬间绽放而出,顿时间,让人如坠汪洋。 “杀!”黄真阴冷的声音,犹如从九幽地底传来,让人毛骨悚然。 顿时间,周围石剑纷纷颤动,空中游离的那些剑气一股脑地往黄真身前凝聚而去,眨眼便汇聚成了一柄绽放着白光的长剑,往前劈去。 汪洋瞬间成为两半。 白色光剑如一道闪电,眨眼就到了林医仙的面门之前,剑尖毫无阻隔地刺到了眉心之中。 石剑之上,黄真看着这一幕,却是神色一变,接着,身影一晃,顿时化作一团黑雾疯狂往周围散去。 就在此时,一抹幽绿突然出现,往那团黑雾之中一掠而过。 隐约中,似有嘶吼之声传出。 而那个站在原地的林医仙在也此时,噗地一声,在那白色光剑之下,瞬间化为泡影,一张金色符箓凭空出现,嗤地一声,火焰燃起。还未落地,就已成了灰烬。 这时,真正的林医仙则在先前黄真所站的石剑之上现出身形,一伸手,一抹幽绿掠回,落入手中,化作一柄看似普通的长剑。 而黄真所化黑雾在空中盘旋了一下后,却猛地往阵中央飞去。 林医仙一见,眉头一皱,身影顿如闪电射出,直追黄真而去。可就在此时,周围石剑一颤,又有三柄白色光剑凝出,纷纷刺向了林医仙。 同时间,之前并无动静的妖兽突然一声嘶吼,长尾如鞭,往林医仙身上卷去。 这三道光剑再加一头妖兽,对于林医仙来说,并无什么威胁之力,可他想要摆脱,必然会因此耽搁时间。 沈牧之已经往那阵中央去了,黄真追了过去。虽然他清楚以沈牧之如今的实力,再加上他身上的护身玉佩,就算打不过黄真,自保应该没问题,可他依然还是忍不住心焦起来。 285 怎么可以 沈牧之并不知正阳派那几人如今在何处,刚才一路过来,受迷阵干扰,他也未发现任何线索。而现在情况紧急,也容不得沈牧之去细细探查痕迹,他只能改变思路,另辟蹊径,想办法破坏此阵。 此阵全力运转之时声势浩大威力不小,阵中必有核心之物作为阵枢支撑此阵。阵枢一般都会放置在阵中央的位置。 沈牧之若是能前去将此核心之物拿到手,就能让此阵脱离黄真的掌控。 没了这石剑大阵的相助,以林医仙的实力对付黄真就会更容易。而对于沈牧之来说,没了此阵的阻隔,他寻人自然也就更容易了。 沈牧之想定之后,便直接往阵中央掠去。此时,石剑大阵内的迷阵效果已被林医仙一剑打破。没了迷阵的干扰,沈牧之很快就看到了阵中心那块空地。 只是,想到那块空地去,并不容易。 石剑大阵的第十圈,并非再是之前那些石剑,而是真正的剑。一柄柄长剑,悬浮半空,缓缓旋转。剑上流光溢彩,剑气吞吐不断。 沈牧之还未靠近,便已察觉到了那股令人心惊的剑意。 不过,虽然这最后一圈剑阵定然不简单,但他身上有护身玉佩,想闯过去应该不难。想着,沈牧之便直接往那靠近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忽有风声呼啸而来,迅速靠近。 沈牧之心中一惊,连忙闪身往旁边躲去。同时间,剑光掠出,直接迎向了那道风声。 叮! 飞剑一触即回,掠至沈牧之身前,悬停着发出嗡嗡颤鸣。其上剑光白中透蓝,有若高山寒冰,更有丝丝寒气不断散出。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落地的黄真,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件宽大斗篷几乎曳地的黄真站在那里,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身周,让她那张原本清秀婉约的脸庞变得诡异邪恶无比。 “真是没想到啊,当年的废物,十年不见,竟然已经是幽门境了!这等速度,就算是当初门中第一人的云浅也比不上呢!只可惜啊,明珠蒙尘无人识啊!”黄真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讥讽的猖狂。 沈牧之面无表情,眸中亦没有丝毫波动。长袖轻轻一震,身前飞剑顿时掠出,寒气在其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黄真见状,冷笑一声,甩手就是一团黑气迎上。同时,口中却又说道:“听说,当初跟你一道从秘境出来的那个妖女,现如今被囚禁在了大剑门中……” 叮! 黑气与飞剑撞在一处。黑气四散,飞剑之上寒光一颤,寒气愈发浓郁了。 “大剑门后山禁地有一灵泉,你可有听说过?”黄真一边不断挥手甩出一团团地黑气与他的飞剑纠缠,一边又说道。 沈牧之眉头已经微微蹙起。虽然他心中清楚黄真此时又提起苏华,又提起灵泉,是想借此来扰乱他的心境,但清楚归清楚,苏华这二字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忌,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长剑之上,寒气愈发得凛冽了,剑势也更加凌厉了。 黄真见他有所触动,嘴角微微一勾,又说道:“这灵泉之水素来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效,你可知道这等效果,是怎么来的吗?” 沈牧之没有作声,眸光一沉,身影突然消失原地。 黄真见状,一声冷哼,甩手就是一团黑气击向了左侧某个方向。砰地一声,黑气炸开,白光蒙蒙之中,沈牧之身影浮现而出。 “那泉水之所以有这等神效,是因为那泉水之下,泡着不知道多少个妖丹。你那苏姑娘不是简单的妖族,她那颗妖丹,更是极品,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吗?”黄真说着,就朝沈牧之咧嘴一笑。笑容里的阴森嗜血,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说……她的妖丹也被他们给……”沈牧之眸底掠过一抹沉痛,沉声缓缓问道。话还未尽,对面黄真看着他,眼里已经有了得意。就在此时,一抹红光悄然出现在黄真身后,猛地刺下。 黄真猝不及防。她眼里的得意尚还醒目,整个人突然砰地一声炸碎,化作漫天黑气,往四周逃散而去。 沈牧之一眯眼,两道剑光追绞而去。 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都已没办法压下他此刻心底正咆哮而出的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可以! 沈牧之站在原地,身子微微颤抖,红光渐渐从眸底透出,眼见着就要失去理智。这时,他突然猛地皱眉,眼底红光迅速褪去,而后浓浓寒气从其身上各出散发而出。 他体内的寒气,竟是提前爆发了。 此时,化作漫天黑气的黄真眼见着无法摆脱沈牧之的那两柄飞剑,掉头就往阵中央涌去。沈牧之那两柄飞剑跟上时,却被最后那一圈剑阵给拦了下来。 铛铛两声,两柄飞剑先后被击飞。沈牧之浑身一震,口中噗地一声,一口带着蓝色冰碴的血沫喷出。 沈牧之强忍着体内剧痛,招手收回飞剑后,转头盯着最后一圈剑阵,稍一迟疑后,咬牙迈步往那里走了过去。 这一回,不为那几个正阳派弟子,也不为那几株龙血草,就为黄真! 他一定要抓住那黄真,问一问清楚她刚才所说可是真的! 剑阵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离得最近的一柄长剑开始颤抖起来,上面流光颤动,隐约有杀气溢出。 沈牧之不为所动,脚下步伐更快。 眨眼,他就到了半丈之内。 长剑一声嗡鸣,突然飞出,带着流光,一剑刺来。 沈牧之御剑迎上,铛地一声。狂风卷着碎裂的寒气迎面扑来,长发狂舞中,沈牧之又是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吐出,脚下却无比坚定地又是往前一步。 一步便是半丈。 最后一圈长剑顿时间,尽数嗡鸣颤抖起来。 蒙蒙白光顿时散开将沈牧之团团裹住,九柄飞剑拖着各色流光疾驰而来,带着无匹剑气轰然撞上他体外的白光。 沈牧之整个人在巨力之下,飞腾而起,往外落去。 就在这时,一红一白两道剑光同时出现,狠狠撞在了沈牧之身上。原本往外飞去的身体,顿时改变了方向,往剑阵之内落了进去。 砰地一声,沈牧之砸落在地,随着他的咳嗽,口中带血冰碴不断吐出。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黄真已经又重新凝聚成了人形,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站在不远处,她手中,正提着一个女子。身后也还有三个身影,歪倒在地上,没有动静。 这四人,应该就是那几个正阳派弟子了。 “你说,若是我现在把这几个人都杀了,然后我再把你是沈牧之的消息放出去,你说到时候正阳派的人会不会认为这几个人都是你杀的?”黄真看着明显气息极度不稳定的沈牧之,冷笑着说道。 沈牧之咳了一声,抬手抹去嘴角的带血冰碴,道:“这种手段,你就用不腻吗?” 黄真笑了起来:“怎么会腻呢?手段嘛,只要管用就行了。” 沈牧之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后,道:“你尽管杀便是。” 这下,黄真倒是愣了一下。 旋即,她提着女子的手猛地一用力。那女子身上发出咔地一声,紧接着脖子就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了一边。黄真甩手就将这女子往沈牧之跟前扔了过来。 砰地一声,女子落地后滚了两圈,最终面朝沈牧之停了下来。 沈牧之看了一眼,面色平静。 “你可以继续!”他淡淡说道。 黄真眉头微皱了一下,脸上的得意已经没了,目光阴冷地盯着沈牧之,眸底已经多了一丝焦躁。 片刻沉默后,她甩手放出一股黑气,卷住身后的一个人将其拉到了身前。而后伸手往其头顶一拍,此人顿时缓缓醒转。 此人身材微胖,正是庞子期。 庞子期一睁眼,先看到的就是黄真。那清秀婉约的脸庞,有时候真的很有诱骗力。 “这位道友,你终于醒了。”黄真声音清脆,略带焦急,“那位可是你的同伴?”说着,一指被扔在了沈牧之身前,已经断了气的女子。 庞子期回头一看,眼睛顿时红了:“师妹!”他喊着就要冲过去,被黄真一把拉住。 “你别过去!那人杀了你师妹!我……我打不过他,勉强救下了你们二人,实在是对不住!”黄真满脸愧疚,看着情真意切。 庞子期听着,心情悲恸之时,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分辨真假,盯着沈牧之的眼睛里,瞬间就填满了仇恨。 沈牧之冷眼瞧着,没有丝毫要辩解的意思。 十年前他就已经看清,对于任何的脏水,辩解是最无力的,只有实力才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混蛋!我要杀了你!”庞子期怒吼一声,御剑就朝沈牧之冲了过去。这一回,黄真不仅没拦,还故意松开了原本拉着他的手。 她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沈牧之。 “杀了他,你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你麻烦了!”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蛊惑,在沈牧之耳边响起。 沈牧之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黄真,玩起手段来,比以前更是厉害了。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周围悬浮的长剑之上的流光都开始有些明灭不定了。 黄真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也顾不上再继续看戏,朝沈牧之说了一句:“沈牧之,我们的帐,来日再算。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而后,转身就往外面掠去。 沈牧之虽有心想要拦住他,可他体内寒气爆发,已经快要压不住了,眼前又有个庞子期要应付,实在有心无力,只好任由着她离开。 她刚走没多久,一道湖绿剑光从外掠入,看到场中情况后,一剑落下,顿时就将庞子期给劈飞了出去。 庞子期摔落一旁后,吐了一口血,但并无性命之忧。 爬起后,又怒吼着要冲上来找沈牧之算账。沈牧之担心林医仙不清楚情况,将人真给杀了,于是赶紧说了一句:“打晕他!” 林医仙闻言照做,很快,庞子期就安静了下来。 而沈牧之强撑到现在的身体也开始撑不住了,口中带血的冰碴不断涌出,眼见着似乎有些要扛不住了。 林医仙焦急不已,再三考虑之下,掏出了一个玉瓶,将其中原本准备着等他破境之时再用的龙血草丹喂进了沈牧之的口中。 龙血草丹喂下没多久,沈牧之的情况就渐渐稳定了下来。 286 还活着吗 沈牧之服下龙血草丹后没多久,情况就好了许多。 林医仙心头略定,就去检查了一下其他几人的情况。那个倒在沈牧之跟前的女子,被人捏断了脖子,身体都已经凉了。 那个庞子期受了点伤,但问题不大。 不过,另外两人的情况,倒是有些诡异。这两人无外伤,体内也看不出有什么内伤的迹象,可偏偏的,就是怎么都叫不醒。 林医仙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最终在其中一人的灵台之中,发现了些许不对劲。但不等他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时,此人忽然睫毛一颤,要醒了。 林医仙见状,稍一犹豫,就伸手在其脑后捏了一下。 原本要苏醒过来的男子,顿时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先前他赶来时,那个被他打晕的正阳派弟子正恨不得杀了沈牧之,沈牧之虽未来得及跟他说明情况,但他也不傻,看到地上那个已经死了的女弟子,就大概清楚情况了。 所以,眼下这情况,这几个正阳派弟子都不适宜醒过来。否则的话,恐怕很难避免冲突。 林医仙想着,又去周围转了转,将这已经被他破了七八分的剑阵彻底给弄废了之后,又回到了沈牧之跟前,确定了他体内的寒气已经没有威胁之后,这颗心总算是彻底落定了下来。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这寒气本应该还有三天才会爆发,为何提前了呢? 正疑惑的时候,远处忽有破空之声传来。 林医仙抬头一望,只见远处黑夜之中,一道火红剑光正破空而来,迅速朝着这边靠近过来。 是林长缨。 她大概是听到了刚才那声大动静,担心有事,就过来了。 林医仙略一想,觉得她来也好。正好将这些个正阳派弟子交给她。当然,她若是怀疑那女子是他们杀的,要跟他们刀剑相向,那么他也只能多费点事连她一起打晕了了事了! 石剑大阵已破,林长缨来得很快。 见到场中情况后,她不由得微微皱了下埋头,忍不住就问道:“他们……怎么了?” 林医仙直言道:“一个死了,三个还活着。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既然你来了,那他们就交给你了,我师弟受了重伤,我得带他去疗伤。” 林长缨闻言,蹙着眉头,看着林医仙说的那个死了的女子沉吟不语。 林医仙也不管她怎么想,话说完,便转身走向沈牧之,准备带他离开。 “稍等一下。”林长缨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林医仙迟疑了一下后,念着十年前的那点‘旧情’回了头,问:“怎么了?” “那头妖兽呢?”林长缨看着林医仙,问道。她眼中,有一丝警惕还有怀疑。 林医仙瞧见后,声音里顿时多了一丝冷意:“死了,就在这剑阵里面,你要是想看尸体,可以自己去找找。” 林长缨也听出了林医仙声音的变化,略有尴尬,可还是问道:“那妖兽出现在这里应该并非偶然,道友可有在此处碰到什么可疑人物?” 林医仙看着林长缨,有些犹豫要不要将黄真之事说出来。可若他直接道出黄真身份,必然会引起林长缨的猜疑。 思忖片刻后,林医仙朝其说道:“是有一个神秘女子,不知身份,实力不高,但功法诡异,很难杀死。那女子被我打伤之后跑了。”说完,他往林长缨脸上扫了一眼后,问:“姑娘可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林长缨想了想,迟疑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林医仙见状,转身过去扶起沈牧之后,就往外飞去。“姑娘最好小心些,那神秘女子虽然受了伤,但她弄出这番动静必然有所图,绝不可能就此罢休。”林长缨离开之时,终究还是又提醒了一句。 林长缨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迅速远去的身影,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两人身上总有种莫名的怪异感,这种感觉先前并不明显,可刚才与林医仙的对话当中,却一下子明显起来。 可她也分辨不清楚这种怪异感到底是由何而来。 但,林医仙走时那句话,她还是听进去了。他们走后没多久,林长缨先将一袭墨衣的苏师兄给叫醒了。 苏师兄醒来后,一睁眼看到的是林长缨的脸,不由一愣,旋即记忆回到脑海之中后,顿时就紧张起来,警惕四顾,却发现周围除了他们这几人之外,并无妖兽,才微微放下心来,忙问林长缨,是怎么回事。 林长缨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你们入阵之后,我被妖兽袭击,关键时刻有两人出手救了我。后面,我去外面报信,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这剑阵已经被破了。我进来的时候发现你们一个个都昏迷在这。还有……”说到此处,林长缨忽然就停住了,露出了犹豫之色。 苏师兄眉头一皱,忙追问:“还有什么?” 林长缨转身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位女子,道:“连师妹……死了。” 苏师兄闻言怔住,片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又睁眼看向其他两人,问:“他们二人没事吧?” 林长缨道:“他们没事。” 苏师兄点了点头,而后起身往那已经死了的连师妹走了过去,确定了她的死因后,又转身去看其他两人。 被林医仙打晕的庞子期很快就醒了。他刚一睁眼,看清眼前之人竟是苏师兄后,当即就哭喊道:“师兄,你一定要给连师妹报仇!” 苏师兄拧着眉头,问:“你知道是谁杀了连师妹吗?” 庞子期点头:“知道。他是……”话刚开头,却突然顿住了。庞子期忽然意识到,他虽然记得那张脸,却不记得那人叫什么。 “怎么了?”苏师兄见他忽然没了声音,沉声问他。 庞子期神色不由颓丧下来,道:“凶手看着像是个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很瘦,长相很普通,我没见过,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我只要看到了,就一定能认出来。”说着,他想了一下后,又道:“他们是两个人。” 两个人这三个字,顿时让这位苏师兄留意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林长缨,犹豫了一下后,起身走至林长缨身边,问:“林师妹,你先前说当时有两个人出手救了你。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庞子期的话,林长缨自然也是听到了的。此刻听得苏师兄问,她摇头答道:“当时情况紧急,那两人救下我之后,就立即去对付妖兽了,我连他们具体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 苏师兄听她这话,虽然心头略有不信,但也不好再多追问了,毕竟林长缨并非他们正阳派弟子。 林长缨也担心苏师兄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立马岔开话题,提醒苏师兄去看看另外一位师兄的情况。 另外那位师兄的情况却有些古怪,看着并未有受伤的迹象,可就是不醒。苏师兄和庞子期两人都试着唤醒,都未成功。无奈之下,只好由庞子期背着他,然后苏师兄带着已经死了的连师妹,还有林长缨一道往外走。 半路上,林长缨果然看到了那头死得有些惨的妖兽,它的四足和首尾都被砍了下来,鲜血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的石剑。庞子期上前检查了一下,发现妖丹已经没了。 “肯定是被那两个人给拿走了!”庞子期往林长缨他们身边走过来时,忿忿说道。 林长缨和苏师兄都没有接话。 三人走出巨石林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 林长缨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忽然就想到了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不喜欢搭理人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现如今在何处,那人的伤势怎么样了? 极远处。 沈牧之二人已经回到了老穷他们三人藏身的那座矮丘附近。 当时他们离开的时候被他赶走的那几匹马又回来了,徘徊在矮丘附近,正在啃着地上那些干枯的灌木。 林医仙扶着沈牧之在那个山洞外的大石旁坐下,看着气息已然稳定了许多的沈牧之,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已经在他心里待了一路的问题:“这一次寒气发作怎么提前了?” 沈牧之闭着眼睛,没有作声。 林医仙不由得有些烦躁,忍不住又道:“你必须得跟我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然我不好确定这到底是外因还是你体内情况又出现了变化。这个事情不是儿戏,弄得不好,你这条命就没了!” 沈牧之坐在那,沉默了片刻后,终于睁了眼,抬眸看向他,问:“大剑门后山禁地当中,有一座灵泉,你可知道?” 林医仙闻言,神色一滞,问:“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沈牧之盯着他看了半响,忽而话题一转,问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打听大剑门的情况,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林医仙眉头微微拧起,答道:“每次情报送来,你都是看过的,你现在问我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牧之忽然笑了一下。 林医仙看着,顿感不妙:“是不是黄真说了什么?她说的话能信吗?” “她说的话,或许是不能信。可是,这么些年,你真的一点都没打听到有关于苏华的消息吗?”沈牧之牢牢盯着林医仙的眼睛。可在这一刻,他的眼神明显地闪躲了一下。 沈牧之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果然如此。 他虽然知道林医仙瞒着是为了他好,可这些年他之所以一直咬牙活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要杀上大剑门,将苏华救出来,还她自由。 但若是苏华已经遭遇不测…… 沈牧之没敢再想下去,低头垂眸看向身前地面上的碎石,轻声问道:“告诉我,她现在怎么样?还……还活着吗?” 林医仙站在那里,神情难看,眸中满是纠结。良久,他叹了一声,道:“她还活着,不过,她的日子不太好过。” 沈牧之听后,原本紧绷的身体,明显松了一丝。 只要还活着就好。 “黄真说,那座灵泉底下泡的都是妖丹,是真是假?”沈牧之又问起了灵泉的问题。 林医仙摇了摇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你师父还有何羡,他们肯定不会允许大剑门这么做的。” 沈牧之听后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林医仙看了看他后,觉得此时也不宜再说寒气发作一事,便转头去山洞里查看老穷他们三人的情况。 他走时留下的阵法很完整,并无破坏的迹象。 山洞内,老穷三人安然无事,睡得呼噜震天响。 他看了一下后,又转身出来。 天边已有霞光浮现,沈牧之靠坐在那石头上,闭着眼睛,迎着那天际的霞光,却是那么孤独。 287 十两黄金 没多久,天色大亮。 有剑光掠过湛蓝长空,消失在那片石林的方向。大概是收到林长缨的去信后,赶来的某位大剑门长老。 那个正阳派女弟子的死,始终是个麻烦。 人心叵测。沈牧之与林医仙都清楚,那个女弟子虽不是沈牧之所杀,但有黄真蛊惑在先,正阳派迁怒他们二人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虽然林医仙杀了妖兽,但想要因此从那几个正阳派弟子手上拿到那三株龙血草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好在,他们出来之前谨慎起见都换了面容。到时候回城之后,将面具一摘,这道玄道诚二人自然就凭空消失了,也不怕正阳派到时候寻人。至于那三株龙血草,只能到时候再另想办法了。 此时,沈牧之的情况已经基本无碍了,体内寒气都已在龙血草药力的帮助下尽数控制了下来。只要接下去三天里,不大肆使用灵力,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这次寒气提前发作,总算有惊无险。而且,还带来了一点小惊喜。 沈牧之早已幽门境圆满,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尝试着突破,但始终感觉缺了点什么。没想到,这次寒气提前爆发,倒是让他感觉到了体内那道通往云海境的大门松动了一丝。如此一来,接下去破境一事,指日可待。长则一月,短则半月,他必然能够迈入云海境。 只是,林医仙手中的龙血草原来只剩两株,本是留着等他迈入云海境和破入上境的时候用的。但,这次寒气提前爆发用掉了一颗之后,就只剩下一颗了。若是拿不到正阳派弟子手中那三株龙血草,那接下去他破境,就只能靠他自己了。仅剩的那颗龙血草丹是绝不能再用了。否则,等到破入上境之日,体内寒气彻底爆发,没有龙血草丹,他仅凭自己扛过去的可能性太小了。 林医仙一想到此事,心情就有些烦躁。 沈牧之看了出来,迟疑了一下后,开口宽慰了他一句:“放心,我命大着,不会有事的。” 林医仙朝他看了一眼,忽然有些懊悔,当时在那剑阵之中应该趁着林长缨没来之前将那几个人身上的空间法器都收了的。那几株龙血草既然在他们身上,就肯定是收在了某个人的空间法器里面。 当然,这种行为多少有些小人行径,可与沈牧之的性命相比,他小人一回又如何? 而且,他好歹也救了他们,就当是收谢礼了。 想着,林医仙便叹了一声。 沈牧之大概猜到林医仙在叹什么,没说什么。抬头看了看东边,已经有阳光跃出地平线。璀璨金光,照在隔壁滩上的那些矮丘上,将那些褚黄色的泥土瞬间染成了金色,变得炫目无比。 “太阳出来了,回城吧!”沈牧之看了一会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林医仙闻言,道了一声好,而后转身进洞,将还在熟睡中的老穷三人,先后用药唤醒。 老穷最先醒来,睁着惺忪睡眼,一脸迷茫地看了看洞内四周,又看了看林医仙,片刻才晃过神来,不由有些尴尬,问:“我这是睡了一夜?” 林医仙点头笑道:“是呀。” 老穷抬手挠了挠脑袋,想着昨夜之事,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老子的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林医仙就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刚有人从附近过,听说那妖兽已经被抓到了,我们回城吧!” 老穷一听,不由惊愣了一下:“真的假的?那妖兽就这么被抓到了?” “我也不知真假,刚才有人从这过的时候说的。听说,还死了不少人。”林医仙说着,又咧嘴一笑:“这事真真假假,回去一问就知。若是真的,那每人十两黄金可就到手了!这钱可真是太好挣了!” 两人说话间,另外两人也都纷纷醒来,听到林医仙的话,皆都有些激动。苟三嘿嘿笑了两声后,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回城领赏金吧!” 他这话音一落,老穷也不再多问,三人忙收拾东西。 外面,沈牧之已经将那几匹马尽数都牵了过来,重新绑回了原先安置它们的位置。等到老穷他们三人出来,沈牧之已经骑上了马,在旁等着了。 老穷三人咧着嘴纷纷跟他打了个招呼后,一个个动作麻利地翻身上马,长鞭一挥,一声高喊,纵马往兰城奔去。 沈牧之与林医仙与他们同行了一段后,故意放慢了速度。老穷三人急着回去领赏金,也未太留意他们,等他们到了兰城附近,一回头才发现,哪里还有林医仙二人的影子。 此时,老穷三人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下来后,隐约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苟三问老穷:“大哥,那两个道士,你觉没觉得有点问题?” 老穷拧着眉,沉着脸,没接话。 这时,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的小勇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昨天那酒有点问题。” 老穷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道:“回城吧。” 苟三一听,又问:“万一那妖兽要是没死,那两道士是骗我们的怎么办?” 老穷反问他:“骗我们,他们有啥好处吗?” 苟三愣住。 老穷忽然长声一叹:“人家是救了我们哥三!” “大哥,这话怎么说?”苟三想不明白,皱眉问道。 老穷却没多解释,其实他心中,已然大概猜到了那道玄道诚二人是谁了。 老穷虽然很多时候显得心大,但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若真是个缺心眼的,早就没命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那道玄道诚二人,一人亲和,一人冷漠,与那仁心堂的林医仙兄弟二人不正好一样嘛? 而且,昨日遇上这道玄道诚二人时,老穷就隐约觉得自己与那道玄兄弟颇有些投缘。他虽是心大之人,可也并非毫无防备,若非那道玄让他莫名地觉得可以信任,也不至于会着了那酒的道。 再想想那林医仙之前曾几次劝他最好不要淌这寻妖的浑水,和昨天出城时道玄假装随意地问起龙血草一事,这道玄二人的身份,哪里还有什么悬疑? 不过,老穷虽然心中已然清楚,但跟苟三和大勇却一句未提。林医仙既然要改换面容跟着出城,必然是有所顾虑的。既如此,作为朋友,他就不该节外生枝,将他们的身份随意泄露出去。 老穷三人很快就到了兰城城门口。 青龙镖局的人见到他三人回来,倒是也十分爽快,收了马匹之后,就让他们拿着木牌去青龙镖局领赏金。 老穷三人昨夜睡了一夜,夜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是也不敢多言。而且想着马上能有没人十两黄金的进账,这心情顿时又激动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再想其他。 三人迅速到了南阳街上的青龙镖局。 镖局门口的白幡还挂着。三人到了之后,就被人领去了账房。进去一看,竟是已有人在了。 只不过,情况似乎不太和谐。 老穷三人略听了一会就明白了,原来,原本说好的十两黄金,如今变成了五两。 青龙镖局显然是想出尔反尔了。 苟三听清楚后,立马怒了起来,也想上去跟那账房管事的吵,被老穷拦住了。老穷转身就出了账房,辗转找到了镖局的老大龙一。 龙一一见是他,以为他是为了那是两黄金变五两黄金的事来的,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穷见状,立马说道:“放心,五两就五两,我老穷没意见。我找你,就想问问那龙血草,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龙一闻言,松了口气,而后就说道:“那龙血草不在我手中。再说了,你问那龙血草干什么,这东西你又用不上。” 老穷翻了个白眼,道:“我用不上不能卖吗?昌西街上的仁心堂常年收这玩意,价格给的也挺不错的。你这十两都变五两了,我不得另外想想办法,再多挣点?” 龙一现如今一听到仁心堂或者林医仙这几个字就头疼。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后,道:“行了,赏金我还是按照十两黄金给你,不过,这龙血草不在我手里,你就别来瞎搅合了。” 老穷闻言,没作声。 能多五两黄金,虽然有诱惑,可想到昨夜城外之事,老穷倒反而更想要那三株龙血草了。只是,看龙一这样子,这龙血草很有可能真不在他手中。 若龙血草真不在这龙一手中,那老穷再与其多言也是无用。于是,立马笑着应了下来。 “你先带人回去,回头我让人把黄金给你送过去。对了,这事不要说出去,明白吗?”龙一沉着脸叮嘱了一句。 老穷嘿嘿笑着应下。而后,起身告辞,准备离开。 快走出房门时,龙一忽然在身后叫住他,问:“帮我办件事吧,事成之后,我再给你十两黄金。” 老穷闻言,不由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下后,转头问他:“什么事?” 龙一眯了眯眼睛,道:“西横街上徐家有个小姑娘,昨天在街上被内城的一个公子哥看上了,想要回去当个暖床的丫鬟。那张家夫妇二人有点轴,你想想办法,去跟人家说说,把这事给办了。今天午时之前,把人送到内城门口,到时候会有人在那等你,你直接把人给他就行。” 西横街上的徐家? 老穷想了一下,脑子里并无这个印象。不过,他对西横街不熟,想不起来也正常。此事,虽说略有缺德,但江湖人干的事,又有几桩是干干净净的? 而且,这外城的小姑娘,能进内城的大户人家当个暖场丫鬟,那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 当然,最主要是十两黄金,这可是大诱惑。 老穷略一犹豫,就点了头。 龙一见状,咧嘴一笑,道:“那这事就拜托给你了,你先去吧,这十两黄金跟那三十两赏金,我待会让人一并给你送去。” 老穷眯眼一笑:“行,那你就等我好消息吧。”说完,他就出了屋子,叫上了等在屋外的苟三二人,一同离开了青龙镖局。 288 老规矩 辰时刚过没多久,一袭白衣的林医仙,一边面带笑容地与周围路过的街坊邻居打招呼,一边从安庆巷中走了出来,往昌西街上的仁心堂走去。 米行的米老板照旧拿了条板凳坐在了店铺门口,呲溜着他的红油面条。一大口面条下肚后,一抬头,正好瞧见不远处正走来的林医仙,当即就堆起笑脸站了起来。 不等他走进,米老板就已高声问了起来:“林医仙啊,昨日咋没来啊?” 林医仙走近后,笑着回答:“家里有点事。” 米老板一听,略一皱眉,道:“这不是还没到十五吗?这个月提前了?” “对,提前了。”林医仙笑着回答。而后,也不与他多聊,径直走向了医馆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后,就准备进门。 米老板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朝着昌西街通往南阳街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后,嘀咕道:“那疯丫头看来今天又在哪看热闹了。” 林医仙听到后,接过话:“我给她放了三天假,这三天她应该都不过来了。” 米老板一听,略有失落,旋即嘿嘿一笑,道:“这疯丫头往常天天在跟前晃的时候,只觉得挺烦,这下知道她要三天不来这,倒是立马就觉得有些冷清了。” 林医仙笑了笑,没有接话。 只是,同样回头看了一眼昌西街通往南阳街的那个方向。 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总穿着一件洗旧了的红色薄袄子的丫头,正咧着嘴,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往这边狂奔而来。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丫头,总有种能让人开心起来的魔力。 屋中,一切的东西都还是前一天晚上关门时的样子。林医仙进去没多久,便有人来了。陆陆续续看了几个病人后,林医仙估摸着昨天晚上幸存的那些江湖客应该都已陆续回到城内后,便离开了医馆。 他先去了青龙镖局,在青龙镖局对面找了一家小酒馆,然后花了点钱,找了两个人去稍微打听了一下,很快,大概的情况便已摸清楚了。 青龙镖局将十两黄金的赏金变成了五两黄金,活着回来的江湖客个个心中不满,但又怵于青龙镖局的实力,最终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不过,除了这五两黄金的赏金之外,龙血草的归属,却是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显然,应该是还在那几个正阳派弟子的手中。 那几个正阳派弟子,如今就在城中,但具体住在何处林医仙并不清楚。再加上,那正阳派弟子拿出那三株龙血草做彩头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一事还未弄清楚,他也不适合直接找上门去。所以,略作犹豫之后,林医仙离开酒馆,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直接飞身进了青龙镖局。 龙一刚处理完前院的那些事情,想去书房歇息一些。结果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林医仙正背朝着他仰头欣赏着博古架上放着的那些瓶瓶罐罐,顿时间浑身一冷,额上冷汗立马就出来了。 “林……林医仙……”龙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林医仙转过身,看向面色略有苍白的他,微微一笑,道:“你不用紧张,我来,是想找你帮个忙的。” 龙一心中依旧忐忑,低了头,姿态谦卑无比地答道:“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龙一办得到,一定尽力。” “妖兽已经杀了,之前你们答应的那三株龙血草,该拿出来了吧?”林医仙看着他,依旧带着笑容。 龙一却是脸上一颤,苦声道:“那龙血草真不在我这。” “我相信这龙血草不在你这。但现在妖兽已经被杀,该是你们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林医仙说着,收起笑容,“你去找正阳派的人,把龙血草要来,就说那些出城寻妖的人现在闹着要你们兑现承诺。” 龙一有些犹豫。 “有什么问题吗?”林医仙见他不做声,略微沉声问了一句。 龙一一听,立马答道:“没问题。我待会就去找正阳派的人拿龙血草。”说着,略微抬头,悄悄瞄了一眼林医仙的脸色,而后试探着问道:“那拿到之后,是直接送去仁心堂吗?” 林医仙摇头:“不用,先放在你那,到时候哪个江湖客来要你就给谁。给完了,派个人来通知我就行。” 龙一连忙点头。 “还是老规矩,正阳派那边,关于我的事情,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否则,你知道后果。”林医仙看着他,声音平静地威胁了一句。龙一脸色一白,慌忙回答:“我明白的。您放心。” “我等你好消息。”林医仙微微一笑,旋即身影一闪,便直接消失了。 低着头的龙一只觉得似有微风在这屋中卷动了一下,再抬头时,屋中已经没了林医仙的身影。 龙一脸上那卑微讨好的神色瞬间没了,一下子就变成了阴沉狠戾。 林医仙离开青龙镖局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又在青龙镖局对面那家小酒馆中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没多久,果然就看到龙一从门中出来,上了马车。 林医仙见到后,等马车稍微走远了些后,从小酒馆中走了出来,慢慢跟了上去。 马车顺着南阳街到了南直街上后,往右一转,直奔内城方向。 看来,那几个正阳派弟子是在内城。 林医仙一路跟着进了内城后,远远地看着马车最终在内城西面靠近护城河的一座宅子门口停了下来。 龙一下了马车,在门口递上拜帖后,又等了许久,才终于被人带了进去。 林医仙站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后,没有再靠近过去。 那宅子里,如今有的不只是林长缨和那几个正阳派弟子,还有林长缨昨夜去信找来的大剑门长老。他贸然靠近,容易会被发现。 现如今,还不是要和这些人正面应付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被发现比较好。 龙一进去了没多久,就出来了,然后又坐上马车往回走。 林医仙等着马车离那座宅子远了一些后,悄悄靠近了过去,而后隔着车厢,隐约感受到了一丝龙血草气息后,他那吊着的心思顿时就落了下来。 此事的顺利,有些出乎预料。 心情不错的林医仙,没再继续跟着龙一,先行回了外城,等着龙一的人来报信。 而龙一离开那宅子不久后,却未直接出内城,而是在城中转了一圈后,又去了东面靠近月湖的一座宅子。 宅子上挂着门匾上,刻着三个字:庆王府。 马车到了宅子门口后,龙一下了马车,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门口的小厮,又交代了几句后,就又上了马车,迅速离开了。 289 又见故人 林医仙之所以没有直接从龙一手里接过那三株龙血草,主要还是顾忌着这三株龙血草的出现背后是另有目的。不过,这龙血草虽然已经到了龙一手中,但只要还没到他手中,林医仙心中就始终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于是,回到外城之后,他又去了一趟丁香坊。 本以为拿了赏金的老穷会在丁香坊醉生梦死,没想到,却是扑了个空,就连苟三和大勇也没在。他等了一会,也没见人来,便让小二到时候见到老穷来了给带个话,让他到医馆去找他。而后,林医仙就回了医馆。 医馆门外已经有病人等着了。 林医仙开了门将这些人都迎了进去,一通忙碌过后,时间已过午时。 老穷还是没来。 青龙镖局那边也没有消息。 林医仙心中没底,犹豫了再三后,准备去青龙镖局那边看看情况。正要出门时,龙一竟然亲自登门了。 林医仙一看到他,心头就咯噔了一下。 “你怎么过来了?龙血草呢?”林医仙开门见山,沉声问道。 龙一低头避过他那犀利的目光,道:“龙血草……没拿到!” 林医仙脸色瞬间阴沉,盯着龙一沉默片刻后,忽地一声冷笑。 “是真的没拿到,还是你不想拿出来?”林医仙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惊涛骇浪。龙一站在那里,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紧张无比。 “是真的没拿到!”龙一依旧坚持着他的谎言。话音未落,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身周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此时屋外阳光明媚,可这屋内却冷彻入骨,仿佛还是三九寒天。 龙一紧张得脸都白了。 林医仙盯着他,冷冷说道:“看来,我得亲自去找正阳派的人了。对了,正阳派的那几个人如今是住在内城西面的清河别院对吗?” 龙一闻言,支吾着回答:“正阳派的仙家是住在清河别院不假,不过,龙血草并不在那!” “哦?那在哪?”林医仙此事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目光淡漠地看着低头不敢与他对视的龙一,随意地接了一句。 不过,龙一接下去的回答,却让林医仙微微皱了下眉头。 “庆王府。”龙一说道。 庆王府,姓云,名翳。是古兰国如今国主的兄弟。 不过,这不是林医仙皱眉的原因。 大剑门掌门的大弟子,姓云,名浅。这才是他皱眉的原因。 云姓,只存在于古兰国。林医仙虽不大清楚云浅和古兰国国主之间的具体关系,但既然同姓云,想来肯定有些关系。 最关键是,龙血草突然去了这庆王府,这到底是早就设计好的还是眼前这个龙一背后搞的鬼? 林医仙很确定,之前龙一从清河别院离开的时候是拿到了龙血草的。龙血草特有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 那么,是龙一在搞鬼吗? 林医仙盯着龙一,眯起了眼睛。 可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他仅仅只是咽不下之前被他威胁的那口气,所以要报复他吗? 林医仙心头心思攒动,沉吟片刻后,忽地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了龙一跟前。一手探出,直接捏住了他的脖子。 再一挥手,不等门外路过的人看到门内情况,门就已经砰地一声合上了。 屋内瞬间就暗了下来,空气也更加的冷了。 龙一被林医仙提在手中,就像是一条即将要上砧板的鱼,就连挣扎都是多余的。 他脸色苍白无比,眼中的惊恐也是那般的真实。 “就这么想死吗?那我就成全你!”林医仙一边说,一边捏着他脖子的手缓缓收紧。龙一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的生机正在随着林医仙的手收紧的程度慢慢流逝。他眼中的惊惶,愈发地多了。双手紧紧地抓着林医仙的袖子,可在一个上境修士面前,对付一个普通的江湖武人,与捏死一只蝼蚁并无区别。 “你以为你把龙血草送去庆王府,我就拿不到了吗?”林医仙冷笑着。眼里杀机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龙一死命抓着他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都要迸出血来了,才终于从口中嘶哑着喊出了一句话:“不是我……是正阳派让我送去的!” 林医仙闻言,略一犹豫,手上到底还是松了一松。 “正阳派让你送去的?”林医仙狐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 龙一担心他不信,慌忙趁着他现在手上力道有所松懈,连忙解释了起来:“庆王府的小王爷最近生病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那龙血草对小王爷的病情有效,得知正阳派的仙家手中有龙血草后,庆王夫妇今日一早得知正阳派的仙家回城之后,就立马亲自上门去求了。我去的时候,庆王夫妇刚走,那正阳派的几个仙家商量一番后,决定将龙血草给庆王府,正好我提起,就让我送去了。您也知道,小人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敢反对。” 林医仙对他的回答,将信将疑。此事如此巧合,不排除是龙一或者正阳派故意如此的可能。 不过,到底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只要去庆王府一探即可。 若是庆王府那小王爷真病了,那此事说不定真是巧合。只是,这庆王府小王爷到底是什么病,竟也要涌上龙血草? 林医仙也不像枉杀人命,何况这龙一往日里与他也有些交情,此次龙血草的事情,说到底也与他无关,于是,便松了手,放了他。 龙一又解释了几句,说他自己也知道不好跟林医仙交代,心中害怕,才耽搁到现在才来找他。之后又说了几句告罪求饶的话。 林医仙无形与他多费口舌,便挥手让他离开了。 龙一走后,林医仙很快也离开了医馆。 此事,事关沈牧之的安危,他必须得弄个清楚,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得要想办法将那三株龙血草弄到手。即便最终不能拿到三株,拿到一株也是好的。 这兰城中认识他的人不少,为免引人注意,林医仙先回了家中,换了一副容貌之后,才出门。 走时,沈牧之瞧见他如此,皱眉问了一句:“你要去做什么?” 林医仙答道:“去内城打听点事。” 沈牧之闻言,没再多问。 只是,林医仙刚走没多久,沈牧之也换了副容貌,悄悄离开了安庆巷。 换了容貌的林医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游方的郎中,四五十岁的年纪,肩背木箱,腰悬葫芦,容貌虽然普通,却透着沉稳,莫名地能让人信任。 他进了内城后,没有径直往庆王府去,先在城中晃了一圈,却未听到任何小王爷生病的消息。而后,他才去了庆王府,刚靠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家仆打扮的壮小伙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喝问:“做什么的?” 林医仙笑着回答:“游方的郎中,先前在外城听人说府中小王爷身体有恙,久治未愈,就来看看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 家仆一听,将信将疑,又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后,道:“你在这等着,别走开。” 林医仙闻言,笑着点头。 可心里头,却已然有了些许意外。 难道说龙一说的都是真话? 看这家仆的样子,这小王爷多半是真生病了。难道那龙血草真是这庆王府亲自去正阳派那几人面前求来的?龙一不过是当了一回送货的? 可此事,真就这么巧合,这么寸吗? 就在林医仙心头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能置信的时候,家仆回来了,态度比之先前要恭敬了一些,道:“先生请跟我来,我家王爷要见您。” 林医仙闻言,敛起脑海内的万般思绪,朝他谦和一笑,而后随他一道走进了庆王府。 他刚进去,庆王府斜对面的一处墙角旁,一袭黑衣的沈牧之走了出来,朝着庆王府看了一眼后,皱了皱眉。 庆王府内。 林医仙跟着那家仆进了大门之后,立马有人代替他引着林医仙往里走。二人走过了长长游廊,又穿过了一道垂花拱门,绕过了几间抱厦,最终直接到了后院门口。 一个婢女接替了刚才那个小厮,继续领着林医仙往后院中走。 没多久,林医仙就被领进了一个小院。一进院门,就看到有不少人在院中站着,个个满面愁容。 林医仙被领到这里之后,那婢女让他现在院中等着,而后她则匆匆往正房走去,进了房间后没多久,便有人走了出来。 男子一身银丝云纹长袍,颇显尊贵。凌厉目光院中轻轻一扫,便落到了林医仙的身上,略一凝,便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行动之间,身上那股久居高位的气势更加明显。 只可惜,他面前的不是普通的游方大夫。 林医仙站在那里,笑容谦逊依旧,不卑不亢。 男子心头略有意外,靠近后,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林医仙后,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林医仙回答道:“鄙姓宫,单名一个一字。王爷喊我宫一即可。” 庆王一听,道:“宫先生是从何处听说我儿病重的?” 林医仙回答:“先前在外城路过南阳街的时候,偶然听到一个路人在说。我本就是游方大夫,便想着过来看看。” 庆王闻言,没有立马接话。默然片刻后,声音忽然微微一沉,道:“我儿突然病重,这两日已找了不少大夫看过,都束手无策。先生来得正是时候。”说完,转身请林医仙往里面走。 林医仙微微躬了躬身后,迈步就往屋里走去。 还未进门,林医仙就闻到了那浓郁的药味还有那妇人啜泣的声音。 看来,这位小王爷着实病得很重啊! 只是,为何他竟一直没有收到消息呢? 林医仙在兰城这十年,在医术一事上的名气,可不仅仅局限于外城。这内城之中,也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往常内城人家来寻他去家中看病的也不少,可为何这一次庆王府既然寻遍大夫都束手无策,却单单没有去找他呢? 还是说,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好出城了? 林医仙一边疑惑着,一边进了屋。很快,就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小王爷。 床边,浑身华贵的妇人掩面不停啜泣着,他靠近后,庆王立即示意人将妇人给扶了出去。林医仙在床边坐下,拿起那小王爷的手腕轻轻一搭,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这小王爷命不久矣。 当然,他也不是没办法为他续命。只是,就算续得了一时也续不了一世。这小王爷体内生机已尽,不过就这两日的事情了。他就算出手,也顶多就是再拖个把月的功夫。 林医仙心中有了结果,便收了手。 旁边庆王见他只是轻轻一搭便收了手,眉头微微皱了皱,迟疑了一下后,开口问:“先生可有看出什么?” 林医仙看了一眼这小王爷的脸,不大的年纪,大约十几岁的模样,如今双颊凹陷,眼下乌青,整张脸都透着一种死寂的灰色。 “他这个病,应该很久了吧?”林医仙收回目光后,转头看向庆王,问道。 庆王点了点头:“他从小就身体不好,曾有大夫说他活不过七岁。这些年一直靠灵芝人参各种药材吊着。前几年,托人寻了一种灵丹来,吃了之后,情况明显大好,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前几天突然病倒,而且一病不起,不过一夜功夫就陷入了昏迷,就再也没醒过。” 林医仙听后,略一沉吟,问他:“那灵丹家中可有,能否让我看一眼?” 庆王闻言,立马让人去取了那灵丹来。 林医仙看了一眼后,便放了下来。与他心中所猜测不假,所谓灵丹,不过是山上类似补气丹一类的丹药,虽然蕴含了些灵力,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个益寿延年的好东西。但小王爷的这身体却不同于常人,天生体弱,就好像是一个筛子,上面都是网眼,这好东西吃进去用不了多久也会漏完,根本搂不住。而且,这东西普通人吃时间长了,效果也会越来越差,到最后再无用处。小王爷就是这个情况。 他如今可以说是回天乏术,他虽然知道一些秘术,勉强能再吊住他这最后一口气个把月时间。但如此活着,也是受折磨。 若要按林医仙平常的性子,定然不会做这事。可如今那三株龙血草在这庆王手中…… 想着,林医仙便朝庆王说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庆王点头。 二人去了旁边的书房,关上门后,庆王看着神色凝重的林医仙,沉声问道:“先生,我儿子可还有救?” 林医仙斟酌了一下,道:“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庆王眉头一皱,旋即道:“真话。” “真话就是,小王爷就这两日的事情了。”林医仙盯着庆王,说得平静而又直接。庆王站在那里,神情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显然他已有了心理准备。垂下眼睑,沉默良久之后,忽地一声沉叹,抬眸再问林医仙:“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林医仙答道:“我顶多只能为其增加三五日的性命。” 庆王一听,略一犹豫,道:“先生需要什么尽管说。” 林医仙故作沉吟,而后问道:“家中可有龙血草?” 庆王却是一愣:“龙血草是什么?” 林医仙也跟着愣了一下,这庆王竟然不知龙血草是什么!龙一不是说他二人得知正阳派弟子手中有龙血草还亲自上门求了吗?怎么如今倒是一问不知了呢? 林医仙顾不上去想太多,稍一思忖之后,朝庆王说道:“那王爷府中如今有什么药材?” 庆王立马吩咐人带林医仙去库房。 林医仙进库房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那三株龙血草。 是庆王没有将其放在库房呢,还是说真的是龙一诓骗了他? 可是如此拙劣的谎言,龙一就不怕被戳穿之后,林医仙去找他麻烦吗? 林医仙一边疑惑,一边开口跟陪着他一道过来的管家不动声色地试探起来。一番试探下来,发现庆王确实去过清河别院,不过并不是为了龙血草去的,而是想去请住在那边的大剑门仙家过来帮忙查看小王爷的情况的。 至于龙血草,府中确实没人见过。 这么说来,真是龙一骗了他…… 林医仙心头怒火顿时丛生,但眼下庆王这边还得稍微应付一下,于是,离开库房时顺手取了几株年份不错的人参等珍奇药材,而后又让庆王准备一间丹房,借口说要炼药。 庆王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自然是有求必应。 不过,这边丹房还没准备好,清河别院来人了。 那人是直接被人领进来的,林医仙察觉到时,已是避之不及,只好远远站到了一旁,尽力让自己不引人注意 不过,令林医仙没想到的是,来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一袭深蓝色长衫的于新,十年不见,鬓边的头发明显多了些白色,面容之上,也有憔悴之色,看着比当年要沧桑了许多。 林医仙不想引起于新的注意,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于新跟庆王相互客套了一句后,就随着他进了屋子去查看小王爷的情况了。 林医仙瞧见这情况,便打算先行离开。不料,这边还没走两步,立马就有人从屋里出来,说是庆王请他进去。 这院中人不少,林医仙也不好直接就这么走了,否则更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甚至有可能被王府的人当做是来招摇撞骗的,引出更大的动静来。 于新不是一般人,十年前他就已经是上境修士。一旦引起动静,想要不被他发现,很难。 虽然,当年于新对沈牧之也不错,但如今十年过去,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谁知道如今的于新可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于新! 林医仙心中转了几个圈后,终究还是跟着那人进了屋子。 一进去,那于新便朝他望了过来。 林医仙视而未见,垂眸给二人拱手见了礼,而后问道:“王爷叫我进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是老夫让人叫你进来的。听说,你要龙血草?”于新接过了话。 林医仙心道一声不妙,但话已到了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承认:“是的。” “不知这龙血草,对小王爷的病情有何助益?老夫不解,还望这位宫先生能够解惑一二。”于新又问。 林医仙苦笑了一下,道:“看来刚才是王爷误会了。这龙血草并非是用来给小王爷治病的,而是在下想要的报酬而已。” 于新闻言,愣了一下。 一旁的庆王仔细想了一想后,神色不由略有尴尬,转头朝于新说道:“这位宫先生先前提起龙血草时确实并未提到是用来给犬子治病的。” 于新听后,朝他略略点头,而后又问林医仙:“那你打算如何续他这三五日性命?” 林医仙答道:“此乃宫某不传之秘,岂可轻易说出。” 于新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里满是审视地盯着他。 林医仙站在那里,多少有些紧张。 这时,于新又问:“龙血草药效独特,能用之处甚少,你要它做什么?” “此乃宫某之事,不方便为外人道,还望于先生见谅。”林医仙答道。接着,他目光一转,落在庆王身上,道:“既然这位于先生来了,想来王爷也已是用不上了。既如此,那宫某就先告辞了。至于之前从库房所取之物都在管家手中,王爷若是不放心,可让管家先去点对一二。” 庆王一挥手,道:“不用。”接着,就准备喊人进来,将林医仙送出去。 林医仙也准备走了。 可,于新却盯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宫先生留步。”于新再次开口。 已经转过身的林医仙闻声,不由得拧了眉头。 回过身时,他神色已经平静,抬眸扫过于新的脸后,微微垂首问道:“于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吗?” 于新却忽地一笑,道:“指教不敢。不过,于某手上正好有两株龙血草,若是宫先生需要的话,于某愿意相送。” 林医仙听到这话,顿时就愣了一下。 这可谓是天降大喜啊。 只是,这于新突然如此慷慨,却让林医仙心中有些不安。 莫非是看出了他修士的身份? 还是说,从龙血草这一事上,已经顺藤摸瓜,认出了他? 但,沈牧之因服用蛟丹而身受寒气折磨一事,除了他和蚨山那位之外,就只有沈牧之自己知道。 这些年他为了不引来大剑门的注意,远居这偏隅之地,收集龙血草一事,也尽量低调,按理来说,大剑门不太可能会知道他们在此处。 那么,于新应该只是看出了他修士的身份。 想到此处,林医仙心中略微定了定,而后朝着于新斟酌着说道:“若是阁下愿意割爱,宫某感激不尽。” 于新笑道:“两株龙血草而已,并非什么珍贵植物,宫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只不过,于某有一小小要求。” 林医仙心知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但那三株龙血草如今不知在何处,现在眼前天降两株龙血草,能解他燃眉之急,就算是大要求,他也得试一试。 于是,点头道:“阁下尽管说。” 于新听后,转头看了一眼庆王。 庆王立即会意,立马识趣地走了出去,并且还将门带上了。 于新看了一眼门口后,开口问林医仙:“阁下可否还有另一个姓名?” 林医仙的眉头不由得跳了一下。 “道玄,对吗?”于新又问。 林医仙心头又是咯噔一下。 “听说阁下还有一个师弟,名叫道诚,是吗?”于新看着林医仙,声音里隐隐多了一丝复杂。 林医仙听了出现来,神色顿时一变。 “玄诚,好久不见了!”于新说着,长声一叹。 林医仙低着头,满脸地苦笑。 “道诚是牧之吗?”于新又问。 林医仙摇头。 于新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显然有些不太相信。 这时,林医仙却猛地抬头,目光直直看向于新,道:“牧之已经死了。”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平静得有种莫名强大的力量让人不得不去相信他所说的。 于新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眉头也拧得更紧。 再想想之前林长缨与他所说的有关于那个道诚的信息,那个男的至少也是幽门境的修为了。如果沈牧之还活着,他不可能在十年功夫之内一下子从通谷境到幽门境。如此速度,从古至今恐怕都未曾有之。 看来,那个化名道诚的男的,应该真的不是沈牧之。 那么沈牧之,真的死了吗? 于新不由得想起十年前在正阳峰上发生的事情。虽然当时他并不在场,可那情况,他后来都听人说了。 那个情况下,沈牧之确实很难再活下来了。 如此一想,于新不由得又发出了一声长叹。 而后,他又看向林医仙也就是玄诚,伸手将那两株龙血草递了过去。 玄诚看到,连忙接了过来,不等他收起,于新又问:“你要龙血草做什么?” 玄诚回答:“有个朋友前些年受伤体内留了些寒气。” “龙血草属阳,压制寒气,倒确实是上上之选。”于新点头说道,旋即又问:“两株可够了?” 玄诚一听,立马,眼睛一亮:“你手中还有?” 于新苦笑了一下,道:“我手中就这两株,不过门中应该还有。你若是需要的话,给我一个地址,等我回去之后,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玄诚有些犹豫。 龙血草对沈牧之来说,可以说是救命之物,自然是备得越多越好。但,他也怕因此会暴露了牧之的存在。 虽说,于新不太可能会对沈牧之不利,但大剑门七峰从来都不是一个阵营的。万一消息泄露,难保其他几峰不会有想法,尤其是剑首峰和九华峰。 于新见他沉吟不语,有所顾虑的样子,立马猜到了是为何,心头不由有些复杂,略一沉吟后,又说道:“那这样,你是清楚如何联系何羡的。你若是日后再有需要,直接找何羡,让何羡联系我便可。” 玄诚点了头:“好。”说完的,他就准备想走。 但忽然又想到了之前那三株龙血草一事,想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问了于新一句:“你可知道正阳派那几人这次找江湖客出城当诱饵的事情?” 于新点头:“听说了。”说着,叹了一声:“年轻弟子不懂事,此事办得确实有些不妥当。” “是不妥当。”玄诚点了下头,而后话题一转,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拿那龙血草当彩头。这东西既不是值钱之物,也不是常见之物,实在是有些奇怪。” 于新看了一眼玄诚,笑了一下,道:“这龙血草是前几天我们在古兰国边境办事的时候得来的。那几个小子拿了之后,估计是觉得这东西不值钱,所以就顺手把这东西拿了出来充数的。” 玄诚担心了几天的事情,听到这解释后,终于有了答案,心头顿时落定。 既然此事只是巧合,那正阳派那边也不用担心了。 玄诚想着,心情不由大好。于是,朝着于新微微一笑,而后便拱手告辞。 这时,于新又喊住他。 “还有一事,正阳派那个女弟子,可是你那位朋友所杀?”于新问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玄诚的眼睛。 他脸上带着面具,唯有这双眼睛里的情绪,才有可能看到真实的情绪变化。 玄诚很坦然,毫不犹豫地答道:“不是。”接着,一耸肩,道:“谢谢你的龙血草。不过,要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 “你走吧。”于新点点头。 玄诚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就往外走。 大概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在玄诚走到门口是,于新忽然又问了一句:“他真的死了吗?” 玄诚脚步顿了一下,旋即头也没回地反问了一句:“你希望他活着吗?” 于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答不上来。 玄诚忽然笑了一声,有些冷,而后又道:“他对这个世界很失望。其实,走了也好,不是吗?”说完,伸手将门一把拉开,大步买了出去。 于新站在那里,一时间,心头情绪复杂难言。 290 西横徐家 遇上于新实属意外,不过,这个意外还算不错。 玄诚走出庆王府的时候,心情其实还不错。 那三株龙血草虽然没找到,但于新给的这两株也能解眼下这燃眉之急了。而且,既然那三株龙血草的出现真的只是巧合,那么他也无需再因顾忌正阳派那边而缩手缩脚!那龙一,他原本还念着这些年的交情,在龙血草一事上一直都还算克制。现在看来,他不亮亮獠牙,这龙一真是把他当家养的小猫了。 玄诚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有一人从旁出来,跟上了他。 玄诚心中一惊,还以为是于新安排的人,但转头看到那张脸后,立马就放心下来了。这些他亲手做出来的面具,每一张他都熟悉得很。 不过,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盯着后,连忙拉着沈牧之,快步往远处走去,直到走上了那人流密集的南直街才放松下来。 于新如今就在那庆王府内。虽然,刚才玄诚在于新面前否认了沈牧之还活着,于新应该也信了。但那是于新没有亲眼看到当时化名道诚的沈牧之。于新能仅凭龙血草一事就能确定他是玄诚,若是亲眼看到了沈牧之,哪怕带着面具,也是有很大可能会认出来的。 于新虽然是赵正光的人,当年对沈牧之也算不错,可世事很多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牧之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玄诚不想冒险。 “你怎么跟来了?”两人一边往外城走,玄诚一边问道。 沈牧之不答反问:“你去庆王府做什么?” 玄诚也没瞒他,直接就将龙一耍他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沈牧之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说道:“这龙一也不是蠢笨之人,他做得如此明显,只怕还有后招吧!” 玄诚一听,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确实,龙一能将青龙镖局做得这么大不可能是有头无脑之人。他二人实力,龙一应该已经有所感受,还如此行为,当真有几分有恃无恐的感觉。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当初他给他吃的并非是真正的毒药?而且除此之外,他手里可能还有倚仗。 只是,这倚仗是什么呢? 是正阳派那些人吗? 玄诚想到这些的时候,沈牧之也想到了。 他看了一眼玄诚,犹豫了一下后,道:“此事,到此为止吧。” 玄诚闻言,略有意动。他现在手中已经有了两株龙血草,起码接下去沈牧之破境一事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不过,在他迈入上境之前,平日里每月的寒气发作须得他自己咬牙扛过去了。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像这次一样寒气提前发作,准备充分的前提下,沈牧之靠自己扛过去是完全不存在问题的,就是难熬一些。 而那三株龙血草,他要是一定想要拿到手,也不是没办法。可是,万一那龙一背后真有正阳派做倚仗,那么他一旦动手,就势必会跟正阳派的人对上。 要是没有之前石剑大阵中那件事,不过三株龙血草和一个龙一,玄诚还是有信心能够摆平正阳派那边的。但现在正阳派死了一个人,而且他们很有可能怀疑人是他们杀的。如此一来,一旦对上,万一他们暴露身份,此事就不再仅仅只是三株龙血草和一个龙一的事情了。 玄诚有些犹豫不决。 良久之后,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朝沈牧之说道:“我先找龙一去试探试探。” 若是龙一手中的倚仗真的是正阳派的话,那他就暂时作罢。不过,三株龙血草可以不要,可龙一的帐,还是要算的。 他在这兰城待了这么多年,凭借一手医术,也是留下了不少不错的关系。这些关系,他平日里并不大用得上,但如今要对付龙一,倒是正好。 想定了的玄诚,让沈牧之先行回去。他之前寒气提前发作,如今虽然已经没事了,但三日内是不能动用灵力的,否则有可能再次引发寒气。 沈牧之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也知晓轻重,叮嘱了他一句后,就与他分开了。 玄诚径直去了青龙镖局,却扑了个空。龙一并不在镖局内。 而回了安庆巷的沈牧之,刚到家没多久,就听到屋外有敲门声。 沈牧之也没多想。 平日里,偶尔也会有人找到家中来找玄诚。今天玄诚不在医馆,有人等不到人,来家中找也是有可能的。 他换上了平日里戴的那张面具,迈步往门口走去。 可就在他快要靠近门口的刹那,心中突然一惊,而后毫不犹豫就往后退去。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木门猛然炸裂,砰然巨响之中,无数碎木,裹挟着浓浓杀机,朝着他呼啸而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凌厉剑光。 沈牧之眸光冷静,他虽然现在不能动用灵力,但当年买下这座宅子之后,玄诚担心会有大剑门的人追来,所以在这宅子之中布下了好几个阵法。虽然这么多年,这些阵法从来都没派上过用场,但它们都还在。 只见,沈牧之挥手打落扑到近前的一些碎木之后,已经退开一丈多远的的他,突然往旁边走了一步。脚下一块青石砖下传来咔地一声轻响,顿时间,数道白光从两边墙角之中飞出,直指门外跟进的那道身影。 来人似乎对沈牧之恨之入骨,竟是不顾那几道白光,径直往前冲来。 沈牧之见状,眉头一皱,脚下又是一动。 数十张符箓泛着金光从梧桐树上飞窜而出,在空中盘旋一圈之后,一部分飞至沈牧之身旁,围成一圈将其护住。一部分则聚在一起,化作了一个朦胧人形,浑身透出金光,举着长剑,朝着来人杀去。 符人实力虽然比不上这位不速之客,但多少也能抵挡一阵。沈牧之趁机,便飞身离开了院子,借着他对这边地形的熟悉,很快便离开了安庆巷。 他没去医馆,也没去青龙镖局,而是去了丁香坊。 到了酒楼中后,给了小二几两银子,让他找个人去医馆门口等着玄诚,等见到人后,让他来这找他。 玄诚很快就来了。 一进来,就急声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沈牧之摇头表示没事,而后说道:“没看清来人的样子,实力不强,幽门境左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几个正阳派弟子之中的其中一个。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当时在石剑大阵中遇到的人就是我们。” “肯定是龙一!”玄诚闻言,咬牙恨声说道:“我刚去了青龙镖局,他没在。他肯定是躲起来了!” 沈牧之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后,忽道:“有一事,我想不明白。那龙一既然要耍我们,为何午时的时候还要去医馆找你?” 玄诚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倒是没想过。 现在沈牧之一提,他再一想,龙一午时来找他坦白龙血草不在他那里这一行为确实是迷惑满满。 不过,此时龙一已经不再是重点了。 既然正阳派的人已经猜出他们的身份了,那么他们在兰城也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虽然他们并不心虚,但眼下沈牧之这个情况,不是和正阳派正面对抗的时候。何况,很多事情,真相从来并不重要。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他们心里所想的那个结果而已。 玄诚与沈牧之商量了一下后,决定入夜之前就出城。 不过,离开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办。一件是,安庆巷的宅子里还有不少东西。先前沈牧之出来得急,没有带上。这会儿估计那人已经离开了,玄诚打算回去一趟。 另一件是,玄诚去年年尾的时候收的那个小医徒。 那小姑娘修行资质一般,但对于医术一事倒是颇有些天赋。最关键是,玄诚喜欢那小姑娘的性格。 如今这个情况下离开,自是不能带上他。但,有些医术上的东西,他之前整理了一些书籍,倒是可以交给她,让她先自行学着。等过段时间正阳派的人不再盯着这边的时候,他再来带她离开。 时间紧,玄诚将那几本医书给了沈牧之,让他给那小丫头送去。 沈牧之虽然基本不去医馆,但也知道那小丫头的事情。 二人兵分两路,玄诚回安庆巷,沈牧之去西横街。完事之后,到丁香坊汇合。 二人先后离开,沈牧之转进西横街后,问了几个人,很顺利地就找到了位于西横街中段的徐家。 徐家大门紧闭着。 沈牧之上前敲了敲门,半响,才有人过来开了门,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脸迷惑地打量了一下门外的沈牧之,稚声稚气地问了一句:“你找谁?” “我找徐然然,她在吗?”沈牧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后,忽然眼睛一亮,道:“你找我姐,对吗?” 沈牧之点头。 “她不在。”小男孩又说道。 沈牧之一愣,旋即皱眉,又问:“她去哪了?” 小男孩刚要回答,身后传来大人的声音:“儿子,外面是谁啊?” “我也不认识。”小男孩回头大声喊道:“找姐姐的。” 话落,很快有脚步声传来,而后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出现在门后,眼神警惕地往门外沈牧之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后,问:“你找她什么事?” “我是仁心堂的,给她来送点东西,她去哪了?”听沈牧之提到了仁心堂,这妇人神色上的戒备顿时少了一些,而后说道:“她去内城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你有什么东西要给她?” 去内城? 沈牧之一听,不由得暗暗蹙了下眉头。 这内城可不是这么好进的,除了要有牌子之外,还要交入城费。这入城费,对于这孤儿寡母,并不宽裕的家庭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钱。而且,这徐家在内城也无亲戚,这徐然然一去几天不回来,她住在哪里? 玄诚看重这丫头,沈牧之是知道的。因此,也就格外上了几份心。略一思忖之后,就问眼前这妇人:“她去内城做什么?” 妇人眼神一闪,原本还算和善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不耐烦,道:“这是我的家事,就不道与公子听了。公子不是说有东西要给然然吗?你要么留下,要么过几日再来!” 沈牧之看了她一会,道:“那我过几日再来吧。” 妇人一听,伸手就将门给砰地一声关上了。 沈牧之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木门,眸色逐渐阴沉。 291 玄诚有请 徐然然突然去了内城一事,让沈牧之想到了龙一。 龙一今日这般有恃无恐,而这个时候,徐然然却去了内城,此事说是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事情疑点颇多,总让人心中不安。 沈牧之在徐家附近打听了一番,却没打听出个什么。 唯有一个坐在街边晒太阳的老人说上午时分有几个男人去了徐家,呆了许久。不过,对于那几个男的是什么来头,去徐家做了什么,老人一概不知。 沈牧之想了想后,花钱买了几串糖葫芦,哄了几个小孩去徐家将徐然然的那个弟弟给诱了出来。 那小家伙年纪不大,但却也不笨。跟着那几个孩子笑笑闹闹地跑到小巷子里,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沈牧之后,顿时间嘴里的糖葫芦立马就不香了,转身就想跑。 沈牧之身影一晃,就到了他跟前,在那几个小孩子错愕的眼神中一把攥住了那小家伙的衣领子将其提了起来。 其他几个小孩顿时间一哄而散。 沈牧之伸手在这小家伙胸口一点,将其即将出口的喊叫声堵在了喉咙里后,带着点,闪身进了旁边一处无人的院落里。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就问你几个问题。”沈牧之一边说,一边将其放了下来。 小家伙满面惊恐,双腿打颤,都有些站不稳了。 之前拿在手中的那串糖葫芦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 以前看玄诚跟安庆巷中的小孩子总是能够处得很好,以为很简单。现在看来,这种事也分人。而他,从小便与那些孩子玩不到一处,更何况如今了。 沈牧之暗自苦笑了一声后,无奈之下,只得又提起他,纵身上了墙头,几个纵跃,便进了徐家。 徐家寡妇正在院中伺弄鸡鸭,听到沈牧之落地时故意弄出的动静,一抬头看到之前那个前来敲门的男人正手提着自家儿子,顿时又急又慌,手中东西一甩,就冲了出来,怒吼着往沈牧之扑去:“你放开我儿子!” 沈牧之一挥手,大袖扬起,卷出一道劲风,将徐家寡妇给扫了回去。 徐家寡妇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愣愣看着站在那里犹如恶魔一般的男子,一时间再无勇气冲上来。 “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不伤你们!”沈牧之淡漠地说了一句后,将手中提着的小家伙放了下来,手中暗劲一吐,小家伙顿时张嘴哭喊了起来:“娘,救我……” 话音刚起,又立马戛然而止。 徐家寡妇瘫跪在地上,看看儿子,再看看沈牧之,惊惶而又无助。 “你问!我保证如实回答!”徐家寡妇颤声答道。 沈牧之冷冷盯着她,看着她的泪水决堤在脸上肆流,而后,才开口沉声问道:“你女儿到底去了哪里?” “去内城了!我没骗你!她真的是去内城了!”徐家寡妇一边哭喊着,一边又想爬上前靠近那被沈牧之攥在手中,不停挣扎,害怕得脸色雪白的孩子。 沈牧之见状,哼了一声。徐家寡妇身子一颤,顿时又缩了回去。 “她去内城做什么?”沈牧之又问,“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徐家在内城并无亲戚吧?” “内城有户人家的公子,看上了她,叫人来把她带去家中做婢女了。”徐家寡妇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低了头不敢看沈牧之。 沈牧之懒得去细究她这话中的那些遮遮掩掩,只问他:“哪户人家?” 徐家寡妇低着头,嗫喏着回答:“我不知道。” 沈牧之如今的心境已经很少会有波动,此刻听得这话,却也是忍不住生出了意一丝怒火:“你都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就敢让人把人带走?” “他们给了五百两银子!”徐家寡妇的声音,低得有若蚊蝇。 沈牧之听到这话,便知在这寡妇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沉默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后,甩手将手中那个小男孩往寡妇扔了过去。 寡妇一见,慌忙张手接住。 为免这孩子受伤,寡妇整个人都垫在了下面,孩子撞入怀中,将她狠狠地拍在了地上,应该痛得不轻。 同一个母亲,一边为了五百两银子可以把女儿像货物一样卖出去,连买家是个什么情况都不问;一边却又为了让孩子不受伤,不惜自己受痛。 人,怎么就可以如此矛盾。 “带她走的是什么人?”沈牧之冷冷盯了那紧紧抱在一处的母子看了一眼后,又问。 徐家寡妇头也没抬,一边紧张地查看小男孩身上有无受伤,一边敷衍答道:“我不知道。” 沈牧之皱了皱眉,努力克制住心头怒火,再度追问道:“长什么样你总应该知道吧?” 徐家寡妇大概见小男孩身上并无伤处,略微放了心,这才抬了头,惊惶未定地看向沈牧之,答道:“那三个人都是络腮胡,五大三粗的,不像是普通人。” 三个人,络腮胡。 沈牧之听完之后,没再多问,转身就出了院子。 背后,小男孩的哭声终于响了起来,撕心裂肺。 沈牧之无视附近之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径直往丁香坊赶去。 丁香坊二楼,他们之前定下的那间包厢里,空无一人。玄诚还没到。沈牧之刚进去,便看到桌上的茶壶下似乎压着一张纸。 沈牧之取出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你先去城外牙湖等我。 是玄诚的笔迹。 沈牧之皱眉沉思了一下后,起身将小二叫了上来。 “刚才这间屋子可有人进来过?”沈牧之问。 小二忙摆手:“绝对没人进来过。” 沈牧之听后,稍一沉吟,又问:“刚才可有人到这边来打听过我们?” “没有。”小二再度摆手。 沈牧之见状,便让小二先下去了。他捏着那张纸条想了片刻后,起身离开了丁香坊。从丁香坊出去,顺着人来人往的南直街走了片刻,确定四周无人留意后,一个扭身怪入了旁边一条冷清的小街中,而后又七拐八拐了一阵,走到了一条无人居住的小巷中。 片刻后,再走出这条小巷时,沈牧之已经换了一个模样。 他先去了安庆巷,巷中聚集了不少人,朝着最里面那座宅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沈牧之站在后面听了一阵,大概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之前玄诚回来后,应该又遇上了正阳派的人,而且还动了手。 玄诚后来还能去丁香坊给他留信,说明正阳派的人并没能拿他怎么样。只是,既然他都已脱身,为何又不等他汇合,反而要让他先行离城呢? 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决定继续留在这城中? 沈牧之很快就想到了西横街那个叫徐然然的小丫头。 玄诚既然之前决定了要跟他离城,那这会儿改变主意就不太可能还是为了那三株龙血草。那么在这兰城之中,还能让他改变主意的,就只有那个徐然然了。 再联系上徐然然突然被人带入内城…… 这种种巧合,沈牧之基本可以确定,之前徐家寡妇所说的所谓被内城公子哥看上应该只是个借口,实际就是正阳派的人暗中让人控制住了徐然然,打算以此来要挟他们了。 也就是说,现在玄诚应该也已经去了内城。 若只是正阳派那几个弟子,沈牧之倒是不担心玄诚会吃亏。以他如今紫宫境的实力,对付那几个正阳派弟子,轻而易举。但,此次那几人在对付妖兽一事上失利,信已经传出去了,于新都来了,正阳派应该也已经有长老赶来。 而且,对面显然是有备而来,那么玄诚此去,恐怕会比较危险。 沈牧之心中不安,他虽清楚自己如今这个身体状况,去了也帮不上忙,可要是让他明知道这个情况还先行出城,他也做不到。 沈牧之边想边离开了庆安巷。没多久,他就沿着昌西街走到了南直街上。昌西街的口子出来,没多远便是内城门了。 沈牧之盯着内城门,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后,迈步就朝其走了过去。 顺利过了内城门之后,沈牧之没有直接去清河别院,他不想打草惊蛇。现在玄诚跟正阳派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还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贸贸然找去清河别院,很有可能会破坏玄诚此时的计划。 但他想找于新帮忙。 虽然他很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跟大剑门的人产生什么交集,但眼下这个情况,他能找的人,也就只有于新了。 沈牧之去了庆王府。 事情紧急,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与一些不重要的人的纠缠上,于是直接避过了所有护院,翻墙进了庆王府,然后在后花园中的一座凉亭下,见到了庆王。 庆王看到突然出现的沈牧之,神色一变之后,立即冷静了下来。 “不知这位仙家突然出现本王府中,有何指教?”庆王站在那里,与其还算客气。 沈牧之开门见山,道:“在下想请庆王帮个忙,去清河别院请于新过来,就说玄诚有请。” 庆王听到清河别院的时候,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听完之后,那眉头更是皱得紧了。目光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沈牧之后,略一犹豫,沉声问:“若是本王说不呢?” “我并非是与你商量,所以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沈牧之道:“我清楚你与大剑门的关系。不过,这点关系在我这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最好配合些。”说着,翻手取出一个玉瓶,放在了凉亭中的桌子上:“只要你配合,我不会对你和你这庆王府做什么。而且,我还有大礼相赠。你儿子的病情,我没有办法。但我这有几颗不错的灵丹,一般人化水服用,每颗至少能延十年寿命。” 庆王看了一眼桌子上那玉瓶,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虽然这些年,类似的灵丹,他也不是没有拿到过。但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稍一犹豫,庆王就点了头。 “我在此处等你。要快。”玄诚又说道。 庆王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罢,迈步就要走。 “此事,除了你和于新之外,不能有第三人知晓。”沈牧之又说了一句:“否则,你知道后果。” 庆王脚步一顿,而后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外走去。 292 你在哪里 于新来得很快。 二人目光相对,甫一接触,沈牧之就微微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拱手作揖,道:“在下是玄诚的朋友宫一,想必于长老也应该已经听玄诚提到过了。请于长老过来,是有一事想请您帮忙。”说着,不等于新接话,沈牧之就直接点明重点:“正阳派的人抓了玄诚的徒弟。” 于新一愣,旋即眉头皱起,沉声问:“你确定?” 沈牧之点头:“基本确定。” “那玄诚人呢?”于新又问。 “他被正阳派的人引走了。”沈牧之回答。 于新抿嘴沉默,眯着的眼睛中,神色不断变化,片刻后,问沈牧之:“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于新的这种干脆,让沈牧之心内略松了一下。他微微抬眸,道:“让正阳派的人放了玄诚的徒弟。” 于新看着他,没有接话。冷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牧之心内略有忐忑,但带着面具的脸上,同样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 忽然,于新问了一句:“那块玉佩还戴着吗?” 沈牧之心内微微一惊,口中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什么玉佩?”话音刚落,于新突然探手一掌往沈牧之胸口拍来。 大概因为是于新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这一掌上并无什么杀意的缘故,沈牧之并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躲开。 腰间蒙蒙白光透出,瞬间将沈牧之护在了里面。 而于新那一掌,却是一触即收。看着沈牧之身前正在隐去的白光,神色已然变得复杂起来。 沈牧之知道,他认出来了。 刚才那一掌,只为试探。现在于新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否认也已经没用了。 不过,来找于新之前,沈牧之就已经考虑过被于新识破身份的结果了,所以倒也还算平静。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于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轻轻问了他一句。 沈牧之垂着眸光,默然片刻之后,抬眸看向于新,道:“于长老,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若愿意帮忙,那么烦请您去跟正阳派的人沟通一下,让他们把那孩子放了。正阳派的那个女弟子并非我们所杀,可若他们一定要将这账算在我们头上,也没关系,但拿一个孩子来做手段,太下作,实在是配不上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身份!” 说话时,他眼中刚才泛起的情绪此时都已敛去。带着面具的他,此刻站在那里,神色冷静得仿佛那一切旧事不过都是一场噩梦罢了。 于新见他如此,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旋即,点头应下:“好,我现在就去找他们。不过,等此事结束,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两句?” “到时候再说吧。”沈牧之看了他半响,淡淡说道。 于新闻言叹了一声后,问:“你在这里等我还是怎么说?” 沈牧之想了一下,道:“就这里吧。” “好。我会尽快。”于新说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才离开了庆王府。 他前脚刚走,沈牧之后脚就离开了庆王府。 十年过去,一切都已沧海桑田,他再也不是大剑门正阳峰峰主赵正光的关门弟子,而是一个被逐出大剑门的弃徒,那么于新是否还是当年那个会维护他的于新就未必了。 所以,谨慎起见,他不能就这么留在庆王府中等着。 不过,沈牧之也未走远,而是在庆王府附近找了一个既隐蔽,又能正好望到庆王府大门口情况的地方躲了起来。 这一回于新去了许久。 看着太阳逐渐西沉,晚霞逐渐染红天际,沈牧之这心中愈发地忐忑不安。 他担心玄诚。 终于,在太阳完全沉下去后,于新回来了。 沈牧之看着他进了庆王府后,又等了一会,确定了庆王府四周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后,才从藏身处出来,老样子进了庆王府。 于新已经等在了凉亭中,他似乎猜到了他一定会来,而且会很快,所以,根本不急。 见到沈牧之后,他微微一笑,道:“人在入夜之前会送回她家中。正阳派的人还答应了不再追究此事,不过,他们希望你能当面去跟他们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 沈牧之刚要放下来的心思,瞬间又提了起来。他拧起眉头,盯着于新,道:“是当面解释?还是想来个一网打尽?” 于新苦笑一下,道:“就这么信不过我?”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道:“当年就是我太信任你们了。” 于新愣了一下,旋即神色微微一沉,道:“你其实应该清楚,当年之事,那样的结果,也并非你师父所愿,他已经尽力了,你不能怨他。” 沈牧之看了他一会,而后低头呵地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于新见他如此,沉默片刻后,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正阳派那边,你愿不愿意见面都随你。不过,我的意见是,此事既然是误会,那最好还是说清楚。你和玄诚二人没必要平白地多一个敌人,我想,这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对吗?” 沈牧之转头去看了看天色,,稍一沉吟后,道:“我先去那孩子家中等着。希望他们说话算话,入夜之前,我能看到那孩子回去。” “好。”于新没有再劝他。 沈牧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后,想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于新,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于新笑了一下,道:“你救了长缨,我帮忙也是应该的,无需言谢。” “我还活着这件事,我想若是传了出去,对我,对你们正阳峰来说,都未必是件好事。所以,希望于长老能替我保密,一个人都不要提起,包括……”话到此处,沈牧之忽然顿了一下。他眸中深处,有微光蓦地闪动了一下,又迅速湮灭,“赵峰主和何羡。” 于新看着他,片刻后,才点了头,道:“好。我答应你。” 沈牧之闻言,朝其拱了拱手以示感谢后,转身离开了。 事情虽然已经解决,可从内城回外城的路上,沈牧之的心情并不好。于新那句‘那样的结果并非你师父所愿……”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里,只要一碰,就很痛。 这些年,要说他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正如于新所说,他其实也清楚,当年之事,师父已经尽力了,他们都尽力了。苏华的结果,是他的错导致的,而不是其他所有人的错。 可很多时候,他要想活下去,可能就是需要那么点自欺欺人,靠着怨恨那些曾经处处维护他的人才能得以喘息吧。 一路,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过了内城门,走到了西横街与南直街的交叉口上。路过的小贩洪亮的叫卖声将他从痛苦地沉思之中拉了回来。 耳边的喧嚣逐渐苏醒,带着人间烟火味的风,逐渐将他从即将要将他沉溺的痛苦之中慢慢拉了出来。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情绪之后,转身进了西横街。 此时,暮色已至。 徐家院子的门紧闭着,里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沈牧之看了看四周无人留意,纵身越过墙头,落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一切,显得有些乱。那三间瓦房的门都大开着,有些东西散落在屋门内外。沈牧之扫过一眼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番查看下来后,他基本确定,他白日里那一通威吓之后,那徐家寡妇大概是担心他在上门来找麻烦,所以立马就带着儿子逃走了。 既是他们自己离开,而不是被人带走,沈牧之便也不再关心。他寻了一个凳子,在院中坐了下来,看着天色,静静等着正阳派的人将徐家丫头送回来。 可是,直到天色漆黑,也始终不见人影出现。 沈牧之脸色同这天色一般,也黑了下来。 是于新骗了他吗? 沈牧之觉得不太可能。 那么,是正阳派的人骗了于新? 沈牧之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于新不是一般人,他身为大剑门正阳峰峰主手下的得力之人,在山上门派的圈子里也是颇有身份之人。 正阳派要么索性不答应放人,但既然答应了他会放人,就不太可能会出尔反尔,否则,就不仅仅只是下了于新的面子跟他结仇,而是连赵正光的面子也一并踩在了脚下。 正阳派应该不至于会这么做。 既然不是于新骗他,也不是正阳派的人骗了于新,那么此时这徐家丫头迟迟未被送回,是什么原因呢? 沈牧之大概回溯了一下整件事情后,就想到了龙一。 正阳派的人,对兰城情况不熟,若无龙一帮忙,正阳派的人甚至都不可能会将道玄道诚二人联想到他和玄诚身上。而且,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这种事,正阳派那几个人应该也不至于会亲自动手。 所以,人是龙一派人带走的。 那么,带走之后是直接交给了正阳派的人,还是其实一直在龙一手中呢? 沈牧之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那么现如今,正阳派答应放人,可人在龙一手中,若是龙一不肯呢…… 沈牧之抬眸看了看天空。深邃夜空之中,竟无星辰点缀,如墨一般的漆黑,让人感觉心头压抑。 龙一,你在哪里呢? 沈牧之微微眯起了眼睛,眸底,有戾色一闪而过。 293 见一个杀一个 西横街,徐家小院。 沈牧之意识到徐然然在龙一手中并且不会被送回来之后,又待了一会,还是没有等到徐然然,也没等到玄诚。 按理说,正阳派那边的人既然已经同意了放人,那么玄诚应该能收到消息,到这边来等人才对。 沈牧之心中不安,再三考虑过后,决定再度入内城。 这一回,他直接去了清河别院。 龙一藏在什么地方,他要想找,肯定能找得到,但要花多久却很难说。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 沈牧之没有这么多的耐心,而且时间拖得越长,那小姑娘的性命就越危险。 玄诚也不见踪影。 所以,直接找正阳派的人更好。 他们虽然未必清楚龙一躲在何处,但他们肯定比他更有办法能找得到龙一。 而玄诚的失踪与正阳派也有关系,沈牧之也只能找正阳派要人。 正好,他们不是想见他么…… 清河别院门口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红色的细绵纸,多了几分压抑。 已经换上了当时化名道诚时的那副面孔的沈牧之站在不远处,仰头看了一眼那洞开着的别院大门,微微深吸了口气后,靠近了过去。 “什么人?”门口守着的是个年岁不大的武夫。气息沉稳,感知敏捷,身手不错。 沈牧之看向他,道:“我叫道诚。麻烦阁下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年轻武夫闻言,眉头皱紧,目光警惕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迟疑了一下,才转身进去通报。 不过,先出来的并非是正阳派的人,而是林长缨。 林长缨看到门外站着的道诚后,神色微微一变,而后略一犹豫便快步上前。走到他跟前后,压低了声音急速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沈牧之目光略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来见正阳派的人。既然你出来了,那就麻烦林姑娘帮忙再去跟正阳派的人说一声,就说我道诚来了。” 林长缨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后,便打算先引沈牧之去一旁说话。 可沈牧之并不愿意配合。 他清楚林长缨这是在替他担心,克制着心头复杂情绪,淡淡说道:“林姑娘好意,在下明白。不过,我此时过来,是有要紧事。若是林姑娘真想帮我,就麻烦姑娘带我去见正阳派的人吧!” “你这人……”林长缨有些气急,瞪了他一眼后,又压低声音说道:“连师妹死了,正阳派的人都认为是你杀的,今天一直都在想办法找你,你现在找上门来,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沈牧之看着她,刚要说话,门内又有人出来了。 正是沈牧之想见的正阳派之人。 “林师妹,这位是……”被林长缨挡着,来人并未立马看清沈牧之的面容,不过,话未说完,走近的他看到沈牧之那张脸后,声音立马戛然而止,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苏师兄……”林长缨回身神色略有尴尬地朝他屈膝福了一福。这位正阳派的苏师兄,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林长缨后,转眼又看向沈牧之,冰冷的目光之中,杀机重重。 “你终于来了!”他冷冷说道。 沈牧之面无表情,淡淡回应:“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管事的。” 这位苏师兄眼睛一眯,盯了他一眼后,转身就往门里走。 沈牧之立即跟了上去。 林长缨看着二人背影,略一迟疑后,走到已经出来的年轻武夫那,吩咐了他几句后,快步朝着沈牧之他们跟了过去。 沈牧之跟着这位正阳派的苏某,很快在一处偏房中见到了正阳派管事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 花白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仅从形象上看,看不出任何高人迹象。不过,他站在那里,身上气势虽然不显,但莫名让人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此人不简单。 至少也是紫宫境,甚至有可能是天府境。 苏某将沈牧之带着房中后,就被老者支了出去。 房中就剩了沈牧之与这老者二人。 老者抬眸打量他,幽邃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一般,这种感觉,让人心中不安。 沈牧之微微蹙了下眉头,又松开了,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老者,道:“你们食言了!” 老者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眉头皱起,问:“你是说,人没送回去?” 沈牧之看了看他,他的反应不似作假。所以,正如他之前所猜测的,人应该在龙一手中。于是,略一沉吟后,沈牧之问道:“那孩子是不是一直在龙一手中?” 老者扫了他一眼,稍有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龙一在哪里?”沈牧之又追问。 老者抿了抿嘴后,答:“不知。”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早有准备的沈牧之,紧接着又问道:“我那兄弟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老者神色略动,抿唇不语。 沈牧之见其如此,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把他打伤了?”话出口时,沈牧之身上已有杀意浮现。虽然他十分清楚,他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个老者,可一想到玄诚这会儿生死不知,他这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 老者略略垂眸,避过他的目光,不太确定地说道:“他应该伤得不重!” 沈牧之听着这话,反而心中担忧更盛了。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涌上的滔天杀意,盯着老者,又道:“那孩子是你们让龙一带走的,你们必须找到他,把那孩子平安无事地还回来。还有我那兄弟,你们最好祈祷他不会有什么事!否则……”说着,他呵地冷笑一声,接着,那一直克制着的杀意突然汹涌而出:“我道诚发誓,以后你们正阳派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老者闻言,神色也顿时阴沉了下来,盯着沈牧之,冷哼道:“小小年纪,身上杀意就这么重!如此心性,以后多半也是为祸一方的祸害!不如我今日就替天行道,除了你,永绝后患!”说着,老者身形一晃,蓦地出现在沈牧之跟前,探手就往其喉间抓来。 沈牧之目无惧色,甚至一动不动。 果不其然,不等他身上玉佩散出白光,于新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洪七,住手!” 这位叫洪七的老者,刚才那一伸手虽然杀意不小,但其实并非真打算直接击杀沈牧之。所以,听得于新声音响起,立马就收了手。 身影一晃,他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大袖一甩,看向于新,哼了一声,道:“于新,我可是卖你面子,才答应对昨夜城外之事不计较的。可这小子现在蹬鼻子上眼,竟然敢威胁起老子来了!竟然敢说以后我们正阳派的人他要见一个杀一个!小小年纪,就如此狂妄,不识好歹,老子要是不给他点教训,岂不是让他将我正阳派给看扁了!” 于新听了洪七的话后,皱眉看了沈牧之一眼,旋即又朝着洪七拱了拱手,道:“这小子口无遮拦,洪长老莫要生气。”说着,又转头呵斥沈牧之,让他给洪七道歉。 沈牧之呵地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于新,道:“于长老让我道歉之前,不如先帮我问问这位洪长老,都已经说定了事情,为何他们正阳派要出尔反尔?” 于新又是一愣,看了看沈牧之后,又看先洪七,拧着眉头,凝声问道:“洪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七脸色微微一变,多了讪讪之意。 “那孩子没送回去。我那兄弟道玄也失踪了。”沈牧之在旁冷笑着说道。 于新神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盯着洪七,沉声质问:“洪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洪七看看沈牧之,再看看于新,犹豫了一下后,朝着于新说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于新稍有迟疑,但看了看沈牧之脸色后,点头同意了。二人随后离开了屋子,不知在屋外聊了点什么,没多久,于新一个人进来了。 “我与洪七已经说好,他会去想办法找到那孩子,并把她带回这里。至于玄……”话到这里,于新停了一下,转头看了门外一眼后,回过头继续说道:“至于道玄,他是受了伤,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即便不相信洪七,也应该相信道玄,以他的实力和手段,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事的。待会你就先留在这里,我去找道玄。天亮之前,我一定把人给你带回来!” 沈牧之同意了。不论是于新出手,还是洪七出手,他只关心最后的结果。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并不重要。 不过,他还有个条件。 他要龙一。 此人躲在正阳派的人背后,将他二人耍弄鼓掌之中。若不是他们运气不错,来这里支援的正好于新的话,此事最终是个什么结果还很难说。而且,即便有于新相助,玄诚都受了伤。 所以,此人,他一定要亲自动手。另外,他也想问一问这个龙一,他究竟是为何要如此不折手段地与他们作对! 于新听得他说还有条件,有些不满,不过听得他的条件只是要一个龙一后,这些不满顿时全部烟消云散了。 他很快就应了下来,随即叫来了林长缨,让她带着沈牧之先去他那里,而后就离开了。 294 把命还你 于新走后,林长缨就领着沈牧之往后院于新的住处走。 二人隔着小半丈距离,一左一右地走着。 林长缨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一转头,瞧见旁边那个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而沈牧之并非是没有发现林长缨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他现在满腹心事,根本无心说话。最关键是,他也不想与她说话。 正所谓言多必失,林长缨是个聪明人。 他在于新面前主动暴露身份,是出于无奈,是迫不得已。但在林长缨面前,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她若是识破了他的身份,那么他们之间,就只会更尴尬。 但他不想说,林长缨却想说。她犹豫踌躇良久后,终究还是将那句在喉咙中反反复复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沈牧之眉头微蹙了一下,旋即冷漠答道:“我们应该是没见过,林姑娘应该是记错了。” 林长缨听后,皱起眉头扭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这张脸确实是毫无印象,可他身上总有一种让她觉得莫名熟悉的东西。 她也说不清楚这种东西是什么,可这种感觉就是存在。而且,每多见一回,这种感觉就会深刻一分。 “是吗?”她的目光在沈牧之那张脸上又转了一圈后,还是忍住心头泛起的那一丝羞恼,又问了一声。 不过,回应林长缨的,不是沈牧之,而是那位正阳派的苏师兄。 “聊几句?”苏师兄与林长缨打了个招呼后,转头看向沈牧之,淡淡问道。 沈牧之扫了他一眼,心头暗自思忖了一下后,开口问:“想聊什么?” “我可以相信连师妹不是你所杀,但,当时只有你在场,人死了,你总得给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吧?”苏师兄说道。 沈牧之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下,道:“要交代可以,把那个胖子叫出来,让他跟我道个歉,我就给你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你……”苏师兄气得不轻,盯着沈牧之,咬牙说道:“你别太得寸进尺!我们愿意给你个机会让你说清楚,是看在于长老和林师妹的面子上,否则……” “否则你要如何?”沈牧之打断他,目光冰冷地盯着他:“杀了我,再杀了我兄弟?”说着,他就呵地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事情你们那洪长老不想做吗?他比你还想!他带着你们出来,结果死了一个。若是抓不到一个顶罪的,他回去可没法交代!但他为什么不杀呢?你想过吗?” 苏师兄愣住了。 “你真以为就靠于新的面子,就能让洪七住手?”沈牧之说着,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之所以愿意停手,只不过是没把握而已。他没把握杀了我那兄弟,也没把握能杀了我!如果杀不掉我们,那么以后你们正阳派的人只要离开山门,就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防备着。因为,我们兄弟两一定会一直盯着你们,直到把你们都杀了为止!”这些话,沈牧之说得很是平静,可其中的杀气,却让对面的这位苏师兄忍不住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沈牧之,那看似平静的目光背后,是滔天翻滚的杀机。他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刚才所说的话。 如果他们没有杀掉他们兄弟两,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成为他们正阳派的跗骨之蛆,让他们痛不欲生,直到灭亡为止。 一旁的林长缨心中也已满是惊讶,目光定定看着沈牧之,满是骇然。 “还要交代吗?”沈牧之目光轻蔑地扫过他那张微微涨红的脸,又问了一句。 苏师兄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之后,转身走了。 沈牧之冷笑了一声后,转头看向林长缨,道:“走吧。” 林长缨低头哦了一声后,继续领着沈牧之往于新住处走。 没多久,二人就到了于新的住处。是一间不大的小院,周围种满了竹子,将其牢牢围住,自成一方天地,倒是清净。 二人穿过竹林,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林长缨上前推门。手刚放到门上,她忽然就扭过头来,看着沈牧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叫于新?” 沈牧之迎向她的目光,反问:“这很奇怪吗?” 林长缨拧了拧眉头,并未就此罢休,略一沉吟后,又道:“我本来以为他愿意帮忙是因为我求情的缘故。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你说,他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帮你们?” 沈牧之早有预料她会有所怀疑,所以,他自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因为我告诉他,你的命是我救的,他就必须还我一条命,否则,我就会亲自把这条命给取回来!”沈牧之看着她,用平静的口吻,诉说着一件无情的事情。林长缨的脸色瞬间有些白,眉头拧起,又松开,片刻沉默后,她紧紧盯着他,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如果他不帮你们,你就会来杀了我?” “对!”沈牧之点头承认。 林长缨脸色又白了一分,看着沈牧之,贝齿在红唇上无声碾过,而后,忽地来了一句:“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能杀得了我?” 沈牧之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旋即,身影微微一晃,在林长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来到了她的近前,左手闪电般探出,在其鬓角轻轻挥过,一缕发丝随即落下。 “你说呢?”沈牧之回到原位,目带不屑地看着他。 林长缨脸色苍白,可盯着沈牧之的眼睛里,却猛地亮了起来,是怒火的光芒。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林长缨说完,扭身一把推开院门。而后,往旁边一退,让到了一旁,示意沈牧之进去。 沈牧之看向她,道:“清不清,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于新做到他答应我的,那么我们就两清了。否则,你想两清,除非把命还给我!” “好!”林长缨猛地抬头盯向他,咬牙说道:“他要是没做到,我就把命还给你!到时候,你可别不敢要!” 沈牧之看着她,心头某个地方像是被蚊子轻轻咬了一下,不过,这一点点的疼痛,于他那早已麻木的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冷冷一笑,应道:“如此也好,正好省了我的事。林姑娘说话定要算话才行!” 林长缨怒哼一声,甩手而去。 沈牧之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嘴角那一抹毫无人情味的笑容逐渐敛起,眼底有浓浓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刚才那些话,他都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不想让林长缨对他怀有感激之情,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还欠他。 他与大剑门之间,注定是不可能回到最初了。日后,甚至还有可能会有一战。他不想她到时候难做。 当然,他之所以如此,也并不全是因为他与林长缨之间曾经的那些瓜葛,更多的还是因为赵正光,这个曾经是他师父的人。 林长缨应该是他最在乎的人。 不管十年前他最后做出了什么选择,但在之前的那大半年中,他对他还是很好的。 这十年里,他是怪他。可有些时候,记忆涌来时,那些让他感觉温暖的回忆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如今这么做,就当是报答吧。 沈牧之想着,无声苦笑了一下后,收回目光,转身进了院子。 他刚进去,已经走远的林长缨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望了一眼于新住处的方向。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里,已经没有多少怒气了,不过,却多了很多的疑惑。 之前被沈牧之气走的苏师兄又出现了。 “林师妹。”招呼了一声后,苏师兄诧异地看了看刚才林长缨看的方向,问:“你在看什么?” 林长缨收回目光,道:“没什么。苏师兄找我有事吗?” 苏师兄看了看她,心头不由得有些难受。 她面对他时总是这般,看似恭敬,实则却处处透着疏离。而那个才见过几面的道诚,她却似乎从不这般故意疏离。 “想找你聊聊,不知道可否方便?”苏师兄很快藏起了心头情绪,带着几分讨好地笑问道。 “苏师兄想聊什么?”林长缨问道。其实,她大概猜到了他想聊什么,多半是那个道诚的事情。 想着,心头便略过了一丝烦躁! 那家伙,就是个混蛋! 林长缨这稍一走神,就被苏师兄敏锐地捕捉到了。稍一犹豫,就说道:“我想与林师妹聊聊那个道诚。” 林长缨听到道诚二字,立马回神,拧起眉头,带着情绪反问道:“他有什么好聊的!” “林师妹这是怎么了?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苏师兄见她如此,立马又问道。那貌似关切的目光背后,却有着一丝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窃喜。 林长缨倒是立即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连忙敛了敛情绪,否认道:“没有!”说着,微微吸了一口气,看向苏师兄,道:“这个道诚,我对他根本不比苏师兄更熟,实在是不知道能聊什么!” 苏师兄笑了笑,而后说道:“这个道诚,年纪似乎比我们还要小一些,但实力却已经不逊于我们了。还有他那个兄弟,年纪也不大,却已经是上境修士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之前从未听说过,师妹不觉得奇怪吗?” 林长缨愣了一下。这个,她之前倒是没想到过。现在,这个苏陆这么一提,此事还真是有些奇怪。 “而且,道玄,道诚这两个名字,一听便是道门道号。可如今道门式弱,从未听说过有如此惊艳人物。所以,我猜测,这两个名字肯定是假的。”苏陆又分析道。 林长缨沉吟不语,她觉得苏陆说得不无道理。 而且,她因此想到了更多。 如果他们二人名字是假的,那么会不会面容也是假的。 如果面容也是假的,那么真正的他们,或许真的是她所认识的。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从道诚身上感觉到熟悉了。 可是,他们会是她所认识的谁呢? 而且,还是能让于新愿意出手全力相助的人…… 林长缨想了许久,也没个头绪。 这时,听得苏陆在旁边,嘀咕道玄道诚这两个名字。 顿时间,一道闪电从她脑海中掠过。 道玄,道诚。 玄,诚。 很熟悉的名字。 295 两清了 当年灵剑阁外发生的事情,林长缨并未亲眼目睹。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小梅园中,等她察觉到动静赶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候的她,也不会主动去跟人打听。 后来没多久,剑首峰就发了通告,沈牧之被逐出门户,苏华被囚禁于剑首峰后山禁地之中。 她所知道的,只有这么点。 直到好几年以后,她才偶然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当初沈牧之离开大剑门的时候是受了致命重伤的。用那个人的话来说,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她的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猛地疼了一下。 但也只是疼了一下。 他与她,虽然曾经有过某些被赵正光强行安排的牵绊,但终究两人之间,始终未曾真的有过什么。 甚至,他们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只不过是,她救过他,他也救了她。然后…… 就两清了。 后面的几年,她基本上已经遗忘了这个曾经跟她同住在小梅园,名叫沈牧之的少年。 只是,偶尔路过那栋楼前的时候,会忽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身影,总在深夜时分,在楼下练拳。 与苏陆分开后,林长缨一人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不大的小院里,在角落种了几丛青竹,即便如今还是三月,它却依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林长缨这些年越来越喜欢竹子。 或许是因为小梅园中那片竹林的缘故,每每听到风拂过竹叶的声音,总会让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此时,她站在院中,看着那片青竹,心头徘徊着玄诚这个名字,眉头微微锁着。 她想不起来这个玄诚到底是谁。 可她总觉得很熟悉。 她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可就是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很难受。 时间幽幽而过。 沈牧之等在于新的小院中,迟迟不见于新回来,越等越着急。 他不断在脑海中思索,玄诚受了伤后会去哪里。 他肯定不会出城,那徐然然还在龙一手中,他不会就这么离开的。但医馆和庆安巷的住处,这些明面上的地方,正阳派的人都知道,他肯定也不会去。那么他会去哪里呢? 这些年,玄诚在这兰城中,肯定还有一些后手,可沈牧之从不关心这些,所以知道得并不多。如今到了用时,后悔已经来不及! 虽然理智告诉沈牧之,玄诚不会这么容易出事。他行事向来谨慎,手段也不少,如今又已是上境,就算那洪七实力要比他更高,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将他逼入绝路。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担忧! 就在沈牧之忍不住,打算要自己出去寻人的时候,洪七回来了。 苏陆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刚好从于新的小院走出去。二人碰了个正着,苏陆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后,道:“我们洪长老要见你。” 沈牧之只好跟着去了。 一进门,沈牧之就直接问道:“人呢?” 洪七回答:“龙一死了。那小姑娘我带回来了,不过受了些惊吓,让她睡了。现在在林长缨那。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让苏陆先带你过去看一下,然后你再过来找我。” 龙一死了这事,让沈牧之有些意外,同时还有些不信。 但,他生死如何,并非是现在至关重要的。 至于徐然然,既然被带回来了,沈牧之相信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着,他朝洪七说道:“不用。你想说什么,赶紧说。我还得出去一趟。” “担心你那兄弟?”洪七问。 沈牧之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洪七哼了一声,道:“你放心,他虽然被我打伤了,但绝对不会有事。而且,于新已经去找他了,想必不用多久,也该回来了。” 沈牧之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洪七脸上有怒色浮起,又被压下。冷哼一声后,道:“昨天夜里的事情,你仔细说一遍。” 沈牧之冷笑起来:“洪长老这是在跟我要交代吗?” 洪七压着的怒气顿时有些压不住了,斥道:“难道你不应该要给我个交代吗?” “等玄诚回来,他若没事,我自会给你交代。他若有事……”沈牧之哼了一声:“那就是洪长老你该给我个交代了!” “真是好大口气!”洪七气笑了:“你当真以为有于新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可别忘了,现在于新可不在这里,我要想杀你,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等到你死了,于新真会为了你跟我正阳派反目成仇?你不过就是救了林长缨那丫头一命而已!” 沈牧之冷笑着:“那你大可试试现在就杀了我,看看于新会不会跟你反目成仇!” 他的自信和镇定,让洪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头多了一丝疑虑。 之前他一直以为于新之所以对这道诚兄弟二人的事情如此热忱,是因为道诚救了林长缨一命。可如今再看眼前这家伙自信的样子,他不由隐隐觉得此事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莫非,这道诚兄弟二人与这于新原本就认识? 想着,目光狐疑地将沈牧之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忽问:”你跟于新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说没关系,你会信吗?”沈牧之冷笑着盯着他。 洪七被他眼中的轻蔑激怒,怒吼道:“那老子就试试!”说着,一掌就让他头顶拍来。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于新的声音:“洪长老要试什么!” 洪七眼角一抽,都已经抬起的手,只好又收了回来。 沈牧之听到于新的声音,顿时大喜,转身就往门口看去。 一身锦衣的于新身后,果然跟着道玄模样的玄诚。 看到他,沈牧之的心顿时就落定了。 二人目光一对,道玄微微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无事让他放心。 “洪长老刚刚要试什么?”于新迈步进门,见洪七脸色难看,又笑着问了一句。 洪七只好讪笑一下,道:“没什么。”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的玄诚身上一扫后,又回到沈牧之身上,沉声道:“人已经来了,你也看到了。现在能给我个交代了吗?” 沈牧之回身看向洪七,点头道:“好。” 玄诚已经回来,徐然然也带回来了。既如此,他也该退一步了。 他们虽然不惧正阳派,可也没必要真跟正阳派结仇,如今既然他们台阶都已经递到脚下,那么他们也该动一动了。 于是,沈牧之就将昨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当然,那个正阳派女弟子死的那部分,他略过了细节。这么些年下来,他早就看清了人性。所以,他根本不想给洪七任何借口将这个女弟子的死牵连到他身上来。 另外,他并没有将那个神秘人是黄真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他作为道诚这个身份,不应该认得黄真。 洪七听完后,沉吟良久,而后开口问他:“你可看清那个神秘人的样子?” 沈牧之摇头:“并没有。不过,听声音,像是个女的。而且,她这功法诡异,不像是正派出身,倒有些像是大泽那边的一些邪门功法。” 洪七闻言,眼睛一眯:“你是说,这个人是大泽那边的人?” “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沈牧之答道。 洪七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盯向沈牧之,问:“你所言,可都是真?” 沈牧之站在那里,坦然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洪七盯着他不说话,意思很明显。 沈牧之哼笑了一下,而后抬手就发了个毒誓。 他刚才所说,确实并未有一句假话,他只是把很多不该洪七知道的,都省略了。 这时,玄诚开了口:“你最好好好检查一下其他几人的身体。那个妖女,可能在他们体内做了什么手脚。” 洪七闻言,眉头一皱,问:“你怎么知道?” “当时那妖女逃走之后,我试图唤醒其他两人,都没成功。我就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体,发现他们并无内伤,就是不醒。所以,我觉得,有些古怪。”玄诚并未说出当时他其实已经发现他们之所以不醒,是因为他们的灵台有些问题。 一个修士的灵台,是十分重要的。 玄诚不想引来误会。 洪七听后,盯着玄诚看了一会,而后点了点头。 “好了,该说的都说清了。那此事就到此为止了。”于新在旁插进话来,笑着将此事来了个落锤定音。 而后,洪七让苏陆进来,先带着沈牧之和玄诚去安顿。他与于新有话要说。 玄诚要去见徐然然。 于是,苏陆就领着他们二人去了林长缨的住处。 房内,就剩下了洪七和于新两个人。 于新看着洪七,问:“洪长老想说什么?” 洪七低着头,沉吟不语。 于新皱了皱眉头。 片刻,洪七抬头看他,问道:“这个道诚跟你什么关系?” 于新一愣,旋即蹙眉道:“什么什么关系?洪长老这话什么意思?” 洪七冷笑了一下,道:“行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若是没有关系,就仅仅只是他救了林长缨那丫头一命,你会如此力保他,甚至不惜威胁我?” 于新听着,眉头松了开口,旋即一声长叹,道:“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又何必多问。总之,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是了。不过,人肯定不是他们二人杀的。这一点,你尽管相信就是!” “我信你。”洪七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个道诚到底是什么人。” 于新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问再多,我也不会说的。所以,就罢了这心思吧。此事也算是结束了,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说着,就岔开话题,问洪七:“那个龙一没带回来?” “死了。”洪七答道。 于新哼了一声。 洪七脸色顿时尴尬了一下,旋即又道:“那个人我还有些用,暂时不能交出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他,他绝对不会再做什么了!” “最好如此。”于新说道:“否则,到时候那两兄弟要是把帐算到你头上了,你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 “行了,那个叫道诚的刚威胁过,你又来,小心老子真翻脸!”洪七不悦地朝于新喊了一声。 于新看了看他,最终笑了一下。 296 孽缘 苏陆将沈牧之二人送到林长缨住的小院后,就先走了。 虽然,他也相信连师妹并非这二人所杀,可他对这两人就是没办法喜欢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上那股嚣张的气势;又或许是因为……嫉妒。 总之,眼不见为净。 小院中,徐然然在房间里睡着,林长缨刚给安顿好。 玄诚急着去查看徐然然的情况,与林长缨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沈牧之刚想跟过去,林长缨却突然拦在了他面前。 沈牧之皱了下眉头:“林姑娘有事?” 林长缨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我们现在两清了吗?” 沈牧之愣了一下,旋即立马想起了之前在于新小院两人之间的那点‘口角’,看来她还记恨着呢。不过,这也是他原本的目的,如此也好。 想着,沈牧之便朝着林长缨点了点头,道:“两清了。” 林长缨看了他一眼:“如此最好。”说着,稍有迟疑后,往旁边让开了。 沈牧之毫不犹豫,迈步约过她,进了屋子。 林长缨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眸中的星光,微微闪了闪。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弄清楚他是谁! 与正阳派的事情,也算是和平结束了,这里面居功至伟的,自然是于新。 玄诚确定了徐然然没事之后,就与沈牧之二人又去见了于新一面。 三个人在于新的院子里坐了下来,你看着我,我低着头,良久沉默之后,还是于新先开的口。 “你骗了我。”于新看着玄诚,微微笑道。 玄诚笑了一下,道:“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对你我都好。” 于新敛起笑容,看看他,又看看沈牧之,他知道玄诚说的没错。沈牧之还活着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大剑门中恐怕有不少人都会坐不住。尤其是剑首峰那些人。 只不过,苏华如今还在大剑门中,以他十年前对沈牧之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现在是实力不够,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上大剑门,把苏华给带走的。 只是到了那一天,只怕他与大剑门的见面方式,就只有刀剑相向这一条了。 而且,这一天恐怕不会太远。 不过十年,沈牧之就从通谷境到了幽门境,而且观其气息,似乎很快就又要破境了。如此速度,只怕史上未有。这若是当年没有被剑首峰逼出大剑门,那么他如今就是大剑门中的天之骄子。 只可惜,堂堂一个大剑门,竟是容不下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他! 于新越想,这心头就越是觉得可惜。 良久,他叹了一声,旋即开口问玄诚:“那龙血草是给牧之用的吗?” 玄诚转头看了一眼沈牧之,点了点头。 “他怎么了?”于新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中多了一丝关切。 玄诚还未接话,沈牧之忽然长身而起,道:“我出去走走。”说完,不等二人回话,就扭身往院外走去。 玄诚叹了一声,道:“十年了,他还是过不去。”于新没有接话,只是目光里多了许多复杂之色。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问玄诚:“我听说,你这些年在这里一直在收龙血草。牧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多龙血草?” 玄诚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后,道:“当年为了救他,给他用了一颗蛟丹。” 于新闻言,吃惊不小。 妖丹之中灵力虽然庞大,却也驳杂,与人类修士体内的灵力并不相融。即使是修士,没有强横的修为,也很难能承受得住妖丹之力的冲击。 沈牧之当初才通谷境,而且还重伤濒死,却能在用了妖丹之后活下来,足以让人吃惊。 “那颗蛟丹之中的灵力寒气太重,虽然有蚨山那位帮忙,可还是没办法完全压制住。这些年,他一直饱受寒气折磨。每月十五寒气发作,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熬得下来的。龙血草药性属阳,正好能克其体内寒气,虽然不能将他体内的寒气给解决掉,但至少能让他在寒气发作的时候不那么痛苦。”说着,玄诚就叹了一声,声音里满满地都是无可奈何。 于新听后,一脸凝重。默默思索了片刻后,问:“他体内的这些寒气,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驱出体外吗?” 玄诚看了他一眼,斟酌道:“蚨山那位说过,等他迈入上境之后,这些寒气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影响了。但在迈入上境之前,就只能靠他自己熬着了!” 于新听后,略一沉默,道:“大概需要多少龙血草?我去想办法!” 玄诚摆手:“不必了。此一别后,你我之间,还是尽量不要有什么来往比较好,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现在牧之还没迈入上境,万一被剑首峰的人盯上,风险太大。我好不容易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可不想在让人将他给送回去!” 虽然当年的事,跟于新并无甚干系,可听着这话,他这脸上还是不由得多了一丝尴尬之色。 安静了一会儿后,于新又问玄诚:“接下去,你们怎么打算?是继续留在兰城还是离开?” 玄诚想了想,道:“应该会离开吧。” “打算去哪里?”于新又问。 玄诚看了他一眼,摇头:“还没想好。” 于新看着他,欲言又止。片刻后,道:“你知道,峰主他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暗中找你们。” 玄诚闻言,嗤笑了一下:“找我们做什么?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当年那一切都能当做没发生过吗?” “当年之事,你在场,你应该清楚,峰主他也是尽力了。”于新皱眉说道。 不料,他这话刚出口,玄诚脸上笑容就蓦地冷了几分,抬眸盯着于新,带着一丝怒意开口诘问道:“当年他如此选择确实不能怪他。可后来呢?他又对苏华做了什么!” 于新脸色猛地一变。 “你……怎么知道?”他惊诧地看着玄诚,满是意外。 玄诚冷哼一声,质问他:“你们想没想过,如果有一天牧之知道这些年苏华遭受了什么,他会怎么样?” 于新想解释:“苏华的事情,不是……” “不是什么?”玄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犀利而又冰冷地盯着他:“你是想说苏华被取血制药这件事不是赵正光做的对吗?” 取血制药这四个字一出来,于新顿时感觉有些难堪。 这件事,虽然并非他们的意愿,但对于玄诚来说,无论是剑首峰还是正阳峰,都是一体的。 剑首峰这种无异于恩将仇报的行为,在玄诚眼里,何尝又不是正阳峰的恩将仇报? 而且,当初苏华所救的那几个大剑门弟子当中,其中一个便是白宇。 而白宇是他于新的弟子。 所以,此刻玄诚说出取血制药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好比是往他脸上扇了一个巴掌,把恩将仇报这四个字,一下子给印在了他的脸上。 他想解释,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这时,玄诚如同自问自答一般,又说道:“事情确实不是他赵正光做的,但他不是没办法阻止!他只是不想而已!他甚至乐见其成!他用苏华,换了乐山对林长缨的认可,换了林长缨在大剑门的立足之地!”玄诚越说脸上怒色就越浓,越说越义愤填膺,“说到底,他赵正光对牧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利用。他当初为什么收他做徒弟,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清楚吧?” 于新一震之下,脸色愈发难看了。面对着此刻玄诚脸上流露出的那些怒意和鄙夷,他想要辩驳,只是,张开嘴才发现,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因为,玄诚说的,确实也是事实。 赵正光当初之所以会从何羡那里将沈牧之抢过来,为的确实是林长缨。 可是,他后面对沈牧之的那些维护,却也不是假的,也都是真真切切地把沈牧之当自己的关门弟子一样在爱护的。 只是,凡事如果初衷是利用,那么后来即使有了真情,也总是不会轻易让人相信的。 “在他心里,从头到尾重要的,只有一个林长缨。牧之……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玄诚说完,忽地伸手将一物放在了他们二人中间的桌子上。 “这东西是林长缨给的,你拿回去吧。我怕万一某一天被牧之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他会发疯。”玄诚说完,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起身站了起来。 于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玉瓶,猛地皱了下眉头。 玄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道:“如果你们真念着当年那一点旧情,就答应我,不要让苏华死了。她活着,牧之还有希望,不至于会发疯。她要是死了……”玄诚忽地顿了一下,接着一声冷笑:“他或许没办法拿整个大剑门怎么样,但相信我,他绝对可以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痛!” 说完,玄诚一甩大袖,扭身走了。 于新坐在那里,脸色难看至极。盯着那个玉瓶看了片刻后,伸手拿了过来,打开轻轻一嗅后,果然闻到了那股特殊的味道。 怪不得玄诚会知道取血制药一事。 于新沉着脸,将玉瓶重新封好,收入袖中后,忽地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世上之事,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一步错了,步步都错了。 如今十年已过,一切终究还是没了转圜的余地。 孽缘啊! 297 小二,买酒 小院外,沈牧之站在一株蔷薇树旁,愣愣地盯着树枝上的一个小绿芽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玄诚出现在他身后,都没察觉到。 “走了。”玄诚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声,刚才的那些情绪,此时都已敛起,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沈牧之这才惊醒,漆黑双眸之中,有无数风云在一瞬间瞬间沉寂消失。他转过头看了玄诚一眼后,默默地跟着他,往林长缨住处走去。 路上,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到了林长缨住处,玄诚进去将还在昏睡中的徐然然抱了出来后,就与沈牧之一道,准备离开清河别院。 二人刚走到前院,苏陆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叫住了沈牧之二人。 沈牧之转过身去,看着他匆匆跑至跟前,蹙了蹙眉,问:“什么事?” 苏陆递出一个盒子,道:“洪长老让我给你们的。” 苏陆这盒子一拿出来,沈牧之与玄诚都立马感受到了那股淡淡的龙血草气息。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木盒子,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接了过来。而后,说了一句谢谢。 苏陆哼了一声,显然并不买账。 沈牧之也不在意,收起木盒子后,转身就与玄诚离开了这清河别院。 二人带着徐然然出了清河别院后,就直接回了昌西街上的仁心堂。将徐然然那丫头安顿好后,沈牧之与玄诚在仁心堂的后院小天井里坐了下来,就着漆黑的夜色,喝起酒来。 “徐家那妇人带着孩子走掉了。”沈牧之突然想起西横街徐家那寡妇的事情,便提了一嘴。 接下去,他们要离开兰城,徐家寡妇如今走掉了,那这徐然然就只能是跟着他们走了。只是,沈牧之并不太想将这么一个孩子带在身边,尤其还是个女孩子。 至少,目前不合适。 他们此次离开兰城,要去哪里还没定下来,前路如何也还未知。若是只有他和玄诚二人,一切都可随意,可带着这么一个小女孩子在身边,多多少少都会要多好些麻烦。最关键是,沈牧之怕连累了这小姑娘的安危。此次跟正阳派之间的矛盾,虽说看上去是和平解决了。但这是于新如今还在这里的结果,但日后怎么样,正阳派会不会暗地里算阴帐就不好说了。 这小姑娘若是能留在这兰城里,或许日子会清苦些,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危之虞。 不过,这些忧虑,他并没有说出口。 玄诚对这徐然然的心思,他也是清楚的。他若真想带着,他也不会拦着。 果然,玄诚听后,略一沉吟,就说道:“走了就走了吧。反正,徐家那妇人也没将然然当亲生的看。这样也好,不然,让那丫头跟着我们走,她可能还会不太愿意。”说着,玄诚忽地还笑了一声。 沈牧之看了看他,立马就将心头的那些忧虑,尽数都给压了下去。 “你打算正式收她当弟子了?”沈牧之拿着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后,转头问他。 玄诚认真地想了想,道:“再看看吧,不急。” 沈牧之不知道他想看什么,不过,既然他想再看看,那就让他再看看吧。想着,收回目光,又是一口酒灌下。带着浓郁丁香香味的酒水顺着喉咙往下,还未到底,便已有苦涩在舌根处蔓延开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沈牧之放下酒壶,又问。 玄诚转头看他,反问:“你想什么时候走?” 沈牧之低头看着手中酒壶,沉默了一下后,道:“越快越好吧,免得夜长梦多。” 玄诚点头:“那天一亮我们就走。” “好。”沈牧之应下,而后又是一大口酒。 手中那不大的酒壶,三口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他晃了晃酒壶,听着里面酒水晃荡的声音,忽然起身,道:“我去买点酒。” “我去吧。”玄诚跟着站了起来,想拦住沈牧之。 沈牧之却摆摆手,转头朝着玄诚,忽地一扯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去就行,你在这看着那小丫头吧。对付孩子,你在行,我不行。” 如今正阳派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这兰城之中,也没什么其他修士。虽然那龙一应该没死,但想必那洪七也不会再由着他再来找事,所以玄诚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由了沈牧之,让他自己出去买酒去了。 此时,已经夜深。 但丁香坊中,依然座无虚席。 不少酒客喝了酒后,‘高谈阔论’,激昂不已。更有言论不和着,争得面红耳赤。也有不少人,还在议论今日那青龙镖局出尔反尔,克扣赏金一事。 靠着上二楼的楼梯边的一张方桌旁,坐了两男一女。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身段妖娆火辣,一袭红衣裹身长裙,胸口,交襟微敞,露着大片雪白肌肤,腰间黑色腰带缠系,将那宛若细柳一般的腰肢,更是勾勒得曲线毕露,不足一握,端的是勾人无比。 女子两边,是两个年轻男子,皆都风流倜傥,俊秀非常。 三人看着就不像是兰城本地人,坐在那里,身姿端挺,自有一股贵气,看着也不像是一般的江湖客。 三人身前的方桌上,摆着一壶酒,几碟小菜。不过,菜都未动过,只有那女子面前的酒杯里酒少了一些,酒杯的杯口上还印着一个鲜红的唇印。 白瓷酒杯,鲜红唇印,再趁着她那妖娆身段,和胸前雪白肌肤,就更加撩人,更让人想要揭开她那帷帽,一睹芳容。 这不,旁边几桌的男人,一个个目光都不老实,时不时地就往人家女子身上瞄上一两眼。不过,这些江湖客,虽然看似个个眼神色眯眯,但即便酒意上头,也个个都清楚得很,明白这两男一女并非一般人,不是谁都能惹的。 当然,这世界上,总是不缺愣子。 大堂另一侧,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最终以一人醉倒为终结。那闹哄哄的动静,终于没了。 只是,没了对手的另一人,不由得感觉有些无聊。目光东一瞧,西一瞧地,忽地就瞧见了楼梯旁那张桌子边的那个妖娆女子。 顿时间,满是醉意的眼睛里,猛地一亮。 而后,拎起酒壶,甩开膀子,就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目光看也不看桌边坐的那两个男子,将那酒壶往方桌上砰地一放,盯着女子,就来了一句:“妹子,哥哥请你喝酒如何?” 旁边两男子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对面女子微微抬头,透过薄纱,看向这个满面红光,满眼醉意的粗糙大汉,而后轻轻柔柔地答了一句:“好啊!” 周围人此时都在瞧着,听得女子出声的时候,有人起哄,有人却冷笑了起来。 而这醉汉,此刻骨头都已经酥了。盯着女子的帷帽,眼睛里满是与醉意交缠在一起的欲念:“妹子,把帽子摘了,让哥哥瞧瞧你的样子。”说着,醉汉伸手就要去撩这女子的帷帽。 女子坐在那一动不动,就连她旁边的两个男子,也无丝毫要阻拦的意思。 眼见着,醉汉的手就要触到女子帷帽的时候,突然间,一道寒光闪过。 紧接着,鲜血在烛光之中溅起,而后是醉汉撕心裂肺,充满恐惧的惨叫声。 一只断手,砰地一声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桌面上的一盘牛肉上。鲜血涌出,顿时将那盘上好的五香牛肉给毁了。 女子坐在那里,洁白的帷帽上依旧纤尘不染,不见半点鲜血。 旁边两男子身上,同样干净无比。 醉汉抱着断臂,一边惨叫,一边踉跄倒地,脸上哪里还有什么醉意,只剩下惊恐和痛苦。 整个大堂内,此时安静得只剩下了醉汉的声音。 大部分人都看出了这三人的不简单,可直到刚才这一幕发生,他们才惊觉,这三人比他们所想象得更加要不简单得多。 因为,谁都没有看清,这醉汉的手是怎么断的。 而那三人丝毫未动,甚至连脑袋都没歪一下,可断手之后溅出来的鲜血,竟然一滴都没有粘在那三人身上,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丁香坊的小二在柜台后,也有些吓蒙了。 虽然他们这丁香坊自从开业至今,大大小小的打斗就没少过,见血的也不少。可像眼前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正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来买酒的沈牧之,带着夜间的凉气,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柜台边,淡淡说道:“小二,买酒。” 小二愣愣地回神,看到是沈牧之后,忙靠近过来,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道:“公子还是回头再来吧,这眼下情况不太妙。”说着,还往那楼梯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 只是,那醉汉惨叫的动静那么大,沈牧之又岂会不知道。其实那女子动手的时候,他正好到了门外,虽然没进门,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他其实比这大堂内除了那两男一女外的所有人都清楚。 他本想掉头就走。 可是,那两男一女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他若是掉头就走,或许会引来怀疑。于是,沈牧之脚下稍微顿了顿后,就又进来了。 此刻听着小二的提醒,沈牧之又道:“丁香酿,三十年的,还有多少?” 小二本是想劝沈牧之先离开,免得万一这里打起来,殃及他。但沈牧之非但不走,还问他这三十年的丁香酿还有多少。小二顿时愣了一下,看他这意思,难不成还要将这三十年陈的丁香酿包圆了? 不等小二回答,突然间沈牧之背后微风一动。而后沈牧之就看到小二瞪圆了眼睛,一脸地惊慌。 “这位道友,怎么称呼?”娇柔的声音,带着一丝魅惑之意,在身后轻轻响起。沈牧之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小二,道:“店里现有的三十年陈我都要了,你去准备一下,我晚点来取。”说完,他伸手在柜台上放了一锭金子,而后看也不看身后的那个红裙女子,转身就要离开。 没想到,他这刚一动,一道身影突然掠至,拦在了他跟前。 “这位道友可是耳聋了?我师妹跟你说话呢!”男子冷笑着盯着他,眼神里藏着许多试探。 沈牧之看看他,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戴帷帽的女子,旋即冷冷说道:“我只是来买个酒而已,并无意与你们认识,还请让开。” “可是,我师妹想认识你。”男子笑眯眯地答道,眼神里挑衅味道已是很浓了。 沈牧之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298 罂粟花 男子眼中的挑衅,让沈牧之心里微微沉了沉。 他只是想来买个酒而已,却不曾想,麻烦竟然自己找上了门。这是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吗? 暗自自嘲了一下后,沈牧之扭头去看了一眼不远处倒在地上已经无力惨叫的断手大汉,旋即回头看向那个神色嚣张的男子,淡淡说道:“去外面聊如何?免得待会万一聊不好,误伤无辜!” 眼前男子一听这话,倒是愣了一下。 这时,身后传来女子声音:“好!” 干脆利落。 话落,身前男子便往边上一让,示意沈牧之先请。 沈牧之迈了一步后,又停下,转头看向仍旧坐在桌边没动的第三人,道:“那位兄弟也一道来吧。” 说完,他又转向另一边,看向了柜台后惊慌站着的小二,道:“麻烦把我要的酒送去昌西街。” “公子您……”小二望着沈牧之,目光里隐有担忧之色。 沈牧之没等他说完,便收回了目光,抬脚就往外走去。 身后,那两男一女,迅速跟了上来。 沈牧之带着他们三人拐到了后面的一条无人的空巷之中。 此时,夜空之中无星无月。空巷之中,漆黑如墨。 沈牧之进了巷子后,女子带着其中一个男子跟了进来,而另一个男子则守在了巷子口上,没有跟上来。 沈牧之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后面跟来的二人。目光在那男人身上一扫后,便落到了女子身上。 从刚才的接触中便可看出,这三人之中,显然是这女子主事。 “说吧,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沈牧之不想与这些人多废话,耽搁时间,开口便直奔主题。 女子闻言,伸手撩开了面前的白纱,露出了面容。虽然巷中漆黑,但对于沈牧之这样的修士来说,这点黑暗不过是让周围事物多了一层朦胧之感罢了。面纱之下,女子姣好容颜,确实有几分倾国倾城的魅力。 只是,对于沈牧之来说,再好的容颜,如今也不过只是皮相而已。他看着她,眼神清明而冷静,仿佛那古井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女子发现之后,意外之余,眼神里隐有些许恼怒之色一闪而过。 “城外那妖兽,是你所杀?”女子声音略冷。 沈牧之否认道:“不是。” “那是谁?”女子又问。 “不知。”沈牧之答。简洁明了,毫不犹豫。 女子皱了眉头,眉宇间已经多了些许不悦,盯着沈牧之,微微抿了抿嘴唇后,忽地抬手掩唇轻笑起来。那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直往人耳朵里钻,试图要来撩动人心中那根心弦。 沈牧之微微蹙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猛地抬手一挥。 大红色衣袖猛地扬起,一股馥郁芳香,顿时涌出,朝着沈牧之扑面而来。 沈牧之早有戒备,脚下一动,瞬间拉开了一丈多距离,同时抬手捂住了口鼻。 只是,女子看着他,笑声愈发的清脆。沈牧之听着,心中蓦地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涌现,紧接着,脑袋猛地一阵发晕,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他慌忙伸手扶住旁边墙壁,惊怒看向不远处那个红衣女子,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让他着的道。 那迷香,他明明第一时间挡住了。 那笑声,这点手段应该还不足以让他着道才是啊! 可他现在,脑袋的晕眩感越来越重,手脚都开始渐渐有些不听使唤了,不仅如此,他体内灵力此时也都像是全部沉睡了一般,就算他想强行动用灵力,都做不到了。 这女的,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这时,女子一步迈出,便到了他跟前。看着扶墙轻撑着的沈牧之,女子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沈牧之紧皱起眉头,盯着她,忍不住再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子眯眼笑着看他,道:“没想干什么。就是心情不好!”说着,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沈牧之下巴。 这一捏,女子突然神色一愣,旋即口中轻咦一声后,手指便在沈牧之脸颊两侧摩挲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将沈牧之脸上那张面具给撕了下来。 撕下面具后,看清沈牧之的面容后,女子撇嘴道:“虽然还是长得不怎么样,不过好歹比刚才要稍微顺眼了一些。”说完,又拿起手中那张面具打量起来,片刻后,啧声道:“这面具倒是个好东西。”说着,转头问沈牧之:“哪里来的?” 沈牧之回答:“我自己做的。” “是吗?”女子斜睨了他一眼,轻蔑问道:“那你说说,这面具是用什么材料,怎么做出来的?” “此乃秘术,不能说。”沈牧之答道。 这自然是假话。 在这里的这十年,玄诚虽然做了不少面具,做的过程也没避着他过,但沈牧之还真未怎么去留意过这面具怎么做的。 只不过,他答得时候太果断,没有丝毫犹豫迟疑,这倒是让原本不相信的女子,多了一些犹豫。 女子又打量了他一番后,反手将手中面具给收了起来,而后转身吩咐后面那个男人:“带上他,我们走!” 男人一听要带上沈牧之,皱眉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这人可能还有同伴,带上他可能会有些麻烦!” 女子抬眸看他,目光微冷:“你今天话有点多!” 男人神色微微一变,眼中有一丝惧色一闪而过,旋即立马低头,不再多言。 女子哼了一声后,迈步就往巷子外走。 男人上前来,伸手就要往沈牧之脖子里砍去。这时,沈牧之忽然开口,朝着男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手中动作微微一顿,冷眼瞧向沈牧之,不屑道:“你不用知道。” “是吗?”沈牧之微微一眯眼,紧接着,一手突然伸出,状似无力一般,轻飘飘地往男人胸口拍去。 男人满脸不屑,抬手就想将沈牧之的手挡开,可就在此时,一抹剑光从其袖中一掠而出,直接抵在了男人胸前。 男人察觉到了剑锋之上那股隐而不发的剑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沈牧之目光约过他,看向那个已经走到了巷子口的妖娆身影,开口道:“你我素不相识,何必要刀刃相见。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女子转过身,却是冷然一笑:“不如何!” 沈牧之皱起眉头,这女子油盐不进,手段又诡异,当真是难缠无比。最关键是,他到现在也弄不清,这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你可以杀了他!”女子忽地又说道。口中那种随意感,仿佛是真的丝毫不在意这男人的性命。 沈牧之心中微微一沉。 “不过,你杀得了他吗?”女子话落,突然身影一晃,就到了男人身后,伸手猛地抓住他的衣服往后一拖,而后一掌就往沈牧之胸口拍来。 眼前着这一掌就要落在沈牧之胸口之时,蒙蒙白光散开。砰地一声闷响,女子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定住身形。 定住身形后,看着沈牧之身周那层逐渐隐去的白光,脸上神色一阵变化不定。 “你是正阳派还是大剑门的弟子?”她忽问。 沈牧之抿着嘴迟疑了一下后,答道:“大剑门。” 女子闻听大剑门三个字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盯着沈牧之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忽地又是咧嘴一笑:“那就更得带上你了!大剑门弟子,多好的一张牌啊!”说着,转头吩咐刚才那个被她扯到一边的男人:“打晕他,别用灵力。” 那男人从刚才女子出手的时候已经看出,沈牧之先前抵在他胸口那一剑,其实是虚张声势罢了,实际上沈牧之在女子的手段之下,已经没什么反抗之力了。 不过,他刚才在女子面前出了丑,这账,得算在沈牧之头上。 男人恨恨盯了沈牧之一眼,心中已经打算好了,待会打晕他的时候,一定要下点狠手,让他多吃点苦头。 想着,他迈步上前,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巷子口突然一道刺目剑光掠进,直奔那女子。 女子还未反应过来,那剑光已经到了跟前,慌忙应付之下,铛地一声,剑光四射之中,女子倒飞而出。大红色裙摆在空中旋转撑开,犹如一朵红色罂粟花,妖艳却又致命。接着,罂粟花猛地一收,女子落在沈牧之身旁,手中长剑一横,轻轻架在了沈牧之的脖子上。 已经换上了一袭白衣的玄诚从巷子口走了进来,一手提剑,一手拖着那个守在巷子口的男人。此时,他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任由玄诚拖着他。所过之处,皆是鲜血留下的痕迹。 “你若是敢动他一下,我不介意让那姓刘的老不死的再换一个圣女!”玄诚盯着站在沈牧之身旁的女子,冷冷说道。 这话一出,女子脸色顿时大变。 “你怎么知道……”她看着玄诚,脸上满是惊疑不定。话未说完,就被玄诚打断:“回去给那老不死的带个话,当年的帐,我们都还记着呢!让他把他那条老命留好了,迟早我们会去找他要的。” 299 人生实苦 玄诚第一次提到姓刘的这三个字时,沈牧之就立即意识到了他指的是谁。 十一年前,沈牧之原本还算平静的生活,一夜之间就成了地狱与噩梦。几番生死,一路挣扎,到最后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某个人一手操纵的一盘棋而已。 这些年,沈牧之与玄诚一直在暗中打听刘观的消息,只可惜,十一年前刘观在金国逃走之后,就此销声匿迹,再没了他的消息。 没想到,如今倒是在这里,碰上了刘观的人。 沈牧之顾不上去疑惑玄诚是如何断定这几人是刘观的人,此时,他的小命还捏在身旁女子的手中呢! 女子盯着一步步走近的玄诚,神色阴沉的脸上,紧张之色越来越浓。 “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终于,她忍不住,高喊了一声。搁在沈牧之脖子里的长剑,猛地往沈牧之脖子上压了一下。瞬间,鲜血就渗了出来。 玄诚往那里扫了一眼后,巷子中顿时起了风。 “放了他,我饶你们不死。”玄诚停了脚步,冷声喝道。 不料,他这话音一落,女子却突然看着他,咯咯笑了起来:“我若是放了他,才是真正走不出这巷子吧!” 玄诚眉头一皱,身上杀机顿时浓了几分,脚下一动,又往前迈了一步。 女子见状,攥着沈牧之,就往后退了两步。旁边男子也跟着退后。 “不如这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只要答得能让我满意,我就放了他,如何?”女子笑着说道。此时,眼神里已没了先前的紧张,反而还多了几许嚣张之意。 “你先放了他,我可以考虑回答你的问题。”玄诚一边回答,一边又迈步往前走了一步。 女子看着,脚下没动,只不过,拿着长剑的手却微微抖了一下,沈牧之脖子里的血顿时又多了一些。 “人家胆子小,公子靠得太近,人家会紧张。这一紧张,手就会抖!这手抖起来,要是误伤了这位兄弟,那可就不妙了,公子你说是不是?”女子瞧着玄诚,娇媚笑容之下,却是冰冷无情的杀意。 玄诚眯了眯眼睛,终究还是没再继续往前。 这时,自玄诚出现还没说过话的沈牧之,忽然朝着玄诚眨了下眼睛。 玄诚见后,顿时会意。 “你想问什么?”玄诚退了一步。 女子见到玄诚突然让步,并未见放松,反倒是目光略警惕地往玄诚身上打量了一下,而后才问了一句:“城外那妖兽是你所杀?” 玄诚直接摇头。 女子见状,略一蹙眉,旋即又问:“那是谁?” 玄诚回答:“正阳派的人。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女子闻言却哼了一声:“就凭正阳派那几个废物也能杀得了那妖兽?你撒谎!”说着,握着长剑的手又是一抖。 也就在这时,沈牧之突然抬手,一掌拍在了长剑之上。女子猝不及防,长剑弹开之际,沈牧之另一只手中一团火光猛然炸开。 轰地一声巨响,明亮火光瞬间照亮黑夜,从这空巷之中冲天而起,又迅速消退。不过,这片刻功夫,已经足以沈牧之脱险。 漆黑之中,玄诚带着沈牧之,迅速从那些屋顶之上飞掠而过,最后在隔着昌西街不远的地方一条幽深小巷中,落下身形,确定那女人没跟上来后,玄诚才带着沈牧之往仁心堂走去。 到了仁心堂内,玄诚先给沈牧之处理了一下他脖子里的伤口,然后解了他身上的毒,做完这些,确定了沈牧之没事之后,二人才坐下来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沈牧之先将他如何遇上的那三人大概说了一下后,便问玄诚:“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刘观的人?” 玄诚回答:“那个男的身上有刘观给的令牌。而且,那女的用的迷香,也只有刘观会制。” 说到迷香,沈牧之就皱起了眉头。那女子放出迷香的时候,他明明是及时捂住了口鼻,并未吸入,可却还是中招了,这实在是有些让人想不明白。 他问玄诚,玄诚并未亲眼瞧见整个过程,也不好判断。不过,玄诚也说,之所以沈牧之会这么轻易着了道,跟他这几天身体情况特殊也有关系。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沈牧之应该不至于会连自己怎么着的道都不知道。而且,那迷香虽然药效很强,但也并非毫无应对之法,玄诚手中便有一种药,能解其毒。 只是,此次云泽宗的人突然出现在兰城,似乎还是冲着城外那头妖兽来的,其动机不得不让人担忧。 自从十一年前刘观失去音讯之后,这云泽宗这些年也十分地低调,几乎再没在大泽之外听到过云泽宗的大名。可如今,这云泽宗圣女突然出现在大泽之外,看来云泽宗,或者说是刘观,终于要沉不住气了吗? 不知道这一回,刘观又想下一盘什么棋呢? 沈牧之想到此处,突然转头看向玄诚,道:“不如下一站,就去大泽吧?” 玄诚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沈牧之,而后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大泽之中,环境恶劣,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你现在这个身体情况过去,太冒险了。” 玄诚所虑,确实也是事实。沈牧之现在随时可能破境。破境之时,体内寒气必然会出来捣乱,即使现在他们手中的龙血草不少,能够压制寒气,但本身破境之时,就是关键之刻,容不得斑点差错,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情况。而且即便顺利破境,可之后每月十五寒气照样会发作。发作之后,三天内不能动用灵力。这种情况,在危机四伏的大泽之内,确实比较危险。 最关键是,他们还要带着一个徐然然。 徐然然才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除了比一般女孩子皮实些之外,并无任何修为。这样的一个孩子,若是跟去大泽,只是那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足以让那丫头吃上一壶了。 而玄诚虽已是上境修士,自保无虞,但带着他们两个拖油瓶,万一有个什么情况,确实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可是,对于沈牧之来说,消失了十一年的仇人突然又有了音讯,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急切。而且,现如今,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蝼蚁了,即便依旧没办法正面对抗刘观,但小心一些,打探些消息,摸清虚实还是能做到了。 对于刘观,他不仅仅只是想杀了他那么简单。 当初,他被他逼着,走投无路,一度绝望。这种滋味,他也想让他尝尝。 青果的仇,这么多年,他从未提起过。不是他不想报仇,也不是他忘记了。而是他清楚,他并未有那个实力。可如今,他已经可以做一些事情了,也有了刘观的消息。这个念头,一旦动了,就轻易压不下了。 一旁,玄诚见他不接话,便知他心中所想。暗自叹了一声后,便道:“那这样,我们先找个安全地方,等你破境之后,我们再去大泽。” 沈牧之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玄诚见状,眉头微微一皱。 沈牧之看向他,道:“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拖累你。以你的天赋资质,你本来可以过得很潇洒,是我连累了你。” 玄诚眉头顿时皱紧,盯着沈牧之,沉声道:“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沈牧之朝他笑了一下。 玄诚看着那十年里还是头一回出现的笑容,心头一阵不妙。 “我警告你,你别想一个人去大泽!”玄诚沉下脸,厉声呵斥。 沈牧之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好。” 可玄诚看着,却是那么的不放心。沈牧之不是煽情之人,他刚才突然说这些,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这完全不像是他。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牧之突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肯定有问题。 稍一沉思后,玄诚突对沈牧之说道:“我之前从于新那知道了一点有关于苏华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沈牧之一愣,旋即立马追问:“她怎么样?” 玄诚看着他,道:“你答应我不会偷偷一个人溜去大泽,那等你顺利破境之后,我就告诉你,这些年苏华在大剑门过得怎么样。” 沈牧之闻言,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而后,他垂下头,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玄诚突然恼怒了起来,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的命是我的!是我的,你懂不懂!你要死要活,都得经过我允许!没有我的允许,你敢离开我半步你试试?” 沈牧之抬眸看他,玄诚在他面前,几乎从未如此失态过。 他懂得他的心思,可是,十一年了,如今他已经可以慢慢做些什么,他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只是,这些话,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后,他最终还是退了下来:“我保证,我不会一个人偷偷离开,行吗?” 他的承诺,并未让玄诚立马消气,哼了一声后,甩手去了前面。 沈牧之一人坐在天井之中,仰头看着漆黑夜空,片刻沉默后,从扳指之中取了一壶丁香酿出来,慢慢喝了起来。 人生如酒,看似香甜的表面之下,其实皆是苦涩。 生死离别是苦, 求而不得也是苦。 300 戈壁绿洲 天亮后,沈牧之与玄诚二人带着徐然然离开了兰城。 离开之前,玄诚写了一封信,让隔壁米老板送去清河别院给于新。信中大概提了一下昨夜沈牧之遇到云泽宗的人的事情,也算是给他们提个醒。 此行的目的地,玄诚还没想好。 不过,古兰国是不会再待下去了。 玄诚打算先去大明,到了大明国内后,再做打算。 三人,一匹马,一辆马车。 离城的时候,徐然然还没醒。 一直到了,日上中天,车厢内的徐然然才悠悠醒转,只是一睁眼看到自己身处一个车厢之内,顿时间那稚嫩的脸庞上就生出了许多的惊慌。 不过,小小年纪的她,还是强自镇定着,小心翼翼地靠近车厢门口,伸手轻轻将紧闭的车厢门推开了一丝,而后凑上去,悄悄往外打量。 坐在车辕上正赶着车的玄诚,早已察觉,此时,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醒了?” 徐然然看着这熟悉亲切的面孔,不由得愣住了,而后,突然间,眼眶一红,清透双眸之中,瞬间噙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玄诚见状,蹙了一下眉头,旋即伸手一扯手中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跟在旁边骑着马的沈牧之见状,也停了下来。 “哭什么!”玄诚略带严肃地轻喝了一声。 小丫头本来快要落下的泪水,立马就憋了回去,可还是忍不住委屈,吸了吸鼻子后,又抬手去抹眼睛。 玄诚叹了一声后,伸手递出了一颗糖果。 小丫头一边抹眼泪,一边接过糖果,拆了包装,就往嘴巴里塞。含着糖果的嘴巴,微微鼓起,却还是一刻都不想等,含糊不清地朝着玄诚带着哭腔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师父你了……” 玄诚在她面前,总是扮演着严师的角色,在外人面前的和颜悦色,很少对她表露出来。可此刻,看着这小丫头又可爱又委屈的模样,心顿时就软了。 他伸手又递出了一块洁白锦帕,柔声道:“师父都知道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小丫头接过锦帕,却没舍得将这上好料子做得锦帕拿去抹眼泪,只是攥在了手中,犹若珍宝。 玄诚看着,又心疼了几分。 他又递了水过去,看着她喝了水后,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后,玄诚才开口说道:“你坐好,我有话跟你说。” 小丫头一听,立马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瞧着玄诚,等着他训话。 玄诚便将她母亲已经带着她弟弟离开兰城一事说了。小丫头听后,难过得低下了头,肩膀颤抖,却没出声。 玄诚看着,心头无奈而又心疼,等了一会后,又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兰城了,以后短期内可能都不会回来。你如果不想跟着我离开的话,现在说,我送你回去,你可以跟着隔壁米老板生活。米老板虽然性格咋呼了一点,但是人不错,想来也不会对你不好的。我再另外给你留一笔银子,和一个宅子,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应该也能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小丫头闻言,默默摇头。 玄诚不知她这摇头是不想跟着米老板还是不想离开兰城的意思,但见小丫头肩膀抽动得越发厉害了,便也没再追问,默默地看着她,等着她情绪稳定下来。 许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抬手抹了抹眼泪后,抬头迎上玄诚的目光,稚声说道:“我不要回兰城跟着米老板。” 这回答,其实也在玄诚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会在徐然然没醒的时候就带着她离开了兰城。 “行,那就跟着我走吧。不过,日子可能会很苦,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玄诚朝她说道。 小丫头摇头,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不怕苦!” 玄诚听后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师父,你笑起来真好看!” 玄诚愣了一下,而后,蓦地微微红了脸颊。 旁边,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一勾,也露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没想到,玄诚这家伙竟然被一个才六七岁的小丫头给弄红了脸…… “行了,进去坐好吧。”玄诚大概觉得有些丢人,立马板起了脸,故作严肃地呵斥道。 小丫头略有委屈地瘪了瘪嘴,而后乖乖地将车厢门关上了。 玄诚看着她这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看着关上的车厢门,想了想后,又对着里面说了一句:“左边有个暗格,里面有吃的,你饿了就自己拿来吃。” 车厢内,小丫头刚才的委屈顿时一扫全无,转头在左边找了起来,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暗格。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的那些精致点心后,眼睛一下就亮了,脸上立马漾起了幸福笑容。 小孩子的忧愁欢喜,总是这么轻易变换。 因为带着徐然然,沈牧之二人的速度,注定就快不了。 从兰城到大明边关,按照一般商队的正常行程,大概要走上十天。沈牧之三人,骑马驾车,走走停停,三天过去,倒也比一般商队要快一些,差不多走了一半路程。 这一日,又是黄昏之际。 小丫头这几天,天天都坐在那车厢内,已经被颠得浑身不舒服了,虽然这丫头嘴硬没提过,但沈牧之和玄诚都看了出来。于是,玄诚打算今夜就不走了。正好前方不远,有一小片绿洲,还有个小湖,很是适合扎营过夜。 正好也让这几匹马好好休息一下。 绿洲不大,大概不到一亩地,上面长满了胡杨。此时三月,胡杨枝上,已经开始抽芽了。 沈牧之与玄诚将三匹马都放开后,就带着徐然然在湖旁,寻了个平整地方,生了火,准备过夜。 小丫头在车厢里过了三日,如今见到水,开心得不行。三日前的那些忧愁悲伤,此时早已远去。 夜色逐渐昏沉。 湖旁的篝火,渐渐变得明亮。 风吹过胡杨林,传出低沉的呜咽声。 玄诚将还在湖边玩耍的小丫头叫了过来,让她吃了点东西后,将她赶去旁边车厢中睡觉。 小丫头不肯,在玄诚身边,缠磨了好一阵后,逼得玄诚给她讲了个故事后,才勉强心满意足地去了车厢。 等她走后,沈牧之拿出酒壶,灌了几口酒后,往后一躺,躺在了草地之上,看向头顶天空。 墨蓝色的天空之上,已经有星辰浮现。 高远星空,深沉而又神秘。 玄诚也在旁边躺了下来,与他一同,默默地看着星空,各自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胡杨林之中,只有偶尔穿过林木的风声,和篝火之中火焰爆燃发出的哔啵声。 玄诚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沈牧之依旧盯着那片星空,眼神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旁边车厢微微动了动,小丫头推开车厢门,探出脑袋来,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人,一番犹豫之后,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地上。 不等她靠近,玄诚就开口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站定脚步,脸色微红,双手交叠身前,扭捏着,不肯开口。 玄诚没听到回答,皱起眉头,起身扭头往她看去,见她如此,顿时明白,不由有些无奈道:“林子里黑,你小心点,别走远了。” “嗯。”小丫头如获大赦,扭头就往后面林中跑去。 玄诚不放心,又朝着她背影喊了一声:“千万别走远了。” “我知道的。”小丫头朗声回应,话落,身影就已没入了林中。 小丫头刚走不久,远处吹来的风中,隐约带着几声铃铛声。 “有商队来了。”玄诚轻声道了一句,说完,又往刚刚小丫头跑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能察觉到,那丫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心头略安。旋即便刻意不去关注那个方向传来的一切动静。 只是,片刻过去,那商队越来越近,玄诚和沈牧之都已经能听到风中传来的说话声,可小丫头却还没回来。 玄诚的心神往林中探了一下,小丫头还在那。想着那商队就快到了,便喊了一声:“还没好吗?” 话落之后,一片安静,并无回应。 玄诚皱了下眉,略一犹豫后,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沈牧之点点头。 林中,已经一片漆黑。 光秃秃的胡杨树,就好像是一头头藏身黑暗之中,张牙舞爪的怪兽,阴冷诡异。 玄诚很快就到了他先前所感应到的徐然然的位置,可到了一看,哪里还有徐然然的身影,有的只是徐然然的一只鞋子。 一只做工粗糙的布鞋,上面绣着一朵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兰花。 玄诚看到这只鞋子,脸色立马就变了。转头看向四周,可漆黑胡杨林之中,除了呜咽的风声之外,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玄诚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刚才玄诚虽然特意屏蔽了林中这个方向的动静,可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藏在这林中,他早该发现了才对。 玄诚捡起那只鞋子,鞋子上除了徐然然的气息之外,并无任何其他发现。 那么,徐然然到底去了哪里呢? 林外,还躺在草地上的沈牧之等了片刻,也未见玄诚出来,心头不由生疑。稍一思忖后,他也起身,往胡杨林慢慢靠近了过去。 301 月下小丑 胡杨林中,不知何时,风中突然多了些许阴气,不太明显,可玄诚感觉到了。 沈牧之走到胡杨林边缘的时候,也忽然察觉到,这片胡杨林给人的感觉变了。就好像什么东西,突然苏醒了过来。 这时,湖边原本站着吃草的那三匹马,突然长嘶一声,撒腿就往远处奔去,像是受了大惊吓。 沈牧之转头看了一眼那三匹迅速逃离的马,皱了皱眉头后,又回头看向眼前这片胡杨林。 黑暗之中,那些枝干弯曲遒劲的胡杨树,此时多了几分诡异之感,仿佛是一头头凶恶猛兽,正在缓缓苏醒。 沈牧之并没有立马冲进去。以玄诚的实力,这片胡杨林就算再诡异,也不可能让他一下子就失去反抗之力的。而且,若是玄诚都无法应付,那么他贸然进去,也没什么用,反倒容易给玄诚拖后腿。 思量一番后,沈牧之绕着胡杨林四处查看起来。 那几匹先前逃开的马,不知奔去了何处,竟是没了踪影。 沈牧之也没去留意,一圈查看下来,胡杨林外并未能看出什么猫腻来。看来,不进林中,想从外面找到什么端倪,是很难了。 这时,那个商队已经到了附近。 只是,他们刚靠近,队中那些骆驼和马纷纷都嘶鸣起来,挣扎着想要逃走。 一时间,商队之中乱成了一团。 沈牧之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此时,风也没了。整个天地,除了不远处商队传来的那些喧嚣之外,似乎再无其他声音。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明明有着声音,却又有种缭绕不去的寂静之感。而这种寂静之感,反而使得这些声音,听着突兀无比,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就像是不该出现一样。 沈牧之皱着眉头,盯着胡杨林中看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入林一探究竟。 刚一进去,他就感觉耳边突然一静,商队的喧闹声尽数被隔离在了林外。仿佛,一步之差,便是两个世界。 沈牧之回头,那个湖还能看到,心中不由微微一定。 看来,可能是什么结界一类的东西。 想着,他下意识地又试着往外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脚下刚往前走了一步,这片树林的边缘似乎也朝着沈牧之迈步的方向挪了一步。简单来说,他还是在原地。 那个湖也还是在那里,没有近,也没有远。 看来这胡杨林中的猫腻,比他想象得要更不简单一些,就是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惊喜’。心情又多了些凝重的沈牧之,转头看向胡杨林深处的黑暗,微微吸了口气后,开始往深处走去。 林中,阴气很浓。 这些阴气,似乎都是从那些胡杨树的底下钻出来的。每一棵树下钻出来的阴气都不是很多,但这片林中的胡杨树没有成千也有数百,汇集一起后,这量就十分惊人了。 沈牧之小心行走其中,尽量不去碰触身边的这些胡杨树。一边走,一边仔细留意四周。按照他们先前在外面所估测的,这片胡杨林大概一亩地左右面积,呈弯月形,内侧抱着外面那个湖。他从靠着湖边这一侧进来,按理说,径直横穿这片胡杨林,再慢也不会超过盏茶时间。 但,沈牧之大概走了一炷香时间后,却还在林中,并且根本看不到另一头的情况。显然,这片胡杨林的大小,已经不是他在外面所见的大小了。不过,有了先前试图离开胡杨林时的发现,这情况,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了。 只是,玄诚和徐然然,依旧不见踪影。 沈牧之停了脚步,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回事,要想找到玄诚和徐然然,还得另外想办法才行。 想着,他将目光落在了周围那些胡杨树根部的泥土上。 那些泥土之中,正有丝丝缕缕的阴气弥漫而出。 沈牧之盯着看了一会后,眯了眯眼睛,看来,这胡杨林的奥秘,说不定就在这地底之下了。 就在沈牧之准备动手挖开来瞧上一瞧的时候,突然间,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你说那些个畜生今天是咋回事,怎么突然间都闹了起来,该不会是中午吃的那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吧?”说话的,应该是之前外面那个商队的人。 这声音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就打破了这片胡杨林中的寂静,也像是打破了沈牧之他们与这片胡杨林之间的默契与平衡。 顿时间,有风不知何处而来,呼啸呜咽而过时,各种呢喃之声纷纷出现,如有无数人在你耳旁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十分嘈杂,让人无法忍耐,烦躁至极。 不远处,两个大汉已经松了腰带,正要放水,突然间听到这动静,脸色顿时变了。两人相视一眼后,纷纷收了放水之意,攥着裤子,扭身就跑。 只是,这一扭身,却发现,那明明就在眼前的湖泊,篝火,还有同伴,却是怎么也都靠近不了。 无论他们怎么跑,他们似乎始终都在原地。 两个大汉脸色逐渐苍白,额上冷汗暴起,四目惊恐四顾,双腿都有些打颤了。 “他娘的,撞邪了!”其中一人,胆子略大些,低声喝骂了一句。 另一人颤着声音说道:“听说,那些脏东西,最听不得脏话的!要不,我们试试?” 两人一对眼,而后,铆足了劲,开始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上三路下三路,祖宗十八代,皆都冒了出来。 林中,风声更大了,那些窃窃私语声,也逐渐变成了正常说话的音量。顿时间,仿佛置身繁华街道之中,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只是,这不是繁华街道,这是漆黑树林,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并无一个人影。 两大汉听着这动静,越骂胆子越小,最后再不敢出声,靠在了一处,惊恐无比地看着四周。就在这时,一道虚影忽然从他们眼前飘过。 “鬼啊!” 其中一人一声尖叫,扭身就跑。 只是,没跑出几步,突然脚下似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整个人顿时往前扑去,瞬间砰地一声砸到了地面之上。 刚摔倒,底下忽有无数触手钻出,将这大汉紧紧缠住,往泥土之中攥去。不过眨眼功夫,这八尺大汉便没了踪影。 另一人本是跟着这大汉跑在后面的,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当即吓得三魂出窍,两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 这时,一道虚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个俯身,黑影便与这大汉融为了一体。 被吓得失了魂的大汉忽地一个激灵,而后,无神的眼眸之中,黑光一闪,接着,便起了身,迈步往外走去。 这一回,就两三步的功夫,这大汉就出了林子。 而另一边,随着那两个大汉的动静惊醒了整片胡杨林后,沈牧之的周围也出现了许多虚影。 这些虚影,一个个都是人形模样,此时看着并无什么攻击性,只是漫无目的在这片林中穿梭来去。 但也只是眼下看着并无攻击性而已。 沈牧之一时摸不清这些人影的虚实,暂时没敢妄动。 此时,林外湖边,篝火高高燃起。 这是一个不大的商队,总共不到二十人。此时,有人蹲在那篝火旁在准备晚饭,有人在附近安顿劳累了一天的马匹,也有人在整理货物。 篝火旁的一人转身时,看到了从林中走出的大汉,笑着问了一句:“老丁呢?在里面生儿子呢?还没好?” 话落,这大汉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汉子。 快到其身后的时候,那年轻汉子大概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朝大汉看去。这一看,那大汉却突然张嘴朝他扑了过来。 年轻汉子始料未及,一下子就被扑倒在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大汉一口就咬在了年轻汉子的脖子里。 一声惨叫响起,年轻汉子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中汩汩而出。 而大汉却嚼着那一口带血的肉,抬头看向周围之人,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顿时间,所有人纷纷感觉浑身一冷,毛骨悚然。 年轻汉子在其身下,挣扎了没几下,便没了动静。圆睁的双眼之中,渐渐空洞,最后只剩下了惊惧。 这时,大汉口中发出一声类似野兽一般的嘶吼,而后起身又朝着另一个附近的人扑了过去。 “快!快拦住他!” 有人大喊了起来。 商队之中,一般都会有伸手不错的武夫。此时被这一声大喊喊回了神后,纷纷出手。只是,这大汉往常只是个稍微会些拳脚的普通人,如今却力大如牛,而且对疼痛毫无感觉。那几个武夫一时间竟然难以拿下他。足足折腾了大约盏茶时间,才终于合力将此人给杀了。 这大汉刚倒下,他那七窍之中便有黑气钻出,在半空汇聚成一股后,往后面胡杨林中蹿去。 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看着这一幕,脸色不由更差了。几乎都没怎么商量,商队众人便都不约而同地套马的套马,装货的装货,一个个动作迅速无比,准备尽快离开这个诡异之地。至于那个没出来的老丁,此时谁也顾不上了。 只是,当这些人将马都套好,呼喊着往外逃去的时候,却发现,这片天地看着没变,实际却已经都变了。 无论他们怎么走,他们始终在这片胡杨林的一里范围内徘徊。只要他们回头,就能看到那片胡杨林,就好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盯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群小丑。 302 林中阴灵 身在胡杨林中的沈牧之,并不知林外发生了什么事。 他周围,此刻飘着不少虚影,这些虚影都比一开始时要凝实了不少,已经能看出大概的面部轮廓和性别了。 沈牧之心中隐隐感觉不妙,可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周围,这些虚影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这些东西,虚实如何还不清楚,玄诚和徐然然也不见踪影,沈牧之心中有些没底。 只是,他还打算动,可这些东西,却似乎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一道虚影从他旁边飘过的时候,突然一反常态停下了。 沈牧之立马就察觉到了异常,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虚影竟然也扭了头朝他望了过来。看不清瞳孔的眼睛里,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杀机。 沈牧之心中不由一凛,顿知不好,刚要动,却见那东西突然张嘴发出了一声嘶吼。尖利的声音,带着无形的音波,直冲沈牧之的面门。刺耳的难受中,一抹红光掠过黑夜,从那大张的嘴巴之中穿过,虚影顿时被剑气搅散。 只是,周围所有的虚影都在此时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纷纷转头望向了沈牧之。 沈牧之站在那,瞬间感觉浑身一冷,如坠冰窖。杀机涌动中,周围那些胡杨树也都不安分起来,一颗棵纷纷颤抖起来,枝条簌簌抖动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化作了一抹魔力之音,直钻人的脑袋,让人头脑昏涨,十分难受。 这时,周围那些虚影同时张开了嘴巴。 一股巨大音浪顿时响起,整片胡杨林猛地一震,而后无数阴气从地底疯狂涌出,林外那个不大的湖泊之中,湖水突然汩汩沸腾起来。 沈牧之站在那里,犹如置身狂风肆虐的海面之上,巨大的音浪,犹如那一道道呼啸而起的海浪,铺天盖地而来,试图将沈牧之彻底拍入海底。可沈牧之每一次都倔强地冒出了海面,红光在他咬牙支撑中,飞快穿梭林中,那些虚影一道接一道地破碎。 只是,这些虚影本就是这林中阴气所化,哪里杀得尽。 就在沈牧之还疲于应付眼前这些虚影的时候,脚下土地突然猛地一震。而后,这片胡杨林给人的感觉又变了。 原先,胡杨林中虽然诡异,但弥漫其中的大多都是阴气。可这一刻,这些阴气之中,忽然带上了一些邪气的味道。 没等沈牧之反应过来,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株胡杨树脚下,有黑影突然破土而出,直奔沈牧之后背而来。 沈牧之恍若未觉,依旧专心地对付着那些虚影。眼见着那倒黑影,就要靠近沈牧之后背,突然间又有一道剑光凭空而现,唰地一下,那黑影应声而断。断掉的一截一落地,就变成一截干枯的树根,剩下的部分,却迅速缩回了泥土之中,不见了踪影。 不过,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只听得接连几声轻响,又有数道黑影同时从周围黑暗之中窜出,朝着沈牧之袭来。 沈牧之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不过,双眸之中,并未见慌张,反而冷静得很。伸手一招,玉剑拖着红光回掠,一闪便到了手中。另一把长剑,悬浮身侧,等着那几道黑影靠近之时,如电光一闪,顿时间,尽数切断。 沈牧之盯着其中一道黑影,趁着它要逃走之时,脚下一动,迅速跟上,同时手中玉剑掠出,径直追着那道黑影,在它缩进泥土之中的瞬间,一剑钉下。 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尖锐惨叫。 沈牧之脚下突地一顿,一抬头,身前不远处的那棵胡杨树上,突然有一张模糊人脸幻化而出,朝着沈牧之张嘴便是一声嘶吼。 尖利的声音,带着比之前更加厉害的声浪,掠过沈牧之。沈牧之站在那里,鬓发废物,衣衫猎猎作响,眼睛眯起的瞬间,一道清冷剑光从其身后掠出,带着凌厉剑气,径直插入了那张人脸的口中。 随着那张人脸的崩坏,整片胡杨林中,那股邪性的味道,瞬间更浓了。 周围所有的虚影都在这一瞬间,纷纷安静了下来。一下子,整个林中,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心中猛地一跳,一种不祥预感直冲脑门。 那些虚影的面孔之上,忽然明显出现了惊恐之色,片刻沉寂之下,突然间,所有虚影猛地掉头尽数都往胡杨林外奔去。 沈牧之一招手,两柄飞剑先后回到手中。飞剑刚入手,脚下土地又是一颤。而后,一道低沉古老的号角之声,蓦地在这诡异的胡杨林中,幽幽响起。 接着,一道微风吹过林中。风吹过之处,有幽幽绿火,悄无声息地燃起。 眨眼功夫,四顾望去,周围已经尽是这些鬼火。 沈牧之盯着这些鬼火,心情已经变得十分凝重。 如果说之前那些虚影什么的只是让他觉得麻烦的话,那眼前这些鬼火,已经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这说明,这些鬼火有能伤到他的实力了。 幽幽鬼火,在黑暗之中,寂静燃烧。几息过后,一声马鸣声,突然打破了这林中寂静。而后,两团格外明亮的鬼火出现在离沈牧之大概十来丈的地方。 即便周围都是差不多的幽幽鬼火,可这两团鬼火身在其中,却依然格外地显眼。那比周围鬼火都要幽深的绿色,就好像是藏着最浓重的邪恶,让人仅是看上一眼,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沈牧之站在那里,抬眸看向那两团鬼火,目光与之相触的瞬间,一股浓重邪气,朝着他狂暴袭来。 沈牧之心中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周围原本一动不动的那些鬼火,突然间就动了。 砰地一声闷响,大地猛地震颤。 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大地又是一颤。 就好像是百万雄军,正在往前压进。 沈牧之的心跳,也跟着这一道道沉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跳动着。体内气血也随之不顺畅起来,灵力也随之而乱。 沈牧之顿知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否则一旦被这声音彻底影响了他体内气血和灵力的运转,那么他的实力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还会将他体内的寒气也给引爆。想着,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出,身影顿如利箭一般朝着那两团尤其显眼的鬼火射了出去。身前,凌厉剑气开道,所过之处,鬼火粉碎,化作点点幽绿光芒飘散空中,又被其他鬼火吸收。 这时,对面又是一声马鸣声响起,而后那两团鬼火也动了。寂静之中,马蹄落在地面上的嗒嗒声,尤其的明显。 眨眼功夫,沈牧之与这两团鬼火便撞到了一处。 铛地一声巨响,清冷剑光与一道绿中带红的刀光撞到了一处。 沈牧之身子一个旋转,卸掉巨力,而后一收大袖,又是一剑,往那鬼火全力劈去。 刚才那道绿中带红的刀光再次出现,与沈牧之的玉剑撞在一处,狂风肆虐而出,将周围的鬼火吹散了不少。 沈牧之倒飞出去了两三丈,才勉强站定身形。而那鬼火,除了微微摇曳了一下之外,依旧还在原地。 又是一声马鸣。 声音刚落,那两团鬼火猛地一盛而后又是往里一缩,接着一个身披战甲的魁梧身影蓦然浮现,眼孔之中,两团缩小了许多的幽幽鬼火,燃烧跳跃。 他身下,一匹白马随之出现,只是,双眼之中一片漆黑,并不见鬼火。 看样子,像是一头成了气候的阴灵。 只是,这么一头阴灵在这胡杨林中,竟然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过吗?此事,总有些诡异的地方,可是此时并非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时,这魁梧身影蓦地一伸手,红光一闪,一柄长刀悄然出现在他手中。长刀之上,红光似火。 想来刚才两次挡下沈牧之的飞剑并且还占了优势的,就是此刀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刀,顿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 看来那刀上,人命不少。 “杀!” 不等沈牧之将目光从那长刀上收回来,一道低沉冷喝突然响起。沈牧之一抬头,只见那白马一个仰头,杨蹄就朝着沈牧之这边冲刺了过来。 同时间,周围所有鬼火也在这时一起朝着沈牧之冲了过来。 那些小鬼火对于沈牧之来说,并不足为惧。可是,眼前这个骑马的阴灵却不是好应付的。 刚才那两剑,沈牧之虽然没出全力,可试探之下,却能明显感觉到这阴灵的实力完全不在他之下。 而且,这里是这阴灵的地盘上。这片胡杨林诡异非常,还有没有更厉害的藏着没出来,沈牧之根本摸不准! 这种情况之下,沈牧之也不敢全力对付这阴灵,只能一边应付着,一边留意周围情况。只是,这头阴灵似乎有一定神智,他像是察觉到了沈牧之并非全力,竟是生气了。 一声怒吼之后,突然间周围所有鬼火尽数朝着阴灵涌了过去。 顿时间,阴灵身上气势暴涨,他手中那柄长刀之上的红光也格外地鲜红了,犹如染血一般。那煞气浓得,就连周围这片胡杨林都发出了震颤之音,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沈牧之顿知,接下去,他想不全力出手都恐怕不行了。 303 煞气长刀 胡杨林外,原本繁星密布的夜空,不知何时飘来了重重阴云,将那些璀璨星光遮得一点也不剩。 黑沉沉的天空,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座小湖中,原本沸腾的河水已经平静了下来。 那些从胡杨林中逃窜而出的虚影一个个又恢复了无意识的状态,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小湖和胡杨林之间的那片空地上。 没过多久,随着脚下土地的一下颤动,那个湖中的湖水又再次沸腾起来。紧接着,一道道淡淡金光在湖底开始幽幽亮起。 那些原本已经安分下来的虚影,在这金光出现的瞬间,却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再次疯狂往外逃窜而去。 正巧,离着这里不远的地方,那个运气不佳的小商队再一次回到了原点。看着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车辙印,一个个汉子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老话说,人一旦走起背运,喝凉水都塞牙。 一群人身心俱疲地停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脚下一阵震颤,队中那些畜生瞬间惊慌起来,一个个都挣扎嘶鸣起来。 众人瞬间脸色一白,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乌压压一片黑影,正朝着他们这边汹涌而来。 那些虚影速度极快,他们想逃都来不及了。 许多人只觉得一阵狂风扑过,而后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只剩下了那几个武夫,身上阳气旺盛,手中刀上又有煞气,那些虚影一时不敢靠近,才让他们暂时逃过一劫,几人汇在一处,拼命逃了开去。 只是,逃得了和尚,终究逃不出庙。、 他们走不出这里,终究还是要和这些虚影碰面。 片刻过后,狂风早已停歇。 不少虚影重新慢了下来,幽幽游荡在那片土地上。而那些商队的成员,也一个个眼神空洞,和那些虚影一道,面无表情地游荡着。 那几个武夫躲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看着这一幕,屏息噤声,背后满是冷汗。 而此时,胡杨林外的那座湖中,先前亮起的金光,不知为何,此时又黯淡了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阴沉夜空之下,看似一切又都已归于风平浪静。 可,胡杨林中,此时却已经是惊涛骇浪。 剑气纵横间,刀光璀璨。叮当脆响,震耳欲聋。无数胡杨树在四处流散的红绿光芒之中,轻易被粉碎, 两道身影交错在这片光影之中,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这场大战,持续了有一炷香时间,最终以沈牧之一剑刺中阴灵其中一只眼睛之中的鬼火作为终结。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阴灵散去一团鬼火之后,迅速逃遁而去。 可紧接着,脚下土地又是一颤。而后,沈牧之就瞧见周围环境猛地一变,原先破碎的那些胡杨树尽数消失不见,一颗棵完好无损的胡杨树重新出现,仿佛先前他与那阴灵的大战不过是幻梦一场。 紧接着,那些胡杨树上,树皮簌簌脱落,而后无数金光纹路,逐渐亮起。顿时间,整座胡杨林中,一片金光翼翼,闪耀刺目。 可是,这片金光,却毫无圣洁之意,反而煞邪二气十分浓重。 其实,若仔细看,便能看到那些胡杨树上的金光纹路之中,隐隐都带着一丝血线。 未等沈牧之发现这一端倪,突然间,周围传来嗡地一声,而后一股巨大压力从天而降,一下就到了沈牧之身上,有如大山压顶,一下子就让沈牧之白了脸色。 体内气血与灵气瞬间就如同凝滞一般,再难运转。整个身体也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难以动弹。 沈牧之微微弓着身子,咬牙强撑着没有跪下,可嘴角已经有血丝渗出。 而这时,周围几株胡杨树上,突有金光掠出,在他头顶汇聚成一柄金光长刀,毫不留情地全力劈下。 砰地一声,沈牧之身上白光一颤,差点破碎。 那柄金光长刀之上光芒一黯,这时周围又有数道金光掠来,没入这长刀之中,顿时间光芒更盛。 砰! 又是一刀。 沈牧之身上白光又是一颤,强横的反震之力压得他双腿都往陷入了脚下泥土之中,嘴角鲜血更多了。 这座胡杨林似乎不把他彻底打趴下,就不罢休。 又是数道金光汇入,头顶长刀光芒炽烈得犹如夏日里最耀眼的太阳,带着不可匹敌之势,轰隆劈下。 砰地一声巨响,沈牧之身上传出咔嚓一声微响,从未碎过的白光顿时破碎。 沈牧之整个人往下猛地矮了七八寸。眼见着那只是光芒黯淡了几分的长刀就要落到他的头顶之上,沈牧之咬牙使出了全身之力,扛着那股巨大压力,抬手举剑挡在了那长刀跟前。 铛地一声脆响,双手一颤,便没了知觉。长剑一下就脱了手掉了下来。而长刀刀势未尽,继续往他头顶劈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沈牧之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往前扑去,勉强躲过了被长刀开颅的一劫。 只是,显然这座胡杨林仍然不打算放过他。 他刚扑倒,附近泥土之中顿时有数道黑影窜出,直接往被巨力压得无力动弹的身体卷来。卷住之后,立马就往泥土之中拖去。 沈牧之动弹不得,上面又有长刀高悬,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忍住了强行御剑斩断这些黑影的想法,屏息凝神,假装死了一般,任由着这些黑影卷着他往地下拖去。 很快,他整个人就被泥土吞噬。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腐臭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人作呕。 不过,他很快就明显感觉到,原本压得他无法动弹的那股压力已经小了许多。看来,他刚才暂避锋芒的做法,还是正确的。 只是不知道,接下去等着他的会是什么。这些东西又打算将他带去哪里? 其实,刚才那几刀,就算沈牧之没有被那股压力压着,也接不住。尤其是最后那一刀,甚至破了他身上那块护身玉佩,其威力恐怕已经能媲美上镜了。沈牧之如今的实力,虽然比一般的幽门境要强一些,但也顶多就是和一般的云海境差不多的实力。可要是对上上境修士,还是没什么反抗之力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么一座胡杨林,以前从未听说过有过什么问题,为何竟会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在? 从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去推测,这地方以前应该死过不少人,这里既然有那么多阴魂还有阴灵产生,应该是有很大阴气才对的。可是他们先前赶到这里的时候,并未有丝毫感觉到。直到徐然然消失之后,他才勉强感觉到了一丝阴气,后面才越来越多。 这说明,这地方肯定有高人布下了强大阵法,压制住了这些阴气,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才会让他和玄诚都毫无所觉。 而这个阵法的猜测,刚才也得到了证实。 只是,这阵法若是为了镇压底下的亡魂的,那为何会反过来镇压沈牧之? 就在沈牧之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也正被那几道黑影带着往地底深处沉去。越往下,那股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合的特殊味道倒反而少了,只是,周围泥土之中的煞气却越来越浓。 没过多久,沈牧之突然浑身一松,而后整个人砰地一声从半空坠下,砸在了坚硬地面上。 沈牧之暗暗睁开眼,四下打量了一番后,发现这地底竟是空间不小。头顶是错综复杂的树根盘结在一起。那些树根之上,隐隐透出蒙蒙幽光,将这看不清全貌的地底空间照得愈发幽深诡异。 沈牧之躺在地上等了一会,确定周围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再一打量,发现这片地底空间,远比他刚才看到的更加广袤。视线所及,竟是不能看到尽头。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起身在附近察看了一下后,除了几具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所化的白骨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思忖了一下后,他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没走多久,前方昏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不少身影。朦朦胧胧中,那一道道身影,站在幽暗之中,犹如军阵一般,整整齐齐。 沈牧之没敢立马靠近过去,站在远处观察了一阵,见那些东西并无任何异常后,才慢慢靠近了过去。 走近后发现,那些身影竟都是一个个的人形泥俑。身上铠甲军刀,栩栩如生,但面部却十分模糊,只是粗糙地捏出了眉眼口鼻。而且,目光所能看到的军士,那一张张粗糙面庞,看着也十分相似,就好像是在做泥俑的时候刻了一个模子然后随意地往上印了一下一样。 这片泥俑,一眼望去,几乎望不到尽头,数量之人,足以让人震惊。 沈牧之靠近仔细查看了几个泥俑,一开始并未有任何发现,但在检查到第七个的时候,却在其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煞气。 这一丝煞气的发现,顿时让沈牧之警惕了起来。 这地底下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的泥俑,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先前在胡杨林中突然出现的那座镇压大阵,说不定就和这些泥俑有关系。 304 地底之城 沈牧之又仔细检查了这个泥俑,想要寻到这一丝煞气的源头,却并无所获。虽有心想将其打碎,看个究竟,却又担心会触发什么机关或者阵法,最终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之前那大阵的威力,以他如今的实力,根本无力反抗。先前若不是他随身带着的护身玉佩帮他挡下了那几刀的话,他恐怕当时就已经血洒胡杨林了。 所以,好不容易熬过一劫的沈牧之,很谨慎。 他又小心检查了几个泥俑,但都同前六个泥俑一样,没有任何端倪。 沈牧之想了想后,没有再在这片泥俑身上浪费时间,掉头就往其他方向走去。 这一回,走了许久,前方昏暗之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根根石柱,分成两排,矗立昏暗之中,一直通往更深处。 每根石柱,相隔一丈距离。石柱上,龙腾九天的图案,栩栩如生,个个相似。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顺着石柱所通往的方向,继续往前。每当他路过一根石柱,那根石柱上所雕刻的那条半隐于浮云之中的龙,其身上那些纤毫毕现的龙鳞上,便会有流光闪过。 只是,他并未发现。 一路往前,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前方之路,忽然就到了尽头。 坚硬石壁上,一扇巍峨石门横亘眼前。石门上,一片光滑,并无任何雕刻。石门两侧,有青铜所铸的龙头灯。龙头灯里的灯油早已耗尽,自然也无烛火再燃起。 沈牧之靠近石门一看,却发现那石门竟然打开了一丝。 有风顺着那一丝缝隙,呜呜地往外吹。 沈牧之甚至从那风中,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湿润的水意。 有风,有水,那就能通向外面。 而且这石门打开过,说不定是玄诚。 沈牧之进来这胡杨林后,一系列的变故经历下来,一直都没看到玄诚的出现,心中便一直无底。此时看到一丝有可能是玄诚留下的痕迹,顿时间心情有些激动。 不过,激动归激动,该谨慎的他还是会谨慎。 小心翼翼地挤过门缝,走进石门后,发现后面是条很长的甬道。 甬道还算宽敞,脚下都是一块块饥裁切地十分规整,甚至大小都一样的青石板。甬道两侧,每隔一段,便是一个青铜龙头灯。不过,这一回,灯里面放的却不是灯油,而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夜明珠一个个都不再散发光泽,以至于,甬道之中一片黑暗。好在,对于沈牧之这样的修士来说,这点黑暗还不至于太影响。 沈牧之一路小心向前。甬道幽长,好似没有尽头,走得人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一直原地打转。 许久之后,沈牧之才看到前方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光亮。虽然微弱,可对于长时间处在黑暗之中的沈牧之来说,却无疑是个小小惊喜。 脚下步子也下意识地快了一些。 很快,他就到了甬道出口,只是面前这一幕,不由得让他完全怔住了。 他身前脚下,是悬崖。 高高悬崖之下,是一片盆地,面积之大,超出想象。盆地之中,却是一座城池,规格甚至不下于兰城。 这座城池不知道在此多久了,一眼望去,一切都很新。可这种崭新之中,却又透着一股死气。 盆地上空,悬着一个如同太阳一般的东西,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光芒,将这整片城池都笼罩在了一种不昏暗,却也不明亮的怪异氛围之中。 沈牧之先前在甬道之中所见到的光亮,就是有此而来。 此时,他站在这悬崖口子上,望着脚下这城池,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可是在地底,如此工程,如果都是真的,可谓是巧夺天工。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后,才决定下去。 悬崖虽高,但对于他来说,要下去,倒是也简单。 沈牧之并没有直接入城,飞身从悬崖上下来后,落在了城门口外。 落下后,沈牧之抬头打量城门,发现城门上写着两个字:月城。 城门洞开着,沈牧之收回目光后,便迈步顺着官道一路往城里行去。 走过城门底下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叮铃一声。抬头一看,城门的门洞中央竟然挂着一个铜铃。 那铜铃锃亮,样式与大剑门正阳峰灵剑阁的屋檐下挂着的铃铛差不多,中间的铃舌都是一柄小剑模样。 沈牧之看着铜铃,脚下一时停住了。等了一会,没见任何异常出现,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顺着城门进去,便是主街。主街两旁,各种店铺,一切都跟一个繁华城池一模一样。甚至,那些店铺都是开着门的,有些吃食店铺中,甚至桌案上还放着吃食。 那些吃食,也看着都像是新鲜的一样,只是少了些热气。 一切的一切,除了没有人之外,都与一个正常的繁华城池没什么两样。 可,正是这一模一样的感觉,才更让人诡异。 为何会有人在地底下造这样一座城,这座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牧之下意识地又想到了之前在胡杨林之中出现的那些虚影,那都是一个个类似阴魂一般的东西,可又似乎跟一般的阴魂不太一样。 莫非,这座城池,是为他们所造? 可,目的又是什么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继续往前走着。路过一座酒铺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阵酒香。这酒香很淡,却莫名地有些勾人。 沈牧之这些年因为体内寒气的缘故,一直喝酒。十年下来,如今早已将喝酒当成了一种习惯,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喜欢喝酒。 此时,这酒香一入鼻,顿时勾动了他心中的酒意。 几乎是瞬间,他就停了脚步,转头往那酒铺中看去。 一道阴影在那柜台之后一闪而过,消失在后堂的门帘之后。 酒香确实诱人,可刚才那道阴影,却又不得不让人警惕。 沈牧之站在门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蓦地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 “别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往前走,我在前面等你。”是玄诚的声音。 终于与玄诚遇上了,沈牧之心中大喜,连忙遵照他所言,收回目光,转身继续顺着长街往前面走,走没多久,就看到玄诚站在一条小巷子口朝他招手。 他刚要开口招呼,却见玄诚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沈牧之会意,立马闭了嘴。默默走过去后,玄诚以心声对他说道:“先跟我来,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言毕,转身就往后面巷子里走去。 沈牧之连忙紧随其后。 两人顺着巷子一路往里,而后又拐了几个弯,最终走进了一个小院子中。 刚一进去,便有一个身影从房间里奔了出来,瞧见是玄诚和沈牧之后,立马站住了脚,而后朝着沈牧之咧嘴一笑。 是徐然然。 沈牧之见她无事,心头也是一安。 不过,紧接着屋里又走出来一人,是个壮汉。 沈牧之瞧见后,愣了一下。 玄诚也没解释,示意沈牧之先跟他进屋。进了屋后,玄诚将门关上,又往门上贴了几张符箓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沈牧之,关心了一句:“没事吧?” 沈牧之摇摇头,而后问玄诚,那壮汉是谁。 玄诚便将他当时入林寻徐然然而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跟沈牧之说了一下。相比于沈牧之那曲折的经历,玄诚倒是简单的多。当时,他捡到徐然然的鞋子后,很快就察觉到了问题出在地底。于是,故意敛起修为,引出了那些被阴邪之气同化后妖变的树根,任由着它们将他拖入了地下。 拖入地下后没多久,玄诚就发现了同样被拖入地下的徐然然。徐然然昏了过去,不过除了稍微有点皮外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确认徐然然没事后没多久,上面又掉下来个人,就是这个壮汉了。 这壮汉就是当初跟同伴一道入林放水的老丁。不过,相比于他那同伴的厄运,显然他的运气要好得多。 虽然暂时被困在这地底出不去,但至少暂时还活着。 甚至,很有可能,他会成为他们那个商队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人。 之后他们三人所经历的就跟沈牧之差不多了。那片泥俑,玄诚也碰到了。不过,他发现得要比沈牧之更多。 玄诚说,那些泥俑,有一部分都是活俑,还有一部分,里面都封着一件杀人之器。这或许也是当初沈牧之察觉到的那一丝煞气的由来。 而这里,是一座阴城。 一般来说,阴城这种大手笔,往往只有在发生例如屠城这样的事情后才会花费巨大精力去建造,为的就是给那些冤魂营造一种他们还活着的假象,不让他们的怨气爆发,并且以这种假象在漫长时间里,彻底将他们心中的怨气磨灭。 不过,目前这座城中的阴魂并不多,甚至寥寥可数。 这是玄诚想不通的一点。 听玄诚提到这一点,沈牧之立马就将他之前在胡杨林中所遇都跟他大概说了一下。玄诚一听,不由一愣:“这么说来,那些阴魂大部分都出去了。可是,这不应该啊!”他拧着眉头,百思不解。 那些泥俑,还有甬道外面那条长长的龙柱石道,都是为了用来镇压这座阴城之中的阴魂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些阴魂从这阴城之中逃出去作祟才布置的。可如今这些东西都还在,为何那些阴魂会离开这里? 305 生人入城 这座阴城既然是用来安置阴魂的,那么,沈牧之这样的生人进来,其实是犯大忌讳的。生人身上带有阳气,一旦冲撞到那些阴魂,就很有可能唤醒他们身上仅存的意识,让他们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这些阴魂之所以能够安然待在这城中,就是他们一切都还按照生前的样子在日复一日地过着日子。而一旦他们从中苏醒,怨气爆发,到时候这座阴城就没办法再将他们困在这里了。 虽说,当初布下这座阴城的高手,肯定在这城中也留下了相应的手段,以防这种情况发生,但如今那些阴魂大部分都已离开了阴城,想来,那些手段都已失效。 只是,玄诚始终是想不明白,为何外面那座泥俑军阵和龙柱石道明明都完好无损,却为何没有拦下那些阴魂。 以这座阴城的规模来看,当初被困在这里的阴魂,恐怕数以万计。可如今还留在这座阴城之中的阴魂少之又少。也就是说,大部分的阴魂都逃出了这里,去了地面,这若是没有人去处理,日后必成大祸。 不过,此时也不是忧虑这些的时候。 眼下最要紧的时候,还是得尽快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阴城这种地方,为了适合阴魂生存,阴气很重。生人待在这里时间长了,身体在被阴气的长期影响之下,会逐渐丧失神智,成为行尸走肉,最后生魂被剥离,成为阴魂。 这一方面,沈牧之和玄诚二人都是修士,且境界不低,倒是不用怎么担心。可徐然然和这壮汉却都是普通人。尤其是徐然然,年纪小,又是女孩子,身上阳气弱,更是容易受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玄诚他会带着他们二人暂时选在这座小宅子里落脚的原因。 这宅子所在位置,是这座阴城内阴气最弱的地方,再加上玄诚在房间里贴了一些符箓,尽量将那些阴气屏蔽在外,好歹能多撑一段时间。 而刚才玄诚之所以会在外面发现沈牧之,也是属于凑巧。徐然然身体弱,不好跟着他在城中晃悠寻找出口,所以玄诚就将他们二人暂时先安置在此处,然后他自己出去寻找出口。没想到,刚出去没多久,就听到了城门口传来的那一声铜铃声。 那铜铃,只有在生人入城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 之前玄诚带着徐然然他们入城的时候,那铜铃就响过一次,他有所留意。所以,再听到的时候,他便知道肯定又有人来了。 当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牧之。 果不其然,真是沈牧之。 沈牧之的到来,其实反倒是让玄诚心中放心了不少。 此地诡异,他们在一起,总归是好一些。 两人商讨了一番后,玄诚让沈牧之留在这宅子中守着徐然然他们,他则出去寻找出口。沈牧之没反对,玄诚对于这些涉及到阵法神鬼的事情比他更加熟稔,而且,他境界修为也比他高不少,即使在外面遇上什么情况,也不至于不能脱身。 而且,这地方虽然有玄诚的符箓屏蔽气息,但也并非是万无一失的。留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徐然然和老丁在此处,实在也是让人不放心。 玄诚临走时,又给了沈牧之几张三阳符。这种符箓,没什么大用,但顾名思义,这种符箓上面阳气旺盛,对付阴魂正是利器。 沈牧之收下后,将玄诚送到了小院门口,看着他离去后,才又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老丁缩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显得还有些惊魂未定。 徐然然虽是女孩子,可胆子却不小。此时见沈牧之进来,立马迈步凑了过来,扬起她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睁着她那单纯透澈的大眼睛,开口问道:“小师叔,你刚才跟师父说的那个骑马的将军,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沈牧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后,答道:“鬼,你怕不怕?”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道:“我才不怕咧!师父说了,只要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我从来只做好事,有什么好怕鬼的!” 沈牧之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见其不满地嘟着嘴巴躲开后,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这时,那老丁突然从那张椅子里起了身,瑟缩着往沈牧之这走了几步后,又远远停下了,双手拘谨地垂在身侧,有些无处安放。眼睑低垂着,不敢正视沈牧之。 “小的有一事想……想跟仙家打听一下。”壮汉身高七尺有余,此时声音却细若蚊蝇。若不是沈牧之有修为在身,恐怕都听不清。 他转头看向他,道:“你说。” “我那些同伴可都还好?”壮汉声音略大了一些。 “我不知道。”沈牧之答道。他确实是不知道。 壮汉闻言,略有失望,但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朝着沈牧之鞠了一躬后,又默默回了角落里的那张椅子中缩了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徐然然大概也看出来沈牧之有些累,所以倒也没有一直缠着。问了几个孩子气的问题后,就自己到一边去消磨时间去了。 沈牧之一人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将腰间那枚玉佩摘了下来。这十年里,他这玉佩从来没摘下来过。 何羡是大剑门中,唯一一个他在这十年中,从头到尾连一丝怨怼都没生出过的人。 这枚玉佩,于他来说,是救命之物,也是念想,更是他和何羡之间那份友情的联系。 可如今,这枚玉佩上却有了裂缝。 胡杨林中,最后那一剑的实力,终究还是破了这玉佩。 沈牧之此时拿着它,心头情绪不由复杂。盯着良久之后,才又将其重新挂回了腰间。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叮铃之声。 是铜铃声。 沈牧之来不及去奇怪,城门口那一个小铜铃的声音为何会传得这么远,只是心头立马就想到了玄诚之前说的。 有生人入城,那铜铃才会响。 看来是又有生人入城了。 就是不知道会是谁。 能来到这里的,多半不会是普通人。 沈牧之正暗自猜测着的时候,那叮铃之声却是接二连三地响起,连绵不绝。 沈牧之一愣之后,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后,叮嘱了徐然然和那老丁几句后,就离开了房间。不过他也没敢走远,在离着那小院不远的地方,寻了一个高点的屋顶,飞了上去后,往城门口的方向望去。 虽然视角并不是很好,但多少能看到一些。只见一个个的人影,正从城外鱼贯而入,好像人数还不少的样子。 这地下阴城,为何会突然一下子来这么多生人? 而且,虽然隔着距离不短,可沈牧之还是能感觉得到,那些人并非是修士,只是普通人。这些普通人就算是和老丁还有徐然然一样,都是被带下来的,可要找到这地下阴城,并下到城中来,也并非是易事,除非是有人带他们来。 就在沈牧之心头隐隐感觉这事不妙的时候,突然间浑身一冷,似乎有东西正盯上了他。他凭着直觉,转头往城中心的方向望去。 只见城中处,有一高塔。 高塔顶上,站着一黑影,似人又似鬼。 沈牧之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头猛地狂跳了一下。接着,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跃下了屋顶,直奔落脚小院。 屋中,徐然然靠在了一张圈椅之中,睡意朦胧,见沈牧之进来,心神一松,立马就睡了过去。 老丁来来回回地在旁边踱着步,显得很是不安。直到沈牧之进来,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讪讪地朝沈牧之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又缩回了墙角。 沈牧之见二人无事,心头松了一下。但想起刚才所见的那道黑影,心头顿时又凝重了起来。 那黑影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似是在哪里碰上过。可一时间,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碰上过。 时间幽幽而逝。 那铜铃声早已停息,屋外依旧一片沉寂,了无生气。 沈牧之依然还是想不起他到底是在哪见过那个黑影,玄诚迟迟未归。 又过了一会儿,徐然然从酣睡中苏醒,睁着惺忪睡眼就往沈牧之的方向望了过来,瞧见他还在后,眼底那一抹不安顿时就消散了。而后,环顾了一下,不见玄诚身影,微微蹙了下眉头,开口问道:“小师叔,我师父还没回来吗?” 沈牧之刚要点头,突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轻,落在院外巷子里那青石板上,有些拖沓。 徐然然也听到了,顿时大喜,猛地一下从椅子里跳下来,就要冲出门去。 可,就在此时,沈牧之却突然闪身过来,一把拉住了已经冲到了门口的徐然然。 “是师父……”徐然然一脸不解地看向沈牧之,话刚开头,就被沈牧之伸手捂住了嘴。 他做了一个噤声手势,见徐然然明白后,才松开手,而后示意她别动,自己则无声挪步到窗边,在窗户上戳了个洞,悄悄往外望去。 院子里并无动静。 不过,院门外的脚步声还在继续,路过了院门前,往巷子更深处行去。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攀上院墙,偷偷往外瞧去。只见巷子中,有一人,正拖着脚步,慢慢往里走着。那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古怪,明明是活人,可阳气很弱,阴气却有些重。走路的样子也有些怪,拖拖沓沓,就好像是病重之人一般。 这人大概就是先前从城门口进来的那批生人之一。 306 未必是人 巷子外的人,走到距离沈牧之他们所在那个小院不远的一处宅子门口就停下了,而后转身对着那处宅子大门看了一会后,又继续拖着步子,进了宅子。 沈牧之觉得此人浑身古怪,像活人,又不像是活人,犹豫了一下后,翻身出了院墙,悄无声息地往那处宅子靠近了过去。 靠近了一看后,发现那人进了那处宅子后,竟像是回了自家一般,竟拿了扫帚在打扫庭院。打扫完后,又拿了东西进了厨房,似乎打算要做饭。 这更让沈牧之疑惑了。莫非,此人之前一直生活在此处? 若是如此,联系之前玄诚说的关于生人若是长时间待在阴城后的变化,倒是能够解释他身上为何会阴气这么重了。 只是,这里是一座阴城,按道理来说,是不该有生人的。先前城门口那么多生人入城已是一桩异事。现在此人又表现得好像长期住在此处一般,这就更让人不解了。 沈牧之担心打草惊蛇,也担心徐然然他们二人的安危,虽然心存疑惑,却还是先退了回去,打算一切等玄诚回来再说,这方面的事情,他要比他在行很多。 结果,刚回到自己那个院中,就发现那间屋子的门开着,徐然然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一看到他,就立即急声喊了起来:“小师叔,那个人刚出去了,我没拦住。” 沈牧之一听,不由得皱了眉头。 他转身又回到巷子中看了看,巷子里早已经没了那老丁的踪影。 只稍稍迟疑了一下,沈牧之就扭身回了院子。 徐然然见他不打算出去找,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师叔不打算去找他吗?” 沈牧之没说话,带着她就往屋里走去。 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会察言观色的本领。徐然然立即识趣地不再多问。 沈牧之领着她进了屋子后,就关了屋门。 至于那个老丁,他确实不打算出去找。 现在玄诚还未回来,他若出去找人,多久才能回来根本不好说,留徐然然一个人在此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他跟玄诚没法交代。 可若是带上徐然然一道离开,一来玄诚回来时找不到他们会着急,二来这城中深浅难料,若是有个什么情况,他着实没有把握能够确保护住徐然然,到时候有个什么,他还是没办法和玄诚交代。 与老丁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比,徐然然这丫头的安危自然是要更为重要。 而且,玄诚已经救过他一次,他也清楚这外面凶险,却还是要离开这里,那么是生是死只能看他自己造化了。 徐然然这丫头进门后坐在了一旁,似乎是有些于心不忍,时不时地悄悄转头瞄上沈牧之一眼,但那在嘴边徘徊了许久的话,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 大约盏茶时间后,屋外又传来了动静。 这回,动静还不小。 隐约中,还听到了有人在叫喊,喊叫声中充满了惊慌。 沈牧之略一细听,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藏好,无论待会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不要出声。”沈牧之叫过徐然然叮嘱完后,又拿出了一张能隐匿气息的符箓贴到了她的胸前,然后将其塞到了角落里一个柜子里。徐然然满目惊慌,却还是十分乖巧地一声没出,任由着沈牧之安排着她。 沈牧之做完这些,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出去,院门便砰地一声被人推了开来,那老丁浑身带血地冲了进来。一进来,脚下就一个踉跄,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他刚扑倒,院门外,便跟着出现了好几个身影,面目狰狞着往扑倒在地的老丁扑去。 若说这老丁没回来这里,沈牧之肯定不会去找他,他的生死,也不会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可此刻,这老丁就倒在面前。 沈牧之还是出手了。 这几个追着老丁来的,似乎都是先前入城的那些生人,只是他们的状态很古怪,但很明显,他们身上还有阳气,也就是说他们还是活着的。 沈牧之原本打算直接杀了,可想到这些人的身上或许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后,又改变了念头。随着他的身影从他们身后晃过,这几人的身形纷纷一滞,随即一个个先后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这几人刚倒地,他们七窍之中,竟纷纷有黑气钻出,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就已逃窜至门外。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立马就想到了之前胡杨林中的那些阴魂。莫非,这些人是被那些阴魂控制了? 那么之前那个生人,也是如此吗? 还有之前进入这阴城之中的那些人都是如此吗? 也就是说,这些阴魂从这里离开后,控制了一些人,然后又将他们带回来这里。 此事诡异非常,可却也让沈牧之更加肯定,这些人身上说不定真能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于是,稍一犹豫,就将这些人都提了起来,扔到了院中一间空房中。 地上趴着的老丁,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危险后,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沈牧之将这几个已经昏迷过去的人,纷纷扔进了旁边空房后,犹豫了一下,迈步上前。 “这几人,都是与我一个商队的。”老丁站在一旁,垂着头,缩着肩膀,不敢看沈牧之。 沈牧之闻言,微愣了一下,旋即很快想起之前老丁是有问过他有未见过他的同伴。当时他说没有,他也确实是没见过。 那个商队发生的事情都在胡杨林外,沈牧之在那胡杨林中,根本不知外面的事情。甚至连老丁和他那个同伴出事的时候,沈牧之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却同样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过,此时老丁这句话,倒是让他基本确定了先前入城的那些生人的来历。看来,十有八九那些人都是与老丁同一个商队的。 “公子可知道他们怎么了?”沈牧之沉吟不语的时候,老丁又问了一句。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如果没猜错的时候,应该是被阴魂附体了。” 老丁听后,没等沈牧之问,就自顾自地说起了他刚才为何会离开这里。他说,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很像是他商队的兄弟,他心里一激动,就忘了之前沈牧之和玄诚叮嘱的,就出去了。出去之后,一开始并没看到什么人,一直到走出了这条巷子,才看到了几个人,确实都是他那个商队的同伴。只是,他没想到,那些人一看到他就疯了,一个个都像是要吃了他一样,朝着他扑了过来。要不是他这一路见了太多诡异之事,心里头一直警惕着,他可能就逃不回来了。 不过,他虽然逃回来了,只是刚才那一番动静下来,这城中某些存在肯定已经注意到这边了。这小院,多半已经不安全了。 但现在玄诚还未回来。 沈牧之想了想后,让老丁先回徐然然待的那间屋子,而后他进了旁边那间安置刚才那几人的空房。 进去后,他将其中一人给弄醒了。 等其稍微清醒了一些后,问了几个问题。只是,此人被阴魂附身之后,似乎神智有些受损,对于沈牧之的问题,一概一问三不知,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有些不记得了。 沈牧之本想试试看看能不能从其口中问出一点他们如何来到这阴城的消息,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只好将其重新打晕。 好在,这之后没多久,玄诚终于回来了。 一进屋,嗅到房间里的血腥味,玄诚顿时紧张了起来。直到看到徐然然和玄诚都没事,才又放松下来。 沈牧之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大概跟他讲了一遍,然后又领他去隔壁看了看那几个被他打晕的人。 玄诚盯着那几人,神色不由凝重。 沈牧之看了看他,问:“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玄诚收回目光,看向他,答:“基本确定了出口应该就在城中央那座高塔中,只不过,那个地方,不太简单。” 沈牧之想到之前他在那个高塔上看到的黑影,沉吟了一下后,道:“我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情,可能背后都有人在操控。” 玄诚闻言,竟也立马点头附和道:“我也有此感觉。” 沈牧之复又看向那几人,问:“这几人怎么办?” 玄诚看着那几人沉默了一会后,叹声道:“到时候看情况吧。”说完,转身往屋外走去。沈牧之跟了上去。 而后,二人上了屋顶。站在屋顶上,往城中央的方向望去。那座高塔的塔尖,高高越过了所有层叠错落的屋檐,清晰可见。 “你觉得这个人想做什么?”沈牧之轻声问玄诚。 玄诚想了想,沉声答:“未必是人!” 沈牧之闻言,眉头一皱,刚要说话,突然间,两人纷纷神色一变。 整座阴城的阴气不知何时涌动了起来,竟是纷纷朝着他们所在这座小院围了过来。而此时沈牧之与玄诚站在屋顶上望出去,更是能看到,周围正有无数阴影正朝着他们这边涌过来。 看来,背后那个‘人’要对他们动手了。 307 半个时辰 “怎么说?”沈牧之望着周围迅速朝着这边涌来的那些阴魂,问了一句。 玄诚眯了眯眼睛,道:“你先去把那些人都叫醒吧,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直接去城中高塔那!” 沈牧之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带上那些人,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想了一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扭身下了屋顶,进屋将那几个人一一叫醒。 几人之前被阴魂附体,此刻苏醒后,一个个都有些神智受损的模样,对于沈牧之所言,皆都毫不质疑,听话至极。这倒是让沈牧之省了不少事。 叮嘱了几句后,就带着这几人出了房间。房间外,玄诚已经将徐然然和老丁叫出了房间。他们二人身上都贴了玄诚给的隐匿气息的符箓。 玄诚又在其他几人身上也都贴上符箓后,就与沈牧之一道,带着这些人离开了小院。 小院外,阴气已经很浓。 巷子里,已经有几只阴魂赶到,一见到玄诚等人出来,立马张嘴发出厉啸,而后疯魔一般,扑了过来。 玄诚一张三阳符甩出,金光大炽中,这几只阴魂顿时身影一滞,旋即如冰雪消融一般,片刻就被三阳符上散出的金光给消灭了。 “走!”玄诚看也不看,领着众人就朝巷子的另一头撤去。 沈牧之殿后。 没走几步,就到了沈牧之先前发现的那个生人所在的宅子门口。 那宅子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很。 沈牧之之前跟玄诚提过住在这里面的那个生人,此时,路过之时,玄诚脚下略顿了一下,扭头顺着那道门缝往里瞧了一眼,但也只是瞧了一眼而已。紧接着,就继续往前走去。 徐然然快步跟在后面,一张微微泛红的小脸蛋上满是紧张,根本没注意到玄诚的这点动静。 但,跟在她后面的老丁恰好注意到了。而后,他也往里面瞧了一眼。 “是黄二!”老丁突然就出了声。 这一出声,那扇虚掩的大门后面顿时也有了动静。 不等老丁反应过来,那扇大门突然砰地一声往外飞出,直接就朝着老丁他们几人砸了过来。 沈牧之与玄诚同时出手。 沈牧之大袖一甩,卷着那两扇大门就扯到了一旁,砰地一声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而玄诚则是脚下一动,就到了老丁跟前,一掌探出,直接将那从院内飞扑而出的身影给拍飞了出去。 那人摔回了院中,竟又迅速爬起,而后张嘴发出了厉啸之音。 外面,玄诚与沈牧之二人闻声皆都神色微微一变。 “你带他们走!”沈牧之沉喝一声后,闪身就进了院子。 玄诚也不多言,扭身就往前走。 老丁还有些犹豫,急急喊了一句:“那黄二怎么办?” “你别再说话了!”不等玄诚开口,徐然然就已经扭过头,一脸认真地盯着他提醒了一句。 老丁一愣,旋即立马明白过来他先前喊的那一句‘是黄二’带来了什么麻烦!当即,脸色就有些白了。 “跟紧些!”玄诚听到动静后,回头冷冷盯了他一眼后,就继续往前了。老丁浑身一颤,脸色更白了。 身后,沈牧之很快就出了院子跟了上来。那白色大袖上,沾上了几点鲜红血迹。 老丁没敢问黄二怎么样了,不过,不用问,也能猜到是个什么结局。于是,心中更加惶恐了。 他虽然清楚,那黄二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被阴魂附体了。可他一想到刚才玄诚看他的那个冰冷眼神,心中就不由得无比担忧自己会成为另一个黄二,被那年轻人一剑斩杀! 老丁越想,心中就越害怕。 而后,在一行人刚走出巷子,准备穿过一条无人长街到对面的巷子中去时,老丁突然蹿了出去,顺着无人长街,狂奔而去。 沈牧之和玄诚都愣了一下。 玄诚似乎想要去追,沈牧之瞧见后,立即以心声道了一句:“求死之人,何必再救!走吧!” 玄诚都已经迈出去的脚步立马又收了回来,而后头也不会地带着众人快步穿过长街,消失在了对面的巷子中。 老丁跑出去没多远,听着耳边掠过的风声里的寂静,心中又有另一种恐惧蔓延而出。先前那脑袋一热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后,而后就生出了后悔情绪。 可当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时,长街之上,哪里还有玄诚他们的身影。 看似繁华的长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而已。 瞬间,莫大恐惧袭上心头,老丁一下就腿软了。 他慌忙往回跑,想去追玄诚他们。但,刚没跑出几步,突然旁边一间铺子里,传出了一道妩媚女声。 “大哥,这么着急去哪?进来喝碗酒啊!” 老丁脚下一下就定住了,转头一看,一个丰腴妇人打扮俏丽地倚在门框上,正挑着眼角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长了钩子一般,一下就将老丁的魂魄勾了过去。 老丁下意识地就往那间铺子走了过去。 妇人见他过来,便咯咯笑着,将他往里面引。 老丁如失了魂一般,木然地随着她往里面走。 不大的铺子里,摆着几张小方桌。其中一张方桌上,摆着一壶酒,桌边坐着一个一身黑袍的神秘人。 妇人领着那老丁进来后,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老丁伸手,抬手一掌落在老丁脖子里,老丁顿时晕了过去。 妇人迈步跨过他的身体,走到那神秘人的桌旁,毕恭毕敬地站在那,等候吩咐。 神秘人也不出声,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慢慢饮下后,才开口问一旁妇人:“人齐了吗?” 妇人回答:“加上这个,已经齐了。” 神秘人闻言沉默了一下后,又道:“去盯着那几个人,等他们进了镇魂塔后,就把那些人都带过去。” “是!”妇人应下后,立即转身走到那老丁跟前,拎起他往铺子后面走去。 神秘人坐在方桌边,继续喝酒。 不多时,那一壶酒都已下了肚。 神秘人哒地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后,起了身,往铺子外走去。 巷子中,沈牧之与玄诚带着徐然然还有那几个商队的汉子,正快步往城中央的高塔赶去。一路竟然十分顺畅。没多久,他们就到了那高塔附近。 高塔共有九层,足有十来丈高。每一层的屋檐上,都挂满了铜铃。那些铜铃的样式,与城门口挂着的那个铜铃有些相似。 周围是一圈汉白玉的广场,铺成了五芒星的模样。 广场上很是空旷。 沈牧之一行人,并未直奔高塔,而是在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停了下来。 玄诚将沈牧之叫到身旁,指着不远处的那座高塔,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座高塔,应该是叫镇魂塔。镇魂塔,共有十八层。这里只有九层,剩下的九层应该在地下。入口应该也在地下。我们要下去,就得进镇魂塔。但这镇魂塔周围有结界,想进去不太容易,待会我先过去想办法破了结界,你先带着他们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如果有什么情况发生,你别管我,找准机会带他们先进镇魂塔,我自有办法脱身。”交代完,玄诚就打算要走。 可沈牧之却突然拉住了他。 “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他看着玄诚,拧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我们这一路过来,太顺利了。那个人好像根本不怕我们到这里来,反而似乎还有些希望我们到这里来!” 玄诚听后,略一琢磨,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人可能想借我们之力打开镇魂塔的结界!” 沈牧之点点头:“有这种可能!” 玄诚闻言,皱眉沉思起来。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上面那座胡杨林,种种诡异之处,连我都心有余悸。可这么多年下来,你可有听说过任何有关于那座胡杨林的消息?”沈牧之又问玄诚。 玄诚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这片胡杨林都没出过事,为何就这么凑巧,我们到了这里,就出事了呢?”沈牧之又问。 玄诚神色逐渐凝重。 “我现在怀疑,此事或许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沈牧之说着,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座高塔,眯了眯眼睛后,又道:“我是否猜对,只要等上一等就知道了。如果那个人真的如我所猜测的,需要我们来帮他打开镇魂塔的结界,那么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想办法来逼我们动手了!” 玄诚听后,斟酌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二人便带着徐然然等人躲进了一间铺子的后院。 沈牧之与玄诚约定,以半个时辰为界。若是半个时辰内,那人没有什么动作,他就去打开镇魂塔的结界。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沈牧之与玄诚二人静坐小院之内的,倒是不觉时间漫长。 但对于徐然然他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徐然然几次想开口说话,但看看玄诚和沈牧之的脸色后,又都一次次忍住了。 小丫头虽然比一般同龄孩子要早熟些,可到底还是孩子。老丁就这么跑走了,而玄诚和沈牧之当时都没有选择去拦住他,这事终归让这小丫头心中有些不好受。 不过,小丫头这点心思,玄诚和沈牧之其实都看出来了。不过,两人谁都不打算解释什么。 生活从来残酷。 早点看清,对于徐然然来说,未必是坏事。 308 月下镇魂 半个时辰逐渐过去。 沈牧之一行人待在后院之中,并没有等到沈牧之猜想当中的情况发生。 商定的时间到了后,玄诚觉得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徐然然和另外几人都是普通人,虽说他们身上都有玄诚给的符箓能帮着暂时不受阴气侵袭,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徐然然,她是女孩子,又尚且年幼,时间待得长了,很容易会给她体内留下什么后患。 沈牧之清楚他的忧虑,也就没再拦着。 玄诚很快离开了后院,往镇魂塔那边去了,沈牧之则带着徐然然他们,换了一个更方便观察到镇魂塔动静的隐蔽位置等着。 玄诚之前过来时就已简单摸查过镇魂塔周围结界的情况,此时出手,动作十分迅速。而且,这镇魂塔结界并不复杂,也不知道是否是当初布下这座阴城的那位高手觉得此地应该不会有什么生人过来的缘故,所以并未怎么在这个结界上下大功夫。 不过片刻功夫,镇魂塔周围广场上突然闪过一片白光,而后一圈劲风掠过阴城,结界破了。 早已等着的沈牧之,见到玄诚给出的手势后,立即带着徐然然和另外几人,冲上了镇魂塔周围的广场。 与玄诚汇合之后,一行人又匆匆往镇魂塔一层的大门口快步行去。 只是,虽然这周围此刻无声无息,一切都好像并未因这结界的打破而生出波澜,可沈牧之的心中却不知为何越来越不安。 镇魂塔一层的大门紧闭着。距离门口半丈位置的中央,摆着一尊驼碑龙龟。龙龟似是陨铁所铸,通体黑色。背上一块玉碑,足有一人多高。其上,就刻了两个大字。只是,字体繁杂,并非沈牧之所识的字体。 他目光扫过那两个字,隐隐从其中感觉到了一道雄浑凌厉之意。微微一蹙眉后,他问一旁玄诚:“碑上之字,你可认得?” “月下”玄诚扫了一眼,答了一句后,便匆匆越过龙龟,往后面大门走去。 沈牧之本以为会是镇魂一类的字,却没想到竟是月下二字。只是,这二字,刻在玉碑上摆在这里,又是何用意? 疑虑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后,随着嘎吱一声,这点疑虑立马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镇魂塔的门开了。 玄诚脸上略有意外,大概也没想到,这大门竟然丝毫防护都没有,竟然这么轻松一推就开了。 门内,黑洞洞一片。 沈牧之瞧了一眼,心头的不安不由得更多了一些。 玄诚大概也觉得此事太顺利了,有些不安,迟疑了一下后,转头朝沈牧之说道:“你们先别进来,我先进去探探。” “你小心些。”沈牧之嘱咐了一声。 玄诚嗯了一声后,就进了门。 他一迈步进去,整个人就瞬间像是被这座镇魂塔给吞噬了一般,一下子就从沈牧之眼前消失了,甚至连他的气息也一并从沈牧之的感知中消失了。 这顿时让沈牧之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玄诚进了胡杨林寻徐然然一样。莫非,这镇魂塔中,又是另一个‘胡杨林’? 这念头一冒出来,沈牧之的眉头立马就拧了起来。 若里面真是另一个‘胡杨林’,那玄诚这一进去,恐怕就不太好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徐然然和其他几人,犹豫再三后,还是压下了立马带人冲进去的念头。 时间慢慢过去,大门之内的黑暗中,毫无动静。 而沈牧之眉宇之间的凝重之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 很快,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 玄诚还是没出来。 沈牧之心头不安,愈发浓烈起来。 这时,徐然然大概也觉得玄诚这么久不出来有些担心,伸手轻轻扯了扯沈牧之的袖子,见他转头看向她时,压低了声音担忧问道:“师父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他不会有事的。”沈牧之轻声安慰了一句后,刚要回头,突然间心头一动,猛地抬头往远处瞧去。 只见远处的长街上,有一道人影闪过,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某间店铺之中。 是那些阴魂吗? 沈牧之微微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刚才所见身影,并不像是那些阴魂。不过,刚才那道身影动作太快,他也只是隐隐觉得,并未看得真切。 就在他心头疑虑不定的时候,城中各处的阴魂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突然都动了起来,纷纷朝着城中央涌来。 广场周围的那些店铺当中,都有阴魂走了出来,木然地往广场上走来。 沈牧之瞧见后,眉头不由紧皱。 那个人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小丫头徐然然也看到了那些阴魂,稚嫩的小脸蛋上,多了几丝惊惧之色,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也没有躲到沈牧之身后去,坚强地让自己保持着冷静。 倒反而是另外那几个汉子,原本一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此刻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突然间就惊吼了起来,而后,扭身就往那镇魂塔大门内冲去。 沈牧之始料未及,想拦时,已经有两人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就剩了一人,一只脚都要迈进去了,被沈牧之一把扯住了。 只不过,虽然拉住了他,但他却像是癫狂发作一般,疯狂挣扎,拼命想要进镇魂塔。沈牧之看着,心头不由生出一丝迟疑,还未等作出决定,手上却下意识地一松。 这人立马挣脱,一头扎进了门内的黑暗之中。 原地只剩下了沈牧之和徐然然两人,那几个商队的‘累赘’暂时都已摆脱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自己已经空了的手,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小师叔,我们也进去吗?”徐然然在一旁,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她仰头看着他,澄澈的眼睛里,满是不容欺瞒的天真。 沈牧之忽然间有些不敢与之对视,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已经上了广场的那些阴魂,心头迟疑不定。 这时,又有几个生人出现在了那些阴魂之后,也都神情木然地跟着那些阴魂,朝着广场走来。 沈木子看了一眼那几个生人之后,目光又扫向先前他看到那个身影的那间店铺。 只见,店铺门口,一个妖娆身影正倚门而立,望着这边。 二人目光一触,沈牧之心头便是猛地一跳。 那是个修士。 是之前他看到过的那个神秘人吗? 忽然,那女子朝他张口说了句话。 没有声音,沈牧之只能从她的口型去辨别,依稀似乎是:“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沈牧之眉头紧皱,心头越发地警惕。 “快进来!”玄诚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一下就将沈牧之的目光从那个店铺门口拉了回来。转头一看,玄诚已经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怎么就你们两个?另外几人呢?”玄诚一看外面就沈牧之和徐然然,愣了一下。 不等沈牧之回答,徐然然就抢先答道:“他们刚才先进去了。” 玄诚闻言,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没有解释,玄诚牵过徐然然的手,道:“走吧!”说完,就转身往里走。 沈牧之没有立马跟上,转头又往那间店铺看了一眼,可门口已无那女子的身影。沈牧之心头满是不安,可此时玄诚已经带着徐然然进了镇魂塔大门,他也只好一咬牙跟了进去。 一进去,只觉一股神秘之力流淌过身体,而后一片朦胧之光洒入眼中。 里面果然是别有洞天。 高空之中,弯月高挂。蒙蒙月色洒下,下方广袤戈壁,如披银纱,清冷荒凉。 远处,一座熟悉高塔,高高耸立。 微风拂过,叮铃之声,清脆之中,又莫名带着几分诡异之感。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头不由有些震撼。 这与那片胡杨林相比,显然手段要更高深。 定了定神后,沈牧之转头看了看周围,玄诚带着徐然然就在他附近不远的地方,可先前进来的那三个商队之人,却已都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玄诚带着徐然然走了过来。 靠近后,与沈牧之说道:“那才是真正的镇魂塔。出口就在那里。走吧!”说着,就率先迈步往那座高塔走去。 至于那几个商队之人,玄诚一字未提。 他不提,沈牧之自也不会再提。 三人快步走在戈壁滩上,每一步抬起落下,都有碎石在脚下发出声音。那座高塔,看着不是很远,但望山跑死马。 徐然然很快便有些走不动了,只不过小丫头性子要强,不肯在沈牧之二人面前露了怯,咬牙强撑着,一声没吭。 沈牧之走在后头,先看了出来。没多久,玄诚也发现了。只是,两人竟都是不约而同地,都假装没看到一般,都没戳穿,只是默契地放慢了一些速度。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 那座高塔,终于看着似乎近了一些。 徐然然有些撑不住了,时不时地一个踉跄。可只要玄诚回头,她就咧着嘴笑着说:“我没事。” 她既然不开口,玄诚也假装不知,只是脚步又慢了一些。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后,徐然然终于撑不住了,又一个踉跄后,身体一下没稳住,砰地一声砸到了地面上。 身体重重磕在那些碎石上,疼得她冷汗立马就下来了,口中头一回哼出了声。 玄诚站在那,没去扶她,只是问了一句:“能自己起来吗?” 徐然然吸了吸鼻子,忍住了马上就要落下的泪水,咬牙回答:“能!” 而后,竟真的自己咬着牙,爬了起来。 爬起来后,徐然然以为要继续往前走,却不料玄诚忽地扭过身在她跟前蹲了下来,道:“上来!” 刚刚咬牙忍住的泪水,这下立马就忍不住了。 一边啪嗒啪嗒往下掉,一边手脚并用地往玄诚背上爬。等玄诚托住她,站起身后,忽地又咧开嘴笑了。 带着泪水的稚嫩脸颊上,笑容如春花一般绽放,顿时让那高空中的明月光辉都失了颜色。 309 无门可入 又是许久。 三人终于到了那座镇魂塔的附近。 之前在远处望来仿佛高耸入云一般的镇魂塔,此时看上去,却要矮了许多。不过,莫名地多了一种惊心气势。 通体黑色的镇魂塔,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塔身与外面一样,共九层,有八面。每一层的每一面上,都雕刻有叫不出名字的狰狞神像。每一层的檐角下,都挂有一个铜铃。 玄诚将徐然然放下后,绕着这镇魂塔转了一圈,却没发现入口。 这座镇魂塔,无门。 按照玄诚的猜测,出口就在这座镇魂塔内。可现在眼前这座镇魂塔,无门可入,那他们又该如何进去找出口? 沈牧之与玄诚二人又围着镇魂塔找了一圈,却还是没发现任何有玄机之处。 就在二人愁眉不解的时候,一直站在一旁乖巧不出声的徐然然忽然指着上面一个檐角上的铜铃,问了一句:“师父,为什么这个铃铛和其他的不一样?” 二人闻言,立马抬头顺着徐然然所指望去。 只见一层八个檐角中其中一个檐角下挂着的铜铃,确实与其他的都不太相同。其他的铜铃,里面的铃舌都是一柄小巧玉剑。可这个铜铃之下,挂的却是一个小圆球,也不是玉的,而是和塔身一样的材质。 沈牧之盯着看了一会后,转头看向玄诚。只见玄诚皱着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可是有什么问题?”沈牧之见状,问了一句。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你带然然退远一些,我上去看看。” 沈牧之点头应下后,立马带着徐然然退了开去。 玄诚飞身而上,悬浮在半空,近距离地看着那枚铜铃,犹豫片刻后,伸手过去,轻轻捏住了那枚黑色圆球。 并无任何反应。 玄诚微微吸了口气,而后手上稍一用力,铜铃一颤,圆球脱落。 就在这一瞬间,整座镇魂塔上的铜铃尽数响了起来,清脆声响,仿佛能震颤人心一般,即使是沈牧之,都有些抵抗不住。 不过,奇怪的是,只是普通人的徐然然站在原地,却像是根本没听到这铃声一般,毫无反应。 沈牧之心中奇怪,就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徐然然仰脸看他,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时,整个空间都震颤了起来。 沈牧之一惊,扭头往镇魂塔方向看去。只见镇魂塔上,那些栩栩如生的神像此刻都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发出了熠熠金光,并动了起来。 而玄诚拿着那枚黑色圆球,像是傻了一般,愣在那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快退!”沈牧之急得大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玄诚下方塔身上那尊神像突然离开了塔身,探手就往玄诚抓去。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就算有心想帮,却也已经来不及。好在,刚才他那一声‘快退’大概还是起了作用。就在那神像快要抓住玄诚时的刹那,玄诚身子猛地一个后退,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不过他刚推开,那镇魂塔第一层上的八尊神像,一下子就走出了三尊。其中两尊,立马朝着玄诚围了过去。而另一尊,竟是朝着不远处的沈牧之和徐然然奔了过来。 神像高大,金光翼翼的身体,犹如一个巨人奔跑在戈壁滩上。 每一步落下,都能感觉到脚下土地在颤抖。 沈牧之一把将徐然然抱起,喝了一声‘抱紧我’后,转身就跑。 他带着徐然然,不宜跟这些东西硬碰硬。现在只能先吊着这尊神像,等玄诚解决了那两尊后,这一尊自然也就不成问题了。当然,前提是那座镇魂塔上,不要再有神像下来才行。 只是,沈牧之三人的运气显然不怎么样。 没多大功夫,那座镇魂塔上,又有两尊神像走出。一尊扑向玄诚,另一尊则是朝着正与神像打着游击战的沈牧之冲来。 又一尊神像的加入,让沈牧之不得不改变政策。 而玄诚那边,这些神像虽然单体实力不高,可一来它们没有实体,很难杀死;二来,这些神像相互之间配合十分恐怖,三尊神像联手之后,原本单体大概只有幽门境左右的实力,一下子直逼紫宫境。 对于玄诚来说,就算真是紫宫境,也未必能伤到他。可如此一来,他就被牵制住了。而沈牧之一边要护着徐然然,一边又要应付两尊神像,很快就险象环生。 徐然然被他抱在怀中,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一声不吭,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生怕会影响了沈牧之,拖累他。 可尽管如此,沈牧之依然渐渐感觉吃力。 就在他刚刚一剑挡下身前神像的当头一斧之时,背后又有一剑刺来。金光长剑之上,剑气凌厉无比。还未靠近,沈牧之的背后,就已感觉到了那股刺痛感。 他身上何羡送的那块玉佩之前在胡杨林中被损坏了,也就是说,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凭借着自己不会受伤,去跟对手硬碰硬。 无奈之下,他只得奋力一剑挡开身前大斧,而后一个扭身,堪堪躲过身后长剑。扭身刹那,大袖挥过,玉剑从其中掠出,红光如线,瞬间就到了那个使剑的神像跟前,不等他反应过来,红线便已洞穿了他的胸口。 只是,又有何用? 甚至都不用一个眨眼,玉剑洞穿而过的口子就消失了。而那神像除了身上金光稍微黯淡了一些之外,并无任何影响。 显然,这些神像并非是不能杀死,可按照这样的情况下去,不等这两尊神像被杀死,沈牧之估计就先灵力枯竭,被它们杀死了! 沈牧之目光冷峻,一边极力应付着这两尊神像,一边想着应对之策。 可没等他想到应对之策,又有三尊神像从镇魂塔上走出。 这三尊神像似乎是看出了沈牧之这边更好对付,竟是一股脑地都朝着他奔了过来。两尊神像就已经让沈牧之有些应付不来,再来三尊,只怕不用三招,沈牧之就得躺下了! “快想办法!”沈牧之不得不喊了起来。 玄诚一剑逼开身前两尊神像后,就像冲过来帮他,可脚下刚一动,另一尊神像就已冲上前来,将他拦下。 而沈牧之那边,那三尊神像已经围了过来。 五尊神像直接将沈牧之团团围在了中间,让其再无处可逃。无双金色的瞳孔,盯着他,毫无情绪。 沈牧之紧了紧抱着徐然然的胳膊,死亡在即的这一瞬间,他心头竟是无比平静。 而此时,外面广场上。 清脆的铜铃声,已经响成了一片。塔下,那些密密麻麻的阴魂一个个都匍匐在了广场上,瑟瑟发抖着。 玉碑周围,九个生人低垂着脑袋跪在地上,也在微微颤抖着。 而之前被带走的老丁也在其中。 他们身后,是那位妇人打扮的妖娆女子。 那张魅惑天成的脸蛋上,此时毫无轻佻之色,双目紧紧盯着玉碑上的那两个繁体字,对周围响成了一片的铜铃声,充耳不闻。 几息过后,玉碑之上那两个繁体字上,忽有一道微弱流光闪过。 女子瞧见后,眼中顿有戾色闪过,而后手中光华一闪,一柄长剑出现手中。手起剑落,人头落地。热血扬起,竟是全部喷洒在了那座玉碑之上,无一点溅射在外。 那些血液一落到那座玉碑上,就立马被吸收了,没有丝毫残留。玉碑表面依旧干干净净,不过,若仔细看,便能看到玉碑深处,似乎多了一抹微弱红光。 女子并未就此停下,接着又是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脚边。 所有鲜血还是一滴不落地全部被玉碑吸收。玉碑深处,也就此多了一抹微弱红光。 没多大功夫,九颗人头便都躺在了龙龟旁边。 九团微弱红光在玉碑深处不断游走挣扎,似乎想要冲脱而出,可却始终做不到。 妖娆女子见状,眉头皱了一下。 这时,一道黑影蓦地出现在她旁边。 女子瞧见,立马低头躬身,恭敬至极。 神秘人瞧了那玉碑一眼后,宽大斗篷之下,伸出一手,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轻轻按在了玉碑之上。 而后,玉碑之中那九团微弱红光,蓦地光芒强烈了起来。紧接着,整座玉碑便颤抖了起来。 这时,玉碑之下的龙龟紧闭着的眼睛中有微光透出,似乎是要醒来。 神秘人猛地抬脚,一脚踩在了这龙龟脑袋之上,龟眼之中透出的微光闪烁了两下后,又沉寂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龙龟背上的玉碑之中传出咔嚓一声,一道裂缝赫然从中出现在玉碑上。 玉碑一裂,一道微风突然凭空生出,往城外吹去。 广场上原本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阴魂,在这一刻,忽然都停了下来。 “走吧!”神秘人收回手,冷冷说了一句后,身影一晃,便冲入了那镇魂塔中。 女子转过身,伸手拿出一只铜铃。不过,此铜铃与镇魂塔上的铜铃并不相似。此铜铃内,无铃舌。 女子拿着铜铃,手腕快速抖动之下,那些尚还匍匐在地上的阴魂,一个个都站了起来,而后竟是如军队一般,排队往玉碑后面的镇魂塔内涌去。 310 目的何在 月下,沈牧之抱着徐然然,被五尊神像围在了中间。玄诚在远处被另外三尊神像牵制着。 三尊神像的联手,就已基本能和玄诚打成平手。而沈牧之不过幽门境圆满,又如何能扛得住五尊神像的联手。 不过片刻功夫,沈牧之就已受了重伤。 徐然然看着沈牧之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急得眼眶都红了,却还是懂事的没有出声,双手紧紧搂住沈牧之的脖子,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玄诚急红了眼。 出手时,愈发疯狂。剑气滔天而起,犹如巨浪一般,疯狂扑向身周那三尊神像。 就在此时,那八尊神像突然动作一滞,纷纷转头朝着之前沈牧之他们进来的方向望去。 玄诚一见有机会,立马趁机冲出了包围,往沈牧之那儿赶去。不过,没等到他赶到,那八尊神像突然就抛下他们三人,转身就奔向了镇魂塔。 金光一闪,八尊神像尽数归位。 而后,不等沈牧之三人反应过来,整座镇魂塔突然金光大绽。而后,脚下大地猛然颤抖了起来。 刺目金光之中,整座镇魂塔就在沈牧之与玄诚的眼前,蓦然消失了。 片刻后,金光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块平地,哪里还有镇魂塔的踪影。 沈牧之与玄诚不由得都傻了眼。 先前是找不到进镇魂塔的入口,现在好了,整座镇魂塔都不见了。 二人相视一眼,皆都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玄诚一边伸手接过沈牧之怀中的徐然然,一边关切问道:“怎么样?” 沈牧之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渍,道:“没事。”紧接着又问:“现在怎么办?” 玄诚忽然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捏着的那颗黑色珠子,陷入了沉思。 不过,时间没过多久,突然远处有动静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沈牧之与玄诚纷纷回头望去,只见远处,乌压压一片,正往这边涌来。 “是那些阴魂!”沈牧之眉头一皱,沉声道。 “我们走!”玄诚看了一眼后,忽然轻喝了一声。 沈牧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去哪?” “去找镇魂塔!”玄诚说着,将手里那颗黑色珠子往沈牧之眼前晃了一下。沈牧之顿时领悟。 于是,玄诚抱起徐然然,三人迅速离开了此地。 他们刚走没多久,一道黑影由远及近,不过眨眼功夫,就到了他们先前所在之地。看着周围空空如也,以及地上留下的一些打斗痕迹,斗篷之下,传出一道冷哼之声。 接着,那妖娆妇人带着阴魂大军浩浩荡荡而来。 走近后,发现竟无镇魂塔踪迹,这妇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稍一迟疑后,妇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镇魂塔莫非已经落入那两人手中?” 神秘人哼了一声,道:“不可能!若是已经落入那两人手中,那我们就不可能再在这里了!”说着,略一顿后,带着点不耐烦,转头问身后妇人:“剩下的几人可都已经带来了?” 妇人忙点头:“都带来了。” “就在这候着。”神秘人说完,身上斗篷微微一震,旋即便如一蓬轻烟一般,消失了。 远处,玄诚一手抱着徐然然,一手拿着一颗黑色珠子,闭着眼睛,速度极快。沈牧之紧随其后。 不到盏茶时间,沈牧之就看到远处一处凹陷之中,出现了半截高塔,正是之前消失的那座镇魂塔。 这一回,玄诚领着沈牧之赶到离着镇魂塔还有二三十丈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不再靠近过去。 “怎么了?”沈牧之问了一句。 玄诚看着远处那座镇魂塔,斟酌了一下,道:“我之前可能猜错了。” “什么猜错了?”沈牧之微微皱起眉头。 玄诚道:“出口,可能并非在那镇魂塔中。” 沈牧之一听这话,原本微皱的眉头顿时皱起,旋即追问道:“那在哪里?” 玄诚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那颗黑色圆珠,片刻沉默后,道:“我现在还没确定。不过我有办法可以验证。”说着,忽地就就地盘腿坐下,双手叠握,将那圆球置于手心之中。 沈牧之见状,立马带着徐然然往后退开了几步,保证不打扰到玄诚。 没多久,前方那座镇魂塔上,突然金光一闪。旋即,那八尊神像纷纷绽出金光,竟又像是要走出镇魂塔一般。 沈牧之瞧见后,顿时紧张了起来。 正犹豫要不要提醒玄诚的时候,那八尊神像上的金光又黯淡了下去。见状,沈牧之微微松了口气。 可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呢,身旁玄诚叠握在一起的手心之中突然金光大炽,而后他身躯猛地一震,口中传出一声闷哼,嘴角顿有鲜血溢出。 沈牧之瞧见后,心中焦急,但见玄诚并未睁眼,他也不好上前强行打断。 这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边玄诚受伤,突然间又有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不远处。 沈牧之一眼望去,顿时就认了出来。 正是之前他在阴城之中所见的那个站在镇魂塔顶的黑影。 他此时出现在此处,恐怕来者不善。 沈牧之盯着那道黑影,一边暗自嘱咐徐然然去玄诚身边待着,一边脚下微动,挡住了那神秘人望向玄诚的视线。 “他是不可能将这座镇魂塔收服的。”神秘人突然开口。冷漠的声音里,待着笃定,还有一些轻蔑。 沈牧之先前并未猜到玄诚在做什么,此刻听到这神秘人的话,才明白过来玄诚刚才与他所说出口可能并非在那座镇魂塔之中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只是,这神秘人似乎对他们的动作清楚无比,又是何目的? “知道这里叫什么吗?”神秘人忽然又问沈牧之。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答:“不知。” 神秘人忽地呵地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许落寞,又有着几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恨意。接着,他说道:“这里叫月下城。” 月下城? 沈牧之想到了广场上那只龙龟背上驮着的玉碑上面刻的那两个他看不懂的字。当时,玄诚说,那两个字叫月下。“月下城曾有十万民众,后来一夜之间,十万民众,无一人逃脱,都被埋在了这里。这座镇魂塔之所以在这里,就是用来镇压这里的十万冤魂的。此地布有三重大阵,一镇魂,二镇邪,三迷魂。这座镇魂塔,就是镇魂大阵的阵眼。你们若是取走了这座镇魂塔,那此地镇魂大阵就被破了。这外面十万冤魂若是没了这镇魂大阵的镇压,仅靠另外两重大阵,是很难撑得住的!”说着,神秘人忽然语气一凛,道:“我们做个交易吧。让你朋友停手,我送你们出去!” 沈牧之盯着他,并未被他所说的那个故事迷惑,稍一沉吟后,问他:“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我是守墓人。”神秘人回答道。 沈牧之愣了一下。 守墓人? 此地倒是能算作是一座大墓。只是,整件事从头至尾疑点太多,这个神秘人出现得太巧合,沈牧之很难去相信此人口中说出的话。 此时,远处镇魂塔塔身上突然金光一闪,而后整座塔身蓦地缩小了一些。 “让他停下,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神秘人看到这一幕后,声音里顿时多了一些急躁和怒气。 沈牧之盯着他,迟疑了一下后,又问:“你既是守墓人,为何要让那些阴魂带那些生人入城?你要这些生人做什么?” 守墓人立马答道:“镇邪一阵中的阵眼出了问题,需要一些生魂来献祭。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答案听着虽然残忍,可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可沈牧之总觉得这整件事好像藏着一个阴谋,一个大阴谋。 这时,远处镇魂塔又小了一些。 神秘人见后,再没了耐心,身影一晃,便朝着沈牧之扑来。 沈牧之虽有伤在身,但身后是玄诚和徐然然,他不可能退。无奈之下,只得咬牙迎上。可这神秘人的目标并非沈牧之,而是玄诚。虚晃一招之后,竟是直接绕过了沈牧之,往玄诚扑去。 沈牧之想拦已经来不及,关键时刻,徐然然那小丫头,突然一个健步,挡在了神秘人跟前。双眼紧闭,脸上掩不住地紧张,可脚下却坚定得很! 神秘人探手一掌,毫不留情。 手掌带起的微风,吹乱了小丫头两边的鬓发。黑色发丝,在她脑后狂舞,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 “让开!”沈牧之一边大喝,一边将体内全部灵力注入了玉剑之中。红芒如电,一下就到了那神秘人的背后。 神秘人若是不收手,他自己必然也要受伤。 可,这神秘人竟是不惜自己受伤,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眼见着那一掌就要落在徐然然的身上,神秘人却突然改掌为抓,一把将那徐然然抓在了手中之后,闪身就往远处逃去。 这突然变故,沈牧之始料未及。 愣了一下后,才蓦然反应过来,这神秘人的目标,可能并非是玄诚,而是徐然然。 只是,他抓一个徐然然做什么? 沈牧之刚要去追,远处镇魂塔突然化作一道金光,朝着这边飞来。眨眼功夫,那抹金光就已到了玄诚身前,被他探手一抓,便抓在了手中。 311 她不见了 玄诚抓住那座镇魂塔后,整个人便猛地一震,口中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沈牧之刚要去追那神秘人,听到这动静,脚下立马就停住了。相比于玄诚的安危,徐然然自然是要往后靠靠的。 “你怎么样?”沈牧之忙蹲下身,急声询问。 玄诚却一抹嘴角鲜血,深吸了一口气后,道:“我没事,先去救然然。”说完,便起了身。而后,也未与沈牧之多言,直接就朝着刚才那神秘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牧之看着那迅速远去的背影,愣了一下后,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不过,玄诚心急徐然然的安危,卯足了劲,速度极快。可沈牧之与其境界有悬殊,之前又被那几尊神像打成了重伤,哪里能跟得上。 没多大功夫,沈牧之就被彻底甩开了。 而玄诚也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很快连身影都看不到了。 沈牧之又追了一段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片刻后,干脆停了下来。看了看前方茫茫戈壁,清冷月光之下,荒凉无际。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后,撩起衣摆坐到了地上,而后拿出酒壶,喝起了酒。 带着独特香味的丁香酿一入喉,便化作了一道火线,熨烫着他的五脏六腑,瞬间将那些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都给压下去了大半,浑身顿时舒坦了不少。 一声轻咳后,几许血沫出现嘴角,沈牧之满不在乎地拿袖子抹了一下后,又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 那不大的酒壶,很快就空了。沈牧之随手往地上一扔后慢慢起了身,继续往前追去。 没走出多远,迎面突然来了一人。 是沈牧之曾瞧见过的那个妇人。 二人一碰面,默契地停了下来,隔着几丈距离,遥遥对望,各自警惕。 妇人身段妖娆,样貌动人,往那一站,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好像在邀请他人的靠近。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像能勾人一样,妩媚至极。片刻沉默后,妇人突然勾唇一笑,开口朝着沈牧之说道:“公子长得如此眉清目秀,还真是让奴家有些不舍得下手呢!要不然,奴家跟公子做个交易如何?” 这酥柔的声音,就好像是猫爪子在你胸口轻轻挠了几下。沈牧之本不是好色之人,可此刻却不由得心旌摇曳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他慌忙稳住了心神,心中愈发警惕的同时,沉声答了一句:“什么交易?” 妇人闻言,嘴角笑容愈发明媚了几分,脚下一动,便往前靠近了一丈多。 沈牧之一见,立刻往后退出了更多距离。 “公子是怕奴家吃了你吗?”妇人说着,那眼神里的魅意,仿佛是要化作水流出来一般。 沈牧之微微错开了目光,淡淡答道:“只怕你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妇人听后,抬手轻轻一遮红唇,咯咯轻笑了起来。而后,又道:“公子这话说得都让奴家想要试一试了!” “那就试试!”沈牧之话落,身体微微一晃,化作一道虚影,往妇人掠去。 妇人见后,眼睛一眯,身上那股魅惑之意更浓。 几丈距离,眨眼就至。眼见着沈牧之冲到了跟前,妇人抬手就是一掌拍出,一大蓬粉末突然散开,往沈牧之兜头兜脑地罩去。 沈牧之之前就有所怀疑这妇人的身份,此刻见到这些粉末,心中那个猜测顿时就有了七八分的肯定。脚下猛地一滞后,整个人顿时消失原地。 妇人瞧见这一幕,眼底顿时多了一丝紧张,脚下一动,就要往后退去。就在这时,沈牧之却蓦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长剑轻轻往前一送,就抵在了妇人后心处。 锋利的剑锋瞬间刺破了衣物,触在了妇人的肌肤之上,冰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我问你答,只要你老老实实,我保证不杀你。”沈牧之盯着妇人的后脑勺眼神冷漠,拿着长剑的手稳如泰山。 妇人微微深吸了口气,嘴角一勾,柔声道:“奴家现在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奴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便试图转身。 沈牧之拿着长剑的手微微往前一送,冷声道:“你最好别来试探我的耐心。” 妇人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旋即故作娇嗔:“公子可真是冷硬心肠!” 沈牧之并不想与她做这些无谓的口舌纠缠,他体内伤势严重,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不让这妇人看出来。 所以,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没好处。 而且,这妇人如此轻易就被他给制住,总让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想着,他便直接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公子,这里叫月下城,曾经可是个很美的地方呢!”妇人答道,声音柔媚,脸上笑意岑岑,可目光很冷。 月下城,这倒是和之前那个神秘人所说的一致。 沈牧之稍一思忖后,又问:“你们把那些生人带到这底下阴城来的目的是什么?” “公子这可就说错了,那些人可不是我们带进来的。我们只不过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进来看看而已。”妇人回答。 “这么说来,你与那个神秘人是一伙的?”沈牧之又问。 妇人滞了一下,旋即呵呵笑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沈牧之微微眯了眯眼,而后忽地问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微微抬头,望向空中弯月,媚声道:“公子可以叫人家月奴!”说着,打算扭头。 沈牧之手中长剑,立马又往前送了一下。一点鲜红,很快就在剑尖周围浸润开来。 “我刚说过了,别来试探我的耐心。你若再不老实,我不介意直接杀了你。”沈牧之冷喝了一声后,忽地话锋一转,问道:“刘观在哪里?” 妇人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 沈牧之心头猜测顿时就完全肯定了。 这妇人肯定是云泽宗的人。 他当初第一眼看到这妇人的时候,总觉得这妇人身上与那边在兰城遇上的云泽宗那个圣女有相似之处,所以怀疑这妇人有可能是云泽宗的人。但当时也只是怀疑,并不敢肯定。毕竟,他们之前之所以会选在这里落脚,也只是临时决定,云泽宗的人即使知道他们的行踪,也应该不至于能算得这么准,知道他们会来这里,所以在这里等着他们。 可当这个妇人撒出那个粉末的时候,原先那个只是突然冒出脑海的猜测,可能性顿时就高了许多。 而刚才他的试探,彻底就将此事给确定了答案。 这妇人听到刘观的名字时,那反应,显然能肯定她是知道刘观这个人的。而且,刘观跟这件事,必然有脱不了的干系,不然她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是如此一来的话,沈牧之就不得不去想,莫非这月下城,真是刘观给他们布下的陷阱?只是,刘观又如何算到他们当时会选择在那片胡杨林旁过夜? 如果,真是刘观所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和玄诚的身份? 还有一点,这眼前妇人既是刘观的人,那那个神秘人呢? 他自己所说的守墓人身份,很有可能就是假的了。 沈牧之脑海里一下子就掠过了许多疑惑,一个个问题,结成了一个团,在他脑海中滚来滚去,一时间,思绪都有些乱了。 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此刻沈牧之的走神,身子突然一个前倾,往前倒去的同时,腰身一扭,甩手就是一蓬粉色雾气,朝着沈牧之面部涌来。 好在沈牧之虽然心思有些混乱,但并未放松警惕,这妇人刚有动作的时候,他就已经回过神来了。眼见着这一大蓬粉色雾气扑来,他连忙屏息,快步往后退去。同时间,手中长剑一挥,凌厉剑气汹涌而出,带起的狂风,瞬间就将那些粉色雾气给吹散了。 先前表现得似乎并无什么反抗之力的妇人,此时却突然伸手,一个金色铃铛出现手心,轻轻一晃,无声之中,金光散开,一下就将逼近的剑气挡了下来。 砰地一声闷响,妇人妖娆的身子,轻盈如花一般,在空中打了个旋,就飘然落在了不远处。 “公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月奴呢,月奴都要伤心了!”妇人扭着腰站在不远处,神情妩媚地看着沈牧之,言语之中,已然多了一些轻蔑之意。 沈牧之面无表情地朝着那妇人看了一会后,忽地转身就跑。 他刚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妇人并非是真的打不过他,之所以故意示弱,与他纠缠,为的很有可能就是拖延时间。 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他追上玄诚。 虽然沈牧之不认为那个神秘人能把玄诚怎么样,但徐然然在他手里,而此人又故意让这妇人来拖住他,必定还有什么他猜不到的手段。 果不其然,他一跑,这妇人就立马跟了上来,想要拦下沈牧之。可沈牧之大概猜出其目的之后,哪里还会与她再多做纠缠。全力御剑之下,倒是将那妇人渐渐拉了开来。 没多久,沈牧之就看到了玄诚和那个神秘人,正相隔了几丈距离,遥遥对峙着。看玄诚身上的血渍,还有那地上的痕迹,显然二人刚才应该已经有过一番大战了。 沈牧之又赶紧看了看周围,却未见徐然然的踪影。 她不见了。 312 再也不欠 沈牧之扫了一眼场间情况后,立马往玄诚身边靠近了过去。 “你怎么样?”扫了一眼玄诚身上的血迹后,沈牧之沉声问了一句。声音里,能明显听得出其中的紧张之意。 可玄诚却没接话,甚至都没转头看他一眼,而是开口朝对面的神秘人喊了一声:“把孩子交出来,我可以保证不干涉你们在这里做的任何事情。” “可以,不过你得把镇魂塔交出来!”神秘人闻言答道。 玄诚略一沉默后,道:“镇魂塔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先把孩子交出来。” 神秘人忽地笑了起来。 这时,那妇人也赶了上来,看了一眼场间情况后,并没有靠近过来,遥遥停在了远处。 “你我其实都不相信对方,不如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何?”神秘人往那妇人瞄了一眼后,突然开口说道。 玄诚拧起眉头,有些犹豫。 神秘人则自顾自地往下继续说道:“让你旁边的这位小兄弟,跟我手下的侍女比试一场,要是我的人先死了,我就交出那个孩子,至于你手中的镇魂塔,我也不要了。如何?” 这话一出,玄诚的神色变了一下。 沈牧之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转头看向玄诚。他微微垂着眼睑,神色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也心中暗自计算着,若他真与那妇人拼生死,他能有几分胜算。 以先前的交手去看,至少他现在身上带伤的状态下,想要杀了那妇人,几无可能。但先前那妇人的实力有所隐藏,她是不是能杀了自己,沈牧之却不好判断。总的来说,沈牧之并不看好自己。 若是玄诚同意了此人的这个提议,那很有可能沈牧之与那妇人两败俱伤,到时候徐然然依然在那人的手中,却又多了一个重伤垂危的沈牧之,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劣势。 这么一琢磨后,沈牧之便打算出言提醒一下玄诚,可他话还未出口,玄诚却突然转头看他,那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漠:“你有把握吗?” 沈牧之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卡住了。盯着玄诚看了片刻后,答道:“我尽力!” 玄诚听后,一字未再多说,转头就与那神秘人说道:“行,我赌了,希望到时候你别后悔!” 神秘人轻笑一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玄诚又转头看向沈牧之,抿着嘴沉默了一下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只许赢,不许输。” 沈牧之没接话,深深看了玄诚一眼后,扭身往那妇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他知道,徐然然被神秘人带走,玄诚在怪他。 那,这一场用他的生命做赌注的赌博,就当是他在还债吧。 若是输了,他也不欠了。 若是赢了,他也不欠了! 不远处,妇人站在那里,看着沈牧之靠近后,面上忽然流露出一丝凄然之色,开口道:“没想到,公子看着翩翩人才,却也是与奴家一样,生死皆在他人一言之间,真是可怜……” 沈牧之虽知她是故意如此,试图来搅乱他的心境,可心头还是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疼了一下。 他不怪玄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只是为玄诚因为徐然然被神秘人带走一事而怪他,觉得心寒。 他们相识十数年,这十年来,更是相依为命,风雨同舟。不曾想,这十数年的交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情,何以堪? 后面远处,玄诚大概是听到了妇人的话,眼中忽然掠过许多不忍,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这些不忍都被他尽数压下,只剩下了平静漠然。 就在此时,妇人突然动了。身影如电,迅速欺近沈牧之,而后,一掌拍出,劲风卷着一大团粉末朝着沈牧之扑去。而在这团粉末背后,还有一抹金光紧随其后。 沈牧之站在原地,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妇人瞧见,眸中掠过一丝喜色。 眼见着沈牧之立马就要落败,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红光突然凭空出现,如闪电一般,咻地一下就穿过了那一团粉末,与那金色铜铃擦过后,直接就到了妇人身前。 妇人想要召回自己的铜铃已经来不及,紧急时刻,只得稍微侧身,以小伤换命。 而沈牧之这边,却是铛地一声巨响,整个人借力往后飘去。劲风四散中,那些粉末也尽数被吹散。 狂风还未平歇,沈牧之提剑冲上,湛然剑身之上,剑气四溢。散发着红光的玉剑,环绕身周,灵活如鱼。 妇人本以为刚才那一下即使不能一下子杀了沈牧之,也能将其重伤,却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沈牧之毫发未伤不说,自己还受了伤。右肩的衣衫上,已然有大片血渍出现。 瞧着沈牧之提剑而来,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妇人眼中寒光一闪,扭身就跑。她似乎知道沈牧之身上有伤,所以刚才一招落了下风之后,立马就改变政策,打算跟沈牧之玩拖延战。 而沈牧之同样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此时不过强撑,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一旦体内伤势爆发反噬,到时候恐怕都不用这妇人动手了。 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想到此处,沈牧之再度咬牙催动体内灵力,速度又快了几分。靠近妇人之后,玉剑离身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线,一下就追上了那妇人。 妇人扭身,扔出铜铃。 叮地一声,金红二色光芒撞在一处,各自弹开后,妇人借势又往后逃去。只是,沈牧之并非只有一把飞剑,另一柄飞剑赫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刚转身,便是一剑劈下。 浓郁剑气,好似夜空之中洒下的月光,清冷凛冽,一下就将那妇人给吞噬了进去。 刺目金光在其中绽放,顶着剑气,难分胜负。 远处,玄诚与神秘人都紧紧盯着这边的情况。见到这一幕,神秘人突然开口:“我刚有件事忘了说了……” 玄诚闻声,心中隐约觉得不对,转头看他,问:“什么事?” 神秘人看着远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没接话。 此时,远处战场之中,正在胶着的金白二色光华外面,一抹红光突然一头扎了进去。只听得噗地一声轻响,而后,原本炽烈的金光瞬间湮灭,月华倾洒而下,妇人那妖娆身影在一片红白交错的光芒中,突然浑身一僵,而后无声软倒了下去。 不远处,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一直强行提着的那口气一松,脸上蓦地一红,而后一股腥甜从喉咙中涌出,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他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再次涌上的鲜血,又给咽了回去。一招手,那两柄飞剑尽数回到了他的身前,长袖一挥,收起玉剑之后,他伸手握住另一柄当年赵正光送的长剑,反手当做拐杖,轻轻点在了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慢慢转身往远处望去。 远处,玄诚看了一眼沈牧之的方向,眼里掠过一丝紧张,又很快压下了。沈牧之的胜利,让他将刚才神秘人那说了一半的话给忘记了。他转头看向神秘人,道:“你输了,人交出来吧。” 神秘人立马答道:“没问题……”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刚忘了说了。那丫头现在在哪里,只有我那侍女才知道。只可惜,她被你的人杀了……” 玄诚愣了一下后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盛怒之下,挥手便是一剑。剑气犹如暴风雨中的汪洋,卷着滔天巨浪,带着愤怒嘶吼,朝着那神秘人拍去。 神秘人见状,突然抬手一抓,顿时间,头顶月光忽然暗了一丝。一束月华在他手中凝聚成了一柄长剑,抬手一挥,便是一片炽目光芒,与那滔天巨浪撞在了一处。 巨浪粉碎,光华破裂。 神秘人转身就跑,玄诚提剑就追。 而不远处,沈牧之已然站不住,慢慢坐了下来。 嘴角鲜血不断溢出,止都止不住。他颤抖着手,从扳指中取出了几瓶丹药,随意倒了几颗,往口中一塞,胡乱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只是,这点伤药根本就遏制不住他体内的伤势。鲜血还是不断地从他口中涌出,沈牧之索性也不再管它了,趁着这会儿自己还清醒着,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拍碎泥封后,拿着坛子就喝了起来。 烈酒入喉,那火热的感觉,倒是立马让他感觉整个人舒坦了不少。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作用。 远处,玄诚已经渐渐从他的视线当中消失了。 沈牧之又猛地灌了几口酒,原本因为体内寒气的缘故,总是喝不醉的他,此刻,才不过几口酒,却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眼花了。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跟玄诚初相识的时候。 那是在空山山顶,那会儿玄诚因为玄通大师因他而死的事情,对他的态度很矛盾。既不忍心不管他,又怪他害死了玄通大师。那段时间,玄诚就用不说话来表示着他内心的悲愤。 就好像这一次,他怪沈牧之没保护好徐然然,也选择了用无视来惩罚他。 想着,便苦笑了起来。 又是几口酒入喉,眼皮逐渐沉重,眼前的一切都更加模糊了。 隐约中,沈牧之恍惚看到那原本已经没了生息的妇人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朝他走了过来。 妇人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妩媚的面容上,有笑容绽开,明明美艳不可方物,却冷得好似数九寒天里穿过幽暗小巷的寒风,就连最厚的棉衣都挡不住这风中的彻骨寒意。 313 你没资格 “你果然没死……”沈牧之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喃喃了一句。话落,便再也撑不住,闭上眼昏了过去。 妇人在他身旁蹲下,脸上笑容早已敛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突然微微蹙眉,而后伸手沿着他的脸侧摸了一下后,神色微异,接着轻轻一扯,一张半透明的面皮顿时被扯起。 妇人将那面皮扯下后,拿到眼前端详了一下,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声:“这面具手艺还真是不错!”说着,便将其收了起来。 然后,垂眸看向已经昏死过去的沈牧之。十年过去,沈牧之的五官与当年并未有太大的变化,或许是此时昏睡着的缘故,清秀之中,更多了几许平日里见不到的柔和。苍白的皮肤,甚至都有些透明,就好像那娇贵的白瓷一般,一碰就碎。 妇人打量了一番后,带着些许轻佻的神色,淡淡道了一句:“可惜了!”言毕,便转头去搜沈牧之身上的东西。 腰间的那块玉佩是先被搜出来的,而后就是手上戴着的扳指。妇人一一将其取下后,拿过旁边的长剑,就准备一剑彻底了结了沈牧之。 只是,长剑刚入手中,这剑就像是能识人一般,顿时剧烈震颤起来起来,想要挣脱妇人的控制。 妇人一见,反倒是高兴了起来。 能有一定自主意识的飞剑,至少也是上品飞剑。这上品飞剑,虽然不如极品飞剑稀少,但也是稀罕之物。 她手中的那个铜铃品相也不差,但对于好东西,谁又会嫌多。 想着,妇人抓着长剑的手中光芒一闪,这长剑嗡鸣一声,顿时安分了不少。而后,她又将目光落到了沈牧之的丹田上。 沈牧之的另一把玉剑,这妇人也是感受过的。相比于她手中的飞剑,那柄玉剑品相更好。只可惜,那柄玉剑是大炼之物,就算她此时剖开了他的丹田找到了那柄玉剑,也是没办法将其强行夺过来的。 妇人可惜地叹了一声后,拿起长剑就准备往沈牧之胸口刺去。 就在此时,沈牧之突然抬手,一把握住长剑剑锋,同时一抹红光突然掠过,直接从妇人胸口穿透而过,在其背后转了个圈后,又回到了沈牧之身前,悬浮半空。剑身之上,红芒似血。 妇人站在那里,那双生得极美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已经逐渐开始涣散的瞳孔,最终对上了那柄玉剑,骇然之色浮上,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但随着她目光之中最后一丝神光的消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一大团血色在她胸口蔓延开来。 手中长剑一颤,整个人便往后倒了下去。沈牧之躺在地上,握着长剑的手无力砸下,口中又有大股鲜血涌出,轻咳了几声之后,便没了动静。 这一回,是真晕了过去。 这妇人与那神秘人,都是心思阴诡之人,沈牧之已经上了两次当了,这一回看着那妇人这么轻易就被他赢了,他心中岂会毫无防备。所以,一直强撑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刚才喝酒之前,胡乱嚼下的那几颗丹药,也多少为他争取了一点时间。不过,也幸好这妇人还算配合,见财心动,放松了警惕,才让他这么快得了手。 只是,妇人虽死,可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玄诚能尽快赶回来发现他的情况,他或许还有活路。若是晚一些,那他估计也要成为这地底阴城中的一抹阴魂了。 另一边,玄诚再一次拦下了那神秘人。 “交出孩子,我立马就把镇魂塔给你。”担心徐然然安危的玄诚,不得不再次退让。 神秘人却不买账,目光不易察觉地往他们先前过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后,淡淡说道:“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玄诚闻言,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神秘人的态度,此时突然强硬起来,让他心中更加不安。 “此地阴气浓重,你我身为修士,可以无视这阴气的影响,但那小丫头,不过就是个普通孩子,可抵抗不了多久。你,时间不多了!”神秘人又说道。 玄诚沉默,他知道神秘人所说不假,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着急,甚至刚才不惜让沈牧之冒险的原因。 “现在就把镇魂塔交出来,那我们还有得谈。要不然,不仅那丫头你救不了,就连你们自己,也休想离开这里。你以为这月下城,是你拿到了镇魂塔,就能出去的地方吗?若是如此的话,这上千年下来,这月下城早就被人找到了!”神秘人站在那里,盯着玄诚,无比自信。 玄诚心头不由犹豫起来。 这时,神秘人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都这么久了,你那兄弟还没追上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玄诚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惊怒望向神秘人:“你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给我们的交易加点筹码而已。”神秘人说着,伸出手,“把镇魂塔交出来吧,你已经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格了。当然,你也可以不交。不过,对于我来说,没有镇魂塔不过是多费点时间而已。对你,就不一样了!” 玄诚神色难看地站在那里,盯着他,不发一言。神秘人见状,笑了一下,也不催,收回手,慢慢等着。 良久,玄诚伸手拿出了那座镇魂塔。当初高耸无比的镇魂塔,如今在他的手中,不过手指长短,漆黑如玉,隐有金光流动,精致而又神秘。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座镇魂塔,迟疑了一下后,抬眸看向对面的神秘人,道:“这塔我可以现在就给你,不过,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 “你说。”神秘人立马说道。 玄诚盯着他,声音蓦地一沉,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神秘人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道:“倒是不笨。不过,这个重要吗?你已经在局中了!” “你总得让我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败了吧?”玄诚还是想知道答案。但神秘人却答:“败了就是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败的并不重要。”说着,他便岔开话题,催玄诚交出镇魂塔。 玄诚虽然心忧沈牧之和徐然然的安危,但如今,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也只有这座镇魂塔,现在无论是徐然然还是沈牧之,他们二人到底怎么样,他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就这么轻易交出去。 于是,便道:“你总得先让我看到人吧?” 神秘人这回很快答应了。他拿出一个铜铃,轻晃了几下后,也没听见铃音,没多久,就看见一个人抱着徐然然出现在远处。 玄诚看到之后,立马想要冲过去,只是刚一动,就被神秘人拦下。 “你已经看到人了,镇魂塔给我吧。”神秘人说道。 玄诚急切起来,大声喝道:“你去把她带过来,我要确定她还活着。” 神秘人哼地笑了一下,旋即也同意了下来,一挥手,那人便带着徐然然往这边靠近了过来。 很快,就到了附近,神秘人闪身过去,从那人怀中接过徐然然后,又回到了原地。 “人你看到了,完好无损。”他看向玄诚,微微笑道。 玄诚盯着他怀中昏睡着的徐然然,确实没什么异样。迟疑了一下后,玄诚道:“你我同时退后十丈,然后把他们都放地上。” 神秘人同意。 二人同时退后,又同时将镇魂塔和徐然然各自放到地上。 抬头后,二人相视一眼,而后同时迈步朝着对方走去。几步之后,便已到了近前。 “希望你能说话算话。”玄诚盯着他,沉声说道。 神秘人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而后,二人错身而过,各自防备着,往各自的目标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玄诚与神秘人几乎同时身影一晃,直接越过了几丈距离,各自出现在了徐然然和镇魂塔的跟前。 玄诚弯腰一把将徐然然捞入怀中,而神秘人也是伸手就欲将那镇魂塔抓入手中。 可就在此时,本来应该昏睡着的徐然然,却猛地抬起了右手。一抹厉光闪过,一柄锋利匕首在徐然然的手中凶狠无比地刺向了玄诚的胸口。 而另一边,就在神秘人的手快要抓住镇魂塔的那一瞬间,镇魂塔上突然金光大亮,塔身瞬间变大。 神秘人一见,慌忙收手后退,却还是慢了一丝,被那金光撞在了身上,往后倒飞了出去。 玄诚那边,徐然然的出手,同样始料未及。危急时刻,玄诚只来得及稍微沉了沉肩,让那匕首避开了要害,插进了他锁骨之下的位置。 徐然然一击击中之后,还不作罢,握着匕首的手腕一拧,那匕首顿时在玄诚的锁骨之下转了个圈。 撕裂般的疼痛,让玄诚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尽管如此,他也没狠下心对徐然然下重手,只舍得松手让其摔到了地上。 没想到的是,这徐然然摔落在地后,却又立马爬起,小小脸蛋之上,此时满是狰狞,漆黑双眸盯着玄诚,再无之前的天真纯澈,只剩下了凶狠嗜血。张嘴嘶吼了一声后,小小身子,突然猛地窜起,张牙舞爪地想要将玄诚扑倒在地。 314 死还是活 这徐然然明显是被阴魂附身了。 只是不知道那神秘人使了什么手段在她身上,以至于玄诚竟然一直没察觉出来,直到她拿出匕首的那一刹那,他才发觉。 被阴魂附身之后,若只是想将这阴魂从原主的身体内驱逐出去,倒是不难。这些阴魂的实力都不强大,而且,徐然然被俯身的时间也不长。可是,想要尽量让徐然然的魂魄不在这个过程中受影响的话,事情虽然同样不难,但眼下这种情况下,却是不太可能能轻易做到的。 而且,以那神秘人的行事作风,这徐然然身上,说不定还有其他陷阱。玄诚若是贸然行事,万一有个什么,伤了徐然然不说,他心中也定会自责。 因此,看着徐然然疯癫一般朝他扑来,玄诚也不敢强行将其体内阴魂打出,只能先将其手脚捆住。而后,咬破指尖,以鲜血往徐然然的眉心画了一道镇魂符。最后一笔完成的时候,鲜血画就的符文金光一闪,眨眼就没入了徐然然眉心之中,而后她立马就安静了下来。接着,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 而此时,不远处的镇魂塔已经变成了一开始的模样,高耸在月光之下。两尊金光神像正与神秘人缠斗不休。 这些金光神像,虽然单体实力不是很强,但没有实体,难以杀死,又极擅配合,这神秘人也和当初的玄诚一般,一时被死死缠住了。 玄诚见状,迟疑了一下后,并未趁机上前与那两尊金光神像联手解决此人,而是带着徐然然立即离开了此地。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沈牧之。 刚才那神秘人提到沈牧之,含糊其辞,虽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想要逼玄诚就范。可,玄诚也不敢冒险。 而且,徐然然体内的阴魂虽然被他用临时写的镇魂符给镇住了,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这镇魂符镇的不仅仅只有阴魂,还有徐然然的魂魄,时间一长,对其也有影响。所以,玄诚还是得尽快把她体内的阴魂给解决掉才行。 而那神秘人,玄诚虽已经与他交手多次,但深浅到底如何,还未能完全探出。那座镇魂塔现在还不能完全受他控制,召出两尊神像已是极限,再加上一个他,也未必能短时间内就将这神秘人给解决掉。 所以,综合考虑,此时趁着那两尊神像纠缠住了这神秘人,他趁机离开,是最好的。 至于这座镇魂塔,没有那颗珠子,那神秘人是不可能带得走的。 也就是说,只要他找到沈牧之,那么接下去,整件事的主动权,就能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远处。 满是砂石的土地上,躺着两个身影。 妇人打扮的女子,面色灰白,嘴唇铁青,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身下,大片的泥土都成了暗红色。 她旁边,是五官清秀的沈牧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生气。 突然,他咳嗽了起来。 暗红的血块从他的口中,带着血沫被咳出,片刻之后,那一双犹若未开锋的剑眉猛地拧起,而后眼睑一颤,幽幽醒转。 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地便是那空中的弯月。 看似明亮皎洁的月光,从天落下,却清冷得只让人心中发寒。 沈牧之愣愣地盯了一会后,思绪才慢慢地回拢。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逐渐涌回脑海。转头看了看旁边躺着的那具尸体,沈牧之忽地笑了一声。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命大啊! 随着他的苏醒,身体各处的剧烈疼痛也逐渐回归。沈牧之咬牙忍着,轻撑着从地上坐起,在那妇人身上翻找了一会后,将她拿走的扳指和玉佩都拿了回来。 沈牧之将这两样东西都戴了回去,而后从扳指中拿出丹药和酒。 以酒下丹药,火辣辣的味道裹着那浓郁的灵力,顿时将他体内那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的疼痛给压下了不少。 沈牧之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就这么坐着,将那一坛子酒全部灌了下去后,才捡起旁边的剑,以剑拄地,慢慢站了起来,挪着步子,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他只是想离那个妇人选一点。 哪怕那妇人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可他还是不放心。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也走不了多远。 但哪怕只能离开一点点,那也是好的。 没多久,沈牧之便体力不支,拄着长剑的手不停打颤,双腿也连连发软,无奈只好就地坐了下来。 这时,也不知是他此刻身体虚弱的缘故,还是他体内寒气开始不安分的缘故,他竟觉得有些冷。 一开始,他还抱有些许侥幸。但很快,这一丝侥幸就瞬间没了。 神封穴内,一股股寒气汹涌而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瞬间就将他体内所有经脉都给占据了。 沈牧之整个人浑身冒出寒气,眉毛鬓发之上,眨眼就挂上了冰霜。 尖锐的疼痛从体内各处传出,仿佛有无数细针正在从他经脉之内往他体内扎去。密集的疼痛,让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沈牧之僵硬地坐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不住颤抖着。透着淡蓝色的冰霜在他身上越挂越多。 沈牧之咬牙强撑着,但本就是刚刚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身体又如何撑得住。 丹田之内,此时也已基本沦陷,只剩下那一柄玉剑紧守着它自己的那一点地方,与那些寒气不断抗争着。 沈牧之体外的冰霜愈来愈多,渐渐的,整个人都已被淡蓝色的冰霜裹住。而他也渐渐的,没了动静,甚至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死了吗? 淡红色的光芒不知从何而来,将这片空间照得有些诡异。 沈牧之悬在这片光芒之中,茫然地看着四周,拿不住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忽然,一个淡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你就这么想死吗?”这声音听着像是女子的声音,十分清脆,却也很冷,像是在质问沈牧之。 沈牧之猛地愣住了。 他想死吗? 他问自己,想吗? 他也不知道,只是似乎从那天他在金陵的金明阁内醒来,察觉到他与青果的契约已经解除后,他心内有些东西也随着那道契约一道没了。 从那天开始,即使有何羡和玄诚他们陪着,即使那段时间赵正光对他一直都很好,可那些东西,似乎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他遇上苏华。 或许是因为苏华与青果一样,都是妖族;又或许是因为,苏华与青果一样,都是那么傻地相信他,他心里的那些东西终于渐渐开始回来了。那时候,他开始想为了苏华,努力地做一些事。 他不想在苏华这里,再发生像当时青果一样的事情。 可终究这老天还是不肯眷顾他。 如今十年过去,他或许如今已经不再想着要去死,可他似乎也未想过要好好活着。 换句话说,他再没有用力活着的欲望,或许,如果恰好死了,于他而言,是一种让他不用觉得愧对青果和苏华的解脱。 他没有勇气好好活着。 同样也没有勇气好好去死。 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沈牧之其实从来都清楚这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苦笑了一下后,什么都没说。 片刻沉默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又是一个直指内心的问题。 “你觉得你值得活着吗?” 沈牧之低着头,这回没有惊愣,没有深思,只是苦笑了一下。 这个问题,这十几年里,他一直在问自己。可是,答案早已不重要。 值得又如何? 不值得又如何? 他终归是还活着。 上天总是如此,在他希望被眷顾的时候,从来都选择忽视他,比如当初青果的事,又比如后来苏华的事。可当他不希望被眷顾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他,比如刚才。 或许是他的沉默,惹怒了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声音的主人。在他身前不远处,光影一阵扭动变化,而后一个一袭红裙的妖娆女子漫步而出。 盯着前方的修长身影,女子冷漠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地波动一闪而过。 沈牧之察觉到了异样,一抬头,便撞入了那双眸子里。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阁下与我可认识?”沈牧之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 女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冷盯着他,片刻后,忽地问了一句:“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想死还是想活着!” 沈牧之呆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女子,也不知道这女子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代表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只要他回答了想死,他或许就真的死了。 可是,他想死吗? 他想到了青果,又想到了苏华。 可是,他如今只有幽门境,无论是杀刘观,还是去大剑门救出苏华,都不可能做到。而想要做到这两件事,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又或许永远都等不到。 这十几年,他从一个普通的武夫,一跃变成了一个幽门境的修士。可是,一直以来的各种遭遇,早已将他内心所有的自信打击得七零八碎。 他想报仇,可又怕穷极一生都报不了仇。 他想去死,却又无法放下对青果和苏华的愧疚。 这十数年,他就是这样,在不断地自我纠结中,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无力地活着。 “想死,还是想活!回答我!”女子见他不做声,突然大喝一声。 如雷鸣一般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惊吓之中,他下意识地大喊道:“想活!” 女子忽地笑了。 淡红色空间内,忽然有微风吹过,卷起她脸上面纱,一张有几分熟悉的秀丽脸庞浮现眼前,让本就没回过神的沈牧之,又愣住了。 315 各退一步 面纱之下,女子的脸庞,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种熟悉,并非是沈牧之曾经在哪见过,而是一种仿佛他们本应是十分亲近之人的熟悉。 沈牧之想问她叫什么,他们又是否在哪见过,可话还未出口,眼前突然一黑。再然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丹田之内,玉剑之上,红光蓦地浓郁起来,周围寒气似是有些惧怕这红光,立马往丹田外退了出去。 而后,玉剑猛地震颤起来,一缕缕金色细线从玉剑之中钻出,纷纷往丹田之外飘去。 天空之中的那轮弯月,就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冷眼瞧着这片大地,没有一丝情感。 荒凉无际的戈壁上,浑身挂满了冰晶的沈牧之僵硬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月光落在那些冰晶上面,折射出魔幻色彩,倒是将被包裹在冰晶之中的沈牧之,映照得有些神秘。 片刻之后,沈牧之体外的那些冰晶突然开始融化,雾气腾腾而起,却并不飘散,而是缭绕在四周。没多久,沈牧之周围就飘满了雾气,连他这个人都不怎么看得到了。 又片刻之后,那一团浓雾之中,忽有金红二色光芒连接闪现,几息过后,这一团雾气蓦地就在月下消失了,包括沈牧之整个人。 他刚消失没多久,一抹剑光忽然掠至附近,正是带着徐然然来寻沈牧之的玄诚。他刚已经发现了妇人的尸体,然后察觉到这边有些动静,便立马赶了过来。可到了这里,却是空无一人。 玄诚满是担忧的目光扫过周围,很快又多了些失望。 很快,他就带着徐然然离开了此处,往更远处寻去。 时间幽幽而过。 天空之中,还是那轮弯月,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先前沈牧之消失的地方,蓦地红光一闪,而后沈牧之凭空出现。此时,他身上已无任何冰晶,原本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也多了血色,本就清秀的五官,此刻看着似乎更多了几分俊朗之感。 随着一声轻咳从他的口中传出,一张嘴,些许暗红色淤血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接着,他便眼睑一颤,悠悠苏醒。 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荒凉戈壁,沈牧之眼中,略有茫然之色。 那女子的三问,犹在脑海之中回荡。 她问他想死,还是想活。 他从未想到过,原来在他自己的潜意识中,竟然也是很想活着的。 就是这样一个事实,让他此时的情绪有些复杂。他如今二十三岁,这二十多年里,前面的十年,他一直在努力试图讨好大夫人,讨好父亲,讨好那些他希望能被喜欢的那些人。可十年的努力,最终让他明白,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能行的。 有些人,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哪里做得不好,而是因为你这个人。 而十二岁那个秋天之后,沈牧之明白了更多。 比如,公道其实也是需要实力来做支撑的。 而弱者在强者面前,是没有什么公道可言的。 这些残酷的现实,让他一直以为活着并不是件美好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想活着,而他一直以来的行为,也总是在生死关头,显得很是随意。 可刚才他却蓦然发现,他其实是想活着的。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活着。 这个问题,暂时并不能在沈牧之心中找到答案。片刻之后,他轻轻悄悄地将这些复杂情绪,都给压了下去。 既然想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 沈牧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打算仔细检查一下体内情况。他记得先前昏迷之前,似乎体内寒气又发作了。 虽然这一回他死里逃生,莫名扛过去了,但体内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可,他这心神刚一沉,顿时就觉出了异样。再一细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他体内如今不仅伤势痊愈,寒气全无,似乎还顺利破境了。 沈牧之忍不住伸手往自己身上掐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这并非梦境,而是事实。 他确实破境了! 沈牧之愣了半响,才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他想了半响,以他先前那个身体情况,就算运气好,扛过了寒气发作,但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不仅伤势痊愈,还破境了。那么眼下这种情况,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 那就是,有人帮了他! 不过,这个人,会是谁呢? 沈牧之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女子。 可当他想再次回忆那个女子的面容时,却发现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本应是十分亲近的关系。 沈牧之努力回忆了许久,也始终是想不起那个女子的面容,更别说弄清楚那个女子的身份了。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将有关于这个女子的疑惑暂时都一一压下。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玄诚也不知道此刻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了。 沈牧之收起长剑,起身望了望四周,茫茫戈壁滩上,只有他一人。 想起先前玄诚因为徐然然的事情对他的态度,沈牧之心头微微有些不适,苦笑了一下后,便转身往记忆中那个妇人尸体所在的那位走了过去。 他先前重伤濒死的情况下,并未走出多远。所以,很快他就到了那位置附近。只是,那本该躺在地上的妇人尸体,却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了那一块被血液染成了暗色的土地。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摊血迹,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从扳指中拿了酒出来,拍碎泥封就喝了起来。 几口酒下肚,顿时将他心中那点淡淡的不适给冲散了。 接着,他看了看四周,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远处,一处小山包上。 一袭白衣的玄诚盘腿坐在山顶处,身前有一座黑色精致小塔凭空悬浮,塔身上偶尔有金光闪过。 玄诚手中捏着一颗黑色的珠子,目光则是盯着这座缩小了的镇魂塔,若有所思。 他身旁是正睡着的徐然然。此时的徐然然小脸虽然有些苍白,但气息十分平稳。看来,她体内的阴魂,玄诚应该已经想办法将其解决掉了。 忽地一道阴魂蓦然出现在远处,朝着玄诚这边望了一眼后,又嗖地一下消失了。 玄诚朝那看了一眼后,又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眼前这座镇魂塔,神色毫无波动。 片刻后,那浑身裹在宽大斗篷内的神秘人来了。 玄诚抬头看他,道:“你终于来了。我兄弟人呢?” 神秘人闻言,冷冷一笑,道:“可能已经成了这月下城中的一员了吧……” “是吗?”玄诚冷哼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为我兄弟报仇了!” “杀我?”神秘人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你以为你拿着这座镇魂塔,就能杀了我了?” “能不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嘛!”玄诚立马回了一句,但人却没动。 他并不信那神秘人会真的杀了沈牧之,甚至她都不太确定,沈牧之是否真在那神秘人的手中。不过即便如此,他多少还是有些投鼠忌器。 神秘人似乎看出了玄诚的顾忌,轻蔑地笑了两声后,道:“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玄诚沉默了一下后,顺着他的话,问:“怎么退?” 316 无名氏 神秘人此时提出各退一步,玄诚并不意外。 他们两人之间,现在已经陷入僵局,谁也奈何不了谁。 沈牧之不见踪影,神秘人放言人在他手中,玄诚虽然不尽信,可到底也投鼠忌器,不敢将这神秘人逼得太紧。 而玄诚如今有这镇魂塔相助,单凭实力,神秘人也同样没办法把玄诚怎么样。 只是,两人若就这么耗下去,对彼此都没好处。 因此,既然这神秘人愿意各退一步,玄诚自然也是心动的。 所以,稍一沉吟后,玄诚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怎么退?” 神秘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说道:“相信你也已经看出来了,这地方其实是个幻境。” 玄诚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此时提到这个是何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虽然现在已经掌控了镇魂塔,但想要离开这里,靠你手中的镇魂塔是不行的,得要有符令。也就是说,没有我的帮助,你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神秘人又说道。 玄诚听着这话,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地方是幻境的事情,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但进来之后,一直都在被此人纠缠,他根本来不及去查探这方幻境的具体情况,也没时间去仔细研究下手中这座镇魂塔,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这神秘人所说是否为真。 玄诚沉吟着没有说话。 神秘人见状,又说了一句:“你那兄弟,我已经让人送去外面阴城了!” 玄诚盯着神秘人的眼睛猛地一眯,一股凌厉气势从他身上涌了出来。 神秘人看出了玄诚对沈牧之的紧张,愈发无惧。 “你放心,他现在还活着。”神秘人淡笑着说道,看似宽慰的话语,实则却又是一种威胁。 玄诚气势一冷,沉声喝道:“说吧,要怎么退!” “很简单,你把镇魂塔留在这里,我带你出去。到了外面,我把人交给你,你解除与这镇魂塔的联系。然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神秘人终于说出了他的提议。 玄诚阴沉着脸,没有立马接话。 他倒是不担心镇魂塔留在此处会被此人给抢走。控制这镇魂塔的关键其实是那颗珠子,显然眼前这人并不知道这一点。玄诚只要不将那颗珠子交出去,此人便不可能抢走镇魂塔。 只是,此人诡计多端,他这个提议背后有没有藏着什么祸心,玄诚却不好确定。 思忖了片刻之后,他开口朝对面神秘人说道:“你怎么证明我那兄弟确实已经被你送去外面了?” “你大可不信,不过,你那兄弟在外面,未必能等你太久。”神秘认看着他,那笃定了他最后会妥协的样子,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就是看准了玄诚的软肋。 玄诚阴沉着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就走吧。”神秘人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得意。 玄诚冷冷看了他一眼后,转身抱起了徐然然。 而后,对面神秘人拿出一块黑色令牌,往身前半空一印。令牌之上,顿有金光亮起。接着,一道门凭空浮现。 神秘人转头看向玄诚,示意他先走。 玄诚迟疑了一下后,抱着徐然然,伸手推开那道门,一步迈了出去。 眼前光芒一闪,脚下便落到了实地。打眼一瞧,正是阴城之中那片广场。 玄诚瞧了一眼后,立马就收回了目光,闪身让到了一旁。刚让开,那座镇魂塔的入口大门便被推开,神秘人走了出来。 “人呢!”玄诚一见他,就立马冷声追问道。 神秘人看了他一眼,道:“急什么!跟我来吧!”说完,也不管玄诚什么反应,转身就往广场外走。 玄诚见状,犹豫了一下后,只好跟上去。 神秘人带着他,离开了城中广场后,便往城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玄诚一开始还没发觉,但走了没多久,见那神秘人似乎是笔直朝着城门口方向去的,顿时就皱起了眉头,稍一迟疑后,便在后面大声问道:“人到底在哪里?” 神秘人停了脚步,回头看他,轻笑着说道:“都已经出来了,你又何必着急。你若是真不信我,那你大可现在再回那幻境中去。只是,到时候你那兄弟要是死了,你可别记恨我,我是给了你机会的!” 玄诚盯着他,恨恨咬了咬牙后,只得示意他继续走。 神秘人哼笑了一声后,转身继续走。 很快,玄诚就已能看到城门口了,可神秘人却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看着神秘人的背影,心中愈发起疑,脚下也越来越慢。 终于,在那神秘人走出城门口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就停了脚步。 他刚一停下,那神秘人就察觉到了,转过身,与他门内门外对视着。 “你到底把他送去了哪里?”玄诚沉声质问。 神秘人眯了眯眼睛,道:“已经不远了。你要多点耐心!” 玄诚一听这话,却反而是心内猛地一沉:“他根本就不在你手中,对不对?” 藏在斗篷之中的神秘人,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他没想到,就差这么几步了,这玄诚竟然看出来了。 不过,他口中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刚说了,你要是不信,大可立马掉头回去。不过,到时候你兄弟死了,罪魁祸首可就不是我了,而是你!” 他的淡定,让玄诚拿捏不定。 他的话,更是让玄诚不敢冒险。 哪怕他此刻已经十分不信沈牧之在此人手中,可他却依然不敢冒险。他怕万一! 万一沈牧之在他手中! 万一沈牧之有个什么意外! 他该如何自处! 玄诚盯着神秘人良久后,微微吸了口气,迈步往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终于出了城门,到了阴城之外。 不远处,藏在宽大斗篷之下的神秘人,不易察觉地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继续领着玄诚又往前走了一段。 然后,他停了下来。 玄诚看到他停下,转头看了看四周,平坦的大地上,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他皱着眉头,刚要发问,却见前面的神秘人转过了身。“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神秘人冷漠的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杀机。 玄诚心中咯噔一下,已然清楚,自己果然是上当了。 “要么把这个女娃子留下,要么你和她一起留下。”神秘人的话刚说完,他身上的气势顿时变了。 阴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汹涌而出,周围空气一下就冷了下来,阴风阵阵而起,呜咽咆哮。 玄诚脸色难看,此时他眼前这个神秘人所展现出来的气势,比之之前他们在那片幻境之中交手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要高不少。 玄诚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这神秘人为何要引他出来了。想来,那片幻境应该是对他有所压制。 想到此处,玄诚毫不犹豫,扭身就往阴城方向飞去。 身后神秘人竟然没有追来。 不过,很快玄诚就明白了这是为何。 前方阴城,突然一下子就拉到了远处,无论玄诚怎么飞,都没办法靠近。 玄诚心中不由一阵灰颓,他自认为已经足够谨慎,可不曾想到,还是就这么一步步走进了敌人给他设计的陷阱之中。 他悬停半空,看了看远处那座阴城,再低头看看怀中的徐然然,他修行这么多年,从未这般无力过。 “选吧,我耐心不多!”神秘人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玄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心神,而后转过身,看向对面神秘人,问:“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手?” “无门无派,无名氏一个。”神秘人冷冷答道。 玄诚却并不信。 此等实力,不可能是无名氏。 玄诚动手将徐然然固定在了背上,而后抬头看向对面之人,道:“我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杀了你!” 最后一字落下,顿时间,磅礴剑意从他身上汹涌而出,犹如惊涛骇浪,狂吼着,往对面之人拍去。 ”如此资质,要是就这么杀了,倒真是有些可惜!怪不得有人要叫我留你一命!”神秘人突然嘀咕了一句。这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正正好能落进玄诚的耳朵里,就好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已经出鞘的飞剑,正裹挟着巨浪,往那神秘人砸去。 这话刚一说完,这一剑的剑势便顿了一下。这一顿,顿时间威力小了不少。 神秘人等的就是这一刻。身影一晃,顿时化作一道黑线,刁钻而又强横地穿过了那片巨浪,直接到了玄诚三丈之内。 一掌拍出,汹涌气势,如山压来。 玄诚收剑来不及,只得往后退去,暂避锋芒。 结果这一退,他的气势就更弱了。而神秘人乘胜追击,身上气势反正更盛。这此消彼长之下,玄诚很快就落入了下风,一举一动都开始捉襟见肘。 没多久,玄诚一个不慎,便受了伤。这伤势虽然不重,但照这个形势下去,玄诚落败是必然之事。 一旦落败,他们必然再无活路。 玄诚自然清楚这一点,可眼前这神秘人,越打这气势越盛。玄诚与他相比,实力本来就有所差距,现在这差距更大了。玄诚想要反败为胜,几无可能。 317 月前月后 月下,沈牧之一人独行。茫茫戈壁,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玄诚又不知所踪,沈牧之越走,这心头情绪便越凝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牧之忽然察觉到东面远处,有灵气波动传来,心中不由一喜,连忙往那边赶了过去。 可等到他赶到那边,只看到那座已经变成了初始模样的镇魂塔,并未瞧见玄诚或者那神秘人的踪影。 沈牧之把附近寻了个遍,都未能寻到任何踪迹,只好又回到了那座镇魂塔附近。他紧皱着眉头仰头看向这座镇魂塔,心头情绪略不由有些烦躁。 现在,玄诚二人和那神秘人都不见踪影,只留下了这镇魂塔在此处,沈牧之心中隐隐觉得玄诚他们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虽然沈牧之并不觉得玄诚会抛下他不管,但那神秘人手段阴诡,他若想要引玄诚离开此处,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若是他们已经离开,那他就不可能再在这里找到玄诚他们了。这也能解释,为何刚才沈牧之四处寻人都不见他们的踪迹。 只是,这地方是个幻境,而且打造出这个幻境的人手段十分高明,无论是头顶弯月还是这脚下戈壁滩,都是十分真实的。如此幻境,进来容易,出去却不容易。 沈牧之不知道玄诚他们是如何离开的,他只知道,他若是想离开,至少目前他还是一头雾水,毫无办法。 高耸的镇魂塔,矗立在戈壁滩上,除了那颗黑色圆珠不在原处之外,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模样。 沈牧之目光扫到那个少了圆珠的铜铃,蓦然间心头微微一动。 之前,玄诚凭借着那颗圆珠,与这座镇魂塔建立了某种联系。现在这座镇魂塔虽然在这里,但那颗圆珠却不在,很有可能那颗圆珠还在玄诚手中。既如此,或许他就能通过这座镇魂塔,联系上玄诚。 想到此处,沈牧之立马就绕着这座镇魂塔仔细打量起来。 这座镇魂塔虽有九层,但看上去似乎是一整块的黑色特殊材质打造而成,完全浑然一体,毫无缝隙。塔身上,八尊神像,更是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几尊神像的实力,沈牧之早有领教。所以,此刻打量之时也是十分小心,生怕万一惊动这些神像。 只不过,一圈仔细查看下来,却未发现任何可以着手的地方。 沈牧之拧着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忽地一咬牙,而后往后退了开去。 大概退出去一二十丈远后,沈牧之才停下脚步,而后一挥手,一抹清冷剑光从袖中掠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之后,直接就撞在了镇魂塔上。 轰地一声巨响,剑光倒卷而回,镇魂塔上有金光一闪,却又立即归于平静。 沈牧之等了一会,见上面那些神像并未惊醒过来,心头松了松后,出手顿时少了几分忌惮。 接着,刺目剑光绕着镇魂塔,不断落下。轰隆声响中,镇魂塔上金光接连闪烁,除此之外,却再无反应。 阴城之外。 玄诚还在苦苦支撑,但显然,神秘人越逼越紧,他距离落败,已经越来越近。 徐然然在他背后,依然昏睡着,对周围的惊涛骇浪,毫无所觉。 砰地一声,玄诚一个不慎,左肩上又受了一拳。顿时间,整个左肩一阵剧痛,接着左手便失去了知觉,无力垂在身侧,再难动弹。 玄诚顾不得去留意左肩的情况,闪身拉开距离的同时,一剑挥出,碧绿剑光倾洒而出,将神秘人稍微阻了一阻,为他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玄诚赶紧随手取了一把丹药,看也没看,一股脑地塞到了口中的。感受着这些丹药在口中化开,一股股浓郁灵力涌入体内经脉之中,顿时让他已经疲惫至极的精神稍稍振了一下。 神秘人见状,冷哼一声,身影一晃,再度欺近,一拳砸出,周围所有空气都被牵扯着,一起往玄诚涌来,无数冤魂面庞在风中幻化而出,朝着玄诚发出了尖锐嘶吼,震人心魄。 拳头还未临身,玄诚脸色便已白了一分,慌忙挥剑阻拦的同时,更是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那颗原先被他收在了空间法器中黑色圆珠,此时突然震动了起来,更有金光绽出。 玄诚感受到后,心头不由一动。接着,带着金光的圆珠兀地出现在其手中,一把握住之后,抬手就往神秘人那拳头迎了过去。 神秘人毫无防备,乍见玄诚竟然弃剑不用,举拳相迎,更是冷笑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冷笑刚传出,随着两人的拳头撞在了一处,神秘人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只见刺目金光突然从玄诚的手中涌出,神秘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倒飞了出去。 也就在此时,幻境之中,沈牧之还在不停出剑,突然间,镇魂塔上猛地金光大放,沈牧之的飞剑瞬间就被弹开。 沈牧之见镇魂塔有了异样反应,心情顿时紧张了起来。挥手召回飞剑后,便紧紧盯着。 只见刺目金光之中,镇魂塔飞速缩小,而后突然拔地而起,朝着高空中的那轮弯月直射而去。 沈牧之见状,稍一迟疑,立马咬牙御剑追了上去。 镇魂塔速度极快,沈牧之想要跟上,只得卯足全力,奋力追赶。那远挂高空的弯月,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清冷皎洁的月光,落在身上,逐渐的,多了丝丝缕缕异样的感觉。不过,沈牧之根本来不及去感受这其中的异样,镇魂塔越飞越快,他只能咬牙狂追。随着那轮弯月越来越近,原本朦胧的月光,变得越来越刺眼,甚至盖过了前方镇魂塔身上散开的金光。 沈牧之不得不闭上眼,凭着意识感知着镇魂塔的气息,紧追其后。 片刻之后,他突然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层什么东西,而后噗地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破了。 猛一睁眼,却发现,头顶之上虽然同样有炽目白光,可已不是那轮弯月。再低头一看,高空之下,竟是那座阴城。 他出来了! 心中一震之后,他慌忙去寻那座镇魂塔,只见那抹金光朝着阴城之外某个地方飞了过去。沈牧之想也没想,就立马跟了过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地上正在对峙的身影,不是玄诚和那神秘人又是谁! 终于找到玄诚的沈牧之,心情激动之下,之前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点隔阂,自然也是尽数抛到了脑后。 地上,神秘人那一拳突然吃了亏后,立马就在玄诚身上察觉到了镇魂塔的气息,不由得震惊不已,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镇魂塔不是留在那里了吗?你身上怎么会有……” 玄诚没有搭理他。 刚才那一下,神秘人虽然吃了亏,可玄诚其实也没占到便宜。那一拳,他虽借着手中圆珠的力量将其打退了出去,可那股强大的反震之力,却让他同样受了伤。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这也是为什么他此刻站着不动,也不接话的原因。他怕一开口,就会让对面之人看出了端倪。 而这手中圆珠的奥秘,他还没弄清楚。刚才那一下,也不过是凑巧。但接下去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幸运,他完全没有把握。 不过,那神秘人并非平庸之辈,见玄诚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很快就起了疑,稍一迟疑后,立马就生出了试探的心思。脚下一动,就往玄诚这边靠近了过来,速度不快,却也不慢。 十丈,九丈,八丈…… 眼见着越来越近,玄诚心中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抹金光突然从天而降,神秘人刚察觉到,眼前一道金光砸下,轰地一声巨响,大地震动,狂风卷着泥沙,瞬间就将神秘人给吹得往后倒退而去。 滚滚浓尘逐渐散去后,足有十数丈高的九层高塔,赫然出现眼前。 神秘人尚还惊魂未定,镇魂塔上金光一闪,两尊金光神像蓦地从高塔上走下,一闪便到了神秘人跟前,一人持刀一人持剑,朝着神秘人攻去。 塔后,玄诚被金光包裹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可那口一直憋着的鲜血,却终究还是没憋住,噗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时,剑光落下,沈牧之现出身形,一见这情形,立马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玄诚。 “我们先走!”沈牧之低喝一声后,扶着玄诚,就往当初他们进来这里的那条甬道飞去。 那神秘人有镇魂塔上金光神像纠缠着,暂时应该不会跟上来。他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离开这里,去上面那一层寻一个地方让玄诚疗伤。至于怎么出去,就只能等玄诚的伤势好一些的时候再想办法了。 玄诚刚飞下来的时候,就已留意了甬道入口的位置,此时带着玄诚,很快就飞到了入口处,飞剑一收,就钻进了甬道之中。 入了甬道走了一段后,沈牧之见身后并无人追来,心头微微送了一松后,赶紧停了下来,拿了几颗丹药给玄诚喂了下去。他伤势很重,此时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身后背着的徐然然虽然昏迷着,但看上去倒像是毫发无伤。 沈牧之没敢多停留,见玄诚吃了药气息略微稳定了一些后,立马又带上他,顺着甬道快速往另一头的出口奔去。 这甬道不断,来时沈牧之就走了许久。此时带着玄诚,也不知是因为心情急切,无心其他的缘故,竟像是没走多久一样,很快就走了出来。 钻过那扇只开了一条缝的石门后,便是那条龙柱石道。两旁的盘龙石柱,整齐排列,一眼望去,气势非凡。 不过,沈牧之心急玄诚的伤势,并无心欣赏。 可就在他带着玄诚,迈步踏上这条龙柱石道的时候,这些石柱上的龙,却瞬间都活了过来。那一双双惟妙惟肖的眼珠,还有那栩栩如生的身躯,都在随着沈牧之的走动而悄无声息地活动着。 318 黑暗凝视 沈牧之一开始的时候,并未察觉到异样。 可没多久,他就有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似乎有人正在后面盯着他。他回头四顾,却无任何发现,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会随之消失。但是只要他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这种感觉就会再次出现。 沈牧之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可身后确实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而且,如果是那神秘人追了上来,他也用不上如此遮遮掩掩。以那神秘人的实力,对付一个沈牧之绰绰有余,更何况沈牧之现在还得护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玄诚二人,更是放不开手脚。 所以,后面跟着的,应该不会是那神秘人。 看来,这鬼地方,除了那神秘人和已经死掉了的妇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诡异的情况,让沈牧之心头惊疑不定,只好加快速度,看看能不能甩脱后面藏在暗中的‘人’或‘鬼’。 但,随着他的速度加快,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甚至,沈牧之还听到了些许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并不远,似乎就在身周附近。 心头一惊之后,沈牧之非但没有停下来转头查看,反而更快速地往远处掠去。无论后面跟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实力都不会低。他现在带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玄诚二人,即便已经是云海境了,可一旦冲突起来,他还是没把握能够一定护得他们周全。所以,只能尽量拉开距离。只有拉开了距离,他才能寻机会将玄诚二人安顿好,然后全力对付身后这东西。 长长的龙柱石道眼见着就要走到头了,沈牧之脑中一边飞快衡量着出了石道后往哪边走更好,一边警惕着身后动静。 突然,前方右边的一条石柱上,有东西猛地窜出。 沈牧之大吃一惊,前冲之势猛地停住。停下后,才看清眼前那突然窜出的庞然大物,竟是一条通体白色的龙! 白龙龙身纤长,大半身体都悬浮半空,龙尾处却还缠在石柱之上。长长的龙须浮动身侧,金红色的双眸盯着沈牧之,幽深目光之中,有淡淡的敌意和煞气。 不等沈牧之回过神,身周所有石柱上的龙,都纷纷从石柱上探出了龙头。那一双双金红色眼眸中,射出的目光,更让沈牧之感觉毛骨悚然,心中惊骇无比。 他站在原地,托着神智已经陷入迷糊的玄诚,一动不敢动。 这些东西,光看着便已气势非凡,沈牧之现在带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玄诚二人,实在是不敢冒险,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片刻过后,沈牧之的安静似乎让周围这些东西放松了些许警惕,落在沈牧之身上的压力,渐渐少了不少。 他身前那条白龙,慢慢扭动着身体,往沈牧之靠近过来。 沈牧之忍着想要出剑的冲动,神色尽量平静地看着它。 白龙越来越近,很快,就已到了身前不到半丈的位置。那细长的龙须在半空缓缓浮动,有几次甚至都要碰到沈牧之的脸了。沈牧之屏着呼吸,努力压着心头冲动,一动未动,甚至连眼神里都没有丝毫地波动。白龙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突然目光下移,落到了玄诚的右手上。 沈牧之见状,不由微微愣了一下,想低头去看看它在看什么,又怕贸然动作会惊动眼前这条白龙,有些犹豫。 这时,那白龙却头微微一低,朝着玄诚的右手靠近了过去。 沈牧之这下有些忍不住了,稍一迟疑后,微微低头垂眸往玄诚的右手看去。只见他手中正紧握着那颗从镇魂塔上摘下来的黑色圆珠。 沈牧之看到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莫非这些白龙的苏醒,是因为这颗圆珠? 正想着的时候,那白龙的脑袋已经近得都快要跟玄诚的身体碰上了。如此近的距离,万一这白龙突然发难,沈牧之基本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及时护住玄诚。 心头紧张无比的沈牧之,托着玄诚的手下意识地往后拉了一下。 就这一拉,那白龙猛地抬头,直接对上了沈牧之的脸。冰冷的鼻息带着淡淡的煞气从白龙的鼻孔之中喷出,扑在沈牧之的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沈牧之浑身汗毛倒竖,体内剑意已经在酝酿,随时准备出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白龙盯了他片刻后,却突然往后退去。 它这一退,周围那些龙头也一个个都往石柱上缩了回去。 沈牧之心头诧异,却也不敢就此放松,等了一会,见周围龙头,包括那条白龙都已缩回石柱,恢复了雕刻的模样,沈牧之不敢再多停留,连忙带着玄诚二人速速离开了这条龙柱石道。 出了龙柱石道后,见身后没有动静跟来,连之前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消失了后,沈牧之微微松了口气,四下一看后,他就带着玄诚二人往兵俑处飞了过去。 那边虽然冒险一些,但这地方大多平坦,根本没有什么合适的藏身之处,也就只有那些兵俑勉强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遮掩。到时候若是那神秘人追上来,多少也能拖延一些时间。 本来这决定,沈牧之也是无奈之举,但经历了刚才一事后,倒是让他心中多了几分镇定。 玄诚手中这圆珠的用处,或许不仅仅只是能控制镇魂塔。 沈牧之当初刚到这里时,从兵俑处到这龙柱石道,走了许久。可这一回,才盏茶功夫,他就已经见到了昏暗中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兵俑了。 沈牧之想到之前走那条甬道的时候,似乎也是如此。之前他进去阴城的时候,那条甬道似乎特别长,可刚回来时,却走了没多久就出来了。此时又是如此,沈牧之心中讶异之时,也不由得多了几分疑惑。 不过,此时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些许疑惑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后,立马就被抛到了脑后。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先找地方将玄诚安顿下来。 到了这些泥俑跟前后,沈牧之扫了一眼这些制作得十分逼真的泥俑,心头隐隐有些发毛。但现在非常时刻,他也只得咬咬牙,带着玄诚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边泥俑之中。 这些泥俑,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总之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沈牧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不敢太深入,所以进去没多远,就停了下来。而后小心把玄诚背上的徐然然给解了下来,将二人分别放到了地上。 沈牧之刚将二人安置下,突然,离着他们大概两丈开外的一个泥俑,本来背朝着他们,此时脑袋却突然一个扭转,朝向了沈牧之这边。那半垂的眼睑下,本该无神的眼珠,却在此时多了一些神光。 正准备帮玄诚疗伤的沈牧之,刚要动作,眉头却忽地一皱,转头望去,四下昏暗之中,却无任何发现。 他想到之前在龙柱石道也是这种情况,心头不由得多了一些担忧。但此时他们已经进来了,若真有什么情况出现,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着,他也不急着给玄诚疗伤了,又给他喂了几颗丹药之后,在他旁边盘腿坐了下来,看似闭目打坐,实则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周围。 很快,前后左右,又有泥俑纷纷扭头朝向了沈牧之这边。 这一回,沈牧之并未错过。 虽然对这些泥俑,沈牧之早有些许猜测,但此时发现这诡异情况,还是心中忍不住惊了一下。 不过,心惊归心惊,沈牧之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依旧端坐如山,一动不动。 时间慢慢过去,周围越来越多的兵俑都纷纷扭过头来盯着他,但也仅仅只是盯着,并无进一步的举动。 沈牧之只得忍着心头的不适,装作毫无所觉一般,继续端坐着。 玄诚的气息已经比之前稳了许多,若是顺利的话,最多一个时辰,玄诚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但在这种情境下,却让人有种度日如年的一般,漫长而又煎熬。 慢慢的,大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那些兵俑虽然都盯着他,却并未有再进一步举动。沈牧之的心情也已比一开始的时候,要淡定了许多。 就在这时,周围这些原本都盯着他们的兵俑,却突然纷纷扭头,朝着外面望了过去。 沈牧之见后,心头一个咯噔,抬眸往外看去。 只是,重重兵俑列于身前,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不过,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只怕是那神秘人终于追过来了。 沈牧之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玄诚,他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将玄诚捏着那颗圆珠的手给拿起来放在了他的胸口,然后又起身将徐然然挪得更靠近玄诚一些后,就转身往外走去。 玄诚这个情况,就算现在就醒了,也不可能立马就能恢复实力。 所以,与其他在这里陪着他们然后被外面那人一起发现,不如他趁着那人还没发现他们的时候,先想办法将那人从这里引开。 只要他能拖上一段时间,等玄诚恢复一些,凭他手中的镇魂塔,再和他一起联手对付那个神秘人,应该不难。 至于这些兵俑身上的诡异之处,沈牧之心中已经不太担忧了,只要那颗圆球在,他们应该能够无恙。 319 再遇阴灵 昏暗的地底空间里,一道黑影从远处掠至,在距离兵阵不远的地方落下了身形。 他身前不远处,一排排兵俑,一望无际。 黑影盯着这些兵俑瞧了一会后,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刚迈出,前面那几排的兵俑身上纷纷有煞气涌出,低垂的眼睑微微抬起,泥做的瞳孔之中,逐渐有了神光,朝着前方背影盯了过去。 黑影见状,稍一犹豫,就又退了回去。 他刚退开,这些泥俑就又恢复了原状,身上的煞气也消失不见了。 此时,黑影后方不远处,忽有剑光掠过。 黑影回头一看,立马追了过去。 黑影离开不久,兵阵之中原本一直昏睡着的徐然然突然醒了。 地底的寂静,随着一声尖叫的响起,彻底被打破。 正往远处掠去的那道剑光,闻声而止。 一回头,后方那个跟过来的黑影也停了下来。两人隔着昏暗对视了一眼后,那个黑影蓦然扭身,往回飞去。 沈牧之见状一愣,旋即迅速追了上去。 本来是他追他,现在换了过来。 神秘人的速度极快,沈牧之纵然已经是云海境,依然还是很快被拉开了距离。 兵阵之前的昏暗中,一道黑影迅速靠近,不等那些兵俑反应过来,这道黑影便如利箭一般射进了兵阵之中。 顿时间,犹如一滴水掉进了一锅热油之中。 正往此处赶来的沈牧之,蓦地察觉到前方有东西呼啸而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股神秘之力撞在了身上,往后倒飞了出去好远才勉强稳住身形,虽未受伤,但体内气血翻涌,一时间难受不已。 兵阵之中,那一个个泥俑在此时尽数苏醒了过来。 泥做的双眸之中,幽幽绿光亮起,浓浓煞气翻滚而出,数十道身影闪动,结成一阵拦在了那道蓦然闯入的黑线之前。 “杀!” 一声毫无感情的冷漠声音突然响起,这些兵俑身上涌出的浓浓煞气瞬间凝作一柄长刀,而后朝着那道黑线一刀劈下。 黑线疾冲之势不由戛然而止。 砰地一声巨响后,被拦停下来的神秘人往回退了几步,但身前那数十个兵俑却直接身体爆裂,那柄长刀也重新化作了煞气,飘散了开去。 神秘人稳住身形后,毫不停顿,迈步就想冲入前方那漫天尘雾之中。就在此时,周围兵俑又是一阵变动,更多兵俑带着满身煞气朝着这神秘人围攻了过来。 同时间,兵阵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道马嘶声。 正与这些兵俑缠斗的神秘人,听到这声马嘶声,突然扭身,大袖挥出,拍碎身前几个兵俑之后,立马就闪身往外蹿去。 刚赶到兵阵外的沈牧之,听到这马嘶声,心头顿时一个咯噔,身形也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他对这马嘶声可谓是记忆深刻。当时在胡杨林中,要不是何羡的那块玉佩,他早就已经死在那个阴灵的刀下了! 现在,这马嘶声又出现了,难道那头阴灵又要出来了? 这年头刚在沈牧之脑海中掠过,忽地就瞧见那神秘人正从兵阵之中往外冲,看其样子,有几分落跑的意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抹金中带红的光芒,突然从后方深处的黑暗之中掠出,一闪就到了神秘人的身后附近。 又是一声马嘶。 高亢尖锐的声音,在这寂静昏暗的地底空间里,格外地响亮,也格外地诡异。 声音刚冲上高空,那团光芒之中,一柄长刀突然挥出,刺目刀光,犹如烈日一般,带着滚滚煞气,朝着神秘人的身影,咆哮而去。 神秘人扭身就是一拳迎上。一个黑色虚影蓦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一拳递出,同样递出一拳。 轰地一声巨响。 狂风席卷而出,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沈牧之纵然已经是云海境,此时依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不论是神秘人,还是那个阴灵,实力都要远超沈牧之,甚至可能超过玄诚。好在,这两个厉害角色现在打在了一处,倒是不用再担心会来找他的麻烦。 只是,玄诚和徐然然还在那边兵阵之中。徐然然可能已经醒了,玄诚醒没醒不知道,但就算是醒了,这样的情况下,万一要是被这二者的战斗波及,也是很危险的。 想到此处,沈牧之毫不犹豫地往玄诚二人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神秘人与阴灵越打越激烈,周围兵俑不断爆裂,一团团幽绿光芒,包裹着一个个样式各异的杀器,纷纷涌向战团之中。 战团之中,黑气翻涌,金光如电,红色似血。三种颜色纠缠在一处,难分胜负。 沈牧之无比谨慎地游走在战团边缘处,屏息凝神地往玄诚二人所在的位置靠近过去。一边靠近,一边祈祷着二人千万不要有事。 很快,沈牧之就到了玄诚二人所在的附近。 打眼望去,只见狂风混乱之中,一团金光纹丝不动。金光之中,徐然然蜷缩在还未苏醒的玄诚身旁,分明已经惊惶无比却依然固执地不肯闭眼,甚至睁圆了双眼,盯着这周围的一切。 当她眼眸一动,看到了不远处正靠近过来的沈牧之时,那吓得都已没了血色的脸颊上,顿时就露出了浓浓惊喜之色。而后…… 双眼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沈牧之快步过去,却发现那团金光虽然护住了他们,却同样把他拒之门外。也就是说,玄诚不醒,他动不了他们,只能让他们在这里待着。 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得在附近守着。 周围兵俑爆裂的声音不断响起,泥俑碎片飞溅开来,又被狂风卷着,在空中不断打旋,犹如一道道凌厉飞刀,等待着收割猎物。 沈牧之虽然不惧这些泥俑碎片,可这东西实在太多,而且没完没了,他只得一退再退,一没注意方向,就退到了兵阵深处。 外面的战斗,不知何时渐渐停了下来。 沈牧之看着周围样貌各异的兵俑,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涌起。 这些兵俑与外面那些兵俑不同。外面的兵俑基本面貌相同。这些兵俑,却无一个是相同面貌的。 而且,沈牧之还从这些兵俑身上,感觉到了比外面兵俑身上更浓的煞气。 玄诚之前与他提过,这里的兵俑,部分只是体内放了杀器,但部分却是活俑。 直觉告诉沈牧之,他现在身周的这些兵俑,很可能都是活俑。 他站在那里,忽然间,后背一冷,浑身汗毛尽数倒数了起来。 这时,又是一道马嘶声从外面传来。 声音刚落,沈牧之就听得咔地一声轻响从后传来,他一回头,就看到在他身后距离最近的一个泥俑脸上多了一条裂缝,丝丝缕缕的黑气正从这裂缝之中,缓缓飘出。 这些黑气飘出来后,并未就此飘散,反而缭绕在了泥俑的脸上,越来越多,渐渐的,竟化作了一张人脸,与那泥俑的脸是一样的。 不过,这张脸此时还闭着眼。 沈牧之心头悚然,也知事情不妙,但这情况下,恐怕逃也来不及了。 这念头刚闪过,又是咔咔几声接连在身旁响起。他慌忙转头一看,只见周围好几个泥俑都跟刚才那个一样,脸上裂了缝,正有黑色从裂缝中飘出。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心头往下沉去的同时,右脚已经抬起…… 就在此时,他身后那个最开始的泥俑,那张黑气凝成的脸,突然睁开了眼睛。两点绿光出现在双眸之中,猛地盯住了沈牧之的后背。 “杀!”一声沉喝响起,那泥俑猛地往前一步,右手递出的瞬间,一股黑气从其手中涌出,眨眼就化作了一柄黑色短刀,朝着沈牧之后背戳来。 事情到了此步,沈牧之也顾不得会不会引来那个阴灵的注意了,剑光环身掠过,顿时间这些泥俑顿时爆碎。随着泥俑碎裂在地,无数森森白骨纷纷滚落了出来。 沈牧之顾不上感慨,拔腿就往外冲去。 但已来不及。 周围兵俑之中,咔咔之声接连响起,无数黑气疯狂涌出,眨眼就凝成了几个人形,拖着长刀朝着沈牧之攻了过来。 更要命的是,沈牧之在这时听到了马蹄声,似乎是朝着他这边来的。 若是就这些煞气所化的人形怪物,沈牧之倒也能应付。可那阴灵若是过来了,以沈牧之如今的实力,估计扛不住那阴灵一刀。 320 凭什么 想及此处,沈牧之只得全力对付眼前这几个煞气所化的人形怪物,企图在那阴灵赶过来之前,逃离这里。 只是,沈牧之忘了,此地乃是那头阴灵的地盘。 那马蹄声先前还在远处,眨眼就已到了近前。 漫天煞气之中,身披战甲的阴灵,骑着白马,拖着绿焰长刀,破开了黑暗,出现在了沈牧之的跟前。 两人甫一对视,阴灵抬手便是一刀。 幽绿刀光从天而降,牵扯着周围涌动的黑色煞气,带着无匹狂暴的气势,无情地朝着沈牧之当头劈来。 沈牧之早已领教过这头阴灵的厉害,哪敢正面硬抗,想也未想,毫不犹豫地闪身就往后退去。 可是,他这刚一退,后面昏暗之中,突地又有几道黑色煞气猛地凝成了两个人形,举着长刀,就往沈牧之背后袭来。 感受到身后异动,无路可退的沈牧之,只得出剑迎上了那道凶悍刀光。 结果不言而喻,剑光一触击溃,飞剑倒卷而回,沈牧之伸手一把握住后,被其上的反震之力带着往后飞退了出去,正好与那两个正朝他冲过来的黑色人影撞在了一处。 一抹红光一闪而逝。 两道黑色人影瞬间被搅碎,化作缕缕黑气,往周围逃散开去。而沈牧之几乎毫无停顿地,继续往后方远处倒飞出去。 那阴灵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双脚一夹马腹,整个人顿时化作一道虚影,朝着沈牧之追了过去。 不远处,沈牧之还未来得及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抬眸看到那道迅疾而来的虚影,慌忙扭身就跑。 脚下,玉剑鲜红似血,恍若闪电一般,带着他,穿过了黑暗,往深处逃窜而去。 身后,那个阴灵紧追不舍,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才片刻功夫,那阴灵就已赶上,抬手便是一刀。幽绿刀光挥洒而出,带起的风中,满是兵阵冲杀时的嘶吼声。 沈牧之只得回身御剑抵挡,然后借着反震之力继续往后逃去。 只是,这些反震之力,虽然能让他暂时跟着阴灵拉开距离,却同样会让他受伤。这样的手段,他又能用几回? 若是想不到一个好的脱身之法,他今天就真的要葬身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空间里了。 感受着身后那愈来愈近的狂暴气息,沈牧之心头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在幻境之中他所做的那个像梦又不像梦的‘梦’。 当时她问他是想死,还是想活。 他记得,他回答的是想活。 自从那天在金明阁醒来之后,那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原来是想活着的,不是为了苏华,也不是为了青果,而是为了他自己想活着。 所以,此刻,他也不想死! 他不想死在这里,那他就必须得摆脱后面这头阴灵。 想着,背后又是一道刀光袭来,沈牧之扭身就是一剑。剑光与那刀光一触,便立即就被吞噬,长剑倒卷而回,被沈牧之一把抓住之后,借势就要退走。可就在这时,那头阴灵身影突然从原地消失。 沈牧之一见,心头猛地一沉,当即觉得不妙,立马强行催动体内灵力,拼着伤势变重的风险,猛地止住后退之势,往旁边闪了出去。 果然,他刚闪出,一柄绿中带红的长刀就从他先前所站的位置一掠而过。幽绿的光焰,擦过他的衣角。衣角瞬间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阴灵一刀未竟,反手又是一刀。 沈牧之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刚才闪躲及时躲过一劫,慌忙御剑相迎。血色剑芒,悍然而上,却在与刀光相触的一瞬间,一下就被压了回来。最后,悬停在沈牧之头顶,苦苦支撑着。 幽绿色的刀芒不断吞吐,玉剑之上散出的红光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沈牧之站在其下,脸色涨得通红,嘴角不断有血色溢出。 何羡给的玉佩已经损坏,这一刀若是落下,没了玉佩守护的他,必然躲不过一死。 沈牧之心中十分清楚这个结果,所以咬牙苦撑着,可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他能撑这么久,已是奇迹。 眼见着玉剑之上的红光越来越微弱,那把长刀之上吞吐而出的幽绿刀芒离他的头顶越来越近。 他甚至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头发被长刀上散发而出的煞气给粉碎的声音。 这是死亡的声音。 可,他不想死! 他吃力地抬眸看向对面。刺目的光芒背后,那骑在马上的魁梧身影,似乎正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他恍惚看到了那双眸之中跳动的鬼火,感觉到了那两团鬼火之中传递而出的轻蔑。 这种轻蔑,让他感觉愤怒。 他已经使尽了全力,可对于对方来说,他依然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无力而又愤怒。 他不想死! 凭什么,他要死在这种地方? 这大概是二十多年来,沈牧之第一次,如此愤怒地觉得不甘心,想要活着。 玉剑之上的红光,已经几乎都要看不到了。长刀之上的幽绿光芒,将他的脸映照得十分苍白。 头顶束发的发带被长刀之上吞吐而出的刀芒粉碎,黑色长发飞扬而起,在幽绿光芒之中,不断挣扎。 不甘的双眸之中,满是血丝。 “凭什么!” 沈牧之突然一声怒吼,就在这时,玉剑之上,所有红光尽数消失。可那柄长刀却未就此落下。 一道微风不知从何而来,轻轻地卷过沈牧之的身旁。 一抹俏丽身影,幽然而现,从沈牧之背后,抬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想活吗?” 清冷而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让沈牧之怔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点了头。 接着,一只玉手抬起,轻轻握住了那柄离沈牧之头顶不过一寸的玉剑。刚一握上,原本颜色浅淡的玉剑,却突然通体变成了深红色,周围的煞气,顿时就浓了起来。 又是一阵微风掠过。 幽绿刀光背后,突有白马突然嘶鸣。而后,长刀突然后退,轰地一声,砸进了远处的兵俑之中。 无数兵俑瞬间碎裂,白骨滚落一地。 黑色煞气,翻涌半空之上,各种喊杀声,嘶吼声,摄人心魄。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回不过神。这时,一股柔和却又强大的力量突然涌入他的体内,沈牧之还未反应过来,意识便模糊了起来。 布满血丝的双眸,蓦然变作通红。 一步迈出,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远处,白马已做枯骨,身形魁梧的阴灵,已不见浑身铠甲,鬼火从瞳孔之中冒出,瞬间就蔓延了全身。 高大身影刚刚站起,便有一道红芒出现身前,砰地一声,撞在了胸口。浑身幽绿鬼火,瞬间炸散,其中身影握着那把长刀,再次倒飞了出去。 红芒紧随其后,那阴灵刚刚落地,又是一剑,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将其一把钉在了地上。 周围黑色煞气,愤怒狂吼,却是盘旋在高处,不敢落下。 双目通红的沈牧之蓦然出现在其身侧,一脚抬起,重重往其头部跺了下去。砰地一声,头骨炸碎的瞬间,有两朵鬼火逃窜而出,拼命往远处遁去。 沈牧之抬起血红双眸,看了一眼后,却没再去追,反而复又低头,看向了脚下那具尸骨的右手。 右手中,一柄古朴长刀,尽管历经漫漫岁月,却依然刀锋似雪。 刀背血槽之中,更有红光隐隐,浓浓煞气隐藏其中,吞而不吐。 沈牧之眉间忽然漫上一丝喜色,挥手收起玉剑后,便准备伸手将这长刀捡起来。不料,就在他的手快要碰上这柄长刀之时,长刀之上,忽有金光绽出,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后,整个地底空间像是颤了一下,无数金光从头顶落下,化作一座大阵,将沈牧之困在了其中。 “原来,你才是正主!”沈牧之低头微微一笑,口中传出的却是那道清冷的女声。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蓦然出现身侧,挥刀就往沈牧之身上劈来。此人样貌与刚才那阴灵丝毫无异,只是,身下无马! 手中长刀,金光湛湛,可若细看,便可瞧出,刀身之上缭绕的都是细细血线。浓浓煞气,裹在这本该圣洁的金光之中,不由多了几分诡异之感。 沈牧之恍若未觉,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眼见着那一刀就要落到他的身上,让其血洒当场的时候,沈牧之突然抬手,竟是直接一把抓住了那柄长刀。 英灵模样的男子,不由一惊,想要退却,却已经来不及。长刀握在了沈牧之的手中,无论他如何使劲,都是纹丝不动。 沈牧之抬头看他,嘴角一勾,一丝透着几分邪气的笑容蓦然浮现。而后,红光掠过,男子头部砰地一声炸开,化作了几缕红色煞气,在半空盘旋了一下后,又嗖地一下钻入了那柄长刀之中。 长刀之上,金光愈发强烈,不断地想要挣脱。 沈牧之眼睛一眯,手中忽然一松,长刀立即远遁而去。可一抹红光却紧随其后,不等他飞远,便是轰然一声,狠狠撞上了长刀。 金红二色光芒交汇一处,轰然之声响了一阵之后,金光一暗,被红光重重砸到了地上,彻底没了动静。 而这时,沈牧之突然眉头一皱,而后双眸之中血色迅速褪去,眨眼就恢复了原来的眸色。 321 死而复生 随着那把长刀的落败,困着沈牧之的那座金光大阵也逐渐隐去,但头顶之上,依然还有金光流动,显然那座大阵并未就此沉寂下来。 沈牧之皱着眉头,望着周围的满地白骨,目光里有些茫然。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隐隐有些记忆,可是并不完整,只有几个短暂的画面。而此时脑袋中传来的尖锐疼痛,也让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去回忆和拼凑那些画面。 这时,他脑海中忽有一道声音直接响起:“那把刀不错,记得收起来。” 熟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沈牧之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想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微弱光芒下,除了远处那些影影绰绰的泥俑身影,根本没有这个女子的身影。 “你是谁?”他张口问了一声。 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底空间中,传扬了开去,很快就消失于远处昏暗之中,良久都无回应传来。 她似乎已经不在这里。 沈牧之心头忽然漫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女子,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到底何时曾见过她。 浓浓好奇在他心底涌出,她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帮他? 片刻后,脑部的疼痛缓和了不少,回过神的沈牧之,往远处玉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累累白骨之中,一柄长刀躺在满地白色骨粉之中,刀身之上,刀锋依旧雪白,可已无金光散出,只是那长长血槽之中,煞气反倒是愈发浓了,红光隐隐闪动,似乎那些压制其中的煞气随时可能冲出。靠近剑柄处,原本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此时,一柄玉剑刺穿了这个凹槽,牢牢将这柄长刀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更是将其中那足以滔天的煞气也尽数压制在了这柄长刀之内,让其无法再作妖。 沈牧之走近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苦笑了一下。若不是他命大,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应该是他了。 想着刚才那个女子说的话,沈牧之便走过去,打算收起这柄长刀。 只是,当他伸手握住玉剑,打算将玉剑拔出来的时候,这柄长刀却猛地剧烈挣扎起来,那道血槽之内,红光流动,浓郁煞气滚滚而出,呼啸喊杀之声随之而起,仿佛就在耳畔,摄人心魄。 沈牧之不由心中一惊,手上动作立马就停了下来。 看着这柄长刀,沈牧之忽然意识到,看来他想收起这把长刀并不容易。 他尝试了几次想要拔出玉剑,但每次只要一动玉剑,这柄长刀就有失控的趋势。以沈牧之的实力,一旦这长刀失控,他再想控制住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试着将玉剑和长刀一道收入扳指之中,本以为可能不会成功,却没想到,竟然一下就成功了。 这倒是让沈牧之意外了一下。 接着,他赶紧了离开了这里,朝着玄诚二人所在的位置飞去。 时间已经过去不短了,不知他二人现在如何了。那神秘人先前虽然逃走了,可后面有没有再趁机返身回来,却是不好说。那人心思阴诡,手段狠辣,若发现有机会,必然不会放过的。 沈牧之想着,心中急切,速度也快了几分。 没多大功夫,他就凭着记忆,赶到了玄诚二人所在位置的附近,可是那一地狼藉之中,哪里还有玄诚二人的身影。 沈牧之心里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玄诚若是现在安全无事,他就算要离开,也肯定会给他留下线索的。可沈牧之将这附近找了个遍,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而且,玄诚那个身体情况,他也不可能带着徐然然,走出去太远。可这附近没有他的任何踪迹,那么基本只有一个可能,神秘人趁着他被那头阴灵缠住的时候,回头来带走了玄诚。 只是,玄诚二人有那颗圆珠守护,就连他也没办法突破那层金光,神秘人又是如何将人带走的? 难道说,中途玄诚醒了,收了那颗圆珠,然后正好神秘人过来? 可就算如此,玄诚也不可能会毫无反抗,任由着神秘人将他带走的。他手中有那颗圆珠,就算没办法对付神秘人,但自保一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的。 亦或者说,那神秘人有办法能破除那层金光? 沈牧之想到此处,蓦然想起了当时在幻境之中那个神秘人的自我介绍。他说他是这地方的守墓人。 当时他没信。 可如今看来,或许他所说的这个身份,确实是真的。 若这神秘人真是这地方的守墓人,那或许就真有办法可以破除那层金光,将玄诚二人带走了。 思及此处,沈牧之按捺不住了,扭头就往龙柱石道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神秘人若真带走了玄诚二人,那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座阴城了。 之前从龙柱石道到这兵阵处,沈牧之带着玄诚二人飞了大约盏茶时间,可这回他独自一人往龙柱石道那边的方向飞去,却飞了许久,远远不止一盏茶时间。 这大概是有和没有那颗圆珠的区别吧! 沈牧之担心玄诚安危,一路全力飞驰,到了龙柱石道附近,想及之前所遭遇的,便打算从石道外面绕过去。 毕竟他现在手中没有那颗圆珠,若是这些龙柱上的白龙再度化形,他可不一定能有之前那种幸运了。 不过,沈牧之很快就发现,想从外面绕过去的这个想法基本不可能。那道石门看着并不远就在那里,可无论他怎么飞,它始终还在那里,他们中间的距离,没有一丝一毫的缩减。 自从踏进那座胡杨林后,类似的古怪沈牧之早已见识过了,此时发现之后,心头虽然略有失望,但也已经毫无波澜了。 回头那龙柱石道的入口处,沈牧之看了看这条长长的石道,咬了咬牙后,御剑冲了进去。所过之处,龙柱之上,微光流动,但至始至终没有一条龙从龙柱上现身。 终于穿过了石道,飞到了那道石门处的沈牧之,大松了一口气。而后,也顾不上去观察后头那些石柱上的白龙是否有什么异样,拔腿就从那道石缝中挤了进去。 厚重的黑暗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阴气。 沈牧之心急玄诚安危,一进去,就立马朝着深处快速冲了过去。 但,没冲出多远,突然前头黑暗之中,有金光兀地亮起,并且迅速放大。 沈牧之一愣之后,才猛然惊觉迎面而来的这道金光之中所蕴含的危险,当即连忙刹住身形,御剑挡在了身前。 铛地一声巨响,整条甬道都颤抖了起来,不少碎石从头顶簌簌而落,更有咔咔之声传来,仿佛下一个瞬间这里就要崩塌一样。 沈牧之心中又惊又急,慌乱之中,抬眸往对面看去,只见刺目光芒背后,又一道熟悉的妖娆身影。 是她! 沈牧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就在沈牧之心头一片难以置信的时候,不远处难道妖娆身影突然甩手扔出了一物。沈牧之以为是冲他而来,刚准备闪身躲避的时候,轰然声响蓦然炸响。 顿时间,地动山摇。 而后,轰隆一声,二人中间的甬道突然塌陷,浓浓灰尘呼啸而来,瞬间就将沈牧之吞没。 同时间,头顶还有咔咔之声传来,似乎还要继续坍塌。 沈牧之不得不往后退去,最后一直退到了石门处。 轰隆之声接连响起,无数巨石坍塌而下,眨眼功夫,就已经这甬道堵得严严实实。 沈牧之看着眼前这一幕,愣住了。 玄诚他们肯定在里面,否则这个不知怎么的就死而复活的妇人不会在这里等着他来了才炸塌了这条甬道。 可现在这条甬道没了,他该怎么过去救玄诚? 而且,现在这么一来之后,不仅仅只是他没办法过去救玄诚,他自己也被困在了这地底空间里。 沈牧之愣愣站了许久,才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心神放了出去,想看看这段被堵上的甬道到底有多长,结果发现,坍塌的甬道比他想象中的更长。 看来,想要将这条甬道重新打通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既如此,他必须就得从另外的途径进入阴城。 沈牧之想了片刻后,转身从这石门中挤了出去。出去后,因为有心事,想也没想地,一步就迈入了龙柱石道之上。 刚一迈进去,沈牧之便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一抬头,果然看到周围的石柱上,微光流转,隐隐有要苏醒的迹象。 沈牧之只犹豫了一瞬间,咬牙就往另一头冲去。 只是,一如之前那一次,就在他快要冲出去的时候,前方龙柱之上,突然白光掠出,一头庞然大物赫然出现眼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相比于上一次的勉强和谐,这一次,这头‘熟人’白龙看他的眼神,则是要不善暴戾了许多。 细长的龙须,在半空上下浮动。 金红色的瞳孔,蓦地一缩,而后,张嘴就是一声怒吼。 狂风卷着令人心惊的气息,朝着沈牧之扑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地底空间里,隆隆传了出去。 头顶那些隐隐流转的金光,此时忽然变得强烈了起来。 322 最后牵绊 双方还未交手,仅仅只是白龙身上此刻散出的气息,就已经让沈牧之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可想而知,这白龙虽不是真龙,但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沈牧之一时没敢妄动,站在原地,心头快速衡量着自己此时若是全力出手有几分把握能够逃出去。 白龙一声怒吼结束,硕大的龙头一动,便扭动着身体朝着沈牧之冲来。 见状,沈牧之就是不想动也得动了。 只是,他刚一动,周围那些龙柱之上,流光闪动间,一个个龙头纷纷探出,而后同时张嘴咆哮起来。巨大声浪汹涌而出,卷着狂风从四面八方朝着沈牧之冲来,一下就将其本打算后撤的步子给困住了。 眼见着前方那白龙已经快冲到身前,沈牧之只得出剑。 剑光刚刚亮起,前方白龙眼中突然红光一盛,龙身上那些洁白鳞片的缝隙之中,有金红光芒绽出。瞬间,白龙化作金龙。 白龙身上本就让人心惊的气势,此时又多了一股远古洪荒之意。 沈牧之心头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妙,但此时为时已晚。 只见白龙一张嘴,一点金光从它口中飞出,似慢实快地往他飞掠过来。 那一点金光,看着不过黄豆大小,可当沈牧之目光落在其上的时候,心头却是猛地一阵心惊肉跳。 他慌忙想要后撤,可这时,周围那些龙头又是一声咆哮响起,巨大声浪滚滚而出,再次将他后撤的身形给拦了下来。 这一顿,那点金光已经到了跟前。 沈牧之只得御剑迎上。 清冷剑光,与其甫一接触,剑光瞬间就如冰雪一般消融。刺目金光随即炸开,那柄赵正光送他的飞剑,一下就被金光给吞噬了进去,沈牧之只感觉心神一个剧震,就与这柄飞剑断了联系。 一口腥甜涌上,又被沈牧之咬牙压住,体内灵力全力催动之下,奋力挣开周围束缚,快速往后退去,赶在那团金光将他吞噬进去之前,闪了出去。 刚刚逃过一劫的沈牧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围龙柱之上,忽然一道白光射出,直接就朝着沈牧之身上抽来。 沈牧之闪躲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下意识地就召出了玉剑。 血红剑光刚亮起,便与那道白光撞在了一起,发出了金石交击的声音。玉剑之上红光闪烁了一下,倒掠而回。而那条带着流光的龙尾,却只是稍微顿了一顿,旋即轻轻一扭,又往沈牧之身上抽来。 同时间,前方白龙此时也已扭动着身子追了过来。 前有龙头,后有龙尾,这两者单独一者的实力就足以让沈牧之焦头烂额,现在前后夹击之下,哪还有沈牧之什么活路。 沈牧之心中亦是清楚,心情往下沉的同时,却也不肯就此放弃。 就在这时,他右手上带着的扳指突然滚烫起来。 沈牧之心中不由一动,伸手一把握住玉剑,扭身就往那道追击而来的龙尾上劈了过去。血色红光亮起,铛地一声巨响之后,红光随即黯淡,带着沈牧之整个人往后倒飞而去。后面,正好是那追过来的龙头。 那白龙看着飞在半空中的沈牧之,金红色瞳孔一缩,张嘴就往沈牧之咬去。 倒飞而来的沈牧之,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亦或者他此时已经无力改变局面,眼见着沈牧之就要命丧龙口之中,就在此时,他突然一个扭身,破碎不堪的大袖在半空飞掠而过的时候,一柄长刀忽然出现在其手中,朝着张开的龙嘴猛地扎了下去。 长刀之上,红色光芒大炽,尽数没入了龙嘴之中。 白龙身形猛地滞住,而后金光湛湛的龙身之上,忽有无数红色细线浮现,扭动着逐渐布满了全身。 咬牙抓着长刀不敢松手的沈牧之,目光瞥见这一幕后,一股危险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接着,他毫不犹豫就松了手,扭身就往后逃去。 刚转过身,身后便是轰地一声巨响。 紧接着金红二色光芒卷着狂风巨浪咆哮而来,重重撞在了还未来得及逃开的沈牧之后背之上,无比强横的力量瞬间就带着他往远处飞了过去。 身后,隐约还有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可此时沈牧之已经顾不得去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他此时就如同海啸之中的那叶孤舟,沉浮在狂暴的海面上,生死皆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接二连三地爆炸才终于停歇。 原本那条长得让人都不知道要走多久才会走完的龙柱石道尽数摧毁,无数碎石散乱满地,隐约可见其上那栩栩如生的雕刻。只是,这些雕刻之上,再无流光闪过。 沈牧之浑身瘫软地靠在其中一块大石旁,抬手抹了一把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也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呢还是说自己幸运呢! 他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想到,还真让他给撞对了!那柄长刀竟然还真有如此威力,不仅解决了那条白龙,竟还将整条龙柱石道都给解决了! 不过,龙柱石道虽然解决了,可他也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是不用做什么了,只管老老实实在这待着疗伤就是。 想及此处,沈牧之不由得回头去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扇石门。 刚才这里连番的包扎,这扇石门内的甬道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听那轰隆声响,应该是又有坍塌。这下,那甬道应该是堵得更严实了。 不过,他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如此一来,沈牧之倒是也能安心在此疗伤,不用担心那神秘人会从里面出来打扰他。 想着,沈牧之便苦笑了一下。 或许是觉着那神秘人出不来,心身俱疲的沈牧之,渐渐的便有些扛不住,靠着大石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中听到耳旁似乎有人在喊他。 那声音,听着还有些熟悉。 他强忍着困意,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隙,顺着那丝缝隙往外望去,只见昏暗之中,一张熟悉的脸,正满脸焦急地盯着他! “牧之!你怎么样?”就连声音里,都充满了焦急。 无论是脸,还是声音,都好熟悉! 沈牧之皱了皱眉头后,忽然想到,这声音和这脸都是玄诚的。 意识到后,他忽地愣了一下。玄诚不是被神秘人带去阴城了吗?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是个梦啊! 想着,他便又苦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玄诚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前无路后无门的,到底该怎么去救他? 沈牧之越想越灰心,越灰心就越愤怒,越愤怒就越清醒。 越清醒,眼前的脸和声音就越清晰。 终于,啪地一声,沈牧之忽然感觉脸上一痛,而后整个人突地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不过,看着眼前玄诚这张脸,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 玄诚拧着眉头,没立马答他的话,先拉着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他人已经清醒,体内虽有伤势但已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才缓缓说道:“我还想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 沈牧之此时脑子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听了他的话,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只是,想到自己这一番折腾,还差点把性命丢在了这里,不由得又苦笑起来。 玄诚见他如此,眉头拧得更紧,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牧之便将当时他将玄诚从阴城那边带出来后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说到他解决掉那头阴灵回来找玄诚发现玄诚不见了后,他苦笑着说道:“当时我以为你被那个神秘人给趁机带走了,所以就想回阴城找你。结果赶到甬道的时候,被人拦下了,那人还把甬道给炸了。我没办法,只好退出来,另外想办法。结果没想到,这条石道也是另有玄机……”说到与那条白龙之间的大战,沈牧之只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就概括过去了。不过,不用他细说,就这眼下的废墟还有玄诚之前找到沈牧之时那个状态,也能猜得出,当时那战斗有多激烈和危险。 沈牧之不想让玄诚心有内疚,连为何当时玄诚二人离开那里都没留线索都没问,就立马说道:“不过,你没事就好!”说着,转头四顾,想寻徐然然的身影。 玄诚道:“她不在这里,我已将她送出去了!” 沈牧之闻言一愣,盯着玄诚,不由惊喜:“你找到出去的法子了?” 玄诚点头,旋即拿出那颗镇魂塔上取下的圆珠,道:“这就是钥匙。”说着,又问沈牧之:“你现在能动吗?能动的话,我们先出去再说!” 沈牧之点点头:“能动。” “那我扶起起来。”玄诚说着,就将沈牧之从地上拉了起来。刚要走时,沈牧之忽然想到他那两把剑,还有那柄长刀都还在这里。于是,叫住了玄诚,将事情说了一下。 收回玉剑倒是不难,玉剑已经大炼,除非玉剑被毁,或者被阻隔了联系,否则无论多远,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回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随着沈牧之的心念一动,一抹红光便在远处的一堆碎石中飞了出来,朝着他这边掠了过来,眨眼就到了眼前,随着沈牧之的大袖拂过,玉剑便已被他收入体内。 但赵正光送的那柄飞剑,沈牧之当初还在大剑门的时候是打算等迈入中境的时候再大炼那柄飞剑的,但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沈牧之也就放弃了那个念头。所以那柄飞剑一直都是小炼的状态。先前接了白龙的那一点金光之后,沈牧之与那柄飞剑的联系就被切断了。本以为只是暂时的,可此时无论沈牧之怎么动念都察觉不到那柄飞剑的位置了,他立马意识到他与那柄飞剑之间的联系恐怕是彻底被切断了。甚至,还有一个可能,那柄飞剑已经毁了。 至于,那柄长刀…… 那柄长刀似乎自主意识强烈,沈牧之觉得它很有可能已经趁机逃离了。 长刀非凡,要是就这么没了,固然有些可惜,但沈牧之对于这些身外之物,素来心态比较平和。只是那柄赵正光送的飞剑,若是就此毁了…… 玄诚大概是看了出来,主动说道:“飞剑材质特殊,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损毁的。我们先在附近找找吧!” 沈牧之沉默着点了点头。 两人随即在附近的碎石堆中翻找起来,片刻之后,赵正光送的那柄飞剑没找到,倒是那柄长刀先找到了。 沈牧之看着那柄插在半个龙头之中的长刀,心头情绪有些复杂。 想找的找不到,不想找的,却自己出现了。 有些时候,老天就是喜欢这么逗弄世人。 经过了那一场爆炸过后的长刀,其上那种满是煞气的危险气息此时已经不见了,此时看着跟普通长刀,已无太大区别。 沈牧之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下后,还是将其连着刀锋上带着的那半个龙头一起收入了扳指之中。 而后,沈牧之又与玄诚在周围翻找了一会,但始终都没找到那柄飞剑,连碎片都没有。 那柄飞剑算是他和赵正光一场师徒情分所剩下的唯一牵绊,如今连这柄飞剑也没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与赵正光之间彻底地没了关系。 他不在是师,他也不再是徒。再见面,他们只会是陌生人,甚至还有可能是敌人! 沈牧之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废墟,心头忽然漫过许多凄凉。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亦不过如此。 许久之后,几乎整片废墟都翻找了一遍的玄诚,有些不忍地走到沈牧之跟前,轻声询问道:“要不,走吧?” 沈牧之低头看着脚下,迟疑了一下后,点头点头。 “我背你吧!”玄诚看了他一眼后,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那些情绪,毫不客气地往他背上趴了上去。 323 刘观目的 沈牧之趴在玄诚背上离开了那片废墟之后,就又往兵阵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玄诚说,那片兵阵后方,有一个泉眼。那个泉眼就是出口,与那片胡杨林外的湖相通。不过,没有他手中那颗圆珠,是找不到那个泉眼的。而且,泉眼水路之中亦有古怪,只有凭着圆珠才能安全通过。 说起圆珠,沈牧之心头好奇,便问他是否能从这东西上找到什么线索,弄清楚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诚摇了摇头,道:“这珠子上面有高手设下的禁制,以我现在的实力还破解不了。当时在那个幻境里面,与其说是我将其拿下了,不如说是它主动选择了我!” 提及幻境,沈牧之想到当时他从那个妇人身上探来的消息,犹豫了一下后,便朝玄诚说道:“我觉得这一回的事情,可能跟刘观有关!” “刘观?”玄诚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可接着又立马拧起了眉头,深思起来。片刻后,他沉吟着说道:“若真是刘观的话,那倒是能解释之前出现在兰城的那几个人为何会突然对你动手了!现在看来,刘观那个老不死的,应该是早就盯上我们了。那几个人突然出手,目的应该就是为了逼我们离开兰城。” 被玄诚这么一说,沈牧之再回想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当时的许多疑惑,此时按照玄诚这个思路一想,倒也确实有大部分都能想得通。 以刘观的手段和个性,他就算不清楚他和玄诚当时在兰城,也不至于会这么贸然地派几个人来直接对他们动手,当然,这也可能是他手下的人办事冒失。可当时那几个人表面上像是冲着那头妖兽而来,可见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甚至在他说自己是大剑门的人后却依旧执意要带走他时,便可看出,那几人的目的并非是那头妖兽,而是他。 或者说,是他们。 只不过,按照这个思路,此事依然也有疑惑之处,比如那刘观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离开了兰城之后,就一定会往这个方向走呢? 而且,之前在阴城幻境之中,那个神秘人似乎对徐然然更在意。若是他们的目的是要将徐然然带到此处,那为何不让那几人直接对徐然然下手? 就算他们需要玄诚过来此处,也可以徐然然为诱饵将玄诚引来。 沈牧之将这些疑惑一一说出来后,玄诚也答不上个所以然。沉吟良久,与他说了一句:“那老不死的,从来狡猾至极,行事素来喜欢弯弯绕绕,更喜欢借他人之手办事。此事若想要弄个清清楚楚,恐怕也只有找到刘观找他当面对质才行。” 沈牧之听着这话,蓦然就想到了玄诚与刘观之间的关系,当年沈牧之好奇,也曾问过玄诚,玄诚似乎有些讳莫如深,三言两句便带过了。此时再想起,他趴在玄诚肩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之后,还是将心头泛起的那点好奇又给重新压了下去。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那兵阵附近。 原先那些栩栩如生的兵俑,此刻碎的碎,倒的倒,一地狼藉,几乎看不到完整的。满地碎片之中,偶有白骨森森,隐约还有煞气缭绕其上。 玄诚将那颗圆珠拿了出来,握在了手中。 随着他们二人的踏入,那些隐匿在碎片之中的煞气纷纷往旁边逃窜而去。 越往里,地上的白骨就越多。 走着走着,玄诚忽然就解释起了之前为何沈牧之会找不到他们的事。 原来,当时徐然然吓晕过去后没多久,就又醒了,醒来之后却不见沈牧之,周围景象又恐怖非常,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个人托着昏睡未醒的玄诚离开了那里。 至于为什么没留下什么痕迹,玄诚也不清楚,很可能是后来沈牧之与那阴灵大战时的动静,将那些痕迹都掩盖了,所以后面沈牧之怎么也没找到人。 而玄诚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那丫头正背着他,那瘦小的身板,都快被玄诚压到地上去了。就这样,那小丫头还是涨红着脸,双手死命地拽着他的手,拼命咬牙往前走着。那满头大汗,双腿打颤的模样,看得玄诚当时心情无比复杂。 等他稍微清醒了一下,想起之前是沈牧之带他从阴城逃出来的,就赶紧问徐然然沈牧之在何处。可那小丫头当时没被吓破胆已是幸运,又怎么可能说得清楚。 好不容易从徐然然口中那不成句子的叙述中大概推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徐然然也已不记得来时路,而玄诚虽然醒了,可体内伤势依然很重,若是再碰上神秘人,就算能凭借手中圆珠护得住性命,也只是困兽之斗。 所以,当他通过圆珠发现附近有出口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带着徐然然离开这里。 出去的过程,因为有圆珠的庇护,倒还算是顺利。出去之后,玄诚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将徐然然安顿好后,就赶紧又返身进来寻沈牧之。 好在,他虽然来得有些迟,不过沈牧之命大,还活着。 玄诚的言语之中,隐隐有些内疚之意。 沈牧之并不想让他因此事而自责,便打算岔开话题。可话还未出口,玄诚忽然沉沉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下让沈牧之愣住了。 他看了一眼玄诚的侧脸,他脸上的歉意很真诚。 沈牧之清楚,这三个字,为的不仅仅只是他和徐然然先离开的事,更是之前在幻境之中,他怪他没保护好徐然然的事情。 玄诚当时的反应和情绪流露,确实让沈牧之感觉有些受伤。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竟是抵不过他与徐然然之间这才几个月的尚还不是真师徒的师徒情谊,这让他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但,差点死过一回后,那些许情绪早已被他尽数抛之脑后。 不管如何,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玄诚能为他不惜拼命。 徐然然之事,虽说从道理上,他也没做错什么,可是从玄诚的角度讲,那是他看重的徒弟,而沈牧之作为他的生死至交,爱屋及乌也是应该的。 可此时再回想当时情境,那神秘人带走徐然然时,沈牧之虽然也着急,但确实也没那么着急。 说到底,终究那个孩子并不在他的心中。 可那个孩子,在玄诚心中。 这就是当时他们之间矛盾发生的原因。 沈牧之想着这些,认真跟玄诚说道:“以后然然也是我徒弟,我会像对你一样对她的!” 玄诚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有些话不需要说太多,有些情绪也不需要遮掩。 他很高兴沈牧之能这么说,因为他清楚,沈牧之一旦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而且,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而对于沈牧之来说,有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心头彻底没了负担的两人,脸上都多了几许笑意。顿时间,就连这脚下的白骨,都看着似乎可爱了许多。 二人此时已经深入了兵阵之中。 满地碎片之中,偶有煞气裹着绿光飘荡,感觉到他们的靠近后,又迅速往远处飞掠而去。看着这些,沈牧之和玄诚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大概是那颗圆珠的缘故,当时望着都望不到边际的兵阵,此时二人走了没多久,就已经横穿而过。 过了兵阵,再往前走上一段,前方昏暗之中,忽然出现了几根柱子,顶天立地。 沈牧之仔细数了数,柱子一共九根,成环形。 玄诚指着那几根柱子说,泉眼就在那些柱子围着的中央。 话落没多久,玄诚手中的圆珠忽然亮了起来,淡淡金光从珠子上散发而出,将两人轻轻柔柔地包裹了进去。周围空气,忽如流水一般,从他们身前分开,绕过他们后,又在他们身后汇在一起,往远处流淌而去。 沈牧之看得好奇,问玄诚这是什么名堂。 玄诚也说不上来,只大概猜出这可能是某个阵法。 饶是玄诚在阵法一事上也算是研究颇深,但此地阵法的玄妙,也已经超出他的所知范围。 二人很快到了那九根柱子近前,沈牧之也看到了玄诚所说的那个泉眼。泉眼不大,看着就像是一口井,井中水面平静无波,黝黑的颜色,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心悸。 周围石柱,每根都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柱子上,刻满了繁复花纹,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某种图腾。沈牧之问玄诚,玄诚也不认得。 二人没多耽搁,很快就下了井,在金光的包裹之下,这些井水都被隔离在了身体之外。玄诚带着沈牧之,轻车熟路往下潜去, 这看着不大的井口,下来之后,却发现下面的空间之大,超乎想象。 隔着金光,往周围望去,只见漆黑之中,不断有流光掠过。这些流光存在,似乎每一道都是一个身影。 这些身影模糊,半透明,散发着微光,如人鱼一般,游动这深水之中,一眼望去,充满了诡异之感。 不过,这些流光对于玄诚手中圆珠散出的金光似乎很是忌惮,不等他们靠近,就已远远逃窜开去。 324 大明边城 幽幽夜空之中,弯月如钩。 荒凉的戈壁滩上,只有风声卷起砂石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茂密的胡杨林,就好像是一个神秘而又特殊的存在,静静矗立在夜空之下,戈壁之上。树林周围隐约似有黑气缭绕周围,将这世间最清冷的月色尽数阻拦在外。 林外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堆灰烬留在了那平静无波的幽深湖水旁。 弯月在湖中投下了倒影,皎洁的白与幽深的暗,形成了强烈对比。 忽然,水中月晃动了几下。 而后,周围幽暗湖水之中,有数道亮光一闪而逝。 再接着,湖面突然起了波澜,弯月在波澜之中轻轻晃荡,很快就变得模糊起来。 没多久,水中弯月突然破碎,随之而来的是哗啦一声水响,一团金光从湖中蹿出,一晃便已到了岸边。 正是沈牧之与玄诚二人。 终于回到地面,沈牧之仰头看了看头顶弯月,再回头看看身后那片诡异无比的胡杨林,心头依然还有余悸未散。 “上来,先去找然然。”玄诚说着就在他身前蹲下,准备背他。 沈牧之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我自己能走了!” 玄诚闻言,也就随了他。 二人离开了胡杨林后没多久,便又有人来到了这片胡杨林外。 此人一袭灰衣,须发皆白,站在湖旁,眯眼盯着那胡杨林瞧了一会后,忽然转身就往后面湖中走去。 随着他的脚步迈入湖中,原本已经回归平静的湖水,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幽深湖水之中,更有金光闪现。 老者见状,脚下却没丝毫犹豫,眨眼功夫,整个人便已消失湖面之下,原本翻滚的湖水却在片刻之后,又渐渐平静下来,其中闪动的金光也已尽数敛起。 距离这里二三十里地外,有一个名叫尕村的小村庄。 徐然然就在这里。 当时,玄诚带着徐然然从地底出来后,正好碰上了那几个商队的幸存者。那几人虽然当时逃过了那一劫,但始终走不出那里,到后来都已经绝望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最后竟然让他们遇上了玄诚。 而玄诚当时正好急着回去找沈牧之,又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徐然然,听那几人说这里有个小村庄,知道的人不多的时候,便把徐然然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带着先到这边来。 当然,为了徐然然的安全起见,玄诚也是在这几人身上使了点小手段的。 此时,村庄一片寂静。 一条没什么水的小河,从村中蜿蜒而过。连绵成片的房子,大部分都已坍塌,显然都已经没什么人住了。 夜色中,两道剑光从半空之中飞速掠过,没多久,又掉头飞了回来,在村庄外落下了身形,正是沈牧之和玄诚。 二人在村外稍微站了一会后,就往村中走去。刚进村,村中位置就一道金光飞起,直接就朝着二人这边冲了过来。 沈牧之一开始还以为这村中有埋伏,吓了一跳,但转头看到玄诚神色镇定后,顿时明悟过来,这应该是玄诚故意留在徐然然身上,方便跟踪位置的。 玄诚抬手将折磨金光收入袖中后,就带着沈牧之直奔村中位置赶了过去。 还未到近前,就已听到了狗吠声。响亮凶狠的叫声,将这深夜村庄的寂静尽数打破了。 那个破旧的小院里,有烛火亮了起来。 而后,院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奔了出来,脸上的忐忑在看到那从黑暗中走来的两人后,顿时尽数化作了喜悦。 “师父——”小家伙大喊一声后,拔腿就朝着二人飞奔而来,犹如乳燕归林一般,一头扎进了玄诚怀里。 抱住了玄诚后,小脑袋在玄诚怀里扭了扭后,又探头出来看向沈牧之,带着几分喜悦喊了一声:“小师叔——” 沈牧之笑了起来,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小家伙嘿嘿傻笑,而后又将头埋进玄诚怀里。 此时,院子里又有人走出,是那几个商队幸存者中的其中一个。此人看到玄诚后,脸上也多了几许喜色。 玄诚与其打了个招呼后,就抱起徐然然,然后与沈牧之一道,跟着此人往院中走去。 不料,这小丫头估计之前一直不敢睡觉,此时被玄诚抱在了怀里之后,才一会儿工夫,就已睡熟了过去。 玄诚刚将其安顿好,其余几人都已起了身,穿戴好后,在屋外等着他了,玄诚出去后,将之前留在他们身上的禁制纷纷解开后,又把之前承诺的酬金发给了他们。 这些人拿了酬金之后,竟立马就要离开。 玄诚也没留。 一阵忙乱之后,这没什么人的小村庄,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徐然然在屋中熟睡,沈牧之拿着酒,与玄诚坐在了台阶上。劫后余生的两人,此时望着空中弯月,心情亦是各有各的复杂。 片刻后,沈牧之转头问玄诚:“接下去你什么打算?” 玄诚收回望向空中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略略一默之后,道:“那条甬道已经塌了,他们没有我手中那颗圆珠,应该是走不出来的。”说着,稍稍一顿,而后继续说道:“先去大明那边吧。你我现在都有伤在身,还有个然然,不能再冒险了!” 沈牧之对他这个打算并无异议,只是想到这次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刘观,心头便又忍不住会生出些许其他的想法。 犹豫了一下后,他问玄诚:“你觉得刘观会在附近吗?” 玄诚沉默了一下后,道:“以他的性格,有一定可能。” 沈牧之闻言,看了他一眼,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迟疑了一下后,又吞了回去。接着,他拿起酒壶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后,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然然身上……你检查过吗?弄清楚为什么那个神秘人要带走她了吗?” 玄诚扭头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淡声回答:“还没有。” 沈牧之听后,便也不再继续问了。 夜凉似水,缓缓从人心头淌过。 二人谁都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夜无话。 天还未大亮,沈牧之就与玄诚,带上了还未苏醒的徐然然,悄悄离开了这个小山村,迎着天边微曦的晨光,御剑往大明边城赶去。 原本还剩五天的行程,不过半天时间,就已到了。 沈牧之二人在边城附近一处无人的荒林中落下了身形,此时徐然然已经醒了。经历了地底阴城的事情后,这丫头对于御剑一事,倒也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一脸兴奋地问玄诚,她能不能学。 玄诚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一旁的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心头暗自惊讶了一下。 看来,玄诚是想好了要正式收徐然然为徒了。 在沈牧之看来,徐然然这小丫头虽然性格很讨喜,可资质上总归稍微差了一些。玄诚虽然已经迈入上境,但实际十分年轻,其实根本不必急着收徒。 不过,此事到底是玄诚的私事,沈牧之与他关系亲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这么多年,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但总有一天他是要走的,到时候就只剩了玄诚一人。如今来个徐然然,这丫头性格又好,能陪着他,也是好的。 何况,资质一事也是说不准的。 当初,玄诚他们不是也是他的资质一般吗?可如今,才不过短短十年,他就已经是云海境了。 世上之事,又怎么可能说得准。 三人走上官道之后,就入了城。 边城繁华,街上人来人往,叫卖不断。沈牧之三人寻了一个开在僻静小巷中的客栈住了进去。稍作休息后,玄诚留在客栈陪徐然然,沈牧之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325 交个朋友 乌山城,位于大明边境,距离边关不过二十多里路。背靠乌山,前有黑水,与几十里外的戈壁滩相比,此地环境还算不错。但因为是边城,多少有些不太平。 城内,鱼龙混杂。 有土生土长的地头混混,也有走南闯北的江湖悍客; 有一脸谨慎的外地旅商,也有满面春风的当地豪客; 有身背长剑的侠客剑士,也有一身常服的休假军士…… 沈牧之从客栈出来,穿过静谧的小巷,还未到巷子口,就已听到了外面涌进来的喧嚣。走出巷子,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沈牧之四处看了看后,扭头往城中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牧之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满头黑发只用一根样式普通的玉簪简单地束了一个髻,样貌平平,身材偏瘦,看着就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这个模样若放在金陵这样的城池里,绝对是不显眼的。 可在乌山城这样的边境之城,却反而是显眼起来。 这乌山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多少都带有点江湖气,哪怕只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孩子,言语间都会带上点边城复杂环境下培养出来的悍气。 尤其是那些换了常服出来消遣的军士,偶尔目光转动间,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杀气,都能让人感觉浑身一冷。 这样的环境之下,沈牧之走在大街上的人群之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快,就有不少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有好奇的,有不屑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沈牧之面无平静,犹如观光之客,一路边走边看,路过一家铺面不大,但里头客人不少的酒铺时,转身走了进去。 刚进门,里头原本的热闹忽然就停了一下,数十双目光纷纷在他身上扫过后,又各自收回。嗡嗡的说话声再次扬起。 沈牧之看了一眼堂内,见角落里还空着一张桌子,便往那走了过去。不料,就在他刚准备要坐下的时候,忽地旁边伸出来一脚,勾住他身后的凳子就要往远处挪。 沈牧之像是没发现一般,双袖一甩,就屈膝往后坐去。 两抹大袖甩过,带起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扫过那只脚。一声凄厉惨叫随即响起,瞬间就将这堂内的说话声给压了下去。 这一幕,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但基本都没能看懂。也正因为没看懂,就愈发让沈牧之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书生显得更加高深莫测了。 酒铺内,一下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凳子还在原地,沈牧之施施然地坐了下去,然后伸手理了理衣摆,朝着不远处柜台后正皱眉望向这边的掌柜招了招手。 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但精神矍铄,身材壮实,应该是有几分武功在身上的。老头愣了一下后,立马回神,连忙从柜台手走了出来,往沈牧之这边走了过来。 沈牧之身后,一个壮汉捧着自己的一只脚,脸色惨白,怒瞪着沈牧之的背影,却是敢怒不敢言。 与他同桌的朋友,也是神情变幻不定,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要喝点什么?”老头走近后,扫了一眼那壮汉,才开口问沈牧之。语气谈不上恭敬,但还算客气。 沈牧之抬头看他,道:“最烈的酒,先来一壶。” 老头应下后,又问:“要点下酒菜吗?” 沈牧之摇头表示不用。 “那公子稍等,酒马上来!”老头说完,又转头看了那壮汉一眼。眼神中,隐隐有些警告之意。 壮汉看看他,再看看沈牧之的背影,最终哼了一声,让朋友扶着,瘸着腿离开了酒铺。 他一走,酒铺中,渐渐的又开始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与一开始的热闹,无形中已经有了些许不同。 沈牧之要的酒很快就来了。 老头的烈酒,确实很烈。酒水入喉,犹如火线,火辣的感觉,一路往下,让人感觉舒畅不已。 不过,相比较于丁香酿,还是逊色不少。 一壶酒并没有多少,几杯之后,便已告罄。 沈牧之起身往柜台走去,周围的人似乎都已忘了他的存在,热闹依旧。 “刚才的酒,再给我来两坛,我带走。”到了柜台跟前的沈牧之,看着老头,淡淡说道。 老头略带探究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后,眼底隐隐掠过一丝惊讶,而后一边转身拿酒,一边笑着说道:“公子真是好酒量!” 沈牧之没接他的话,拿了一枚小银锭出来,放在了柜台上后,伸手接过他拿上来的那两坛子酒,转身就准备走。 老头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小银锭,也没说够也没说不够,就这么微微眯起眼,看着沈牧之拎着两坛子酒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店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接着,有几人相视一眼后,纷纷起身,拎着刀就追了出去。 沈牧之出了酒铺后,走了没几步,就察觉到后面有人跟了上来。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本来,刚才店内之事,他可以做得更加隐秘,但他还是故意打断了那个人的脚,为的就是震慑这些人,想让这些人知难而退,别来找他的麻烦!却没想到,依然还是有些人不识趣! 不过,这些人虽然跟了出来,但倒也没急着立马追上来拦他,只是远远地缀在后面。见此,沈牧之也就装作不知道一般,拎着那两坛子酒,继续顺着这条大街往前走去。 时间慢慢过去,沈牧之就像是一个纯粹来游玩的旅客一般,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着。渐渐的,后面跟着那几人,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终于,小半个时辰过去后,手中都快要拿不下的沈牧之,忽然转身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 后面跟着的那几人早就已经不耐烦了,见状,不由一喜,连忙追了过去。 小巷幽深多拐,几人刚追到巷子口,就瞧见沈牧之的背影消失在前头的拐角处,一声招呼后,几人连忙快步追了过去。 可等他们追到那拐角处,却又发现前方那身影已经到了下一个拐角处。 这么几次之后,他们已经远离了主街,周围高墙细巷,一片寂静。而前方的身影,也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被耍了!”追在最前头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大声恼道。 另外二人皱着眉头,脸色也不太好。其中一人抬手拍了拍前头之人的肩膀,道:“算了,走吧。”说着,便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可一转过去,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白衣身影时,脸上顿时就多了一丝惊慌之色。 “为什么要跟着我?”沈牧之手中东西都已不见,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站在那里,冷眼瞧着他们。 本就阴凉的小巷中,突然间就更冷了一些。 另外二人听到声音,心中也是一跳,回过头看到沈牧之后,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沈牧之见他们三人无人开口,又问了一句。 话落,最开始转过身来的那个汉子连忙接了话:“你把我们兄弟打伤了,这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肯拿点钱出来,此事我们也就不计较了!” 沈牧之瞧着他们,心头琢磨着这话的真假。 这些人跟上来,真的只是为了跟他要点钱? 若真是如此,他给点钱也无所谓,怕就怕,这些人的目的并非如此简单。 对面之人见他不说话,心头也是忐忑不已,三人相视一眼后,刚才说话之人又喊道:“我们要的也不多,给个一百两,此事就揭过了!” 沈牧之闻言看了他们一眼,接着,伸手将一个二十两的银锭甩了过去。 “就二十两,爱要不要!”看着对面伸手接住后,沈牧之又冷冷说了一句。 对面三人看看他,再看看彼此,迟疑了一下后,喊了一声:“二十两就二十两!”说完,三人立马转身跑了。 沈牧之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子深处后,转身看向了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墙头。墙头上,一个身穿浅蓝色袍子的年轻男子蹲坐在那,瞧见沈牧之朝他望过来,还朝他咧嘴笑了一下。而后一个纵身,便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好整以暇地伸手掸了掸身上的袍子后,忽地抬头问沈牧之:“阁下哪个门派的?” 沈牧之看着这个年轻男子,眉头微微皱了皱,迟疑了一下后,答道:“无门无派,散修一个!” 年轻男子闻言,略有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这笑容看着人畜无害,可接着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你要是散修,老子把头扭下来给你踢如何?” 沈牧之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冷冷回道:“可以,你扭吧!” 这下,对面年轻男子愣住了,盯着沈牧之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起来。片刻后,忽然喃喃了一句:“有意思!”而后,又高了声音,问:“我叫许一,你叫什么?” 沈牧之回答:“林玄!” 谁料,对面年轻男子一听,却是立马冷哼一声,道:“假名字吧!” 沈牧之不置可否。 他盯着他,又说:“你这名字要不是真的,你的头拧下来给我当球踢如何?”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牧之淡淡回了一句。 对面这许一一听,眼睛一亮,哎呦道:“口气不小,挺横啊!” 沈牧之突然没了耐心跟此人继续耍嘴皮子了,皱了下眉头后,就说道:“说吧,拦下我,什么事!” 许一却耸耸肩,道:“没什么事,就是见你长得不错,老子想跟你交个朋友!” 沈牧之听闻这话,看向许一的目光顿时也变得怪异起来了,盯着他看了半响后,忽问:“你交朋友的方式,就是互相拧头玩?” 许一一怔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这个朋友,老子交定了!” “我对你没兴趣!”沈牧之冷冷回绝后,转身就走。 许一一见,立马收了笑声,快步追了上来。 “别啊,说真的,交个朋友吧!”许一虽然言语上咋咋呼呼,没轻没重,但实际上,行事却很有分寸。譬如此刻,他虽跟了上来,却一直跟沈牧之保持着一定距离。 326 请你喝酒 那许一虽不靠近过来,却一直跟在身后,偶尔还会冒出几个颇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见沈牧之并不搭理后,也不恼,也不离开,兀自走在后面,东看看,西瞧瞧,就好像是游览至此的观光客,十分惬意的模样。 不过,他惬意了,沈牧之却惬意不起来。 这许一,看着似乎年纪也不大,但修为不低,也已有幽门境。以沈牧之如今的实力,倒是不用怕他。只不过,这大明不比古兰国。古兰国内,属于无法之地,并无仙家宗门坐镇,可大明国内大大小小的宗门却不下双手之数,甚至还有一个实力与大剑门不相上下的大明剑宗。乌山城乃是边境城市,附近很有可能会有大明剑宗的人看守坐镇。一旦他和这许一动起手,很有可能会引来大明剑宗的人。 甚至,这许一或许就是大明剑宗的人。 沈牧之可不想刚到大明境内就得罪大明剑宗的人。接下去,他和玄诚可能要在这大明剑宗内隐姓埋名一段时间,若是此时就得罪了大明剑宗的人,这大明恐怕就不好再待下去了。 既然不能动手,又摆脱无果,沈牧之也就只好将这许一当做是空气,自顾自地在这乌山城内四处闲逛着。 时间慢慢过去,日头渐渐西斜,这许一还是没有丝毫要放过沈牧之的打算。 沈牧之已经将这不大的乌山城几乎逛遍了,再一次回到喧闹的大街上后,沈牧之索性就拐进了一家酒楼,在大堂内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结果,他刚坐下,那跟过来的许一,一屁股就在他对面坐下了。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靠这么近。 沈牧之眉头刚皱起,许一却已转身抬手叫来小二,要了两壶烈酒。 沈牧之听得他跟小二强调要烈酒的时候,眼中有些古怪神色一闪而过。 “我请你喝酒,交个朋友如何?”等小二走开,许一转过头,看着沈牧之,再次提起了交朋友这个话题。 沈牧之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问他:“你是大明剑宗的人?” 许一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这眼光真准!” 对于许一这种说话方式,沈牧之很有些不习惯,微微皱了下眉头后,面无表情的沉声说道:“你都已经跟了我一个多时辰了,到底想干什么!” 许一听后,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难道我这张脸看上去就这么像是不能信的脸?” 沈牧之没接话,但意思很明显。 许一露出受伤的表情,叹了一声,有些颓丧地往桌子上一趴,也不说话了。 沈牧之看着他这样,拧了拧眉头,心头非但没觉得此人或许是真的只是想跟他交个朋友,反而更加警惕了。 这时,小二把酒送来了。 酒壶一落桌,许一也不招呼沈牧之了,拿起酒壶,就往自己口中灌了起来。一大壶酒,只听得咕咚咕咚几声,就已见了底。 许一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张嘴就大喊了一声:“小二!” 还未走远的小二忙不迭地又回身过来,许一指着那酒壶,道:“再来一壶!” 小二看他的眼神,顿时间就怪异起来。试探着伸手去掂了一下那个酒壶,发现确实酒壶里已经空了之后,小二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忙不迭地应声,拿着酒壶就去加酒去了。 小二走开后,许一见沈牧之不动另一壶酒,眉头一挑,不悦道:“你放心,酒里没毒!”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道:“无功不受禄!阁下好意,在下心领,不过,这酒……在下还是喜欢喝自己买的!” 许一一听,突然就怒了,伸手砰地一下往桌上一拍,张嘴就朝沈牧之吼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意思!老子想跟你交个朋友怎么就这么难?” 突然的大吼声,瞬间压过了大堂内所有的声音,紧接着而来的,便是寂静,和怪异的目光。 沈牧之拧起眉头,起身想走。 许一见状,起身欲拦。 沈牧之心头怒火涌动,已然彻底没了耐心,准备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那许一却突然身子一晃,而后整个人猛地往后倒去,砰地一声,连带着身后的凳子一起,都砸到了地上。 大堂内,片刻安静之后,便是哄堂大笑。 许一躺在地上,眼睛都已经闭上,嘴里却还嘟囔着:“老子就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 沈牧之看着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心情。 这时,那小二又拿着一壶烈酒过来了,刚才的动静,他自然也看在了眼里,此时看着这倒在地下明显不省人事的许一,小二想笑又不敢笑,憋了好久后才将情绪压下,转头问沈牧之:“那这酒,还要吗?” 沈牧之答道:“放着吧,多少钱?” 小二报了个数,沈牧之付了银子后,就准备趁着这个时候离开,可这时候,小二却将他叫住了。 “客官,您这朋友……”不等他说完,沈牧之就立马打断了他,冷冷道:“他不是我朋友!” 小二闻言,为难起来:“客官,可他是跟您一道来的呀!您现在就这么走了,他这个样子,那我们也不好安顿呀!要不这样,要么您再坐会,等他醒醒酒,您再走?要么,您把他一起带走如何?” 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这许一,想不通,这许一好歹也是幽门境的高手,不过一壶烈酒,怎么就醉成了这样?还是说,这家伙是故意在装醉? 沉思了片刻后,沈牧之伸手递出一个银元宝,放到了小二手中的托盘上,道:“你帮我个忙,我还有要事要办,耽搁不得,你帮我把人随便找个客栈开个房间给他放进去就行,如何?” 谁料,他这话刚说完,小二就摇头拒绝了:“客官,这不是小的不愿意帮忙,实在是,您看我这店里的生意,走不开啊!” 沈牧之有些意外,不过盯着小二看了两眼后,他突然就明白了。这小二多半是担心他对这许一做了手脚,万一他要是走了,这许一出了什么问题,可就要连累他们了! 虽然,沈牧之要走,这小二也拦不住。不过,为难一个小二,也不是沈牧之的行事风格。无奈,只好又回到桌子旁坐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窗外来往行人,等着那许一醒来。 许一依旧还是躺在地上,沈牧之没有去扶一把的意思,旁边有人看不过去,朝着沈牧之嘿了一声:“我说小伙子,你怎么不把他扶起来!” 沈牧之看向说话的这位年纪不小的大叔,淡淡答道:“地上更适合醒酒!” 大叔愣了一下后,顿时悻悻! 与他同桌的人,低声责怪他:“就说了让你别多管闲事,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朋友,多半还有什么矛盾呢!” 大叔瞪了他一眼。 夕阳越过城墙,在城中央那些富户人家的屋顶琉璃瓦上留下斑斓色彩,绚丽醒目。 开始陷入昏暗的大街上,渐渐亮起了灯火。昏暗的烛光下,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莫名地有几分像那地底阴城中的阴魂。 许一不知是何时醒的,沈牧之神思从窗外收回时,一转头就看到那家伙已经重新坐在了对面,正手撑着脑袋,看着他。 目光一触,沈牧之便皱了眉头,旋即寒着脸,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不再奉陪了!希望阁下别再跟着我了!” 沈牧之说完,起身就走。 这回许一似乎是真打算放弃了,坐在那没动。 一直到沈牧之走出酒楼,回头看时,他还坐在那窗边的桌子旁,还是那个姿势,丝毫没有动过。沈牧之心头略松了口气后,却也不由得掠过一丝疑惑,难道他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 不过,这念头刚一掠过,就被他给压下了。 回到客栈,玄诚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得知他一下午在外面并未遇上什么状况后,才放了心。 关于许一之事,沈牧之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没有提起。 夜里,徐然然已经睡下,沈牧之拎着酒敲开了玄诚的屋门。 他还是想跟玄诚再谈一谈接下去之事。 这一次月下城的事情,表面上看是暂告一段落了。但实际上,整件事情还有很多疑点都还未弄清楚。今天一路从尕村过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件事。 月下城之事,刘观虽未直接现身,但显然,整件事背后十有八九是有刘观的影子的。 而且,不管刘观当时是冲着玄诚来,还是冲着徐然然来,总之他们身上肯定是有刘观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他们是侥幸逃脱,可刘观他们未必会就此放弃。 所以,沈牧之想在刘观他们再次对他们出手之前,先去想办法查探一下,看看刘观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阴谋! 既想去打探消息,那必然不适合再带着徐然然。 而如今玄诚又已决定了要正式收徐然然为徒,那么接下去最合适的安排,就是分开行动。沈牧之自去找线索,打探消息,玄诚则是带着徐然然寻个安全的地方定居一段时间,等徐然然修行一事入门稳定之后,再考虑其他。 可,上一次沈牧之谈过分头行动一事,玄诚为此生了不小的气,这一回,沈牧之心中也无把握玄诚会答应。 若是他不答应的话…… 327 交易内容 前面一章有修改,不过,今天可能显现不出来,要等明天了。 ———— 玄诚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沈牧之低着头,沉声追问:“交易内容?” 玄诚没立马回答,伸手拿过了桌面上沈牧之刚才给他倒的那碗酒,一口而尽后,才涩声回答:“大剑门要苏华体内一半精血,作为回报,苏华可以在五十年后获得自由。” 话音落下,沈牧之坐在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毫无反应。 玄诚心头忐忑,转头看他,那张带了面具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半响,沈牧之才出声问道:“他们要她的精血做什么?” 玄诚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了好一会儿后,才试探着开口问道:“还记得那时候我给你的血玉液吗?” 沈牧之点头。 “血玉液的原料就是妖族精血。”玄诚说着,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 沈牧之沉默了片刻后,道:“也就是说,大剑门要用苏华的精血来炼制类似血玉液一样的……”话未说完,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玄诚本就担心他会接受不了,此刻见他说到一半忽然就不说了,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宽慰道:“一半的精血虽然有些多,但妖族体魄强横,对于苏华来说,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沈牧之却在这时忽然转头看向他,问:“上次在那个石头阵救下林长缨的时候,她送的那瓶东西,是不是就是拿苏华的精血做的?” 玄诚不由愣住了。 那件事过去了也有段日子了,他倒是没想到,沈牧之竟然还记得。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了,那瓶东西,确实是苏华精血所制没错,可若是让沈牧之知道了…… 玄诚犹豫再三后,给了一个含糊的回答:“这个,我不清楚。” 沈牧之盯着他,显然不太信他这话,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后,忽道:“我记得,那东西好像在你那里吧!” 玄诚有些不敢直视沈牧之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是吗?我看看!”旋即,就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不少的瓶子,可这些瓶子里面,没一个是当初林长缨给的那个。 玄诚不停翻找着,好久后,皱着眉头,带着些许歉意,朝着沈牧之说道:“可能是之前在阴城的时候,被我不注意用掉了!” 沈牧之看着玄诚,心中也拿捏不定他这话的真假。要说玄诚会用掉,当时在阴城那个情况之下,也不是没可能。可他总觉得,玄诚那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神里,还在隐瞒着什么。 片刻沉默之后,沈牧之还是主动岔开了这个话题。 无论玄诚是否有隐瞒,隐瞒的是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玄诚不会害他。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能让沈牧之在这件事上,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了。 所以,不管那瓶东西是不是真是用苏华精血所制,不管玄诚到底有没有看出来,不管那瓶东西到底最后去了哪里,还在不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华遭受了这些。 沈牧之很冷静。 这十年里,他想过无数可能发生在苏华身上的事情,精血一事,虽然让他感觉心如刀割,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有希望。 他看着玄诚,再一次很认真地提出分头行动。 玄诚还在担心他的情绪,乍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后,立马沉下了脸,道:“这个事,你想也不用想。在你迈入上境之前,我都不会答应的!” 沈牧之闻言,默默拿过酒壶,给玄诚的碗里又满上了,然后直接拿着酒壶往自己口中灌了几大口。 烈酒下喉,瞬间将他胸口那撕裂般的疼痛掩去了不少,火辣辣的感觉,让人麻木。 放下酒壶后,沈牧之开了口:“月下城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不管背后的人是不是刘观,既然他们盯上了你和徐然然,总是还会再出手的!你现在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收徐然然为徒,那么我们就得尽快彻底解决这件事。所以,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想办法打探消息,摸清那几人的路数,你带着然然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找你汇合,这是最好的办法!” 玄诚一听,立马否决道:“就算要真坟头行动,也是我去打探消息,你带着然然去躲起来!” “现在还不确定然然身上是否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我带着然然,不安全。以我的实力,若是碰上那个神秘人,或者刘观,护不住然然。所以,你带着然然最好。而且,你应该也是那些人的目标之一,你跟然然一道,我离开不太容易引起注意,更好隐秘行动。”沈牧之说着,顿了顿后,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不会冒险的!” 玄诚拧着眉头沉默不语,他知道沈牧之分析得也有道理。月下城一事看似已经告一段落,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暂时逃出了那个陷阱而已。但那些人会否就此罢手却不好说。若是他们不肯,后面势必还会有所动作。若是能尽快搞清楚他们的目的,后面再碰上,也能有所准备,不至于像这一次一样,差点折在了里面不说,侥幸逃出来后,连对手具体是谁都还没能搞清楚。 可,真要让沈牧之一人单独行动,玄诚是真不放心。 刘观与沈牧之之间的仇怨,涉及到了太多,玄诚无法相信沈牧之若真遇上了刘观,他能冷静对待。 沈牧之如今虽然已是云海境的高手了,可对于刘观这样的上境老狐狸来说,还是不太够看的。 玄诚心底斟酌了片刻后,还是否决了沈牧之的提议。 沈牧之没再试图说服玄诚,又默默地喝了几口酒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房间。 此时,外间已是夜色深重。 客栈所在的这条巷子,本来就僻静,此时夜深,就更是静得只剩下偶尔的几声虫鸣声。月色被阻拦在高高的墙头之上,幽深的小巷内,满是漆黑寂静。 沈牧之出了客栈,藏身夜色之中,往城外掠去。 夜里的黑水河,河水在月色下,果真黑得跟墨汁一样。 沈牧之沿着黑水河,飞出了大约七八里路,见四下无人之后,才停了下来。 黑水河中,水位不浅,水面平静。 河岸边,杨柳依依,颇有几分江南味道。 只是,沈牧之却想起了当初在秘境之中与苏华一同夜闯水下幻境的事情,本就烦闷的心情,顿时间,更多了几分悲愤!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喜欢打拳。这个习惯,多年来,一直没变过。 修长身影,在夜色之中,掠动如龙,拳风赫赫之中,带起柳枝无数,惊乱了平静河面。 不知何时起,黑水河上忽然多了一叶小舟。小舟上,半躺着一个身影,黑暗中,双目盯着岸上那个矫健身影,目光炯炯有神,满是赞赏之色。 328 求仁得仁 微风从西北面而来,轻轻拂过水面,吹皱了河面。小舟随着微波轻轻荡漾,些许的动静,顿时让岸边上那个本正沉浸在拳势之中的身影警惕了起来。一抹红光刺破了黑暗,卷起了柳叶无数,狂舞着掠过了水面,化作一道道的利刃,一同涌向河面中央的那叶小舟! “是我!”一声惊喝猛然响起,与此同时,身影仓皇从舟上跃起。刚跃至半空,下方小舟便砰地一声,在飞溅而起的水柱中,化作了碎屑! “我靠!你来真的啊!”半空中的身影又是一声惊喝,旋即身影一晃,便往岸边冲去。 岸上的沈牧之盯着那道身影,其实早已认出是谁。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收手。此人如此阴魂不散,必然有所目的。 于是,红光回掠,不等那人落至岸边,又是一剑刺去。那人避无可避,只好出手阻拦。不过,未见他如何动作,也未见他的飞剑现身,一道月华忽然从天而降,猛地与沈牧之的玉剑撞在了一处。 犹如金铁交击,铛地一声,那束月华瞬间破碎,但沈牧之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玉剑颤了一颤。 这一颤,让那人得了机会,身影一闪便上了岸。 沈牧之看着一丈多外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后,一挥手,将玉剑收了回来。 刚才他那一剑,虽未用全力,可眼前这个自称许一的人,仓促之下,竟然连剑都没出,直接引来一束月华就挡下了他的攻击,并且威力还不小,这足以让人警惕。 若真生死相拼,沈牧之现在体内伤势还未痊愈的情况下,还真没有太多的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想冒险。尽管眼前这人,身上写满了欠揍二字! “林兄弟,你这火气有点大啊!”许一站在不远处,一边伸手掸着衣襟上刚刚沾上的河水,一边抱怨道。 沈牧之皱着眉头,冷着脸。毫无跟他‘叙旧’的意思,直接言道:“开门见山吧,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许一一愣后,突然不悦起来,甩手说道:“算了,你这个人太没意思!今日就算老子倒霉,本想泛舟河上,附庸风雅一回,结果竟是冤家路窄,害得老子花十两银子租来的船都没了……”许一一边说,一边扭了身就走。 沈牧之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可脚步刚迈出,迟疑了一下后,又收了回来。 他现在没把握能拿下他,拦住他也没意义,若是因此引来了大明剑宗的人,反而不妙。 看着许一逐渐走远后,沈牧之也没了继续打拳的心思,于是也动身往乌山城走。为了避免跟那许一再碰上,沈牧之特地绕了点路,从另一个方向进了乌山城。 回到客栈,玄诚在楼下大堂坐着,桌面上放着一个酒壶,一个酒碗。酒碗中的酒水还满着,大概并未碰过。 沈牧之进去后看到他,并不意外。他离开的时候,玄诚肯定察觉到了。 见他回来,玄诚也没与他多说什么,简单道了一句‘早点休息’后,就上楼去了。沈牧之在那桌边坐了下来,拿过酒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后,又伸手去拿酒壶,想再满上。可一入手,才发现酒壶里已经空了。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一下,玄诚很少喝酒的。 瞬间,手中的酒壶似乎沉了一些。 …… 已经过半的夜,就在沈牧之复杂沉郁的心情中,悄然流逝了。 第二天,终于缓过劲来的徐然然很早就醒了,玄诚带着她上街逛了一圈回来,正好遇上从房间里出来的沈牧之。沈牧之看到他们手中拎着的东西,忽然想到昨天他买的那些东西,连忙都取了出来,给了徐然然。 小丫头开心不已,抬头看他时,那眼睛里的喜色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沈牧之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青果,不由有些失神。 接着,娇脆的声音响起,将他的心思又给拉了回来。 “谢谢小师叔!” 沈牧之看着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嘴角挤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容。 “你先回房,我跟你小师叔说点事。”玄诚在旁开口。 徐然然乖巧点头,抱着一大堆东西,自行回了房间。 玄诚跟着沈牧之进了他的房间。 进去后,沈牧之刚准备开口问玄诚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乌山城,一转身,却发现玄诚将几个瓶瓶罐罐和一叠符箓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玄诚。 玄诚没看他,低着头目光深沉地望着桌上那几个瓶瓶罐罐,道:“那几株龙血草,我都已经制成丸药了,你省着点用。这次出来,太过仓促,我身上备的药不多,之前在阴城又用掉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里,还有一些符箓,你都带上吧。” 沈牧之听着这话,傻住了。 玄诚这是同意分开行动了? 这时,玄诚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看到他那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苦笑了一下,又道:“昨天你出去的时候,我想了很久。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要想去就去吧,不过,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命是我的,你必须得活着回来!” 沈牧之愣了愣后,郑重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玄诚盯着他,看了半响后,啥也没说,扭身就往外走。 沈牧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人已经到了门口,忽然停住了。 “我会带然然去空山,你办完事,就来空山找我!”玄诚说完,就拉开门出去了。 沈牧之站在那里,心头情绪复杂难言。 这本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可如今玄诚同意了,看着他这样子,他心头反而犹豫了。 不过,玄诚没给他动摇的机会,或者说,玄诚没给他自己动摇的机会。就在沈牧之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就带着徐然然收拾了东西,悄悄离开了客栈。 沈牧之待在房中,其实听到了玄诚他和徐然然离开房间时的动静,只是,他没想到玄诚他们是打算直接离开,他以为他们是打算上街逛逛。 直到许久之后,他心头纠结,难以下定决心,想出去走走的时候,下楼遇上小二,小二拿出一封信给他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玄诚带着徐然然走了。 看着手中这封信,沈牧之心口仿佛压了一座大山一般,难以喘息。许多情绪涌上心头,其中愧疚最多。 十年的相依为命,朝夕相伴,现在却是这样的不告而别。 是他求仁得仁。 可他心中难受。 沈牧之打开信看了一眼,信中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都是一些有关于刘观还有大泽的消息。除此之外,还有一幅大泽的地图,虽不是很详细,但有关于云泽宗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清楚的标注了出来。 其中有些标注,那墨迹都像是新的,很可能是玄诚昨天夜里赶出来的。 看着这些,沈牧之心中愈发沉甸甸地难受。 良久,他才缓过来,仔细将信纸折好收起后,沈牧之出了客栈。 此时,他需要酒。 之前跟许一去过的那家酒楼,他一进去,小二就认出了他,笑着问:“公子,烈酒一壶?” 沈牧之点了点头,然后随意寻了一个空桌坐了下来。 酒很快就来了,沈牧之刚要喝的时候,门外忽然进来一人。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竟然又是许一。 沈牧之眉头一皱后,立即收回了目光,就当没看到一般,继续低头喝自己的酒。 那许一倒像是没发现他,不过,迎上前去的小二提醒了他,还往沈牧之这指了一下。 许一看了一眼后,朝小二说道:“跟他一样的酒,来一壶。”小二闻言,看着许一,欲言又止。 许一见状,蹙眉问:“怎么了?” 小二迟疑着说道:“那位公子要的是店里最烈的酒!” 许一脸上黑了一下,可还是嘴硬道:“最烈的酒怎么了?来两壶!” 小二脸上讪讪,想劝又不敢劝。 “快去!”许一见他不动,沉下脸呵斥了一声。 小二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许一站在那,往大堂内四处瞧了瞧,最后选了一个离沈牧之不太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小二送酒来时,看两人不坐一起,还愣了一下。 沈牧之听他要最烈的酒的时候,眉头就皱了一下,此时看着那小二将酒送到他桌上去后,稍一犹豫,往桌上放了一小块银子后,起身就走。 他实在是怕到时候这人喝醉了后,小二又拖着他不让他走! 他起身后,许一往他这看了一眼,见他要走,鼻间哼了一声,而后扭头去喝自己的酒了。沈牧之见状,略松一口气,连忙快步出了酒楼。 因为许一的出现,那壶酒他才刚尝了一口。 不过,也因为许一的搅合,倒是让他原本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沈牧之漫步其中,心境逐渐平静。逛了一会,置办了一些接下去可能会用上的东西后,沈牧之便回了客栈,准备详细打算接下去的行程,然后入夜后出发。 329 绝对不醉 月下城的事情,想要打探消息,并不容易。 沈牧之琢磨许久,决定先回兰城看看。之前遇上的那个‘圣女’一行人,或许还在兰城。就算不在,也有可能会找到一些线索。 想定主意后,时辰也已不早,虽还未入夜,可日头已经西斜。沈牧之想了想后,决定不等入夜了,先出城。 城门口,不知因何事,出城的人都被拦了下来,排着队,一一接受盘查。 沈牧之见状,正犹豫着要不要走‘捷径’的时候,后面突然吵了起来,回头一看,几个江湖汉子将一家三口给围了起来,说话间,已然开始动手推搡。 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努力护着自己的妻小,可奈何就是个普通人,在这些练家子的手下,还是不济事,没几下,就被推倒在地。 小孩子受了惊吓,顿时大哭了起来。惊慌凄厉的哭声,一下子引来了更多的路人,也更是激怒了这几个江湖客。 有人上前,一把将那孩子从妇人的手中抢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恐吓道:”再哭,老子就杀了你爹!” 孩子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摇头表示自己肯定不哭。 旁边,摔倒在地的男人扑过来,想将自己的孩子抢回去,可人还没靠近,就被人一脚给踹了出去。 这一脚,力度不小,毫不留情。男人再次摔回地上,捂着胸口,整个人疼得都缩了起来,看样子半响都缓不过劲来了。 妇人瘫软在地,看看孩子,再看看男人,哪敢轻举妄动,只剩无用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眯了眯眼睛后,还是回过了头。 这世界上,恃强凌弱的事情,到处都有。他此时出手帮了这一家三口又如何?他们就能从此都平安了? 不会的! 相反,只要他一走开,这一家三口就会立马被这些江湖客再次拦下,然后受到更严重的欺凌,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沈牧之救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他们一世。 那些围观的路人里,一张张带有同情的脸,却一个个都如脚下生根了一般一动不动,其中何尝没有人是与沈牧之一般的想法。 沈牧之心底暗叹了一声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城门外忽然有一抹熟悉的气机一闪而逝。沈牧之心有感应,脚下不由得顿了一下,抬头往城门口的方向看去。 只见城门口处,有几人联袂而入,男男女女,有五六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者,竟都是熟人。 中年男人,一袭蓝底云纹长袍,正是于新。老者,一身古朴黑衫,正是当初打伤了玄诚的洪七。 跟在他们身后的男男女女,自然是林长缨等人。 沈牧之一眼看到这几人后,心中猛地一惊,连忙往后退去,躲进了那些围观的人群之中。 他刚躲开,那于新忽然就抬头往他先前所在的地方望来,只是目光扫过之后,并无任何发现,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后,便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围观人群中,那几个江湖客似乎也已解了气,抓着孩子的汉子甩手将孩子一推,孩子踉跄着往前扑去,妇人始料不及,伸手去抱时已经来不及了。孩子一下摔在了地上,脑门磕在石板上的声音,特别的清晰响亮。咚地一声,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包括沈牧之。 孩子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脑门下,隐约似有血迹渗出。 妇人跪在那里,盯着这一幕,脸色苍白若纸,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傻了。 被踹得嘴角渗血的男人,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捞了起来,抱进了怀里,急促而又小声的呼唤:“灵娃子,醒醒!你怎么样!”声音里,满是压抑着的恐慌。 孩子躺在他怀里,瘦小的身躯,随着他的手不停抖动着,却始终没有一丝声音发出。脑门上,鲜血从洞中汩汩而出,紧闭的双眼,像是再也不会睁开。 沈牧之站在那里,忽然心头涌上些许慌乱,下意识地就要抬脚上前。 这时,斜对面有一人推开了围观的路人,快步走到了那男人身旁蹲了下来,伸手捏住那孩子的手腕一搭,片刻功夫后,开口朝着男人说道:“不用担心,他就是晕过去了。”说着,又伸手去检查了一下孩子额头上的伤口,而后又道:“伤口有点深,最好是找个郎中看看,免得以后留疤!” 男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衣着不凡的女子,那明明平平无奇的五官,却因那一双剑眉星目而变得与众不同。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看似淡漠的神情背后藏着的那一抹善良。 而她背后,此时也有一道目光,正愣愣地看着她。 林长缨若有所觉,转头就往身后瞧去。 只是目光扫过,并无任何发现。 “走了!”于新的声音忽然出现,将林长缨的目光拉了回来,她连忙起身,离开了这里。 她们走远后,沈牧之才从旁边的一个推车后站起身,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于新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称是大明剑宗弟子的许一在这,现在于新和洪七他们也来了,这乌山城附近,莫非有什么情况不成? 不过,他昨天在这城中逛了一天,也没听到什么情况。 沈牧之想了片刻,也没想到什么可能的答案,便索性将其抛到了脑后。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月下城的事情。 想着,他便准备出城。 不料,刚一抬头,就看到许一站在街对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牧之一惊之后,皱起了眉头,脚下也迟疑了起来。 就在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视而不见还是该上前问个究竟的时候,对面的许一突然转身走了。 瞧见这一幕,沈牧之心头反而有些没底了。 思虑再三后,沈牧之还是决定先行出城。出城后,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等一段时间,看看那许一会不会跟上来! 想好后,沈牧之便立马走了‘捷径’出城,沿着黑水河往西北方向走了一段后,在一个无人的河湾处停了下来。 河湾处,长满了松树。 一棵棵松树,笔直高耸。如今已然快要四月,松枝上都已抽芽。脆嫩的细芽,在夕阳之中,被染成了一种绿上飘着红的颜色,分外好看。 松树林中,一片静谧。 黑水无声无息地从河湾中淌过,偶尔风从松树林中穿过,带着点淡淡松香,又掠过湖面,荡漾起微微波澜,层层涟漪,细密而又温柔。 沈牧之在松树林边,河岸处,寻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坐了下来,就着夕阳暮色,等着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 时间慢慢过去。 河面上,不知何时染上了火红的颜色。风过时,犹如火焰跳动,分外动人。 一叶小舟,逆流而上,打乱了江面的潋滟波光。 沈牧之抬眼看着小舟上的那道身影,原本宁静的心情,顿时多了几分凝重。 他等的人,来了。 小舟在江湾中心处停了下来。 舟上的人,看着岸上的人,咧嘴一笑,道:“黑水河上夕阳之景乃是大明国十大奇景之一,林兄弟要不要上船来,随我一同乘舟而上,好好欣赏欣赏这十大奇景之一?” 沈牧之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身形蓦然拔地而起,大袖展开如雁,掠过绚丽湖面,落在了船尾处。 许一抬头看着他,忽地哈哈一声大笑,而后一个转身,兀自将后背留给了他。身下小舟,突然如箭一般射出,离开了河湾中心,朝着上游疾速而去。 天边,晚霞燃烧了大片天空。 河面上,一片红火。 小舟如箭,仿佛要逐日而去。 沈牧之稳稳站在船尾处,看着身前不足三尺的许一背影,心头感觉怪异无比。 不得不说,这黑水河上的晚霞确实很美,二人乘舟逆流而上,那晚霞仿佛永不落幕。可,河有尽头。 等得黑水河一个转弯,朝着大泽方向而去的时候,晚霞便渐渐落在了二人身后。 望着前方逐渐深沉的天空,小舟慢慢停了下来。 最终,开始随波而下。 许一转过身,大袖一扫,身前顿时多了一方矮几。矮几上,杯壶俱有。 淡淡酒香从壶中飘了出来。 沈牧之闻到后,看了许一一眼。 许一顿时脸色一黑,道:“放心,这回绝对不醉!”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反问了一句:“这话你自己信吗?” 许一一愣,旋即黑着脸,道:“废话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不喝的话,我一个人喝!”说着,伸手就去拿壶,准备要给自己倒酒。 沈牧之见状,眼睛一眯,稍一迟疑后,探手就将那壶给按住了。 “酒不急着喝!”他说道。 许一看着他,默了默后,将手收了回去,而后说道:“你想问什么我知道,我可以回答你,不过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知道,你到底叫什么?毕竟,我们现在也算得上是朋友了,你总不能连个真名都不说吧?” 330 杀人放火 小舟之上,二人对坐。 沈牧之看着许一,迟疑良久后,开口说了三个字:“沈牧之。” 许一听后,脸上笑容顿浓,称赞道:“好名字!”话落,拿过酒壶就给沈牧之和他自己的碗中满上了酒。壶一放下,就抬头看向沈牧之,道:“牧之兄,此时此景,当浮一大白,兄以为何?”说完,举起了自己身前的酒碗,要与沈牧之对饮。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没动那酒碗,淡声道:“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许一闻言,脸上笑容一收,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酒碗,略感扫兴,将酒碗放下后,抬头看向沈牧之,道:“其实真话我早就说过了,不过你不信而已。一开始,我确实只是对你比较感兴趣,想交个朋友而已。不过,现在嘛……”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扫了一下,见他并无什么情绪变化后,又接着说道:“现在,想请你帮个忙!” 沈牧之闻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有要事在身,赶时间,帮不了!” 许一苦笑了一下,道:“牧之兄何必这么着急拒绝,不如先听听是什么事吧!” “什么事都一样!”沈牧之毫不留情地再次拒绝。不过,话出口后,又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是真的有要紧事。” 许一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抬了抬自己手中的酒碗,道:“行吧,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这酒能喝了吗?” 沈牧之看了一眼他手中那碗酒,犹豫了一下后,问:“你确定你不会醉倒吗?” 许一微微一笑:“醉倒又何妨!”说着,忽然脸上多了些不耐烦,盯着沈牧之,就催促道:“痛快点,到底来不来?” 沈牧之没再拒绝,一碗酒或许能灌倒许一,却灌不倒他。 霞光倒映中,铛地一声脆响,两碗相碰,而后各自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一碗酒尽后,许一大呼了一声痛快,而后拿过酒壶就又要给自己和沈牧之都满上。沈牧之迟疑了一下,没阻拦。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许一脸上微微泛红,一口将碗中剩下的酒灌下后,随手就将酒碗扔进了船外河水之中。噗通一声,水花溅起,酒碗一下就没了踪影。 看着那河面重新恢复平静后,许一转头看向沈牧之,醉眼朦胧中,忽地问了一句:“牧之兄年岁应该不大吧?” 沈牧之抬眼瞄了他一眼,答:“你应该也不大吧!” 许一嘿嘿一笑:“在下,芳龄三十有六!”说完,还朝沈牧之扬了一下下巴,略有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应该比你要小些吧?” 沈牧之点了点头,没否认。 许一见他还是没有透露自己年龄的意思,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而后张嘴打了一个哈欠,身子往后一靠,躺进了舟中,二郎腿一翘,闭上眼开始哼歌。 微风抚过河面,小舟在不知是哪的地方小调中,微微摇晃着顺流而下。荡漾的河面上,两岸风景倒映在晚霞中,绚丽而又梦幻。 沈牧之看着身前这个正躺在舟中的身影,忽然间很是羡慕他。 如此惬意悠然的生活,如何能让人不羡慕! 渐渐的,沈牧之忽然觉得有些困。 许一的歌声还在继续,欢快悠扬的调子,让人下意识地心情放松,困意更加浓重。 沈牧之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想要离开。可当他准备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浑身无力,就连体内灵力都在此时完全失去了控制。 这时,躺在那里的许一睁开了眼。原本布满了醉意的眼眸中,此时一片清明。看到沈牧之脸上的惊怒之色,他竟面露歉意,道了一句:“对不住了,牧之兄!” 沈牧之听得这话,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问他:“为什么?” 许一耸了耸肩,道:“我刚说了,就是想让牧之兄帮个忙!” 沈牧之脸上有怒色涌起,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重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睁眼后又问:“什么忙!” 许一这回却不急着说了,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会儿只能先委屈一下牧之兄你了!等我的事办完,我一定给牧之兄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沈牧之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后,感受着越来越浓的困意,忽地身体用力往边上一倒。顿时,小舟一斜,整个人一下就往河中栽去。 许一大概没料到沈牧之竟会如此,等到反应过来时,沈牧之已经栽进了水中。 只听得咚地一声,水花溅起的瞬间,他就已经整个没入了水下。 许一想也没想,起身就跟着跳入了水中。 沈牧之一入水,河水的冰冷虽然不能解了许一给他下的药,但多少让他原本渐渐混沌的甚至清醒了一些。只不过,许一跳下来得太快,沈牧之根本来不及游开,就已经被许一一把抓住了胳膊,然后带着他又哗地一下冲出了水面,又落回了舟中。 将他放下后,许一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渍,一脸无奈地看着沈牧之,道:“你这又何必呢!我不会伤害你,真的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我这手段,确实卑劣了一些,不过你放心,等事情办完,我一定会补偿你!” 沈牧之闭着眼坐在那,心知自己是逃不掉了,片刻安静后,睁眼看他:“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帮忙?” 许一脸上掠过些许讪讪之色,支吾着说道:“这事不适合找熟人帮忙!” 沈牧之闻言,皱了皱眉头后,冷声问:“杀人,还是放火?” 许一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这种人吗?” 沈牧之看着他没说话,不过,想必他应该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得出答案。 许一轻咳了一声,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总之,你放心,不是什么缺大德的事情。” ”什么时候?”沈牧之吸了口气,压了压心头怒气之后,又问道。 许一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快了!” 沈牧之闻言,便不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任由着困意蔓延,没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天边,晚霞渐淡。 深沉暮色慢慢爬上天空,黑水河面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小舟顺着河水,一路往下,没多久,路过了那个河湾,又过了一会,已经到了那乌山城附近。 绵延的乌山趴在乌山城后,暮色之下,多了几分神秘。 很快,小舟就已到了昨天晚上沈牧之练拳的地方。 垂条的杨柳,连成了一片。细长的柳枝,悬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蜻蜓点水一般地撩拨着。 继续往下,岸边开始不再平坦,山丘起伏间,淡淡薄雾开始出现。 小舟上,许一看着这些薄雾出现后,取出一物在沈牧之鼻下晃了晃后,沈牧之立马苏醒了过来。 只是,体内灵力,依然是不受控制的状态。 他看了看周围景色,看不出此时在何处。但看两岸地形,猜测已经过了乌山城,在黑水下游了。 “再往前一段,就到附近了。”许一看着沈牧之,神色难得的认真:“那地方困着一个鬼妖。” 沈牧之听到鬼妖二字,微微愣了一下。 他知道妖族,也见过阴灵,可这鬼妖是什么东西,他却从未听说过。 不过,他虽然修行也已有十多年,但实际上,因为这些年的特殊情况,他对于山上世界并不是很了解,因此没听到鬼妖也是很正常之事。 许一看出了他的不解,便给他解释了一下:“鬼妖就是人死后化作鬼魂,并且保留了神智,而且机缘巧合之下,开始修行。不过,鬼妖修行要比活人难得多,每提升一境,都要历经天劫磨难。那头鬼妖,修行了上百年,才勉强过了三劫,实力就相当于我们活人的风府境。”说着,许一忽然叹了一声,道:“这鬼妖生前就挺命苦,没想到死了之后,这命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些年,她一直都挺安分守己的,从不出来作乱,前段时间,我正好不在这边,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几个修士给盯上了。虽然这会儿还没被抓住,可却被困在了一个迷阵之中没办法出来。这次找你帮忙,主要是想让你帮忙把迷阵外守着的那几个修士引开。你放心,那几个修士的情况我都已摸清楚了,境界最高的也就是幽门境,以你的实力,完全不用担心。而且,你只要将他们引走一炷香时间就行,不需要跟他们动手。” 沈牧之听着他这番话,却隐约觉得,这事应该没他说的这么简单。想了一下后,沈牧之问:“若只是救一个鬼妖,以你大明剑宗弟子的身份,想必只要跟那几个修士说一声,再稍微给点补偿,把那鬼妖要过来,应该不难吧?” 许一闻言,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看着沈牧之讪笑道:“我是大明剑宗的弟子不假,不过我是被流放到这来的!要不然镇守边境这种苦差事,怎么会让我来!而且,那几个修士是三合门的,跟我们大明剑宗一向交好,十分清楚我的情况,所以,他们对我这个大明剑宗弟子的身份并不会买账!”说着,苦笑一声,又道:“让牧之兄见笑了!” “这鬼妖,应该不简单吧?”沈牧之盯着他,又问了一句。 许一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旋即点头承认:“鬼妖极难形成,他们觉得她或许是得了什么上古仙法或者宝物才能修成鬼妖!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可能从那几个人手中将鬼妖要过来的原因之一!” “那你就不担心,我也会贪图那鬼妖身上可能存在的大机缘吗?”沈牧之再度问道。 许一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十分笃定地答了一句:“你不会!” 沈牧之一愣,问:“为什么?” 许一笑了一下,道:“还记得那几个跟你讹钱的混子吗?” “嗯。”沈牧之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连那几个人都会放过,还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这就说明你和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修士都不一样!”许一说道。 沈牧之没想到,许一的答案竟然是这个。他看着眼前这个此时一脸认真的男人,心中愈发觉得此人思维异于常人的同时,心情却莫名地有几分好。  331 各有算盘 许一的答案,出乎沈牧之的意料之外,也让他心中对许一的不满,少了一些。 原本心中想好的事情,也有了些松动之意。 想了想后,他又问了一句:“那我怎么相信你不是为了那鬼妖身上的机缘呢?” 这下,许一愣住了。 皱起眉头看了沈牧之半响后,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并非是出于贪念,要不这样,到时候我负责引开那几个三合门的修士,你进阵把鬼妖救出来,如何?” 沈牧之摇头:“我对阵法不熟。” 许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了片刻后,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答应帮我?”声音里,透出些许烦躁之意。 沈牧之答道:“我说过,我有要紧事要办!” 许一看着他,忽然垮下了肩膀,丧了气。 “是我行事不妥,我给你道歉。”许一突然低声开口,说着,还拿出了一个小玉瓶放在了身前的小矮几上,“这是解药,你服下之后,半盏茶时间就可恢复。”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矮几上放着的那个小玉瓶,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将那玉瓶拿了过来。玉瓶一打开,便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沈牧之从中倒出了一粒黑色丹丸,打量了两眼后,又抬眸瞧了对面的许一一眼。 许一垂着头坐在那,浑身都透着一股颓丧之意。 斟酌了一下后,沈牧之将那粒黑色丹丸放入了口中。 这时,许一又说道:“其实,要不是因为三合门的人找了帮手过来打算强行破阵,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实在是抱歉啊!你走吧!”说着,许一便重重叹了一声。 沈牧之看着他这样,心里突然动摇了起来。 此刻他在许一身上看到的这种无力感,曾经他也曾深刻体会过。 本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心早已坚硬如铁的沈牧之,这一刻,却还是心软了。 “还没到地方?”沈牧之开口问了一句。 对面许一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牧之,接着便是狂喜。 “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人!”许一的笑声,从湖面上传了出去,远远飘向了岸边。 岸边,群山叠起。有飞鸟从山林中被惊起,扑簌簌地飞向空中,惊叫着往群山深处掠去。黑水在群山之中蜿蜒,宽广的河面上,薄雾缭绕,平静无波。 沈牧之二人的小舟,悄无声息地穿行其中,一炷香时间后,小舟逐渐慢了下来,而后在一个浅滩边停靠了下来。 沈牧之跟在许一身后下了小舟,悄无声息地往山林之中掠去。没多时,二人就已经到了那个鬼妖被困之地的附近。 那是一个南北向的山坳。山坳两边的山上长满了高耸的刺杉。沈牧之随着许一悄悄上了西面的山头,隐在那些枝干浓密的刺杉树上,往下望去。只见坳中,浓雾翻滚,遮住了一切视线。 许一说,这些浓雾就是坳中迷阵生出的幻象。一般人若是贸然闯进去,基本只能在外围打转。那几个三合门的修士虽然境界都不算低,但跟沈牧之一样,对于阵法都不是很了解,所以尝试了几次没能破阵之后,就不敢再贸然行动了。不过,也幸好如此,才能让鬼妖没落入那几人的手中。 沈牧之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想了一下后,便问道:”那这迷阵是何人所布?” 黑暗中,许一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沈牧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关于这迷阵,还有那鬼妖,这家伙肯定还有东西瞒着他。 想着,便又问道:“那你有办法能破阵?” 许一嗯了一声后,忽又改口道:“总要试一试的!”说完,他似乎是担心沈牧之再问下去,连忙岔开话题,伸手往拗口位置指了一下,道:“那几个三合门的修士,大概在那个位置。待会我会和你一道过去,发现人之后,你负责把人引开,我负责入阵救人,行吗?” 沈牧之点了点头,同意了。 他来都来了,没必要再矫情。 “谢谢!”树下,许一看着沈牧之,那眼神格外地郑重认真:“以后你若是有事,尽管开口,我许一赴汤蹈火,不再话下!” 沈牧之没接话。 他之所以这一次会答应许一,主要还是最后许一坐在那里时身上透出的那种颓丧无力感打动了他。 但他答应帮忙,不代表就认可许一的行事和为人。 而且,这件事疑点还有很多。 在这些疑点都弄清楚之前,沈牧之对许一根本没有任何信任可言。所以,对他这什么赴汤蹈火的话,他也是根本不信的。 许一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信任,苦笑了一下后,也不再多言。 接着,二人离开了那里,顺着山脊,往拗口方向行去。 很快,沈牧之二人果然发现了在拗口附近发现了两个身影,正各自盘坐在一块平地上闭目修行。 这两人,一人只有风府境,另一人也只是神堂境。之前许一所说的那个幽门境,却似乎不在附近。 沈牧之看了许一一眼,以心声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幽门境呢?” 许一蹙着眉头,显然眼前这情况,让他也有些意外。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并未有任何发现。沉默了一会后,以心声答道:“那人可能去乌山城了!” 沈牧之没问许一为什么觉得那人是去乌山城了,而是问他,现在怎么办?是按原计划,还是再看看情况? 许一犹豫了一下后,决定按原计划。 沈牧之听后,就离开了藏身之处,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那两个三合门修士前面不远的地方后,故意弄出了一点动静,引起那两人注意后,便往远处不紧不慢地逃去。 可让沈牧之意外的是,那两人只有那个神堂境的修士跟了过来。那个风府境的依然留在了那拗口附近看守着。 如此一来的话,许一想要趁着那两人被沈牧之引开时偷溜进山坳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 沈牧之察觉到这一点时,倒也不是没办法再将那风府境的引过来,只是如此的话,他可能就得要跟身后跟着的那个三合门修士动手了。 但,一旦动手,动静传出后,会引来什么,就很不好说了。 那个幽门境的并不在此处,许一还说他们请来了帮手。若是帮手中,有云海境甚至是上境的修士,一旦被引来,那他自己就有可能会陷入危险。 沈牧之虽然答应了帮忙,可没打算要将自己彻底卷入这场麻烦当中。 更何况,就算许一之前所说都是真,他是被大明剑宗流放在外的,可他到底还是大明剑宗的弟子。让若被三合门的人发现或者抓住,以三合门跟大明剑宗交好的关系来看,很大概率也不会当场对许一怎么样。可他沈牧之就不一样了,他一个无根无凭的‘野修’,一旦若是被抓住,那很容易就是小命不保。 一瞬间的功夫,沈牧之脑海中就闪过了此事的许多利害之处,斟酌了一番后,决定还是索性就当不知道身后只跟来了一人,继续带着那人往远处掠去。 不过,身后之人也不傻,跟着沈牧之追了一段后,就大概意识到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稍一犹豫后,转身就往回赶。 沈牧之见状,回身佯攻。可那人却根本不买账,一门心思地往回赶。也就是说,若沈牧之不真出手,恐怕是拦不下这个人的。 但要是真出手的,万一引来其他人,那沈牧之自己会很危险。 权衡了一下后,沈牧之索性也缀在了此人身后,跟着他回了拗口附近。 可到了拗口附近,另一个三合门修士,却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神堂境修士一看,顿时急了起来。 沈牧之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着,这许一是怎么把那人引走的?他现在是已经入阵了还是没有? 想着,他往坳中看了一眼,翻滚浓雾中,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那个神堂境修士在附近没发现另一人的踪迹后,忽然取出一支响箭,射上了天空。 沈牧之看到那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立刻离开的念头,一下子就涌进了脑海。可想了想后,又还是决定留下来再看看。 这响箭虽然发了出去,但对方的援手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就能出来。 许一不管此时已经入阵还是未入阵,都应该能看得到这支响箭,也就能明白这情况不对。若是他能敢在对方援手赶到之前将人带出来,那么就再帮他一把。 时间慢慢过去。 那个神堂境发了响箭后,又在附近找了一圈人,还是不见人影。 周围,群山寂静,那个风府境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沈牧之藏身在离着拗口不远的一株刺杉树上,漆黑的夜色和刺杉茂密的枝丫,完美地将他的身形给遮掩住了,不露丝毫端倪。 那个神堂境曾从这棵树旁不足一丈的地方走过,始终未曾有丝毫察觉。 渐渐的,一炷香时间都快要到了。 山坳中,不见任何身影走出。 而这时,远处的天空中,却有两道气息正在飞速往这边靠近。 沈牧之只瞄了一眼,就从那两道气息中感觉到其中一道气息的强大。他已经是云海境了,隔着这么远仅从气息上就能让他觉得强大的,必然是上境强者了! 看来事情果然还是往他之前所猜测的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若他此时不在这个上境强者到来之前离开这里,那他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离开这里了。 想着,他又望了一眼山坳的方向,心中暗道了一声‘对不住了’之后,就准备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山坳之中翻滚的浓雾突然停了下来,而后所有云雾全部往中心处倒卷而去,眨眼间,那些滚滚浓雾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不等山坳外沈牧之和那神堂境看清楚山坳中的情况,就见到一道身影从其中飞掠而出。 是许一! 沈牧之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而那神堂境一看,立马御剑想要阻拦。 沈牧之看了一眼天空中那两道已经靠近了很多的气息,而后果断出剑。红光闪过,直接将那神堂境的飞剑一击击飞了出去后,紧跟在许一后面,就往后方群山深处逃去。 那神堂境立马追了过来,不过,相比于沈牧之和许一,他到底境界要低一些,没多久就被落下了。 将他甩掉后,沈牧之立即叫停了许一,而后拿出两张符箓,给了许一一张,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 “这是隐匿气息的,后面来的人里面有上境高手,我们光逃是逃不过他的,迟早会被追上。我们只能先找地方躲起来,只要不用灵力,不弄出动静,有这张符在身上,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沈牧之说完,立马转身去找合适的藏身之处。 许一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符箓,犹豫了一下后,学着沈牧之的样,往其中输入一道灵力激活后往自己身上一贴,而后立马追上沈牧之,一道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332 狗皮膏药 二人运气不错,没多久就在附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藏身位置。刚藏好,就有两股气息先后而来,显然是三合门的人追过来了。 沈牧之与许一二人连忙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妄动。 那两股气息从空中一掠而过后,直奔远处而去,很快就察觉不到了。不过,二人也未敢就此松懈,又等了一会,果不其然,半盏茶左右,那两股气息又飞了回来,来到沈牧之他们藏身之处附近后,还停了下来。 沈牧之甚至还能隐约听到那二人说话的声音。没多久,又有三人赶到了此处,在空中那两人的授意下,开始在山中四处搜寻起来。 沈牧之与许一藏身的是一处崖石上的石缝。石缝外挂满了藤蔓。此时将近四月,这些藤蔓上已经长出了嫩叶,若不将这些藤蔓撩开,倒是轻易发现不了背后的石缝。 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崖石旁,已经有两次有人路过了,都未曾发现那道石缝。 沈牧之藏身其中,听着那忽近忽远的脚步声,抵在石壁上的手,因为紧张,手心微汗。 站在他身前的许一,应该也不轻松。 又是一道脚步声往这边靠了过来,沈牧之和许一连忙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忽地在崖石跟前停住了,并未像之前一样,只是匆匆路过。 沈牧之目光越过许一的头顶,紧盯向石缝口子上盖着的那些藤蔓。忽然,那些藤蔓动了一下,似乎正有人在外面抓住了它们准备将其撩开。 沈牧之见状,心中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那石缝外的人立马停了动作,转身跑开了。 沈牧之和许一纷纷大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动静又持续了一会后,终于纷纷离去了。许一等了一会,觉着那些人应该离得够远了后,便要离开石缝。他刚动,在他身后的沈牧之立马抬手一把按住了他。 “再等一会!”沈牧之以心神说了一句。 许一听了。结果,没一会儿,一道脚步声忽然出现在崖石附近,绕着崖石走了好几圈后,才又离去。 许一心有余悸,回头惊讶地看了沈牧之一眼,脸上写满了佩服之色。 两人又在石缝中呆了足有一炷香时间不止,确定那些人不太可能会再杀个回马枪后,才先后离开了那条石缝。 “接下去怎么走?”大概是沈牧之成功帮他避过了一劫,许一此时对他格外地信任。 沈牧之看了看四周后,回头问他:“那个鬼妖呢?” 许一愣了一下,旋即抬手往他腰间轻轻拍了一下。沈牧之低头一看,只见他腰间挂了一个很是别致的玉饰,上面满是镂空雕刻,手法精细,有房屋有流水,有景有致,隐约间,似乎还有个人影正站在屋檐下。 “这是?”沈牧之皱眉不解。 许一回答:“这是一件法器,那鬼妖就在里面。” 沈牧之闻言,便也不再多细问。不过,这玉饰应该不是许一的,而是那鬼妖的。想到之前许一曾提到过这鬼妖可能是得了某个大机缘才有幸成为鬼妖,那眼前这玉饰说不定就是那鬼妖的大机缘。 想着,他又看了一眼那玉饰。 许一见后,似乎有些紧张,立马开口问道:“那我们接下去是回乌山城还是怎么说?” 沈牧之抬眼看他,淡淡道:“鬼妖既已救出,那我也该走了。接下去如何,你自己决定就是。”说完,沈牧之当真转身就要走。 许一一见,立马就跟了上来:“别啊!你现在就这么走了,万一路上碰上三合门的人怎么办?”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沈牧之淡淡答道。 许一见他执意要走,略一沉吟后,忽然改了策略:“那我跟你一道走!” 沈牧之一听,停了下来,转头看他:“若我不想你跟着呢?” “沈兄,我知道你此时很烦我,只是我也是没办法了!三合门的那几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你若是走了,我一个人迟早会被他们找到,到时候,这鬼妖还是得交出去!那今天晚上不是白忙活了吗?”许一看着沈牧之,脸上露出哀求之色。这许一长得不赖,此时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倒真是让人一下子都不好狠下心来! 但沈牧之已不想再买他的帐! 刚才那个上境高手的出现,更加证实了这头鬼妖的不简单,和三合门想要得到这头鬼妖的决心。现在,那三合门的人并未看到他的模样,他走还来得及。可若再跟这许一在此逗留下去,到时候再想抽身,就未必能如愿了! 他看着许一,冷下脸,道:“你让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我之前就说过,我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现如今已经因为你耽搁了很久了,你若再纠缠,那就别怪我对你出手了!” 可许一似乎是笃定了他不会出手,闻言又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耽搁你时间。而且,说不定你的事情,我也能帮上忙呢!” 沈牧之不想再跟他浪费唇舌,转身就走。 许一也是毫不犹豫地就跟了上来。 沈牧之心中恼火,可却也无可奈何。这时候,他是真不能对许一动手。三合门的那些人肯定还没离开这片山林,他若真动了手,必定会引来那些人的注意。那他就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许一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这般厚着脸皮跟上来。 不过,此时不能动手,但只要等他们离开这块地方,就不怕了!只是到了到时候,想必不用沈牧之动手,这许一也会自己离开了! 许一这会儿死活要跟着,无非也就是想把沈牧之跟他捆在一处,这样一来,一旦遇上了三合门的人,他好歹也能多个人帮他分担一下压力。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穿梭在漆黑丛林之中。 因为担心会碰上三合门的人,沈牧之速度并不快,走得很是谨慎。一夜过去,二人已经在山林中走出去了很远,那些三合门的人倒是再未遇上过。不过,沈牧之依旧不敢就此放松警惕,又朝着东南方向,走了两个时辰,看着日头已经上了头顶后,估摸着距离当初那个山坳已经足够远后,才离开了山林。 山林之外,是一片荒野。 沈牧之二人又走了一段,才遇上了一个小山村,入村一问才知,已经是禹州地界。乌山城属于北凉州地界,与禹州相邻。若是走官道,从这山村,到乌山城,一般普通人大概要走上三天三夜才能到。若是与沈牧之他们一样,穿越群山过去的时候,倒是能快不少。不过,一般人进得了那深山,却未必能出得来。 沈牧之要去兰城,所以还是得回乌山城。 但许一带着那头鬼妖,此时回乌山城,显然不合适。不过,这里距离那个山坳已经足够远,只要许一小心一些,那些三合门的人应该不至于会寻到这边来。 也就是说,许一已经不需要沈牧之了,他们可以分道扬镳了。 沈牧之原以为,自己既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许一应该会很乐意跟他分开。可不曾想,他一说要走,这家伙竟又跟上了。 沈牧之强忍着心头怒火,盯着他,咬牙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许一朝他苦笑了一下,而后说道:“那几个三合门的人肯定已经想到是我了,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传信去通知我门中的人了!也就是说,接下去找我的人,恐怕不止三合门的人,还有大明剑宗的人!这大明国对我来说已经不安全了!我昨天看你出城后,是往边境方向走的,你是要去古兰国,是吗?” 沈牧之盯着他,眯了眯眼。许一的聪明,多少还是有些超出了沈牧之的预估,看来这许一心里面打的算盘,远远比他猜到的要多。 他没接话,等着许一继续往下说。 “我想跟你一道去古兰国!不过,不能从乌山城那边出关,那边肯定有人在等着我们!这样,我们绕一下,去金国境内拐个弯。从金国那边过去古兰,你觉得如何?”许一问道。 “我好像记得,我跟你说过好几次我赶时间了吧?”沈牧之盯着他,冷冷反问了一句。 许一脸上顿时有些讪讪,却还是赔着笑,厚着脸皮说道:“以我们的速度,耽搁不了太久!” “许一!你别逼我真对你动手!”沈牧之咬牙沉喝一声:“你要清楚,此时此地,我要是对你出手,就算三合门的人来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他们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许一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可却还是不肯就此放弃,又恳求道:“要不这样,我以一把上品飞剑作为报酬,换你与我一起同行一路如何?”说着,还真立马就拿出了一个木盒。 这盒子一拿出来,沈牧之就感觉到了一股锋利之意。 可见,这盒子里的剑,确实不简单。 这上品飞剑,在山上,向来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当初堂堂一个大剑门,所有的上品飞剑,也不超过双手之数。  333 冷硬心肠 上一章末尾处,有个地方弄错了。修改需要审核,就不在上一章中修改了,改在下面了。 …… 这上品飞剑,在山上,向来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当初堂堂一个大剑门,也只有少部分弟子能有上品飞剑。 眼前这许一能拿一把上品飞剑当酬劳,要么是财大气粗,要么是他确实十分需要沈牧之。 前者的可能性不太大,后者的可能性高。 只是,如今他们已经暂时甩开三合门的人了,接下去,只要许一低调一些,躲过追捕不是难事,去古兰国也不是难事,他为何非得要跟他走一路? 沈牧之想不通,盯着那盒子看了一会后,抬眸迎向许一那充满期待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后,耐着性子与他说道:“这里离边境并不远,你要是现在离开,完全能赶在他们追上来之前离开大明。等出了大明,他们追捕你,就不会太容易了,到时候你带着鬼妖找个深山躲起来,只要不惹事,轻易没人会找到你们,何必非得跟我一路!” 许一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后答道:“我自小到现在,从未离开过大明。这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我实在心中没底。而且,我听说这段时间,到处都不太太平,妖兽四处出没。以我的实力,要是真遇上个什么妖兽,谁打得过谁还不好说。所以,你能不能看在我们还算有缘的份上,带我一程?我保证,路上绝不给你添麻烦!”说着,许一又将手中的木盒子往沈牧之面前送了一送,而后又道:“如果你嫌这上品飞剑不够分量的话,我还有一个空间法器,可以一道作为报酬给你,行吗?” 一把上品飞剑,一个空间法器,哪怕这空间法器是最小的那种,也是价值不菲。 看来,这许一是真的很需要沈牧之。 只是,他之所以如此需要,真的就只是他所说的这点原因吗? 沈牧之不信。 许一越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沈牧之心中越发地生疑。许一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瞒着他。 不过,不管许一瞒着他的是什么,沈牧之都不打算答应许一的要求。 这上品飞剑和空间法器固然不错,可对于他来说,却也不过都是身外之物。 他如今最不愿意沾身的就是麻烦,而眼下,很明显,这许一就是一个大麻烦! 将这样一个大麻烦带在身边,沈牧之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轻松了吗? 想着,他便朝许一摇了摇头:“与报酬无关,我说过我赶时间,不方便带着你。所以,你还是另外想办法吧!”说完,他就准备走! 许一见状,却是一步拦在了他的跟前,盯着他,急切问道:“那你说,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答应?” 沈牧之见他如此固执,不由皱起了眉头,看着他的目光也顿时变得凌厉起来:“我再说最后一遍,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答应的!你若再纠缠,我真的会动手!”话落,身上气势蓦地一凛,凌厉剑意汹涌而出,朝着许一涌去。 就在这时,许一腰间挂着的那个玉饰上突然流光闪过,而后一团白雾涌出,挡在了许一跟前。 白雾一阵涌动,眨眼就化作了一个白衣女子,亭亭而立。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眉若远山,眸若星点,气质清冽温和。 沈牧之一见,连忙将那些快要扑到她身上的剑意又给收了回来。 女子微微垂眸,屈膝行礼:“小女子柳鸢,见过沈公子!” 沈牧之自然猜到了她的身份,鬼妖柳鸢。不过之前许一说她只有风府境的实力,可如今这柳鸢就站在他跟前,他却看不透她的境界高低,实力深浅,这不由得让沈牧之心中微微沉了沉。 见他不说话,柳鸢微微一笑,而后又躬身一礼:“昨夜多谢公子出手相帮!公子大恩,柳鸢必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沈牧之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再冷着一张脸,略略缓和了脸色,虚扶了她一下,道:“不过举手之劳,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而且,昨夜之事,我也是受许一所托而来,柳姑娘要谢就谢许一即可!” 柳鸢又笑了一下,旋即突然抬手。手心中白光一闪,便多了一个镂空金属圆球。 “公子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愿意麻烦柳鸢,只要将灵力注入此球,无论公子在哪里,柳鸢只要还在,就定会出现!此乃柳鸢小小心意,望公子能收下!”她话刚说完,身后的许一突然喊了她一声,声音里透着点惊讶。 沈牧之本是不想收这金属球的,可听得许一的声音后,他却改了主意,伸手就将那金属球接了过来:“既如此,那我就收下了,多谢!” “公子客气!刚听说公子还有要事在身,既如此,柳鸢就不多耽搁公子时间了,公子,请吧!”柳鸢说着,又是屈膝恭送。 沈牧之朝她点了点头,便准备走。 可许一这时却又闪身上来,再次拦住了沈牧之,半是恳求,半是命令地道了一句:“沈兄弟,你不能走!” 沈牧之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盯着许一,真是恨不得将他狠狠地揍一顿。这人到底是凭着怎么样的厚脸皮,竟还真的赖上了他了! “许一,让沈公子走吧。”柳鸢大概是瞧出了沈牧之已经生气了,所以轻劝了一声。 “不行!”许一皱眉大喊了一声:“他走了,你怎么办!” 柳鸢微微一笑:“生死有命,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还认识了你,没什么好再可惜的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许一情绪有些失控,眼眶微红。 沈牧之看着这二人,眉头紧皱,不耐烦了起来:“你们二人这是打算给我演一出苦情戏吗?” “沈牧之,你的心肠怎么就这么硬?怎么就能见死不救啊!”许一朝着沈牧之大喊起来,那模样,仿佛沈牧之才是恶人! 沈牧之忍无可忍,猛地一拳击出,许一此时情绪激动,毫无防备,正中胸口,整个人立即倒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在了一丈开外地地上,疼得脸上煞白,半响喘不过气来。 “许一!”柳鸢惊呼了一声,身影一闪,就到了许一身旁,忙将其扶了起来,问:“你怎么样?” 许一捂着胸口,摇头表示没事。 沈牧之出手并未用多少灵力,他确实没事。 “许一,你昨天下药逼我帮忙,我不跟你计较,还帮了你,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现在这柳姑娘也已经救出来了,你再这么拎不清,纠缠不休,那下一次出手,就不是拳头了,而是我的剑了!”说完,沈牧之拔腿就走。可走了两步,心头还是气不过,又停了下来,转头朝着神色灰败的许一冷哼道:“你以为我愿意帮你,她就不会有事了吗?我虽然不清楚你们二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三合门的人为了她,连上境高手都请来了,这说明他们对她势在必得!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救你们?” “你能救我们,我知道,你有个朋友……”许一话未说完,沈牧之脸上神色就已经变了!原来他这般纠缠不休,打的是玄诚的主意。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压住心底涌起的熊熊怒火后,沈牧之睁眼看向他,冷冷道:“那你当时应该去找我那朋友才对,不该来找我!他现在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你缠着我也没用!” 这时,许一却突然低了头,喏喏道:“我知道他在何处。” 沈牧之闻言,只感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脚下一动,身影一闪直接冲到了许一跟前,旁边那柳鸢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掐住了许一的脖子,怒吼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许一脸色瞬间涨红,眼神慌乱地看着突然变得癫狂的沈牧之,好几息才回过神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人在他们坐的马车上放了点东西,方便追踪而已!” 沈牧之暴走的情绪,听了这话后,稍稍冷静了下来,可对于一个为了让他帮忙不惜对他下药的人来说,他的话,在他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信度!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的话,他们要是有个什么事,我定不会放过你!”沈牧之恶声威吓道。 许一苦笑:“我要是有这个实力对你朋友做什么,也不至于如此不要脸地来纠缠你了!” “你倒是也有自知之明啊!”沈牧之闻言讽刺了一句。 许一苦涩难言,沉默了一会后,又试探着说道:“求你,再帮我们一回行吗?” “许一,你别这样!”柳鸢不忍见他如此低声下气,伸手拉住了他。 沈牧之看看他,再看看他旁边站着的样貌清丽的柳鸢,心头忽然一动,原来如此! 不过,这许一为了柳鸢能做到这地步,固然让人感动,可沈牧之早已非当初那个容易冲动的少年郎了。 “我帮不了你,而且我也不会帮一个从一开始就设计骗我的人!”他盯着许一,还是无情地拒绝了。  334 以退为进 沈牧之的无情拒绝,让许一倍感颓丧。 或许是他终于明白了沈牧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他的,这一回,他没再说些什么,沉默地接受了。 沈牧之心头微微松了口气,朝着柳鸢拱了拱手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时,想到许一先前提到了玄诚,想了想后,又回过头来,朝许一警告了一句:“你在我朋友他们坐的马车上动手脚一事,我可以不计较!不过我沈牧之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朋友,所以,接下去他们要是因为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会放过你!” 许一站在那,脸色难看,没作声。 柳鸢看了他一眼后,朝着沈牧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沈公子放心,之前的事情,是许一一时心急做错了事,之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如此最好!”沈牧之说完,又看了许一一眼,而后转身走了。 结果,他走了没多久,一直没说过话的许一突然深吸一口气,而后不顾柳鸢劝阻,就朝着沈牧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牧之根本没想到,这许一竟然还能追上来。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许一已经在离着他二三十丈远的后方跟了一会儿了,他也不靠近,就是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远远地跟着。 沈牧之一开始还忍着,可走了大半个时辰后,那许一竟然还跟着,他就有些忍不住了。想了一下后,索性就停了下来,等着许一他们上来。 结果,他一停,许一带着柳鸢也停了。 沈牧之气笑了,这许一真当他是傻子了不成? 当即就想对许一出手,可念头一转,却又被他压下了。 那柳鸢虽说在许一口中只是个风府境,但若真只是简简单单的风府境实力,三合门那边不至于还要请一个上境高手来帮忙。而且,之前那柳鸢站在跟前时,沈牧之根本就看不透她的实力。所以,这柳鸢身上定然有些古怪。 他此时若是动手,一个许一,加一个不知深浅的柳鸢,结果如何多少有些风险。 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压了心底怒火,不再管后面二人。既然这许一愿意这样跟着,那就让他跟着。他这一路过去,是要经过乌山城的,他倒是要看看这许一能有胆子跟到哪里! 想定后,沈牧之再次上路。一路上,沈牧之就像是忘记了后面的两人一般,再未留意过,埋头只顾自己赶路。 开始的时候,那柳鸢还陪着许一一道跟着,后面柳鸢也退回了那玉饰之中,只剩了许一一人,还是不肯放弃,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渐渐的,太阳西斜,眼看着就要入夜,沈牧之在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在村外的河边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上半个时辰,等天色彻底黑下来后,再继续赶路。 沈牧之对大明不熟,所以这一路过来,怕走错方向,他都是跟着官道走的。虽然相比较于普通人来说,他这一路速度都已经算很快了,但半天下来,才不过走了一半的路。 入夜后,官道上行人就少了,正好适合他赶路。 后方跟着的许一,看到他停下后,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没一会儿,他忽又起了身,竟是往沈牧之这边靠近了过来。 坐在河边正闭目养神的沈牧之察觉到后,眉头皱了皱,心头忍了一下午的怒火,渐渐有些要压不住了。 许一大概也料到沈牧之的耐心就快要极限了,所以走到一半后,又停下了,隔着不短距离,喊了一声:“能不能跟你聊几句?” 沈牧之没搭理他,他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好聊的! 许一等了一会,不见回应,想了一下后,又喊了一声:“我保证,等说完想说的话后,我就离开!” 这话让沈牧之有些意动。 思忖了一下后,沈牧之转头看向了许一,点了点头。 许一立马走了过来,在沈牧之对面坐下后,立马就拿出了酒,说要请沈牧之喝酒。 沈牧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讽刺道:“你的酒,我怕是不敢喝!” 许一苦笑,自知自己理亏,拿起酒壶就往自己口中灌了几口,放下后,抹了一把嘴角,道:“这一路过来,我也想了很多。整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跟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沈牧之冷冷看着他:“你只要接下去不要再跟着我就行了!” 许一抬眸与他目光对视了一下,而后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定说话算话,不会再跟着你了!” 沈牧之冷哼了一声,对他这话,有些不以为然。他倒不是不信许一这话,而是觉得,许一这会儿放弃,是因为离乌山城越来越近,他心中没底了! 许一大概也听得出沈牧之那一声冷哼之中所含的意思,苦笑了一声后,拿起酒壶又往自己口中连灌了好几口。 放下酒壶后,他忽地抬眸看向沈牧之,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吗?” “不想知道!”沈牧之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搭理许一。 许一面露失望地看着他,片刻后,忽然伸手摘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玉饰,拿在了手心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东西叫灵璧,是多年前我外出游历时在一处古迹当中寻到的。柳鸢也不是什么鬼妖,确切的来说,她算是器灵,不过,她跟一般器灵不太一样。她本是这块灵璧的主人,死后魂魄被困在了这块灵璧之中,漫长岁月之后,渐渐跟这灵璧融合为了一体,成了这灵璧的器灵,但同时也是这块灵璧的主人。三合门的人,既是冲着柳鸢来的,也是冲着这灵璧来的。正如你所说,这一次他们连上境高手都请来了,他们对柳鸢是势在必得!”说到此处,许一顿了一顿,微微吸了口气后,才又苦笑着继续说道:“我在大明剑宗没有朋友,也没有师兄弟,师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出游历就再也没回来,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虽然,如果我死了,大明剑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我也不敢将柳鸢的事情告知门内,否则,只不过是让觊觎这块灵璧的人多上几个而已!所以,我没有人可以求助,那天在遇上你之前,我原本是打算跟三合门的人来个鱼死网破的。没想到,我运气不错,碰上了你……” 听到此处的沈牧之忍不住哼了一声。 许一看着他,笑了笑,而后忽地伸手将那块灵璧往沈牧之跟前一放。 沈牧之听得动静,睁开了眼,看到后,眉头一皱,立马抬眼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一路过来,我想了很多。不论我带着柳鸢单独逃走,还是和你一起离开大明,都逃不远。三合门的人肯定猜得到是我将柳鸢带走了,他们找不到我的话,一定会想办法通过门中来找我。到时候,即便我成功逃到了古兰,也迟早会被他们找到。所以,柳鸢跟着我,是没办法安全的。”许一说到此处,目光静静落在了那块灵璧上,温柔的目光里,多了些缱绻不舍,不过片刻,就又尽数敛起,抬眸看向沈牧之,恳求道:“我想请求你帮忙带柳鸢离开这里,在你方便的时候,给她找一个适合安身的地方,让她可以好好修行,不受外界的纷扰。” 沈牧之一听,立马就想要拒绝,但刚张嘴,许一忽地又拿出了两个盒子,放在了沈牧之面前。 正是之前许一拿出来过的那柄上品飞剑,还有一个小方盒子,里面大概是他曾提过的空间法器。 “只要你答应,这两样东西就是给你的报酬!”许一盯着沈牧之,眼神里满是殷切。 沈牧之张了张嘴,原本要拒绝的话,在唇边打了转后,又吞了回去。 他闭上嘴,低头看着眼前这三样东西,忽然有些好奇,这一回,这柳鸢怎么没出现?难道,她也已经默认了许一这个计划? 这可不像是之前她所表现出来的性格。 许一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声说了一句:“柳鸢之前受了重伤,现在已经陷入了沉睡,一时半会醒不来!等她醒来,你们应该已经在古兰国了!” 此时,沈牧之心中已无多少怒火了。他其实从来都不是心狠之人。 之前之所以会一直不肯答应许一与他同路,最主要还是在气许一对他下药一事,和后面许一对他的一些隐瞒。 但此时看他如此,沈牧之这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他伸手将那三样东西都推了回去。 许一一见,脸上神色顿时灰了下来,默默看着这些东西,深吸了一口气后,闷声道:“既然你不肯,那就不勉强了。还是要谢谢你昨天夜里愿意出手帮忙!”说完,收起那三样东西,起身就要走。 沈牧之叫住了他:“你急什么!” 许一愣了一下。 “你还没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呢!”沈牧之抬头看着他,淡淡说道。 许一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后,又是大喜,脸上笑容顿时绽放,忙不迭地又坐了回来,咧嘴道:“你知道溺水之人,一旦手中抓到了什么,总是不肯轻易松开的!我就是那个溺水之人,你就是我拼命抓住的那根浮木。我若想带着柳鸢平安躲过三合门的追捕,目前来看,跟着你是唯一出路!” 沈牧之闻言,冷哼一声,反问道:“你就不怕我身上的麻烦更多吗?到时候,可能三合门的人没追上来,你们两却因为我的麻烦而身陷危险之中!” 许一苦笑了一下,道:“危急时刻,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牧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片刻后,认真问道:“你确定你没对我朋友他们做什么吗?” 许一一听,忙举手跟沈牧之保证:“我发誓,我除了在他们坐的马车上留了点特殊的香料之外,真的没动任何手脚!” 沈牧之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许一忙又连连保证,发了好几个毒誓,直到沈牧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喊停后,他才嘿嘿笑着停下。 接着,他揣着小心,试探着问沈牧之:“那我们待会就启程往金国那边去吗?” 沈牧之摇了摇头,道:“不,还是走乌山城那边!” 许一愣了一下后,连忙摆手:“不行,不能走那边,三合门的人肯定会有人守在那边的。” 沈牧之瞪了他一眼,旋即拿了一张面具扔给了他,道:“将这个戴在脸上,再稍微乔装一下,只要你小心些,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许一拿着那张面具,惊讶而又意外地打量着。 这时,沈牧之又说道:“三合门的人除了能通过大明剑宗来追踪你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手段,可以直接追踪柳姑娘的?” 许一摇头:“应该没有。” “那就好!”沈牧之道了一句后,见许一脸上喜色浓郁,忍不住想打击他一下,便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以跟我走一道,如果三合门的人追来,我也可以出手帮忙,但如果事不可为,该逃我还是会逃的,你别指望我会替你卖命!” 许一微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沈牧之会将话将那么直白,不过,对他来说,沈牧之能同意已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此时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意见,回过神后,立马就点了头。 沈牧之看着他,忽然心头有些后悔自己太容易心软了。无奈,这话已经说出口了,再反悔,不是他的风格。郁闷之下,下意识地拿了一壶酒出来,就喝了起来。 许一一闻那酒香,顿时眼睛就亮了:“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兰城的丁香酿!你回头到了兰城,可以自己去买点尝尝,味道比较独特。”沈牧之淡淡答了一句,却丝毫没有要把自己手中的酒分一点给许一尝尝的打算。 许一看了出来,讪讪笑了笑后,低头拿过自己那酒壶,饮了一口。可不知为何,平日里一直喝着还算爽口的这酒,突然间就不好喝了……  335 黑夜毒蛇 半个时辰后,沈牧之与许一二人先后启程。 出于安全考虑,也是嫌许一太烦,沈牧之没让许一跟得太近,还是和先前一样,二人之间保持着二十丈左右距离。 二人沿着官道,一路往乌山城方向赶去。 两个时辰后,时间已近子时。头顶夜空之中,不知何时飘来了大片的乌云,将那个大半轮的月亮给遮住了。 没有了月光的点缀,这片天地,顿时间就显得冷寂了许多。 两旁,山峦迭起。幽暗之中,犹如巨兽蛰伏。各种古怪叫声,不断从山中传出,扰人心弦。 跟在后头的许一,可能是担心沈牧之会甩掉他一样,一直严格保持着二十丈的距离,不敢靠近,却也丝毫不想拉远。 此时,离着乌山城已经不是很远了。最多再一个时辰,应该就能看到乌山城了。 如果接下去一切顺利的话,那他们二人应该能在天亮之前离开大明。 其实,刚才这一路过来,沈牧之心头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心软的。 但,话已说出了口,他也只能咬牙认了。出尔反尔,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至于,带着这么大一个麻烦在身边,接下去会怎么样,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一切还算顺利,那等到他去过兰城之后,或许可以送他们去蚨山。 柳鸢这样一个身份,或许也就只有在蚨山才能安全了。 想到蚨山,沈牧之便有些出神。 十年前,玄诚带着他去蚨山的时候,他是昏迷的状态,一直到离开,都没能醒来,也就没机会亲自求证青果是否还活着。虽然后面他问过玄诚,可玄诚的答案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有些事,不是亲耳听到或是亲眼见到,总是想要心存侥幸的。 或许,是时候他该给自己去寻一个答案了! 正想着的时候,前方夜空之中,忽有两道剑光掠过。沈牧之被惊动,抬头望去,却在其中一道剑光之上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想到白日里在乌山城见到的于新一行人,空中那道让他觉得熟悉的剑光,应该就是于新了。 只是不知这于新半夜匆匆出行,又是所为何事! 这念头在沈牧之脑海中掠过之后,又立马被抛开了。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许一,他也注意到了空中那两道剑光,只是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停了下来,开始发呆。 沈牧之见状,皱了下眉头,出声提醒了他一声。 许一回神,远远朝着沈牧之讪笑了一下后,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大半个时辰后,沈牧之站在一座山坡顶上,远远望去,已能望到黑暗中那座蔓延在黑水河边的乌山城。 连绵不断的乌山趴在城后,犹如伏卧沉睡的猛兽,黑压压的一片。 许一在后面,试探着靠近了过来,问:“要进城吗?” 沈牧之摇摇头:“直接去边关。” 许一闻言,松了口气,刚要说话,远处乌山城中,忽有两道身影先后飞出,而后掠进了不远处的山林之中,接着,不过几息时间,便有剑光在那山林之中亮起,看样子是打了起来。 沈牧之仔细看了几眼,眉头忽地微微皱了起来。先前那两道身影从城中掠出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那道跑在前头的身影有些眼熟,此时看着那山林中偶尔透出的剑光,其中那道火红色的光芒,更是熟悉。 是林长缨。 看山林中那两道剑光缠斗的形势,林长缨与对手的实力似乎不相上下,短时间内,应该是分不出胜负的。 只是,跟她打起来的又是谁呢? 沈牧之想了一下后,转头看向了许一,却见他也正盯着远处山林中那两道剑光,眉头微锁的模样,似乎知道那两人或者其中一人是谁! 见状,沈牧之立马问道:“你认得那两人?” 许一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认得其中一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我门中的一个师兄。” “大明剑宗的人?”沈牧之愣了一下后,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这大明剑宗实力不下于大剑门,林长缨怎么会和大明剑宗的人打起来了? 此时于新不在,即使正阳派的人此时也在城中,但对方是大明剑宗的人,正阳派的人未必会愿意为了林长缨得罪大明剑宗的人,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所以,不论林长缨是输还是赢,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着,沈牧之心头便忍不住生出了一些担忧。可,再一转念,想想自己如今和大剑门的关系,尤其是想到曾经林长缨当成谢礼送给他的那瓶东西,心头的那些许担忧瞬间就被他给压了下去。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那种可以相互关心的关系了。从此后,当陌生人最好。这样,来日刀剑相逢时,谁都不必为难。 一旁许一见他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牧之回过神,淡淡答道:“没事,我们走吧。” “好。”许一立马应了下来。 两人说着,便下了山坡,往边关方向走去。结果,二人没走出去多远,乌山城中又有身影掠出,直奔不远处的那片山林,显然是冲着正在缠斗的林长缨二人去的。 沈牧之虽然已经决定了不再管林长缨这事,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道身影远远看去,不太像是正阳门的人。 果不其然,那人一入林,立马就加入了战团,与大明剑宗的人一道,开始对那道火红剑光猛攻起来。 林长缨很快就落入了下风,照这个趋势下去,她撑不住一盏茶时间,必然落败。 沈牧之看着,被袖子遮住的手一下子就攥成了拳头。 “刚出来的,是三合门的人。”许一在旁边忽然低声提醒了一句。 沈牧之闻言,略一沉默后,回头朝着许一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许一愣了一下后,连忙出言反对:“不行!你现在过去,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再说了,这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话刚出口,许一忽然看着沈牧之惊住了。 “你认识?”几息过后,他试探着问道。 沈牧之没点头,只是伸手拿出一张隐匿气息的符箓,递给他,道:“你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会回来找你的!” 许一有些不情愿,他担心沈牧之趁机将他甩掉,可也不敢跟着沈牧之过去,即便他现在带着沈牧之给的面具,可他也不敢冒险。 但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否则万一激怒了沈牧之,他真扔下他不管了怎么办? 他只能点头同意。 沈牧之将那符箓往他手中一塞,立马就掉头往远处那片山林飞掠而去。 许一看着他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犹豫了一下后,忽然一咬牙追了上去。 沈牧之根本没想到许一竟然敢跟上来,再加上他很是担心林长缨,全副心神都用在赶路上了,以至于根本没留意到身后跟着一个人。 很快,沈牧之就到了那片山林之中。 林中原本茂密的树林如今已经被毁了大片。 三道剑光追逐其中,无数碎木在漫天杀气中,四处横飞。 林长缨已经受了伤,被两人一前一后夹击其中,依然没有多少反抗之力,眼见就要支撑不住之时,一抹血红剑光突然从周围黑暗中窜出,犹如毒蛇一般,一口就咬在了其中一道剑光之上。 铛地一声,剑光瞬间破碎,那柄飞剑倒卷而出,无力坠进了旁边黑暗之中。那个大明剑宗的弟子身子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出,一张脸由红瞬白,一下子就失去了战斗之力。 不等场间三人反应过来,那抹血红剑光转头又是狠毒一剑。 这一回,这个三合门的弟子多少有了点反应时间,及时鼓动了体内全部灵力硬抗住了。随着一声脆响响起,狂风往周围扩散而去,漫天飞舞的木屑中,那三合门的弟子身子一晃,同样一口鲜血喷出,但那柄飞剑到底还是挺住了。 不过,对于那抹血红剑光来说,要放倒他,只不过是多一剑的事情。 三合门的弟子清楚这一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另一个大明剑宗弟子,伤势要比他重的多,一时间根本跑不动,看着那抹悬浮半空的血红剑光,身子无力软倒在地,脸上一片灰败之色。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那抹血红剑光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将他二人击溃之后,剑身一转,便又顺着来时之路,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消失了踪影。 不远处,一袭黑衣的林长缨,站在树下,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望着那抹剑光消失的方向,带着血迹的脸上,神色复杂莫名。 沈牧之解决了林长缨的危机,并不打算现身,所以收了剑后,就准备回那片山坡和许一汇合。 可他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许一在前面不远处站着。 他身前还有一个人。 沈牧之看到之后,心中不由一个咯噔,而后正要迈出山林的那只脚,立马就收住了。 被许一撞上的,正是刚才从沈牧之剑下逃走的那个三合门的弟子。 许一脸上带着面具,这位三合门的弟子一时间根本没认出来,但他以为是刚才那道血红色剑光的主人,心中一紧张,突然就拿出一支响箭,往空中射了出去。 火光冲天而起,尖锐声响惊破了黑夜。 336 你去哪 突如其来的一支响箭,惊了不少人。 许一本就紧张,这一支响箭更是让他直接就慌了神,下意识地扭身就跑。 他这一跑,那三合门的弟子倒是愣住了。 他都没跑,此人跑什么? 这时,在他们后面不远的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后,稍一迟疑,身形便从林中飞掠而出,直奔那个三合门弟子。 三合门弟子刚回过神,便听得背后动静,一转身,一个拳头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砰地一声闷响,三合门弟子,毫无反抗,直接应声倒地。 这时,离这里不远的乌山城中,已有身影掠出,朝着这边飞速而来。 沈牧之往那望了一眼,来人气息不弱,不过应该不是那个上境高手,这让他心中略松了松。 接着,他却没去追许一,而是立即又退回了先前那片山林之中。 相比较于许一,接下去林长缨会更危险。 山林中,林长缨也听到了那一声响箭的动静,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大概猜到了这响箭多半是三合门的那个人发的,也就是说三合门的帮手很快就会赶来。 林长缨心头一沉,旋即就扭头看向了那个还坐在地上起不来身的大明剑宗弟子。 年轻男子正仰着头,从树枝的缝隙中,努力望着夜空中那还未落下的响箭光芒,忽然间感觉浑身一冷,下意识地就低头往林长缨那边望去。二人目光一触,年轻男子立马神色一变,惊慌喊道:“你要干什么!” 林长缨没做声,拎着自己那把飞剑就朝着男子走了过去。 “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你绝对走不出大明!”男子慌张不已,色厉内荏地大声威胁着,只是那颤抖的声音,更显出了他的心虚害怕。 林长缨依旧不搭理他,几步就到了他跟前。 “你别杀我!先前的事,是我错了!你放了我,我保证,我和三合门的人都不会再来找你麻烦!”男子一边哀求,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林长缨却恍若未闻,直接一脚踹出,落在了他的胸口之上。男子闷哼一声,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就晕了过去。 见其晕过去后,林长缨弯腰拽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就准备离开这里。 这时,一道声音忽从旁边传来:“人留在这,跟我走!” 林长缨心中一惊,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离她大概五六丈外的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尽管如此,她心中却还是有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是他! 林长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五六丈外的人影看到她没动,急声又问了一句。 林长缨回过神,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如星辰一般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而后听话地松了那个大明剑宗弟子,拔腿就往那个身影走去。 她一动,那人也立马动了,而且速度很快,林长缨需要全力才能跟上。 也不知是那人故意,还是怎么的,他们始终保持着五六丈的距离。二人一前一后,快速往山林深处掠去。此时,那个从乌山城过来支援的人已经找到了那个被沈牧之打晕过去的三合门弟子,只不过,因为那个人已经晕过去了,此人自然也是没办法从那人口中问出什么了,这就给沈牧之和林长缨还有那个慌乱逃窜而去的许一都争取到了足够远离现场的时间。 而且,那两个人都晕了过去,那位‘援兵’若是想要来追他们,就没办法带着他们。可他敢吗? 沈牧之赌他不敢。 可若是带着那两人,那位‘援兵’就势必追不上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沈牧之不让林长缨带上那个大明剑宗弟子的原因。 而他们若是带上那个人,或许可以当个人质,但用处不大。后面来的人十有八九是三合门的人,就算三合门和大明剑宗关系不错,但到底不是同门,就很难同心。拿大明剑宗的人威胁三合门的人,未必凑效。而且,带上了那个人,他们的速度势必会受影响,而且,少了一个人,后面来的人就不可能不来追他们。 所以,不如将那人留在那里,成为对方的拖累。 果不其然,沈牧之带着林长缨往那片山林深处逃了一段后,发现后面并无人追来,心头略松的他,又绕了点路后,拐弯往先前他和许一分开的那个小山坡赶去。 一路上,他们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过话。 沈牧之也放慢了一些速度,让林长缨跟得更轻松些。林长缨也十分‘识趣’地没有趁机拉近距离。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沈牧之带着林长缨赶到了那片山坡附近。 沈牧之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后面的林长缨。结果,他一停下,后面林长缨也跟着立马停下了,二人保持着五六丈距离,遥遥对视了一眼。 “之前在兰城,是不是你?”林长缨一开口,竟是这个话。 沈牧之有些意外,目光复杂地望了她一眼后,并没有开口承认的意思,而是岔开了话题,问道:“你怎么跟大明剑宗的人打起来了?正阳门的人呢?” 林长缨一听他提到正阳门,心中立马有了答案,于是,答了一句:“果然是你!” 二人之间,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 沈牧之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个话,是他不是他,又能如何!他们之间,终归是回不到从前了。 而林长缨,此时情绪也有些复杂。 之前看到那把飞剑出现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认出来了,只不过,没见到人,心中还依然有点不敢相信。 此时见到了人,虽然面孔不是记忆中的那张面孔,但她能肯定,眼前人就是那个人。 这一路过来的时候,她其实想了很多的话要说,可是此时站在这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 十年时间,对于修士来说,不算长,可也足够改变很多了。 林长缨心底黯然感叹了一声后,最终还是默默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都尽数收起,看着不远处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沈牧之并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特意过去救她的,闻言,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答了一句:“我只是路过而已。”说完,似乎又怕林长缨看穿他这显然有些不太靠谱的回答,连忙又问起了刚才的问题:“刚才是怎么回事?正阳门的人呢?” 林长缨却似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答了一句‘他们白天就已经走了’后,就又问沈牧之:“玄诚呢?他怎么没跟你一道?” “他去别的地方办事去了。”沈牧之半真半假地答了一句,而后看着林长缨,犹豫了一下后,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既然她不想多说,那他再多问也没意思。 想着,便又换了个话题,问她:“那你接下去什么打算?是去找于长老,还是怎么说?” 林长缨想了一下,忽然反问他:“你呢?你去哪?” 沈牧之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忽然从林长缨这话中嗅到了一些其他味道,但他也确定不了,这是他的错觉还是…… 斟酌了一下后,他答道:“我要回兰城。” “回兰城?”林长缨愣了一下,看着沈牧之,有些意外。 沈牧之点了点头,没解释太多,稍一沉默后,又问她:“伤势怎么样?” “无大碍!”林长缨回答。 沈牧之听后,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此分别吧。我还得去找个朋友,你自己注意安全。” 林长缨默了默,而后点点头,道:“好,你也是!” “那我先行一步。”沈牧之说完,最后看了那林长缨一眼后,扭头就走。 林长缨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沈牧之慢慢走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中,眸中的星光微微闪了闪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没多久,沈牧之就回到了之前与许一分开的那个山坡。 先前许一慌忙逃走,如果他不傻的话,这会儿应该也已经到这里了。 只是,沈牧之在山坡上转了一圈,都未发现许一的踪迹。 沈牧之还特意弄出了不小动静,如果许一躲在附近的话,肯定能听到,听到了就自然会出来。可是他等了好一会,都未等到许一。 沈牧之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说许一没来这边,自己走掉了? 若真是如此,那对他来说,倒也是好事。 可怕只怕,那家伙并非是自己走掉了,而是被三合门的人给拦住了,或者被困在了某处。 沈牧之想到此处,不由得迟疑起来。若真是如此,那他是去找还是不找,救还是不救? 救,他自己有可能陷进去。对方可是来了一个上境高手的。 不救,他毕竟答应了人家要带上他们同去古兰国的,这会儿没见到人就自己走了,多少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沈牧之纠结良久,决定还是从这边往乌山城外那片山林方向的路上去找找。说不定,那家伙就躲在路上某处。 若那家伙真的点背,被三合门的人给拦住了,那他到时候看清楚,若是能救,就救一把,若是救不了,那也就只能随他去了。 他是不可能为了不过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而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的。 想定后,沈牧之立即就往那个方向小心摸了过去。 337 送你机缘 此时,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但大概是没有月亮的缘故,山间依旧一片漆黑。 沈牧之沿着山路一路走一路寻,小心谨慎,可半个多时辰后,他已经到了当初那个三合门弟子被打晕的位置附近了,却依然还是未寻到许一。 那个三合门弟子早已不在原地,想必已经被后面来的人带走了。 沈牧之藏身黑暗之中,又在附近留意了一圈,依然还是未寻到任何许一的踪迹,看来许一多半已经不在附近了。 以许一的实力,应该不至于会悄无声息地被三合门的人带走,除非是他自己跟他们走的。若是他自己跟他们走的,那沈牧之即使追上去也没有意义。 当然,也有可能许一真的已经离开了。 沈牧之将各种可能都琢磨了一圈后,天空都开始泛白了。他看了看远处的乌山城后,决定还是不管许一了。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人,他做得也已仁至义尽。 就算有承诺在先,可他找也找了,此时放弃,也没什么好对不住的了。 想定后,沈牧之便趁着天色还未大亮之时,快速往边关赶去。 没有了许一跟着,沈牧之行动就相对自如了一些。虽然之前他跟大明剑宗还有三合门的人都有交手,但当时他并没有直接露面,那两人只识得他的飞剑,却不识他本人。所以,即便迎面遇上,沈牧之只要谨慎一些,便没什么问题。 二三十里的路程,沈牧之走了不到两炷香时间,就到了。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边境线上几个值守的士兵靠着木桩坐在地上打着盹。 这段边境线,前后左右,方圆几十里范围内,都是平坦的荒漠。 平日里,除了大明军士常年在这里有驻扎之外,就只有来往的商队和那些无处可去的马贼才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天色还未大明,乌山城中准备去往古兰国的商队还未出发。 古兰国境内那些马贼也还在沉睡。 路上,就沈牧之一人。 不远处的士兵不知做了什么香甜梦境,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一下嘴角,而后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沈牧之看了一眼,继续赶路。 此时,一道剑光忽从乌山城那边飞出,朝着这边飞速而来。 沈牧之回头望了一眼,那道剑光上的气息不弱,还有些熟悉,跟昨夜支援那个三合门弟子的人气息很相似。 沈牧之蹙了蹙眉,心头忽然感觉有些不妙。 那道剑光速度很快,不过眨眼功夫,就已经靠近了不少。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并未轻举妄动。虽然那道剑光上的气息感觉有些熟悉,但就算真是昨夜过来支援的人,也未必能确定他就是昨夜救了林长缨的人。所以,此时按兵不动才是最佳,若是表现慌慌张张,反倒会引来怀疑。 想着,他一边悄然将自己的修为境界压低了一境后,一边还是继续往边境线走去。 很快,那道剑光就已越过他的头顶,继续朝前方飞去。 只是,就在沈牧之打算松口气的时候,那道剑光忽然掉了一个头,朝着沈牧之这边又飞了回来,而后在离着沈牧之不远的地方,落下了身形。 沈牧之心中微沉,看着那道身影,停了脚步。 “阁下,什么人?”对方目光在他身上上下审视着,语气也很是生硬,毫不和善。 沈牧之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对方起冲突,垂眉答道:“在下林轩,古兰国人。不知道友突然拦住在下,是何缘故?” “林轩?古兰国人?”对面之人一边重复着沈牧之自报的名字来历,一边神态中已经多了几许轻蔑之意:“这么说,你是个散修?” 沈牧之点头:“正是!” 对面之人一听,脸上的轻蔑之意就更重了,盯着沈牧之瞧了一会后,又问:“你既是古兰国的散修,来我们大明做什么?” “修行不顺,出来走走。”沈牧之答道。 对面之人听后,哼了一声:“修行一事,靠得是天赋和运气,靠走走是没用的!”说完,目光往沈牧之身上上下一瞥后,甩手道:“行了,你走吧!” 沈牧之闻言兴中微微一松,朝他拱了拱手后,便准备绕过他过边境线。 不料,没走两步,此人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相逢即是缘,我送你一桩机缘,如何?” 沈牧之不由一愣,旋即忙挤出一丝笑容,拱手谢道:“道友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在下自知天资浅薄,怕是承不住道友好意,还是算了吧!” 此人一听便有些不高兴了,哼声道:“你们这些散修,平日里为了一点点东西都要打死打活,如今白送你一桩机缘,你都不敢要,怎么?怕我坑你?” 沈牧之忙摆手否认:“自然不是!道友好心,在下明白。只是在下这点微末实力,实在是怕愧对道友的好意!” “这你不用担心!我就问你,这机缘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此人盯着他,一副他敢拒绝就是不识好歹,就要跟他动手的模样。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心头有些烦躁。这人看他的眼神,那种鄙夷轻蔑毫不掩饰,他如此看不起散修,又怎么会那么好心白送一桩机缘给他。所谓的机缘,恐怕是个插满了利刺的陷阱。 可沈牧之若是此时不答应,只怕这人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若是动手,沈牧之倒是有把握能在三十招之内打败他,可此地离乌山城太近,那个上境高手此时还在不在乌山城中他不好确定,若是在,一旦他在这边动手,引来了那个上境高手,多半是走不掉的。 “怎么?看不上我送你的这桩机缘?”此人见沈牧之不说话,突然间就怒了起来。 沈牧之微微皱了下眉头后,忍着心头不悦,回答道:“道友误会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好耽搁。” 此人闻言,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身上确实也变得凌厉起来。 “不识好歹的东西!”一声怒骂从他口中喷出,让沈牧之紧紧皱了一下眉头,不过,转瞬又松开了。 “道友如此说话,怕是不妥!”沈牧之微微低着头,淡淡说了一句。 对面那人一听,嗤笑了起来:“怎么?你是要动手吗?” 沈牧之没作声。 “你敢吗?”对人那人见他不作声,更加嚣张,哼声又道。 沈牧之抬头看他,他脸上那种睥睨一切的傲慢轻蔑,刺目之极。沈牧之眯了眯眼,沉默了一会后,终究还是压下了心中怒火,平静说道:“道友说笑了,在下不敢!只是,在下真有要事在身,还望道友能够高抬贵手,放过在下!” “若我不放呢?”对面之人扬着下巴,斜睨着他,愈发地不可一世。 沈牧之微微垂眸,默了默后,淡淡说道:“你若执意不放,那我就只能动手了!”最后一个话落的时候,沈牧之身上其实蓦然一变,犹如藏锋的利剑,突然出鞘。凌厉剑气汹涌而出,卷动周围风云,飞沙走石间,不远处那个酣睡的士兵终于被惊醒,迷迷糊糊之中,一睁眼看到风沙中的那两个身影,以为是鬼,吓了一跳,差点没晕过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想要靠近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突然间一块碎石不知从何而来,砰地一声砸在了他的后心处,他身子一震,随风晃了几晃后,往前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不远处,沈牧之看着对面之人,冷声问他:“愿意放了吗?” 对面之人神色有些难看,眼前这人原本在他眼中只有幽门境的实力,可此时却突然变成了云海境,而且这人的云海境的实力似乎比一般的云海境要高。他虽也已是云海境,可在他面前,竟毫无把握。 不过,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放人了。 他再次打量了一番沈牧之,谨慎的目光再度在他身上扫过之后,忽地眉头一皱,眸色一深,而后蓦然一声沉喝:“是你!” 声音中,有惊讶,也有愤怒! 沈牧之愣了一下。 他这是……认出了他? “昨夜是你杀了大明剑宗的人!”他看着沈牧之,目光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确定。 沈牧之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大惊。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将林长缨带走的时候,那个大明剑宗的弟子虽然晕过去了,但确实是活着的。 他和林长缨离开那里后,有大半个时辰都是在一块的,等他们再分开的时候,那个大明剑宗的人应该已经被找到了,也就是说,林长缨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头去杀那个大明剑宗的人呢。 那么,这个大明剑宗的人是谁杀的? 沈牧之心头惊疑不已,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他竟有种毫无头绪的感觉。看着对面之人那逐渐变得笃定的目光,沈牧之心中蓦地一凛,他现在必须得马上想办法撇清嫌疑才行,否则今天是真的走不掉了! 想着,他便立马朝此人说道:“我昨夜一直都在乌山城中,根本没跟什么大明剑宗的人有过碰面,更别谈杀人了!道友就算不满于我刚才拒绝你的好意,也不用如此血口喷人,污蔑于我吧!” “哼!污蔑你?”对面之人冷笑一声,道:“你说你昨夜在乌山城中,可是昨夜出事之后,乌山城就封了。你若是今早从乌山城中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撒谎!” 沈牧之愣住了,他刚一时心急,竟是自己亲手给对方送了一个‘证据’,这下他是跳进黑水都洗不清了。 看来,今天想要平和地从这里走出去是不可能了。 想着,沈牧之就准备要动手!  338 山中别院 沈牧之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距离边境线不过就十几二十丈的距离,对于沈牧之来说,这点距离,要想越过,就是抬抬脚的事情。 可是到了古兰国内,却并不代表就摆脱了这些人。 从这里到乌山城,也不过二十多里路,眼前之人若是求援,对方赶过来只需片刻功夫。那个上境高手要是还在乌山城中,那么他根本逃不出太远就会被追上。一旦被追上,沈牧之要想从这里离开就很难了。 沈牧之心中十分清楚这一点,可眼下这情况,他似乎也已经别无选择。 对方已经咬定了他就是凶手,他若束手就擒,对方也不会放过他。既如此,不如索性搏上一搏。 只要能逃掉,到时候他换张面具,换个身份,就能彻底摆脱这个杀人的罪名了。 可,就在沈牧之准备动手的时候,一道火红剑光出现在几里地外,朝着这边快速飞来。 如此炽眼刺目的剑光,不是林长缨又是谁。 沈牧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女人,这个时候过来凑什么热闹。 而且,对面之人似乎也认出了林长缨。 沈牧之一见,原本想搏一搏的心思,此时也只好先放了下来。 眨眼功夫,林长缨就已到了跟前,剑光一收,一身黑衣的她,飘然而落,英姿飒爽。藏着些许担忧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扫过,确定其无事后,那些许担忧之色瞬间尽数敛起,而后目光一动,就落到了另一人身上。 “看来我猜得没错,人果然是你们杀的!”对面之人往林长缨和沈牧之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下后,立马冷笑了一声。 林长缨闻言眉头一皱,沉声喝问:“什么杀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牧之在旁暗叹了一声,用心声与她解释了一句:“据说,昨夜那个大明剑宗的弟子死了。” 林长缨一听这话,面上神情明显怔愣了一下。 这时,对面之人也说道:“你装什么装!”说着,又是猛哼一声:“本来我还在奇怪他为什么要杀袁师弟,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两是一伙的!怪不得你昨夜非要求袁师弟跟你到城外山林中去决一胜负,原来是早就挖好了陷阱在等着了!真是好心机!” “人不是我们杀的!”林长缨沉着脸,反驳了一句。 可显然,对面之人并不会信。 “事实和证据都已经摆在这里了,你否认也没用!看在你是大剑门弟子的份上,只要你们老实跟我回乌山城,等大明剑宗的长老过来处理此事,我便不与你们为难,否则的话……”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哼了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让我们跟你走,是不可能的!人不是我们杀的,你若非要栽赃我们,可以,你和大明剑宗的人直接上大剑门找正阳峰峰主谈吧!”林长缨说着,脚下一动,往前走了一步,身上气势随即而动,虽然只有幽门境,可此时对着对面的云海境,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现在,麻烦你让开!否则的话……”她也学着对面之人刚才威胁他们的样子,又威胁了回去。 沈牧之站在一旁,看着林长缨与他针锋相对,心里头忽然想起十一年前,她被仙来峰的胡长老揪到了正阳峰对质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脊梁却挺得笔直,一身的清冷孤傲。 如今的她,脊梁依旧笔挺,身上的清冷依旧,但孤傲却少了几分。相比于当年的沉默寡言,如今的她,倒是也学得能言善辩起来。 看来这些年,她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你别以为你是大剑门弟子,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今日无论如何,你们二人都要跟我回乌山城,否则的话,你们休想走出这里!”对面之人被林长缨反威胁了后,恼怒不已。 林长缨闻言,冷笑一声:“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是凭什么不让我们走出这里!”话落,身上气势越发凌厉,手心中,一点火红光芒已经出现,眼见着飞剑就要出鞘,忽然间一旁的沈牧之神色蓦地一变,旋即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林长缨的手臂。手心中那一点火红色光芒瞬间熄灭。 “既然有人死了,这个人还跟你有点关系,那我们就跟他走一趟吧。我相信,不论是三合门还是大明剑宗,总不至于会污蔑了我们!”沈牧之说着,瞧向对面之人,微微一笑,道:“道友,你说对吗?” 对面之人本已准备翻脸了,形势却突然一变,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朝着沈牧之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人若真不是你们杀的,我们自然也不会冤枉了你们!” “有道友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沈牧之又笑着应了一句。 旁边,林长缨满脸的惊疑,但并未出声反对。 “走吧!”对面之人板着脸,催促了一句。 沈牧之点点头,而后拉着林长缨,返身往乌山城方向走了回去。 路上,大概走出了七八里路后,林长缨终于忍不住了,悄声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跟他回乌山城?” 沈牧之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一直离得不远不近的那个三合门之人,而后,直接用心声回到:“我想我大概知道人是谁杀的了!” 林长缨惊了一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也以心声问道:“是谁?”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答:“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过,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吗?” 林长缨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人应该就是我那个朋友杀的!”说到此处,沈牧之的声音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到:“他也是大明剑宗的弟子!” 林长缨愈发惊讶:“这么说,其实是他们大明剑宗内部的问题?” 沈牧之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林长缨问。 沈牧之想了想后,道:“大概知道。” 林长缨一听,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沈牧之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他知道归知道,可能不能找到人却不好说了。 那许一既然出手杀了那个大明剑宗的弟子,那就说明,他是想好了要将此事嫁祸给沈牧之和林长缨二人的,所以后来沈牧之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他,他这是刻意躲开了他。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了,许一多半已经逃远了。他虽然能大概猜到他会去哪里,可未必能追得上。 再一个,在他们和许一之间,大明剑宗那边多半是更愿意相信他们才是凶手。毕竟,当时那情况,他们确实有动机也有时间和机会。 所以,此去乌山城,他们二人想要洗清嫌疑,恐怕是难上加难。 而沈牧之清楚这一点,却依然在刚才拉住了林长缨没让她动手,原因是他刚才察觉到了那个上境强者的气机。 刚才那情况下,他和林长缨只要动手,那上境强者必定会来。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人,他或许还会搏一搏,可多了一个林长缨,他们想要在上境强者的手下逃脱,几无可能。 其实,对于沈牧之来说,刚才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趁着林长缨和三合门的人打起来时,他趁机逃走。 虽然上境强者追来后,他成功逃脱的机会,但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他清楚林长缨的性格,以她的性子,只怕不会轻易低头。到时候,冲突之下,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沈牧之日后必然难以心安。 因此,索性乖乖跟着三合门的人回乌山城,是眼下最合适的。 以林长缨的身份,对方即使咬定了他们是凶手,也不太可能会直接对他们下手,多半是会联系大剑门的人来讨论赔偿一事。而他们两人的安危,暂时应该是没问题的。 沈牧之的这些心思,林长缨并不清楚,不过,她也不傻,也能想得到,即便跟着回去,苦头或许会吃一些,但三合门和大明剑宗的人也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 就这样,三人各怀着心思,走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乌山城附近。 但就在二人准备入城的时候,后面那人却领着他们往后面乌山山脉走了过去。 这乌山城是属于大明剑宗的地盘,大明剑宗在乌山城外有一座别院,位于乌山山脉之中。三合门与大明剑宗关系不错,早些年在大明剑宗那座别院旁边也修了一座小一些的别院。 此时此人带他们去的就是那座别院。 别院其实离着乌山城并不是很远,从乌山城过去,穿过一片松树林,在绕过一个山坳,就到了。 不过,寻常人即使到了附近,也是看不到这两座建于湖边的别院。 这别院既是建在这种地方,自然是在周围布了大阵的。普通人若是误入其中,就犹如鬼打墙一般,在原地绕上片刻后又会绕出去。若是修士到了附近,即使能察觉到这大阵存在,但没有一定修为,想要堪破这大阵,找到这两座别院,也是不可能的。 而对于沈牧之来说,修为倒是够了,可他对于阵法了解甚微,所以,若是没有三合门的人引领,他想要自己堪破这大阵,寻到这两座别院,也是需要耗费一番心思的。 也就是说,沈牧之到时候若是要出去,没有旁人引领,也是不太容易的。 这大概就是这个三合门人要将他们二人带来此处的原因吧。 不然以沈牧之二人的修为,若待在乌山城中,他们要是执意想逃,除非上境高手亲自坐镇,否则也很难有人能百分百地确保自己看得住。 339 另有其人 湖边缓坡上,青竹成林,风过之时,竹海起伏间,隐约可见些许飞檐偶尔露出尖角。惊鸿一瞥间,那做工精致的琉璃瓦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耀眼至极。 三合门的别院和大明剑宗的别院都在这片竹林之中,一东一西。 沈牧之随着那三合门人蜿蜒在竹林之中,没多久,便到了一处白墙黑瓦之外。 高门之上,有匾上书:阴阳天。 一入门内,便是另有洞天,与先前从外所见景象,大不相同。 大片梨树,繁花胜雪。一栋栋的两层木楼,错落其中,十分雅致。 沈牧之二人跟着那三合门人,穿梭梨树林中,朝着梨园深处行去。 深处,有一碧湖。碧湖不大,湖中养着几株莲花,莲叶之下,又游着几尾彩鱼。湖边,有一凉亭,凉亭之上,同样有匾,上书阴阳天三字。 亭中原本空无一人,就在沈牧之二人随着那三合门人快要走至此处的时候,忽然有风从外间的竹林中吹过,吹入了这方梨园之中。繁花簌簌之中,湖面上涟漪泛动,游鱼微惊,纷纷躲入深水之中。 凉亭之中,忽然传出叮铃之声,清脆的铃音,打破了这方梨园的安静,也将已经走到附近的沈牧之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这凉亭之中。 原本空无一人的凉亭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黑色的大袖长衫,白发苍髯。 沈牧之虽从未见过此人,可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此人便是那个上境高手。 就在沈牧之看向这位老者的时候,那老者也朝沈牧之这边望了过来,凌厉目光,宛若利剑,冷冷扫过一眼后,便又落到了沈牧之旁边的林长缨身上,旋即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弟子张远见过齐长老!”走在沈牧之二人前头的张远停在了湖的这一边,隔着湖,躬身给亭子里的老者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又继续说道:“弟子……” 只是,话刚开口,便见那被张远称为齐长老的老者神色冷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张远不用多说,离去便可。 张远不敢有异议,立马就退下了。 他刚走,齐长老看着林长缨,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赵正光的弟子?” 林长缨摇头:“他是我师叔。” “姓林?”齐长老盯着她看了两眼后,忽又问道。 林长缨点头。 齐长老眯了眯眼睛,片刻沉默后,突然说了一句:“长得跟林青峰确实有几分相像!” 林青峰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砸进了林长缨的心湖之中。她惊诧无比地看着对面亭中的齐长老,忍不住反问道:“你认识我父亲?” 沈牧之一开始听到林青峰这个名字的时候,虽觉得耳熟但一时并未反应过来,直到听到林长缨反问齐长老的时候,才恍然想起这林青峰是谁。只是,与林长缨一样,他也同样惊讶,这眼前齐长老,竟然认得林青峰,而且竟然猜到林长缨是林青峰的女儿。 对于林长缨的问题,齐长老想了一下,才答道:“算不上认识,只不过远远见过。你父亲天人之姿,惊才绝艳,当年名气很大。”说完,不等林长缨问更多,他口中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为什么要杀大明剑宗那个姓袁的小子?” 林长缨一时间还未从刚才的意外震惊之中回过神,站在那里,怔愣着,似乎根本未听清齐长老的问题。 沈牧之见状,迟疑了一下后,接过了话:“人并非是我们杀的!” 话音一落,齐长老目光一动,随着他的目光落到沈牧之身上的瞬间,强大气势随之而出,宛若大山飞至,往沈牧之身上猛地撞来。 沈牧之并非毫无准备,但奈何实力悬殊,咬牙强撑之下,也还是一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可体内气血翻涌,一时没压住,便有些许血迹溢出了嘴角。 好在齐长老并没有想当场打杀他的心思的,气势一放即收。但,看向沈牧之的目光里,从原先的冷漠,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几岁了?”齐长老忽地问了一句。 沈牧之抬手抹了一下嘴角,面不改色地随口胡扯道:“再过几月,便要五十了。” 齐长老闻言,鼻中微微哼了一声,旋即说道:“大剑门那几个天之骄子,老夫基本都见过。但印象中,似乎没有你。看来,你不是大剑门的人。” 沈牧之刚要点头说是,旁边早已回过神的林长缨却在这时,猛地抢先答道:“他是我师叔的弟子。” “你师叔的弟子?”齐长老意外地看了林长缨一眼,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说,他是赵正光的弟子?” 林长缨忙点头:“是的。” 齐长老复又看向沈牧之,打量了一下后,问:“你是赵正光的二弟子?” 林长缨大概又怕沈牧之不肯配合,忙又答道:“是的,他叫赵和。” 齐长老听了,看看林长缨,又看看沈牧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片刻安静后,忽又朝着沈牧之问道:“你刚说人不是你们杀的,可有证据吗?” 证据? 沈牧之又怎么会有证据! 他抬眸迎向齐长老的目光,平静答道:“没有证据。不过,我们没有杀他的理由。他和……我师妹去城外决斗一事,知晓的人更是不少。他死了,我们的嫌疑最大,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而且,哪怕是冲着他是大明剑宗弟子的身份,我们也不会杀他!” 齐长老闻言,沉吟着微微点了点头,道:“倒是有几分道理!”说着,目光忽又跳到一旁的林长缨身上,看了一眼后,话锋又是一转,道:“可是,人到底已经死了,当时最有可能下手的就只有你们了!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那这杀人的罪名,你们就只能担着了!” 沈牧之沉默不语。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证据,可这事如果说出来,也未必有用,甚至有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思虑再三后,他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当时在场的除了那个大明剑宗弟子之外,还有一人。请问前辈,那人如今怎样?可还活着?” 齐长老点头:“还活着。” 沈牧之见后,便说道:“如果我们真要杀人,没理由放走一人,只杀一人的!”说着,微微一顿后,又加了一句:“不知前辈可否问过另一人,当时是否有瞧见凶手是何人。” 齐长老看着他,静默了一会,旋即说道:“他说了,凶手就是你。” “不可能!”沈牧之立马反驳道。 “为何?”齐长老冷冷反问。 沈牧之迎着他那深邃的目光,心头忽然微跳了一下,一个念头随即跃入脑海,已经到了嘴边的回答,蓦地一顿,再出口时,已经不是原来的回答:“当时我发现师妹遇险过去救援的时候,确实出剑打伤了那位大明剑宗的弟子,但另一人只是击退,他当时没有丝毫停留,立马就跑了。我和师妹都没有去追他!之后,我听到有人放了响箭,我担心再来人纠缠,所以就打晕了那个大明剑宗的弟子,然后带着师妹离开了那里。再之后,我们就在山中随便寻了一个地方休息了两个时辰,等我师妹伤势好些后,就往边关方向去了。直到我们遇上刚才带我们来的张道友之前,我们都没再见过包括那位大明剑宗弟子在内的任何人。所以,人不可能使我们杀的。现在人死了,另外一人又说凶手就是我,可当时我出剑之时,我并未直接现身,他又如何知道是我?这中间,到底是他撒谎了,还是他误将凶手当做是我了呢?”沈牧之一下子说了一大段话后,直接朝着这位齐长老开口要求道:“晚辈有一请求!” “你说。”齐长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沈牧之便道:“晚辈想单独见一见另外那个人。他不是说凶手就是晚辈吗?可见,他应该是能认得出晚辈才是,晚辈想看看,他是否真能认得出晚辈!” 齐长老一听,略一沉吟后,应了下来:“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就如你所愿,让你见一见。” 说完,他就传讯将刚才的张远又给叫了过来,然后吩咐张远先带着林长缨去休息。他们二人走后,齐长老身影一晃就出现在沈牧之身旁,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沈牧之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可体内灵力刚要涌动,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却强行闯入,顿时间,浑身僵硬,丝毫动弹不得。 幸好,那股力量只是在他体内快速地转了一圈后,立马就又离开了。 沈牧之都没来得及愤怒齐长老的这种无礼行为,那股强大力量便带着他,化作一道清风,卷过了湖面,吹进了周围的梨树林中。 另一人此时也在这别院之中。 眨眼功夫,沈牧之便已站定在了一栋简朴的木屋面前。 木屋只有两间,一间偏屋,一间正房。 正房的门开着,齐长老故意轻咳了一声后,屋内顿时有人走出,看到门外的身影后,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过来躬身行礼。 齐长老安然待他行礼过后,便开口问他:“听张远说,昨天夜里,你见到了那个凶手?” “回齐长老,是的!”一身灰蓝色长衫的弟子,低着头,微弓着腰,恭敬无比。 齐长老又道:“那你说说,那人长什么样?” 蓝衫弟子想了一下后,谨慎而又仔细地将那天所见到的‘凶手’模样给描述了一番。齐长老一边听着,一边偶尔往旁边沈牧之脸上瞟上一眼。 听完后,齐长老又问了一句:“你是亲眼看到那个人杀了大明剑宗那个弟子还是只是猜测?” 蓝衫弟子支吾起来,片刻后,才低了声音答道:“可是当时就我们四人。除了大剑门那个女人之外,就只有那个人了!” “行了,老夫清楚了,你继续养伤吧!”齐长老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了,淡淡道了一句后,就又一把抓住沈牧之然后带着他又回到了梨园深处的那个湖旁。 刚站定身形,齐长老便盯着沈牧之,冷喝了一声:“说吧,你到底是谁!” 沈牧之心中微微一惊,不过转念就明白了过来这齐长老是如何发现他不是赵和的。先前齐长老抓他肩膀的那一下,那一股强大力量往他身体里转了一下,大概便清楚了他的真实年龄如何。 从这老头先前能仅凭一个姓就认出林长缨是林青峰的女儿,就能知道这老头对大剑门的人应该颇为熟悉。那赵正光如此人物有几个弟子,各个弟子的大致情况如何,想必他也是清楚的很。 不过,身份被拆穿,沈牧之倒也不惧。他虽不是赵和,但赵正光弟子的身份,却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在他想不想用! 想着,沈牧之便朝齐长老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是凶手。这一点,齐长老大概也清楚了!” 齐长老却突然笑了,摇着头道:“你错了!刚才金冠的话,只能证明他确实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你。但他的话并不能证明,一定是那个人杀了大明剑宗的那个小子。也就是说,你的嫌疑,还是不能洗脱!”说着,齐长老目光忽然往沈牧之身上一扫,其中的探究之意,让那个先前跃入沈牧之脑海的念头又再度浮起。 果然,齐长老紧接着说了一句:“老夫怎么觉着,你似乎很清楚当时还有一个人在那附近出现过!” “前辈觉错了,晚辈并不知晓,只是有所猜测而已。毕竟,人是不是我和师妹杀的,我们很清楚。既然不是我们杀的,人又死了,总不可能是自杀的,那么凶手不是贵门的人的话,那就只能是另有其人了!”沈牧之说着,抬眸看着齐老头,问了一句:“不知齐长老可知,这位大明剑宗的弟子可还有得罪其他人?” 齐长老闻言,并未立马接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沈牧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作一副一无所知的淡定模样。 340 小子狡猾 齐长老盯着沈牧之看了好一会后,忽然微微一笑,道:“小子,要不这样,你告诉老夫凶手是谁,老夫做主,放了你们,如何?”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诱惑的条件。 但,沈牧之却不能承认他知道凶手是谁,甚至连看到过这三个字都不能说出口。 因为,许一身上还牵扯到了柳鸢。 不管三合门对柳鸢的目的是什么,但能让一个上境高手都不惜亲自出手,就足以说明柳鸢对三合门的重要性。 如今,许一不知去向,甚至还有可能涉嫌杀了大明剑宗的那位弟子,沈牧之若是此时说出凶手就是许一,或许是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可同时也有暴露自己曾帮着许一抢走柳鸢的风险。 一旦暴露,齐长老刚才所给的承诺,恐怕得立马作废。 或许,还会怀疑大明剑宗那位弟子之死,是他们与许一联合所为。 到时候,沈牧之非但没有就此摆脱嫌疑,身上只怕还多了一桩麻烦。 再者,关于凶手是许一这一点,他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 而且,大明剑宗弟子身亡一事,齐长老给的承诺,也未必能当真。齐长老在三合门的地位再尊崇,也终究只是三合门的长老,而非大明剑宗的长老。到时候,大明剑宗的人一来,人家若是执意觉得沈牧之二人有嫌疑,不肯放过,齐长老难道还会为了他们与大明剑宗作对不成? 这些,沈牧之心中都清楚得很,所以,齐长老这话刚说完,沈牧之就立马答道:“虽然晚辈很想尽快洗清我二人身上的嫌疑,可晚辈是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未曾见过,实在是无可奉告。” 齐长老闻言,也未在意,淡淡笑道:“既如此,那就只能先委屈你们在这别院里小住两天,等大明剑宗的人过来接手了!”说着,看到沈牧之微微皱了一下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若是这期间想起了什么,尽可让人来找我,只要你说得答案能让老夫觉得可行,那么之前的承诺还是作数的!” “好!若是晚辈有想起什么,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前辈的。”沈牧之点头应道。 齐长老看着他笑了笑后的,传讯将张远又叫了过来,吩咐他将沈牧之带去与那林长缨安排到一处去。 沈牧之拱手告辞,随着张远离开了湖边后,在梨园中转了一会,就被领到了几间连在一起的木屋前。 简陋的木屋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 张远指着东侧一间关着屋子的房间,道:“那间是你那个师妹住的房间,其他几间,你自己挑一间。”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六七间屋子,略有大小,不过都差不多。沈牧之想了一想,就选了那间跟林长缨隔了一间的屋子。 张远没有意见,点头答应后,又警告道:“大明剑宗的人估计还要两天才会过来。这两天,你们住在这里的时候,最好老实点。没有我们的允许,不准在这园中随意闲逛,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里,记住了吗?” 沈牧之对他这种语气有些不爽,也懒得搭理他,径直就迈步往自己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张远见状,气得不轻,怒哼道:“看你能狂到几时!”说完,扭头走了。 沈牧之刚走到房间门口,他隔壁的隔壁,便打开了房门,林长缨走了出来。 “怎么样?”一见面,林长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牧之担心隔墙有耳,谨慎答道:“还能怎么样,我当时过去救你的时候,根本就没现过身,那个人自然是认不出我的!”说着,他略一沉吟,又故意问道:“你当时跟他们交手的时候,有无察觉到旁边还有其他人?”说完,还朝林长缨眨了两下眼睛。 林长缨原本听着沈牧之那个问题心中还有些奇怪,可紧接着看到他朝她眨眼睛的时候,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知为何,看着他那莫名透着几许可爱的眨眼模样,林长缨心中某个地方的一根弦,似乎被沈牧之的眼睫毛轻轻刷过一般,微微震颤了起来,发出了一种轻微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欢喜的声音。 她愣了一会,才猛然回神,目光闪烁着不敢与他直视,带着几许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欢喜小羞涩,微微垂眸,轻声答道:“并没有!”那低低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往日里的清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牧之此时心神都在这屋子周围,并未留意到林长缨此刻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听得林长缨的回答后,立马故作愁容,说道:“那此事可就有些不妙了。万一他们找不到真凶,死活咬定我们是凶手的话,此事还真有些不好处理了!” “那怎么办?”林长缨微微抬眸,明亮的双眸之中,那似星辰一般的光芒,此时似乎更亮了。 沈牧之沉吟了一下,叹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两天,你试着联系一下于长老吧。” 林长缨点头:“好。” …… 此时,那座湖旁的凉亭之中,静立其中的齐长老蓦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一勾,露出些许冷笑,口中低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个狡猾的小子!” 看来,想要从这小子口中撬出点什么,还得下点猛药才行! 齐长老正想着的时候,张远过来了。 “安顿好了?”看着张远行过礼后,齐长老开口淡淡问道。 张远点头:“嗯,都已经安顿下了。”说着,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齐长老的脸色后,试探着问道:“齐长老觉得那大明剑宗的人会怎么处理这二人?” 齐长老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后,不答反问:“你之前说,你当时过去找到金冠的时候,他是昏迷着的是吗?” 张远闻言,略有忐忑,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声是。 齐长老听后,眯了眯眼睛。 张远瞧见,愈发地忐忑了,难道他老人家是要怪他去得不及时吗? 就在他心中不安之时,齐长老忽又说道:“那小子说,他当时出剑击退了金冠之后,金冠立马逃走了。逃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如果说,那小子说的是真话,袁振不是他杀的,金冠也不是他打晕的,而是另有其人的话,那么,这个凶手既然有实力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打晕金冠,并且杀了袁振,为何不索性连尽管一起杀了?” 张远听着,不敢多言。 其实,他是根本不相信沈牧之所说的,在他看来,沈牧之与林长缨说的,那都是狡辩。人就是他们杀的! 但这番话,他也不敢说出来。他看得出来,齐长老是倾向于凶手并不是那二人的。 他不接话,齐长老自己沉吟了一会后,忽地朝着张远问道:“袁振在这边还有无得罪其他人?” 张远闻言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连忙仔细想了想,而后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听金冠他们说,袁振来这里后,确实做了不少不省心的事。要说得罪人,肯定有。但基本都是些普通人,这些人即使有心报复,也没这个实力能拿他怎么样,更别说杀了他了!” 齐长老瞄了他一眼,道:“可若是袁振当时是昏迷着的,杀他,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远不由一惊,呆呆看着齐长老,想反驳,可又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这时,齐长老忽又问了一事:“之前那个灵体逃走一事,确定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应该是那个许一!我问了大明剑宗的人,他其实早就在五六天前就已经回到乌山城了!”张远回答。 齐长老听后,沉默了下来。 张远恭敬站在下首,静静等着。 片刻后,齐长老蓦然开口,问道:“这个许一,跟袁振关系如何?” 张远不由面色微异:“您是觉得……袁振可能是许一杀的?” 齐长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你只管回答问题。” 张远只好收了脸上异色,想了想后,说了一事:“我听说,当初袁振为了引许一离开乌山城,假传了门中消息,将他引到了一处绝地当中。许一差点就死在了里面。” 齐长老闻言,喃喃道:“如此说来,许一想杀袁振,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真觉得袁振是许一杀的?”张远犹豫了一下后,轻声问。 齐长老没接话。 张远见状,迟疑再三,还是又说道:“即使袁振真是许一杀的,可这事,就算我们说出去,大明剑宗也未必会愿意接受,甚至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反咬我们一口,觉得是我们故意偏袒真的凶手,所以才将罪名推到了许一身上!到时候,我们可就说不清了!” 齐长老扫了他一眼,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这两天,只管盯好那两人就行了。别苛待他们,也别让他们太舒服。另外,如果他们要联系什么人,尽管让他们联系。如果他们要见我,就直接带他们来见我就行,不用再通报!” 341 是巧合吗 这位三合门的齐长老,明显是心中另有打算。不过,张远未必能猜得出,看得清,所以听得那句‘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心头不由有些不舒服。 不过,奈何地位和实力的差距都摆在那,张远固然心中不爽,却也只能是忍着。只是,原先想说的那些‘尽忠’之言,却也是不想再说了。 没多久,张远便离开了阴阳天。走远后,心中那股郁郁之气,一直在胸膛之内来回冲撞,始终按捺不下,难受至极。于是,几番作思之后,张远转道去了金冠处。 先前齐长老带着沈牧之来找金冠的事,张远并不清楚。 而,金冠此时也正心中不安。 先前那齐长老带着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而至,问了几个问题后,又匆匆离去,让他心中很是不安。 当时,他苏醒后,可是一口咬定了凶手就是那个救下林长缨的人。可实际上,后来他也有仔细回忆过当时发生那件事时的一切细节,其实不难发现,当时在那地方的,应该不止他们四个人,还有第五个人。 因为如果救下林长缨的那个人都已经出手杀了袁振,没道理却留着他的性命的。 只是,话已经说在外头了,而且,一个虽然不知道姓名但好歹有迹可循的凶手,总比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凶手要更能在大明剑宗那边交差! 他本以为这件事,只要他不说,即使门中有人看出了端倪,也只会顺水推舟。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齐长老似乎并不如此打算。 这让他心中很是不安。 这一次,袁振出事,齐长老收信赶来时已经发过一次火了,只不过与大剑门那女子的矛盾确实是袁振自己挑起的,而不是他们怂恿的,再加上他也受了伤,所以就暂时没有被追究。可现在齐长老知道了他在袁振被杀一事上做了隐瞒,万一要追究,那就是两罪并罚,到时候只怕没有五十鞭,他是走不出刑堂了。 金冠越想越是不安,五十鞭,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至少得让他一两个月恢复不过来了。 张远来的时候,金冠脑子里正满是曾经门中弟子受了刑鞭之后的那惨烈模样,一时间根本没察觉到外面来了人,知道张远进了门,才蓦然回神,一抬头看到张远,连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张师兄,你可得救我!” 张远一愣,不解地看向尽管,问:“怎么了?” 金冠便将之前齐长老带着一个陌生男子过来找他询问昨夜之事细节的事情跟他说了,说完,又苦着脸,道:“刚才齐长老过来的时候,我看他脸色似乎不太好。张师兄,若是到时候齐长老要追究我的责任,您可千万要帮师弟我求求情!” 张远听着金冠说齐长老带着一个陌生人来找过他,便知他口中的陌生男子,定是那个与林长缨走一道的男人。 没想到齐长老竟带着那个男人来见过金冠,看来齐长老是真的不相信凶手就是那个男人了。 只是,齐长老为何要如此做? 此事,对于三合门来说,最好也最省事的办法就是将罪名推在林长缨和那那个男人身上,于三合门来说,他只要将‘凶手’交出去,就是完成任务了,至于这个‘凶手’是不是真的凶手,就无关他们的事了。 袁振出现在乌山城,本就是秘密之事,大明剑宗内,应是无人知晓的。 现在袁振已死,到时候三合门只管说自己是意外碰到的,便可撇清关系,甚至大明剑宗还得念三合门一个人情,毕竟三合门的金冠为了救袁振,还受了伤,虽然最后还是让那凶手得逞杀了袁振,但好在由齐长老出手,将那凶手给拘押了回来。到时候,再将林长缨两人往大明剑宗的人手里一交,便是一桩人情到手。就算最后那两人矢口否认自己不是凶手,甚至咬出他们与昨夜之事并没有那么干净的关系,又如何?大明剑宗又岂会相信两个凶手的话语! 而且张远也相信,那两人手中绝无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的话,他们早就拿出来了,又岂会被他逼着来这里。 可,明明如此稳妥并且省心省力之事,齐长老为何要自找麻烦? 张远想不明白,看着金冠凑到跟前的那张苦瓜脸,心头那股郁郁之气就更多了一些,于是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金冠一见,当即一愣,接着立马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更加不安地试探着开口问道:“张师兄……” 只是,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张远盯着他,冷冷说道:“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 金冠听后,顾不上心头那愈来愈汹涌的不安,忙不迭地又将当时的情况,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甚至连当时逃走之后遇上的那个人身上所穿衣物的颜色还有腰间所挂配饰,都绞尽脑汁,一一回忆了起来。 张远认真听着,直到听到金冠提到那人腰间所挂的玉饰,与一般男子所佩戴的玉佩大不相同的时候,忽地打断了他,然后让他再细细回忆一番那玉饰的模样。 金冠疑惑地看了张远一眼,可还是听话地细细回忆了那个玉饰的模样,然后一一说了出来。 张远听后,皱眉沉默不语。 金冠见其脸色凝重,小心问道:“师兄,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远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出了屋子,而后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金冠见其走得如此匆匆,脸色顿时白了起来。该不会是他又一不小心闯了什么祸了吧? 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金冠,此时心中已然惶恐不已,甚至仿佛已经置身刑堂,刑堂的长老拿了那根上面不知沾了多少师兄弟血液的刑鞭,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 张远离开了金冠内,本想直接去找齐长老,可是想着先前他那句‘这些事不用你操心’,都快到那阴阳天了,却又改了主意,又去了沈牧之和林长缨被押之处。 他刚到那屋子附近的时候,沈牧之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不过,他没动。 这张远既然过来此处,必然是有事找他们。既如此,又何必他动。 只是,没想到的时候,张远竟连门也没敲,直接就进了他的屋子。虽然他早已察觉到他的到来,可对这种不请而入的行为,多少还是有些不悦。 抬眸冷冷瞧了一眼这位神色间隐有愠色的三合门云海境修士,沈牧之坐在那没动。 张远见他如此,脸上愠色更浓,鼻间哼了一声后,开口质问道:“我问你,三天前的那个夜里,你是不是去过月台山?” 沈牧之本不想搭理他,这什么月台山他根本没听说过。可三天前的夜里,这个时间点,让他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他心中一算,三天前的夜里,不就是他帮着许一从三合门手中抢走柳鸢的那个晚上吗? 虽然他不确定当时那座山是不是就叫月台山,可显然,这个张远突然找来,跟他提到三天前的那个夜里,不太可能是巧合。很大可能是张远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只是,张远又是从哪根蛛丝马迹上,怀疑到他身上的? 沈牧之心头思绪飞转,不过眨眼功夫,他就已经定下心神,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连月台山在哪里都不知道,更别提去过了!”说着,他眉头一挑,讥讽道:“张道友这是又想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莫非这什么月台山里又死了一个人了?” 张远看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些许可疑痕迹来,但并未成功。 那天夜里月台山的事情,他当时并未在乌山城,所以并未参与,一切也都是后来听说的。所以,此刻虽然怀疑眼前这人或许跟那天的事情有关,但也确实没什么把握能肯定。 只不过,袁振若真不是他杀的,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许一了。 许一确实有可能会动手。 可是,事情真有如此巧合吗? 如果三天前夜里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人,那又是谁呢? 张远看着眼前之人,目光执着地在他身上探究着。可他就像是一个深潭,谭中之水幽深不见底,让人根本不可能光靠目力望见谭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真不是他吗? 张远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不甘心地在他身上又来回逡巡了一下后,还是不肯放弃,想了想后,又说道:“袁振是许一杀的,对不对?” 张远若是一进门直接就说这话,沈牧之或许还真会一不小心露出些许破绽来。可此时,因为有了他先前那句话的铺垫,倒是让他提前有了个心理准备。 看着那个恨不得将眼睛粘到他身上来的张远,沈牧之冷笑着答道:“张道友真是有趣,你不是一直都咬定了那个什么袁振是我杀的吗?怎么又变成这个什么许一了?张道友这是打算要试探我些什么?” 张远脸色有些难看,沈牧之说话滴水不漏,让他根本无迹可寻。 虽然,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发现结果真如此的时候,多少还是让他有些烦躁。 最关键是,他刚突然想起一事。 那就是三天前夜里那桩事,齐长老当时曾有过去支援,若那天夜里此人真有参与,没道理齐长老这一次与之面对面都没认出来! 难道那天夜里真不是他? 张远心头狐疑不定,难道真是巧合? 342 既往不咎 张远过来的动静,没有刻意遮掩。 隔壁的隔壁房间里住着的林长缨察觉到后,有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走了出来,往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门口,瞧见了屋子里站着的那个张远,再目光微移,见一袭白衣的沈牧之气定神闲地坐在那,林长缨心头那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安悄然不见。 屋子里,张远和沈牧之同时望向了她。沈牧之只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而后朝着张远,语气里带上了点不耐烦,道:“张道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要是没的话,就不送了!” 张远来时心中郁郁,此时更是郁郁。 只不过,他也明白,不管那件事是不是巧合,在这个自称‘林轩’的男人这里,都是得不到答案了! 一声冷哼过后,张远不太甘心却也不得不转身出了屋子。 门口的林长缨往旁边退了一步,看着他走出来后,也丝毫没有要主动跟他打招呼的意思。那一张不算好看的脸蛋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清傲。 可张远看着她,却是心头一动,于是,脚下步子一顿,停了下来,看着林长缨,还算客气地问了一句:“林姑娘,借一步聊几句?” 只是,林长缨对他的这几分客气,却并不买账。冷冷瞧他一眼后,扭身就走。 张远一愣之后,更是气极。 再回头看那‘林轩’他坐在那里,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里的讥讽,像是刀剑一般,直往人胸口扎! 张远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难受至极。 怒哼一声,再不愿在此多停留一息,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门口。 沈牧之冷冷盯着那处门口,过了好半响后,才神色微缓,肩膀略松,舒了口气。只是,很快,又是眉头皱起,眼中掠过些许忧色。 许一一事,虽然暂时将这个张远给糊弄过去了,可不代表此事就会这么过去了。 刚才张远过来找他对质许一一事,而非那个齐长老,这说明,张远并未将他的猜想告诉那个老头,否则来的应该就是那个老头了。 现在,张远在他这里吃了瘪走了,可未必会就这么放弃。多半最终还是会告诉那个老头。 那老头可不是张远,并非是好糊弄的。 那齐长老,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清楚,人并非是他们所杀。只不过,他大概摸不准沈牧之二人是否知道真的凶手是谁,所以才要将他们留在此处。当然,他也未必没存那心思——若是真的找不到凶手,就拿他们充数。毕竟,他们有动机,也有时间,更无证据证明自己没杀人,确实是完美的凶手人选。不过,如此一来,虽然对大明剑宗有了交代,可大剑门那边,却势必要交恶了。 所以,将他们当做凶手交出去,对于齐长老那老头来说,也是下策,是不得已之下的策略。 他二人大剑门弟子的身份,终究还是让那老头不得不多思虑几分的。 可,若是他二人牵扯到了柳鸢一事上,这几分思虑,或许就得抛到脑后了。 想着,沈牧之心头忧虑又多了几分,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去找林长缨的时候,后者忽地走了进来。 原来,刚才她一直没走,就在门口站着。 跨过门口后,林长缨只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他们两人隔着好远距离,对视了一眼后,林长缨先错开目光。接着,一道心声在沈牧之脑海内响起:“杀人的那个人,真是你的朋友吗?” 沈牧之意外了一下,旋即不由尴尬起来,苦笑了一下后,同样以心声回道:“确实算不得朋友。我只是被逼帮过他一回。” ‘被逼’这个说法,也让对面的林长缨微微意外了一下,略带不可思议地看了沈牧之一眼后,默了默,又斟酌着说道:“既然算不得朋友,你这般瞒着,总有个理由吧?” 沈牧之是没打算将柳鸢之事说给林长缨听的。此事,知道了对她并没有好处。若是接下去事情暴露,林长缨一无所知,反而更容易从此事里脱身。至于他,总是想得到办法的! 不过,林长缨要个理由,他即使不明说,也确实该给她一个说法。 于是,想了想后,道了一句:“我并无证据,也不知他姓名。就这么贸然说出来他们也不会信的,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所以不如不说。” 林长缨看了看他,貌似信了。可那眸子里的亮光往他身上扫过来的时候,却总莫名地让他感觉有些许心虚。 这种莫名心虚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忙岔开话题,问道:“你有没有办法能联系上于长老?” 林长缨点点头,道:“有。”话落,房间里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让人感觉局促的安静之中。 沈牧之想打破这种安静,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长缨站在那里,微微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而且,情绪似乎也不太好。 沈牧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本来看着还好的林长缨为何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而且,不太像是为了眼下这点事而心情不好的。 沈牧之想了一会,没想出缘由来,就索性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了。 没多久,林长缨屋子那边传来了些许动静,沈牧之出门看了一眼,只见一道亮光冲天而起,而后天空之中,有一道淡淡光幕在那道亮光撞上之前,主动裂开了一条缝隙,让那亮光得以穿过,迅速远去。 沈牧之看着那道亮光在天际消失不见后,转头看向了林长缨屋子处。 那个黑衣姑娘却是直接转身进了屋子,只给他留了一片衣角。 看来,她确实是心情不好。 沈牧之微微笑了一下后,也转身进屋。 结果,一只脚刚迈进去,就看到房间里多了一道身影,正是那姓齐的老头。 老头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他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微微笑了一下,道:“金冠想起来凶手是谁了,确实是我们冤枉了你们。” 沈牧之保持着那一脚在内一脚在外的动作,听着这话,看着那老头脸上的笑容,心头却没有丝毫的轻松,直觉告诉他,老头这话并未说完。 果不其然,老头声音略一沉,又接着说道:“凶手也是大明剑宗的弟子,名叫许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许一…… 听着这两头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沈牧之心里头情不自禁地跟着抖了两下。这老头跟他说得这么详细,肯定不是闲得无聊的缘故。 也就是说,他也如张远一样,开始怀疑他了。 沈牧之故作镇定,一边摇头,一边将留在门外的那只脚也挪了进来,然后故意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么说来,这件事其实是他们大明剑宗内部矛盾了?” 老头点头:“目前来看,是如此。” “既然凶手已经知道了,那么前辈是否该放我二人走了?”沈牧之站在那,黑着脸,脸上怒气微显,盯着那老头,一切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可从来姜都是老的辣。 老话形容聪明人,都喜欢用老狐狸三字。 这老头既然现身此处,又故意说出许一的名字身份,又岂会这么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果不其然,老头笑道:“不着急。袁振被杀一事虽然弄清楚了真凶,但还有一事,希望小友也能帮着老夫解个惑,弄个明白!” 沈牧之拧着眉头,没作声。盯着老头,眼神里满是警惕。 老头笑了笑,道:“你不必这么紧张。你既是赵正光的弟子,那无论如何,老夫轻易不会动你,所以,你大可放松些!” 沈牧之眸中神色略有变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头盯着他,看到他那些许不太明显的神色变化后,忽然说道:“早些年的时候,曾听说赵正光收过一个关门弟子。但入门才两年,那个弟子就突然暴毙了。是你吧?” 沈牧之眼里有一抹惊色一闪而过,藏都藏不住。 这老头着实不简单。 这才多久功夫,他竟已连他的真实身份都猜出来了。 那柳鸢一事,他再瞒着,意义又有多大? “年纪轻轻,就已是云海境,还不到三十岁吧?”老头又问了一句。 沈牧之被他越说越心惊,他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被脱光了一般,所有的秘密,都被一清二楚地放在了他的眼前。 这种感觉很不爽! “三十岁都不到的云海境,古往今来,你都是头一人。如此天赋,若是就此夭折,未免太可惜了!”老头是笑着说的,可那眯起的眼睛里,却有光芒闪现,凌厉无比。 屋里面,突然有无数细小光线骤然出现,一闪便到了沈牧之周围,将其团团围住。 只要沈牧之稍稍一动,便是大卸八块血溅满地的下场。 沈牧之看着眼前这些细线,强行稳住心神,抬眸看向对面老者,冷声问道:“齐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夫刚说了,轻易不会动你,所以只要你说出那许一如今在何处,老夫一切既往不咎!”随着他这话的说出,齐长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屋内瞬间就冷了下来。 沈牧之站在那,看着眼前这个齐长老,周围那些细小光线手,透出的危险气息,让他不免心惊胆颤。 事情至此,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了。 343 入我门下 围着沈牧之的那些细小光线,其实都是姓齐这老头的态度。 他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跟沈牧之说这些,就说明他已经确定了沈牧之就是当初帮着许一从他们手上抢走柳鸢的人。 只不过,碍于大剑门的关系,他此刻才能勉强毫发无伤。 但如果沈牧之继续不识趣,那这些光线就不只是威吓他一下这么简单。 沈牧之看着对面神色冷峻的老头,眨眼功夫,心头就已掠过了许多心思。事情到此,他除了坦白之外,其实也已无路可走。不过,坦白也分很多种方式。 而且,刚才这齐老头说的是,只要他说出许一如今在何处,他便一切既往不咎。 可,他如何能知道那许一如今在何处! 也就是说,他想带着林长缨安全从这脱身,并不是说了实话就可以的。 想着,沈牧之反问了一句:“晚辈斗胆,敢问前辈这个许一到底是何许人也。前辈为何会觉得晚辈一定认识这个许一?” 齐老头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神色略沉,冷哼一声,道:“小子,你是个聪明的,确定还要如此跟老夫装傻吗?”话落,沈牧之身周那些细小光线之上光芒一闪,浓郁杀机瞬间扑面而来。沈牧之心头猛地一悸,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只是念头刚起,又被他立马给摁住了。 他看着齐老头,面不改色,平静说道:“前辈不必如此。如今我二人性命都在前辈手中,这一点晚辈还是清楚的。只是,晚辈确实不知这个许一是谁。晚辈在来了乌山城后,确实有碰到过一个人,不过,此人并不叫许一。” 齐老头听着这话,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问:“这个人叫什么?” “他自称姓言,至于名什么,晚辈不知。”沈牧之睁眼说着瞎话,带着面具的脸上,平静地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严?哪个严?”齐老头皱着眉头,追问。 沈牧之回答:“大家之言的言。” 齐老头一眯眼,哼声道:“你就没问他的全名吗?” “晚辈没问。”沈牧之答。 齐老头冷笑:“你应该问的,如果你问了,他大概会告诉你,他叫言午。” 言午,许。 沈牧之微微蹙眉,露出些许惊讶之色,道:“言午?许?您的意思是,此人就是那个许一?” 齐老头盯着他,并不接话,目光里那些许淡淡的讥讽在告诉沈牧之,他还未相信沈牧之所说。 沈牧之也没想着能这么轻易蒙混过去,见这齐老头并不接话,他便又说道:“几天前,晚辈从古兰过来到乌山城办事,遇上了这个姓言之人,一起喝过两顿酒。后来,事情办完,晚辈要离开之时,此人去乌山城外送行,结果在我酒中下药,逼我帮他救一个人。当时晚辈答应了。事情办成之后,晚辈得了解药,就与其分道扬镳,再未见过面。”说完,沈牧之打量了一下齐老头的脸色,见其眼中隐有思索之色,心中微微松了一下,而后又说道:“事情就这么个事情。晚辈是真的不知此人就是许一。至于昨天夜里袁振之事,晚辈亦是确实不知此人在那里出现过。” 齐老头听完,沉默不语。 沈牧之也不急,一脸镇定地站在那,静静等着。 良久,齐老头终于开口:“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此人如今在何处了?” 沈牧之点头:“确实不知。” “老夫刚说过,你若说出此人如今在何处,不论是袁振之事,还是之前月台山之事,老夫都会既往不咎!你确定不知吗?”齐老头眯起眼睛,微微沉声,又问了一遍。 沈牧之皱起眉头,反问道:“敢问前辈,这月台山之事,又是何事?” 齐老头冷笑:“你小子帮人忙,什么都不问的吗?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那天夜里守在那个山坳口外的人是贵门修士?”沈牧之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后,又苦笑起来,道:“那人连姓都撒了谎,这个事情又怎么会跟晚辈说真话。” 齐老头抿着嘴没说话,不过眉宇间那些将信将疑之色,并未减少,反而多了些。 沈牧之心中略一斟酌后,试探着问了一句:“敢问前辈,那天被困在那个山坳之中的,确实是一头鬼妖吗?” 齐老头一挑眉,问:“他跟你说是一头鬼妖?” 沈牧之尴尬地点了点头,而后道:“听前辈这话的意思,看来不是了!如此的话,他所说与那鬼妖两情相悦,却不被世俗所容的那些话,看来也都是假的了!” 齐老头哼了一声。 沈牧之心头又松了松,齐老头这反应,虽然还未全信他的话,但显然至少已经听进去了。只要他听进去了,那么再加上大剑门的背景,至少短时间内,这个齐老头应该不会拿他和林长缨怎么样。 先前林长缨已经去信于新了,只要他们能坚持到于新过来,那他们也就安全了。 想着,沈牧之又说道:“晚辈明白,仅凭这几句话,想要让前辈完全相信很难。可是,此人不仁在先,晚辈若是知晓此人如今在何处,断然也是没有要帮着隐瞒的理由。不说他下药逼我帮忙一事,就说那袁振一事。他趁我带着林姑娘离开之时,出手杀死毫无还手之力的袁振,然后嫁祸给我二人。此种行径,何尝不是恩将仇报。晚辈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险,帮他遮掩!” 齐老头盯着他,片刻后,蓦地抬手一挥。一道微风卷过,那些围着沈牧之的细光瞬间消散无踪。 沈牧之见状,心头一喜。 这时,齐老头蓦地开口说道:“老夫可以信你所说,不过,月台山之事,当时若是没有你的帮忙,他绝对带不走那个女子。所以,你必须得想办法帮老夫把那个女子找回来。” 沈牧之一听这要求,不由愣住了。 要找柳鸢,他倒不是没办法。 只是…… “前辈可否换个要求?”沈牧之苦笑着问。 齐老头闻言,微微一笑,道:“可以,那就改换门庭,从此后入我三合门下,如何?” 沈牧之神色一怔,旋即忙又苦笑道:“前辈说笑了。” 齐老头却神色认真,道:“老夫并未说笑。只要你现在点头,老夫立马传信门中,准备入门仪式,如何?” 沈牧之心头微惊了一下,旋即躬身一礼,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了。” “你不用忙着拒绝,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三合门虽然比不得大剑门,但也是一流门派。你若是肯来,我三合门至少可以给你一个长老身份,等你日后迈入上境,甚至可以让你独领一峰!” 三合门内,分三脉六峰。 齐长老竟然能允诺,日后等沈牧之迈入上境,便可独领一峰,足以看出,他的诚意。 可是,大剑门中那两年,已经让沈牧之对于这世间的所有门派,都失去了兴趣。 人多的地方,即是江湖。 哪怕是这些仙家门派,亦是如此。 每一个门派,都是一座小江湖,尔虞我诈之事,都不会少。 沈牧之对这些都厌倦极了。 而且,人一旦有了某个身份,就代表着有了牵绊。 而他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不适合有任何的牵绊。唯有孑然一身,才可毫无顾虑地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他看了眼齐长老,没有再开口拒绝,而是岔开了话题,问道:“晚辈想知道月台山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若是答应入我三合门,有关于那个女子的事情,便都可告诉你。”齐长老说道。 沈牧之只好收起心思,笑了笑,没接话。 “你慢慢考虑。”齐长老说完后,衣袖一动,便消失了。 沈牧之站在那,呼出了一口气后,低头看向手心。手心中微光一闪,便多了一物。正是之前柳鸢给他的那个镂空金属圆球。 沈牧之眯起眼睛,心中犹豫不定。 当初柳鸢说过,只要他将灵力注入金属圆球,只要她还在,就必会赶来。 而且看当时许一的样子,这金属圆球对于柳鸢来说,应该还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若是他将这金属圆球给了那个齐老头,或许能换来就此脱身。 可如此一来,沈牧之心中未免难安。 虽然许一行事不光彩,可那柳鸢却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女子。 金属圆珠在他指尖滚动,沈牧之心头一时犹豫难抉。  344 岂不可惜 于新来得很快。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乌山附近。那一道剑光,隆隆而至,本是直奔乌山中那片竹林而来的,但刚到乌山地界,就被一道身影拦了下来。 黑山白发,正是齐老头。 “原来是于长老,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齐老头笑着招呼了一句后,又赶紧说道:“于长老莫要担心,那二人如今就在下面这乌山之中的别院里休息,保证毫发无伤。” 于新收到林长缨的信后,就匆匆赶来,此刻听得这话,,心头略松了一些,但还是沉声问道:“大明剑宗的弟子身亡,贵门弟子便扣押我大剑门的人,可有证据?” 齐老头微微一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于长老挪步,我们到乌山城中找个幽静之处,坐下来慢慢谈如何?” “这就不必了吧。”于新冷着脸拒绝了齐老头的提议,又道:“还是麻烦齐长老先带我去见一下人,然后我们再来谈这大明剑宗弟子身亡一事。” “见人一事不着急,于长老还是先挪步吧。”齐老头站在那,虽然态度客气,可言语里却没给于新留啥余地。 于新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下后,点头答应了。 二人很快就到了乌山城,在一处僻静小院里坐了下来。 齐老头一边煮茶,一边貌若随意一般地问了一句:“赵峰主这些年可好?” 于新抬眸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齐长老认识我家峰主?” 齐老头笑言:“不认识,不过久仰大名,一直想要寻个机会认识一下,却一直没能寻到机会。以后若是于长老什么时候方便,还希望能给引见一下。” 于新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齐长老不如有话就直说吧!” “于长老放心,大明剑宗弟子一事,我相信不是那两孩子做的,虽然暂时还没找到证据能打消他们的嫌疑,但我已想到还有一人也有嫌疑,已经派人去找了。等人找到,只要证实了大明剑宗那个弟子确实是他所杀,便可还那两孩子一个清白。到时候,清清爽爽的,岂不更好?”齐老头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摆弄着手中茶器。说到此处,他抬头看向于新,笑问:”于长老,你说是不是?” 于新看着他,没接话。 齐老头也没在意,笑了一下后,低头继续,片刻后,一杯茶水送到于新跟前:“尝尝。” 于新看了一眼那茶水,迟疑了一下后,伸手拿了起来,闻了闻,尝了尝,放下后,淡淡道了一句:“好茶!” “前些年听人说,赵峰主曾收过一个关门弟子,结果这弟子入门不到两年,就暴毙了!可是有此事啊?”齐老头低头喝茶,蓦地问了一句。 于新闻言,不由眉头一皱,默了默后,点头道:“是有此事。” 齐老头放下茶杯,看向于新,笑问:“那弟子,其实没死吧?” 于新皱紧眉头,盯着齐老头看了一会后,眉头忽又一松,道:“此事,好像不该是齐长老打听的吧?” 齐老头听后,忽地哈哈一笑,旋即拿过一旁茶壶,又给于新身前的茶杯里满上了,放回去的时候说道:“我就直说了吧!那弟子,现在就在我那别院当中,是也不是?” 于新眸光一闪,口中冷冷反问:“是也不是,与齐长老又有何干呢?” 齐鸣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后,缓缓说道:“我也就是好奇!修行不过十来年,就已经迈入云海境,如此天赋,你们大剑门竟然也舍得不要!” “云海境?”于新不由得讶异了一声。 “原来于长老不知道啊!”齐老头笑了一声,看着于新皱紧的眉头,他略收了收嘴角笑容,道:“看来,这小子跟你们大剑门应该是没什么关系了,对吗?” “你想做什么?”于新警惕了起来。 齐长老见状,忙说道:“你别紧张!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就是看上那小子了!所以,拉你来此说这些,就是想打听一下,你们大剑门跟那小子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没关系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如此奇才,千百年都难得一遇,要是就这么错过了,岂不可惜?” 于新脸色有些难看。 齐鸣这最后的那句话,落进他的耳中,满是讥讽之意。 只是,当初的沈牧之,资质平平,只能算是勉强尚可。当时谁都不会料到,后面的短短十年,他就能够从当初的通谷境变成了如今的云海境,可谓是一飞冲天。 如果当时知道,或许当年就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了。 于新暗自叹息了一声后,压下心头涌上的那些回忆,看向齐鸣,淡淡答道:“大剑门与他之间,并无什么情况。齐长老若真想拉拢他,可直接找他去谈,不用找我的!” “那行!”齐鸣笑道:“来,喝茶!” 于新哪里有喝茶的心思,道:“茶已喝过了,事情应该也说完了吧?齐长老还是先带我去见一下人吧?” 齐鸣想说的已经说了,自然也就没必要再拉着于新在这里喝茶了。 刚才这一番对话,虽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过也大概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沈牧之与大剑门之间,确实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既如此,那他大可放心地将那小子给拉拢过来了。 一道风过,二人已经消失在了这僻静小院之中。 阴阳天中,沈牧之还正在苦恼该怎么脱身之事,忽地,两道气息出现在屋外不远处。这两道气息,他都识得。 一道是那齐老头的。 一道…… 是于新。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走了出去。 隔壁的隔壁,林长缨也走了出来。 二人相视一眼后,林长缨先朝着走过来的于新躬身行了一礼。 于新朝她点了点头后,看向了沈牧之。 沈牧之垂眸,拱手行礼:“见过于长老!” “那你们先聊!”不远处,齐鸣笑着说了一句后,直接离开了。 于新盯着沈牧之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沈牧之都有些不适应了,才沉声说道:“聊几句?”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他本以为于新想聊的是大明剑宗弟子身亡一事,却没想到,一进门,于新开口的第一句却是:“什么时候破的境?” 沈牧之愣了一下,而后回答:“就前几天的事。” 于新看了他一眼,见他气息稳定,不太像是最近几天破的境。不过,他与沈牧之在兰城见过还没多久,当时他还是幽门境,显然破境应该是他们离开兰城之后的事情,按这个时间来算,确实也没多少天。 其实,沈牧之所以会这么快适应云海境,是因为他当时破境是在月下城内,连番大战下来,自然是最快的适应磨合之道。 只不过这些,即使于新问了,沈牧之也不会说。 他们如今……并没有那么熟! 于新沉默了一会后,又问:“玄诚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块?” “他还在古兰。”沈牧之随口就撒了一个谎。 于新倒也不疑有他,只是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一个人来这边,是来做什么?” 沈牧之忽然不想答了,张口便反问了一句:“于长老来这边,又是来做什么呢?” 于新不由愣了一下,微皱起眉头,看着不管是表情还是目光都透着冷淡疏离的沈牧之,忽然间心头生出许多感慨。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 于新本来还想与他说一说那齐鸣想拉拢他的事,但此刻,一下就没了这个念头。 这些已经不该是他操心的事情了。 “我去看看长缨。”于新道了一句后,转身就要往外走。 沈牧之想到一事,叫住了他:“于长老,请留步。” 于新回头看他。 沈牧之道:“杀大明剑宗之人的凶手,是一个叫许一的人,也是大明剑宗弟子。这一点,三合门的齐长老心里也是清楚。只不过,林姑娘虽与那人被杀一事没有直接关系,但当时确实是她与那大明剑宗弟子在城外林中发生过打斗。如果那凶手一直找不到,那么大明剑宗那边还是有可能会迁怒林姑娘的。所以,若是有可能的话,于长老还是尽快带着林长缨离开这里比较好!” 于长老听他说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那你呢?” “我与三合门之间还有点另外的事情要谈,暂时不能走。”沈牧之答道。 于长老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齐鸣要拉拢他一事,心头略有不悦的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三合门与一般门派不同,内部情况比较复杂,争斗也很激烈,你最好还是三思。”说完,他深深看了沈牧之一眼,便扭身走了。 沈牧之却怔在了那,他三思些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齐鸣已经在于新那边提过想要他加入三合门的事情了。但,他帮许一抢人之事,应该是没提过的。 一想到这事,沈牧之便又头疼起来。 说实话,要是真要让他为了保住柳鸢,而就此将自己卖给三合门,他肯定是不愿意的。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无计可施,那么交出那颗金属圆球,是他最后的退路。 但在这之前,他总还是要试试其他办法。 如果能在不出卖柳鸢的前提下,就能让自己脱身,那是最好的。  345 半个时辰 有朋友问境界划分,那就说一下。 下四境:开山,曲骨,通谷,阳关。 中四境:风府,神堂,幽门,云海。 上四境:紫宫,天府,灵墟,飞仙。 共十二境。 …… …… 于新与林长缨见了一面,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又去找齐鸣了。 之前沈牧之所说的话,他是听了进去的。 如今,虽然齐鸣这边说是已经确定了凶手不是林长缨他们二人,可凶手毕竟还没抓到。而且,这个凶手还是与那死者一样都是大明剑宗的人。这要是大明剑宗的人来了,多半还要横生枝节。 于新虽然不觉得大明剑宗的人能把他们怎么样,可他还有要事在身,为了这点事与大明剑宗的人在这徒耗时间,也是不值得的。 所以,与齐鸣在那湖亭中碰头后,于新就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人走?” 齐鸣闻言,看了于新一眼,也没直接回答,反而绕着弯问了一句:“于长老可是有急事?” 于新眉头皱了一下。 齐鸣见状,又笑道:“于长老若是有急事,不如这样,你先去忙,林姑娘就让她在这园子里住着,等你忙完了,再来接她也不迟!” 于新自然不肯,道:“齐长老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必了。既然那大明剑宗弟子身亡一事已经查清楚了跟他们两人无关,那么还请齐长老放人吧!” 对于于新这回答,齐鸣一点也不惊讶,他也不奢望于新会答应。不过,林长缨可以走,另外那个小子却不能走。 齐老头笑着答道:“什么放人不放人的,于长老这话说得可不好听!这样吧,林姑娘走还是留,都看你们自己。若是林姑娘想在这里多住两日,也没关系。我这园子虽然不大,但也有几处小景还算不错。不过,另外那小子,老夫还有点事情要与他好好聊聊,于长老就不要带走了!再说了,那小子如今也不是你们大剑门的人,于长老也不好随意做人家的主,对吧?” 齐老头这最后的话,让于新听着颇感刺耳,神色也不由得阴沉了一分,抿着嘴默了默后,冷声道了一句:“他虽如今不是我们大剑门的人,可也是我们正阳峰峰主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就这一点,他也不可能入你们三合门门下!齐鸣,你还是不要有这个念头的好!” 齐老头笑了起来:“于长老,我知道,这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感觉不太好。可你们没吃着,却拦着别人也不让吃,这多少有些不太好!” 于新脸上又难看了几分。确实,正如齐鸣所说,他如今确实没什么立场拦着沈牧之不让他加入三合门。 可这事,总归是让人心中不得劲。 而且,当年之事,对不起沈牧之的是剑首峰,是掌门他们,而不是正阳峰,不是赵正光。甚至,为了他,赵正光还和掌门撕破了脸,动了手。虽然这些年后来还是各自给了个台阶下了,但到底关系已经不如从前。 还要如何? 赵正光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是峰主,他也不是只有沈牧之一个徒弟,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很难得了!还要如何! 更何况,这些年,心中不好受的,难道就只是沈牧之一人吗? 于新从周煜那听说过,这十年来,赵正光经常会去那个溪谷那里,在那里一呆往往就是好几个时辰。 那个溪谷,曾经是沈牧之最喜欢的地方。 他何尝不是在受煎熬! 沈牧之可以怪任何人,可怎么能怪他呢? 这些话,其实当初在兰城遇上沈牧之的时候,于新就想说。可从玄诚口中得知沈牧之这些年的境遇后,再看看沈牧之那疏离冷漠的态度,便也没说出口。 之前见到的时候,他其实也想说,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他体内寒气的事情,这些话便说不出口了! …… 许多思绪在于新脑海之中掠过,最终却也只能尽数化作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于新什么都没再多说,起身就离开了亭子。 眨眼功夫,又回到了沈牧之二人的住处。 于新直接去找了林长缨,要带她离开。 林长缨一听,便说:“那我去叫沈……牧之!”说完,转身就准备去敲沈牧之的门。 可于新却伸手拦住了她:“不必了,他不走!” 林长缨愣住了,皱眉询问:“这是为何?他们不肯放人吗?” 于新道:“他和三合门还有事要聊,而且,与我们也不顺路。所以我们我们先走。” 林长缨闻言,拧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沈牧之那关着门的屋子,犹豫了一下后,道:“那我去跟他道声别!之前,若不是他救我,我就危险了。” 于新想了一下,没再拦她,由着她往沈牧之房间去了。 其实,房间里的沈牧之,早就知道于新过来了。他们说了点什么,他不用刻意听,也已听到了个大概。所以听得林长缨要过来,便索性主动开了门走了出来。 本以为只是道个别的事,却不想林长缨如此聪慧,一下就猜到了沈牧之之所以不走的原因,直接心声问道:“三合门这边是不是猜到了你跟那个凶手的关系,所以才不放你走?” 沈牧之不想她卷进来,否认道:“不是的。我和他们还有些其他事情要谈。你们先走吧!” 林长缨见他不承认,也没再多问,不过,看他的目光里,明显还是有几分将信将疑之色。打量了几眼后,她垂眸道了一声‘那你自己小心’,接着便转身与那于新一道,离开了这里。 林长缨与于新二人刚走没多久,齐鸣就来了。 沈牧之猜着他应该很快就会来,所以看着林长缨他们二人走后,便也没进屋,一直就站在廊檐之下,看着外间天光洒落在那满树梨花之上的风景。 一道风过,卷起梨花无数。 一袭黑衫的齐老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牧之身旁,负手而立,抬眸望向那半空中飞舞的雪白花瓣,轻笑道:“考虑得如何了?” 沈牧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问:“有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齐老头转身微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问:“第三条路?什么路?” 沈牧之想了一下,笑了起来。确实,除了那两条路之外,也没有更好的第三条路了。当然,这是站在三合门的角度上而言的。 “选吧,你自己还是那个许一!”齐老头的笑容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感。 在他看来,眼前这小子是不太可能能找得到许一的。许一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很清楚的。 那小子狡猾至极,否则也不至于从他们手中逃了那么多次。 而且从他杀了那个袁振的事情看,齐鸣也基本能肯定眼前这小子跟许一的关系肯定不怎么样,齐鸣还能肯定,关于那个器灵的事情,许一肯定没跟眼前这小子说明白过。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沈牧之说他是被许一威逼着才帮忙的,齐鸣很容易就信了大半的原因。 齐鸣提出这样的要求,真正目的自然是在他想将沈牧之拉入三合门。 三十岁都不到的云海境,日后只要没有什么大的意外,至少也是天府境,甚至灵墟境。至于飞仙境,齐鸣倒是没去想,毕竟已经有数千年都未出现过了。但若是有那么一天这片大陆上真能出现个飞仙境,那么也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小子。 齐鸣是惜才之人,如今被他撞上了,他很是不想错过。 如此修行奇才,若是能拉入他们三合门,那么日后说不定就能超过大明剑宗,成为大明第一宗。 至于那个许一,找到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他逃不远的。 当然,若是这小子最终选择后者,于他,于三合门来说,也不亏。到时候,这小子若真有办法找到许一,那是一说,找不到,又是另一说。总之,要想将这小子跟三合门绑在一起,办法多得是。 如果真的绑不上…… 齐鸣微微眯了下眼睛,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修行奇才,若是就此毁了,多少还是很可惜的。 一旁站着的沈牧之,心头忽然悸了一下 他没感觉到旁边那齐老头身上有杀意,可他心中却莫名地有几分心慌。 沈牧之素来都是警惕之人,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齐老头看着笑面和蔼,但未必不是笑里藏刀。 这些老狐狸,一个个都活了不知几百岁了,心慈手软这种词在他们身上是不存在的。 那个柳鸢对三合门来说,明显是志在必得。 沈牧之坏了他们的事,即使这齐鸣相信他是被逼,也肯定不会轻易就此作罢的。 若是他答应入三合门,那自是两说。若是不答应,到时候又找不到,那杀了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即使他找到了许一,也很有可能不会被三合门放过。 他幼年习武,对于危险的直觉向来灵敏。他刚才的那几分心慌,很可能便是由此而来。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中便沉了一下。 这么说来,他连拿出金属球的必要似乎都没有了。 略一迟疑后,他开口试探道:“若是我答应加入三合门的话,三合门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齐鸣眉头一挑,微微一笑,问:“什么事?” 沈牧之道:“帮我找一个人。” “谁?”齐鸣立马追问道。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并未立马说出,而是道:“你先回答我可以还是不可以?” 齐鸣一愣,接着又拧眉沉思了一会后,才答道:“可以。” 沈牧之听后,并未立马说出要找的人是谁,也未立马说要加入三合门,而是稍加沉吟后,道:“前辈容我再想上一想,可以吗?” 齐鸣闻言有些不悦,道:“那你快些,别让老夫等得太久了!不然,老夫可能会怀疑你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那许一逃得远一些!” 沈牧之心中一跳,干笑着说道:“自然不会!前辈放心,最多一个时辰,我必会给你答复!” “半个时辰!”齐鸣看着他,一脸的不容反驳。 沈牧之只能点头同意。 齐鸣走了,沈牧之站在那,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刚该抛开那些旧怨,拉下脸来求于新帮忙的。 若是于新开口执意要带他走的话,即使齐鸣不肯就这么放人,但至少他还是可以离开的,而且不会有性命危险,只不过估计要出点血。 而就在沈牧之后悔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阴阳天的林长缨和于新二人,正准备去乌山城中。 于新因为有些话想问林长缨,所以二人并未御剑而行,只是步行走在山林之中。 只是,林长缨离开阴阳天后,一路都有些走神。 于新大概猜到她是在想沈牧之,犹豫再三后,便道了一句:“沈牧之那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的,三合门的那个齐鸣很是看重他!” 林长缨闻言一愣,旋即皱眉道:“那个凶手跟沈牧之是认识的。现在也不知道三合门的那个齐长老知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了,那他们留着沈牧之的心思,可未必是看重。要是不知道……那万一知道了,也……”林长缨越说,脸上忧色便越重。 “凶手跟沈牧之认识?”于新乍一听到这话,也是惊了一下,连忙追问林长缨:“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长缨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沈牧之并未跟我多说。不过凶手杀人之事,沈牧之也是不知情的。但他跟那个凶手,确实是认识的。之前我们刚被带到这座别院的时候,那个齐长老找沈牧之单独聊过,聊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担心,齐长老可能知道了沈牧之跟那个许一是认识的,他现在不跟我们走,很可能是齐长老跟他说了什么!” 于新听着她这话,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沈牧之跟他说的话,让他尽快带林长缨走,免得夜长梦多!看来,林长缨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沈牧之不走,应该不是因为他想加入三合门,而是齐鸣不让他走! 于新想到此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于长老,你要不还是想想办法吧!”林长缨犹豫了一下后,忧声朝着于新恳求道。 于新抿着嘴没作声,但显然脸上那认真考虑的神色,已然是开始在想如何将沈牧之从那别院里救出来的办法了! 346 开条件吧 一炷香时间不到,于新又回到了那座名为阴阳天的别院门口。 林长缨并未跟来,她已经先行一步去乌山城了。 不用敲门,齐鸣就来了。 看到外面站着的于新,齐鸣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笑着迎上来,问:“于长老还有什么事?” 于新朝他拱了拱手,道:“突然想起点事,想见一下那小子。麻烦齐长老,帮忙通知那小子,叫他出来一趟。” “这样啊,那没事,于长老直接进去找他便可。”齐鸣笑着回答,神色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似乎丝毫都不怀疑于新这话,也不好奇于新找沈牧之说的是什么事。 不过,这齐鸣看似随和地让他进去找他,何尝又不是一种防备。 这座叫阴阳天的院子周围,自然是有大阵防护的。若是沈牧之此时从这院子里出来了,出了这院子周围防护大阵的范围,那到时候即便这齐鸣不肯放人,于新也有把握能强行将沈牧之带走。 可若是在那院子当中,有那防护大阵在,于新还真没这个把握。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 于新既然选择插手此事,自然也不是只有下下之策的。 于是,听得齐鸣这么说,于新神色亦是丝毫不变,谢了一声后,跟着齐鸣就进了院子。 客房那边,沈牧之还在廊檐下站着。 决定,他心中已经有了。 不过,半个时辰还没到,他也没必要着急。 周围梨树林中,落花无声。雪白花瓣,悄悄从那枝头上飘落,摇晃着,朝着下方它本以为会落上去的地方落去。 可是,一道微风拂过,便卷着它往别处飘了过去。 它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随风而去。 最终落向何处,谁也不知,只有天知道。 沈牧之看着那一片花瓣,嘴角一勾,露出了些许苦笑。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意外从来都是不期而至,命运裹挟之下,谁又知道,自己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这时,一道本该已经离开这里的气息突然出现。沈牧之蓦然回神,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于新,愣愣问道:“您怎么……” “进去说!”于新微沉着脸,看了他一眼后,就迈步往屋子里走。 沈牧之见状,便也不多问,跟着他就进了屋子。 关上门后,于新一挥手,数道剑气从袖中飞出,瞬间就将二人给包裹了起来,不让人有任何窥探的机会。 沈牧之一见,心中微微一沉,脸上神色不由得也凝重了几分。 “长缨跟我说了,你跟那个杀人的许一,认识是吗?”于新开口很直接,直接得让沈牧之一下子都有些没回过神。 不过,也只是一下子而已。 回过神后,沈牧之稍一斟酌,便点头道:“是的,认识。” 于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沉声道:“具体怎么回事情,你仔细跟我说说。” 沈牧之有些犹豫。 于新此时能回头来找他,这多少让沈牧之有些意外。这样的情况下,沈牧之若是开口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于新肯定会尽力想办法,而且十有八九会成功。 可如此一来,沈牧之就等于是欠了于新一个大人情。 但,若现在他不把握这个机会,按照他先前所想,风险还是大了些。而且若是不成功,那他就真的只能上三合门这条船了。 几息功夫,沈牧之心头便已掠过许多心思,权衡过后,沈牧之很快有了决定。看了一眼于新后,他便开口将他与许一之间那点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不过,柳鸢给他金属球的事情,他瞒下了。 于新听完后,眉头紧皱,问:“这么说来,那齐鸣留着你,不是为了那个大明剑宗弟子被杀一事,而是为了那个叫柳鸢的姑娘?” 沈牧之点点头:“这个柳鸢身上古怪颇多,三合门对她似乎是势在必得。我当时坏了他们的事,齐鸣猜到后倒是没对我怎么样,也算是留情几分了!” 于新哼了一声:“他想着拉你入三合门,自然是要留情几分的!” 沈牧之听了这话,脸上略有尴尬。 于新倒也不是故意要拿话磕碜他,见他神色尴尬,便立马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这个柳鸢是个器灵?” 沈牧之点头道:“那个许一是这么说的,他一开始说柳鸢是鬼妖,后来才承认是器灵,应该是真的。” 于新听后,皱眉沉思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沈牧之见状,便没出声打搅他。片刻后,于新沉声问他:“你真的没办法找到那个许一?” 沈牧之摇头。 于新见后,叹了一声:“那此事恐怕真有些麻烦了!” 沈牧之闻言拧眉,忙问:“于长老可是知道些什么?” 于新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听说过一些。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什么柳鸢,很有可能便是前段时间被人从三合门手中抢走的玉宅之灵。” “玉宅之灵?”沈牧之不由讶异。 于新见他不解,便将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一下。原来前段时间,大名国内有人发现了一处古迹。古迹之中,自然少不了好东西,其中有一座玉宅,更是极品。 只是,玉宅有灵,而且那玉宅之灵实力还很是不简单,加上玉宅之上的禁制,倒是轻易让人动不得。 最早发现古迹的是谁已经不知道了,但是最开始发现那座玉宅的是三合门的人。三合门的实力,虽然不如大明剑宗,可也是一流门派,不容小觑。 而且,三合门行事素来狠辣,睚眦必报。 所以,即使一时间不能收服那座玉宅,但其他人也都默认那座玉宅归属三合门了,包括大明剑宗的人。 后来,那座玉宅就消失了。 大家本都以为那座玉宅已经被三合门的人收走,可如今想来,恐怕是落入了那个叫许一的手中。 这玉宅不是一般东西,不仅禁制强大,就连紫宫境的高手都奈何不得。那玉宅之灵,更是灵气十足,颇为不俗。而且,玉宅之内,还有无其他好东西,更是不知。 如此好物,这许一要是回了宗门,让宗门的人知晓,定然也是留不住的。正所谓怀璧其罪,他若不想拿出来,到时候只怕连他自己都会有危险。 以那许一的心智,定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他才不敢回宗门,更是不敢让宗门的人知道那玉宅在他手中。 至于三合门那边,自然也是不可能主动让大明剑宗知道那玉宅在许一手中的,否则的话,一旦大明剑宗插手,那这玉宅基本也与他们无缘了。 听于新这么一说,沈牧之心中的那些疑惑,一下子都没了。 看来,之前许一说在门中没有朋友,没有什么师兄弟什么的,多半也都是假话。他只是不能让师门知道他手中有这玉宅罢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只怕沈牧之想要脱身就更难了。 这玉宅越是珍贵难得,这齐鸣便越是有理由将沈牧之留下。 这也是为什么于新会觉得此事棘手的原因。 “你真的没办法能找到那个许一吗?”于新忽地又问了一遍。他盯着沈牧之,眼神里倒是没有多少不信任,只是有些许期待之色。 毕竟,若是他能找到许一,那此事便会简单许多。 沈牧之还是摇了摇头。 于新想要将他带走,此事虽然棘手,但也不是不可为,就看在于新眼中他沈牧之是多少分量了。 至于那颗金属圆球…… 不到关键时刻,沈牧之并不想拿出来。 于新倒是没有怀疑他,见他否认后,无奈地叹了一声。片刻思索后,抬眸朝沈牧之说道:“你现在这里等我,我去找齐鸣谈一谈。” 沈牧之想了一下,道:“我与您一道去吧!” “也好!”于新想了想,点头应下了。接着,挥手收起周围那几道剑气后,便与沈牧之先后走出了房间。 那齐鸣似乎料到了他们要找他,他们刚从房间出来,便看到他蓦地出现在廊檐外的草地上。 “聊完了?”齐鸣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过之后,淡淡一笑。 于新看着他,沉吟了一下后,直接说道:“他得跟我走,你开条件吧!” 齐鸣对这话似乎丝毫不意外,嘴角笑容依旧,气定神闲地反问:“于长老觉得,像他这样的天才,该是什么样的条件才能配得上?” 于新闻言,皱了眉头。 沈牧之在后面,也皱了眉头。 “齐长老这话的意思是没得谈了?”于新眸光一冷,也反问了一句。 齐鸣却笑容一深,道:“谈自然是有得谈了,但得看怎么谈,和谁谈!” “你想和谁谈?”于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沉声问。 齐鸣转眸看向了站在后面的沈牧之,那眼神看得沈牧之浑身有些发冷。 “老夫仰慕赵峰主已久,不如就让赵峰主过来谈吧,也好让老夫见识一下赵峰主的风采!”齐鸣一边说,目光已经又落回了于新身上。 “不行!”于新立马否决! “于长老这点诚意都不肯给,那就没得谈了!”齐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急。毕竟如今人在他的地盘当中,若是于新敢翻脸,那他今天就敢让眼前这两人一道留在这阴阳天中。 347 人在何处 齐鸣确实有资格强势,也正因为他有资格强势,才让于新无可奈何,不得不低头。 可就在他准备松口的时候,后面的沈牧之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于新,而后上前一步,朝着齐鸣说道:“你之前说过,只要我能找到许一,你也会放了我,说话可算话?” 沈牧之这话一落地,顿时让齐鸣愣了一下。这话他是说了不假,可他从未认为沈牧之真的能有办法找到许一。 这许一可不是一般人,否则的话,他们也不至于两次被他逃走,到现在都没抓到他不说,连玉宅也丢了。 但,眼前这小子此时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和语气里,却明显透着一股子淡定,仿佛笃定了自己一定能找到许一一样。 这种淡定,让齐鸣心中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莫非,这小子还真能有办法能找到许一? 齐鸣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扫过后,忽地又是咧嘴一笑,朗声道:“老夫说话,向来算话!不过,若是你到时候找不来许一,那你就只能留在我三合门中了,如何?” 齐老头这话,便是切断了沈牧之二人的退路。 也就是说,要么你二人现在就选择将那赵正光喊来跟我谈,要么就去找许一,找得到算你们运气好,找不到就留下沈牧之。 于新皱了眉头,不悦道:“齐长老未免有些霸道了!” “于长老这话,老夫就不爱听了!”齐鸣冷笑了一声:“现在是这小子坏了老夫的事在先,老夫丝毫没为难他不说,还有心想要让他加入三合门,这也算是霸道?莫不成,这小子坏了老夫的事,老夫还得笑着夸他一句干得好不成?” 齐鸣这话,让人挑不出理,说得于新脸上一时语噎,憋得脸都有些红了。 确实,沈牧之坏了他的事不假。他有理由追究,也有理由提出各种要求。他霸道又如何?人家是站在理上霸道,霸道得理直气壮。 这也是于新和沈牧之二人受他掣肘的根本原因。 否则,若是这齐鸣不在理,身在这阴阳天中又如何?于新带着沈牧之要走,齐鸣如果敢拦,于新就敢跟他打个天翻地覆,他齐鸣难不成还敢杀了他们不成? 只可惜,这理在齐鸣那,于新和沈牧之难免气短。 “怎么样?想好了吗?是要谈,还是要那人来换?”齐鸣等了一会,不见于新接话,便挑着眉,淡定问了一句。 于新转头看向沈牧之,以心声问道:“可有把握?” 沈牧之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朝向齐鸣,道:“希望到时候齐长老说话算话!” 齐鸣闻言一笑:“这个你大可放心,于长老也在这,老夫还不至于会欺负你一个小辈。” “如此,就多谢齐长老了!”沈牧之一边说,一边还给他拱手揖了个礼。 齐鸣眸中微光一闪,大大方方地受了。等的沈牧之行礼完毕,齐鸣便问:“说吧,人在何处?” 沈牧之摇头,道:“晚辈确实不知那许一在何处,不过,晚辈有一法子,有可能能找到许一。” “什么法子?”齐鸣追问。 “这法子涉及到大剑门的秘法,就不方便告知齐长老了。待会我会将此法告知于长老,让于长老离开此处去寻人。晚辈会留在此处,等于长老找到人后再离开,齐长老可同意?”沈牧之看着齐鸣,口中计划十分合理周到,既让齐鸣不好出言反驳,也一定程度上防止了到时候齐鸣出尔反尔。 齐鸣不由得认真看了看眼前这小子,看来,他之前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轻视了。 没想到这年纪轻轻一个小子,这心思竟是这般缜密谨慎。最关键是,他之前一直都没看出来这小子竟然是真的有办法能找到许一。 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定然不会给他们二人机会,到时候他许一也要,这小子自然也得留下。 只可惜,他大意了! 齐鸣一边想着,一边爽快答应了。 沈牧之便与于新又回了屋中。 周围布下剑气隔绝了齐鸣的窥探之后,沈牧之拿出了一个金属圆球,谨慎起见,他还是以心声与于新说道:“这金属球是那个柳鸢给我的。她说,只要往其中注入灵力,她便可感应得到,会过来找我……”不等他说完,于新忽然打断了他:“你有这东西,之前为什么一直没说?”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而后道:“这就是接下去我想与于长老提的一个要求。” 于新闻言,眉头不由一皱。 沈牧之抬眸看向于新,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希望到时候于长老不要将柳鸢交给那齐鸣。齐鸣从未跟我提过柳鸢之事,我二人尽可当做不知,到时候你只要将许一交给齐鸣即可!至于许一……”沈牧之顿住了。他对这许一,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观感。而且,杀袁振一事,这许一也算是坑了他一把。所以,如今将他引来交给齐鸣,沈牧之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而且…… “许一是大明剑宗弟子,齐鸣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继续说道。 于新看着他,眼中有些意外之色。稍做沉吟之后,问他:“那座玉宅你想怎么处置?”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道:“于长老肯帮我,我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想办法报答。不过,这玉宅,希望于长老能替我保密。此事过后,我会将其送去蚨山交给白前辈。” 于新听沈牧之提到蚨山那位,不由愣了一下,旋即皱眉问他:“你与蚨山那位很熟?” 沈牧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默了默后,道了一句:“若不是白前辈,十年前我活不下来!” 于新眸光一动,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十年前的事情,终归是横在沈牧之与正阳峰之间的一道鸿沟。 好一会儿,于新打破沉默,道:“东西给我吧!” 沈牧之便将那金属圆球递了过去,于新接过后,想了想,又取出一到护身玉符,道:“这个你拿着,以防万一!” 沈牧之也没客气,伸手就接了过来。而后,想了想,又对于新说道:“对那个许一,长老不必太客气。另外,麻烦长老帮忙带句话给他。告诉他,他若是不想日后再也无缘与柳鸢相见,最好管好嘴巴。” 于长老略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后,点头应下了。 接着,于新就挥手收起剑气,跟沈牧之一道走出了房间。 齐鸣在门外等着,看到二人出来,目光闪了闪。接着,淡淡一笑,问:“怎么样了?” 于新看了沈牧之一眼,沈牧之拱手揖礼:“辛苦于长老了!” 于新抬手扶了一下他,以心声叮嘱了一句“小心”后,便朝那齐鸣走了过去:“那就劳烦齐长老送我到门口吧!” “好。”齐鸣笑着应下,而后又扫了一眼后面的沈牧之后,才带着于新离开了这里。 两人一路行到了院子大门外,停下脚步后,齐鸣看着于新,笑着说道:“于长老速度最好要快一些,不然等到那大明剑宗的人来了,此事最后如何,可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了!” 于新闻言,不由皱了下眉头,齐鸣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大明剑宗的人大概什么时候到?”默了一下后,于新问道。 齐鸣回答:“消息昨夜就已经送出去了,最多明天一早,估计人就赶到了。”说着,声音一顿,目光在于新脸上一转后,又是微微一笑,道:“时间不多,于长老还是赶紧去吧。” 于新听后,没说什么,朝他拱手示意了一下后,便离开了。 齐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后,才回了阴阳天内。回到园子里后,齐鸣径直去找了张远,吩咐了几句。之后没多久,齐鸣就离开了阴阳天。 另一边,于新离开了阴阳天后,先去了乌山城,见过了林长缨,又叮嘱了几句后,才又离开了乌山城,而后顺着黑水,一路往东南方向赶了过去。 时间慢慢过去。 沈牧之待在阴阳天的客房里,倒还算淡定。 让于长老去找许一一事,他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那许一虽然行事有些不折手段,可那柳鸢应该是个能说话算话的。只要柳鸢肯出现,那许一十有八九会跟来。以于长老的智商和实力,只要许一出现,拿下他们应该不难。 可沈牧之漏算了一点,齐鸣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他离开呢! 本来要两天左右才能赶来的大明剑宗之人,竟然刚入夜时分就赶到了。 那一道剑光,毫不遮掩,在半黑不黑的夜空之中,刺目犹如流星闪过。隆隆之声,恍若春雷滚过,惊了蝼蚁无数。 张远一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看到那一道剑光在外面落下,忙不迭就迎上前去。 “三合门张远见过袁长老!”张远刚躬身喊道,话音还未落,这位风尘仆仆的袁长老便已一脸悲怒之色,厉喝道:“齐鸣呢?叫他出来!” “齐长老他出去了,不如袁长老先随我进去看看袁振吧?”张远瞄了一眼袁长老的神色,轻声说道。 周围袁长老一听袁振这名字,脸上悲痛之色便浓了几分,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情绪之后,点头道:“好!你带路吧!” 张远忙哎了一声,然后立马微弓着身子带着袁长老往园子里走去。 348 注水紫宫 袁长青,大明剑宗长老,紫宫境。 为人刻薄,极其护短。 张远与这袁长青也是有过几次交道的。这一次,袁振出事之后,齐鸣顾虑此人的脾气,本是没有通知他的。但先前齐鸣离开园子之前,却吩咐了他通知袁长青过来领人,这就耐人寻味了。 齐鸣虽没说这是为何,可张远也不傻。 而且,对于齐鸣的心思,他可是乐见其成的很。 袁长青看过袁振之后,果不其然闹着要见凶手。 张远故作犹豫,袁长青见后自是更是火大。张远这才半遮半掩地提到了沈牧之。袁长青未等他话说完,就已大怒着让张远赶紧带他去见沈牧之。 张远自然不会拦着,领着袁长青就去了客房处。 二人到的时候,沈牧之正站在门前廊檐下喝酒。 乍见到二人,沈牧之扫了一眼那个袁长青,见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还未开口说话呢,只见那张远与那袁长青密语了一句,而后便是一声怒喝! “孽障,还我徒儿命来!” 话音未落,一点剑光乍现,直取沈牧之面门而来,竟是有要一招就取沈牧之性命之势。 这袁长青出手突然,但沈牧之却也不算毫无准备。匆忙之间,只见他甩手就将手中酒壶扔了出去。砰地一声闷响,浓郁酒香四散而出。漫天碎片之中,一柄通体透着红光的玉剑一闪而过,悍然撞上了那一点剑光。 以沈牧之云海境的实力,自然是打不过这个袁长青的。 不过,这个袁长青的紫宫境是个有水分的,再加上沈牧之的云海境比一般的云海境要高出不少,所以,虽然打不过,但倒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输得很惨。 一声巨响过后,狂风卷着零散剑气往四周倒卷而出,无数雪白花瓣飞旋而起,凌乱着冲上天空。 沈牧之脸色一白,却稳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对面袁长青此时心中却是微微惊了一下。刚才那一剑,他可未曾有丝毫留手。本想着全力一剑将这孽障东西直接给废了,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无妨,大不了他躲回门中去,那大剑门难不成还敢天天堵在他们宗门之外不成?可不曾想,这孽障东西看着不过是个云海境,但真实实力却远比一般的云海境要高出不少,他全力一剑之下,这东西不但挡住了,竟还只是受了点轻伤。 如此一来,他要想废了这孽障东西,恐怕还真不是一两剑就能解决的事情。 袁长青一边想着,一边挥手又是一剑。 沈牧之站在那,眼睛一眯。红光再闪,又是一声巨响,细碎剑气四处飞溅,将那些飘摇空中的雪白花瓣纷纷搅作粉碎,又随着狂风冲进周围梨树林中。 只是,那些剑气和狂风一入梨树林,便如泥入大海一般,瞬间就化作了轻风,只晃动了几株开满了梨花的树枝。簌簌声中,雪花成片。 沈牧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脚下依旧丝毫未动。 对面袁长青眉头微皱,盯着沈牧之,想了一下后,身影微微一晃。 廊檐下的沈牧之心中一跳,手中微光一闪,一柄长刀蓦然出现,反手就往身后横扫而去。 砰地一声闷响,长刀突然顿住,身穿墨色长衫的袁长青显现而出,一手抓着长刀刀锋,另一手猛地甩袖而出。 一道寒光从袖中掠出,直奔沈牧之心口。 两人之间,不到半丈距离。 这道寒光几乎是一闪就已到了沈牧之的身前。 而沈牧之的玉剑正被袁长青的飞剑纠缠着,即便没被纠缠回援也是来不及。长刀又被袁长青捏着。 沈牧之似乎挡无可挡,必死无疑。 袁长青的脸上都已浮现出了痛快之色,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道寒光穿透沈牧之胸口的场景。 就在此时,沈牧之身子猛地往下一沉。那一道寒光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左肩肩窝之中,又带着鲜血从后穿透而出。 与此同时,沈牧之手中长刀刀锋之上却有红光亮起。 袁长青脸上的痛快之色还未来得及收起,便猛然变色,抓着长刀的手犹如握住了烧红的烙铁一般慌忙想要甩脱,可是已经来不及。 红光一闪,半个手掌无声而断。鲜血流进了长刀之上的血槽之中,顿时间,红光大盛,浓浓煞气翻滚而出,长刀嗡嗡震动,一时间竟让沈牧之有种拿捏不住的感觉。 而那袁长青没了半只手掌,吃了这么大个亏,愤怒不已,刚准备要与沈牧之拼命,却见那长刀展露异象,脸上神色一变,稍一迟疑后,竟是直接闪身回到了那张远身边。 “袁长老,这是怎么了?”张远看到袁长青那只没了一半的手掌,惊讶不已。他离着沈牧之有段距离,而且,沈牧之又是背对着他,所以虽也感觉到了那股浓郁煞气,但并不清楚刚才那一瞬间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不管刚才在那廊檐下发生了什么,见袁长青这手都没了半只,可见这袁长青在那沈牧之那里定然也是没讨到什么好处。 张远心中意外至极,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感叹这袁长青的紫宫境太水,还是该感叹廊檐下那人的云海境强得有些过分了。 一旁袁长青捂着那只没了半只手掌的手,脸色铁青,目光阴森地盯了廊檐下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沈牧之后,冷哼一声,转头吩咐张远:“送我出去!” 张远忙应下。 二人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廊檐下,沈牧之双手紧紧攥着那把长刀,脸色微白,神情凝重无比。 长刀之上,红光渗然,刀身不住震颤,想要挣脱沈牧之的控制。 浓郁煞气,翻滚在沈牧之周围,化作一张张的红色骷髅鬼面,尖叫着扑上沈牧之的面孔,而后化作一缕缕淡红色的雾气,顺着沈牧之七窍钻了进去。 沈牧之只感觉脑袋微微一晕,而后整个人便忽然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头顶,弯月高悬。 漆黑夜空,不见星辰。 不远处,便是那片熟悉的胡杨林。 又见到这片胡杨林,沈牧之不由心中一惊。 这时,身后忽有动静传来。 转身一看,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影正往这边而来。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神情木然,仿佛没有灵智。 在人群之前,有一道士,手拿摇铃,三步一摇,带着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胡杨林走去。 人群周围,皆有骑兵押送。 沈牧之站在那,静静看着这些人一步步走向那片胡杨林,心中已然明白了这场景是什么时候的场景。 人群慢慢从他身前走过,无一人能察觉到他。 到最后的时候,沈牧之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将军。 那柄长刀被他挂在马上,样式古朴,煞气浓重。 路过沈牧之身旁的时候,这个本应该同样看不到他的将军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冷漠的眼神,从上而下睥睨着他。 看得沈牧之浑身一冷。 就在这时,将军突然提刀,往他颈间横扫而来。 冷冽刀锋之上,红光闪过,煞气与杀气搅合在一起,让人几乎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沈牧之愣了一下后,慌忙后撤,可脚下刚一动,眼前场景突然变化。 这一回,他成了那马上将军,手提长刀,在一座古城之中,驱驶着身下白马,纵横穿梭在那些四处逃窜,凄厉惨叫的普通百姓之中。 刀锋掠过,人头飞起,血溅三尺。 温热的血扑在他的脸上,浓浓的血腥味,让他感觉头脑晕眩。 片刻过后,周围除他之外,已无一人站着。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座古城,满地的尸体,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沈牧之骑在马上,下意识低头去看手中的长刀。 光滑刀身之上,依然雪白。除了那一道血槽之内。 这时,周围场景又是一换。 这一回,他们到了那地底空间之中。 骑着白马的将军,看着身前那一片泥俑,默然无声。 一个道士不知从何而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扫了一眼那片泥俑之后,转头看向身旁马上的将军,淡淡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将军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道士。 那一双深沉的眸子里,装了许多东西,许多没办法说出口的东西。 片刻后,将军转回头,复又看向了那片兵俑。而后,伸手拿过马上挂着的长刀,抬手就往自己脖子里抹去。 就在这时,沈牧之成了那马上的将军。 眼见着那柄长刀就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他却无法控制。 刀身之上,红光浮现。浓浓煞气滚滚而出,压着沈牧之的心神,操控着他手中的长刀,往他脖子里一抹而过。 鲜血飙溅而出,沈牧之却在这一瞬间,突然整个人被抽离了那个将军的身体,出现在不远处,看着那将军慢慢放下长刀,身子却依然挺得笔直,端坐马上,纹丝不动。 这时,旁边道士忽然拿出摇铃,轻轻一摇。 清脆铃声刚刚落地,长刀之上突然涌出滚滚黑雾,将白马和将军都尽数包裹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黑雾褪去之时,白马与将军都已成骷髅。 “去吧!”道士又是轻轻一晃摇铃,轻喃声中,白马扬蹄长嘶,带着将军冲入前方泥俑军阵之中,消失不见。 沈牧之漂浮后方,看着这一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此时,道士忽然扭头,看向了沈牧之。  349 煞刀长生 道士一身黑色旧道袍,头上木簪束发,看着十分朴素。面容枯槁,双目却分外清亮有神。他朝着沈牧之看过来的时候,沈牧之忽然一个激灵,瞬间整个人脑子都感觉清醒了许多。 沈牧之在第一幕场景的时候,便见过这个道士。 可当时这道士从他身边路过时,似乎并未看到他,怎么此刻反倒像是看到了他。 沈牧之正疑惑的时候,道士突然开口说道:“此刀名为长生,刀下亡魂十万八千又一百。 沈牧之不由一愣。 刀剑此等杀生之器,尤其是刚才那位将军手中所拿的这类长刀,更是注定染血无数的,竟然取名长生,实乃少见。倒是取名杀生,更是多见些。 就在沈牧之暗自想着的时候,道士忽又说道:“此刀煞气太重,以你实力,是压不住此刀煞气的……”说着,道士声音忽然一顿,深邃目光在沈牧之脸上一转后,忽地叹了一声:“也罢,这刀既然到了你手中,也是有缘。贫道传你一门咒语,可助你压制此刀煞气。你且听好……” …… 阴阳天内,客房廊檐下。 沈牧之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上,淡红色雾气缠绕,随着他手中长刀之上的红光闪烁,这些淡红色雾气不断地从他七窍之中钻进又钻出。 片刻之后,沈牧之握着长刀的双手忽然微微动了动。 顿时间,那柄长刀之上红光大盛,覆在他脸上的那些淡红色雾气也跟着剧烈翻滚起来。雾气之下,沈牧之眉头紧锁,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快速滚动,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又是片刻。 沈牧之口中突然喃喃了起来,快速无比,让人根本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随着他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一个个金色符文突然在他身周自动凝成,而后纷纷往那柄长刀之上印了上去。 一开始,这金色符文落下的时候,那长刀刀身上透出的红光还能抵挡一下,可随着这些金色符文的增多,刀身之上透出的红光渐渐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随着第一个金色符文在刀身之上落下,刀身一个猛颤之后,红光一下子就敛起了大半。周围那些金色符文似乎都有灵识一般,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瞬间一股脑全部涌了上来。眨眼功夫,整个刀身之上,皆都落满了金色符文。 刀身之上红光尽数敛起,只剩下了熠熠金光。闪烁了几下后,这些符文也都尽数没入了刀身之中,不见了痕迹。 沈牧之脸上的淡红色雾气也在此时全部散去,眼皮一颤,便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眸底,有金光一闪而逝。 低头看向手中这把名为长生的长刀,想着刚才在那地底空间里,那个道士与他所言,心头忽然有些迷茫。 刚才他所看到的,包括那道士,本应该都是幻觉才对。 可那道士传授给他的道门咒语,却也是真实有用的。 刚才若不是那倒是传授给他的咒语,他根本没这么快摆脱这些煞气的影响,从刚才的幻觉之中醒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沈牧之想着,抬手将那柄长刀凑到了眼前,稍一打量,便发现了刀身靠近刀柄处确实有刻着两个字。字体与现在所用字体并不相同,不过仔细打量,倒是也能面前认出,确实是长生二字。 沈牧之看着这二字,心头忽然好奇起来,那个道士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这月下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浓浓好奇盘旋心头,让沈牧之有种立马离开这里,前往月下城一探究竟的想法。不过,这想法刚涌入脑海,就立马被他苦笑着压了下来。 先不说他能不能离开这里,就说刚才那个紫宫境。 如果他没猜错,那个紫宫境应该是那个已经死了的袁振的师父,也就是是大明剑宗的人。 此人突然出现,又被张远带着过来找他,一见面就出手,而且还是下死手的那种。 沈牧之不觉得张远是拦不住此人,才会让此人寻到这里然后对他出手的。 他更不觉得,这是张远私下的个人行为。 这阴阳天显然是那齐鸣做主,没有齐鸣的许可,这个紫宫境找不到他这来。也就是说,这个紫宫境的寻仇,是齐鸣允许的,甚至可能就是他一手操控的。 看来,他之前猜测并没错,这齐鸣看中他了不假,可同样的,他得不到的东西,恐怕宁可毁了也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这齐鸣应该不至于会亲自动手。 就算这齐鸣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剑门的弟子了,但于新为了他能重新上门,这也足以说明他在正阳峰峰主心中的地位。齐鸣应该不会为了杀他,而不惜跟正阳峰峰主结仇。 所以,他才会想借袁振师父之手。 毕竟若是袁振师父杀了他,可以推说是这袁振师父是一时怒火攻心,没有控制住情绪,才失手杀了他。毕竟,人家死了弟子,愤怒之下,出手过重也是很合情理的事情。到时候,齐鸣稍微道个歉,再说上几句场面话,谁又能明着怎么样? 只可惜,袁振这师父的紫宫境,太水了些。 也不知道那齐鸣若是知道了这袁振师父竟然没能奈他如何后,会是什么心情。 沈牧之估摸着齐鸣这会儿应该不在阴阳天内,于新出去找许一,齐鸣多半会暗中跟去。毕竟,他明面上要的是许一,可实际上要的却是那座玉宅和柳姑娘。 在齐鸣看来,沈牧之应该是不知道这其中内情的。 可于新未必。 齐鸣不能说穿,却也不放心就在这里等着于新将许一送来。 万一送来的只是许一呢? 当然,沈牧之之所以觉得齐鸣不在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齐鸣若是在阴阳天内,刚才袁振师父出手,在看着没有希望将他一举杀了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不会冷眼旁观。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将手中长刀收到了扳指之中。转身望向外面,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周围梨树林中,有淡淡莹光,与天上星辉相映。朦胧之中,另有几分别样的美丽。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回了房间。 左肩肩窝上的伤口已经已经不再流血了,但伤口之中残留的些许剑意,若是不尽快处理掉,恐会影响周围经脉。 小半个时辰后,伤口内残留的剑意终于都已经被他炼化,再敷上玄诚自配的那些药粉,不出三天,他这个手,便基本能活动自如了。 但袁振师父那半只手,没了就是没了,可接不回去了。 沈牧之想到这,忽然想起一事,出门一看,果然那半只手还在地上。沈牧之看着嫌碍眼,伸脚便将其踢飞了出去。 不管这袁振师父是不是受齐鸣和张远的挑唆才会对他下死手,但既然想要杀他,那总得要留下点代价! 沈牧之再度抬眼看向周围那片梨树林,清雅香气随风飘扬,可隐约间,却也是杀气暗伏。 今夜恐怕不会安生。 那个紫宫境报仇不成,还吃了这么大个亏,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沈牧之望着那片梨树林,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一路走来,生生死死,刀光剑雨,什么他没见过。眼下这点事,他自然也不会怕了的。甚至,莫名地还有几分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倒要看看,那个注水的紫宫境又能寻来个怎么样厉害的帮手! …… 另一边,张远的住处。 袁长青的手,已经包扎好了。只不过,伤口上残留的那些煞气却难缠得很,袁长青各种办法都试了,始终没办法将其彻底清除掉,只能靠着自身灵力将其压制在伤口处。可这样总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长,这些煞气会不断浸染伤口周围的血肉,到时候他就只能把剩下的半只手掌也给割了! 想到此处,袁长青的脸就愈发的黑了。 正好,此时张远从屋外进来。 袁长青一抬眼看到他,心里一直压着的怒火,顿时压不住了,朝着张远,便怒喝道:“我问你,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远心内鄙夷,脸上却也不敢露出丝毫,忙低了头,恭敬答道:“听说是大剑门的弟子。” “什么?”袁长青惊了一下:“大剑门的弟子?” 张远点头:“听说是的,不过,具体如何,晚辈也不是很清楚!” “你这个也不清楚,那个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是清楚的!振儿怎么会跟大剑门的人打起来的?”袁振愈发躁怒。 张远站在那,支吾着回答:“这个晚辈真的不清楚。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时候,晚辈并不在场,等到晚辈再赶去的时候,袁师弟他……他已经不行了!” 袁长青一听到不行了三个字,眼睛里那躁动的怒火便又浓烈了几分。咬着牙坐在那沉默了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张远:“齐鸣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张远沉吟着答道:“齐长老他并没有说,晚辈也不清楚。” 袁长青闻言,眯了眯眼睛,搁在桌面上的手,突然狠狠攥成了拳头。 张远往那只手瞧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亮色。 350 小生陆尤 深沉夜色之下,莽莽大山犹如巨龙横卧。黑水蜿蜒其中,波澜水面在微弱月光之下,泛着粼粼光华。 黑水之旁,乌山城内,依然还有灯火璀璨。 林长缨独自一人等在客栈之中,难免心忧。 既忧心于新是否能顺利找到许一,也忧心沈牧之被留在那阴阳天内是否安全。 楼下,还有酒客喧哗。嘈杂的声音,穿过紧闭的门窗,依然清晰可闻。 林长缨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 忽然,有脚步声走到门外停了下来,听着像是店里的小二。 果不其然,随着敲门声的响起,小二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姑娘可歇下了?” 林长缨迈步过去,拉开了门,看向那低着头不太敢看她的小二,问:“什么事?” 小二伸手递过一封信,道:“刚才有孩子送了这封信过来,说是给姑娘的。” 林长缨一听,看着那封信并未立马伸手去接,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后,问小二:“那孩子呢?” “那孩子已经跑了。”小二讪笑着回答。 “那你可有问是谁让他送的这封信吗?”林长缨又问。 小二一听,连忙答道:“这个小的倒是问了,说是一个年轻小伙。” 年轻小伙? 林长缨皱了皱眉头,他在这乌山城中并无什么熟人,而且今日入住这客栈,除了于新之外,也是无其他人知晓的。 谁会送信给他呢? 林长缨想了一会,心头有些猜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迟疑了一下后,又问小二:“会不会是弄错了?” 小二笑了一下,道:“应该不会弄错的。小的这客栈当中,像姑娘这般一人住着的,仅有姑娘一人而已。” 林长缨闻言,便也不再说什么,谢过小二后,伸手将那封信接了过来。打开信一看,信上只写了一个地址:康寿街山河园。 林长缨看了一眼这地址,便立马将准备退下的小二又叫住了,问他:“这康寿街山河园是什么地方?” 小二回答:“这康寿街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至于这山河园,小的倒是不太清楚。要不,姑娘稍等等,小的帮你去打听打听?” 林长缨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那姑娘好好休息,小的先下去了。”小二说完,躬了躬腰,便退下了。 林长缨捏着那封信,站在门口,心头犹豫良久后,还是决定去这什么康寿街山河园看看。想着,她便出了房门,到楼下问了小二这康寿街山河园的位置,然后就寻了过去。 康寿街位于乌山城的北面,街上住的大多是富贵人家。 山河园一直在康寿街的末尾处。 林长缨站在远处一户人家的屋檐上,悄悄往那山河园的方向望去。只见夜色之中,那山河园内,虽也有烛光,但并不多。 偌大的院子,大部分都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透着几分神秘。 只有前院亮着几许灯火,但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灵力的痕迹。 再看门口处,昏暗烛光之下,倒是有一个人正拎着灯笼在门口站着,似乎是在等着谁。 那身影,远远看去,倒像是个年轻人,只是身上并无灵力痕迹,看体态也不像是个修行之人,很可能只是个普通人。 林长缨拧着眉头,又认真斟酌了许久后,身影一晃,便如夜鹰一般,掠下了屋檐,穿过浓浓夜色,在离着山河园不远的地方,悄然落下了身形,然后又悄悄打量了一下不远处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 确实是个年轻人,但确实也不是她所猜测的那个‘年轻人’。 而且,这个年轻人,林长缨很确定自己不认识。 她忽然间没了再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正要离开的时候,那年轻人突然看到了她,猛地喊了一声:“林姑娘!” 急切高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响亮。 一声林姑娘,让林长缨不由得停了脚步。 回头看向门口,那人已提着灯笼往她这边奔了过来。 林长缨暗自戒备,站在那没动,静静看着那男子跑到跟前,又略显局促地挤出一丝笑容,拱手作揖:“小生陆尤见过林姑娘。” 林长缨再次确定此人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后,心底里的警惕略微少了一丝,而后开口问道:“我们认识?” 自称陆尤的年轻人闻言,讪笑了一下,道:“昨日下午在顺泰街,姑娘仗义出手救了一个女子,姑娘可还记得?” 林长缨闻言不由微愣了一下。她昨天在街上确实顺手救了一个女子,不过也因此事跟那个大明剑宗的人起了冲突,最后惹来了如今这局面。 莫非,眼前这个陆尤是那女子的家人? 只是,那女子又是如何知晓她姓林,住在那客栈之中? 陆尤似乎看出了林长缨心中疑惑,不等她发问,便又主动说道:“姑娘昨天所救之人,乃是家姐。当时,小生也在附近,只是赶到得不够及时,姑娘已经离去,所以未能当面道谢。后来,也在城中让人寻过姑娘,都未能寻见。今日家姐身边的侍女去街上时,正好瞧见了姑娘,就冒昧请了姑娘来家中一坐,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林长缨看着他,这陆尤言谈恳切真诚,倒像是确有那么回事。可此事,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他们既然知道了她在那客栈,想要感谢,为何不亲自登门。就算不亲自登门,也可以让家里侍女小厮之类的来传个口信。可此人,偏偏这些方式都不选,非选了一种故作神秘的方式,引诱她来此。这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思。 林长缨想了一下,心中觉得还是警惕几分好,便道:“天色已不早,既已见过,你的感激之情我也已心领,那此事就这样了。告辞!”说罢,她就准备走。可陆尤却又喊道:“姑娘且留步。” “还有何事?”林长缨皱眉。 陆尤讪笑了一下,道:“小生清楚,姑娘这等人物不喜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打扰。只是,今夜引姑娘来此,确有要事想请姑娘帮忙,还请姑娘能再施援手,救我家姐一命!”说着,那陆尤竟是一撩衣摆,就要给林长缨跪下。 林长缨没拦他,听着他的膝盖咚地一声跪在了石板上,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这时,那陆尤又说道:“小生知道若是小生直接去客栈请姑娘,未必能请得动姑娘,所以故意如此,引姑娘来此。还请姑娘大发慈悲,再救家姐一次!”说完,磕头就拜。 林长缨平日里看着有些冷面,但实际却是个心善心软的。 此时见这书生模样的陆尤如此行为,心头仅剩的那些警惕也被心软给压了下去。犹豫了一下后,她便开了口:“你先起来说话。” 陆尤一听,大喜,又连磕了三头后,才站起身。 “你那家姐怎么了?”林长缨问。 陆尤回答得有些遮掩:“小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姑娘要不亲自去看一下?” 林长缨看着他那满是祈求的眼神,终于还是心软,点头同意了。 陆尤大喜,忙领着林长缨往山河园走去。 很快,二人便到了山河园的大门口。陆尤一停不停地走上台阶,准备跨过门槛往门内走去。 而林长缨却停在了台阶下,抬头看着高挂在上的门匾,隐约觉得那上面鎏金的山河园三个字有些怪,可具体哪里怪,却说不上来。 这时,已经迈进门槛的陆尤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站在那里没动的林姑娘,疑惑地问了一句:“林姑娘,怎么了?” 林长缨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道:“没怎么。”说着,迈步就往台阶上走去。 陆尤站在门内看着她,嘴角的笑容真诚中透着谦卑,谦卑中又带着几许感激,感激中又夹杂着少许的急切,一切都表现得那么恰到好处。 可林长缨看着他,越看心中越觉得奇怪。 就在她抬脚准备跨境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停住了。 陆尤看着她,眼底有一抹暗光一闪而过,而后问她:“怎么了,林姑娘?” 林长缨没作声,盯着他看了两眼后,忽地将那只悬在门槛上的脚给收了回来,道了一句:“昨日你家姐被那登徒子欺负的时候,是不是掉了一个荷包?” 陆尤一愣,旋即笑答道:“此事小生倒是不清楚。” “那荷包被我留在了客栈,不如我现在去取来,待会见了你家姐,正好可以问问她。”林长缨说着,便往后退了一步。 陆尤站在门里,没动,只是那一双长得有些风流的丹凤眼,却微微眯了一下,而后轻声笑道:“不过一个荷包,姑娘不必着急,回头再取也是一样的。” “还是现在去取了来好!”林长缨淡淡答道,随后脚下又往后退了一步。 陆尤还是站在那里没动,只是脸上那笑容却少了不少,也没了先前的谦卑,变得冷淡了不少:“姑娘既已来了,就不必急着走了。家姐还在里面等着,姑娘还是先随我进去吧!”随着他话音一落,林长缨忽然眼前一虚,再看,她竟已在门槛之内。 陆尤就站在她身旁,微笑着看着他,手中那盏灯笼,微光昏暗,却丝毫不动。 “林姑娘,请随小生来!”他的笑容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真诚,谦卑,感激,和急切。 林长缨站在那,心头却有寒意生出。  351 一番好意 月色清冷。 阴阳天内,满园梨花,莹光柔淡,晶莹剔透,宛若琉璃,美不胜收。 可惜,花景虽美,却无人欣赏。 沈牧之盘坐客房内,正在研究那柄名为长生的长刀。 房内四处都已被他贴上符箓,布了个简单的防御法阵。沈牧之对阵法一道并不精通,这个简单的防御法阵,自然是拦不住那个紫宫境的,甚至幽门境全力一剑就能破开。不过,这阵法是以符箓为阵基,虽然威力一般,但有一大优点,那就是无论来人如何修为强大,在触发这个法阵之前,是察觉不到这里有法阵存在的。 如此一来,无论是谁想要在夜里暗中偷袭于他,皆都无可遁形。 有此法阵作为警醒只用,沈牧之也能稍微分些心思出来做些其他的事情。 ‘长生’刀,刀身长三尺有余,刀柄长两尺左右。刀身之上,一侧开刃,刃尖不止四寸,锋利无比。刀背上,留有血槽。血槽之内,满是鲜血干涸之后留下的黑色,都是生命消逝留下的痕迹。 刀身靠近刀柄处,有一凹陷,原先应该是镶嵌了什么东西的。这凹陷如今穿了孔,是之前在月下城地底空间里,被沈牧之的玉剑给穿透的。 在凹陷旁边,刻有两个字,字体复杂,不是现如今所用的文字,但应该就是长生二字。 刀柄尾部,是一龙首,雕刻十分精细,哪怕时光流逝,依然栩栩如生。 此时,刀身横卧膝头,沈牧之双手轻放在刀身之上,闭着眼睛,正试图将心神注入这刀身之内,察看一下这长生刀的真正情况。 随着心神的探入,沈牧之到了一个上下虚无的空间之内。身前,一片金光,接天连地。一个个泛着金光的符文,在其中缓缓流淌。 沈牧之的一缕心神在此处化作了人形的模样,看着这层金光,隐隐猜到,这大概便是他用那个道士传授给他的那篇咒文在这把长生刀上留下的禁制。 光幕背后,不断地有东西时不时地撞击在光幕之上,砰砰之声时而响起,光幕之上符文金光摇曳,但始终固若金汤。 沈牧之看着这一幕,略一犹豫之后,心神一动,顿时心神所化的人形便径直穿过了眼前金光。 整个天地顿时一暗。 暗色空间之中,一团团血色气体四处乱窜。 随着他的进入,这些血色气体顿时有所感应,纷纷朝着他涌了过来。 沈牧之瞧见,没有逞能,心念一动,立即退了出去。刚退出,便见光幕一阵颤动,砰然之声几乎连成了一片。 看来,想要炼化这把长刀,并不容易。光是这些煞气,就有得他头疼了。最关键是,此刀似乎还有自己的意识。 先前,他被刀中煞气带入幻觉之中,那位将军,也是长刀的主人,便从一开始就能看到他。 可,他又隐约觉得,这长刀的意识,并非那位将军。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本能感觉,一时间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只能以后慢慢寻机会再仔细研究这把长刀了。 沈牧之的心神已经退出了长生刀,睁眼瞧着这充满了杀气的刀身,他抿着嘴琢磨起来。短时间内,他想要炼化此刀确实不太可能,以他的实力,能不被此刀煞气影响,已是幸运。想要炼化,估计怎么着也得等到他迈入紫宫境后才能行。不过,此刀虽然不能炼化,但也不是不能利用。 比如先前,若不是此刀煞气相助,他也不可能留下那紫宫境半个手掌。甚至,若不是因此而将那紫宫境吓退,时间一长,沈牧之很有可能会真的死在那紫宫境的手中。 那紫宫境虽然实力有些水分,可到底也是紫宫境。 沈牧之能撑得住两三招,却未必能撑得住三四十招。时间一长,他必然要彻底落败。 那张远既然能领着那个紫宫境过来找他,多半也不会拦着那紫宫境杀他。 那紫宫境一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如今吃了这么大个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所以,沈牧之要想活着等到于新回来,还是得学会怎么利用这把长生刀中的煞气。 要利用刀中煞气,还得要保护着自己不被这些煞气影响,否则像先前那样,一旦被这些煞气影响了心神,带入了幻觉之中,其实是十分危险的。 先前那个紫宫境是因为断了一手,一时吓退,若是多留一会,瞧出他的异样,想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没等沈牧之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屋外便有动静传来。 “林轩,你出来!”是张远的声音。 沈牧之犹豫了一下后,起身走去了门口,拉开屋门往外看去。 只见那张远独自一人站在了廊檐外的平地上,见到他现身,不等他开口问话,便立马说道:“大明剑宗的袁长老让我给你送样东西!”说完,甩手就将一个木盒子朝着沈牧之抛了过来。 沈牧之一见,看着那木盒子朝他飞来,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木盒子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盖子打了开来,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沈牧之定睛一瞧,竟是半个手掌,血淋淋的。 沈牧之眉头一皱,抬眸望向张远,沉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远耸肩,不以为然地回答:“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猜着大概是那袁长老为了报复你断了他半只手,所以就特地去切了谁的手来送给你吧!” 报复? 沈牧之一听这话,心中不由一跳,再看地上那半只手,手指纤长,像是女子的手。 女子的手…… 沈牧之一下子就想到了林长缨,莫非…… “他在哪?”沈牧之一个闪身便到了张远跟前,探手就抓住了还未反应过来的张远的衣襟,厉声喝问。 张远心中一惊,些许惶恐之意在心头掠过,但又不肯在沈牧之面前就这么轻易地露了怯,于是,色厉内荏地仰着头,呵斥道:“松手!赶紧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你可别忘了,这是哪儿!” 沈牧之盯着他,迟疑了一下后,还是松了手。 他没说错,这里是阴阳天。 眼下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跟张远闹起来。 否则,便是他自己给三合门送机会让他们干掉自己了! “他人呢!”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头的焦急和怒火,再次质问道。 张远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胸口的衣襟,而后才带着几分得意,反问了一句:“你说的他是指谁?” 沈牧之忍着想狠狠揍他的怒火,再次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袁长老,他在哪?” 张远再次耸肩,答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我们三合门的人!” 沈牧之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脚下一动,整个人顿时欺近张远。经过刚才一事,张远心中已有了警惕,见他欺近,连忙防备了起来,奈何实力比沈牧之还是低了些。只听得砰地一声,整个人倒飞而出,径直飞进了不远处的桃花林中。 花树一片晃动,晶莹花瓣簌簌而落,还未落地,便已失去了光泽。 沈牧之没有跟上去,他清楚这片梨树林,应该是座大阵。这张远吃了亏,他若是贸然跟进去,只怕这张远会用这大阵对付他。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梨树林,便转身会廊檐下,从扳指中取了一块手帕出来,隔着手帕将地上那半只手捡了起来。 仔细打量了一下后,沈牧之原本紧张焦急无比的心思,却微微松了一些。 这手确实是个女人的手不错,可这手上的皮肤太白了,不像是林长缨的。 林长缨并非是个皮肤白皙的女子,她的皮肤略带点棕色,更像是那种常年暴露在日头之下的肤色。 只是,即使这手不是林长缨的,可这姓袁的,让张远送这么半只手来,难不成就是想来威吓他一下? 沈牧之想着,又将那盒子拿了过来,一看,盒子里还装着一张纸。 纸上,写了一句话:想要林长缨活命,就拿你自己来换!后面还附了一个地址,康寿街栖和园。 沈牧之看着纸上这几个字,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虽然这半只手不太可能是林长缨的,可这事情总是让人难以安心下来。 这时,那张远又从梨树林出来了,不过并未靠近过来,而是站在了梨树林的边缘处。 “林轩,你都快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还敢如此嚣张!”张远站在那,恶狠狠地朝着他喊了一句! 沈牧之回头看他,问:“康寿街栖和园是什么地方?” 张远闻言,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口中则答道:“我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沈牧之拧起眉头,盯着他,片刻后,忽地冷笑了一声:“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不过那袁长老既然让你来给我送这个,想必也是交代过你的吧?你说,他要是在那个什么栖和园等了我一晚上都没等到我,他会不会觉得是你从中捣鬼,故意想帮我?” 张远脸色微变了一下。 沈牧之起身一步迈出,便到了他跟前:“走吧!去晚了,怕是那袁长老要多想了!” 张远脸色有些难看,朝着沈牧之狠狠盯了一眼后,转身带路。 沈牧之跟着他,走了几步后,又故作随意地开口问他:“你说,若是我离开这个阴阳天后,趁机传信给大剑门,说你们三合门伙同这个袁长老坑害大剑门子弟,你说会怎么样?” 张远闻言,立马停了脚步,转头厉声警告:“林轩,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点,否则你那个林师妹,可保不住性命!再说了,挟持你那个林师妹的事情,是那袁长老一人所为!与我们三合门何干!我要不是不想看着你那林师妹枉死在那袁长老的手中,我大可不给你送信,继续将你留在这里就是。反正齐长老离开之前可是叮嘱了的,他没回来之前,不能让你离开!我这也是为了林姑娘的安危考虑,才冒着被齐长老责骂的风险,放你出去的!” 沈牧之冷笑了起来:“是吗?那还真多谢张道友这番好意了!” 张远哼了一声,扭身继续走。  352 同归于尽 大概是他先前的威胁让张远心中有些不安,所以快出大门的时候,张远又停下来警告了一句:“林轩,我可先提醒你,那袁长老说了,你要是敢引什么人过去,那就别想再见到你那个林师妹!” 沈牧之不仅没接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种无视,让张远感觉羞恼不已,但又有些怵他,想想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张远又暗自冷笑着将心头那些恼怒全都压了下来,冷哼一声领着沈牧之走出了大门。 到了大门外,张远就停下了。 他自是不会亲自送沈牧之到乌山城中去的。 至于这沈牧之会不会趁机逃走,也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答应袁长老的,只是配合他将此人放出阴阳天而已。 而且,就此事,他已经担了极大风险了。要不是看在那姓袁的出手还比较大方的份上,他也不会答应帮忙。毕竟,若是沈牧之这一去真死在了那个袁长青手上倒还好,若是没死还趁机逃走了,那齐鸣回来之后,定会要追究他的责任的。虽说,他可以将此事的责任推给袁长青,但挨骂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不过,林轩会逃吗? 正在张远想着此事的时候,已经走出去一丈多远的沈牧之忽然停了下来,转身问了一个问题:“那只手,是谁的?” 张远突然闻声,不由一愣。等他回过神来时,却见沈牧之已经御剑离去,红色剑光犹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瞬间远去。 张远站在那里,眉头紧紧皱起。 “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莫非那只手不是那个林长缨的?”张远喃喃了一声后,猛地抬头看向那道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剑光,“那只手若不是林长缨的,那他岂不是……要逃?”话落,张远脸色已经变了。 墨色天空之中,沈牧之的那道红色剑光已经看不见了。 张远盯着他离去的那个方向,咬牙犹豫了一会后,还是打消了那个追上去瞧瞧的念头。他跟袁长青的交易内容只包括将那个盒子送给‘林轩’和将‘林轩’放出阴阳天。至于此人出了阴阳天之后,是跟着袁长青的计划走,还是自行逃离,却不是张远该负责的事情了。 反正东西已经到他手里了,要是这‘林轩’真的就此逃走了,除非袁长青真的连脸皮都不要了,亲自来开口讨要,否则他是不会交出去的。 至于齐鸣那边,最多也就是禁足一段时间。 想着,张远便安了心,不再多想,转身便回了阴阳天。 乌山城外。 沈牧之落下身形后,并未收起玉剑,转身看着身后某处黑暗,冷笑了一声,道:“出来吧!” 话落没多久,那处黑暗之中,便有一人走出。 正是袁长青。 “倒是警觉得很!”袁长青盯着沈牧之冷笑。 其实沈牧之一开始的时候并未察觉到袁长青在后面跟着,只不过从阴阳天到乌山城这段路,既然张远不负责押送他,那袁长青这么想他死,肯定也不会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过去的,肯定会暗中跟随。所以,从离开阴阳天后,他就一直在留意,果不其然被他察觉到了踪迹。 不过,这袁长青之前在他这里吃了亏之后,现如今倒是谨慎得很,对付他这个云海境,这一路竟然都没有出手。看来,那个栖和园中,必然是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落网了。就是不知林长缨是否也已在网中! 想着,沈牧之便朝着袁长青说道:“先前在阴阳天外,我与那张远说的话,袁长老想必也听到了吧?” 袁长青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没接话。 “袁长老若是此时再不动手,那我可就真走了!”沈牧之盯着袁长青,冷笑着说道。 袁长青脸一沉,喝道:“你要是敢走,就等着给你那小师妹收尸吧!” “袁长老随随便便弄一只手来就想诓我,真以为这天下之人都如袁长老一般如此之蠢吗?”沈牧之看着他,语气目光都透着浓浓的轻蔑。 袁长青闻言怒极,盯着沈牧之,那眼睛里的火似乎都要冲出来了。就在沈牧之觉得他快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袁长青却突然深吸一口气,而后冷笑了起来。 这倒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 “确实,那只手并非你那小师妹的手。毕竟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老夫还不想去为难一个小姑娘。不过,你若是今日不跟我走这一趟,那老夫也就不得不咬咬牙做点狠心之事,也让你尝尝那种锥心蚀骨的痛!”袁长青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沈牧之看着他,一脸的无所谓,淡笑一声,道:“那袁长老可是要失望了!那个林姑娘,她可不是我小师妹!你若想为难,就尽管为难就是!你想用她来威胁我,那袁长老您可是打错了算盘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做这事,我还出不来那阴阳天呢!” 袁长青眉头不由一皱,虽然不信眼前这小子会真如此不在意他那小师妹的生死,可大概是因为沈牧之表现得太过淡然真实,心中难免有些打鼓。 若这小子真不在意那女的,那他今日很有可能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非但没有成功报仇,反倒是将这小子放出了阴阳天,让他得了自由了! 就在他心中狐疑不定的时候,沈牧之忽又说道:“袁长老可能有些事还不太清楚。人呢,其实不是我杀的!不过,你可能不太信。没关系,估计明天你就能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另外,关于那位林姑娘,不知道那个张远有没有跟你说清楚,她可不是一般的大剑门弟子!” “那她是?”袁长青下意识地跟了一句。 沈牧之微笑着回答:“她是正阳峰峰主赵正光最疼爱的……侄女!”侄女这称呼,沈牧之觉得还是挺贴切的。毕竟林长缨父亲林青峰和赵正光之间的关系,应该算是亲如兄弟,兄弟的女儿,可不就是侄女吗? 袁长青一听是赵正光的侄女,脸色果然变了一下。 赵正光什么人物,大剑门妥妥的第二人。 大明剑宗虽然实力与大剑门相差无几,可袁长青在大明剑宗却也不是什么顶尖厉害人物,跟赵正光自然是差了一段距离的。 沈牧之见他愣神,自然是趁热打铁,立马又说道:“好了,该提醒你的都提醒你了!要怎么做,您随意!既然你不动手,那我可就不奉陪了!”说完,作势要走。 那袁长青又岂会甘心就这么放他离开,当下便大喝一声:“你站住!” 沈牧之恍若未闻,闪身就往远处黑水河掠去。 袁长青瞧见,立马跟了过去。 沈牧之飞身在前,听着身后动静,心头略微松了一些。 他不怕这袁长青动手,就怕这袁长青忍着不跟他交手。 看先前袁长青听到林长缨是赵正光侄女这一身份时的反应,林长缨很可能真在袁长青手上。不过,暂时应该尚无危险。 那栖和园是什么情况,他完全不清楚,林长缨在不在栖和园中,也不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袁长青费这一番心思,想引他去栖和园,那栖和园中定然有什么陷阱,能让袁长青有十成把握可以拿下他。 所以,他不能就这么乖乖地跟着袁长青去栖和园,那是自投罗网。但,他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就这么走了。他得逼着袁长青此时在城外跟他交手,唯有先解决了这个袁长青,他才能去那个栖和园探探虚实,确定一下林长缨是否在那边。 只是,这个袁长青再怎么水,到底也是紫宫境。 沈牧之想要解决他,而且是那种让他短时间没办法再出手的解决,就唯有靠那把长生刀了! 不过,长生刀内煞气凶猛,沈牧之除了能靠那篇咒文压制之外,暂时还未找到方法控制,此时想要利用,其实也是冒险之事。 非常之时,也只能非常行事了。 转瞬功夫,沈牧之已经飞至黑水河边了。 夜晚的黑水河,黑得恍若墨汁一般。 看似平静无波的河面,其实正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沈牧之猛地停了身形,一个转身,便是一剑刺出。红光似血,裹着无匹剑气,朝着后头追来的袁长青,厉啸而去。 袁长青虽然猝不及防,但到底也是个紫宫境。眼见着剑光袭来,倒也不急不慌,挥手便是一片炽眼剑光。 只听得铛铛铛一阵响,沈牧之那把玉剑顿时便被袁长青的飞剑给纠缠住了。 而袁长青也在此时,身影一晃,便朝着沈牧之掠来。 沈牧之也不与他硬来,扭身就跑。脚下一动,人已经到了河面之上。 袁长青紧随其后,挥手便是一道剑光,朝着沈牧之后背劈来。沈牧之转身甩出两张符箓,金光刚亮起,就听得砰地一声,符箓金光顿时应声而碎。劲风倒卷而出,沈牧之貌似防备不足,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下后,就咚地一声坠入了水中。 袁长青见着这一幕,眉头一皱,警惕地盯着河面,迟疑了一下后,又是一道剑光递出,砰地一声巨响,平静河面顿时碎裂,浪花卷起三丈高,而后又轰然坠回河中。 可沈牧之却不见踪影。 袁长青眼底掠过一丝焦急之色,略一犹豫,便掠了过去,一挥手又是几道剑光,纷纷落向周围河面,轰然声响中,依然不见沈牧之的踪影。 袁长青见状,眼中的焦急之色更重,但依然没有跟下水的打算,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口中则沉声喝道:“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夫立马就去杀了你那小师妹!赵正光的侄女又如何!老夫已经没了徒弟,大不了就跟那赵正光来个同归于尽!” 水下,沈牧之一手拿着当初苏华送他的那颗避水珠,正静静站在河床之上,目光透过幽深的湖水,落在那个悬在水面之上的袁长青,袁长青的声音穿过湖水,变得有些模糊,可依然让沈牧之听清了。 同归于尽吗?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离开这里了! 念头一落,沈牧之抬手释放出一道剑气,朝那河面上的袁长青袭了过去。 剑气破开水面后,立马就被袁长青挥手打散,就跟挠痒痒一样。 沈牧之也不在意,甩手又是几道剑气放出。 袁长青接连打碎之后,终于烦不胜烦,一招手,那柄正与沈牧之的玉剑纠缠的飞剑便立马飞了过来。 袁长青握剑入手,一剑逼退沈牧之的玉剑之后,又是一剑落在河面之上。 万顷河水顿时分为两半,直入河底。 沈牧之站在一侧的水中,带着些许冷笑,抬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袁长青看到,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小子,受死!”而后,又是全力一剑。瞬间,黑夜变白昼,如雪一般剑气,眨眼就到了沈牧之跟前。沈牧之站在那丝毫不动,依然是那一副嚣张的神情。 剑气一掠而过,沈牧之的身影被碾做粉碎,却未有丝毫血液飞溅而出,只有一抹金光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袁长青还未回过神来,忽地身后传来破水之声。顿时间,心中警铃大作,猛然回首,只见一片血红之光扑面而来。 同时间,一道红光又从后袭来,直取后心。  353 试试 袁长青突然腹背受敌,根本反应不及,一片血红之中,只见一团白光刚亮起,便被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浓重煞气一口吞没。 这一瞬间,天地寂静。 漆黑夜色中,一眼望去,只见一片血光在如墨一般的黑水河上,一闪即收。而后,河面突然涌起滔天大浪,又轰然坠下。 河道两岸草地上,落下了不少鱼虾,却皆都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片刻后,河面终于又归于平静。 离着这里大概一两里路的河边,忽然有一身影冲出河面,摇晃着摔落到了河道旁的柳树林中,然后没了声响。 许久,这柳树林中才重新有动静传出。一会儿后,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劲装的沈牧之从林中走了出来,往乌山城方向掠了过去。 没多久,乌山城便已到了。 沈牧之走捷径进了城后,打听了栖和园的位置后,就径直赶了过去。 康寿街,栖和园,此时园中,漆黑一片,连一盏烛火都没有。仿佛那园中,一个人都没有。 沈牧之基本能确定袁长青这会儿应该还没有赶回乌山城,但很难保证这栖和园中没有袁长青留下的后手。 所以,他蹲在了暗中打量了那栖和园好一会儿,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后,还是不敢大意。琢磨了片刻后,又去街上花了点钱找了个混子,让他过去敲栖和园的门,务必要将里面的人给叫出来才行! 那混子一开始还不太愿意,不过随着沈牧之扔出了十两银子后,立马就答应了。 这个年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小混子从沈牧之手中一把抓过那两个五两的小银锭,飞速地塞到了自己怀里后,转头就往栖和园那边走了过去。 敲门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年轻小混子手上劲不小,那扇漆色颇新的大门在他的手掌之下,砰砰地震颤个不停。门上挂着的铜环,不时地撞在铜钉之上,发出清脆的铛铛之声。 时间慢慢过去,那栖和园中,仿佛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始终毫无动静。 年轻小混子渐渐的没了耐心,一炷香时间后,他再也坚持不住,停了动作,一咬牙,转身就准备离开。 不料,脚下刚一动,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灯笼却突然亮了。 年轻小混子吓了一跳,脚下立马顿住,仰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两盏灯笼一眼后,一边骂着真他娘邪门,一边飞快地下了台阶。而后,也不往沈牧之那边去,掉头就往另一边的巷子里冲了过去。 沈牧之自是不会去计较这点,而且,那小混子虽然没把栖和园里的人给叫起来,但却敲亮了那两盏门口挂着的灯。 看来,这栖和园果然是有些门道在里面的。 只不过,他若不亲自去探探,恐怕是弄不清楚林长缨到底有没有在里面的。 沈牧之想了一下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迈步便往栖和园走了过去。 刚走上台阶,上头挂着的那两盏灯笼,烛光便是一闪。接着,大门便嘎吱一声开了。 着长衫,簪玉簪的陆尤拎着灯笼站在门槛之后,目光落到门外的沈牧之身上后,眸底有微光一闪而过,旋即微微一笑,问:“刚才可是公子敲门?”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由微异。 此人第一眼看去,除了那一声风流书生气质略微不普通之外,确实方方面面就是个普通人。可是,再细看一眼,沈牧之却发现,他手中的灯不简单。 一个普通的书生,或许能拿一个不简单的灯,可这地方是栖和园,那这个拿着一个不简单的灯的书生,就基本不太可能会是个普通书生了。 沈牧之虽然不确定这书生是凭着什么掩住了自己身上的修行气象,但有一点他能确定,此人应该不会是上境高手。 只要不是上境高手,就算这栖和园是龙潭虎穴,那么他也还是能有机会的。 想着,沈牧之便索性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来找林姑娘。” 陆尤闻言,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讶异之色,显然早已料见。脚下一动,便侧身让到了一边,而后说道:“还请公子先进来吧!” 沈牧之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那道门槛,而后淡淡说道:“进去便不必了。你我不熟,这登门之事还是算了!” “公子不是要找林姑娘吗?若不进门,如何能见林姑娘?”陆尤笑着反问。 沈牧之默默地看了他一会,而后说道:“那袁长老应该还没来吧?” 陆尤一愣,盯着沈牧之看了一会后,脸上笑容敛起,道:“袁长老来与不来,又有何关系?林姑娘就在园子里,公子要见,便要进门。” “是吗?”沈牧之冷笑了一声,“那如果我说,如果你不把林姑娘带出来,你那袁长青就不见到明日的太阳呢?” 陆尤眼中顿有一抹惊色一闪而过,不过,立马又镇定了下来,道:“既如此,那公子便回吧。明日日出之时,来这门口收尸便是。”说着,伸手就要去关门。 沈牧之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倒是比那袁长青更要沉得住气,也更有心机。被他这么一说之后,沈牧之倒是没了什么退路。 稍一迟疑,他便脚下一动,朝着那门槛走了过去,而后径直迈过了门槛。 一脚落地,天旋地转。 眨眼功夫,眼前又回归清明。 所见,却已不是之前在门外往里面瞧的场景,不见了那流水影壁,也不见了回廊飞檐,周围只剩下了翻滚浓雾。浓雾之中,似藏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发出一些怪异声响,扰人心弦。 陆尤就站在身侧,手中拎着那个灯笼。灯笼上散出的微光,将那些浓雾都阻拦在外。 “跟我来吧!”陆尤淡淡说了一声,不等沈牧之回应,就立马拎着灯笼,顺着脚下之路,往前走了过去。 沈牧之立马跟了上去。 他既已进了门,也就是入了阵,那此时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脚下之路,不知通向何处。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周围浓雾中的那些东西似乎逐渐暴躁了起来。没多久,便有东西冲出浓雾往沈牧之二人扑来。但刚离开浓雾,便砰地一声撞在了一层光幕之上。那一团像雾又不像雾的东西惨叫一声后,掉头就回了浓雾之中。 陆尤手中灯笼里的烛光微微晃动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 沈牧之估摸着这周围雾中的东西,应该是什么阴邪之物。对付这些东西,经历过了月下城一事后,他虽算不上很有经验,但至少不至于会手忙脚乱。而且,之前玄诚走的时候给他留下的符箓里面,恰好有一些正好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克星。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前面那个陆尤的情况。 片刻后,前方路到了尽头。 沈牧之抬眸一看,看到了一个小院子。斑驳的院墙,破旧的木门。 陆尤拎着灯笼,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嘎吱的声音,尖锐刺耳,在这样的场景下,颇为渗人。 门一开,空旷的院子里,只有一口井,和一株柳树。 并未见林长缨的身影。 陆尤转头看向沈牧之,道:“公子进去吧。” 沈牧之眯了眯眼睛,问他:“林姑娘呢?” 陆尤微笑道:“公子进门那一刻,林姑娘便已从栖和园出去了!” 沈牧之一愣,旋即立马就明白了过来,看来那袁长青虽然不是很清楚林长缨的身份,但也并不是真的想将大剑门得罪狠了,所以用林长缨做诱饵将他引来之后,就立马将林长缨给放走了。这样一来,即使日后大剑门追究,也是有很大转圜余地的。 至于杀了他,是否会得罪大剑门…… 想来之前于新带着林长缨离开,却将他留下,这一选择,肯定让张远觉得他就算真是大剑门弟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受重视的。 而张远和齐鸣既然都想让袁长青杀了他,肯定只会在袁长青面前,将他说得更加的不受大剑门重视。 沈牧之想明白这一点后,倒也没什么感觉自己上当的念头,反而还松了口气。如此一来的话,他便彻底没了顾虑。 他倒是想看看,这座没有袁长青坐镇的大阵,是否真的能够将他留下! 想着,他便瞧向陆尤,道:“刚才一直忘了问阁下姓名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陆尤拿着灯笼,微微一拱手,道:“在下陆尤。” 沈牧之还礼:“林轩!” 等他直起身子,陆尤看着他,忽问了一句:“袁长老当真在你手中?” 沈牧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他若不在我手中,又岂会这么久都不来?陆道友,你说是不是?” 陆尤看着他,眼中神色略多了几分凝重,但脸上神色依然还算平静。沉默少倾之后,陆尤又说:“既如此,待会林道友若是能凭自己实力破阵离去,在下绝不阻拦!不过,也请林道友能答应在下一事。” “放了那姓袁的?”他不用说,沈牧之也猜得到。 陆尤点了下头。 沈牧之冷笑了起来:“阁下真是好算盘!不如这样,你放我离去,我保证那姓袁的活着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陆尤摇头,而后平静说道:“今日借出这栖和园,是因为在下欠了袁长老一个人情。至于想请道友留他一命,是因为看在同门之义上。如果道友执意不肯,那在下也不好勉强。”说完,伸手往那院中一示意,道:“道友请进吧!” 沈牧之站在那没动。 陆尤苦笑了一下,道:“还请林道友相信在下,若想破此阵,道友就必须得进这院中。” “或许,也可以把你手中的灯笼抢过来!”沈牧之看着他,接了一句。 陆尤闻言,笑了笑:“道友也可试试。” 沈牧之站在那,犹豫不定。 陆尤的镇定,让他有些没有把握。主要是此人过于神秘,沈牧之连他到底什么境界都看不出来,心中完全没底。  354 井中 沈牧之最终还是走进了小院当中。 陆尤站在门外,并未跟进来,朝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保重后,一挥手,院门砰地一声便在沈牧之身后合上了。 门一合上,这院中场景顿时变了。 周围佳木葱茏,奇花烂漫,一带清溪,从花木深处泻流而出,蜿蜒巨石之间,潺潺不绝。 不远处,有山石隐于树木之间。山石顶部,更有雕甍绣柱的凉亭。淡色纱幔垂于亭间,随风轻舞。 此情此景,甚美。 只是,外间应该尚是黑夜,这边却似乎已经到了天明时刻。透白的天空,半亮不亮,微光之中,这眼前的一切,宁静幽雅之中,却又让沈牧之隐隐有种阴冷之感。 忽然,一丝琴音随风而来,出处正是那树林后方,假山顶上的凉亭。 沈牧之心中警惕,仰头望那凉亭瞧去。只是,那半透明的纱幔之中,并无人影。 沈牧之很确定那声音确实是从那凉亭之中传出,可他同样也确定此时站在此处往那凉亭中瞧去,确实没有瞧见人影。 想了一下后,沈牧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小径蜿蜒穿梭在树林之中,转过几个弯,绕过了几株葱翠的花树之后,便到了假山跟前。只见,石蹬穿云,白玉为栏。 拾级而上,犹如登天。 沈牧之走得缓慢小心,片刻后,脚下石阶突然一个转弯,顿时那凉亭便到了眼前。 微风轻拂,纱幔轻舞。只是,纱幔之下,确无人影。可沈牧之此时就在这凉亭跟前,就愈发地确定那琴声确实是从凉亭中传出。 亭中既无人影,那琴声又是由何而来呢? 沈牧之盯着那凉亭瞧了半响后,转头去打望周围远处。此时这位置,应该便是这处园林的最高点。从此处往下看,整个园子应该都能尽收眼底。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远远望去,园子似乎就是个正常的富贵人家的园子,处处都透着精致幽静。可再往外瞧,那白墙之外,却是一片灰蒙。若再细看,便可见这外面的灰蒙之中,似有不少影子飘荡在这园子周围,不离去也不进来。 园子各处,瞧着处处正常,却也是处处都不正常。不过,最不正常,应该就是眼前这座凉亭了。 沈牧之将目光重新落到这座凉亭之中,犹豫了一下后,迈步走了过去。就在他准备伸手撩开那轻舞的纱幔,瞧一瞧这凉亭中到底有什么古怪的时候,突然间,琴声猛地一声大响,而后身前纱幔突然化作一剑,往沈牧之胸前直刺而来。 沈牧之心中一惊,慌忙后退的同时,玉剑带着红光出现身前,径直与那一剑撞在了一处。叮地一声脆响,那一剑顿时碎作无数光芒,飞溅开去后,没飞多远,却又倒卷而回,不等沈牧之回过神来,又重新凝作一柄飞剑,同时间,旁边又有两片纱幔光华一闪,皆都化作了飞剑,一起往沈牧之刺去。 沈牧之一招手,玉剑落回手中,紧紧握住后,脚下一动,顿时剑随人动,一起迎向了那三道飞剑。 这些飞剑威力顶多也就是神堂境左右,对于沈牧之来说,并不足以形成威胁。不出三招,那三道飞剑都已在沈牧之的剑下粉碎,可很快,便是更多飞剑凝聚而成,再度将沈牧之围住。 沈牧之也不着急,一边应付着,一边留意着那凉亭中的情况。 片刻过去,凉亭中的正主似乎没有现身的打算,沈牧之也渐渐没了耐心,一番考虑之后,他决定冒险一回。于是,又一次击溃周围那些飞剑之后,沈牧之一步迈出,径直迈进了凉亭之中。 顿时间,眼前猛地一黑。 而后,浓重阴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团团将他围住,让人有种仿佛置身水底的感觉,阴冷刺骨,又身受桎梏。 沈牧之头顶玉簪,忽然亮了起来。淡淡金光,将周围这些阴气都推了出去,瞬间就让沈牧之感觉浑身一暖,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琴声传来,这一回,凄厉琴声却是从头顶传来的。 沈牧之抬头望去,只见高远之处,隐约有一团蒙蒙亮光。琴声便是从那传来的。 沈牧之皱了下眉头后,御剑就想往那高处飞去。谁知,他还未动,周围黑暗之中,便有无数黑影扑出,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朝他涌来。 这些黑影,没有人形,只是一团雾气一般的东西,却有着人一般面孔,但都狰狞至极,无声地嘶吼着想要将他从那道金光之中扒拉出来,然后吞噬。 头顶玉簪的金光,在这些黑影的不断挤压之下,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沈牧之甩手扔出几张三阳符,强烈的金光一散开,落在这些黑影身上的时候,顿时间尖锐的惨叫声连成了一片。 沈牧之拧着眉头,忍着脑袋的不适,趁着周围的黑影被三阳符的金光消灭,后面的黑影还没来得及涌上来的时候,赶紧御剑往上飞去。 可那团蒙蒙亮光,看着不是很远,却无论沈牧之怎么飞,都始终飞不到。 沈牧之意识到这一点后,便立即停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那团亮光,突然明白了过来,他此时身在何处。 井中。 他在那口井中。 看来,那凉亭便是那口井。 那些飞剑,看似阻拦,实际却是诱导。 那座假山,看似登山,实则却是在入井。 那个陆尤,果然是聪明人。 苦笑了一下后,沈牧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回了地面。刚落地,那些黑影再度涌了上来,这一回沈牧之没拿三阳符出来,而是拿出了那柄长生刀。 长生刀的煞气已经又被他重新封印住了,但尽管如此,还是足以震慑周围这些低级的阴邪之物了。 果然,长生刀一出来,周围这些阴邪之物,瞬间就退去了大半,只剩了一小部分,还游曳在侧,但也不敢太过靠近了。 没了这些阴邪之物的骚扰,沈牧之行动也就方便了起来。 这井底空间似乎不小。沈牧之反正也飞不上去,便索性提着长生刀在这井底四处走动起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此时,栖和园的大门口。 陆尤提着灯笼,与林长缨面对面地站在大门外。 “把人交出来!”此时林长缨已经反应了过来。她盯着陆尤,面无表情的脸上,那两道剑眉,今日似乎格外凌厉,仿佛有剑气透出。 剑眉之下,星目之中,更是怒气翻涌,克制却不压制。 陆尤站在那里,笑容淡然镇定,道:“小生不懂林姑娘在说什么!” 林长缨站在那,闻言,眼中有火焰跳跃了一下,又压了下去。 旋即,她冷哼一声,道:“陆尤,大明剑宗宗主弟子,是吗?” 陆尤神色不由微变了一下:“你是如何知……”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而后失笑了起来:“是我疏忽了。林姑娘好眼力!” 林长缨盯着他,片刻沉默后,突然开口说道:“今日你故意诱我入府,然后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你说,要是这事传出去,世人该如何评价你大明剑宗?” 陆尤一愣,而后看着林长缨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林姑娘,女子声誉岂能玩笑,你要是如此做了,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呢?”陆尤苦笑着劝道。 林长缨道:“会不会自损八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伤敌一千!今日你若不放人,那我保证,不出一个月此事就会传遍整座大陆。到时候,希望你也能如今日这般。” 陆尤看着她,默了默后,忽然道:“看来里面那位林公子,对你来说,很重要。” “放还是不放?”林长缨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陆尤笑了起来:“林姑娘话都说到这程度了,我岂能不放。不过,要稍微晚些!” 林长缨一听,顿时皱眉,刚要说话,陆尤忙抢先说道:“林姑娘且先听我说完。” 林长缨拧着眉头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决定听他说完。 “你和林公子与我门中长老的事情,我大概听说了一些。本来这事,与我并无干系,我也从未打算插手。只不过,我欠了那位长老一个人情,如今他要求我偿还人情,我不得不答应帮忙。将林公子困入阵中一事,是我答应那位长老之事,既已答应下来,我就不能出尔反尔。不过,林姑娘且放心,林公子既能以云海境修为伤到一个紫宫境长老,我这小小阵法,即使困得住他,也伤不到他的。等明日天一亮,他若还未出阵,我便会将他放出。林姑娘若是不放心,可到府中等着。”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放人!”林长缨眯眼冷哼一声。话落,转身就打算离开。 这个陆尤,她看不透,再加上那栖和园中神秘莫测的阵法,她直觉若是她和这个陆尤动手,十有八九会输。所以,她先前才会以那种事来威胁陆尤,实在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可惜这个陆尤聪明至极,想必早已看出了她根本无法奈何他什么,所以有恃无恐。 看来,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通知赵正光,要么通知于新。 不过,于新去找那个许一了,若是此时通知他,很有可能会坏他的事。 若是通知赵正光的话…… 林长缨不确定沈牧之会不会愿意被赵正光所救。 “林姑娘且留步!”陆尤往前追了两步,在身后喊住了林长缨。“林姑娘,林公子在阵中待上一夜,其实也并非坏事。袁振出事之后,三合门原本通知的并非是他的师父袁长老。可今日这袁长老突然出现,显然是三合门故意为之。袁长老极为护短,又对袁振十分宠溺,如今痛失爱徒,悲痛之下,肯定会想杀了林公子为袁振报仇的。此乃意料之中的事情,三合门的齐长老不可能想不到。所以,齐长老如此行为,你想过是为何吗?” 林长缨听着这些,下意识地慢慢转过了头。 “他也想林公子死!不过,他应该是不方便让林公子直接死在他手里,所以想借袁长老的手。只是,没想到袁长老实力不济,非但没达成齐长老的目的,反而还让林公子伤了!你说,齐长老若是得知这些之后,会不会亲自动手?”陆尤看着林长缨,轻声解释着。 林长缨陷入沉思,陆尤所说的东西,她之前都未考虑过。倒也不是她笨,而是袁长老的出现,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前不久才从陆尤那里隐约知道的。如今陆尤再这么一梳理,她立马就想通了,甚至猜到了齐鸣为何要对沈牧之下手的原因。 因为于新去找许一了。 “林公子留在我的阵中,虽然是被困,可同样的,也能避免他被三合门的齐长老找到,落入齐长老的手中。如此一来,我既不用出尔反尔,林公子也能暂时没有性命之危,是为一举两得。林姑娘可能接受?”陆尤说着,望着林长缨,眼睛里的一些光亮,与林长缨眼中的有些相似。 林长缨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陆尤见状笑了笑,而后又说道:“明日天亮之前,林姑娘还是尽快通知贵派长老前来,如此方为稳妥。” 林长缨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那袁振应该也算是你的师弟吧,你为何……”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陆尤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355 时间 夜半。 张远心情不错,斜卧桃花林中,手里拿着一壶这阴阳天中才产的梨花醉,眯着眼睛,正喝得惬意。 花香为伴,清风为伍。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有一口醇香好酒下肚,张远忍不住哼了起来。曲不成调的声音,在这梨树林中,幽幽地荡了开去。 忽然,不远处的梨树突然动了一下,莹莹花瓣随之而落。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森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卧在地上的张远吓得一个抖擞,手中那快要喝完的梨花醉下意识地便扔了出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转过身,连头都不敢抬,赶紧拱手答道:“回长老,人被袁长老带走了!” “你说什么!”齐鸣站在不远处,瞧着这个低头躬身,貌似恭敬无比的张远,顿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张远虽然早就在心中预演过齐鸣得知此事后或许会发火,早已想了好几个说辞来应付,可此时,亲自面对着齐鸣的怒火,他还是紧张无比。 “袁长老来了之后,弟子照您的吩咐,暗示了袁长老,袁长老也果然对那个林轩出手了。但是,没想到那个袁长老那么不中用,非但没有把那个林轩怎么样,还没了一只手。”张远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齐鸣的脸色,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神色越来越难看后,反倒是心头略松。 “然后呢?”齐鸣默了默后,又问。 张远回答:“后来那个袁长老好像说服了栖和园那位帮忙,将林轩那个师妹给绑架了,引着林轩去了栖和园。此时,人应该已经被控制在栖和园中了!” “栖和园?”齐鸣闻言,眼中掠过些许疑惑:“那个陆尤竟然也在乌山城中!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吗?” 张远摇头:“这个弟子不清楚。弟子也是从袁长老口中才知道那位陆公子在这边的。” 齐鸣听后,沉思了起来。片刻后,他突然看向张远,道:“你在这边守着,如果那个于新回来,无论如何先稳住他,让他在这里等我。” 张远连忙应下。 齐鸣看着他,哼了一声:“这么简单的事若是再办不好,那你回头也不用回门中了!就留在这阴阳天看门吧!” 张远脸色顿时一白。 …… 此时乌山城基本已经沉睡,只剩下了几个通宵小酒铺和一座销金窟还亮着烛火。清冷昏暗的大街上,寂静而又空旷。 风吹过时,只剩下两旁那些幌子在风中发出猎猎声响。 齐鸣并未直接去栖和园,独自一人慢慢走在了这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着周围早已关门的店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炷香后,他才缓缓走到了康寿街上。 栖和园门口挂着的灯笼还亮着。 齐鸣站在远处看了一眼后,脚下一动,便径直出现在了栖和园门口。仰头看了一眼那块匾额,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几阶石阶,眼底有一抹忌惮之色掠过后,一抬手,屈指一弹,一缕剑气飞出,轻轻落在了大门上的铜环上。 铜环扣在后面的辅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响亮。 声音刚落下没多久,门便开了。 提着灯笼的陆尤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齐鸣后,并无意外之色,微笑着躬身揖礼:“陆尤见过齐长老!” “许久不见,陆公子修为好像又精进了不少。”齐鸣笑着说道。 陆尤腼腆一笑,而后侧身,道:“齐长老里面请。” 齐鸣却摆手,道:“老夫不进去了。老夫过来,就是想问你点事。” “齐长老请说。” “袁长老可在里面?”齐鸣问道。 陆尤看了他一眼,答:“不在。” 齐鸣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而后又问:“那,那个林轩,可在?” 陆尤点头:“在。” 齐鸣神色微动,又问:“袁长老打算怎么处置他?” “这个晚辈并不清楚。”陆尤笑了笑。 齐鸣对此倒是不怀疑,想了想后,又问他:“林轩的师妹,是否也在你这?” “她已经走了。”陆尤答道。 “走了?”齐鸣略有意外,追问:“去哪了?” “这个晚辈不知。”陆尤说道:“袁长老吩咐,等那林轩到了这栖和园中,就将这林姑娘放走。晚辈只是照做而已。” 齐鸣听后,心头不由诧异这袁长青这回竟然还算克制,这可不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接着,他便又换了话题,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前两天刚到。”陆尤回答。 “来这边办事?”齐鸣又问。 陆尤摇头:“就是来散散心而已。齐长老也知道,我喜欢这边的风土人情。” “倒是我忘了。这边风景确实不错。”齐鸣笑了起来,随即手中微光一闪,便多了两坛子酒。齐鸣甩手往陆尤怀中扔了过去,陆尤大袖一甩,往那飞来的两坛子酒上一卷,酒坛便没了踪迹。 “多谢齐长老。”陆尤笑着拱手。 齐鸣摆手示意不用多礼,而后又道:“若是袁长老回来了,麻烦你给他带个话,说我在阴阳天等他。” 说完,见陆尤应下后,齐鸣便离开了这里。 陆尤站在那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墨色的天空里,此时月光似乎愈发地清冷了一些。 片刻后,他才回身进了大门。刚一进去,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内,影壁游廊,山石流水,一切都是中规中矩的富贵人家模样。 陆尤绕过影壁,穿过繁花似锦的庭院,往前院的偏厅走去。他手中灯笼已不见,腰间却多了一个小巧的玉质灯笼挂件。 偏厅内,一身黑衣的林长缨正端坐椅内,闭目养神。 听得陆尤故意弄出的脚步声,林长缨睁开眼往门口瞧去。 见陆尤进来,正犹豫要不要问一句的时候,陆尤已先开口说道:“是三合门的齐长老。” 林长缨闻言,眉头略蹙了一下,看着总是面带笑意,眼神坦荡澄澈的陆尤,想了一下后,道:“你不必跟我说的。” 陆尤回答:“这没什么不可说的。”说着,便在林长缨对面坐了下来,随手拿出了一本书,就着旁边烛火,翻阅了起来。 林长缨看着他,脸上闪过些犹豫之色。 陆尤察觉有异,抬头看她,问:“林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长缨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陆公子是否有个同门,名叫许一?” 陆尤一听,神色微异,问:“姑娘认识许一?” 林长缨没回答,只是说道:“这么说来,这个许一确实是你们大明剑宗的弟子了。” 陆尤点了点头:“确实是。”话落,忽地一笑,道:“林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林长缨抬眸往他看了一眼,旋即迟疑着说道:“我不认识他,我只是听说过他。” 陆尤朝她看了一会,而后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认真问道:“姑娘突然提到许一,是否是因为他和袁振一事有关?” 林长缨不由惊讶,她仅仅只是提到了一句,这陆尤便立马将这个许一和袁振联系到了一起,还真是聪明! 不过,她既然决定提到许一这个人,便也没必要再继续遮掩。而且,让此人知道许一或许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对她和沈牧之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这陆尤的身份,她也是知道的。 如果他愿意帮他们,那么袁长老那边就不是问题了。 想着,林长缨便点了点头,又问:“你可知许一与袁振之间有什么矛盾或者不和吗?” “这个我并不清楚。”陆尤看着她:“袁振不是你们杀的?” “当然不是!”林长缨立马答道,声音都情不自禁地有些拔高。 陆尤看着她,眼底有一丝笑意悄悄掠过,不留痕迹。 “你是想说,袁振是许一杀的?”陆尤追问:“可有什么证据?” “有,不过证据并不在我这里,而是在林轩手中。不如,你放他出来,让他亲自跟你讲!”林长缨盯着他,略有期待。 陆尤不由失笑,道:“我可以亲自入阵去问他。” 林长缨闻言,顿时没了说话的心情,恹恹的闭上了眼,不再搭理陆尤。 陆尤看着她,摇头笑了笑,而后拿过一旁的书,继续翻阅起来。 时间慢慢流逝。 不知不觉间,外间的天都开始泛白了。 袁长青还未出现。 林长缨站在偏厅门口,仰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道:“天亮了,你可以放人了。” “还有半个时辰。”陆尤坐在那椅子中,头也没抬地说道。 林长缨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如今人为刀俎,他们是鱼肉。这陆尤能如此客待她,已经很是不错了。为今之计,也只能等着。不过半个时辰,一夜都过来了,再多半个时辰又如何。 乌山城外,此时一道剑光忽然落入了城外的一片树林之中。 不多时,树林中便走出两人。 正是,于新和许一二人。 “我们不是去阴阳天吗?为什么要到乌山城来?”许一看着不远处的城门,皱着眉头问道。 于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急着想去阴阳天?” 许一不由语噎。 二人很快进了城,于新带着许一到了林长缨住的客栈,却并未找到林长缨后,顿时心就沉了下来。 接着,于新却许一又去了另一家客栈,给许一开了一个房间,让他住了进去。 “若是你敢逃,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于新站在门口看着进门的许一,平静说道。 背对着他的许一,步子微顿了一下,旋即也没作声,默默地继续往里面走去。 于新又看了他一眼后,扭身走了。 阴阳天门口,齐鸣亲自在等着。 只是见到于新一人出现,不由有些意外。 “人呢?没找到?”齐鸣忍不住问道。 于新看着他,淡淡说道:“大家都不是傻子,我来只是通知你一声,带上他们两人,到泉友客栈,许一会在那等你。” “两人?”齐鸣故作疑惑:“什么两人?那林姑娘你不是已经带走了吗?怎么又问我要人了?” 于新冷哼一声:“你不用装模作样。总之,两人换一人,要么你就等着我家峰主直接拜访天山吧!” 齐鸣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后,沉声道:“好,泉友客栈见。” “一炷香时间,还请齐长老莫要迟到!”于新说完,也不给齐鸣商量的机会,大袖一甩,便离开了那里。 齐鸣神色有些凝重。 这于新行事如此谨慎,倒是让他有些难办了。 这许一他是肯定要得到的,否则,一旦让他落入了大明剑宗的手里,那这事就真的糟了! 356 成竹在胸 栖和园。 沈牧之还在那井中。 他一向对于阵法之事不是十分熟悉,想要堪破这个阵法,还是有难度的。当然,若是想强行破阵,也不是不能试试。他如今手中有那把长生刀,此刀本生就克制这地方这些阴邪之物,对此阵似乎也有一定压制,若是用此刀破阵,必能事半功倍。 不过,这一夜,他其实也没那么急着想离开这里。 那袁长青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而那个陆尤似乎也并不想亲手沾上他这条人命,也就是说,他待在这阵中,或许并无性命危险。既如此,与其出去面对那个藏在暗处的齐鸣,不如索性就留在这阵中,静观其变。 最主要是,之前与袁长青那一战,他虽然赢了,但并非毫发无伤。 长生刀中煞气滔天,可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来这里之前,为了不让身上的伤势被人看出来,他在那黑水河边,一下子吞了不少丹药,又强行催化药力,才将体内伤势给压了下来。 那会儿若是强行破阵,他体内的伤势肯定再也压不住,而且还会加重。到时候,万一再激怒了陆尤,可真不一定能走得了了! 所以,留在这阵中疗伤,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一夜过去,他体内的伤势虽还未好全,但接下去只要不大动灵力,便能基本无碍了。 就在沈牧之琢磨着于新大概也快要回来了的时候,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抬眼,就看到陆尤提着灯笼就站在不远处。 沈牧之看到他,心里立马警惕了起来。 “林公子不用紧张。”陆尤看了出来,微微笑道。 沈牧之盯着他,心头并未有半分放松,反而愈发警惕了起来。此人不仅境界实力让人看不透,那看似平和谦逊的性格,也更是让人心中尤感不安。 “我来,是来送你出去的。:陆尤又说道。 沈牧之闻言,不太信,皱着眉头盯着陆尤,没说话。 陆尤见状,笑了一下,而后说道:“送你出去之前,有一事,想请教一下林公子。” “你说。”沈牧之毫不犹豫。 “袁振到底是谁杀的?”陆尤问,那双总是透着的双目中,此时亮起的光,隐隐带着几分探究,和犀利。 沈牧之看着他,心头暗自琢磨着这个陆尤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是知道了什么吗? “总之,并非是我与林姑娘二人。”沈牧之思虑了一番后,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陆尤见他不肯直言,稍一沉吟后,便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可是许一?” 沈牧之略惊了一下。 他一直觉得,张远和齐鸣那边肯定不会告诉袁长青实情,他们既然想借袁长青的手杀他,那么必然只会将袁振的死一股脑地推到他身上来,就算不明言,也会暗示。而且,许一身上还有三合门想要却又不想让大明剑宗的人知道的东西,就更是不可能在袁长青面前提到许一了。 也就是说,袁长青是不可能知道许一的。 那么这个陆尤又是从哪里知道许一的? 沈牧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林长缨,知道许一是凶手同时又最有可能会跟陆尤说出真话的,似乎也只有林长缨一人了。 想着,他斟酌了一下后,便点头承认了。 “可有证据?”陆尤追问。 沈牧之摇头:“手头并无证据,不过,有人已经去找许一了,应该也快回来了。是与不是,到时候一问便知。” 陆尤听后,看着他,没立马接话。 “还打算放我出去吗?”沈牧之问他。 陆尤嘴角笑容再度浮现,道:“这个林公子放心,我已答应了林姑娘放你出去,就定会放你出去。而且,我答应袁长老的,是留你到辰时。如今已到辰时,我任务也完成了,自然也就没理由再留你了!”说着,微微侧身:“林公子跟我来吧。”话毕,便转身提着灯笼,往前走去。 沈牧之赶紧跟了上去。 当初进来时,那条迷雾中的小路再度出现在脚下。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一扇门前。 陆尤一推门,一片阳光洒进,金光翼翼,让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隐约间,似乎有个人影正在那片金光之中,亭亭而立。 “去吧,林姑娘已在外面等你。”陆尤让到了一边,沈牧之往前走了两步后,忽又停下,转头看向他,认认真真地又打量了他一番后,忽然微微一笑,拱手揖礼:“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陆尤也笑了起来,同样拱手还礼。 门外,林长缨眼底的焦急,随着沈牧之的走出门口,也逐渐消失。 只是,心底的喜悦,却在沈牧之朝她望过来时,只是十分牵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林公子且留步,还有一事,刚才忘了问了。”背后,陆尤忽然开口喊道。 沈牧之转过身看向他,道:“陆公子不会是后悔了吧?” 陆尤无奈一笑,旋即问道:“袁长老在何处?” 沈牧之眨了下眼,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尤脸上神情愈发无奈,答:“自然是真话。” “真话就是我也不知道。”沈牧之说着,还耸了耸肩。 陆尤愣了一下。 “放心,他只是伤得比较重,大概是躲在哪里在疗伤。你若是不放心,可以顺着黑水河去找他,他应该就在下游的某个地方。”沈牧之说完,不等陆尤回话,朝他一拱手,便连忙下了台阶,生怕陆尤后悔。 林长缨看他走近,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沈牧之答完,便立马说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林长缨原本还有几句话想说,见他如此,顿时有些尴尬,垂眸应下后,便随着沈牧之离开了康寿街。 二人离开康寿街不久,陆尤忽然也离开了栖和园。 泉友客栈。 此时时间尚早,客栈大堂内,只坐了寥寥数人。 于新独自一人坐在大堂靠里的位置上,闭目养神,等着人。 一炷香时间,其实很短。 齐鸣是掐着点到的,一进门,就径直往于新那走了过来。 于新睁开眼,问:“人呢?” 齐鸣微微一笑:“你总得让我先见到人吧,不然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找到人了呢?” 于新笑道:“我知道你会这么问。”话落,伸手在桌上放下一块金属令牌。 齐鸣看了一眼,眸色不由一暗。 这种令牌,大明剑宗弟子人手一个,不同的人上面都有不同的烙印。 齐鸣虽然还没查看这上面的烙印,但于新肯定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令牌不可能有假,也就是说,许一真在他手中。 可那两人并不在他手中。 想到此处,齐鸣心中便恼火起来,那袁长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个紫宫境竟然打不过一个云海境,这事传出去,估计没人会相信。打不过也就算了,把人弄出去,结果到现在都杳无音讯。 要知道此人如此靠不住,他早该自己亲自动手了! 齐鸣一边想着,一边抬眸看向于新,缓缓说道:“昨天你走后不久,大明剑宗的袁长老就来了。” 于新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起。 “他是那个死掉的袁振的师父。”齐鸣说着,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在于新脸上晃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所以,他当时情绪比较激动……” “齐鸣,看来你还是不清楚,如果他们两人出了什么事,会有什么结果!”于新不等他说完,便已阴沉下脸,咬牙说道。 “于长老这般威胁我,那便没意思了!”齐鸣冷笑了一声:“昨日你走时,我便提醒过你,大明剑宗的人随时会来。死的毕竟是他们大明剑宗的弟子,他们若是执意想对林轩做些什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为了一个林轩,毁了我们三合门与大明剑宗之间这上百年来的和睦关系吧?他若是愿意入我三合门,我倒是可以拼着与大明剑宗交恶也要护住他,可他不是!我有什么立场去护他?就算我愿意,三合门上上下下也不愿意啊!” 于新坐在那里,脸色难看至极,眼中怒火跳跃,努力克制着,不让它们失控。片刻,他才勉强开口:“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袁长青带走了他,后面的,我就不清楚了。此事,我也不好过多过问。”齐鸣回答。 于新垂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气后,又问:“那长缨那丫头呢?” “这丫头我是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齐鸣虽不敢自称是光明磊落之人,但我先前既然允了你将这丫头带走,便不可能再去对她下手!再者,如今许一在你手中,林轩也被袁长青的人带走,我若真将那丫头藏了起来,没可能不拿出来与你谈交易,你觉得呢?”齐鸣说道。 于新默然。 齐鸣这话,确实有说服力。 可,偏偏是如此,才让于新心中更加烦躁。 如果人在齐鸣手中,反而好说。齐鸣的最终目的,终归不是那沈牧之他们两人的性命。可若是人落在了那个袁长青的手中,一个痛失爱徒的师父,会做出什么事情,不难想象。 于新越想越焦躁,片刻之后,他抬头盯向齐鸣,沉声道:“想要许一的话,就拿他们两个来换。” “一个换一个。人现在都在袁长青的手里,若是两个都要他交出来,这事情不可能!于长老还是挑一个吧!”齐鸣看着他,神情平静,似乎成竹在胸。 357 一场空 齐鸣刚才还一脸真诚地说着自己不知道林长缨去了何处,此时却又如此有恃无恐地说着两人都在袁长青手中,让于新两个选一个,这番嘴脸,看得于新愤怒不已,可偏偏又投鼠忌器,不能在此时与他撕破了脸。 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咆哮怒火后,于新说道:“既然人都在袁长青手中,那我也没必要再与你浪费口舌!”说罢,欲起身离开。 “于长老这是要去找袁长青吗?”齐鸣头也没抬,神情淡定自若,“于长老觉得,若是你带着那个许一去找袁长青告诉他,是许一杀的他徒弟,他会信吗?” “他信与不信不重要,只要许一承认是他杀的人就行!”于新说着,已经起了身,冷冷盯了齐鸣一眼,就要离开。 齐鸣略有些坐不住了,但还是耐住焦急,稳坐在那,只是抬头看向了于新,又说了一句:“那你知道袁长青在哪里吗?” 这话,顿时让于新皱起了眉头。 “就算你知道,你确定他会愿意见你吗?他现在咬定了是林轩他们二人杀的人,若换做是我,我肯定也不会见你。见了你,还怎么报仇?”齐鸣笑得有些得意:“于长老,你说是也不是?” 于新脸色难看,转过头问:“那你就有办法能让他放人?” “放两个,不太可能。放一个,还是有很大把握的!”齐鸣悠悠说道:“毕竟,与于长老你不同,我和大明剑宗也是数百年的交情了!” 于新沉吟不语。 他不太相信齐鸣没办法让袁长青将两人放了,但他清楚齐鸣的心思,他就是又想要许一,又不想放过沈牧之。 “怎么样?两个挑一个吧,于长老!”齐鸣催促道。 于新看着他,眯着眼,心思在脑海中,百转千回,片刻之后,他复又重新在齐鸣对面坐了下来,看着那脸上写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脸庞,于新冷哼了一声,道:“我忽然想到一事,或许我们之间这个交易,可以换种方式来谈!” 齐鸣一挑眉头,笑问:“什么方式?” “其实昨天离开阴阳天去找许一的时候,我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齐长老不惜与我们大剑门交恶也要找到许一呢!所以,见到许一之后,我使了些手段,然后问出来了一点东西!一座带有器灵的灵宅,外加一座秘境,确实足以让人疯狂了!齐长老,你说是也不是?”于新看着他,瞧着他的脸色逐渐失去平静,心中不由大定,同时胸口那股难以释放的憋闷之感也得以舒缓了许多。 齐鸣脸色变得阴沉无比。他没想到,许一在被他们暗中追杀了这么久都没松口向大明剑宗求援过,如今竟然都跟于新说了。 二人对视着,大堂突然间就感觉冷了下来。 四月份的天气,已经能够穿单衣了。可此时,坐在那里的三四个散客却在不停地搓手臂,口中哈出的气体都成了白色,桌上碗中的粥都迅速冷了下来,甚至有结冰的趋势。这几个人坚持了没一会儿,便撑不住了,纷纷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就匆匆逃了出去。 柜台内的小二也嘀咕着跑去添衣裳了。 角落里,齐鸣忽然眼眸一动,错开了视线,沉声问:“你想怎么样?” 话落,一阵微风拂过大堂,顿时间,大堂里的温度又恢复到了原先的程度。刚添了衣裳跑回来的小二,立马察觉了出来,拧着眉头抓着脑袋,满是不解,最后狐疑地往于新他们那瞧了两眼后,就又匆匆跑去脱衣服去了。 于新看着齐鸣,微微一笑:“刚才齐长老如此威风,此时倒是识时务了!” 齐鸣黑着脸,没接话。 于新笑了笑,也不在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磕着,几息过后,道:“秘境归你,灵宅归我。当然,林轩他们二人,一人都不能少!而且,袁振一事,你必须得跟大明剑宗说清楚,还他们二人一个清白!” “不行!”齐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此物本来就是我们三合门的,不过是被那混账东西给偷去的!你把东西还我,我帮你把林轩二人从袁长青那里要出来,袁振一事,我也会想办法帮他们二人洗清嫌疑。” “齐长老,我想你可能弄错了!我刚才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若是不肯,我可以拿许一和这个秘境跟大明剑宗换,我想他们一定会十分愿意的!”于新看着他,神情一如他之前的那种有恃无恐。 齐鸣冷哼一声:“你觉得你有这个时间吗?袁长青已经将他们二人都带走了,他会一直等着你不动手吗?” “你不是说袁长青是昨天来的吗?如今林轩二人都在他手中,他要动手早就动手了,齐长老,你说对吗?”于新此时已经冷静了不少,思维也比先前清晰了许多。 先前,他因为找不到林长缨,一时心急,以至于乱了心境,对话时一直被齐鸣牵着鼻子走。如今反过来后,冷静下来的他,渐渐也想到了很多刚才没想到的东西。 比如这个袁长青。 沈牧之被他带走,肯定和齐鸣有关系。 齐鸣之前的心思,其实是明摆在那的。他是既想要许一,又不想就这样放沈牧之离开。所以在没可能让沈牧之留在三合门后,他便让袁长青带走了沈牧之。他这是想借刀杀人。 但,他如果还想要从于新这里得到许一,那沈牧之能死,林长缨却不能死,否则不仅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他齐鸣和他背后的三合门,必定要面临大剑门的责问。 齐鸣不会那么傻。 也就是说,林长缨肯定不会有事的。 那么就剩下沈牧之了。 袁长青确实有可能会杀了沈牧之,但看刚才齐鸣的表现,沈牧之应该还活着,否则以齐鸣的精明,他肯定会一开始就直接告诉于新,沈牧之已经被袁长青杀了。 毕竟,袁长青想杀沈牧之,合情合理。 齐鸣没拦住,也合情合理。 于新可以生气,可以愤怒,却没办法真的拿齐鸣怎么样。 到时候,齐鸣再把林长缨拿出来作为条件跟于新交换许一,于新也就只能妥协。 但,齐鸣没这么说,那就说明沈牧之很大可能还活着。 既然如此,于新何必还要被齐鸣牵着鼻子走。 袁长青到现在都没杀沈牧之,要么是不想杀,要么是不能杀。 不论哪一种,对于于新都是有利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今齐鸣得知他已经知道了那个灵宅和秘境的事情,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恐怕,就算接下去袁长青想杀沈牧之,齐鸣都得帮忙拦着了。 于新想着这些,越想着心中就越平静。再看齐鸣时,心中也就越发地有把握了。 “齐长老想得怎么样了?时间可不等人啊!”于新瞧着齐鸣阴着脸不说话,又冷笑着催促了一句。 齐鸣一咬牙,点头同意了。 于新道:“那就麻烦齐长老去把他二人带来吧!” 齐鸣坐在那没动,沉声道:“我得先见过许一。” “没问题。”于新笑着应下。而后起身让齐鸣坐着稍等,他上了楼没多久,便将许一带了下来。 许一远远地就停了脚步,与齐鸣对视了一眼后,转身就又往楼上走。 于新也没拦他,看着他上了楼后,又走到齐鸣跟前,道:“人,你已经见了。齐长老,请吧!” 齐鸣看了他一眼,默默站起了身,拔腿就走。 刚走出去没几步,他耳边忽然传来于新的声音:“你要的东西如今在我身上,你就算暗中偷偷将许一带走也是没用的。所以,务必要麻烦齐长老将林轩他们二人毫发无损地带过来,否则,那东西就只能作为赔礼,归我们大剑门了!” 齐鸣脚下顿了一下,接着,一甩大袖,愤愤离去。 片刻后,他就到了栖和园。 只是,此时栖和园中,已经无人。 这下,齐鸣心中有些急了。 现在袁长青不知去向,这个陆尤又不知道去了哪里。而这栖和园,他虽然全力出手,能强行闯进去,但如此一来,势必要被大明剑宗追究。况且,陆尤现在不在,那个林轩在不在里面也不好说! 若是于新不知道那做灵宅和秘境之事,那他还能稳得住。可现在于新知道了,那么稍微不慎,他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齐鸣心头便又恼怒了起来,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一个袁长青,一个张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齐鸣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后,又匆匆离开了栖和园,往后面乌山山脉中飞去。 而就在齐鸣离开了乌山城的时候,等在泉友客栈的于新,却突然收到了林长缨的消息。大喜之下,立马带着许一,按照信上留下的地址寻了过去,没想到,那里等着的,不仅仅有林长缨,还有沈牧之。 四人碰头,于新二话不多说,什么都没问,带着林长缨和沈牧之,就离开了乌山城。出了乌山城后,四人也不御剑,而是在黑水河边租了一条船,上了船后,顺着黑水河就往下游飘去。 乌山之中,湖畔竹林。 大明剑宗别院。 齐鸣终于见到了袁长青。 不过片刻,他又飞速从大明剑宗别院离开,往乌山城赶去。 只是,等他赶到泉友客栈时,于新四人早已顺着黑水河飘出去好几里地了。 一夜折腾,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鸣独自一人坐在之前那张桌子旁,手中微光一闪,便多了一壶酒。刚灌了没几口,小二跑了过来,看着这个须发洁白的老头,冷着脸呵斥道:“你这老头,喝别家的酒到我这店里来坐什么坐!快走!”说着,伸手就要赶来。 结果,齐鸣一个转头,凌厉目光如剑一般落在小二身上,小二顿时间脸色惨白,而后七窍之中,鲜血如注,汩汩而出。 不过眨眼功夫,小二身子便抽搐了起来,砰地一声砸倒在地,大堂内,其余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不过二十左右年纪的小二便已没了声息。 “杀人啦!” 堂中客人顿时惊慌而散,尖叫声将外面的行人都吸引了过来。 齐鸣依旧坐在那,兀自喝着酒。 地上的小二,身子蜷曲着躺在那,鲜血还在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只是已经缓慢了许多。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哎,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众人再看,大堂内哪里还有什么身影,刚刚明明还在眼前的人,此时却已不见了。只剩下了那个可怜的小二,无声无息地躺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  358 风大雨急 午后。 天空之中,乌云滚滚,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陈山山脚,三里廊亭。 廊亭下是深沟急水。廊亭里,有一对爷孙在这里支了一个歇脚的茶摊子,一溜的小方桌子小条凳顺着廊亭的一边,整齐地排放着。 这条山路,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赶路人挺多,所以爷孙两的茶水摊子生意还算不错。 此时,老天爷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云黑风急的,不少原本不打算在此歇脚的路人都纷纷停了下来,有要茶水的,也有要面要酒的。 爷孙两,忙得不可开交。 不多时,一声惊雷猛然炸响,炸得人心里都慌了慌。 天地瞬间寂静,而后又是一阵隆隆雷声,滚滚而过。 这雷声还未走完,突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原本寂静的山野,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山风裹着雨水,吹进了廊亭之中,同时也带来了一行四人。 茫茫雨幕之中,廊亭里的众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这四人是何时进来的,察觉到的时候,那四人已经在最靠近边缘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那张桌子因为最靠外,此时风大雨急,大半张桌子都被雨水打湿了,所以之前一直都没人坐,有几个人甚至坐在了地上,都没去坐那张桌子。 而这四人却像是实在累极了,只叫那肩头搭着抹布的小子过去抹了一把桌子,就依次坐下了。 四人里,两个年轻小伙,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身穿黑衣,长相普通,但气质不俗的女子。 这四人,衣着不凡,气质不凡,必定都不是普通人。 廊亭里的人,大都都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自是稍一打量,便看出了这点身前。 大概七八岁模样的小子,回到那头发花白的爷爷跟前,也悄摸着与自家爷爷嘀咕道:“爷爷,那几人看着像是有钱人哩!” 爷爷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多言,而后又担心孙子不懂事,惹恼了那几位贵客找来灾祸,便亲自提了茶壶,拿了碗,送了过去。 桌边四人,正是沈牧之一行人。 “几位客官,你们要的茶来了。小心烫!”爷爷揣着小心,动作谨慎地将茶壶放到了桌上,又将茶碗一个个放好,满上了茶水,分别放到四人跟前后才又小心地退下。 他刚走开,一路都阴沉着脸色的许一便开了口:“既然你们都已经没事了,那东西可以还我了吗?” 于新挑了下眉,抬手轻轻一挥,几缕剑气从袖中掠出,将他们四人给围了起来。而后,他刚准备要开口,却听得旁边的沈牧之冷笑了一声。 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于新又吞了回去。 坐在沈牧之对面的许一,听得沈牧之的冷笑声后,脸色不由一变,抬眼看了眼沈牧之,犹豫道:“我知道,袁振之事,是我做得不太地道。可是我也没想到,你会被三合门的人抓起来啊!其实,我那会儿没想着要嫁祸给你们,只不过袁振那王八蛋实在是害得我太惨,我如今这般境地,都是拜他所赐,所以当时见他昏迷在那,我一时就没忍住,就……就下手了!我真不是要害你们才故意在那个时候下手的!” 沈牧之没有搭理他,伸手拿过茶碗,喝起了茶。 这茶味道倒是挺浓,不过茶叶不好,涩味过浓,香味太淡,只适合牛饮,不适合慢品。 许一见他不接话,又转头去看于新,道:“你们该不会是想昧下了吧?”说着,搁在桌面上的手,便攥了起来,隐约间,已有些许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于新看了看他,又转头去看了沈牧之一眼,旋即微微一笑,道:“许公子,你害得我大剑门弟子无辜被人冤枉,甚至差点被人杀了,这笔账,总得算算吧?” 许一眸光闪了闪,默了默后,问:“你想怎么算?” “灵宅归你,秘境归我们大剑门。”于新说道。 “不行!”许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于新闻言,轻笑了一声:“许公子,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我愿意将灵宅给你,是看在林轩的面子上,否则,入了我的手的东西,又岂会轻易再还回去。何况,你许公子可是坑得我们不轻啊!” 许一脸色变得有些白。 他知道于新说得都是实话。 别说他打不过于新,就是沈牧之,他都打不过。如今眼前这三人中,也就只有那个林长缨,他能斗上一斗。 可有于新和沈牧之在,他纵使有浑身解数,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于新见他不说话,也不催促,转头去打量这廊亭内的众生百相。 不远处,有几个虬髯汉子,正往他们这边偷瞄着,此刻见于新转头过来,连忙缩回了目光,扭回头凑一起,嘀咕了起来。 那嘀咕声确实很小,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尤其还是于新这样的上境修士,就好像是有人凑到了他耳边说话一般。 大概是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华贵,四人又都无人带刀剑,这几个大汉估计由此觉得他们或许比较好欺负,于是生了些不该生的心思。几人此时正探讨着他们身上能有个多少值钱东西,何时动手比较合适。 于新冷哼了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见财起意,又何止普通人。 许多人总以为这山上修行,清心寡欲,实际呢,欲望还在,甚至更加赤裸,更加邪恶。 杀人越货之事,在山上,不胜枚数。 那齐鸣不就是看上了许一手中的东西,所以一直在暗中下手吗?甚至,不惜以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作为筹码,来换许一手上的东西。 人心之恶,就如这午后大雨,很多时候,都不过是一转念之间的事情,让人猝不及防。就好比这许一杀那袁振,嫁祸给沈牧之和林长缨二人之事。 又好比当年掌门拿林长缨来威胁赵正光,让他去说服苏华取其精血制药一事。 想到这,于新心中一动,接着,与沈牧之心声说道:“那座灵宅和秘境,或许可以让你把苏华从门中换出来。” 于新的声音刚落,天空中忽然又是一声惊雷炸响,之后便是几声闷雷,匆匆滚过。 沈牧之低着头,坐在那,一动未动,一声未吭。 此时的他,心内其实就如同外面的天空一般,闷雷阵阵,风云翻滚。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要把苏华从大剑门中救出来。 于新的提议,可以让他十来年的执念,提前变成现实。 他如何能不心动? 只是,那个器灵柳姑娘…… 若是没有之前的那一面之缘,沈牧之绝对会毫不犹豫。可有了那一面之缘,那个柳姑娘给他印象很好,眼下让他把她当做一样东西,拿去跟大剑门做交易,他终归有些不忍心。 不过,就在他还没想好的时候,许一开了口:“事已至此,我就跟你们实话实说了吧!那座秘境,其实根本打不开!否则的话,我早就躲到那座秘境中去了,又何至于被三合门追得这么惨!” “打不开?”于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如果打不开,你为何要反对我提的条件,反正也是打不开,这对你有何损失?” “我这不是怕到时候你们觉得是我故意在耍你们嘛?到那时候,万一你们一气之下,真把我给杀了,或者给废了,那我岂不是更冤?”许一这话,似乎倒是能说得通。 只是,于新不会信,沈牧之也不会信。 林长缨信不信,她都不会对这个事说些什么。 于新笑了起来,道:“这个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可以各自立下誓言,以誓为束,只要你说得都是真的,那秘境就算打不开,我们保证也不会追究你分毫!” 许一眼底有一抹焦躁之色一闪而过,口中则哼了一声,道:“我不信!当时那个齐鸣也是这么骗我的,可最后呢!还不是照样想要致我于死地!” “如此的话……”于新看着许一,故意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那许公子现在就可以走了!” 许一一听,脸色顿变,整个人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喝问道:“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将我的东西给昧下了,是吗?” “什么昧下不昧下的,许公子做错了事,自然是要赔礼道歉的。这座灵宅,便作为赔礼之物吧!那秘境,我们也不要了!”于新笑看着他,淡淡说道。 许一脸上涨得通红,盯着于新咬牙说道:“好!你们不后悔便好!”说罢,转身就走。 于新抬手收了周围布下的剑气,任由着许一大步离去,一头钻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这边的不快,自然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虽没听到他们在吵些什么,可看到许一不管外面大雨一头就冲了出去,自然也能猜到是闹了不和。 先前那几个虬髯汉子,相互一个对视之后,有两人起身带着笠帽就跟了出去。 沈牧之三人瞧在眼里,谁也没在意。 不过两个普通武夫,且不说能不能追得上许一,就算追上了,真要敢动手,不过是送命罢了。 只是,许一这一走,灵宅一事却并非就此结束了。 以许一的性格,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何况,他对那柳姑娘似乎并非一般情意。他肯定还会另想办法取回灵宅的。 如今这形势下,他能借助,应该只有大明剑宗的力量了。 如今这地方还是大明地界,若是在大明国内被大明剑宗的人拦下,只怕若不交出那座灵宅,是不太好离开的。 而且,后面还有个三合门虎视眈眈…… 沈牧之想着,便与于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于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动身吧!” 话说,沈牧之随手将一小块银子放到了桌面上后,便与于新二人离开了廊亭。 亭外,风大雨急,山林呼啸。  359 执念 沈牧之三人刚离开那座廊亭,剩下的那几个虬髯大汉便悄悄跟了上来。只不过,这般大风大雨,以他们普通武夫的体格和脚程,又怎么可能跟得上沈牧之三人。 不多时,那几人就已在茫茫山林之中,失去了沈牧之几人的踪迹。 一场雨足足下了将近两个时辰,等到风歇雨停,已是黄昏之时,天边乌云散去,晚霞犹如那画圣笔下的绝美画卷,让人惊艳。 沈牧之三人已经到了大明与金国的交界处。 交界之处,山峦起伏,群峰叠嶂,形成了天然屏障。 只要越过这片山脉,便是金国境内。 金国是大剑门的地盘,到时候无论是大明剑宗的人追来还是三合门的人追来,到了金国境内动手总是要多三思一下的。 只是,这雨过后的山林,看着如雾一般无二的瘴气却从那些深渊峡谷之中弥漫而出,逐渐遍布整片山林。 瘴气多疠,沈牧之三人虽都是修士,但也不敢大意。幸好,三人身上都有解毒丹,纷纷含了一颗在舌下后,才入山。 山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腐叶的味道,不难闻,却很奇特。 三人为了不暴露行踪,并未御剑而行。这雨后山路泥泞,三人脚下慢了许多。 先前雨大,一路过来,三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此时,一慢下来,于新便开了口:“牧之,那座灵宅,你当真打算送去蚨山?” 沈牧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之前在廊亭中于新与许一说的话,心中不由微沉,问:“于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这么紧张!”于新对于沈牧之此时露出的警惕有些不满,哼了一声,道:“你放心,我于新从来都是说话算话之人,不会出尔反尔的!”说着,索性将那方打造成玉饰模样的灵宅给取了出来,甩手就往沈牧之扔了过去。 沈牧之慌忙接住,脸上不由讪讪,只能尴尬地掩饰:“于长老,我……” “行了!”于新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东西价值不小,尤其是那座秘境,或许你能以此作为条件,跟剑首峰做个交易,把苏华换出来!” 沈牧之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都怔住了,愣愣看着于新,一时间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比较好。 于新所提建议,他从未想到过。 他之前虽然看不上那许一,更是恼怒于他杀人嫁祸的那些勾当,但那柳姑娘毕竟无辜,所以从始至终都是想着要保全柳姑娘和她所栖身的那座灵宅的。 但若是这座灵宅真能将苏华从大剑门换出来的话…… 苏华一事,一直是沈牧之心头执念,于新这个建议,岂能让他不心动? “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只要在到蚨山之前决定好就行。如果到时候你愿意的,此事还得与赵峰主商量才行。”于新见他似有意动,又说了一句。 沈牧之一听得赵峰主这三个字,神色微微变了一下。 于新在旁瞧见,暗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当年之事,沈牧之虽然冲动了一些,可是他扪心自问,若是换做是他在那个年纪,那个局面之下,他未必有沈牧之这般的勇气和担当。 至于赵正光,他也没错。他并非只是沈牧之一人的师父,他的身后是整个正阳峰。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错的是乐山,是剑首峰那几个长老,还有那些人心。 只可惜,那般的人心却是大势。毕竟,真正无私之人,又有几个? 换做是他在乐山或者沈奇峰他们,他大概也会如此做。 想着,于新又在心底叹了一声,接着敛起心思,提醒了一声沈牧之,三人继续往山林深处行去。 林长缨跟在沈牧之的后头,目光落在那个颀长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时间慢慢过去,山林里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林中的瘴气,愈发得浓厚了。 渐渐的,境界最低的林长缨最先觉得头脑晕眩,眼睛视物也模糊了起来,像是中毒了。只不过,三人都含着解毒丹,这瘴气虽然多疠,但也不至于连解毒丹都压不住才是。 于新给林长缨简单检查了一下,确定是中毒了,但一时间也辨别不清,到底是瘴气中毒,还是另有缘故,只得先停下来再说。 三人在一处小溪边安顿了下来,林长缨将含在舌下的解毒丹服下之后,又服了点其他的药物,,情况顿时缓解了不少,看起来似乎确实是瘴气的缘故。只是,如此一来的话,他们就只能等明日太阳出来之后,瘴气消退一些再赶路了。 好在,这一路行来,那三合门和大明剑宗的人都没有追上来。此时他们又在深山之中,一时半会,他们想要找到他们也不容易。 谨慎起见,三人连个火堆都没生。 夜里的山林,总是透着几分神秘和诡异。 怪异的吼声,忽远忽近的响动,还有那偶尔掠过头顶的风声,总是能轻易扰人心神宁静。 林长缨或许是因为之前中毒的缘故,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于新盘坐在林长缨的旁边,看似闭目打坐,实则心神一直都在留意着四周。 沈牧之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脑子里盘旋的,都是之前于新所提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他感觉收在腰间的那块玉饰似乎颤动了一下,他忙将其取了出来。刚取出来,玉饰之上白光一闪,一袭白衣的柳鸢柳姑娘突然现身一旁,一身凌厉气息,顿时搅得这林间的风都乱了一些。 尤其是当其低头看到沈牧之的时候,那眸中冷意更多了。 “你们把许公子怎么了?”柳鸢沉声喝道。话音刚落,于新突然出现旁边,盯着柳鸢,冷冷说道:“柳姑娘,你最好把你这气息收一收,否则就别怪我再让你回去睡上几天了!” 柳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听话地将周身气息都收了起来,这林间的风也随即恢复了正常。 沈牧之已经起了身,看着她,冷笑了一声:“看来,柳姑娘并不是风府境吧?” 柳鸢愣了一下。 “柳姑娘放心,许公子并无危险,他只不过是回去搬救兵了!”沈牧之又说道。 柳鸢蹙眉,看着沈牧之,目光中略有复杂之色,迟疑了一下后,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牧之闻言,转头看向于新。 于新回答:“当时时间紧急,我并未多说。” 沈牧之听后,复又看向柳鸢,道:“要怪就怪许一吧。他不该恩将仇报,杀了人嫁祸给我和我朋友。若不是我二人运气好,恐怕今日也见不到柳姑娘了!所以,柳姑娘今后恐怕是没可能再跟许一在一起了!” 柳鸢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许公子他……” “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柳姑娘就不必再替他说话了。”沈牧之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略带难堪的脸色,他本想安慰两句,毕竟许一虽然行事不讲究,可这柳姑娘却是不错的。只是转念想到之前于新的提议,这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就又停住了。 若是接下去他要将柳鸢送给剑首峰,那他此时又何必再去安慰。如今关系越差,到时候才会越坦然。 否则,只怕他是狠不下心去做这个事! “柳姑娘,事已至此,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与其对面尴尬,不如请柳姑娘还是回这里面吧!”说着,沈牧之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玉饰。 柳姑娘朝着他手中的玉饰瞧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后,沉声问:“林公子接下去打算怎么处置我?” 沈牧之没想到柳鸢会问这个问题,顿时就被问住了。 旁边于新看出了沈牧之的尴尬,忙接过了话:“如何处置一事,就不用柳姑娘亲自操心了,请回吧!”话落,于新的目光里,已带上了几许警告之意。显然,若是柳鸢再不退回去,他于新就要强行让她回去了。 柳鸢看了于新一眼,最后又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整个人顿时化作一点白光,没入了沈牧之手中那块玉饰之上,消失不见了。 沈牧之看着这块玉饰,想了想后,转身将这块玉饰递到了于新跟前。 “还是麻烦于长老先帮我收着吧。”沈牧之说道。 于新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接下了。 “谢于长老。”沈牧之又道了一句。 于新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接着转身又回了林长缨身边。 刚才这一番动静,林长缨竟然一直没醒,多少有些奇怪。于新心里有些不放心,又检查了一下,但并未有发现什么异常,心里头那点担忧便又收了起来。 沈牧之则又在那溪边坐了下来,脑子里又开始想于新所提议的那桩事情。 大剑门偌大一个门派,他要想靠自己的实力将苏华从剑首峰手中救出来,恐怕还得要很多年,至少也要到天府境,才有可能实现,甚至可能要到灵墟境。 但以他的资质,有没有可能迈入天府境都很难说。 这十年,他之所以能这么迅速地从通谷境到云海境,并不是因为他的天资有多好,而是因为当初他重伤濒死,玄诚和蚨山那位为了救他,用了一颗蛟丹的缘故。 那颗蛟丹便是苏华从当初东岛秘境中带出来的那颗。 这也是他体内那些折磨了他十年的寒气由来。 那颗蛟丹取自常年生活在地下河中的蛟蛇,其中寒气之庞大,可想而知,就连蚨山那位都没有办法将这些寒气从他体内驱除出去,只能封印在神封穴中。而,为了长远考虑,蚨山那位在封印上故意做了一些手脚。每月十五,受潮汐之力的影响,封印会打开,寒气就会从神封穴中涌出,逆行经脉之中。而沈牧之就在这个过程中,承受身体痛苦的同时,也在淬炼经脉,并且炼化部分寒气。 想到这里,沈牧之忽然意识到,似乎又是快到月半十五之日了。 360 你逼我的 沈牧之赶紧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山中虽然瘴气弥漫,倒是也能看得到天空,只是,大概是白天下过雨的缘故,这夜空之上并不见明月,根本看不出今日是十几。 于是,他便转头问了于新。 于新想了一下,答说是十三了。 倒是还有两日。 沈牧之心头略松了松,不过也不敢大意。上一次,便提前了。这一次,还是要谨慎些为好,看来,等明日翻过这山脉到了金国境内之后,他必须得尽快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等过了十五再行动了。 身后,于新见他突然问及日子,略有疑惑,稍一思索便想起了当时在兰城时玄诚跟他提过的沈牧之体内寒气逆行一事,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犹豫了一下后,他开口与沈牧之说道:“等明日过了这边境,找个安全地方,我们暂歇三日。” 沈牧之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黑夜寂无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山林之外已经开始亮了起来。但林中的瘴气,反倒是越发浓厚了。 林长缨睡了一夜之后,终于在卯时左右幽幽醒了过来,只是休息了一夜的她本该精神不错,可实际却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双目无神,满脸倦怠,仿佛一夜未睡。 林长缨的状况明显不对劲,可于新又检查不出什么,这不由得让人心情有些沉重。 而且,她如此状况,就算接下去瘴气退去,只怕也不太适合赶路。可他们也不能长时间地留在这片山林之中,此地还是大明地界,终归让人不放心。 于新又给林长缨喂了一些补气和解毒的丹药,药物服下后不久,林长缨的神色似乎略有好转,但好景不长,不到一炷香时间,林长缨又开始犯困了。 “于长老,林姑娘这情况,恐怕未必是身体的问题。”沈牧之打量了一下四周后,走到于新身旁,沉声提醒了一句。 于新皱着眉头,闻言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沈牧之答:“虽然我没察觉到什么,但我总觉得林姑娘这情况,应该是这片林子出了什么问题。” 沈牧之这么一说,于新不由再次打量起周围这片林子来。 可是,沈牧之所想到的,他之前不是没想到过。但不仅沈牧之察觉不出什么来,他同样如此。 而且,这林中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在他面前出手却不被他察觉分毫,那为何只对林长缨下手? 林子中,一如之前,毫无异常。 “于长老觉不觉得这周围太安静了?”沈牧之忽然说道。 于新回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后,道:“这也有可能是瘴气的缘故。” 沈牧之摇头:“瘴气虽毒,但这世间万物之奇妙,很多时候是难以想象的。我在兰城的时候,有时候会去大泽寻草药。在大泽之中,遇到瘴气是十分常见之事。那些瘴气出没之地,不但生物不比其他地方少,反而更多,更难缠。这林中瘴气并非只在昨夜出现,常年累月之下,必然会有很多生物适应这个幻境,并且变得更加强大。但我先前仔细观察了,这里连个虫子都没有。” 于新听得沈牧之这话之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如果沈牧之所说在理,那么这地方看来真有什么问题了。可是连他都察觉不出来的问题,显然会很棘手。 想了一下后,于新吩咐沈牧之:“你在这边看着长缨,我在附近转转。” 沈牧之点头:“最好不要走远。” “我知道。”于新应下后,身形一纵,便上了旁边的大树,周围如雾一般的瘴气一阵涌动之后,沈牧之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山林外,天边,朝霞似火,一轮红日猛然从远处的山头后方跳跃而出。瞬间,金光普照。 阳光落下,林中瘴气犹如冰雪一般消退,无比迅速,不到两炷香功夫,山林中的瘴气便已尽数退去。 沈牧之看着头顶落下的斑驳日光,神情却有些沉重。 瘴气已退去,林长缨却没醒,而且脸色比之先前反而更苍白了几分。沈牧之试图唤醒林长缨,但无论他如何动作,林长缨始终不醒。显然,她不是睡着了,她是失去意识了。 关键,于新还没回来。 正犯愁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隆隆雷声,可阳光正烈,何来春雷? 疑惑刚涌上心头,沈牧之便察觉到了几道或强大或凌厉的气息,正朝着这边飞速而来。 追兵到了! 沈牧之转头望向四周,去寻于新身影。 正焦急之时,于新终于来了。 时间紧急,二人来不及说太多,于新道:“你带着长缨,先在附近找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这些人。” 这与沈牧之想的,不谋而合。 两人毫不犹豫,各司其职。沈牧之贴上隐匿气息的符箓,然后带上林长缨在附近寻找藏身之所,于新则是故意放出了一丝只有幽门境修为的气机,往金国方向闪了出去。 空中的那些追兵很快就发现了于新故意放出的那一丝气机,立马就追了过去。 沈牧之带着林长缨,小心奔走在树林之中,一抬头,只见数道耀目剑光掠过长空,直奔金国方向。 可,片刻之后,沈牧之忽然察觉到身后似有动静朝他而来,心中一紧的同时,慌忙带着林长缨纵身上树,藏在了那些茂密树叶之中。 不多时,便见那许一出现在不远处,手中提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沈牧之看到许一的一瞬间,心头便咯噔了一下。 先前大明剑宗的人往这个方向追来,并未引起他的怀疑。毕竟,穿过这片山脉就是金国,大明剑宗的人能想到他们会走这边去金国很正常。可刚刚那些人都已经被于新引走,这个许一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明摆着就是知道他还在这边,直冲而来的。 至于这许一是如何知晓他在这里的,要么原因在林长缨身上,要么就是那个柳鸢了! 正想着的时候,许一在离着沈牧之大概三四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林轩,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附近,别躲了!”许一喊了起来。那响亮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自信。 沈牧之想了想后,将林长缨安置在了树上,然后纵身下了树。 许一听到动静,朝他这看了过来。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会又见面了吧?”许一笑着说道。 沈牧之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道:“你是怎么跟过来的?” 许一回答:“我在你身上下了点东西。” 沈牧之蓦地想起,许一曾说过他在玄诚他们的马车上放了一点东西,那东西能让他轻松追踪他们的踪迹。难道说,他将这东西放到了他身上? 可是,以许一的实力,他是如何不让他发现的? 还是说,他说的是假的? 沈牧之更倾向于后者,许一应该是另有手段。 想着,沈牧之便道:“东西不在我身上。” 许一闻言,笑而不语。 沈牧之见状,心中顿时明了,看来问题是出在柳鸢身上了。或许,她昨夜的现身,应该是另有目的。 “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不为难你!”这时,许一说道。 沈牧之冷笑了起来:“那如果我想为难你呢?” 许一摇头笑道:“林轩,我知道,我是打不过你。可我既然敢一个人过来找你,定然是有所倚仗和把握的。所以,识趣一些。这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你,柳姑娘也不会愿意跟着你的!你何必强人所难又夺人所爱呢!” “你不必多言,强人所难也好,夺人所爱也好,总之,东西我要定了。你若想拿回去,可以,凭实力来取!”沈牧之平静说道。他觉着许一未必会愿意动手,毕竟许一只会比他刚不想大明剑宗的人发现他。 如果大明剑宗的人出现在这里,那柳鸢的灵宅就彻底与他无缘了。 反而,若是在他手中,这许一倒是还有些许希望。 果然,许一听得这话,原本淡定的神色中,多了些许愠怒。 “这可是你说的!”许一沉声道。 沈牧之点头,又道:“不过你要想清楚,一旦动手,大明剑宗那边就瞒不住了!” 许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把握能在大明剑宗的人赶来之前就从我手上把东西抢过去的话,你就可以试试。只不过,这么一来,你日后怕是不能再回大明剑宗了!”沈牧之冷笑着说道。 许一脸色铁青:“林轩,你为何非要拆散我和柳姑娘?” “我给你和柳姑娘好几次机会的。”沈牧之冷哼道。 许一咬着牙,瞪着沈牧之,既恨又怒,还有十分忌惮。 时间慢慢过去。 许一开始显得急躁起来,突然,一声大喝:“林轩,你逼我的!”话落,一剑刺出,剑光如虹,直奔沈牧之。 树林间,顿时如同落入了一个太阳一般,刺目剑光,让头顶树叶间的那些耀眼光芒都黯淡了下来。 沈牧之看着那一道剑光飞掠而来,十分镇定。红光一闪,便已迎了上去,那道剑光还未靠近,便被拦下。 红白二色光芒在林中炸开,无数细小剑气翻飞,噗噗之声不断。狂风卷过,簌簌作响。沈牧之一挥袖,将冲向身后那颗树的那些细碎剑气和狂风都给打散了。 就在这时,他收在胸口的那枚玉饰之上却有微光一闪。他刚有所察觉,还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蓦地出现在他的身前,抬掌就往他胸口印来!  361 黄雀在后 沈牧之看到近在咫尺的柳鸢,面露惊慌之色,眼见着柳鸢那一掌就要落在沈牧之胸口,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刀蓦然横到胸前。 砰地一声,沈牧之横刀往后飘去,不过两三步却已稳住身形。 可那柳鸢确实闷哼一声,身形一颤,差点当场溃散。 “鸢儿,你怎么样?”许一见柳鸢吃亏,担忧不已,慌忙上前,伸手扶住柳鸢。 沈牧之站定在那棵大树之下,手中微光一闪,那把长刀便消失不见。再一招手,那柄正欲许一飞剑纠缠的玉剑,红光一闪,便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那是什么刀?”柳鸢缓过气息后,抬头看向树下的沈牧之,沉声问道。 沈牧之看着她,没有接话。 柳鸢有些悻悻,收了目光,便不再说话。 许一见她稍微好些了后,瞪向沈牧之,冷声道:“你早有防备。” “许公子行事如此狡诈,我如何能不防备?”沈牧之淡淡答道。 许一被他呛了一声,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盯着他,深吸了口气,缓了缓胸中之气后,道:“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可许公子所办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在与我为敌,不是吗?”沈牧之冷眼瞧着他,毫无要退一步的意思。 许一被噎得接不上话,站在那,扶着柳鸢,又气又急。 他们刚才这番动静,说不定已经引来大明剑宗的人注意。若是大明剑宗的人赶来此处,就算沈牧之交出了那块玉饰,这柳姑娘也注定与他无缘了! 许一想着这些,心头一横,牙一咬,突然身子一矮,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许一,你这是做什么?!”柳鸢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拉他。许一纹丝不动,伸手推开柳鸢,朝着沈牧之说道:“之前的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厚道!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可以提条件,只要不是要我的命,只要你肯把那块玉饰还给我们,我都答应你!” 沈牧之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许一,毫无心软之意。这许一为人,毫无感恩之心,行事不折手段,心机深重,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也不知他如今对这柳鸢的一番深情,到底是发自肺腑,还是是冲着柳鸢的价值。 他这般之人,不惜下跪,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一个器灵女子,着实让人有些怀疑。沈牧之现在愈发觉得,这许一对柳鸢的这番情思,恐怕未必是真。 只怕这位柳姑娘的价值,远比他们所知晓的更多。 这时,柳鸢见沈牧之不为所动,犹豫了一下后,竟也学着许一,在旁边一起跪了下来,抬眸望着沈牧之,乞声道:“求公子放过柳鸢,成全柳鸢与许公子。公子之恩,柳鸢定会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愿以性命相报!” 沈牧之目光一动,落在她身上,问:“报不报的我不在乎。不过,要我成全你们,也不是不可能!还是之前的条件,交出那个秘境,我便可以做主成全你们!” “不可能!”不等柳鸢说话,许一便已喊道。一边喊,一边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顺手还将柳鸢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牧之瞧向他:“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许一怒极,咬牙喊道:“林轩,你别逼我与你来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沈牧之冷眼瞧着他,质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跟我鱼死网破?是凭你自己?还是凭柳姑娘?” 他说这话时,柳鸢在一旁悄悄拉了拉许一的袖子。 许一没有理会,恨恨盯着沈牧之,抿着嘴默然了片刻后,突然开口:“你别忘了,你那朋友……” 话未竟,意已明。 沈牧之眉头一皱,眼睛眯起,杀机顿现。 现在,他是真的想杀他了! 虽然以玄诚的实力,对付一个许一,简直易如反掌。但玄诚身边还有一个徐然然,而许一还是大明剑宗的弟子,行事又不折手段,沈牧之不想冒任何风险,更不喜欢被人拿玄诚和徐然然的安危来威胁! “你不该拿他们来威胁我的!”沈牧之闭了闭眼,将眼底那些杀机全部都敛入了深处。话落,林中起风了。 沈牧之站在那,鬓发飞舞,大袖微动。 玉剑悬在身侧,微微颤动,发出嗡鸣之声。 凌厉剑意,从剑身之上汹涌而出,已然将这片天地,团团围住。 “林轩,你要是敢在这动手杀我,你一样要死在这里!”许一察觉到了沈牧之的杀气,眼中掠过一丝惊色,慌忙大喊道。 沈牧之没理他。突然,林中之风一乱,玉剑消失在沈牧之身侧。 许一神色大变,慌忙召出飞剑横在胸前,铛地一声脆响,许一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狂风席卷中,柳鸢逆流而上,一挥手,一道白光袭向沈牧之。 沈牧之挥袖挡下后,冷眼瞪向这位女子:“你当真以为,许一做这些都是因为与你之情意吗?” 柳鸢一愣,旋即神色一沉,抿嘴不语,挥手又是一道白光。 沈牧之冷哼一声:“我念你心性不错,之前就已手下留情,你若是再不住手,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你应该清楚,我先前所用之刀,是能毁你玉宅,灭你灵光的!” 这话一出,柳鸢当即神色大变,手上动作顿时就停住了。 这时,那许一刚才被沈牧之一剑击飞之后,不等他起身,又是一剑,想来是阻拦不及,受了伤,惨叫出声。 柳鸢慌了神,一咬牙,开口喊道:“还请公子手下留情,柳鸢愿意跟公子走!” 沈牧之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话晚了!他今天这条命,必须得留在这!” “公子不是想要那个秘境吗?”柳鸢一脸焦急:“若是他死了,那秘境就没人能打开了!” 沈牧之闻言,心念一动,远处林中,许一身染鲜血躺在地上,一柄玉剑悬在眉心,近在咫尺。剑锋之上,剑气吞吐,犹觉裂肤之痛。 “你是说,那个秘境只有许一能打开?”沈牧之盯向柳鸢,沉声问道。 柳鸢微微垂眸,错过他的目光,应道:“是的。” 沈牧之看着,忽然笑了:“柳姑娘这说谎的本事还得再练练!” 柳鸢脸色瞬间煞白。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放了他,但是不是现在。另外,你得确保他不会再给我添任何麻烦!”沈牧之又说道。 柳鸢惨白的脸色逐渐有了光彩,忙答道:“公子放心,许一那边,我会想办法说服。” “如此最好!”沈牧之淡淡应了一句后,便由着柳鸢去找远处的许一。红光一闪,玉剑被他挥手收入袖中,而后收入丹田之内。趁着柳鸢去查看许一情况,不在此处,沈牧之一个纵身上了树。 树上,林长缨还在昏睡,先前树下这般动静都未能将她惊醒,看来她这情况是愈来愈严重了。沈牧之考虑了一下后,并未将她从树上带下去,往她身上贴了几张符箓后,便趁着柳鸢和许一过来之前下了树。 不多时,柳鸢便带着许一过来了。 许一伤得不轻,浑身血迹,有些狼狈,不过,性命并无大碍。 其实,若非之前许一拿玄诚他们来威胁他,沈牧之是不会对他动杀机的。但这许一自作聪明,竟拿玄诚他们来威胁他,虽然以玄诚实力不需他担心,可这种行为,却让沈牧之极度厌恶。若非想着回头可能需要柳鸢配合找到秘境,沈牧之今日是不会留下许一性命的。许一此人,不懂感恩,今日之事,必然会让他怀恨在心,就算现在他打不过他,无可奈何,但日后一旦寻到机会,定会伺机报复!所以,接下去,还得要谨慎他一二才行。这也是为什么刚刚沈牧之不将林长缨带下来露面的缘故。 没有林长缨,以他实力,对付林长缨和柳鸢,尚有胜算。可若带上眼下正在昏迷的林长缨,胜算就没什么了!而且,万一再有个什么意外,他也很难能保证林长缨的安危。 因此,眼下只能先将林长缨留在树上。他在她身上留了几张符箓,若有危险靠近,只要不是上境高手出手,都能抵挡片刻,足够他赶来了。 “大明剑宗的人肯定已经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许一稍微缓过气来后,立马说道。他脸色苍白难看,也不知是因为伤势的缘故还是因为气得,或者是两者皆有! 沈牧之没有搭理他,转眸看向柳鸢,道:“还请柳姑娘先回灵宅之内吧!” 柳鸢点头应下,而后看了一眼许一,光华一闪,便化作一点白光掠入了沈牧之手中拿着的那块玉饰之中。 沈牧之拿到手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心头默念用来镇压长生刀的那篇咒文,只见一点点金光忽然浮现身前,化作一个个金色符文,纷纷往沈牧之手中玉饰上落去。 不等许一反应过来,就已有两三个符文落到那玉饰之上。 玉饰之上,白光连闪,隐约似有柳鸢柳姑娘的声音传出。 “你这是在干什么!”许一急了,连忙想上前阻拦沈牧之。只是,他这脚下刚一动,一抹红光突然出现,悬在了他的面前。 刺目红光,犹如鲜血。剑气之森寒,让人如坠冰窖。 “你放心!她没事,我只是以防万一!”沈牧之已经将咒文默诵完毕,十一个金色符文,一个不落地尽数落到了玉饰之上,原本挣扎闪烁的白光,此刻尽数隐去,也再听不到那隐约的貌似柳姑娘的声音。此时再看,这块玉饰,普普通通,除了雕工精湛之外,似乎已无任何别致之处,甚至还少了几许光泽,让人觉得这玉质实在是有些差了。 沈牧之随手将那玉饰收到了怀中之后,抬头看向许一,见他一脸的愤恨,便哼了一声,道:“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要恨你就恨你自己!”说罢,挥手收回玉剑,转身就走。 许一站在那里,咬着牙,恨得双目通红,可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他们刚走没多久,便有人到了这附近。 此人一身黑衣,白眉须发,正是三合门的齐鸣。 此人此时出现在此处,看来是想做一回黄雀了。 齐鸣犀利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痕迹,冷冷一笑后,便又朝着许一和沈牧之刚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似乎很是清楚许一与沈牧之二人的动向。 362 黄雀已至 山脉另一边。 在快至金国边境处,于新终于被大明剑宗的人追上,拦了下来。 于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远的边境线,略有遗憾。 大明剑宗的人中,有一人正是之前被沈牧之重伤的袁长青。此时看到只有于新一人,不由皱眉怒喝道:“林轩呢?” 于新闻声,扫了袁长青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落在了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开口道:“王长老这么大阵仗的来追我,是何意思?” 为首中年男人,一身靛蓝长衫,腰系玉带,头戴玉簪,身材笔挺,面容俊朗,虽已入中年,但依旧满身风流。 此人是大明剑宗首席长老,王君长。 王君长闻言,朝于新微微笑了笑:“于长老莫要生气,君长此番匆匆赶来,是有一事想请于长老随我等同去门中作客两天,等事情查清楚了,若是与于长老无关,到时候君长亲自给于长老赔礼道歉,于长老你看如何?” 王君长这言语既客气,又强硬。于新微微眯了眯眼,答:”若是我不肯呢?” 王君长笑容不变:“若是不肯,那君长也就只能得罪了!” “王师弟……”袁长青在后面有些耐不住了,低声喊道。王君长回头看他,脸上笑容倏忽不见,冷冷说道:“袁师兄有什么事吗?” 袁长青对上他那眼神,眼底顿有些许惧色一闪而过,忙低了头,道:“杀振儿的,是一个叫林轩的人,他们一定还在这山中。” “此事,师兄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了。”王君长淡淡回了一句。 袁长青低着头,不敢再多言。 王君长转回头看向于新,笑容复又出现:“于长老,想好了吗?” 于新也笑了起来,道:“一直听闻大明山中风景绝佳,却一直未能有机会亲眼一见。既然今日王长老亲自相邀,那于某恭敬不如从命!王长老,请带路!” “好!那于长老就随我来吧!”王君长说完,转身就准备领着于新离开这里。 袁长青急了,忙喊住王君长,问:“王师弟,那其他两个人你不打算找了吗?” 王君长闻言,转头看了于新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朝向袁长青,道:“若是袁师兄想找的话,就留在这里慢慢找便是了!” “王师弟,你……”袁长青不由气急,想说几句狠话,却又不敢。 这时,王君长忽又转头吩咐旁边一个中年修士:“玉长,你留下来陪袁师兄找找吧!” “好,师兄!”姓刘名为玉长的中年修士立马拱手应下。原本脸色难看的袁长青,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一旁的于新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淡定无比。 “于长老,我们走吧!”王君长招呼了一声后,二人先后御剑升空,往大明国腹地掠去。剑破长空,湛蓝色的天空之中,两条白线蔓延而去,最终消失天际云雾之中。 原地,就剩下了袁长青和那位叫刘玉长的中年修士。 “袁师兄,你刚说的这林轩二人,确定还在这山中吗?看那于新的表现,如此镇定,怕是那两人根本未跟他同行一路,或者早已到了金国境内!”刘玉长看着袁长青,眼神里透着不屑。 这袁长青求陆尤帮忙一事,陆尤早已传信知晓了王君长,刘玉长自也已经知晓。这袁长青当年虽是靠着前辈荫庇才迈入上境,可到底也是个上境,如今竟然败在了一个云海境的修士手中,不仅被重伤,还被砍了半个手掌,此事若传出去,丢的可不仅仅只是他袁长青一人的面子,丢的还是他们大明剑宗的面子! 而且,那袁振是个什么德行他们也清楚,如今死了,虽不好说是乐见其成,但绝对谈不上伤心,甚至连这追责一事,要不是考虑到大明剑宗的威严和面子,他们根本就不想插手! 这些年,这袁长青师徒二人,仗着前辈荫庇在门中耀武扬威,目中无人,早已是人憎鬼厌。这会儿,若不是刚才是王君长开口,刘玉长绝对不愿意留下在这里陪着这个袁长青的。 所以,此时他看着这袁长青的眼神里,那些不屑之色,几乎是不加丝毫掩饰的。 袁长青自也清楚自己师徒二人在这些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只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那两人肯定还在山中。”袁长青沉声说了一句后,立马就御剑往先前他们发现于新的地方赶了过去。 刘玉长不情不愿地跟在了后面。 林中,沈牧之带着许一走了一段后,就在一处石崖附近停了下来。石崖下,有个山洞,狭小,却很深,里面有风吹出,不知通向何处。 沈牧之看了看这山洞,犹豫了一下后,在洞口处停了下来。 这洞口,在石崖下方,还算隐蔽。 旁人若是只从石崖上方飞过,是发现不了他们的。唯有同样下到这石崖下方来,才能发现这洞口,和他们。 许一见沈牧之像是要打算在这里等着的架势,立马拧起了眉头,喝问道:“这会儿大明剑宗的人都已被引走,你不趁机逃走,还要藏在这里?林轩,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沈牧之懒得搭理他,而且林长缨一事,在于新没赶来之前,能不让许一知道便不让许一知道最好! 许一见他不搭理,心中忿忿,却又无可奈何,真是憋闷不已。 沈牧之在洞口处坐下后,便拿了酒壶出来,喝起了酒。 许一见他如此,更是心中气愤难平,拔腿就往远处走,想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没走几步,却听得沈牧之在他背后说道:“你若是引来了大明剑宗的人,我保证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柳姑娘!” 许一回头盯住她,目光之中,杀气弥漫,但最终又敛于无形。 片刻后,许一黑着脸,回到了沈牧之身旁,在尽量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坐下后,那酒香就飘了过来。 许一也是个爱喝酒的,这酒香如此上头,没多久,他就被那酒香给勾得有些嘴馋,目光忍不住地就往沈牧之手中的酒壶瞄。 沈牧之早已发现,一番作思后,取了一壶酒出来,扔给了许一。 许一接住,心头欣喜,脸上却又不肯表露,别别扭扭,骂骂咧咧,最终却还是诚实地喝起了酒。 时间慢慢过去。 远处,并无任何打斗动静传来。 一切都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风波发生。 可越是这般平静,越是让沈牧之心中无底。 其实,许一刚才说得没错,这会儿大明剑宗的人被于新引走,他们趁机赶去金国是最好的。 可是林长缨如今这情况,许一又在这时候出现,他不得不防,只能将林长缨先藏在那,不让许一知晓。 既然林长缨留在那里,他自是不能走远了。 至于,若是真不幸,被大明剑宗的人发现的话,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远处,一道身影正站在树木之巅,悄悄看着这处石崖之下的两个身影。 就在此人打算飞身往石崖那边掠去之时,突然东北方向传来了些许动静。 此人稍一犹豫,便扭身,往东北方向掠了出去。眨眼功夫,此人便已消失茂密山林之中。 “袁师兄,那两人就算先前真与那于新是走一道的,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肯定已经趁机逃走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里等我们来找!”刘玉长看着前面袁长青的身影,满脸的不耐。 袁长青心中本就急躁,听着刘玉长这愈来愈不耐烦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了,蓦地就停了脚步,转头盯向刘玉长:“你若是不肯帮忙就走!没人拦你!” 刘玉长一听,毫不客气:“这可是师兄你说的,那师弟可就真走了!” “滚!”袁长青怒极,瞪眼大喝。 刘玉长被这么呵斥了一声后,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甩袖怒哼:“师兄朝我发什么邪火,要不是师兄你技不如人,那两人也不至于逃了不是?说到底,还是师兄你自己的错,何必跟我在这耀武扬威的!”说完,刘玉长也不管袁长青那铁青的脸色,纵身就离开了此处。 袁长青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充血。 技不如人…… 他堂堂一个紫宫境,竟然输给了一个云海境,不是技不如人是什么! 可是,没过多久,袁长青的怒火渐渐平息之后,他却又开始懊悔刚才不应该一冲动将刘玉长给赶走的。 以他实力,尤其是现在还是有伤在身的情况下,就算找到了那林轩,也没把握能拿下他! 想着,袁长青刚刚压下的火气又蹿了下来! 可惜,刘玉长早已远去,他就算是想叫都叫不回来了! 袁长青闭上眼,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总算又慢慢平静了下来。犹豫再三后,决定还是先去将那林轩找到再说。 之前黑水河中一战,那林轩也是受了伤的。 说不定,这一回交手,他或许能赢呢! 想着,袁长青便再度开始在林中搜寻起林轩的踪迹。 很快,他便找到了之前沈牧之与许一动手的地方,看着那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些许熟悉的气息波动,心中不由大喜。看来,那林轩与人在此动手,而且离开并未有很久。这说明,他肯定还在这片林中,看地上残留的血迹,说不定还受了伤。 若是受了伤,那待会要是动起手来,他胜算更大了。 袁长青如此一想,心中愈发激动,脚下速度也快了起来。 可他却不知,此时,黄雀已至。 363 命运 石崖下方,灌木丛丛,遮遮掩掩。 沈牧之二人坐在洞口处,被那些半人多高的灌木掩藏着,轻易不能发现。 酒早已喝完,二人各怀心思,坐在洞口两边,互不言语。 突然,一个石子从石崖上方落下,掉进了洞口前那片灌木丛中。 窸窣的声音,顿时引起了沈牧之和许一二人的警觉。 许一刚要说话,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还未落地,便已有剑光掠出,直奔沈牧之二人而来。 剑光所过之处,灌木折服,碎叶翻飞,乱石滚动。 许一毫不犹豫就躲了开去,沈牧之出剑抵挡,轰地一声,狂风扫过,崖底灌木尽数连根拔起,碎石飞溅中,沈牧之不退反进,手提长刀,纵身高跃,一刀劈下,刀光似血,怨魂随行。 袁长青本就重伤未愈,刚才一剑,乃是全力而施,本以为之前两次交锋,都是他大意外加运气不好,才会输那么惨。可这一剑递出,与那林轩的飞剑相触之时,袁长青心中便已有所后悔了。 只是,箭已离弦,又岂能由得他后悔! 刀光袭来,煞气似血,无数怨魂在其中嘶吼,尖锐之声,扰人心神。 袁长青递出那一剑之后,心就已经不坚定了,此时再看这场景,气势顿时又弱了几分。如此一来,岂还有不输的道理。 不过两招,袁长青就已完全落入了下风,再过片刻,袁长青一个不慎,被沈牧之的玉剑一剑刺中,又伤一臂。 到了此时,袁长青哪里还有什么再战的心思,全力一剑逼退沈牧之之后,又咬牙硬受了沈牧之一剑之后,御剑逃离。 沈牧之并不打算去追,一来是担心有埋伏,二来是担心林长缨。 可,先前一直躲着的许一,却在这时跳了出来,怂恿着让沈牧之要斩草除根。 沈牧之冷眼看他,道:“既如此,不如就辛苦一下许公子吧!那袁长青受我两剑,已经重伤,不足为惧!” “林公子太看得起我了!那袁长青好歹也是紫宫境,就算重伤,那也是受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如何能杀得了他!”许一讪笑。 沈牧之懒得与他作这些无用唇舌,刚才那一战虽然占了上风,但长生刀的煞气反噬却也不好受。要不是许一在这,他那口血肯定就当场吐出来了。许一此人心机深重,虽然柳姑娘在他手中,但此时还不好大意。所以,他只能强行将体内翻涌的气血给压了下去。如此一来,表面看着无事,可实际体内伤势反而是更重了一些。 他趁着许一不注意,吞了几粒丹药后,便准备离开这里。袁长青逃走,此地已经不再隐秘,若是袁长青带人返回,那就不妙了。 只是,没等二人离开,就又有一人突然出现在这崖底。 来人,亦是熟人。 “齐鸣!你怎么会……”许一脸色顿白,看着面前的黑衣老者,神色中满是惊慌之色。 齐鸣只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了沈牧之身上,微笑道:“林公子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小小年纪,不仅实力了得,心思更是谨慎,果然天纵之才!若是就此夭折,实在可惜!林公子当真不考虑我之前的提议吗?” “林某心思再谨慎,不也一样逃不出齐长老的手心?”沈牧之冷哼了一声。 齐鸣听着这话似乎很是开心,脸上笑容蓦然大了几分,目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沈牧之,几息过后,忽问:“刚才一战,伤得不轻吧?” 沈牧之眉头一皱。 一旁许一往他看了一眼。 齐鸣见状,又笑了笑,接着,转头看了看四周,略有嫌弃道:“这地方风水看着不太行,林公子这样的天之骄子,若是死在了这种地方,未免也太憋屈了!”说着,他忽地转头望向许一,笑问:“许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许一心头一震,低头错过那暗藏杀机的目光,道:“你不会杀他的!” “许公子也是个聪明人啊!只可惜,袁长青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是吗?”齐鸣看着许一,那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的目光,让许一心中慌张不已。他低着头,有些慌乱地答道:“我不知齐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鸣呵呵一笑,接着又道:“不如这样,许公子帮我杀了这林轩,反正你们两中间,只能活一个!许公子希望谁活着呢?”低沉的声音,仿若魔鬼的呓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诱惑着人心底的邪恶开始生长! 许一神色不由一变。 这时,齐鸣又看向沈牧之,道:“一个幽门境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动手吧!” 许一猛地扭头看向沈牧之! 沈牧之站在那,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恍若未闻。 “杀了他,入我三合门,我帮你解决袁振的事情,那座玉宅也可归你。”齐鸣又诱惑道。 许一神色已是难看至极。 如今场中三人,他境界最低。无论是林轩还是齐鸣,都可以轻松决定他的生死! “你去杀了袁长青,我带着许一一道归顺你三合门。”沈牧之突然开口。 齐鸣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而后说道:“袁长青可以杀,但许一也得死!” 沈牧之摇头:“不行,他得活着。秘境的开启,没有他不行!” 齐鸣闻言,眸光一动,目光快速地在许一身上扫了一下后,稍一沉吟,道:“好,老夫同意。袁长青先前受了重伤走不远,此时应该还在这山中,既如此,那走吧!” 沈牧之看着他,默了默后,点头应下。 许一悄悄看了他一眼,此时这局势,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挣扎反抗的空间。 三人很快离开了这里。 正如齐鸣所说,袁长青身有重伤,根本没有走远,就在石崖东面的一处山谷中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简单布了一点小的障眼之术,然后开始疗伤。 齐鸣带着沈牧之二人,一路径直而来,似乎早已知晓他在何处。 对此,沈牧之丝毫不惊讶。 那袁长青刚走,齐鸣就出现,如此巧合,可见齐鸣大概早就尾随在袁长青身后了。如果当时是沈牧之输了,那么齐鸣肯定是等袁长青杀了沈牧之之后再出手的。 只不过,输的是袁长青。 袁长青刚坐下疗伤不久,周围那些障眼之术便被人一剑破去,看着出现在跟前的三人,袁长青心中情绪大起又大落,最后颓然无力。 “齐鸣,你若是敢杀我,大明剑宗必然不会放过你三合门!”袁长青看着为首的齐鸣,绝望挣扎着。 齐鸣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挥手,便道两道剑气掠出,噗噗两声,直接从袁长青左右锁骨下方穿透而过。 袁长青往后摔倒在地,鲜血眨眼间就已浸透了衣衫,本就重伤的他,愈发得虚弱了。 这时,齐鸣转头看向许一,意思不言而喻。 许一脸色黑沉,假装不知。 “许一,杀了他,你才能活!”齐鸣淡淡说道。 许一没得选。 无奈之下,只好移步上前,走到那袁长青跟前时,看着往日里在门中总是耀武扬威的袁长青,如今仿佛虚弱老人一般躺在地上,生死皆在他的一念之间,这种感觉既解恨却又有那么点唏嘘。 “袁长老,对不住了!”话落,许一闭上眼,一抹剑光扫过,鲜血飞溅而起,袁长青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眼,目中灵光逐渐消散。 “这命运一事还真是有趣,这袁长青师徒二人,平日里在门中没少欺负许一,没想到最后这师徒二人竟都是死在了许一手上!”齐鸣站在沈牧之旁边,看着许一一动不动的背影,轻声笑言。 沈牧之没作声。 片刻后,许一收起长剑,蹲下身,伸手将袁长青的双目给合上了。而后将其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过身道:“这袁长青是有命灯的,如今突然身死,门中肯定会派人来找,他的尸体留在这里,对我们不利。不如将其放到先前那个石崖下面去吧!” 齐鸣没有反对。 于是三人带着一具尸体,又回到了那片石崖下方。 许一将其放到了那个山洞中。进去之时,路过沈牧之身边的时候,突以心声与之言语道:“放鸢儿出来,现在只有鸢儿能救我们了!” 沈牧之像是没听到一般,连神色都未动一下。 很快,许一安顿好袁长青后就出来了,走到沈牧之身边时,再度以心声说道:“这齐鸣心狠手辣,手段歹毒,等到他拿到了灵宅,开启了秘境,他肯定会杀我们的!你解开封印,放鸢儿出来,她能带我们躲入灵宅之中。” 沈牧之没有理会。 这许一什么心思,他岂会不知。如今灵宅在他手中,他才能安然站在这里。一旦灵宅离开他的手,齐鸣必然会杀他。 而且,许一可不会救他! 再说了,那灵宅也未必能挡得住齐鸣。 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便是什么都不做,走一步看一步。 齐鸣暂时还不会杀他!至于许一,他刚才那句话说过之后,他的命眼下反而比他要更安全。  364 后援 将袁长青安顿好后,齐鸣便要沈牧之二人随着他离开,可林长缨还在此处,沈牧之又岂能就这么走了! 齐鸣见他站着不动,眉头一动,冷声问道:“还有事?” 沈牧之道:“倒也不是有事,就是之前的伤势太重,得休息一会儿。”话音刚落,便咳了起来,像是忍了许久,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更比一声用力,不过几息功夫,整张脸就已涨红,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 许一见状,稍一迟疑,便凑上来,假装替他顺气,实则以心声继续企图说服他解开灵宅的封印。 沈牧之依旧充耳不闻,片刻过后,这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拿开捂着嘴的手掌,掌中满是鲜血。沈牧之恍若未见,随手往衣服上擦了一下后,便拿了丹药出来服了下去。 服下后,也不管齐鸣和许一是什么想法,原地坐了下来,开始打坐疗伤。 齐鸣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想在这山中停留太久,那袁长青虽然在门中不受待见,可眼下突然身死,大明剑宗不可能不闻不问。想必用不了多久,大明剑宗应该就会派人来此查看情况。他们若不尽快离开,等大明剑宗的人到了这山中,眼前这两人肯定不会安生。 至于这个林轩,确实有伤在身,这一点倒是做不了假。可是不是真的伤到了没办法行动的程度,齐鸣不能确定。 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是想杀了这个林轩的。 许一悄悄跟大明剑宗的人分开单独来找这个林轩的时候,他便能确定那座灵宅一定在这个林轩身上。 那座灵宅并非一般器物,是不能够收入空间法器中的。所以,那东西此时应该就在这个林轩身上。他若杀了他,也不用担心因为打不开空间法器而拿不到那座灵宅。 可是林轩与袁长青的那一战,改变了他的想法。 袁长青与林轩交手三次,三次都输了。前两次,他并未亲眼所见,心中多少会觉得或许是这袁长青太过大意,而那林轩运气好。可这一次,他亲眼所见,从那袁长青与这林轩交手开始到结束不过片刻时间,袁长青从一开始就输了。整个过程,林轩无论是出剑还是出刀,无比地干脆利落。甚至,最后袁长青重伤逃走,齐鸣都隐隐觉得是那林轩故意所为,并非无力杀他。 尤其是那把古怪长刀,那些煞气的浓郁程度,就连他都有种惊心的感觉。 如此实力,虽然齐鸣有把握能杀他,但并没有在短时间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他的把握。而一旦弄出大动静,时间一长,必然会引来注意,到时候他未必就能杀得了这个林轩,甚至连之前的谋划也会付诸东流。 所以,他只能压住想杀了林轩的这个念头,暂时留着此人的性命。 不过,这林轩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不简单。这一点,从他先前开口要求她杀了袁长青一事,便能瞧出。 此时他又借口伤重,不肯离开此地,想来还是不肯死心,在谋求脱身之策。 想到此处,齐鸣便眯了眯眼睛,盯着沈牧之的目光深处有杀机一闪而过。 “一炷香时间!”敛起心头那些心思后,齐鸣冷冷说了一句。 沈牧之恍若未闻,连眼睛都没动一下。 一旁许一一脸的黑沉,看看沈牧之,再瞄一眼齐鸣,心头既烦躁又绝望。 如果说落在林轩手中,他尚有可能将灵宅给夺回来,那么落在齐鸣手中,他连小命保得住保不住都很难说。这齐鸣的心狠手辣,在大明可是出了名的。 可这林轩,到了这一步了,都不肯与他合作,到底是他心中已有对策呢,还是这林轩真打算就这么屈服了? 许一心中狐疑不定,又不敢轻举妄动,琢磨来琢磨去,最终也只能按捺住心中许多冲动,静观其变。 时间静静流逝,齐鸣所说的一炷香时间很快便到了。 “该走了!”齐鸣居高临下地瞧着沈牧之,冷冷吩咐道。 沈牧之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却没动。 齐鸣见状,冷哼道:“怎么?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们?” “齐长老既然看出来了,又待如何呢?”沈牧之神色平静,淡淡说道。 齐鸣目光一寒,道:“林轩,你这是在找死!” “齐长老要敢动手,早就动手了,不是吗?”沈牧之依然坐在那,丝毫不惧。一旁的许一倒是已经开始冒冷汗了。齐鸣身上散出的森冷杀机,让他不寒而栗。 齐鸣脸色难看,盯着沈牧之,冰冷目光,犹如利剑一般,仿佛要将他凌迟:“你就这么笃定老夫不敢杀你?” 沈牧之忽然笑了起来:“若是刚才袁长青没死,你或许会出手。但是现在,我确定你不敢!” 齐鸣眉心一跳,这小子竟然在这等着他! “你以为你能等到人来救你们?”齐鸣阴沉着脸,冷笑道。 沈牧之咧咧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话间,忽有一道剑光从金国方向而来,划破长空,直奔这边。 来人速度极快,以至于卷起了隆隆雷声,在湛蓝天空之下,滚滚而过。 “来了!”沈牧之瞧了一眼后,便轻轻笑道。 齐鸣盯着那道剑光瞧了一眼,神色愈发阴沉。来人境界不低,至少也是神宫境。此人已经不远,他就算现在动手,也没办法赶在此人到这里之前杀掉林轩。甚至,万一被此人拦下,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更加难以预料。 转瞬功夫,齐鸣已经有了决定,盯了沈牧之一眼后,忽地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不等沈牧之与许一反应过来,齐鸣就已出现在许一身后,一掌切下,许一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已失去知觉。而沈牧之虽然有能力可以阻拦一二,但他并不想出手。 一来,他身上确实伤势挺重。之前与那袁长青一战,虽然结束得很快,他也占了上风,可实际上长生刀煞气的反扑,让他受伤也不轻。此时若是再和齐鸣交手,实在过于冒险。 二来,许一落在齐鸣手里,短时间内应该并无生命危险。那块玉饰也还在他手中,想必与那齐鸣,也还是有再见之日的。 齐鸣打晕许一后,拎着他就御剑冲上天空,接着,突然一个挥手,数道剑光从天而降,直扑地上的沈牧之。 沈牧之慌忙御剑抵挡,有些吃力,但好在那齐鸣并未尽全力,倒也有惊无险。 等到风平浪静,周围已是一片狼藉。而那道剑光也已在附近落下,玄诚的身影显现出来。 “你终于来了!”沈牧之看着他,笑了笑。 玄诚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那道已经远去的剑光,问:“是什么人?” “三合门的齐鸣,他想要这个!”沈牧之说着,便将那块玉饰拿了出来,递给了玄诚。 玄诚接了过来,看第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联系玄诚是昨夜的事情。昨夜,于新担心他十五那天寒气逆行一事,便让他联系了玄诚,原本是说好了今天清晨在金国边境处汇合的。 但今日事情有变,玄诚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自然着急。 而先前许一出现的时候,沈牧之便知事情恐怕不妙。林长缨又是那个情况,他就借着与许一动手的时候,放出了讯号。 所以,此时玄诚赶至,不算早,不过,还好,也不算晚。 “先收起来,林姑娘情况有些棘手,被我安置在了其他地方,我们先去找她。”沈牧之说完,便带着玄诚离开了这里,去了林长缨的藏身之地。 365 故人 还好,林长缨除了依旧昏迷不醒外,并无大碍。 沈牧之将其从树上抱下来后,就赶紧让玄诚检查了她的情况。一番情况查探下来后,发现是中了迷魂阵。 十年前在东岛上的时候,沈牧之就遇上过迷魂阵。当时,幸好苏华来得及时,才救下了他的性命。 如今,被玄诚这么一说,再一回想,确实昨夜林长缨的症状和他当初有些相似。甚至,他当初一开始的也是误以为是中毒,也服用了解毒丹,可并没有好转。昨夜林长缨亦是如此。 只是,奇怪的是,昨夜于新也在,若他们身在迷魂阵中,为何于新丝毫都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沈牧之将此疑问问了出来,对此玄诚也没给不出答案。 林长缨因为受迷魂阵影响时间过长,情况比较危急了,不能再多耽搁下去了,所以二人也没时间再去细细查探此地的迷魂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赶紧先带着林长缨离开这里。 时间紧急,加之玄诚来时动静不小,二人索性不再隐匿身形,带着林长缨御剑升空,往金国境内飞速而去。 片刻功夫,二人就已到了金国境内。 玄诚领着沈牧之,在离着边境不远的地方寻了一个僻静之处,二人停了下来。经过玄诚的一番诊治,林长缨虽然没能立马苏醒,但据玄诚说,情况已经无碍,接下去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仔细温养魂魄即可。 林长缨确定无碍后,沈牧之心头大石总算落地。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心思,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至于于新那边怎么样,他毫不担心。 以于新的实力和身份,大明剑宗的人不会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刁难一下罢了。 这时,玄诚又将那块玉饰拿了出来,问起此物由来。沈牧之便将这些天的事情大概地跟他说了一遍。 听到沈牧之说着玉饰是一座灵宅之后,玄诚倒是毫不惊讶。先前,他从沈牧之手中结果此物的时候,便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过,当时他有些想不明白,灵宅虽也是稀罕东西,但也不至于会让大明剑宗和三合门两大宗门都不惜出手争抢吧! 现在他明白了,原来他们所争抢的,不仅仅是这座灵宅,还有这灵宅背后的那座秘境。 玄诚拿着这玉饰看了两眼后,便又甩手扔回给了沈牧之。 “于新呢?”见沈牧之接住后,他便开口问道。 沈牧之摇头:“不清楚,先前大明剑宗的人来追,因为林姑娘昏迷不醒,我们脱身的把握不大,于新就跟我们分开去引开那些人了。他既然没跟你在边境处汇合,那很有可能是带着大明剑宗的人去其他地方了!” “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给于新还是你自己留着?”玄诚又问。 沈牧之闻言,忽然沉默了。 “怎么了?”玄诚见他神色不对,便蹙眉问道。 沈牧之犹豫着说道:“于新建议我拿这东西去跟大剑门把苏华换出来!” 玄诚一愣,旋即便皱眉认真考虑了起来。片刻后,凝声道:“这建议,不是不可行!一座秘境,哪怕对于大剑门这样的一流门派来说,也是十分有诱惑力的!不过,剑首峰那几个人都是心机深重之人,要跟他们做交易,须得万分小心才行。”说到此处,玄诚沉吟起来,目光悄悄在沈牧之脸上打量了一下后,才又继续说道:“依我看,此事可行,但若想稳妥成事,最好还是通知赵正光,让他参与进来!” 沈牧之一听赵正光三个字,神色便有些异样。 他虽心中清楚,当年之事,赵正光已经尽力。可从情感上,他依然无法接受,当年那样的结果,和后来在苏华身上发生的事情。 玄诚清楚他心中所想,暗叹一声后,道:“这样吧,此事先通知何羡,我约他到金陵见面,到时候与他商量过后再做决定,你觉得如何?” 沈牧之想了想,便点了头。 与何羡,也已有十年未曾见面。 如今想到要重逢,沈牧之心头立马生出了几分紧张复杂之感。 二人带着林长缨先回到了空山,空山脚下当年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的道观,如今却又被重建了起来,而且看上去,似乎建了已经不知一两年了。 不等沈牧之问,玄诚便已在旁说道:“是我去大剑门之前重建的。”话音刚落,道观里便有一人跑出,正是徐然然。 这丫头看到沈牧之,很是惊喜,笑眯着眼睛喊了一声小师叔后,又将好奇的目光落在了沈牧之背后背着的林长缨身上。 沈牧之也没给她介绍,跟着玄诚就进了道观。将林长缨安顿好后,便将其交给了徐然然留意着。 而他则是和玄诚去了金陵。 到了金陵后,玄诚通过金明阁给何羡送了消息,而后二人就在金明阁附近的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夜里,何羡便到了。 大堂里,何羡一声碧青色长衫坐在大堂里,身前桌上放着一个瓷白酒壶和一只同色的酒杯。挺拔的身躯,俊朗的面容,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当初那满身的温和,如今却换做了清冷和凌厉。 沈牧之站在楼梯上端,透过楼梯与楼板的夹角,一眼就望见了下面那个瞩目的身影,这脚下的步子,顿时间就跟灌了铅一般,迈不动了。 十年不见,待会开口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吗? 还是,你还好吗? 就在他怔愣的时候,底下的何羡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突然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朝他射来,却在触及他的脸颊时,又瞬间收起所有的锋利,眨眼化作春风,和煦拂面。 接着,便是微微一笑。 温润如玉,宛若昨日。 沈牧之怔在那里,心头的紧张犹豫,却更甚之前。 “走吧!”一旁的玄诚却突然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略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鼓励。 沈牧之回过神,低头错开那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后,随着玄诚走了下去。 底下,何羡已经从桌边站了起来。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由远及近,及至跟前,微微一笑,轻声道了一句:“高了,更英俊了!” 话音一落,沈牧之不由得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坐吧!”何羡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便岔开了话题,看着他们坐下后,拎起酒壶给沈牧之和玄诚都满上了酒。将酒杯递给沈牧之的时候,口中还微笑着说道:“听玄诚说,你如今喜欢喝酒,这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醉,你尝尝。” 沈牧之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犹豫了一下后,伸手接住。而后,一口闷下。酒香满喉,却依然压不住他此时心中泛起的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 “还是先说正经事吧!”玄诚瞥了一样沈牧之的神色,在旁开口说道:“这次找你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何羡一听是重要事情,神色立即认真了起来。 玄诚朝沈牧之示意了一下,沈牧之立马将那玉饰给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玄诚朝那玉饰扬了扬下巴,道:“这东西是座灵宅。我们想和乐山做笔交易,把苏华换出来!” 何羡一听,眉头顿时皱起,看看玄诚,再看一眼沈牧之,见他低着头,迟疑了一下后,伸手拿过那块玉饰,打量了一下后,轻咦了一声,转头问玄诚:“这上面的封印,是你的手笔?” 玄诚摇头,表示不是。他没说是沈牧之布下的封印。不过,何羡也并非猜不到。 何羡想了想后,道:“灵宅虽然罕见,但乐山未必会答应。” 玄诚沉吟了一下,道:“那如果说这座灵宅和一座秘境有关呢?” “秘境?”何羡皱起眉头,略有惊讶地看着玄诚。 玄诚点头:“具体情况我和牧之都不是很清楚,可能需要将封印打开,把里面那个器灵请出来问一问才知道。不过,从之前牧之所经历的事情来看,这座秘境应该不简单。叫你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若真有这么一个秘境存在,你觉得跟乐山做这个交易能不能成?” 何羡听后,沉吟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又开口,道:“这样吧,我们换个地方聊,去金明阁吧!” 玄诚摆手:“金明阁不行。那里面不都是你的人。之前我去金明阁给你送信,都是易了容去的。” 何羡闻言,又想了想,而后道:“那这样,我在城东有座宅子,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我把地址给你,你和牧之先过去,我去一下金明阁,再与你们汇合!”说完,就把地址报给了玄诚。 之后,何羡先行离开。 沈牧之与玄诚又过了一会,才离开客栈,顺着何羡给的地址找了过去,很快便找到了那个隐在小巷子中的宅子。 他们刚到没多久,何羡也到了。 三人坐下来后,沈牧之便将最近这些事又都说了一遍,而后遵照何羡的指示,解开了封印。封印刚一解开,便有一道白光从中掠出,欲往院外逃离而去。只是,刚飞到半空,便被何羡一袖扫下。 白光一闪,柳鸢一身白衣摔倒在地。 柳鸢缓了一会,才回过劲来,抬头目带惊惧地扫过何羡与玄诚之后,落在沈牧之身上。 “许一呢?”柳鸢沉声问道,隐有怒意。 沈牧之冷冷回答:“被齐鸣带走了!” 柳鸢一愣,旋即神色大变,惊声道:“他会杀了他的!” “不会的!”沈牧之道:“我跟齐鸣说了,那么秘境只有许一能开启!所以只要许一不笨,他怎么都不会死!” 柳鸢闻言,惊疑不定,盯着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又问:“你想做什么?” 沈牧之看着她,道:“那个秘境,应该只有你能开启吧?” 柳鸢脸色微白了一下,低头避过沈牧之的目光,默然片刻后,才点头承认。 “告诉我们那个秘境的地址,我要用那个秘境去跟人做一个交易。完成交易后,我会送你去蚨山,在那里,你不会有任何事。至于许一,日后我会想办法传信告诉他你在蚨山,至于他还会不会去找你,我就不保证了,怎么样?”沈牧之道。 柳鸢苦笑:“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当然有。你可以不说,那我就直接拿你和这座灵宅去与人做交易。”沈牧之道。 柳鸢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悲色,也有讥讽。 沈牧之面无表情,就当看不出那些讥讽。 其实,这一切结果,何尝又不是她和许一的咎由自取呢! “我答应!” …… ……  366 交易 何羡又问了柳鸢几个关于秘境的问题,大概是柳鸢已知形势再无任何扭转的可能,对秘境一事,倒也不再隐瞒,凡提问,便回答,几乎坐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她的回答中,沈牧之也弄明白了为何当初许一会坚持不肯将秘境交出来,原因是秘境的开启,会消耗灵宅大半的灵力,柳鸢的境界也会大受影响,百年内不可能恢复。 一切都问清楚后,沈牧之便让柳鸢回了灵宅之中,而后为了以防万一,沈牧之又再度将其封印了。 之后,三人又商讨了一番交易之事,何羡觉得可行,不过与玄诚意见相同,此事须得通知赵正光,有他坐镇,方可顺利。否则,以乐山等人的心性,定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将苏华交出来。到时候,万一他们明面上答应了条件,暗地里却对苏华做了什么不利之事,以他们的实力,就算心中不服,又能奈何! 既然何羡和玄诚都认为须得有赵正光坐镇,交易一事方能顺利无忧,沈牧之也就不再纠结什么。 赵正光那边,何羡会去联系。到时候,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会送信去空山通知沈牧之和玄诚二人。 此事商定后,沈牧之想起林长缨一事,便跟何羡提了一嘴。 本打算直接回大剑门的何羡得知后,便说要与他们一到去空山,将林长缨接回门中。 如此,自然甚好。 三人回到空山后,林长缨还未苏醒。 何羡不愿意多耽搁时间,确定了她的身体无碍后,还是将她给接走了。 何羡走后,沈牧之便留在空山,等着何羡的消息。 这一等,便是三天。 来送消息的,竟然是于新。 见面后,于新问起当日之事,沈牧之也没瞒他,都跟他说了一遍。提到那袁长青最后死在了许一手中后,于新也颇为唏嘘。 于新说,交易一事,何羡与赵正光已经商讨多多次,基本已经定下了一份方案。他这次过来,就是来给沈牧之送这份方案的,等沈牧之看过后,觉得没问题的,赵正光就会正式去跟乐山谈。等谈好之后,便会按方案上的计划进行。 沈牧之和玄诚都看了方案,各个细节都十分周到,只一事,沈牧之略有犹豫。方案中提到,交易一事不宜由沈牧之自己出面,何羡和赵正光都觉得由玄诚出面更好。 沈牧之清楚何羡与赵正光如此建议的原因是什么。 一来,是担心他情绪失控,毕竟当年之事,虽已过去十年,可谁都不曾忘记。 二来,当年他离开大剑门后,大剑门中除了何羡与赵正光知道他还活着之外,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必死无疑的。 如今若是出现,怕是剑首峰那边又会生出什么叵测之心。 而且,玄诚出面,也是说得过去的。玄诚与沈牧之的情谊,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想要换出苏华,也可以说是想完成他的遗愿,这理由合情合理。 只是,事关苏华,沈牧之不亲自参与,即便他十分信任玄诚和何羡他们,可心中还是会觉得无底。 玄诚看出他的迟疑,避开于新之后,开口劝他:“何羡和赵正光这样安排也是为你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苏华完好地换出来,并且将柳鸢栖身的灵宅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沈牧之想了想后,道:“由你出面可以,不过我要跟着,换副面孔,他们应该认不出来!” 玄诚欲要拒绝,但见他眼神坚定,便知此事他已然决定了,也就只好不再多劝,点头同意了。 将此决定与于新说后,于新有些不太同意,但沈牧之已经想好了,就不会再改。 于新无奈,只好回大剑门传话去了。 又是三天。 于新再次出现,这一回是来接他们去金明阁的。 于新说,乐山那边已经同意与他们做这个交易,不过剑首峰的沈奇峰要见一见玄诚,所以这一次去金明阁,就是去见沈奇峰的。本来,何羡也要来,但清凉峰上有点事被拖住了。 不过,有于新作陪,再加上玄诚也已非当年,如今已是紫宫境,倒也不惧那沈奇峰会暗中搞鬼。 沈牧之想要同去,却被玄诚劝住。 “这次去,并非是正式交易,只是乐山的一个试探罢了。你还是先不要去了,免得万一被那沈奇峰看出端倪,横生波折。而且,然然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还是留在这里,帮我看着然然吧!”玄诚都这么说了,沈牧之也只好打消了同去的念头。 玄诚这一趟去了许久,等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返回空山。 沈牧之都快要按奈不住,要去金陵找他了。见到他回来,迫不及待地就追问起与沈奇峰见面的情形。 一提及这话题,玄诚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不过,面对沈牧之,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一切都已谈妥,两日后,他们会在金明阁等他们,汇合之后,一同前往秘境。只要确认了秘境的存在,他们就会交出苏华。 沈牧之听着这话,却未有轻松之意。反而见他神色不佳,心知其中必有隐情,恐怕到时候这交易一事,难以顺利。 只是玄诚不想多说,他也就不再追问。 两日眨眼即过。 为防万一,玄诚将然然悄悄送去了离着空山数十里外的一个村子里,那地方他有个熟人,是当年他还没认识沈牧之的时候结下的香火情。 这空山周围虽有大阵防护,可若大剑门的人成心想做点什么,没有他坐镇其中,这大阵是防不住那些人的。 所以,将然然暂时送走,更安全一些。 安顿好然然后,沈牧之换上了一副中年人的面孔,与玄诚一道,上了金陵。 他们到的时候,何羡已经到了,于新还没来。 据何羡说,这次交易,乐山不会亲自出面,一切还是交由沈奇峰来。待会于新会和沈奇峰一道到这边。剑首峰那边可能还会派一个人来,不过具体是谁,现在还未知。 另外,根据交易的流程,苏华已经从禁地移出,暂时由剑首峰的人看押在正阳峰的小梅园内。 只等这边交易结束,赵正光就会亲自将苏华带出大剑门,送去蚨山,到时候沈牧之可以去那边等着。 沈牧之听着这些,心情不由有些激动。 十年,他想了十年的事情,终于快要成真了! 正说话间,于新和剑首峰的人就到了。 剑首峰除了沈奇峰之外,还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对于沈牧之来说,都是生面孔。或许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十年过去,沈牧之已经不记得了。 倒是沈奇峰,十年不见,他模样依旧,还是那般地让人一见便心生厌恶。 沈奇峰与何羡还有玄诚假模假式地打过招呼后,目光落在站在最后的沈牧之身上,问:“这位是谁?” 玄诚忙回答:“他是我朋友,龙一。” 沈奇峰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一行人在金明阁稍作停留后,就离开了金陵,一同前往秘境所在位置。  367 心机 秘境所在,是在南面海上的一个岛上。海岛离岸并不算远,沈牧之一行人从金陵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海岛不算很大,据柳鸢之前的交代,那秘境就在海岛东面的一处山口之中。 柳鸢所描述的那处山口,造型有些奇特,像是个葫芦形状,所以很好找。山口之内,空间很大,山林成片,草地河流样样不少,已是另成洞天。 而那秘境,就在那个葫芦嘴上。 葫芦嘴处,是山口内河流的出口,所有的水流都在此处,顺着断崖轰然泻下,砸进下方上百丈深的山谷之中。 断崖上,水流中央,挡着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几个字,除了第一个字外,其他的字都在水底,看不真切。第一个字也已被这常年的流水冲刷得很是模糊了,众人看了半天,才隐约看清是个柳字。 秘境开启的位置,就在那块巨石上。 只是,等玄诚将这一点跟沈奇峰说了之后,突然就有两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众人身前。 沈牧之打眼一瞧,心中不由一沉。来人竟是齐鸣和许一二人。 许一跟在齐鸣身后,落地后,目光偷偷扫过众人,并未发现沈牧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又是一番仔细审视后,最终目光却定在了化妆成中年龙一模样的沈牧之身上。 而那齐鸣却是十分熟络地跟沈奇峰等人打招呼,之后目光在扫过沈牧之这边几人后,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开口问于新:“于长老,那个林轩呢?这么大事,他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于新在看到齐鸣和许一出现的时候,脸上明显有意外之色,显然他是不知道齐鸣和许一会出现在这里。但看沈奇峰几人的反应,却能肯定,齐鸣和许一的出现,应该是早就约定好的。 此时听齐鸣提到林轩这个名字,于新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再看沈奇峰等人神色,却是淡定无比,甚至沈奇峰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化身龙一的沈牧之这边扫了一眼。 沈牧之心中一凛,顿时肯定,他的伪装应该是早已被识破了。 现在事情发生这样的变化,那么交易一事,多半是不会再顺利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便立即与玄诚心声说道:“玉饰灵宅一事恐怕沈奇峰等人都已知晓,他们待会若是问起,你便说没带在身上。” 他这话刚说完,对面沈奇峰便开了口:“玄诚,打开秘境吧!” 玄诚眉头一皱,反驳道:“沈奇峰,之前我们可是说好的,这一趟过来,只是验证一下秘境是否存在,但要我们打开秘境,须得我们见到苏华才行!” 沈奇峰答道:“行了,玄诚,这会儿三合门的齐长老他们都在这了,你就不要再装了!这秘境若是没有齐长老他们,就凭你们自己能打开?” 玄诚倒是知道沈牧之之前曾跟齐鸣说过若要开启秘境就必须得有许一参与,可这话只是为了保住许一那条性命而说的,并非真实如此。原本他和沈牧之都没想过齐鸣会和大剑门联系到一起,可如今这局面,就算玄诚否认,也是没用的。除非他现在当场打开秘境证明给沈奇峰等人看,否则他们定然不会相信。 可若是他现在当场就打开了秘境,那接下去这交易还能不能谈得成可就不好说了。 形势不由人,这话可真是没说错。 齐鸣和许一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就让沈牧之这一方变得被动起来了! “林轩……”沈奇峰见玄诚不做声,目光忽地落在了一旁的‘龙一’身上,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讥讽笑容,道:“不对,应该是沈牧之才是!我说得对吗?” 沈牧之抬眸看向沈奇峰,平静对视:“沈长老当真是好眼力啊!” 沈奇峰冷冷一笑:“怎么,十年不见,连个真面目都不敢露吗?” 沈牧之懒得搭理他,转头望向了站在齐鸣身后的那个许一。许一此时也正盯着他。二人目光一触,许一眼中恨意灼然。 沈牧之在心底冷哼了一声,便收回了目光。 这许一既然这么想死,那这一回,他就成全他。 “林轩,把灵宅交出来!”许一没忍住,喊了起来:“否则,你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沈牧之垂眸冷笑,沉默不语。 一旁,玄诚目光扫过沈奇峰还有齐鸣这几人,冷笑了起来:“沈长老,这是不打算跟我们做交易了吗?” “玄诚,这你可误会了!这交易可是赵峰主亲自促成的,再怎么样我们剑首峰也是要给赵峰主一个面子的,对不对?所以,你尽管放心,这交易肯定还会继续,只不过交易的内容,得稍微调整一下,毕竟,是你们瞒骗在先嘛!”沈奇峰看着玄诚与沈牧之二人,笑得有几分得意,也是十分地胸有成竹:“苏华已经在正阳峰了,这一点,何羡和于新都可以作证!所以,只要你们现在把那座灵宅交出来,然后助我们打开秘境,明日赵峰主就会亲自将苏华送出大剑门,如何?” 玄诚刚要接话,却被沈牧之突然抢先:“灵宅并未带在身上。你们想要可以,明日带上苏华到空山山脚下,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不行!那我怎么确定你们没在那东西上面做手脚呢?必须得等我们确认了这秘境确实存在,而且确实能用那座灵宅打开,才能把苏华交给你!”沈奇峰看着沈牧之说道。 沈牧之皱眉沉默了一会后,道:“今日那座灵宅确实不在身上,明日你我在这碰头。你们带上苏华,我带上那座灵宅,打开秘境之后,你们交出苏华。这是我最后的让步,若你们再不同意,那就不用谈了!” “不用等明日了,就今日吧!老夫这就传信回去让人将苏华送来,你们派人回去将那座灵宅带来。两个时辰够不够?”沈奇峰说道。 沈牧之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此事有了齐鸣的参与,拖得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出幺蛾子。所以沈奇峰急着想要完成这个交易,也是件好事。 沈奇峰见他同意后,就立马传信回大剑门。 沈牧之这边,则是由何羡跑一趟空山,取回那座‘被留在空山的灵宅’。 而就在何羡离开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左右,一位身着宽大灰袍之人突然出现,还未靠近,便已一剑往沈牧之刺去。 玄诚反应极快,一把将沈牧之扯开后,一边御剑迎上,一边怒喝一声:“你们竟然想灭口!” 对于这灰袍之人,沈牧之与于新或许不认识,可玄诚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年他带着沈牧之逃出大剑门的时候,在山门大阵边缘处,便是此人拦住了他,若不是最后那镜湖之中的鼋龙突然现身出手,他和沈牧之二人当时很有可能就要都被交代在那了! 此人如今突然出现在这,其中心思,还有什么可猜不出的! 看来剑首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做这个交易,但秘境他们要,灵宅他们也要。所以,先前沈奇峰才会故意提出要在今日交易,这样才能支走他们一人。如此一来,他们那边齐鸣加上沈奇峰三人,再加这个灰袍之人,对付他们三人,绰绰有余。 玄诚脸色难看至极,他这声音未落,齐鸣还有沈奇峰等人已经纷纷动了起来,数道剑光瞬间织成了一张网,朝着玄诚和沈牧之二人兜下。而那于新,却在这时,被那灰袍之人一剑逼开,躲开了那张网。 灰袍之人迅速引着于新往葫芦山口的另一头而去,这边留下了玄诚和沈牧之二人苦苦支撑于四道剑光之下。 这四人中,齐鸣战力最高,沈奇峰次之,其余两人再次之。 玄诚虽也已是上境高手,但到底年轻,若是单打独斗,与那齐鸣也可斗上几招,可如今这形势之下,又要护住沈牧之,很快,便已是捉襟见肘,险象频生。 不到一盏茶时间,沈牧之与玄诚就都已受伤。 “待会我让你逃的时候,你就逃,千万别回头!”玄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低沉用力,不容置疑。 沈牧之知道,玄诚这是打算用他自己的命来给他换一线生机。 可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十年之前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它们重演! 一边想着,一边挥刀,血红色的煞气,化作一条红龙,怒吼着朝着天空之上呼啸而来的剑气冲去。 轰然声响中,轰隆炸碎,四处飘散的煞气却又在眨眼间又化作无数狰狞的人脸,嘶吼着朝着周围的人扑去,不分敌我。 长生刀中煞气虽然强横,可却也不受沈牧之的控制。 此时,煞气反噬,已经让他的伤势愈发严重了。再这么下去,只怕不等沈奇峰他们杀了他,这长生刀就要先将他给吞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再犹豫,又是全力一刀逼退袭来的两柄飞剑之后,大声喊道:“我们要是死了,你们永远都别想打开这座秘境!” 沈奇峰等人闻言,空中剑光纷纷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我在那座灵宅之上下了封印,只有我一人可解。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杀了我们试试!”沈牧之再度喊道。 沈奇峰几人虽然不信沈牧之能有这等手段,可又怕万一,一番犹豫后,终究还是停了手。但此时,沈牧之与玄诚都已受重伤。 尤其是沈牧之,长生刀虽然让他战力大涨,可刀内煞气反噬也是十分厉害。此时体内灵力已是一塌糊涂,他还能这般站着说话,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这时,齐鸣喊道:“沈长老,这林轩狡诈至极,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沈奇峰没接话,只是盯着沈牧之,片刻后,开口道:“刚齐长老说你的话不可信,那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是真的?” 沈牧之便道:“等何羡将那灵宅带来,你一试便知!” “你确定何羡真的能带来那座灵宅吗?”沈奇峰眯着眼反问。 沈牧之道:“之前沈长老不是已经商定了好了两个时辰吗?既如此,何羡能不能带来那座灵宅,等上两个时辰不就知道了吗?” “行了!”沈奇峰突然冷笑了起来:“那座灵宅其实就在你们两人当中一人身上!” 其实,沈奇峰猜到这一点,沈牧之并不惊讶。要不然,沈奇峰不会在何羡离开后不久就立马动手。 “把那东西交出来,只要你说的属实,我可以不杀你们!”沈奇峰又道。 “好!”沈牧之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而后转头让玄诚将那玉饰取出来给他。玄诚目光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那玉饰摸了出来,放到了沈牧之手中。 沈牧之拿到那玉饰后,却没递出去。 他低头看着这手中玉饰,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奇峰立即警惕了起来。 “沈长老,你说我要是一刀劈在这东西上面,这里面那位的器灵还能不能活下来?”沈牧之依然低着头,轻笑着问道。 沈奇峰并不清楚开启秘境的具体方法,也不清楚这座灵宅是否有器灵,此时听得他如此说,他一愣之后,立马转头看向了齐鸣。 齐鸣眉头拧着,察觉到沈奇峰目光后,犹豫着说了一句:“秘境的开启,必须要有那位器灵才行。” 沈奇峰一听,神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 “沈牧之,你要是敢毁了这灵宅,我沈奇峰发誓,你和玄诚还有那个于新,今日一个人都别想走出这座海岛!” 沈牧之抬头看他,收了笑容,道:“我可以不毁它,不过沈长老得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沈奇峰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下后,道:“你说!” “放了玄诚和于新,现在就让他们走!”沈牧之说道。 “牧之!”不等沈奇峰接话,一旁的玄诚就已沉喝了一声。 “你们先走。只有你们逃走了,我才有可能活下来!”沈牧之低声说道。 玄诚沉沉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沈牧之转眼看向沈奇峰,道:“沈长老,想好了吗?再拖下去,等何羡回来,这交易你想谈也未必有机会谈了!” 沈奇峰眸光变了一下后,沉声应了下来。而后示意其他两人,放玄诚离开,同时让一人去知会那个灰袍之人,让他放于新离开! 沈牧之清楚,这沈奇峰肯定不会真的如此守信,但只要玄诚和于新碰头,二人联手,就算有人追击,逃生的机会也还是会大很多。而只要他们两人中有一人能逃出,那么他就有可能能活下来。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也有可能,沈奇峰和乐山无论如何都要杀了他。 不过,这都不是眼下能一下子全部想周全的事情了。 玄诚看了一眼沈牧之后,便离开了。 “好了,人已经放了,东西拿来吧!”没等玄诚他们走远,沈奇峰就开始迫不及待了。 沈牧之这回很听话,立马就将那玉饰给扔了过去。 沈奇峰接手后,立马查看了起来,一查看,脸色果然就难看了起来。 沈牧之瞧在眼中,心头蓦然一松。 刚刚是他拿生命做的一次豪赌,显然,他赌对了。 “沈长老,我再跟你说个事吧!”心情轻松了几分的沈牧之,愈发的淡定了。 沈奇峰阴沉着脸,抬头看他。 “开启秘境,只要这座灵宅中的那位器灵即可,根本不需要那个许一。”沈牧之说着,还转头看了一眼齐鸣,而后又往躲在远处的那个许一扫了一眼。 齐鸣脸色一变,稍一想,便想明白了,当时沈牧之跟他说开启秘境须得许一参与才行那话不过死诓他的。可如今这局面,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奇峰相信这话。否则,他与大剑门之前谈好的交易,可就要泡汤了。 想着,不等沈奇峰开口,他就立马冷笑道:“林轩,你可真是好心机!怎么?觉得自己不可能活下来了,所以想让沈长老杀了许一让我们永远也打不开秘境,对吗?” 不得不说,齐鸣心思转得很快。他这话一出,顿时让沈奇峰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又开始偏向于相信齐鸣这边了。 368 大结局 “沈长老,这小子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等沈牧之接话,齐鸣又朝着沈奇峰说了一句。 沈奇峰冷笑着:“齐长老不用急,今天是不会有人来救他的!”说着,他便又低头去看手中那块玉饰。 只是,这玉饰上的封印,确实是他没见过的,要想解开,恐怕还真的得要沈牧之亲自动手才行。 沈奇峰想着,脸色又阴沉了一些,抬眸盯向沈牧之,道:“解开封印,否则你休想再见到苏华!” 沈牧之闻言,却笑了起来:“沈长老这话说得好像你们之前打算遵守约定让我见到苏华一样!” 沈奇峰神色一滞,旋即冷哼一声,道:“沈牧之,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你这封印确实有些门道,不过,我解不开,不代表这世上没人能解得开,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罢了!这秘境在这里也不会长脚跑了,多花点时间又如何?我告诉你,你要是识趣,或许到时候还能留你一条小命,你要是不识趣,不光你自己的性命保不住,那个妖女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听沈奇峰提到苏华,沈牧之心头不由痛了一下,可此时,这玉饰上面的封印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了,以他跟沈奇峰之间的恩怨,如果他此时解开了封印,他绝对会没命。他如果死了,苏华在大剑门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所以,无论如何这唯一的筹码都不能丢! 想到此处,沈牧之便道:“既然沈长老如此笃定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能解我这封印,那大可现在就杀了我!反正,如今我也已是落到了你们手中,是死是活,皆在你一念之间。我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但,沈长老若是想以此来威胁我解开封印,那就不用想了!” 沈牧之这种豁出去的态度,让沈奇峰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最主要是沈牧之此刻所表现出来的这种镇定的态度,让他更是心生忌惮不敢杀他,万一那封印真的只有他一人能解怎么办?虽然他并不太相信,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时,齐鸣突然插进话来:“沈长老,要不把东西给我试试?” 沈奇峰看了他一眼,稍一迟疑,便道:“我看这事就不劳烦齐长老了。” 齐鸣被他拒绝,呵呵笑了一声后,也不强求。当然,也无法强求。 沈奇峰复又看向沈牧之,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沈牧之站在那,泰然无比。如今,玄诚何羡他们都已经离开这里,于他来说,最坏无非就是死路一条,他没什么好怕的! 片刻后,沈奇峰终于松了口:“你要如何?” 沈牧之微微一笑,道:“三件事!” 沈奇峰神色一愣,厉喝道:“沈牧之,你别想得寸进尺!” 沈牧之站在那,笑而不语,就那么看着他。沈奇峰愠怒不已,可最终还是松了口,道:“你说!” 沈牧之道:“第一件,今天天黑之前,我要见到苏华!” 沈奇峰闻言,眼睛眯了眯,而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第二件,我要赵正光亲自护送苏华到这里来!”沈牧之又道。 沈奇峰沉默了几息过后,也点头同意了。而后问:“第三件呢?” 沈牧之咧嘴笑了一下,道:“杀了齐鸣!” 沈奇峰与齐鸣顿时色变。 沈奇峰怒喝道:“沈牧之,你找死!” 沈牧之站在那一动不动,镇定自若地看着他,道:“我就在这,沈长老想杀就杀,出剑便是!” 沈奇峰脸色青黑,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压下心中怒火,朝他喝道:“换个条件!” “沈长老可知那个许一是什么人?”沈牧之看着沈奇峰问。 沈奇峰一愣。 “他是大明剑宗的弟子。齐鸣还杀了大明剑宗的一个长老,你觉得到时候打开秘境之后,这齐鸣会留着许一的性命吗?”沈牧之又说道! 沈奇峰眉头动了动。 “沈长老,这小子完全是一派胡言。那个大明剑宗的长老,是许一所杀。他们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沈长老若是不信,可以立马就叫人去查一查!”齐鸣有些着急了。 沈牧之冷笑了一声,忽然转身朝躲在远处的许一喊了一声:“许一,齐鸣说那袁长青是你所杀,是真是假?” 许一眼中一下子掠过许多情绪,转瞬又全部敛于无形,暗自一咬牙后,放声喊道:“那袁长青再怎么样也是上境长老,我一个幽门境的弟子,如何能杀得了他!” “沈长老,你听到了吧!”沈牧之回头看向沈奇峰,道。 沈奇峰看看他,又看看齐鸣和许一,皱眉不语。 齐鸣回头看了许一一眼后,又扫过沈牧之,最后朝着沈奇峰说道:“沈长老,不管袁长青是何人所杀,这与我们之间的交易并无关系……” “如何会没关系!”沈牧之突然抢话:“大明剑宗是什么门派,这许一可是内门弟子。今日沈长老你若是跟着齐鸣合作,那日后大明剑宗追查起来,大剑门必然逃脱不了干系。我想,沈长老也不希望大剑门凭白地就多了这么一个劲敌吧!” “这灵宅和秘境一事,大明剑宗的人一无所知。就算今日许一死在了这里,大明剑宗的人也绝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齐鸣无比笃定地喊道。 “齐长老怎么确定大明剑宗的人对秘境一事毫无所知呢?”沈牧之笑了一下。 齐鸣不由色变。 沈奇峰也皱紧了眉头。 “你通知了大明剑宗?”齐鸣拧眉反问。话音刚落,不等沈牧之接话,他心思一转,又立马自己答道:“不可能!你根本不知道今日我和许一会出现,你不可能会通知大明剑宗的!” 沈牧之道:“我是没料到你们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你当初几次三番地想杀我,我若是不回敬你一番,岂不是很对不住齐长老的那番热情?所以,在离开大明之后,我就悄悄让人给大明剑宗的人送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袁长青的死,也提到了许一被你带走!当然,为了让此事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一些,我自然也稍微透露了一些关于秘境的事情!所以,我想这会儿估计大明剑宗的人已经在你门中做客了吧,就等着你回去了!”说着,沈牧之蓦地转头朝向沈奇峰:“沈长老,你说齐鸣若是今日从这里离去,回头碰上大明剑宗的人,他会不会拖你们一起下水?” 沈奇峰脸色顿时一变。 “沈长老,这小子巧舌如簧,诡计多端,你莫要信他的话!他不可能会跟大明剑宗的人透露秘境的事情的!”齐鸣是真的着急了,连声音都失去了平稳。 沈奇峰没有接他的话。 沈牧之微微笑了一下,又朝沈奇峰说道:“沈长老,你今日若是杀了这齐鸣,那可就是救许一于危难,是帮大明剑宗杀了一个仇人!”说着,他又转向许一,喊道:“许一,你说是不是?” 许一只能再次随着沈牧之的话喊:“是!” “沈长老,要么跟大明剑宗结仇,要么就是让大明剑宗欠你一个人情,怎么选,你看着办吧!而且,齐鸣死了,这秘境可就独属于你们大剑门了!至于许一那边,我想你只要把这座灵宅交给他,他保证会牢牢闭嘴的!”沈牧之看着沈奇峰那神色,心中此时已经无比地淡定。 他知道,齐鸣已经凶多吉少了! 齐鸣也感觉了出来。 所以沈牧之这话音刚落,齐鸣突然一剑刺向沈牧之,而后也不看结果,转身就往空中掠去,想要逃离。 沈奇峰见状,立即追了上去。 沈牧之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袭来的剑光,毫不担心。果不其然,就在这道剑光快要将他吞没的时候,一人突然出现身侧,一把攥住他后,就闪了开去。 轰隆一声,泥石四溅,碎木横飞。 这时,空中沈奇峰与齐鸣二人已经纠缠在一处。跟着沈奇峰一道来的两人中的另一人也加入了进去。 那齐鸣实力比沈奇峰略高一些,但有了另一人加入之后,这点优势顿时就没了,甚至隐约间还有点落入下风的趋势。 但大剑门这边的那个灰袍之人竟未出手,沈牧之四处看了看,发现那人不见了。 想来那灰袍应该是去追玄诚他们了。 不过,只要玄诚和于新与何羡碰上了头,他们三人联手,就算追兵不止灰袍一人,也是无需担心的。 现在沈牧之担心的,就苏华一人。 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安全! 正想着的时候,先前一直躲在远处的许一大概是觉得此时所有人都顾不上他了,于是就想逃。 沈牧之看着他御剑匆匆离去,冷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功夫,他又被人用剑逼了回来。 “逃不掉的!认命吧!”沈牧之看着他那狼狈模样,淡淡说了一句。 许一恨恨盯了他一眼,没接话。 沈牧之见状,也没了与他说上几句的心思。 但,没多久,反倒是许一开了口:“要不是你当初用鸢儿给的灵珠把她叫回去,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和鸢儿早就已经安全了!” 沈牧之闻言,转头看他:“许一,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要不是你当初心怀不轨,杀了袁振嫁祸给我们,也就没有今日这些事了!所以,要怪你就怪你自己!再说了,这段时间,要不是我几次三番地救你,你早死了!” 许一脸色青白,无言以对,与他对视了片刻后,最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这时,大概是见空中三人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远处又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迅速加入了战团之中。很快,这原本胶着的战势,就开始往一边倾倒。 一炷香后,一道身影从天而落,轰然砸进了下方的密林之中。 齐鸣败了! 以剑首峰那些人的行事作风,齐鸣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沈奇峰这些人不会给自己留后患的! “齐鸣死了!”沈牧之轻轻道了一声。 许一在旁听到,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没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沈奇峰几人就回来了。 沈奇峰身上带了些血迹,浑身杀气还未敛起,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因为气血激荡一时无法收起的缘故。 沈牧之还好些,许一有些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撑住。 “齐鸣已经是死了!”沈奇峰盯着沈牧之,冷淡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利剑一般。 沈牧之闻言,笑了一下,道:“那就恭喜沈长老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解开封印吧!”沈奇峰盯着他看了看后,又道。 沈牧之道:“沈长老这是打了一架打糊涂了吗?还有两个条件,只要沈长老办到了,我自会遵守诺言!” 沈奇峰眯眼,身上杀气翻涌。 沈牧之依然淡定无比。 片刻后,沈奇峰敛起所有杀气,转身吩咐身后的人,让他们去通知门中,将苏华带来。但言语中,并未提到赵正光。 沈牧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后,出言提醒道:“沈长老,我要见到赵正光亲自护送苏华来此,否则,我不会解开封印的!” 沈奇峰并没有理他。 沈牧之看着他,心头忽然有些焦灼起来。 按照一开始的约定,此时的苏华应该是在正阳峰上的小梅园中。只等他们这边交易结束,赵正光就会带着苏华离开大剑门去蚨山。当时如此约定,就是为了防止剑首峰的人出尔反尔。可刚才听沈奇峰吩咐他的人的那些话,似乎苏华并不在赵正光的掌控之中。 如果他们真将苏华带到这里,没有赵振光护送的话,那到时候他必将受制。 想及此处,沈牧之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看着沈奇峰的人御剑离去,沈牧之心中思绪飞转,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来。 现在只能期望,到时候与苏华一起出现的还有赵正光。 时间慢慢过去。 有种度日如年一般的煎熬感。 短短一两个时辰,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有人来了。 几道璀璨剑光划过长空,坠向山口之中。最终,在沈牧之他们附近落下身形。 为首的是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即使已经十年未见。 沈牧之看着他,忽然间鼻子一酸,有股落泪的冲动。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女子被赵正光遮住了大半身形,可那身淡黄色的长裙,还是让沈牧之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谁。 见到赵正光还能忍住的泪水,顿时间便忍不住了。 十年…… 终于再见了…… 她从赵正光身后缓缓走了出来,温柔的目光隔着面纱落在他的脸上,这张陌生中又透着熟悉的脸庞,与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大不相同了。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还是一样的。 “赵峰主,你怎么亲自来了?”沈奇峰看到赵正光的出现,脸上明显有惊讶之色。 他这话音刚落,又有几道剑光纷纷而至。 竟是之前离开的玄诚他们三人。 三人身上,都有带伤,显然刚才那两个时辰,他们也都不轻松。 事情至此,沈奇峰这边再无威胁。 沈牧之终究还是熬到了胜利的这一刻。 …… …… 一月后。 空山山脚道观中。 苏华如今就跟着他们住在这道观中。 徐然然那丫头和苏华处得很好,两个人一人一妖,一个还是孩子,一个却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可这样两个本该是天差地别的人,却似乎总是能说到一起去。 这一月里,何羡来过几次,就是来坐坐看看说说话喝喝酒。 于新也来过两次,送来了一些东西,也说过一些话。但这些话,并不是沈牧之想听的。 林长缨来过一次。 她总是不太喜欢苏华,又不太爱说话,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最后一个来的是赵正光。 他的出现,沈牧之既意外又不意外。 他在阵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来。 沈牧之早已等在了道观门口,看到他后,弯腰行了一礼。 赵正光便停在了那里,遥遥地看着他,片刻后,笑着说了一句:“挺好就好!” 沈牧之张了张嘴,想回答一句什么,只是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不知该怎么出口。 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有事,就传信来!”赵振光又说了一句。 沈牧之垂下目光,嗯了一声。 “回了!”话音一落,沈牧之一抬头,远处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沈牧之站在那里,看着他原先站的位置,怔了半响后,转身回了观中。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