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颂歌》 第一章 第1节 婚外之恋 县城边上有个小镇,叫清风镇,每逢旧历一、三、五有集,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一如既往。集市贸易,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颇为热闹。小街不长,店铺却很多。改革承包,春风拂扫,也波及小镇。每逢集市,站柜台等客的现象已灭。承包者争先恐后,走出店门,临街摆摊叫卖,与个体摊贩竞争高低。街西,有一摊日朵小百货,售着铝制品、 塑料制品、锅碗瓢勺之类东西,头顶上连块遮阳布也没有。售主只顾销售货物,忘记太阳的蒸晒,额头上渗着汗渍,也只挥挥手背抹擦而已。 太阳偏西时,顾客已经寥落,货主清点钱钞,货少钱多,颇为惬意。 街西那摊日朵店,货主是一位年轻妇女,名叫孙秀梅,年约二十六七岁,中个略胖,短发齐耳,圆脸高颚,画眉点睫,涂脂抹粉,娇装打扮,嗓音似锣,颜脸兜笑,招揽生意, 样子内涵,实为泼辣。瞧她巧语哄客,劣货高售,能伸能缩,灵活乖巧, 便知她是个生意场上的行家。 乡镇上的集,来得快也散得快。当太阳尚在西边天际时,集市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孙秀梅也只好收摊卷席回店。看得出, 她是一位风风火火但市场竞争意识很强的妇女。 她放好货款,关上店铺,便骑辆永久牌自行车, 风驰电掣般地赶回家。 她的娘家在本镇西头,婆家在三里之外的乡下。 本来她是长住娘家的,上下班都方便。但夫家三间瓦房,院子里种上菜还有几只鸡, 须回去照看一下。因而,她披着夕阳,风风火火骑车赶回夫家。然而下车一看, 大为惊骇:“怎么门锁被撬开,难道屋子被盗?”她尖着嗓门嚷嚷着, 惊慌失措又不敢进屋捉“贼”。邻居们闻迅赶来肋威,一同进屋查巡, 只见炕头上睡着一个男人,翻翻身睁睁眼,盛怒地呵叱着:“你们瞎嚷什么呀?我是贼吗? 大白天见鬼了?” “哎呀呀,原来是你这死鬼!………吓死我了!”孙秀梅按住胸脯,似乎要把一颗剧跳的心缓缓节拍。“程得胜,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办离婚手续去!” 男的果真是光脑袋程得胜,外号牢骚太盛。他伸伸胳膊,晃晃身子,缓缓地坐将起来,针锋相对的掷出一句:“你以为我不敢呀?不要把离婚两字老挂在嘴边,当饭吃呵?”他把王英杰劝他的话用上了。 邻居们见是夫妻间发生误会、拌嘴、以及老生常谈的一些问题,只劝说几句也就走了。而这一对夫妻却继续唇枪舌剑: “你吃了炸药!” “你吃了火药!” “你吃了农药!” “我又不自杀干吗吃农药?” 他们俩开始计较对方的态度,接着便无休止地抱怨和诉苦,并把旧日的陈芝麻烂西瓜都拣出来攻击对方。……… 这对夫妻,丈夫便是石油勘探队司机兼钻井工——程得胜!新港验收转运完毕,刚从天津坐火车回来。他今年28岁,高挑精悍, 光脑袋已经长出齐刷刷的短发,眼窝略陷,下巴略长。皮肤黝黑粗糙,衣着简单朴素。身上那件夹克t恤衫,已经沾满油污,脚上的玄色布鞋,已经褪了色捅了漏,但他全不在乎。其实他为人耿直,性格开朗,言谈诙谐,举止幽默,工作积极,能联系群众。所以,虽说已是超龄团员了,但仍然被赵春江队长指定为美2队临时团支部书记。按理说,他这个带兵的人不应该驾驭不了自己的老婆嘞!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追溯往事,往事如镜,可以清清楚楚的照见夫妻俩感情缝隙的根源。不明真相的人都说女方找了个勘探郎,两地分居,温柔不成,体贴不周,帮助不上,久而久之,闹出矛盾来,争争吵吵,脸红耳赤,感情才破裂的。此话对也不对。 婚前,孙秀梅曾有一个相好的对象,名叫蒋大杆,因筹备婚事,偷了钱物被抓,判了两年徒刑。孙秀梅抛弃了他,在母亲的操持下,嫁给了石油郎程光头。婚后五年,小产三次,程得胜出工在外,都没有回来照料她,尤其是去年那一次,她从小镇骑车回来的路上,过座小木桥时,与迎面骑车人相撞,摔在路旁,碰上了小腹,疼得她翻肠搅肚,送医院后又小产了,而且还大出血,差点要了她的命。丈夫外业工作不能回来,倒是原先那个男朋友蒋大杆(此时已经释放回家),闻讯后赶到医院照顾她的,并且为她输了血,此后她便十分恋旧。浑浑噩噩的丈母娘也从中挑剔、播弄是非,妄图把水搅浑,从而使他俩本来就不牢固的感情基础,变得如浪中之舟风中之灯了。女人铁了心, 咬定两个字:“离婚!”所以,今晚丈夫回家撬门进屋,女人正好借题发挥、大发雷霆之怒。 于是双方再次拉响了离婚的导火线! 夜幕下,他俩吵着闹着,多年的陈芝麻烂西瓜,翻过来倒过去,诉苦对诉苦,抱怨对抱怨,揭短对揭短……针锋相对以牙还牙难分难解。直到掌灯时分,门外进来一个竹杆似的男青年,把孙秀梅唤出屋去,两人在门外嘀咕几句后,便双双骑车回镇上去了。 “呵!娶这种老婆一辈子倒霉透了!”女人走后,程得胜自个儿弄饭时感慨万分地说。 这一顿饭,程得胜炒了两个菜,借酒消愁,直至深夜。酒足饭饱后,便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后,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心情沉闷,郁郁寡欢,禁不住抱琴弹了一曲: 小伙子啊小伙子 不要太神气! 当爱情来临时, 不要太狂喜。 狂喜的泪眼, 会遮去真伪, 使你失去理智: 貂蝉当妲己, 贵妃当西施, 氨水当蜂蜜, 椿木当花枝! 小伙子呀小伙子, 劝你不要太神气!…… “笃笃笃笃!笃笃笃!”阵阵敲门声,程得胜不想理睬,直到曲子弹完,才抱琴唤着:“门没上闩,君子好逑,有事请进!” “程大哥,琴弹得不错呗!”进来的青年威风凛凛、笑容可掬。 “呵!叫化子唱戏——穷开心呗!”程得胜背着脸,随意回了一句。 “嫂子呢?”青年问。 “她……咳!”程得胜听来人声音烂熟,侧头一看,大为惊骇,抱琴起身,上前握手,情不自禁地喊道:“咦!王英杰,你不是开车回局机关了吗? 怎又到清风镇来呢?”王英杰打趣地说:“一是想念大哥、惦念嫂子;二是程大哥的琴声优扬顿锉,把我给吸引来了呗!”王英杰讪笑着,回话诙谐幽默。 “别开玩笑,我心情不好。”程得胜见好友从天而降,本应高兴,并备办些酒菜,哥俩开怀痛饮一番。然而事出意料之外,他见了好友,脸色阴沉,讲话也十分生硬。 王英杰好似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想再开句玩笑的话也给咽回肚子里去了。心想:程大哥怎么搞的,在新港转运时,牢骚怪话满腹,如今回到家中,冷暖有人问,温饱有人管,怎搞的心情还是不好,难道一进家门就同嫂子拌嘴了?他此次开车回局机关,有意绕道清风镇访问他家,一是探个虚实;二是为这两口子排忧解难;三是讨杯水酒喝。所以,他在屋子里到处转悠着,但是大半天也不见有女人的声音,于是疑惑地问:“程大哥,嫂子呢?” “你问她?唉!”程得胜叹了一口气,“马尾串豆腐――别再提它(她)了。” 常言道:锣鼓听音,讲话听声。王英杰见程得胜话中有话,又是叹气,又是埋怨,心中已经有了数:大概这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刚刚见面便又拉响了导火线――八成是闹翻天了!“叫化子唱戏穷开心”,不正是他真挚心灵的写照吗? 后来追根究底一问,果然不错,昨天夜里,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 王英杰深有感触地说:“找油郎真窝囊,有妻保不住,有家还流浪! 后院火起旺,前方怎能打胜仗?不行,程大哥,这种局面不能再继续维持下去了!让我去劝劝嫂子,不行就散伙!” “不必浪费时间了。”程得胜淡淡地说,“牛不喝水怎能按下牛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程大哥,此话怎讲?”王英杰诧异地问。 “呵!昨天晚上,吵架以后,有个男人,竹竿也似的,把孙秀梅接走了……” “真有此事?” “咳!改革开放以来,神州大地怪事多着呢!” 谈话间,程得胜得知王英杰还没有吃早饭,自己的肚子也正饿着,于是便进厨房,动手炒了四盘菜,即花生、土豆丝、芹菜炒肉、蒜苗炒肉。王英杰帮他端放在炕头茶几上;接着程得胜打开厨柜,从里面取出一瓶衡水老白干,两人盘腿炕头对坐而饮。 “我看嫂子不是那种人,背后一定有男人勾引她?刚才你讲的那个竹竿也似的男人十分可疑!……他叫什么名字?”王英杰酒过三盅后,感慨万分地说,“咱们搞石油勘探,走南闯北,长年累月在外面奔波,最担心和最讨厌的事就是这类丑闻了。” “是的,”程得胜也有同感,“丑闻出在谁头上,谁都会大伤脑筋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昂起脖子,灌了一盅白酒后,又愤懑地说,“你说有人勾引我老婆;以我看,是她恬不知耻,招蜂引蝶,勾引野汉的!” “这……可能吗?” “你想想,一个安分守纪的女人,还会三更半夜跟一个男人走吗?” “在你的眼皮底下?” “不错,昨天晚上……我真想追出门去,把这对狗男女狠狠地揍一顿!后来,嘿!还是强压住心头怒火,由这对狗男女……天马行空了!” “让理智战胜邪恶,也让理智代替莽撞,好!程大哥,你比从前开朗多了进步多了也成熟多了!”王英杰赞许地说。 “嘿!不成熟又能怎的?把她剁成肉浆?孙猴子七十二变;招术用尽了火焰山不照样过不去吗?”程得胜越说越激动,酒也喝得更酗了。王英杰也是默默喝酒、沉思。他想起赵春江队长的重托,便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因而自告奋勇地说:“哎,程大哥,你让我去嫂子家走一趟吧!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一是劝说她回心转意!即使有曲折,但也可以探个虚实。若是破镜不能重圆,就同她一刀两断!从此她走她的阳光道,你过你的独木桥。神差鬼使,各变各的法,各唱各的调。漂亮温柔的姑娘有的是,离婚后再找一个,怎样?” “随你便!不过,勘探郎生来命苦,温柔漂亮的姑娘俺沾不上!” 王英杰是个热心肠的人,既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知欲,又有“杀人须见血、帮人帮到底”的侠义心肠。因而酒足饭饱之后,他便告辞程得胜,开着那辆奶白色丰田车,朝清风镇方向奔驰而去…… 第一章 第2节 小姨赠物 “笃笃笃,笃笃笃!”王英杰找到孙秀梅的娘家,曲着指头,轻轻地敲打着门楼的门,问:“里面有人吗?” “妈,有人敲门。”“你去开门吧!”随即, 从屋子里传出一个清亮动听的女嗓音:“谁呀?” “蠹蠹蠹!蠹蠹蠹!”一阵硬底鞋与砖板路的碰击声,从院子里的砖板路传出门楼。王英杰判断,开门者绝非老太太。 果然门开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婷婷玉立,羞羞答答地站在自己面前。王英杰愣了愣神,以为自己走错门儿,便又重复着问:“请问姑娘,这是孙秀梅家吗?” “嗯哪!”姑娘直截了当地回答着。“我叫孙秀娟, 孙秀梅是我姐姐。进来吧,她刚出去,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王英杰跟随孙秀娟,穿廊进院,走进一间宽敞的堂屋。坐在靠背椅上的一位胖老太太,询问王英杰来意后,便拿起架子,神气十足起来,继之嗤之以鼻、冷嘲热讽、横挑鼻子竖挑眼,并且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她心中的不满:“哼!为程得胜做说客?他给你多少好处费?告诉你吧:我女儿不会跟着程光头过一辈子的!你们这些找油郎,远看象逃犯,近看象要饭的,长年累月在外,把个媳妇孤零零地抛在家,病死累死你们也不知道!嫁给你们这号人,倒十八辈子楣了。说实在的,还不如把女儿嫁给”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哩!嫁给农家郎,还可以夫唱妇随、相互照应、恩恩爱爱,有苦同吃,有难同当,多称心啊,多自在啊!“ “伯母,”王英杰强压住心头的愤怒,颇有礼貌地称呼着。而后,他语正词严地进行反驳。“当初,你为什么不这样想?等女儿嫁出去了,你才后悔,并从中挑剔,唯恐程家不乱!你想想,你女儿同程得胜结婚都五年了,你还讲这番话,这不是瞎胡闹吗?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太缺德了吗?不觉得惭愧吗?天底下做父母的人,都希望儿女们幸福,结婚后生儿养女、白头偕老;可是你却要亲手拆散鸳鸯,似乎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吧?勘探郎,头铝盔走天涯,哪里有石油哪里安家。没有他们的贡献和牺牲,哪有地上跑着的汽车、天上飞着的飞机? 哪有国家四个现代化建设?所以,不充许你污蔑石油队的小伙子——也就是你所讲的勘油郎!” “哎哎哎,你这大胡子,出言太不逊了!今日登我家的门,就是为了教训我?”老太太恼羞成怒,睁大着核桃眼,摇动着肥胖的身躯,歇斯底里发作怒斥,“告诉你吧: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吃的盐比吃的粮多,这里轮不到你小子来教训我!” 老太太讲完这些话,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样子,她是个刁、钻、泼样样俱全的人。王英杰心里清楚,与这种人打交道,单凭男子汉的涵养和克制,也往往会事倍功半甚至达不到予期目地的。因而他同老太太针尖对麦芒起来:“老太太,别动怒,那样会伤身动骨的。俺王大胡子过的桥虽少,但却要教训那些自认为过的桥多而倚老卖老的人!” 王英杰的话象捅了马蜂窝,老太太更生气了。她想撒撒泼施施虎威、或者一蹦三尺高先发制人 ,然而由于臀部太沉太胖却一直蹦跳不起来,急得她捶胸拍桌、手舞足蹈、唾沫四溅、语无伦次。须臾,孙秀梅领着一个男青年,浪浪荡荡走进屋来。那男青年,三十挂零,瘦高个子,黝黑脸膛,长脖子披着港式长发,身上的t恤衣又短又小又窄,牛仔裤把两条竹竿似的瘦腿裹得象中学生画圆用的圆规。这套衣衫与他身个并不相称。也许这就是现代派青年的打扮!此人一出现,王英杰哑巴吃汤圆——嘴里不说心中已经有了数:他大概就是孙秀梅的情夫——蒋大杆了! 是的,此人便是孙秀梅的旧相好――蒋杆,外号“大杆子”、“蒋大杆”。瞧他俩亲亲热热挽手挨肩进屋,似乎已是名正言顺、可以比冀双飞的伴侣了;其实却是男盗女娼、令人作呕的一对狗男女! “秀梅嫂子,跟我回去吧,程大哥在家等着你哩!”王英杰站起身子,迎着孙秀梅,彬彬有礼地说。 “你?!……”显然,王英杰的突然出现,使她大吃一惊。不过,王英杰曾去过程得胜的家,他俩见过面。 “我们”验收组‘的同志,在新港码头奋战了十多个月,如今已经完成任务,过几天就要开进塔里木了。今日有幸路过嫂子家,顺便进来探望一下,欢迎吗?“王英杰很谦逊,很有礼貌,也很和蔼,目的是想驾驭对方,使对方听话,并按自己的旨意办事。 孙秀梅憋红着脸,狡黠的目光,在王英杰的脸上扫视了一遍,随后又落在蒋大杆脸上,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该如何回答这位不速之客?蒋大杆脑子灵活,早已洞熟姘妇的内心秘密了,因而脱口道:“别跟他唠叨,咱们走,让他自个儿在外面喝茶、讲话,爱喝多久喝多久,爱唠叨多久随他的便,咱管不着!”说完,他搂着姘妇的腰就要进内屋。但是走到入门处,孙秀梅回过头来,气势汹汹地掷出一句话:“要我回去可以,让他在离婚书上签字!” “对,让他在离婚书上签字!”蒋大杆恶言帮腔,仍在入门处站着。 王英杰瞧着这一对狗男女,已经十分恶心了,想不到老太太也乘虚而入,咋咋呼呼阴阳怪气地说:“对呀,你这位不请自来的说客,回去后马上通知程光头,去新疆塔里木前务必请他在离婚书上签字画押,我女儿要结婚了。” 王英杰差点儿没把肺气炸,心说:人世间竟有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们找油郎,最好找仙女做老婆,走到哪里仙女就飘到哪里;凡间女子,哪个会跟你们”头戴铝盔进大沙漠‘哟?哈哈哈!嘻嘻嘻!“蒋大杆阴阳怪气、冷讽热嘲、大放一通厥词。 “你叫蒋大杆吧?”王英杰轻蔑一瞥,明知故问。 “不不,我叫蒋干,不叫蒋大杆,请你放尊重些,别叫我外号。”蒋大杆一付十足的流氓相,粗鄙极了。 “哦,抱歉!”王英杰冷笑了一声说,“你的大名,正好与《三国演义》中那位过江盗信误中周瑜反间计的”杰出人物――蒋干‘同名同姓,妙极了,有趣极了!也许你也会成为历史人物的!今日有缘见面,实是三生有幸!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不管你叫蒋干或蒋大杆,也不管你是历史人物或是当今小丑,我希望你不要充当不光彩的第三者,否则,……“ “咋,你小子威胁我?”蒋大杆龇牙咧嘴,变本加厉,狐假虎威,耀武扬威,“我蒋杆虽瘦,身子只一百挂零,但是打架奉陪,蹲监奉陪,有种你出来!” “你!……”王英杰瞪大着双眼,愤怒的目光落在蒋大杆的脸上,蔑视他好一阵功夫;两手攥紧拳头,手心都攥出油来了。 他是个煤油桶脾气――一点就着的人,岂能容许蒋大杆鄙视污蔑自己?若非想起赵春江的重托,他才不管他地头蛇惹得起惹不起哩,非给蒋大杆两记响亮的耳光不可,把面前这个瘦猴精似的打倒在地,必要时再踩上两只脚。但是他一再克制,终于用理智战胜了自己的莽撞。他鄙视地乜视对方一眼,而后掉转头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大踏步走出门去。此时,耳边还传来一阵嘲讽挖苦的讪笑声:“程光头的说客,别生气,慢走!哈哈哈!……” 但随后又传来一位俏丽姑娘的谴责声:“笑……笑什么? 你们还有脸笑哩!得意的孤狸强似虎是不是?你们把客人气走了就算胜利是不是?蒋大杆,你太不象话了,蹲监劳改,两年不够,还想再蹲是不是?” 王英杰一听是小姨子孙秀娟的声音,便轻轻地摇着头,情不自禁地说:真想不到,污水里竟然犹能开出荷花,难得!难得!这一家子人乱七八糟、淫荡不堪,就数孙秀娟这妮子还不错! 王英杰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正准备开走,秀娟姑娘抱着一包东西,从门楼里跑出来,清亮的嗓音亲切地喊着:“王大哥,你等等!”随后,她箭一般地跑到丰田车跟前,把手中一包东西郑重地交给王英杰。她深邃的眼睛,乌乌的眸子,瞅着王英杰,饱含着无限深情地说:“王大哥,这包东西,麻烦你捎回去,交给俺姐夫――不,交给程大哥,并告诉他安心工作,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为我姐的事太伤心了!” “好的,好的,”王英杰炯炯的目光,满意地投放在秀娟姑娘清秀的脸上,点点头说,“放心吧!秀娟姑娘,这包东西和你的深情厚意,我一定捎到!” 随后王英杰松开离合器,奶白色丰田车启动了,开走了,车轮飞转,轻唱低吟,颂歌阵阵。秀娟姑娘还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眺望――她既是眺望奶白色丰田车的英姿,也在眺望人世间的沉浮!……望着望着,她的眼圈湿润了。 王英杰把车停在程得胜家门口,打开车门,抱着那包东西,走进程家。此时,程得胜还在“黄连树下”弹琴__苦中取乐。他把那包东西,抛进程得胜的怀里,心灰意冷地说:“她妹妹捎给你的!你那懂事的小姨子捎话说:叫你安心工作、保重身体,不要为她姐的事太伤心了。” “她妹妹?是不是孙秀娟托你捎来的?”程得胜疑惑地自言自语着。他有点丈二和尚__摸不着头颅。为弄清小姨子葫芦里兜的什么秘方,他搁琴解包,细细翻看。原来包里除了一些吃的外, 还有一条织得很精致很扎实的灰色毛衣,毛衣里还夹着一个绣得很漂亮的荷包。他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还有一封信。程得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信展开一读: 程大哥: 原谅我不叫你姐夫了。几天来,我总在想,总在问,生活这门课 题太深奥了,真叫人捉摸不透,但是我们又必须摸透它、理解它、驾 驭它, 程大哥,你说对吗? 常言讲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姐与蒋大杆的事, 有点 臭鱼烂虾、令人作呕了。他俩明铺暗盖,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我曾 多次劝过他们。然而忠言逆耳,根本无用。我为姐姐的前程惋惜,也 为程大哥的处境难过。我坚信,他们俩的所作所为,兔子的尾巴――长 不了,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程大哥,你的忍耐、涵养和宽宏大量,使我倍加敬重。 试想, 如果一个心胸狭窄的人,遇到这种戴绿帽子的丑事,还能置之度外吗? 一个人只有做到心胸豁达并以事业为重,方能把个人不愉快的事置之 度外、抛到九霄云外。程大哥,你能把我姐姐的事丢开脑后,就是一个 以事业为重、心胸豁达的人!程大哥,我敬佩你,也敬佩所有的石油工 人!“头戴铝盔走天涯,茫茫草原立井架”,你们的心灵就跟歌儿唱的一 样美、一样诚挚、一般晶莹。我在学校上学时,爱看描写石油工人的书, 爱唱歌颂石油工人的歌,爱听石油战线的新闻。现在虽然参加工作了, 但我在幼儿园里,常常启发孩子们:石油很重要,它是工业的血液、汽 车飞机的原动力。石油工人真伟大,他们为祖国为人民寻找石油,离乡 背井,抛家别妻,无私无畏,开拓拼搏,默默地奉献出自己的青春和智 慧。将来你们长大后,也要争取当一名顶天立地的石油工人!小朋友已 经有了直观和直感,他们个个拉屎攥拳头――暗里使劲呢! 程大哥,我也有这个愿望,你能提携我吗? 我深深地爱着你们 石油工人,也深深的爱着你。刚才蒋大杆大放厥词,说你们勘探郎最 好找仙女做老婆,走到哪里,仙女就飘到哪里。其实,他是在侮辱 你们。人世间哪有仙女?如果有的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孙 秀娟就可以算一个! 一个仙女的热吻 热情地等着你! 孙秀娟 #月#日 这是一封纯真无瑕、热情洋溢的求爱信。程得胜读完信, 眼帘挂着泪水。王英杰不明其故,夺在手中,也浏览了一遍。看完后他激动万分, 兴奋得一蹦三尺高,两只手握着拳头同时向空中挥舞,而且边挥舞边转着圈子,口中还“呶呶”乱叫:“嗬嗬嗬!我们石油工人有人追求喽!我们能找到仙女做老婆罗!……” 他兴高采烈,挥手转圈,满打满闹,折腾片刻,方立定脚根, 摸摸程得胜的光脑袋,郑重其事地说:“程大哥,以我愚见,乘热打铁, 跟秀梅离了,把秀娟姑娘娶过来,怎样?……” 程得胜沉思后,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英杰,我又不是毛驴子, 用不着你甩鞭教转磨!秀娟的信只能望梅止渴,或者叫做做梦娶媳妇罢了!你想想:秀娟今年芳龄二十,我比她大八岁,从岁数来说,不相称;再说,她妈是个难缠的女人,即使秀娟姑娘同意了,她妈妈就是座火焰山,我又不是孙猴子,这一关就过不去嘛!” “咳!”王英杰幽默地说,“不必担忧,她妈妈是座火焰山, 还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可以对付呗!” “芭焦扇?哪儿去找铁扇公主?笑话!”程得胜气糊涂了, 心有灵犀也难于点通。 “哈哈!”王英杰狡黠地一笑,“得胜兄呀,多亏你聪明一世, 糊涂一时!告诉你吧:新婚烟法就是芭蕉扇!只要你同秀娟姑娘志同道合 ,真心相爱, 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程得胜微微有些领悟,但他那颗受打击的心,仍然忧心忡忡。 在百无聊赖之际,他的双手一直在抚弄着那件出自姑娘之手、精心制作的毛衣和荷包。 然而,王英杰却十分乐观。他认为这种奇缘,可以同《天仙配》匹对, 可以让勘油郎扬眉吐气,因而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并且再二三地为程得胜打气: “程大哥,打起精神来,炒几盘菜,咱哥俩好好痛饮几杯,庆祝庆祝!喝完我就开路!赵队长让我购买进疆车票,今晚我必须赶回涿州物探局!” 就在这时候,赵春江和徐棱,风尘仆仆,也来到程得胜家。赵春江是美2队队长。徐棱是合同办公室徐志斌主任的儿子,美2队的推土机手。赵春江队长通知大家,进疆的车票已经买好,让他们后天起程,前往南疆孔雀市参加5月23日,向塔里木进军的誓师海大会。说完就要走,但被王英杰拦住。王英杰笑容可掬地说:“别走,程大哥已经把酒菜备好了,喝两盅再走,进入荒无人烟的死亡之海,可就没有这种机会了。”赵春江不以为然。他还要赶回涿州物探局开会,喝酒今后有的是机会。王英杰还是不让走,并说:“我有个秘密,不喝酒不能告诉你!”随即朝厨房方向喊道:“程大哥,酒菜备办好了没有?赵队长和徐棱要走啦!”程得胜忙探出厨房,连声道:“好啦!好啦!王英杰,快来帮忙端菜!” 酒菜都已经端放在桌上,盛情难却,赵春江和徐棱再走就没有意思了。两人只有坐下来,端杯喝酒吃菜。酒过三巡后,赵春江幽默地说:“王大胡子,你有什么秘密,不讲出来大家听,这酒我喝不下了。” 王英杰递给赵春江一封信,郑重其事地说:“你先瞧这封信,瞧完我才告诉你。”赵春江看完信,乐了,并且幽默地说:“好一个小姨子,自称是仙女!好呀,石油郎,对这样的仙女,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王英杰一听,又想起荷花姑娘,身子轻飘飘地,情不自禁地离开酒桌,自个欢蹦乱跳。赵春江问:“听说你们在新港码头验车转运时,也有不少姑娘,愿意变成仙女,飘进塔里木,落脚大沙漠,有这回事吗?”程得胜瞅了王英杰一眼,抢先说:“有,有这回事!有个荷花姑娘,还同咱们的王大胡子绞上劲哩!那荷花姑娘十分大方,她说只要石油工人,能在塔里木找到大油田,她们就变成仙女,飘落在大沙漠营地。”赵春江乐道:“好呀!这个条件并不苛刻,三年合同下来,咱们石油工人,还不把沙海变成油海!”徐棱也感到新鲜,问怎么回事,小姨怎会写信给姐夫哥,而且那么肉麻!荷花姑娘怎肯变成仙女,飘落沙漠营地,是不是看中王大哥了?王英杰告诉他,得胜哥的老婆有外遇,铁了心,要同他离婚。小姨子打抱不平,才写了这封信安慰程大哥的。赵春江问程得胜:“牢骚太盛,有这回事吗?”程得胜叹了一口气:“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赵春江豪放地说:“那就把老婆离了,把小姨子娶回家,让仙女飘落在大沙漠,飘落在美2队营地!还有王英杰,你也作好准备,当荷花姑娘变成仙女时,你就把她迎进塔里木,让她落脚美2队营地。”徐棱拍手称妙。但程得胜不以为然,他将了赵队长一军:“赵队长,你明明知道,合同办和徐主任都有规定:不允许女孩子进大沙漠。所以,石油郎即使找到仙女做老婆,也不可能飘落在大沙漠和美2队营地呀!”赵春江幽默地说:“如果真能找到仙女做老婆,我们可以创造条件,让她飘落在大沙漠和美2队营地嘛!徐棱,你说对不对?”徐棱赶忙附和:“不错,有赵队长这句话,你们怕什么?大家快找呀,找到仙女做老婆,就让她飘……飘,当她飘落在美2队营地时,赵队长就给你们发奖金,对不对?”赵春江笑骂:“有仙女伴着,还要我给你们发奖金,想得多美啊!再说,我除了工资外,哪有钱给你们发奖金?”接着,他又给大家泼冷水:“嘿!找仙女做老婆,做梦娶媳妇吧?石油鬼子在大漠深处滚爬,只怕有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机会哟!”王英杰兴致勃勃地说:“赵队长,你既然说要创造条件,又说石油鬼子没有这个本事没有这个机会,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赵春江说:“不矛盾。如果你能找个仙女做老婆,我保证创造条件,让她飘落在大沙漠和美2队营地。奖金嘛,没有;工资嘛,给一个月,可以吗?”王英杰说:“赵队长,咱们打睹好不好?不管我,或者徐棱,或者程大哥,只要有一个人找到仙女做老婆,你就要创造条件,让她降落在大沙漠和美2队营地好不好?”赵春江说:“没有问题。我跟你们打赌,咱们三条光棍,再加上程得胜――半个光棍,共三条半光棍,如果有谁遇到仙女,一定通知我一声,我马上创造条件,让她降落在美2队,并且在美2队营地为他们举行婚典,决不食言!”说完,他喝完最后一杯酒,同着徐棱,告辞而去。 赵春江和徐棱走后,程得胜问王英杰:“英杰,你追孟庆红追得怎样?能不能第一个飘落在美2队营地?”王英杰摇摇头:“希望性不大……可能她太高贵了,我高攀不上,只能是单相思而己!”程得胜给他打气:“不会的。你是文革后的新型大学生,在学校又是长跑冠军。追女孩子呗,就要拿出长跑冠军的劲头,把她追到手。这样吧,进疆参加誓师大会还有一个星期,你抽一天时间,再去新港一趟,同她见见面,探个虚实。如果不可能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保你满意。”程得胜有意把小姨子介绍给他,但话到唇边又咽回去了。改口道:“这样吧,你去找孟庆红,今天就去;否则,进入大沙漠勘探,浩瀚大漠,与世隔绝,音讯不通,就真的只能是单相思了。”听了此话,王英杰情不自禁地陷入沉思――而且是痛苦的沉思…… 大型进口沙漠车验收转运完毕,大家都离开新港码头,回家或奔工作岗位。王英杰不想回家,他开车去找意中人孟庆红姑娘。这位新结识的女朋友,是他在新港码头工作时一大硕果。然而孟庆红不在家,他扑了个空。庆红妈一面给王英杰泡茶,一面告诉他:“庆红是单位文艺队的成员,今天”五一‘节,她们又上天津市慰问演出去了 .“接着她又絮絮叨叨地讲着话:”庆红这孩子,受她爹影响,从小就酷爱武术,在学校是武术尖子;参加工作后领导又十分欣赏,经常让她上台表演节目 ,还特地安排她在工会主管文体工作。他们单位很不错,逢年过节都要组织一支文艺宣传队上天津慰问演出。除唱歌、相声、小品外,还有庆红的武术表演。她表演的武术,深受天津市人民的欢迎和称赞……“ 就要进塔里木了,见面的机会很少,王英杰不愿放弃,想探探孟姑娘的真情实意。说心里话,他对她真的是一见钟情了。码头邂逅成相知,至今已有半年多了。她那张俊秀的脸庞,端装的五官,含情的眉神,颀长的倩影,以及她的音容笑貌,都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怎么撵也撵不走。她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好比花孔雀、赛仙女!人世间天涯路,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孜孜不倦地去追求她拥抱她,用自己对爱情的虔诚感动天公、月老和意中人,促成这桩美事早日成功。于是方向盘在他手中,如风驰电掣、快马奔驰,片刻功夫,就把奶白色的丰田车开到海河剧场。 晚上七点半,王英杰买了一张票进海河剧场,此时武术表演已经开始。一个节目过后,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然而王英杰无心观看演出,一心要去后台找孟庆红,但被剧团的人挡回,只好呆在一旁边看边等。第二个节目,恰好是孟庆红表演武术。今晚化了妆的她更鲜艳也更潇洒了。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在交织的灯光下使人想起清晨的朝阳和傍晚的晚霞;那嵌在长睫毛下的丹凤眼,深邃明亮,使人想起山泉凝集的深潭。她的柳眉重描,口红轻涂,额头上一绺刘海,辫子拦腰系着蝴蝶结,双耳挂着紫金锤,在多盏灯光下,熠熠闪亮。她那高挑苗条的身材,穿着一套红白相互点缀的运动衫,足上白球鞋,站在台上亮相,亭亭玉立,英姿飒爽。她先是表演一套少林拳,后表演剑术。打拳时她的动作麻利,身手不凡,一蹲一跳,灵活多变;挥拳弹腿,呼呼生风,很有根底。特别是她的筋斗云,翻得十分出色,获得台下掌声阵阵。紧接着,她用双剑敌棍棒,对手是两个男孩子。双棍呼呼生风,双剑龙飞凤舞,熠熠闪光。然而庆红手中的剑犹胜一筹,点,刺,拨,架,……样样精湛娴熟,直到两个男孩手中的棍棒脱手,这场精采表演才告结束。当她背着剑走到台前向观众频频施礼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下一个节目由庆红爹表演气功,同样十分精彩。六块红砖略微一运气,手劈砖断。随后他又拿起另一块红砖,用右手的食指当钻头,指钻砖穿。台下的观众看呆了,手掌也拍麻了。 然而王英杰心里有事,无心细看。他又一次闯入后台,人们来不及拦住他,由他直入化妆室。庆红见他进来,惊愣地瞪大着双眼:“王大哥,你怎么进来啦?我们正在演出……” “我们就要进塔里木了,所以,……”王英杰嗫嚅着。在庆红面前,他的嘴巴显得十分笨拙,舌头有点打颤。他鼓起勇气问:“庆红,我想问问你,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不知道!”孟庆红双颊飞起红晕,眉头蹙起疙瘩,羞涩地低下了头。 “你对我的印象……好吗?不会嫌弃我吧?”王英杰嗫嚅着。 “不知道!”孟庆红把脸蛋儿憋得通红,声音很细。 “我去塔里木后,给你写信好不好?”王英杰恳切地说。 “不知道!”她的声音更细,低得跟蚊子嗡叫似的。也许她根本就没把王英杰的话听清,仓促而羞涩地回答着。 化妆室里面岂能容许外人涉足、闲聊、干挠?此时,有人进来询问庆红,有人撵走王英杰。庆红柳眉倒竖,焦急而羞涩地撵走王英杰: “王大哥,你快走吧!我爹马上下台来了!……” 王英杰这位风华正茂、英姿勃勃的小伙子,能在万米跑道上能夺取冠军,然而在追求女孩子的情场上,却无能为力。他悻悻地退出后台,走出剧场。他站在剧场门外的广场上,面对着自己那辆奶白色的丰田半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限惆怅地自言自语着:“唉! 我王英 第二章 第1节 后院起火 公元1982年,中国石油公司同美国gsi公司经过几轮洽谈,于83年元月1日这一天,正式签订合作勘探塔克拉玛干三年合同,成为举世瞩目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国改革开放春风劲吹的一大硕果。 按照合同规定,gsi公司派出两支沙漠普查队, 在塔里木盆地中方指定的区域进行地球物理勘探(包括地震和重力两种方法);另外,gsi 公司还负责替中国装备一个沙漠普查队,并进行指导。中国人自己组织这支队伍,目的昭然, 与其学习,相互竞争。 中国石油公司征战塔里木由物探局承担,该局着手成立合同管理办公室(简称合同办),管理合同的实施。副局长彭永铭亲临南疆督战,人称中方大老板;原南疆勘探处处长徐志斌兼任合同办主任,即中方二老板。合同办基地设在塔里木盆地北缘――孔雀市石油基地(简称石油基地)。 这三支队伍的人员,经过多次筛选,共挑出483人。队长之职更是紧箩密筛,最后选出三位年轻有为、精明强悍的年轻人当队长。他们是:美1队队长鲁军;美2队队长赵春江;中国队队长崭为民。 花开三朵,朵朵芬芳。中美合作,鏖战沙海,轰轰烈烈,场面感人,故事颇多。由于篇幅有限,这里只表一表美2队。也许从这一点水可以反映大阳的光辉。从这篇赞歌,也可以反映中美合作勘探塔克拉玛干的艰辛。 且说美2队队长赵春江,文革时期的下乡知识青年,虽说没有大学文凭,然而此人多才多艺且勤奋好学、技术全面。勘探队的活儿,他件件拿得起放得下,而且运用自如。美中不足的是:工作越忙头脑越不冷静越容易犯急躁情绪。指导员欧阳新,有八年的部队生活,又有八年的勘探经验,是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好领导。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技术骨干,如仪器操作员王英杰、钻井斑长程得胜、推土机手徐棱、司机斑长王长贵、修理组组长洪文刚,等,都是美2队的精英。 gsi公司方面,亚太地区经理麦克林先生亲自督阵,长住孔雀市石油基地。来华执行合同专家共42人。值得一提的是物探专家兼美2队住队经理肯尼迪先生。他是个大胖子,性格既傲慢又随和。在中东大沙漠勘探时,他救过麦克林先生的命。所以,他俩既是上下级关系,又一对生死至交的好朋友。 沙漠队员,都住营房车。几十辆营房车,整齐排放,围成一座城堡,但人们都称它沙漠新村。新村门楼,旗帜飘扬,标语醒目,十分壮观。新村场院,宽大无比,除停车场外,还有运动场。业余时间还可以打打蓝球、排球、羽毛球。如果收工早点,还可以看一场录相。在大沙漠里面勘探,勘探队员们吃尽了苦头,但也尝到了大沙漠与世隔绝的乐趣。 开过誓师大会,赵春江队长就率领大伙进沙漠安营扎寨。王英杰、程得胜和洪文刚父子,也分别开着沙漠车进了营地。 傍晚,营地发电机声轰轰叫,随之各节营房车都亮起了灯。赵春江在办公室办公。进沙漠以后,中美合作中出现许多问题,这些问题萦绕着他的脑子。他定定神,眼睛又回到稿纸上,他手中的钢笔继续打勾和画问号…… 党支部改选时,赵春江任支部书记;指导员欧阳新任副书记;支委是雷洪达、洪文刚和王长贵,现在就差团支部没有改选了。临时团支部书记程得胜, 已被赵春江重重地划上问号;那么,新的团支部书记该由谁来担任呢? 这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因为共青团是党支部的有力助手。在美2队, 25岁以下的年轻人,大约占全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因此抓好共青团的组织和建设工作,使青年们紧紧地团结在党支部周围,意义十分重大,此事势在必行。 原先被赵春江指定为临时团支部书记的程得胜,由于后院起火,背上沉重的家庭包袱,进入大沙漠以后,心猿意马,经常发牢骚讲怪话,有时还攻击党支部的工作, 表现得比一般团员的思想觉悟还低。赵春江察觉后,心里面也正怄着他的气哩。因此,这次改选团支部书记,他非落选不可。果然,改选过的团支部书记,程得胜的名字被王英杰替代了! 翌日,热日炎炎似火烧,工地上,推土、测量、打井、放炮、仪器接受,照样进行。但中午间歇时,却又掀起一场风波。牢骚太盛一面拍打身上灰沙,一面牢骚满腹。既埋怨领导不让他调出沙海,又埋怨塔克拉妈干,不但沙多而且风大。半天下来,除身上脸上裹着黄沙外,脖子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到处都钻进黄沙,可以说无孔不入,连眼帘上都挂着黄沙不肯下来。钻井班、炮炸班、和放线班的一帮弟兄们,围在空气钻旁边,有的啃干馒, 有的坐在沙包上聊天。光脑袋的程得胜,摘下头上遮阳帽,拍打身上的灰沙。那灰沙忽忽悠悠地飘落在啃干馒头的人面前,你想,大家能不群起而攻之吗?除了唇枪舌战外,有的还把吃剩的馒头扔了过去。刘凯扬出去的半截馒头,还差点砸在他的脑门上。程得胜怒斥道:“谁干的?活腻了吗?”刘凯立即反击:“你才活腻啦!程班长,我向你提出最最强烈的抗议!” 程得胜睨视了老虎旗(刘凯的外号)一眼,爱理不理的,而且趁机发出牢骚:“你向我提抗议,我又该向谁提抗议呢?整天握刹把、吃沙子、裹黄沙,我能好受吗?唐玄状取经,历尽十八年八十一难,但还有个出头之日,而我们这些油鬼子沙鬼子……嘿,王科长的胡子—— 没有出头之日哟!” “程班长,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有人将了他一军。 “调回家,安居乐业,便是我出头之日!”程得胜毫不掩饰、但又违心所愿地说。 大家都略有所闻,知道程班长的老婆,不守妇道,不安本分,找了个姘夫,搞了个婚外情,让程得胜当王八、戴绿帽子,因而大家七口八舌,叫化子唱戏,穷开心酸嘲笑一番: “程班长,你调回去顶个屁用,老婆早就钻进人家被窝里去了。” “那个骚货,还要她干什么?一刀两段算了!” 有人还给他出点子:“听说娘家小姨子,人长得俊俏,心眼儿也不错,有情有义又热爱石油工业,干脆把老婆离了,再把小姨子娶过来……娶了小姨子,也就不再戴绿帽子了,大家说对不对?”大家立即举手呼应: “对呀!一辈子戴绿帽子,多难受呀!” “嘻嘻嘻!一个婚外情,另一个婚外恋,半斤八两,不差上下!” “管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哈哈哈!……” “喝喝喝,喝个屁!”突然,程得胜吼道,“笑笑笑,笑个球哟!汗水裹黄沙,名符其实的沙鬼子,谁要呀!有人讽刺我们,石油鬼子只有娶仙女做老婆;我们走到哪里,仙女就飘到那里!可是,哪儿去找仙女哟!”大家伸伸舌头,笑声戛然而止。恰好,赵春江检查工作,打从旁边经过, 程得胜乘机又发了一通牢骚:“哎,赵队长,我已经是超龄多年的团员了,为什么还让我当团支部书记?难道要把共青团变成老年团是不是?老年团可就没有什么战斗性了;没有战斗性的老年团,怎能起先锋和模范作用呢?” “谁说让你当团支部书记?做梦娶媳妇是不是?”赵春江对这个牢骚大盛,早就厌烦了,岂能再让他当团支部书记!因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哼!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告诉你吧:你不愿当团支部书记,我成全你了。昨天晚上团支部改选,王英杰当选团支部书记,你靠边站吧!” 徐棱问:“牢骚太盛,这下子你高兴了吧?”程得胜挨了赵春江的“龇”,本来是不高兴的,但人在屋檐下,他还是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高兴!高兴!常言道:无官无职一身轻,现在我可就轻松自由无拘无束了!”接着哼了两句京剧: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赵春江瞟了牢骚太盛一眼,严肃地说:“程得胜,别忘了,你还是钻井斑长!好好干活,少发牢骚,前途还是光明的;否则……”程得胜违心所愿地答道:“嗯,好好干……一定好好干,为赵队长争光!”赵春江知道他不服气,但他是工地指挥官,事情千头万绪,不想同他过多纠缠;因而朝仪器车那边呐喊着:“王英杰,你过来!” 仪器操作员王英杰,发现试验炮的井深和药量仍有问题;恰好,从仪器车那边跑过来,也想找赵春江队长商量对策。他来到赵春江跟前,先谈工作,三言两语之后,便要求赵春江增加井深和药量。赵春江问:“你分析过了吗?增加多少才合理?”王英杰郑重其事地说:“井深由14米改为16米;药量由一公斤改为两公斤(即成型炸药两筒)。”赵春江点点头:“就依你的意见办,再试验3个点吧!”工作谈完后,赵春江就昨天晚上,团支部改选审批结果,眉飞色舞地告诉他:“美2队党支部,同意你们的分工,由你担任美2队团支部书记,没有意见吧?” “有意见!”王英杰讲话诙谐幽默, 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赵队长,程班长不是干得蛮好吗?还是让他干吧!” “他的事你不必管了。”赵春江生硬地说,“夜夜想老婆,天天发牢骚,那就让他发个痛快――疯了我也管不着!” “哎哎, 赵队长,你怎么挖苦人呢?”忍耐多时的程得胜,这时也急了眼。他指着赵春江的鼻子尖,气势汹汹地问。 但是赵春江毫不妥协 ,又重复了一句:“我就这么说:疯了我也管不着,咋?有意见告我去!”有人说,他是后院起火,才牢骚满腹的。赵春江狠狠地说:“后院起火,烧糊了我也管不着!我要的是,做个顶天立地男子汉,树雄心立大志,把眼前这片沙海变成大油海!”说完,重任在肩的他,一阵风似地飘走了。 “哎哎哎――”考虑到切身利益,程得胜还是不敢同赵春江正面冲突,只瞅着他的后心背,挤挤眼努努嘴,又跟蚊子叫似地低声骂着:“二球队长!” 程得胜19岁那年被招进石油队,如今已有八、九个年头了,放线、炮炸、打井……他样样干过。后来又培训司机,拿到驾驶执照。如今,他身上的担子很重,队长委任他当钻井班长,他不仅要管好班里的事, 而且每天都要顶班出工。在工地上,他又开车又打井,那活又脏又累。若是风一刮、沙一裹,就跟泥人儿似的,好不难受。但是这苦这脏这累他都能咽, 就是老婆钻进别人被窝里,这口冤气他咽不下!他常常扬言要调出沙漠调回家乡去,但又舍不得石油队的工作,更舍不得混得蛮熟的师傅和师兄弟。因此,他请调的事,只挂在唇边, 并没有认认真真地打过一回报告。 当太阳继续升高时,同志们的心情也跟着沸腾起来。在家和在父母身边,过惯了温馨舒畅生活的年轻人,此时难免要骂声咧咧。是的,暑天的沙海,太阳太毒了,晒得人们又闷又躁,身上的水分蒸发干了,额头上、脖子里到处都留下一层盐硝,好难受呵!当饮着又咸又涩的苦水时,大家骂得更凶。有人还把眼睛斜向美方专家那边。人家有钱,待遇好,热时仰着脖子,喝着啤酒、矿泉水、可口可乐。触景生情,大家的心里都在问:同样是水,咸水怎能同矿泉水相比呢?同样是人,又同在一块蓝天底下工作,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差别呢? 不比不知道,一比大家就来情绪了:都嫌待遇低、工资少,喝了咸水闹肚子。爆炸班的弟兄们,有程班长撑腰,大家嚷得最凶! 第二章 第2节 窝工闹待遇 清晨, 大地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营房新村的上空,飘着一层轻纱,或浓或淡,或明或暗,周围静悄悄的。 赵春江披件深蓝色上衣,按照惯例,立在营房车门口的梯踏上,第一遍吹哨叫早;随后,洗刷和整理内务。他的动作敏捷,只三二分钟,便把“内务”整理完毕。他走出营房车,怪呀,东方都已经泛白了,但起床的人并不多,大多数营房车仍然关门闭户,赵春江大惑不解,心里却窝了一肚子火。他掏出口哨,边走边吹,边吹边呐喊。哨声吹得震天响,似乎带着某种警告。大家都明白这哨声的分量:再不起床,就等着赵队长来收拾了!明智的人,撩开被子,一骨碌坐将起来,赶忙站到营房车门口探头探脑,表示自己已经起床、正在洗漱。 但也有个别人不够明智,还蒙住被子装聋子。谁是懒虫,赵春江心中有数。他踢开爆炸班的门,直冲刘凯的卧铺。果然不错,这个懒鬼,还鼾声如雷,梦中娶媳妇哩。他睡在上格子床上, 赵春江一个侧身躺进下格子床铺,曲着双腿,往上蹬踢,“嘣嘣嘣”,如八级大地震。那床是钢丝床,弹性本来就好,把刘凯弹得蛮高。刘凯醒过来时,那床带着他笨重的驱体, 还在忽上忽下地弹跳着哩。刘凯不知发生什事,急忙爬起来,再瞅瞅其他床铺时, 纹丝不动,方知床下面有人捣鬼。但他没有想到捣鬼的人会是赵春江队长!因而撕开嗓门,厉声骂道:“哪个王八蛋在下面蹬床呀?皮痒痒是不是?一会儿老子起了床, 不把你收拾得喊爹叫娘才怪哩!” “老虎旗,兔崽子,连你爷爷的声音也辨认不出来了吗?”赵春江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骂着。老虎旗是刘凯的外号。外号象征一个人的个性。刘凯的个性是外强中干、披着老虎皮扯着老虎旗吓人。所以,虽说此人五大三粗,但人们并不惧怕他。 “哎呀呀呀,原来是赵队长你老人家哇!俺……老虎旗有眼无珠,多有冒犯了!……哎哟!疼死我了!赵队长,快放手,我马上就起床!”原来,老虎旗往下格床探头窥伺时,一只耳朵被赵春江揪住,发出“哎唷唷”的叫疼声。赵春江板起脸孔, 厉声责问他:“还敢骂王八蛋不?” 刘凯赶忙回道:“不敢了!今后还有哪个兔崽子敢骂赵队长, 俺抽他的筋、剥他的皮!赵队长你……快撒手吧!大人不计小人过……好吗?” “嘿!”赵春江冷笑了一声道,“你小子给我放明白点,再敢窝工不起床, 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还有,我不要你恭维,快给我起床出工!今天的任务是100炮,完不成任务,看我如何收拾你!”“保证完成任务!不过,”刘凯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在工地上同爆炸班的弟兄们有过约法三章,于是关切地问:“赵队长,爆炸班的弟兄们都起床了吗?” “咋?”赵春江见刘凯话中有话,便穷追不舍,“今早不起床,难道你们有预谋?想罢工是不是?” 刘凯忙从上格子床上一跃而下,瞅着赵春江,郑重其事地问: “罢工不敢;但哥们提的问题,你给中方大老板反映过没有?” “什么问题?”赵春江拧起眉头问。 “就是……弟兄们都反映说,沙漠里面条件太差,劳动强度又大,按劳取酬,名不符实呀!所以,大伙嫌工资低待遇差,这个问题不解决,嘿,有人要罢工,有人要造反,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造反?谁敢造反,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赵春江双眼瞪得滚圆,“你们的正当要求,我可以向上级领导反映;但是,谁要是吃了豹子胆敢给我捅娄子,我手下决不留情!”赵春江有点毛了。为这事,他去电台汇报过,但徐老板话都没有听完,就朝他发脾气了。 是的,在大沙漠里面工作,头顶烈焰,脚踩黄沙,大风一来,浮土裹身,个个跟泥人儿似的,那滋味不亲临其境,谁也体会不深。还有,净化机老出毛病,净化水供不应求,只好咸水入腹,喝少了口渴,饮多了肚子咕咕叫。在爆炸班工作,整天与炸药雷管打交道,危险性极大,然而相应的工资待遇怎样呢?前天赵队长传达合同管理处有关规定时讲过:除基本工资外, 合同管理处每月只给大伙增加63元野外津贴、45元生活补助。大伙听完都有意见,昨天在工地上纷纷议论这件事。程得胜讥讽地说:“这点儿补助费,就想把弟兄们打发,太便宜了,比雇一头毛驴还省事!嘿!” 刘凯更是不满。他在爆炸班嚷得最凶:“让当官的挤牙膏式地打发,墙上挂门帘子――没门!谁的风格高,不要待遇,就让谁进来干吧!反正老子干腻了!” 洪小兵、马胖儿等一帮弟兄,也纷纷举旗呼应,他们七口八舌地嚷着: “对嘛,谁风格高不要待遇,就叫谁进来干呗!” “这点儿补助,实在太可怜了。眼睁睁瞧着鬼子喝啤酒、矿泉水,咱们只能喝西北风加咸水,太不公平了!” “弟兄们,管理处不提高沙漠待遇,咱们不干了!” “不增加沙漠补助费,咱们就罢工!” 昨天上午,在工地上,爆炸班发生的事,后来竟然波及到全队。然而,身为队长的赵春江,竟然还蒙在鼓里;或者说牢骚怪话随时都有,不当回事。大家吵吵嚷嚷一阵,成不了气候。岂知今早不起床,事态发展到如此严重!哨声都吹过三遍了还没人起床;食堂的饭菜都凉了,还没人端碗拿筷打饭。赵春江又生气又着急:瞧这样子,大家都不准备出工了?他转了几节营房车,把班组长都找在一起,一问才知道嫌工资低待遇少不准备出工了。赵春江暗恨自已:昨天下午工地上那场罢工“微波”,没有及时制止,错了;如今大有暴风骤雨和惊涛骇浪的迹象!赵春江斜楞着眉毛,严肃地问: “都谁带的头?” “都有!”牢骚太盛首当其冲,“嫌工资低待遇少,给那么几个钱,谁在这大沙漠里面卖命呀? 这句话我讲过!” “俺……也讲过。”老虎旗附和着。 “嫌工资低待遇少, 你们就不起床,敢罢工?”赵春江斜楞着眉毛,进一步问。 “不,”牢骚太盛说,“我们不是罢工。大家见提的意见没有效果,就想用消极怠工来引起领导的重视呗!……” “谁有意见都可以向领导反映,”赵春江板起脸孔,十分严肃地说,“但是,谁要是消极怠工,给中国人丢脸,可别怪我不客气不留情面!”几句话,训斥得八、九个班组长,个个耷拉着脑袋,人人斜楞在那里。赵春江余怒未平,又厉声叱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回本班组去,把人给我”轰“起来,吃了饭赶快上工地干活去!” 赵春江这个辽河旁长大的汉子,讲话有号召力又有威慑力,偏偏会整“二球八蛋”、会治理闹事的人。 中国人就这么好领导!几句话一吓唬,班组长们乖乖地领着本班组人马出工去了。 不过,赵春江也真为工人们办事。班组长前脚走,他后脚进队部,喊通了孔雀市石油基地的电台,再一次找上徐老板,把工人们嫌工资低待遇少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岂知跟上回一样,话还没有听完, 徐老板就在电台发火了:“同样的工资待遇,为什么其他两个队没有闹事,就你们队罢工、闹事呢?领导领导嘛,你”领“的不好、”导“得不对,心慈面软,一味迁就大家,还能不闹事?还能不造你的反?” 赵春江挨了训,窝着一肚子气到工地。上测线检查工作时,发现放线班的人都不在测线上, 个个脱岗离岗,躲到车底下乘凉去了。他找班长郑文龙一问,方知民工们闹情绪。理由是:地表温度高,沙子烫脚,职工们都发长统翻皮鞋,可民工们没有发,仍然穿着自做的黑布鞋,福利待遇不平等,所以,他们脱岗窝工了。 “又是闹待遇!”赵春江憋了半天的火,如今都将在闹事的民工身上倾泻了。这一回,他非来个杀鸡儆猴不可!领头闹事的小伙子名叫刘占元,赵春江把他训斥一顿之后,又当众宣布停止他的工作,停发他的工资。今后是否继续留用,等写出检讨后再说。 这样,闹待遇、嫌工资低待遇少的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第二章 第3节 心中的炸弹 然而,窝在赵春江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就此平息,或者说平息了一半,另一半待有机会,还会再次爆发,造成雷霆之势。 果然不错,这天下午,电台传来一则消息:本队司机张来福,开车外出领料,回来路上挂上地方一辆东方车,出了事故,而且责任全在本队司机身上。赵春江又着急又生气,本来那一半刚刚平息的怒火,如今又烧上心头, 整个脑子就像一颗嘘嘘冒烟的炸弹,不管职工民工,谁撞上谁倒霉。 工地上,职工民工,鏖战沙海,直到太阳下山,才收工回营地。钻井班长程得胜,裹着一身油垢与浮土,披着晚霞,驾驶一辆中mol车,把他们班七八条汉子拉回营地。这时,夜幕徐徐降临,深邃的夜空,群星闪灿。一弯新月,隐进东边的云层里,大地雾茫茫,黑漫漫,营地一片宁静。夜幕下,饱餐后的人们,围坐在一起看录相,既乘凉又欣赏着现代影视剧――这是沙海里面一种特有的享受! 风尘仆仆归来的程得胜,开着一辆中mol车,路过队部门口的场院时,为了看上几眼录相,竟然把车停在场院旁边。钥匙还来不及交给修理组的乔治和洪师傅,就脱下头上的帽子,拍打身上的灰沙,并借此机会,瞄上几眼录相。就在这时候,赵春江从队部出来,一眼看见程得胜在看录相,而中mol车所停位置又不是指定地方,便火爆爆地骂着:“你他妈的程得胜,只知道看录相,就不知道把mol车开回停车场停放吗?” 程得胜累了一天,肚子还没有进餐便挨了骂,心中也来火了:“你他妈的”豹“队长,不要乱骂人好不好!辛辛苦苦干了一天活, 回来脸没有洗饭没有吃,只看了一眼录相就挨你的骂,难道你是地主我是长工?你是豹子头我是你的猎物?”这口气他哪里咽得下! 赵春江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程得胜,你敢把我比作地主?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有胆量到沙包后面去,老子今晚非把你放倒摆平不可!” “随便打人骂人,不是地主也是军阀!兔子尾巴,长不了!”程得胜把帽子扔在一旁, 但不是应邀去沙包后面格斗,而是甩出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啜泣起来。他深知,胳膊扭不过大腿,沙包后面的格斗不能去。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当龟孙子王八蛋呢?虽说打架不能奉陪,但嘴巴骂人不能服输。于是,他同赵春江队长,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地对骂起来。 “长不了就不长呗!”赵春江的嗓门很大,如夜空响雷,声遏行云,“我要不是当队长,当着众人的面,今晚非把你揍扁不可!”“我程得胜可不是面团捏成的,说揍扁就能揍扁!迫急了兔子还会咬人,泥土里还能冒出荆棘来呢!”程得胜并不服输。 “你冒出荆棘来给我瞧瞧,不揍扁你才怪呢!” “你揍!你揍!揍不死你是王八蛋!” 洪文刚、雷付队长和一帮年轻人,闻讯后都赶忙过来劝架。雷洪达和徐棱、赵威等人,把程得胜拉走;洪师傅、王长贵等人,把赵春江也驾在一旁。赵春江站在营房车门口的梯踏上,又是呕吐,又是捶胸顿足,紧接着还捂着肚子叫疼:“哎哟,痛死我了!疼死我了!”原来他有严重的胃病,每当生气或者着急时,常常发作并感到疼痛难忍。今晚同程得胜吵架,大动干戈,伤肝动肺,因而老毛病又犯了。 洪文刚在一旁帮他捶背,心疼地说:“今晚你吃了炸药呵,火气这么大,把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照这样下去,全队一百多号人,都来跟你闹跟你吵,你这副身子骨还能折腾多久?当这么多人的队长,每天都有不顺心的事,你天天都跟着人家生气、干仗、大动肝火,弄成这副模样,那样你还能活多大岁数?这个队的工作你还如何开展?” 那边,雷副队长也正在劝说程得胜:“你知道吗?赵队长今晚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下午,他接到基地电台的一个通知,说咱们队一部v10车在公路上行驶时,挂伤地方上一辆东方车,责任全在咱队司机身上。你想,刚进沙海才半个多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他当队长的,能不着急能不生气吗?他正在气头上,无处发泄,碰巧你收工回来,车没有摆正就站在一旁看录相。所以,赵队长的肝火,全往你身上倾泻了、燃烧了!得胜,你也是队上的生产骨干,我讲这些话,目的是要你理解赵队长的难处。不是有一句时髦的话,叫做”理解万岁“吗?所以,……” “我理解他,又有谁能理解我呢?”程得胜也是怒火正旺、冤气难平,“他心里有火气,乱往我身上发泄,行吗?我又不是三岁顽童!反正这个队我待不下去了,雷副队长,请你批准,我明天就调走!” “嚯!”雷副队长摆摆手说,“瞧你说的,批准一个人调走,又不是乘火箭驾飞船,能那么快吗?” 那边,赵春江咳嗽了一阵之后,听到程得胜用“调走”来威胁自已,便又生气地嚷着:“你让他打报告,他今晚打报告我明天就批。留这号人在队上,还不活活把我气杀呀?” 程得胜说调走,本来是气话,如今听赵队长将了他的军,更觉得这个队实在待不下去了,便也豁出去了,一蹦三尺高:“打报告就打报告……你以为我不敢呀?常言道:脸不破心不横。不挣你两斗红高粱,谁也别想留我当孩子王!”说完,他气呼呼地走了。 洪文刚觉得赵春江的思想方法不对,便轻轻地摇摇头,责备他说:“赵队长,讲句不好听的话:你惟恐这个队不乱是不是?进沙漠以来才半个多月, 打报告要求调走的人还少吗?如今只吵了一回架 ,你又迫程得胜打报告……咳!大家都调走了, 剩下你这个光杆司令,还有什么干头?” “不怕!”赵春江理直气壮地说,“少了个秃头和尚,一样成得了庙! 树起招兵旗, 自有吃粮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扬“去一批,还会再来一批。那些个刺头、牢骚太盛、怪话大王、懒鬼兼酒鬼……要他何用?” 洪文刚听起来有些刺耳,便劝他道:“赵队长,你这话可不对。事物有良莠,手指有长短,你怎能要求人人都跟你一个模样呢?” “好啦,我头痛,需要休息一下。洪师傅,请你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赵春江下了逐客令。随即斜靠在床上,微闭双眼。洪文刚心说:他实在太疲倦了,那就让他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吧! 离开队部时,洪文刚瞅瞅他那张年轻气盛但又泛白得十分可怕的脸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感。走出营房车后,他轻轻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从前,他可从来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呵!进入沙海以后,也许是塔克拉玛干的粗犷和自已身上担子的压力,才使他变得如此暴躁刚烈。唉!这么暴躁刚烈的性格,若是不及早改掉……咳,往后这支队伍,如何带、朝哪个方向引,还真是个问题呢!” 第二章 第4节 花是有情物 下午收工回营地,赵春江急匆匆去修理组找洪文刚,恰好碰上王英杰和洪文刚,于是三个人在半道上就讲开了话。几天来发生的事充塞着赵春江的脑海,因此一见面便火烧火燎地说: “洪师傅,我正找你!我想今天晚上召开支部扩大会……” “什么内容?”洪文刚郑重地问。 “讨论一下党员的发展对象……” “讨论党员发展对象?这个问题,是不是暂缓几天?”洪文刚打断赵春江的话,用商量的口气说。 “洪师傅,你认为时机不够成熟?” “嗯!”洪文刚并不隐瞒自已的观点。针对目前美2队出现的各种问题,例如打架骂街、摸牌赌博、偷炸药雷管炸鱼炸树、不安心沙漠勘探工作,等等等等,因此,他建议党支部有必要讨论一下,制定几条措施,或者叫做规矩、土政策都行。常言讲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那些打架斗殴、摸牌赌博、不重视安全生产的人,不给他点惩罚,那是不行的。不给予必要的惩罚,试问,美2队的歪风邪气怎能刹住?党员都打架斗殴,怎能起到先锋模范作用?党组织还有什么战斗性呢?因而说:“我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事,不是多发展几个党员,而是要把党员的思想整顿好,使他们在群众中发挥好先锋和模范作用,带头执行队上各种规章制度。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发挥好了,全队的职工民工,都团结在党支部周围, 你这个队长,不就好当多了吗?” 这些道理,赵春江都懂,但由于众多事情的干扰,又整天忙于出工抓生产、搞试验,因此,对于着手制定一整套规章制度,考虑甚少,或者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正由于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对落实各班组的岗位责任制,都往往有布置无检查,或者说只停留在口头上,成了空喊口号的口头革命派。此时,听了洪文刚的话,他有点脸红耳热,点点头说:“对!洪师傅,就依照你的意见办,今晚召开党支部扩大会。会议内容,有这么几项:第一, 制定和落实各项规章制度;第二,讨论一下如何发挥党员在群众中的先锋和模范作用;第三,我的错误不少,先作检讨,后请大家帮助。洪师傅,你的意见如何?”洪师傅点点头:“嗯!就这么办。” 赵春江见洪文刚点头赞许,于是返身便走,因为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但是走了数步,却又被洪师傅叫住: “赵队长,你等等!” “洪师傅,你还有事?” “嗯!关于程得胜的问题……” “噢,他不是想调走吗?那就成全他吧。咱们美2队,庙小供不起他这尊大菩萨!” “话不能这么说,当领导的姿态要高一些啵!” “怎么叫高姿态?低三下四、奴颜婢膝?不!冬天再冷也有花开,大山再高也有鸟飞。美2队没有这个秃和尚,照样成得了庙;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我的意见, 明天飞机来,就把他送走……” “不!”洪文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件事,你太偏激,头脑太不够冷静了。 如果每吵一次架,就让人调走,这个队的职工,跟你吵架的人多着呢,你都让调走吗?如果让调走,我和王英杰也得走,因为我们两人也跟你脸红耳赤过。其他人我就不一一例举了,反正你哑吧吃饺子,心中有数。” “但是,”赵春江仍然十分偏激,“有人用调走来威胁我。我是一队之长,若是不杀杀这股嚣张气焰――或者叫做杀鸡给猴看,我这个队长还怎么当呢?” “可是,”洪文刚一针见血地说,“程得胜是钻井班长、美2队生产骨干,你怎能把他当只小鸡杀呢?一个队,若不是有几个得力的班长、几个拔尖的技术骨干辅助你,你这个队长,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吗?” “这……”赵春江嗫嚅了一下。此时他的脑子已有所开窍,本想改变主意,把程得胜留下来;但是这样做又担心失去自己的威慑力量;另外,程得胜这个人,不仅牢骚满腹,而且还倚老卖老,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领导,实在可恨。他那股傲慢的劲儿,至今犹历历在目、终生难忘,怎能低三下四迁就他呢?如果大家都效仿他,自已这个队长还怎么当呢?因此,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他既然写了请调报告,我就必须批准,这是符合手续的,又不是我逼他调走的。去了一个技术骨干,我们还可以培养一个嘛!” “好哇,”洪师傅果真生气了。他针锋相对地说,“既然如此,我和英杰也写张请调报告,你等着批吧!我们不会说你逼我们走的,也不会埋怨你的!”说完,他拉着王英杰的手,扭头便走。 赵春江万万没有想到,洪文刚会顶撞他,给他如此难堪!他愣愣神之后,又瞅着洪文刚的后背,轻轻地摇着头,慨叹地说:“咳,这个老家伙,今天也给我来辣的!岂知你今日将我一军,今后我可以将你一辈子!” 这一天晚上,夜深人静,营房新村侧面的沙包上,传来阵阵悲切的洞箫声。这箫声,除悲切低沉外,还悠扬宛转、激昂亢奋,表达了吹箫者一生波澜曲折、思亲怀古,并与那些依依不得志的古人,产生了心灵上的共鸣。吹了两支曲子之后,又换成琵琶。那琵琶之音,声声低沉悲切,令人听了哀泣心碎。这箫声和琵琶声,飘上夜空,飘进了同志们睡觉的营房车里面,有人撩起被窝倾听; 有人站在营房车门口静听,大家心里都在问:“谁在吹箫,这么悲切?谁的琵琶声,这么低沉?” 王英杰听了片刻之后,马上就判断出来:这是程得胜在告别死亡之海――今晚是他的不眠之夜! 程得胜的请调报告被赵队长批准了,明天飞机一来,他便要离开沙海,离开这战斗过的集体!从箫声和琵琶声中,可以窥见他的心思――他的心在留恋也在惋惜!他悲愤欲绝……;然而,赵队长有意拿他开刀,他又能对谁倾诉呢? 他睡不着呵!他要借这箫声和琵琶声,向大漠、向长空倾诉心灵的悲哀。打从心里说,他不愿意离开这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死亡之海呵;也不愿意离开这温暖的同舟共济的战斗集体呵! 王英杰悄悄地走到程得胜身旁,站着静听片刻工夫,眼泪爬满他的双颊,往事历历在目―― 王英杰是文革后毕业的大学生。他怎能忘记,没有程斑长的鼓励和帮助,他是上不了大学的。他们原先一个斑组。程斑长见他有心考大学,但野外条件差,工作紧张,往往挤不出时间学习。程斑长就照顾他,自己多干些活,让他多些学习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王英杰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毕业后那儿也不去,又回到美2队来,成了美2 队最优秀的仪器操作员。 想到这里,王英杰泪如涌泉。这位钢铁般意志的男子汉,第一次动了真情。他抹擦着眼圈,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发自肺腑地喊着: “程大哥,你不能走!钻井班的弟兄们需要你,我们大家需要你!” “英杰,我不走不行呀……” 箫声戛然而止。他俩扑在一起,抱在一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两人四目相对,眼泪如涌泉,霎时模糊了视眼。哭了一阵之后,俩人相互抹着眼泪;但是抹了一把又涌出一行,不是泉水胜似泉水,怎么抹也抹不完! “程大哥,你不要走,我有办法说服赵队长。”王英杰满有把握地说。 “英杰,”程得胜轻轻地摆摆手,“你不要去费口舌了。赵春江这人,他的性格脾气我了如指掌。他拿我开刀,是想杀鸡给猴看,以便驾驭其他班长……” “不,”王英杰沉思后说,“赵春江这人我更了解!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那一点就着的煤油桶脾气,可以跟你吵得天翻地覆,但事后他并不打击报复你;而且,当你生活上有困难时,他仍然伸出友谊之手,给你雪中送炭,给你送来及时雨。同他相处过的人,都有这个体会。所以,我再去劝劝他,保证旗开得胜!” 此时,又有一个人,闻着箫声悄然而至。王英杰仔细一看,来者竟是洪文刚师傅!因而关切地问:“洪师傅,你还没有睡?” “睡不着啊……唉!”洪文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他也坐在王英杰身旁的沙包上,瞅瞅程得胜,语重心长地说:“小程 ,你还在跟赵队长怄气?唉!”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程得胜往手掌心摔打洞箫,怨气冲天地说。 洪文刚轻轻地摇摇头道:“躲?往哪儿躲?你们两个人呀,乌龟壳碰石头――硬碰硬;针尖对麦芒――尖碰尖,谁也不服谁,这怎么行呢?剃头担子进胡同,还有拐弯的时候;西边的落日,还有回头的时候,难道你们俩就没有回头的时候吗?进入死亡之海以来,我总在想:赵春江的脾气在变化,你程得胜的性格也在变化。他是一队之长,身上的担子重,压力大,美2队干得好不好,事关重大。而你呢?后院起火,老婆钻进人家被窝里睡觉,心里老有一团火对不对?但是从大局出发,你应该理解赵春江队长。你想,作为一队之长,每天的事情千头万绪,他都必须一一理顺。对这样一个日理万机的人,仙人打鼓,也有错的时候,何况赵春江仍是凡夫俗子,岂有样样都顺心呢? 正因为如此,进沙海以来,操心、焦急、暴躁……常常伴随他的生活和工作,并完全扭曲了他原来的个性。而你呢?也是有错误嘛!牢骚满腹,常常伴随着你的生活和工作,动不动就要求调走。我想,你的最大毛病,就是把个人的情绪夹在工作中,换句话讲:就是”后院“起了火,”前院“才不得安宁,对不对?对这个问题,你若是不急早解决,势必影响你今后的前途。” “唉!搞勘探,四海为家,”后院“要起火,我有什办法呢?”程得胜仍然十分悲观。 “哎,洪师傅,你这个观点不错!”王英杰赞许地说,“程大哥”后院“起火,干脆点,离了再娶,把”后院“的火扑灭,方可解除后顾之忧!没有后院起火之忧,程大哥便可以安心工作了,你说对不对?” “嗯!”洪师傅点点头,接着说,“还有,钻井班不能一日无班长呀!洪小兵是我的儿子,常言道:知子莫如父。赵队长看在我的面子上,想培养他提拔他当钻井班长;但是他这样做有点拔苗助长了!儿子吊儿郎当,第一天代理班长出工就出了纰漏……我担心他早晚会出大问题的。所以,小程,从大局出发,我不希望你调走……” “可是,已经晚了……明天飞机一来……咱们就拜拜了!”程得胜讲这话并不轻松、乐观;他是带着哭腔的笑声,笑得十分勉强,洪文刚和王英杰听起来,犹如揪心撕肺般的疼痛。此时,夜风吹来,凉浸浸冷飕飕,不知是身上的衣服少或是程得胜的勉强笑声,使他们俩的心直往下沉,并且牙根也跟着打起颤来。 翌日清晨,程得胜提上捆好的背包,不时地聆听天空中那揪心的轰隆声是否来临;也不时地了望营房车窗外各种动态。他既盼望米八直升飞机飞进美2队, 又害怕飞机来得太快把自己带走。有时还会产生错觉,把营地发电机“轰隆隆”之声误判是飞机声了。每当产生一次错觉时,他的心也都跟着“砰砰砰”乱跳。打从心眼里说,他不愿意离开沙海,也不愿意离开美2队这个团结战斗的集体。因为美2队有不少值得他留恋和回味的地方…… 窗台下有两盆盆花可以作证:一盆是蝴蝶花;另一盆是灯笼花,都是他从孔雀市石油基地带进来的。当初,徐雪芬为美2队准备了二十多种盆花;但后来跟赵春江闹翻了脸,盛怒之下举棍打碎了18盆。当木棍举到蝴蝶和灯笼两个盆花的上空时,她犹豫了一下,也许这两盆盆花开得太鲜艳了;也许它们象征着爱情之花;也许她对赵春江还有一点藕断丝连…… 终于使她心慈手软、犹豫了片刻,没有砸下去。在这节骨眼上,恰好程得胜赶到,才把残存的几个盆花救走。当时,他曾笑眯眯地对赵春江说:“赵队长,常言道:人无情花有情。只要留住花,就能锁住爱情。明天,我把这两盆盆花带进沙海,若是花依然翠绿奔放,说明你们俩的爱情,来日定能开花结果;若是盆花打碎或者枯萎而死……下文我就不必讲了, 嘿!” 赵春江含蓄地笑了笑,不痛不痒地说:“迷信,十足的迷信!” 但如今,盆花依然翠绿,花朵依然芳香馥郁,这是谁的功劳呢?车队过塔里木河时,车体异常颠簸,如果不是程得胜小心翼翼驾车,这两盆盆花,早就粉身碎骨了,岂能进入沙漠里面!进入沙海之后,如果不是程得胜天天浇水,盆花早就枯死了,哪里还能开出这么灿烂的花朵! 徐雪芬是赵春江的女朋友。她怒砸盆花还真有其事。因为死亡之海自然条件太恶劣,所以“合同办”规定女孩子不许进大沙漠,参加举世闻名的中美合作勘探。女孩子愤恨不平,总想做点好事。为了让心爱的人,进入大沙漠以后也能看到绿色花朵,便同其他女孩子一道,从家中精选二十多个盆花,让勘探健儿带进死亡之海。然而,就在誓师沙海那天,翻译室来了一位女大学生,据说是赵春江的同学,曾一起下乡插过队,后来一个招工,一个上大学。离开青年点时,他们还山盟海誓:今生今世,比翼双飞、海枯石烂、白头偕老,永不变心。然而这对患难与共的情侣,并没有履行誓言与诺言。女方上大学不久,就给赵春江来了一封绝交信。理由是搞勘探,四海为家,颠沛流离;而她学外语,离不开城市,两地分居,十分痛苦,只有现在分手,才是明智的选择。还说,从前誓言,就让一阵风飘走吧!有戏剧性的是,从前的女朋友,也分来塔里木探区当女翻译。两人在一起,不管是否叙旧,能否破镜重圆,在外人的眼里无所谓,但在徐雪芬心中,却是解不开的疙瘩。由于妒嫉而产生怒愤,使她失去理智,举起木棍,噼噼啪啪,砸碎亲手挑选的二十多个盆花! 每回,当赵春江走进他那节营房车,看着残存的两个盆花时,就会触景生情、摇头慨叹。慨叹这些巾国英雄,什么都好,就是爱吃醋。但程得胜总是安慰他,并且打趣地说:“赵队长,花在爱情在,相信吗?如今,蝴蝶和灯笼,依然开得很好,你和雪芬的爱情,进展如何呢?能不能给大家讲讲?你们早日结成连理,大家也能喝杯喜酒吃块喜糖抽支喜烟呗!” “谢谢!但是……很遗憾,因为跟你一样,遇到了婚外情!”赵春江所讲的婚外情,是开玩笑的话。因为这个26岁的年轻队长,还没有结婚哩,哪来的婚外情? 时过境迁。今天护花人就要调出沙海了;瞅瞅蝴蝶和灯笼,内心有一种难言的苦涩和仇恨。他既想多浇一次水,让象征爱情之花,跟随油郎们横穿塔克拉玛干;又想举棍把它砸碎!因为赵春江太绝情了,人没走茶就凉,没有必要为他们的爱情护花…… 午前,室外长空,轰隆隆的飞机声由远而近,清晰入耳。也许,用不上三五分钟, 由孔雀市机场飞来的米八直升飞机,就可以降落在沙漠新村附近的临时机场了,人员和货物一下一上,最多半个时辰,米八飞机便又返航了。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不容许他过多地考虑,他决定让眼前这两个盆花粉身碎骨、葬身沙海…… 他先举起那盆蝴蝶花, 走到营房车门口, 正欲往下摔时,洪文刚和王英杰正好赶到。王英杰急急上前,一面接住他手中的盆花,一面厉声叱道:“程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好不容易把两个盆花带进死亡之海, 如今它不仅同沙漠人一样茁壮成长, 而且还开着糊蝶般的花朵和吊着红艳艳的灯笼!它们朵朵芬香、美丽动人,如今你却又要把它摔碎,太残忍了吧?” “我……唉!”程得胜带着哭腔,愤恨地说,“人没走,茶就凉!人家不同情我,我又何苦为他人养花浇水呢? ”“小程呀,”洪文刚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不知道!反正……” “反正什么?你不要太偏激了。赵春江有缺点,我看你的毛病也不小!在这方面,自已要多作自我批评,不要过多地责备别人呗。刚才你说:”人没走茶就凉“?是这样吗?我个人认为,你这种说法不对,把美2队这个温暖的集体都给否认了!如果人一走茶就凉,你一走了之,我和王英杰为什么还要来看望你呢?你大概不会知道吧?为了把你留下来,刚才我和王英杰还同赵队长吵了一架哩!” “嗯!”王英杰轻轻地点点头说,“这一架吵得可厉害了!” “唉!”程得胜耷拉着脑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都同他吵了架,我还有什么戏可唱呢?走――我坚决走!” “往哪儿走?”王英杰诙谐地问,“戏没有唱完,美2队的哥们是不会放你走的! ”王英杰瞅着盆花,两眼放光,触景生情,马上来了灵感。他兴高采烈地说:“蝴蝶和灯笼,这两个盆花,你没有把它们打碎就对了,因为它是赵春江和徐雪芬爱情的信物。花在情在,让我把它抱到队部,赵春江见了不触景生情才怪呢!只要他触景生情了,那么对你这尊劳苦功高的护花神,自然而然就会改变态度, 把你留下来嘛!” “对呀,英杰这个办法不错,有一定哲理,可以试一试!”洪文刚赞许地说。 “洪师傅,”王英杰望望长空,焦急地说,“飞机马上就要降落,此事可不能再耽搁了。咱们抱上盆花,你我一人一盆,赶快找赵队长讲理去!” “好,快走!”洪文刚爽快地回答着,并且立即弯腰去抱盆花;走时吩咐程得胜说,“你等着!”王英杰又补充一句:“先不要上飞机!” 于是,王英杰和洪文刚师傅,每人都怀抱一盆盆花,仓匆匆地朝队部走去…… 此时,米八直升飞机,已经在沙漠新村附近的临时机场降落了, 螺旋桨的强大气浪,扇起一股灰沙。但是灰沙没能挡住人们的视眼。当大家看见新调来的指导员欧阳新走下舷梯时,便都蜂拥而上,把他的提包接住,并且关切地问: “指导员,你这回是长住还是短留?” “长住!长住!”欧阳新爽朗地回答着。接着,他又以主人翁的姿态,指了指飞机的后舱说,“找几个人,把后舱的粮食和配件卸下来!” 当一辆奶白色的小mol车,开到机舱旁边装货时,徐棱已经把指导员简单的提包挽在肩后背,进队部去了。 欧阳新朝周围的人扫视了一眼,见程得胜背着鼓鼓囊囊一捆行李,耷拉着脑袋,连招呼都不打就要爬上舷梯进机舱,他十分疑惑,便把他喊住: “程得胜,你出去还背个大行李包,打算不回来了是不是?” “指导员,我……”程得胜嗫嚅了半天也没能把话讲出来。欧阳新想不到自已随便问一句话,竟然问出问题来了。 恰好,洪文刚、王英杰和赵威等一帮年轻人赶来,把程得胜的行李抢走, 并阻止他上飞机。王英杰摇动着程得胜的肩膀,激动万分地说: “程大哥,不是花有情人无情;而是花有情人也有情。我们把你想砸碎的那两个盆花,端到赵队长跟前,他果然触景生情、改变了态度、同意把你留下来了!” 大家一听,齐都欢呼雀跃起来。程得胜也笑出了泪花。 “不过,”王英杰接着说,“赵队长要你作个深刻检讨……” “程大哥,”赵威大着嗓门说,“只要能留下来,写张检讨怕什么。你写不了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写!” 洪小兵欢呼道:“程大哥受惊了!今晚,哥们弄几个菜,为程大哥压压惊。” 在一片欢笑声中,欧阳新突然从衣袋里掏出一札信纸,在空中晃了晃,说: “别炒菜压惊了,你们的程大哥还得走,这是一张传票!” “指导员,程大哥怎么啦?”大家关切地问。 “他老婆孙秀梅,向地方法院提出离婚申请――这是地方法院寄来的传票。有三个月期限,若是三个月不到庭,就当自愿缺席,法院当判一方的离婚生效。” 欧阳新的话刚落音,大家便七口八舌起来: “又是他老婆闹的事!” “离就离嘛,要那号骚货干什么呗?” “这个骚货,这两年搅得程大哥心神不定,人不人鬼不鬼的!” “”后院“早就起火了,他还要求调回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勘探郎,最怕就是”后院“起火――戴绿帽子呵!” “听说他小姨子,人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又懂事又热爱石油事业,离婚后就把他小姨子娶过来呗!” “这事就交给王英杰办了,他是团支部书记。” “好,娶小姨子的事,全包在我身上!程大哥你说呢?” 经王英杰这么一问,大家才转移目标,一齐把视线落在程得胜脸上。只见他的脸色很难看,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紫又一阵白,可见他内心上受到多么严重的打击呵!他本想调回家去, 解决两地分居,多给女方一点温暖,也许老婆子会回心转意的。岂知,老婆已向法院提出离婚请求!今天见到法院传票,他脑子嗡嗡作响,如同晴天一个劈雷,打得他头晕目眩,醒来时方知原来是一场梦! 当欧阳新把法院的传票交到他手上并问他上不上飞机时,程得胜斩钉截铁地说:“不回去了,我自愿缺席,由法院判决离婚吧!” 程得胜终于想通了。顿时,嘈杂声代替了欢笑声。大家把程得胜举起来, 扔上半空中又接住,反复好多次,为程得胜的“后院”失了火而庆祝! 随后,欧阳新挥挥手,让米八直升机按时返航。 当螺旋桨旋转时,人们便迅速地退在一旁,避避气浪。须臾,螺旋浆的转速越来越快,强大的气流, 终于把机身推上空中,它又一次胜利返航了。 第三章 第1节 马氏天方夜谭 一天,一位玲珑俊秀、二八芳龄的姑娘,拿着信封上的住址,向路人打听中美合同管理处美2队的驻地。此事让徐雪芬姑娘看见了,经打听,方知姑娘名叫孙秀娟, 是来找程得胜探亲的。徐雪芬知道她是程得胜的小姨子,便把她领进化验室,先用茶水招待,后打饭给她吃。饭饱茶足后,秀娟姑娘提出要进沙漠找姐夫程得胜。雪芬、婷婷等姑娘都劝她不必焦急,沙漠路远,女孩子进沙漠,领导不会同意的,焦急也无用。最好用电台通知你姐夫出来接你。岂知秀娟姑娘态度十分坚决。她说从“口内”来,幼儿园的领导只给她20天假,时间短瞬,拖延不起,非进去不可。秀娟姑娘还说:得胜哥工作甚忙,不一定肯出来,还是她进去找他为好。 徐雪芬又劝她:沙漠里条件差,又都是男人国,凡事不方便,姑娘们吃不了这份苦头的。但秀娟却说:“我才不怕吃苦哩!”她还天真地说:“你们领导规定的制度不合理,我要带头造反。姑娘们,你们也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希望大家支持我造反好不好?”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姑娘们拗不过她;但打从心里说,也想支持秀娟姑娘造反。因为秀娟姑娘此趟闯沙海,假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今后众姑娘也可以陆陆续续进去开开眼界了。因而大家四处打听、帮她联系进沙漠的车。她们找外办又找调度,后来终于打听到有一台车要往美2队营地送矿泉水,司机马浪河,在食堂开生活车。此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精瘦干练,为人热情阴滑,三句话就能跟你混得蛮熟,甚至称兄道弟,所以人们送他一个外号,叫“见面熟”。由于他好同大姑娘小媳妇打情卖俏,既有色心又有色胆,车开到哪里,那里就有姘妇。更严重的是,已是有妇有儿之人了,还让队上一位花姑娘典着大肚子。所以,人们又送他一个外号,叫“采花大盗”。听罢这两个外号,你不觉得此人可憎可恶吗? 且说姑娘们把马浪河找来,指着秀娟姑娘对他说:“她叫孙秀娟,钻井班长程得胜的小姨子,千里迢迢来找她姐夫哥探亲,麻烦你把她带进美2队去好不好?”马浪河一看是个妙龄女子,又长得十分水灵鲜艳,这样的姑娘在他眼里 ,还能不见面熟?只见他露出两个大暴牙,色眯眯地把秀娟姑娘从头到脚瞅了一遍,瞅得她脸红耳赤、十分难堪。当徐雪芬再次催问他时,见面熟――马浪河才抬起头乐嗬嗬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此事全包在我身上。”接着他又挑逗性地说:“你们支持女孩子进沙漠,就不怕徐老板批评——讲你们乱弹琴吗?” 第二天一早,秀娟姑娘坐上马浪河的奔驰车,带着姑娘们给她准备好的干粮和甜水,如愿以偿地向塔克拉玛干大漠腹地挺进。此时此刻,她犹如鸟儿看见密林,鱼儿游入大江,她为自己的胜利乐在心头喜上眉稍。一路上,她见啥问啥,见了茫茫戈壁,她发出慨叹;见了沙包红柳, 她感到新鲜好奇;见了汽车走水泡,她提心吊胆、惊恐万分。马浪河呢?他心怀鬼胎,思绪错乱,灵魂出窍,虎视眈眈。深入沙海,荒无人烟,用色胆包天形容马浪河,一点也不过分。他一有空闲,那两只鼓眼睛便色眯眯地投在秀娟姑娘那起伏的胸峰上,并且秽言浪语起来,想撩拔她的芳心。有一次,他变着腔调道:“秀娟姑娘,程得胜是你什么人呵?大沙漠工作太辛苦了,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你找他干什么呗?”秀娟姑娘羞涩地道:“他是俺姐夫哥……”马浪河笑道:“哈哈哈!岂不闻姐夫哥睡小姨子——白操吗?你今日进沙漠,岂不是送货上门吗?”说着说着他竟然把手伸进小姨子的小腹和胯裆。秀娟姑娘敏感地藏躲着。她开始从脸红心跳到坐不住,又从坐不住到产生厌恶情绪。但是她忍耐着,尽量装哑吧不理睬他,因为她毕竟白搭他的车呵!沙漠里人烟稀少,孤男寡女,他若是起坏心,自己一个弱女子,呼天不应,入地无门,岂不吃了哑巴亏?岂不白进一趟沙漠?因此,奔驰车越往沙漠纵深挺进,她的心就越发紧张,生怕有个不测的事降临;生怕出了事无颜面见姐夫哥。本来单身女子独闯沙海,已经是一种惊险生涯了;如今又有个窃玉偷香之人在身边浪言秽语、蠢蠢欲动,更使她提心吊胆,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如今正达盛夏时节,奔驰车走“93公里”,越过塔里木河再想走河床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河里已经涨满了水,浪花滚滚,直泻千里,而且水位还在猛增 ,会不会泛滥成灾,难于预测。幸而新造的塔里木河大桥已经峻工。马浪河取笑咆哮的洪水,奈何不了他。他驾驶着奔驰车,从那座刚刚落成的塔里木河大桥,得心应手奔驰而过。过了塔里木河,他便全神贯注,寻找沙漠队碾过的车辙,向沙漠纵深挺进。有了往南的道道车辙,他开的车便顺利地通过美2队第一和第二个营地。此时已经可以目睹塔克拉玛干的英姿雄风了。往前看,沙丘连绵不断,蜂窝状向前延伸,一望无际。奔驰车沿着沙漠队开僻的道路,尚可对付;但是速度缓慢,只能挂二三挡前进。往后看,塔里木河边一溜绿林,郁郁葱葱,但分不清是泡桐或者白杨,也许还有沙枣和红柳,它们形成一道绿色屏障,挡住了往北看的视线;再想看看故乡的山和水,已经不可能了。往头顶上看,烈日炎炎似火烧,烧得地面冒青烟,烧得驾驶楼发烫难耐。坐在驾驶室里面的秀娟姑娘,顿感热浪扑脸,额头上直冒油,并且感到唇干舌燥。于是她提起水壶,准备呷一口水;但是马浪河压住她的嫩手,并递给她一瓶矿泉水,笑吟吟地说:“喝这个!……喝冷开水不行,在沙漠里面,只有喝矿泉水才能止渴!” 原来装车时,马浪河早就在驾驶室里面藏好两箱矿泉水了。秀娟姑娘羞羞答答,不肯伸手去接。但马浪河又劝道:“没关系,喝吧!都是公家的东西,不喝白不喝,喝了就好说!”秀娟盛情难却,只好打开瓶盖喝了几口,应付一下差事,而后又喝自已带来的冷开水。就这样,他俩冒着酷暑烈日,继续向第三个营地挺进。然而道路越来越难走,旧的车辙已被风沙掩盖,只好走走停停,一面辨别模糊车辙,一面凭经验和感觉, 想坚持到第三个营地才停下来吃午餐。岂知肚子一阵阵咕噜叫, 马浪河坚持不住了,只好停车吃饭。马浪河喝足了水,自已撒泡尿,也逼着秀娟姑娘去解手。秀娟本不肯解手,怕马浪河起歹心,自已措手不及。后来一看,有座大沙山作掩体,也就躲了过去,放下裤子。岂知尿只撒了一半,马浪河那张人头狗脸已经在眼前晃悠了。他把她吓了一跳,但不等对方伸手过来,姑娘已经把裤子提上来了。她一面系着腰带,一面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的东西!”转身便走。马浪河死皮赖脸,并不觉得难堪;冷笑了一阵之后,心里暗骂:“臭娘们,不识抬举,情愿送货上门,让姐夫哥操, 就不叫咱沾一沾边!”但他表面上仍然嬉皮笑脸, 并且追在秀娟背后,乐嗬嗬道:“秀娟姑娘,别误会,别误会!其实,我是担心沙山后面有只野狼把你叼走呗!我这副好心肠,你可千万别当作驴肝废好不好?”秀娟不理他。马浪河拿瓶矿泉水,一直送到她嘴边,想讨好她,但秀娟不领他的情,仍然拒绝喝水。马浪河并不泄气,也不遗憾。上车前他极目四野,面对茫茫沙海,得意洋洋地说:“嘿!死亡之海的路还远着哩!不喝水可是要渴死的!渴死了,你姐夫哥找我要人,我怎么办?说实在的,挨操一下不会死,但口渴难受足可以把一个人渴死的!” 一路上, 马浪河的臭脑子坏思想一再翻腾,自个儿美滋滋地想着:“人称我色狼、采花贼,其实我是色厉内荏空有其名也!我若是一条色狼, 面前这只嫩羔羊岂能放过?若是采花贼,面前这朵出水芙蓉,在这荒沙”野海“里面岂能留情不采?”话虽这么说, 但他心里却也痒得难受。心说:无论如何,今天我就做一次名符其实的色狼和采花贼吧! 他俩赶到第三个老营地,两人身上都遍布着灰沙与臭汗,十分难受。停车歇息时,马浪河喝水,秀娟姑娘擦汗。松一口气之后,马浪河瞅瞅空旷死寂的老营地,秀娟姑娘瞅瞅西边火红的落日,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心存疑虑。这片热土,曾经有人住过,似乎并不荒漠;但太阳就要下山了,夜幕也将随之降临。想起漫长的夜,秀娟姑娘真有点胆战心惊和心猿意马了。所以,她瞅了一阵落日,越瞅心里就越是烦燥不安。瞬间不见了太阳,却见天边编织着晚霞。她心里暗自庆幸,因为晚霞给她希望也给她力量,也许这一夜能平安无事!这个老营地,得胜哥曾在这里住过,虽说人走境变,但却留下他的足迹,也留下男子汉的热气,足可以给她安慰和力量了。 马浪河停车后,郑重其事告诉秀娟姑娘:“今晚咱俩就在这里过夜!”秀娟姑娘点点头;但是孤男寡女在一起过夜,她的心又要提到喉咙口了。她问:“这荒野的沙漠,有狼吗? 有老虎吗?”马浪河哄她道:“吃人的老虎没有,但狼倒是出现过几次,你可要防着点!”孤男寡女在一起过夜,本来就提心吊胆,如今又有了狼,那就更使她胆战心惊了。如果真的遇到野狼,还不把她的胆给吓破?马浪河揣透她的心思,指了指驾驶室道:“没有关系,咱们有车有驾驶室, 狼来了一块儿往驾驶室里面钻!”秀娟红着脸道:“不不!你爬车上,我钻驾驶室,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马浪河讨好地说:“好好好,驾驶室让给你!”秀娟接着道:“还有,半夜三更不许你用钥匙打开车门!”马浪河觉得好笑,拿钥匙打开车门这是他的权利,犯不上哪条王法,用不着同谁约法三章,于是道:“这可不行,万一来了风暴,不打开车门进驾驶室躲一躲,你叫我让沙暴卷走呀?我若是让沙暴卷走,叫谁开车送你去美2队?”秀娟一听,嗔道:“这么说,今晚你进驾驶室,沙暴来了我让它卷走算了!”马浪河忙道:“不不不!这么办吧:今晚你进驾驶室,我坐在外边,给你讲故事,讲到天亮,好不好?半夜有狼来,我给你顶着;若是平安无事,天亮咱们再出发!”秀娟点点头:“好吧!”她明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是为了打发长夜孤寂和防人不测,还是点头答应听他讲故事。 马浪河要讲什么故事呢?古今中外传奇?不!这种书他看得少忘得多。讲现代史,那他更是擀面仗吹火-——一窍不通。不过,他的风流韵事多,一边讲一边吹,牛皮未曾吹破,倒叫你笑破肚子了! 马浪河整了整嗓子,笑问:“秀娟姑娘,有一本名著,来自中东伊拉克,书名叫《天方夜谭》,不知你读过没有?”秀娟道:“你讲的是《一千零一夜》? ”马浪河忙道:“不错不错! 今晚我要讲的故事,不在伊拉克,而在咱俩身边,题目叫做《新编一千零一夜》!更确切地说,叫做《马氏天方夜谭》——因为我马浪河姓马呗!书中的国王,便是”在下“书中国王新婚伴侣,由你担任,可以吧?” “不不……”孙秀娟极力反对。 马浪河笑道:“讲一千零一夜还早哩!干么头一夜就反对呢?这里荒无人烟,你当一回娘娘,我当一回国王,称孤道寡,饱吃饱喝一顿,享受享受人间天堂,其乐无穷, 何以推却?你若是推却,今晚通霄怎熬?” 秀娟道:“马师傅,你愿意做一回国王就做吧,反正这里没有检察机关, 谁也判不了你的罪名。让我当娘娘,打死也不干。” 马浪河笑问:“依你说,这《新编一千零一夜》怎么开头?” 秀娟姑娘道:“讲起来有困难就别讲呗!” 马浪河赶忙道:“不不,没有困难,我讲我讲!” 于是马浪河喝了一瓶矿泉水,整了整嗓门,开始讲《新编一千零一夜》――即《马氏天方夜谭》了! 秀娟,你听着: 有一位年轻人,想当国王,想得都快入迷了,于是夜夜做梦。有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当上国王,国号平安。这平安国王,志在山水,又好寻花问柳。一天,他率随从数人,坐着官船,顺着大运河南巡,但只看到两岸美景,不能尽兴;于是又改官船为车马,跑了一个多月, 穿河西过走廊,大漠戈壁难阻挡。他们一行数人,来到一处瓜果飘香的绿洲,只见男耕女织、民族风味特浓, 国王下马一问,方知到了女儿国,即现在的库车县。传说女儿国出美女,没有男人,若要生孩子,有一口神仙井,女儿跨过神仙井便可怀孕。这个年轻国王不信邪,也准备从井口跨过去, 结果被一位好心的姑娘拦住。姑娘劝他道:“巴郎子,这个险不能冒!从前有个大耳朵大鼻子的汉子, 名唤猪八戒,跟随师父唐三藏取经路过这里,由于好奇心驱使,从井口跨过去,结果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猪八戒担心自己养不了孩子,整天愁眉苦脸、提心吊胆,一辈子都挺着个大肚子,多难受呵!”年轻国王十分感激,便对姑娘露了身份,说自己是平安国王,下来视察民情的。姑娘一听,赶忙双膝着地,口呼万岁!国王让她起来讲话, 但姑娘不肯起来,口呼“民女有冤,请求国王解救。” 国王见她十分水灵,色眯眯道:“我可以解救你,但你必须做我的娘娘。”民女满口答应,双方达成协议。原来,姑娘的双亲,要把她嫁给一位瞎眼睛的老头子,翌日便要迎亲走了。这老头子,有来头,他是楼兰国国舅,去岁丧妻,今朝续弦。半年前,女儿国和楼兰国为争夺孤山金矿,打了败战, 又签条约又赔款,除赔黄金白银外,还有百名美女,姑娘便是其中一个。姑娘为了反抗,正打算跨神仙井,使自已变成丑媳妇,以便逃避出嫁。岂知今日三生有幸,遇上了平安国王。两人相遇又相救,缘份不错,不必感激也会心心相印。 国王一听,哈哈乐道:“姑娘啊你真傻,跨了神仙井,谁还会要你?我是国王,也是男子汉,今晚咱俩成就好事, 鸳鸯戏水,衾枕得欢,保你受孕。另外,楼兰国王,与我交往甚深,攀亲时他是我的舅舅,我是他的外甥;他若是来索美女,我可以用好言劝他回去。姑娘点头赞许,领着国王返回家乡,当晚两人便成就鱼水之欢。这位姑娘,人称古丽曼。 然而,国王贪得无厌,吃着碗里,瞅着锅里,馋嘴猫儿,见腥就要沾。 女儿国出美女,浓装艳丽、花枝招展的美女,举目皆是。国王睁眼,眼花缭乱;国王闭眼,心房荡漾。国王看中一美女,二八青春,名唤春燕,跟燕子一样灵巧,跟西施一样美丽。国王邪念日增,常在她面前打情卖俏,挑动她的情怀,撺动她的芳心。春燕略有察觉,便订下一条计策,准备教训国王一下。 有一天,春燕同国王眉来眼去,好色的国王欲火难禁,尾随春燕,进入卧室,门还来不及上闩,国王便动手动脚,又亲又摸。春燕娇声娇气道:“把门关好嘛,人家害羞!” 国王听其言,把门关闭,回头把春燕搂抱上床,宽衣解带,露出雪白的胸肌,还有那馋人的情火……国王脱去内衣内裤,掏出钢炮。就在此时,突然一人破门而入, 头戴面具,手举砍刀,凶神恶煞般直指国王,又喊又骂,左砍右踢。国王一吓,魂不附体,翻身落床,手提衣衫,双膝着地,只求饶命,挖心剁肉听便。那人摇晃一下手中的大砍刀,威胁道:“你想私了或者公了?”国王道:“怎么叫私了,怎么叫公了?我不明白。”举砍刀的人道:“私了,你只掏一千元完事;公了便是把你送官府治罪!”平安国王道:“我想私了,可一时又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怎么办?欠几天可以吗?”举砍刀的人打雷也似地嚷道:“不行!你想耍无赖,办不到,搜身!” 举砍刀的人把国王周身上下搜个遍,搜出身上5元5角5分,还搜出一本驾驶执照,那人骂道: “原来你是一名汽车驾驶员,名字叫马浪,现年36岁,不是国王,是个骗子!”平安国王道:“你们才是骗子哩!都说女儿国只有妇女,怎又冒出你这个野男子来呢?”那人狂笑道:“哈哈哈! 你上当了,女儿国是传说,名不符实。我同春燕夫妻一场,恩恩爱爱,岂知你冒充国王,心怀鬼胎,妄图拆散我们这对比翼双飞的鸳鸯!所以,今晚订下计策,一是揭开你的假面具;二是狠狠地教训你一顿。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你滚吧!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内,不把一千元送来, 驾驶执照将化为灰烬!”原来,这夫妻俩是合伙做生意的! 秀娟听后,天真地问:“这马浪是你自已吧?所讲故事是你自已亲身经历吧?” 马浪河笑咧咧,露出两个大暴牙:“秀娟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这事自已猜吧!猜对了,今晚就能使国王的梦成真!”秀娟姑娘绯红着脸,说心里话:她不想再听《马氏天方夜谭》了。然而马浪河讲《马氏天方夜谭》正讲得起劲,所以不等秀娟姑娘催他,自已又接着讲开了—— 翌日,春燕携着“国王”的驾驶执照,去找古丽曼,并把揭开“国王” 假面具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古丽曼。古丽曼大为恼火,心里暗骂,但脸上不露声色。春燕疑惑地问:“曼妹,这么大事情,你咋一言不发呢?”古丽曼回道:“惩治骗子,早晚的事,急什么嘛!人一着急,不是急出病,便会急得六神无主,这两者有一项都不好,都不利于惩治骗子。所以,我忍一忍,把气沉住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能做到急而不乱,也能做到临危不惧!”春燕激她:“若是马浪还来缠你,并跟你温存一番,你保证又舍不得惩治他了!”古丽曼嗔道:“我才不会哩!不过也难说,要想惩治仇人,就必须先布下迷魂阵迷惑仇人;因此,温存一番也是难免的。”春燕“唔”地一声,点头称是。她终于明白:古丽曼听了受骗上当的事后, 因何脸上不露声色?原来她的招数很多:一、迷惑对方,以柔克刚;二、嫁祸于人或借刀杀人;三、守株待兔或张缸捉鳖。于是,春燕把驾驶执照留下来,便放心地走了。 晌午,“国王”——不,他不是平安国王,而是骗子马浪。马浪开辆大卡车,朝古丽曼房门前一停,就进屋找古丽曼了。古丽曼晃了晃手中一本册子――仿佛是驾驶执照,十分严肃地说 :“你干的好事!?”就这么几个字,竟然使马浪吓得屁滚尿流、脸色苍白、牙齿打颤,他低声下气地问:“古丽曼,你全知道了?”古丽曼点点头问:“你是给她一千元或者让她报官,决定了吗?”马浪道:“我没有一千元,也不愿意让他报官惩治。古丽曼,看在夫妻份上,请你帮我这个忙好吗?”古丽曼反问他:“我怎样帮你?”马浪道:“众所周知,你古丽曼计谋多,眉头一皱或者脑子一动好多计谋就都出来了;如今只要你肯皱皱眉头献上一计,我就感激不尽了!”古丽曼豪爽地说:“好!我的眉头皱过了,现在心头涌出一计。 这一计就是兵书上讲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马浪,你现在必须走——赶快逃跑吧!”马浪愁眉苦脸道:“可是我的驾驶执照……还留在春燕那里,怎办?”古丽曼没有正面回答马浪,而是递给他一包东西;而后朝包里塞进一个本子,用手指了指道 :“你所要的驾驶执照,就在包里面,赶快走吧!”马浪接过布包,从包里摸出自己的驾驶执照,方才离开。古丽曼送他出屋,指着花布包嘱咐道:“包里有一包调料,可以开胃健脾,匀着用吧!” 讲到这里,马浪把话收住,因为东方已经发白,他们又该赶路了。 马浪河咽下干粮,喝足矿泉水,坐进驾驶室,招呼秀娟上车, 于是两人又向沙漠深处挺进。 沙山越来越高,常常高纵云天,令人头晕目眩;道路也越来越难走,给汽车轮胎放气是常事,但沙山高难越车辙乱难找却也十分令人头痛。常常翻过一座大沙山后,车辙失踪,必须停下来寻找车辙。有时沙山太高,虽说奔驰车越野能力强,轮胎又放了气,但重车也难于冲刺。所以,这一天他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然而天不从人愿,接近第四个营地时却爆了轮胎,幸好带有备用胎,马浪河只好停下来换轮胎。 岂知换上备用胎后,仅走了30分钟,又爆了第二只轮胎。这回可糟了,再也没有备用胎可换了,只好想办法补胎。又换又补,耽误大半天时间,赶到第四个营地时,已经黄昏了。他俩嚼嚼干粮喝喝矿泉水,并且烧起篝火照明,准备在这里度过漫长的第二夜!按照约法三章,秀娟姑娘坐进驾驶室,马浪河在驾驶室外面讲故事 .各就各位后,见面熟抱着某种目的,又开始对秀娟讲所谓《马氏天方夜谭》了! 天方夜谭,既可解乏,又可去荒漠和恐惧,秀娟颇为爱听。但在讲故事之前,秀娟姑娘出自好奇再次提问:“马师傅,你讲的故事,是梦中的事,或者是你自己亲身经历?”马浪河笑道:“你自己猜吧!”秀娟道:“我猜是你个人的真实经历, 对不对?”马浪河笑而不答。秀娟又问:“古丽曼交给马浪一个包果,把他打发走了, 她的仇并没有报嘛?她放进包里的”调料“,是不是毒药?”马浪河见秀娟姑娘接二连三地提问,知道她听上瘾了,心里暗乐,心说:“秀娟姑娘啊,你快上勾了!新编马氏天方夜谭,今晚不仅要讲,而且要讲得更精采更入魔更肉麻!”他暗暗下定决心,今晚这一讲,定要使秀娟姑娘潜移默化、情感外露、禁门打开、任其熬游, 从而达到自己采花的目地。于是道:“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讲吧!” ……讲到这里,马浪河和秀娟两人,又累又困,两只眼皮就似有千斤重,怎使劲也睁不开,不久便都呼呼入睡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秀娟姑娘瞧瞧自己的身子,却被马浪河一条大腿压着,不觉大吃一惊,心说:“糟了!昨夜晚,《新编马氏天方夜谭》,胡编乱造,不堪入耳,听得实在太困了;马浪河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肯定趁我熟睡之际,摸进驾驶室,作下不轨行为了……这可怎么办?” 马浪河睁开惺忪睡眼,发现秀娟正移动自己的大腿,心里美滋滋的,皮笑肉不笑地说: “秀娟姑娘,我这大腿重不重?”秀娟愤慨地说:“不要脸的东西!”马浪河得意洋洋地说:“哎哎,你不要骂不要急也不要脸红,我告诉你一件美事:昨夜晚咱们俩贴胸交股, 做了一件微妙的事——也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不信,你检查下身!”经马浪河这么一讲, 秀娟姑娘顿觉脸红心跳,忐忑不安,心里一着急,下身也觉得疼痛起来, 心说:“糟了,果然中了马浪河的奸计了!传扬出去,怎见得人呢?程大哥知道了,还能要我吗?”因而心里一阵难过,鼻子一酸,呜呜地啜泣起来。 马浪河并不去安慰她,也不急着道破“秘密”,自个儿稳如泰山, 美滋滋地啃着干粮、喝着矿泉水。等吃饱喝足后,抹抹嘴巴方招呼秀娟:“秀娟姑娘,别哭了, 你也吃吃馍喝喝水吧!吃饱喝足了好开路呀。今天鼓把劲,如果再不发生意外的事,便可以赶到美2队营地了。” 秀娟带着哭声,撒泼道:“我不走了,我没有面目回去见程大哥!”说完,他跳下驾驶室, 往沙包背后跑去…… 马浪河急得手足无措,忙上前追她,扯她…… 且说美2队领导,从电台得知马浪河为该队送矿泉水,沿着老营地而来;但是三天了还不见影儿。欧阳新不放心,就派王长贵开着v10水罐车,顺着老路去接应。这一天上午, 王长贵行车路上,发现满载矿泉水的车,抛锚不动,估计有问题。上前停车一看,驾驶室空无一人,司机马浪河不知去向。王长贵便登上一座大沙山了望,却见正南方向有一男一女, 拉拉扯扯,男的拉女的闹,女的跑男的追。王长贵仔细一判断:认得男的正是马浪河;女的就是程得胜的小姨子——孙秀娟!因为电台已经讲过了;出发时欧阳新也交代过了。人传马浪河是采花贼,在这茫茫沙海里,大男少女, 岂有不越轨之事?岂有不起歹心之理?因而他惊恐万分,自言自语道:“糟了 第三章 第2章 千里运输线上 且说肯尼迪率领的大车组,绕路千里运输线,妄图抢回美2队急需的生产物资,岂知事与愿违,空有雄心,最后也只能在自然力面前望洋兴叹…… 他们出发那天,塔里木河河水不断上涨,河宽数公里,洪峰汹涌澎湃,淹没大片戈壁,千里运输线上,水泡密布,冲沟层出不穷;有不少地方 ,水的深度达二米以上。给他们的行车带来极大困难。93公里供应点尚未到达,大车队就被围困在一座孤岛上了。面对滔天巨浪,想拉回美2队急需的生产物资,只能振臂一呼、掉臂而去! 王长贵常到河边拉水,闯戈壁瀚海有丰富的经验,因此他也被派去拉料,参加老肯率领的大车队行列。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还来不及喂小雕,就被欧阳新打发上车, 跟着肯尼迪的车队出发了。这一次是中美双方联合行动,由五台大车组成联合车队,其中两台由美方驾驶,三台中方任司机,肯尼迪既是率队队长, 又是当然的司机。鲍勃和乔治任修理工,并合开一台大车。王长贵、洪小兵、张福生等三人,分别驾驶三辆大车。陶延庆是油库管理员,也跟着前往押车。车队浩浩荡荡朝塔里木河方向进发,目标是93公里供应点。 经过两天一夜的行车,车队来到塔里木河边,只见河宽数公里,树木被淹,失去绿色;水连天天接地,一望无际,一片汪洋。戈壁低洼处,积水成泊,分不清冲沟与平地。车队走走停停,十分谨慎小心,本来只有一天路程,这回却走了三天! 且说这一天傍晚,车队来到塔里木河边,由于洪水阻路,水泊遍布,日暮途穷,无法继续行车。 老肯同大家商议后,决定挑个高坡处露宿。晚餐大家吃着车上携带的干粮和矿泉水。开饭时,耳畔忽然传来阵阵优美动听的歌声,大家觉得奇怪,便聆耳倾听: 塔里木河,塔里木河, 我故乡的河, 两岸绿荫遮茅屋, 身居河边捕鱼多,捕鱼多。 塔里木河,塔里木河, 我美丽富饶的河, 两岸牛羊真是多, 瓜果清甜飘香没法说,没法说。 塔里河,塔里木河, 铺天盖地的洪水天上来, 淹没美丽的草场, 淹没飘香的瓜果,飘香的瓜果! 塔里木河,塔里木河, 脱缰马儿赶着洪水走, 还我美丽草场还我飘香瓜果…… 你才是我故乡的河,故乡的河! 仔细辨来,歌声来自河边林子里的牧羊郎。因为歌声独特,格调清新, 富有民族风情和地方色彩,使人听起来亲切、提神,并且触景生情,因此大家都聚精会神聆听。苦熬了三个多月的沙漠人,突然来到郁郁葱葱的塔里木河边,心情已非一般,如脱缰的马儿,如出笼的鸟儿;如今,又听到这支雄浑悠扬的歌声,心里好不舒畅,脑子更是豁达开朗,犹如浏览一处驰名中外的名胜古迹。连美方队经理肯尼迪,也咧咧嘴满意地点点头。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种富有民族格调和民族风情的歌声了。 洪小兵年轻好玩,他对王长贵嘀咕道:“王师傅,林子里有歌声又有羊群,肯定有人居住,你说对不对?咱们去瞧瞧好吗?”王长贵拍拍肚皮道:“肚子饿了, 咽口干粮再走吧!” 咽完最后一口干粮和喝完瓶子里剩余的矿泉水,人们在扔掉空瓶子的同时,又重新提上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可口可乐,而后一行数人,兴致勃勃地朝林子里走去。肯尼迪、乔治和鲍勃等几个老外,也往林子里找一处绿草坪,而后斜卧在上面,一面喝啤酒, 一面欣赏大自然如画的美景。这里胡杨树成行,沙枣树密匝匝,柳树枝条横生,草木茂盛,甘草又胜一筹,几乎举目皆是,它既是羊群的食料又是止嗽化痰的良药。在那几处绿树掩映的草坪上,有羊圈和羊群,也有牧羊人的足迹和烟火。透过烟火, 他们看见牧羊人筑在柳树枝上的“窝”——犹如乌鸦筑巢一般。不过乌鸦的窠筑在高枝上,用的是干树枝,而牧羊人的窝则“筑”在树干上。他们用柳棍和麻绳穿插而成,再放上被褥,夜间就在上面憩息。只要一人翻身,整个“窝”都会摇晃起来,就是遇上三级小风,也会跟摇篮似地晃悠个不停。电影电视里,常见有野人憩息树上,防备野兽侵袭;然而,他们不是野人,他们是勤劳勇敢的维吾尔族牧羊人。但是,塔里木河边并没有野兽,那么牧羊人防什么呢? 后来一了解,方知他们防的是另一种野兽——洪水猛兽!原来塔河之水天上来,到了七八月间,滔滔江水,倒海巨浪,泛滥成灾,人们称它为洪水猛兽,一点儿也不过分。如今已是八月中旬,洪水猛兽猖獗,极目远眺,塔河两岸汪洋一片,到处水淹金山,草场也不例外。因此,羊群被赶上高坡, 牧羊人的“窝”早就筑在树干上了,为的是迎接洪水猛兽来临。这已经是多年来的惯例了。傍晚,高坡上的土锅台,炊烟缭绕;绿树梢上一抹夕阳,过早地染上黄昏。牧羊女头不梳脸不洗,黝黑的脸膛,看不出她们有多大年龄。但是不管年老年少,她们都很勤快,又拣柴禾又烧火又奶孩子。晚饭的内容很单调,一般是煮开水冲奶疙瘩拌着烤馕吃。若是远出,他们只带烤馕,连奶疙瘩也冲不上,菜类就更没影儿了。伙食简单生活单调,风餐露宿,以及同塔里木河同呼吸共命运,是这里牧羊人所过游牧生活的全部内容。他们穿的衣衫更简朴,虽说脏;但还能辨别出颜色;然而,放在树窝里的被褥,却跟染房里的抹布似的,就辨别不出它的颜色来了。 洪小兵、王长贵等人走上高坡,一面观看牧羊女做饭;一面想同她们搭话,但可惜语言不通,无法交谈,只能用双眼好奇地观望对方,或者用嘴巴悄悄地议论着。有几个小牧童,在远方客人们的招呼下,一起玩得很开心。但有两位八九岁的小姑娘,秉承父母的旨意,双手端着大碗奶茶, 给客人们送到跟前。谁知奶茶那么酸,一般人喝不惯,只沾沾唇或饮上一口, 就搁放在草坪上了。 为了礼貌,也为了友好,洪小兵、王长贵、张福生、陶延庆等人, 便把手中饮剩的矿泉水、可口可乐,送给几个小牧童。小牧童拿在手中,麻利地爬上吊窝享用去了。 由于这边草坪热闹,民族风味浓烈,把大胖子肯尼迪和另外两个老外, 也吸引过来了。瞅着吊铺上的小牧童,肯尼迪那张洋娃娃似的红脸蛋,一直绽开着愉悦的笑容。看来,这里给他的印象很好,不仅空气清新、景色宜人、牛羊肥又壮,而且牧羊人近乎野人的生活方式, 更使他们觉得新鲜、有趣。他们生活条件虽然简陋,但热情好客,心地善良,绝不会嫌贫爱富,更不会鄙视其他民族——因为两个小姑娘也给三个老外各送来三大碗奶茶。 此时,王长贵、洪小兵等勘油郎,并没有忘记,那位吸引他们光临的民族歌手, 他是谁呢?如今人在哪里呢?人们一面打听,一面寻找。那位扎着两只小辫的小姑娘,引着他们朝河边跑了几步,而后用小手一指:“喏!在那儿啦!”大家举目远眺,只见水浪滔天的河中,一叶轻舟忽上忽下,一会儿托在浪尖上,一会儿又隐进浪涛中,飘飘忽忽,由远而近,等到将近时,才看清上面有个年轻人,二十冒顶,中等身个, 一张略长的脸,浓眉大眼,鼻高口方,调皮而又活泼。他头上戴顶旧毡帽,光着脚丫;咖啡色上衣敞开扣子,袒胸露体,浑身上下水淋淋湿漉漉。轻舟靠岸时,小伙子弯下腰, 双手往船舱里一捞,人们不知他在抓什么。须臾,他挺起腰板,双手提着两大串野兔, 足足有十二只,大家都异常惊讶,汪洋的江水,滔滔的大浪,怎么会有野兔可捕呢?怎么会有得胜鼓可敲呢?只有小姑娘心中清楚,但她也跟着大家一样感到好奇和惊讶。小伙子把两大串野兔提上坡地,朝草地上一扔,又返回船舱,继续弯着腰捡野兔, 拣一只往岸上扔一只,片刻工夫,竟然又扔出十多只来!大家又好奇又赞叹又迷惑,都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洪小兵掏出照相机,朝扔野兔的小伙子,咔嚓咔嚓照了几张相,而后和颜悦色地问:“八郎子, 这么多野兔哪儿弄来的?可以给我们两只吗?我们准备烤着吃。”洪小兵生怕小伙子听不懂,一边讲还一边用手比画着。 小伙子瞅着野兔,望望浪涛翻滚地大江,也用手比画着…… 原来,塔里木河之水天上来,如巨蟒,如困兽,峰卷巨浪,来势迅猛,节节上涨, 河边密林中的野兔窝,个个被淹,无法藏身。为了躲避洪水猛兽,野兔跟人一样,也朝高处奔跑。后来洪水继续上涨,高处成了孤岛,岛上就成了兔子窝。面前这位富有经验的维族青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逮住众多野兔、并敲上得胜鼓返回的。人们瞅瞅野兔,又瞅瞅牧羊歌手兼猎手, 齐都投过去一瞥敬佩的目光。 往日,王长贵往塔里木河拉水时,也常在河边草丛中逮回个把野兔,此时触景生情, 弯腰掂一掂野兔,个个都有一定分量。二十多只野兔,少说也有三四十公斤,真所谓满载而归了。因而,王长贵赞不绝口,并竖起大拇指道:“八郎子,你真行!你不仅民族歌曲唱得好,而且逮野兔也有两刷子,真棒!” “嘿嘿!”维族青年憨厚地笑了笑。他指了指扔在草地上的众多野兔,友好地说:“ 你们喜欢?拿几只走吧!”他很诚挚,绝不是虚情假意,或者口头上的客气话,因为他讲完话, 立即弯下腰去,着手挑选四只大野兔,交到王长贵手中,“给!” 原来这小伙子懂汉语,两年前曾在河对面的沙雅县中学念过书。他的名字叫阿哈杜。 王长贵把手中的四只野兔,分两只给洪小兵;然而此时的洪小兵,他的兴趣不在这上面。他想坐一坐八郎子的“轻舟”,到孤岛上旅游一趟。所以,他凑近阿哈杜,晃晃手中的照相机,怂恿他道:“八郎子,孤岛在哪里?带我去游玩一趟好吗?我有照相机,可以帮你照相留念!” 阿哈杜瞅瞅西边落日,又望望滔天江水,轻轻地摇摇头道:“太晚了,明日再去吧!” 然而洪小兵由于好奇心驱使,岂肯善罢甘休?他进一步恳求阿哈杜:“明天我们还要赶路,没有时间陪你玩了……”阿哈杜打断他的话道:“只有下午才有时间?” 洪小兵点点头道:“嗯哪!只有今天下午才有时间。”岂知阿哈杜这青年既诚实又热心,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人家求他办事,心里特别高兴,二话没说 ,便招呼洪小兵上船。 洪小兵乐不可支,挎上照相机,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登上船舱。其实,这条船十分简陋, 是合抱树干的一截、中间挖空而成。由于树干直径大,造出来的船体也大,一次可渡8个人。如今,塔里木河河水上涨,巨浪滔天, 小船再也无法渡人过江了,只好拴在河边的柳树干上。这条小船,既没有船板也没有船舱,既没有船舵也没有船桨,平常时洪峰不来河水不涨时,用它拉纤绳渡人,十分理想;但洪水泛滥时再用它渡人,那就十分危险了。所以被拴在河边,禁止使用。阿哈杜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对上孤岛逮野兔,有经验有勇气又有准备。他的准备工作是:事先在孤岛上打下几个坚实的大铁桩, 拴好缆绳连上河边的柳树干,这样去孤岛逮野兔或者旅游,无须舵也无须桨,只要双手抓住缆绳往前拽, 便可到达目的地了 . 然而浪高船小,洪小兵上船后只走了数十米远,巨浪一个接一个,并且猛烈地拍击着船体,使小船难于平稳,有一回差点把洪小兵晃落江中,吓得洪小兵魂不附体, 浑身大小毛孔都泌出汗珠。他紧紧地抱住阿哈杜,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行!不行! 阿哈杜,这么大的浪,我害怕——我害怕河神招我做女婿!阿哈杜,快送我回岸上去吧!”阿哈杜只好回抓缆绳,把他送回岸上。上岸后,洪小兵瞅着白浪滔天的江水,恐惧地说:“吓死我了! 孤岛上即使埋有几瓮金银财宝、珍珠玛瑙,我也不去冒这个险了!” “原来你是旱鸭子!”大家七口八舌地取笑洪小兵。洪小兵不服气,大声反驳着:“谁说我是旱鸭子?你不是旱鸭子,有胆量你上船试试, 龙王不招你做东床附马才怪哩!”大家都笑了。 然而,在塔里木河边长大的阿哈杜,见惯了大江大浪,他不仅水性好,而且胆识过人。他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再次跳上小缆船,朝孤岛方向牵绳而去,嘴里还唱着另一支雄浑的歌,在黄昏的浪尖上回旋,在塔里木河的上空飘荡! 大约一刻钟工夫,阿哈杜从孤岛返回,跳上岸时,双手又各抓着两只野免。人们又都投过去一瞥敬佩的目光。阿哈杜把手中的4只野免,重重地掼在草地上。王长贵弯腰拣在手中,掂了掂它的分量,觉得十分沉重,脱口赞道:“不轻!挺重的,每只都在2公斤以上。” 谈话间,阿哈杜已经脱下湿衣服,同他父亲热哈买提,开始料理野兔了…… 洪小兵收起照相机,指着阿哈杜赠送的4只野兔,兴致勃勃地征求大家意见:“弟兄们, 咱们烤野兔肉吃怎样?” “好!我们捡柴禾你来烤!”张福生和陶延庆赞许地说。 洪小兵这一建议,一倡百和,群情激昂,呼声四起:“对,捡柴禾!烤野兔肉吃!”大家一起动手,眨眼间,捡来了一大堆干树枝。这边,洪小兵已经架棍立柱子, 把开过膛的四只野兔,吊在横棍上,烧起篝火,烧烤野兔;但有一只,洪小兵自己烤。他把棍子插进野兔屁股里面,在篝火中来回翻着烤,并不断地撒盐巴和辣椒面。陶延庆学习他,从木架上取下另一只,用棍插入野兔屁股,也撒盐巴翻着烤。十多分钟后,野兔的嫩皮瘦肉,扑滋滋地叫个不停,并能闻到一股野兔肉的香味。大车组的司机们,行了三天三夜的车,只能用干粮充饥,如今闻到香味扑鼻的野兔肉,个个都直淌口水, 连远在数米之外的三位老外,也不例外。 鲍勃此时也不敢趾高气扬了。他和肯尼迪、乔治都在想:能在中国的塔里木河边吃上野味,并体察到异国的民族情调,那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因此他们也加入烤野兔的行列。大家知道,修理组的乔治,平常时不爱讲话,有时还会偷点懒;但是此时拣柴禾,他却特别勤快特别积极。人们都知道这个“乔猪”,有吃野味的嗜好,今日闻到扑鼻的香味,人就更馋了。 讲起乔治吃野味,还有一段故事哩。现在趁野兔肉尚没有烤熟,作为插曲, 讲出来供大家欣赏—— 前些时候,沿着与塔里木河平行的500号测线作业时,水泡子多,水浅鱼多, 水鸟的双脚都可以骑在鱼背上啄食,人下去摸抓,一抓一脸盆。心眼活而又麻利的人, 几乎天天都有鱼吃。清炖辣鱼汤吃腻了就改插棍烤。野外没有炊具,那没有关系, 洗脸盆也能凑合。一尺来长的鲤鱼,由肚边处破个口子开膛,有的清炖有的烤。烤时,由腹部展开压扁,变成一叶大薄扇。横穿三根树枝,固定大鱼“扇”;而后竖穿两道木棍, 把大鱼“扇”支在木架上,柴禾烧成炭,只见红红的火苗不见烟,才把大鱼薄扇放在上面翻着烤。烤得滋滋冒油,香味扑鼻, 勾引得“乔猪”抽着鼻子四下里寻找。乔治这人,来自澳大利亚,四十有五,长得又胖又壮,头发蓬松,胡子巴茬;但干活肯卖力气,就是死脑筋,脾气大,动不动就翻着眼珠子骂人。中国人爱起绰号, 叫他“乔猪”,同狗熊――鲍勃正好一对儿。时间一长,他也明白是在骂他。他恼羞成怒也无用, 只能吹胡子瞪眼、扇扇鼻翼就走开了。大鱼扇烤熟后,钻井班的同志,出自“礼貌”和好玩,没有忘记招他吃野味:“乔猪,快过来吃野味!”那时,洪小兵还在钻井班,他更滑稽,呼“乔老猪……喂喂喂!快过来闻鱼腥吃鱼头!”其实哪能都让他吃鱼头呢?鱼中鱼尾,一人一块,分而食之。乔治一边吃烤鱼一边吐鱼骨时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夸赞中国人能干、鬼花招多。他赞道: “中国人的野餐烤鱼,别具一格,是上……等好菜!又香又辣——但香得可口、辣而不腻,太棒了,太好吃了!” 今日的乔治,无须中国人招呼他吃野味,他自己也学会熏烤了。今晚, 他从阿哈杜手中接过一只橘黄色的沉甸甸的野兔,缚根棍子,蹲在火旁,翻着熏烤,等到滋滋冒油时,他就把兔子的前腿扯下来先尝个新了。他一个人准备报销一只。肯尼迪和鲍勃, 两人合烤一只。 天黑下来后,篝火显得特别红特别旺。爱跳舞的维吾尔族男女, 在“东不拉”和扁鼓的伴奏下,围着篝火跳起民族舞。也许他们想用这种最高民族礼节来欢迎西方客人和中方沙漠队员吧! 随后,野兔肉烤熟了。肯尼迪率着鲍勃和乔治,一边啃着野兔肉一边摇晃着身子跳起西方迪斯科。洪小兵、张福生和陶延庆这三个年轻人,也已经手舞足蹈多时了。他们跟在民族姑娘的后面,跳得十分活泼。只有王长贵年纪较大,不曾跳过舞,有点缩手缩脚,抹不开情面, 没有上场跳舞,只蹲在一旁,一面啃野兔肉一面欣赏国内外的民族舞蹈。他们一直闹到深夜,方尽兴而散,回驾驶室休息。 次日黎明,中西方司机和修理工都还在做着美梦, 岂知泛滥的塔里木河河水,已经把5台大车团团围住,白茫茫天地相接。王长贵第一个睁开眼看时,大水已经满过驾驶楼踏扳。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情不自禁地喊着:“喂!喂!大家快醒醒, 洪水快把咱们的汽车全淹掉了!”他生怕其他司机听不见,还按了按喇叭,作为紧急讯号。 大家从睡梦中醒过来,如弹簧,似电击,一跃而起;如惊鸟,似火灾,惶恐怪叫。他们睁开双眼,透过车窗玻璃,果见滔滔江水就在脚下,白茫茫伸向远方,水天同色。因而个个惊恐万分, 把脑袋探出驾驶室,一方面商量着应急对策;另一方面由衷地发出感叹: “嘘!怪不得昨天晚上,驾驶楼一股劲地摇曳,我还以为来了沙暴呢,岂知水淹金山寺!” “咦!一夜之间,滔滔江水从天而降,罕见!罕见!” “呵!路在水中,盲目行车太危险了!” “唉!肯尼迪先生,我们怎么办呢?” “不走也不行,洪水还在上涨!嘿!” “喽――嘞!绝对不能走!水中的路坑坑洼洼、深浅莫测,走太危险了!” “对!绝对不能走!唯一的办法,马上用电台跟基地和美2队联系,争取空中救缓,最好先把人接走……” 肯尼迪那台v10车上有电台。他以队经理的身份向基地呼叫, 要求派直升飞机从空中增援,以确保大车组的车和人平安无恙。 “226!226……mr.mcallen!this is clyde calling you!(麦克林先生,我是肯尼迪!肯尼迪向你呼叫!)” “clyde,this mcallen.what”s the matter !(肯尼迪,我是麦克林,有话请讲!)“基地电台,传来了麦克林先生的声音。 “two days ago,i led 5 transporting vehicles of american crew 2 driving on the thousand km transporting line.the road was flooded many times,so it is too difficult for us to reach the 93km supply section.we had to sleep near the tarim river.my god!the flood blotted out the sky and the earth in one night.the road was inundated.the five trucks were also drowned.we cannot escape.and the water level is still rising now.we are possible to be drowned.the situation is desperate,mr.mcallen,please take emergency measures at once.otherwise,the people and the vehicles may be drowned at any time!if the base camp don”t take fist aid,our 5 vehicles,7 drivers and 2 mechanics may all be fish food……( 大前天,我率领美2队运输队5台大车,奔驰在千里运输线上, 但道路多次被洪水冲垮,行车十分艰难,当夜无法赶到93公里供应点 ,露宿在水天同色的塔里木河边。上帝知道,一夜之间,洪水从天而降,把道路淹了,把我们五台大车也淹了。如今洪水还在上涨,无法脱身,而且还有可能被淹没的危险。麦克林先生,情况十分危急,你要迅速采取措施;否则,大车组的人和车,随时随地都有被洪水吞噬的危险!如果基地不采取紧急措施救援,我们5台大车、七名司机和两名修理工, 都可能全部藏身鱼腹……)“ 肯尼迪语无伦次,一股劲强调危险。麦克林心领神会, 立即给肯尼迪打气和安慰:“clyde!this is mcallen .i understand what you reported.you are wrapped in the flood.we are gonna send a helicopter to help you.please tell us you location!( 肯尼迪!我是麦克林,你汇报的一切,我心中明白。你们被洪水围困, 我们准备派飞机增援,请报告方位!)” “east longitude:83﹡20”;northtitude:41﹡00“!(东经83度20分,北纬41度00分!)” 肯尼迪报完方位后,麦克林先生又加重语气说: “listen,clyde,only the helmsman is not flurried,the passengers would rx.you must reassure eveyone to wait for the helicopter!(肯尼迪你听着:掌舵不慌,坐船的人才能心安。你必须把大家稳住,等待飞机增援!)” “mr.mcallen!i understand!(麦经理,肯尼迪明白!)” “roger!roger!(再见!)” 肯尼迪呼叫完毕,头探出驾驶室一看,人们都已经爬在车箱顶上,面对滔天江水和排山倒海的巨浪,个个惶恐不安,人人束手无策。面对这铺天洪峰和水天同色的江水,再回忆昨天晚上烤野兔肉和跳民族舞的情景,大有天渊之别。前后变化,人们仿佛误入蓬莱仙境,或者海龙王一时高兴,请大家去水晶宫作客;否则,人世间恐怕再也难找那种肤色各异的欢乐场面了! 爱瞎编乱唱和弹曲子的洪小兵,此时触景生情, 又联想起阿哈杜唱歌时清新雄浑的格调,便和韵而唱: 塔里木河,塔里木河, 第三章 第3节 麦克林独闯瀚海 且说美2队队经理肯尼迪,被洪水围困,进退两难;面对汪洋,慌了神乱了阵脚,大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态。在中方朋友的提醒下,才如梦方醒,立即用车上60瓦功率的电台,多次向麦克林先生发出求救信息,请求派飞机支援。中美双方收到求救信息后,人人眉心不展,个个坐立不安,中美双方碰头会开到天亮,出谋划策上百条,但条条都离不开派人派车派飞机前往出事地点救援;而且还加上四个字:“十万火速”!不十万火速,大胖子肯尼迪还能有命! 为了搭救大车组出洪水险区,徐志斌第一次派出去的两台大车,越过“93公里”供应点,虽说已经接近被洪水围困的大车队了;然而由于洪水太大,水天同色,而且冲沟层出不穷,至使两台携带救援物资的大车,无法靠近,无法挺进,水天相隔,遥望无期,相互叹息,相互着急,最后被迫退回。第二次派一架米八直升飞机,徐志斌也跟着去了;但是由于洪水太大, 目标点太小,从前是孤岛,如今也已经水天同色,无法着陆,只在空中盘旋数趟,然后悻悻而回。 于是大车组的八名人员和五台大车,仍在洪水中煎熬,他们失望、着急。管理处的各级领导,也在失望中团团转,谁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怎么办?死亡之海并没有把我们捆住,难道洪峰中的塔里木河,就能使沙漠勘探队员们低头?回答是坚定的:绝对不能低头!于是中美双方管理人员,继续开碰头会、商量对策。碰头会再次开到天亮,人们都乏了困了眼皮似有千斤重,稍微不留神,便鼾声大作;但随后又被呵欠声和讪笑声打醒,于是又有一阵桌椅碰击声。各种杂乱无章的声音汇在一起,又使大家提了提神。但是办法还是没有想出来,人们一着急,又不断地抓头挠耳……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没有料到,一位高瘦精悍的西方老人,霍地站起身, 挺身而出。他脸上沉着、冷静,并且充满自信地说:“请大家不必焦虑,我去把他们领出洪水禁区!” 人们用惊愣和敬佩的目光,久久地凝视这位瘦高个、黝黑脸膛的西方老人。就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洪水猛兽,也不敢口出如此诳言呀,何妨一个干瘦而又人地生疏的西方老人!然而这位西方老人,脸色坚毅如故,既不激动也不惊慌。他就是gis公司地区经理——麦克林先生! “the flood is so heavy.how can you break in?let me send 2 trucks to go with you so that they can give some help or be you guides.do you agree?(洪水这么大,你一个人怎么闯?我派两名司机两台大车陪你一块儿去吧,到时也好有个接应,或者就当你的向导,怎样?)”管理处主任徐志斌关切地说。 “no.myeself is enough.(不必了,我一个人一台车足够了!)”麦克林先生回答得十分轻巧,十分果决,十分干脆,仿佛不是去闯瀚海,而是去赶集。 “不管怎么说,你一个人绝对不能进去!(however you say,don”t go yourself.)“大家纷纷劝阻,齐都为他的安全担心。 “my friends.don”t worry.(中国朋友,请你们放心吧!)“麦克林先生依然十分自信,”i have a many-year-desert-work experience.and with the help of thepass and the radio ,it“s sure i will not get lost and lose face.i”lle back safely!and the vehicles can also be taken out with me from the dangerous flooding area!( 我有多年的沙漠勘探经验,又有罗盘和电台保驾,绝对迷不了路也丢不了人的。我会安安全全回来的!车队也会安安全全被我带出洪水险境的!)“ 人们还想再规劝几句,然而转眼间麦克林先生不见了,再见他从寝室出来时,已是“全副武装”了!他身穿红色信号服,腰插爆话机,肩挎一个带皮套的罗盘,怀里带有干粮和矿泉水。他深情地向大家致意告别:“中国朋友,拜拜!” “mr.mcallen,(麦克林先生,)”彭副局长上前把他拦住,笑吟吟地说:“you are depended and admired by us.you came here the other side of the ocean to attend the seismic work in tamaken desert far away from you country.we must be responsible for your safety.could you tell me:why you insist on going to flooding area in the desert your self with your own truck?you must know that tamaken is called dead sea.you can enter it yourself,but you would have no chance toe back.and at present,the tarim river is running wild.it is difficult to separate the water from the sky.anyone who sees it will be frightened.it”s hard for the helicopter tond,not even the vehicle.why are you so sure that you could be sessful?( 我们非常器重你、尊敬你,你不远万里,从大洋彼岸,来到异国他乡,又深入塔克拉玛干工作,你的安全我们要负完全责任的。现在请你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允许任何人陪同,定要单人单车独闯瀚海洪水区?你不会不知道,塔克拉玛干人称死亡之海;铺天盖地的洪峰巨浪,人称洪水猛兽,单人单车进去,势必十分危险,你不考虑个人安危吗?如今的塔里木河泛滥成灾,举目一片汪洋,水天同色,谁看了都害怕,飞机难着陆,汽车更是无能为力,你单人单车进去又有什么成功的把握呢?)“ “why am i so sure?(成功的把握?)”麦克林先生唇角掠过一丝笑意,沉着而又诙谐地说,“ the reason that i am so sure is because this will reassure them!what one needs most in an emergency moment is a spiritfort.i cannot find some good way and good thing for them either when i”m with them;but i am the manager of the far east gsipany-their right boss.provided i am with them,share joys and sorrows with them,they would have a different feeling.if they are in a calm to pool their wisdom and strength,we will find a method satisfying both sides.cod must bless us.the heaven would never seal off all the exits……the way is just in our heart.the wisdom is just from the critical moment!( 我成功的把握,在于稳定人心!一个人在危险的时候,最需要的是精神安慰。我进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好东西慰劳他们;但是我是gis公司远东经理、他们的顶头上司,只要我进去了,与他们同甘苦共患难,他们的心情就大不一样了。只要我把大车组的人心稳定住了,而后群策群力,就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上帝定会保佑,天就没有绝人之路—— 办法嘛就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智慧就体现在人们危急关头之中!)“ 麦克林先生这段话,很生动,很幽默,也很富有哲理性。从这段讲话中, 足可以体现西方人有脾气也有感情:“感情”两字并非中国人的专利,西方人也一样注重感情,注重上下级关系。彭付局长听完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热烈地握了握麦克林先生的手,深情地说:“ok,hope you have a good luck!and please pay attention to the sky.we”ll send the helicopter to give you assistance.(好吧,祝你走好运!另外,请你注意空中,我们会派飞机协助你的。)“ “thanks!(多谢!)” 麦克林先生没有留下更多的话,全身扎束定当后,弯着腰坐进一辆奶白色的小莫尔车里面,开走时人们挥手向他致意,不少人还流出了激动的泪水。徐志斌感慨万分地说:“又一个白求恩在中国!”——因为他是从白求恩故乡来的专家呀! 其实,麦克林先生有两个响亮的外号,一个是沙漠王子;另一个是黑脸判官! 前者是称赞他勇敢——沙漠勘探,风风雨雨数十载,出生入死而又视死如归, 但回回都逢凶化吉;后者则是对他的肤色和办事严肃而言——因为他肤色黎黑,遇事又非常讲原则。他一踏进中国国土,这两个响亮外号,便也跟着飘进中国人的耳朵里了。所以勘探队员们对麦克林先生并不陌生。 麦克林先生从“93公里”处越过塔里木河,开始单人单车独闯戈璧瀚海。由于他的驾驶技术娴熟、沙漠经验丰富,开始时得心应手。翻包越梁,过关夺隘、披荆斩棘,处处旗开得胜, 车到路开。但后来遇上一座大沙山,小莫尔车不争气,在关键的时刻陷进沙窝里,任凭麦克林先生全力以赴、使出浑身解数,但小莫尔车仍然难于前进分毫。麦克林先生越是着急就越轰油门,越轰油门车轮底下所掏出的洞就越深,终于后轮悬空前轮托亚包,直至整根横梁都架在沙包上面,出现转轴和轮子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麦克林先生终于失望了。他深情而又遗憾地盯了小莫尔车一眼,决定弃车徒步而行。 出发时,他先用电台同洪水中的大车组人员进行一次联系,双方各自报了方位,而后定好罗盘指针,这才大踏步朝出事地点前进。 根据方位,又核对方位,翻阅地图,对照实地,麦克林先生的行军路线,正是五百号测线辗过的车辙。这车辙,与塔里木河保持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不即不离的平行状态,因此塔里木河南面的景色,可以尽收眼底!那胡杨林,不时地从他身边擦过,有的因干旱而枯死,有的胡杨林则干粗叶少,看起来奄奄一息,其实是沙漠对它的优化和它对沙漠的抗争!这种奄奄一息的胡杨树,对干旱、盐咸、风沙等,都有极强的适应能力。若是紧挨塔里木河边, 绵延几公里长的胡杨林,郁郁葱葱,构成了绿色林带,十分壮观。有时,当他走进沙漠与河滩交汇处的地方时,北面那哗哗啦啦的洪水声,清晰可辩、令人望而生畏,方知这里距离塔里木河已经不远。然而眼前的景色,与泛滥中水天同色的塔里木河,有着天渊之别。这里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景色十分壮观,忽而窜出一层层绿油油的芦苇,忽而泛起一片片白生生毛茸茸的碱壳。沙丘与沙窝是黄灿灿的,点缀其间的红柳,喷着火一样的花蕊。更令人惊喜的是:距离他只数公里的塔里木河边,他看到了农垦团场的房屋、牛羊和农夫…… 于是,他感到并不孤单,并不荒漠,并不可怕。出发时,人们都为他的安全担忧,岂知塔里木河边的景色,是那样迷人和令人陶醉!它到处充满生机,除水鸟绝迹外, 隐约可听到牛嘶和马叫以及牧羊人的鞭哨声!如果心境好的话,或者嗅觉灵敏些,还可以闻到成熟的瓜果散发出来的阵阵飘香。可见中国人所羡慕和所弘扬的男耕女织,在这里已经安了家落了户! 这一天他没有能走到目的地。傍晚时他选一处干净的沙包、谷地,拣一堆柴禾, 着手点起篝火。那腾腾的烈焰,噼噼啪啪的响声,煞是好看,令人兴奋,借此可以暖暖身子消消疲劳和轻松一下身心。晚餐他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两桶罐头、两个面包、两瓶矿泉水,虽说数量不多,但已经足够安慰肚子了,关键是明天!明天若是不能把他们领出水天同色的洪水险区,一切就都完了!还有什么资格吹牛?还有什么资格号称沙漠王子?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他活了53年,除童年在加拿大渡过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国外,其中有28年同沙漠打过交道。他有老婆也有两个小孩,然而颠沛流离的沙漠勘探生活,加上频繁的离婚经历,使他对家庭十分淡漠,对儿女们十分疏远。今晚他偶尔也想起他们,但更多地是想起洪水中的人和车!根据电台传来的声音,他判断:目标距离自已顶多十公里。他有信心有决心,明天定要把他们领出洪水险区,结束这一次灾难性的历程! 这一夜对他来说,是个难熬的夜不眠的夜!伴随他度过的将是长夜孤寂、不灭的篝火、还有那漫天的星斗! 第二天一早,麦克林先生披星戴月,背上爆话机,怀揣两瓶矿泉水, 早早就启程了。他准备孤注一掷,不择手段地逼近目标点。他一面用小型电台同肯尼迪联系,一面绕路走水泡边,遇到浅水处,便插小旗作标记。绕了一阵子,日出三竿时,他意外地发现一男一女,站在一辆沉车车箱上面,遥望他时拼命地呼喊救命。麦克林先生惊呆了,心说:肯尼迪的车队怎么会有妇女呢?他误以为已经到达目标点——肯尼迪的大车队哩!但经电台联系,肯尼迪的车队并没有女子,而且大车队落脚的高坡,距离他尚有数公里远。麦克林先生十分生疑,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双耳背了,看错了或听错了。因而他拼命地揉擦眼睛,仔细地聆听那一男一女的呼唤声。确实不错,是人,不是河神娶妻,更不是天方夜谭!既然是人,他们被洪水围困,命在旦夕,那是非救不可了!至于他们从何而来,因何陷在洪水中,此时此刻,他又无暇顾及,无法追问了。 但是,沉车在汪洋中,水深不明,距离甚远,自己的车又没有开进来,如何去营救这一男一女呢?他想了想,决定先用话稳住对方:“hello!chinese friends.don”t be afraid and flurried! i am mcallen-your good friend.i“ll try my best to save you!(喂!中国朋友,请不必害怕,也不要慌张,我是麦克林——你们的好朋友,我会尽力营救你们的!)” 这位纯朴、浑厚而又胆识过人的西方友人,先是拄棍下水探探水深,而后准备涉水进去,把那呼救的一男一女领出洪水险区…… 然而对方撕开嗓门,极力劝阻:“麦克林先生,中间水深……危险……千万不要涉水过来……危险!”接着又用英语喊着:“mr.mcallen ……haven”t you got a radio? pleasemunicate through your radio.ask mr.xu to send the helicopter here……to save us!( 麦克林先生……你不是有电台吗?请你用电台同基地联系,让徐主任派飞机进来……营救!)“后来那句话是用英语喊的——姑娘的声音!麦克林听清了,他心情无比振奋, 但也十分生疑:他俩怎知自已的名字?难道是同行战友?但不管怎么说,此趟独闯瀚海,没有白来,他有幸搭救两位难民,为中国人民做了一件好事! 他拄棍探水,越探水越深,方知中国朋友的关照是对的。他想:如果我能涉水进去,他们何不涉水出来?看样子洪水急,中间部分水深莫测,光凭七尺之躯和见义勇为的决心是远远不够的,不仅救不了人,而且连自己也会葬身于汪洋之中!因而他听从中国朋友的好心劝阻,对着电台呼叫:“226!this is mcallen .i find a sinking vehicle here.there are a man and a woman on it.they are on the verge of death.send the mil-8 here please! the location is,east longitude:82﹡56”,northtitude: 40﹡ 24“……(226!我是麦克林!这里发现沉车,车上站着一男一女,命在旦夕,请速派米8直升机进来救援!方位:东经82度56分,北纬40度24分……)” “麦克林先生,226明白,请耐心等待,飞机即刻起飞!(mr.mcallen-226!roger,roger.don” t worry,please.the helicopter will take off at once!) “彭副局长的声音。 基地的电台喊通后,麦克林先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又安慰中国朋友:“chinese friends.don” t worry.i have already contacted with them through the radio……mil-8 ising to save you!(中国朋友,请耐心等待,电台我已经叫通了!……米八直升机, 很快就会来营救你们的!)“ 沉车上的一男一女,听到飞机即刻便到,兴奋得蹦跳起来:“感谢麦克林先生搭救之恩!(thank you for saving us!)” 列位必然要问:沉车车箱上面这一男一女,他们是谁呢?因何到此落难呢?讲出来并不陌生,也不奇怪。男者司机马浪河也;女者程得胜的小姨子——秀娟姑娘也! 前些天,马浪河往沙漠里面送矿泉水,秀娟姑娘搭坐他的车,过塔河穿沙海,千辛万苦、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到了美2队,岂知扑了个空,姐夫程得胜刚被电台喊出去。 弄得她人没找着,倒叫一帮二球八旦的沙漠人,扒下裤子、开开眼界,吓得她魂不附体,羞得她寻死觅活,恼得她不愿在美2队做客,怒得她不顾一切要离开沙漠队…… .指导员欧阳新苦劝无效,只好让她继续搭坐马浪河的回头车,并嘱咐他一路小心,千万别出差错。岂知祸不单行,坐车赶到塔里木河边,正遇上塔里木河泛滥成灾!一夜之间,洪峰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道路,也淹没了他们的车!马浪河驾车左冲右突,怎奈冲沟太多, 洪水太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突出重围,反而在水中陷了车,动弹不得。他俩带的干粮和水已经不多,情知必死无疑,岂知遇上了沙漠王子——麦克林先生! 这是中美双方合作勘探以来,富有戏剧性的一幕! 再说基地管理处,从领导到群众,从调度到电台,也是一个不眠的夜!调度和电台,不断地把麦克林先生独闯瀚海的消息,及时地转告身陷洪水中、望眼欲穿的中美双方大车组人员。肯尼迪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对美方大老板独闯瀚海戈壁,亲临其境,为他们排难解忧,受宠若惊,感激涕零、泪水洗脸,对着电台,表示一定要稳住军心,争取最后胜利!彭副局长,还有徐志斌、陶开富、杨宗钦、林敬益、蔡景海、崔天云等领导和质量监督,在办公室里面煎熬了一夜。他们商量来商量去, 都说派进去的飞机,必须超低空飞行,并且一定要配合麦克林先生,让他为车队指出一条行车路线,车队才有脱险的希望。 第二天上午,电台收到麦克林先生求救的信息后,一架米八直升飞机,再次凌空翱翔,朝着目标点飞去。合同办公室主任徐志斌,就坐在上面。他不断地凭窗眺望。不久飞机抵达塔里木河上空,徐志斌更是目不转睛,鸟瞰下面时,只见滔天的洪水,白茫茫水天同色,绿树全被淹没,只有零星的枝桠在水中摇曳。茅屋和羊群,难觅踪影。水的那一头接天山,河的另一边连天穹。如果说黄河之水天上来,那么塔里木河铺天盖地的洪水,更是当之无愧了!若是爱作诗吟赋的彭副局长也坐在机上的话,他做诗时发出的惊叹,定不比李白逊色的! “我发现目标了!(i”ve found the aim!)“徐志斌情不自禁喊出声来。继之,人们也发现目标了! 只见洪水中的五台大车,下半截均被水淹着。每台车的车箱上面各站着两个人,他们脱下身上的红色信号服,在空中摆动,既是信号又作为欢迎礼节。他们高兴地蹦跳着狂呼着,因为他们真正把救星盼来了! 飞机上,徐老板用爆话机安慰他们:“王长贵,我是管理处徐志斌!你们都不要慌张,等找到麦克林先生后就来搭救你们!” “徐老板,王长贵明白!”王长贵兴奋地回答着,“麦克林先生就在我们东边!刚才他还用电台同我们通过话哩!现在我们用电台让他给你们打讯号,请你们在机上注意观察!” “喂,徐老板!”年纪最轻而又十分调皮的洪小兵,从王长贵手中抢过送话器,带着哭丧的腔调,声嘶力竭喊着叫着:“你再不来搭救我们,海龙王就要把我们统统地、”哈马士“带走、招做东床驸马了!” 在一旁的王长贵、陶延庆等人,都骂洪小兵操蛋,在这么严峻的时刻,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队经理肯尼迪先生,也接过送话器,用汉语讲着:“徐主任,你好! 感谢中方二老板大力营救!但是,我希望你们这一趟飞机,再不是白来, 一定要拟好搭救方案和路线,千方百计把我们大车组的五台大车和八名同志,安安全全地带出洪水险地!” 突然,机上传来一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大家仔细一辨,猜出是女翻译许彦红的声音。她秉承徐志斌的旨意,用流利的英语讲着:“mr.kennedy,please believe us.we will not waste this flight.we must take you out-includimg you vehicle,from the dangerous flood a 第三章 第4节 情系沙海 麦克林先生把大车组的五台大车,安安全全地带出洪水险区后, 没有立即返回孔雀市,而是随机飞进美2队。因为他知道,目前美2队的处境大艰难了。千里运输线被洪水所阻,炸药、雷管、油料等生产物资,运不进去,生产上“断炊”,巧媳妇也难煮无米之炊。而且,八月下旬将至,剩下来有效生产天数不多了,八月份下达的生产任务,如何完成?美2队从领导到群众,从中方到美方,个个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麦克林先生正是掌握大家的心理状态, 因此他决定随机飞进沙漠,给大伙儿打打气鼓鼓劲,必要时再开个诸葛亮会,群策群力,方可解决目前的困境。 秀娟姑娘也随机二进美2队。她原以为逃离“狼窝”,不可能再进入“虎穴”, 岂知运气不佳,躲过“虎穴”,复又进了“狼窝”!她下飞机二进美2队时,羞羞答答,战战兢兢, 心情一直十分沉重,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姐夫没有来接。但一帮年轻人,早在一旁咋呼开了:“喂!大家快瞧, 程得胜小姨子又回来了!”“咦,果然是她――得胜小姨子!”“这一回谁也不能再瞎胡闹了!”“都是刘凯这王八蛋,耍流氓把人家给吓跑的!”“咳,在大沙漠里面进来一位异性客人,容易吗?!……这回该好好招待人家了!”“最好动员程得胜,把婚事办了,咱们大家也好凑凑热闹,讨杯喜酒喝喝!”“对嘛,小唐, 你去把牢骚太盛找回来!” 秀娟姑娘得救,欧阳新十分高兴,高兴得眉飞色舞,但也感到吃惊。他没有想到:秀娟姑娘还会重返美2队,而且回来得这么快!他一时措手不及, 没有通知程得胜来接。还好,此时亡羊补牢,尚且来得及。于是,他把卫生员唐国强叫到一旁道:“小唐,快去停车场一趟,把牢骚太盛叫来,就说他小姨子又进美2队来了。”唐国强答应一声走了。 秀娟姑娘对这位热心肠的指导员,心里由衷地感激。她羞涩地瞥了欧阳新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欧阳新依然十分热情,十分爽朗和豪放。他伸出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去握她那双纤细的小手,并且笑吟吟地说:“秀娟姑娘,欢迎你重返美2队呀!” 但是秀娟姑娘害羞,没敢伸手去握。欧阳新并不介意,他浓眉一抖一笑,爽朗而诙谐地说:“秀娟姑娘,美2队小伙粗野无礼,不能把你留住;岂知塔里木河的洪水有情有义,又把你给劝回来了!哈哈哈!真是千里有缘,塔里木河一线牵呵!”孙秀娟想起往事,羞惭满脸,嗫嚅着道:“指导员,我假期快到了,该……回去了。” 欧阳新瞟了秀娟姑娘一眼,她那欲言又止的内心秘密, 早就被欧阳新窃探得一清二楚了。欧阳新一面领着孙秀娟朝队部走去,一面坦诚而又内疚地说:“秀娟姑娘,上一次你来美2队做客,我欧阳新没能把你安置好、照顾好,出了点纰漏,使你担惊受怕,在纯洁的心灵上蒙受一层阴影;而且,从此使你憎恨美2队,把美2 队的人看得很贱很野,甚至一钱不值!这是我之过也,希望你多多谅解多多包涵!对戏弄你的那些野小子,我不敢徇私舞弊,一个个都作了处分,轻者扣除当月奖金,重者免调一级工资。你此次二进美2 队,再有哪个野小子吃了豹子胆,敢再捣乱和欺侮你,我决不宽容,也决不留情!” 秀娟姑娘对欧阳指导员的话,深信不疑;但是她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因为由于自己一人的幼稚和疏忽,造成他人有机可乘,但指导员却要处分很多人,她于心不忍,赶忙道:“指导员,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该任性闯进沙漠里面来的;不是他们的过错,处分不要太重了!……” 欧阳新打断她的话,笑道:“秀娟姑娘,这决不是你的过错。讲句心里话,你进沙漠来,给美2队增添了无限光彩,我们大家举双手欢迎都还不过瘾里,怎能埋怨由于你进来小伙子才撒野呢?这些野小子,在沙海里面见不着异性,憋了大半年,就是你不进来,将来出去”放风“,也是要惹是生非的。所以说,现在我处分这些人,就是想给他们敲敲警钟!” 欧阳新还讲了一个笑话:有一次我外出开会,碰到两个年轻人也刚从沙漠里面出去。他俩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公路边窥伺过往行人。我问何故?他俩毫不掩饰地说:“瞧瞧大姑娘的花裙子,也是一种乐趣呗!”这还算好的,文明点的;如果刘凯这小子外出,不动手动脚惹祸生事才怪呢! 但是,秀娟姑娘仍然感到不安,仿佛良心上遭到某种谴责,心里极不平静。她继续请求欧阳新:“指导员, 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处分他们, 否则他们会恨死我的,也会恨透程大哥的。”欧阳新点点头道:“难得秀娟姑娘一片好心!不过,我担心的倒不是处分几个人,而是担心你飞出沙海后,给我们美2队作了反面宣传,破坏了美2队的形象。”秀娟忙道:“指导员,反面宣传的事,我绝对不会干的! 程大哥是你们美2队的人,我若是破坏美2队形象,不等于往自己脸上抹灰吗?” “有道理!”欧阳新的话,原是试探对方的心,也叫投石问路,想不到秀娟姑娘心明如镜,情系沙海,心连着油郎,知书达礼、深明大义,值得油郎们骄傲。因而他那颗悬挂着的心才又回到心腔里去了。他浓眉一抖,豪放地说:“好,好,秀娟姑娘讲得有理!同吃石油饭,咱们便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美2队搞坏了、砸锅了,我欧阳新跑不了,你和程得胜也跑不了!”他瞅了秀娟姑娘一眼,接着风趣地说:“不过,这两趟美2队,你并没有白来,因为你毕竟看到了塔克拉玛干”沙“的海洋、风的世界;又看到了塔里木河神奇般的世界!而且,经过千辛万苦、担惊受怕、几经周折,用不着一朝一夕时间,你便可以见到你那日夜思念和无限钟情的程大哥了!瞧,他来了!” 欧阳新的手朝门外一指,果见光脑袋的程得胜,大踏步匆匆地朝队部走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油腻腻的工作服,飘过来的空气,也夹着呛人鼻喉的机油味儿。因为唐国强唤他时,他正忙着检修氨水两用钻机哩。 欧阳新见了他,兴致勃勃喧宾夺主地招呼着:“程班长,瞧,小姨子不远万里,找你来了?” 程得胜早就知道小姨子重返沙海,指名道姓要找他;但他并不高兴,皱皱眉头, 翻翻眼珠儿扇扇鼻翼张张嘴巴,连唇角都没有露出一丝笑意,讲话的口气既生硬又粗犷:“秀娟, 谁叫你闯进沙漠来的?茫茫沙海,就你一个女流之辈敢闯,也不怕闯出乱子来!”秀娟愣愣神回道:“程大哥,不是你写信让我进来的吗?”讲完,她打开小提包,取出一封信交给牢骚太盛。程得胜展开一读,连呼:“上当了!指导员……她上当了!”大家都莫明其妙, 只有欧阳新心里清楚;但他不想让程得胜把话讲出来,生怕伤了秀娟姑娘的自尊心,因而拍打牢骚太盛肩背道:“走,进队部再讲!” 进了队部,欧阳新把牢骚太盛领进内室,轻声问他:“怎么回事?难道此信有假?”牢骚太盛眉头紧蹙:“何止有假,这纯粹是编造的!我只给她三千元人民币买摩托,并不曾给她写信呀!”欧阳新追根究底:“牢骚太盛,你敢断定此信不是你写的?”程得胜斩钉截铁地说:“王八蛋才讲瞎话!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决不会冤枉他人的!”欧阳新又问:“那么,你想想:谁代的笔?此人是出自公心、自告奋勇当起红娘呢?或者居心叵测、无事生非、想出出你牢骚太盛的丑呢?”牢骚太盛不便争辩,无可奈何地讲了一句:“此信也许是王英杰写的,让徐棱捎回去的。因为他们俩常常开我的玩笑……”殴阳新打断他的话:“他俩如何开你的玩笑?”牢骚太圣道:“王英杰和徐棱常在我跟前说:”把老婆离了,把小姨子娶过来得了。“所以,……此信我怀疑是他俩的杰作。王英杰性格爽朗,先把他叫来问一问,便可水尽鱼现了!”欧阳新点点头:“好吧!”于是又派人去唤王英杰进队部。 须臾,王英杰走进队部。他先同秀娟姑娘寒暄几句,后来走进内套间。欧阳新瞅了他一眼, 把手中的信递给他过目,并问:“此信是不是你的恶作剧?”王英杰边读信边捂着嘴巴儿笑,而后,实打实地说:“不错,这封信是我代笔写的;但我是出自一片好心和真心的。因为我到过孙秀娟家,见她对程大哥有意,而程大哥又刚刚离婚。古人言:君子当成人之美。所以,我就自告奋勇牵线当起红娘来了,哈哈哈!”程得胜苦笑不得,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呀,就会耍小聪明,这种事也能代笔吗?亏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当红娘只能牵牵针引引线嘛,怎能喧宾夺主、越俎代庖呢?”说完,他使劲地瞪了王英杰一眼,甩袖走了。 王英杰愣了,赶忙喊住他:“哎哎,得胜哥,你给我站住!有气冲我来,可不能对着小姨子呀!小姨子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进沙漠一趟,而你不陪陪她,甩手就走,成何体统?”程得胜驻足道:“我不生谁的气,……三台钻机都有毛病,有的要检修,有的要换钻头,我那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哩! 你代我陪陪她吧!”说完,下梯踏走了。那梯踏连着营房车,嘭嘭嘭的脚步声, 声声连着秀娟姑娘的心。她那年轻的心经不住这么重大的打击,顿时眼圈一红,弹出的眼泪,挂满双颊;那轻轻的啜泣声, 令人焦虑不安呀。 欧阳新和王英杰忙过来劝慰她:“秀娟姑娘,你不要焦虑,程大哥确实很忙,三台钻机两台都有毛病。大钻头还要不断革新,这两天他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夜间都还必须挑灯夜战哩。所以请你不要埋怨他。现在,你先休息、吃饭;晚上我让他过来,好好陪陪你,好不好?”秀娟姑娘心中无限委屈,边泣边道:“姐夫既然写信叫我进来,为什么又对我这样冷淡?难道他是骗我的?难道他恨我姐连我也恨透了?难道他哐我进来是想搞报复的?呃呃!……” 欧阳新同王英杰商量后,决定先给秀娟姑娘安排好住的地方,让她好好休息,好好吃一顿饭,而后再劝牢骚太盛回心转意。 晚上,欧阳新让人把程得胜叫进队部,连骂带训地说:“你小子太损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姨子又年轻又漂亮又懂事,她哪点配不上你?咱们这号人,人称油鬼子;进入死亡之海后,沙暴一来,黄沙一裹,又有了新的外号,人称”沙鬼子“、”沙和尚“。有了这几顶桂冠,你想想,咱们不都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吗?爹不亲,娘不疼,姑娘见了不青睐,谁找对象不是找一个吹一个,成了黄连树下弹琴——苦中取乐、相思树边轻弹泪—— 唱不完的长恨歌吗?多少年轻有为的人,就因为身在沙海,至今还找不上对象哩!而今,送上门的媳妇,你倒要把她拒之千里,是何道理?” 程得胜争辩道:“指导员,不是我把她拒之千里,今天我确实太忙了, 整天一身油污,怎好同她见面呢?” 欧阳新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我问你,你喜欢不喜欢小姨子?” 程得胜模棱两可地说:“打从心里喜欢;不过,……” 欧阳新打断他的话:“不过什么,喜欢就成了吧!我说,择个黄道吉日,就在沙漠里完婚算了?” 程得胜赶忙道:“哎呀,喜欢和结婚是两码事嘛,怎能画上等号呢?俺老程今年28岁!小姨子芳龄才20岁哩,相差甚大。她太年轻了,我自惭形秽,配不上她呗!” 欧阳新用手点了他一下鼻子:“这是理由吗?你小子不知又在耍什么鬼花招了!” 程得胜急忙辩道:“不,不,指导员,我敢对天发誓,我没有耍什么鬼心眼鬼花招!我是说,目前塔里木河泛滥成灾,千里运输线受阻,生产断炊,生产任务完不成,人人都焦虑不安,我怎能……陪小姨子……独享清福呢?王英杰这人,咳,想当红娘都着迷发疯了,嘿!” 欧阳新抢白他:“咋?你还在埋怨王英杰?告诉你吧:你曾经救他一命,他念念不忘报答你。此次见你婚姻破裂,又见小姨子为人不错,人长得俊俏心地又善良,为了你的幸福,也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给小姨子写信帮你牵针引线的。他不写这封信,你进沙漠, 她在内地,你们的”线“早就断了,她能进沙漠探你的亲吗?这么漂亮的妞,让别人抢走了你不嫉妒?你不惋惜? 以我说,不能怪王英杰,倒应该好好地感谢他才对哩!” 程得胜缓缓口气道:“这样吧, 指导员,现在大家都很忙,此事缓一缓再说好吗?” 欧阳新加重语气:“不行!秀娟姑娘请假只20天,如今折腾去十天有余;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今晚你必须去陪陪她,先把她的心稳住,听见没有?” 程得胜振作一下精神,临走时行了个举手礼:“报告指导员,程得胜今晚照办!” 欧阳新瞅着他的后心背,语重心长地说:“牢骚太盛,我可忠告你:你敢对她不好, 或者再让她跑了,丢了美2队的脸,我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才怪哩!” 欧阳新讲完“着重句”后,方把耷拉着脑袋的牢骚太盛打发走。 程得胜本想回宿舍,换件干净衣服,才去找秀娟姑娘;但是,他打从爆炸班那节营房车的窗底下经过时,忽听里面闹哄哄,七口八舌,不觉驻足一听。那帮野小子竟然都在议论小姨子的事—— “老虎旗,那天扒下小姨子裙子,你都看清楚没有 ? 哈哈哈!” “看清楚了;但是太不过瘾了!要是能把她”开了“,那才过瘾哩!” “进来路上,孤男寡女的,说不定早被马浪河这采花贼给”开“了!” “可不是嘛!孤男寡女独闯戈壁瀚海,谁也干扰不了他们;马浪河又是采花大盗,不把她”开了“才怪呢!为什么不”开“呢?若是遇上我……咳,不沾白不沾!” “是的,小姨子长得风流俊俏、年轻美貌,马浪河这条色狼能不动心? 孤男寡女夜宿沙海, ,马浪河又是一条大色狼, 荒无人烟无人干扰,不被他”开了“才怪哩!” “不错,有道理!听王长贵师傅讲过,马浪河送矿泉水进沙漠,小姨子就是搭他的车进来的。半道上,小姨子去沙包边解手,马浪河存心不良、居心叵测,悄悄地跟了过去。小姨子发现后逃跑,他又追赶人家,追到一个大沙包背后,逼人家解裙子脱裤子,逼得小姨子哭哭啼啼, 王长贵赶到,才把她给解救出来。不过,此事千万保密,绝对不能让牢骚太圣知道;否则,他会找马浪河拼命的。” “可不是嘛,他俩已经搞出感情来了;否则,马浪河卸完矿泉水返回孔雀市时,她又哭哭啼啼非跟人家的车出去不可。这回倒好,洪水挡道,他们俩索性在塔里木河边搭窝睡觉了!” “洪水无情,但是他们俩却是情感缠绵、如胶似漆了!哈哈哈!” 听到这里,牢骚太盛肺都快气炸了。他本想进去问个明白; 但是当他的双脚在营房车门口立定时,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个个缄口默言,人人变成哑巴。牢骚太盛余怒未消,想抓个把人出出气杀鸡教猴,以便平息众人对小姨子的污蔑、攻击。但是抓谁呢?枪打哪只出头鸟呢?他那凌厉的目光,朝众人的脸庞扫视了一遍, 而后把目光停留在刘凯脸上,接着打雷也似地叱道:“老虎旗,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老虎旗恶人没有胆,或者说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因此,当对头冤家牢骚太盛唤他出去时,他浑身上下立即哆嗦起来,勉强问:“你……找我?……有事吗?” “不错,就找你!”程得胜把老虎旗扯出营房车,板着脸孔瞪着浑圆的双眼,严肃地问:“老虎旗,你知罪吗?” 老虎旗知道,牢骚太盛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单独叫他一人出来,决不会有好事——也许……此事与他领头扒小姨子的裙子有关! 不错,昨天牢骚太盛从孔雀市回来,闻知此事,不把自己恨死才怪呢!今夜叫自已一人出来,肯定是报仇雪恨!怎么办?今天小姨子二进美2队,来之不易,自已决不能再惹是生非,也不能硬碰硬――若是硬碰硬,牢骚太盛不剥他一层皮才怪呢!因此他点头哈腰道:“是的是的,我知罪!我该死!……” 程得胜厉声叱道:“知罪就好!这回我要你去向小姨子赔礼道歉……快走!” “妈呀!”老虎旗心里暗暗叫苦,去也不妙,不去也不好,因而嗫嚅道:“程大哥,这件事……不是已经处分过了吗?指导员可是免调俺……一级工资的呀!” 程得胜竖眉横眼大声叱道:“指导员处分你,那是指导员的事;如今, 我让你赔礼道歉,那是我的事!你去不去?” 老虎旗见牢骚太盛满脸杀气,为了不至于激怒挨打,忙点头答道:“去去去!怎能不去呢?这回有机会向……程嫂子赔礼道……歉,弥补俺的过……错,实在是三……生有幸!” “快走,少牢骚!”牢骚太盛赶鸭子似地撵着老虎旗走。当走进秀娟姑娘住的那节营房车时,牢骚太盛把老虎旗往前一送,叱道:“快进去给秀娟赔礼道歉!” 老虎旗的脸皮本来就厚,什么脏话丑话讲不出来?让他在大姑娘面前赔礼道歉, 实是易如反掌、小事一桩!只见他恭恭敬敬行礼,点头哈腰道歉:“秀娟姑娘,对不起,上回俺……出自好奇,也出自开……心,趁你姐夫哥不在队上,领了一帮野小子扒……你的裤子……” “甭讲了!”秀娟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只恨入地无门。 牢骚太盛洞悉小姨子的苦处,忙把老虎旗轰走:“滚!快滚!” “是!是!遵命!”老虎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程得胜余怒难平,又准备去找另一个仇人算账。他隐藏着无限杀机, 霍地走出营房车,秀娟追到门口,站在梯踏上问:“程大哥,你还上哪儿去?我一个人害怕……” 牢骚太盛回头安慰道:“有我在,你用不着害怕!美2队,没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再动你一根汗毛的。谁敢再欺侮你,我马上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你把门关上,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他竟自走了。 牢骚太盛满脸杀气,走进“招待所”那节营房车里面。他要找马浪河算账! 马浪河被麦克林搭救后, 也跟机返回美2队,今晚就住在招待所里面。由于死里逃生,值得庆幸,今晚他正坐在下格子床边,金樽独饮。他一面磕瓜子,一面唱着河南豫剧 ,悠闲自得,乐不可支。蓦地,程得胜立在自已面前, 他忙起身打招呼:“哎呀呀,程老弟,咱俩可是久别重逢的战友哟!来来,快坐下喝酒!”说完,斟满一杯酒,送到程得胜面前,满脸堆笑。二个大暴牙,更显得金光闪闪。但是程得胜并没有伸手接马浪河送过来的酒 ;马浪河知道他在生自已的气,便又装腔作势道:“程老弟,这杯酒,并不是罚你的酒,而是由于你们长年累月在沙漠里面奋战,太辛苦了,牺牲太大了!所以,这杯热酒是老哥诚心诚意敬你的,喝吧!”然而,牢骚太盛并不领他的情,一伸手把酒杯架开,怒斥道:“你这是色狼戴佛珠——假慈悲!见面熟,我问你:秀娟搭你的车, 半道上你欺侮她了?” 马浪河一听,哆嗦了一下,差点走了魂丢了魄,瘦削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红一阵,鼓眼睛愣愣神,大暴牙也走了样,好半天工夫他才定定神,争辩道:“程老弟,你这话从何讲起呢?咱俩师兄弟一场,你小姨子搭我的车,天经地义,有何可言?她坐在我车里, 一路上,我可是尽心伺侯、秋毫无犯呀,不信问问你小姨子!” 牢骚太盛怒道:“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现在,全队职工民工都在议论这件事,你让我怎问?他们讲得有鼻子有眼睛,有棱有角,说你半道上逼秀娟姑娘去沙包背后,又逼她脱下裙子。逼得她哭哭啼啼、东躲西藏,王师傅接应你路上正好遇上这种场面,你还狡辩!没有王师傅赶到救走秀娟,可就要闹出人命了!见面熟――你这条大色狼,若果有此事,我毙了你!” “哎呀呀,程老弟,你可冤枉死我了!”见面熟使劲叫屈。“我马浪河最讲义气,决不抢朋友所爱,也不会动朋友之妻,不信就问问苍天吧,我马浪河是不是最讲义气的人?宋太祖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秋毫无犯。我马浪河虽说不及赵匡胤,但对师弟的小姨子,怎敢摸她的”营“呢?就是狡兔,也还不吃窝边草哩!” “嘿!讲的比唱的还好听!”牢骚太盛冷笑了一声,横眉竖眼地说,“据我所知,从孔雀市出发时,你就对秀娟不怀好意。进入沙漠以后,孤男寡女,近不搭村远不着店,你认为有机可乘,多次亵猥她。但是秀娟并不让你轻意就犯,于是你便挖空心思,胡编乱造,大讲特讲荒谬淫乱和不堪入耳的故事,即所谓”马氏天方夜谭“,妄图腐蚀她那纯洁的灵魂, 攻下她少女最重要的禁区!你逼她去沙包背后便是铁的见证!王师傅为人最诚实最憨厚,难道他会编谎言坑害你?难道他会带头造俺小姨子的谣?” 马浪河摇摇头,心里仍在喊冤:“程老弟,我同你家小姨子――秀娟姑娘, 孤男寡女闯戈壁,并且夜宿沙海是事实,半道上遇上王长贵也是事实;但是光凭王长贵片言只语,你们就相信了?原来我以为王长贵老实巴交,不会添油加醋大做文章,岂知我判断错了!王长贵并非老实巴交之人!他讲我逼小姨子去沙包背后,又逼她脱下裙子,这纯粹是造谣!现在我浑身是口也难辩!不过,我没有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程老弟,如果你还是不相信哥们的话,还有一件事可以作证:听说处女都有处女膜, 不妨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处女膜破了,该我倒霉 ;如果苍天保佑,她的处女膜没有破,是个原装货, 那么,程老弟,我也有个要求:请你当着众人的脸给我洗清罪名,好不好?” 马浪河油腔滑舌,讲的话令人将信将疑。但是检查处女膜,是生理和科学的结合,切实可行,因而牢骚太盛点点头:“可以!如果处女膜破了,你这采花贼,我非阉了你不可!” 马浪河咧着嘴巴子笑着,并且爽朗地答道:“可以,可以。我这采花贼,如果真采到程老弟头上,任你阉刈,毫无怨言。”马浪河也想平反昭雪,以免老是背着采花贼的坏名声。他见牢骚太圣没有再吱声,便进一步道,“那么,明天我就陪小姨子飞出沙海,去市医院体检好不好?”说完,他友好地递过去一杯酒,道:“程老弟,请饮下这杯友谊酒……如何?” 程得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狠狠地放下酒杯,道:“就这么办,必须还给小姨子一个清白!明天有飞机出去,你们一起走。到了孔雀市,你就陪秀娟去医院检查,并把检查结果, 立即电告我。”说完,他大踏步离开招待所而去。马浪河精神笃振,唇角微微启笑,但笑声十分苦涩和阴沉。 岂知两人达成的秘密协议,也被刘凯、唐国强、洪小兵等一帮年轻人窥走了。回营房车后,他们又是一番议论,一阵哄笑。 当夜,王英杰得知此事后,便去责问程得胜:“牢骚太盛,你真是太牢骚了!让马浪河陪秀娟姑娘去医院检查处女膜,有这个必要吗?” 但是牢骚太盛理直气壮地回答:“有,完全有这个必要!秀娟她姐就是因为结婚前不守妇道,不注重贞节,有了外遇,有了野男人,才把心给混野的。所以她结婚后就一直守不住空房,三天两头去找野男人厮混,结果混得妻离子散,不亦乐呼!前车之鉴,后车当取—— 因此,这种教训必须吸取!” 王英杰冷笑了一声道:“嘿!你这是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绳!以我看,秀娟姑娘知书达礼,绝非淫荡之妇,决非她姐之流……” 牢骚太盛赌气地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