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养黑莲花皇帝当替身》 第1章 别养黑莲花皇帝当替身[穿书] by陈森森文案我是个苦逼医生,某天穿进了一本狗血小说《紫禁秘史》,成了个臭名昭著的大太监。还好,这是个假太监。穿成假太监也就罢了,还有个要命的系统任务——杀死大反派,拯救男主角。我为难地看着惨兮兮的幼年大反派,一个死了妈的悲催小皇子。小崽子阴沉沉地盯着我:“你会后悔的。”唉,这么可爱,下不了手啊。我叹了口气,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殿下,别怕,我是好人。”小崽子冷冷道:“阉狗。”真是个熊孩子。算了,好好培养吧,长大就好了。长大后,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年轻英俊的黑莲花皇帝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死死摁在了龙床上,深邃的眼睛红得滴血,声音却又轻又柔:“先生,朕总算明白了,你待朕好,都是因为朕这张脸。”“???”“外甥像舅,朕不过是舅舅的赝品,对吗?”“不是,你听我解释……”草,这怎么解释?你那个舅舅就是原著男主角,我要拯救的系统对象!工作任务,懂不懂啊?阅读预警:1、受是假太监2、正文是第三人称3、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狗血,狗血,狗血!作者最爱各种替身死遁掉马修罗场火葬场,哧溜~4、醋坛子黑莲花攻x豁达宽容医生受5、封面人设是欧阳阳太太画哒,已获得授权~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穿书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若轩,季如雪 ┃ 配角:预收《别养绿茶婊影帝当替身》 ┃ 其它:狗血一句话简介:先生,听说我像你的白月光?立意:互相救赎,一起成长 1、第一章 “大反派活剥了男主脸皮?” 林若轩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追了整整半年的网络小说《紫禁秘史》,大结局给他看这个? 大反派亲手活剥了男主脸皮,砍了男主四肢,放在地牢的酒缸里,做成了人彘? 林若轩捏着手机,只觉得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作为一名苦逼的心胸外科小医生,他昨晚刚刚值了个通宵夜班,早上交了班回到家里,惦记着《紫禁秘史》今天大结局了,甚至来不及补觉,就打开app追更新,结果呢,作者你他妈给我看这个? 虐主角的小说也不少,可是《紫禁秘史》前面的剧情,明明是篇标准的逆袭爽文啊! 男主名叫萧图南,是萧家唯一的嫡孙,萧家世代忠良,可昏庸的老皇帝却听信谗言,要诛萧家九族。 萧图南当时才六岁,被忠心的老仆人背着逃了出来,然后经过数十年努力,终于为萧家平反,辅助太子做了皇帝,自己也做了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宁远王,为大渊朝镇守边疆。 本来到这个地方,就可以完结了,可是不知道作者发了什么疯,到最后三章,剧情急转直下,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十三年后,萧图南扶助的皇帝壮年暴死,年轻的新帝召萧图南进京,以谋反罪名,将萧图南下了诏狱。 最后,在暗无天日的诏狱里,萧图南被新帝亲手剥了脸皮,斩断四肢,放在酒坛里,做成了人彘。 广大无辜读者:“……” 神展开也不是这样展开的吧! 其实仔细推敲的话,这一切并不是神展开,因为作者早就埋下了伏笔——萧图南的脸,和新帝季如雪长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萧图南和新帝长得一模一样呢?其实很简单,萧图南辅佐先帝登基,先帝娶了萧图南的姐姐萧月容,封为端淑皇后。 说通俗一点,萧图南的亲姐姐,是季如雪的亲娘,所谓外甥像舅,季如雪和萧图南的长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就罢了,偏偏端淑皇后生季如雪的时候,大出血而死,先帝和端淑皇后伉俪情深,端淑皇后死后便沉迷求仙礼佛,不近后宫,同时又恨毒了季如雪这个害死亲娘的小畜生,要不是被人劝着,简直要手撕了这个亲儿子。 于是乎,季如雪从小被扔在冷宫里,没爹没娘地长大,饱受太监宫女欺凌,吃不饱穿不暖,被人虐被人打,不仅身材瘦弱矮小,还是个瘸子,连马也不能骑。 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由于小时候的悲催遭遇,季如雪长成了典型的反社会人格,手段残忍六亲不认,先逼死了三个皇兄,又逼迫先帝退位,最后踩着一堆血淋淋的尸骨,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生性多疑,不愿意相信任何人,萧图南虽然是他亲舅舅,但身为先帝重臣,又手握重兵,自然被召回京城“述职”。 本来,季如雪没打算杀这个亲舅舅,只是想要软禁他,可萧图南回京的那一天,说巧不巧,季如雪正好微服私访,在京城最有名的杏花楼上喝酒。 他坐在二楼窗边,看着萧图南带着数百名萧家军,骑着高头大马,踩着笔直的青石大道一路进城,英武潇洒顾盼神飞,沿途百姓们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看啊,是宁远王!” “萧家军真威风!” “是啊是啊……” 季如雪远远盯着萧图南,盯着那张和自己九分像的脸,捏着酒杯的手指,缓缓收紧了。 同样的一张脸,凭什么萧图南可以征伐四方,万民景仰,而自己贵为九五之尊,却又矮又瘦,还是个瘸子,连马也不能骑?! 然后萧图南就倒霉了。 他虽然武功高强,但长年征战,身上有好几处旧伤,在金銮殿上被数名锦衣卫当场拿下,当晚就被季如雪亲手剥了脸皮,斩去四肢,放在酒坛里,做成了人彘。 黑暗的诏狱中,萧图南哑声道:“为什么?” 季如雪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条明黄色绣帕,仔仔细细将染血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而后轻轻扯了扯唇角:“舅舅,骑马是不是很好玩?可惜,朕是个瘸子。” 【全文完】 第3章 头好疼…… 眼皮好沉……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轩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野逐渐从模糊到清晰,眼前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 “……怎么回事?这是哪儿?”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会吧,真的穿越了? 林若轩茫然地扫视着眼前的屋子,这屋子非常精致,但摆设明显有些陈旧了,一缕熏香在空气中袅袅浮动。 他又低头打量自己。 自己坐在一张黑檀木太师椅上,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刺绣锦袍,十根手指头雪白纤细,显然是个达官贵人。 这是哪个角色? 如今又是哪段剧情? 林若轩努力镇定下来,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终于找到一面黄铜镜子,壮着胆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下巴尖尖,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皮肤像最好的汝窑细瓷,一点瑕疵也没有,跟过去的自己倒有八分像,只是气质非常阴柔,还有些变态。 林若轩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嘀咕道:“这谁啊?怎么这么娘?” 【嘟嘟嘟,恭喜亲成功绑定炮灰配角——东厂督主林若轩。】 “哐啷——”林若轩手一松,铜镜掉在地上。 东厂督主林若轩?! 或许其他读者已经忘记这个小炮灰了,但林若轩绝对不会忘记,因为他们同名同姓! 虽然只是一个出场不到两页的小炮灰,但因为同名同姓,林若轩对这位“林若轩”印象深刻,他还在评论区抱怨过,为什么自己和一个炮灰同名同姓,作者回了一句话——“哈哈哈,是不是很开心鸭?” 开心你大爷!我才没那么变态! 简单地说,原著“林若轩”是个变态太监,喜欢虐待猥亵小男孩。 先帝厌恶季如雪,把他扔在冷宫里不闻不问,任由太监宫女欺辱,季如雪十四岁的时候,先帝又派出自己的亲信——变态太监“林若轩”,让他每天下午去冷宫,好好管教季如雪。 先帝特别暗示,要好好“管教”季如雪,不用在乎他的皇子身份。 “林若轩”自然心领神会,把季如雪虐得死去活来,如果是个普通孩子,估计就这么毁了。 可季如雪是谁啊,是活剥男主脸皮的大反派,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黑莲花,心理素质跟金刚钻一样,居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到了后来,季如雪终于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登基的第二天,“林若轩”便被押往菜市口,凌迟了三天三夜,看热闹的老百姓争着捡肉片吃,跟过年似的。 这就是变态太监“林若轩”短暂而不光彩的一生。 自己竟然穿成了这种人? 一个虐童变态? 一个太监?! 林若轩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不得不扶住桌角,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不会的不会的,系统不会这么坑爹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颤巍巍地伸手往下一摸—— 噫?还在? “呼,不是太监。”林若轩长长吁出一口气,简直要热泪盈眶,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么说,自己是个假太监?可原著没说“林若轩”是假太监啊?难道有什么隐藏剧情?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砰砰砰!” 不会吧,这么快就要开始走剧情了?好歹给人点准备时间啊,这就像刚刚上课,数学老师微微一笑,说今天随堂测验。 外面的人又轻轻敲了敲门:“砰砰砰!” 林若轩实在没法子,只得整了整衣裳,模仿着电影里那些权宦的架势,沉声道:“进来。” 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太监推开门,迈着小碎步走到林若轩面前,满脸褶子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督主,老奴已经把四殿下弄醒了,督主要继续管教吗?” 四殿下? “什么四殿下?”林若轩话刚出口,便忽然明白过来——这老太监嘴里的“四殿下”,自然就是幼年大反派,大渊朝四皇子季如雪啊! 这么说,现在的时间线,是“林若轩”在冷宫里管教季如雪的那段日子?这个时候,季如雪才十四岁……原来系统说的,轻松杀死季如雪的法子,就是“趁他嫩,要他命”? 靠,真够不要脸的。 见这位喜怒无常的东厂督主许久不说话,老太监张有德努力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督主,之前那根鞭子打断了,老奴的已经把新的鞭子准备好了,带倒刺儿的,特别带劲儿。” 2、第二章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有种没听明白的感觉。 打断了? 新的鞭子?? 第5章 旋开瓶盖,里面是一种乳白色的脂膏,没有普通膏药的辛辣味,反而有股怪怪的腥臊味。 林若轩虽然是西医,但也选修过中医药课程,此时此刻,他直觉这药膏不大对劲儿,便将瓶口凑近鼻端,仔细闻了闻。 唔,这味道有点熟啊,好像是……淫羊藿?! 淫羊藿,主催情,主壮阳,主补肾。 林若轩整个人都凌乱了:“这到底是什么药?” 张有德见他面色不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慌慌张张道:“督主饶命,督主饶命啊!这,这的确是督主吩咐买的淫羊合欢膏,只是老奴贪图便宜,没有买千金轩的,买了万春楼的……” 林若轩的手狠狠一抖,瓶子掉在了被子上。 淫羊合欢膏,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林若轩”这个变态太监,为什么要让下人买这玩意儿? 好吧,历史上确实有许多太监喜欢亵玩小男孩,玩死玩残的也不少,何况“林若轩”还他妈是个假太监…… 可是,把这种东西用在一个皇子身上?哪怕是一个冷宫里的皇子?“林若轩”疯了吗?还是他觉得不会被人发现? 而且,这不是普通皇子,这是大反派啊! 会活剥亲舅舅脸皮的那种大反派! “这个事情,殿下您听我解释……”林若轩硬着头皮,试图力挽狂澜,毕竟事情还没做,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季如雪盯着那个白玉瓶子,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瞬,轻声道:“你最好别这么做。” 好凉的语气,感觉自己也要凉凉了呢。 林若轩当机立断,立刻把瓶子狠狠扔到地上,干笑道:“殿下,真的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不是这种药膏,是这老奴弄错了。” 张有德:“???”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林若轩板起一张脸,厉声道:“还愣着干啥?本督主什么时候让你买这种乱七八糟的药了?赶紧送些夹板、绷带、烈酒、金疮药过来,我要亲自给殿下疗伤!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老,老奴这就去准备!“张有德吓得面色惨白,一叠连声地答应着,转身跑出去准备了。 季如雪蹙起眉头,神色略微有些警惕:“你什么意思?” “殿下请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为您接骨疗伤。”林若轩柔声安慰道。 没过多久,张有德就捧了个铜盘进来,里面装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夹板、绷带、膏药,还有一大瓶烈酒。 林若轩点了点头:“行了,你先出去吧。” 打发了张有德,林若轩换上这辈子最慈祥的表情,柔声道:“殿下,我之前下手重了些,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把殿下的伤势处理一下,好不好?” 季如雪审视一般打量着他,没有回答。 林若轩等了好一会儿,季如雪也不吭声,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试探着去解对方的内衫。 他不是“林若轩”那个变态,对小孩子没有兴趣,只是除了骨折之外,季如雪身上还有鞭伤,得先脱了衣服,对伤口进行清创。 林若轩刚刚碰到季如雪的领口,就被对方冰凉的手按住了。 季如雪缓缓抬起睫毛,漆黑的眼珠一片冰冷:“你、会、后、悔、的。” “殿下,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殿下的伤,必须尽快处理……” 林若轩一边柔声解释,一边轻轻把季如雪的手拨开,季如雪闭了闭眼睛,没有继续反抗。 见小孩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林若轩终于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地把对方剥了个精光,当所有衣服都脱完之后,林若轩盯着少年光裸的身体,有些呆滞。 那单薄瘦弱的苍白躯体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新新旧旧的鞭痕,以及用线香烫出的水泡,还有些不明原因的陈旧伤疤,明显长期遭受虐待。 只是个孩子而已,“林若轩”真他妈变态,简直应该牢底坐穿! 算了算了,气也没用,先把骨头接上,再处理其他伤口吧。 “殿下,我给您接骨了,可能有点疼,您忍着点儿。” 季如雪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林若轩仔细摸索着对方左小腿的两截骨头断端,胫骨单纯性骨折,没有多余的碎骨块,还算比较简单,复位之后固定即可。 他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但季如雪仍然明显疼得厉害,当两端断骨终于接上的时候,少年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了,额头上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但仍然紧紧抿着薄唇,一声不吭。 林若轩胸口微微一软,夸奖道:“殿下真勇敢,我要上夹板了,千万别动。” 他拿起两块夹板,牢牢固定住刚刚接好的腿骨,然后拿起银剪子,想剪一截纱布,把夹板绑上。 “唔,好疼……”季如雪忽然紧紧闭上眼睛,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林若轩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我的肩膀好疼,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季如雪颤声道。 肩膀疼?肩膀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难道方才吊久了,脱臼了? 林若轩不明所以,微微往前倾身,疑惑地摸了摸对方的肩关节,没有脱臼啊。 “阉狗。”季如雪在他耳边轻声道。 林若轩还没明白过来,忽然一阵天晕地旋! 季如雪猛地一个反手,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死死将林若轩摁在床上,而后顺手拿起铜盘里的银剪子,仿佛垂死挣扎的幼狼一般,恶狠狠地向对方脖子戳去! 第7章 “……” 林若轩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系统,如果我不杀季如雪,我把他带在身边,培养成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大好青年,绝对不会活剥亲舅舅脸皮的那种正常人,可以吗?” 【亲,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我得上报主系统哦。嘟嘟嘟……嘟嘟嘟……】 林若轩悬着一颗心,静静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终于答复道:【亲,主系统说了,只要最终任务达成,过程不重要哦,只考察结果哦。】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若轩松了口气。 杀小孩这种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可是带带熊孩子,应该没问题,他经常带科室里新来的实习生,那可不是一个熊孩子,是一大群熊孩子。 林若轩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对了,按原著时间线,季如雪十四岁的时候,萧图南正在辽东打仗……我记得,他好像在辽东受了一次严重的箭伤,是他最严重的三处旧伤之一?” 【是的哦,亲记性真好呢。】系统赞扬道。 这系统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啊! 林若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的意思是,按你说的,我得给萧图南治伤,可我如今在皇宫里,根本帮不上忙啊。” 【嘟嘟嘟,亲请放心,萧图南旧伤太多,无法一一治疗,所以系统已经为亲拟好了最佳方案,只要收集四种珍贵药材,炼制成“四方回春丸”,让萧图南服下回春丸,就可以痊愈哦。】 四方回春丸?什么玩意儿? 林若轩好奇心和职业病一起发作,连珠炮一般问道:“四方回春丸?那是什么药?具体成分是什么?做临床实验了吗?做了几期?有循证医学研究吗?副作用是什么?有没有配方禁忌?” 【亲,这是原著作者设定的极品灵药哦,不遵循现实世界药理学哦,作者说管用就管用哦。】 “……”林若轩无话可说,“行吧,作者最大。对了,你说炼制这四方回春丸,需要四种药材,是哪四种药材?药铺里有吗?” 【炼制四方回春丸的四种药材,分别是:东岭白玉参、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特别提示,这四种药材,药铺里都没有哦。】 东岭白玉参、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一听就神神叨叨的,果然是小说里才有的药材。 林若轩默默将这四种药材一一记在心里,又问道:“这东岭北漠的,范围也太广了,有没有具体地点?” 【亲不要着急,骷髅草在北漠纳塔尔草原,并蒂莲在西域死人谷,鲛人泪在南海观音岛,而东岭白玉参呢,就在宫里的御药房哦。】 林若轩精神一振:“白玉参就在宫里?那我先去拿白玉参。” 【嘟嘟嘟,祝亲马到成功哦。】 退出系统之后,季如雪还沉睡着,睡梦中似乎疼得厉害,几缕汗湿的黑发胡乱贴在额头上,映得一张小脸越发显得苍白脆弱。 林若轩伸出手,轻轻将那几缕湿发撩开,忍不住叹了口气。 “哥们儿,估计我以后会很忙,那四种坑爹药材,一听就不好找……不过,我还是会尽力帮你的。答应我,千万别长成变态,别剥男主脸皮,让我顺顺利利地完成任务,好吗?” 季如雪安静地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系统又响了起来:【嘟嘟嘟,天色已晚,紫禁城宫门要落锁了,亲请尽快离开哦。】 林若轩挑了挑眉毛:“你还挺智能的嘛。” 【嘟嘟嘟,谢谢亲的肯定,系统会一直为亲提供各种生活指南和工作指南哦,亲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还能赚取积分,兑换各种物品哦。】 “这么好?那我折腾了大半天,现在有多少个积分,能兑换些什么?” 【目前积分为0哦,什么也不能兑换哦。】 “……”林若轩想打人。 系统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怒意,还在啰嗦:【特别提醒,原身“林若轩”性情古怪,亲又不是表演系毕业,完全维持人设可能会有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主系统允许有一定的性格变化,但一定要有合适的理由哦。】 “我明白了,要有一个导致原身性格变化的理由,才不会引起书中人物的怀疑,对吧?”林若轩沉吟道。 【是的哦。】 “嗯,我会尽力想一个理由的。” 林若轩退出系统,唤来张有德:“四殿下身上有伤,我方才已经上过药了,今晚你好好照看,我明天再过来。” 张有德小眼睛咕噜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领神会道:“老奴懂了,老奴一定好、好、照、看四殿下。” “嗯,细心点儿。”林若轩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才在系统提示下,离开冷宫,出了紫禁城西侧门。 西侧门外停着一溜轿子,几个品级不高的官员聚在一起,一边偷瞟着林若轩,一边窃窃私语。 “你们看,是林若轩!” “嘘,你不想活了吗?那可是东厂头子……” “是啊是啊,想想周大人一家……” “唉,周大人太惨了。” 林若轩忍不住斜睨了他们一眼,几个官员立刻脸色发白,噤若寒蝉地闭了嘴,纷纷钻进自己的轿子,忙不迭地走了。 啧啧,看来这“林若轩”的名声还真是烂透了,大家都又怕又恨,难怪最后被凌迟的时候,一群百姓抢肉吃,不过也不奇怪,东厂奸宦嘛,电影都是这样演的。 林若轩并不十分在意,他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么多轿子,哪顶是自己的? 他还没来得及问系统,一个年轻太监已经大步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督主。” 仁兄,您又是哪位? 林若轩努力回忆着原著,终于勉强想了起来,这年轻太监应该是原身“林若轩”的狗腿子,东厂太监陈嶙。 第9章 暗格? 林若浑身的疲倦一扫而光,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奸宦卧房里的暗格,不是奇珍异宝,就是武林秘籍! 他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暗格,往里面望去。 暗格不大,里面没有奇珍异宝,也没有武林秘籍,只有一个小小的铜盒,铜盒下面压着厚厚一叠银票。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把铜盒和银票都拿了出来,好家伙,银票全是大面额的,有五千两的,有一万两的,至少百来张,这不得好几十万两?果然是大大的奸宦。 而且,这叠银票是放在铜盒外面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铜盒里的东西,更值钱啊! 啧啧,不会真的是武林秘籍吧? 林若轩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捧起那个沉甸甸的铜盒,却发现打不开。 难道有什么机关?他一边暗暗嘀咕,一边仔细检查着铜盒,铜盒盖子上有数百个方方正正的铜片,铜片上有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看不出是什么图案。 林若轩观察了片刻,发现角落缺了一块铜片,他立刻想到了什么,按住旁边的铜片,轻轻往前一推——动了! 果然,这些乱七八糟的铜片,是一副打乱了的拼图,估计把这些铜片复位之后,铜盒就能打开。这么复杂的工艺,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宝贝?林若轩心里痒痒的,但也并不着急,他小时候就很喜欢玩拼图,打开这个铜盒应该不成问题。 “嗯,这个铜片应该是挨着这个铜片的……” 大半个时辰之后,林若轩终于装好了最后一块铜片,形成了一幅精美的白鹤展翅图,与此同时,只听 “咔嚓”一声轻响,盒盖缓缓打开了。 里面是一叠巴掌大小的宣纸。 “这是什么?”林若轩一边疑惑地嘀咕着,一边把那叠宣纸拿了出来。 最上面的那张宣纸,是一张精美的工笔小像,虽然只是一张侧脸而已,但也看得出来,画中男人极其英挺俊美,眉目含笑,顾盼神飞。 林若轩盯着那张小像,心中有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怎么有点眼熟? 肤色雪白,嘴唇凉薄,眼尾上挑……林若轩拧着眉头,细细端详着手里这张栩栩如生的小像,过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 虽然神色不大像,可这眉眼脸型,分明就是季如雪嘛!等等,不对,季如雪才十四岁,这小像的年龄似乎大了点儿,看起来至少二十来岁了,所以自己才没有一眼认出来。 难道是大号季如雪?感觉怪怪的,谁会画这种东西啊……林若轩蹙眉看着手里的小像,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明白过来。 这小像不是季如雪,是萧图南! 原著男主,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季如雪的亲舅舅,萧图南。原著说过,萧图南和季如雪,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小像定然是萧图南。 可是,“林若轩”为什么会藏了一张萧图南的小像?难道他们认识?林若轩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得摇了摇头,把小像暂且放到一边,又继续翻看下面的纸张。 小像下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清秀阴柔,十分漂亮。 诶,这是“林若轩”写的信?林若轩大喜,终于找到“林若轩”的字迹了,可以抄作业了! 这叠信纸是雪白细腻的上等宣纸,带着隐隐的丹桂暗香,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 等等,这是什么?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而后缓缓转动眼珠,看了一眼上款——“阿南”,又看了一眼下款——“瓦儿”。 ”阿南“自然便是萧图南了,可“瓦儿”是谁? 这叠没有寄出的信纸,既然放在原身“林若轩”卧房里的暗格,那么这“瓦儿”,难道是“林若轩”的小名儿? 林若轩正琢磨着,系统已经开了口:【嘟嘟嘟,亲猜对了呢,林若轩原名林瓦儿。】 “既然林若轩便是瓦儿,那这些信……”林若轩说不下去了。 阿南,瓦儿,思君若狂,辗转难忘?这玩意儿,好像是……情书?原著“林若轩”,或者说“林瓦儿”,给萧图南写情书? 一个变态太监给宁远王写情书? 这他妈什么猎奇情节? 林若轩按捺住心中极其荒谬的感觉,继续往下翻看,这厚厚的一叠信纸,居然全都是情书,内容极尽哀怨缠绵,基本上都是对萧图南的爱慕眷念,以及对萧图南冷酷无情的指责控诉,可以说是非常怨妇了。 林若轩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回事?变态太监喜欢萧图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是暗恋还是两情相悦?不会有什么重口味的隐藏剧情吧? 不不不,他拒绝! 林若轩越看越心慌,赶紧在心里大呼:“系统,系统!” 【嘟嘟嘟,亲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那个林若轩,不对,那个林瓦儿,他是不是暗恋萧图南?还是说他们两个有一腿?原著没有这情节啊!我不搞基的,先说好了啊!” 【亲,林瓦儿只是个小炮灰,原著把他的过往略去了,我也不清楚呢。】 林若轩怒了:“大哥,我这两眼一抹黑,怎么执行任务?不行,你必须得告诉我,林瓦儿和萧图南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我之前就想问了,为什么这个身体是个假太监?” 【嘟嘟嘟,原著没有写,系统也无法解答呢。】 “……要你何用,还不如淘宝客服!” 恼火地退出系统之后,林若轩冷静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将整件事情捋了一遍。这么看来,不管林瓦儿和萧图南是什么关系,总之林瓦儿是喜欢萧图南的,对了,他之前想要猥亵季如雪,是不是因为季如雪和萧图南长得像? 啧,真是有够变态的,还有点可悲。 还有,林瓦儿为什么是个假太监? 第11章 他不过是在尚书房的窗外,偷听了一会儿讲学,太子便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地上,还让下人端来装满屎尿的便盆,想将他的脸按进屎尿里……他自然反抗了,那些屎尿泼了太子一身,还惊动了讲学的老师,太子却恼羞成怒,反咬一口,说他“目无兄长,心存歹毒”…… 父皇来了,他也努力辩解了。 可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那位大渊朝至高无上的皇帝,自己所谓的“父亲”,却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他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只恶心的臭虫,看着一团腐臭的垃圾,连目光都不愿意多停留一瞬。 在太子得意的眼光中,他挨了二十杖,痛得几乎晕过去。 他趴在冰冷坚硬的水磨青砖上,身下是温热粘稠的鲜血,听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淡声道:“林若轩,替朕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孽子。” 一个低哑柔软的声音回答:“是,陛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林若轩……好熟悉的名字。 太监们叽叽喳喳的八卦中,曾经无数次地提起这个人。 在那些传说中,林若轩是当今皇帝养的一条疯狗,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督主,他阴柔漂亮,心肠歹毒,六亲不认,气焰滔天,连内阁首辅都不放在眼里。 更让太监们津津乐道的是,林若轩虽然是个阉人,但却非常喜欢玩弄十几岁的男孩,经常流连京城著名的小倌馆,每次他在小倌馆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被凌虐至死的男孩尸体,偷偷从后门运出来。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让林若轩这条变态阉狗,好好“管教”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身为大渊朝的皇子,他活得连狗都不如,还要忍受这样的羞辱? 一开始,那阉狗大约还有所顾忌,并不敢做得太过分,只用细细的鞭子,还有燃烧的线香,慢慢折磨自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父皇一直没有任何反应,那阉狗便越发过分,这几天竟然开始抚摸自己,昨天甚至拿出了那种淫药,想要…… 太恶心了。 季如雪缓缓闭上眼睛,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勉强忍住了作呕的感觉。 那阉狗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缓缓摩挲,如同毒蛇一般,冰冷、细腻、柔滑……那种恶心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昨天只差一点点,他就能要了那条阉狗的命,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角落里点着线香,床边放着一柄锋利的银剪子,还有一大瓶烈酒。 看到那柄剪子和烈酒的时候,几乎瞬间,他便想好了一切,他要杀了这条阉狗,再用烈酒和线香把屋子点了,这样就可以毁尸灭迹,推说是意外火灾……成功的希望很大。 结果因为饿得太久,身上又有伤,那阉狗死命捏着自己的断腿,自己居然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地窖里,左小腿的骨头已经接好了,鞭伤和烫伤也都处理过了,他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看得出来,处理得非常妥帖认真。 所以,林若轩在他昏迷之后,给他接骨疗伤,最后又把他关进地窖里……如此费心费力的“恩威并施”,难不成指望自己像条被驯服的狗一样,觍着脸求他,任由他淫辱? 季如雪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小腿上的夹板,低笑了一声。 这阉狗死不足惜。 不,不止这条阉狗,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他那几位金枝玉叶的皇兄……他们一个一个,全都该死。 他要像捏死一只只小虫子一样,慢慢地,缓缓地,将他们一个个弄死,他要将他们的血肉一片片剐下来,他要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静静欣赏他们的愤怒、恐惧、哀求、绝望,那一定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为了这一天,他必须忍耐,必须蛰伏。 …… 林若轩刚刚走进地窖,便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寒气,迎面扑来。 “督主,这,这边。”张有德战战兢兢地举着油灯在前面引路,林若轩根本等不及他,大步走在前面,匆匆忙忙地四下扫视着。 冷宫的地窖又深又黑,到处都堆放着半人高的巨大冰砖,那些冰砖在油灯映照之下,发出流转莹润的奇异光芒。 林若轩焦急地左盼右顾:“殿下!殿下!” 忽然,他的余光瞥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昏黄的油灯光芒之下,季如雪安安静静地靠在一处阴暗的墙角,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内衫,他低垂着纤长的睫毛,雪白的脸上一片淡漠。 他的前方不远处,洒落了一地淅淅沥沥的残羹剩饭,一群眼睛发绿的肥大老鼠,正“吱吱吱”地争夺着剩饭。那滩剩饭和季如雪足有一丈多的距离,明显不是他自己打翻的,而是送饭的人故意打翻的。 林若轩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有德哭丧着脸:“督主,这,这是您定下的规矩,一直都是这样的,不能让他吃饱饭。” 林若轩麻木地听着,脑海里再次浮现两个大字——凌迟。 自己之前还拍着胸脯跟系统保证,说要好好教育季如雪,拯救男主被活剥脸皮的命运,如今看来,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林若轩僵硬了许久,终于干巴巴地开了口:“殿下,我带您出去。” 季如雪缓缓抬起漆黑的睫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十分淡漠,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林若轩分明从里面看见了自己被凌迟三天三夜,男主被活剥脸皮做成人彘,最后剧情坍塌读者崩溃的悲惨结局。 冷静,冷静,别慌。 季如雪如今多半以为自己在故意做戏,先打断他的腿,再给他接骨,最后把他扔进地窖,所谓“抽一鞭子再给颗糖”,想逼他主动就范,供自己淫乐——小说里的变态都是这么做的! 季大哥,季大少,季大爷,我对猥亵您没有任何兴趣,我只喜欢成熟温柔的大姐姐,看我真诚的眼神。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林若轩在眼神对望中败下阵来。 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变自己的变态太监形象,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林若轩放平了心态,努力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殿下,不是这样的,我没让他们把您扔进地窖,这些奴才弄错了。” 季如雪淡淡道:“嗯。” 张有德:“???” 第13章 林若轩面色沉重而愧疚:“是啊!当时我如梦初醒,赶紧赶到隔壁,给殿下治病疗伤,看着殿下身上那些伤痕,我真是,我真是后悔……” 说到这里,他努力挤了挤眼睛,奈何演技有限,一滴泪也挤不出来,只能努力做出沉痛后悔的表情,又长长叹了口气。 “哦,原来如此。”季如雪淡淡笑了,“其实督主也只是奉了父皇旨意,好好管教我而已,只是略微严厉了些,督主不必过于自责。” “殿下……”林若轩忍着牙酸,努力做出感动状。 季如雪顿了顿,神色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误会了督主,一时激动,用剪刀伤了督主,督主千万不要见怪。” “……”林若轩有点震撼,看这纯良羞涩的小模样,要不是自己拿了剧本,知道你是朵黑莲花,还真就信了。 算了算了,面子上能糊弄过去就行,这小子肯吃自己做的东西,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来日方长嘛。 林若轩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殿下得换药了。” 一说到换药,季如雪虽然表情没变,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昨天,这阉狗趁着自己昏迷的时候,把自己剥了个精光,给自己接了骨,又涂了膏药,这期间阉狗有没有做什么恶心的事情,那是全然不得而知了。如今自己清醒着,他还要亲手给自己换药?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随便找个下人,就可以了吗? 林若轩已经开始扒他的衣裳了:“殿下请放心,只是换药而已。” 当那冰凉细长的指尖解开自己内衫衣领的时候,季如雪难以自控地颤了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没有躲避。 他倒要看看,这阉狗到底想怎样? 林若轩把季如雪的上衣剥了,一边仔仔细细地涂着药膏,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瘦小身躯,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或许因为长期营养跟不上,季如雪严重地发育不良,一个十四岁的大好少年,细胳膊细腿儿,浑身瘦巴巴的,简直没有半两多余的肉,指甲盖和下眼睑也非常苍白,显然贫血得厉害。 缺钙、贫血、缺蛋白质……难怪原著里面,季如雪成年之后,还是矮矮瘦瘦的,再加上瘸了一条腿,导致心理扭曲,对高大矫健的男主羡慕嫉妒恨,最后竟然活剥了男主脸皮。 不过嘛,如今既然自己来了,自己身为一名医生,又有营养师资格证,调养一个小孩儿的身体,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只要身体健康成长,心理也会跟着阳光起来,最后长成一个阳光青年,任务轻松完成! 林若轩一边捏胳膊捏腿儿,一边美滋滋地幻想未来:“殿下您太瘦了,今后得好好补补。” “嗯。”季如雪低垂眸子,强忍着作呕的感觉,任由那双冰凉的手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 果然,再怎么和颜悦色,再怎么花言巧语,这阉狗的最终目的,还是想做那种恶心的事情……现在不是好时机,忍一时海阔天空,总有一天他要活剐了这条阉狗,把这阉狗全身上下的血肉,一片片地喂狗吃。 那双细长冰凉的手,打着旋儿地涂抹药膏,慢慢从腹部移到了亵裤腰带,季如雪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连脊背都紧绷起来,结果那双手犹豫了一下,居然直接掠过亵裤,开始给伤腿换绷带了。 “殿下,换绷带了,您可千万别动啊。” 季如雪微微一愣,心中松了口气,这阉狗到底…… 其实昨天换药的时候,林若轩已经把季如雪看光光了,他身为医生,别人的身体在他眼里就是一坨肉,但是林瓦儿曾经试图猥亵季如雪,季如雪似乎也很警惕,方才自己的手碰到他的亵裤腰带时,少年明显紧张了。 就算再怎么城府深沉,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啊。 林若轩记得,少年腿根处有一道轻微的鞭伤,不算特别严重,应该能够痊愈,他索性放过那处,不再上药了,免得季如雪胡思乱想。 林若轩给季如雪的伤腿换了新绷带,还把雪白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他欣赏着那个蝴蝶结,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殿下,可以了。” 季如雪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林督主。” 林若轩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殿下不必客气。不过嘛,这屋子朝向不好,晒不到太阳,影响钙的吸收……咳咳,我的意思是说,影响骨头痊愈,万一长不好,以后就麻烦了。” 季如雪蹙眉道:“是吗?太阳还影响骨头痊愈?” “当然。”林若轩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只要有那个东西,殿下每天都可以出去晒太阳。” “什么东西?” “这个嘛,过几天,殿下就知道了。”林若轩狡黠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季如雪的神色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林若轩美滋滋地想,先是一碗汤圆,再是“那个东西”,慢慢拉近关系,赢得小孩信任,教育幼年反派,走上人生巅峰……呸呸呸,完成系统任务。 他又叮嘱道:“以后我每天都来给殿下换药,殿下身上的鞭伤,估计十来天就能好,只是腿伤还得慢慢养,千万不要下地。” “我知道了。”季如雪点头道。 “对了,还有件事。”林若轩扬声道,“张有德,你把冷宫所有的人,全都叫进来。” 不到片刻,张有德便领着七八个太监进了屋子,他们面面相觑,神色十分紧张,不知道这位东厂督主想要做什么。 林若轩沉下脸,冷冷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这次地窖的事情,原本应该每人二十杖,只是现在人手不够,这顿杖刑就先寄存着,以后再有人胆敢对殿下不敬,别怪我不客气!听明白了吗?” “老,老奴明白了。”张有德哆哆嗦嗦回答,两条腿都快抖成筛子了。 “小的们也明白了!”众太监齐声回答。 林若轩点了点头:“张有德,殿下身子骨有些弱,前些日子我得了个食补方子,我来说,你来记,让小厨房每天照着做,不得有误。” “是。”张有德赶紧道。 “第一日,早膳猪血粥一碗、馒头一个、鸡蛋两枚、橘子一个;午膳大米饭一碗、红烧排骨一碟、素炒青菜一碟……” 张有德拿笔记着,神色十分古怪,但又不敢说什么。 林若轩蹙眉道:“怎么了?” “督主,咱们冷宫不比其他宫室,这么多人,每月例银总共只有十二两,这……”张有德愁眉苦脸道。 林若轩一阵无语。 十二两…… 第15章 林若轩看着对方隐隐兴奋的脸,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恶心,他勉强压抑住那种作呕的感觉,才不至于失态:“卢公子,在下真的很忙,就不去了。” 卢衡忍不住道:“林督主,太子殿下看得起你,你可别给……”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已经不悦到了极点,差点把“给脸不要脸”五个大字写脸上了。 林若轩懒得搭理他,转身拍了拍李木匠的肩膀:“李师傅,这轮椅到底什么时候能弄完?我想明天就送到四殿下那儿去。” 李木匠赔笑道:“马上马上,最多两个时辰!” “哼。”卢衡悻悻然地哼了一声,“算了,我们走!” 他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让两名下人抬起那个巨大的狗笼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卢衡这一打岔,足足拖到天色全黑,轮椅才大功告成。 李木匠摸着这古怪的轮椅,忍不住叹道:“林督主,您是怎么想出来的?小的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您看,这外轮里面再设一圈内轮,病人推着内轮走,就不脏手了。” “那是什么?” “好像是轮椅,又不像……” 几个工匠好奇地在屋子外面探头探脑,但陈嶙绷着一张冷冰冰的扑克脸守在门口,他们也不敢进来。 林若轩一挥手:“陈嶙,没事儿的,让他们进来。” “是,督主。”陈嶙沉声道,侧身让开。 工匠们互相看了看,一窝蜂进了屋子,一群人围着那张轮椅摸来摸去,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们还有些害怕林若轩,但林若轩性子随和,和传说中阴森可怕的“东厂头子”大不一样,这些工匠又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匠人,不多时便放开讨论起来。 “哎,林督主,您这轮椅,真是太巧妙了!” “这个小机关,俺得画图记下来。” “咦,旁边这个木头圆圈是做什么的?” “那是放羊乳壶的地方。”林若轩笑道,“四皇子殿下身子骨弱,有了这轮椅,每天晒晒太阳,喝一些羊乳,会好得快一些。” “身子骨弱?”李木匠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御药房里有专门治疗骨伤的虎骨粉!” “御药房?”林若轩微微一愣,眼睛顿时亮了。 系统说过,要炼制给男主疗伤的“四方回春丸”,就得收集四种灵药,其中的“东岭白玉参”,就在御药房!他正愁怎么打听呢,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李木匠点头道:“我前阵子听那个卢公子说,开春的时候,太子殿下带着一群猛犬,去城外西山猎熊,结果摔了一跤,把胳膊给摔断了!皇上便开了御药房,赐了太子殿下虎骨粉,听说不到一个月,殿下的胳膊就好了,比以前更有劲儿!” 林若轩点了点头,装作不经意道:“这事儿我好像也听说过。御药房里的药材,应该都很珍贵吧?” “是啊是啊。”一个老工匠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林督主,俺听说御药房那些药材,都是藩王进贡的,珍贵得不得了,得有皇上的亲笔手谕,徐老院判才会打开御药房。” 一个中年工匠挠了挠头:“照老何这么说的话,林督主,四殿下那边……” 他心虚地看了林若轩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沉默了。 “我明白了,无妨。”林若轩点头道。 他自然听懂了这中年工匠的言下之意,连这些制造坊的御用工匠们,都知道四殿下季如雪根本不得宠,皇帝愿意为太子开御药房,赏赐虎骨粉,但季如雪就别想了。 其实虎骨粉倒无所谓,季如雪的腿伤,林若轩可以自己调养,效果不会比什么虎骨粉差,但是那株白玉参在御药房,这就有点麻烦了。 林若轩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扬声道:“陈嶙,推上轮椅,回府了。” “是,督主。” …… 第二天下午,季如雪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卷薄薄的线装书,但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只是出神地想着最近的事情。 这些天以来,那条阉狗每天下午都来给自己换药,但动作规规矩矩,没有丝毫逾越,自己的一日三餐和衣帽鞋袜,和从前相比,也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冰冷的馊饭馊菜,变成了新鲜的鸡鸭鱼肉,从又硬又薄的脏被褥,变成了蓬松干净的新棉被……就连那群狗眼看人低的腌臜太监,都对自己恭恭敬敬起来。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林若轩。 想到这里,季如雪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条阉狗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真像他说的那样,黄粱一梦之后,整个人都幡然悔悟,决定重新做人?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眼神阴郁而冰冷,如此荒诞的理由,那条阉狗以为自己会信? “砰砰!”有人轻轻敲门。 季如雪回过神来,把手里的书塞进枕头下面,才扬声道:“进来吧。” 林若轩推开门:“殿下。” 季如雪早已敛去了阴郁冰冷的表情,甚至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纯良笑容:“林督主,你来了。” 林若轩凑到床边,笑眯眯道:“殿下今天觉得怎么样?” “托督主的福,已经好多了。”季如雪点头道。 “我给殿下换药吧。” 季如雪轻轻垂下眸子,没有多说什么,自己动手解开内裳,露出布满细密小痂的胸口。 林若轩用指尖蘸了一点金疮药,如同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开始上药,整个上药的过程,季如雪一直低垂着睫毛,雪白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体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紧绷。 “殿下,麻烦转身。” 季如雪转过身去,露出同样布满细密小痂的单薄背脊。 第17章 林若轩爬起身,推着季如雪回了屋子,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床上,又把被子仔细拉好。 “啪嗒!”拉被子的时候,一本旧旧的线装书掉在了地上。 季如雪的神色僵硬了一瞬,立刻微微弯腰,想去捡那本书,但却差了一点够不着。 林若轩不由得扬了扬眉,这小子好像有点慌乱,啧啧,这本书该不会是……春宫话本吧?哈哈,黑莲花也会偷看这种东西,不过也正常啦,青春少年嘛,嘿嘿嘿,难得逮到这小子的软脚。 他心中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咦,什么书?” 季如雪急道:“没什么……” 林若轩一把将那本书捡了起来,正想揶揄季如雪两句,但在看清楚了封皮之后,却微微一愣。 这是一本《千字文》。 看着手里这本破破烂烂,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的《千字文》,林若轩有些惊讶,季如雪已经十四岁了,怎么还在看启蒙的书? “殿下在看《千字文》?”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一直没有去尚书房进学。” “哦哦,这样啊。”林若轩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原著里季如雪不得宠爱,皇帝迟迟不肯给他启蒙,自然不能像几个哥哥那样,去尚书房跟着大儒们念书。其实,除了瘸腿和瘦弱之外,识字不多也是季如雪的一块心病。 想到这里,林若轩不由得沉吟起来。 小孩子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除了把腿养好,把身子补好之外,还应该让季如雪多读些书,修养身心之后,就不会长歪。 而这个皇宫里面,最好的读书地方,自然是尚书房,那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儒老师。 可是,怎么才能让皇帝同意季如雪去尚书房读书呢?毕竟那个奇葩老爹,恨这个亲儿子的程度,简直就像恨死敌一样……对了,还有御药房的事情。 看来自己得去皇帝那儿走一趟了。 8、第八章 转眼又过了一段日子,倒也风平浪静,天气也渐渐转热了。 这天下午,林若轩从东厂回府,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正打算去冷宫,陈嶙从屋外进来,双手递过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督主,您的信,驿站刚刚送来的。” “我的信?谁写的?”林若轩一边嘀咕,一边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看清楚信封上的署名之后,他整个人都呆滞了一瞬。 萧图南。 《紫禁秘史》男主,大渊朝唯一的异姓王,宁远王萧图南。 萧图南给自己……不不不,萧图南给林瓦儿写信?! 林若轩瞪着信封左下角“萧图南”三个字,脑海有点空白,虽然他已经到这里快一个月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有种真正进入《紫禁秘史》的实在感。 陈嶙疑惑道:“督主,怎么了?” “没什么。”林若轩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把信封的火漆封口撕开。 里面是一张信纸,纸质十分粗糙,和京城宫廷里的熏香信纸,简直是天壤之别。 “若轩吾友,见信如唔。余近日听闻,汝所辖东厂……” 这封信不过寥寥百余字,字迹清隽遒劲,锋利的棱角几乎要破纸而去,执笔人不愧是驰骋沙场多年的名将,但信的内容,却丝毫没有武将的粗鲁倨傲,反而十分温文儒雅,有条有理。 林若轩迅速把整封信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很简单,他是理科生,古文功底一般,但看起来也没有问题,翻译成现代白话文大概是这样: “若轩啊我的老朋友,我听说了东厂抓了周思逊,他曾经是我的随军文书,胆子非常小,绝对不敢毁谤朝廷,你再仔细查查,千万不要冤枉好人。 至于我那可怜的外甥季如雪,我听说皇帝不喜欢他,让你好好管教他,我虽然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外甥了,但我姐姐端淑皇后性情温婉,秀外慧中,她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要好好教导,定然会成为国之栋梁。 过去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怨我恨我,甚至可以报复我,但不要迁怒我身边的人,特别是季如雪,毕竟他还年幼,请好好待他。 一别多年,有很多事情,我都想跟你长谈一番,但如今辽东战事紧张,实在抽不出身,待这边战事缓和之后,我便会领兵回京,到时候你我秉烛夜谈,未尝不可。” 林若轩:“……” 看来,跟原著写的一样,男主萧图南确实是个大好人,整封信都在劝说自己不要因为两人之间的私事,迁怒其他人——包括季如雪。 可是,总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呢。 什么叫“过去那些事,是我对不住你”?原著萧图南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为什么这封信如此含糊其辞?联系那些哀哀怨怨的情书和小像,萧图南和林瓦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操,不管如何,拒绝搅基。 更麻烦的是,如今萧图南在辽东还好,一旦他回京,要跟自己搞什么“秉烛夜谈”,自己这个冒牌货还怎么蒙混过去?简直要了老命了。 稍微庆幸的是,看萧图南这封信的意思,辽东那边跟女真的战事还很紧张,萧图南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自己还有些准备时间。 唉,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再说。 林若轩暗暗思衬,萧图南信里提到的那个周思逊,如今关在东厂地牢里,自己前些天去看过了,一个瘦巴巴的书生而已,绝对不是那种胆敢毁谤朝廷的刁民,就算萧图南不求情,自己也不能冤枉人。 季如雪读书的事情,也得提上议事流程,还有那株白玉参,必须弄到手……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起,一边给原身擦屁股,一边还要完成系统任务,林若轩觉得脑袋都疼得慌。 而要办这些事情,统统绕不开一个人——成武帝。 “呼。”林若轩长长呼了口气,决定不再拖延了,“陈嶙,你准备一下我的腰牌,还有轿子,待会儿我要进宫见皇上。” “是,督主。”陈嶙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去了。 第19章 说到这里,成武帝顿了顿,揶揄一般道:“怎么,如今想通了?不想对付萧图南了?” “……”林若轩张口结舌。 成武帝的这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林若轩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成武帝的意思是,林瓦儿曾经是宁远王府的总管太监?后来才被萧图南送进宫做内监? 见他一直沉默,成武帝似乎也有些无聊:“罢了,周思逊那件事,其实也不怎么打紧,就按你说的办吧。” “皇上英明。”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叩首道。 成武帝微微一顿,又漫不经心道:“对了,季如雪最近怎么样了?听说你打断了他一条腿?”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完全不在乎儿子被打断一条腿。 “四殿下他……”林若轩咬了咬牙,决定按自己之前的计划,壮着胆子赌一赌。 成武帝看起来非常厌恶季如雪,不管季如雪再怎么想去尚书房进学,再怎么苦苦哀求,他也定然不会答应。 这样的话,不如换个思路,反其道而行之。 想到这里,林若轩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皇上,四殿下最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皇上想要他去尚书房进学。之前,他偷听讲学的时候,被太子殿下按进了便盆,弄得一身污秽,后来又挨了打……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他一听说要去尚书房进学,便怕得厉害。” “哦?”成武帝似乎来了点兴趣,“他很怕进学?” 啧,皇帝这态度,有戏! 林若轩赶紧添油加醋:“是啊,他听说太子殿下如今养了条凶猛的獒犬,更是害怕得很,天天哭着求奴婢,千万不要让他去尚书房进学,免得太子殿下让獒犬咬他。奴婢说了很多次,他不用去进学,可他就是不信,成天又哭又闹的。” “呵。”成武帝轻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愉悦,以及令人胆寒的恶意,“谁说他不用去进学?” 9、第九章 狗皇帝果然上钩了。 林若轩心中大喜,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皇上,您的意思是……您之前不是说过,不让四殿下进学吗?奴婢愚钝,不太明白。” 成武帝阴森森地笑了两声:“很简单,朕改变主意了。林若轩,你回去告诉季如雪,他可以去尚书房进学了。” 林若轩装出疑惑的神色,叩首道:“是。” 说完季如雪的事,成武帝打了个呵欠:“朕有些乏了,你还有些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退下吧。” 当然还有事,我的白玉参还没弄到手呢,那可是给男主治病需要的药材! 林若轩想着系统任务,忍着鸡皮疙瘩,努力堆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皇上,还有一事,奴婢最近得了一株老山参,特地带进宫来,献给皇上。” “哦?”成武帝终于来了点精神,纱幕后的身影微微前倾,“呈上来瞧瞧。” 林若轩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描金漆盒,往前膝行几步,高高举起:“皇上请过目。” 厚重的纱幕被拨开一道缝,成武帝苍白瘦削的手伸了出来,他拿起漆盒,打开一看,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说的老山参,就是这支?” 漆盒里那株老山参,是林若轩下了血本,在京城著名药铺“千金轩”,花了整整五千两白银买来的,是一株罕见的百年老山参,但并不是什么绝世奇珍。 成武帝身为九五至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看不上这区区的百年人参,但林若轩的目的,并不是讨好成武帝。 成武帝意兴阑珊道:“依朕看,这株人参最多不过百年罢了。” 林若轩解释道:“皇上,可是奴婢听千金轩的掌柜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参了。” 成武帝随手把那老山参抛到一边,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呵欠:“这人参也就一般吧,你见得太少了。” 林若轩诚惶诚恐道:“皇上见笑了,奴婢愚钝。” “无妨。”成武帝摆了摆手,“这个月月底,就是太后的六十大寿了,太医院要给太后熬十全大补汤,到时候御药房开了,你去开开眼界,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千年人参。” 真正的千年人参?自然是那株东岭白玉参了。 林若轩心中窃喜,有了这狗皇帝的口谕,他就能大摇大摆地进御药房,再找个空子狸猫换太子,嘿嘿,白玉参就到手了。 “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奴婢遵旨。” 林若轩爬起来,窸窸窣窣地倒退到门口,刚要转身推门,身后的成武帝忽然道:“林瓦儿。” 林若轩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是原著“林若轩”的原名。 成武帝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纱幕后传来,混合着烟雾缭绕的礼佛檀香,听起来遥远而缥缈:“林瓦儿……林爱卿,朕还记得,你刚刚被萧图南送进宫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 林若轩摸不清楚成武帝的意思,便低声应道:“嗯。” “ 你出身不好,但很有志气,自己改了贱名,要和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你曾经对朕发过毒誓,你要做出一番事业,你要让萧图南悔不当初,痛哭流涕……你还记得吗?” 林若轩有点头皮发麻,看来林瓦儿真的非常怨恨男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狗血纠葛? 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含含糊糊道:“记得。” 成武帝点了点头:“你很聪明,手段也足够狠辣,但行事太过惹眼,都察院已经弹劾你好几次了,朕也很为难呐。你最近低调了不少,学会做面子功夫了,这是好事,但也不要忘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忘了萧图南是怎么待你的。” 林若轩低声道:“是。” “去吧。”成武帝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是。” 推开御书房的门,冷风迎面一吹,林若轩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对于成武帝,决不可掉以轻心。 第21章 …… 这一次,林若轩多煮了四个汤圆,一共八个,分为两碗,两人一起吃。 雪白软糯的汤圆糯米皮,加上浓稠香甜的黑芝麻馅儿,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林若轩一边慢吞吞地吃着汤圆,一边暗暗观察季如雪,小孩儿最近营养好了些,头发都变黑亮了,脸蛋也终于有了点儿肉,白生生的,跟汤圆似的。 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可以看出日后英挺俊美的轮廓了,在自己的精心培养下,季如雪一定会长成心理阳光身体健康的大好青年,而不是那个又矮又瘦还瘸腿的变态反派。 看着闷头吃汤圆的小孩儿,林若轩心中莫名有几分柔软:“殿下,汤圆好吃吗?” 季如雪顿了顿,才低声道: “好吃。” 林若轩趁热打铁,利用食物循循善诱:“只要殿下好好进学,我以后一直做汤圆给殿下吃,好吗?” 只要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变成剥人脸皮的变态大反派,什么都好说! 季如雪低垂着睫毛,遮住了复杂的眼神,久久没有回答。 10、第十章 季如雪沉默不语,林若轩也不勉强他,毕竟小孩儿才十四岁,还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养熟,来日方长嘛。 他这么想着,又见季如雪的碗已经空了,便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大大的汤圆过去,和颜悦色道:“还没吃饱吧?再吃一个。” 季如雪犹豫道:“你够吗?” “我是大人,无所谓。”林若轩笑眯眯道,“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多吃一点,我下次多煮一些。” 季如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低头慢慢吃起来。 林若轩看着他吃得脸颊鼓鼓的,心中略微好笑,又有几分怜爱。 这小可怜哪里知道,林府的宵夜要多少有多少,外面酒楼的花样更多,芙蓉银耳羹、蟹黄小汤包、龙须银丝糕……应有尽有,可不像这苦逼兮兮的冷宫,之前连吃顿饱饭都算奢侈,还是自己来了之后,伙食才有所改善。 等以后有了机会,带小孩儿出去玩玩,让他看看繁华的京城,估计下巴都要吓掉,不过现在嘛,还是得低调,虽然成武帝一心修仙礼佛,很少关注季如雪的情况,但还是小心为妙,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里,林若轩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明天一大早,殿下就要去尚书房进学了,尚书房不比冷宫,殿下的行为举止,都要注意一些。” 季如雪微微蹙起眉毛:“要注意些什么?” 林若轩想着成武帝的态度,心中暗暗叹息,但又怕伤了小孩子的心,不想说得太明白,只含含糊糊道:“皇上以为……殿下不想进学。” 季如雪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极其聪明,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面,明白了一切。 林若轩最近做的这些事情,给自己疗伤接骨、推自己出去晒太阳、给自己提供吃食和衣帽鞋袜……这一切的一切,恐怕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全都丝毫不知情。 甚至进学这件事情,也是林若轩利用了某些手段,利用了父皇对自己的极度憎恶,反其道而行之,才让自己有了进学的机会。 呵,这就是他所谓的“父皇”……季如雪冰冷地想。 不过,难道林若轩没有发现,就凭他刚才那几句话,已经把一柄要命的刀子,亲手递给了自己? 只要自己将他做的这些阳奉阴违的事情,暗暗捅到父皇那里,就是一个欺君大罪,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果以前,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弄死这条阉狗,不惜一切手段,可是,可是…… 嘴里的芝麻馅儿是那么浓郁香滑,胃里暖洋洋的感觉也非常好,他甚至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有了一丝丝“舍不得”。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古怪的感觉,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 林若轩见季如雪久久不回答,以为他没听明白,便耐心解释道:“殿下在尚书房进学的时候,要尽量忍让,不可太过高调。”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闷闷道:“我知道了。” “但也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林若轩想了想,又补充道。 季如雪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林若轩见他那个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道:“罢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 第二天一大早,林若轩便推着季如雪,来到了尚书房。 时候还早,守门的小太监说,负责讲学的大学士还没来,可是两人刚到尚书房门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交谈声。 “大皇兄,三皇弟,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四弟也要来进学了。” “诶,父皇怎么会让季如雪来进学?大哥,你知道吗?” “啧,谁知道呢……那个该死的小畜生,他也配?” 听到这里,林若轩的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低头看了轮椅上的季如雪一眼,季如雪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已经习惯了。 林若轩心中暗暗叹息,看来自己陪着过来的决定是对的。 按《紫禁秘史》原著写的,成武帝一共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而四个儿子,分别是太子季如渊、老二季如瀚、老三季如海,以及老四季如雪。 其中太子季如渊,以及老三季如海,都是李贵妃的儿子,李家五代公卿,到了如今这一代,李贵妃的父亲李文博是内阁首辅,而哥哥李征是辽东奉天府总兵,手握重兵。 李贵妃娘家势力极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成武帝虽然封了季如渊当太子,但却始终不肯封李贵妃做皇后,甚至连皇贵妃都没有封,只勉勉强强封了个贵妃。 由于这个原因,李贵妃一直非常憎恨端淑皇后唯一的儿子——季如雪,也把这份仇恨传递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太子和三皇子家世显赫,而二皇子季如瀚则家世平平,外公只是个户部侍郎,母亲陈妃也非常平庸,因为是太后的远房侄女,才被封了妃。 当然,这三个皇子,原著里都被季如雪干掉了。 第23章 只希望在自己的教导之下,季如雪能长成一个仁爱的好皇帝……这么想着,林若轩又轻轻拍了拍季如雪的肩膀,心中暗道,你可千万不要长歪啊。 季如雪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季如渊的背脊,眸中一片冰凉彻骨的杀意。 他闭了闭眼睛,缓缓敛去那片杀意,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 方才就已经错了一次,自己心里明明清楚,如今还不能和季如渊起正面冲突,为什么却不愿意把那方砚台赔给对方?毕竟,只是一方砚台而已,对这些琐碎的身外之物,他向来毫不在乎。 可是……他就是不想。 季如雪不由自主地垂眸望向那方紫金砚台,这是阉人给他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肩头忽然微微一暖,季如雪侧头一看,那阉人将一袭披风,轻轻披在了自己肩上,遮住了衣襟上的大片墨汁痕迹,然后顺手给自己理了理耳侧的头发。 阉人做完这一切,又弯腰附在自己耳边,声音柔软低哑:“殿下别嫌弃,这披风我今天早晨才换上,是干净的,殿下就委屈一会儿吧。待会儿先生就要来了,你是皇子,仪容不可乱。” “……嗯。”季如雪闷闷应了一声,而后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揪住披风的领口,上面还有一点隐约的体温。 这时,院子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道:“翰林院钟大人到——” 尚书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季如海忍不住问道:“大哥,今儿个不是文渊阁大学士宋大人讲学吗?” 季如渊哼了一声:“那糟老头子无趣得很,不来也罢。” 季如瀚挑了挑眉:“却不知今天是哪位钟大人?” 林若轩心中也十分好奇,给皇子们授课可不是小事,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这位钟大人又是谁? “咳。”随着一声轻咳,一个年轻人踏进门来。 这年轻人面容清秀儒雅,身型修长,一身青衣,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正是翰林院编撰钟怀秀,文渊阁大学士宋谦的学生。 居然是钟怀秀……林若轩眨了眨眼睛,这位可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季如雪的左膀右臂,还特别讨厌自己。 对了,那个地牢里的周思逊,似乎是钟怀秀的同期好友,虽然自己已经帮他脱了罪,但大理寺那边的手续还没办完,周思逊如今还呆在地牢里,过两天才能放人,钟怀秀多半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钟怀秀也一眼就看见了林若轩,先是呆了呆,而后狠狠瞪了林若轩一眼。 “钟大人。”林若轩厚着脸皮打招呼。 钟怀秀冷哼一声,也不搭理林若轩,只淡淡道:“诸位殿下,老师最近身体抱恙,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就由微臣代替老师,给诸位殿下上课了。” 季如渊扫了他一眼,面露不屑之色,季如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噜地打量怀秀,似乎十分新鲜。 季如瀚微微一笑,点头道:“辛苦钟翰林了。” 季如雪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钟怀秀,没有说话。 钟怀秀也不多话,和几个皇子见了礼之后,便将手里的书翻了翻:“老师跟微臣说了,上次讲到《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林若轩跟着听了一会儿,作为一个理科生,只觉得稀里糊涂,到后来简直昏昏欲睡,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勉强清醒过来,为了克制住睡意,索性开始观察几个皇子。 太子季如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院子里小太监那滩血还没干,他似乎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啧啧,这草包太子,不仅心胸狭隘,而且十分残忍。 二皇子季如瀚一直认认真真地听钟怀秀讲课,时不时还微笑着提出自己的意见,态度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就是个好学生。 三皇子季如海才十四岁,和季如雪同年,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完全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一会儿玩毛笔,一会儿玩墨砚,看起来就不是读书的料。 观察了三个皇子,林若轩又开始观察自家小孩。 季如雪握着毛笔,微微蹙着眉头,仔细听着钟怀秀讲课,很是认真的样子,但并不主动提问,非常低调。 还是自家小孩最优秀,林若轩欣慰地想。 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钟怀秀终于放下了那本不知所云的《中庸》,开始讲起兵法来。 说到带兵打仗,自然要讲到辽东,讲到萧图南。 大渊朝建国百年,辽东一直不太平,每逢隆冬时节,女真铁骑便时常越过边境,到大平关“打草谷”,搞得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幸亏有萧图南镇守大平关,这数年以来,才保得一方平安。 说到萧图南,钟怀秀的语气极为欣赏,几乎有些神往了:“去年腊月,宁远王又一次以少胜多,逼得女真王子图尔敏不得不退兵。宁远王身中三箭,还亲率五千精兵,追击了图尔敏八十多里,回到大平关后,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他是真正的英雄,是我大渊朝的栋梁之臣。” 季如雪若有所思,轻声道:“确实是名良将。” 听到季如雪这句低语,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忽然脑海一亮,有了个绝妙的想法。 是了,自己可以时常在季如雪面前夸奖萧图南,这样从小洗脑,季如雪长大之后,自然就不会剥萧图南脸皮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趁热打铁:“是啊是啊,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季如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殿下说的没错。”林若轩一边附和,一边心中暗喜,他又发现了一个完成任务的好法子——帮萧图南刷季如雪的好感度!夸人还不容易吗,他以后得经常在季如雪面前夸萧图南!各种夸,狠狠夸,帮男主刷好感度! 真是个绝妙的法子! 不过,这位原著大男主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啊,他还真有点好奇,想亲眼见一见本尊……可是转念一想,暗格里那叠哀哀怨怨的情书、萧图南那封吞吞吐吐的劝说信件、还有成武帝那些古里古怪的话……林若轩又头疼起来。 算了,男主您老人家还是慢点儿回来吧,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钟怀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萧图南的光辉事迹,忽然话题一转:“方才说了那么多,微臣做一个假设,倘若诸位殿下镇守大平关,手里只有一万人马,图尔敏率领八万女真铁骑,气势汹汹兵临城下,该如何抵挡?” 季如海拍案而起,气势如虹:“打开城门,决一死战!” 季如瀚忍不住摇着扇子,轻笑出声。 “蠢货!” 季如渊似乎也觉得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太蠢了,忍不住瞪了季如海一眼,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道:“今天四弟刚刚来尚书房进学,不如请四弟回答?” 林若轩忍不住拧起眉毛,季如雪才上了半天课,这狗太子明摆着想看季如雪出丑! 第25章 林若轩想了想“孙子兵法”四个字,脑海里便多了一本《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他试了试,居然还可以用意识操纵左右翻页,内页还是彩色带图的,一看就是少儿读物。 林若轩翻了一会儿,忍不住啧啧道:“不错不错,简直是黑科技!对了,可以兑换《葵花宝典》……呸呸呸,可以兑换《九阳神功》吗?或者《九阴真经》也行啊!” 他可是从小就有个武林高手梦! 系统一盆冷水泼来:【现实世界并不存在《九阳神功》和《九阴真经》呢,连《葵花宝典》也没有呢,所以不能兑换呢。】 “呃,那《华佗医经》呢?” 【现实世界《华佗医经》已经失传了,也不能兑换呢。】 林若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资治通鉴》总可以兑换吧?这可是帝王之书,对我完成任务很有帮助的。” 【亲,《资治通鉴》可以兑换哦,但亲如今的积分不够了,《资治通鉴》需要300个积分哦。】 “哦,那我再攒攒。” 林若轩并不着急,积分可以慢慢攒嘛,他有的是时间。再说了,光是这本《孙子兵法》,估计就能讲很久了,等以后有了多余的积分,再慢慢兑换《资治通鉴》、《君主论》这些帝王之书。 不过,要怎么跟季如雪解释这些书的来历呢…… …… 退出系统之后,林若轩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推着季如雪往冷宫走,两人回到冷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林若轩下厨做了两碗鸡丝面,和季如雪一起用晚膳。 平时用晚膳的时候,林若轩都会主动找些话题,努力跟季如雪聊聊天,但今天他一直想着《孙子兵法》的事,便有些心不在焉,话都没说两句。 季如雪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林督主?” 这个时候,林若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放下筷子,直视着季如雪:“殿下,你想学兵法吗?” 季如雪微微一愣,认真道:“想。” 林若轩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写一些东西给殿下,殿下切记,不可外传。” “什么东西?” 季如雪明显有些疑惑,林若轩也不多做解释,拿过文房四宝,一边翻着脑海里的《孙子兵法少儿注释版》,一边慢慢写了起来。 此时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投在雪白的宣纸上面,把毛笔的影子拉得很长,林若轩洋洋洒洒地写着,这段日子以来,他每晚都在模仿原身的字迹,一笔行书已经写得像模像样,不多时便写完了一页,又开始写第二页。 季如雪站在他身旁,喃喃念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孙子兵法》并不算很长,总共只有十三篇,六千多字,但林若轩也写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当他写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唉呀妈呀,终于写完了,手都要断了。”林若轩放下毛笔,长长吁了口气,有种虚脱的感觉。 他苦着脸揉着手腕,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完了,宫门落锁了!” 13、第十三章 “哎,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林若轩不禁有些懊恼。 宫门落锁了,他就回不去了,虽然他是内臣,按理可以留宿内宫,但冷宫里估计没有多余的客房和被褥,林若轩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挤一挤嘛,反正都是男的,但季如雪对这种事情好像很敏感…… 他忍不住偷瞟了一眼季如雪,对方果然微微蹙起了眉头。 等等,这小孩心眼儿特别多,原身“林瓦儿”又是那种死变态,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故意拖延时间,想要在这里留宿,趁机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林若轩赶紧道:“没事儿,我翻墙。” 说到翻墙,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手腕,写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字,手都要断了,紫禁城的墙又那么高,自己真能翻出去吗? 要不,学学电影里那些嚣张的权宦,比如魏忠贤之类的,强迫禁卫军给自己开宫门?好像又过分了点儿,自己名声本来就已经很烂了。 算了算了,实在不行就和那几个小太监挤一挤吧,只是听说因为身体残缺,大多数太监都不爱洗澡,味道不好闻也就罢了,搞不好还有虱子…… 季如雪见他苦着脸不住地揉手腕,又垂眸望向那叠厚厚的《孙子兵法》手稿,沉默了片刻,居然道:“无妨,督主今晚就和我一起住吧,只是我这屋子条件简陋,只怕委屈了督主。” “不委屈不委屈。”林若轩心中一松,太好了,不用和太监们挤大通铺了!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欣慰,看来季如雪已经渐渐对自己放下警惕了,不再把自己当变态色狼防备,这可是一大进步啊! 既然决定了留宿,林若轩便唤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端来了热水和毛巾,季如雪腿脚不方便,林若轩给他看了左小腿的伤势,愈合得还不错,又顺便帮他擦了手脚,小孩很有些别扭,但也没有拒绝。 不多时,下人们便退下了,屋里安安静静,一灯如豆。 季如雪趴在床头,借着微弱的烛光,仔仔细细翻看着那本新出炉的《孙子兵法》。 林若轩脱了外袍,但里面的内衫长裤还是穿得一丝不苟,一方面季如雪比较敏感,另一方面自己是个假太监的事情,可千万不能泄露,万一被发现了,哪怕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妃嫔,也是一个“秽乱后宫”的死罪。 他就这么裹得严严实实地爬上床,趴在季如雪身边,指了指对方正在看的那一页:“殿下,能看懂吗?” “能看懂一些,只是有几个字……不太认识。”说到这里,季如雪微微一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只自学过《千字文》,能看懂一些,已经很不错了。”林若轩安慰道。 季如雪轻轻抚摸着那叠手稿,犹豫了片刻,问道:“林督主,这本兵法实在是博大精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若轩早就想好了借口:“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季如雪看了林若轩一眼,明显不太相信。 “真的,绝无虚言。”林若轩说得信誓旦旦,反正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嘛,这么算起来,确实是他祖上传下来的。 “这本兵法太高深了。”季如雪轻声道,“有好多地方,我都看不明白。” 第27章 其实根本就不用尝试,自己心里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终于不得不承认,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心底那股冰冷刻骨的浓浓杀意,居然已经渐渐消散。 究竟是哪一刻呢? 或许是阉人抱着自己从冰窖走出来,阳光耀眼生辉的那一刻;或许是阉人端着汤圆,吹着烫红的手指那一刻;或许是阉人靠着轮椅,吹着难听的竹叶那一刻;或许是阉人笑着说,自己可以进学了那一刻;或许是阉人挡在季如渊面前,努力保护自己那一刻…… 太多太多的“那一刻”了,即便聪明如季如雪,也弄不清楚究竟从“ 哪一刻”开始,自己竟然失去了杀心。 他怔然望着眼前熟睡的人,思绪渐渐飘得很远。 眼前这个人,因为战乱失去了爹娘,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为了生计,不得不净身进了宁远王府,又辗转来到紫禁城,一身才华横溢,却只能做个太监。 他一定很不甘心吧?所以行事那般乖戾。 这般的才华,这样的际遇,无论谁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难免愤世嫉俗,倒行逆施。 可是季如雪能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阉人变了,他在努力弥补自己,也不再有过去那种恶心想法。 他说,他梦见了死去的爹爹,那个做游方郎中的爹爹,所以幡然悔悟,要重新做人。 这么牵强的理由,自己从来不会相信。 可是这个人的确变了。 或许……是真的? 季如雪垂眸望着那张脸,眸色复杂到了极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缓缓放松了手指,姑且……先这样过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林若轩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林若轩是被系统叫醒的。 他正做着发年终奖的美梦,美滋滋地数着厚厚一叠粉红色毛爷爷,脑海里忽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嘟嘟嘟!嘟嘟嘟!反派有异常行为!反派有抹杀用户的危险意图!】 林若轩懵了一瞬,眼睁睁地看着那叠红彤彤的毛爷爷飞走了,才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还有些迷迷糊糊:“怎么了……” 当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之后,脑子里空白了片刻,而后陡然清醒了,背上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这小子在做什么?他还想杀自己? 季如雪低垂着眸子,从极近的距离俯视着自己,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珠,犹如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甚至可以倒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孔,十根细长的手指虚虚搭在自己颈间,并没有使力。 林若轩颤声道:“殿下,你……” 季如雪见他忽然醒了,只微微愣了一瞬,而后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我方才醒了,看见你的被子没盖好,就想给你掖一掖。” 林若轩呆滞地重复:“被子没盖好?” “嗯,脖子这里不掖好的话,会漏风的。”季如雪非常自然地掖了掖林若轩脖子下面的被褥,而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督主,太晚了,赶紧睡吧……唔,好困。” 他一边说,一边躺了下去,翻身睡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心虚,也没有丝毫不自然。 林若轩:“……” 靠,真不愧是黑莲花大反派,要不是系统紧张成那个样子,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在给我盖被子呢! 想起对方那冰冷稳定的手指触感,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很没出息地有点后怕。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其实转念一想,方才自己睡迷糊了,从系统提醒到睁开眼睛,估计有挺长一段时间,这小子居然就那么把手指搭在自己脖子上,一点力也没有使。 这说明什么呢? 林若轩沉吟片刻,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系统的声音忽然又在脑海里响了起来:【嘟嘟嘟,因为出现意外情况,亲是否要重新考虑,直接执行任务,杀死幼年反派?】 林若轩摸了摸下巴,胸有成竹地笑了:“虽然这小家伙确实是朵黑莲花,但我刚才明明昏睡着,他有机会下手,最后却没有下手……这说明我的反派改造计划,已经有了阶段性成果,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嘟嘟嘟,亲真是心大。】 “谢谢夸奖。” …… 又过了大半个月,倒也相安无事。 这段日子以来,每天上午,林若轩便推着季如雪去尚书房读书;到了中午,二人回冷宫用午膳,然后一起晒太阳;下午如果有公务的话,就回东厂处理,如果没公务的话,就留在宫里给季如雪讲学,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尽职尽责了。 虽然忙碌,但还算比较充实,东厂的事情渐渐上了轨道,几桩冤假错案都平反了,该放的人也都放了,林若轩的名声稍微好了一丢丢,虽然还是很臭。 至于冷宫这边,季如雪非常聪明,进学一直很顺利,左小腿也在慢慢痊愈,估计再过个把月,就可以走路了,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一切都非常完美,除了每天必须听钟怀秀讲那该死的四书五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林若轩强撑着打架的上下眼皮,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呵——” 钟怀秀已经从《中庸》讲到了《大学》,堪称照本宣科,枯燥无比,喋喋不休,林若轩简直佩服季如雪,居然还听得认认真真,还他妈做笔记!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这跟和尚念经有什么区别?! 林若轩一个死理科生,简直听得头痛欲裂,忍不住胡思乱想,钟怀秀讲课越来越枯燥,该不会是因为周思逊的事情,故意报复自己吧?可是,他昨晚已经把周思逊给放了,不知道这位钟大人知不知道? 因为下午还有骑射课,上午的课程就比较短,只讲了一个时辰,钟怀秀便宣布下课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 第29章 众人一脸激动地听着,仿佛大型追星现场。 林若轩:“……” 季如雪倒并不是很激动,只叹了口气:“可惜我没见过舅舅,有机会的话,倒想和他请教一些兵法。” 林若轩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薛锦也点头道:“殿下不必着急,等辽东平定之后,宁远王就会回京了。” “是啊,宁远王一直呆在辽东那种苦寒之地,这都三十出头了,还没成亲,估计也急着回来,娶个京城的大家闺秀吧。” “哈哈哈哈,也对,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众人津津有味地八卦着单身狗萧图南,忽然一阵沉闷的犬吠声传来。 “汪!!汪汪汪!!!” 林若轩微微一愣,抬头往演武场大门望去。 果然,太子季如渊和伴读卢衡,正有说有笑地走进演武场,季如渊手里牵着一头半人高的黑色獒犬,神色十分得意。 那獒犬低吠了两声之后,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它的外形极其威猛,头大如斗,眼如铜铃,鲜红的舌头滴着涎水,浑身棕黑色的蓬松毛发,几乎如同小牛犊一般,想来便是那只御赐的藏獒“黑将军”了。 季如海欢呼一声:“大哥,你把黑将军带来了!” 众人见了那獒犬,胆大的兴奋不已,胆小的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这就是藏北土王进贡的那只藏獒?”季如雪轻声道。 “嗯,应该是了。”林若轩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头凶猛无比的藏獒,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头藏獒虽然强壮威猛,但似乎极为烦躁,眼珠发红,嘴角流涎,该不会…… 想到那个可怕的猜测,林若轩只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几乎是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那头藏獒,果然,前方有一片小水洼,藏獒立刻烦躁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哑沉闷的低低咆哮声,怎么也不肯过去,季如渊用力拖着它,它才勉强绕过那片水洼。 妈呀,烦躁、流涎、恐水……该不会是早期狂犬病吧?! 林若轩一阵毛骨悚然,低声道:“殿下,那只狗有问题,待会儿离它远点。” 季如雪望着那头藏獒,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嗯,我知道了。” 季如渊来了之后,四个皇子便都到齐了,薛锦带着众人选好了弓箭,又为几名皇子调整了姿势,而后笑道:“好了,先试试吧。” 季如海小孩子心性,最先上前,“嗖——”地一声,居然也射了个八环。 第二个是季如瀚,这位斯斯文文的二皇子虽然很会读书,但似乎并不擅长骑射,只勉强射了个三环,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季如渊扯了扯嘴角:“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二弟的书念得最好,至于这骑射功夫么,就马马虎虎了。” “大皇兄说得是。”季如瀚恭恭敬敬道。 “本宫试试。”季如渊随手拿过一张硬弓,炫耀一般熟练地转了一圈,而后搭上一支白羽箭,微微眯起眼睛,箭尖直直对准靶心。 季如渊和季如海的母亲是李贵妃,李家出过不少名将,如今辽东奉天府总兵李征,就是李妃的哥哥。所以,季如渊和季如海也算将门之后,射箭这种小小事情,自然信手拈来。 果然,季如渊眯着眼睛,手指猛地一松,只听“嗖——”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正中鲜红的靶心! “好箭法!” “不愧是太子殿下!” 季如渊得意一笑,随手将弓抛到季如雪怀里:“四弟也试试?” 演武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张弓是两石的硬弓,季如雪才十四岁,还坐着轮椅,哪里拉得开! 林若轩蹙起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缓缓开了口:“薛指挥使,我能不能借用那张轻弓?” 他指了指薛锦身后的弓架,上面有一张轻巧的小弓。 “当然可以。”薛锦一边说,一边把轻弓递给了季如雪。 季如渊阴阳怪气道:“也对,小孩子嘛,玩玩这种玩具就可以了。” 季如雪并不理会他,拿起那张轻弓,试着拉了拉,而后拈起一支白羽箭,舒展手臂—— “嗖——”脱靶了。 季如渊嗤笑出声:“四弟,你的箭呢?” 季如雪没搭理他,又射出一箭。 “嗖——”二环。 季如渊撇了撇嘴:“我看你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季如雪紧紧抿着唇,又是一箭! “嗖——”箭又消失了。 季如渊故作惊讶道:“咦,四弟的箭呢?怎么又不见了?四弟啊,你说你一个瘸子,干嘛浪费别人的箭?” 季如雪安静地望着远处的靶子,雪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林若轩轻声安慰道:“不要紧,我们慢慢来。” 薛锦也眯着眼睛望向靶子,神色渐渐变得十分古怪,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忍不住翻身上马,纵马往靶子跑去。 季如海疑惑道:“薛指挥使干嘛呢?” 薛锦纵马跑到靶子面前,伸手把方才季如渊射中靶心的那支箭拔了出来,只见那支白羽箭的尾部有些古怪,似乎略长了些,而且有些裂纹。 第31章 他刚刚护住季如雪,便觉得背上一沉,那头巨大的疯狗已经扑了上来,他几乎能感觉到颈后粗重湿热的野兽喘息! “畜生,滚开!”季如雪低吼一声,可那藏獒似乎已经完全疯了,低头便要去撕咬林若轩! 极度的混乱之中,季如雪豁出去一般,猛地掰住疯狗那张涎水横流的大嘴,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支白羽箭! 他扬起手,将那支白羽箭深深插入了疯狗眼珠! “呜——” 林若轩听到一声狼嚎般的惨叫,接着背上一轻,疯狗抽搐着往旁边倒了下去,可季如雪根本不肯罢休,整个人扑在疯狗身上,左手死死掰着狗嘴,右手紧紧握着那支白羽箭,不断地狠狠插落,一箭,一箭,又是一箭!! “噗!噗!噗!!” 不过片刻,疯狗的脑袋已经成了个烂糟糟的血葫芦,季如雪的神色狰狞到了极点,雪白的面庞几乎扭曲了,浑身都是鲜血和灰尘,整个人犹如恶鬼一般,却仍然不断地将手中的利箭,狠狠往下插去! 不知何时,箭头已经消失了,他手里只捏着一根光秃秃的箭杆,却兀自往那血肉模糊的疯狗头颅上狠狠插落! “噗——噗——”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众人从惊惧不已,到面面相觑。 林若轩趴在地上,呆呆望着那样的季如雪,只觉得喉咙阵阵发干,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轻轻拉了拉季如雪的衣襟:“殿下,它已经死了。” 季如雪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听见了林若轩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极其缓慢地回过头,就那么愣愣地望着林若轩,嘴唇微微翕动着,满头满脸都是疯狗污血,还有白色的脑浆,神色迷迷糊糊的。 林若轩心中一颤,赶紧跪爬起来,把小孩紧紧搂在怀里,不断安慰道:“殿下,没事了,没事了,疯狗已经死了。” 过了许久许久,季如雪才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死了?” 林若轩柔声道:“嗯,死了,殿下很勇敢,做的很好。” “嗯。”季如雪闭了闭眼睛,眼神终于清明起来。 两个人都疲倦到了极点,就这么搂抱着跌坐在地上,季如雪想起了什么,扭头望向旁边的轮椅,那张轮椅已经坏得乱七八糟了,他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你做的轮椅坏了。” 林若轩还没回答,却忽然发现了什么,颤声道:“殿下,你的手……被疯狗咬了?” “哦,好像是。” 季如雪抬起左手,只见那雪白的手背上面,有好几处鲜血淋漓的齿印,林若轩死死盯着那几处狰狞的齿印,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晕,几乎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那头疯狗可能有狂犬病! 季如雪低头看了看,轻描淡写道:“掰狗嘴的时候被咬了,一点轻伤而已,不要紧。” 什么一点轻伤,那可是狂犬病啊!这个时代又没有疫苗! 林若轩整个人都慌了神,他拼命回忆着被狗咬的临床处理流程,对着周围发呆的众人吼道:“你们快去准备清水,越多越好!有肥皂吗?不不不,有皂角吗?对了,还有烈酒……快,快啊!给我拿过来!!” 此时此刻,林若轩整个人披头散发,简直语无伦次,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话。 “快去啊!”林若轩大吼道。 薛锦从旁边爬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果断道:“去两个人,把林督主要的东西拿过来!” 两个锦衣卫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林若轩喘了两口气,狠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了,狂犬病的咬伤处理特别重要,如果处理适当,再加上自身免疫力,有可能逃过一劫。 季如雪蹙眉道:“一点小伤而已,包扎一下就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摆处撕下一条布料,试图把受伤的左手裹起来。 “不能包扎!”林若轩急了,一把扯下布料,狂犬病毒厌氧,伤口一定要敞开,对了,还可以先吸一些毒血出来!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有些发愣。 林若轩也没时间解释了,深深吸了口气,舌头在口腔里卷了一下,很好,没有伤口,也没有溃疡,而后他埋下头,不由分说地抓住季如雪的手腕,试图把伤口里的毒血吸出来。 “呸!呸!”他一边吸,一边吐,紧张得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季如雪茫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就这么吸了十几口血,林若轩才停了下来,季如雪正想说什么,两个锦衣卫已经提着一大桶清水,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跑了过来:“林督主,这是您要的皂角、清水,还有烈酒。” 季如雪轻声安慰道:“你到底怎么了?只是一点轻伤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殿下,别动,我给你冲洗伤口。”林若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林若轩舀了一大瓢清水,仔仔细细冲洗着季如雪手背上的伤口,足足冲了十几瓢清水之后,伤口已经有些泛白了,他又用皂角搓出许多泡泡,努力清洗着伤口,皂角和肥皂一样,都是弱碱性的洗涤剂,对病毒蛋白有破坏作用。 不知道洗了多久,林若轩手指头都发皱了,那一大堆皂角也用完了,他略微喘了口气,整个人都有种虚脱的感觉,背脊上全是冷汗。 季如雪轻声道:“没事儿的。” “闭嘴,你懂个屁!!”林若轩忍无可忍地咆哮出声。 这段日子以来,林若轩从没发过脾气,季如雪被骂得有些愣住了,林若轩又拿起那瓶烈酒,全都倒在了伤口上。 “嘶……”季如雪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把整整一瓶烈酒倒完之后,林若轩终于瘫坐在地上,他望着那几乎是“过度处理”的泛白伤口,整个人又累又怕。 那头疯狗十有八九是狂犬病,狂犬病一旦发病,死亡率是百分之百,而且死亡过程非常痛苦,这个时代没有疫苗,就算已经努力处理了,季如雪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林若轩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住了,几乎无法呼吸,他在现代是个孤儿,没有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这个可怜兮兮又别别扭扭的心机熊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17、第十七章 第33章 季如雪疑惑道:“怎么了?” 林若轩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能瞎编乱造:“殿下,您方才被疯狗咬了,那头疯狗可能有’恐水症’,我有个祖传的针灸秘方,只要扎五次,就可以治疗’恐水症’,但这针灸手法十分特殊,我曾经向爹爹发过毒誓,绝不让旁人看见,所以我施针的时候,殿下得闭上眼睛。” “恐水症?针灸?” 季如雪蹙起了眉头,他隐隐听下面的小太监说过,“恐水症”似乎是民间土狗传染的一种古怪疾病,好像会死人,难道方才因为这个原因,林若轩才那么着急? 他心中微微一暖,随即又疑惑起来,到底是什么针灸手法,还要自己闭眼?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犹豫了许久,忽然想起方才林若轩扑到自己身上,想帮自己挡住疯狗,这个人的体温,是那么温暖……或许,他不会害自己。 自己可以试着去信任这个人,无论结果怎么样,他都愿意赌一赌。 万一信错了人……他也不会手软。 季如雪缓缓点了点头:“好。” 说完之后,他便闭上了眼睛,感觉对方轻轻握住了自己手腕,而后手背上有一点冰冷的感觉,接着是剧烈的刺痛。 怎么回事?季如雪忍不住扇动睫毛,挣扎着想要睁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的手盖在了他的眼皮上,对方的声音柔软而低哑:“会有一点疼,很快就好了,殿下忍着点儿。” 季如雪咬了咬牙,没有继续挣扎,果然不到片刻,那种疼痛就消失了,而后眼前一亮,林若轩已经收回了手,笑道:“好了。” “这么快?”季如雪疑惑地睁开眼睛,林若轩坐在床边,正含笑看着自己,神色几乎如释重负一般,连眼睛都发着亮,而后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头发。 季如雪不习惯别人碰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的身体却没有动。 见他不躲避,林若轩的神色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冰凉细长的手指轻轻落到他的发丝间,试探一般揉了揉,而后低声嘀咕道:“真可爱,要是给捏脸就好了。” 季如雪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若轩赶紧道:“没什么。对了,殿下饿了吗?我去小厨房弄点吃的吧,殿下想吃什么?” 季如雪想了想,抿唇道:“芝麻馅儿汤圆。” 他顿了顿,又道:“多煮几个。” “我知道了,上次是我煮少了,小孩子长身体,应该多吃点。”林若轩忍不住笑了,又使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出去了。 季如雪目送着林若轩离开,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头发被那个人弄得乱糟糟的,仿佛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他靠在床头,仰望着雪白的帐幔,只觉得胸口那只蝴蝶又开始扑腾,那种感觉又温暖,又轻盈,让他鼻子莫名发酸,他从来没有过这种陌生而软弱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几乎不像自己了。 季如雪捂着眼睛,勉强压抑住这种古怪的感觉,他不需要这种软弱的情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眼前缓缓浮现出季如渊那双狠毒的眼睛。 想到季如渊,季如雪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左脚缓缓落在地上,而后扶着床柱站起身,尝试着走了两步。 他的腿已经好了。 只是他之前不信任林若轩,所以一直装作没好的样子,而如今……季如雪想着季如渊那毒蛇般的眼神,季如渊一定会有所动作,而自己绝不会坐以待毙,绝不会。 哪怕对方的母亲是贵妃,哪怕对方的外公是内阁首辅,哪怕对方的舅舅是奉天府总兵,他也要让这个愚蠢残忍的太子,为过去的种种付出代价。 季如雪站在卧房中央,阴沉地望着窗棂外婆娑的树影,心中暗暗盘算着千头万绪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顿时回过神来,立刻躺回床上。 门被推开了,林若轩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挑眉道:“煮了十八个大汤圆,我六个,你十二个,这回够吃了吧?” 季如雪抿了抿唇,雪白的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神色:“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 18、第十八章 林若轩微微一愣,而后差点笑出声,但为了小孩的自尊心,又努力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喂养,季如雪的小脸上稍微有了点肉,他本来就肤色极白,再配上腼腆的表情,简直跟碗里雪白的汤圆相映成辉。 看着健康成长的自家小孩,林若轩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季如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道:“怎么了?” 林若轩一边暗暗好笑,一边觉得自家小孩简直越看越可爱:“没什么没什么,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该多吃点,这样才能长高长壮。” 季如雪似乎有些不服气:“我最近已经长胖了,而且我也会长高的。” “是是是,殿下会长高的。”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慢吞吞地吃着汤圆,夕阳温暖的余晖从窗棂投了进来,屋子里浮动着一层暖融融的橘色光芒,这一整天又是射箭,又是被狗咬,简直人仰马翻,但是此时此刻,居然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季如雪把一碗汤圆吃得干干净净,而后打了个小小的嗝:“嗝。” 他不由自主呆了呆,而后看了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拼命按捺住笑意,憋得脸都僵了,生怕伤了小孩脆弱的自尊心,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赶紧道:“殿下,您的腿怎么样了?要不要再做一张轮椅?” 季如雪垂下眸子,不自觉地抚摸着左腿,迟疑了片刻才道:“现在还不能走动,不过已经好多了。轮椅就不用了,给我准备一副拐杖吧,或许再卧床歇息几天,就能拄着拐杖下床了。” “那就好。”林若轩放下心来,又摸了摸对方的头发,浓密柔滑的发丝在手指间轻轻穿梭,有种冰凉沉重的绸缎感。 他一边摸着小孩的头发,一边略微有些忧虑:“今天这件事闹得很大,不知道皇上那边,会不会……”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林若轩的话,淡淡道:“父皇不会关心的。” 林若轩心中一阵怜惜,便道:“对了,你不是很想听长平之战的故事吗?之前一直没时间讲,今天天色也晚了,我就在这里留宿一晚,顺便给你讲讲这场战役,好不好?” “真的?那太好了!”季如雪果然十分开心。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若轩点了一支蜡烛放在床头,两人又像上次一样,肩并肩地趴在床上,一起翻看着那本手写的《孙子兵法》,一个讲,一个听。 “我今天要讲的案例,叫做长平之战,这场战役也可以用《孙子兵法》进行分析……” 季如雪听得几乎出神,偶尔提出几个问题,都直击要害。 第35章 成武帝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老四这阵子又是断腿,又是被疯狗咬的,林爱卿你一直照看他,也十分辛苦,明儿个去内库领些赏赐吧。” 这又是哪门子意思? 林若轩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间心头一亮,整个人恍然大悟,这段日子以来,季如雪一会儿断腿,一会儿被疯狗咬,成武帝大约以为自己表面装好人,实际暗暗折腾季如雪,毕竟虐待皇子这种事情,如果做得太明显了,甚至会连累皇帝被那群言官戳脊梁骨。 他松了口气,低眉顺眼道:“伺候四皇子殿下,本就是奴婢分内的事。”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季如雪叩首道。 “嗯。”成武帝不冷不热地对季如雪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林若轩,“对了,今天让你过来,是想让你看看太后的病。” 19、第十九章 果然如此。 方才闻见药味的时候,林若轩便已经猜到了,成武帝急匆匆地召自己过来,多半是为了给太后看病,可是此时此刻当真听到这句话,他心中仍然微微一沉——这可不是件好差事。 “林督主,太后的病,可就全靠你了。”丽贵妃娇滴滴道。 季如渊阴阳怪气地附和:“母妃放心吧,林督主医术通神,定然是手到病除。”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林若轩心中来气,旁边的季如雪也抬起眸子,冷冷往二人望去。 那丽贵妃表面上愁眉苦脸,仿佛十分担心太后身体,可说的话却一直把林若轩往火坑里推:“林督主医术非凡,可一定要救救太后啊,我那乳兄说了,太后的病虽然古怪,但林督主连恐水症都能妙手回春,想来太后的病也不在话下。” “孙院判,此话当真?”成武帝淡淡道。 一个脸皮焦黄的中年太医站了出来,拱手道:“回皇上的话,的确如此。” 林若轩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太医院的孙院判,竟然是丽贵妃的乳兄,如今这整件事就是个明摆着的陷阱,只看自己肯不肯往里面跳了。 贤妃嗫嚅道:“皇上,臣妾听父亲说,千金轩有个胡神医,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何不将他召入宫中……” 成武帝蹙眉道:“这些所谓的神医,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罢了。” 丽贵妃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妹妹也不想一想,太后万金之躯,怎能让那种乡野村夫看病?” 贤妃胆小怕事,顿时不敢吭声了,求助一般望向自己的儿子,季如瀚的脸色十分阴沉,但并不说话。 丽贵妃怼了贤妃,又望向林若轩:“林督主,你该不会不愿意吧?” “林督主怎么不说话呢?你的医术不是很高明吗?”季如渊挑眉看着林若轩,目光极为挑衅。 季如雪微微侧头望向林若轩,眼神颇有些担忧。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完全明白了,成武帝求仙礼佛不近后宫,只偶尔去慈宁宫探望太后,贤妃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太后一直想让成武帝改立季如瀚为太子,丽贵妃和季如渊虽然表面上对太后非常孝顺,但内心十有八九恨之入骨。 这次太后重病,孙院判已经看过了,他又是丽贵妃的乳兄,自然将病情告诉了丽贵妃,丽贵妃虽然看起来忧虑,但眉目间隐隐有轻松之色,如此看来,太后的病多半治不好了。 自己之前得罪了季如渊,再加上自己会医术,这个女人就想趁着太后重病,好好整治自己一番,要是一个应对不当,搞不好半条命都没了。 这个当妈的可比儿子阴毒多了。 成武帝沉声道:“林爱卿,你可有把握?” 林若轩回过神来,恭恭敬敬道:“奴婢不过是些家传的微末医技罢了,有孙院判在,奴婢又怎敢越俎代庖?” 成武帝沉吟片刻:“无妨,你们两个一起进去吧,给太后好好看看。” 孙院判拱手道:“微臣遵旨。”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容不得自己拒绝了,林若轩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遵旨。” 两人不再耽搁,一起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药味更是浓重得让人想吐,门窗上都挂着厚厚的夹棉帘子,昏昏暗暗的,几乎密不透风,晕黄的烛光之下,可以看到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垂着雪白帐幔的雕花大床,两个小太医在帐幔外面伺候着。 林若轩走到床边,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揭开帐幔,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昏睡着的瘦弱老妇人,容貌和成武帝有几分相似,她紧紧闭着眼睛,眼眶凹陷,嘴唇干裂,形容极其枯槁。 这自然便是成武帝的亲娘,宁慈皇太后了。 孙院判在床边坐了下来,拿出一方薄薄的丝巾搭在太后手腕上,他隔着丝巾搭了一会儿脉,叹道:“脉象还是很微弱,恐怕……” 林若轩没搭理他,只蹙眉望着床上的老妇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太医是外臣,给后宫女眷看病的时候顾忌颇多,而林若轩是内臣,顾忌自然少了许多,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捏住太后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掰开对方的嘴,凑近仔细闻了闻——有股极淡的金属味。 孙院判疑惑道:“怎么了?” 林若轩沉吟片刻,又从床头拿起一卷佛经,卷成筒状,一端贴在太后胸口,另一端贴在自己耳边,仔细听着对方肺部的声音,太后肺部有种小水泡破裂的声音,这在现代医学上叫做“湿锣音”。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得出了初步判断,太后不是病了,而是重金属中毒,多半是汞中毒,那些太医一不能近身,二也根本没想到太后会中毒,所以居然没人看出来。 可这重重宫闱,谁能给这位身居深宫的尊贵妇人下毒呢? 内室里光线暗沉,烛光闪烁,一时间那些飘飘荡荡的层层纱幔,仿佛变成了鬼影重重,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皇家秘事,也不提中毒的事情,只转身吩咐道:“拿些温水来,还要一小碗蛋清,待会儿再用硫酸镁导泻……不不不,就用番泻叶、决明子煎一碗药吧。” 孙院判嗤笑一声:“林督主说笑了,太后这个样子,怎能用泻药?” 两个小太医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林若轩叹了口气:“孙院判请放心,出了什么事情,我一个人负责。” “当真?”孙院判眯起了眼睛。 “绝无虚言。” 第37章 她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林若轩还在胡思乱想着,季如雪已经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别愣着了,咱们得赶紧过去!” 林若轩登时回过神来,没错,这种要命的事情如果去得慢了,搞不好就是一个大不敬! 二人急匆匆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太后,太后啊!呜呜呜……” 内室厚厚的夹棉帘子已经全部掀了起来,一片灯火通明,成武帝脸色阴沉地站在房间正中,地上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贤妃扑倒在儿子怀里,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太后,侄女不孝啊……” 季如瀚一边轻轻拍着贤妃的背脊,一边魂不守舍地望着卧房中间那张大床,脸色惨白。 大床四周垂着雪白的帐幔,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妇人静静躺在床上,胸前的被子没有一点呼吸起伏,显然已经去了。 成武帝狠狠一甩袖子,又一个花瓶“哐啷”落下,碎了一地:“废物,废物!那群太医院的废物呢?!” 林若轩拽着季如雪的手,两个人站在屋子角落里,一声不吭。 就在这个时候,丽贵妃带着两个儿子,孙院判带着一群太医,终于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一群人见了屋子里的情况,个个脸上都血色尽褪,登时“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成武帝厉声道:“孙春城,你是怎么看的病?!” 孙院判匍匐在地,浑身抖得简直像个筛子,连话都讲不清楚了:“回,回皇上的话,微臣,微臣……这,这不可能啊……” “废物!”成武帝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又侧头望向丽贵妃,“李丽娥,朕听说,你这乳兄是你推荐进太医院的?!” 丽贵妃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臣妾,臣妾……” 见她话都说不出来,成武帝重重地冷哼一声,唤来一名小宫女:“你就是昨晚当值的宫女?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慢慢说。” 小宫女颤声道:“回皇上的话,昨晚子时三刻的时候,奴婢按孙院判说的,用番泻叶、决明子等八味药材,煎了一碗药汤给太后服下,太后服药之后,忽然浑身抽搐,上吐下泻,然后就,就……” 成武帝指着孙院判的鼻子,恶狠狠道:“这就是你开的好药!” 孙院判看起来几乎要晕过去了。 季如雪侧头看了林若轩一眼,目光疑惑而担忧,林若轩心中也是又惊又疑,太后是汞中毒,先用温水清洗肠胃,再用蛋清吸附毒物,而后用药汤导泻数次,按理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怎么会这样? 难道,难道真的有人…… 一个老院判冷眼看了孙院判一会儿,拱手道:“皇上,太后体弱多病,本应好好固本培元,怎能用番泻叶、决明子这等泻药?孙院判简直糊涂!” 孙院判浑身哆嗦:“我,我,不是我……” 成武帝沉下脸来:“你可知罪?!” 孙院判抖个不停,忽然猛地一咬牙,蓦然指向林若轩,大声吼道:“皇上,那方子,那方子是林若轩开的!跟我无关啊!!” 所有人都惊讶地向林若轩望来。 “是林督主开的药?” “不会吧……” “是啊,昨天明明是孙院判开的药。” “我……”一时之间,林若轩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太后的死,决计没有那么简单,无论是孙院判还是自己,都不过是这场宫廷风暴中一片小小的树叶罢了。 见他不说话,孙院判嘶声力竭道:“林若轩,是不是你?!你说啊!是不是你想害我?!” 有人低声道:“昨儿个明明是孙院判开的药啊?” “就是啊……” 孙院判大吼道:“不是我!是林若轩,是林若轩!!” 成武帝怒道:“吵什么吵?放肆!” 眼见龙颜大怒,所有人都闭了嘴,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贤妃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季如雪抿了抿唇,终于怯生生地开了口:“儿臣以为,或许皇祖母这件事情,不一定是孙院判的问题。孙院判,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攀扯他人,你再仔细想一想,昨天那个方子有没有什么不对?” 林若轩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这番话看似温和讲理,甚至好像在安慰孙院判,但其实话里有话,暗指孙院判心里有鬼,胡乱攀扯,简直诛心到了极点,果然不愧是小黑莲。 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一阵五味陈杂,又有些感动,小黑莲这是在保护自己吗? 成武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搭理季如雪,只哼了一声。 孙院判一张蜡黄的老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又嘶吼道:“我呸!明明是林若轩开的方子,别想赖账!对了,对了,刘江和钱一心,他们都可以帮我作证,是林若轩开的药!” 昨天内室伺候的两个小太医跪在地上,抖成一团,连话都说不清楚。 季如雪轻轻眯了眯眼睛,还想说些什么,季如瀚忽然冷冰冰地开了口:“这两个小太医都是孙院判你的徒弟,自然为你作证了。皇祖母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放过害她的凶手。” 贤妃听儿子这么一说,哭得更大声了:“太后啊……”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您听微臣讲……”孙院判完全慌了,几步跪行到成武帝面前,竟然想去拉皇帝的衣摆。 “放肆!”成武帝直接踹了他一脚。 “太后啊,呜呜呜……”贤妃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季如瀚阴森森地望着丽贵妃和季如渊,神色晦暗不明。 季如雪把所有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笑,声音却带上了颤抖的哭音:“过年的时候,皇祖母还跟孙儿说,孙儿读书太少,让孙儿多跟二皇兄学习,多读一些四书五经,谁知道这么快,您就去了……” 他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 第39章 如果有一天,对方让他失望了,他也绝不会手软。 季如雪冰冷而清醒地想着,虽然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确实很好,那让在黑暗孤独中长大的他,有了一种生活在温柔阳光下的错觉,但他绝不能沉溺,绝不能依赖,也绝不能软弱,否则就是把自己像蚌一样掰开,露出里面毫无防备的软肉,任由对方屠戮。 他不允许那种事情。 季如雪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太过遥远的事情,如今一切都很好,只是他马上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危险了,最好不要把那个人卷进来,他必须万无一失。 21、第二十一章 短短几天之内,太后骤然薨了,丽贵妃被降为丽妃,太子被禁足东宫,一时之间,紫禁城内人心惶惶,宫人们都一身缟素,连讲话都压低了声音,到处一片愁云惨淡。 这天下午,林若轩一边往冷宫走,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孙子兵法》十三篇都讲完了,是时候讲《资治通鉴》了,这么想着,他便在脑海中召唤系统:“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事吗?】 林若轩开门见山道:“我想兑换《资治通鉴》的白话版。” 【亲现在的积分为负呢,按规则不能兑换任何物品哦。】 林若轩看了看任务面板右上角那个鲜红的“-980”,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才能迅速增长积分啊?” 【建议亲积极做任务哦,比如去御药房偷白玉参哦。】 “白玉参啊……”林若轩有些头疼,本来他打算趁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去御药房围观太医们熬制“十全大补汤”,趁机偷走白玉参,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太后居然没能熬到六十大寿,就这么薨了。 系统还在叽叽歪歪:【亲要加油哦,除了白玉参之外,其他三种药材,亲也要努力收集哦。只有凑齐四种药材,才能炼制“四方回春丸”,才能给萧图南治疗旧伤哦。】 “行了行了,知道了。” 林若轩退出系统后,忍不住仰天长叹,东岭白玉参、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听起来个个都不好搞,萧图南啊萧图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麻烦呢? 想到萧图南,林若轩又想起了昨晚驿站送来的那封信,只觉得更头疼了。 辽东和京城相距甚远,书信往来也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萧图南最近才知道了他做的一些“好人好事”,包括放了东厂地牢里那几个倒霉蛋、在疯狗嘴下救了季如雪、归还了城外徐家庄佃户的部分田地……听到这些事情,萧图南大为欣慰,居然特地写了一封信来表扬自己,感谢自己愿意听他上一封信的劝说。 大哥,别那么自恋好吧,我又不是听你劝说才那么做的……林若轩很是无语,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他刚刚穿过来没多久,就收到了萧图南那封劝自己“从良”的书信,时间的确对得上,也难怪萧图南那么想。 想到这里,林若轩不由得沉吟起来,之前那封劝说信,再加上昨晚那封表扬信,自己已经收到了萧图南两封信,要不要回信呢? 毕竟先把关系打理一下,获得了萧图南的信任,以后也方便治病疗伤嘛……可是一想到萧图南和林瓦儿那堆不知情的狗血纠葛,林若轩又觉得脑子疼,不禁犹豫起来。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季如雪的卧房门前,伸手推开门:“殿下。” 季如雪正在床上低头把玩着一件小东西,他听见林若轩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抬头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林若轩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个小小的玉葫芦挂件,鲜绿欲滴,水色很好。 季如雪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把那个小小的玉葫芦塞进了枕头下面:“这是母后留给我的。” “哦,原来如此。”林若轩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端淑皇后的遗物。 “几个月前,我本来打算把这东西卖了,稍微换些银两,等到了冬天,好跟内务府买些炭火和棉衣……现在倒是不用卖了。”季如雪顿了顿,轻声道,“因为有你了。” 林若轩心中一阵怜惜,看看孩子被逼成什么样了,连母亲的遗物都打算变卖,难怪后来黑化成那个样子,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季如雪的头发:“这是先皇后的遗物,殿下可千万收好了,也算是个念想。” 季如雪叹了口气:“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殿下的母亲,一定是个端庄贤淑的大美人。”看小黑莲的样子就知道了。 季如雪轻轻点了点头:“嗯。” 林若轩还想再安慰两句,季如雪却忽然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殿下,怎么了?”林若轩赶紧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什么……咳咳咳……” 季如雪剧烈地咳了好一会儿,雪白的小脸都咳红了,才稍微缓过劲儿来,哑声解释道:“这两天夜里有些凉,我好像伤风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咳嗽。” 林若轩沉吟道:“那大约是着凉了。现在厨房里没有材料,要不我明天早晨过来,给殿下做一碗冰糖雪梨汤?天气这么热,冰糖雪梨汤稍微冰镇一下,又解渴,又止咳。” “咳咳咳……”季如雪又咳了了几声,才喘着气道,“无妨,林督主这几天就别过来了,免得我传染你。” 林若轩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柔软,这段日子以来,季如雪真的在慢慢改变,从最开始那只冷冰冰的小刺猬,到现在已经渐渐懂得关心别人了,自己这几个月的功夫没白花。 他安慰道:“没事,没那么容易传染的。” 季如雪却很固执:“要是传染了你,我心里会过不去的,你这几天就别来了。” 林若轩无奈道:“那好吧,我过两天再来。” …… 这天晚上,季如雪躺在床上,一边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昨天晌午,他听下面的小太监说,太子在东宫禁足半个月了,一直非常暴躁,成天乱摔东西,这两天又觉得被很多人看着不自在,于是把东宫的禁卫军减少了一半。 一听到这个消息,季如雪立刻反应过来,季如渊马上就要来冷宫找麻烦了,十有八九就是这两天,而且多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为了这一天,自己已经准备了很久,就怕他不来。 季如雪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蓝色的深黑,而天边渐渐露出了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正是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候,也是人的警惕心最松弛的时候。 还没有来……难道今晚不来了? 季如雪不禁有些失望,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季如渊冷冷地望着床上那个瘦小的身影,缓缓开了口:“四弟。” 第41章 季如雪心中陡然一空,简直失望到了极点,他用力想推开对方,可对方死死拉住他的裤腿不肯放,季如雪狠狠一踹,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对方似乎被踹到了墙角,又撞塌了什么架子。 季如雪懒得理他,又哑声喊道:“林若轩,林若轩!!” 他一边嘶声呼喊,一边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地窖最里面,最后终于确定林若轩并不在地窖里,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太好了,那个人不在这里,那个人是安全的。 可是,当他转身想要出去的时候,却愣住了。 或许因为开门通了风,地窖里的火势比方才更大了,此时此刻,他眼前能看到的,全是熊熊燃烧的火墙,灼人的火浪一波波涌来,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根本无法突围。 季如雪试了好几次,都被火墙逼了回来。 热,好热,好烫……咳咳咳……难道他要死在这里了吗?和那个该死的季如渊死在一起?可笑,太可笑了,他居然为了一个阉人,脑子发热地冲了进来,把自己葬送在这里……他一定是疯了…… 疯了…… “咳咳咳……”逼人的热浪之中,季如雪剧烈地呛咳着,渐渐地,渐渐地,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要死了吗? …… 林若轩端着一个碗,碗里是几大块粗冰糖,美滋滋地回到了冷宫,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打算给小黑莲做一碗冰糖雪梨汤,到了厨房之后,才发现居然没有冰糖,于是便厚着脸皮去御膳房要了一些,没想到这古代的冰糖,成色还挺好的,不愧是江南的贡品冰糖,一定可以做出味道很好的雪梨汤。 他刚刚走到厨房外面,便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大的烟?哪儿来的烟? 一个小太监颤声道:“林督主,地窖,地窖失火了!四殿下好像在里面!” “你说什么?!”林若轩眼前一黑,手里的碗连带着几块冰糖,“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四殿下在地窖里面!”小太监都快哭了。 林若轩拼命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而后四下一看,猛地扯下厨房的夹棉门帘,在水缸里胡乱浸湿,然后顶着浸湿的厚厚门帘,直接冲进了地窖! 一进地窖,林若轩几乎被浓烟和热浪逼了回来,他紧紧咬着牙关,顶着又湿又重的夹棉帘子,一边艰难地往前走,一边大喊道:“殿下,殿下!咳咳咳……殿下,你在里面吗?” 灼人的火浪仿佛巨大的舌头般四处舔舐,到处都是燃烧的柴垛和杂物,简直犹如炼狱一般,好热,好热……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若轩脚下忽然绊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他心中大喜,赶紧蹲下身摸索着:“殿下!” 季如雪迷迷糊糊道:“咳咳,林……林若轩……” “是我,是我。”林若轩努力扶起季如雪,却发现两个人已经完全被火浪包围了,连厚厚的夹棉帘子都被烧焦了一大半,再也起不到挡火的作用。 “系统,系统!快给我兑换灭火器!” 【嘟嘟嘟,积分为负,不能兑换任何东西哦。】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嘟嘟嘟,系统也没有办法呢,这是规矩哦。】 “你个废物!”林若轩又急又气,勉强维持住冷静,四处胡乱摸索着,试图找到什么东西,可以遮挡着冲出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乱七八糟的焦黑柴禾,还有融化一地的冰块冰水。 忽然间,他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僵硬东西,林若轩微微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是之前放进地窖的马尸! 情况紧急,他不敢耽搁,轻轻把季如雪放在地上,而后摸出靴子里防身的匕首,狠狠用力,剖开了马尸的肚子。 “哗啦——”一声,腥臭的内脏顿时流了一地,这种时候,林若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胡乱把那些肠肠肚肚都扯了出来,然后把季如雪塞了进去,自己也挤了进去,紧紧搂着季如雪,背对外面灼热的火浪。 腥臭,滑腻,逼仄…… 季如雪被他搂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稍微清醒了些,颤声道:“为,为什么?” 林若轩又累又热又闷,整个人都晕得厉害,有气无力道:“咳咳,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待我好……” “咳咳……哪里那么多为什么,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系统倒是让我杀了你,可我下不了手啊。 “……”季如雪紧紧蜷缩在林若轩的怀里,整个人剧烈地发着抖,林若轩忍受着背后渐渐灼热的火浪,搂紧了怀里颤抖的瘦小躯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如雪哑声道:“你会死的。” 自己会死吗?高温和缺氧让林若轩的意识有些模糊,迷迷糊糊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勉强打起精神,虚弱地笑了笑:“咳咳,殿下,如果我真的会死在这里,能不能让我完成一个心愿?” 季如雪轻声道:“什么心愿?” “让我捏捏殿下的脸。”汤圆一样雪白又可爱的小脸,他觊觎很久了,死前能捏捏也不错啊。 季如雪一声不吭。 林若轩有些失望:“不愿意就算了。” 怀里的瘦小躯体忽然动了一下,竟然主动把脸凑了上来,一时之间,林若轩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难受,又是好笑,马腹里实在太逼仄了,他勉强挪动着手臂,终于够到了那张柔嫩的小脸,却捏了一手的冰冷湿滑。 季如雪哭了。 林若轩愣了愣,心中忽然一阵酸楚难耐,只能紧紧搂住小孩,低声安慰道:“不哭不哭,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不哭不哭……殿下不哭……咳咳……” …… 当林若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了。 他呆呆望着头顶上雪白的帐幔,只觉得后背火烧火燎地疼,右胳膊更是几乎没了感觉。 后背疼也就罢了,胳膊怎么没感觉了?不会截肢了吧?不要啊!!! 第43章 随着这清亮悦耳的声音,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大步迈了进来,他个子很高,肤色如雪,英挺俊美至极,身着一袭简单的黑色劲装,领口还微微敞着,漆黑的发鬓也汗湿了,显然刚刚从演武场过来。 林若轩险险藏好了“情书”,故作镇定地微微一笑:“殿下。” 青年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而后几步迈了过来,一下子从身后搂住林若轩,把汗湿的头发在对方脖颈里胡乱蹭了蹭,弄得林若轩的衣领都乱了。 “殿下,别闹了,没看见我在写东西吗?”林若轩无奈道。 “不是说了嘛,在私底下不准叫我殿下,要叫我阿雪。”季如雪闷闷道。 “这不改不过来嘛……而且我怕万一叫顺了口,在外面也叫错,你也知道,宋谦那帮清流巴不得我多犯点错。” 季如雪不依不饶地搂着他,讨价还价道:“那你现在多叫我两声,弥补一下。” 林若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行行行,阿雪,阿雪,阿雪……你快起来吧,我都喘不过气了,乖阿雪,好阿雪,这下总行了吧?” “嗯。”听到这里,季如雪总算满意了,终于放开林若轩站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林若轩,用力抿了抿薄唇,可根本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睛明亮得吓人,似乎对“乖阿雪、好阿雪”这种肉麻称呼极为满意。 林若轩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也十分欣慰,这四年以来,虽然一路跌跌撞撞,但季如雪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长大了,如今这小子又高挑又结实,比自己高了整整大半个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想到这里,林若轩有些郁闷,自己如今这个身体估摸只有一米七出头,比现代的自己还矮了几公分,细胳膊细腿儿的,连腹肌都没有……他看着季如雪的宽肩窄腰,觉得有点牙痒痒。 算了算了,再怎么高大健壮,那也是自己养的!就当自己养的小猪长大了,没有枉费四年多的辛苦投喂,自己明明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如此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呢? 林若轩努力安慰着自己,心态总算平和了些。 再说了,季如雪如今变得活泼多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么阴郁,这些年来也从没干过什么变态反派的事情,完完全全向着“阳光青年”的目标顺利发展,看来自己“教化反派,拯救男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先生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林若轩回过神来,“我正琢磨着,怎么给你舅舅写信呢。” “先生怎么又给他写信?”季如雪暗暗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偷瞟那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雪白的宣纸上是几行清隽漂亮的字迹:“见信如晤。余听闻,君不日将进京……” 季如雪只瞟了两眼,便发现不过是些干巴巴的官样文章,心中莫名舒坦了些:“嗯,舅舅马上就要回京了,听说已经到了居庸关,你们又是旧识,确实应该接风洗尘。” “是啊。我还听说,你舅舅的军队进奉天府的时候,一路上无数的女子竞相围观,搞得车队都走不动了,哈哈……”林若轩想着东厂收到的线报,忍不住八卦起来。 自己那个舅舅如何如何,其实季如雪丝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正出神地盯着林若轩的后颈。 方才他在对方脖颈上蹭汗的时候,把对方的衣领弄乱了,这人今天又挽了个高高的发髻,把大片后颈完全露了出来。 那段后颈看起来纤细而脆弱,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仿佛最好的汝窑陶瓷,一丝瑕疵也没有……季如雪垂下眸子,从这个角度,还能隐隐能看见微凹的脊柱曲线,往松散的衣领里延伸进去。 季如雪盯着那截洁白纤细的后颈看了许久,又忍不住微微俯身,把脸埋在对方脖颈间,细细嗅着那发间衣领里的熟悉味道,那是一种雨后薄荷般的清新味道,又干净又清爽,还有一点点苦涩,让人觉得很安心。 这个时候,林若轩已经写完了信,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轻轻推了一把背后的季如雪:“累死我了。殿下,别靠那么近,你很重的……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季如雪抿了抿唇,站直了身子,忽然道:“我给先生涂药吧。” 林若轩微微一愣:“不是昨天才涂过吗?” 季如雪振振有词道:“千金轩的大夫说了,这种祛疤的膏药,最好每天都要涂。” 林若轩嘀咕道:“这都涂了快四年了,也差不多了吧。而且我一个大男……而且我又不是女人,不用这么讲究。” 季如雪也不勉强,只垂下眸子,轻声道:“先生,你是为了救我才被烧伤的……看着那些瘢痕,我心里难受。” 林若轩瞪着他,明明知道这小黑莲在装可怜,可还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只能不情不愿地褪下上衣,往矮榻上一趴:“行了,赶紧涂。” “嗯。”季如雪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碧玉盒子——这是千金轩最好的烧伤药膏,与黄金同价。 林若轩趴在窗边榻上,一头浓黑的长发撩到旁边,衣衫也褪到了腰际,整个肩背都完全露了出来。 春日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投了进来,映着那方苍白单薄的肩膀,那方肩膀看起来非常漂亮,也非常脆弱,季如雪的目光缓缓往下扫去,而后心中微微一揪,与毫无瑕疵的肩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片布满了淡粉色瘢痕的背脊。 这些年以来,季如雪寻找了无数的名贵药膏,每天都坚持给林若轩涂药,那些瘢痕如今已经非常浅淡了,但还是让季如雪心中阵阵发紧。 每次看到这些瘢痕,他都会想到四年前,这个人是怎么紧紧搂着自己,用单薄的背脊,把那些灼热的火焰全部隔绝在外…… 林若轩催促道:“殿下,赶紧涂药啊,我在这儿晾着呢。” 季如雪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马上。” 他从碧玉盒子里蘸了些半透明的浅绿色药膏,细细涂抹在那片粉色的瘢痕上,又轻柔地打着旋儿,慢慢涂抹开去。 指腹下的瘢痕已经不像当年那么粗糙,但还是有些发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过去的柔滑细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脊背上方涂到了下方,到了腰部的时候,已经没有疤痕了。 季如雪正想说可以了,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盯着那截莹白的细腰,发起愣来。 林若轩本就身型纤细,此时此刻趴在榻上,衣裳都乱七八糟地堆在腰下,这让那截莹白的腰身更是显得盈盈一握,流畅的脊柱曲线隐没在堆叠的衣裳之中,而后是一个圆润的弧度。 好细,感觉自己两只手就能合拢……季如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这么做了。 林若轩疑惑地扭过头:“殿下,怎么了?” 季如雪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手:“没什么。” 虽然收了手的,但季如雪还是有些发愣,又忍不住细细回味,方才他从后面掐着先生的腰,忽然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先生的腰那么细,又软绵绵的,自己两只手刚好握住……季如雪难以控制地回想着所有的细节,脸上莫名有点发烧。 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定了定神,不敢再多看,胡乱把衣衫给林若轩拉好:“涂好了。” 第45章 老菜皮林若轩忍住打爆这人狗头的冲动,淡淡道:“本督主的口味,还用苏老板来指导吗?” 他脸色一冷,那苏老板呆了呆,立刻怂了,老老实实地缩起脖子:“小人,小人哪儿敢啊,督主这边请,督主这边请。” “你明白就好。”林若轩冷哼一声,跟着便往里走,可手上却微微一紧,原来季如雪拽着他的手腕,站在门口不肯动。 外面人多眼杂,林若轩也不好解释,只得硬着头皮道:“要不,阿雪你在这儿等我?要不了多久的,最多,最多一个时辰。” “你让我在这里等你……”季如雪忍了又忍,最后咬牙切齿地笑了,“无妨,我也进去开开眼界啊。” 看着他那个笑容,林若轩有种讪讪的感觉,小黑莲好像很讨厌这种地方,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苏老板一路把二人送到了后院,又小心翼翼地赔笑道:“上官仙就住在阿柔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督主您一向不喜欢人跟着,我就不跟过去讨嫌了,反正阿柔那间屋子,督主您也是熟悉的。” 季如雪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冰冷地刮了苏老板一眼:“滚。” “是,是。”苏老板抖了抖,整个人都风骚不起来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往外跑去。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季如雪的袖子:“走吧。” 季如雪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勉强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后院,林若轩就后悔了。 谁他妈知道玉桃居的生意竟然做得这么大啊?!这苏式园林加小桥流水的,层层叠叠的桃林掩映之间,起码有二三十间小屋,这到哪儿去找那个什么上官仙啊?! 季如雪见他发愁,也不像以往那样帮忙出谋划策,只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林若轩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抓住一个路过的男子:“大哥留步,我想找个人。” “你叫我这种人……’大哥’?”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脸上薄施脂粉,眉眼间颇有些憔悴,衣裳也非常朴素,看起来生意好像不大好,他上下打量着林若轩,似乎有些好笑。 林若轩讪讪道:“习惯习惯,那就……小哥吧。哦,对了,我想问问,上官仙住哪一间屋啊?” 男子挑了挑眉:“我就是上官仙,可我今天不想接客。” “你就是上官仙?”林若轩眼睛一亮,“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上官仙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你是来买情报的?” “正是。”林若轩点了点头。 “请随我来。”上官仙笑了。 季如雪的脸色也缓缓放松下来,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是来买情报的?为何不使用东厂的眼线?” “双管齐下嘛,覆盖面广些。” 上官仙领着二人,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前:“请进。”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而陈旧,但却打扫得十分干净,二人落了座,上官仙又倒了两杯热茶,笑道:“不知二位客人尊姓大名?想要买什么情报?” “我姓木,他姓李。”林若轩顿了顿,才道,“我想买几种药材的情报。” “什么药材?” “北漠骷髅草、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 上官仙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南海鲛人泪和西域并蒂莲,这两种药材我没听说过。不过北漠骷髅草嘛,我倒是了解一二。” 林若轩精神一振:“这骷髅草到底在什么地方?” 上管仙慢悠悠道:“据民间传说,这骷髅草是女真一族的神草,由大单于的阏氏掌控,可是自从几年前,女真上一任大单于被宁远王打败之后,阏氏便带着神草不知所踪,也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林若轩蹙眉道:“你可有渠道打听?” 上官仙点了点头,微笑着伸出手掌。 林若轩早有准备,把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放了上去,上官仙笑道:“林督主果然豪爽。” “你知道我是谁?”林若轩忍不住挑了挑眉,不过随即意识到,如果连自己是谁也看不出来,那这上官仙也枉称江湖百事通了。 上官仙起身出了门,去隔壁放银票,季如雪忍不住低声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那三种药材的下落?” 林若轩叹了口气:“是啊,还差三样呢。” 之前去御药房偷白玉参的时候,便被季如雪发现了,林若轩没办法,只得扯了个谎,说自己生来体弱,害怕活不长久,无意间得了个珍贵的方子,便想按那方子上所说的,找几种珍贵药材补补身体。 这个身体确实比较羸弱,季如雪也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他在季如雪的帮助之下,成功拿到了白玉参。 季如雪蹙眉道:“你这么着急,该不是身子最近出了什么问题吧?” 林若轩摆了摆手:“没有。” “真的?” 林若轩笑道:“真的,只是有些体弱而已。我自己就会医术,有没有问题我难道不知道吗?” 季如雪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先是上官仙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怎么来了?我听人说,你不是还在居庸关吗?” 而后是一个极为低沉悦耳的声音,仿佛微风拂过琴弦:“我听说你已经拿到了情报,就连夜赶了过来。怎么,今天有客人?” 上官仙笑了:“今天的客人,可是你的老熟人,你一定猜不着是谁。” 林若轩和季如雪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又是哪路神仙?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响,一个男人阔步走了进来,他鹰隼的目光随意一扫,而后瞳孔猛地缩了一瞬:“瓦儿?” 第47章 季如雪微微蹙眉:“先生,他在说什么?” “呃,这个嘛……”林若轩暗暗叫苦,一边敷衍,一边飞快地转动着念头。 当初自己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性情大变,用了“梦见死去的爹爹”这个蹩脚借口,这理由确实牵强了些,季如雪一度以为自己另有图谋,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相信自己。 如此说来,自己作为昔日的宁远王府总管,一封来自宁远王的亲笔信,似乎更有说服力……而且这样的话,萧图南就算是间接帮了季如雪,进一步远离“剥脸皮事件”。 他久久不说话,季如雪追问道:“先生?” 萧图南挑眉道:“怎么,若轩没跟你说这事儿?” 季如雪没搭理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望着林若轩:“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这样的,四年前……”林若轩一边斟酌,一边缓缓道来。 “我来说吧。”萧图南听得不耐烦,索性直接打断了他,“四年前,我在辽东大平关,听说若轩做了些……嗯,很不好的事情,我没办法当面劝他,只好写了封信给他。不过嘛,当时我也没想到他真能改,因为他这个人啊,实在是非常固执。” 季如雪极其聪明,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他愣了片刻,一时间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扭头望向林若轩:“先生,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不是说,你梦到了你死去的爹爹,所以才决定重新做人吗?” 林若轩已经想好了说辞,坦然道:“嗯,我收到王爷的那封信之后,想了很多,后来又梦见爹爹劝我行善,于是决定重新做人。” 一石二鸟,多么完美的解释。 季如雪瞪着林若轩,胸口莫名其妙地赌得慌,有种又酸又苦的感觉。 舅舅劝说了先生,先生幡然悔悟,开始对自己好……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难不成,自己还希望先生对自己不好吗? 可是,可是…… 季如雪虽然极其聪明,但这方面却十分单纯懵懂,他抿了抿唇,竭力压下心底那种奇怪的灼烧感,勉强维持着淡定的表情,对萧图南微微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舅舅了。” 萧图南无所谓道:“我毕竟是你舅舅嘛,应该的。” “你舅舅生怕我故态重萌,这些年他写了那么多信,每封信的末尾都在劝我好好待你,哈哈。”林若轩心中十分欣慰,今天又帮男主刷了好感度呢。 季如雪沉默下来,魂不守舍地望着窗外。 又吃了一会儿,萧图南忽然漫不经心道:“最近朝廷怎么样?” 想到朝廷那堆破事儿,林若轩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能怎样?皇上沉迷修仙礼佛,已经大半年没上朝了,政事基本都是内阁的李大人和宋大人在处理,虽然他俩也斗得死去活来,不过也算勉强过得去吧。” 萧图南沉吟着,神色颇有些担忧。 林若轩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当是君主立宪……咳咳,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这些都不要紧。” “也对。”萧图南点了点头,又道,“这次皇上召我回京,你可知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啊,你作为一个异姓王,拥兵二十万坐镇辽东,女真老单于又死了,几个儿子忙着内斗,如今比起女真,你才是成武帝最大的威胁!成武帝虽然成天求仙礼佛,但人家也害怕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坐不稳啊。 林若轩虽然没说出来,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萧图南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就怕帝心难测啊。林若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如今朝廷局势复杂,你回来之后,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罢了,懒得想那些。”萧图南摇了摇头,舀了一小勺杏仁豆腐,而后眼睛猛然亮了,“这个不错!” 他美滋滋地吃着杏仁豆腐,似乎把朝廷什么的都甩到脑后去了。 林若轩有些无语,敢情这位手握重兵的宁远王,居然是个甜食爱好者?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饴糖非常珍贵,甜食也算得上奢侈品了。 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萧图南把那碟甜到齁的杏仁豆腐吃了一大半,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还是少吃些甜食吧。” 年轻人糖尿病发病率也不低的,万一吃成糖尿病,战场上受的伤就更不容易愈合了,爽文男主死于糖尿病并发症,这像话吗?等等,原著男主旧伤难愈,该不会真的是糖尿病吧? 萧图南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爱吃甜的,你以前还天天给我熬糖水呢,要不是后来……唉,算了,不提也罢。” 林若轩瞪着眼睛,正在“妈呀狗血纠葛别找我”和“不遵医嘱你还有理了是吧?”之间摇摆不定,萧图南又拿起一个萝卜糕,只咬了一小口,便嫌弃道:“唔,不够酥软,不吃了。做萝卜糕,一定要用刚刚拔起来的新鲜小萝卜,细细地切成丝,糖也得用白绵糖……” 林若轩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辽东的时候,不是和士兵们同吃同睡吗?哪来这么多讲究?” 萧图南理所当然道:“那不一样,打仗的时候有粗粮咸菜吃就不错了,有条件了自然要讲究,我最讨厌牛嚼牡丹的人。” 好有道理,林若轩竟无话可说。 吃完东西之后,萧图南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慢条斯理地把那灰扑扑的袖子叠了叠,他手腕肤色极白,身型又十分颀长,居然颇有几分贵公子模样:“那我就先告辞了。” 林若轩起身相送,季如雪也勉强站了起来,萧图南看了季如雪一眼,压低声音对林若轩道:“若轩,我……我有点私事想跟你聊聊。这玉桃居乱七八糟的,等我带兵回京之后,咱们老地方见,那里比较清净。” 私事?老地方? 林若轩拼命转动着脑筋,还没想出来怎么套话,萧图南已经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送走了萧图南,季如雪忽然道:“什么老地方?” 林若轩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小子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绷着脸不吭声,现在好不容易说话了,又尽问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林若轩暗暗翻了个白眼,什么老地方?你问我,我问谁? 但是“不知道”这种话,他自然不能说,只能一边整理袖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殿下,天色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忍不住轻轻眯了眯眼睛,先生在故意转移话题……先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砚台下面那叠厚厚的纸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这么想着,季如雪抿了抿唇,露出十分恳切的表情:“先生,《资治通鉴》有两处地方,我看不大明白,我今晚可以住先生那里吗?这样的话,先生晚上可以给我好好讲讲。” 25、第二十五章 “你想住我那儿?”林若轩犹豫了一下, “这……” 和过去不同,季如雪上个月就满十八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一个十八岁的皇子, 夜宿内臣府中, 似乎不太合适。 第49章 他必须确定一些什么。 …… 林若轩舀了一瓢热水,慢慢浇在肩膀上,心里还有些发愁。 萧图南的性格,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自己本来还以为,他会因为过去那些狗血纠葛,从而尽量减少和自己的接触,就像情侣分手之后,大都不能做朋友一样…… 可是,这位宁远王的心胸好像非常豁达,颇有一种要和自己说清楚,然后大家还做好朋友的感觉。 还有那个神他妈的“老地方”,到底是什么“老地方”? 他正胡思乱想着,浴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季如雪站在浴房门口,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你……你还没洗完。” “你怎么进来了?”林若轩吓了一大跳,赶紧背过身去。 其实他本来无所谓的,毕竟他在北方念的大学,浴室里一堆裸男嘻嘻哈哈,可这具身体是个假太监,在这种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季如雪站着不动。 林若轩低声道:“还不赶紧出去。” 季如雪没吭声,过了片刻,林若轩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那小子居然走了过来,轻轻给自己捏着肩膀,讨好一般。 林若轩呆了呆,还想说些什么,可那修长的手指极为有力,几下就让人觉得有种酸软的感觉。 “唔……”林若轩被捏得舒服,一时间忘了赶人,但也尽量蜷着双腿,再加上水面白雾缭绕,倒也不容易露馅儿。 “先生,舒服吗?”季如雪低声道。 “左边再用点儿力。”林若轩闭着眼睛,放松身体,享受着这奢侈无比的皇家按摩。 “这样可以吗?” “嘶,轻点儿……” 过了好一会儿,水都有些凉了,林若轩才睁开眼睛,有种浑身舒畅的感觉:“殿下,可以了,我要穿衣了。” “嗯。”季如雪应了一声,但还是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什么回避的动作。 林若轩以为他没听懂,只好明说:“殿下,你背过身去。嗯……我是残缺之人,不想污了殿下的眼睛。” 季如雪顿了顿,听话地背过身去。 林若轩飞快穿好了衣裳,看着季如雪还老老实实地背对着自己,一副又乖又听话的样子,他想着这孩子累了一天,还给自己按摩,便道:“我让下人把水换了,你也泡一泡吧,我也给你按按。” 季如雪转过身来,伸手试了试水:“还挺热的,不用换了。” “呃,我觉得有点凉了……”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如雪已经开始脱衣裳了,他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因为林瓦儿那堆破事儿,林若轩一直尽量避免和季如雪裸裎相对,免得季如雪胡思乱想,可此时此刻,季如雪脱衣服的动作,却让林若轩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这小子脱得很慢,可又不像害羞,反而有点像……故意展示? “先生在想什么?”季如雪轻声道。 “没什么。”林若轩干巴巴道。 他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季如雪又不是脱衣舞郎,怎么会故意展示……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竭力把目光瞟向旁边,可是季如雪杵在那里,又高又结实,还白得晃眼,余光根本避不开。 这小子的身材确实很好,虽然稍微还有一点点单薄,但肩宽腿长,已经完全是成年男人的轮廓了,而且肤色雪白,没有一丝瑕疵,仿佛大理石雕像上蒙了一层柔滑的洁白绸缎,实在是赏心悦目到了极点。 林若轩忍不住回想起季如雪小时候的样子,真是……猪养大了。 虽然十分欣慰,但他又有种莫名不爽的感觉,都是吃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自己这个身体,一点肌肉也长不出来? 想到这里,林若轩有些糟心,转身便想出去。 “先生,你不是要给我按摩吗?”季如雪把最后一件衣裳丢在地上,伸手拦住了他。 林若轩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好胡乱拍了拍对方结实的胳膊,职业病又发作了:“练得不错,小心运动过度横纹肌溶解……算了,没什么,我给你按吧。”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毫不遮掩地迈进浴桶里,雾气缭绕之间,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林若轩松了口气,走到季如雪身后,礼尚往来地给对方捏着肩膀:“殿下这些日子的骑射练得如何了?我听薛指挥使说,殿下已经可以百步穿杨了?” 季如雪无所谓道:“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东西都很简单。” “……”这种学霸式的不屑口吻,还真是让人不爽呢。 季如雪虽然背对着林若轩,但是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侧着头,他肤色极白,唇色又十分鲜艳,雾气缭绕中的侧脸,几乎有些惊心动魄,就像那什么来着,“头发像乌木一样黑,皮肤像白雪一样白,嘴唇像鲜血一样红”,简直就是活生生的……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白雪公主。” “什么……公主?”季如雪蹙起了眉头。 林若轩发现自己嘴巴一溜,居然直接把脑子里想的说了出来,赶紧拍了个彩虹屁试图蒙混过关:“咳咳,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殿下很好看。” 26、第二十六章 季如雪明显愣了愣:“你说我……好看?真的?” 那还能有假?这肤色, 这唇色,这五官,这轮廓, 哪一样都是万里挑一, 何况原著写得清清楚楚, 萧图南是大渊朝著名的美男子,你俩长得一模一样, 能不好看吗? 林若轩真诚道:“自然是真的。” 第51章 是了,这个人是喜欢自己的,其他的一些琐事,都不重要了。 “殿下,你怎么又在走神?” 季如雪微笑道:“先生说的对,舅舅确实用兵如神。” 林若轩点头道:“你舅舅的萧家军,很有独到之处,比如……” 季如雪假装认真地听着,余光却瞟着对方微微开合的嘴唇,尖瘦的下颌,还有衣领间若隐若现的纤细脖颈。 先生应该偷偷喜欢自己很久了吧,身为一个残缺之人,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皇子,还是自己的学生……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绝望?羞耻?自我厌恶? 所以先生才说,他想放弃。 当时在浴房里,林若轩说出“放弃”两个字的时候,季如雪几乎有种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他几乎有些不讲理地想,这人怎么可以如此轻言放弃? 可是,可是自己对先生,又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季如雪忍不住想起了那天换药的时候,那单薄消瘦的苍白肩背,那刚好被自己双手握住的窄窄细腰,那微凹的脊柱是怎么没入堆叠的衣衫,而后撑起一个小巧圆润的弧度…… 季如雪难以自控地回想着那天所有的细节,只觉得喉咙阵阵发紧。 “殿下?” 季如雪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 林若轩见他实在走神得厉害,也不知道这朵小黑莲今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罢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天色也不早了,睡了吧。” “嗯。”季如雪低声道。 …… 月色似霜,似真似幻。 那个人趴在窗前的矮塌上,一头浓黑的长发拨到一边,露出了纤细的脖子,单薄的背脊也露在外面,微微凹陷的脊柱曲线没入了腰间凌乱堆叠的衣物。 季如雪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对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扭头向自己望来,一双琥珀色的杏仁眼,眼尾微微上翘,显得很妩媚,鼻子小巧而挺翘,嫣红的嘴唇轻抿着,下颌又尖又瘦。 他和自己对视了片刻,忽然垂下眸子,轻声道:“阿雪,你过来。” 季如雪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坐在榻边。 那个人抿了抿唇,脸颊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红,目光闪躲着不敢看自己,只轻声道:“阿雪,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季如雪微微一愣,随即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怎么抱?先生教我。” “阿雪,你,你可恶。”那个人似乎极其羞恼,眼珠湿漉漉地瞪着自己,忽然将脸埋进了软枕,不肯说话了。 “先生的意思是……这样抱吗?” 季如雪垂下眸子,轻轻握住了那截细瘦的后腰,先生的腰好细,不堪承受一般发着抖。 …… 季如雪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黑暗中雪白的帐幔,呼吸压抑而急促,身下褥子一片难堪的润湿。 自己梦见了什么? 他虽然极其聪明,但几乎没有接触过情爱之事,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对男男之间的情/事,更是懵懵懂懂,梦里的情形也是一团模糊不清,可仅仅这样,他居然就,就…… 季如雪紧紧揪着身下弄脏的褥子,向来冷静的脑海一片混乱。 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 难道,难道自己其实也对先生……所以给先生涂药的时候,才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所以看到那叠情书的时候,才会心跳得如此剧烈,所以才会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对舅舅生出嫉妒之情? 自己也喜欢先生?就像男人喜欢女人一样,喜欢着自己的先生?想要对他做……那种事情? 身边人的呼吸声均匀而清浅,隐隐有种雨后薄荷的味道…… 季如雪再也睡不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翻身而起,怔然望着那个人无知无觉的熟睡脸庞。 先生睡得很沉,又长又翘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一般,在眼睛下方投出了一道浓重的阴影,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吐着一点隐约的热气,脖子纤细而脆弱,仿佛轻轻就可以折断。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自己曾经扼住这人的喉咙,起过真正的杀心,可是事到如今,自己竟然只想低下头,狠狠蹂/躏那张颜色浅淡的唇。 睡梦中的人忽然轻轻蹙起眉头,有些痛苦地呢喃道:“殿下,殿下……” 季如雪的心狠狠揪紧了,他想起方才先生说的,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很苦。 他又想起了那叠被烧掉一角的情书,那么厚的一叠情书,那么深情哀怨的一字一句,不知道默默写了多少个夜晚,先生是不是太累了,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所以才决定放弃? 可是……自己不想让他放弃,甚至想立刻摇醒他,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不,不行。季如雪狠狠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自己都一团混乱,而且什么也没有,没有王位,没有兵权,没有……皇位,还要靠着先生的庇佑,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又拿什么去喜欢先生,去向他承诺? “殿下,别……”林若轩蹙紧了眉头,挣扎一般的表情。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的样子,胸口又是酸楚怜惜,又是阵阵发烫。 而睡梦中的林若轩,自然不知道季如雪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他正在一个极其可怕的梦境里拼命挣扎,小黑莲恶狠狠地要剥萧图南的脸皮!徒手活剥,鲜血淋漓!任务失败,世界线崩溃! “殿下!”林若轩陡然惊醒了,背脊上全是冷汗。 季如雪撑着身子,关切地看着他:“先生,怎么了?” 第53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他们一个拥护赵王季如海,一个拥护魏王季如瀚,早就撕破了脸,吵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成武帝沉声道:“够了,成何体统!” 两位阁老悻悻然地闭了嘴,但还是不服气地吹胡子瞪眼。 成武帝缓缓道:“萧爱卿,你的意思呢?” “回皇上,微臣想尽快回辽东。”萧图南抱了抱拳,语气笃定。 成武帝沉吟道:“去年腊月的平城一役,已经大大削减了女真锐气,萧爱卿这些年也甚为辛苦,回辽东的事,暂且还是缓一缓罢。” 萧图南还想说些什么,成武帝已经挥手道:“朕已经安排下去,今晚在悦榕殿给萧爱卿接风洗尘,退朝罢。” 众人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万岁。” …… 浓春夜晚,仿佛连微风都带着阵阵花香,悦榕殿内灯火通明,舞姬们轻歌曼舞,宫人们穿梭倒酒,一片和乐融融。 成武帝坐在上首,微笑着遥遥举杯道:“萧爱卿,这些年你为朕镇守边疆,甚是辛苦,朕敬你一杯。” “微臣不敢。”萧图南站起身来,仰首一饮而尽,“多谢皇上。” 成武帝浅抿一口,又道:“诸位爱卿不必拘谨,都随意吧。谁能把萧爱卿灌倒,朕有赏。” 众大臣轰然叫好,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不停有人过来向萧图南敬酒。 “王爷,下官敬您一杯。” “王爷,卑职仰慕您已久……” 就连魏王季如瀚和赵王季如海,也先后上前敬了萧图南两杯。 萧图南的武功极为出色,但酒量却很浅,也并不爱饮酒,可是这种时候也不好推辞,只得一杯杯地饮了下去,不多时便脸颊泛红,有些微醺了。 季如雪和林若轩坐在靠门口角落的地方,所有人都围着萧图南转,几乎没人注意这边,林若轩往萧图南那边瞟了一眼又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要发生什么似的。 原著里并没有这段夜宴的情节,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季如雪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样子,轻轻眯了眯眼睛。 林若轩看着萧图南喝了一杯又一杯,心中暗暗嘀咕,有好几个敬酒的人都是李文博一党,今天在金銮殿上,李文博和萧图南明显不对付,就算成武帝开玩笑让大家多敬酒,可李文博的人居然如此积极,真是十分奇怪。 其中定有猫腻。 林若轩又往上面的成武帝望去,半透明的纱幕后面,那位大渊朝的统治者斜斜靠在龙椅上,一边享受着身后美人的按摩,一边轻抿着玉杯里的美酒,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林若轩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摇了摇头,打算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季如雪正蹙眉望着门外,神色十分异样。 林若轩问道:“怎么了?” 季如雪回过神来,低声道:“先生,我听见廊下来了许多人……应该是禁卫军里的刀斧手,至少有一百人。” 林若轩失声道:“不会吧?” 这种情况下,刀斧手要对付的,只可能是萧图南。 可是再怎么样,萧图南也是大渊朝的功臣,成武帝虽然不理朝政,但做事十分谨慎,不喜欢留人把柄,就算要谋害萧图南,也会先罗织一些罪名,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群臣夜宴上,直接安排刀斧手? “殿下,你觉得外面那些人,到底……”林若轩压低了声音。 两人正在交谈,成武帝似乎也有些醉了,忽然道:“对了,之前龟兹国的使者呢?他们不是说了,要进贡两头罕见的凶兽吗?余忠善,让他们弄过来,给诸位爱卿开开眼界。” 掌印太监余忠善应了一声,低声吩咐下去。 不多时,大殿门外便传来低沉的车轮滚动声,而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嚎叫,响彻了紫禁城上空。 “呜——呜————” 悦榕殿登时安静下来,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外面是什么东西?” 很快,一个衣着古怪的龟兹国使者便走了进来,他身后的八名龟兹奴推着两辆板车,板车上放着两个巨大的笼子,笼子外面蒙了一层白布,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廊下的百名刀斧手迅速走进大殿,用坚硬的青铜盾牌和雪亮的刀斧,团团围住了笼子,严阵以待的样子。 季如雪望着那些刀斧手,沉吟道:“原来这些人是早就准备好的,为了围住笼子里的东西。” 林若轩有种不妙的感觉:“那笼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只怕……” 二人交谈间,随着“刷——刷——”一声轻响,两名龟兹奴扯开了笼子上的白布,只见那两个笼子里面,竟然是两头雪白的狮子! 这两头白狮子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一对兄弟,它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雪白的鬃毛蓬松威武,两对金黄色的眼珠冷酷地望着外面的人们。 大殿寂静了一瞬,而后是众人压低的议论声:“这是什么怪物?” “看这样子,难道是狻猊?” “狻猊?就是龙生九子中的神兽?” “是啊,你看看,这鬃毛……” 林若轩自然知道,那只是两头患了白化病的狮子而已,可是成武帝把两头狮子弄到悦榕殿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龟兹使者把手贴在胸口上,行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礼:“大渊皇帝,这是我龟兹国的镇国凶兽,只有我龟兹国的大力士能够降服,不知大渊是否也有这样的人物?” 群臣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纷纷面露不满之色。 第55章 这个时候,数百名刀斧手已经在殿内围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一侧摆放着两个巨大的狮笼,一名龟兹奴打开其中一个笼子,拉着精钢锁链,将那头白狮引到了空地正中。 这头猛兽几乎有小牛犊般大小,精钢锁链一端在龟兹奴手里,另一端连接着它的项圈,项圈内侧有一圈密密麻麻的尖刺,只要龟兹奴轻轻一拽,它便会感到剧痛。 此时此刻,白狮那双淡金色的眼珠已经泛起了蛛网般可怖的血丝,喉咙里也发出阵阵沉闷的低吼声,嘴里不断喷出腥臭的热气,显然已经暴躁到了极点,只要项圈一摘,就…… “吼——吼——” 众人望着那头怒吼不已的狂暴猛兽,都面露惊惧之色,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萧图南。 锦衣卫统领薛锦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的绣春刀递给萧图南,低声道:“王爷。” “多谢。”萧图南也不推辞,拿起绣春刀,缓步走进了空地。 龟兹奴紧紧牵着锁链,那头白狮死死盯着萧图南,瞳孔几乎缩成了一道线,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声。 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成武帝微笑道:“待萧爱卿斩杀此兽,朕亲自为萧爱卿斟酒。” 李文博摸着胡子:“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王爷千万不要让皇上失望。” 萧图南和白狮相距不过三丈,他盯着那头狂暴的猛兽,并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啧,王爷不会是怕了吧?”李文博讥讽道。 就在此时,林若轩急中生智,忽然冷笑一声:“皇上,依奴婢看,这宁远王只怕是个绣花枕头,这头凶兽通体雪白,多半眼睛有问题,宁远王号称’不败战神’,却连一头有眼疾的野兽也不敢招惹,呵呵,只怕这’不败战神’,是浪得虚名吧?” 殿内不少人都隐隐知道林若轩和萧图南不对付,此时听他落井下石大肆嘲讽,倒也没人奇怪,只有成武帝眯了眯眼睛,季如雪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林若轩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白化病病人的视力通常很差,白化病的动物也大多如此,他只能这样辗转提醒萧图南,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明白? 萧图南抿紧了薄唇,白皙的下巴极轻地点了点,嘴上却冷冷道:“林督主不必如此冷嘲热讽。” 林若轩松了口气,知道萧图南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提醒,于是又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两句,才住了口。 此时气氛紧绷,倒也没人注意这段小插曲。 季如雪蹙紧了眉头,低声道:“先生,你方才那样做,太显眼了。就算为了帮……舅舅,也不必如此冒险。” 林若轩没心思跟他多说,随口扯了个理由:“王爷为大渊朝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又是你的亲舅舅,昔日也待我不薄,这是我应该做的。” 季如雪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手在胸口轻按了一下,他感受着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脸色渐渐和缓下来:“先生说的是,他毕竟是我的舅舅。” 两人说话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龟兹奴终于打开了白狮的项圈。 那头猛兽死死盯着萧图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萧图南也紧紧盯着它,丝毫不敢大意,这一人一狮绕着空地,极其缓慢地转了个半圈,仿佛彼此试探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白狮后腿下微微一蹬,猛地窜了上来! 萧图南低喝一声,侧身险险避过,匕首随手一划! 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瞬息交错之间,萧图南的腹侧多了一道冒着鲜血的深深爪印,而白狮的脖颈,也多了一道浅浅的刀口。 萧图南左手撩起一角披风,勉强捂住冒血的腹部,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林若轩心中陡然一紧,季如雪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先生,舅舅武功高强,一定没事的。” 萧图南只后退了两步,白狮又猛地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呼啦”一声,萧图南一把扯下背后猩红色的披风,展臂往身后扬去! 白狮视力不好,看什么都朦朦胧胧,那道带着浓厚血腥味的猩红披风又极其醒目,顿时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它怒吼一声,纵身向那道披风扑去! 与此同时,萧图南陡然跪下,仰着身子往前滑去,手中一点寒光闪烁! 这一瞬间,白狮高高跃起,萧图南跪地前滑,一人一狮两道身影交错之间,只听“嗤啦”一声裂帛般的响声,白狮的腹部登时被划出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泼洒的鲜血浇了萧图南一身一脸! “啊!!”众人惊呼出声。 “砰!!”白狮的身体重重坠地,抽搐几下之后,不动了。 萧图南半跪在大片血泊之中,一手撑地,一手紧紧捂着腹部冒血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那张古银色的鬼面具,此时沾满了猛兽的鲜血,浓稠的血液沿着面具上的诡异纹路缓缓流下,最后从他白皙的下巴滴落。 “滴答——滴答——” 大殿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极其血腥的一幕惊呆了,过了许久许久,才有零星的喝彩声响起,而后越来越大:“宁远王威武!” “壮我大渊国威!” “王爷好生厉害!” 萧图南对这些赞美充耳不闻,只是勉强撑着地,努力想站起来,可是酒后乏力,方才又刚刚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腹部更是受了重伤,此时此刻竟然站不起身。 成武帝的神色晦暗不明,李文博悄悄看了成武帝一眼,对着龟兹使者极轻地点了点头。 林若轩本来已经松了口气,看到这一幕,又狠狠拧起了眉头:“他们这是……” 季如雪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很低:“还没完。” 另一个笼子面前守着的龟兹奴,轻手轻脚地拨开了笼门的栓子,又松开了手里紧握的铁链。 萧图南背对着狮笼,半跪在血泊里喘着气,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有一头狮子,正悄无声息地从身后向他走来。 殿内一片寂静,有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偷偷往成武帝望去,可没人敢出声提醒。 第57章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上前跪下:“父皇。” 成武帝眯了眯眼睛:“你的身手很好,胆子也很大。” “多谢父皇夸奖,儿臣不过是在骑射课和武术课上,学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误打误撞罢了。皇兄们的骑射功夫,都比儿臣强多了。”季如雪叩首道。 “骑射课那些都是死的,比起你如今的活学活用,算不了什么。”成武帝淡淡道。 “儿臣不敢。”季如雪恭恭敬敬道。 成武帝狐疑地打量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又道:“朕听钟怀秀说,你的兵法也学得不错。” 季如雪谨慎道:“儿臣惶恐,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拙劣浅见而已。” 成武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今天救了林爱卿一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眼皮,远远地望了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赶紧垂下眸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掌心里全是滑腻的冷汗。 这些年以来,成武帝很少主动关注季如雪,但自己能感觉到,成武帝只想折磨这个儿子,并不想要他的命。 正因为成武帝这个态度,林若轩还怀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希望季如雪能够在适当的机会,慢慢展露一些才华,或许成武帝对这个儿子的态度,能够稍微改善一些。 如此一来,两人就不必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也避免了原著里季如雪亲手弑父的结局。 虽然成武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弑父”二字,实在太沉重了,林若轩不希望季如雪背上这个包袱。 可是方才成武帝那些试探的话,那种狐疑的眼神,还有看自己的那一眼,让林若轩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成武帝对季如雪的恨意,似乎远远比自己想的……更加深沉。 这实在是很奇怪。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又听见成武帝和颜悦色地对季如雪道:“这些年来,朕忙于参悟佛法,一直是林爱卿在管教你,你愿意舍命救他,也算是尊师重道了。” 季如雪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林督主虽然十分严厉,时常鞭打责骂儿臣,但儿臣心里明白,林督主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督促儿臣上进。所以儿臣就算舍了命,也要救林督主。” 林若轩:“……”小黑莲真会演。 成武帝微微一愣,而后忽然笑了:“也对,你的确应该感谢林爱卿的’管教’。林爱卿,你做得很好。” 林若轩只得出列跪下:“谢皇上夸奖。” 两人谢了恩,然后一起回了座,林若轩才悄悄松了口气,只觉得背上全是冷汗。 方才季如雪以进为退的一番做作,演技堪称十分精湛,成武帝多半以为自己长年虐待季如雪,已经把季如雪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居然还感谢自己的“严厉管教”。 不过话说回来,季如雪这一招,也不知道能蒙多久,以前成武帝忙着求仙礼佛,不太关注季如雪的事情,但今天季如雪实在太出风头,似乎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今后的路,到底怎么走?唉,遇到这么一个坑货爹,这孩子真是倒霉。 想到这里,林若轩忍不住安慰一般,在案下捏了捏季如雪的手:“殿下,你今天做得很好。” “先生。”季如雪侧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珠亮亮的,又轻轻回捏了林若轩一把。 这孩子似乎有点雀跃……林若轩失笑地暗暗摇头,多半是自己的错觉,今天这堆烂事,有什么好雀跃的。 经过方才这一番折腾,成武帝似乎也觉得十分扫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萧爱卿你伤势不轻,回去好生歇息。余忠善,你明天送两支上好的人参到萧府,对了,也记得送两支到四皇子府。” “是。”掌印太监余忠善恭恭敬敬道。 季如雪叩首道:“谢父皇。” 萧图南腹部受伤,实在不能见礼,只低声道:“谢皇上。” 成武帝挥了挥袖子,走了。 …… 当季如雪和林若轩走出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弯金黄的下弦月挂在深蓝的天边。 “瓦儿……若轩。” 林若轩抬头望去,只见宫门旁的一辆马车掀起了帘子,萧图南正在车窗里望着自己。 林若轩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季如雪抿了抿唇,也立刻跟了上去。 萧图南上身披了一件外袍,隐隐能看见里面雪白的绷带,古银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凝望着林若轩,轻声道:“谢谢。” 林若轩自然知道,萧图南是感谢自己提醒他白狮子眼神不好那件事,便道:“举手之劳而已,王爷不必客气。” “你们今天也受惊了。”萧图南叹了口气,抬眸望向夜幕下高高的宫墙,“唉,皇上他……”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我受伤不轻,你如今的身份也不方便来我府里探望,我们还是过一阵子,在老地方见吧。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仔细聊聊。” 又是“老地方”。 不过这几天,林若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便淡淡道:“那地方的东西我都吃腻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来顺阁的羊肉汤锅很不错,王爷要不要试试?” 萧图南蹙眉道:“你以前不是说,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吃一次素斋,也很好吗?而且那个地方,你也不会经常去吧。”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素斋?难道“老地方”是个寺庙?在佛家圣地聊这种男男狗血纠缠,似乎不太好吧? 季如雪忽然插口道:“舅舅说的,可是云隐寺的素斋?” 萧图南愣了愣,而后笑道:“看来你俩的关系确实不错,若轩连这种陈年旧事,都跟你说了。” 季如雪没有否认,只挑衅一般翘了翘唇角。 林若轩没留意季如雪的表情,他正在暗暗高兴,居然这么简单就把“老地方”给套出来了!小黑莲果然聪明,又是书里的土著,一听“素斋”就能猜出是什么地方,帮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第59章 林若轩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奇葩新闻——《男子伪装女子卖/淫数年,竟无人发现》,新闻里面还含含糊糊写了,那个男人是怎么把男性特征藏起来的。 虽然很破羞耻,但这种要命的时候,林若轩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系统,你有那种,咳咳……写伪娘伪装技巧的电子书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亲真聪明。有的哦,嘟嘟嘟,电子书已经下发到用户面板,请查收哦。】 林若轩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着那本花花绿绿的《伪娘攻略》,莫名觉得背上有点发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壮起胆子,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隐藏鸡鸡和蛋蛋的第一步:轻揉蛋蛋,慢慢将其推入后方盆腔软组织,再用肉色不干胶固定……” 林若轩:“???” 林若轩怀着大无畏的探索精神,将这本《伪娘攻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拿出外科医生的职业自信,决定试一试。 第一步,失败。 “这他妈也太疼了,那些伪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若轩欲哭无泪道。 系统安慰道:【亲,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哦。】 林若轩还不死心,又勉强试了两次,还是疼得不行,不得不放弃了这条不归路,开始动别的脑筋。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门外的陈嶙唤了进来:“陈嶙,你去给我打听打听,敬事房那个总管太监徐公公的背景。” “是。”陈嶙应道。 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回来了。 “这么快?”林若轩有些惊讶。 陈嶙恭恭敬敬道:“回督主的话,二十四衙门总管太监的背景资料,咱们东厂库房里都有的。” 啧,不愧是特务机构。 林若轩点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督主。” 陈嶙退下之后,林若轩便开始仔细翻看那堆资料。 “敬事房总管太监徐和,松阳府大云县徐家村人氏,家有父、母、兄、姐四人,宣平五年入宫,先后曾在御马监、司衣监……” 林若轩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完,而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徐和也是个可怜人,宣平五年松阳府大旱,为了养活一家人,他的爹娘以八两银子的价格,把十一岁的徐和卖进了宫里做太监。还好徐和比较机灵,入宫后一直战战兢兢地做事,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做到了敬事房总管太监,还给家里人置办了几十亩薄田。 这样的一个人,必然是小心谨慎的。 那么,自己要做的,第一步是利诱,第二步是威胁,如此双管齐下,便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让这个徐和不敢脱自己的裤子。 利诱很简单,反正林府有的是银子;至于威胁么,自己这些年虽然和善了许多,但林瓦儿狠毒变态的余威还没有完全消散,太监们还是有些害怕自己,虽然自己不会真的做什么,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能拿徐和的家人,假惺惺地威胁对方一番了。 林若轩打定了主意,心里终于稍微安稳了一些,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小子又来了。 果然,季如雪如同一阵旋风般卷了进来,光洁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显然刚刚从演武场回来。 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季如雪已经贴了过来,挨挨蹭蹭地给他捏肩膀:“先生,我给你涂药吧,昨天都没涂。” 林若轩无奈道:“你自己的伤才刚刚好,怎么不呆在府里好好休息?我这烧伤都多少年了,不用涂药了。” 季如雪低垂眸子,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对方那截纤细洁白的后颈,嘴上却十分单纯:“千金轩的大夫说了,这药再涂个一两年,你背上的疤痕就消了。” “哎,好吧。”林若轩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褪了上衣,老老实实地往矮塌上一趴,“快点。” 季如雪坐在榻边,仔仔细细给那片淡粉色的瘢痕涂着膏药,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微哑:“先生这片瘢痕,这些日子又淡了许多,倒有些像……” “像什么?” “……没什么。” 季如雪出神地看着那片淡粉色的瘢痕,这是先生拼了命保护自己的证据。这些瘢痕当年十分狰狞,如今慢慢淡了,倒有些像洁白丝绢上洒落的凌乱桃花瓣,淡淡的,粉粉的,看起来又脆弱,又漂亮。 这些花瓣般的伤痕,让他在心疼不已的同时,又有种怪异的冲动,几乎想俯下/身去,轻吻着那些瘢痕,甚至……细细舔舐品尝。 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季如雪一边心猿意马,一边轻柔地涂着药:“先生,这个手法怎么样?” 林若轩没回答。 季如雪疑惑地抬眸望去,发现林若轩居然望着窗外在走神,不由得蹙起了眉毛:“先生在想什么?” “没什么。对了,这个月十五我要出门办点事,殿下那天就别过来了。”林若轩回过神来,表情略微有些别扭。 “办什么事?” “一点……公务而已。”林若轩实在不好意思跟自己养大的小黑莲说,自己要去脱裤子给别人检查,便含含糊糊道。 “哦。”季如雪轻轻眯了眯眼睛。 先生在说谎,或者说,先生在隐瞒什么。 这个月十五,先生要出门做一件事情,而且不想让自己知道……难道先生要去“老地方”?可是,先生明明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跟舅舅那么亲近,还要瞒着自己? 季如雪实在想不明白,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手下的力道不知不觉间重了些。 第61章 林若轩瞪着门口的青年,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季如雪解释道:“我有些事情,想找先生问一问,听说先生来了敬事房,就找了过来。却不知道,原来先生在此处……验身。” 林若轩尴尬极了,赶紧道:“殿下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 徐和也赔笑道:“四殿下,蚕房这种地方阴气过重,您还是出去吧,小的马上就给林督主验身,很快就好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直截了当道:“徐公公,我看先生似乎有些害羞,就不麻烦徐公公了,让我来吧。” 林若轩懵了。 啥?季如雪在说啥? 徐和也愣住了:“这……没这种规矩啊,还是小的来吧。” 一想到林若轩差点被这矮胖太监看了去,季如雪心中便十分不快,但雪白的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虽然这太监长得肥头大耳的,但领口内衫的料子一般,腰上玉佩的水色也很差,袖口还有些磨损……敬事房总管太监是个肥差,可这徐和干了七八年了,还是这么朴素,估计不是宫外有需要接济的家人,便是宫里有对食的宫女。 季如雪心中有了数,便缓缓踱了过去,低头凑近徐和的耳朵,耳语一般威胁道:“徐公公这是不肯通融了?可是,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那些靠着你的人着想啊,你说是不是?” 徐和呆了呆,脸色顿时有些发白:“殿下这是何意?” 季如雪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并不解释。 徐和本来觉得这位四皇子没权没势,不一定奈何得了自己,可看着对方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犯起怵来,简直就像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到底不敢拒绝,便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四殿下知道怎么验身吗?” 季如雪挑了挑眉:“当然知道。” 徐和又踌躇了片刻,终于道:“那小的在门口守着,这边就由殿下亲自查验吧。只要那处干净,不坏了老祖宗的规矩,让小的能够向上面交代,就可以了。” “这个自然,我会仔细查验的。”季如雪笑道。 徐和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守着,但并不出去,显然不太放心。 林若轩从懵逼中回过神来,又是尴尬不已,又是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你到底在做什么?” 季如雪小声道:“我方才看先生的样子,明明不愿意被旁人验身,所以就……” 我是不愿意验身,可我也不想脱给你看啊!林若轩有点崩溃,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算了算了,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定了定神,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或许没自己想的那么坏,毕竟季如雪就算知道自己是个假太监,应该也会为自己保密,只是,只是…… 他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 季如雪的眼睛就像两枚黑水晶,干净澄澈,毫无邪念。 这时,门口的徐和轻咳了一声:“待会儿余公公就要来了,还请殿下和林督主稍微快些。” 林若轩没法子,只得低声道:“殿下,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声张。” 季如雪疑惑地蹙起眉头,但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林若轩又犹豫了片刻,实在拖不下去了,才硬着头皮褪了下裳,往矮塌上一躺,而后别别扭扭地曲起双腿,往两侧分开。 他今天穿了一袭淡青色的苏绣锦袍,此时长长的衣摆搭在膝盖上,遮住了一切,可下面还是凉飕飕的。 这一刻,林若轩终于明白“砧板上的鱼”是什么感觉了,也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掀衣摆了。 季如雪坐在榻边,侧身挡住了徐和的目光,一时间也没有动作。 气氛尴尬极了。 门口的徐和轻声提醒:“殿下?” 林若轩一咬牙,闭上了眼睛:“殿下,开始吧。” 他紧紧闭着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一只冰冷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将自己的下摆掀到了一边。 对方的呼吸乱了一瞬,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失态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的呼吸声才逐渐平静下来,而后,林若轩几乎能感觉到两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正仔仔细细扫视着自己下面。 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了,他难以控制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边许久没有响动,徐和似乎有些疑惑,脚步声走了过来:“怎么了?” 啊啊啊,不要过来!林若轩吓得猛地睁开眼睛,脑子都空白了一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如雪忽然伸手牢牢遮在了他的身下,林若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圆了。 季如雪在做什么?! 徐和迟疑道:“殿下,您这是……” 季如雪扬眉道:“验身不是分为四步,问、察、摸、录吗?” 徐和挠了挠头:“可摸的手法,也不是这样的。” 季如雪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了林若轩,宽大的手掌密密实实地遮住了一切,修长的手指却不老实地抚摸起来。 他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一边垂下了睫毛,雪白的耳廓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淡粉色,可语气居然十分理所当然:“我就喜欢这样。” 林若轩满脸通红,又不敢动弹,只能自暴自弃地捂住了眼睛。 徐和被季如雪挡着,但也隐约看到了他手上的动作,这位机灵的胖太监愣了一会儿,忽然间恍然大悟,连声道:“得罪了,得罪了。” 他慌慌张张地退到门口,心里暗暗感叹,皇族亵玩阉人的事情自古有之,林督主又长成那样,难怪,难怪……还好自己长得又胖又丑。 第63章 “哦。”季如雪只得起身坐了回去,一边偷瞟着林若轩,一边把自己的十根手指绞来绞去。 此时此刻,林若轩简直见不得他那几根手指,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道:“回去之后,你好好……洗洗,也不嫌脏。” “什么脏?”季如雪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林若轩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着对方。 季如雪疑惑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脏?” 林若轩哑口无言,脸上直发烧,十分后悔自己嘀咕了那么一句。 尴尬之余,他又忍不住转念一想,季如雪明明非常聪明,怎么现在却做出这副傻白甜的样子?难道这小子在故意使坏,想看自己难堪? 可是,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那么纯净,完全不像使坏的样子……或许季如雪虽然聪明,但情爱方面却是一张白纸,自己如此胡乱揣测对方,反而显得思想龌龊。 林若轩憋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简直有种气苦的感觉,只得道:“算了,没什么,不提也罢。”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扭扭捏捏道:“哦,先生是说那……那处。” 林若轩呆了一瞬,一张脸陡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季如雪,你、给、我、闭、嘴!!” 说完之后,他面红耳赤地把头扭到一边,再也不想跟这小子说话了,心中有种抓狂的感觉,自己干嘛想不开提这个话题! 他恶狠狠地瞪着轿窗上那幅无辜的苏绣帘子,试图通过研究帘子上的绣花来转移注意力,一朵、两朵、三朵…… 过了片刻,身后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季如雪又挨挨蹭蹭地挤了过来,讨好一般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道:“怎么会脏呢?先生哪里都不脏,那,那处也是干干净净的……”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害羞得说不下去了。 打住,打住!不要再用这种羞答答的声音说这种事了!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稳住了声调:“殿下,别说了。” “哦。”季如雪顿了一下,又小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林若轩简直不知道怎么会讨论到这种奇怪的话题,青年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一阵阵地扑在他的侧颈上,那呼吸明明一点也不粗重,反而又轻又柔,却让林若轩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身后是一头初初长成的可怕猛兽,随时随地可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 林若轩摇了摇头,努力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而后坐直了身子,将季如雪推开:“多大的人了,别撒娇。” 季如雪委屈道:“哦。” 在这极其古怪的气氛中,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回到了林府,林若轩赶紧跳下轿子,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用了晚膳之后,季如雪自然留宿。 林若轩先洗了澡,然后趴在床上翻看今天要讲的内容——《资治通鉴》第十六卷,他翻着那手写的抄本,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蚕室里的情景。 太尴尬了。 他实在看不进去,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努力回忆着《医学心理学》,试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从客观的角度讲,这件事情虽然的确很尴尬,但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自己一个大男人,哪儿来那么多的矫情?何况照这样说的话,男科妇科泌尿科肛肠科那些病人成天被查来查去,还要不要活了?事急从权,不过如此。 没错,就是这样。 林若轩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当季如雪洗完澡走进卧房的时候,他的心态已经勉强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殿下,过来吧。”他对季如雪招了招手,“咱们今天该讲第十六卷了,殿下提前温习过了吧?” 季如雪点头道:“温习过了。” “嗯,那我们就来讲这个……” 季如雪趴在林若轩身旁,晕黄的烛光之下,两人就像从前一样,肩并着肩,头挨着头,伴随着轻轻的翻页声,一个细细地讲,一个认真地听,不时低声讨论一些问题。 夜渐渐深了,蜡烛也矮了下去。 林若轩困意上涌,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太晚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殿下,你去把蜡烛灭了。” “嗯。”季如雪乖巧地爬下床,一一吹熄了蜡烛。 林若轩钻进被窝,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蜷起来,心里终于踏实了些,季如雪还是那么听话懂事,并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而看轻自己,两人的相处方式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放下心来,又实在很累,很快便睡着了。 季如雪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那人渐渐匀净的呼吸声,细细回味着蚕室里发生的一切,半点睡意也没有。 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忍不住翻身而起,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端详着熟睡的人。 轻纱般的月光从窗棂投了进来,那张阴柔秀美的脸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薄薄的骨瓷一般,精致易碎。 自己今天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先生明显又羞又恼,甚至又气又急,但很快就原谅了自己,像以前一样认认真真地给自己讲课…… 先生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太累了,想要斩断情丝,可是先生内心深处,分明对自己情根深种,根本没法舍弃。 想到这里,季如雪只觉得胸口有种隐隐发烫的感觉,一时间又酸又软,又爱又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若轩轻蹙的眉头。 先生在睡梦之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想必平日过得很辛苦,脸色也有些苍白,唇色更是浅淡……不像白天那个时候,雪白的牙齿把嘴唇咬得嫣红,整个人都在细细地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自己再过分一些,他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哭? 季如雪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不能做什么,先生虽然对自己有情,可是毕竟压抑了那么多年,那些情愫就像一头脆弱又敏感的小鹿,怯生生地呆在树丛里,只要一点点的惊吓,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自己不能吓着他。 而且,朝廷如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水面下暗潮汹涌,自己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牢牢护住先生,不让他活得这么战战兢兢,连一个小小的“验身”,都如此忐忑不安。 第65章 季如雪不由自主地拧起眉毛,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轻声道:“舅舅。” 萧图南点了点头,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只望着林若轩:“这些年,你可曾去过云隐寺?” 林若轩摇了摇头:“不曾。” 萧图南叹了口气:“我猜也是。本来我想约你去云隐寺好好谈谈, 但估计没有这个机会了。” 林若轩蹙眉道:“王爷到底想说什么?随便找个僻静处不行吗?” 萧图南沉吟片刻, 点头道:“也行。要不我今晚去找你……” 说到这里,他看了季如雪一眼, 而后将林若轩往旁边拉了拉, 声音压得很低:“算了, 还是这样吧, 今晚我在营帐等你,你悄悄过来,咱们好好聊聊。” 季如雪望着远处的射雁比赛,似乎没有留意两人的对话。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 萧图南已经约了他好几次,似乎确实有什么事情,因为不想卷入狗血纠葛, 他一直很排斥跟萧图南单独相处,但又实在有些好奇,索性答应了:“好吧。” “你答应了?”萧图南很是高兴,又低声道,“你小心一点,晚些再过来,最好不要被旁人看见。我如今的处境很敏感,万一被人发现你我交往密切,对你总是不好。” 林若轩点头道:“我知道了。” 此时此刻,皇帝大营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三殿下好生厉害!” “啧啧,这洞穿雁眼的箭法,真是万里挑一!” “是啊是啊!” 林若轩抬头望去,原来射雁比赛已经有了结果,季如海得意洋洋地提着一只软沓沓的大雁,一支白羽箭从大雁左眼进,右眼出,箭法着实精湛。 成武帝挑眉道:“老三箭法不错。” “多谢父皇夸奖。”季如海洋笑道。 季如瀚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技不如人也没办法,只能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道:“三弟箭法确实精湛,就由三弟先挑选营地吧。” 季如海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要那处营地……” 他话还没说完,季如雪忽然扬声道:“且慢。” 顿时,所有人都往这边望来。 林若轩也呆了呆,只见季如雪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在成武帝面前跪下,叩首道:“父皇,儿臣也想一试。” 成武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儿子,不置可否。 季如海不悦道:“季如雪,你不是说了要和林若轩一起住吗?” “没错。” 季如雪笑了笑,“但我也想帮林督主挑一挑营地的位置,三皇兄不会介意吧?” 季如海的脸色极其难看,季如瀚瞥了他一眼,笑道:“父皇,既然四弟这么说了,不如让四弟试一试?” 季如雪叩首道:“求父皇恩准。” 成武帝可有可无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你便试试吧。” 季如海虽然非常不高兴,但成武帝都发话了,他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恶狠狠道:“父皇都发话了,你还不快点!” 季如雪却并不着急,他仔仔细细挑了一张两石的牛骨硬弓,又拈起一支白羽箭,先看了看箭头,又认认真真把尾羽理了理,这才将箭搭在弓上,遥遥对准了天边的雁群。 他瞄了许久,也没有松弦。 季如海不耐烦道:“你倒是快点啊!” 季如雪没搭理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天际,又过了片刻,手指忽然一松! 只听“绷!”一声清脆的弦响,天边的雁群登时乱了,而后一团黑影直直坠了下来,正好落在前方不远处。 “射中了,四殿下也射中了!”一名武将兴奋地叫道。 “不过是射了只雁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最多比季如瀚……二皇兄好一点。难不成,还能比我一箭穿眼更厉害?”季如海撇了撇嘴。 季如雪静静望着前方地面上那团黑影,并不说话。 成武帝沉吟道:“捡过来看看。” 一名御前侍卫跑过去,弯腰拎起那团黑影,忽然惊呼道:“皇上,这,这是两只!” 众人登时发出了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两只大雁?” “怎么可能?” “一箭双雕,听过没有?没想到四殿下比三殿下的箭法更好……” “不过,就算四殿下一箭双雕,三殿下可是射穿了雁眼,四殿下也未必就更加高明。” “说得也是……” 那御前侍卫一路小跑着把大雁拎了回来,众人这才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这是,这是……” “天哪!”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箭法!” “那些马上长大的女真人也做不到吧!” 只见那支白羽箭,竟然洞穿了两只大雁的四颗眼珠,将两只大雁的脑袋死死钉在了一起! 第67章 此时此刻,萧图南的营帐只点了一支孤零零的蜡烛,昏黄摇曳的烛光之下,大渊的不败战神宁远王正低头吃着一碗醪糟汤圆,“呼噜呼噜”的,很是香甜。 林若轩:“……” 还真是舅甥,都爱吃汤圆。 萧图南吃完了一大碗汤圆,连醪糟汤也喝了个精光,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空碗放在桌上。 “王爷少吃些甜吧。”林若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职业病。 汤圆偶尔吃一顿也就罢了,可这位男主明明已经吃了晚饭,夜宵还吃这么大一碗汤圆,也不怕得糖尿病。 萧图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把空碗往旁边推了推:“我就这点爱好,你以前不也经常做各种甜羹给我吃吗?” 林若轩瞟着那个大大的空碗,干巴巴道:“王爷胃口不错。” 萧图南叹了口气:“民生艰难,军中粮草时常不足,容不得半点浪费,养成习惯了。” 关于节约粮食这点,林若轩倒是很同意,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若轩,你真的变了很多……你以前总是喜欢跟我抬杠。”萧图南若有所思地望着林若轩,古银色的鬼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 林若轩暗道不好,赶紧转移话题:“王爷到底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萧图南回过神来,轻叹一声:“若轩,之前一直找不到和你单独说话的机会,但有些话,我很想和你说开。” 林若轩谨慎道:“王爷请讲。” “你少年时家族遭遇不幸,失去了所有亲人,那时你才十几岁,我也太过年轻,虽然把你带在身边,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只是怜你少年失怙,一味地溺爱纵容,你后来性子那么……偏激,唉,我也有责任。” 林若轩稀里糊涂地听着,只能默然不语。 “还有……”萧图南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薄唇抿了又抿,却始终开不了口,仿佛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 “王爷有话就直说吧。” 萧图南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当年那件事,虽然我醒来后全都忘了,但确实是我酒后失德……冒犯了你。我本该对你负责的,可是……我只能把你送走。” 林若轩先是呆了一瞬,有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当他反应过来之后,陡然瞪大了眼睛,吓得脸都白了。 啥?萧图南啥意思?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救命!!! 萧图南看着他那个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的样子,眸色暗淡下来:“果然如此。虽然你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跟我讲话了,但你心里面,还是没有原谅我。” 林若轩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但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王爷,你说的那件事情,到底是……” 34、第三十四章 季如雪从小树林背后绕到了大本营西边, 又借着灌木丛的遮掩,轻易躲过了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宁远王大帐后面, 矮身藏在了草丛中。 营帐里映着晕黄的烛光, 隐隐传来说话声。 先生果然来找舅舅了! 季如雪心中一阵恼怒, 他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牛皮帐篷外面,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们在说什么? 隔着厚厚的牛皮帐篷, 里面的说话声十分模糊,虽然季如雪耳力极好,但也只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句。 他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一些“甜羹”、“民生艰难”、“浪费”、“当年”……诸如此类的词,并没有什么逾越的话题。 季如雪稍微放心了些, 果然, 不过是旧识罢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又过了一会儿, 萧图南忽然压低了声音, 说了几句什么。 季如雪凝神听去, 但萧图南的声音压得极低, 只勉强听到零星几个词,“忘了”、“酒后”什么的,好像在说两人之前喝酒的事情。 先生和舅舅单独喝了酒?什么时候的事?季如雪蹙紧了眉头,心中极为不舒服, 然后又安慰自己,旧识喝两杯酒,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正在自我安慰, 营帐大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一时间火把闪动,人声喧哗。 有人厉声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三殿下,这是宁远王的大营,您的营帐在那边。” “宁远王不是一个人住吗?嗝,我怎么,怎么听见有人在跟他说话?” “三殿下,您喝醉了。” “放肆,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萧图南在偷偷摸摸地见谁?他死活不肯把兵权交给我舅舅,该不会跟女真有什么勾结吧?” “三殿下慎言!” 季如雪愣了一瞬,随即便明白过来。 白天射雁的时候,自己狠狠削了季如海的面子,季如海虽然没他那个死鬼太子哥哥那么残忍,但也非常尚武,性子十分暴躁。 这季如海多半白天受了气,晚上便多喝了些酒,在营地里到处乱走,偶然听见了宁远王营帐里的说话声,再加上萧图远不肯把辽东兵权给他舅舅李征,便醉醺醺地想要闯进去,趁机找萧图南的麻烦。 季如雪正思索着,只听季如海又恼怒地喝道:“让我进去!不然我禀报父皇,说宁远王营帐私藏奸细,砍了你的脑袋!” “三殿下,这,这……” 季如雪心中有些着急,萧图南如今身份敏感,先生又是内臣,万一被季如海发现两人秉烛夜谈,再添油加醋些什么,只怕要连累先生。 这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轻轻从营帐下面掀开一个角,钻了进去。 第69章 眼见四下没人了,林若轩拉了拉缰绳,马儿放缓了步伐,溜达着小跑起来。 季如雪跟在他身旁,笑道:“这边倒是清净,只是没什么猎物。” 林若轩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开始絮叨起来:“昨天射雁比赛,殿下已经出尽了风头,今天就不要去夺第一了。殿下是大渊朝的四皇子,虽然不能让人轻视了去,可是风头太劲,容易惹人妒忌。如今季如瀚和季如海争得厉害,殿下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季如雪听着这些絮叨,只觉得胸口暖洋洋的,便点头道:“先生,我明白的。” 两人说话间,旁边出现了一片小小的乱石滩。 季如雪看着那片乱石滩,心中微微一动:“ 先生,那边好像有兔子。”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纵马斜跑了几步,那马儿果然踩中一块尖石,长长嘶鸣一声,蹄子登时往旁边一歪! 季如雪身型不稳,惊呼一声,坠了下去! “殿下小心!”林若轩失声道。 季如雪摔倒在地,但并没有什么大碍,很快便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有些遗憾:“这马不能跑了。算了,我先把马牵回去吧。” 林若轩想了想:“罢了,把你的马栓在旁边那株小树上,待会儿回来牵吧。你我共骑一匹就可以了。” 季如雪按捺住笑意,点头道:“都听先生的。” 林若轩顿了顿,又忍不住训道:“你看你,追什么兔子,这就出事了吧!贪攻冒进,不仅是骑射的大忌,也是兵法的大忌,殿下年轻气盛,一定要记住这点,以后才不会误了大事。” “先生教训得是。”季如雪乖乖道。 林若轩叹道:“算了,你上来吧。” 季如雪抿了抿唇,一个漂亮的轻纵,便坐在了林若轩身后。 他伸出手,想去拉缰绳,却被林若轩制止了:“我来控马,殿下抓着我就可以了。” “哦。”季如雪老老实实地放开缰绳,握住了林若轩的腰。 林若轩心中暗道,开玩笑,要是让季如雪拉着缰绳,这小子本就长得高,自己还被他环抱着,像什么样子,简直毫无师道尊严……不过嘛,如果这小子在后面抓着自己,倒有点大人带小孩的感觉,不错不错。 他这么想着,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抓稳,小心别摔了。” 林若轩一边说,一边略微俯下/身,轻轻一抖缰绳,马儿顿时轻快地跑了出去,阵阵清风迎面扑来。 季如雪坐在他身后,光明正大地握着那纤细的腰,两人贴得非常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圆润小巧的臀部,随着马儿的纵跃,轻轻往后撞着自己。 季如雪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想起之前自己借着验身的机会,对先生……但也仅仅是轻柔抚弄了片刻,不敢做更过分的事情。 可是这个时候,先生俯着身子,呼吸比平日沉重了些,发丝也稍稍散乱,洁白纤细的后颈上面,浮着一层晶莹的薄汗,自己从身后紧紧握着先生的腰,而对方微撅着圆润小巧的臀,不断主动往后送来,简直就像,就像…… 简直就像梦里,先生明明羞得不敢回头,却还强忍着羞耻,努力配合着自己凶狠蛮横的侵犯…… 对了,以后真的到了那种时候,先生会说些什么呢? “殿下,你,你轻点,我受不住了……” 不不不,到了那种时候,先生怎么还能叫自己殿下呢?而且先生那么喜欢自己,就算受不住了,就算羞得厉害,也一定会努力包容自己,或许还会颤声询问自己的感觉,“阿雪,这,这样……舒服吗?” 季如雪紧握着那纤细的腰,呼吸间全是对方发丝的味道,他难以自控地越想越远,越想越过分,雪白的脸都有些发烧。 这个时候,林若轩忽然“吁——”一声清斥,刹住了马儿。 季如雪陡然从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了。 林若轩缓缓回过头,神色尴尬到了极点,又有些不确定:“殿下,你,你是不是……” 35、第三十五章 这个时候, 林若轩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臀部那种再明显不过的触感,他当了两辈子男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身后的季如雪也完全僵住了。 林若轩很想立刻翻身下马, 可是季如雪还紧紧握着他的腰, 好像已经吓呆了,完全忘了松手这回事。 林若轩定了定神, 才道:“殿下,你先下马吧。” 季如雪默不吭声, 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个人极其窘迫地僵持了片刻,季如雪才结结巴巴道:“先生,我,我……” 他嗫嚅了片刻, 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居然往前微微一倾,自暴自弃一般把脸埋进了林若轩的肩膀, 仿佛已经羞愧得不敢见人了。 林若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僵硬地让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 季如雪才小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有时候蹭到了,就会,就会……这样。” 林若轩被季如雪紧紧贴着,听着对方又羞又急的声音, 只觉得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季如雪这个年龄, 这样其实也很正常,只是……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问道:“殿下,你府里不是有宫里出来的大宫女吗?我记得还有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太监,模样都挺清秀的,你都没碰过?” 季如雪沉默了一瞬,身体明显绷紧了,声音有些不稳:“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用那些宫女太监?” 林若轩愣了愣,听季如雪的语气,似乎不太情愿,可是在封建社会,由宫女太监教导皇子人伦大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许久不说话,身后季如雪的呼吸都沉重了些,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那些人都是宫里送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奸细?!你,你不是喜……你怎么能让我……” 季如雪说到后来,声调都变了,听起来又是疑惑,又是气苦。 林若轩有些茫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只得柔声哄道:“就算殿下不想碰宫里的人,可是这种人伦大事,总得有人启蒙吧?”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哑声道:“先生不是一直在给我启蒙吗?先生教我认字,教我兵法,教我国事……难道就不能教我人伦大事吗?” 第71章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垂下眸子,抿唇笑了。 林若轩被他笑得闹心,赶紧站起身来,他望着远处树下正在吃草的马儿,想起之前马背上发生的事情,实在不愿意立刻回去,便道:“既然到了这里,就上山看看吧。” 说完之后,他不等季如雪回答,便往树林深处的青石山道走去,季如雪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路往翠屏山上走去。 一路上翠林森森,小溪潺潺,景色甚美。 季如雪不断瞟着林若轩,林若轩还是有些不自在,便刻意讲起了朝廷的事情,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如今辽东战事稍缓,但也不能大意,我看皇上的意思,好像想把兵权给李征……” 林若轩讲着讲着,忽然觉得脸上传来一阵微凉的湿意,他抬头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竟然暗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不到片刻,雨势就变大了,季如雪把披风脱了下来,罩在他身上:“先生,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雨越下越大,青石山路也越来越湿滑,季如雪忽然道:“前面有片屋子!” 林若轩精神一振:“过去看看。” 两人急急往前走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那片屋子近前,林若轩“咦”了一声,略微有些惊讶。 山林掩映之间,这一大片屋子墙面漆黑,地上倒了一堆残垣断壁,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很大的寺庙,而且很久之前,遭遇过一场火灾。 季如雪扫视一圈,蹙眉道:“这间偏殿还算完好,先进去避避雨吧。” 两人进了屋子,林若轩环顾一周,这间偏殿还比较完整,只是正对面的菩萨金身熏得漆黑,供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来了。 季如雪从后殿寻了几张破椅子,又在香炉下捡了两块火石,很快便升起一堆火:“先生,你的披风和外袍都湿了,脱下来烤烤吧。” “也好。”林若轩脱下湿漉漉的披风和外袍,挂在火堆旁边的架子上,而后穿着内裳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他一边烤着火,一边打量着屋子上方被熏黑的彩绘大梁,不由得有些好奇:“这地方怎么会有座破庙?” 季如雪沉吟道:“我方才去后殿寻找柴禾的时候,看见后面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应该便是云隐寺。听说当年云隐寺曾经遭遇火灾,后来重建了,或许这片屋子,便是当年的火灾残骸。” “原来如此。”林若轩点了点头。 两人一边烤着火,一边闲聊了几句,林若轩鼻子忽然一阵痒痒的,然后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大喷嚏:“阿……阿嚏!” 季如雪拧起了眉头:“先生方才淋了雨,可千万不要着凉了。要不然咱们去那边的云隐寺,借两件干爽的衣衫?” 林若轩摆了摆手:“无妨,我现在衣衫不整,再说这外袍很快便干了,就不要去打扰这清净佛门了。” 他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放心:“我还是过去看看吧,或许能讨碗姜汤给先生驱寒。” 林若轩捂着鼻子,感觉自己流下了一道清鼻涕,为了师道威严,只能故作淡定道:“也好,快去快回。” “先生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季如雪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季如雪离去之后,林若轩赶紧擦了鼻涕,然后一边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越发大了,忽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暗沉的天际,而后便是“隆隆”的雷声。 林若轩呆呆望着面前那团温暖的火苗,想着辽东的兵权之争,想着魏王赵王的储位之争,想着自己还没到手的三样药材,想着萧图南悲惨的原著结局,不由得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万幸的是,季如雪一直没有长歪,虽然小蚕室的事情,还有方才的事情,多少让自己有些尴尬,但也只是小黑莲懵懂青春期的小小插曲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季如雪不长歪,再收集齐了四种药材,炼制成回春丸给萧图南服下,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可以重生了。 不过…… 林若轩拨动着火堆,心中隐隐冒起一个念头,重生啊……还真有点舍不得小黑莲。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犹豫了一下,在他后面停住了。 林若轩也没回头,随口道:“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36、第三十六章 身后的人沉默着, 许久没有回答。 “殿下,怎么了?”林若轩疑惑地回过头,不由得惊讶道, “王爷?!” 身后的人一身湿淋淋的蓑衣, 面戴古银色鬼面具, 身型高大挺拔,正是宁远王萧图南。 他凝视着林若轩, 眼神十分复杂:“你到底还是来了。” 到底还是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林若轩正想问对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对了,之前萧图南说的那个“老地方”,不正是云隐寺吗?自己方才被季如雪弄得心烦意乱,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萧图南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把滴水的蓑衣扔在一旁, 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低头默默拨弄着木柴。 破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哗啦啦”的滂沱雨声。 这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 解释道:“我和殿下上山游玩, 没想到忽然下雨了, 便进来避雨。我有些着凉,殿下去前面的云隐寺找姜汤去了。” 话先说清楚,我可不是专门来什么“老地方”的。 “我也只是过来查一些旧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也算是种缘分吧。”萧图南笑了笑。 “哦。”林若轩松了口气。 萧图南沉默片刻,忽然道:“这座云隐寺,原本是本朝开国太/祖季凌风, 修给他的弟弟福王的。” 林若轩好奇道:“难不成那位福王要出家,太/祖爷便专门给他修了个庙?兄弟感情不错嘛。” 第73章 林若轩往外面看了一眼:“雨那么大,待会儿再走吧。” 季如雪立刻道:“舅舅慢走。” “……”萧图南无语地瞥了季如雪一眼,随手拎起还在滴水的蓑衣,往破庙外走去。 季如雪闷闷地拨弄着火堆,丝毫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林若轩看了他一眼,觉得不太妥当,便自己起身送了出去。 两人走到屋檐下的时候,萧图南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杏花楼那件事情,你似乎终于放下了,如此甚好。但终究是我亏欠了你,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便是。” 林若轩有些窘迫,但还是点头道:“多谢王爷。” 送走了萧图南,林若轩转身回到破庙里,季如雪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冷不丁道:“什么杏花楼?” 林若轩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季如雪居然听见了,只好随口敷衍道:“杏花楼啊,就是我上次说的,我跟你舅舅喝了酒,吵架闹掰的地方。” 他生怕说漏嘴,赶紧端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姜汤:“这汤真不错。” 季如雪盯着对方“呼噜呼噜”地喝姜汤,微微眯起了眼睛。 先生平日最不喜欢喝姜汤,每次染了风寒,不得不喝姜汤的时候,都是苦着一张脸……先生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说起来,先生从来不肯跟自己细讲过去的事情,他为什么成了孤儿,为什么没有净身,为什么进了王府……统统对自己含糊其辞。 那个什么杏花楼,听起来像个酒楼,不知道当年先生和舅舅到底吵了些什么,舅舅才把先生送进了紫禁城? 回去之后,得好好查一查这个杏花楼,先生和舅舅这样的人物,如果在那里喝过酒吵过架,酒楼老板一定会有印象。 季如雪沉吟片刻,又想起方才林若轩伏在萧图南怀里,轻轻抚摸着那张鬼面具的样子。 他咬了咬牙,胸口几乎有种隐隐窒息的感觉,先生和舅舅,怎么会做出那种样子……是了,先生以前做过宁远王府的总管太监,据说有些王公贵族,不喜欢用通房丫头,反而喜欢用贴身宦官泄/欲…… 不不不,不可能,先生绝不是那种卖身求荣的人,哪怕这么想一想,都是辱没了先生。 想到这里,季如雪忍不住看了林若轩一眼,林若轩已经喝完了姜汤,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纤长的睫毛密密垂着,看起来纯洁而无辜。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摸出那张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信纸,轻轻摩挲着上面那些清秀漂亮的字迹。 “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这么摩挲了好一会儿,季如雪才渐渐平静下来。 是了,先生苦苦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不仅教自己读书写字,教自己兵法国事,方才在小树林里面,还那么羞涩地帮自己纾解,还柔柔地叫自己“乖阿雪”。 先生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却把一片深情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贪图过自己什么,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荣华富贵,跟舅舅…… 自己应该相信先生说的,他们只是旧识罢了。 只不过,先生毕竟做过舅舅府里的总管太监,破庙里灰尘蛛网甚多,他帮舅舅擦擦面具上的灰也是正常的,只是动作太过亲密了些,自己以后会提醒先生的。 但是,杏花楼那件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 林若轩打了一会儿瞌睡,渐渐清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季如雪正极其珍惜地抚摸着什么,便迷迷糊糊道:“殿下,你在看什么?” 季如雪微微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把那张东西放进了衣襟,而后笑道:“没什么,胡乱记的一些兵法心得罢了。先生睡醒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咱们下山吧。” 林若轩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两人沿着青石小径下山,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十分轻松。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山道很窄,登时堵住了。 “阿弥陀佛,施主先走吧。”老和尚双手合十道。 这老和尚约莫七十多岁,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半旧僧衣,半张脸都是火烧火燎的狰狞瘢痕,或许正是当年那场大火,才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林若轩心中同情,拉着季如雪站到山道旁边:“大师先走吧。”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 老和尚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看了林若轩一眼,又深深看了季如雪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此番下山极为凶险,恐有血光之灾,二位施主且速速归去。” 37、第三十七章 血光之灾? 林若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还想问些什么,可那老和尚已经带着小和尚远去了,只留下两个小小的背影, 还有一声遥远的佛号:“阿弥陀佛——” 季如雪望着那两个背影, 也蹙起了眉头。 “神神叨叨的。”林若轩摇了摇头, “殿下,我们走吧。” “嗯。” 两人下了山, 一起骑上山脚下那匹吃草的白马,又将那匹蹄子受伤的黑马牵在后面, 一路往营地而去。 此时暴雨初歇,夕阳西下,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十分美丽。 两人共乘一骑,一边欣赏彩虹, 一边谈天说地, 这回季如雪倒没弄出什么尴尬的妖蛾子,林若轩也稍微放下心来, 一个多时辰之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前方隐约看见了营地的点点火光。 不知为何, 林若轩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又想起了方才老和尚的话。 他摇了摇头,竭力把那种古怪的感觉撇开,扭头对季如雪笑道:“总算到了。” 正在此时, 远远传来一阵喧闹声:“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第75章 牢头骂骂咧咧地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到了这里,不管什么狗官,都得听老子的!” 一直到了最后一间牢房,牢头才恶狠狠把二人推了进去,重重关上了牢门:“老实点儿!” 林若轩被推了个趔趄,季如雪赶紧扶住他:“先生,没事吧?” “没事。” 林若轩站稳之后,只觉得脖子上的枷锁仿佛有千斤重,便在墙边的稻草堆里坐了下来,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靠着林若轩坐了下来,轻声道:“我在马车上把前后事情捋了一遍。前天晚上,我偶然在小树林里碰到了余忠善,他说父皇要去汤泉行宫后山,拜祭母后陵墓。我猜测,这所谓的’行刺事件’,便是在拜祭途中发生的。” 林若轩沉吟道:“可是,云隐寺在东峰,汤泉行宫在西峰,中间隔着几十里山地,萧图南又不会分/身术,怎么可能去汤泉行宫行刺?” “皇家的事情,没什么不可能的。”季如雪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林若轩细细咂摸着他这句话,心中渐渐一片冰凉,一时间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季如雪又道:“那天在小树林里,余忠善跟我说了父皇要去拜祭母后,然后我到了舅舅营帐,恰好被季如海看见,第二天,父皇就遇刺了……谁能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林若轩只觉得背上阵阵发寒:“你的意思是,这整件事情,就是个圈套?可是,没人知道你会去王爷营帐啊。” 季如雪点了点头:“这点我也想不明白,所以还不能下结论。不过如今这件事情,恐怕难以善了,季如海一党急于把辽东兵权握在手里,父皇也视萧图南为眼中钉肉中刺,而你我二人……”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你我二人无足轻重,顺手杀了,也就是了。” 林若轩咬了咬牙,竭力冷静下来:“如今该怎么办?” 季如雪沉吟道:“方才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看见舅舅,多半正在动刑。先生,待会儿如果传你去审讯,你要尽可能地把自己摘出去,千万不要……受刑。” 林若轩急道:“可是,那天晚上我也在王爷营帐,你根本没跟他提过皇上要去汤泉行宫的事,而且我们在云隐寺还遇到了王爷,他没有行刺的时机!” “皇家的事情,真相根本就不重要。先生,你一定要尽量推脱责任,实在不行就往我和舅舅身上推,先把自己摘出去。”季如雪沉声道。 林若轩实在听不下去了,难以忍耐地提高了声音:“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先生!” 牢房里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季如雪忽然轻声道:“北镇抚司的严刑拷打,你熬不过的。” 林若轩愣住了。 季如雪顿了顿,一向冷静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先生,要是……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 两人争执了半天,谁也说不服谁,林若轩又饿又累,又无可奈何,居然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吱呀”一声轻响,隔壁牢房的门被打开了,而后是沉重的一声“砰!”,好像什么东西被重重扔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若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扭头往隔壁牢房望去。 昏黄的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趴伏在地上,暗蓝色的囚衣几乎被鲜血浸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季如雪哑声道:“是舅舅。” “……王爷?”林若轩呆呆望着那个昏迷的男人,想着不久前在云隐寺里,那个跟自己谈天说地,风采翩然的宁远王,只觉得喉咙一阵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季如雪看着萧图南的样子,也一声不吭。 狱卒将萧图南那间牢房锁好,又进了林若轩的牢房,而后狠狠踢了林若轩一脚,厉喝道:“赶紧起来,曹大人要提审你!” 林若轩身型纤细清瘦,又戴着沉重的枷锁,一时半会儿竟然站不起来,那狱卒便狠狠拽着他的胳膊,粗手粗脚地把他拖了起来,往外拽去:“快点儿,装什么死!” 季如雪忽然扑到门上,厉声道:“先生!” 林若轩被拖得跌跌撞撞,但还是勉强回过头去,季如雪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珠紧紧盯着自己,缓缓做了个口型:“自、保。” 林若轩心中一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狱卒又是一声厉喝:“还不快走!” 就这么一路踉踉跄跄地推搡着,大约一盏茶功夫,林若轩便来到了一间小小的刑房,狱卒粗暴地踢了他的膝弯一脚:“跪下!” 林若轩只得跪下,而后环顾四周,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刑房厚重的花岗岩墙壁上,挂着数十种五花八门的古怪刑具,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不少刑具显然年份已久,已经黑得发亮,只有反复浸足了鲜血,才会有这样的摄人光泽。 刑房中间放着一张长凳,长凳下面散乱地扔着几条麻绳,还有一大片暗红的润湿血迹,还没干透。 那是……萧图南的血? 林若轩正在发愣,忽然听见一阵愉悦的笑声。 “林督主,别来无恙啊。” 随着这阵笑声,一个满脸横肉的鹰钩鼻男人走了进来,他往刑房上首一坐,先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而后对着林若轩阴森一笑:“曹某真是想不到,林督主您也有今天。”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笑容,只觉得背上一阵发毛,赶紧在脑海里问系统:“系统,他是谁?” 【嘟嘟嘟,北镇抚司统领,曹强,掌管诏狱,曾经被林瓦儿整得很惨哦。】 “……”这算什么,屋漏偏逢隔夜雨? 曹强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忽然“啪!”地猛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林若轩,你老实交代,萧图南和季如雪舅甥二人是不是合谋刺杀皇上,意图谋反篡位?只要你招了,本官绝不对你动刑!” 此时此刻,林若轩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胡乱招供。 虽然季如雪担心自己熬不过酷刑,可自己如果为了自保胡乱招了,季如雪和萧图南就全完了,自己也是苟延残喘,根本没办法搭救二人。 想到这里,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低声下气道:“回曹大人的话,宁远王和四殿下绝无谋反之意,一定是有人构陷。” 第77章 …… 季如雪倚靠着墙壁,沉默地望着虚无的黑暗。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听自己的话,把责任都推出去?他不求别的,只求那个人千万……千万不要受刑。 可是那个人非常倔强,又对自己那么好,说不定会为了自己,硬挺到底……北镇抚司的酷刑,连最凶悍的江洋大盗都熬不过去,那个人那么瘦,身子骨又那么娇弱…… 季如雪不敢想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牢房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 “唔……” 季如雪回过神来,抬眸往隔壁望去,牢房之间隔着胳膊粗细的栅栏,火把的光芒也十分微弱,但季如雪的目力极好,一眼便看见萧图南的手指动了动,似乎醒了。 片刻之后,这位宁远王一手扶着脸上那张满是血污的古银面具,一手努力地撑着地,终于缓缓坐了起来。 季如雪轻声道:“舅舅。” 萧图南微微一震,抬头往这边望来,失声道:“如雪?你怎么也在这里?” 季如雪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萧图南看着他那个样子,瞬间便明白过来,颤声道:“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季如雪低声道:“我没事,只是先生……” “若轩?他怎么了?”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反问道:“舅舅,你那边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图南哑声道:“那天我和你们分手之后,就径直下了翠屏山,本想打几头猎物回去,可是半路遇到了数百名禁卫军,说是奉命捉拿刺客,我解释不清,失手被擒。” 季如雪蹙起眉头,直接打断了他:“以舅舅的身手,只要没有受伤,哪怕对方有千军万马,脱身也不是难事,怎会失手被擒?” 萧图南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三千萧家军,他们在城外月桂山下扎营,身后便是京城三大营的五万精兵。” 他并没有解释,但季如雪已经明白了。 如果萧图南抗旨拒捕,那么城外那三千萧家军,面临的便是京城三大营五万精兵的围剿……自己除了先生之外,什么人也不在乎,可舅舅却不一样。 想到这里,季如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舅舅被擒之后,可曾见过父皇?” “我被擒之后,禁卫军直接把我押送到了这里,说皇上被刺客所伤,不能亲自提审,然后我便挨了一顿杖刑。”萧图南嘲讽一笑,“那个曹强做事不怎么样,下手却颇狠,还好我有些功夫底子,虽然挨了几十板,但好歹熬了过来,咳咳……” 他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而后“哇”地一声,呕出一滩鲜血。 季如雪盯着那滩鲜血,心中阵阵发凉。 看来舅舅挨的这顿杖刑着实不轻,恐怕是伤了肺腑,才会吐血。曹强对堂堂宁远王都毫无忌惮,那他对先生…… 正在此时,远远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沙沙”拖曳声,以及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死阉狗,害得老子半夜也不能睡……” “先生!”季如雪一个激灵,猛地扑到门边。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狱卒拖着一个软绵绵的人走了过来。 那个人似乎昏迷了,漆黑的长发胡乱披散着,浑身囚衣都湿淋淋的,随着狱卒的拖曳,地牢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面,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淡红色水痕。 季如雪呆呆望着那道淡红色的水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狱卒毫不客气地把林若轩往牢房一扔:“进去!” “先生!”季如雪肝胆欲裂,一把搂住了林若轩。 他的先生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经完全昏迷了,整个人又湿又冷,几乎感觉不到半点热气,也不知道失了多少血,又被泼了几次冷水。 季如雪忽然意识到什么,极其僵硬地垂下眸子。 先生的手…… 那双曾经纤细娇嫩的手,那双给他写过无数兵书的手,那双给他做过无数次汤圆的手,那双喜欢捏他脸蛋、摸他头发的手,如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十根又粗又长的铁针,深深扎进了那些原本花瓣一样的指甲,好几片指甲都脱落了,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嫩肉,几乎惨不忍睹。 季如雪死死盯着那双手,他想把那些铁针拔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一个劲儿地发抖,连轻轻碰一碰也不敢。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是自己太没用了,才让先生被那些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曹强、那几个狱卒、整个诏狱,整个北镇抚司,他们都该死……不不不,还有那些背后的人,季如海,李文博,李征,李娇娥……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们统统都该死,他们统统都该被剥皮楦草,活活凌迟。 这一瞬间,沸腾般的滚烫杀意,从季如雪心底疯狂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稀里糊涂间,他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叫自己:“如雪,你清醒点,若轩他还活着!” 听到“若轩”两个字,季如雪猛地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只觉得满口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儿,原来他方才死死咬着牙关,不知不觉间,已是满口鲜血。 “先生,先生。”季如雪闭上眼睛,缓缓放松了手臂,极尽轻柔又极尽珍惜地抱着怀里的人,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凌乱湿润的漆黑发丝上面,感受着那一点点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那雨后薄荷般的淡淡气息,终于将他心底沸腾般的杀意稍稍压了下去。 过了许久许久,季如雪才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珠一片冰冷的理智:“舅舅,你必须主动放弃辽东兵权。” …… 林若轩退出系统之后,还没睁开眼睛,十根手指便传来阵阵钻心般的剧痛。 虽然很疼,但他实在受不了再跟那个淘宝人工客服一样的系统聊下去了,再这么聊下去,他都快要精神崩溃了。 第79章 “那卑职就先退下了,如果李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随时叫卑职就是了,卑职就在走廊外面的值房里候着。”曹强一顿点头哈腰,然后带着一堆狱卒退下了。 曹强退下之后,李文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三人。 林若轩也暗暗观察着这位炙手可热的内阁权臣,只见他今天身着一袭朱红色织锦长袍,胸口绣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子,腰上戴的更是犀角腰带,比起牢房里面形容狼狈的三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文博细细打量了三人好一会儿,最后将目光钉在了萧图南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这段日子以来,想必王爷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可想好了怎么认罪?” 他这句话问得十分古怪,并不是“可愿认罪”,而是“怎么认罪”。 萧图南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并未行刺皇上,又谈何认罪?只是皇上遇刺一事,我确实也有责任。” 李文博眯了眯眼睛:“王爷的意思是?” 萧图南紧紧盯着这位一品大员,缓缓道:“虽然我并未行刺,但是身为随行武将,保护圣驾不周,实在是有负圣恩,自然难辞其咎。求李大人转告皇上,削去我的王爵,让我前往东南平定倭寇,戴罪立功。” 李文博凝视着萧图南,极轻地翘了翘嘴角:“可是,如果王爷去了东南,辽东怎么办?那二十万大军岂非群龙无首?” 萧图南忍气吞声道:“奉天府总兵李征带兵多年,行事一向稳妥,我愿向皇上举荐他为辽东总督,统管辽东二十万精兵。” 李文博扬了扬眉:“可是老朽听说,辽东军风十分剽悍,特别是有几个刺头,一向只听王爷号令,如果李征做了辽东总督,恐怕他们……” 萧图南咬牙道:“我会亲笔修书一封,嘱托我那左右副将,一切听从李将军安排。” “如此甚好。”李文博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季如雪,“四殿下呢?” 季如雪的眸子一片暗沉,脸上却露出内疚悲痛的表情:“李大人,舅舅护驾不周,导致父皇被刺,我既身为外甥,又身为人子,自然难脱其咎。” “那四殿下的意思是?”李文博试探道。 “烦请李大人转告父皇,我想前往辽东奉天府,作为一名小小的参将,为我大渊朝肝脑涂地,抗击女真。不灭女真,誓不还朝!” “四殿下志向如此远大,很好很好。”李文博心满意足地捋了捋胡子,又望向林若轩。 此时此刻,林若轩肚子又饿,手指头又疼,他看着李文博趾高气扬的样子,心中更是憋屈到了极点,纵然早就想好了对辞,一时间却开不了口。 李文博此时心情极好,见他许久不开口,居然也不生气,只笑道:“怎么,林督主还没想好?” 林若轩不吭声。 李文博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终究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截了当道:“司礼监秉笔太监张福和已经入宫二十三年了,此人十分稳重,又忠心耿耿,我看这东厂督主一职,他也是当得下的。” 张福和是李文博的心腹,李文博此时极为得意,简直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要逼林若轩让位了。 林若轩暗暗吸了口气,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咬牙道:“此事只怕不妥。” 李文博似乎没想到他还敢拒绝,十分不悦地眯了眯眼睛,正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开口劝说林若轩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听李大人的吧,李大人不会害我们的。” 林若轩垂下眸子,假装思忖着什么。 季如雪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李文博:“李大人,我之前听说朝廷要押送一批粮草去奉天府,正好缺一名监军。左右我也要前往辽东,不如就让林督主担任监军一职,也好同我有个照应。” 大渊朝的监军多由司礼监太监出任,可是辽东天寒地冻,又没什么油水,司礼监太监们都不愿意去那里做监军,所以这次押送粮草的军队,暂时还没有监军。 李文博沉吟片刻,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 林若轩蹙紧了眉头,故意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李大人,这,这怎么使得?” 李文博厉声道:“林督主,哪怕不提别的,你身为东厂督主,又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本是皇上的近身内臣,围猎当日竟然不好好保护皇上,反而随同四殿下上山游玩,单就这一条,足够治你一个玩忽职守了!难不成,你还想再尝尝’十指蔻丹’的滋味?” 林若轩猛地瑟缩一下,讷讷地不敢做声了。 见他不做声了,李文博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本人就将你们三个的话都带给皇上,具体事宜,由皇上他老人家定夺。” 他说完之后,便拂袖而去。 李文博走远之后,萧图南才松了口气:“如雪,你真是料事如神,皇上果然是这个意思。” 季如雪冷笑道:“父皇把我们关在这里,慢慢折磨着,却不下死手,又迟迟不肯定罪,无外乎三个原因:第一,不愿惹来言官们的弹劾;第二,担心辽东二十万将士寒心;第三,不想引起天下人的流言。我们主动服软,才是他最想要的。” 萧图南轻轻摇了摇头:“圣心难测啊……如雪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季如雪淡淡道:“其实很简单,同一桩案子的犯人,通常都会分开关押,以免串供,而我们三个却被关在一起。父皇心里明白着呢,他就是想让我们自己权衡利弊,最好主动把一切都交出去,王爵、兵权、东厂……” 他顿了顿,又道:“而我从此远离京城,再也没有争夺储位的可能了。” 林若轩忍不住抬起手,安慰一般摸了摸季如雪的头发:“殿下。” 季如雪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用脸颊摩挲着林若轩的手指:“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先生,我明白的。” 一时间,牢房里沉默下来。 “唉。”林若轩轻叹一声,打破了寂静,“王爷,你为何要自请去东南剿寇?” 萧图南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季如雪淡淡道:“东南都是水师,几支舰队规模也不大,比起辽东二十万精兵,父皇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原来如此。”林若轩顿时明白过来。 这些年来,自己虽然因为教导季如雪的缘故,也看了不少兵书国策,可是对于这些争权夺利的弯弯绕,自己果然还是太过迟钝了。 萧图南叹了口气:“话说回来,此行如果能够剿灭倭寇,保护沿海百姓安全,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才躺进稻草堆里睡觉,都是满腹心事。 五日之后,掌印太监余忠善亲自来到地牢里面,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任萧图南为平南大将军……” 这道圣旨里面,成武帝果然准了三人的奏请,削了萧图南的王位,降为宁远侯,又任命他为平南大将军,平定东南海患。 第81章 他赶紧道:“侯爷,别说了。” “杏花楼那件事,我没有对你负责,你怪我也是应该的。”萧图南咬了咬牙,索性明说了,“但是,如雪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对他。” 林若轩更加迷惑了,萧图南怎么忽然提到了季如雪?难道他担心自己又发疯,迁怒虐待他的外甥? 想到这里,林若轩正色道:“侯爷请放心,我会好好待殿下的。”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为什么还要逃避?”萧图南很是无奈。 这个时候,季如雪已经纵马到了面前,他狐疑地打量着二人:“先生,舅舅,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若轩干巴巴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 萧图南张了张口,可在季如雪的面前,又实在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摇了摇头:“罢了,你们一路小心。如雪你虽然聪明,但喜欢险中求胜,以后行事要稳妥一些。至于若轩你……唉,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萧图南深深看了林若轩一眼,而后挥了挥手,纵马回城了。 “呼。”林若轩目送他进了城门,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跟男主说话真他妈累啊。 季如雪看着林若轩,忽然冷不丁道:“先生,我方才好像听见,舅舅又在说那个什么杏花楼?杏花楼到底怎么了?” 林若轩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季如雪究竟听见了多少,赶紧道:“呃,就是说说以前喝酒吵架的事。” “哦。”季如雪顿了顿,又道,“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林若轩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一些叮嘱罢了。” 开玩笑,林瓦儿当过萧图南舔狗这种事情,还有什么杏花楼酒后失德,什么心甘情愿一辈子“那样”服侍萧图南,如果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全都让小黑莲知道了,师道尊严何在?自己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季如雪盯着他,眼神非常狐疑,但终究没有再问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兵忽然跑了过来:“四殿下,林大人,赶紧上路吧,赵千户已经在催了。” “ 哦,马上就过来。”林若轩忙道。 两人不再啰嗦,一起纵马往前赶去,很快便跟上了运粮队伍。 此时此刻,正是朝阳初上,林若轩回头向京城望去,忍不住叹道:“真美啊。” 季如雪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漫天灿烂辉煌的血色朝霞之下,巨大的京城宛如被笼罩在一层明媚温暖的薄纱之中,隐隐可见远处明黄色的紫禁城,重重叠叠,巍峨雄壮。 季如雪迎着初升的朝阳,遥望着那座大渊朝至高无上的紫禁城,那是他出生的地方,那是他受尽屈辱的地方,那也是他遇见先生,被先生悉心呵护成长的地方。 那将是他的紫禁城,而里面会住着他的先生。 季如雪极轻地眯了眯眼睛,而后回头望向林若轩,一振缰绳,笑道:“先生,走吧。” “嗯,该走了。”林若轩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回头,纵马往前方奔去。 成武十三年,成武帝木兰围猎遇刺,宁远王萧图南因护驾不周被褫夺王位,降为宁远侯,奔赴东南平定倭寇。同月,四皇子季如雪被任命为参将,东厂督主林若轩被任命为监军,两人奔赴辽东奉天府。 至此,宁远王回京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有人心满意足,有人愤愤不平,有人暗中思量,有人蓄势待发。 而下一场风暴,也不远了。 …… “唔……”林若轩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眼睛。 这已经是行军第三天了,他一直坐在马车里,已经无聊得快要憋死了。因为第一天他只骑了半天马,手指的伤口便又崩裂出血了,季如雪便只许他坐在马车里,骑马那是想都不要想。 林若轩呆滞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掀开马车窗帘,往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季如雪的背影,这小子今天身着一袭黑色劲装,腰悬精钢长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不紧不慢地走在马车斜前方。 林若轩左右无聊,索性打量起了自家小黑莲。 季如雪还没满十九岁,但身型已经高挑而矫健,肩膀平而宽阔,脊背挺得笔直,修长的手臂轻轻拽着缰绳,而那截结实有力的腰,正随着马儿的走动前后微晃,已经颇有了几分气势。 林若轩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暗暗得意,自己这些年的营养大餐果然搭配得很好,原著里又瘦又矮的变态反派,如今已经长成了高大结实的阳光青年,再也不会出现“剥脸皮事件”了。 似乎感觉到了林若轩目光,季如雪回头一笑:“先生,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林若轩笑眯眯道: “看你长得好,就很高兴。” 自家猪长势喜人,能不高兴吗? “先生说我……长得好?”季如雪漆黑的眼珠盯着林若轩,声音很轻。 他本就肤色如雪,嘴唇的颜色又格外鲜艳,如今一身黑色戎装骑着高头大马,更是显得英挺俊美至极,简直令人不敢逼视。 林若轩本想调侃他两句,此时居然也有点卡壳了,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的,自家猪也长得太好了,有点好过头了。 两人就这么傻乎乎地对视了一会儿,林若轩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眼睛,季如雪抿了抿唇,忽然跳下马来,一个轻纵上了林若轩的马车。 林若轩蹙眉道:“你上来干嘛?” “先生的手该上药了。” “哦。”林若轩这才想了起来,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季如雪盘腿坐在林若轩身旁,在自己腿上放了一块干净的布巾,这才将林若轩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布巾上,又轻手轻脚地解开了绷带。 第83章 旁边一个村民忍不住骂道:“推脱个屁!我家娃儿才半岁多,他娘饿得一点奶水都没有了,每天只能用南瓜花煨米汤给娃儿喝,哪里来的什么白面馒头!你们这些兵老爷天天只知道吃饷银, 又怎么知道这些!” 赵洪福微微一愣,还没说什么,一个百户长已经恼怒地向那个村民扬起了马鞭:“你这刁民!” “张百户, 你他妈做什么?!”赵洪福一把抓住马鞭,沉声道,“罢了,不为难他们,我们就在村外扎营吧。” 张百户咬牙道:“千户,将士们都已经很累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前面若是遇到大股流寇,只怕抵挡不了啊!” 林若轩在车窗里看着他们扯了半天,索性下了马车,走到罗村长面前,从荷包里摸出两锭银子:“村长,我们只借住一宿,这些银子够吗?” 罗村长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这,这……太多了,只怕找不开。” 那两锭银子足足有十二两,这些穷乡僻壤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银锭?不止罗村长,旁边一众村民们也都看直了眼。 林若轩放柔了声音:“这银子不用找,我们只住一宿,再有些热饭热菜就可以了,哪怕是粗粮野菜都行。只是这些银子,村长您得平分给招待将士们的村民,不知成不成?” “成成成!”罗村长一叠连声道,“大伙儿还不赶紧回去做饭烧菜,这位大人说了,粗粮野菜都行,有银子分呢!” 村民们顿时一哄而散,士兵们听说有热菜热饭吃,也是阵阵欢呼。 “太好了,终于有热饭吃了!” “妈的,啃了几天硬馍馍,牙都给我啃疼了!” “林大人虽然娘们唧唧的,可人还是很不错嘛!” “是啊是啊……” 赵洪福蹙起眉头,狐疑地打量着林若轩,旁边的张百户低声骂道:“哼,这阉人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 季如雪冷冰冰地看了那张百户一眼,林若轩轻声道:“无妨,不要惹事。” 这支运粮队伍足足有三千人,押送五百车粮食,共计八千石,小小的罗家村自然装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大部分士兵在村口扎营,百户长以上的军官,以及生病的士兵,便借住在村民家中。 村民村妇们很快便煮了许多热气腾腾的粗粮野菜,一拨拨地送到了村口营地,一时间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林若轩和季如雪身为监军和参将,并没有用膳,而是先在村口仔细巡视了一圈,罗村长一直跟着他们,见他们巡视完了,便搓手笑道:“二位大人,不如到老朽家住一宿吧?” 林若轩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村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 罗村长很是高兴,带着二人来到村东一处房子,罗村长的房子应该是罗家村最好的房子了,但仍然显得破破烂烂的,三间房都是土坯墙,堂屋里放着一张摇摇晃晃的掉漆木桌,上面摆着一大碗炖鸡肉、一盘炒野椿、一盘玉米窝窝头、两碗糙米饭,还有一碗米汤。 罗村长满脸堆笑道:“这都是我家老太婆做的,也不知道两位大人吃不吃得惯。” 林若轩往厨房瞟了一眼,只见一个老太婆牵着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正站在厨房门口,偷偷望着这边,那小男孩不过四五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炖鸡肉,馋得直咬手指头。 林若轩疑惑道:“罗村长,你的儿子儿媳呢?” 罗村长苦笑道:“我儿子被征去辽东打仗,儿媳没多久就病死了。” 林若轩心中叹息,对着那小男孩招了招手:“小娃娃,你过来。” 那小男孩盯着他,似乎有些害怕,但看了看桌上那一碗炖鸡肉,还是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你是想吃这个吗?”林若轩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拿了个鸡腿给他。 小男孩呆呆地接过鸡腿,又怯怯地看了林若轩一眼,想吃又不敢吃。 “别怕,吃吧。”林若轩柔声道。 季如雪看着那小男孩坐在林若轩怀里,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下水来,罗村长也慌慌张张道:“大人,这可使不得!我家只有这一只母鸡,是专门炖给您吃的,怎么能让这小娃儿吃了?莽娃,赶紧把鸡腿放下!” 小男孩乖乖地把鸡腿递回给了林若轩:“我,我不吃。” “拿着吧,我不爱吃鸡腿。”林若轩哄着小男孩,心中有些难受,“罗村长,这应该是下蛋的母鸡/吧?村长你连自家下蛋的母鸡都杀给我们吃了,孩子吃个鸡腿,也是应该的。” 罗村长赶紧道:“不妨事的,大人给了那么多银子,过两天我再去集市上买一只回来就是了。这小娃儿馋得很,我带他去厨房吃吧,厨房里还有好几个窝窝头呢,大人您放心,娃儿吃得饱的。” 林若轩看着老村长抱着孙儿进了厨房,忍不住叹了口气:“民生艰难啊。” 季如雪拿起一个粗粮窝窝头,咬了一小口,立刻蹙起了眉头:“先生,这窝窝头有点霉味儿,你别吃了。” 林若轩望着桌上寒酸的几碟菜肴,轻声道:“你看,这野椿是新摘的,这炖鸡是他们家唯一的下蛋母鸡,这窝窝头的玉米粉虽然有点发霉,但并没有混进谷糠充数……他们已经尽力了。殿下,你也是吃过苦的人,如果你以后有了大造化,千万别忘了这些百姓。” 季如雪垂眸看着那桌饭菜,轻轻点了点头:“我都听先生的。” 两人吃完了饭,罗村长又张罗着让他们到客房休息,客房的布置非常简陋,只有一张板床和一床薄被,但很干净,显然刚刚收拾过。 季如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先生,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再去村口营地看看,免得晚上出什么岔子。” 林若轩也有些累了,便点了点头:“嗯,早点回来。” 季如雪出了屋子,却并不往村口营地去,而是绕了一大圈,到了村尾的一片小树林。 此时天色已晚,小树林里黑沉沉的,只有阵阵枯燥的蝉鸣声。 季如雪静静等待了片刻,忽然听见几声清脆的“布谷——布谷——”声,而后便有一个矮小的黑衣人,鬼鬼祟祟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跪下施礼道:“殿下。” “起来吧。”季如雪低声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厚厚的一叠纸张:“ 这是辽东总督李征的资料,还有整个奉天府官员的资料,虽然不是很全,但是时间太仓促了,属下只能找到这么多。” “嗯,不错。”季如雪略微翻了一下,又低声问道,“那件事情呢?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属下已经打听过了,辽东一带共有九家名为’杏花楼’的酒楼,但是符合殿下所说的,只有奉天府水井街那一家。而且那家杏花楼,距离宁远侯在奉天府的旧宅,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应该就是它了。你跟老板打听当年那件事了吗?” 第85章 “哦。” 季如雪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竖着耳朵听着那些细碎的声音,想象着林若轩在擦着哪些地方,心里简直痒得难受,可是没办法,先生实在太胆小又太害羞了,自己只能慢慢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轩才道:“可以了。” 季如雪立刻回过身,只见林若轩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下裳已经穿好了,上衣也松松垮垮地披上了。 季如雪略微有些失望,便走到林若轩身后,给他理了理上衣,又拢了拢那头浓黑的长发,而后从身后轻轻搂着对方,把脸深深埋进那头浓密的长发之中,贪婪地嗅着那若有若无的雨后薄荷味道,一时间只觉得心醉神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先生,你真好闻。” 林若轩一边用手指头梳理着长发,一边随口道:“我有什么好闻的?等殿下娶了亲就会知道,姑娘才好闻呢。” 季如雪心中暗暗好笑,先生虽然爱极了自己,但总是这么别扭,自己说他好闻,他不相信也就罢了,还酸溜溜地说什么娶亲,说什么姑娘。 不过……自己很高兴。 季如雪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林若轩拈酸吃醋的样子,一时间心中又是酸软,又是甜蜜,又怕林若轩伤心难受,便低声哄道:“我只喜欢先生身上的味道,别人的都不喜欢,先生大可以放心。”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季如雪又搂着林若轩闻了一会儿,林若轩渐渐有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毕竟季如雪一直很喜欢从身后搂着他撒娇,蹭来蹭去的。 可今天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再怎么说也是快十九岁的人了。 林若轩沉默了一会儿,正想推开季如雪,稍微训斥这小子两句,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张百户啊,兄弟们今儿个总算吃了顿热饭,感觉巡夜都有劲儿了,这可多亏了林大人。” 张百户冷笑道:“那阉人出手就是十几两银子,确实很大方,只是我听说那些银子的来历……哼哼。” “银子的来历怎么了?” 张百户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阉人和宁远侯的关系不一般,宁远侯想必给了他不少好处。” 有人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个不一般?” 张百户道:“你们想想,宁远侯都三十出头了,却一直没有娶妻,连个小妾都没有,听说宁远侯在辽东的时候,一直是林若轩那个阉人在伺候,那阉人又长成那个样子,娇滴滴地比小娘们儿还漂亮……” 外面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即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张百户,你的意思是,宁远侯拿那个阉人当女人用?” “不会吧,那多恶心啊。” “你懂什么,我听说只要调/教得好,那里用起来舒服得很。” “嘿嘿,真的吗?” 外面那几个人已经口沫横飞地往下三路去了,林若轩在屋里听得面无表情:“……” 草。 算了,也不能怪这些当兵的,毕竟军营里面无聊得很,而这个八卦又实在太劲爆了,如果八卦主角不是自己的话,说不定自己都会很乐意听一听。 林若轩正十分无语,却忽然瞥见季如雪的神色不大对劲儿,小黑莲那脸色阴沉得简直好像山雨欲来。 他赶紧捏了捏季如雪的手,低声哄道:“殿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季如雪其实并不相信那些简单粗暴的污言秽语,但心里还是极其恼怒,他正阴森森地琢磨着怎么整那个张百户,却忽然听见林若轩主动向自己解释,不由得微微一愣。 林若轩见他发愣,又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是瞎说的。”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雪白的脸顿时多云转晴,连嘴角都翘了起来:“先生这是……在跟我解释?你很怕我误会吗?” 林若轩隐约觉得这小子有点古怪,但又咂摸不出什么,便点头道:“嗯,殿下别听他们的,我和侯爷只是朋友。” 季如雪深深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先生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这个时候,外面那些人越说越离谱,林若轩已经变成了某种祸国妖孽,把萧图南的兵权都给祸害得没了,林若轩正哭笑不得,忽然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而后一个男人暴喝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人结结巴巴道:“赵,赵千户。” 赵洪福厉声道:“你们说那个阉人也就罢了,可你们竟敢对宁远侯说三道四,真是他奶奶的一群混账!宁远侯是什么人?你们这群蠢货都不配提他的名字!” 林若轩恍然大悟,又一个萧图南粉丝。 赵洪福粗声粗气地喷了好一会儿,才道:“其他几个也就罢了,张百户你身为百户,居然也跟着嚼舌根,待会儿自己去领罚十鞭!” 张百户不服气道:“赵千户,我不过说了那阉人几句……” “阉人又如何?阉人掏银子买的饭菜你不也吃了!”赵千户吼道,“再说了,你居然敢说宁远侯的不是,你算什么东西?给宁远侯提鞋也不配!” 张百户沉默了一会儿,恨恨道:“我知道了,领罚十鞭是吧,我这就去!” 赵千户又对其余人吼道:“你们几个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也想领罚吗?还不散了!” 剩下几个人吓得一哄而散,世界终于清静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冷哼道:“十鞭?若是我来治军,这种胡言乱语的长舌公,定然要当众打三十军棍。” 林若轩被这场闹剧弄得啼笑皆非,只能摇了摇头:“算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哦。”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运粮车队整顿一番之后,便离开了罗家村,一路往辽东而去。 第87章 阿忠看完阿喜的手势,愣忪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显然已经明白过来,他面前这位四皇子殿下,正是旧主萧图南的外甥。 林若轩在总督衙门饿了一整天,此时又站了这么久,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季如雪一把搂住他的腰,厉声道:“你们赶紧收拾间屋子出来,让先生躺着,再去弄些热饭热菜……不不不,弄碗粥来!” 阿喜一叠连声道:“是是是,林大人以前住的东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小的马上带殿下和林大人过去,阿忠,你去厨房煮碗粥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对阿忠打着手势。 阿忠却没有动作,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季如雪搂着林若轩的那只手上。 林若轩饿得头晕,又有些疑惑,这聋哑老仆盯着自己和季如雪,那目光看起来好像……非常愤怒? 他来不及细想,季如雪已经一把抱起了他:“先生,先进屋休息一会儿吧。阿喜,带路。” 若在平时,林若轩绝不会让季如雪抱自己,可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又饿又渴,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便随季如雪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身后阿忠的目光还死死盯着自己。 “这间屋子是小的昨天刚刚收拾出来的,听阿忠说,正是林大人以前住过的地方。”阿喜带着二人一路进了东厢房,搓着手道。 季如雪点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东厢房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精致干净,季如雪把林若轩放在床上,又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先生,喝口水润润吧。” 林若轩勉强喝了一点水,终于稍微缓了过来,脸上有了点血色。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咬牙切齿道:“李征那个老匹夫,居然如此嚣张,让先生枯候了他一整天,我……” 林若轩叹了口气,直接打断了季如雪的话:“李征确实嚣张,可是李家五代公卿,他爹李文博是内阁首辅,他妹妹李娇娥是丽妃,他外甥季如海做皇储的希望很大,而且,他手里还有整整二十万精兵……他如今要摆架子,咱们也只能先受着,慢慢再做打算。” 季如雪抿着唇,沉默不语。 林若轩见他神色郁郁,又轻声劝道:“殿下,你知道免死铁券吗?” 季如雪闷闷道:“自然知道。大渊朝自开国以来,一共只赐了三块免死铁券下去,如今已经收回了两块,剩下那块便在李文博手里,可以免除李家子弟一次死罪。” 林若轩叹道:“是啊,李家根基如此深厚,李征自然有恃无恐了。” “免死铁券啊……”季如雪喃喃念着,眯起了眼睛。 他喃喃念了片刻,忽然转换了话题:“对了,女真老单于死后,他那两个兄弟再加上三个儿子,为了争夺大单于的宝座,简直打成一团。我前两天听说,那个三王子葛尔敏十分悍勇善战,如今女真的七个部族,已经被他统一了五个,估计下一任女真大单于就是他了。” 林若轩沉吟道:“关于此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可是这个葛尔敏,最近好像没什么大动作。” 季如雪道:“如今还是夏天,松花江两岸水草丰盛,女真可以放牧牛羊,自然不缺吃食,也不用南下劫掠。待得夏去秋至,冬天到来的时候,女真没了粮食,便要南下打草谷了。” 林若轩点头道:“十有八九便是如此了。” 季如雪冷笑道:“眼下没了舅舅镇守大平关,女真铁骑越过松花江一路南下,奉天府便首当其冲,到了那个时候,我看李征怎么办?” 林若轩轻声道:“到了那个时候,奉天府的数十万百姓,便要靠殿下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朝廷和边疆的局势,林若轩渐渐觉得身子软绵绵的,脑袋也有些晕沉。 季如雪见他神色虚弱,赶紧拿了个枕头给他靠着,又忧心忡忡道:“先生,你身子骨本就偏弱,之前在牢里又吃了那么多苦头,后来一路行军跋涉,更是瘦了许多……” 林若轩勉强笑道:“没什么,休养些日子便好了。你瞧我这手,不就已经结疤了吗?” 季如雪一手搂着林若轩,一手轻轻抚摸着他手背上的伤疤,低声道:“之前先生说过,要寻几样灵丹妙药调养身体,玉桃居那个上官仙不是说了,那味’骷髅草”正好在女真族的手里,到时候我活捉女真大单于,让他把那骷髅草献出来。” “骷髅草?”林若轩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确实一直记挂着寻找那四种灵药,然后炼制成“四方回春丸”给萧图南服用,这次前来辽东也有这个原因,可是他却没想到,季如雪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情。 “先生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帮先生弄到手的。”季如雪笃定道。 不知为何,林若轩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便含含糊糊道:“殿下有心了,只是那骷髅草是女真一族的圣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 季如雪微微侧过头,高挺的鼻子轻轻蹭着林若轩浓黑的头发:“只要能调养好先生的身体,我什么都能弄来。” 林若轩还想说什么,忽听“吱呀——”一声门响,阿忠端着食盘进来了。 阿忠把食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浑浊的目光在季如雪和林若轩身上打了个转,皱巴巴的老脸显得十分阴沉。 林若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推开了季如雪:“殿下,粥来了,先喝粥吧。” “嗯,我喂先生吧。” 林若轩饿了一天,实在没什么力气,便就着季如雪的手,慢慢喝完了一碗稀粥,阿忠立在一旁,一直瞪着二人,目光极为不善。 “先生,要不要再喝一碗?” “不用了,你喝吧。” 季如雪胃口极好,呼噜呼噜地喝了两大碗稀粥,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而后犹犹豫豫道:“那我今晚,还是在先生房里睡吗?” 林若轩偷偷瞥了阿忠一眼,低声道:“殿下,这里不比林府,多少要讲些规矩,你还是去正房睡吧。” 季如雪明显很不情愿,但是林若轩的神色十分坚定,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只得站起身来:“那我明早再过来看先生。” “嗯,快去睡吧。” 季如雪走了之后,阿忠上前收拾了碗筷,但却并不急着离开,整个人直直地杵在床边,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瞪着林若轩。 林若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钟楼怪人之类的传说。 他等了好一会儿,阿忠还是杵在那里,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阿忠,还有什么事吗?” “啊,啊啊,啊啊啊。”阿忠闷闷道。 林若轩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个,我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第89章 张百户冷笑道:“林大人,你身为朝廷监军,自然知道军粮入库的时候是要称重的,你怕被旁人发现短了斤两,竟然在在每车最下面两袋军粮里面,掺进了许多碎砂石,反正只要一入库,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了!” 李征盯着院子里那辆粮车,厉声道:“打开瞧瞧!” 几名士兵七手八脚地将粮车上面那几个麻袋割开,白乎乎的大米撒了一地,最下面的两个麻袋里面,果然掺了许多砂石! 李征望向林若轩,冷笑道:“林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林若轩望着那满地的大米和砂石,心中一片雪亮。 这种污蔑手段虽然十分拙劣,但仅凭张百户一个人也是办不到的,李征被萧图南压制了那么多年,心中一定满怀怨愤,如今一朝得意,便想拿自己这个萧图南的旧识开刀,顺便杀鸡儆猴,做给季如雪看。 还好,季如雪非常细心,早就有了准备。 林若轩看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心领神会,拍了拍手:“赵千户!” 赵洪福应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弯腰施礼道:“小的赵洪福见过四殿下,见过李大人,见过林大人!” 李征微微一愣,张百户也愣住了。 赵洪福站直了身子,而后狠狠瞪了张百户一眼,大声喝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不到片刻,便有两名士兵押着一个贼眉鼠目的瘦小男子走了进来,那瘦小男子一见张百户,立刻鬼哭狼嚎:“百户救我!救我啊!” 赵洪福向李征拱了拱手:“李大人,四殿下和林大人为了稳妥起见,让我带着几个兄弟,轮流在粮仓里守夜。此人名叫孙耗子,是附近的一个流氓,他昨晚偷偷溜进粮仓,往数十袋军粮里掺了砂石,他前脚溜出去向张百户交差,我后脚便把他抓了,已经什么都招了。” 李征的脸皮抽了抽,没说话。 赵洪福转身面向张百户,厉声道:“张勇,此人已经招供了,他是受你唆使,故意栽赃污蔑林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张百户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什么也说不出来。 季如雪轻飘飘道:“私动军粮,这可是死罪啊。” 林若轩淡淡道:“军粮干系重大,这种事情若不重罚,何以服众?依我看啊,剥皮楦草,倒还不错。” 张百户死死瞪着林若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忽然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这天杀的阉狗!你,你说,你是不是给了赵洪福什么好处,给了他银子?要不然在路上的时候,我只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便打了我十鞭!如今又深更半夜地守着粮仓,给你卖命,抓我的人?!你,你这天杀的阉狗!” 林若轩毫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怎么,这就认了?” 季如雪叹了口气:“张百户,你方才的话,这里所有的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百户张口结舌,忽然连滚带爬地拽住了李征的官袍下摆:“大人,大人救我!我都是按大人说的……” “放肆!”李征不等张百户说完,直接狠狠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而后使了个眼色,“此人私动军粮,又咆哮总督衙门,赶紧捂了嘴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唔,唔……”张百户拼命蹬着腿,但还是被拖下去了。 季如雪挑眉道:“李大人果然治下甚严。” 李征讪笑道:“四殿下,对这种小人,李某从不客气。来人哪,给四殿下和林大人奉茶。” 三个人坐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聊了一会儿,季如雪才缓缓道:“对了,不知李大人打算给我安排一个什么差事?” 林若轩也征询一般望向李征,同时心中暗暗琢磨。 季如雪虽然是皇子,但身份却是参将,一切差事安排都要听李征的,但李征肯定不愿意给出什么好差事,不过经过今天这场闹剧,李征多半会有些心虚,倒是可以趁机讨要一个合适的差事。 李征果然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四殿下是怎么想的?” 季如雪沉吟道:“大半个月前,我和先生进城的时候,看见城墙多有破损,万一到了冬天,女真铁骑越过松花江,这城墙只怕抵挡不住。李大人请拨给我三千精兵,入冬之前,我便一边巡逻城墙,一边稍作修补。” 林若轩也点头道:“我身为监军,除了巡视兵营粮草之外,也会经常前去巡视城墙。” 季如雪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李征明显松了口气:“城墙啊,也确实该加强巡逻,顺便补一补了。那这样吧,本官拨三千精兵给四殿下,殿下便暂时负责城墙巡逻和修补吧。” 季如雪笑道:“如此甚好。” 林若轩也拱手道:“多谢李大人。” …… 日子过得很快,夏去秋来,转眼便到了初冬。 这一天,天色阴沉沉的,一大早便飘起了柳絮般的细碎小雪,纷纷扬扬,漫天漫地。 林若轩拎着一个食盒,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青石台阶,登上了奉天府高大的东城墙。 一名小兵看见他,赶紧道:“林大人是要找四殿下吗?四殿下还在那边巡逻呢,小的马上就去禀报!” “嗯,去吧。”林若轩点了点头。 目送着小兵急急忙忙去了,林若轩才放下手里的食盒,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一边望着远处漫山漫地的茫茫雪景,一边往手里哈着热气。 呼,辽东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这么冷的天,季如雪那小子居然还是每天四更便起床晨练,然后来城墙上面巡逻,真不亏是意志坚定的原著boss。 唔,还是赖床比较舒服。 林若轩感叹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见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而后有人从后面狠狠抱住了他:“先生!” 林若轩被箍得肋骨都有点发疼,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转身推开了季如雪:“殿下,我说过多少次了,殿下已经满了十九岁,翻过今年便是弱冠了,怎么还如此不稳重?” “我只是抱一抱先生,怎么就不稳重了?”季如雪笑嘻嘻地看着林若轩,又捉住他冰凉的的手,放在自己颈窝里暖着,“先生的手好冷啊。” “冻不死你!”林若轩把手从季如雪温暖的颈窝里抽出来,又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个暴栗。 虽然嘴上这么骂,但林若轩心中其实十分欣慰。 第91章 “兵法有云,十而围之,倍而攻之。”李征缓缓道。 林若轩蹙紧了眉头,忍不住抬眸和季如雪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隐约猜到了李征想要做什么。 果然,李征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拍案道:“留两万人镇守奉天府,我亲率十八万大军,前往回雁山迎击女真,打他个措手不及!活捉葛尔敏,收复大平关!” 季如雪登时急了:“此事万万不可!葛尔敏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如此轻率出击,犯了兵法大忌!” 林若轩沉声道:“李大人三思!” 偏将严跃也赶紧点头:“四殿下和林大人说的没错,末将的看法也是如此,千万不能贸然出击!” 李征十分不快地瞥了林若轩和严越一眼,又转头望向季如雪:“四殿下毕竟年轻,又久居京中,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自然不知道出奇制胜的道理。” 刘兆君谄媚笑道:“李大人说得极是,四殿下太多虑了。” “可是……”季如雪蹙紧了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李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四殿下太过年轻,以后多上几次战场,就明白了。” 林若轩冷眼看着李征,心里大概明白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征虽然出身世家,但并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六年前女真老单于挥兵南下,李征差点丢了奉天府,若不是萧图南半路回援,恐怕他连脑袋上这顶乌纱帽都保不住,这也是李征最大的心结。 如今,此人听说女真只来了十万余人,而自己却手握二十万精兵,自然跃跃欲试,想要以多击少,收复大平关,活捉葛尔敏,从此一雪前耻。 林若轩正暗暗沉吟,那边又有人劝了两句:“李大人,不可啊!” 李征厉声道:“不必劝了,我意已决,明天晚上整兵十八万,随我前往回雁山!刘兆军、严跃、季如雪、林若轩,你们几个带着剩下的两万精兵,好好守着奉天府,等我回来便是。” 知府刘兆军谄笑道:“下官谨遵大人吩咐。” 副将严悦不情不愿道:“末将遵命。” 季如雪没有说话,只极其失望地闭了闭眼睛,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林若轩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一般。 …… 又是一场鹅毛大雪,飘飘扬扬,铺天盖地。 林若轩拎着沉重的食盒,沿着陡峭湿滑的青石台阶,吃力地爬上高大的东城墙。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雪粒,四下扫视了一圈,果然看见季如雪正站在不远处的箭垛后面,呆呆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群山。 林若轩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殿下,吃点东西吧。” 季如雪的身子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先生又给我送好吃的来了。” “你最近两天都守在这里,我只好把饭菜给你送过来,无论如何,人是铁饭是钢啊。”林若轩一边训他,一边拂开箭垛下面的积雪,两人坐了下来。 季如雪打开食盒,只见食盒里放了两碟小菜,四个大馒头,还有一碗稀粥,只是天实在太冷,饭菜都凉透了。 林若轩稍微有些懊恼:“怎么凉了?我方才看见城墙下面有人烤暖炉,要不我下去热一热吧。” “没事儿,先生做的,凉了我也爱吃。”季如雪毫不在意,抓起一个硬邦邦的大馒头便啃了起来。 今天季如雪的话比往日少多了,他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望着远方苍茫的白色大地,似乎心事重重。 林若轩自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便安慰道:“殿下别担心,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的。 季如雪捏着手里的馒头,狠狠咬了咬牙:“先生,已经两天两夜没消息了。那个天杀的李征带走了奉天府十八万守军,如今我们只有两万人,万一李征那个蠢货……” “正因为如此,殿下更要保重身体。”林若轩柔声劝道,“殿下已经在城墙上守了两天两夜了,你看你,眼睛里全是血丝,都不好看了。” “不好看了?”季如雪瘪了瘪嘴,小声道,“那我待会儿去打个盹儿。” 两人说话间,严跃带着赵洪福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脸色都极为难看:“四殿下,林大人。” 林若轩看着二人的脸色,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季如雪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可是前面有消息了?” 严跃哑声道:“刚刚接到的消息,李大人在回雁山中了葛尔敏的埋伏,被逼进了回雁山落叶沟里,正苦苦死守!” 林若轩失声道:“怎么会中了埋伏?斥候呢?” 季如雪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牙齿咬得咯咯响:“李征这个废物!” 严跃嘴唇蠕动了一下,仿佛也跟着骂了一句“废物”。 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恢复了平静,又问道:“如今落叶沟里有多少人?” 严跃沉默着没有回答,赵洪福粗声粗气道:“他奶奶的,末将听说,只剩下不到五万人了!” “不到五万人?他可是带走了整整十八万精兵!”季如雪厉声道。 “……五万?”林若轩喃喃道。 不过两天两夜的功夫,李征就折损了整整十三万精兵?!虽然历史书里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但是只有自己亲身遇到这种情况,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命如草芥。 林若轩觉得有点头晕,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晃,季如雪一把扶住他:“先生!” 林若轩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季如雪抿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先生,我得去回雁山一趟。” 林若轩猛地抬起头。 赵洪福顿足道:“四殿下,你说什么胡话呢?现在过去,就是送死啊!” 严越也急道:“我们如今只有两万人了,连奉天府都未必守得住,哪里有余力去救李大人?” 第93章 旁边的小兵轻声道:“林大人请放心,四殿下并没有受伤, 只是两天两夜没合眼,累晕过去了。对了, 李大人已经回了总督衙门,他那边还有事,小的就先过去了。” “去吧。”林若轩哑声道。 而后,林若轩几乎费尽了吃奶的劲儿,才和阿忠阿喜一起把季如雪弄进了卧房, 放在床上。 季如雪安静地躺在床上, 漆黑的睫毛密密垂着,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林若轩勉强定了定心神, 轻手轻脚把那些沾满血污的沉重盔甲卸了下来, 又将里面被鲜血汗水浸透的内衫也脱了下来, 他正想给季如雪稍微擦一擦身, 却忽然愣住了。 季如雪的肩膀后面,赫然有一处极深的箭伤!只是那乌黑的箭杆,已经被齐根折断了,所以从外面看不出来。 林若轩喃喃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没伤的吗?” 阿喜颤声道:“小的, 小的方才听外面的人说,四殿下一直骑马冲在最前面,所向披靡杀敌无数, 没听说他受了伤啊……” 林若轩呆望着那处深深的箭伤,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大团灼热的棉花,阵阵发哽。 这箭伤周围的鲜血已经凝成了紫色的血痂,显然不是新伤,多半刚刚进入落叶沟就中了箭,只是季如雪怕伤了士气,所以偷偷折断了箭杆,就这么硬扛了两天两夜……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吩咐道:“阿喜、阿忠,你们去打盆热水进来,还要绷带、小刀、止血粉、金疮药。” “是是是。”阿喜一叠连声应着,拉着阿忠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人便把东西端了进来。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林若轩点头道。 阿喜和阿忠退下之后,卧房里便安静下来,林若轩卷了一小卷干净的纱布,轻轻掰开季如雪的嘴,放进去让他咬着:“殿下,忍着点儿,别咬着舌头。” 季如雪双眼紧闭,无意识地咬住了纱布:“唔……” 此时此刻,林若轩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轻手轻脚地把季如雪翻过去趴着,然后用酒精细细擦了刀子,又在火上烤了一会儿。 而后,他紧紧盯着那处狰狞的箭伤,咬了咬牙,稳稳地切开了伤口,又一狠心,飞快地用刀尖把那枚箭头挖了出来。 挖出箭头的那一瞬,季如雪猛地颤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先生……” 林若轩一边洒止血粉,一边哑声安慰道:“殿下乖,箭头已经挖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撒好了止血粉,又安抚一般摸了摸季如雪的头发,正想起身去拿金疮药和纱布,却发现衣角被季如雪拽住了。 季如雪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但眼睛仍然紧闭着,明显还在昏迷中,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先生,疼……先生……” 林若轩看着他那苍白到了极点的脸色,还有额头上那层细密的冷汗,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绞痛,忽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用嘴唇轻轻贴了贴那光洁的额头,轻声道:“先生在这里,不疼了,不疼了啊。” 季如雪被这么吻了一下,居然慢慢安静下来。 林若轩愣愣地望着那张雪白沉静的面孔,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方才自己在做什么?按理说,亲吻额头应该是对五六岁小孩子做的事情吧,自己怎么就……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暗暗自嘲,都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把季如雪当成小孩子,方才居然吻了他的额头,可是季如雪明明已经这么大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林若轩努力驱散了那些古怪的情绪,又拿起绷带和金疮药,细细给季如雪包扎了伤口,而后望着季如雪苍白的脸色,发起愁来。 这箭伤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元气,可是葛尔敏的大军,估计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他想了一会儿,索性闭上眼睛,呼唤系统:“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事吗?】 “系统,我的任务除了教育反派之外,还要给萧图南治疗旧伤,炼那个什么四方回春丸,我已经拿到了白玉参,可是那根白玉参足足有胳膊那么粗,多半用不完,我可不可以拔两根参须?” 【一点点是可以的哦,但也只能一点点哦。】 “嗯,我只要一点儿就行了。” 【对了,亲的系统任务要加快进度哦,男主萧图南之前便受过一些暗伤,后来在地牢里又被杖责了两次,如今又在东南受了湿气,还喜欢吃甜食,身体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亲如今只拿到了白玉参,还缺骷髅草、鲛人泪、并蒂莲三种药材,亲要加油哦。】 “骷髅草就在女真那里,我会尽快弄到手的。” 【嘟嘟嘟,祝亲顺利拿到骷髅草哦。】 林若轩退出对话之后,又打开系统面板,把那株巨大的白玉参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扯了几根参须,亲自下厨给季如雪熬了一碗浓浓的参汤。 一碗热乎乎的参汤灌下去之后,季如雪的脸色果然稍微红润了些,不再喃喃呓语,沉沉地睡了过去。 “呼。”林若轩长长吁出一口气,心里终于安稳了些,而后又暗自沉吟起来,无论如何,明天他得去总督衙门走一趟了。 …… 总督衙门大堂,众人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李征忽然冷笑一声,打破了寂静:“林若轩,你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吗?你想要本官的兵符?” 刘知府也笑了:“林大人,兵家大事,岂容儿戏?” 严跃没说话,只是不安地看了林若轩一眼。 林若轩耐着性子解释道:“李大人,葛尔敏马上就会兵临城下,李大人你也看到了,四殿下极为骁勇善战,恐怕奉天府无人能出其右,只有把兵符交给四殿下,让四殿下自由地调兵遣将,我们才有可能打赢这一场守城战。战事结束之后,我会让四殿下立刻交还兵符。” 李征冷冷道:“你是嘲笑本官不会打仗吗?” “……”林若轩没吭声,心道,废话。 严跃低声道:“李大人,末将也觉得,可以把兵符交给四……” 只听“砰!!”一声脆响,李征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放肆!其实本官出征之前,早就和四殿下私下约好了,我带兵诱敌,他背后伏击,一举剿灭葛尔敏主力!可是四殿下倒好,居然按兵不动,导致我军被围困在落叶沟整整两天两夜,死伤惨重!整整十三万精兵呐!就这么没了!” 林若轩整个人都懵了。 第95章 林若轩简直心虚到了极点, 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别理他。对了,落叶沟那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落叶沟, 季如雪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能是怎么回事, 跟我之前想的一模一样,葛尔敏故意放出消息, 说自己只带了十万人马,其实下了个圈套, 在那里等着李征呢。” 林若轩疑惑道:“葛尔敏到底有多少人?”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至少二十八到三十万人,大部分是骑兵。” “三十万骑兵?”林若轩倒抽了口冷气。 三十万女真铁骑!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一个什么概念?! 季如雪沉声道: “对,三十万骑兵。当时,李征到了回雁山, 葛尔敏先佯装不敌, 把李征十八万大军尽数诱入落叶沟,然后封住沟口沟尾, 再从上面往沟里推滚木、浇火油、放乱箭……我带兵冲进包围圈的时候, 落叶沟里一片火海, 乱箭横飞, 焦尸堆积如山。” 林若轩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摸了摸季如雪肩膀上的绷带:“你就是那个时候中的箭?” 季如雪点了点头:“嗯,当时太乱了,实在防不胜防, 还好没有射中要害。我带人找到李征的时候,他正好端端地躲在沟底一个小山洞里,抖得跟筛糠似的, 浑身一点伤也没有。” 想起李征那个王八蛋,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委婉道:“殿下,我早上去了一趟总督衙门,李征那边……你可能要受些委屈。” 季如雪垂下眸子,轻声道:“他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了,是不是?” 林若轩无奈地点了点头。 季如雪冷哼一声:“果然如此。不过,葛尔敏马上就要来了,李征如今不敢拿我怎样,他还要靠我退敌。” 林若轩咬牙道:“他说……要殿下为他效命,戴罪立功。” 季如雪微微一愣,忍不住失笑:“他这脸皮,倒是比我想的厚多了。” 林若轩沉声道:“殿下请放心,待女真退兵之后,我会设法联系内阁宋大人,他与李家素来不睦,定然会将真相禀明皇上,严副将和赵千户应该也会帮你说话。” “嗯。”季如雪垂下眸子,似乎心情非常低落。 林若轩心中怜惜,正想再安慰他两句,季如雪忽然轻舒手臂,把林若轩带进怀里,雪白的脸颊在林若轩的头发上蹭了蹭,低声道:“先生,我好累。” 林若轩愣了愣:“殿下……” 季如雪不吭声,只紧紧搂着他。 林若轩略微有些不自在,季如雪小时候十分瘦小羸弱,自己偶尔会搂着他,后来季如雪越长越高大,越长越结实,自己也就很少搂他了,可是这样反过来被对方搂在怀里,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苦涩的药味,还有清新的雪地味道,感觉……很奇怪。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略微动了动身子,想要挣脱季如雪:“殿下,阿忠端来的药汤快凉了。” 季如雪一条胳膊像铁箍般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把床边的药碗端了过来,往林若轩手里一塞:“先生喂我吧。” “……”林若轩端着那个碗,又是无语,又是窘迫。 如今这个场景,季如雪靠在床头,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而自己手里端着药碗,还要一勺一勺地喂对方……怎么都觉得很奇怪啊! 看着林若轩犹豫的样子,季如雪瘪了瘪嘴:“先生,我肩膀好疼,你就喂我这一回,不行吗?” 林若轩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暗道,罢了罢了,就这一回吧。 他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殿下,张嘴。” “唔。” 季如雪就这么搂着林若轩,乖乖喝了大半碗药汤,雪白的脸颊上果然有了些血色,林若轩心中十分欣慰,这药汤里有剩余的两根白玉参须,还有当归、茯苓等药材,确实非常滋补。 季如雪又喝了两口,而后抿了抿唇,神色稍显古怪,脸色更是红润得有些过分了:“先生,我……” “怎么脸这么红?”林若轩心中疑惑,把药碗放在一旁,摸了摸季如雪的额头,“没发烧啊。” 季如雪的脸更红了,索性狠狠搂住林若轩,把脸埋在林若轩的侧颈里,闷闷道:“先生,难受。” 他这么一搂,两人的身子顿时贴在了一起,林若轩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呃,药汤确实很补,好像有点补过头了。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殿下,你先放开我,我出去,你自己……自己解决一下。” 季如雪却根本不放手,反而一把捉住林若轩的手,强迫他往下摸去,哑声道:“先生上次帮过我,这次就不能再帮帮我吗?我,我也会帮先生的。” “不行!”林若轩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来,妈的,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太可怕了! 季如雪顿时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先生!”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解释道:“殿下,上次你年纪还要小些,又不懂这种事情,我当时只是……只是教你。你如今都十九了,马上就要满二十了,这种事情,我怎能一直帮你?你,你自己弄吧!” 说完之后,他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就飞快地溜下了床,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卧房的门。 季如雪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遗憾地叹了口气:“唉,果然不肯啊。” 他望着自己身下,抿着唇想了一会儿,从床角褥子下面翻出一件林若轩的贴身小衣,先在鼻端深深嗅了嗅,而后放了下去,轻轻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人微微撅着臀,羞涩迎合的样子…… ……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才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卧房,忍不住瘪了瘪嘴。 先生的脸皮也太薄了,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本来自己已经想好了,来到辽东之后,要尽快把先生变成自己的人,可是这大半年以来,两个人的军务都非常繁忙,再加上府里有几个讨厌又多余的下人,先生又不肯把他们赶出去,甚至因为人多眼杂,都不愿意同自己睡一间屋了。 最近几个月,自己一边努力粘着先生,一边暗暗查访杏花楼的事情,前不久已经查明了,舅舅和先生确实在杏花楼喝过酒,当时伺候舅舅和先生的婢女,是一个名唤“锦绣”的姑娘,可是杏花楼换了东家之后,锦绣便回江浙老家嫁人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 不过也不打紧,如今想来,杏花楼的事情多半就像先生说的,只是吵吵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前些日子,自己又有了新发现。 第97章 女真士兵们将这些俘虏驱赶到城墙下的空地上,又狠狠踢着他们的膝弯, 强迫他们跪了下来。 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乌花儿扯了扯嘴角, 挑衅一般对着城墙上众人扬了扬下巴,而后猛一挥手!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刀声响起,百余颗头颅顿时落在雪地上面,骨碌碌滚了开去,有些尸体软绵绵地往前倒下, 有些尸体还直挺挺地跪着, 腔子里的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得老高! “哈哈哈……”乌花儿和女真士兵们纵声大笑! 城墙上身经百战的武将们都面露不忍之色, 严跃的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知府刘兆君“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李征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这些蛮夷, 这些蛮夷……” 季如雪轻轻垂下眸子,雪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林若轩看着城墙下被鲜血浸透的大片雪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难受,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可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命如草芥的战乱时代。 乌花儿让手下将那些头颅穿在十余根数丈长的木棍上,远远望去, 几乎如同血淋淋的糖葫芦一般,他又让人将那些木棍竖直插在雪地里,然后大吼道:“倘若不降,尔等也是一样!是战是降?!” 女真士兵们跟着吼道:“是战是降?!是战是降?!” 城墙上一片寂静,众人都望向李征,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李征却毫无办法,只是一个劲儿地搓着手,颤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季如雪忍无可忍地踏前一步,沉声道:“此时我们绝不能示弱,应当立刻放箭,灭一灭对方的威风!“ “对对对,放箭,赶紧放箭!”李征六神无主道。 “放箭——”严跃厉声喝道。 士兵们声声传递着军令:“放箭,放箭!” 顿时,城墙上一片箭如雨下! 下面的女真士兵们来不及举起盾牌,纷纷中箭倒地,惨叫连连! “啊——”乌花儿大吼一声,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直直从马上坠了下去! 这人皮粗肉厚,竟然一个骨碌便爬了起来,而后极其恼怒地大吼一声:“大单于,他们偷袭!” 这个时候,远处密密麻麻的女真军队忽然分开了,一面绣着金色狼头的黑色大旗招展而出,众女真士兵大呼:“大单于,大单于!” 绣金狼头大旗下面,一名身披暗金色重甲的高大男人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他年约二十八九岁,面容英俊剽悍,看起来目空一切,极有气势。 季如雪眯起眼睛,轻声道:“先生,他就是葛尔敏。此人身手不错,只是眼睛似乎不大好,我在落叶沟和他交过一回手,当时天色稍微有些晚,他就看不清东西了。” “嗯,我知道了。”林若轩点了点头,望着远处那位傲慢的大单于,心中不由得暗暗思忖,难道葛尔敏有夜盲症? 若是如此,估计这位大单于会很焦心,毕竟古代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认为夜盲症是绝症,而且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可能失明,到了近代才发现,其实补充维生素a就可以了。 葛尔敏静静矗立了片刻,忽然猛一挥手! “咚——咚——咚——”,沉重的战鼓声响起,女真要攻城了! 乌花儿大吼道:“上啊!大单于许诺过,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勇士,赏万金,封千户!” 战鼓声越发响亮:“咚——咚——咚——” 随着这战鼓声,无数女真士兵高举着盾牌,推着云梯和攻城车,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向厚重高大的城墙蜂拥而来! 季如雪面无表情,沉声指挥着士兵们:“继续放箭!严跃,拨两百人准备浇火油!方勇,再弄二十担滚石上来!” 此时此刻,主帅李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发抖,众人一片慌乱之中,竟然不约而同地听了季如雪的话。 “快,再送些箭过去!”林若轩努力镇定下来,指挥着一群后勤士兵,将各类物资有条不紊地送上城墙。 严跃等人也不断厉声呼喝着:“放箭!浇火油!” 一时间,城上城下杀声震天,女真的云梯刚刚搭上城墙,便被滚石击倒,攻城车刚刚推到墙下,便被大锅沸腾的火油浇中,转眼就燃烧起来,一片浓烟滚滚! 女真士兵沿着残余的几架云梯,成群结队地往城墙上爬,又在无情的箭雨和滚石中,一个个惨呼着摔下去,后面的人又踩着前面人的尸体,再次竭力往上爬来! “啊啊啊——” “不许退,杀啊!杀啊!!” “放箭,放箭!” 血腥气,火油味,惨叫声,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浓墨重彩的残忍画卷。 ……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惨白的日头渐渐往西边坠去,城墙下已经倒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尸体。 葛尔敏骑在马上,头顶黑色的绣金狼头大旗迎风招展,他望着前方那堵无比坚固的高大城墙,轻轻眯了眯眼睛,忽然猛一挥手,身后立刻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号角声。 “呜——呜呜——” 随着这号角声,攻城的女真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而后立刻如同潮水般退了回去,只留下一地的残破尸体和东倒西歪的云梯、攻城车。 林若轩松了口气:“退了?” 季如雪紧紧盯着远处的女真军队,缓缓摇了摇头。 林若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悚然一惊:“那是什么?” 只见数百名女真士兵缓缓从队伍中推出四件庞然大物,那四件庞然大物都蒙着红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第99章 “沙沙……”引线迅速燃烧着。 林若轩死死盯着那截引线,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火/药弩/箭若是放迟了,火/药包轰然爆炸,季如雪离得那么近,定然非死即伤,可若是放早了,弩/箭落到炮弹拖车上久久不爆炸,便会被女真士兵拼死扔开,前功尽弃。 不知过了多久,那截引线马上就要烧到尽头,季如雪才猛地一松手指! “嗖——” 弩/箭带着引信的小小火花,直直坠入了第一辆炮弹拖车! “轰!”几乎是同一瞬间,引信烧到了头,火/药陡然爆炸!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火/药的引爆,炮弹一枚接一枚地爆炸,最后满车炮弹全部轰然炸开,将旁边的红夷大炮和数名士兵都炸得飞了出去! 季如雪射出第一支弩/箭之后,根本没去看结果,直接搭上第二支弩/箭,点燃引线,瞄准第二辆拖车,片刻之后,猛一松手! 然后是第三辆! “轰隆!!”“轰隆!!” 第二辆和第三辆弹车紧跟着爆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乌花儿大吼道。 远处绣金狼头大旗之下,葛尔敏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箭术倒是不错,和当年那个萧图南差不多……把那个人射下来。” “是!” 女真方阵的盾牌军退后一步,弓箭军上前一步,一时间箭如雨下,都往季如雪的方向射来! “殿下,小心!”林若轩急忙喊道。 可此时季如雪正瞄准着最后也是最远的一辆拖车,根本无暇自顾,林若轩胡乱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直接扑了过去,拼命护住了季如雪! 只是那块盾牌实在太小了,根本遮掩不完,只听“嗖——”的一声,季如雪右臂已经中了一箭! 他狠狠咬紧牙关,雪白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也根本不搭理右臂上的箭伤,直接更换左手,牢牢握住机关弩的扳手,瞄准了最后一辆拖车! 49、第四十九章 “嗖——” 季如雪手指陡然一松, 林若轩死死盯着那支弩/箭,只见它带着点点火星,犹如一颗流星一般, 遥遥坠入了最后一辆炮弹拖车! “轰!轰轰!!” 拖车连带旁边的红夷大炮, 轰然爆炸! 林若轩长长吁出一口气, 丢下手里的盾牌,一把扶住季如雪:“殿下, 你受伤了,我带你下去裹伤。” “一点轻伤而已, 先生不必担心。” “可是……” 季如雪安慰一般按住林若轩的手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女真大军:“四门红夷大炮全都炸了,葛尔敏估计要勃然大怒,恐怕接下来还有一波攻势,我得守在这里。” 林若轩咬了咬牙:“我跟殿下一起。” 猎猎飘扬的绣金狼头黑旗之下, 葛尔敏遥望着城墙下爆炸产生的滚滚浓烟, 听着女真士兵们的凄厉惨叫,恶狠狠咬了咬牙, 而后猛一挥手, 厉声喝道:“给我杀!第一个攻入奉天城的, 赏十万金, 封万户侯!进城之后,尽情屠城,抢金银,抢女人!” 女真士兵们立刻来了精神:“杀啊!杀啊!!” “杀啊!抢金银, 抢女人!” “冲啊!屠城!” 大渊士兵们也吼道:“放箭,放箭啊!” “守住!” “快,快浇火油!” “啊啊——” …… 这场惨烈无比的攻城战, 从黄昏一直持续到深夜,双方士兵死伤无数,葛尔敏才终于鸣金收兵。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奉天府而言,几乎犹如地狱一般。 季如雪指挥着将士们,拼命抵御住了女真大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林若轩也指挥着城里的老百姓们,不断往城墙上运送物资,到了后来,女眷和孩童也都加入了运送物资的队伍,由于各种物资极其短缺,甚至连家家户户的菜油,也都被送上了城墙,勉强充当火油。 但是无论如何,总有用尽的那一天。 围城第九天,一名小兵跌跌撞撞地跑上城墙:“报——赵千户回城了!” 林若轩陡然抬起头:“你说什么?赵千户回城了?” “回林大人的话,赵千户刚从侧门进城,已经在下面了!” 赵洪福之前出城求援,小半个月了还没有任何消息,难道今天终于带着朝廷援军回来了?想到这里,林若轩心中大喜:“赶紧让他上来!” 严跃也一叠连声催促道:“快啊,快让他上来!” 季如雪垂着眸子,没有吭声。 不多时,赵洪福便奔上城墙,纳头便拜:“四殿下,林大人,严将军,小的回来了!” 第101章 赵洪福和剩余的士兵们都怔然望着季如雪,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熊熊火光之中,这位大渊朝的四皇子身着玄色暗甲,手中银枪高高扬起,粘稠的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滴落,漆黑冰冷的眼珠倒映着冲天烈焰,他看起来犹如天神,又犹如恶鬼! 季如雪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一声清啸,纵马便往单于大营冲去! 赵洪福只觉得胸口热血沸腾,怒吼道:“四殿下千岁!大伙儿冲啊!咱们随四殿下去取葛尔敏人头!” “四殿下千岁!取葛尔敏人头!冲啊!”大渊将士们怒吼着,跟着他们的四殿下冲向单于大营! “四殿下千岁!” “取葛尔敏人头!” 火光中,呼喊中,季如雪一马当先,随手挑落一名女真骑兵,又顺手拔出对方腰上弯刀,狠狠往前甩去! “咔嚓!”随着这清脆的响声,单于大营的狼头大旗,拦腰横断! 这时,远处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喊声也越来越响亮:“大渊援兵已至,尔等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大旗已倒,单于已死!” “葛尔敏死了!葛尔敏死了!” 暴雪之中,火光之中,铺天盖地的战鼓和呐喊声中,三十万女真士兵慌成一团,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还没来得及穿上甲胄就死在刀下,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原地,有些慌慌张张骑马狂奔,无数人自相践踏而死! 与此同时,单于大营外面,季如雪一刀砍断狼头大旗之后,耳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 他耳力极好,反应又快,立刻往后仰去! 一柄薄如蝉翼的雪亮弯刀,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狠狠掠了过去!几根飞舞的发丝飘散在风中! 葛尔敏扬手接住飞回的弯刀,厉声向四周抱头乱窜的女真士兵们喝道:“一群废物,慌什么慌?!看我怎么取大渊皇子的脑袋!” 季如雪冷笑一声,手持银枪,拍马迎了上去! “来得好!”葛尔敏大喝一声。 在距离葛尔敏数丈的时候,季如雪却纵马掠了开去,而后狠狠挥出银枪,直接将大账外燃烧的火盆打翻在地,煤块带着火星四处飞溅! 此时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暴风雪越发大了,远处粮仓的火光时隐时现,火盆打翻之后,附近登时暗了下来! 葛尔敏眼前陡然一片昏暗,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痛,弯刀登时脱手而出! “奸诈小人!” 葛尔敏极其恼怒地大吼一声,但眼前一片昏暗,到底不敢恋战,只能一声呼喝,带着一群精锐骑兵,斜斜突围而去! 单于既退,余下的女真士兵四下逃散,溃不成军!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正要拍马向葛尔敏追去,却忽然被人叫住了:“四殿下!” “四殿下,你没事吧?”严跃一边呼喊,一边纵马奔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马,马上的人正是李征。 李征捋着胡子,肥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四殿下,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啦!” 季如雪不耐烦道:“李大人,我还要去追葛尔敏。” 李征一双小眼珠骨碌碌一转:“葛尔敏如今怎么样?他身边还有多少人?往哪里逃了?” 季如雪听他这样问,心中忽然微微一动,瞬间便有了主意:“方才太乱了,葛尔敏只带了几个残兵,往回雁山方向逃去了,我正打算去追。” 李征犹豫了一下:“这样啊……” 季如雪暗暗冷笑,这狗官定然想抢夺活捉葛尔敏的功劳,但又有些害怕,所以才这么踌躇。 他眯了眯眼睛,装作非常着急的样子:“李大人,我再不去追,可就来不及了!” 严跃也急道:“李大人,就让四殿下赶紧去吧,那可是女真大单于!” 李征咬了咬牙:“四殿下,本官同你一起去!” 此话正中季如雪下怀,但他却故意犹犹豫豫道:“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李征瞪大了一双小眼睛:“本官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而已,怎么,难道四殿下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季如雪踌躇良久,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那……那李大人随我来吧。” 50、第五十章 “既然四殿下都这么说了, 那本官就和四殿下一同前往,也算是助四殿下一臂之力。吴统领,你带人跟着本官!” 李征一边说话, 一边挥了挥手, 立刻便有数十名总督府的亲兵围了上来, 护着这位大腹便便的辽东总督,往回雁山的方向去了。 “赵千户, 咱们也跟上吧。”季如雪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带着赵洪福和几百名士兵跟了上去。 数十里地之后,赵洪福一行人便渐渐有些跟不上了,毕竟他们随同季如雪偷袭女真大营,累了整整一宿。 赵洪福望着前方李征等人的背影,苦着脸道:“四殿下, 虽然李大人很着急, 可我们这些兄弟已经累了一宿了,实在不行了。” 季如雪沉吟道:“那这样吧, 我先去保护李大人, 赵千户你们慢慢过来, 不用着急。” 赵洪福叹道:“也只有这样了。四殿下, 你自己小心些。” 季如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两条长腿轻轻一夹,纵马向前方的李征队伍追去。 半个时辰之后, 天色已经蒙蒙亮,东方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暴风雪渐渐停了, 李征和季如雪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回雁山脚,落叶沟近在眼前。 第103章 “下,下官愿意再赠给殿下黄金万两,下官府里还有两名十六岁的美貌歌女,是别人送的,下官还没来得及享用,都,都送给殿下。” 季如雪冷冷看着他,话都懒得说。 李征见他不为所动,一对小眼珠子急得到处乱转,然后哀求道:“下,下官明白了,落叶沟折损十三万精兵的事情,下官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季如雪叹了口气:“李大人,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李征颤声道:“还,还请殿下明示。” 季如雪冷笑一声,忽然一步踏前,左手狠狠揪住这位辽东总督的头发,右手直接左右开弓,正正反反抽了他十几个耳光! “啪!啪!!啪!!!” 季如雪手劲极大,十几个耳光之后,李征那张肥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颗硕大的猪头,而后“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鲜血里面还有大半颗牙齿! 季如雪冷冷道:“这下明白了吗?” “呼,呼,呼……”李征被打得晕头转向,趴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明,明白了,是下官的错,下官不该对林大人动手,求殿下饶恕……” 季如雪盯着他看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既然李大人明白了,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李征陡然瞪大了眼睛,连骨折的痛楚都顾不上了,整个人扑倒在地,拼命磕起头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苦苦哀求的样子,雪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磕完了吗?磕完了我就要动手了。” 李征剧烈地发着抖,红肿的肥脸上忽然露出极其仇恨的恶毒表情,嘶声大吼道:“季如雪你个小畜生,我父亲李文博乃是当今内阁首辅,我外甥季如海马上就是一国储君,以后便是一国之君!你他妈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动我?!你不怕我外甥活剐了你?!” 季如雪微微一愣,忍不住失笑出声:“哈哈哈……” “你,你笑什么?” 季如雪缓缓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李征的脸,声音低柔得近乎耳语:“李大人,你的另一个外甥,那位死鬼太子季如渊,便是被我活活烧死的……你觉得我会怕季如海?” 李征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后几乎目眦欲裂:“你,是你!是你杀了渊儿!你这个该死的小畜生,你丧尽天良……” 季如雪扯了扯嘴角,并不在乎李征乱吼乱叫些什么,修长结实的胳膊别住对方粗短的脖颈,然后狠狠一拧。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李征的眼睛陡然凸了出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噗——” 而后,那颗肥硕的脑袋,便软沓沓地垂了下去,耳朵、眼睛、鼻孔里都流出血来,看起来极为可怖。 “啧,恶心。”季如雪松开胳膊,把李征的尸体推到一旁,十分嫌弃地抹了抹脸上喷溅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低头望去。 果然,雪白的鞋帮也溅上了两点血迹。 “唉,我的鞋!”季如雪顿时急了,慌慌张张抓起一团雪,努力擦着鞋帮。 过了好一会儿,季如雪才把鞋帮擦干净,然后又抓了一团雪,把脸上的血迹也擦得干干净净,他不想让林若轩看见这些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他向先生隐瞒了烧死太子的事情,而如今虐杀李征这件事情,他也不想让先生知道。 他希望先生觉得自己很干净。 季如雪擦完血迹之后,又琢磨了一会儿,葛尔敏多半已经回大平关了,再追下去也没有意义,自己得回去见先生了。 他打定主意,便翻身上马,来来回回地将李征的尸体踩踏得面目全非,又把头发弄得十分凌乱,做出一副刚刚打斗过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骑着马往沟口去了。 刚出沟口,迎面便碰见赵洪福一行人。 赵洪福急道:“四殿下,你没事吧?葛尔敏呢?李大人呢?” 季如雪喘了口气,悲痛欲绝道:“赵千户,我们中了女真残部的埋伏!李大人他……他已经去了!” …… 林若轩和严跃站在奉天府城门,严跃还算冷静,林若轩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极其焦急地来回走着。 昨晚半夜火光亮起,杀声震天,他才知道季如雪居然瞒着自己,在暴风雪中绕行十几里地,去偷袭女真粮草大营了! 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林若轩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想要立刻冲出城去,却被严跃死死拦住了,直到听说季如雪偷营成功,他的一颗心才终于从九天之上,落回了嗓子眼里。 可那小子居然并不回城,反而去追葛尔敏了! 林若轩简直又气又急,葛尔敏肯定一路逃回大平关了,大平关还有女真的一万精兵,季如雪这小子疯了吗?! 他顿了顿足,再也等不下去了,转身吩咐严跃:“严跃,你拨两千精兵给我,我要去大平关看个究竟……” 严跃并不回答,只愣愣盯着他的身后,张大了嘴巴。 “严将军,你怎么……”林若轩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去! 他什么都还没看见,便被狠狠拥入了一个怀抱。 对方的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搂着他,厚重的玄铁铠甲还带着冬日冰冷的寒意,阵阵熏人欲呕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这实在不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也不是一个美好的拥抱,却让林若轩几乎战栗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手,紧紧回抱住了面前的人,颤声道:“殿下……不,阿雪,阿雪……” 对方微微一震,双臂猛地收紧了,灼热急促的呼吸扑在他的耳畔,冰冷干涩的嘴唇轻轻蹭着他的发鬓:“先生,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两人不知道抱了多久,才终于缓缓分开,而后拉着手,看着对方傻笑。 林若轩仰头望着自家小孩,如今的季如雪又高又结实,还那么厉害,已经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可是那张雪白无暇的面孔,那双满含笑意的漆黑眼珠,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那么纯澈干净,又那么英勇无畏。 这是他的殿下,这是他的阿雪,他的阿雪已经长成了最好的样子,再也不会像书里反派那样残忍阴暗,也不会像书里反派那样,落得一个孤独终老的凄凉结局。 想到这里,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季如雪的手,又是欣慰感慨,又是欢喜不已。 第105章 季如雪瞪着他,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林若轩断然道:“不行!你是大渊朝的四皇子,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身赴敌营?” 季如雪沉声道:“既然先生都不放心我身赴敌营,我又怎能放心先生独自前往?更何况,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得我们有议和的诚意。” 林若轩瞪着他:“你走了,奉天府怎么办?葛尔敏把你扣下来做人质怎么办?” “我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大渊朝四皇子不得圣眷,并没有做人质的价值,扣留我不仅没用,反而白白地失信于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奉天府,只要我和先生在大平关拖住葛尔敏,奉天府就没有危险,严跃和赵洪福完全可以守住。” 林若轩听着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居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不由得有些气闷,季如雪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先生!”季如雪哀求道。 两人僵持了许久,林若轩只得叹了口气:“好吧。” 之后的几天,奉天府和大平关之间又通了几次书信,终于敲定了议和的时间和地点。 三天之后,正月初七,由奉天府派出使者,双方于大平关商量议和事宜。 …… 正月初七,宜出行。 这一天,林若轩和季如雪带着数十名亲兵,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平关。 大平关是个中等规模的关隘,距离回雁山不远,地势颇为险峻,曾经是护卫奉天府的重要关隘,如今已被葛尔敏占领。 一行人进入大平关后,数百名女真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以“护送”的名义,将林若轩和季如雪送到了一家富户的府邸门前,这便是葛尔敏如今的临时住所。 一名女真士兵微微躬身道:“二位大人请下马,大单于在里面候着。” “嗯。”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走吧。” 二人一同翻身下马,正要往里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细的红影直直从大门里面冲了出来! “啊!”那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时间竟然停不下来,正正撞上了季如雪胸前冷硬的盔甲,不由得娇呼一声,直直往后倒下! “小心!”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扶住那人,而后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妙龄少女。 这少女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微黑,但眉目极为娇媚俏丽,她身着大红色骑装,一头乌黑的秀发扎成了若干小辫子,那些小辫子又高高束了起来,上面点缀着一些零碎的宝石,娇俏华贵之余,又显得英气勃勃。 林若轩见她这副打扮,立刻明白过来,这少女多半是女真族的贵族女子,搞不好还是葛尔敏的什么亲眷,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得罪她。 他这么想着,便柔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少女大大方方地扶着林若轩的手臂,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季如雪见他们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直接伸手把林若轩拉了过来,不悦地问那少女:“你是何人?怎么如此莽撞?” 那少女望向季如雪,水灵灵的眼睛忽然亮了亮:“诶,你就是大渊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吗?我听他们说,你打败了我哥哥?哥哥可是气得很呢!哈哈哈!” 哥哥?林若轩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挑了挑眉:“姑娘难道是……” 少女豪爽一笑:“我就是大单于的妹妹,胡尔馨!你们直接叫我胡尔馨就行了,不用姑娘来姑娘去的,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走吧,跟我去见哥哥!” 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跟着胡尔馨走了进去。 三人一路到了厅堂,胡尔馨大叫道:“哥哥,大渊的人来了!” 厅堂里面坐了数十名女真将领,大将乌花儿也在其中,恶狠狠地向两人瞪来。 葛尔敏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虎皮,正低头扯弄着右手腕上那层雪白的绷带,他听见胡尔馨的声音,也并不起身,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望了过来。 林若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女真大单于,只觉得此人面目英俊桀骜,神色极为傲慢,一双眼睛更是犹如鹰隼一般,绝不是什么善茬。 葛尔敏的目光最先落在季如雪脸上,而后微微一愣:“宁……你就是大渊皇帝第四子,季如雪?前些天和我交手那个人?” 季如雪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淡淡道:“下手重了些,对不住了。” 葛尔敏眯了眯眼:“之前交手都是晚上,没能看清楚四皇子殿下的模样。对了,我听说,四殿下是宁远王的外甥?” 季如雪沉声道:“正是。” “原来如此,难怪了。”葛尔敏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林若轩脸上。 他陡然一呆,而后审视一般打量着林若轩,仿佛回忆着什么极其遥远的往事:“你是……” 林若轩被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得背上直发毛,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不知道这位大单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像认识自己? 他抿了抿唇,干巴巴道:“在下奉天府监军林若轩,见过大单于。” “林若轩,林若轩……”葛尔敏喃喃念了一会儿,而后眼睛微微一亮,似乎终于想了起来,“是了,原来是你啊,林管事!好久不见,宁远王如今怎么样?” 林若轩呆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大单于葛尔敏,竟然和林瓦儿见过面! 他搞不清楚情况,心中直发慌,只能含含糊糊道:“大单于的意思是……” 葛尔敏戏谑般翘起一边嘴角:“怎么,林大人不记得我了?” 林若轩谨慎道:“在下记性不大好。” “当真不记得了?”葛尔敏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八年前,宁远王为奉天府解围的时候,不慎受了重伤,落入了我的包围圈,是你带着两百多个亲兵,拼死护了他整整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援军。恩,我听那些亲兵叫你林管事,当时我便猜测,你应该是宁远王府的人。” 季如雪微微蹙起眉头,望向林若轩。 林若轩呆滞了片刻,才勉强理顺了葛尔敏的话,他迅速转动着脑筋,硬着头皮道:“哦,原来如此。”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大渊朝也不全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仅有宁远王那样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葛尔敏顿了顿,语气变得十分轻佻,“还有林大人这般看似柔柔弱弱,但却忠心护主的美人儿。” 第107章 他说完之后,又在衣袖下面悄悄捏了捏季如雪的手,轻声道:“放心。” “哦。”季如雪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葛尔敏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的互动,忽然道:“林大人和四皇子殿下很要好?” “还不错。”林若轩含含糊糊道,“走吧,我给您看病。”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到了后堂。 林若轩让葛尔敏躺在一张矮塌上,又吩咐府里的随军大夫拿来了药箱。 他打开药箱一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随军大夫虽然看着不咋地,但药箱里的东西却很齐全,小银剪、小刀子、数十根银针、五六卷蚕丝线……总而言之,微型外科手术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 “林大人,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葛尔敏疑惑道。 “顺便给您做个小手术。” “手术?” “您先闭上眼睛。”林若轩让葛尔敏闭上眼睛,又叠了一块热毛巾盖在对方眼皮上,“大单于,您先热敷一会儿,我趁这个时间,把右手的肌腱给您接上。” 葛尔敏呆了呆,而后一把抓住林若轩的手腕:“我这手筋还能接上?!” 林若轩点了点头:“断裂的时间不长,应该可以接上。” 葛尔敏沉声道:“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招!” 林若轩无可奈何道:“大单于,您那么多亲兵守在外面,随随便便就能把我剁成肉泥,我难道会自寻死路?” 葛尔敏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这病人可真难伺候。林若轩暗暗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地把葛尔敏手腕上那层厚厚的纱布拆开,然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这缝合技术也太烂了,再拖个十天半月,葛尔敏这只手就算废了。 葛尔敏这个人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似乎还能沟通,如果自己治好了他的手和眼睛,议和这件事情没准还真能谈成。要是葛尔敏废了,让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叔叔上了位,辽东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搞不好还不如葛尔敏。 好好给他治治吧。 林若轩沉吟良久,从医箱里取出一柄小银剪,仔仔细细把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缝合线一一剪断,又轻轻抽了出来,然后选了一卷蚕丝线,挑了一枚最细的银针,认认真真缝合起来。 肌腱、皮下软组织、皮肤…… 肌腱断裂得很整齐,对林若轩这个心外科医生而言,缝合难度很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缝好了。 林若轩剪断线头,将葛尔敏眼睛上的热毛巾拿开:“缝好了,大单于您看看吧。” 葛尔敏盯着自己手腕上整整齐齐的缝线:“林大人,你确实有点本事。” 林若轩一边给他裹绷带,一边道:“大单于这只右手,三个月内不能提重物,痊愈之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照样能够挽弓射箭。” 葛尔敏大喜过望,便想坐起身来:“你此话当真?!” 林若轩拿出医生的威严,板着脸道:“大单于,我让你起身了吗?好好躺着,把眼睛尽量睁大,让我看看角膜有没有损伤。” “哦哦。”葛尔敏这会儿听话得简直像个小学生,老老实实躺了回去,努力睁大眼睛。 林若轩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吩咐下人点上油灯,而后又看了许久,一直没吭声。 葛尔敏渐渐有些着急了:“是不是没救了?不会瞎吧?” 林若轩心中已经有了治疗方案,却故意长叹一声:“有救倒是有救,只是……” “只是什么?” “大单于的眼疾时日太久,确实有些棘手。我手里有个外敷内服的祖传偏方,或许有用,但这个偏方需要的药材都非常珍贵,未必凑得齐全。” 葛尔敏急道:“需要些什么药材?” “老山参、红莲子、夜明砂、长春藤……这些药材,或许高价还能买到。可是还缺一味至阴至寒的药材,比如千年天山雪莲,却不知能不能找得到。”林若轩的声音十分淡然,心里却很紧张。 他不敢直接提骷髅草的名字,但葛尔敏身为女真大单于,骷髅草又是女真族圣草,葛尔敏一定知道骷髅草是最好的至阴药材,至于什么千年天山雪莲,那是林若轩随口编的,根本找不到。 “你说,需要至阴至寒的药材?”葛尔敏果然愣了愣,而后轻轻眯起眼睛,望着林若轩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 林若轩若无其事道:“如果实在没有,就算了。” 葛尔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也罢,给我三天时间,这些药材我都能给你弄来。” “那就好,大单于的眼疾已经不能再拖了。我先下去了,大单于好好休息吧。”林若轩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欢喜,但也知道言多必失,便起身告辞。 …… 当林若轩回到卧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季如雪正愣愣地坐在床上,连油灯都没点,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他看见林若轩进门,立刻跳了起来,一把握住林若轩的肩膀:“先生,没事吧?” 林若轩略微有些不习惯,侧身往床边走去,不动声色地摆脱了季如雪的手:“没事。” 季如雪点起一盏油灯,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季如雪仔仔细细看了林若轩半天,确定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林若轩笑道:“放心吧,葛尔敏等着我给他治病呢,暂时不会动我们,议和这件事情,我看多半也能成。” 季如雪沉默片刻,犹犹豫豫道:“那葛尔敏很是轻浮无聊,在大堂上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说什么舅舅好福气……” 提起那件事,林若轩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个嘛,你舅舅以前很照顾我,我报答他也是应该的,没什么福气不福气的。葛尔敏这些蛮夷,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不懂’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似乎在细细判断着他这些话的真假,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舅舅曾经照顾先生,先生在危急时刻保护舅舅,确实也是应该的。” 第109章 季如雪陡然一愣,过了片刻,才艰难地涩声问道:“……妻子?姬妾?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林若轩烦躁道。 季如雪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许久之后,终于渐渐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 他难以自控地捏紧了拳头,几乎不敢置信地低吼道:“你想让我娶妻纳妾?!” 看着季如雪那个样子,林若轩在极度的混乱之中,胸口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酸涩感觉,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季如雪哑声道:“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让我娶妻纳妾?” 林若轩勉强压抑住胸口那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干巴巴道:“只要殿下有了彼此中意的女子,我自然会竭尽所能地为殿下操办喜事。” “你,你撒谎,你明明对我……”季如雪死死瞪着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哆嗦着,看起来激动到了极点。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胸口阵阵发堵,又有些糊涂:“我撒什么谎了?” 季如雪没吭声,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忽然把手伸进衣襟里,似乎想要摸什么东西出来,可是手指一个劲儿地发抖,一时间居然摸不出来。 林若轩实在不想再跟他胡搅蛮缠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他推了出去:“罢了,你自己回屋好好反省。” 季如雪好不容易才摸出那枚藏着情笺的香囊,可是卧房的门已经“砰!”地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香囊,怔然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忍不住喃喃道:“你不是喜欢我吗?” 卧房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季如雪又愣愣地站了许久,才昏头昏脑地走回了隔壁自己的卧房。 他颓然坐在床边,一向清醒冷静的大脑,此时一片混乱。 先生这是怎么了? 蚕室验身和小树林那两次,先生虽然也有些羞恼,但并没有真正生气,为什么这次却如此恼怒?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分了?可是当初那叠情笺里面,也有许多活色生香的内容,先生明明也很想要的。 白天的时候,那个葛尔敏说了许多轻浮无聊的话,还暗示先生和舅舅是那种关系……自己虽然并不相信,但心里还是极其不舒服,所以方才忍不住稍微过分了些,本以为先生最多羞恼一番,自己好好哄哄就行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先生居然生了那么大的气。 先生甚至还说,自己应该和妻子、姬妾亲热,还让自己……娶妻纳妾。 想着林若轩那些翻脸无情的话,季如雪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先生那些话,是在跟自己赌气吗?还是……认真的? 到底怎么了? 季如雪难以自抑地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攥着香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那枚小小的香囊被捏得几乎有些变形。 当他回过神之后,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香囊里的情笺拿了出来,细细抚平,生怕弄皱了。 “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他一边轻抚着信纸,一边喃喃念着信纸上的内容,渐渐地,胸口沸腾般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是了,先生那样羞涩胆小的人,倘若不是深情厚意,怎么可能为一个男人,写出这样缠绵的字句? 先生喜欢了自己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了,自己却忽然各种撩拨……先生本就害羞又敏感,或许对他而言,自己这些轻浮撩拨的举动,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欢喜,反而觉得惶惑不安,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说出了那些赌气的话,其实是在试探自己的情意。 没错,一定是这样,先生那么喜欢自己,又怎么可能希望自己娶妻纳妾? 季如雪反反复复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那个人是怎么教自己念书,是怎么拼了命地在火场里救自己,是怎么亲手给自己做芝麻汤圆,是怎么亲手给自己纳鞋底…… 他努力回想着那些事情,努力想要说服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胸口那种沉稳而踏实的甜蜜满足感,仿佛被戳了一个小小的窟窿,一个很小很小,但却让他极其不安的窟窿。 …… 葛尔敏看着跪在面前的心腹暗探,轻轻挑了挑眉:“你确定?他们真的在做那事儿?” 暗探笃定道:“属下确定。” 葛尔敏摸了摸下巴,忽然道:“你给我仔细讲讲,他们是怎么做的,尤其是那位林大人的反应。” 暗探微微一愣,而后努力回忆着:“当时,我趴在窗户下面,听见那位大渊四皇子说,他要把那位林大人弄哭什么的,总之就是一些荤话,然后他们就盖上被子,做了许久。” 葛尔敏舔了舔嘴唇,哑声道:“林大人他哭了吗?” 暗探道:“林大人好像呜咽了几声,大渊四皇子还问他舒不舒服,不过他们一直蒙着被子,属下也没听到太多。” 葛尔敏忍不住笑了:“这位林大人吧,看着正儿八经的样子,治病的时候还有点凶巴巴的,没想到在床上却这般楚楚可怜……啧,说得本单于都想狠狠疼爱他一番了,也不知道那滋味儿到底有多销魂。” 暗探谄媚道:“不过是个阉人玩物罢了,大单于要是实在喜欢的话,议和之后,向大渊朝的皇帝讨要过来,不就行了?” 葛尔敏忍不住低笑道:“玩物?你没见过那个四皇子看他的眼神吧?简直是神魂颠倒。他们两个,还不知道是谁玩谁呢……啧啧,走了舅舅来了外甥,有意思。” 暗探疑惑道:“大单于您在说什么呢?” 葛尔敏没搭理他,心中暗暗琢磨,林若轩十有八九曾经承欢萧图南身下,如今又跟季如雪不清不楚,当年萧图南毁容之后便戴了面具,又长年不回京,季如雪极有可能根本没见过这位好舅舅的脸,而且也不知道林若轩和萧图南的旧情,只怕还以为自己和林若轩正两情相悦呢。 林若轩长得一副柔弱模样,胆子倒挺大,胃口也不小,真是太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葛尔敏失笑地摇了摇头:“萧图南啊萧图南,枉你一世英雄,恐怕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暗探犹豫道:“大单于的意思是?” 葛尔敏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厚厚的绷带,意味深长道:“那位四皇子伤过我一次,我又怎么能让他好过呢?”· 54、第五十四章 之后两天, 林若轩和季如雪之间有些莫名尴尬,除此之外,倒还算风平浪静。 第111章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凌乱了。 什么玩意儿,萧图南、阿忠、葛尔敏,他们都以为自己喜欢萧图南,然后把季如雪当替身? 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见林若轩许久不做声,葛尔敏得意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哎,其实跟着那对舅甥有什么意思,大渊朝的破规矩那么多,一天到晚活得小心翼翼的,还不如跟着我自由自在,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在马背上……” 林若轩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又夹了一大块鸡肝,直接堵住了葛尔敏的嘴。 “唔……这玩意儿也太难吃了,能不能换个药方啊?”葛尔敏愁眉苦脸地嚼着鸡肝。 林若轩懒得理他,满脑子都是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本来以为林瓦儿和萧图南那瓢狗血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这边还有整整一盆……不,是一桶狗血! 他冤枉啊! 葛尔敏瞟了林若轩一眼,又漫不经心道:“对了,那个可怜的四皇子,他知道自己和萧图南长得一模一样吗?你这样玩弄他,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林若轩微微一愣,葛尔敏这是在威胁自己? 虽然葛尔敏想象的那些狗血八点档都是假的,自己和萧图南、季如雪都清清白白,但是为了尽可能地防止“剥脸皮事件”,自己确实一直避免让季如雪知道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被抓住了软脚,只得忍气吞声道:“大单于想要如何?” 葛尔敏毫无廉耻道:“你让我操一次,我就不告诉那个四皇子。” 林若轩不动声色地握住药罐子的把手,认真思考着如果把药罐子直接砸在这厮脑袋上,一击毙命的几率有多大。 葛尔敏纵横沙场多年,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里的诡异杀机,赶紧笑道:“我开玩笑的,林大人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对战神舅甥迷得死去活来的?” 林若轩咬牙切齿道:“我跟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再说了,大单于有这八卦的功夫,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眼睛,千万别弄瞎了。对了,这药汤一天喝三次,喝之前记得把鸡肝捞出来,剁成细细的肉酱,拌着黄连吃。” 葛尔敏微微一愣:“鸡肝拌黄连?林大人,你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大单于手腕的伤势想必已经好了许多,如果这样都还不相信林某的医术,那就算了。”林若轩冷冷道。 葛尔敏摸了摸手腕,顿时焉儿了:“行,鸡肝拌黄连,我记住了。” “我待会儿就让人把黄连送过来,大单于慢慢吃,我先下去了。”林若轩站起身来,努力想着刚刚到手的骷髅草,想着鸡肝拌黄连的味道,终于勉强忍住怒气,躬身退了下去。 林若轩走之后,葛尔敏立刻把胡尔馨叫了过来。 胡尔馨疑惑道:“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葛尔敏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大渊朝的四皇子?” 胡尔馨愣了愣,而后扭捏道:“哥哥,你这都看出来啦?” “你见了好看的男人就迈不动腿,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吗?”葛尔敏冷哼一声,“对了,上次你抓回来的那个秀才呢?” 胡尔馨撇嘴道:“他啊,绣花枕头一包草,连马都骑不好,掉下马被踩了一下,人已经废了。” 葛尔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让人把他抬走吧。你这些破事,千万不要让大渊的人知道,他们特别讲究那些礼义廉耻贞节牌坊什么的。对了,这两天你去找过那个四皇子吗?” 胡尔馨无奈道:“找了啊,可是他天天缠着那个林大人,根本不理我,我有什么办法?” 葛尔敏恨铁不成钢道:“你是怎么对付那个秀才的,就怎么对付那个四皇子呗,这些事情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哥哥是说……鹿血五味散?”胡尔馨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可是我送去的东西,他多半不会吃。而且你们不是在议和吗,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葛尔敏轻笑一声:“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成了,那便是大渊和女真联姻,美事一桩。” 胡尔馨挑眉道:“哥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把四皇子搞到手,你趁机把林大人弄上床吧?你都十几个姬妾了,还不够啊?更何况,人家又不喜欢你。” 葛尔敏笑道:“我就喜欢他那个端着的劲儿,明明睡了舅舅又睡外甥,还一副正儿八经的清高样子,有意思。” …… 又过了几天,葛尔敏每天吃三顿鸡肝拌黄连,眼疾果然好了许多,黄昏时分已经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了,迎风流泪的症状也改善不少。 这一天晚膳时分,他以感谢的名义摆下家宴,请林若轩和季如雪赴宴。 婢女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季如雪正和林若轩一起研究着议和的详细事宜。 林若轩目送着婢女离开,才缓缓蹙起了眉头:“葛尔敏怎么忽然想起款待我们?”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此事多半有诈。” 林若轩想起那天和葛尔敏的对话,心中一阵忐忑,赶紧提前敲边鼓:“葛尔敏这人十分无聊,而且口无遮拦,待会儿他要是胡说八道,殿下千万不可听信。” 季如雪点头道:“先生放心,此人轻浮无德,我怎么会信他呢?” “嗯,那就好。”林若轩松了口气。 季如雪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先生消气了吗?我已经反省过了,确实是我过分了些,也难怪先生恼我。” 一想起那件事情,想起自己如何趴伏在季如雪身下……林若轩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眼神也开始四处游移:“罢了,别提那件事了,以后别再那样了。” 55、第五十五章 季如雪垂下眸子, 没有吭声。 林若轩以为他没听清楚,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上次就算了,以后别再那样了。” 季如雪抿了抿唇, 抬眸望向窗外:“先生, 时候不早了, 我们过去吧。” 林若轩看了看天色,确实有些晚了, 便道:“哦,走吧。” …… 第113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晚之后,他却不敢和林若轩提起这个话题,每次见面都故意讨论其他事情,比如议和,比如朝廷,比如兵马,总之绕来绕去,就是不敢提娶妻纳妾的事。 其实内心深处,他在隐隐害怕。 先生真的是在说气话吗?还是…… 葛尔敏见他久久不语,挑眉问道:“四殿下,看来你也有些疑虑吧?” 季如雪回过神来,虽然心中隐隐不安,脸上却没有泄露半分情绪:“我没有什么疑虑的,先生对我倾心相悦,大单于不必试探了。” 葛尔敏扯了扯唇角:“是么?” 这个时候,林若轩正好更了衣,和胡尔馨一起回来了。 他看了看绷着脸的季如雪,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葛尔敏,总觉得气氛好像有点古怪,便道:“殿下,大单于,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葛尔敏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俩随便聊聊罢了。既然林大人回来了,赶紧上羊汤,上歌舞!” 随着大单于一声令下,不多时,热腾腾的汤锅便端了上来,数十名身姿婀娜的舞女也鱼贯而入,伴着咿咿呀呀的丝竹声翩然起舞。 胡尔馨笑道:“四殿下,这些舞女不错吧?都是我在大平关的酒楼里找来的,大渊朝的人确实很会享受,我也在努力学习你们的诗词歌舞。” 季如雪淡淡道:“公主有心了。” 袅袅丝竹声中,四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口是心非地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渐深了,舞女们退了下去,外面也安静下来,除了猫头鹰偶尔的哀哀叫声,便只有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葛尔敏向胡尔馨使了个眼色,胡尔馨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舀了一小碗羊汤,走到季如雪身旁,甜甜笑道:“这汤锅的精华便是羊汤,四殿下尝尝?” 季如雪接过碗,点头道:“多谢。” 胡尔馨见他态度十分冷淡,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而后脚下忽然一扭,整个人往对方怀里倒了下去:“哎!” 季如雪本想侧身避开,余光却瞥到了旁边的林若轩,心念电转之间,他忽然有了个主意,伸手接住了胡尔馨:“公主当心!” “好疼啊……”胡尔馨挂在季如雪身上,苦着脸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扭伤了?”季如雪一边柔声安慰,一边用眼角偷瞥林若轩,心中紧张极了。 林若轩正轻蹙着眉头,十分关切地看着胡尔馨,根本没有什么恼怒的表情,更不用说拈酸吃醋了。 季如雪胸口陡然一沉。 他暗暗咬了咬牙,努力安慰自己,也许……也许先生只是医者父母心,所以才没有介意,没什么,没什么的,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再怎么安慰自己,他也没心思继续做戏了,直接把胡尔馨推开:“男女授受不亲,公主如果扭伤了,还是让婢女扶回去好好休息吧。” 胡尔馨本就是假装扭脚,忽然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了,忍不住跺脚道:“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葛尔敏看了她一眼,笑道:“四殿下,其实不瞒你说,我这小妹对殿下一见倾心,十分思慕。我只有这一个小妹,如果此事能成,今后殿下有什么事情,我女真族定然鼎力相助。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季如雪垂着眸子,一张雪白的脸冷冷淡淡的,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旁边的林若轩却愣住了,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些发闷,有些发沉,还有些淡淡的酸涩……他竭力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季如雪是大渊四皇子,胡尔馨是大单于唯一的妹妹,如果季如雪娶了胡尔馨,便可以得到女真族的鼎力支持,不仅可保辽东数十年太平,将来争夺储位也会容易很多。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一桩极尽完美的婚事,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竟然有种不太情愿的感觉? 他又是矛盾又是惶惑,正在这个时候,季如雪忽然扭头望了过来:“先生以为此事如何?” 林若轩努力压住胸口那种烦闷的感觉,轻声道:“如果殿下和公主彼此喜欢,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瞳孔渐渐缩紧了。 葛尔敏看着二人的样子,忍不住极轻地翘了翘唇角:“妹妹,再去给四殿下和林大人倒杯酒。” 胡尔馨应了一声,先给林若轩满满斟了一杯酒,而后笑道:“哎呀,这酒壶都空了。”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从旁边拿了一壶满满的酒水,给季如雪斟上:“四殿下。” 季如雪没有搭理她,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林若轩,仿佛在判断着什么。 这个时候,林若轩心中也十分烦躁,并没有留意季如雪冰冷的眼神,他努力定了定神,转移话题道:“殿下,这酒还不错,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季如雪轻声道:“好。” 他看着林若轩,缓缓端起了酒杯,可是酒杯刚刚凑到唇边,他却忽然微微一愣,又不动声色地仔细嗅了嗅。 这种气味……虽然很淡,但这分明是淫羊藿的气味,还有一点血腥气,估计是鹿血。 酒里面加了极厉害的淫药。 此时此刻,季如雪的唇已经碰到了酒杯边沿,但还没有粘到酒液,他顿了顿,眼角轻轻瞥了那对单于兄妹一眼。 葛尔敏泰然自若,但胡尔馨明显有些紧张:“四殿下,怎么了?” 季如雪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睫毛,掩住了复杂的眼神。 林若轩怕他得罪人,轻声提醒道:“殿下,公主在跟你说话呢。” 听着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季如雪心中忽然一阵刀割般的难受。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先生会希望自己娶什么公主,先生分明深爱着自己,给自己写情笺,为自己纳新鞋,甚至趴伏在自己身下,羞怯地微撅着臀,容忍自己以做戏为理由,对他做出那种过分的事情……是了,先生胆小又害羞,根本不敢承认喜欢自己,为了大局还要诸多隐忍,所以才会说出联姻这种话,一定是这样的。 先生对自己的情意,就像山林里的小鹿一般,卑微的,羞涩的,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的,自己以前生怕把他吓跑了,一直没有步步紧逼,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 想到这里,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深深看了林若轩一眼,终于做了一个豁出去的大胆决定,仰头一饮而尽。 56、第五十六章 季如雪喝完一杯之后, 不等胡尔馨劝酒,又自斟自饮,连喝了两杯。 第115章 好不容易进了山洞,林若轩四下扫视一番,只见这山洞不是很深,但却十分干净,地上还有一处简陋的茅草铺,铺上扔着几张破破烂烂的兽皮,好像是某个猎户的临时歇脚地。 他稍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季如雪放在茅草铺上,而后闭上眼睛,调出系统。 “系统,他到底中了什么毒?有解药吗?” 【嘟嘟嘟,大反派没有中毒哦。】 林若轩急了:“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有中毒?” 【亲,淫药听说过吗?】 “……淫药?”林若轩呆了呆,随即明白过来,那个该死的公主! 他沉默了片刻,结结巴巴道:“那,那有解药吗?” 【亲,淫药不是毒药,又哪里来的解药?亲给大反派找个青楼女子,和谐之后就好了哦。】 林若轩简直无语了,说得轻巧,这半夜三更雪谷之中,哪里来的青楼女子?再说了,把季如雪随便交给一个青楼女子,万一染上花柳病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道:“如果不管他呢,会不会自己就好了?” 【嘟嘟嘟,系统也不知道呢,不过这个世界毕竟是个书中世界,亲可以参考其他小说的设定呢。】 林若轩仔细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小说,草,所有小说里面,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不和谐就会死啊! 怎么办?怎么办? 系统仿佛知道林若轩在想什么,安慰道:【嘟嘟嘟,亲不要着急哦,说不定不会死呢。再说了,就算大反派死了也不要紧哦,只要男主角萧图南活着就行。】 “……”林若轩很想暴吼系统一顿,可是又担心季如雪,不敢过多耽搁,便退出系统,往茅草铺上望去。 季如雪躺在茅草铺上,紧紧蜷缩着身体,似乎比方才更难受了,一个劲儿地喃喃道:“先生,先生……”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轻轻咬了咬牙,要不然,就像小树林里那次,再帮这小子一回,也没什么。 他打定了主意,便坐到季如雪身旁,轻手轻脚地把人拢进怀里,而后硬着头皮伸出右手,把对方的下裳解开了一点。 他忍着背上发毛的感觉,把手伸了进去,一边努力地帮着对方,一边头皮发麻地想,这小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唔……”季如雪紧紧依偎着他,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灼热的呼吸一阵阵地扑在林若轩侧颈上,浑身都烫得吓人,可是林若轩努力了很久,手都酸了,也没什么效果。 季如雪的身体越来越烫,渐渐烦躁不安起来,林若轩心中焦灼,但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柔声哄道:“先生在帮你,阿雪乖,稍微放松些,好不好?” “先生?”季如雪迷茫地抬起头来,神志似乎已经完全不清醒了,他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忽然恶狠狠地一扑,直接把林若轩扑倒在茅草铺上,又急不可耐地把他翻了过去。 林若轩猝然被扑倒在茅草铺上,摔得头晕眼花,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嘶——”的一身,而后身后一凉,对方已经粗暴地撕开了他的下裳。 林若轩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刻意识到了季如雪想做什么,哑声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季如雪恍若未闻,铁箍般的胳膊死死禁锢着他,毫无章法地啃着他的后颈,动作粗鲁到了极点,林若轩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踢了对方一脚! 季如雪闷哼一声,胳膊微微一松,林若轩连滚带爬地往前爬去,一直退到了洞口,才颤声道:“你,你冷静点!” 季如雪趴在茅草铺上,喘着粗气望着他,渴求得眼睛都泛红了,嘴唇剧烈哆嗦着:“先生,你,你快走吧,别管我……我,我忍不住了……你快走,别管我……” 林若轩呆呆站在洞口,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自己走了,季如雪怎么办? 如果自己留下,那,那岂不是……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犹豫的样子,忽然崩溃一般,带着哭音低吼道:“你快走啊!别管我了!走啊!走啊!!” 林若轩咬了咬牙,颤声道:“你,你这个样子,我怎能不管?我,我不走。” 季如雪的声音哑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怔然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林若轩的错觉,他觉得对方那双迷茫的眼睛深处,似乎狠狠亮了一下,仿佛燃起了某种狂喜而灼热的火焰,但很快又隐去了。 林若轩摇了摇头,挥去了那种古怪的错觉,又咬牙挣扎了片刻,索性把心一横,罢了罢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封建社会的贞洁烈女,这么矫情做什么? 人生除死无大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 林若轩想起方才季如雪从身后死死压着自己,铁箍一般的胳膊狠狠勒着自己的腰,发疯一般撕扯着自己的下裳,那种压倒般的陌生力量,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恐惧感……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要和季如雪……做那种事情,那么他想面对面地看着对方的脸,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包容着谁,接纳着谁,承受着谁,怜惜着谁,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打定主意之后,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哄道:“阿雪,我不会走的,也不会让你出事的。只是,你先别着急,也别像方才那样胡闹,你得听我的话,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季如雪呆呆望着他,漆黑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神色还有些稀里糊涂,雪白的脸颊烧得通红,漆黑的眼睛也湿得厉害,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完全没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也没了皇宫里阴沉冷酷的样子,更没有了方才粗暴可怕的样子。 他仿佛还有些不确定,小声道:“先生,先生……真的不走?”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可怜可爱的迷糊模样,心中忽然一片柔软怜惜。 他不再犹豫,走了过去,轻轻抱住季如雪的头,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对方浓黑凌乱的长发:“先生一直陪着阿雪,哪儿也不去。” 季如雪的嘴唇抖了抖,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忽然狠狠搂住了林若轩的腰,灼热的呼吸更加沉重起来,原本清亮悦耳的声音也低哑到了极点:“先生疼我……” 57、第五十七章 林若轩垂眸看着他, 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临到头来, 居然又胆怯了。 “先生……” 季如雪仰着脸, 漆黑的眼珠湿漉漉的, 充满了迷茫和乞求,方才点起的火堆微微摇晃着, 发出“哔哔剥剥”的轻微爆裂声,混合着洞外呼啸的风雪声, 山洞里面的空气都仿佛暧昧粘稠起来。 林若轩摸了摸季如雪头发,迟疑道:“阿雪,我……” 第117章 季如雪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忽然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怎么能这么说?” “殿下……” 季如雪急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没有做好?对了,先生说了要看着我,不想从后面来,后来我却硬逼着先生……那,那是因为药性太猛了,我有些控制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若轩有点发懵,这都是些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混账话?季如雪到底在说什么? 季如雪见他不肯吭声,又急忙道:“以后我都听先生的话,好不好?先生那么喜欢我,连欢爱的时候都要看着我的脸……我,我也很欢喜,昨晚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逼先生那样了。” “……”林若轩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他怎么没法理解季如雪的话? “再说……”季如雪顿了顿,眼角偷偷瞥了林若轩一眼,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再说,先生后来都哭了,又叫得厉害,应该还是很舒服吧?昨晚的药有些猛,我也确实太过着急,以后我会控制住自己,让先生更舒服。” 林若轩被这些厚颜无耻的胡言乱语惊呆了,脸上臊得一片滚烫,低声斥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以后?我,我只是……事急从权,给你解除药性而已。” “事急从权?解除药性?”季如雪蹙起了眉头。 “不然还能是什么?方才那种胡言乱语,以后不许再说了,我是你的先生,可不是供你玩弄的娈宠。”林若轩干巴巴道。 季如雪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笑道:“先生别担心,我知道先生一向谨慎小心,可我不是利用先生解除药性,更不是要玩弄先生。” 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季如雪已经珍而重之地将他搂进了怀里,而后又摸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从香囊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林若轩:“先生你看,你对我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 林若轩呆滞地望着那张素雅的洒金信纸,上面是一行漂亮阴柔的字迹:“思君若狂,辗转难忘……” 等等,这不是林瓦儿写给萧图南的肉麻情书吗?怎么到了季如雪手里? 季如雪紧紧搂着他,嘴唇轻轻蹭着他的耳朵:“先生放心,先生对我情深意重,我对先生也是如此。” “……”林若轩脸上一片木然。 季如雪把话说开了,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深嗅着对方发间的香气:“先生好香。每次先生批阅公文的时候,我从身后闻着先生的味道,都想把你直接压在书桌上……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晚上是怎么幻想你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害羞起来,索性把脸埋进林若轩颈边浓黑的长发里,闷闷道:“我担心吓着先生,所以这些话,一直没敢跟先生说。” 林若轩傻傻道:“哦。”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惊喜得几乎傻掉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胸口一片爱怜横溢:“如今我和先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自然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先生,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此生此世,再生再世,绝不辜负先生对我的一片深情。” 58、五十八章 季如雪一口气说完之后, 便垂眸望着林若轩,雪白的面孔微微泛粉,漆黑的眼珠里充满了某种期待。 林若轩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 大脑被过量的信息冲刷得一片空白, 一时间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季如雪在说些什么?他说他喜欢自己?还说自己也深爱着他?证据是林瓦儿那封没头没尾的肉麻情书? 等等, 那封情书是怎么来的?难道季如雪这小子翻了自己卧房里的暗格?这么说的话,暗格里那一大叠情书, 季如雪全都看见了,还有那副萧图南的小像……对了, 那叠情书的上款,被自己不小心烧掉了,而季如雪和萧图南长得一模一样。 林若轩想明白之后,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 完蛋了。 季如雪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林若轩的回应, 忍不住瘪了瘪嘴:“先生, 你倒是说话啊。” 林若轩呆呆道:“……啊?” “我方才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先生是不是也该说声……”季如雪垂下睫毛, 小声道, “也该说声喜欢我。” 此时此刻, 林若轩脑子里完全是一团乱麻, 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迟疑道:“阿雪,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我不喜欢你?其实那封信是写给萧图南的?其实那副小像也是画的萧图南?其实你只是和他长得像?其实你误会了? 这, 这……能这么说吗?! 彷徨之中,林若轩又陡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等等, 如今这种要命的情况,几乎就是萧图南、阿忠、葛尔敏误以为的样子——自己对萧图南舔而不得,拿季如雪当替身。 林若轩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弱小无助的小虫子,懵然不知的时候,已经掉进了一张充满恶意的蛛网里,那张蛛网就叫做该死的狗血! 怎么办?再这么拖下去的话,误会只会越来越严重,可是如果要解释的话,自己又能怎么解释? 如果知道了那叠肉麻哀怨的情书是写给萧图南的,季如雪会怎么想?毕竟在他的眼里,自己和林瓦儿可是一个人。 “殿下,我,我……”林若轩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有苦难言,什么叫做张口结舌。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磕磕巴巴的羞臊样子,只觉得可怜可爱到了极点,心里简直痒得难受,忍不住故意凑近了些,轻声道:“先生不肯说喜欢我也行,那就说说……为什么昨晚都被我干成那个样子了,上面又哭又叫,下面一塌糊涂,还一定要看着我?” 林若轩满脸通红,厉声道:“胡,胡说八道!” 季如雪说了荤话之后,雪白的耳廓也有些泛红,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手往林若轩松垮的外袍里摸去,哑声道:“天还没亮呢,先生再疼我一会儿,好不好?这次我们从正面来,先生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不管是我这张脸,还是我怎么弄先生……” 林若轩实在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他:“殿下,你的药性已经解了!我,我不会再跟你,跟你……” 季如雪柔声哄道:“先生放心,这次我会轻一些的,不会再弄疼先生了。再说了,这种事情以后肯定是要经常做的,先生也不能一直这么害羞,得慢慢习惯才好。” 林若轩脸颊滚烫,简直被季如雪胡搅蛮缠得没办法,又根本说不通,只能沉下来脸来,勉强摆出师道威严:“殿下,别胡闹了,我真的要生气了!” 季如雪微微一愣:“怎么了?”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无论如何,那叠情书其实是写给萧图南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暴露,萧图南和季如雪长得一模一样的事情,也不能暴露,不然的话,原著里的“剥脸皮事件”,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冷静,冷静……赶紧想个法子。 他踌躇片刻,终于含含糊糊道:“殿下,我确实曾经……心悦殿下,所以才写了那些信。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你是皇子,我是内臣,这种事情是没有结果的,也就慢慢看淡了。至于昨天的事情,我是自愿的,但并非出于私情,而是权宜之计,殿下不必介怀,更不用觉得对不住我。” 黑锅一大堆,选一口小的背。 季如雪缓缓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他:“看淡了?怎么可能?我不信。” 第119章 季如雪淡淡道:“各位千万别这么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哪有什么洗清不洗清的。” 严跃笑道:“话虽如此,不过经此一役,殿下估计很快就能回京受封了,宁远侯应该也会被召回封赏,真是双喜临门啊!” “是啊是啊!” 听着众人不断地提起萧图南,林若轩忍不住偷偷看了季如雪一眼,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随即又狠狠唾弃自己,你他妈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59、第五十九章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 都觉得奉天府守城战以少胜多,如今又谈下了这般优渥的议和条件,朝廷十有八九会重重封赏, 个个都兴奋不已。 欢声笑语中, 季如雪忽然轻叹一声:“只可惜李大人以身殉国, 没有看到这一天……李阁老除了丽妃娘娘这个女儿之外,就只有李大人这么一个儿子, 他一定很伤心。” 严跃安慰道:“若不是四殿下英勇善战,恐怕咱们连李大人的尸首都收不回来, 如今李大人能够尸骨还乡,想来李阁老也好,丽妃娘娘和三殿下也好,都会感谢四殿下的。” 刘兆君也谄媚道:“正是如此。” 季如雪苦笑一声:“可是李大人遇伏丧命,我也有责任。” 赵洪福吹胡子瞪眼道:“四殿下何必自责, 李征他就是自找的!” 季如雪沉声道:“赵千户千万不能这么说, 我和李大人虽有些小小的意见不合,但他英勇抗敌, 以身殉国, 我是极为敬佩的。” 赵洪福不情不愿道:“哦。” 林若轩眯了眯眼睛, 总觉得季如雪这小子有些古怪。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 季如雪让刘兆君和严跃把议和文书再仔细审阅一遍,刘兆君自然满口答应,严跃也点头应承。 “你们审阅之后,便将议和文书交给城东驿站, 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不可有失。”季如雪沉声道。 “末将遵命!”严跃沉声道。 “下官遵命。”刘知府也拱手道。 林若轩看着季如雪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情,心里十分欣慰, 把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抛到了脑后。 两人在总督衙门耽搁了大半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弯淡淡的月牙挂在树梢,院墙外面偶尔传来遥远的犬吠声。 林若轩洗完澡之后,又擦干了头发,才把系统调了出来。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有什么问题吗?对了,男主萧图南在东南海战中受了伤,伤势不轻,再加上旧伤发作,已经卧床好几天了,亲要抓紧时间找药材哦。】 “他怎么又受伤了?真是麻烦……” 林若轩一边嘀咕,一边点开了系统面板,四个格子已经亮起了两个,第一格是粗如儿臂的白玉参,第二格是鲜翠欲滴的骷髅草,剩下两格是暗的。 林若轩琢磨道:“系统,剩下这两种药材,南海鲛人泪、西域并蒂莲,我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具体位置。之前我跟你说了,让你帮忙询问主系统,主系统回复了吗?” 【亲,南海鲛人泪在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岛上哦,小岛叫做珍珠岛,具体位置不清楚呢。至于西域并蒂莲,则是在天山封剑谷哦,具体位置也不清楚呢。】 林若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意思就是说,都得我自己去找,对吧?” 【是的哦亲。】 “东南沿海……珍珠岛……”林若轩沉吟了一会儿,眼睛忽然微微一亮。 对了,萧图南不就是在东南沿海剿寇嘛!他在那边呆了快一年了,自己回京之后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什么收获! 不过,萧图南对自己和季如雪的关系颇有误解,等等,现在好像也不算误解了,最多算半误解,这就更尴尬了…… 一想到回去和萧图南打交道,又要面对那种微妙探究的眼神,还有絮絮叨叨的说教,林若轩就觉得头已经开始疼了。 罢了罢了,到时候再说吧。 林若轩退出系统之后,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偷偷摸摸地把卧房门关上,又从屋角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圆圆的小玉盒。 他拧开玉盒,里面是一种清香扑鼻的浅绿色药膏,这是上好的祛瘀消肿药,用在……那处,应该也可以吧。 林若轩犹豫了片刻,褪下裤子趴在床上,然后挖了一小坨药膏,别别扭扭地往身后探去,心中窘迫到了极点,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昨天他还觉得自己是自动翻身的烤串,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根烤串不但会自动翻身,还他妈会收拾碗筷擦桌子。 因为昨晚的事情,林若轩现在两条腿都还有些发软,勉强上了一会儿药就跪不住了,只能停下来喘了两口气。 正在这时,一个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让我来吧。” 林若轩陡然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你,你怎么进来的?” 季如雪没吭声,只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脸蛋慢慢浮起了一层薄粉,林若轩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个样子…… 他一把将被子扯了过来,胡乱裹在身上,恼羞成怒地指向门口:“你给我出去!” 季如雪抿了抿唇,不仅没有出去,还一屁股在床边坐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把林若轩搂进怀里,声音居然有些责怪:“我做下的事情,先生怎么不叫我帮忙?” “……”林若轩被他紧紧搂着,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死死抓着身上的被子,把自己裹得仿佛一只蚕茧。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紧张僵硬的样子,也不逼他放开被子,食指和中指并拢挖了一坨药膏,而后从被子下面探了进去,摸索着给他上药。 林若轩咬着牙,止不住地发着抖,他能感觉到,季如雪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布满了一层略微粗糙的薄茧,那种极其鲜明的感觉,简直羞耻到了极点…… “先生,疼吗?”季如雪轻声问道。 这个时候,林若轩哪里还说得出话,脑子简直烧成了一团浆糊,不知什么时候,他揪着被子的手也渐渐松了,季如雪用另一只手轻轻将被子扯开,林若轩只觉得身下一凉,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季如雪解释道:“这样看得清楚些,方便上药。” 林若轩咬牙瞪着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明亮摇曳的烛光之中,季如雪穿得好好的,雪白的交领妥帖地叠着,漆黑澄澈的眼珠一片清明,手指也极其稳定,而自己却这般不堪模样,还让对方给自己上药…… 第121章 林若轩夹菜的筷子忽然顿了顿。 等等,唯一的雅间?旁边还有厢房?那,那当初林瓦儿和萧图南,便是在这间房里喝的酒?然后在隔壁厢房……? 虽然按他的猜测,林瓦儿和萧图南多半没有发生什么,但林若轩还是觉得背后一阵发毛,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季如雪。 季如雪发现了林若轩在偷看他,唇角难以控制地翘了起来,忽然道:“我有那么好看吗?” 林若轩一阵心虚,赶紧搪塞道:“当然好看,特别好看。” 季如雪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痛快地承认了,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居然扭捏起来:“也没那么好看吧,先生之所以觉得我好看,其实就像先生跟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 他垂下睫毛,轻声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林若轩很想把自己的话收回来。 他不敢再看季如雪,眼睛瞟向窗外,僵硬地转移话题:“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这里过生辰?” “本来不太想来……”季如雪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含糊道,“我想看看先生以前喝酒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先生说过,曾经在这里和舅舅吵过架?为什么会吵架呢?” 60、第六十章 林若轩呆了呆, 搞不清楚季如雪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茬,便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一点口角而已。” 季如雪深深凝视着他, 柔声问道:“先生不用瞒我, 你当年在舅舅那里, 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先生性子向来温和,如果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怎么会和舅舅吵架?”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季如雪担心自己以前受了委屈? 虽然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但按林瓦儿和萧图南的德性,一个阴险狠毒,一个正直唠叨,怎么看林瓦儿也不会吃亏,只有萧图南上当受骗的份儿。 他这么想着, 便道:“殿下, 真的没什么。” 季如雪认真道:“先生别担心,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 林若轩有些无奈, 又有些感动, 便正色道:“你舅舅待我很好, 当时我们之所以吵架, 嗯……其实就是一点琐碎小事,我现在都不太记得起来了,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喝醉了,有点上头, 就吵起来了。” 季如雪审视一般看着他:“先生此话当真?” 林若轩叹了口气,正想再哄他两句,正在此时, 一小片晶莹的雪花飘了进来,正好落在季如雪的睫毛上。 细碎洁白的雪花映衬着对方浓密纤长的睫毛,眼前的人分明已经是个悍勇善战又聪明过人的英俊青年,但是此时此刻,居然有种脆弱而洁净的感觉。 林若轩心中莫名微微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轻轻拈下了那片雪花,把那一点晶莹含进了嘴里。 舌头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凉意,林若轩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有点搞不明白自己的举动。 自从山洞那件事情之后,虽然季如雪时常缠着他亲热,但林若轩因为感觉别扭,反而不像从前那样随便,连摸头都不太肯了,这样亲昵暧昧的举动,更是从来没有过。 季如雪怔怔看着他的举动,雪白的耳廓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薄粉:“先生,你怎么……” 林若轩脸颊发烫,只觉得自己脑子肯定出了问题,赶紧把手放下,他本想随口搪塞过去,但看着季如雪那副傻乎乎的欢喜表情,搪塞的话居然说不出口了,只能僵硬地望向窗外:“殿下的名字很美,和这飞雪很衬。” 季如雪回过神来,也顺着林若轩的目光望向窗外纷飞的细雪:“是吗?我一直觉得雪只能任人践踏,最后化为一滩污水,十分不堪。” 林若轩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或许不知道,我出生很久都没有名字,后来编纂玉册的官员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壮着胆子求见父皇,那天是个飞雪天,父皇正好在御花园踩了一脚的污泥雪水,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林若轩愣住了。 季如雪苦笑道:“我那几位皇兄的名字,如渊、如瀚、如海,渊渟岳峙,浩瀚河山,海纳百川,都是大儒们查过典籍的,每一个名字都寓意极好,只有我的名字……如此肮脏。” 林若轩心中微微一疼,柔声安慰道:“殿下,雪怎么会脏呢?雪本是世间最洁净之物,在我的心中,殿下也如同这漫天飞雪一般,至情至性,至真至纯,殿下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季如雪静静看着他,胸口微不可查地起伏了两下,忽然捉起林若轩方才拈雪的那只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着:“无妨,自从有了先生,我已经不在乎任何人了。” 林若轩有些窘迫,很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听了季如雪方才那些话,竟然有些狠不下心,只好任由对方亲吻舔吮着自己那几根手指,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过了许久,季如雪才放开他那些可怜的手指,哑声道:“只可惜在外面,不然我真想让先生坐在我怀里起起伏伏,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别胡说。”林若轩脸上发烫,轻声斥道。 “我哪里胡说了?在山洞的时候,先生就是那样一边努力疼我,一边哭得厉害……” 林若轩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许说了!” 季如雪抿唇一笑:“我知道先生害臊,我们慢慢来就是了……不过先生最好不要这样瞪我,我怕自己忍不住。” 林若轩无话可说,索性拿起筷子,拼命吃菜。 季如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先生慢慢吃,我去更衣。” 古代更衣就是去厕所的文雅说法,林若轩一边吃着玉兰鸡片,一边含含糊糊道:“去吧。” …… 今天天气不好,杏花楼二楼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没有,季如雪走出厕所之后,却不急着回去,四下扫了两眼,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他三天前收到的,内容是关于那名倒酒婢女的下落,信里写道,那个名唤“锦绣”的婢女回了东南老家青石桥县,嫁给了当地一个富家老爷做小妾,又生了一双儿女,日子倒也安稳。 季如雪摸着那封密信,沉吟起来。 关于先生的过去,自己这些年已经调查得八九不离十了,先生十三岁的时候,因为战乱成了流民,被舅舅顺手救了,然后先生便自愿进了王府,做了舅舅的贴身宦侍,几年之后,又做到了王府总管。 先生进王府的时候,用的是宦侍身份,可是先生并非阉人之身,那么自然是舅舅为他遮掩了。毕竟紫禁内城也好,王侯府邸也罢,能够日日夜夜在主人房里贴身伺候,又不惹下面闲话的男人,只能是阉人。 只这一条,先生和舅舅的关系,就很耐人寻味。 第123章 赵洪福气得脸都红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四殿下,林大人!那个刘兆君算他妈哪门子东西啊?!还没正式上任呢,就把我和严将军狠狠训了一顿!他奶奶的!” 严跃没吭声,但一张脸紧紧绷着,显然也极为不满。 林若轩想起酒楼里季如雪说的话,忍不住看了季如雪一眼。 季如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严将军,赵千户,这次朝廷的封赏,确实对你们二位有些不公。按理说吧,严将军才是辽东总督的最佳人选,至于赵千户,你也足以做一名偏将,独当一面了……” 季如雪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严跃一眼,果然,听到“辽东总督”四个字,严跃的神色微微一动,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赵洪福大声道:“偏将什么的,赵某人是不敢想了,只是老子受不了刘兆君这个气!” 季如雪面露为难之色,叹道:“这样吧,我回京之后,尽力向父皇进言,只不过……” 严跃察言观色,立刻拱了拱手,沉声道:“如果四殿下愿意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无论结果如何,末将都感激不尽,今后任凭殿下驱使!” 季如雪肃然道:“严将军这是哪里话?奉天府一役之后,我们都是生死之交,我一定竭尽所能,为辽东将士们争取应有的封赏!” 严跃深深看着他,忽然拉住赵洪福,两人一起跪了下去:“多谢四殿下!” 季如雪急道:“唉,二位快快请起!” 送走严、赵二人之后,季如雪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轻轻眯了眯眼睛,此番回京,自己当然会为严跃等人争取封赏,但也不过是纹银千两、薄田百亩这种罢了……至于其他那些东西,严跃得用实实在在的忠心和行动,来向自己换取。 刘兆君虽然做了辽东总督,但此人绣花枕头一个,根本不是严跃的对手,而严跃这种聪明能干又野心勃勃的人,就像一头上好的猎犬,自己这个主人手里,总得有一块鲜肉吊着猎犬,对严跃而言,这块鲜肉的名字就叫做——“辽东总督”。 只要有了这块鲜肉为饵,日后的辽东兵权,便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但在大局落定之前,只能让猎犬闻着味儿,不能让它吃到饵。 严跃会渐渐明白,成武帝不能给他的,自己能给。 季如雪正垂眸沉思着,林若轩忽然轻声道:“殿下,你打算为他们争取什么封赏?” 季如雪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还是尽力恳求父皇,多给将士们一些封赏吧。” 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尽力就好,不必勉强,毕竟陛下他……” “嗯,我明白的。”季如雪乖巧道。 他垂眸望着林若轩,心里暗暗沉吟,先生确实懂得很多,也教了自己很多,但在血腥的权力之争面前,先生却不太成熟,甚至过于心软……可是先生这单纯心软的一面,自己也喜欢极了。 但是先生心软,自己就要更加心狠手辣,甚至残酷无情,才能保护先生不受伤害,至于自己的某些想法和某些做法,先生不需要知道,先生只需要……一直这样爱自己,疼自己,就足够了。 …… 正月二十五,两人终于启程回京。 前来送行的官员将士非常多,除了刘兆君之外,几乎全都来了,奉天府的老百姓们更是挤挤攘攘挤满了一条街,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乡贤举着万民伞,高呼着不让二人离开。 “多谢四殿下救了奉天府!” “多谢四殿下!多谢林大人!” “要不是四殿下和林大人,奉天府就要被屠城了!” “四殿下千岁!林大人千岁!” “四殿下,林大人,你们别走啊!留下来吧!” 老百姓们胡乱喊着,不知道哪个乡贤带的头,一条街的人都“呼啦啦”地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季如雪没什么反应,林若轩却十分不好意思,可是劝了半天也劝不起来,只好作罢。 两人双骑并行,和严跃、赵洪福等将士逐一道别之后,又挥手告别了奉天府的老百姓,而后终于纵马前驰,带着车队启程回京。 此时已是初春,一路上积雪融化,溪水潺潺,景色甚美。 两人回京的心情,也比来时好了许多,季如雪时常在马车里缠着林若轩亲热,但也并不逼迫,偶尔偷到一个吻,便如同偷吃了蜂蜜的小狐狸一般,欢天喜地的,弄得林若轩都不忍心斥责他。 车队一路从北向南,不过小半个月,这天黄昏时分,已经能远远望见京城巍峨雄壮的模糊轮廓了。 “终于回来了。”林若轩叹道。 季如雪也轻声道:“是啊,终于回来了。” 两人望着血色夕阳下的大渊京城,一时间都思绪万千,一个感叹不已,一个眸色沉沉。 进城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便各自回府稍作歇息,准备第二天上朝面圣。 …… 二月初九,紫禁城,金銮殿。 “宣辽东奉天府参将季如雪上殿——宣辽东奉天府监军林若轩上殿——” 掌印太监余忠善尖利的声音回荡在紫禁城上空,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整了整庄重的朝服,缓步走上高高的汉白玉台阶。 金銮殿正中,成武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华贵冕旒后的那张脸看不出喜怒之色,两侧的文臣武将们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纷纷扭头向二人望来。 季如雪脸上一片沉静之色,毫不犹豫地跪下叩首,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林若轩不情不愿地跪下叩首道:“奴婢叩见皇上。”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阉人自称。 “都起来吧。”成武帝淡淡道。 两人谢恩之后,站起身来,又听成武帝道:“如今辽东已然平定,东南剿寇也有了成果,朕已经下了圣旨,让萧爱卿也回京接受封赏。季如雪,你们舅甥二人都做得很好,你想要什么封赏?” 季如雪恭恭敬敬道:“儿臣不过是为父皇分忧,为百姓做事罢了,又岂敢讨要封赏?只是严跃等一干将士的封赏,不知父皇的意思是……” “将士们的封赏,就让吏部户部慢慢斟酌吧。”成武帝无所谓道,而后又扯了扯唇角,“至于你的封赏,朕其实已经想过了,你的两位皇兄都封了王,你如今又立了功,朕便封你为……燕王,赐王府宅邸一座,再加封地千倾,白银万两,绸缎百匹,你看如何?” 第125章 “正是如此。”季如雪点头道。 林若轩沉吟道:“他方才约殿下去长春楼喝酒,殿下去吗?” 季如雪淡淡道:“自然不去。季如瀚那些威胁都是无稽之谈,没有任何凭证,我如今又有军功在身,他根本动不了我。我这两位皇兄如今斗得死去活来,我可不想胡乱插手。” 林若轩点头道:“嗯,如今这个情况,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 一转眼便过去了十余天,天气渐渐转暖,终于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 成武帝将一位过世老王爷的闲置府邸,赐给了季如雪做燕王府,那处府邸只有四进,虽然不算太大,但环境十分清幽,修葺一番之后也颇为精致,林若轩和季如雪选了个搬迁的黄道吉日,两人一起搬了进去。 搬入燕王府之后,季如雪倒是挺闲,林若轩却忙了起来。 这一天,林若轩趴在矮塌上,仔细翻看着燕王府的账本,看着看着就头晕眼花,只觉得那堆繁体数字“壹、贰、叁、肆、伍”,仿佛一群扭腰摆胯的小人儿,在自己眼前欢快地扭着秧歌。 “草,欺负我数学不好是不是?”林若轩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没精打采地把账本往旁边一扔,琢磨起自己的正事来。 这都二月底了,圣旨早就到了东南那边,可萧图南迟迟没有起身回京,听说是新伤牵动旧疾,整个人都卧床不起了,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 说起来,反正自己也要去那边取第三种药材“鲛人泪”,要不索性自己亲自跑一趟,见一见萧图南,顺便给他看看病,再打听打听“鲛人泪”的消息? 拿到鲛人泪之后,再从萧图南那儿借一匹好马,直接奔赴西域,去那个什么封剑谷里找“并蒂莲”,只要找到并蒂莲,自己的系统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可以获得“重生大礼包”。 重生啊…… 想到这里,林若轩忽然有种十分迷惘的感觉。 自己的两件任务,第一件,教化变态大反派季如雪,让他不要剥萧图南脸皮;第二件,拿到四种药材炼成“回春丸”,给萧图南治疗旧伤,这两件任务都不算简单,但自己也努力去做了。 到了如今,第一件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季如雪现在长势良好,完全就是一个三观端正的大好青年,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剥脸皮的变态事情;第二件任务也完成了一半,就差鲛人泪和并蒂莲了。 所以,相当于整个任务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五,自己很快就可以重生了,重新回到现代幸福生活,电影游戏、炸鸡可乐都在向自己招手。 可是…… 林若轩烦躁地翻了个身,望着窗外幽然飘落的几片梨花花瓣,心中竟然有些茫然,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好像并不期盼重生? 难道是因为季如雪的缘故?毕竟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把自家瘦巴巴的小猪养得这么大,多少有些舍不得……唉。 更让人头疼的是,季如雪偶然发现了林瓦儿写给萧图南的情书,再加上山洞里面自己“舍身解药”的事情,这小子似乎认定了自己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说也说不通,搞得十分尴尬。 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万一季如雪越陷越深,自己却重生离开了,那可怎么办? 或许趁早抽身,才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朝廷波橘云诡,不说其他的,就说前几天季如瀚那些古里古怪的话,自己就觉得十分蹊跷,心里总是有些打鼓。 关于大渊朝权力斗争的结果,原著里面一笔带过,只说季如雪逼宫造反,亲手杀兄弑父,可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剧情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万一自己走了,季如雪这边出事了怎么办?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矮塌微微一动,有人在他身后坐了下来,温热的薄唇轻轻蹭着他的后颈:“先生做什么呢?” 他不等林若轩回答,便拿起了被林若轩扔在一旁的账本:“先生在给我管账?” 林若轩回过神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府的账不好管啊。殿下,你以后的人情往来,还是节约些的好,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省着点花,懂吗?” 季如雪没吭声,挨着林若轩侧颈的脸颊渐渐有些发烫,似乎忽然害羞起来。 林若轩搞不懂他心里的小九九,便问道:“怎么了?” 季如雪从身后搂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先生帮我管账,又这样训我,就好像我的……妻子。” “……”林若轩一口气差点噎着,“殿下,别胡说八道。” 季如雪闷闷道:“我偏要说。先生心悦我,又和我做过那种夫妻之事,心甘情愿地用身子那样疼我……先生就是我的妻子。” 林若轩尴尬得头皮阵阵发麻,一时间心累得连辩解都不想辩解了。 他不吭声,季如雪也不在乎,搂着他又说了一会儿稀里糊涂的情话,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薄薄的嘴唇一边蹭着林若轩的后颈,一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林若轩腰间的系带,哑声道:“先生,我弄来了千金轩最好的脂膏,这次绝不会弄疼先生了。” 这段日子以来,林若轩已经被他缠得没脾气了,偶尔的亲亲摸摸也懒得管他,可今天季如雪明显不只想亲亲摸摸,林若轩只得强硬地把他的手扯开:“殿下,我都说过几次了?我们不能这样。” 季如雪抬眸瞪着他,眼神委屈极了:“先生,都回京那么久了,你一直不肯让我碰你……先生,你今天就疼阿雪一次吧,阿雪什么都听先生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林若轩被他撒娇撒得毛骨悚然:“行了,别胡闹了!” 季如雪见撒娇不管用,立刻换了语气,柔声哄道:“先生难道不想要吗?山洞那次,虽然我稍微粗暴了些,但先生明明也觉得舒服的,不然不会叫得那么厉害,后来我给先生上药,先生也那样了……这次我们从正面来,先生可以一直看着我的脸,我也会尽量轻些慢些,让先生舒服……” 林若轩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又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季如雪第一次十分粗暴急躁,搞得自己有了心理阴影,而且跪趴着被男人从后面侵犯……实在太羞耻了,自己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只有看着那对漆黑澄澈的眼珠,看着那张微微泛粉的雪白面孔,感觉才会稍微好一些,才能勉强接受。 当时自己哪里能想到,正因为如此,季如雪越发认定了自己深爱着他,甚至连欢爱的时候,都一定要看着他的脸。 林若轩胡思乱想着,季如雪的动作却没有停,当林若轩回过神来的时候,大片肩背都完全露了出来,而季如雪正一边吻着他的脖子,一边把手往他的贴身内衫里探去。 林若轩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道:“殿下,别这样,我要生气了!” “真的不行?”季如雪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显然极其失望,沉默一会儿之后,又试探着抓住林若轩的手,想往下按去。 林若轩简直快被他的执着气笑了,毫不客气把手抽了回来:“这也不行!” “先生!”季如雪气得嘴都瘪起来了。 林若轩狠狠瞪着他,毫不相让。 季如雪恨恨地气恼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敢逼他,只好委委屈屈地从榻边捡起一件小衣,一边小心翼翼地吻着他的脖颈,一边捏着小衣往下探去。 “先生……”过了许久许久,季如雪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忽然一口狠狠咬住林若轩的脖颈,哑声呢喃道,“先生,先生,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第127章 季如雪呆呆看着他手里那个同心结,不敢置信一般,连声音都颤了:“你,你怎么把它解下来了?不能解的……” 林若轩没搞过这种封建迷信,自然不懂这里面的讲究,他看着季如雪那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一时间也没多想,连忙把那个同心结系了回去:“殿下,没事了,系回去了。” 季如雪松了口气,又赶紧扯了扯布条,把那枚同心结系得牢牢的,一边系,还一边碎碎念地自我安慰:“先生亲手系回去了,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迷信劲儿,无奈好笑的同时,居然还诡异地觉得有些可爱。 季如雪把同心结牢牢系好之后,又仔细摸了摸,这才站起身来,神色委屈极了:“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呢?听说解开了同心结,相爱的人就会分开的!” 林若轩赶紧安慰道:“这些都是迷信而已,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这种身外之物又有什么打紧的?” 季如雪古怪地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林若轩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连忙打补丁道:“呃,我的意思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陡然一暗,随即一张柔软微凉的薄唇,狠狠压在了他的嘴唇上面。 “先生……张嘴。”季如雪一边狠狠吻着他,一边含含糊糊道。 林若轩还在发愣,忽然下唇微微一疼,似乎被轻轻咬了一口,他极轻地“嘶……”了一声,而后只觉得嘴里一暖,一个温热湿滑的东西已经闯了进来,恶狠狠地纠缠着他的舌头。 稀里糊涂之中,林若轩下意识地轻轻吮了吮那东西,对方微微一呆,而后连呼吸都粗重了,简直是疯狂一般回吻过来,仿佛要把林若轩嘴里的津液,肺里的气息,全都掠夺得一干二净! 两人黏黏糊糊地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林若轩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都有些发黑了,季如雪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 林若轩喘着气,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这是怎么了?季如雪现在又没有中淫药,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应他?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雪白的耳廓微微泛粉,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还有些微的得意之色:“先生还敢说自己不喜欢我?方才先生可是亲手把同心结系了回去,又说什么’两个人的心在一起’,还……还那样如饥似渴地吻我。” 林若轩满脸通红,整个人又是迷惑又是窘迫,他刚想说些什么,季如雪已经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啾”了一下:“我知道先生害羞,先生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走,我们去寺里烧香。” “殿下!”林若轩站立不住,被他半拖半拉着往云隐寺的方向走去。 季如雪显然心情极好,步履轻盈得几乎要飞起来,时不时地回头瞧林若轩,还忍不住偷偷窃笑。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进了云隐寺,林若轩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季如雪的手,低声道:“佛门净地,不能这样。” “哦。”季如雪瘪嘴道。 这座曾经的皇家寺庙,如今已经十分冷清,院子里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在扫地,季如雪拉着林若轩进了前殿,而后点了三炷香,站在高大的佛祖金身面前,虔诚地祷告着。 林若轩也点了三炷香,默默祈祷:“愿菩萨保佑我顺利完成系统任务,保佑大渊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保佑……殿下一生平安喜乐。” 两人祷告之后,双双鞠了三次躬,把香插/进了香炉里,季如雪低声道:“先生许了什么愿?” 林若轩淡淡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季如雪抿唇一笑:“先生不用说,我来猜一猜。唔,先生是不是想和我夫妻恩爱,缠绵缱绻,永结同心?” 林若轩一口气差点噎着,骂道:“胡说八道!” 两人一阵吵吵闹闹,季如雪越说越离谱,林若轩气得想给他两下,却被季如雪一把抓住了手,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佛号:“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有礼了。” 林若轩回过身去,不由得微微一愣。 眼前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半边脸慈眉善目,另外半边脸却是一片烧伤瘢痕,看起来十分可怕,又有些熟悉。 “您是……”林若轩蹙起眉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季如雪已经认了出来,扬眉道:“您是我们之前下山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大师。” 他这么一说,林若轩登时想了起来,当年木兰围猎,自己和季如雪下山的时候,的确遇到过这位老和尚,当时老和尚说,自己和季如雪下山之后会有“血光之灾”,后来果然在诏狱里应验了。 那老和尚微微点头:“燕王殿下好记性,正是老衲。” 季如雪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老和尚垂眸合十道:“老衲法号空境,如今是这云隐寺的住持。” 空境报了法号之后,扫了一眼季如雪,又扫了一眼林若轩,而后目光定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淡淡道:“二位可是来求姻缘?” 林若轩只觉得脸上发烫,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如雪坦然道:“正是。倘若灵验,本王日后定当为云隐寺重修大殿,为诸佛重塑金身。” 空境叹道:“小寺近些年确实有些破败了。老衲记得很多年前,皇上和先皇后来小寺为太后祈福,结果小寺不慎走水,虽然皇上和先皇后无恙,后来小寺也重建了,但还是失了圣心,如今落得这般模样……如果燕王殿下愿意行此善缘,老衲感激不尽。” 林若轩听他提起先皇后,也就是季如雪的亲生母亲,忍不住有些忐忑地看了季如雪一眼,季如雪脸上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道:“云隐寺失火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当时秋高气爽,天干物燥,倒也怪不得你们。” 64、第六十四章 空境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天干物燥是因,鬼焦神烂是果,缘起是因, 痴儿是果, 正所谓缘非缘, 份非份,因非因, 果非果,君非君, 臣非臣,燕王殿下虽然一心求姻缘,但也不可强求,有些事情注定是……今生无缘。” 季如雪听着这些“不吉利”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林若轩越听越懵逼, 总觉得这老和尚绕来绕去, 看似胡说八道,其实话里有话, 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忍不住问道:“住持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明示。” 空境微笑道:“很多事情, 只能二位施主自行了悟, 总而言之,缘分不可强求,不可执着。” “不可强求?不可执着?”林若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季如雪狠狠拧起了眉头,似乎非常想要发火, 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拽住林若轩便往寺门外走去:“先生,我们走, 别听他胡言乱语。” 林若轩一边被季如雪拖着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空境站在斑驳的如来金身下面,丑陋的脸上似有悲悯之色,但并没有追赶。 “先生,别看了,赶紧走。”季如雪拖着他,加快了步伐。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燕王府,这天晚上,或许因为空境那些话,或许因为林若轩若有所思的态度,季如雪的心情非常不好,简直有些赌气的样子,林若轩也没像往常那样哄他,晚膳之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屋子,有很多事情,他得好好理一理。 第129章 “四弟慢走。”季如瀚目送着季如雪离开,而后立刻将门外一名暗卫唤了进来,“陈九,你跟着燕王,看看他去了哪里,路上接触了什么人,然后回这里禀告我。” “是!”暗卫应了一声,然后轻盈地跃出窗外,悄悄跟了上去。 暗卫走后,季如瀚也并不急着回自己的王府,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雅间里,一边慢慢饮酒,一边等着暗卫的消息。 过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暗卫才回到翠云居。 季如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怎么样?” 暗卫低声道:“回禀王爷,燕王殿下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沿着护城河散了一会儿步,又去玉桃居玩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才回府。” “玉桃居?他倒是好兴致……”季如瀚眯了眯眼睛,“他一路上有没有和旁人接触?” 暗卫道:“燕王殿下在护城河畔散步的时候,和一名绿衣女子撞了一下,然后说了两句话,属下听燕王唤那名女子’珊瑚’。” 季如瀚紧紧蹙起了眉头:“珊瑚?怎么有点耳熟?” 暗卫低声道:“赵王妃有个贴身丫鬟便叫珊瑚,每次宫宴的时候,赵王妃都会带上她。卑职今天虽然离得远,但那绿衣女子的身形和那个丫鬟差不多,应该就是她。” 季如瀚愣了半晌,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口冒了出来:“季如雪和赵王府早就有了联系?!” 暗卫点了点头:“看来的确如此。” 季如瀚坐不住了,陡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胡乱转了几圈,恨恨道:“倒是我小瞧他的胆量了!看来我这位好四弟,早就和李家暗通款曲,他以为只要把李家蒙在鼓里,再借李文博和季如海的手把我干掉,那件事情便再也无人知晓,他就安枕无忧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季如瀚骂了一会儿,便迅速镇定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缓缓抬起头,盯着窗外那弯明月,渐渐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容:“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月亮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偌大的冷宫里一个人也没有,越发显得阴森森的。 “呜呜呜……”珠儿一边哭,一边走进冷宫,往后面的花圃走去。 她今天被一个大宫女冤枉偷了香料,挨了整整二十耳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肿得不成样子,可是身为最低等的洒扫小宫女,她连太医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敢在人前放声大哭,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来这里哭一场。 冷宫后面有一片杏花树,这个时节开得正好,这是珠儿的小秘密,也是唯一属于她的地方。 “呜呜呜……阿娘,我好想你啊……” 珠儿蹲在一棵杏花树下,呜呜咽咽地哭着,月亮渐渐从云层后面露出了半张脸,清冷皎洁的月光把雪堆般的杏花映得一片惨白。 珠儿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哭够了,她揉了揉朦胧的泪眼,正打算起身回去,却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那是什么? 杏花树根的泥土,怎么渗出了一大片湿漉漉的……血水? 65、第六十五章 这天午后, 阳光灿烂,一阵微风拂过,窗外雪白的梨花花瓣漫天飞舞, 如同一场洁白的花雨。 林若轩提起毛笔, 犹豫了许久, 终于在精美的洒金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殿下,见信如晤。” 他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 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写些什么,毛笔悬了太久, 只听“啪!”一声轻响,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了干干净净的宣纸上。 “唉。”林若轩叹了口气,索性将这张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那儿已经堆了七八个纸团了。 这可比写八百字议论文痛苦多了……林若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很想仰天长啸。 昨天系统提醒自己, 萧图南的伤势又加重了, 自己必须尽快赶过去,一则用现代医术给萧图南稳住病情;二则赶紧把鲛人泪和并蒂莲弄到手, 炼制成“四方回春丸”, 彻底治好萧图南的身体, 避免世界线崩溃。 去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这封跟季如雪告别的信,他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写。 说自己赶过去给萧图南疗伤?可是经过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和季如雪之间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再加上萧图南、阿忠、葛尔敏他们的奇葩误会, 如果自己说要放下一切,赶过去给萧图南疗伤,感觉真的很奇怪…… 要不然, 说自己偶然得到了剩下两种药材的消息,想亲自去找? 林若轩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林大人,林大人,皇上派人宣燕王殿下进宫,还说要你也一起去!” “皇上宣我们进宫?”林若轩微微一呆。 成武帝一向非常懒散,一天到晚求仙问佛,很少主动宣人进宫,怎么会忽然宣自己和季如雪进宫?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急道:“林大人,宣旨的公公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马上去。”林若轩来不及细想,匆匆换了衣裳,便跑了出去。 燕王府前院里,季如雪已经接了旨,他拿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微微蹙着眉头,神色十分凝重。 林若轩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如雪沉声道:“先生,父皇宣我们去……冷宫。” 林若轩有些愕然,不由得拧起了眉毛:“冷宫?为什么宣我们去那里?” 季如雪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猜,多半是出事了。” 宣旨太监不耐烦道:“燕王殿下,林大人,二位赶紧请吧!” 林若轩和季如雪对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两人不再犹豫,一起出了燕王府大门。 …… 第131章 丽妃终于住了手,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枚玉佩:“……那是什么?” 成武帝蹙起眉头:“什么玉佩?呈上来。” 禁卫军统领赶紧接过玉佩,捧到了凉亭里面,众人低头望去,季如瀚的瞳孔陡然缩紧了! 季如海已经叫了出来:“这,这是二皇兄的贴身玉佩!我以前见过的!”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枚玉佩青翠欲滴,水色极好,一面雕着象征“福气”的玉葫芦,另一面雕着小篆的“瀚”字。 众人不由得向季如瀚望去,丽妃也缓缓抬起头,用充血的眼睛盯着季如瀚。 季如瀚死死瞪着那枚玉佩,整个人完全惊呆了,而后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皇,这玉佩的确是儿臣的……可是当年皇祖母生病的时候,儿臣前去探望,回来后这玉佩便不见了,儿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成武帝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林若轩盯着那枚碧绿的葫芦玉佩,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很近的距离见过,可那分明是季如瀚的贴身玉佩,自己怎么可能近距离见过? 李文博站在一旁,阴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一切。 脸色惨白神色茫然的季如雪,惊慌失措据理力争的季如瀚……杀害自己外孙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位年逾古稀的内阁首辅轻轻眯了眯眼睛,其实,季如渊都死了那么久了,凶手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眼下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地掰倒一名觊觎储位的对手。 季如雪不得皇宠,没有靠山,看起来也没什么野心,而季如瀚和宋谦互相勾结,很得江南士族支持,而且野心勃勃,一心争夺储位。 要掰倒哪个皇子,还用考虑吗? 不到片刻功夫,这位李阁老已经打定了主意,朗声道:“皇上,老臣曾经听赵王殿下说起过,在火灾前一天,魏王殿下曾经邀约太子殿下,只是当时赵王殿下年纪还小,老臣也没有留意他的话……如今老臣细细回想,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季如海愣住了,季如瀚也愣住了。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成武帝紧蹙眉头:“季如海,可是如此?” 季如海明显有些发愣,他回头看了李文博一眼,片刻之后,他忽然明白过来外公的意思,只犹豫了一瞬,便咬牙道:“没错,正是如此。二皇兄曾经邀约大哥密谈,儿臣仔细回想,似乎当时二皇兄所说的密谈地点,便是冷宫。” 季如瀚猛地站起身来,一张斯文瘦削的脸憋得通红:“季如海,你撒谎!我根本就没有约过季如渊来冷宫!你血口喷人!!” 李文博冷冷道:“魏王殿下,若不是你约了太子殿下在冷宫见面,你的贴身玉佩又怎么会在……尸骨旁边?” 季如瀚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扭头向季如雪望来:“季如雪,是你,是你……” 季如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如瀚,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清亮悦耳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二哥,当真是你杀了大皇兄?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皇兄虽然对我们严厉了些,可是,可是他到底是我们的亲大哥啊!” 66、第六十六章 季如瀚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几乎瞠目欲裂:“季如雪,你,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 明明是你杀了季如渊!!” 季如雪并不辩解, 只是极其疲倦地闭了闭眼睛, 似乎已经痛心到了极点,连话都懒得说了。 丽妃喃喃道:“我儿子真的是……是季如瀚杀的?” “不, 不可能,瀚儿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贤妃脸色惨白, 瘦弱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此时此刻,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顿时低声议论纷纷。 “天哪,怎么会这样?” “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 “是啊, 谁能想到这出呢?” “闹什么闹?成何体统!”成武帝不耐烦地呵斥一声, 又对季如雪道,“老四, 当年冷宫地窖那场火灾,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季如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在努力平息胸中的悲痛和震惊, 片刻之后,他才哑声道:“回父皇的话,那天一大早,儿臣想去小厨房拿点吃的, 却发现地窖门缝里冒着黑烟,还有模模糊糊的呼救声……我来不及多想,直接冲进去救人, 谁知道火势实在太大了,我还没找到人,就被困住了,要不是林大人拼死救我,我可能就,可能就……” 他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成武帝沉吟道:“你说听见有人呼救?” “是,儿臣确实听见有人呼救,后来听说张有德失踪了,儿臣还以为呼救的人就是张有德。如今细细回想,那呼救声其实不像阉人,只是太嘶哑又太模糊了,儿臣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是大哥……”季如雪说着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丽妃顿时嚎啕大哭。 李文博的神色也十分凄然,他长叹一声,拱手道:“皇上,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季如瀚此人禽兽不如,竟然以密谈为理由,将亲生兄长骗入冷宫地窖活活烧死……老臣以为,其罪当诛!” 季如瀚腿都软了,嘶声大喊:“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 贤妃扑倒在成武帝脚边,死死拽着那明黄色的衣角:“皇,皇上,瀚儿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成武帝微微蹙眉,神色犹豫。 季如雪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的钦天监监正陈云,这个时候,陈云那张蜡黄的老脸已然血色全无,似乎六神无主的样子。 季如雪心中冷笑一声,忽然问道:“陈大人,你方才说你夜观天象,发现有煞气怨气直冲冷宫,可是真的?” 陈云颤声道:“自,自然是真的。” 季如雪盯着他,陡然提高了声调:“大胆陈云,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欺君之罪?!” 陈云本就六神无主,此时被季如雪这么恶狠狠地一吓,登时双腿一软,对着成武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是,是魏王殿下让我那么说的!” 成武帝狠狠拧起了眉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云一边拼命磕头,一边道:“大,大前天晚上,魏王殿下忽然找到微臣,种种威逼利诱,让微臣向皇上进言,说有怨气煞气直冲冷宫,必须掘地三尺以明视听,微臣,微臣不敢拒绝魏王殿下,就,就……” 第133章 难道,就如季如雪说的,自己真的对他……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上亲手养大的狼崽子,怎么可能喜欢上书里的反派boss? 林若轩一边拼命否认,一边忍不住把枕头抓了起来,死死按在脑袋上,试图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床铺微微一陷,而后是一个低柔悦耳的声音:“先生,睡不着吗?” 林若轩吓了一跳,赶紧扔开枕头爬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殿,殿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季如雪柔声道:“我担心白天的事情吓着先生,就过来看看。” 林若轩微微仰头,怔然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对方低垂眸子,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漆黑澄澈的眼珠仿佛两枚漂亮的黑水晶,雪白的脸庞罩了一层朦胧的淡淡月色,英挺俊美到了极点,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动。 季如雪见他久久不语,又柔声问道:“先生回府之后,似乎一直神思恍惚,晚膳也没吃几口,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林若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枚葫芦玉佩的事情,他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季如雪审视一般盯着林若轩,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片刻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而后搂住林若轩,轻柔地将人放了下去,又细心地掖了掖被角:“太晚了,先生赶紧睡吧,我在这里陪先生。” “不用陪我,你早些回去睡吧,明天……” 林若轩话还没说完,季如雪已经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啾”了一下:“早在落叶谷山洞之中,在那个简陋的茅草铺上,先生就已经做了我的妻子,夫君陪着妻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若轩放弃了和他沟通。 季如雪也躺了下来,从身后搂着林若轩,林若轩被他抱在怀里,想着那枚葫芦玉佩,想着很快就要离开的事情,心里一团乱麻。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冲动翻过身去,想再跟季如雪说两句什么,却正正撞入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明亮皎洁的月光之下,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四目相对,林若轩慢慢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结结巴巴道:“殿下,你,你别这样。” “先生,我能不能……”季如雪紧紧盯着他,那目光几乎是赤/裸裸的渴求,仿佛饿狼盯着手到擒来的柔弱猎物,但又不能轻易擅动,只能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本能,连呼吸都灼热沉重到了极点。 林若轩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片刻之后,季如雪轻轻抿了抿薄唇,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子,低声安慰道:“先生放心,你不允许的话,我不会做什么的。”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极其失望的样子,心里忽然莫名其妙一阵冲动,鬼使神差地问道:“阿雪,你真的很想要吗?” 季如雪猛地抬起眸子,不敢置信一般死死盯着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终于……肯了?” 67、第六十七章 林若轩其实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他很想矢口否认,但在对方灼热无比的目光之下,他竟然开不了口。 他还在犹豫, 季如雪已经撑起身子, 缓缓拉开了他交叠的衣襟……月色如水,随着“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一件件白色中衣被轻轻扔到了地上, 季如雪的目光从林若轩身上缓缓扫过,眸色晦暗到了极点。 林若轩只觉得脸颊滚烫, 忍不住把头偏到一边:“你, 你看什么?” 季如雪哑声道:“上次山洞里太暗了,脑子又晕, 没怎么看清楚, 这次得仔细看看……先生真好看。” 林若轩又是慌张又是窘迫,几乎不太敢看季如雪,只死死盯着床边垂下的洁白帐幔,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对方那种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 从自己身上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分每一寸,都丝毫没有放过。 林若轩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小声道:“阿雪,别看了。” “先生都做过我的妻子了, 怎么还是这般害羞?放心, 我知道先生喜欢我的模样, 这次一定让先生好好看着我的脸。”季如雪的声音带了些笑意, 又柔声哄道, “先生,别太紧张了,放松些……待会儿才好做我的妻子。” 林若轩听着他那些胡言乱语,臊得耳根子直发烫,几乎想扯过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上,可是今晚之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既然阿雪想要这样……他迟疑片刻,索性狠狠一咬牙,豁出去了。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强忍羞涩的乖顺模样,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又从衣堆里摸出一盒脂膏,低声道:“先生,稍微忍着点。” 林若轩满脸滚烫,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竭力忍受着这极其羞耻的一切,和山洞那次不一样,今天晚上,自己和季如雪都是完全清醒的,而且山洞里昏昏暗暗,此时月色明亮皎洁,所有的一切,全都袒露无余。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哑声道:“先生,可以吗?” 林若轩沉默片刻,极轻地点了点头。 季如雪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沉声道:“先生,睁开眼睛,看着我回答。” 林若轩不知所措,只得慢慢睁开了眼睛,对方那双漆黑澄澈的眸子正深深凝望着自己,里面倒映着自己满脸通红的僵硬样子。 季如雪紧紧盯着他,再次低声问道:“先生,今晚没有什么药,也没有什么借口,所以……先生是心甘情愿要做我的妻子吗?” 这个问题实在太破廉耻了,林若轩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硬着头皮,蚊子哼哼一般道:“嗯。” 季如雪不再说什么,极其凶狠地吻了下来。 天晕地旋之中,林若轩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条被惊涛骇浪冲击得几乎破碎的小船,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拼命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这里毕竟是燕王府,不是荒郊野岭的山洞,万一被别人听见,自己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季如雪似乎发现了他的顾忌,轻轻啄吻着他紧闭的唇:“别怕,先生是我唯一的爱妻,我们这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是有人胆敢胡说八道,我割了他的舌头。” “唔……”林若轩面红耳赤地咬着牙,又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崩溃一般哭道,“阿雪,阿雪……”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先生放心,是我,是我……”季如雪一边密密吻着他,一边柔声哄道。 林若轩在泪眼朦胧之中,仰望着那张熟悉而俊美的脸,感觉稍微安心了些,颤声道:“嗯,是你……” 破碎的泪光和月光之中,他索性豁了出去,伸出胳膊紧紧搂住季如雪的脖子,季如雪陡然呆了呆,而后疯狂地吻了下来……晕晕沉沉中,林若轩心里隐隐明白,这次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就像季如雪所说的,自己做了他的妻子……这简直,这简直……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才渐渐平息下来。 “先生,你真好,你真好……你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好……”季如雪把脸深深埋在那浓黑的长发里,修长有力的胳膊铁箍一般死死搂着林若轩,在他耳边呢喃着世上最热切甜蜜的爱语。 林若轩脸颊烫得简直能煮鸡蛋,根本不敢看对方。 季如雪撑起身子,垂眸看着林若轩,先生那张苍白秀美的脸庞涨得通红,漂亮的眼睛慌慌张张地瞥着旁边,明明那么害羞,身子骨又弱,还这样放任自己,什么都顺着自己,什么都给了自己…… 第135章 林若轩坐在牛车后面高高的稻草堆上,被颠簸得都要吐了,他看了看那头有气无力的老牛,又看了看那个不紧不慢的赶牛老头,忍不住问道: “老伯,还有多久啊?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万一遇上山贼怎么办?” 赶牛的老头笑道:“这位公子也忒心急了,俺这牛车是王家村最稳最快的,最多半天功夫,只要翻过这座山,便到福州府境内了。公子你是外地人,所以不知道,那福州府可是宁远侯萧大将军管辖的地方,别说山贼了,连个小毛贼都没有!” 林若轩挑了挑眉:“萧将军真的那么厉害?” 老头眉飞色舞道:“那是当然!自打萧将军来了福州府之后,连续打了三场惊天动地的海战,把倭寇剿了个干干净净,把那个穷凶极恶的首领脑袋挂在城门上三天三夜!这样一来,其他那些占山为王的毛贼,个个跑的跑,降的降,全都没了!” 哟,看来萧图南的活儿干得不错嘛,难怪百姓这么爱戴。 林若轩沉吟片刻,又问道:“老伯,我听说萧将军最近身子不大好,一直卧床不起,是真的吗?” 老头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这个嘛,俺就不知道了。不过大伙儿都说萧将军是神仙下凡嘛,肯定有菩萨保佑,不会有事儿的!” 68、第六十八章 ps:昨晚那章被锁了, 已经修改了,估计过两个小时能放出来,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林医生和黑莲儿分手前来了一发, 黑莲儿逼林医生叫夫君, 林医生叫了,黑莲儿高兴得不得了, 然后早上起来发现林医生跑路了。。。目前林医生已经跑了一个月了,正坐牛车往舅舅那里赶。 正文分割线—————— 林若轩正想说什么, 肚子忽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公子可是饿了?”老头笑了笑,然后扔了件东西过来。 林若轩赶紧一把接住,而后定睛一看,却是大半个白面馒头,虽然已经有些冷了, 但是还算松软。 “谢谢老伯。”林若轩确实饿了, 便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馒头, 一边暗暗琢磨, 这东南沿海果然民风淳朴, 比如这赶牛老头虽然喜欢吹牛, 但心肠还是蛮好的。 他正想着,老头忽然道:“两钱银子。” “……”林若轩无语了,“老伯,你坑人哪?山底下两个铜板就能买五个大馒头。” “这位公子啊, 这山上可不比山脚镇子,好几里地都没有卖吃食的!再说了,你看这馒头多大啊, 这可是俺老太婆大清早起来做的,俺都只吃了一小块呢……公子,你要是实在不想吃,也可以还给俺嘛。” 林若轩很想把咬了两口的冷馒头扔还给他,但是瘪瘪的肚子却没出息地死活不肯,只好闷哼一声,愤愤地吃着两钱银子的奢侈品馒头。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路也从上山变成了下山。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唿哨:“嗖——” 随着这声唿哨,山道两旁陡然跳出五条黑衣大汉,为首的一名刀疤脸汉子大喝道:“给老子站住!” 草,还真有山贼! 林若轩差点被馒头噎着,老头赶紧勒住牛,战战兢兢道:“好,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刀疤脸汉子“刷”一声拔出一柄雪亮的砍刀,厉声喝道:“装什么傻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台词也太敷衍老套了吧。 林若轩忍不住道:“这里又没有树,哪里来的’此树是你栽’啊?” 那刀疤脸汉子瞪着一双牛眼,大吼道:“少废话,都给老子滚下来!” 两人只好从牛车上面走了下来,老头抖抖索索道:“这位好汉,不不不,这位大王,小的,小的真没银子,这位公子才是有钱人啊!” 刀疤脸汉子立刻抬眼望向林若轩,大喝道:“兀那小白脸,还不赶紧把银子交出来!” 林若轩想起包袱里那叠厚厚的银票,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山道旁边是个挺陡的斜坡,上面长满了厚厚的杂草,如果从这里滚下去,或许能够逃脱,不过估计得摔断一两根骨头,只怕耽误萧图南那边的事……可是,就算自己老老实实把银票交出来,也不一定能活命。 唉,早知道就不该为了赶时间,抄小路了。 刀疤脸汉子见他久久不答,脸上煞气陡现,猛然举起雪亮的砍刀,便要往林若轩脑袋上砍落! 正在此时,一道明亮的剑芒横空闪过,登时把刀疤脸的砍刀荡了开去,而后只听一声清斥:“大胆山贼,竟敢在萧将军的地界打劫百姓!” 随着这声清斥,一名白衣少年旋转着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林若轩身前,横剑当胸,气势凛然。 只可惜长了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 林若轩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睛,这种炫酷又老套的出场,自己这是遇到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少侠了? 众山贼呆了呆,而后一阵呼喝,纷纷拿着砍刀冲了上来! “大伙儿上啊!” “他只有一个人,杀了他!” “杀啊!!” 圆脸少年冷哼一声,然后蹂身而上,一柄长剑使得一团雪亮,杀得山贼们嗷嗷直叫! 林若轩看着看着,手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也能看出来,跟季如雪狠辣凶猛的剑术,以及萧图南势大力沉的剑术相比,这少年的剑法虽然十分炫目,但似乎缺了点力道,好像手上没有力气。 果然不到片刻,少年身上就挂了不少彩,但那群山贼也伤了好几个,刀疤脸汉子眼见不妙,立刻一声唿哨:“点子扎手,咱们撤!” 山贼们一声呼喝,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 “没种的东西,跑什么跑?!”那少年强撑着追了几步,到底力气不支,拄着剑直喘气,“呼呼,该死的山贼……” “你没事吧?”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住他,想把人弄到牛车上躺着,可是一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老头已经牵着牛跑得无影无踪了。 林若轩郁闷了一会儿,但也没法子,只得勉强扶着那少年,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我姓林,你呢?” 少年有气无力地喘息道:“我,我姓傅,呼呼……” 第137章 林若轩认真道:“你救了我命,这些都是小事而已。对了,我住在对面那间屋子,有事情就叫我。” 傅月溪兴高采烈道:“嗯,我知道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林若轩终于松了口气,直接在床上瘫成了大字型。 最近这段日子实在太累了,离开京城这一个多月,因为害怕被找到,他不停地换车换马换船,还做了假的通关文书,今天又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什么山贼,什么死人谷都冒出来了。 林若轩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人。 这么久了,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是暴怒愤恨,是心灰意冷,还是悲伤难过?无论如何,那人早晚都会走出来的,毕竟自己只是个过客,那人也只是个书中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日子,不管他身在何处,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那声音几乎有些破碎了:“先生,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喜欢我吗?” 69、第六十九章 林若轩胡思乱想着, 一直到了三更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房门便“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傅月溪一边敲门, 一边大呼小叫:“小林大夫, 小林大夫!起床啦!都日上三竿啦!” 林若轩忍着头疼,极其费力地睁开眼睛, 听着外面的鬼喊鬼叫,忍不住叹了口气, 勉强撑起身子打开房门:“傅少侠,怎么了?” “小林大夫,咱们赶紧上路,去福州府救三师叔吧!你看,我还买了馒头路上吃!”傅月溪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外, 手里献宝般抱着一堆雪白的大馒头, 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 林若轩一宿没睡好,此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呃, 这个……” 傅月溪以为他不肯, 急忙道:“小林大夫, 你别担心,我三师叔人可好了,他虽然是个打仗的,满院子都是大头兵, 但是只要有我在,保证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至于医资嘛……三师叔打了那么多倭寇,一定收缴了不少金银财宝, 绝不会短了小林大夫你一个铜板!” 林若轩又好气又好笑,这傅月溪自小生活在穷光蛋聚集地,又被那个小气巴拉的死人谷主养大,便以为天下人都又穷又爱钱,自己不缺钱就不用说了,萧图南虽然一穷二白,但为人正直豁达,肯定不会私吞倭寇财宝的。 傅月溪还在“小林大夫长,小林大夫短”地叽叽喳喳个没完,林若轩被吵得头疼,赶紧塞了一大锭银子给他:“行了行了,你拿着这银子去租辆马车,咱们吃完早饭就上路!” 傅月溪捧着银子,圆圆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小林大夫,你真是个大好人!给我治伤,还给我银子!我真想带你回死人谷,师父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咳咳……不用了,谢谢。” …… 清晰稳定的脚步声,回荡在地牢幽暗的走廊里。 季如瀚蜷缩在墙角发霉的稻草堆里,勉强抬起肿胀的眼皮,透过乱糟糟的头发向牢门外望去,是谁?是父皇?是李文博?是季如海?还是……季如雪? 他宁愿面对李文博那条千年老狐狸,也不愿面对季如雪这位四弟,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四弟,让他觉得极其……恐惧。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牢门缓缓开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季如雪缓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季如瀚。 虽然那张雪白的面孔一片冰冷,审视的目光也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但季如瀚明显能够感觉到,此时此刻,这位四弟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反正自己已经这副鬼模样了,也没什么好怕的,这么想着,季如瀚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忍着疼痛咧嘴一笑,哑声道:“怎么,四弟这种没心没肺的畜生,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啊?哦,我忘了,你从小就有娘生没娘养,自然是不顺心了,哈哈哈哈……” 季如雪并不动气,只淡淡道:“二哥既然知道弟弟心情不好,那么最好趁早招了,免得吃零碎苦头。” “我呸……” 季如瀚一口唾沫还没吐出去,一记极其沉重的拳头已经狠狠击中了他的胃部,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酸甜苦辣咸全都涌上了喉头,忍不住“哇”地一声,隔夜的酒菜混着鲜血胃液呕了一地,牢房里登时一片腥臭弥漫。 季如瀚痛得蜷成了一只虾米,脑子里一片糊涂,只知道拼命往墙角缩:“你,你……” 季如雪冷着一张雪白的脸,大步走上前去,又是一脚狠狠踹中了季如瀚的小腹!而后又是一脚,再是一脚!! 他下手极重极狠,不到片刻功夫,季如瀚已经被踢打得几乎没了人形,眼睛肿成了一条细缝,口鼻之中全是浓稠的鲜血,浑身阵阵剧痛,也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 季如雪缓缓吁出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而后揪住季如瀚的头发,冷冷道:“肯招了吗?不招的话,我就亲手剥了你的皮。” 季如瀚痛得意识都模糊了,极度的恐惧之中,稀里糊涂道:“我招,我招,我全都招……太后,太后是我害死的……可是,可是她老人家之前已经中了毒,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是加了一点分量……皇祖母,皇祖母,您最疼我了,您别来找我啊……呜呜……” 季如雪微微一愣,而后轻轻眯了眯眼睛,“啪!”一个重重的耳光扇了过去:“太后的事就不提了,太子呢?也是你害死的?” “太子……太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如瀚被打得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脑海里一片昏昏沉沉,只知道茫然地重复着。 季如雪冷哼一声,揪着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往坚硬的花岗石墙壁上狠狠撞去,“砰!砰!砰!!” 他撞了好几下,才停下来,而后柔声问道:“二哥,弟弟帮你醒了醒脑子,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吗?” 季如瀚血流满面,几乎看不清东西,只能低低喘息道:“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让大理寺定案吧,给我个痛快吧……” “二哥早些招不就行了,也免得吃这些零碎苦头。”季如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缓缓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条雪白的手绢,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上的血,然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季如瀚看着他离去的修长背影,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瞬,猛地扑到牢门上,嘶声大吼道:“季如雪!你天生就是个冷血的怪物!没人敢接近你!没人敢爱你!你会孤独终老的!!你这个该死的怪物!!” 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触动了什么,季如雪的背影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而后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地牢。 走出地牢之后,阳光耀眼生花,锦衣卫指挥使薛锦赶紧迎了上来:“燕王殿下,犯人怎么样了?”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沉声道:“犯人已经招了,可以让大理寺的人来结案了。” 薛锦惊讶道:“这么快就招了?” 季如雪懒得解释,又淡淡道:“督管诏狱的南镇抚司统领,还有这地牢的牢头和狱卒,他们收了犯人贿赂,竟然私自给犯人送酒菜,统领和牢头抓了细细审问,狱卒全部就地杖毙。” 薛锦微微一愣:“这……” “薛指挥使放心,一切有本王担待。”季如雪沉声道。 薛锦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拱手道:“我明白了。” “你去办吧。”季如雪点了点头,又侧头往身后的诏狱望去,明媚的阳光之下,这座黑色花岗岩建筑显得更加森冷,当年就是在这座地牢里面,先生为了保护自己,被十根数寸长的滚烫铁针,生生刺穿了手指…… 一想到那个人,季如雪心中陡然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从容的神色,匆匆离开了诏狱。 第139章 傅月溪瞪大了眼睛,伸手将林若轩护在身后:“我找三师叔!” 那小兵嗤笑道:“哪里来的奶娃娃,还找叔叔呢,赶紧回家吃奶去!” 傅月溪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刷”一声拔出剑来:“无礼!” 另一个小兵笑道:“哟,这奶娃娃要在宁远侯府动武?” 眼见就要动起手来,林若轩急忙道:“等等,我和宁远侯是旧识,听说他卧床不起,所以前来探望。我记得宁远侯身边有个叫阿铁的小厮,我认识他,叫他出来吧。” 萧图南生性简朴,自从林瓦儿进京之后,便没有再任用管事,身边只有几个小厮,除了留在辽东的阿忠阿喜之外,还有个带在身边的瘸腿阿铁,林若轩曾经在京城见过此人。 小兵怀疑地看着林若轩:“你认识阿铁?等等,我去叫他过来。” 傅月溪简直疑惑极了,小心翼翼道:“小林大夫,你认识我三师叔?你怎么不告诉我?难不成,你就是为了找他,才来的福州府?” 林若轩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瘸子便一拐一拐地从里面奔了出来,一下子就跪倒在林若轩面前:“林管事,不不不,林大人,您可算来了,侯爷他,侯爷他快不行了!” 林若轩急忙道:“阿铁,起来说话,侯爷他到底怎么了?” 傅月溪也急了:“三师叔不行了?” 阿铁站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带着两人往里走去:“唉,唉,两位请随老奴过来。” 两人跟着阿铁一路进了府,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卧房门前,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刚刚推开门,一股极其浓重的药味便迎面扑来,卧房里昏昏暗暗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夹棉帘子,明明已是浓春时节,墙角还烧着两盆熊熊的炭火,大床上帷幕低垂,里面似乎睡了个人。 林若轩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撩起帷幕,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颤。 那个曾经英武矫健的萧图南,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古银面具放在枕头旁边,那张和季如雪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孔泛着不健康的酡红,纤长浓密的睫毛密密垂着,薄薄的嘴唇干裂了好几道血口子,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妙。 林若轩心中一沉,轻轻摸了摸那光洁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他转身问道:“阿铁,到底是怎么回事?侯爷受了什么伤?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阿铁抹了抹泪:“林大人,您也知道的,之前在辽东的时候,侯爷就受过三处箭伤,后来在地牢里又挨了两顿板子,身子已经大不如前……” 林若轩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后来呢?” “侯爷来了福州府之后,在地牢受的伤还没有痊愈,就大张旗鼓地剿寇,一剿就是一年多……最后那次海战,一帮倭寇上了我们的船,侯爷肚子上挨了一刀,草草包扎之后又开始指挥作战……” 林若轩忍不住顿足道:“这怎么行?他疯了?你们也不劝劝他?” “没人劝得住啊!倭寇最后一艘炮船被打沉的时候,侯爷忽然晕了过去,然后就卧床不起,开始的时候,一天还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后来渐渐高烧不退,最近这几天一直昏迷不醒,水米不进……林大人,老奴听说您学了医术,求您救救侯爷吧!” “你别担心,让我仔细想想。” 林若轩一边安慰阿铁,一边暗暗沉吟,肚子中刀之后,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是了,多半是外伤没有妥善处理,导致腹腔感染,这可不大好办。 这么想着,他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仔细看看侯爷的伤口。” 傅月溪和阿铁退出去之后,林若轩便把萧图南的上衣解开,细细打量着对方满是伤痕的躯体。 萧图南纵横沙场多年,受过的轻伤重伤不计其数,密密麻麻的疤痕简直触目惊心,除去左肩、右胸、腋下的三处陈旧箭伤之外,腹部还有一处极深的狰狞刀伤,伤口已经化脓了,看起来细菌感染很严重。 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乱来啊……林若轩暗暗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唤出了系统。 “系统,系统。”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亲,男主的情况非常危险哦,建议尽快医治,不然会导致世界线崩溃哦。】 “我倒是可以给他动手术,不过他的旧伤实在太多,只怕已经伤了元气,手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嘟嘟嘟,所以亲要尽快找齐四种药材,炼制四方回春丸,帮男主彻底治好身体哦。】 “唉,我尽快吧。对了,我记得我还有两次兑换医疗物资的机会,你帮我兑换五支广谱抗生素吧。” 【嘟嘟嘟,好的哦。】 林若轩退出系统,摸着怀里那五支珍贵的抗生素,把阿铁和傅月溪叫了进来:“我待会儿要给侯爷动手术,阿铁,你帮我弄一套手术工具,需要刀子、钩子、剪子、蚕丝线,还要烈酒和热水。月溪,你在这里给我当助手。” 阿铁立刻道:“老奴马上去找。” 傅月溪挠了挠头:“我没做过助手……不过我会努力的!” 阿铁办事非常利索,不到一炷香/功夫,手术工具都准备好了。 此时此刻,卧房里点起了数十只蜡烛,所有的一切都被照得灯火通明,萧图南平躺在大床上,上衣已经脱去了,腹部那道狰狞的刀伤完全露了出来。 林若轩用烈酒消毒之后,沿着那道伤口,轻轻划了一刀。 “月溪,把伤口往两边拉开。”林若轩沉声道。 傅月溪拿着钩子,用力把伤口往两边拉开,不到片刻,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小林大夫,我想吐。” 林若轩一边动刀,一边面无表情道:“想吐就忍着,你可是行走江湖的傅少侠。” “哦。”傅月溪咬牙道。 林若轩不再说话,仔仔细细清理着腹腔,果然不出所料,刀伤太深了,已经伤到了结肠网膜,一小段结肠已经坏死了,腹腔也感染了,这样严重的伤势,要不是萧图南长年习武,又有男主光环,估计已经死翘翘了。 嗯,看来得切除一段结肠,然后再做吻合术…… …… 这场手术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当手术终于完成的时候,林若轩只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快累趴下了。 傅月溪关切道:“小林大夫,是不是弄完了?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会儿吧。” 第141章 呃,原来死人谷这破名字是南宫剑自己改的?还真是有个性。 林若轩无语了片刻,又忍不住问道:“那死人谷以前叫什么呢?” “叫封……”正在此时,萧图南的肚子忽然极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 两人呆了呆,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图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讷讷道:“咳咳,有点饿了。对了,若轩你守了我整整一夜,应该也饿了吧,赶紧让厨房弄些吃的。” “哦。”林若轩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起身出门吩咐,萧图南也把那张古银面具重新戴上了。 …… 不多时,阿铁便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白米粥,还有一大碟肉包子、两盘清炒小菜,菜色虽然朴素简单,但是分量十足。 傅月溪也跟进来蹭饭,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包子,一边哇啦哇啦地讲个不停:“三师叔,我好多年都没见到你了,你以前每次出谷都会给我买糕饼,还带我去山上烤兔子,我好想念你啊……” “侯爷会烤兔子?”林若轩忍不住看了萧图南一眼,没想到男主少年时还挺活泼的。 萧图南垂眸看着他,声音很温柔:“你要是想吃的话,改天我带你去烤。” 林若轩总觉得哪里不对,只得道:“呃,以后再说吧。” 傅月溪看了看萧图南,又看了看林若轩,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乖乖地低头吃包子,啥也不说了。 吃完饭后,福州知府粱川、副将陆勇等等一行人,都先后来见了萧图南,探望病情的探望病情,汇报军务的汇报军务,一时之间,这座原本愁云惨雾的宁远侯府不但有了人气,简直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送走一行人之后,林若轩惦记着系统任务,便小心翼翼道:“侯爷,我想问件事儿。” 萧图南微笑道:“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我听说南海有座小岛,叫做珍珠岛,侯爷你在这边呆了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 萧图南愣了愣:“珍珠岛?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图南为人甚好,如果听说自己为了他,要去茫茫大海上寻找药材,他多半不会让自己去冒险……还有一点,萧图南此人有些自恋,说不定会觉得自己对他一片痴心,待会儿又搞得十分尴尬。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我身子不大好,最近偶然得了个调养秘方,里面有一味珍稀药材,叫做’南海鲛人泪’,只有那座珍珠岛上才有。” 萧图南沉吟道:“原来如此。我没去过那个珍珠岛,不过我曾经听一位老渔民讲过,那珍珠岛在南海深处,盛产极其珍贵的海水珍珠,但是周围有许多暗礁暗流,想去采珠的渔船全都一去不回,慢慢就没人去了。” “这样啊……”林若轩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自己又不是航海专家。 萧图南诚恳道:“依我看,若轩你还是别去了。如果身子实在不好,我可以设法帮你寻些其他药材,比如老山参、冬虫夏草,这些我都能找到。” 林若轩叹了口气,心中非常无奈,自己也不想这么麻烦,可这是该死的系统任务,根本没法推卸。 他想了片刻,又道:“侯爷,你能不能拨条船给我?我还是想去试试。” “若轩,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太危险了。” “可是,我是真的很需要那样药材。” 萧图南又劝了几句,见他态度十分坚定,只得叹道:“这样吧,你再等几天,我身体略好之后,和你一同前往。” “这,这不太合适吧。”林若轩呆了呆,便想拒绝。 “大海上瞬息万变,我在这边呆了一年多,再怎么也有了些经验,多少能帮得上忙。如果你自己去的话,十有八九什么也找不到,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 林若轩还是很犹豫:“可是……” 萧图南挑眉道:“要是你不同意的话,就不用跟我要船了。” 林若轩心中十分为难,但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书中世界,萧图南有大男主光环,搞不好真的能找到那座珍珠岛。 这么想着,他便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侯爷了。” 萧图南深深看着他,柔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 一转眼,便过了大半个月,萧图南长年习武,身体底子甚好,伤势渐渐好了一大半。 虽然还没有完全痊愈,但是再这么拖下去,马上就要到雨季了,出海会变得很危险,于是二人商议之后,将福州府的军务暂时托付给副将陆勇,又选了一条坚固的中型战船,决定尽快出海。 战船上面,除了数十名身强体壮的水手之外,萧图南还带了一位做过向导的老渔民,又带了两月的干粮和淡水,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船只正式启程,前往南海深处,寻找珍珠岛。 林若轩站在甲板上,带着咸腥味的海风迎面吹来,蔚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目之所及,全是茫茫的水天一色,偶尔有一串小鱼跃出水面,给大海点缀上了勃勃生机。 “若轩,看什么呢?”萧图南走了过来。 “那边好像有鱼在跳。” “哦,那是银鱼,白天也就罢了,满月的时候跳起来,那才叫一个好看呢。我有次半夜在一个小岛埋伏,就看到……”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着海面跳跃的鱼儿,倒也颇有乐趣,萧图南讲了些自己打倭寇的事情,林若轩也讲了不少辽东的见闻,萧图南很有兴趣,一边倾听,一边感叹。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点点繁星浮现在深蓝的天幕之中。 “若轩,你躺下来试试,我在海上打仗的时候,晚上经常这样看星空。”萧图南一边说,一边拉着林若轩在甲板上躺了下来。 林若轩拗不过他,只好躺了下来,这样仰望着深蓝夜空中的浩瀚银河,仿佛自己要向星空中坠落而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美吧。”萧图南叹道,“此时此刻,才觉得浩渺天地之间,自己如同蜉蝣一般。” 第143章 “不好,船偏离航向了!”萧图南急道。 “怎么回事?”林若轩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捂住鼻子,“小心,这雾有问题!” 可是已经晚了,不到片刻,林若轩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 好困……头好痛…… 迷迷糊糊之中,林若轩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还有些模糊,耳边已经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舍兰姐姐,你快看,这个男的醒了!” 这个时候,林若轩的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呆滞地转动着眼珠,眼前是一间简陋而宽大的茅草屋,自己被粗大的麻绳绑在一根柱子上面,萧图南也被牢牢绑在旁边,还在昏迷之中。 对面有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面铺着一张暗绿色的巨蜥皮,一个艳丽的少妇坐在巨蜥皮上,旁边还站了七八个老老少少的女子。 那些女子肤色黝黑,个个都高挑矫健,只是打扮非常古怪,居然全都没穿上衣,只围着简陋的草裙,手里拿着长长的兽骨矛,脖颈上却挂着一串串闪闪发亮的海水珍珠,看起来十分诡异。 难道这里就是珍珠岛? 这些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林若轩还在稀里糊涂之中,一个修长丰满的俏丽少女走了过来,她十分轻佻地抬起林若轩的下巴:“舍兰姐姐,你是不是要吃这个男的?你吃之前,能给我玩一会儿吗?” 啥?吃?玩儿?? 大石头上面那个艳丽少妇懒洋洋道:“铃罗妹妹,你要是想玩儿的话,旁边那个戴面具的更壮实些,这个小家伙太瘦弱了,只怕玩儿两下就死了,那样肉就不好吃了。”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还真是食人族,好像还是女儿国食人族? “好吧,这个戴面具的看起来也不错,我把他弄醒之后玩一会儿,然后就直接吃了。”铃罗沉吟片刻,居然真的要去解萧图南身上的绳子。 等等,放开那个男主!萧图南虽然有些谜一般的自恋,但是为人很好,伤势未愈就随着自己出海找药材,却倒霉催地遇上这种事情……说好的男主光环呢?! 林若轩拼命转动脑筋:“等一下,你们为什么要吃我们?” 那个被称为“舍兰姐姐”的艳丽少妇疑惑地挑起眉毛:“如果不吃你们这些岸上人,我们就会死啊。” 林若轩糊涂了:“这是在海上,你们应该不缺鱼吧?怎么可能不吃人就会死呢?” 铃罗撇嘴道:“你这个男的也真是的,难道舍兰姐姐还会骗你吗?前两年,我们一直没有捉到你们这些岸上人,就死了好些人呢。” 林若轩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要吃我,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舍兰有些不耐烦道:“罢了,铃罗你讲给他听吧。” “哦。”铃罗应了一声,便叽叽喳喳地讲了起来,“你们这些岸上人,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林若轩听了大半天,终于弄明白了。 原来这个岛屿,便是传说中的珍珠岛,岛上生活着数千名“舍兰族人”,历代头领的名字都叫做“舍兰”。 不知道为什么,舍兰族一直女多男少,往往诞生十个女婴才有一个男婴,而且女婴较为健壮,慢慢便形成了眼前这种女儿国。 虽然女多男少,但是繁衍不成问题,可十分麻烦的是,舍兰族人经常得一种怪病,一开始是口鼻出血,渐渐地越来越虚弱,慢慢就死了。 到后来,舍兰族有一任首领发现,只要劫掠了岸上人的船只,吃了那些岸上人,怪病就会有所好转,所以她们便利用珍珠岛一面古怪的悬崖作为回音壁,唱歌吸引往来船只,待船只靠近之后,再点燃有迷魂作用的干草,直接把人迷倒,然后吃掉。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一回事?”林若轩听完之后,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舍兰族的这种怪病,明显就是极度缺乏维生素c引起的坏血症,珍珠岛上没什么水果蔬菜,舍兰族平日又只吃海鱼,自然非常缺乏维生素c,长此以往,便会出现牙龈出血、流鼻血、皮下出血、甚至内脏出血等等症状,再加上免疫力低下,最后就死掉了。 至于吃“岸上人”治怪病,更是无稽之谈,多半是吃人的同时,又吃了劫掠船只上面的蔬菜水果,却误以为是人肉治疗了怪病。 舍兰冷冷道:“你既然听了故事,就该老老实实被吃掉了。” 林若轩无奈道:“你们放了我,我知道怎么治疗出血怪病,还不用吃人。” 舍兰冷哼一声:“岸上人为了保命,总是喜欢胡说八道。” 林若轩耐着性子道:“你们方才说的那种怪病,除了口鼻出血之外,是不是身上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会经常着凉,容易疲劳?” 舍兰缓缓眯起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林若轩叹了口气:“你把我们的船和人都扣起来了吧?我们船上有两筐杨桃……嗯,就是那些黄绿色的怪果子,你们先别吃人,先吃一些杨桃,过几天看看有没有好转,如果有好转的话,我可以教你们种杨桃,还可以帮你们和岸上通商,你们身上那些珍珠,在岸上是很值钱的……” 林若轩口干舌燥地说了大半天,舍兰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直视着她:“舍兰女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用性命作担保。” 舍兰沉吟片刻,冷冷道:“先把这两个人关起来。要是他在说谎,就割了他的舌头。” …… 林若轩和萧图南就这么被关进了一个小山洞。 萧图南伤势未曾痊愈,身体还有些虚弱,吸入的迷烟又太多,过了大半天才醒来。他醒来之后十分着急,甚至想强行突围出去,林若轩倒不太着急,便劝说萧图南再等等,毕竟杨桃补充维c的效果非常显著,用不了几天,舍兰人就会发现。 果然,过了几天,两名女子又把他们押进了那座大草屋。 舍兰坐在大石头上,冷冷道:“岸上人,那些怪果子确实很有效果,我们要怎么才能继续得到这些,凉……桃?” 林若轩暗暗松了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所谓的“怪病”就是缺乏维c。萧图南侧头看了林若轩一眼,眼中隐隐有赞赏之意。 “岸上人,说话啊,我们怎么才能得到凉桃?”舍兰不耐烦了。 第145章 两人虽然嘴上说笑,但心里还是十分紧张,稍微商量之后,为了不弄出太大动静,便把独木舟栓在洞口旁边的一块大石上,而后顺着洞壁边缘的窄窄河滩,偷偷溜了进去。 洞里一片漆黑,这种时候又不敢点火折子,萧图南低声道:“这么黑,这可怎么找?” 林若轩无奈道:“走一步是一步吧。” 两人摸索着往前走了几十丈,眼前居然渐渐亮了起来。 原来溶洞里面,竟然是一个庞大的天然洞穴,这洞穴足足有数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高高的洞顶长满了一层厚厚的发光苔藓,闪烁着幽然绿光。 更让人惊讶的是,湖泊中间有个小小的岛屿,岛屿上面有一块数丈高的钟乳石,它看起来仿佛一位人身鱼尾的美人,双眼下面还有两道淡淡的泪痕,容色美丽而哀愁。 林若轩惊讶之余,又定睛细看,原来那两道泪痕,是洞顶的水滴落在钟乳石上,然后顺着眼眶、脸颊滑落,汇聚在下巴尖上,最后滴落到地面。 水珠落地的地方,有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浑圆明珠,发出幽幽的柔和光芒。 鲛人泪。 这景象着实震撼,一时之间,林若轩和萧图南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林若轩努力定了定神,如此看来,这’鲛人泪’其实是一种奇异的钟乳石,多半含有特殊矿物质,所以也算是珍稀药材,可以炼制系统任务里的“四方回春丸”。 想到系统任务,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怎么办?” 萧图南毫不犹豫道:“游过去,拿了就跑。” “……”林若轩半晌无语,而后忍不住暗道,萧图南和季如雪这舅甥两人虽然长得很像,也都很自恋,但萧图南做事简单粗暴多了,如果是季如雪,还不知道有多少弯弯绕的鬼主意。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林若轩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两人不再耽搁,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袍,只着贴身中衣,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往那个小小岛屿游去。 岛屿距离湖边不过数十丈距离,萧图南很快便游了过去,他湿淋淋地爬起来,便要去拿那颗圆润的’鲛人泪’。 这个时候,林若轩也游到了岛屿岸边,他正要撑起身子,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水波,巨大的水波。 不过瞬息之间,一道硕大无比的黑影忽然从水中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向萧图南狠狠扫去!! “小心!!”林若轩大吼道。 萧图南听到他的声音,来不及拿鲛人泪,直接就地一滚,一把捞住林若轩,连头也不回,拼命往洞外游去! 身后风声凛然,巨蟒紧追不舍!! 天旋地转之中,两人已经到了洞口,可是巨蟒那张血盆大口的腥臭气息,也到了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萧图南一手紧紧搂住林若轩,一手毫不犹豫地抓住旁边一根藤蔓,两人狠狠荡了上去! “哗啦!!” 随着巨大的水声,巨蟒猛地窜出水面,血盆大口猝然合拢,只听“嘶”一声轻响,林若轩的下裳被獠牙勾住,狠狠撕去了一块! “往上爬!”萧图南厉声道。 林若轩回过神来,赶紧抓住藤蔓,两人拼命往上爬,那条硕大无比的巨蟒在下面翻腾着,窜动着,嘶鸣着,几次都差点将二人扫下去,但终究功亏一篑。 不知过了多久,萧图南忽然道:“上面有个洞!” 那是一处小小的悬崖岩穴,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而后双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湿淋淋的对方,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呼,呼……好险,还好你反应快。”林若轩一边喘气,一边道。 萧图南也心有余悸的样子:“是啊,也幸好你叫了我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渐渐冷了起来,林若轩浑身衣衫都湿透了,只觉得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冷了?”萧图南低声问道。 “还,还好。”林若轩很想说不冷,但上下牙齿直打颤。 萧图南想了想,用随身匕首在岩洞旁边割了些干枯藤蔓,又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的火折子,努力弄了半天,终于点起一堆火,然后脱了衣服烤起火来。 他一边烤火,一边道:“若轩,赶紧把衣服脱了,过来烤烤吧。” 要是以前,林若轩不用他招呼,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过去烤火了,可自从萧图南说出“认真试一试”那种鬼话,林若轩便有一种极其别扭的感觉,不太愿意跟这位自恋的大男主靠得太近。 但是如今困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岩洞里,自己还要矫情的话,万一感冒发烧了,还不是拖累旁人。 罢了罢了,小命要紧,反正都是男人,别那么矫情。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别别扭扭地脱了湿淋淋的贴身中衣,只着一条又薄又短的衬裤,坐在火堆旁烤起火来。 呼,好暖和啊,终于活过来了。 林若轩放松地烤了一会儿火,而后感觉到某种古怪的目光,他微微别过头,发现萧图南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看什么?” 萧图南低声道:“你瘦成这样,这些年都没有好好吃饭吗?” “很瘦吗?”林若轩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呃,确实又苍白又瘦弱,连几根肋骨都隐隐可见,跟旁边高大精壮满身疤痕的萧图南一对比,那叫一个惨烈。 可自己本来就不喜欢习武骑射,再加上京城坐牢、辽东打仗、千里奔赴福州府这堆破事儿,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能不瘦吗? 林若轩对自己的身材本来没什么感觉,但萧图南这么一说,再这么一对比,着实让他有些不爽。 瘦怎么了?吃你家大米啦? 萧图南看着他那副默不吭声的倔强样子,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第147章 季如雪轻声道:“先生?” 林若轩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殿下,是这样的,方才我和你舅舅的衣裳都弄湿了,于是脱了衣裳烤火,因为挨得近了些,你舅舅可能误会了,以为我想和他……那样。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正要跟他解释,殿下你就来了。”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望向萧图南:“是这样吗?” 林若轩紧张地看着萧图南,大哥,算我求你了,为了你的脸皮,你就听我一次,千万别胡说八道! 萧图南眼神复杂地看了林若轩一眼,似乎不太赞同这种逃避做法,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嗯。” 季如雪看着他们二人眼神交流,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刷”一声收剑入鞘,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林若轩松了口气,赶紧拉着他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季如雪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哑声道:“先生,你就那么走了,我怎么办?” 林若轩无话可说,只得道:“对不起。”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一直在找你。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查到你的下落,可你已经出海十多天了,一直没有消息,我便召集了东南沿海所有的战船,全都出海找人。大前天晚上,我听说你到了这里,就亲自找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季如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得几乎带了哭腔,眼圈也渐渐红了。 林若轩心中又酸又软,一时间连被强行检查的羞辱都忘了,只觉得自己偷偷溜走这件事情,简直渣到了极点,忍不住轻轻摸着季如雪的头发,柔声哄道:“是先生的错,先生不该丢下阿雪……” “嗯。”季如雪搂着林若轩,一边委委屈屈地抱怨,一边享受着对方的柔声安抚,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萧图南,眸色冰冷到了极点。 方才,地上那截撕破的下裳,先生勉强抗拒的样子……萧图南分明在强迫先生,就和杏花楼那次一样。 可是先生性子温柔,胆子又小,因为萧图南曾经救过他,他就默默忍受了这一切,或许还害怕被自己嫌弃,不敢让自己知道这些难堪的事情,卑微地竭力遮掩着。 一想到萧图南那句无耻至极的话,“是不是杏花楼那次,我弄疼你了?”,季如雪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着,痛得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 萧图南怎敢如此?他怎敢如此?! 这是他的先生,这是他的挚爱,这是他的心尖肉,这是他轻轻碰一下都能欢喜许久的珍宝,竟然被别的男人这样毫不怜惜地……肆意糟践?! 难怪,难怪先生和自己第一次的时候,就懂得用脂膏准备,事后还会偷偷上药……他有过被粗暴对待的经验,他被狠狠弄伤过,他很怕疼,可他不敢跟自己说。 萧图南到底强迫过先生多少次?先生在萧府呆了那么多年,一直贴身伺候这个人……季如雪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就算这样,先生还惦记着萧图南的好处,惦记着萧图南曾经救过他,所以一直拦着自己,不让自己杀了萧图南……先生那么好,那么敏感,那么脆弱,又那么善良,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他? 如果自己现在杀了萧图南,先生一定会非常自责,而且先生还会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杏花楼那些不堪的事情……既然先生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便装作不知道。 所以,不能直接杀了萧图南,只能用计除掉。 季如雪一边细细思索,一边斜睨着萧图南,冰冷刻骨的杀意仿佛海潮一般,在他胸口中一阵阵地汹涌,可他脸上居然没有丝毫恨意,甚至还有些腼腆地对萧图南笑了笑:“舅舅,你也真是的,不过是烤火而已,你怎能误会先生想和你……那样?要不然,我帮你向父皇讨个赏,给你要几个美人儿?” 林若轩紧张地看着萧图南,生怕他又嘴瓢。 萧图南明显不擅长撒谎,沉默了半天,只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话:“一时误会而已,美人就算了,我懒得应付。” 林若轩看着他那副愚蠢直男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大男主再多说两句话,估计就得露馅儿,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殿下,我还没有拿到鲛人泪,明天还得再去溶洞一次,可里面有条巨蟒,殿下你一向足智多谋,有没有什么法子?” 季如雪沉吟片刻,笑道:“我倒确实有个法子。” ……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便沿着藤蔓缓缓攀援下来,落在季如雪的船上。 季如雪这艘船虽然不是很大,但明显比独木舟结实许多,萧图南爽快道:“如雪说的那个法子,我觉得可行。” 林若轩看了季如雪一眼,犹豫道:“殿下,你的意思是说,让侯爷驾着这条船当诱饵,把巨蟒引开,然后我俩趁机潜入溶洞,偷偷把鲛人泪拿走?这太危险了。” 季如雪诚恳道:“虽然有些风险,但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萧图南用力拍了拍船舵:“这船很结实,我觉得没问题。” “可是……”林若轩很是踌躇。 季如雪微微一笑,柔声解释道:“先生,舅舅腹部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昨天沾了水,今早又有些渗血,比起进洞偷鲛人泪,当诱饵还轻松些。而且这船通体柚木,又上了三遍桐油,不会有事的。” 萧图南点头道:“柚木结实,桐油防水,这是最好的船了。” 季如雪的话其实很有道理,连萧图南都觉得可行,但林若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犹豫许久之后,只得勉强同意了。 三人商议之后,便驾船到了洞口,林若轩和季如雪登上昨天栓在洞口的独木舟,萧图南则开始往水里撒鱼干,试图把巨蟒引来。 林若轩紧张地盯着水面,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水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禁有些泄气:“殿下,是不是不成啊?” 季如雪死死盯着水面,忽然一把抓住林若轩的手腕,极轻地“嘘”了一声,林若轩心中一惊,赶紧定睛望去,果然,暗沉的水面悄然划开了一道水波。 巨蟒来了。 萧图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季如雪和林若轩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一边撒鱼干,一边驾着船,把巨蟒往远处引去。 林若轩遥望着那条船带着巨大的水波渐渐远去,心中还是有些忧虑,季如雪低声道:“先生,咱们进洞吧。” “嗯。”林若轩回过神来,也明白不能耽误时间,两人便划着独木舟,小心翼翼地往洞里驶去。 季如雪划船很快,不过片刻功夫,独木舟就到了那个小小的奇特岛屿旁边,林若轩飞快跑下船,拿起那枚圆润的“鲛人泪”,而后匆匆回到船上。 季如雪惊讶道:“这就是鲛人泪?” “对。”林若轩点了点头,“殿下,咱们赶紧去找侯爷吧,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季如雪笑了笑:“舅舅不会有事的。” 第149章 藤蔓微微晃动,上面又落了些砂石下来。 林若轩喘了口气,往上看了一眼,藤蔓的根部已经完全松了,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心里非常明白,如今这种情况……只能舍弃一个人。 萧图南若是死了,世界线直接崩溃,三个人一起完蛋;自己若是死了,系统任务没法完成,世界线还是崩溃,只有,只有…… 林若轩缓缓睁开眼睛,低头往下望去。 “先生……”季如雪仰望着他,雪白的脸上雨水纵横,神色有些茫然,还有些委屈,仿佛完全想不明白,林若轩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救萧图南。 林若轩想着方才的打算,几乎不敢看季如雪的神色,只能慢慢转动眼珠,又往水面望去。 此时此刻,暗沉的水面不再疯狂翻腾,只在暴雨中泛起万点银色涟漪,那条巨蟒似乎累了,又悄悄潜入了水底。下面正好是河道分叉口,左边的河道水温偏暖,巨蟒不会过去……可是,真的来得及吗? 自己真的要……那样? 林若轩满脸都是冰冷的雨水,心中一片茫然,这个时候,又有些许零星砂石往下坠来,藤蔓猛地坠了数尺,岌岌可危! 不行,不能再犹豫了,必须马上做出决断,要么世界线崩溃,三个人一起死,要么……赌一把。 林若轩狠狠咬着下唇,试图用痛楚让自己恢复片刻冷静,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的大脑终于渐渐清明。 只能这样了。 万一……万一阿雪没了,自己就舍弃重生的机会,在做完任务之后,回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屿,在这河畔盖一座小小的茅屋,一个人孤独终老,也算陪了阿雪一辈子。 打定了主意,他便不再耽搁,细细摸索了片刻,从萧图南腰带上抽出了那柄小小的随身匕首。 他紧紧握住匕首,垂眸往下望去,季如雪满脸都是雨水,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柔了声音:“阿雪,我割断藤蔓之后,你尽力往左边河道游,千万不要回头。听明白了吗?” 季如雪呆呆看着他握着匕首的左手,又缓缓转动眼珠,看了看他紧紧拽着萧图南的右手,小声道:“先生,你要做什么?”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迷茫的样子,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冷宫,看到了那个无依无靠的孤独少年,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哽咽,眼前渐渐一片模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嘟嘟嘟,世界线即将崩溃,请亲尽快补救……】 林若轩回过神来,狠狠咬紧牙关,强行硬起心肠,拿着匕首往身下的藤蔓割去。 季如雪傻乎乎地看着他的动作。 藤蔓很粗,林若轩一刀刀地割着,每一刀都仿佛割在他自己的肉上,疼得他眼前模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数刀之后,季如雪终于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先生,你……你不要我了?你要救他?” 林若轩的手狠狠一抖,居然下不去刀了。 季如雪见他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脸上残存的一点血色也慢慢褪去了,薄薄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为,为什么?” 林若轩无法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萧图南微微一震,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轻轻挣扎了一下:“若轩……” 随着这极其微弱的一下挣扎,他脸上那张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古银面具,终于晃了晃,猝然滑落。 面具往下坠去,无声无息地落进了暗沉的水面。 “嘶啦——”,一道雪亮的巨大闪电,狠狠撕裂了暗沉的雨幕,也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 季如雪怔然望着那张脸。 容色雪白,额头光洁,狭长的眼尾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珠澄澈明亮……那是一张英挺俊美至极的脸,是先生最喜欢最迷恋的脸,是先生和自己做夫妻的时候,哪怕羞得发抖,都一定要看着的脸…… 眼前这张脸,除了那道暗红色的长长疤痕,和自己再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 季如雪死死盯着那张噩梦般的俊美面孔,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离奇得让他觉得有些滑稽的梦境,一个可怕得让他根本不敢思索的梦境。 许久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到了极点,也卑微到了极点:“先生,怎么回事?他的脸……” 先生垂眸望着自己,那张温柔漂亮的面孔极其苍白,那张花瓣般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要解释什么,但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图南闭了闭眼睛,轻轻偏过头去,神色愧疚到了极点。 这一瞬间,季如雪什么都明白了,但又什么都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根已经被割断一半的藤蔓,再也支撑不住季如雪的重量,陡然断裂开来! 季如雪只觉得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眼前大雨滂沱,耳边风声呼啸,先生的模样迅速变小,冰冷彻骨的河水铺天盖地地漫漫涌来…… ……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巨大的暴风雨终于渐渐平息,金色的阳光破开乌云的裂隙,静静洒在水面上。 林若轩死死拽着萧图南,脑子里还是一片稀里糊涂。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嘟嘟嘟,恭喜亲补救成功,世界线暂时平稳,但是男主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请亲尽快治疗哦。】 林若轩努力转动着迟钝的大脑:“……阿雪呢?”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嘟嘟嘟,反派身体的各项指征都很平稳,并无性命之忧。现在最重要的是男主,请亲尽快将男主带回岸上,为他治疗。】 “呼……”林若轩长长松了口气,一颗心终于从九霄之上,重新落回了胸膛之中,几乎有种落泪的感觉。 阿雪没事,阿雪没事。 第151章 季如雪淡淡道:“你当年在杏花楼做事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位镇守辽东的萧将军,也就是如今的宁远侯萧图南?” 锦绣颤声道:“见,见过的。他来过杏花楼一次,是奴婢伺候斟酒的,奴婢记得很清楚。”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他和谁一起来的?” “他和那位林管事一起来的,奴婢不知道那位林管事的名字。” “锦绣,你把那天的事情,全部细细告诉本王。”季如雪顿了顿,声音十分轻柔,“若有半句不尽不实,本王便割了你的舌头。” 锦绣吓得脸色苍白,抖抖索索道:“那,那天生意不太好,二楼没什么人,侯爷进雅间后,那位林管事便拿了一包药给奴婢,让奴婢放进酒里。奴婢本来不敢,可林管事说侯爷是知道的,他们只是想尽兴些……奴婢听林管事这么说,就,就放了。” 季如雪忍了忍,才道:“他拿了什么药给你?” 锦绣小声道:“助兴的药。” “助兴的药?”季如雪喃喃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你继续说。” “林管事一直给侯爷夹菜,奴婢便在旁边斟酒,侯爷好像刚刚打了胜仗,兴致很高,不停地说话,说他怎么和女真大军周旋,说他怎么射杀了女真大将,没过多久,侯爷就醉了,然后……他就把林管事打横抱了起来,抱进了隔壁厢房里。” 说到这里,锦绣偷偷看了一眼季如雪的脸色,不敢说下去了。 季如雪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两下,而后厉声道:“然后呢?说啊!” “然后……”锦绣吓得脸色发白,索性一股脑全抖出来了,“然后,然后奴婢听见林管事一直在叫……奴婢不敢多听,就,就下去了。” 季如雪紧紧咬着牙,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旁人的说辞又是另一回事,他难以控制地想象着杏花楼厢房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先生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柔声吟叫…… 一时之间,他妒忌得几乎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只能狠狠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继续问道:“既然他们是你情我愿,那后来为什么吵架?” 锦绣犹犹豫豫道:“他们第二天很晚才起床,奴婢不敢进去,便端着热水在门外候着,也没听太清楚,就听见林管事在说,什么名分之类的,然后侯爷好像不太愿意……” 名分……季如雪狠狠攥着椅子扶手,指关节泛起了一种可怕的青白色。 自己想的没错,先生和萧图南早就那样了,这么多年,萧图南一直没有娶妻,身边连个妾都没有,其实,先生就是他的……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图南一直不肯给先生名分,所以先生趁他打了胜仗的时候,在杏花楼摆酒讨好,又用了些助兴的药,把他伺候舒服了,然后趁机提出名分的事情,结果被萧图南拒绝了,两人大吵一架,萧图南不胜其烦,就把先生送进了紫禁城,遇到了自己。 那个时候,先生心情很恶劣,经常用自己撒气,后来萧图南态度软和了些,又写信劝说先生,先生便待自己好了许多,给自己接腿骨,为自己做汤圆,教自己学兵法…… 再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模样越来越像萧图南,又那样痴缠着先生,先生空虚许久,便顺水推舟地和自己做了夫妻之事。 而自己这只可怜虫还在欢天喜地,以为得到了此生最爱的人。 自己仰慕的先生,心爱的妻子,未来的皇后,原来是一个心甘情愿被萧图南干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妾”,一个欺骗自己,愚弄自己,把自己一颗真心踩踏得血肉模糊的贱人。 更可笑的是,自己还为他找尽了理由,把他想象得柔弱无助,把他想象得一尘不染,把他想象得受尽委屈……其实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心甘情愿的,萧图南只要稍稍回心转意,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割断藤蔓,把自己扔下深渊。 毕竟,自己只是个拙劣的赝品。 季如雪死死攥着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缝,缓缓落在地板上。 …… 宁远侯府。 萧图南斜靠在床头,上半身裹满了雪白的绷带,一张俊美的脸比绷带还要苍白,他看着林若轩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若轩,我听说如雪已经回到福州府了,他来找过你吗?” 林若轩心中一阵酸楚,垂下眸子,低声道:“没有。” 萧图南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阿铁端着一碗汤圆走进了卧房:“侯爷,这是您吩咐厨房做的汤圆。” 林若轩想起系统任务,勉强打起精神劝说道:“侯爷,你身子不大好,要少吃甜。” 萧图南有些无奈:“若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甜羹也不许吃,汤圆也不许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吃这些甜的……你忘了,以前在奉天府的时候,你还经常给我做呢。” 林若轩刚想说什么,萧图南忽然道:“什么声音?外面有人?” 林若轩呆了呆,侧耳细听:“没声音啊。” 萧图南微微蹙眉,又细细听了一会儿,才道:“嗯,好像没人。我最近内力流失许多,耳力大不如前,或许听错了。” 林若轩叹道:“侯爷你受伤太重,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若是吃甜太多,万一得了消渴症,伤势就更不容易好了。” 萧图南犹豫许久,终于忍痛放下了那碗汤圆:“不吃就是了。对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什么打算?” 萧图南踌躇片刻,还是直说了:“如雪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让他陷得那么深……之前我们在岩洞里,他找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他脚上那双鞋,和你以前给我做的一模一样。” 林若轩想起那双鞋,不由得苦笑:“阿雪不小心发现了那双鞋,以为是给他做的,欢喜得不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没有解释……是我的错。” 萧图南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道:“侯爷,我以前没有发现,可是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或许我对阿雪的感觉……” 萧图南怜悯一般看着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若轩,别骗别人,也别骗自己了。到了如今,哪怕你想继续骗如雪,恐怕也不成了……在珍珠岛上,你割断了他的藤蔓,他也看到了我的脸。”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难以自抑地浮现出了季如雪震惊绝望的眼神,那声无助到了极点的,“先生,你……你不要我了?” 他只觉得胸口沉重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低声道:“侯爷,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会补偿阿雪的。” 萧图南叹了口气,柔声劝道:“若轩,不要一错再错,害人害己了。你虽然对不住如雪,但也帮过他许多,而且如雪年纪虽轻,但心机极深,行事狠辣,他既然知道了真相,如果你跟着他回燕王府,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样待你。” 林若轩没有吭声。 阿雪会怎样待自己? 第153章 “据说是因为私调水师……”萧图南叹了口气,“之前你失踪了,他急昏了头,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强行调集了整个东南沿海的八万水师,全部出海找你,他本来就不得圣心,再加上李文博的激烈弹劾,皇上直接派人围了他的府邸,把他上了镣铐,押解回京了。” 林若轩只觉得手脚冰凉,私调水师……都是因为自己。 他哑声道:“如今怎么办?” 萧图南沉吟道:“私调水师一事,罪名可大可小,只看皇上想怎么处理。依我看,暂时还不会问罪,但是审讯之中,难免吃些苦头。”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我要回京。” 萧图南想了想,也道:“这样吧,我和你一同回去。如雪虽然私调水师,但是并无谋逆之心,只是一时心急想要寻人,我说话好歹有些分量,再联合内阁宋大人,或许能在皇上那里为他周旋一番。” 林若轩稍微冷静下来,点头道:“如此甚好。” …… 燕王下狱,朝野震动。 有人欢喜,有人愤怒,有人忐忑,有人议论,但总归逃不过一个话题——太子储位。 不久之前,魏王季如瀚因为谋害太子,在地牢里畏罪自尽;如今燕王季如雪又因为私调水师,被下了诏狱……如今看来,太子储位的宝座,非丽妃的小儿子,李文博的外孙,赵王季如海莫属了。 一时之间,李府简直门庭若市,一片熙熙攘攘,而李文博的死对头宋谦却无比沮丧,连带着他的学生钟怀秀等人,都是心灰意冷,垂头丧气。 而此时的季如雪,却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么绝望。 北镇抚司诏狱,地牢之中,一灯如豆。 季如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那张雪白俊美的面孔在昏黄暗淡的烛光之下,显得格外阴郁沉静。 薛锦站在牢门外,神色十分复杂:“燕王殿下,听说你想见我?” 季如雪头也不抬,只淡淡道:“薛指挥使,我想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父皇,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皇上在万寿阁里念佛,已经大半个月没上朝了,燕王殿下这桩私调水师的案子,如今是李阁老负责查办,恐怕……”说到这里,薛锦不由得目露同情之色。 季如雪抬眸看他一眼,轻轻扯了扯唇角:“怎么,薛指挥使在可怜我?” 薛锦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和怀秀在翠波楼喝酒,怀秀说宋阁老近日也十分沮丧,魏王畏罪自尽,贤妃郁郁寡欢,如今丽妃后宫专宠,赵王更是一家独大,皇上又不问朝政,什么事都丢给李阁老处理,殿下这桩私调水师的案子,只怕不能从轻发落了……” 季如雪神色平静:“李文博能奈我何?” 薛锦劝道:“燕王殿下,话不能这么说,恕我多嘴一句,殿下不如向李阁老服个软,毕竟李家势大,丽妃如今又宠冠六宫……” 季如雪忽然冷笑一声:“丽妃?她算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出言不逊,薛锦陡然呆了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季如雪也懒得搭理他,垂眸盯着面前那盏昏黄油灯,自言自语道:“丽妃、贤妃、季如渊、季如瀚、季如海……他们一个个的,看着好像风光无限,其实在父皇眼里,他们什么也不是。” 薛锦神色十分古怪,仿佛以为季如雪受打击太大,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燕王殿下?你……你怎么了?” 季如雪缓缓抬起眸子,烛光摇曳之中,那双眼珠仿佛两枚浸在冰水里的黑水晶,冰冷澄澈,毫无感情:“薛指挥使,只要你带一句话给父皇,本王便许薛家一世荣华富贵。” “燕王殿下,你……”薛锦出身武将世家,向来胆大包天,但在那样的目光之下,竟然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背上缓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种战栗般的臣服感觉。 那种极深的冰冷寒意,那种极强的压迫感……那是天生的帝王。 薛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他非常果断地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薛家愿为燕王殿下尽忠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是不知道,燕王殿下要我带什么话给皇上?” “薛指挥使,本王不会亏待薛家的。”季如雪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道,“你就告诉父皇……我知道端淑皇后的秘密。” …… 第二天晚上,当掌印太监余忠善亲自来到地牢,传成武帝口谕,让季如雪入宫面圣的时候,季如雪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知道,父皇一定会见自己。 这些年以来,他反复琢磨,细细思量,那些雁过留痕的陈年往事,那些若有若无的蛛丝马迹,终于渐渐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他的父皇,便是这张蛛网中间,徒劳挣扎的小虫子。 为什么,父皇那么恨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为什么,父皇对曾经并肩作战的萧图南毫无情分;为什么,太后会忽然病重不治;为什么,季如瀚会畏罪自尽;为什么,太/祖爷手握重兵,他的亲弟弟福王却胆敢策划宫变;为什么,二十年前,云隐寺会发生那场大火…… 这看似乱麻的一切,其实只需要一个线头,轻轻一抽,便水落石出。 季如雪跟在余忠善身后,一边往万寿阁走去,一边默默回想着一切,没有瑕疵,没有漏洞,这些东西足以击溃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自己称之为父皇的男人。 事成之后,自己便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天底下最想要的人,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那个欺骗自己,愚弄自己,抛弃自己的人,狠狠捏在手心里,肆意揉弄拿捏,肆意折辱占有。 那是他的先生,那是他的人,那尖尖的下巴,那猫儿般的微红眼尾,那盈盈一握的腰,那小巧圆润的臀,那些情动时的泪水,那些承欢时的轻颤,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被自己细细享用,被自己密密私藏,就算他自甘轻贱,要为奴为妾,那也只能做自己的奴,自己的妾,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就算……就算他根本不爱自己,就算他拿自己当赝品,就算他弃自己如敝履,就算他为了别人把自己抛下深渊,他也只能做自己这个赝品的人,只能用漂亮的身子伺候自己这个赝品,只能承受自己这个赝品的夜夜临幸,雨露天恩。 或许先生不太愿意,那也不要紧,反正他深爱之人的性命,捏在自己手里,他没有选择。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季如雪平静地想着这一切,雪白俊美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余忠善恭恭敬敬地把他引入万寿阁,而后悄悄退出门外,轻轻掩上了大门。 万寿阁位于紫禁城东北角,四周再无别的宫院,是成武帝日常礼佛的地方,位置非常偏僻,此时天色已晚,更显得格外幽静。 季如雪没有丝毫犹豫,缓步往里走去, 万寿阁实在太大,虽然点着数百支蜡烛,但还是显得十分幽暗,千百条雪白轻柔的帐幔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来,在若有若无的夜风中轻飘飘地荡着,仿佛召魂的幡。 在缥缈庄严的礼佛檀香中,季如雪拨开一道又一道轻柔的帐幔,终于看见前方金色的观音莲台下面,背对自己而坐的那个男人。 自己的父亲,成武帝。 第155章 更何况,那云隐寺的住持方丈,三番两次地跟我打机锋,什么血光之灾,什么君非君,臣非臣……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的得道高僧,他只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他在提醒我当心。” “空境那个老东西,朕早该杀了他……”成武帝喃喃道。 季如雪看着成武帝,终于轻声问道:“父皇,您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你居然问朕为什么?”成武帝忍不住失笑,“没有为什么,只有凭什么!朕是哥哥,季宁坤是弟弟,凭什么他能留在宫里?凭什么他能得到荣华富贵?凭什么他还能……还能得到她?那个时候,他只是个王爷,身边就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竟然还要把她纳入府中?” 成武帝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吼道:“凭什么啊?!” 季如雪静静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成武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低声道:“月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寺里进香,我就看到了她……后来,只要她来寺里进香,我就会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她。 我每天都跪在菩萨面前,诚心诚意地为她祈福,我没有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她一生如意,平安喜乐……可是,她却和季宁坤订了亲。 我偷偷看了她那么多年,心里只有她一个,而季宁坤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月容她家世不高,嫁过去只能当侧妃,哼哼,侧妃,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妾。 月容怎能做妾? 我想了很久,终于趁他们来上香的时候,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季宁坤,然后我便成了季宁坤,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就这样,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地迎了月容进门,让她做了唯一的齐王正妃,和她洞房花烛,让她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成武帝的声音低沉下来,渐渐地,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她和季宁坤早在那次进香的路上,就做了苟且之事,从此珠胎暗结!所以,才和我成亲七个月,就生下了你这个孽种!!” 说到这里,成武帝忍不住喘了几口粗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怕。 季如雪淡淡一笑:“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二十年以来,你想尽了法子折磨我,却又不肯干脆地杀了我,因为……你最爱的女人,和你最恨的男人,幕天席地地苟合,然后生下了我。” 成武帝闭了闭眼睛,一张瘦削淡漠的脸,痛苦得几乎扭曲。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又道:“其实,除了萧月容之外,还有一个人看出了您的真实身份,那便是……皇祖母。只不过,您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所以她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你无心政事,或许因为你虐待我这个皇孙,皇祖母渐渐有些动摇,你担心她泄露秘密,便给她下了毒。” 成武帝面无表情地听着。 季如雪笑了笑:“可是谁能料到,我的先生竟然妙手回春,让皇祖母活了过来……然而,季如瀚为了陷害丽妃母子,再次给皇祖母下了毒,终于害死了皇祖母。后来因为葫芦玉佩的事,季如瀚被下了狱,他其实不想死,但却’畏罪自尽’了,是不是父皇担心,怕他察觉了什么,怕他胡言乱语,说出皇祖母两次中毒的事情?父皇啊,您可真够狠的,老的小的,一个也不放过。” 成武帝淡淡道:“太后当年留下季宁坤,把朕送进了云隐寺,我们之间的母亲情分,就算是断了。至于季如瀚他们几个,本就是季宁坤的儿子,死便死了,和朕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冰冷:“至于你……虽然你是月容的孩子,但是你也是季宁坤的孽种,朕本来打算放你一马,可你今天说了这些话,想来是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成武帝陡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哪……”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他:“父皇,您怎么知道,儿臣是季宁坤的孽种?就因为萧月容七个月产下我,您便胡思乱想了?” 成武帝沉默了一瞬,才咬牙切齿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生下你之后,出了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满床都是血……她在弥留之际,狠狠掐着我的胳膊,亲口告诉我,她早就发现了,我根本不是季宁坤,她也不会为我生孩子,她和季宁坤在上香的途中,在山道旁的密林里……有了你。” 季如雪轻声道:“她那么一说,您就信了?” 成武帝陡然一愣,整个人都绷紧了:“……你什么意思?” “儿臣的意思是,萧月容爱极了季宁坤,又恨极了您,如果儿臣是季宁坤的孩子,她自然会竭尽全力地袒护儿臣,根本不可能让您知道真相;但是,如果儿臣是您的孩子,她既想折磨您,又想折磨我这个孽种……您猜,她会怎么做?” 成武帝怔然望着季如雪,渐渐地,脸上血色尽褪。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父皇,您假扮了季宁坤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太多马脚,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可是怎么一遇到萧月容的事情,您就昏了头?” 成武帝紧紧盯着他,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忽然颤声道:“你……你真的是朕的孩子?是朕和月容的孩子?” 季如雪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珠平静地直视着成武帝。 成武帝呆呆看着他,渐渐地,渐渐地,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你是朕的孩子,是月容为朕生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季如雪笑了笑:“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你是朕的孩子,是朕的端淑皇后为朕生的孩子……”成武帝的嘴唇剧烈地发着抖,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朕,朕要立刻昭告天下,册封你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这大渊便是你的,这天下便是你的!!” “待父皇百年之后?”季如雪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珠一片刻骨冰凉,“可是,儿臣不想等了。” 79、第七十九章 成武帝呆了呆:“你什么意思?” 季如雪挑了挑眉:“儿臣的意思, 还不够清楚吗?” 成武帝死死盯着自己年轻挺拔的儿子,片刻之后,这位父亲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 你……可是, 朕是你的父皇,是你的父亲……” 季如雪缓缓逼近一步, 声音低沉而柔和:“那很重要吗?” 成武帝狠狠捏着拳头,勉强镇定下来:“你如此嚣张, 是不是笃定了朕不敢杀你?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你推测的那些事情,是错的呢?再或者,就算那些事情是真的,万一朕并不在乎你这个儿子呢?”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 似乎觉得很滑稽, 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成武帝颤声道:“你,你笑什么?” 季如雪叹了口气:“父皇, 难道你以为, 儿臣做事会如此莽撞么?” 成武帝盯着他,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瞳孔猛然缩紧了一瞬:“你早有准备了?” 季如雪轻轻扯了扯唇角,索性娓娓道来:“父皇,您也知道,大渊最主要的几处兵力, 第一,辽东军;第二,京郊三大营;第三, 皇城禁卫军。 辽东那边,严跃对我忠心耿耿,四天之前,我的暗探飞鸽传书给他,他就杀了辽东总督刘兆君,带着二十万辽东军直逼京城,估计明晚就到了; 至于皇城禁卫军……禁卫军所辖的几支亲军,最重要的便是锦衣卫和金吾卫,其中,锦衣卫指挥使薛锦是我的人,而金吾卫指挥使卓霄,他的娇妻幼子已经被我的人掌控,只要这两支亲军在我手里,整个紫禁城就在我手里。” 成武帝听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而后咬牙笑道:“儿啊,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你难道忘了,京郊三大营还有整整五万人,三大营统领徐子强忠心耿耿,一旦他发现宫闱有变,在辽东军到来之前,他就可以击溃禁卫军,攻入皇城,肃清叛党,儿子,你确定你能等到严跃?” 季如雪淡淡道:“徐子强确实非常忠心,而且自诩清流,所以,我让同为清流的宋谦亲自前去劝说他。” 第157章 随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一双明黄色的缎面龙鞋,缓缓出现在林若轩匍匐的视野内。 林若轩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儿,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头顶已经传来了一个低沉悦耳,又万分熟悉的声音:“先生为何这般拘谨?” 一瞬间,林若轩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猛然抬起了头! 旁边的萧图南也吃惊地抬起了头,两人都极其震惊地,极其呆滞地,极其大不敬地,仰望着面前的人。 季如雪微微垂眸,雪白俊美的面容在九道华贵的珍珠冕旒后面,显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雪不是在诏狱里受刑吗?怎么会在御书房?还穿着,穿着……龙袍? 难道……阿雪做了皇帝?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淡淡一笑,而后随手拿起刀架上陈设的一柄宝石雕花匕首,“啪”一声轻响,直接甩在萧图南面前的地毯上。 林若轩侧过头去,愣愣地望着那柄匕首,阿雪这是什么意思? 萧图南明显也十分茫然。 两人还没想明白,季如雪已经缓缓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宁远侯萧图南,心怀怨愤,携刀入宫,意欲行刺,其罪当诛。” 林若轩猛地明白了什么,陡然睁大了眼睛,失声道:“阿雪,你疯了?你,你不能这样!” 季如雪的下颌线条微微一动,似乎难以忍耐地咬了咬牙,而后猛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哪,把萧图南给朕拿下!” 一片混乱之中,一群禁卫军蜂拥而入,拽着萧图南便往外拖去! 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萧图南被拖了出去,顿时几乎慌了神,萧图南伤势未愈,怎能下狱?万一萧图南出了事,世界线就会崩溃,到了那个时候,不仅自己前功尽弃,这书中世界所有的人,包括阿雪,全都会消失…… 稀里糊涂之中,他一把抓住季如雪明黄色的下摆衣角,颤声求道:“阿雪,你别这样,他有伤在身,他是无辜的,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好了……” 季如雪的胸口轻微地起伏了两下,而后缓缓垂下眸子:“先生这是在求我?” 林若轩仰望着这位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俊美青年,忽然极其惶惑地发现,到了如今,自己已经拿不准季如雪到底在想什么了,慌乱之中,他只能苦苦央求道:“是,我求你,我求你。” 季如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可是,先生曾是萧府管事,和萧图南情深意重,宛如夫妻一般,萧图南谋逆,先生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这可怎生是好?” 季如雪最擅长胡搅蛮缠,林若轩哪里说得过他,呆了片刻之后,涩声道:“那,那罚我好了,别对他动刑。” 季如雪沉默了一瞬,而后忽然难以自控地狠狠一拂袖子!只听“哐啷”一声脆响,一只洁白的汝窑茶杯,顿时摔了个废碎!!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新帝极其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濒临暴怒的猛兽,马上就要择人而噬。 过了许久,季如雪才喃喃道:“罚你?” 太监、宫女、禁卫军们面面相觑,个个都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敢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名禁卫军统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把林大人……把林若轩也拿下?” 林若轩惶然地望向季如雪。 季如雪闭了闭眼睛,终于勉强控制住情绪,淡淡道:“协同谋逆之罪,按大渊律当斩。不过,当初朕在辽东的时候,身边没有女人,先生被朕用过两次,还算柔顺乖巧,伺候得很妥帖,这便是承过雨露,有过侍驾之功了。罢了,朕不治你的罪。” 所有人都看着林若轩,惊讶、轻蔑、玩味、鄙夷……那些极其复杂的目光,简直如同针刺一般,让林若轩难堪得几乎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本来脸皮就薄,私下被季如雪那样的时候,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旁人听见,季如雪那种时候就很喜欢逼他出声,到了如今,竟然,竟然…… 季如雪顿了顿,又道:“只是,先生既然服侍过朕,那便不能出宫了,从此就留在宫里,老老实实做一个侍奴好了。” 林若轩呆呆道:“什么叫……侍奴?” 季如雪柔声解释道:“所谓侍奴,就是最低贱的男妾。从今往后,先生便是朕的妾了。” 80、第八十章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 胸口渐渐一片冰凉。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眸子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许久之后, 才低声道:“把林侍人给朕弄到冷宫去, 门窗全都仔细封住。” 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 而后走上前来,拽着林若轩的胳膊, 便将他往外拉去:“林侍人请了。” 林若轩也不挣扎,就这么木然让他们左右架着, 往冷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宫女太监,都纷纷惊讶地驻足观望,可是此时此刻,林若轩连那些疑惑、嘲笑、轻蔑的刺人目光都感觉不到了, 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浑浑噩噩。 阿雪方才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他的……侍奴?最低贱的男妾? 妾? 自己不是他的先生吗?阿雪明明说过的, 这一辈子,自己都是他最仰慕, 最敬爱的先生……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若轩忽然感觉背上传来一股大力, 整个人被狠狠推进了门里, 他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去。 小太监一边锁门,一边冷冷道:“林侍人安心歇息吧。” 林若轩扑到门上,用力拍着门, 厉声道:“你们做什么?我要见阿雪!我要见季如雪!!” 门外的小太监微微一愣,而后冷笑道:“林侍人这是疯了?竟然对皇上直呼其名?这可是天大的不敬,小心自己的脑袋!” 林若轩稍微冷静下来, 急切道:“那,那让皇上来见我!” 两个小太监不搭理他,片刻之后,窗外又传来“砰砰砰”的响动,原来他们按照季如雪说的,用几根结实的木条,把窗户从外面钉上了。 林若轩又徒劳地求了一会儿,那两个小太监根本不回答,“砰砰砰”地钉完窗户之后,便嘻嘻哈哈地离去了:“走了走了!这林侍人烦得很,吵死得我头疼!” “是啊,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皇上无聊时用过的玩意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第159章 林若轩呆呆看着他。 季如雪的声音轻柔而危险:“先生,如果你不让朕舒坦,朕有的是法子,让萧图南更不舒坦。” 林若轩心中一片冰凉,轻轻闭了闭眼,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解开了衣襟。 季如雪死死盯着他献祭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许久,忽然道:“翻过去,跪着。” 林若轩木然地照做了。 他跪趴在枕头上,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而后某种冰冷柔滑的刺绣缎面料子,覆上了他光裸的背脊……自己这般毫无尊严,极尽羞耻的样子,而季如雪却连外袍都没脱,只稍微解开了下裳,就,就…… “唔……”林若轩紧紧咬着牙,纤细的手指死死揪着床边的帐幔,苍白的手背上隐隐浮现出淡淡的青色静脉。 他这个身体较为娇小瘦弱,而季如雪成年之后个子极高,又十分强健结实,以前那两次,他要做许久的准备,季如雪也要极其温柔耐心,不断用轻吻爱抚哄着他,他才能勉强承受……可是如今,如今…… 林若轩疼得眼前发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后的季如雪却亢奋极了,几乎是恶狠狠地啃着他的后颈,极其粗暴地折磨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林若轩的脸上,已经全是一片冰冷的湿意。 季如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顿了顿,几根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抚摸上了林若轩的脸庞。 而后,季如雪的呼吸陡然绷紧了,过了片刻,才涩声道:“你在哭?你,你就这么不愿意……” 林若轩勉强忍着泪意,轻轻摇了摇头。 季如雪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他愣了许久,才几乎不敢置信一般,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奴婢……”林若轩有些茫然,这种时候,自己能说些什么? 季如雪难以自控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原本悦耳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又抖得厉害:“你,你以前看着这张脸,连上药的时候,都能,都能那般……如今,如今……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一直想着萧图南,想象着和他……才能有反应?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81、第八十一章 林若轩死死咬着牙关, 不肯做声。 见他不肯回答,季如雪似乎更加恼怒了,难以忍耐地低喘几声, 又极其粗鲁地把他翻了过来, 林若轩还没反应过来, 便觉得眼前一黑,双眼已经被一条厚厚的布帛, 紧紧蒙住了。 “上次我们是这样的,先生搂着朕的脖子……”季如雪一边摆弄他, 一边低声呢喃,动作稍微温柔了些。 林若轩什么也看不见,僵硬地任由他摆弄着。 季如雪让他搂着自己的脖颈,试探着折腾了他一会儿,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片刻, 这位年轻的帝王渐渐暴躁起来:“你还想不想要萧图南的命了?你再这样,朕就把他的脸皮剥下来, 仔细硝制一番, 做成□□赏给你……你应该知道, 朕杀兄弑父, 什么都做得出来。” 林若轩又是难受又是酸楚,但又没有办法,他犹豫了许久,只好硬着头皮, 慢慢把手往下面伸去。 可他什么都还没碰到,便觉得手腕猛地一紧,已经被季如雪一把捉住, 狠狠按在了头顶。 林若轩涩声道:“又,又怎么了?” 季如雪那张雪白俊美的脸庞此时阴沉如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之前看着朕的脸,只不过上个药,就露出那种样子,浑身都在发抖,还叫了……如今却要靠手……你既然做了朕的妾,便不再是男人,只能用那里舒服,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他这番话一个脏字也没有,内容却极尽羞辱,林若轩的嘴唇轻轻颤了颤,不再做声。 “朕会让你舒服的。”季如雪深深吸了口气,动作渐渐变慢了,仿佛故意要让林若轩细细感受,正在发生的一切。 林若轩被他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忍着极度的羞耻,勉强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感受着季如雪在怎么对待自己……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想起太监们的那些话,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和他们说的有什么区别?身为一个男人,身为季如雪的先生,却这般柔顺地伺候着他,承受着他的雨露…… 更羞耻的是,过去那两次,季如雪还特别喜欢说些荤话,什么“先生是不是很喜欢做我的妻子?”“先生这么敏感,就应该被我这样……”“舒服吗?”,自己明明觉得非常窘迫,但为了哄季如雪开心,居然全都努力迎合了,心甘情愿地叫他“夫君”,满脸通红地说什么“舒服”…… 面具也罢,藤蔓也罢……确实是自己的错,但自己这次来京,本来是想救他的,还想跟他解释,可是,可是……季如雪却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说曾经“用过两次”,说自己“柔顺乖巧”。 林若轩难以自控地回忆着那些难堪的事情,又是羞愧,又是酸楚,再加上实在疼得厉害,眼上的帛带渐渐湿了。 身上的人略微顿了顿,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而后,一张微凉的薄唇轻轻贴了上来,声音放柔了些:“怎么又哭了?” 林若轩脑子里一片糊涂,嘴唇紧紧闭着。 季如雪的呼吸滞了一下,牙关极其轻微地响了一声,而后寒声道:“张嘴。” 林若轩不吭声。 忽然,他的下颌猛然一紧,季如雪修长有力的手指已经狠狠捏住了他的脸颊,几乎是用蛮力强迫他张开了嘴,然后极其粗暴地深深吻了下去!那种接近疯狂的感觉,仿佛要将他肺里的全部空气,仿佛将他口中的全部津液,全都掠夺得一干二净! “唔,唔……不要……不要!”林若轩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挣扎起来,一边拼命摇头,一边用力推着季如雪。 季如雪的呼吸粗重了一瞬,连自称“朕”都忘记了:“装不下去了?不肯亲朕?” 林若轩一把撕下眼睛上那条布帛,崩溃般吼道:“对,我不肯!滚,你给我滚!滚啊!!” “胡说,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妻子……”季如雪仿佛一头被抛弃的受伤凶兽,眼睛一片血红,强健有力的胳膊死死按着林若轩,一边发疯般吻着他,一边粗暴地折腾着他,林若轩那一丁点儿挣扎的力道,完全是蜉蝣撼树,天晕地旋之中,他疼得几乎痉挛,终于崩溃一般哭了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终于平息下来。 季如雪从身后搂着林若轩,对方早已被自己弄得晕了过去,季如雪犹豫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一手湿滑的冰冷泪痕。 先生不愿意和自己……亲热。 这么多年,统共也只有三次。第一次在山洞里,是自己苦苦算计得来的;第二次在燕王府里,是先生想要抛弃自己,临走时动了怜悯之心,主动给的;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是自己硬生生强迫得来的…… 太可悲了。 如果先生本性淡漠矜持也就罢了,可杏花楼那个婢女说,先生主动给了她一包助兴的药,让她放在酒里,这样才能和萧图南更加尽兴……还有,先生以前看着自己的脸,连上药都能那般模样,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软绵绵地叫自己“阿雪”,一小会儿就…… 可是只要蒙上眼睛,先生就不肯了,就算是强迫,也没有丝毫反应…… 季如雪只觉得胸口又闷又痛,妒忌仿佛一条带着毒牙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心尖,他向来机关算尽,可此时竟然没有任何法子,让怀里的人稍稍爱自己一些,稍稍疼自己一些…… 他难受得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只能紧紧搂着怀里的人,轻吻着那截纤细脆弱的后颈,才感觉稍微好受了些。 第161章 季如雪柔声解释道:“其实,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很想做这件事了,只是不敢告诉先生。不过,先生如今做了朕的妾,这种事情便是理所当然了……别怕,只是在先生那处纹一个雪字,不会很疼的。” 82、第八十二章 纹个“雪”字? 林若轩怔然望着季如雪, 一时间连伤心失望都忘了,几乎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季如雪这小子属狗吗?还想给自己打标记了? 季如雪仔细摆好了工具,又把烛台上数十支蜡烛全部点亮, 而后柔声哄道:“先生别担心, 你什么也不用管, 只要乖乖躺着,就像和朕做夫妻那样……朕的手很稳, 很快就能弄好。” 林若轩咬牙道:“不行!” 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朕可不是和你商量。” 林若轩深深吸了口气:“不行就是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季如雪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对了, 朕忘了跟先生说,最近先生在床上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朕的心情非常不好,已经把萧图南关水牢里去了。” 林若轩失声道:“你说什么?!你,你怎能这样?” 季如雪冷笑道:“怎么, 终于急了?也对, 萧图南狼狈成那个样子,居然丝毫不为自己打算, 一直苦苦哀求, 让朕善待你……他待你情深, 你也待他义重, 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那朕算什么?一个随手丢弃的赝品?” “我跟你说过,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有些事情,我眼下解释不了,可是, 可是……”林若轩越说越急,“他身上有伤,不能浸水, 你,你赶紧把他放出来!”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焦急的样子,一张雪白的脸阴沉得吓人,语气更是如同冰块一般:“先生又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你是朕的妾,怎能对朕发号施令?” “……”林若轩顿了顿,忍气吞声地放软了声音,“皇上,奴婢求您,把萧图南放出来。” 季如雪扯了扯嘴角:“那就要看先生的表现了。” 林若轩微微一愣,往桌上那摊工具看了一眼,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狠狠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按照季如雪的要求躺了下去,露出纹身的地方,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条待剖的活鱼。 太丢脸了,太羞耻了,被自己一手养大的青年欺负成这样……他气得简直想哭,只能努力安慰自己,反正,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要走了。 季如雪坐在床边,借着明亮的烛光,垂眸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哑声道:“先生哪里都这么好看……自从做了朕的妾,好像越发娇媚了。” “……”他这一语双关,也不知道是说人,还是……林若轩无言以对,恨不得蜷缩起来。 季如雪微微一笑,随手拈起一根银针,在银碗里蘸取了一丁点儿鸽子血……林若轩死死咬着牙,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只觉得又麻又痛,又无比羞耻,额头上都浸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忍不住低声求饶道:“阿雪,我疼……” 他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又叫错了称呼,应该是皇上,应该是奴婢。 季如雪停了针,居然并没有纠正他的措辞,只微微蹙起了眉头:“那么疼吗?” 林若轩脑子一片晕晕沉沉,一时间居然忘了害怕和伤心,只觉得又是委屈又是恼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湿着眼睛看着对方。 季如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安慰一般吻了吻他的唇:“朕有个法子,先生忍着些。” 而后,林若轩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他迷迷糊糊地偏头一看,只见季如雪居然拿出了一罐药膏,修长的中指和食指挖了一小坨。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道:“你,你又要做什么?” 季如雪柔声哄道:“先生别怕,朕一边给先生上药,一边给先生纹身,先生心思分散,或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林若轩呆滞地看着他的动作,季如雪非常喜欢弓马骑射,能开三石硬弓,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腹有一层略微粗糙的薄茧,而自己这个身子又极为敏感,所以之前上药的时候,反应才会那么大,此时此刻,烛光明亮摇曳,自己这般不堪模样,季如雪却好好地穿着墨色暗金纹交领常服,连发冠都一丝不苟,一只手稳稳地拿着银针,另一只手却…… “你,你……”林若轩陡然瞪大了眼睛,脑子都快烧糊了,一张脸滚烫得几乎滴血,连针刺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这简直,这简直……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难堪过…… 不知过了多久,季如雪终于收了银针,轻声道:“这次朕没有蒙先生的眼睛,先生果然又那样了。” “不是,我……”林若轩百口莫辩。 季如雪安慰道:“别怕,先生今天很听话,朕就不罚先生了……先生你看,这个’雪’字,是不是很漂亮?”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头望去,一瞬间脑子里“嗡”地一声,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个殷红的“雪”字,只有拇指大小,字体挺拔峻峭,确实非常漂亮,仿佛某种隐秘而不堪的宣告,仿佛自己彻底成了季如雪的人。 季如雪解释道:“这种鸽子血纹身,平日只有一点淡淡红痕,饮酒之后才会完全浮现。先生你看,是不是很衬先生的肤色?” 林若轩还是呆呆的,整个人都被冲击傻了。 季如雪又柔声哄道:“先生既然纹了朕的小字,便从头到脚都是朕的人了,朕以后会好好待先生,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林若轩在极度的羞窘之中,又想起了水牢里的萧图南,颤声道:“我都让你纹字了,你,你要记得……” “朕当然记得。”季如雪似乎完全不想听他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直接打断了他,“先生只要把朕当成唯一的夫君,朕自然不会为难旁人。”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夫君。”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季如雪忍不住抿了抿薄唇,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过了片刻,才轻声道:“那……先生愿意和朕做夫妻吗?心甘情愿的那种。” 林若轩自然明白季如雪的意思,其实这么多次之后,他已经无所谓了,但还是觉得十分羞耻,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季如雪的眼神,随即吓了一跳,只能硬着头皮道:“愿意。” 季如雪看着他那副乖顺的样子,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哑声道:“翻过去趴着。” …… 季如雪给林若轩纹身之后,果然温柔了许多,在林若轩面前不再自称“朕”,也不再强迫林若轩自称“奴婢”,只是神色偶尔十分阴郁,也不太愿意提及萧图南,还给林若轩弄了一堆极其轻薄的纱衣,里面连下裳都没有,说什么早就想看先生穿,只是以前不敢。 除了这些之外,他几乎有些过去的样子了。 林若轩躺在床上养了几天伤,纹身渐渐痊愈了,鲜艳的鸽子血慢慢褪去,只剩一点隐约红痕,就像季如雪所说的,只有饮酒之后,那个挺拔峻峭的鲜红“雪”字,才会完全浮现。 最近这几天,屋子外面忽然嘈杂起来,闹了四五天之后,又有人把窗户上封死的木条都拆了下来。 林若轩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户缝隙处往外望去,而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原本长满杂草的冷宫院子,此时居然焕然一新,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杏树和梨树,如今正是浓春时节,杏花刚谢,梨花正开,雪白的梨花团团簇簇,仿佛云朵一般。 而且,干活的太监们也非常沉默,只是埋头苦干,根本不八卦聊天,完全不像之前那些碎嘴太监。 第163章 季如雪踌躇片刻,老老实实道:“……每天都会临幸。” 老院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每天临幸几次?” “也没几次……有时候在院子里稍微弄个三四次,他就嫌冷了,朕就抱他回屋,然后接着……再说了,他也不是每次都肯……”在老院判责备的目光下,季如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恼羞成怒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倒是给他治啊!” 老院判叹道:“林侍人的体格娇小瘦弱,而皇上身强体健,又年轻力壮,这样每日都要临幸数次,还用着药,他哪里经得住。再说了,男子那处本就不是承受雨露的地方,更不是皇上这种用法……” 老院判絮絮叨叨念了一大通,几乎有些数落的意思了,季如雪勉强按捺性子听着,好几次都想直接把这老东西拖出去砍了,但还是默默忍了。 最后,老院判说:“还有一点,林侍人似乎思虑甚多,只怕天长日久,积郁成疾啊。这冷宫阴气重,也不是调养的好地方,最好换个地方仔细调养……对了,最近春暖花开,等林侍人身体略好之后,皇上再带他出去散散心,或许能好得快些。” 老院判退下之后,季如雪又亲手喂了一小碗药汤,然后放下药碗,怔然望着那个昏睡的人。 林若轩容色阴柔漂亮,睫毛极密极长,唇若花瓣,下颌尖尖,只是身子骨有些弱,所以肤色较为苍白,如今病了,略微有些发热,脸上倒是浮起了不健康的淡淡酡红。 季如雪看了一会儿,轻轻摸了摸那光洁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林若轩微微蹙眉,扭了扭头,仿佛在昏迷中也十分不安。 “哪怕睡着了,也不喜欢我碰你吗?”季如雪喃喃道,“那老头说你思虑甚多,积郁成疾……你怎么会积郁成疾呢?你,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萧图南?所以不想我碰你?所以积郁成疾?” 季如雪越想越难受,只觉得胸口阵阵钝痛,忍不住趴在林若轩身上,低声道:“我不管,我就是要碰你,我就是要这样死死占着你,谁也不让,谁也不给。” 他趴了了一会儿,又道:“你身子骨弱,我是该顾惜着些,可是……可是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一直忍着,就碰过两次,如今你整个人都捏在我手心里,我,我怎么忍得住…… 可是,你对我一直没有反应,我好难受,我一想到你看着这张该死的脸就能有反应,我就忍不住想象,你当年在萧图南身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化成了一滩春水,是不是柔媚得很,是不是享受得很,是不是和在我面前那种冷淡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这么一想,就忍不住狠狠折腾你,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我心里好难受……我就琢磨着,要是在你那里纹了我的小字,你脸皮那么薄,那么害羞,断然不肯让旁人看见,那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千金轩的那种药,你用了之后,变得那么热情,眼睛湿漉漉的,还会主动缠着我要……我用了第一次,就忍不住用第二次……每次我都想着是最后一次,可是,可是……” 季如雪趴在林若轩身上,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会儿,又抓起林若轩的手掌,在自己鬓边轻轻蹭了蹭:“你好久都没有摸我的头发了……先生摸摸阿雪,疼疼阿雪,好不好? 他们都说我把先生关在冷宫里,是不在乎先生,是故意惩罚先生,可是,冷宫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和先生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比起如今那个冷冰冰的寝殿,这里才是我的家……我之前生闷气,想故意冷着先生,所以没有搬过来,我今晚就搬过来,和先生一起住,好不好? 罗院判那个老东西,他说先生会积郁成疾……我好好待先生,先生自然就会喜欢我,自然就会愿意和我做夫妻,自然就会忘了别人,又怎么会积郁成疾呢?等先生的身子稍好一些,我带先生出去散心,好不好?” 季如雪喃喃念了许久,就这么趴在林若轩身上睡着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季如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正撞进了一双神色复杂的漂亮眸子,他微微一愣,随即惊喜道:“你,你醒了。” 林若轩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他垂眸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看着这个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神色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俊美青年,一时间心中复杂到了极点。 其实,自己这么多年的培养,或许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季如雪的性子还是和原著一模一样,虚伪狠毒、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就是个反派boss,根本没法改变。 可是……自己还是放不下他。 只是再放不下,也要放下了,毕竟系统任务必须完成,否则世界线崩溃,大家都死光光。但不管是逃走,还是像系统说的死遁,如果自己要离开的话,总得跟他说些什么,不能就这么丢下他。 林若轩细细看了季如雪一会儿,哑声道:“阿雪,我想跟你说些事情。” 季如雪轻声道:“什么事?” 林若轩叹了口气:“阿雪,我要说的这些事情,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咳咳……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萧图南,也从来没有拿你当过赝品,阿雪就是阿雪,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阿雪。” 季如雪愣愣地看着他,明显不太相信:“可是,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割藤蔓,为什么萧图南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我会写那些情笺……这些事情,我真的没法解释,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季如雪陡然睁大了眼睛。 愣了片刻之后,他涩声道:“先生,别骗我了,我是不会放了萧图南的,别白费功夫了。”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勉强笑道:“你果然不信。唉,我做的这些事情,也难怪你不信……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能相信,我只想你放过你自己,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折磨别人了。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做个好皇帝……” 季如雪那张雪白俊美的脸陡然沉了下来,厉声打断了他:“胡说!什么不在了?难不成,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去找萧图南,想着和他一起逃走?!” 林若轩无力道:“我……” 季如雪越说越激动:“你要是胆敢逃走,我翻天覆地也要找到你,然后我会把萧图南剥皮楦草,让你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死的!而且,我再也不会做什么好皇帝了,我要做个昏庸无道的暴君,把这天下弄得民不聊生!” “……”林若轩只觉得头痛欲裂,只好道,“我随口说说罢了。” “随口说说?”季如雪眯了眯眼睛,“我今晚就搬到冷宫来,陪着你好好调养,你的身体没有大毛病,仔细调养一些日子,就能好的。” 林若轩看着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哪里是要陪着自己,这分明是要贴身监视自己,生怕自己跑了……这可怎么办? …… 当天晚上,季如雪便搬来了冷宫,每天都盯着林若轩用药,也不再强迫他做那种事情,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搂着林若轩细细亲吻,一边说着不堪入耳的情话,一边用林若轩的小衣解决。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林若轩的身子居然真的好了些,慢慢能起床了,也能走几步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这一天,春光明媚,林若轩正坐在一树雪白的梨花下面看话本,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无奈道:“阿雪。” 季如雪放下遮住他眼睛的手,亲昵地从身后搂着他,撒娇一般道:“先生,我们今天出去玩,好不好?” 林若轩微微一愣:“出去玩?” 季如雪柔声道:“以前先生说过,待天下平定之后,想和我一起看尽世间繁华。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先生的身子也好些了,正好出去散散心。” 林若轩疑惑道:“去哪儿散心?” 季如雪抿唇一笑:“今天晚上,京城四大戏班子的当家花旦,要在城东绿柳河的花船上比赛,听说半个京城的人都会去看,肯定热闹极了。先生,我们乔装打扮成一对小夫妻,一起去看戏,好不好?你看,衣裳我都给你带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几件衣裳放在石桌上。 林若轩看着那几件娇艳的女裙,呆呆道:“这是女子的衣物。” 第165章 公子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长得倒是好看……多少银子一次?” 林若轩好不容易有个逃跑的机会,实在不想和这些闲杂人等纠缠,只沉声道:“让开!” “怎么,不卖?”那公子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若轩一番,而后扯了扯嘴角,“看你这副眉眼含春的样子,已经被男人用过很多次了吧?装什么清高呢?还是想抬价?” 林若轩脾气甚好,此时也忍不住恼了,他扫了一眼公子哥的脖颈,冷冷道:“公子脖颈上这些杨梅疮,已经是梅毒三期了,只怕命不久矣,得了这种花柳病,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那公子哥听不懂“梅毒三期”,但听得懂“花柳病”和“命不久矣”,他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伸手便往林若轩的肩膀抓来:“你这兔儿爷如此不知趣,看我今天不干死……” 他的手还没落到林若轩肩膀上,手腕已经被牢牢捏住了。 薛锦紧紧握着那公子哥的手腕,沉声道:“你做什么?” 薛锦怎么在这里? 林若轩微微一呆,随即明白过来,季如雪生怕自己跑了,居然让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亲自跟着自己,估计薛锦见自己许久不下船,便上来找人,正好撞见这一幕。 “放开我!”那公子哥疼得脸都青了,还强撑着耍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爹可是吏部左侍郎赵之远,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动本公子?” 薛锦懒得跟他多说,袖子一扬,亮了亮锦衣卫腰牌。 那赵公子毕竟是个官宦子弟,多少还是识货,他只看了那腰牌一眼,眼睛登时直了,连舌头都开始打结:“锦,锦衣卫指挥使?你……您,您难道是薛大人?” 薛锦不耐烦道:“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 赵公子惶然地看了看林若轩,又看了看薛锦,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大拍马屁:“哦哦,原来这位公子是薛大人的人!难怪呢,一个英武潇洒,一个秀美俊俏,一看就很般配,真是天生一对!” 薛锦呆滞地眨了眨眼睛,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而后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什么天生一对?” 薛锦脸都白了,立刻跪下:“微臣……属下知错!” 季如雪轻轻扯了扯嘴唇,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做了什么?怎么就’知错’了?嗯?” 林若轩忽然发现,自己一手养大的这位大渊皇帝,简直比东厂公公还能阴阳怪气,他看着薛锦那副无辜受累的样子,忍不住道:“阿雪,别为难薛指挥使了。” 季如雪瞪着他:“先生总是帮旁人说话!” 薛锦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属下,属下……” 旁边的赵公子看了看薛锦,又看了看季如雪,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毕竟能让锦衣卫指挥使这般惊恐的人,全天下只有一个,那便是……他想明白之后,两条腿简直像筛糠一般,抖得停都停不下来。 季如雪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薛锦,你将此人捆起来,绑上石头沉江,便算你将功抵过了。” 林若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薛锦已经如蒙大赦,赶紧一挥手,两个锦衣卫登时冒了出来,将布巾往赵公子嘴里一塞,然后拿布袋子一蒙,便把那“呜呜呜”的赵公子拖走了。 季如雪看都懒得看他们,只垂眸望着林若轩,柔声问道:“先生怎么跑船上来了?” 林若轩咽了口唾沫:“我有些好奇,就上来看看。” “好奇?”季如雪翘了翘嘴角,漆黑的眼睛里毫无笑意,“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先生跑了呢。” “咳咳咳,我怎么会跑呢?”林若轩一阵心虚,眼珠子到处乱转。 季如雪看在眼里,眼神有些阴郁,语气却淡淡的:“先生,我们去吃东西吧。” 两人用了晚膳之后,天色渐渐黑了,河上飘起了盏盏花灯,大大小小的花船也开了出来,一年一度的花船赛唱就要开始了。 季如雪和林若轩坐在一只小船的船头上,除了船尾撑船的梢公之外,船上便只有他们二人,两人中间放了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壶淡酒,还有两盘精致的糕点,倒也十分惬意。 林若轩吃了两块糕点,上仙居的花船便开了出来,唱的是一出《玉簪记》,唱戏的花旦是上仙居的台柱子燕月儿。 “云淡淡水痕收,人傍凄凉入暮秋……” 伴随着那咿咿呀呀的柔美唱腔,大大小小的船只上面,纷纷响起了阵阵喝彩声:“好啊!” “唱得好!” “妙极!妙极!” 季如雪把林若轩搂在怀里,轻声道:“先生觉得这句’对对飞来池畔’,唱得如何?” 林若轩根本不懂戏曲,心思也不在这里,只琢磨着怎么逃跑,便随口道:“还行吧。”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眼神阴沉而复杂,声音却很柔和:“罢了,先生吃块芙蓉糕吧。” “哦。” 两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着淡酒,季如雪随口品评着那些花旦们的唱腔,过了一个多时辰,压轴的百鸟园花船终于开了出来,曲目是著名的《贵妃醉酒》。 扮演贵妃的是百鸟园的当家花旦,也是去年花船赛唱的魁首,“京城第一旦”——青罗公子,只见他背身而出,云袖掩面,绿柳河上一片寂静,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那青罗公子低唱了几句,忽而猛然转身,云袖轻舒而出,终于露出了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孔,惊鸿一瞥之下,果然是美人如玉,娇艳绝伦! 众人纷纷大声喝彩:“太美了!” “唱腔美,人也美!” “不愧是青罗公子!” 季如雪只扫了一眼,便低笑道:“庸脂俗粉,不及先生半分。先生若是喝醉了,趴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做朕的爱妃,定然是脂粉凌乱,霓裳半解,娇喘吁吁,步摇轻晃……不知是怎样一番风景?” 林若轩很是无语,自己虽然瘦弱,脾气也好,但性子并不娇弱柔媚,季如雪过去虽然满口“先生做我的妻子”,但毕竟不敢太过分,可是自从被割断藤蔓扔下悬崖,又把自己关进冷宫之后,这小子简直越来越过分,很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 季如雪低声道:“先生愿意那样吗?“ 林若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道:“别胡说了。” 第167章 雪亮的天子佩剑才抽出半截,电光石火间,林若轩已经艰难地伸出手,死死握住了那半截锋利的剑身,丝毫不顾掌心的剧痛:“你,你若敢自戕,你我死生不复相见……阿雪,你,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努力……若是能够……我会回……” 晕晕沉沉之中,林若轩很想告诉季如雪,他会努力完成任务,若是能够拯救世界线,便会设法回来,回来找他的阿雪,可他实在太累了,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几不可闻,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他的瞳孔散了。 季如雪死死搂着怀里渐渐冰凉的躯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过了许久许久,这位杀兄弑父登上帝位的冷血新君,终于仰面朝天,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嘶哑长啸。 “啊——————”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薛锦站在一艘小船船头,用力揉了揉眉心,忍着彻夜未眠的头痛,抬头往河心望去。 河面和河畔早已肃清,所有的花船和闲杂人等都消失了,秀美的绿柳河在温暖的朝阳映照之下,一片波光粼粼,生气勃勃。 而河心那艘孤零零的小船上面,那位大渊新君仍然紧紧搂着那具软绵绵的尸体,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毫无活气的木雕泥塑,死气沉沉。 从昨晚到今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还是如此。 薛锦心中暗暗叹息,这次刺杀事件的主谋,是赵王季如海,不管是那些吸引注意力的黑衣刺客,还是那位青罗公子的夺命一击,全都是季如海安排的,昨晚那支袖箭甩出,花船一片混乱之时,锦衣卫已经将青罗公子抓获了,他也全都招了。 可奇怪的是,皇上明明早就知道季如海躲在百鸟园,也知道季如海和青罗公子素有往来,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来听戏……而且,那枚袖箭虽然来势凶猛,但季如雪武艺高强,他明明可以轻易避过,却故意不闪不避,最终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这里面的缘故,薛锦隐约能猜到一点,季如雪或许想受些轻伤,这样的话,那位林大人说不定会心疼,两人的关系就能稍微缓和些,季如雪也能略有安慰,只可惜……造化弄人。 天色越来越亮,河畔的人渐渐变多,内阁首辅宋谦赶来了,刑部侍郎钟怀秀赶来了,赴京的辽东总督严跃赶来了,司礼监的首领太监们赶来了……整个大渊朝最有权势的人全都赶来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胆敢做声,只剩一片寂静。 薛锦暗暗叹了口气,让手下摇着船,渐渐接近了季如雪。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尽可能地放柔声音,壮着胆子开了口:“皇上,司礼监和内官监的人都来了,宫里的丧事一直由他们负责,就把林大人的尸……身体,交给他们吧。” “丧事?什么丧事?”季如雪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 那双原本漆黑澄澈的眼睛,此时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血丝,猩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那简直不像一双活人的眼睛了。 薛锦一阵毛骨悚然,手脚都有些发软。 季如雪用那双滴血般的可怕眼睛,阴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又渐渐放松下来,低声斥道:“蠢货!你没听见先生的话吗?先生说了,他会回来的。他说了,他会回来,他放不下我……” 回来?什么回来? 薛锦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昨晚林若轩在弥留之际,似乎说了句“我会……”之类的话。 谁也不知道,这半句话后面是什么,况且林若轩那个时候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可是季如雪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死死揪住这半句话,认定林若轩说的是“我会回来”。 薛锦心中暗叹,“会”,“回”,这两个字本来就含糊不清……唉。 他实在无可奈何,但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毕竟有责任在身,只能苦苦劝道:“皇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起驾回宫吧。至于林大人的身体,就交给微臣吧,微臣一定尽力看护。”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十分警惕地看了薛锦一眼,随即狠狠搂紧了怀里那具死气沉沉的尸体,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随时会被旁人抢走一般。 薛锦简直没辙了:“皇上,您这是……唉。” 季如雪懒得搭理他了,只紧紧搂着林若轩的尸体,极其温柔地喃喃细语着:“先生,你说了,你会回来的……阿雪听先生的话,阿雪会好好护着先生的身体,乖乖等先生回来……” 他的声音柔和到了极点,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爱意和眷恋:“阿雪那样待先生,先生生气了,所以要离开一阵子,要冷落阿雪一阵子,对不对?都是阿雪的错,阿雪再也不逼先生了,再也不怀疑先生了,再也不试探先生了……阿雪会很乖很乖的,阿雪听先生的话,让萧图南滚得远远的,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先生若是知道了,就会原谅阿雪,就会回来了……” 薛锦听着他那些疯言疯语,心中本来十分不以为然,可是渐渐地,也不由得恻然起来。 …… 在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之中,林若轩只觉得疲倦到了极点,浑身软绵绵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一下……好累,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嘟嘟嘟,系统已上线,经过主系统修复,重生大礼包已自动开启,请亲接收哦。十、九、八、七、六……】 随着倒计时,林若轩猛地一个激灵,陡然睁开了眼睛。 而后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咳咳……” “咳咳咳……什么鬼……”林若轩一边呛咳,一边极其狼狈地爬起身子,然后才发现,自己方才居然脸朝下地趴在一条小溪旁,要不是醒得快,不到片刻就能丢脸地淹死在两寸深的水里。 他咳了好一会儿,终于平息下来,忍不住怒道: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我扔水里了?” 系统明显有些心虚:【嘟嘟嘟,重生大礼包本来是用于现实世界的,主系统修复了亲原来的身体,然后再从现实世界投放到书中世界,位置难免有些偏差哦。】 “我原来的身体?”林若轩呆了呆,赶紧趴在溪边往水面望去。 果然,水里的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容色清秀俊俏,琥珀色的杏仁眼,下颌线条略微偏窄,模样和“林瓦儿”有八/九分像,只是气质大不相同,没有那么娇媚柔弱,更加清俊疏朗些,正是自己原来的身体。 老天爷啊,这么多年了,终于摆脱娘娘腔的模样了! 林若轩差点喜极而泣,几乎想对主系统磕几个响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嘟嘟嘟,这里是天山脚下,时间是元武五年哦。】 “天山脚下,元武五年……”林若轩嘀咕了两句,而后猛地反应过来,“等等,元武五年?!” 之前的大渊年号是“成武”,“元武”定然是季如雪新拟的年号,可是……元武五年? 也就是说,距离自己“死去”,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林若轩喃喃道:“……五年了?” 【嘟嘟嘟,是的哦,因为亲还没有完成任务,主系统又很忙,修复身体只能慢慢排队,所以拖了五年呢。为了帮助亲尽快完成任务,系统特地把亲送到了天山脚下,请亲尽快寻找封剑谷,找到并蒂莲,完成任务哦。】 第169章 林若轩心中一喜,赶紧走了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天气显得十分阴冷,庙里点着一堆篝火,七八个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看模样都是些行脚贩子、江湖豪客。 此时此刻,一个干瘦的行脚贩子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众人都听得上劲儿,只有两三个人瞥了林若轩一眼,也没太在意。 林若轩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也没摘斗笠,摸出一块干馍馍,低头默默啃着。 这时,那个干瘦贩子大声道:“说起来啊,皇上几年前横扫女真铁骑,前些日子又远征北方瓦剌,这几年以来,大渊开疆拓土,四方蛮夷臣服,实在是威风八面啊!” 林若轩立刻支起了耳朵。 一位年轻女子冷哼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些年为了打仗,朝廷兴师动众,横征暴敛,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个小老头叹道:“大闺女,你这就不懂了,老头子我便是辽东人氏,如今的日子,可比当年强多了,至少不用提心吊胆,生怕那些女真狗贼什么时候又来打草谷了……没错,如今赋税确实重了些,但俗话说得好,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 那女子不悦道:“可是,最近朝廷又要加征青苗税……” 干瘦贩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女子的话:“对了,你们听说了吗?为了这青苗税,甘陕总督已经被下了狱,皇上御笔亲批,判了腰斩!啧啧啧,你们还记得吗,当初那个废王季如海,也是判的腰斩,在菜市口嚎了一天一夜,血流了一地……” 林若轩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 自己“死后”,季如雪改年号为“元武”,整个人跟疯了一样连年征战,其中御驾亲征便有四次,简直像是杀红了眼,这些年已经把西北、西南的蛮族全部荡平,大渊几乎没了外患。 可是因为穷兵黩武,百姓赋税极重,不少地方官员还趁机中饱私囊,季如雪便设立了极其残酷的严刑峻法,对贪官污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于是乎,整个大渊朝从上到下,从官员到百姓,都是一片怨声载道。 林若轩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季如雪残忍果敢,不仅骁勇善战,又擅长阴谋倾轧,可以说是极好的帝王之材,可是,可是…… 正在此时,又有人嗤笑道:“那些算什么,皇上连他的亲舅舅,都打发来咱们西北守边了。” 干瘦贩子道:“你说萧将军?对了,我姐夫就在军队里当厨子,我听他说,这位萧将军身体不好,日日咳血,只能喝粥,他这个样子,原本应该在江南好好养着,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如此狠心,竟然把这个病歪歪的亲舅舅派到这种地方守边……” “萧将军身体不好?怕是假的吧,我听说他前阵子还亲自带兵,剿了一窝流匪呢。”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 听着这些话,林若轩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萧图南这位大男主当真不安分,根本不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自己好不容易求着季如雪留了他一条命,他就是这么折腾的! 他一边无语,一边向那个干瘦贩子打听道:“萧将军如今人在哪里呢?” 干瘦贩子犹豫道:“这个……应该是在嘉平关吧。”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啊,萧将军又去剿匪了!” 随着这声音,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步走进龙王庙,他一边脱下湿淋淋的蓑衣,一边没好气道:“我本来想去嘉平关找他,结果扑了个空!” 昏黄的火光映照之下,林若轩微微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月溪?!” 这年轻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乌黑的眼睛圆溜溜的,正是萧图南的师侄,傅月溪。 傅月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若轩:“你谁啊?你认识我?怎么在庙里还戴着斗笠,鬼鬼祟祟的。” 林若轩心中权衡一番,傅月溪自幼在天山死人谷长大,对天山定然十分熟悉,自己要找封剑谷,说不定能倚仗这位少年侠客,再说了,反正这边没有熟人。 他这么想着,便起身拉着傅月溪,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而后摘下斗笠,笑道:“月溪,是我,林若轩。” 傅月溪瞪大了眼睛:“小林大夫?!可是,可是我听三师叔说,你不是,你不是……而且,你的脸,好像有些……” 林若轩解释道:“具体的事情,我不方便细说,我如今到这边来,是有要事在身。至于我的模样,咳咳……这么多年了,你都长大了,我稍微有些变化,不是很正常吗? 傅月溪狐疑地打量着他:“可是,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唔,你过去更娇滴滴些,难道……你以前涂脂抹粉了?” 林若轩哭笑不得:“呃,这个,你就当我以前涂粉了吧。” 傅月溪恍然大悟地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林大夫,不是我说,以前我就觉得你有些……女气,只是不好意思说。如今你不再涂脂抹粉,真是好看多啦!” 林若轩完全不想讨论涂脂抹粉的问题,直接打断了他:“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傅月溪眨了眨眼睛:“什么问题?” 林若轩低声道:“你听说过封剑谷吗?” 傅月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林大夫,你,你怎么知道封剑谷?” 林若轩疑惑道:“怎么了?” 傅月溪压低了声音:“死人谷以前就叫做封剑谷!死人谷这个名字,是我师父后来才改的!” 林若轩呆了一瞬,失声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骗你做什么?我傅月溪从不撒谎。”傅月溪不悦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若轩简直大喜过望,只觉得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还是加肉加蛋的那种!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试探道:“那……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傅月溪不解道:“你想进死人谷?为什么?” 林若轩认真道:“我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说,但我必须进死人谷一趟。” 傅月溪为难地挠了挠脑门:“这个……小林大夫,你知道’死人谷’的含义吗?就是说,除了我们这些谷中弟子之外,其他人只有死了,才能进谷,这是师父订下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林若轩诚恳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就当我是个死人吧。” 傅月溪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犹犹豫豫道:“可是,你是不是死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由师父来判断。师父说了,他为人和善宽容,就算有人擅闯死人谷,他也会耐心教导他们,让他们自觉遵守谷中规矩。” 林若轩喜道:“既然谷主如此宽容,你就带我进去吧。” 傅月溪的神色十分复杂:“小林大夫,你不懂。师父说的让人遵守规矩,就是把那些擅闯死人谷的活人变成死人,这样就合乎’非死人不得入谷’的规矩了,谷口挂了一串儿呢。” 第171章 那老虎极大极肥壮,皮毛油光水滑,显然营养十分良好,它盯着林若轩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舔了舔林若轩的鼻子,仿佛在判断这个人能不能吃。 林若轩只觉得鼻子都快被舔掉了,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了,傅月溪的手腕,就是被他师父养的老虎咬伤的,那只老虎叫什么来着……扶风,对,扶风! 他战战兢兢道:“扶风,乖,我不能吃的。” 老虎的眼睛登时睁圆了,而后又十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按着林若轩的爪子慢慢放松了。 林若轩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老虎又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仿佛还不肯放过这顿大餐。 林若轩赶紧拍马屁道:“扶风,我这一把骨头没什么好吃的,你应该也不缺这口吃食吧,你看你长得多好啊,油光水滑,肥肥壮壮的……” 那老虎的瞳孔陡然缩紧了,而后“嗷呜”一声咆哮,陡然张开了血盆大口!腥臭的热气迎面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极为悦耳的清斥凌空而来:“扶风,你今天已经吃过饭了!” 随着这声清斥,一道雪白的人影极其轻盈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林若轩和老虎之间。 这白衣人剑眉星眸,容色清冷俊美至极,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简直难描难画,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犹如传说中的飞仙。 林若轩呆了呆,这帅哥谁啊?原著里没写啊。 那人不悦地瞥了林若轩一眼:“扶风今天已经吃过了,你还巴巴地喂上来,你这人到底懂不懂事啊?” 林若轩沉默了一瞬,忍不住辩解道:“是它先动口的。” 老虎睁圆了眼睛,“呜呜呜”直叫,那人安抚一般摸了摸它斗大的脑袋,又抬眼望向林若轩,斥责道:“我方才听见了,你说扶风肥肥壮壮,扶风最讨厌别人说它胖了,你骂了它,它自然要咬你。” 林若轩:“……” 什么时候,老虎的自尊心都这么强了? 正在此时,傅月溪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师父,小林大夫!” 师父? 林若轩瞪着眼前的白衣人,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这个说话非常讨人厌的白衣人,就是死人谷主南宫剑?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变态老头?可是,他不是萧图南的师兄吗,至少应该快四十了吧,怎么看起来最多三十来岁? 南宫剑似乎发现林若轩在看自己,直接剜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林若轩默默咽了口唾沫:“在下林若轩,见过南宫谷主。” 南宫剑并不搭理他,一边轻轻抚摸着老虎脑袋,一边嘟囔道:“唔,好像又胖了些,唉。” 林若轩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什么?” 南宫剑微微偏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扶风吗?” 林若轩迟疑道:“因为来去如风?” 傅月溪赶紧解释道:“扶风这个名字是师父后来改的,它原本叫胖虎,后来果然越长越胖,师父希望它能瘦些,便取’弱柳扶风’之意,起了’扶风’这个名字。” 林若轩:“……”槽点太多。 南宫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我方才听月溪说了,你给他治了手腕,又是萧图南的小情儿,好像还莫名其妙地死过一次,我这次就放你一马,你自己滚出去吧。” “我不是萧图南的小情儿……” 南宫剑直接白了他一眼。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若轩放弃了解释,十分努力地毛遂自荐:“南宫谷主,我可以帮谷里干活,我会些医术,还会种药草……” “啰里啰嗦,没功夫跟你掰扯。”南宫剑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翻身骑上扶风,自顾自走了。 傅月溪小声解释道:“扶风吃得太饱,师父遛它去了。” 林若轩:“……”心好累。 …… 夜幕低垂,紫禁城里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干完了一天的活儿,终于得了闲,凑到一起八卦起来。 一个小宫女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了吗?皇上刚刚班师回朝,今晚又往西北角那个院子去了。” “诶诶,那个院子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啊?怎么皇上夜夜都去那里歇息?” 一个太监小声道:“谁知道啊,那地方擅闯者死,难道还有人嫌脖子上这两斤肉沉得慌?” 有人神神秘秘道:“我听说,那是以前的冷宫,里面还闹鬼。” 一个胆小的宫女捂住了嘴,小声惊呼道:“闹鬼?” “是啊,听说皇上还没登基的时候,魏王把太子给害死了,就埋在冷宫院子里面,上面还种了杏花。那太子枉死,就变成了厉鬼,后来还索了魏王的魂魄,魏王在牢里疯了,最后自尽身亡!” “这样啊……天哪,好可怕。” “不对不对,我听说老宫人说,那冷宫院子里面,住了个大美人,所以皇上才夜夜留宿。” “大美人?那为什么不直接封妃,还要住在冷宫里面?” “那大美人是个有夫之妇,是皇上硬抢来的,可是她生性坚贞,始终惦记着宫外的夫君,好几次想要逃跑,都被皇上抓了回来,后来便关进了冷宫里,已经好几年了。” “哇哦……” 听着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旁边一个漂亮小太监非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群小蹄子懂什么,自己的干爷爷可是当年的尚衣监首领太监,对这些宫闱秘事,干爷爷再清楚不过了,还全都告诉了自己。 第173章 小舒子不知所措,摆好的柔媚姿势都僵硬起来。 元武帝愣了一会儿,高大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声音也抖得厉害:“……先,先生?是,是你吗?是先生吗?” 小舒子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勉强壮着胆子,慢慢撩开帐幔,竭力做出娇媚的样子,柔声道:“皇上,是奴婢。奴婢仰慕皇上很久了,奴婢不为荣华富贵,只想好好伺候皇上。” 元武帝微微一震,而后死死盯着他,眼睛里渐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神色也迅速从极度的狂喜,变成陡然落空的失望,最后变成汹涌的泼天怒意,以及无比狰狞的冰冷杀意。 “贱人,是谁指使你来的?你竟然敢进这间屋子?!”元武帝重重喘了口气,那张扭曲的雪白面孔几乎不太像人了,简直如同某种被侵占了领地的狂怒凶兽,杀气四溢! 他低吼道:“你找死!!” 小舒子脑海里一片空白,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自恃美貌聪慧,又善于服侍男人,以为元武帝定然会对他轻怜蜜爱,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来不及思考,便觉得后颈猛地一痛,而后眼前陡然一黑,一张俏脸已经被狠狠按进了枕头里! 晕眩憋闷之中,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极度恐惧,元武帝,元武帝分明是要活活闷死自己! “唔,唔……皇上……饶了奴婢……” 他的脸被死死按在枕头里面,口鼻几乎完全被堵住,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不到片刻,小舒子便觉得胸口有种爆炸般的窒息感,脑子阵阵发晕,他不由自主地剧烈挣扎起来,可是元武帝冰冷的大手宛如铁铸一般,死死按着他的后颈,他根本动不了! “唔,唔……” 自己要死了,自己要死了…… 天晕地旋间,小舒子扑腾的胳膊忽然碰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迷迷糊糊之中,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件东西! “贱人,你敢碰他?!” 随着这声暴怒般的低吼,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小舒子那条胳膊已经被活生生地拧断! 胳膊钻心剧痛,胸口阵阵窒息,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自己马上要死了。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他…… 这个时候,元武帝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稀里糊涂之中,小舒子极其狼狈地翻过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新鲜空气,而后透过泪眼朦胧的视野,战战兢兢地望向元武帝,望向那个凶兽般的可怕男人。 淡淡的月光之下,眼前的景象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凌乱的大堆被褥之中,一具洁白如玉的骨架静静躺卧着,那是一具十分娇小纤细的骨架,一块块零散的骨骼被纯金的丝线仔细串在一起,所以才能保持如此完整的模样。 此时此刻,骨架的一只左手,正轻轻搭在元武帝青筋暴绽的手背上面。 “咯咯咯……”看着这样的景象,小舒子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战来,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方才胡乱摸到的那个冷冰冰的东西,正是这具骨架,然后在混乱挣扎之中,这具骨架的手骨搭了下来,正好落在元武帝的手背上。 元武帝怔然望着手背上那五根纤细的指骨,狰狞无比的雪白面孔逐渐平静下来,空气中沸腾的汹涌杀意也迅速退去。 他小声道:“先生,是你吗?你在劝我吗?” 小舒子止不住地簌簌发抖,整个人拼命往床角蜷缩,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那位年轻的大渊君主,那位战无不胜的元武帝,正对着一具死气沉沉的骨架,极尽温柔地喃喃低语。 元武帝嘟哝了一会儿,忽然小心翼翼地把那具骨架搂进怀里:“嗯,我明白了,先生心地纯善,不愿阿雪多造杀孽,对吗?阿雪听先生的话,阿雪不胡乱杀人,阿雪乖乖的。”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轻轻啄吻着骷髅苍白干枯的颧骨:“先生,阿雪这么听话,阿雪这么乖,你回来好不好?你,你快回来吧,阿雪撑不住了,阿雪想去找你……阿雪难受……阿雪要去找你……” 那位暴戾残忍的元武帝就这么抱着那具骷髅,小声地絮絮叨叨,仿佛变成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小舒子勉强壮起胆子,抖抖索索地溜下床,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几乎是屁滚尿流地往门外爬去,生怕皇上又要杀他,可是元武帝根本没有搭理他,只对着那句骷髅温柔低语。 “先生,你回来吧,回来疼阿雪……好不好……” …… 死人谷中,夜幕低垂。 林若轩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打开了系统面板。 面板上的四个空格,已经亮了三个,只剩下最后一格,还是灰色的。 “白玉参、骷髅草、鲛人泪……唉,就差并蒂莲了。可这死人谷这么大,我又不敢直接问,到底怎么找呢?” 系统道: 【嘟嘟嘟,亲要努力哦,时间不等人哦。】 林若轩嘀咕道:“我倒是想努力,我还想尽早完成任务,赶紧回京城呢,也不知道阿雪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前几天在龙王庙里,我听说他连年征战,横征暴敛,老百姓日子这么难过,迟早要出问题……” 【嘟嘟嘟,大反派不要紧,老百姓也不要紧,男主才要紧哦!】 “……”林若轩懒得跟它理论,索性换了个话题,“并蒂莲肯定在谷中,可是他们只许我留宿一晚,就算我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怎么也得有个理由吧?不然别人为什么留你白吃白喝?那个南宫谷主,一看就不是做慈善的。” 【嘟嘟嘟,亲要努力哦,加油,加油!】 林若轩愁眉苦脸地想了许久,还是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只听“吱呀——”一阵轻响,卧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小缝,而后是傅月溪压低的声音:“小林大夫,你还没睡吧?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说说,是关于我师父的。” 89、第八十九章 “月溪?”林若轩微微一愣, 然后翻身而起,“我还没睡,你进来吧。” 傅月溪应了一声, 而后推门而入, 犹犹豫豫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 昏昏暗暗的,但林若轩也看得出来, 这位傅少侠的神色很是踌躇。 他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傅月溪年纪很小, 为人又单纯直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为难? 这么想着,林若轩便诚恳道:“月溪,你有话直说就是了。” 傅月溪看了看他, 迟疑道:“那我就直说了。是这样的, 我师父他……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小林大夫,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在我师父和三师叔之间斡旋一番, 让他们和好?” 第175章 说时迟那时快,一片薄薄的叶子险险擦着林若轩的脸颊掠了过去,几缕发丝飘散在空中! 南宫剑冷冷道:“出来!” 林若轩暗暗叫苦,但也只得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林若轩见过南宫谷主。” 南宫剑捂着鼻子,怒道:“你怎么还没滚?!” 他的声音十分清冽,又极其冷漠,宛如冰块相撞一般,非常悦耳,又极有威势,只可惜仰着脖子,捂着鼻子,威势就消减了大半,还有点滑稽。 林若轩劝道:“谷主,你这样仰着脖子没用的,血只会从鼻咽处倒流进喉咙里。” 南宫剑恼火道:“与你何干?还不快滚!” 林若轩也不生气,只左右看了看,正好旁边有眼泉水,他便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浸湿了微凉的泉水,而后递给南宫剑:“谷主,把这湿帕子捂在鼻子上,可以收缩毛细血管……嗯,可以让血脉暂时受寒,血就会止住了。” 南宫剑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用湿帕子捂住鼻子,果然不到片刻,血便止住了。 他瞟了林若轩一眼,冷哼一声:“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若轩耐着性子,又道:“这湿帕子治标不治本,如今秋高气爽,谷主肝火……” 他本想说“肝火又旺”,但是看了一眼南宫剑的神色,还是识趣地闭了嘴,只道:“谷主,我方才看见药田里面有几株大青叶,我待会儿采几片叶子过来,切碎了给谷主泡水喝,可以清热祛火。” 南宫剑不屑道:“我那二徒弟略通医理,他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大青叶泡水难喝死了,我便罚他每天挥剑三万次,结果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没几天就跑了,还说什么云游四海。” 大哥,你这么能作,难怪徒弟全都跑光了,也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傅月溪能坚持下来。 林若轩忍了忍,又道:“谷主若是不肯用药,其实食疗也是可以的,比如苦瓜……” 南宫剑双臂抱剑,冷哼一声:“本座从不吃苦瓜。” 他那种姿态,那种表情,那种语气,仿佛身处武林大会擂台,刚刚击败天下第一高手,面对成千上万豪杰,冷冷道:本座在此,谁敢来战? 林若轩沉默片刻,索性把对方当成一个大号巨婴,拿出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耐心:“……嫩苦瓜稍微焯一下甘草水,然后拌着芝麻香油炒鸡蛋,味道很好的。” “你会做菜?”南宫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一个时辰之后。 桌上摆着一碟浅绿金黄相间的苦瓜炒鸡蛋,还有两碗用苦瓜焯甘草水做的稀粥,阵阵清香扑鼻。 南宫剑将信将疑地看着那碟苦瓜炒鸡蛋,冷冷道:“若是十分难吃,我便捏碎你的喉咙,将你吊在谷口。” “……”林若轩无话可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某种场景——傅月溪在谷口向别人介绍:“这具干尸是小林大夫,因为做的苦瓜炒鸡蛋太难吃,被我师父捏碎了喉咙。” 算了吧,还不如偷药草被一剑穿心呢。 南宫剑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犹豫片刻之后,夹起一筷子……金黄蓬松的炒鸡蛋。 林若轩面无表情地想,这位大哥还真是怕苦呢。 “唔……”南宫剑吃了一口鸡蛋之后,眼睛微微一亮,又连续吃了好几口炒鸡蛋,虽然没说什么,但神色明显十分满意。 又过了片刻,这位死人谷主似乎终于壮起了胆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翠绿的嫩苦瓜,慢慢放进嘴里。 林若轩紧紧盯着他,心中莫名紧张,一颗心仿佛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自己会不会被挂在谷口,就看南宫剑这一口了。 苦瓜入口,南宫剑漆黑纤长的睫毛微微一抖,一张苍白俊美的脸简直冷若冰霜,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淡淡道:“尚可。” 呼,这就是过关了。 林若轩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我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京城里的翠云搂,来凤阁,花样多得很,比如这苦瓜吧,他们先用老母鸡熬的鸡汤去了苦味,然后在里面塞进剁碎的乳猪肉末,上屉蒸两个时辰,入味之后再……” 南宫剑不动声色地喝着稀粥,虽然神色十分冷淡,但明显听得极其入神,而后忽然打断了林若轩:“京城有这许多好吃的?” 林若轩疑惑道:“难道谷主没去过京城?” 小说里的剑客,不都是潇洒如风,满天下乱跑吗?难道南宫剑是个……十里坡剑神?一辈子都宅在家里练剑的那种? 南宫剑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陡然提高了声调,仿佛恼羞成怒一般:“谁说我没去过京城?!” 他如此激动,倒让林若轩微微一愣,然后忽然明白过来,别说京城了,这南宫剑估计这辈子就没出过死人谷,而且此人非常好面子,自己踩到这个“宅男剑神”的痛脚了! 林若轩赶紧安慰道:“是我糊涂了,谷主武功高强,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没去过京城呢?” 南宫剑松了口气,又故作不屑道:“京城么,也就那样吧。” “嗯,谷主说的是。”林若轩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此时此刻,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南宫剑的脾气,这就是个死要面子的傲娇,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死宅。 他生怕又触动南宫剑哪根敏感的小神经,便转移话题道:“谷主快些吃吧,凉了就不爽口了。” “本座自然知道,还用你教?”南宫剑冷哼一声,又默默吃了两片苦瓜,忽然道,“如果我不杀你,你出谷之后,是要回那个……那个京城吗?” 90、第九十章 林若轩蹙眉道:“再过些日子, 我自然便会回京,谷主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南宫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林若轩发现这位武功盖世的死人谷主, 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只要你顺着他的毛摸,还是很好相处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南宫剑甚至是个非常淳朴的人……说直白一点, 他就是个充满好奇心又很爱面子的乡巴佬。 林若轩踌躇片刻,试探着问道:“谷主,你听说过并蒂莲吗?” 南宫剑夹苦瓜的筷子微微一顿,十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 你如此讨好本座, 定然是有所图谋!” 第177章 四方回春丸。 林若轩长长舒了一口气:“天哪,这么多年,总算搞定了。” 【嘟嘟嘟!恭喜亲,亲已获得十万系统积分!请尽快把四方回春丸带到男主身边,偷偷让他服下!千万不要泄露天机哦!】 炼成了四方回春丸,林若轩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面,第二天稍微收拾了包袱,第三天一大早,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一路同行的,还有南宫剑和傅月溪。 因为坐马车实在太慢了,林若轩便用小库房里面唯一没被老鼠啃的那根老山参,在天山脚下的小镇药铺里卖掉,然后换了三匹好马,又换了一些干粮,三人便不再耽搁,径直往京城赶去。 一路还算顺利,虽然遇到了两股流匪,但都被南宫剑轻松打发了,不过半个月功夫,三人便抵达了京城。 终于回来了。 林若轩遥望着那明黄色的紫禁城琉璃屋顶,心中百般感慨,虽然对自己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但其实已经五年了。 整整五年啊…… 进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三人去萧府打听了一番,可是萧图南还没回府。 萧府老门房愁眉苦脸道:“府里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了,可是前两天驿站的人带来消息,说侯爷身子不适,半路只能换了马车,还要两三天才能到。” “娇气!”南宫剑不屑道。 老门房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 傅月溪赶紧陪笑道:“我师父他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还要两三天啊……”林若轩沉吟着,再等两天也无妨,只要把四方回春丸给萧图南服下,世界线稳定了,自己再想个法子,进宫找季如雪。 南宫剑不耐烦道:“走了,这萧图南如今娇气得很,居然坐起马车来了,咱们过两天再来。” 三人离开萧府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林若轩轻车熟路地带着南宫剑和傅月溪绕进一条小巷子,在一处废宅的杏花树下刨出个铁盒子,然后才带着二人,来到了京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云福客栈。 望着那雕梁画栋的精美客栈,那鲜红明亮的串串灯笼,还有那黑底描金的金字招牌,南宫剑眯了眯眼睛,若无其事道:“不过如此,本座以前住过更好的。” 林若轩:“……” 虽然南宫剑是个乡巴佬,但他容色十分俊美,再加上雪衣黑发,气质极为出众,看起来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一个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咱们客栈最好的天字号上房还空着好几间,三位要几间?对了,三位还没用膳吧?咱们客栈最有名的云福席,要不要来一桌?” “嗯。”南宫剑神色高傲,微微颔了颔首。 傅月溪偷偷看了一眼柜台后方的价格木牌,小声道:“师父,咱们没那么多银子。” 南宫剑的神色僵了僵,有些无措地望向林若轩。 林若轩努力忍着笑,但是既然答应了任人差遣,自然要爱岗敬业,便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小二,要三间最好的上房,再要一桌云福席。” 店小二眉开眼笑道:“好咧,三位客官这边请!” 店小二引着三人,在大堂最好的位置坐了下来,又迅速上了四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壶热茶。 南宫剑喝了一口热茶,略微犹豫了一下,假装不经意道:“林若轩,你怎会有这许多银子?” 林若轩用来付账的银票,正是方才在东厂督主旧宅的杏花树下挖出来的,便笑道:“是我以前攒的。” 南宫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以前是开医馆的吗?医馆能赚这许多银子?” 林若轩正要回答,正在此时,旁边那桌忽然有人大声道:“徐爷,你还不知道啊?皇上这个月底就要大婚了!” “真的假的?” “紫禁城都开始挂红绸了,还能有假?” “是啊,我姑姑在宫里当嬷嬷,我听她说啊,宫里的司礼监、御用监、尚衣监那几个衙门,如今全都忙翻天啦!” “我还听说,皇后那件大婚冕服,针工局九百多个绣娘,绣了整整四个月,用的是最好的夜光丝锦,上面镶嵌的珍珠,便有两千多颗!” 林若轩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他们在说什么?阿雪要大婚了?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呢? 一时之间,他耳朵里嗡嗡直响,几乎有种手脚冰凉的感觉。 南宫剑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又瞥了旁边那桌一眼,忍不住扬了扬眉毛,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八卦,压低了声音:“本座以前听说,当今皇帝是萧图南的外甥,难道这个马上就要大婚的皇帝,是你的新情儿?” 傅月溪拼命向他使眼色:“师父,别说了。” 林若轩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没留意他们在说什么。 阿雪要大婚了?要娶妻封后了? 南宫剑看着他那副样子,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本座原本以为你十分聪慧,虽然年纪轻轻,但既懂医术又会做菜,还……还攒了许多银子。没想到,你居然为了这区区情爱之事,便如此失魂落魄,真是没出息。” 91、第九十一章 林若轩心中一片茫然, 没有回答。 南宫剑瞥了他一眼,又道:“其实吧,你有一技之长, 又有许多银子, 不妨开个医馆, 既能悬壶济世,又能……多挣银子, 岂不是远胜这些情情爱爱?皇室中人,大多无情, 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林若轩缓缓回过神来,忍不住为季如雪辩解道:“他不是无情之人。” 南宫剑冷哼一声:“你情障太深,执迷不悟,别人都要大婚了,你能不能清醒点?” “你不懂。”林若轩摇了摇头, 也没心情吃东西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房,然后往床上一躺, 把系统唤了出来。 第179章 南宫剑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怕针灸?娇气。” “……”萧图南忍无可忍道,“若轩,你尽管扎。” 林若轩松了口气,便不再耽搁,小心翼翼地给萧图南除去上衣,又装模作样地拿出一排银针,从大椎穴一路扎了下去。 其实他是个西医,虽然学过一点中医,但针灸手法非常一般,只能保证不扎错穴位,有时候还会把人扎疼,不过嘛,反正他的目的并不是针灸,针灸只是用来分散萧图南注意力的法子。 扎了数十针之后,林若轩擦了擦额头的汗,把旁边那碗早已准备好的药汤端了过来:“侯爷,喝点药汤吧。” 萧图南盯着那碗散发着怪味的漆黑药汤,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是什么?一定要喝吗?” 林若轩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柔声劝道:“这是补药,对身子很好的。” “哦。”萧图南不好推辞,只得接过药碗,浅浅抿了一口。 而后,他陡然僵住了,薄唇微微翕动,似乎要将嘴里的药汤吐出来。 “侯爷!”林若轩大惊失色,整颗四方回春丸都融化在药汤里,这碗极其珍贵的药汤,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 电光石火间,南宫剑一个箭步踏了过来,一只手稳稳托住药碗,另一只手迅速点了萧图南脖颈上两处穴道,而后狠狠掰开萧图南的嘴,强行把那碗苦药灌了进去! 一滴不剩。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手都不带一点儿抖的,就这么强行把一大碗苦药,灌进了大渊战神的嘴里。 林若轩整个人都惊呆了。 南宫剑“砰!”地把空碗放到一边,冷冷道:“萧图南,你可是我们谷里出来的人,怎能这般娇气?不敢喝药?嗯?” “唔……”萧图南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干呕,也不知道那碗药汤到底有多难喝,可是南宫剑点了他脖颈上的两处穴位,连呕都呕不出来。 与此同时,林若轩觉得四周景色微微模糊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复了清晰,仿佛一块起雾的玻璃,终于被擦拭干净。 世界线稳定了。 【砰!砰!!砰!!!】 系统放起了烟花,一时之间,林若轩满脑子都是五颜六色的绚烂花朵,还有系统吵闹的声音:【嘟嘟嘟,恭喜亲完成系统任务!嘟嘟嘟的业绩终于完成啦!!嘟嘟嘟!!】 烟花过后,林若轩长长舒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其他人,还好还好,除了自己之外,似乎没人感觉到方才发生的事情。 萧图南被强行灌了一大碗苦药,整个人都不好了,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稍微缓过劲儿来,唇色明显鲜艳了些。 他缓缓吁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望向南宫剑,挑眉道:“南宫,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说我是谷里的人?你终于承认我们是师兄弟了?” 南宫剑呆了呆,随即冷哼一声:“口误而已。” “你啊……”萧图南失笑地摇了摇头,又对林若轩道,“若轩,方才针灸之后,又喝了那碗苦药,我觉得身子舒坦了许多,真是多谢你了。对了,这些年以来,你过得如何?” 过了整整五年,萧图南的为人处世似乎更有分寸了,既不追问当年假死的真相,也不追问这些年林若轩在哪里,只关心林若轩“过得如何”。 林若轩含含糊糊道:“还算不错。” “对了,我听说如雪他……”萧图南看了林若轩一眼,没有说下去。 林若轩轻声道:“侯爷,我在京城的事情,你暂时别跟阿雪说。” 萧图南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外面秋雨绵绵,有些阴冷起来,傅月溪点起了火炉,众人便围着火炉,喝着热茶,又闲聊了许久。 萧图南讲了许多西北剿匪的趣事,林若轩也讲了些调养身体的法子,傅月溪老是好奇地问东问西,南宫剑总是不懂装懂地发表“高论”,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让着这位死人谷主,气氛居然有些和乐融融了。 …… 就这样,林若轩、南宫剑、傅月溪便在这间医馆住了下来。 林若轩自称姓“凌”,一边开着医馆,一边努力打听宫里的消息,他如今的医术越发精湛,不过小半个月功夫,便治好了数十位疑难杂症的病人。 说巧不巧,其中一位病人,正是户部尚书的小女儿,再加上街头巷尾那些大妈大爷们的吹嘘,“凌大夫”的医术被传得越来越玄妙,居然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号,还有人说他是神仙下凡,让林若轩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医馆开得很顺利,可是打听到的那些消息,再加上大街上扬长而过的□□凤贡品车队,还是让林若轩的心情,一日比一日低落起来。 这一天黄昏,细雨绵绵。 仁心堂的后堂,小炉子上的药罐“咕噜咕嘟”响着,林若轩轻轻搅动着药罐里的药汤,一颗心却已经飘得很远。 根据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季如雪确实要大婚了,可是不知道为何,始终打听不到那位皇后娘娘的身份,只是听说这个月底,这对未来的大渊帝后,要在皇家寺院云隐寺祭天,然后回宫举行合婚大典。 林若轩茫然地搅动着药汤,到了那天,自己要去云隐寺看看吗? 会不会……显得很可悲? 可是,阿雪为什么要大婚?他明明说过的,此生此世,再生再世,只有自己一个……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自己不能当缩头乌龟,必须亲自去看看。 南宫剑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盯着林若轩搅药汤的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的手很稳,想过学剑吗?” 林若轩回过神来,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哗啦”一声轻响,似乎前堂大门的竹帘被掀开了。 而后,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前堂响了起来:“凌大夫在吗?” 林若轩僵住了。 整整五年了,那人的声音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清亮,显得低沉而悦耳,但还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他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 而后,只听傅月溪热情道:“你要看病吗?稍等片刻,凌大夫正在后堂熬药呢。诶,如今天气还不是很冷,你怎么给病人蒙那么厚的毯子?会捂坏的。” 来人轻声道:“他身子弱。” 第181章 南宫剑点了点头:“自然当真。你稍坐,我去后堂准备一番。” 他不等季如雪说什么,便施施然离去了。 后堂里面,林若轩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他被南宫剑点了灵台穴和哑穴,只有脖子能转动,除此之外,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方才,他听着外面那些隐隐约约的对话声,只觉得胸口时而一片滚烫,时而一片冰凉,这么多年了,阿雪还记挂着自己,一心想要复活自己……可是,可是阿雪也亲口说了,他要成亲了…… 阿雪说,他就要成亲了,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只有这件事情不太好……难道说,自己为他挡了箭,他觉得对不住自己,所以没法安心成亲吗? 不不不,一定有什么内情…… 林若轩正胡思乱想着,南宫剑已经走了进来。 他弯腰附在林若轩耳边,低声道:“林若轩,待会儿我会假装为你召魂,你藏在床底下,就说自己不想回来了,让他别再纠缠,从此永不相见。” “唔,唔……”林若轩登时急了,但是被点了哑穴,根本说不出话来。 南宫剑叹道:“这季如雪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眉宇阴翳,显然疑心甚重,待会儿他或许会四处翻找,我已经想好了,床底下正好有个存放药材的小地窖,我让月溪藏在里面,你说话之后,月溪便将你抱进地窖里。” “唔,唔……”林若轩拼命摇头。 这,这怎么可以? 南宫剑根本不搭理他,又自顾自道:“对了,我还得点了你的肺俞穴,这样你的呼吸声就会变得很微弱,不会被他听见。” 林若轩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南宫剑冷下脸来:“你再这么耽于情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本座便一剑杀了那个季如雪,彻底帮你死了这条心。” 林若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南宫剑说,他要杀了阿雪?他在说笑吗?可是,南宫剑此人性子乖僻幼稚,喜怒无常,武功又极其高强,想想死人谷口那一串儿死人……说不定,他真的做得出来。 南宫剑淡淡道:“如何?愿意做戏就点头,要我杀了他就摇头。” 林若轩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南宫剑满意地笑了,又低声叮嘱道,“我解开你的哑穴之后,倘若你胡言乱语,大喊大叫……我便立刻杀了那个季如雪。我南宫剑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你明白吗?” 林若轩欲哭无泪,只能又点了点头。 “算你识趣。”南宫剑轻哼一声,袖子随手拂过,林若轩只觉得喉头微微一松,哑穴已经解开了。 他正想清清嗓子,忽然想起南宫剑的话,赶紧把嘴巴紧紧闭上。 南宫剑解开林若轩的哑穴之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神色疑惑的傅月溪,低声道:“月溪,这件事情是这样的……你把林若轩塞进床底下,然后……” 傅月溪一边仔细聆听,一边连连点头,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然后,他把林若轩抱了起来,轻轻塞进床底,自己也钻进床底,低声道:“小林大夫,你放心,待会儿我悄悄把你抱进地窖,绝不让那个坏皇帝发现。” 林若轩简直哭笑不得,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傅月溪掀开床底那个尺许见方的小木门,钻进了地窖。 关上地窖门之前,傅月溪还从门缝里面,拉了拉床底那张肮脏的小毯子,地窖门便被毯子遮住了,除非把毯子掀开,否则根本不会发现下面有个地窖。 林若轩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罢了,如今这个情况,为了阿雪的安全,只能先打发阿雪离开。 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南宫剑又窸窸窣窣地收拾了一番,然后才走到前堂,若无其事道:“行了,进来吧。” 林若轩躺在布满灰尘的床底,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从低垂的床单下面,他看见南宫剑那双藏青色的鞋子走了进来,跟在南宫剑后面的,是一双黑色缎面暗龙纹的短靴。 是阿雪,是阿雪…… 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又听见南宫剑道:“你把骷……把病人放在床上吧。” 季如雪应了一声,林若轩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黑色短靴走到床边,距离自己只有一尺距离,而后,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季如雪轻手轻脚地把那具骷髅放在了床上。 南宫剑道:“行了,你退后些……再退后些。” 林若轩看着那双黑色短靴往后退了足足两丈,南宫剑又四处走动,把门窗上悬挂的湘妃竹帘全都放了下来,又把大床四周的帐幔也放了下来。 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 这时,只听“刷”一声火折子响,屋子里微微一亮,林若轩从床底看见,南宫剑弯下腰,将一支点燃的蜡烛,放在了对面屋角。 “凌大夫,你在做什么?”季如雪疑惑道。 南宫剑淡淡道:“待会儿我会用天阴剑舞召魂,这支蜡烛若是灭了,便是那位先生的魂魄回来了。” 季如雪轻声道:“嗯。” “魂归来兮——”随着南宫剑喃喃念出这句话,屋子里忽然卷起了一阵剑风,连帐幔都轻轻飘荡起来! 林若轩瞪大了眼睛,努力往外望去。 烛光昏黄飘摇,床底视野狭窄,林若轩看不见太多东西,但也能看见南宫剑步履轻盈,袍角飘逸,竟然舞起了一段极尽诡异的剑舞!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有剑风的“嗖嗖”声,以及南宫剑喃喃的低语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嗤”一声轻响,墙角那朵烛火登时灭了,屋子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 南宫剑轻声道:“魂兮归来——” 季如雪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是……是先生来了?” 南宫剑并不搭理他,只低声吟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既然来了,你可有话要说?” 第183章 他搂着先生半腐坏的身体,在冷宫里蜷缩了整整三个月,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直到薛锦忍无可忍地冲进冷宫,把先生亲手做的那张轮椅,狠狠砸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您,您……一直以来,林大人只希望您好好的,您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他吗?!” 那张轮椅已经非常残旧了,轮子都脱了一个,是了,当年在演武场遇到疯狗,先生拼命护着自己,轮椅也被摔坏了…… 先生……先生说过,他会回来的,就像先生曾经说过,他会永远护着自己,永远疼爱自己……先生不会骗人的。 若是先生回来了,看见自己这副样子,那怎么成? 这么想着,季如雪忽然害怕起来。 自己,自己是不是又难看,又难闻? 他登时急了,慌慌张张道:“薛,薛锦,朕要洗漱。” 洗漱之后,他终于振作起来,用了三天三夜的功夫,将先生的骸骨一根一根地清洗干净,又用纯金的丝线,细细串起来……那些宫女太监们,甚至包括薛锦他们,看着自己的那种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可怜可笑的疯子。 可是季如雪不在乎。 旁人怎么看他,关他什么事? 再后来,他把先生的骸骨放在自己床上,白天努力治国理政,晚上便搂着那具冰冷的骸骨,勉勉强强小睡一会儿,无论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无论再怎么头痛欲裂,第二天他仍然可以寅时起床,清醒无比地上早朝,理政事。 先生会回来的。 这种荒唐至极的期盼,仿佛一根弱不禁风的细细丝线,吊着他整条命。 先生看到四海臣服的大渊,看到成熟英挺的自己,定然会十分欢喜,定然会夸奖自己,说不定高兴了,还会像以前那样……摸摸自己的头发。 微凉的秋雨凌乱地拍打在季如雪脸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他只知道怀里的骸骨轻飘飘的,仿佛一片深秋的落叶,又仿佛方才那个似是而非的声音。 “阿雪,你走吧……我,我不想回来了。” 是幻觉,还是真实? 是自己思念过度?还是先生的一缕幽魂,亲口告诉自己,别等了? 别等了,别等了……是啊,自己早就等不下去了,所以才筹划了这场隆重无比的合婚大典,只待大婚之后,便去找先生。 可是……那真的是幻觉吗? 还是…… 当季如雪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瘫软在了冷宫大床上,浑身都湿透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具骷髅。 一群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一名老太监颤声道:“皇上,您,您用点参汤吧。” 季如雪恍若未闻,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翻身而起,大吼道:“把最近的暗卫线报拿过来!全都拿过来!快啊!!” 不到片刻,一叠厚厚的线报便送到了他的手中。 季如雪拼命翻着那些线报,手不由自主地发着颤,这些日子为了筹备大婚,他没来得及查看这些线报,会不会,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疯狂地翻着,翻着,忽然之间,几行刺眼的小字映入眼帘。 “初二,棉花胡同老宅,杏花树之下,有泥土翻动痕迹。” “初五……” “初七……” “初九,萧图南西郊骑射之后,前往仁心堂医馆,停留一个半时辰,而后返回萧府。” “十五,萧图南离开兵部之后,前往仁心堂医馆,停留半个时辰,而后返回萧府。” “十七……” 季如雪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死死钉在那三个字上面——“仁心堂”。 那是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医馆,那是自己怀着最后一丝可悲可笑的荒唐希望,抱着先生前去求助的医馆……那是萧图南常去的医馆。 那家小小的医馆里面,那个俊美而傲慢的陌生男人,那间黑暗的屋子之中,那仿佛幻觉一般的声音…… 虽然音色有极其细微的差别,但是那熟悉的口吻,那尾音的轻颤……只一句,他便能听出来,那是先生的声音,绝不会有错。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先生回来了……先生真的回来了。 季如雪死死攥着那份薄薄的线报,整个人止不住地发着抖,他攥得是如此之紧,手指关节泛起了一种可怕的青白,浓稠温热的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溢出来,一滴滴落在地毯上,而他根本没有察觉。 不是幻觉,不是幽魂,而是……先生回来了。 先生真的回来了。 是了,凌大夫,林大夫,那家医馆真正的主人,根本不是那个傲慢的陌生男人,而是先生。 可是,先生为什么让那个陌生男人打发自己,还,还亲口说……不回来了?先生和那个男人很熟吗?为什么如此信任那个男人?难道这整整五年,他们一直在一起?所以先生才不肯回来? 先生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花船刺杀的真相,发现了自己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对自己彻底死心了,就,就另外……找了别人? 那个男人确实非常俊美,他和先生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们有没有,有没有…… 季如雪的胸口难以自抑地剧烈起伏着,狂喜和狂怒像两条带刺的毒辣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心。 他想大喊大叫,他想大哭大笑,他的先生回来了,他的先生真的回来了……他又恨又妒,又酸又苦,他又想杀了那个男人,他想剥了那个男人的皮,他想纵马把那个男人踩成一滩烂泥…… 季如雪低低喘了口气,狠狠闭上眼睛,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自己多疑善妒的性子,本就害苦了先生,怎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第185章 林若轩回过神来,萧图南和南宫剑并肩走进院子, 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林若轩问道。 萧图南笑道:“自从你为我针灸,又喝了那碗补药之后, 我已经好多了,这些天你时常为我调理身体,我感觉身子更是轻盈了许多。如今每天早晨,我都能和南宫过个二三十招了。” 南宫剑冷哼道:“那是我让着你。” “对对对,你让着我。”萧图南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又望向林若轩面前那碗汤圆,不由得喜道,“你做了汤圆?是芝麻馅儿的吗?我最爱吃了。” 南宫剑有些好奇地看着那碗雪白的汤圆,明显也想尝尝。 林若轩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这汤圆不能分给你们吃。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这一辈子,只做给他一个人吃。” 他话音刚落,院子花窗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有猫儿落地,不小心踩碎了一片落叶。 南宫剑瞥了一眼花窗,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紧了紧。 萧图南疑惑道:“南宫,怎么了?” 南宫剑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放松下来,低声道:“……罢了,没什么。” 林若轩眨了眨眼睛,他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耳目自然不如南宫剑和萧图南敏锐,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有种异样感觉,仿佛有人在看着自己。 萧图南柔声道,“若轩,赶紧吃吧,吃完汤圆,我送你去云隐寺。” 林若轩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骑马去,这件事情,只能我一个人去。” 萧图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 木兰围场,翠屏山,云隐寺。 林若轩翻身下马,抬头往山上望去,如今正是金秋十月,翠屏山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几乎滴血,半山腰笼罩着一层蒙蒙的白雾,几乎如同仙境一般。 他不再耽搁,栓好了马,便沿着那条青石小径往山上走去,一路枫叶火红,山溪潺潺,美不胜收。 不知过了多久,云隐寺的红砖黄墙,终于出现在前方枫林掩映之中,可是和预料中不同的是,没有威严的皇家仪仗,也没有森然的羽林卫队,四下一片清清静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空山鸟鸣。 空境带着一个小沙弥,站在寺庙门外,这位老住持如今已然须发皆白,但眼神却十分清澈灵活,就连那半边脸的狰狞烧伤,也显得不那么吓人了。 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林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林若轩也双手合十:“空境大师,我……” 空境微笑道:“老衲知道,施主为何而来。施主的缘分不在此处,请施主沿着这条青石小道,径直往后山行宫而去,自然会寻得你的缘分。” 林若轩略微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祭天仪式呢?难道已经办完了?” 空境微笑不语。 林若轩问不出什么,只好谢过空境,然后顺着寺庙旁边的青石小道,往后山行宫走去,不到一炷香/功夫,前方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铁索桥,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同心结。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道铁索桥……多年以前,那人带自己来到这里,笨拙地向自己展示一个丑巴巴的同心结,漆黑的眼珠里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这么多年了,那个同心结还在吗? 林若轩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上那道铁索桥,纤细的手指在那些层层叠叠的同心结上一路掠过,最后停在一枚丑巴巴的同心结上面。 那枚同心结编织得十分粗糙,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褪色了,它旁边还系了一枚五颜六色的精致同心结,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污渍。 那是……血迹。 那是自己送给阿雪的最后一件东西。 两枚同心结被人紧紧系在一起,一个残旧丑陋,一个沾满血迹,仿佛两个不完美的人,极尽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林若轩闭了闭眼睛,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又缓步往前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枫林掩映中的行宫,因为多年无人居住,这座小小的木兰行宫显得十分破败,但却打扫得很干净。 他信步走了进去,大殿空旷,秋风呜咽,无数的大红纱幔从高高的殿顶垂了下来,在秋风中轻柔飘扬,行宫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人声,只有窗外风过林梢的细微“沙沙”声音。 林若轩一边随手撩开纱幔,一边往里面走去,走到最里面,是一间宽阔的卧房。 他脚下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卧房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正中那张大床上面,摆着一套大红色的喜服,丝滑的云锦绣缎,精美的龙凤刺绣,还有那极尽繁复的珍珠垂帘后冠…… 这便是皇后喜服? 林若轩盯着那套大红色的喜服,犹豫了一会儿,而后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拿起那顶珍珠垂帘后冠,轻轻戴在了自己头上。 正好合适。 与此同时,他的腰身狠狠一紧,有人从身后死死搂住了他! 那人搂得是如此之紧,凶狠得如同野兽一般,那种失控的巨大力道,让林若轩几乎无法呼吸,可是他不能挣扎,因为那人抖得是那么厉害,仿佛自己只要轻轻挣扎一下,推拒一下,那人便会破碎。 那人颤声道:“先生……” 林若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直直撞进了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对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自己一个人的模样。 仿佛亘古以来,就只看着自己一个人。 林若轩轻声道:“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