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守护神》 1.八卦榜 在这个漫长浩瀚又独立的时空纪元里,神、魔、仙、妖、人、鬼、精灵,七类共存,分上下两界。 人往正道走,可成神;往邪道走,可成魔。 非人之物往正道走,可成仙;往邪道走,可成妖。 当然,蝼蚁众生,以死居多,死后成鬼最为普遍。是以人鬼两界的个体基数最庞大,也最无知,千万年来都被仙妖四界隔绝在外。 人与鬼相互轮回,生生不息,存于下界。 仙妖不入轮回,存于上界,合称“上四界”。 精灵一族最特殊,由天地日月精华所化,不死不灭不轮回,存于上界。但与上四界的联系很淡。 自从八百年前的上四界混战之后,七界局面一直稳定至今,期间偶有小乱小战,都只是小面积争执,影响不了总体的和谐安定。 而在这和谐安定的七界当中,免不了会有几位被津津乐道的著名人物。先不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不论功过如何,总之其出名程度达到了七界皆有耳闻便是。 这些著名人物里,除了上界的各大首领和传说中的“五仙四神三妖二魔”,绝对不能漏了在八百年前的大混战中失踪了的那几位,比如魔界的继承者大天王,比如上一任仙帝,比如神仙两界联盟的指挥官,还有莫名其妙搅和进去的精灵族光明系先祖…… 不过,准确来说,光明精灵的先祖不是在混战中失踪的。当时围观过的人都知道,它是在混战后不自量力单挑上四界的首领们那一战中失踪的。因为时间很接近,所以后人把它的失踪也归到上四界的混战中去了。 关于这位光明精灵先祖的传闻那可多了。有人说它长得不男不女从来不以真实面目出现在公众面前,所以即便是人形,各种典籍文献中的记载也依然用“它”来代称这个精灵先祖;有人说它是因为突然心智发疯才敢单挑上四界的四位首领;有人说它没有失踪,而是直接被四位首领打回精气形态了;还有人说它是被打得飞出上界了,可能在凡间,也可能在阴间;更有甚者,说它还藏在上界,或许寄附在他人身上,潜心修炼蛰伏报复呢。 五花八门的传闻中,有一点是确定的:光明先祖法力低微,但却开创了精灵族中的光明精灵一系,只因为它拥有神乎其神的好运气,堪称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谁靠近它谁就走运,外号“赠尔光明”。 凭借着众多传闻,赠尔光明曾在上界人物风云榜中常年名列前茅。但由于这位先祖失踪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整整八百年都过去了,连它们精灵族的子民都把它忘得差不多了,终于,最新一届的上界人物风云榜不再有“赠尔光明”四字,它连续吊了几届的车尾,这一次终于被挤出去了。 有人被挤出去,就必定有人挤进来。 这个八卦榜单每隔五十年更新一次,一直很稳定,少有的变动都只是名次微调。但这一次,首次上榜的这一位可了不得,横空出世,一来就把赠尔光明挤掉了,还压在妖皇之一拜芊芊的上头,直接位列第二名。 围观群众们倒也不觉得稀奇,因为这位虽然是新秀,但在上界的确已经达到了大名鼎鼎的程度。近五十年来他更是做出各种不可思议、引发大规模围观讨论的精彩事,所以一蹿就蹿到第二名去了。 拥有绝对的武力值,属性好战,玩世不恭,一袭黑斗篷纵横上界,《神册》破坏专业户,频繁处于上界各大磁引场的讨论中心,偏偏还是神界的主神大人钦点的守护神。 据说以前神界是没有“守护神”这一职位的,主神仰光专门为他一人而设立这个职位。 他没有名字,身世成谜,流传最广的说法版本是:八百年前上四界混战结束后,一队巡逻的神兵在神界的雾林边缘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少年就是如今的守护神。 妖界的媒体向来最是八卦,为了娱乐,无所不用其极。这不,新一届的人物风云榜出来之后,妖界的媒体就卯足了劲整出一些新鲜的观点来。 他们用了整整一个版面在解密一件事:现任的守护神会不会就是传闻中失踪了的光明精灵祖先赠尔光明? 次日,上界有将近一半的人在第一时间阅读了妖界推送的最新八卦新闻,看得那是心血沸腾啊、猛拍大腿啊、心想原来如此啊、各方面都对得上啊、实在是太巧了!守护神一定就是那位精灵先祖了!但阅读到最后却来了个大反转: ——众所周知,光明先祖灵力低微,可守护神的法力从一开始就傲视七界。这两者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人。 众读者:嘁!妖界的媒体就是他妈的本性难改,只会消费群众的感情,一点靠谱八卦都没有。 但其实,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神界官方人员早已证实过:守护神的确是神之躯体,不是从其他六界来的。所以他怎么可能是光明精灵的先祖呢?妖界媒体只是娱乐群众而已。 一般来说,凡人进阶为神之后,仍会记得自己为人时的所有事情。但是守护神什么都不记得,刚醒来时一问三不知,所以他的身世才会成谜。再加上他自带高深莫测的修为,稍稍受指点就成了高阶位的神,法力直逼主神仰光,毫无先例。更是让人觉得一团迷雾。 守护神在神界待了八百年,先是睡了一百年,一醒来就被任职为守护神了。头四百年还称得上规规矩矩,纯良正直,后四百年不知怎么的,行事风格一偏再偏,逐渐声名大噪。 但除此之外,守护神其他方面还是挺正常合理的,前途不可限量。反正主神仰光是这么说的。 · “主神大人,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神殿内,一位神官抓住殿会的尾巴赶紧出列禀报。 一听是这句话,殿内众神的耳朵全都竖起来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情。因为,这句话早已成为了一个暗号。约莫等同于——“啊,守护神大人又一次散发了他的个人魅力。”具体是怎样的个人魅力,那就不好明说了。众神对此皆是嘴上哈哈、心里有数。 主神仰光抬了一下手,支起额角说:“讲来。” 那位出列的神官是亚欧大陆中间一带的一位地方神,名为叶泽,常年守在自己的一方神域内,好不容易上来参加一次神界殿会,主要是因为他的神域前不久被人用一阵辣椒风毁得不成样子。 “守护神大人驱逐犀牛妖而来,认定那妖怪闯入了我的神域,搜了一番没找到,又说犀牛妖怕辣,于是借着南风往我神域内吹了三天三夜的辣椒粉。”叶泽神官说着,掀开了自己的深色斗篷帽,脸上表情极力克制着愤懑道:“我族之神千百年来都是纯白发色,现在全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变都变不回去。” 众神:“啊……” 只见斗篷连帽之下,一头酒红色的爆炸头发型,十分夺人眼球,与叶泽神官那魁伟高大的身材和保守正统的衣着格格不入,顿时成了神殿内最亮丽的一道风景。大家都忍笑忍得辛苦,心想关于守护神的控诉会怕是又要上演了。 叶泽重新戴上帽子,低头说:“我与守护神大人多次交涉,但他表示头发这个变化他也没想到,更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还建议我学着去欣赏酒红色爆炸头的美丽之处。所以我这才上来请求主神大人,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守护神大人把我族之神的发色发型变回去?” 他的问法摆明是认为守护神故意不帮他们恢复头发,要请主神主持公道来着。对此,众神倒是一致同意。毕竟守护神大人在神界的风评一向凌乱。 凌乱到什么程度呢?随机在神界抓出十个人询问对守护神的印象,十个人都会顾左右而言他。说守护神坏吧,没人会点头;说守护神好吧,更没人会点头。 主神放下支在额角的手,往殿下扫了一眼,“守护神来了吗?” 殿内一阵鸦雀无声,无人出列。不言而喻,守护神又没来参加殿会。 睡神常子卫站出来,“主神大人,阿断……守护神他一定是还有任务在身,赶不回来。啊,对了,大家懂得嘛,他不太认路的。” 众神心知肚明。常子卫跟守护神走得近,自然会为他说话。有任务在身?怕的就是他执行任务啊。因为守护神每一次执行任务都会顺带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奇葩事来。 比如他男扮女装爬上鬼王娶亲的花轿;比如他让神殿外的成片仙草突然具有了神识,能听还能说话,作为天然的监控器,生生消灭了所有过路人听墙角和背后讲人坏话的行径;比如他跟妖皇打架,从妖界打到神界,再从神界打回妖界,最后在妖皇的榻下喝得烂醉如泥,抱着榻脚就睡了,此事还成功登上了《神妖两界联合日报》的版面;比如他给妖界媒体写投诉信,语言精辟又诡辩,斯文又嘲讽,旁征博引,坚持不懈,最后被妖界媒体诚邀开个个人写作专栏,名字都给他想好了,就叫“吐血速成栏”,因为他的每一封投诉信都毒舌得让人想吐血……总而言之,近几百年来,守护神的行径常常让人跌破眼镜,任务是完成了,可次次都叫神界丢脸又头疼。 主神挥手,示意叶泽和常子卫退回去,站起来说:“辣椒风一事,回头我会单独与守护神商议。”主神仰光一起身,站在他旁边的文神曲玉合上手中的会议记录卷,殿会就算是结束了。 散会时,众神往外走,低声议论,不知谁开头说了一句:“神力强悍就是不一样,这次往别人神域里吹一阵辣椒风,下次就可以试一试胡椒风了吧。” “说不定守护神会考虑杂糅风,辣椒粉和胡椒粉一起吹,那叫一个刺激,到时候指不定会把别人炸出怎样一款发型。” “唉,真不知道主神为什么还给守护神安排那么多任务,就不能让他好好待在他自己的神域内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那更不行了,万一守护神待在神域内闲得无聊研究出什么怪诞神器来……可怎么办?” “要我说啊,我们可以在磁引场内弄一个投票活动,把守护神投出神界算了。” “嘘……小点声。”这边小声议论的几位神官转头去搜寻睡神大人的身影,却见常子卫靠着殿门外的大树树干在打盹。 “……” 不愧为睡神,这样都能睡着。在殿会上撑了那么久真是为难他了。 守护神常年在外执行任务,连神殿会议都没参加过,神龙见首不见尾,本身又不太关心其他事情。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在神界的交好少之又少,除了睡神常子卫,好像再无别人。 于是乎,在几位神官的带头推动下,神界公共的磁引场当天就冒出了一项投票活动——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评选活动。 虽然投票截止时间为半小时,但是参与人数居然高达神界大小神官总数的十分之九,大概是因为这标题一看就与守护神有关,众神可以说是相当团结了。 2.大红旗 “请问~守护神大人在吗~” 原本热热闹闹的神界磁引场顿时静了下来,这一声百转千回的调调实在太具有辨识度,除了衰神段客,还能是谁? 知情者都在装作不知情地安静等待着,不知情者虽然少之又少,但还是自动调成看热闹模式。衰神找人嘛,找谁谁倒霉。 喊话的人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回应,又施施然地重复了一遍。那调子婉转矫作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就那样在磁引场内自由自在地飘~~~众神都无声地抖了抖身子。 常子卫刚一入场就听到了衰神的问话,差点被瘆得退了出去,又强撑着留下,回问道:“请问找他有何事?” “呀~是睡神大人吗?”段客等来了回应,立刻清嗓子,用更加婉转的语调喊:“呀~是这样的,这里要先恭喜一下守护神大人,但是守护神大人貌似不在磁引场内,就只好让睡神大人代为转告啦。” 常子卫刚睡醒不久,以手半掩着耳朵问:“我竟不知他有什么喜事?” “呀~喜事当然有。” 安静旁听着的一众神官们都快被段客这一声声“呀~”给雷晕了,简直魔音贯耳,威力撼人。又听得他说:“恭喜守护神大人获得‘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评选活动’的第一名!还是唯一的获奖者哟~” 众神本想卖力鼓掌,但是磁引场没法传递掌声,便纷纷随口附和:“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常子卫纳闷:“这个……什么什么潜水活动,是何时举办的?我竟毫无印象。” 不知谁说道:“睡神大人你忙于睡觉,错过了活动也是情有可原的。”众神又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情有可原。” “所以说,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活动?”常子卫感觉自己的困意又上来了。 段客接话:“有的~还有奖品呢。” “哦?”常子卫的困意又跑光了,来神了。 谁都知道,守护神最不讲究身外之物,衣服换来换去都是那几套,黑斗篷更是看起来像从未更换过一样。所以每当守护神得了什么奖品,不管多名贵稀奇,都会被他扔到一边堆墙角,不出意外的话,最终受用者还是常子卫。久而久之,常子卫也习惯了,自动自觉把他的奖品揽过来,美其名曰暴殄天物乃是恶习。 段客又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此次投票活动第一名的奖品。常子卫忽地打了个呵欠,语气自然而然:“那就有劳衰神大人把守护神的奖品送来我的神域了,十分多谢。” 段客笑了笑,应下。磁引场内好半晌没有什么声音,众神明了:睡神大人又睡着了。 · 九重天就像神界的中心城市一样,几乎所有现任大小神官的神域都集中在这里,错落有致。最中央的是神殿,主神仰光的居所,也是例行殿会的地点。 “确定是活人?” 文神曲玉托着手里的情报集,边低头翻开,边回答主神:“的确是活人。是米国一个秘密实验基地的实验失败品,逃出来后就一直往欧洲中部走,具体目的地还未知。但他沿途一路已经造成了大量伤害,身负某种超能力,他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浓重的魔气,一定会成魔,而且不容小觑。” 仰光负手而行,“魔界已经很久没有值得注意的新面孔出现了。” 岂止是没有值得忌惮的新面孔出现,八百年以来,魔界一直在式微。大天王在上四界混战中失踪了;左护法又被魔尊罚去魔窟反省了;魔界的上位者就只剩下魔尊和右护法。若是在此时出现一位实力强大的魔界新人,毫无疑问会得到重用,增强他们的整体实力。对神界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曲玉又说:“上四界极少有这种为人时就具备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如果放任他成魔,极有可能会成为混世魔王,到时候跟魔尊气味相投,聊着聊着心念一动就准备掀起第二次大混战,那就……” “那倒不至于。”仰光缓步,然后停下,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座神域,若有所思道:“子卫这么想被贬出神界?” “什么?”曲玉也抬头去看,顿时嘴角抽了两下。 只见那神域正门最上方,一面大红色锦旗迎风飘扬,烫金字体鲜艳漂亮。上书: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而这座神域,正是睡神大人常子卫的。 曲玉没有参与那个投票活动,反正只是众神闹着玩的。她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分不出精力去留意这种活动。但曲玉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仰光只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神殿走,“让守护神回来一趟,米国实验失败品一事可以交给他去办。” “好。”曲玉跟上去,想起昨日叶泽神官的酒红色爆炸头,说:“还有叶泽的头发,据说他的神域内所有小神的头发都跟他一样。守护神真的没办法帮他们恢复原样吗?” 仰光负着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曲玉分辨不出他摇头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仅仅表达对于守护神的无奈。 神界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主神仰光对守护神有点纵容。不管守护神做了什么让人头疼的事,仰光都不会真的罚他,顶多让他将功赎过,或者让他在神界消失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回来后还是照样横行不误。 看来这一次又是这样了。只不过,跟以往相比,这次可能要稍微特殊一点。 · 听说守护神回九重天来了,常子卫非常会挑时间地醒了,披了件披风就匆匆走出神域。 然而,他一出来,立刻受到了门外三三两两过往的神官的目光洗礼,他们要笑不笑的,又装作十分自然地路过。 常子卫是个神经较为大条的神,除却睡觉无大事。以为是自己今日的神采格外焕发,引来了过路者的注目。 常子卫系好披风的细带,昂首挺胸,英姿那叫一个飒爽,抬脚跨出门槛。 走出好一段路,身后有人叫“睡神大人”,他转身回礼,顺带一抬头,瞥见了自己神域正门上方那面迎风飘扬的大红锦旗。 “……我他妈!??”常子卫摸后脑勺,伸手指着锦旗,表情略微扭曲,“这谁给挂上去的?诅咒我被贬?缺不缺德?!” 刚才叫他的那位神官轻咳了一下,提醒他:“好像是睡神大人你自己请求衰神大人给你送来的,守护神大人所获得的奖品。” “……” 常子卫飞上神域正门,摘下那面锦旗,收进披风里。若无其事地笑着对其他神官拱手道:“没事没事,哈哈。哎,各位知道主神大人召守护神回来所为何事吗?” 同行的几位神官都摇头,有人不太确定地说:“听说是人间出了什么怪事?” “人间怪事天天都有,那么多,谁管得过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见文神大人在磁引场喊了几句,具体的也没听清。” “守护神大人好像从来没有去过人间吧?在人间必须用真实样貌,他愿意去么?” 上界与下界向来界限分明,如果没有极其特殊、实在无法袖手旁观的情况出现,存在于上界的仙妖精灵都不能随意涉足下界,千百年来,去过下界的没几个。就算去了下界,也是诸多限制,而且要以自己的本真面目示人。 传闻,守护神大人之所以成天披着一件宽大修长的黑色连帽斗篷,是因为他相貌畸怪,内心自卑,不敢化用虚假的脸,所以终日戴着斗篷连帽,把大半张脸藏在帽檐内,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有人认为,守护神大人可能长了一张平淡无奇、叫人记不住的脸,而他性情骄傲不屑伪装,所以要用斗篷连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较为出色的嘴唇和下巴。 从守护神出现至今,八百年以来,见过他斗篷下的真实容貌者,不超过二十个。 常子卫自然是见过的,但每次有人八卦跑来跟他打听守护神的面目,常子卫的回答只有一个——“这个嘛,只能说,不可以貌取人。” 鉴于这个意味深长的答案,众神更加坚信了那两个传闻:守护神大人要么奇丑无比,要么是个大众脸。 “如果是主神的命令,他不愿意去也得去吧。唉,脸有什么重要的?美丑还不是个神么。要是给我个机会去人间游走一趟,我倒是很乐意。”说话的是武神慕练,他整了整银色盔甲,目视前方。 众神默。谁不知道武神大人生得一张标准小白脸并且对自己的脸蛋最是得意呢。他说这话还真是…… 听着这话题已经偏得有点离谱了,常子卫无意继续与他们聊下去。他闭着眼睛默念了一句话,进入私人磁引场,找守护神。 “阿断,你在哪?”若不是真的想找他,常子卫压根不想用私人磁引场跟他通话,因为守护神的磁引口令分分钟让人想暴走,常子卫每念一次就濒临暴走边缘一次。 等到那边回了音,常子卫赶去神崖。正好看见一道黑色身影立于崖边,烈烈狂风把他的斗篷下摆吹得扬起。 神崖是神界与下界的通道口,此处的景致可以说是神界中的败笔,荒凉无美感,主要是因为平时没什么人来。 “哎,你怎么摸到这里来的?我好像没有带你来过这里吧。这对一个对道路认知有障碍的人来说可真是不容易,难为你了。”常子卫见他端着手臂悠闲而立,背对着这边,仿佛在打量崖下的景象。 “走了。”话音刚落,那道黑色身影就端着手臂直直地从神崖边掉下去了。简直就像小孩子面对弹力气球床跳下去那样,漫不经心,图个好玩。 常子卫:“???”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抖出披风里的大红锦旗冲到崖边,摇旗呐喊:“好歹你把这鬼东西带走行不行!带走才名副其实啊!” 可不是,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这他妈真的被贬出上界了。 3.砸中了 中欧,商业街,地下娱·乐城。 商场负一楼的男士洗手间,最后一间的门紧紧关闭了长达一个半小时,但是人们来来去去的,没有人注意到这扇门被反锁了这么久。 从洗手间天花板的角度往下看,两颗淡褐色的脑袋挨在一起,脑袋的主人们——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弯着腰、贴着脸、对着马桶后上方的墙壁看得津津有味。 两个男孩各自把一只眼睛凑在一支圆形空心塑料管的端口上。塑料管穿墙而过,通往隔壁影院,出墙后拐了个九十度的弯,终端正对着大荧幕,处于一个绝佳的观影角度。 是的,他们在洗手间免费看了一个半小时的最新上映电影之一,《科学狂人》。 左边的男孩说:“太感人了,夜先生为科学事业奉献了前半生,在名利纷沓而至之时选择了急流勇退,而且他参与过的每一个生物实验项目都取得了里程碑式的成功。他是时代的英雄,是学术界的泰斗,是所有青少年的榜样!” 右边的男孩终于忍不住了:“汤姆,你在写演讲稿吗?” “我在提前练习推销,还没说完,接着上面一段——‘对于这样一位跨世纪的伟人,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抽出一百分钟的时间去了解一下他的生平?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收藏一部关于他的自传电影?各位顾客朋友们,最新电影《科学狂人》就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夜先生的狂人生涯?’”汤姆一口气说完,吁了片刻,问:“怎样?杰瑞,还行吗?” 杰瑞实话实说:“这也……太浮夸了点吧。” 门外的洗手间有脚步声响起,他们噤了声。隔壁电影院里放映的影片已经接近尾声,一左一右两只眼睛挨着堵在塑料管上。水流声从洗手台传来,响了几秒,消失,脚步声远去,洗手间恢复安静。 汤姆:“我觉得这个电影名拉低了夜先生的整体气质。为何不叫《科学神人》呢?” 杰瑞:“因为神跟人放在一起有点奇怪啊。” 汤姆:“有什么奇怪的?夜先生的半辈子从来没做过失败的实验项目,我觉得他已经成神了。” “如果神是这么容易就能成为的,那神也没什么了不起嘛。”音色清亮的少女音,说话的语气让人完全听不出来她是躲在洗手间里的。 两颗淡褐色的脑袋同时低了低,往下看,对着一颗翠绿色的脑袋……不,是对着一颗戴着小绿帽的脑袋,异口同声:“北赐姐姐,你录完了?” “录完啦。你们不也看到结局了吗?”她收回另一支穿墙而过的塑料管,从终端取下微型的录制设备,收好。又顺便从口袋里摸出一片口香糖,剥了包装纸,放进嘴里,慢慢嚼,边嚼边说:“等我吃完就走。” 汤姆:“……” 杰瑞:“……” 小姐姐盘着双腿坐在马桶盖上,专心致志地嚼口香糖,头上那顶翠绿色的无边针织帽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闭着眼睛,表情享受得宛如坐在豪华餐厅吃山珍海味,连眼皮都不带抖一下的。 “北赐姐姐,等一下我们是去菜市场吗?”杰瑞站直身问她。汤姆还恋恋不舍地在看电影荧幕。 其实他们叫她“姐姐”是很奇怪的,因为单看面孔的话,马桶上的少女顶多只能算是跟他们同龄。但她从小到大都扮演着姐姐的角色,大家已经习惯了。 北赐又嚼了一会儿口香糖,然后才从马桶盖上跳下来说:“等会儿你们先回去帮阿茨婆婆弄热水,我一个人去菜市场,晚点就回去做饭。” 杰瑞没听明白,“为什么要帮婆婆弄热水?弄来干什么的?” “让她泡澡。”北赐把塑料管塞给他,低头整理衣服。 “啊?婆婆为什么要泡澡?”杰瑞更不懂了,“不是只有每年夏至的时候才能洗澡吗?” “我想让她泡澡,那样她会舒服一点。”北赐拽了一把仍贴着墙的汤姆,说:“好了,走吧,回去路上别惹事啊,惹了事也别说你们认识我哈。” 外面洗手间正好无人,三人打开门溜出去,马桶后上方的墙上赫然多出两个半拳大小的圆孔,一上一下,有点诡异又有点滑稽,等着被保洁人员发现。 这种事情北赐做多了,买不起电影票进电影院,就挖墙凿壁,录制枪·版影片,转手卖给盗版商。既能免费看到最新上映的电影,又能赚些钱用。道不道德、违不违法什么的,在菜市场面前统统是浮云!没有经济来源怎么买菜嘛。 好吧,买不买菜也不是关键原因。关键原因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了——北赐生活在贫民窟。 汤姆、杰瑞、阿茨婆婆和其他好多有恩于北赐的人,都生活在贫民窟。养活自己并不一定需要干些边缘性工作,但是若要养活一堆老弱病残,北赐还真的做不到不走歪路子。歪一歪更健康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罪过。谁还没歪过那么一两回呢。好吧,越辩解越无力。看来这辈子只能这样了,下次再从头来过吧。洗个脸的功夫,北赐想了一大堆。 汤姆和杰瑞先走了,北赐站在洗手台前看了一会儿镜子,最后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又正了正头上的小绿帽,背着一个浅棕色的斜挎包,神气活现地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谁知,她刚走出洗手间,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北赐当即放空双眼做茫然状,十分有尊严地喊道:“不用扶我!!我知道该怎么走!” 说完她就伸出双臂在半空中胡乱摸索,挺直脊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边说还边嘀咕:“大商场有什么了不起?欺负盲人还是怎么着?男女洗手间挨得这么近,让我们盲人怎么区分?!好在我百折不挠,一次次闯错,一次次继续寻找……” 那个被撞到的男士站在原地先是一头雾水,而后反应过来,对这位眼盲少女肃然起敬。瞧瞧,这才是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 陌生男士把自己上洗手间的需求暂时抛开了,准备去帮她引一下路。因为这女孩似乎又走错方向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少女又十分有尊严地吼道:“我说了不用扶我!我们盲人自己可以的!多谢这位好心人了!” “……” 陌生男士默不作声地进了男洗手间,把高贵的自尊留给眼盲少女。 北赐听见男士已经离开了,立刻撒腿狂奔,那速度,任谁也无法把她与“眼盲”联系起来。 她一直跑到商场的地面出口,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谁还不是要个脸的?行走社会全靠演技。无论怎么看,被当做有尊严的盲人比被当做闯进男洗手间的恶劣少女好太多了。更别提她刚做完亏心事,把人商场的墙壁穿了两个洞…… 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北赐怕时间不够,就近原则,背着包往地下娱·乐城的出口走去。 阿茨婆婆病得很严重,又不肯去医院。贫民窟长期缺水,新鲜健康的水源要东搬西弄才能获得,北赐想让她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所以让汤姆和杰瑞先回去凑水了。北赐自己平时倒是可以用小诡计混进各种消费场所把自己弄干净,再不济还可以去海边慢慢洗。但是阿茨婆婆就不行了,说不好,这是她最后一次洗澡。 北赐还有个大计划,前提是天黑前要赚够一笔钱。 娱·乐城的出口在综合广场附近,那里人流密集且多半是出来休闲放松的人们。北赐在沿途捡了一些被随意丢弃的花束,又拾了几张报纸,走到娱·乐城出口。果然看见那边有不少街头卖艺者。看来好地方就是多人争啊,大家都相当善于分析地理位置的优势。 好在各位街头卖艺者对同行都没有太大敌意,北赐在靠近娱·乐城出口的街边顺利占了块空地,便开始把报纸揉成团当抹布,弯下腰擦拭,用心地打扫这块空地。 对面一位穿着报纸衣服静止不动的行为艺术表演者抖了抖,顽强地保持住姿势。 北赐扫完了地,又把捡来的花束散开,精心布置在周围,围成一个漂亮的心形画圈,把她自己环在里面。 各位同行都被她这些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了注意,暗中观察着她。少女灵气翩跹,背带长裤和长袖卫衣都是同样的薄荷绿,还戴了顶翠色小绿帽,额间垂下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石眉心坠,小圆脸,月牙眼,鹿皮小短靴踩着地面,站在人头攒动的繁华街头,俏皮灵动,活像从上世纪欧洲宫廷里跑出来的贪玩小公主。 只见她拍了拍手,站在花圈里叉了一下腰,然后把手绕到后背的斜挎包上。 众卖艺者被吊足了胃口,心想这女孩有点来头啊,她要表演的东西应该很新奇很厉害吧? 北赐拉开背包拉链,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破旧的二胡。 众卖艺者:“……” 这年头,虚张声势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是生意人,当然知道吸引眼球的招数多一招就是一招,不然凭小姑娘那把破二胡,怕是拉上半天都招不来一个眼神。但是小姑娘这法子虚张声势过头了。 北赐想的可就没这么复杂了。她纯粹想在一个干净又有艺术氛围下进行二胡表演啊。她对自己的技艺太有信心了,压根没考虑过靠别的招数吸引目光。 拉二胡之前,北赐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把二胡放到一边,十指交握在下巴处,默默祈祷:“神啊,请保佑我吧!保佑我演出顺利,赚得盆满钵满呀。不行的话,让我把今晚的买菜钱赚回来就行了。” 默念完,北赐这才在原地蹲下,伸手去拿地上的二胡。可是眼前突然一黑,怀里一沉,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众卖艺者炸出一声声尖叫,穿着报纸衣服的行为艺术者直接倒了下去,过往的市民们纷纷驻足围观惊叹。 北赐蹲在原地,僵成了一块木头。因为她感觉自己似乎抱住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接住了一个人,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千万得是活的啊,如果是死的,那可就太晦气了。北赐在内心狂喊,就差没有跪下来求神保佑了。等等!不会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动物尸体什么的吧…… 刚才她的右手条件反射揽住了从天而降的不明生物体,现在北赐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但她的手一动,脖子就立刻被搂住了。 “……”看来是活的。还会搂人。 北赐用双手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东西,一看,是一块黑布。 再看,好像是衣服。 低头看一眼,原来是怀中不明生物体身上穿着的黑斗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偷袭绝技。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气氛热烈,情绪激动。 北赐的周围落满了花瓣,五颜六色,是花圈那些花被风扬起又落下的。她抱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生物体,呆愣愣地蹲在花瓣中央。 “小朋友你还能听见声音吗?” “叫救护车!有人叫救护车吗!没有的话我这里叫了!” “两个都要救吧?上去看看那个黑色的是什么……” “是个少年!怕是活的!” “他从哪里来的?有人看清了吗?” “好像是上面掉下来的,太快了,就听见‘砰’的一声。” “是跳楼轻生的吗!这可糟了,砸到人了,这么给她砸下来,她的手脚可能已经断了。” “快把他们两个分开啊,小姑娘已经被吓得不省人事了!” “小朋友不要怕,救护车马上就到!” “谁上去接一下手?我看小姑娘快撑不住了。” 一位热心的中年男士走上来,想把那个压在小姑娘身上的黑衣少年抱开,但是怎么抱都抱不动。 北赐眨眼,再眨眼,回过神,猛吸一口气。脖子还被搂着,腿都蹲麻了,周围一片喧闹混乱,她的脑子也乱得像有一千只蟋蟀在互斗。 中年男士问她:“你还好吗?除了腿以外,还有哪里受伤的吗?” 北赐懵,“我……我腿也没受伤啊。” 中年男士惊讶:“这少年跳楼轻生掉在你身上,这么高砸下来,你怎么会没受伤?现在还能动吗?” “跳楼的?少年?”北赐再次低下头去看躺在自己怀里的人。他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下,脸也被宽大的斗篷帽沿遮去一大半,只露出略微尖秀的下巴,线条优美。皮肤白皙得有点不真实,薄唇的颜色淡得像粉白樱花。再往上就看不见了。 北赐伸手,正要掀开他的斗篷连帽,手腕突然被他抓住,一阵冰凉透入骨髓。 “带我回去。”他低声说。 4.不是鬼 明明是少年人的声线,刻意压低后听起来却让人觉出了几分深沉,分外独特。北赐看见了他开合的薄唇,黑色帽沿贴着白皙脸颊,色彩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叫人不敢逼视;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每一根手指都修长好看,骨节明晰。 幽诡的装束,神秘的气息,令人费解的出现方式,在万人攒动的喧哗都市里独独对她一人低语。面对这样一个黑衣少年,北赐有一刹那的恍惚,但随后,她看到的,是商机! “小姑娘,你还在听吗?”中年男士很热心,极力想把她从重压下解救出来,见她一直蹲着,他说:“要不你干脆坐下去,放开手,我来帮你移开他。” 北赐心想:我本来就放开了手啊,不是我抱着他啊,是他搂着我。 围观群众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多人在讨论是不是真的有人跳楼轻生,这么高摔下来砸中了人怎么没见血·光?这可奇了怪了;还有人在顺手拍照,兴许是觉得这满地的花瓣落红格外浪漫,突发的意外更是平添惊心动魄,少女抱着少年蹲在中央,静止不动,这一幕值得拍照留念,以供茶余饭后八卦闲谈。 北赐扭了扭手,怀里的少年竟然一下子就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把他自己那只漂亮的手缩进了黑色斗篷。 北赐心觉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便低下头,隔着一层连帽布料,在他耳边小声又飞快地说:“等一下我站起身,你继续搂紧我的脖子,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要出声,可以吗?” “带我回去。”少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古怪又固执,甚至连语调和声音大小都没变。 “这个……”北赐在内心快速衡量了几个回合,睫毛垂下来,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依旧在他耳边说道:“好,成交。抱紧我。” 她说完这句,果然感觉到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但是,北赐更希望这少年能用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啊,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抱起他,公主抱那种,千万不要把他摔下来才好。摔伤了说不定还得赔人医药费。 救护车的鸣声遥遥响起,已经从隔壁街道往这边驶来了。市立医院原本就在附近,方才的确有热心市民帮他们叫了救护车。 北赐听着这鸣声,皱着眉在内心悲呼:我们俩都根本没流血啊!苍天!人·民群众能不能把善良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手揽着少年的后背,一手抄了他腿弯,硬着头皮站起来的那一刻,心里只觉得:哇塞!回头一定要问问这位朋友的瘦身方法是什么!!! 因为他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北赐毫不费劲就把他打横抱起来了。难怪刚刚他掉在她怀里时,北赐并不觉得哪里受到了冲击,只是感觉怀中一沉,宛如接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小兔子。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注意到从自己口鼻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一部分喷到怀里少年人的下巴上了。他微微侧首,脸朝向她的胸口,安静不语。 “各位,各位!看过来!”北赐这两嗓子吼出去,周围的人群顿时静了七分,纷纷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北赐抱着小兔子……不,抱着黑衣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群众已然惊讶沸腾。 “不是说男孩子砸到女孩子了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啊,之前那小朋友一直蹲着起不来,我还以为她的腿被砸断了。” “那少年到底是不是跳楼轻生的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成这样赴死……” “刚才就一团黑东西掉下来啊,一瞬间的事,谁都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这不会是街头艺术表演者们的一种表演内容吧?” “正是!!”终于等到有人往这个方面想了,北赐转头对那位小声怀疑的人赞赏性地点头,满脸的自信与自豪,说:“这正是我们献给大家的仿真跳楼表演。身为人民艺术家,我们力求在平淡无趣中制造惊心动魄的美丽危险,在毫无防备中制造出其不意的平地惊雷,在麻木乏味中制造至死不渝的浪漫邂逅!” 围观群众:“啊……” 北赐调整了一下手臂,把怀里的少年往上托了托,一举一动颇为轻松,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片黑色羽毛。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抱着黑衣少年,绕着花圈内沿缓缓走了一圈,就差来一曲伴奏翩翩起舞了。 走完一圈,北赐端着传说中的人民艺术家的姿态,亲切又崇高地问:“各位可还记得,躺在我怀里的兔兔是如何出现这里的?”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忽觉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想来是被别人擅自取了个莫名其妙的绰号,少年心里郁闷了。但是,北赐心想,不能崩!!绝对不能!为了买菜钱! 有人回答道:“我记得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这人是之前刚好路过的,对那一声“砰”心有余悸。 北赐点头:“对!正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那儿,看到没?”她仰头看了一眼综合广场高耸入云的顶楼,继续说:“街头艺术中,最神秘伟大的表演总是让人真假难辨。你以为这是一起叛逆少年跳楼自杀案,可它却根本不是,而是我们是用全身心呈现出来的仿真表演。” 怀里人又僵硬了一瞬,想来是她刚刚的措辞又冒犯到他,让他郁闷了。 另一位街头卖艺的同行质疑了一句:“既然是表演,那他掉下来之后,你为什么蹲在原地发愣,明显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迟迟不敢起来?” “这位同行,你拉低了在场所有人的平均领悟力。”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老神在在地说着这样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好笑,但是她自己却十分严肃,接着说:“所谓仿真表演嘛,不真怎么行?况且,观看表演的大家,正是在我被‘吓傻’了那几分钟里,获得了完全真实的刺激性心理体验,这就是观看表演的价值所在,也是这场表演的灵魂所在。” 北赐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再编下去她快要抹汗了。于是立刻把黑衣少年放在平地上,起身与他擦耳而过时,小声叮嘱他:“跟着我的动作,一起做。” 少年把右手稍稍伸出,轻轻拉住斗篷左襟。他站着的时候,北赐才发现,这少年比她高了不止一点点。 她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清甜的嗓音赶紧说了句收场的话:“感谢各位捧场!你们的片刻驻足,让我们看见街头艺术表演的远大前程!感谢大家!” 北赐说完便诚挚地弯下腰,顺带扯了一下身旁人的斗篷,示意他跟着做。 少年果真配合,右手轻轻拉着斗篷左襟,陪着她弯了弯腰。 北赐松了一口气,听见围观群众的热烈掌声。这才直起身,自然而然地摘下头上的小绿帽,放在脚跟前,边看着观众们排队打赏支持,边笑容满面地鞠躬重复“谢谢”。 今晚的买菜钱不用愁了,明天的也不用愁了,以后好多天的都不用愁了。北赐私以为自己的脸皮又厚了一层,演技愈发超群,下辈子可以前往好莱坞一展身手。 太阳渐渐西沉,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地下娱·乐城的出口来往,最后一位前来打赏的人光着臂膀,竟然是那位裹着报纸表演行为艺术的同行。“很精彩!”他夸了一句,搓着手问,“你们表演团还招人么?” “……”北赐默默擦汗,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这个嘛,得问过我们的团长才知道。” 同行两眼放光,一激动,身上的报纸就抖了两抖,摇摇欲坠。他又弯腰往小绿帽里放了几张现金,紧紧握住北赐的手,“那劳烦你帮我问问!” 北赐顶着他炽热的目光哈哈笑了两声,“好说好说!” 在大城市,谋生容易赚钱难。北赐在中欧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除了那些旁门歪路子,唯一的一技之长就是拉二胡。一般情况下她不会轻易跑到街头拉二胡卖艺,因为这是她压箱底的法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时代进步太快了,她紧赶慢赶都赶不上,好在还有贫民窟可以让她落个脚,不至于无处可去。 风把地上的花瓣吹起,飘进了小绿帽里。北赐收起帽子里的钱,重新把小绿帽戴上。那黑衣少年还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像黑暗中的贵族,又像游荡在人间的幽灵。 帽沿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北赐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她。只是直觉应该甩掉这人,但先前在情急之前答应过要带他回去。总不好立刻就反悔不认,过河拆桥需要一定的勇气。至少,得让她酝酿一下措辞。 天近黄昏,菜还没买。北赐走到他面前说:“朋友,我等会儿要去一趟菜市场,你要跟我同行吗?” 这纯属客套话,谁知黑衣少年一秒都没迟疑就微微点了头。 北赐:“……”看起来有点难搞,这该怎么甩? 其实商场里就可以买菜,但是菜市场的价格实惠许多。北赐带着他步行去菜市场,他跟在她身后,步伐悠然,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容,简直像在散步一样。 北赐找话题跟他聊:“朋友,你的手似乎凉得很,是否贫血?” 之前被他抓住手腕的时候,那种渗透皮肤的凉意分明是从他的手指传来的。现在才初秋,气温暖和,而这少年还穿得这么密不透风,正常来说,手不会凉成那样。 身后的少年回答她:“不知道。” 北赐点了点头,又问:“有没有看过医生?” 他答:“不记得了。” “不记得有没有看过医生了?”北赐惊讶,停下脚步,转身去看身后的少年,“或许,我可以帮你把把脉。” 灿色黄昏,少年的脸依然被斗篷帽沿遮去大半,薄唇却是轻轻勾了一下,说:“好啊。” 这么几句对话,发生在这个高科技时代,无论怎么看,都诡异得不得了。但是两人都相当自然。 少年松开了那只拉着斗篷左襟的右手,掌心朝上,伸给北赐。 两人离了两步远,北赐一手托住他的手背,一手寻找他的脉搏。这才发现这少年黑色斗篷下穿的是黑色衬衫,袖扣闪着银辉,很是漂亮,也很现代化。 她解开他的袖扣,动作有点笨拙。少年那白皙的手腕展露在她眼底,隐约可见细小血管。北赐并着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处,没有感知到任何动静。北赐眨了下眼,指尖稍微往左移,触到他皮肤下的搏动,是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很稳。 北赐装模作样地搭着他的脉搏沉吟了一会,心里却越来越疑惑。从出现到现在,这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从天而降,砸到她怀里,却违背物理原理没有使她受到伤害;衣着罕见,不肯露脸,一问三不知,还提了个正常人不会提的要求。 北赐根本不会帮人看病,帮他把脉只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脉搏。因为她怀疑这少年不是人类。 下界当中,人鬼共存。人在阳间,鬼在阴间,但千百年以来,两者的界限早就不那么分明了,有不少鬼潜伏在人类社会,也有不少人去阴间游历过。厉害的鬼完全可以保持自己生前的人形,还可以寄附在他人身上。但鬼是没有呼吸心跳和脉搏的,也不喜欢阳光。 “如何?”少年歪了歪头,问她。 北赐轻声咳了一下,放开他的手腕,缩回自己的手,说:“你……体质偏虚,气血不顺,常有郁积之感,睡眠质量应当也不太理想,很有可能患贫血症,需要好好调节。”说到这里,她已经无形抹了几把汗,瞎编的什么啊摔! 少年的唇角又弯了弯,笑道:“食补行吗?” 北赐心不在焉,顺着他的话说:“食补自然是最好啊。” 他莞尔,“嗯,那你帮我补。” 5.露脸了 他虽然是在笑,却只有粉白樱花色的薄唇让人看得出来有变化,就那么往上扬了扬,身上其余地方都纹丝不动,一派稳若泰山,未免有点戏谑,说的话也有些无赖。北赐站在他面前,距离刚刚好,近到能说话,远到仰头也不能看见他那隐在斗篷下的眉眼。 她双手拉着自己身前的两条背带裤带子,仰着头叹了口气,说:“朋友,我实话跟你说吧,请你吃个晚饭我能请得起,但是收留你我还收留不起。” 少年依然不动,只说:“你说过‘成交’。” 北赐点头,“我是说过‘成交’。算我出尔反尔。”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伤害小朋友的事情,北赐觉得自己越活越能耐了,道德底线一降再降,很快就要降到零下水准了吧。 那少年却在这时轻点下巴,说道:“好吧,那就请我吃晚餐。” “……”他这么容易被甩,倒让北赐微微瞠目,心中还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她转过身,往前走,带路,双手背在身后,姿态老成地问:“你想吃什么?不要跟我客气。”有了钱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整个人都变得大方了,出手阔绰,连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闻言,少年无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随口答道:“补血的。” 北赐足下一顿,又继续往前,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虽然身后的小朋友的确有脉搏,但是他的种种古怪之处还是没得到解释,一身黑衣,皮肤白得不真实,还说要吃补血的,这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吸血鬼。北赐背着手,鹿皮小靴踩着街道,尽量自然地问:“对了朋友,我姓北名赐,赐予的赐。你呢?” “我么?”少年的脚步无声无息,语调多了一分轻松惬意,他说:“我没什么正经名字,小时候玩游戏总被人叫‘殿下’。” “殿下?”北赐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是玩角色扮演一类的游戏吗?你扮演哪种殿下呢?” 少年答她:“肯定不是人间的殿下。” 北赐思忖了一会,又问:“那是……仙界的?还是魔界的?” 一声轻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听起来很闲适,还有点百无聊赖。他反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神界或妖界的?” “你性别为男嘛,年纪又这么轻,扮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咯。神界向来不设‘太子殿下’这一神位;妖界群龙无首,只有三位妖皇三分天下,也不存在‘太子殿下’,所以只有可能是仙界或者魔界的。”北赐脱口而出,侃侃谈来。小绿帽子戴得略微歪,看起来调皮又活泼。 少年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我比较适合演仙界的殿下还是魔界的殿下?” 北赐摇了摇头,再次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说:“都不适合。这位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去扮演鬼界的吸血鬼。” “哦?”少年拉了一下斗篷左襟,那只露出来的右手修长好看,只是苍白过了头,他似乎又在笑,问:“何以见得?” 北赐朝他走近一步,仰着脸说:“你很害怕太阳么?一直不露脸。” 他的唇角往上弯,“你想看我的脸?” “也……也可以这么说。”北赐有点不自在了,怕他以为她只是浅薄无礼的花痴少女,又辩解道:“但其实我只是根据你害怕阳光这一点判断出你比较适合去扮演吸血鬼。” 少年的右手松开了斗篷衣襟,嘴角弧度未变,“借口很好,但终究是借口。” “……” 反正已经被他这么以为了,北赐干脆道:“所以朋友,何不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似乎在低头凝视她,紧接着说:“可以啊。” “对嘛!”北赐也笑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之情来,双手揽在自己的脑后说:“相识一场,真诚一点多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敛起了唇边的那一抹浅笑。伸出双手,长指捏着两边的斗篷帽沿,轻轻翻开,拉下连帽。他的脸一露出来,北赐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什么人事物都尽数褪色了。 少年十六七岁的面容,水嫩俊美,眉目胜画,眸中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睥睨神采,熠熠生辉,细碎中性的短发乌黑漂亮,衬得肤色白皙无暇。 真正相貌出众的人是不是总让人难辨雌雄的?这位朋友妖孽得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北赐望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印象中也曾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将中性美发挥到了极致。但印象里的那个人,比眼前这个少年要温柔许多。眼前这少年美则美矣,但叫人不敢近距离多看,因为他的容貌中有一种攻击之美,仿佛多看他一秒,就要被他侵略了什么似的。 “像吸血鬼吗?”他歪了歪头,问她。 北赐缓缓摇头,不由自主道:“小哥哥,我看你也并非落难之人,为什么会……”她想说,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一顿晚饭都吃不起呢?但是这样的问话未免唐突无礼,所以她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想来他也不会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少年抬手整了整层层堆叠在肩上的连帽,似乎不打算重新戴上帽子了。他沉默半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挑了眉反问道:“你称呼我‘小哥哥’?” “嗯?有什么问题吗?”北赐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称呼上面,继续揽着后脑勺仰望他。 他垂眸瞧她,说:“小孩,你该叫我爷爷。” “咳咳咳……”北赐着实被噎了一下,使劲眨眼,心道:这小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捉急? 她一个在人间活了几百年的高龄小姐姐,对着如此年轻水嫩的小朋友叫“爷爷”,怎么叫得出口?!北赐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比手划脚,千言万语,只憋出一句:“可你明明是个俊美小哥哥啊。” 少年稍微弯了腰,一双眼灿若桃花,对她说:“小孩,我演的可是殿下,怎么能被叫做‘小哥哥’呢?” 北赐:“……” 完了,遇上了一个疯子。 他逼近她,笑眯眯道:“就算不叫‘爷爷’,也不能叫‘小哥哥’。不如折个中,你叫我‘殿下’好了。” 北赐:“……” 现在她是不是应该撒腿狂奔啊?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很容易,但若要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那可就不容易了。 还没等她犹豫完,面前的少年突然蹲下去,一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蛮不讲理道:“你不叫,我就不放手了。” 北赐目瞪口呆,这,天理何在??? 他又委委屈屈地说:“你再不叫,我就说你欺负人了。” 什么鬼???北赐试图往后退,但显然被抓住了脚根本退不了,一动就差点要摔倒。 少年却不管,说到做到,蹲在原地放大音量:“大家快看啊,这里有位……” 北赐赶紧弯腰捂住他的嘴,“别别别!祖宗,我叫!我叫还不行吗!” 他仰脸看着她,弯着眼睛点头,那双漂亮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神色,看不出来是个疯癫之人,反而有几份气定神闲的捉弄戏谑之意。 北赐的眉尖抽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殿下,可以起来了么?” 这个称呼一喊出口,遥远的记忆破尘而出,她恍惚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松开那只捂在少年嘴上的手,小声严肃道:“我喊了,你快放开我。” “嗯,”他没放,依然蹲着说,“你发个誓,往后都称呼我‘殿下’,这样我就放开。” “……”北赐简直想一掌拍晕他。但考虑到两人顶多再相处几个小时,请他吃完晚饭就可以打发他走了,这个誓言发不发好像都没所谓。于是她继续咬着牙,举手发誓:“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不得好……” “不对。”少年打断了她的话。那个“死”字没说出来。 北赐没耐心,“又怎么了?” 他偏着头说:“我要你说——‘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 “……”这他妈!北赐想直接杀人灭口了!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照着他的话重复一遍:“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行了吧?” 蹲在地上的少年满意地笑了笑,放开她的小腿,站起身,整了整黑色斗篷,又是一位惊为天人的翩翩公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他轻轻掸着衣襟上看不见的尘,说:“其实我有个名字,平时没几个人喊,但却是家中长辈取的正经名字,叫做‘寐无张’。”几百年前没告诉她这句话,现在说也并不迟。 北赐无语极了,想翻白眼。所以这位朋友弯弯绕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她在知道他的真名之后依然叫他‘殿下’?这有什么意义? 寐无张伸出左手,尾指勾住北赐的背带裤带子,笑道:“走吧,带我去买晚餐的食材。” 北赐低头瞅着他那根纤长的尾指,结巴出声:“你,你拉我的裤带做什么?” 他坦然:“我有些路痴。怕与你走丢。” 6.见鬼了 菜市场跟贫民窟一样,都坐落在繁华都市的黄金地带,高楼大厦与脏乱差之间,似乎就只有一墙之隔,也不知道当地政府是怎么规划整合的,又或者是说,没法整合。自从北赐来到中欧这座城市开始,菜市场的位置就没变迁过,也成了她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寐无张安分守己,勾着她的裤带一路跟着她走。北赐不知道他是真的路痴,还是纯粹又在耍无赖贪好玩。 转过街角,进入门市,北赐默念了一遍今晚的菜单,稍稍侧首去问身后的人:“朋……” “嗯?”寐无张打断她的话头,这一声满含威胁意味。 北赐又想翻白眼了,用十二万分的好耐心改口道:“殿下,除了补血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试问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坏毛病,一定要别人喊他‘殿下’?他真当自己是哪一界的至尊人物么,要是换成平常的普通人类,早就把他痛打一顿了,谁有空陪着他玩角色扮演?也就只有北赐才能喊得这般顺口不别扭了。 闻言,寐无张认真思索了一下,问她:“晚餐是由你亲手烹饪的吗?” 北赐点头,也不隐瞒:“我家里吧,严格讲来,一共有四个人;不那么严格来算的话,就有上百人。今天的晚饭,就是不那么严格的家宴,我们会在露天下一起吃,主厨是我。”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也没说其他什么,只道:“是你亲手做的就好。我什么都吃。” 北赐看了他一眼,心想:真的?这么好养?可这少年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公子,无论是白净如雪的面相还是看似幽诡随意实则质地极好的斗篷,都不像个好养的孩子。莫不要到时候跟她走到贫民窟入口就落荒而逃了。 正是黄昏时候,菜市场里人挤人,哄闹非凡,各种菜蔬肉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笼罩在整个市场的一楼上空。 北赐下意识又回头去看寐无张,见他神色未变,怡然自得地走走看看,好像并不觉得脏或难闻,一派悠闲之姿。北赐问他:“你以前来过菜市场这种地方吗?” “嗯?”太吵了,讲话声很难听得清,寐无张往她靠近了些,“你说什么?” 北赐用更大的音量重复问道:“我说,你是第一次来菜市场这种地方吗?” 他笑,“算是吧。” 北赐边挑茄子边随口跟他聊:“那你扮演的一定是仙界的太子殿下。” 寐无张看着她的手指摸过那些深蓝色的茄子,反问:“怎么说?” 北赐说:“我猜的。用排除法猜的。因为魔界的殿下从小就被摔磨培养,不会这么娇生惯养的。那就只有仙界的太子殿下了。”说完,她才发现自己间接把寐无张也算进了娇生惯养的范围,赶紧跟他道歉:“不不不,我并不是在嘲讽你不吃苦,只是正好就说到了这里,你知道吧?” 寐无张却好似不在意她后面那句话,只是问:“你对其他六界的事情都很了解?” 北赐想了想,“也不能算是很了解。就是,你要站在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的立场去理解,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消遣活动,时间又多,闲得无聊嘛,看的志怪闲书自然就多了,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多。” “原来是这样。”寐无张又笑,笑得耐人寻味,边笑边问:“那你又是从何得知魔界的殿下是从小吃苦的?我看过的闲书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个啊,等等。”北赐从斜挎包里找出零钱,付账,跟老板娘说了句“谢谢”,拎起那袋茄子,带着他继续往人堆里挤。 两人被人群挤得挨在一起,北赐甚至感觉自己的后背咯到了什么,想来应该是他那根勾在她裤带上的尾指。北赐侃侃而谈:“你看的那些读本是不是只介绍了魔尊的大儿子也就是魔界的大天王?是不是把他当做魔界的继承人了?其实呀,我告诉你,大天王根本不是魔界的继承人,不信的话你想想,是不是从来没人称呼他为‘殿下’?” “嗯。所以魔界的继承人另有其人?”寐无张一出声,北赐才惊觉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咫尺之近。 她接着说:“当然另有其人。你想啊,魔界既然有大天王,那肯定就有小天王。” “略有耳闻。”寐无张收了收尾指,悄无声息地把她的脚步拖慢了一些,问道:“你是想说,小天王才是继承人?” 北赐边寻找土豆,边点头道:“很少人知道那位小天王的,你略有耳闻就算不错了。他才是真正的魔界殿下,从小就吃好多苦的。” 寐无张歪头看着她的侧脸,笑道:“小孩,你懂的还挺多。” “喂,”北赐回过头来,双手叉腰对他说,“我们的年龄相差的也不多吧?在你眼里我竟然是个小孩?!” 他略一挑眉,也不多说什么。转而伸手指了一下左前方的摊位,说:“那边有土豆。” 北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哎,还真的有!”立刻转身挤过去,等买完了土豆,北赐才想起一个问题:他怎么就知道她在寻找土豆?貌似她没说过吧。 北赐一回头,见寐无张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她想问什么,终究没问出口。只得带着他继续去买菜。 两人站在卖鱼的水池外等待鱼老板杀鱼时,北赐手里已经提满了各种袋子,沉甸甸的,她用两手一起拎着,垂在薄荷绿的裤管之间。寐无张垂眸盯着她手上的袋子瞧,北赐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交织着冷与热,很奇怪。 北赐低头,又抬头,来回观察了几回,发现他目光的准确落脚点好像不是那些袋子,而是她扣着袋子的食指和中指。他在看她的手指。因为拎的东西太重,她的指腹中间被勒出了一道泛白的痕迹。 北赐刚想开玩笑说让他帮忙拎一些,却忽然感觉手上的袋子轻了许多,就像一大半生的食材突然不翼而飞了一样。她困惑地低头去看,明明一袋都没少啊,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轻了?连她手指上的勒痕也不见了。 北赐皱着眉再去看寐无张的脸,他却已经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还是一派漫不经心宛如看风景一般的神情。北赐小声嘀咕:“见鬼了……” 鱼老板正好在这时把杀好且分了块的鱼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北赐刚想腾出手去接过来,另一只漂亮好看的手却抢在她前面把袋子拎了过去。 寐无张笑眯眯地说:“我喜欢吃鱼。” “哦……”所以鱼就得由他来拎???是这个意思吧? 北赐数了数,还剩下几样食材没买齐,她说:“等会儿我们乘公共电车回去。” “嗯。”寐无张没说其他,跟在她身旁,莫名有点乖。 北赐留意着他的反应,却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是感觉他像个小朋友,比汤姆和杰瑞乖多了。但这个举止不同寻常的少年,实在不像人类,她总得要留个心眼注意着他,比如看一看他是不是第一次乘坐现代化的动车之类的。 北赐放慢了步伐,转头问他:“朋……殿下,你知不知道神界的守护神大人?” 寐无张侧过脸,笑着睨了她一眼,答道:“略有耳闻。” 北赐心想:怎么又是这个答案?难道他对所有事情都是略有耳闻吗?北赐把小绿帽的帽檐方向歪到一边,接着问:“你是守护神的信徒吗?” 寐无张放开她的裤带,走到她面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倒退着走,与她面对面,那袋鱼在他身侧轻轻晃着,他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像吗?” 北赐眨了一下眼皮,沉吟片刻,实诚地说:“你的衣着打扮跟传说中的守护神挺像的,但是网上和书里描述的守护神好像没你这么嫩。所以我猜测你很有可能是他的忠实信徒。” “嗯?是吗?”寐无张挑高一边的俊眉,问她:“人类描述的守护神是怎样的?” 北赐言简意赅:“强大,神秘,任性,爱听好话,容貌略丑。” 他又笑了,笑得不以为然,没有立刻说什么,食指挑着那个鱼袋子轻轻晃。 “不过,”北赐补充道,“人类口口相传的东西多半七分假、两分夸大、一分真。我倒认为守护神是个真性情的神,而且主神仰光很有可能在利用他。” 寐无张笑着垂下眼眸,一语道破:“可是小孩,你也是人类中的一员。”言下之意,你的看法也顶多只有一分真,搞不好连一分都没有。 北赐不服气,“那你呢,你对守护神有什么看法?” “守护神啊?”他晃着袋子,口吻漫不经心,“爱打架嘛。” 闻言,北赐忍不住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没有其他了?”信徒不应该对自己所信仰的神极为了解的吗? 寐无张轻点下巴,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说:“我没有信仰。” “那真是抱歉了。”北赐感到不好意思,要知道,在人间,随便给别人安一个信徒之名可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寐无张却突然对她的博闻强识和见多识广感兴趣了,饶有意味地问她:“仙妖你都懂这么多,那精灵族的事情你了解吗?” 北赐仰脸看他,笑起来双眼就成月牙状,她学着他的样子,歪头道:“你想知道精灵族的什么?” 问完这句,她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转头四顾,发现四周围竟然一片空旷,整个菜市场都空了,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灯影幢幢,死气沉沉,恐怖得很。 7.继续装 人群和果蔬肉类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菜市场空壳子,热闹喧哗突然转换为死寂阴森。 北赐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人在世间行走多年,这种情况已经被她遇到过不下几十次了。因为这些年来,她经常往鬼界的阴间溜,来来去去溜多了,身上沾的鬼气难免重了些,即使在人间,走着走着也会突然走进鬼的领地,或者一不小心撞到鬼。 北赐望向寐无张,跟他说:“哎朋……殿下,我们可能是遇到了邪气的东西。你别怕,跟着我走就行了。” 寐无张还在晃他手里的那个袋子,半敛着眉眼,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在看她,逆着灯光站在那里。北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好。” 北赐本来是双手一齐提着大包小包,虽然从方才开始便变得很轻了,但是袋子的数量有点多,以至于她没法用一只手拎住全部袋子,现在想腾出一只手都腾不出来。她再次看向寐无张,哈哈笑了两声,“殿下,你要不要考虑帮我分担一些。真是不好意思啊。”她指的当然是手上的这些食材,身为请客的人,让客人帮忙拎东西可算不上厚道。 寐无张从容地走前去,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大包小包。北赐连忙道:“不用拿全部,拿一部分就行啦。”她本意不想松开全部袋子的,但不知怎么的,手上没由来一松,一眨眼,那些袋子就全被他拿过去了。“……” 寐无张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北赐一身轻,也不再纠结了,只是又哈哈笑了两声,“也对,那就先辛苦你啦。” 她转过身背对他,抬起手,右手食指的指尖在自己额间的眉心坠上贴了一下,闭上双眼,透过眉心坠重新审视周围的场景。这才发现俩人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破败腥气的屠宰场,几条黑影慢悠悠地飘过,大概是未成形的低级鬼魂。她四处张望,寻找出界口,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怎么走?” 北赐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旁边退去,回头见是寐无张,她摸着心口吁气,“殿下,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何时靠近她背后的寐无张一脸无辜道:“可你不是普通人对不对?” 北赐正了正自己的小绿帽,避开他的视线,说:“我也想我不是个普通人,但我就只是个普通人啊。这个,”她指了指自己额间的玉石眉心坠,“这是跟民间的奇人异士求来的,用来自保,勉强管点用。” “哦——”寐无张点了点下巴,稍微拖长了尾音道,“这样啊。” “是啊。”跟他说话之间,北赐看到了屠宰场左边的尽头有一扇门,被风吹得前后摆动,那是这里唯一会动的东西,显而易见就是出界口。她带路往前走,对身后的人说:“不用怕,很快就可以走出去了。” 寐无张一手轻巧地拎着一大堆食材,另一只手单独提着那袋鱼,还在晃来晃去,时不时看一下北赐,然后说:“幸好有你在。” 瞧他这么乖,北赐笑笑,放慢脚步直到跟他同步,内心的保护欲蹭蹭蹭地往上蹿,差点就伸手去摸他的头顶了,她说道:“没事的,我经常遇到这种境况,凡间很多这种鬼事,但其实鬼没什么可怕的,他们除了长得丑一点、外加爱恶作剧捉弄人之外,其他方面还不一定有人类厉害呢。” 寐无张笑眯眯道:“这样吗?”说完又状似恍然大悟地补充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 “……” 北赐总觉得这少年是在装模作样地满足她的保护欲,不然为什么他笑得这么假呢?语调也这么虚伪,真是,又让人无法挑出不满意的地方,头疼。 北赐指着屠宰场里那扇摇摆的木门,也可以说是菜市场里一个靠墙的小摊位,跟他说:“我们走到那边就行了,待会儿不要出声。” 寐无张答了句:“好。” 北赐带着他避开那些飞来飞去的鬼影,眼看快走到木门前了,天花板下的老旧吊扇却在这时齐齐转动起来。北赐看得见也听得见,脚下一顿,转头去看寐无张。寐无张配合地往她身边躲,同时问道:“什么声音?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 北赐完全看不出来他有一丁半点的害怕,但他都这么问了,又不好不答他。北赐只好说:“是我们头顶上的吊扇。”不对,虽然这少年很是淡定,但他是看不见屠宰场的,他只看得见菜市场,而菜市场的天花板上并没有安装什么吊扇。 北赐无意识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告诉他:“其实你现在看到的场景都是假的,是鬼的恶作剧,我们并不在菜市场。但我可以用这个坠子看见真实的场景,真实的场景里有吊扇。”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没事的,都是雕虫小技,先不要动。” 寐无张“嗯”了句,却是眯着眼在看她捏耳垂的小动作。 两人站在原地没动,北赐静静等着,等待木门或吊扇中的某一方先停下来。因为现在两者都在动,她也分不清哪里才是出界口。心想不会要她动用自己的压箱底法宝吧? 等了片刻,寐无张已经无聊到开始数手上的食材袋子数量了。北赐看他一眼,有些无语,然后从斜挎包里取出她的二胡,没办法了,汤姆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不能在这里跟一堆小鬼耗下去了,只能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走出去了。不过,北赐感觉,无论她做多么奇怪的事,身旁这少年都不会惊讶。 曲调响起,周围立刻有鬼吼鬼叫伴随而响,尖锐恐怖,是那些小鬼在逃窜撤退。 寐无张闲闲立在旁边看着她拉二胡,薄唇微翘,那神情简直像是在欣赏表演一样。北赐默默抹汗,心想这少年果然不简单。寻常人目睹这种景象,早就吓得汗毛倒竖了。 一曲未完,热闹的人群回来了。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的菜市场。北赐收起二胡,听到旁边的少年笑着说:“成功了。” “嗯……是啊。”她抬头望他一眼,见他神情无异。本来都已经想好了借口说这把二胡也是请隐世大师开过光的,但既然他没问,北赐也没多说什么,刻意解释的话倒显得有点心虚了。不如就这样吧,反正请他吃完晚饭,两人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北赐带着寐无张把剩下的几样食材也买了,期间她的口水话特别多,不过不是对他讲的,而是跟菜市场的大叔大婶们胡乱在聊,一刻也不停,生怕自己停下来,身旁的少年就会逮着空问她什么。 寐无张就那么浅浅笑着看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她走。 走出菜市场,北赐看他身量高挑修长,不算是多么强壮的人,却一手拎着一大堆袋子,忍不住道:“我也拿一些吧,你一个人拿太重了。” 寐无张侧了个身,不让她拿,只说:“我不觉得重。” 北赐无奈,“好吧。那我们快点去乘车吧,到了车上你就可以放下它们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公共电车上,因为正逢下班时候,人流达到高峰,一眼望去根本没有空的座位。两人站在车厢的中间位置,北赐扶着旁边座位的边沿;寐无张斜斜靠着背后的一根固定杆,脚下放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宽度,面对面而站。 北赐很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举止,发现他不太像是第一次乘坐汽车的样子。 少年的黑色斗篷垂到脚踝处,因为站姿的缘故,之前一直没有完整露出来的鞋子这会儿倒是全部可见了。北赐低头瞅着他的鞋子,眉尖不自觉抽了抽。他穿了一双她绝对不陌生的鞋。黑色软毛兽皮,侧边用金线纹了一些古老的对称图腾,裹着一双修长的小腿,一直到半膝。 现代的人类社会根本没几个人会穿这样的兽皮靴子。跟北赐脚上的这双很像。 北赐咳了两声,悄悄抬眼看他的脸,见他懒懒散散地倚着身后的固定杆,正在望车窗外的夜景,沿街的斑驳灯光把他的五官照得影影绰绰,精致如斯,竟是好看得不像真人。 北赐闲聊般地问起:“殿下,往后你打算去哪里?”她没问他具体来自何处,是因为,这种问题很容易引起对方的反问,而连她自己面对这个问题都不好直接跟别人说真话,所以不问才是最稳妥的。 寐无张转过脸来看她,唇边还是挂着他那种特有的微笑,似是无所谓地答道:“没什么打算,随便流浪吧。” 他明明就不像是无处可归的流浪儿,北赐阅人无数,这一点一看就能看出来。她换了种方式问:“是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 寐无张站姿慵懒,双手交叉,白皙长指随意搭在自己的手臂外侧,沉默了几秒,答:“也谈不上什么变故吧,不过是半夜来了场地震,村子里的人几乎全丧命了,逃出来的人自然也无处可去。” “那是……级数很强的地震了。”北赐喃喃道,一不小心戳中了人家的痛苦回忆,她有点无措。好一会儿,又难以置信地试着问:“你来自小山村?” “嗯。”寐无张答得很自然,歪头反问:“怎么,我不像?” 北赐哈哈笑道:“的确不太像……”浑身上下没一处像,尤其是那双兽皮靴子。 他似乎有些困倦,抬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呵欠。看得北赐不由自主觉得好笑,因为他连打呵欠都特别优雅高贵,再联系他刚刚说的来自小山村,莫名让人想笑。 寐无张在这时说:“好困。你讲些好玩的东西给我提提神吧。” “啊?”北赐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措手不及,她拉了拉自己的背带裤带子,缓冲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精灵族。”寐无张显然还记着之前在菜市场时俩人没说完的话,他低眸,换了个站姿,左脚·交叠在右脚的鞋尖前面,露出左脚靴子上完完整整的图腾。北赐盯着那图腾,无声无息地把自己的左脚往旁边挪了挪,直到她左脚上的鹿皮短靴恰好被旁边的座位挡住。她不知道这少年先前有没有注意到她的靴子。 寐无张说:“谈谈那位失踪了的光明先祖,如何?” 北赐抬头,轻轻眨眼,“怎么谈?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寐无张挑高了一边的俊秀长眉,“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 不待她说什么,他又说道:“我问你答,可好?” 北赐点头,“好吧。” 寐无张腾出一只手,支在另一只手臂上,托着腮,看着她,问:“光明精灵的先祖,赠尔光明,是男还是女?” 北赐用小指挠了挠下巴,侧头看向车窗说:“听说是男的。不过,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女的吧。你觉得呢?” 寐无张轻声笑,意味不明,不答,再问:“它还活着么?” 北赐依然看着车窗,“十之八·九不在了吧。但我比较相信奇迹,哈哈。” 寐无张也看向车窗,在车窗玻璃上的倒影捕捉到她的水灵双眼。他弯起桃花眼,笑问:“有传闻说它跟神界的守护神关系密切,是吗?” 北赐对上倒影里的他的眼睛,忽而有点结巴:“应该……没、没有吧?” 他紧接着问:“跟殿下呢?” “什么?”北赐转头,话音刚落,一个刹车,她往前跌去,扑到寐无张怀里,手臂被他扶住。寐无张在她耳边说:“没关系。别紧张。只是闲聊消遣罢了。” 北赐愣愣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没紧张……” 寐无张轻轻笑了,扶着她站直身,拉开距离,回到各自所站的位置。他没再说话,望着窗外,眸中含笑,笑意凉凉。 北赐摸了摸额角,明明没有流汗,但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出了满身汗,整个人都坐立不安,眼珠乱转,又瞥到他的靴子,咦,怎么??? 北赐使劲揉了揉眼睛,可不管她怎么揉,这会儿看见的他脚上的鞋都不再是方才看见的那双兽皮靴子了,没有金线,没有图腾,就只是一双现代化的男士高筒皮靴,半裹着他那双修长的小腿,赏心悦目的同时,也让她困惑不已。 北赐皱眉看他,那眉眼,那容貌,不可能是假的,一定是本尊,因为人间不能用假相。可她确定自己不曾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所以靴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用了障眼法?哪双鞋才是假的? 寐无张在这时站直身,一手抓着固定杆,偏着头,额角也抵在固定杆上,漆亮的双眼忽闪忽闪地看着她,慢腾腾道:“好像有点饿。” “……” 他这副样子比三岁时候的汤姆和杰瑞更能唤醒北赐的母爱情怀,啊,真是……她回答得不经思索:“很快就到站了,我厨艺很好的。” 寐无张笑着睨她,那神情仿佛在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信’一样。北赐轻咳,说:“真的。”她心里在想:待会儿该用什么方法试探出他穿的鞋到底是哪双呢? 8.金图腾 公共电车并不直通贫民窟,他们在路口下车。北赐又想去帮忙提那些食材袋子,但寐无张根本不给她机会,一根食指挑着一大堆,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 北赐走在前面带路,其实根本不用带,因为入口只有一条小巷子,沿着它一直往里面走就是了。寥寥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能照亮周围。巷子两旁的建筑老旧又破败,看起来每一幢都是摇摇欲坠的危房,有些还拆迁到一半,残砖断瓦的,没人管。 北赐边走边说:“里面有个大院,大院里的人比较多,大多数是小孩子和老人家。可能会很吵、觉得你很新奇,但他们都没恶意的,你别害怕。” 寐无张说:“好。” 北赐是真的没察觉出他有任何嫌弃之情,这给两人都免去了许多尴尬。低头时,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靴身的刺绣纹饰被夜色遮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车上时为什么会害怕被寐无张看见左靴上的图腾。她不应该紧张的,她没有紧张的理由。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兽皮靴子本没什么稀奇的,人间也一度流行过,上界到现在还在流行,假如寐无张来自上界,穿这样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见的,是上面的图腾。在车上时,北赐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图腾纹饰——鹰身鹿头,翅角共存。开创这种图腾的人就是她。几千年来只用过三次,两次用在自己身上,另一次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无张的靴子上的完整图腾时,北赐一下子就慌神了。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可能:一,他是上界派来找她的,他用障眼法在试探她;二,他是某人,他穿的就是那双兽皮靴子,后来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个可能概率很小,因为脸对不上。 北赐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查探他脚下穿的那双鞋子的真实面目,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各种可能验证出来的结果。 走着走着,大院里的欢笑吵闹声隐约可听见,北赐停下来等身后的人,笑着跟他说:“到啦。” 寐无张挑了下眉,乖乖跟着她往里面走,还未走近,仰头就看见两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许多的大树,树上的长条红灯很显眼,数都数不尽,在枝丫间飘荡,染红了院子的半边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无张听到她跟别人说:“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后跟着北赐穿过这堆热闹的人群,往其中一间灯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这是厨房,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北赐指着宽案几,让他把食材放下,说:“放那儿,辛苦你啦。不知不觉让你当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无张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干净。 北赐弯着腰捣鼓了几下壁炉,再转过身来时,厨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北赐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纯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也听不清他是否有说话。 杰瑞拎了一包碎煤块跑进厨房来,往墙角一扔,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北赐姐姐,带一个朋友回家,就是你说的大事吗?” 北赐纳闷:“哈?我说过要做什么大事吗?” 杰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场的厕所里说的!” 北赐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声点!你肯定记错了,我从来不在厕所里做规划。”她想起阿茨婆婆,又问杰瑞:“你们让阿茨婆婆泡澡了吗?她有没有好点?” 杰瑞在帮她做糖浆,摇头晃脑道:“泡过澡了,婆婆在隔壁玩扑·克,不过她又输了很多。”北赐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有精神打牌了,那就是好多了。 杰瑞问:“北赐姐姐,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呀?” 北赐想了想,说:“萍水相逢的好人吧。”其实她认为寐无张应该不是人类,但是小孩子显然没必要知道这么多。而且她说的这个答案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北赐让杰瑞把汤姆找来,“叫汤姆来帮忙,你去带殿……”她咬了一下舌尖,生生把后半句吞回去。真可怕,竟然差点就脱口而出‘殿下’了,太快习惯这种事情可不算好。北赐再次摇头,说:“杰瑞,你去带那位小哥哥逛逛,别让他无聊了。” 杰瑞不懂道:“可是姐姐,我们这里有什么好逛的?”除了一个大院子,到处都是挨挨挤挤的矮旧房屋和交错的狭窄暗巷子,难道让他们去巷子里组队抓老鼠么?可抓老鼠应该是汤姆擅长的吧。 北赐低着头整理食材,笑道:“我不管,没什么可以逛的你也得给我编出值得逛的地方来。” 杰瑞用双手捏着自己的耳垂尖往外走,苦恼道:“好吧,我努力编一下……” 北赐瞅他一眼,无奈地朝他喊:“喂,别学我揪耳朵,说你多少回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习惯,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学学她身上那满天繁星似的闪光点,她的小毛病倒是被学得有模有样。 不一会儿,汤姆进厨房来,不情不愿道:“北赐姐姐,我跟黑衣服的哥哥玩得正开心呢。”这是被中途打断,又被叫来帮忙做饭,不开心了。 北赐假装没听出汤姆的不开心,挽着袖子问:“你们玩什么?” 汤姆答道:“射靶游戏。” 闻言,北赐多问了一句:“他厉害一点还是你厉害一点?” 汤姆这才稍稍开心了点,不自觉挺起腰说:“当然是我。我射靶一向是最准的!” “是了是了,”北赐点头,又哄他说,“你烧炉子也一向是最好的!所以我才必须要你的帮忙呀。” 汤姆:“……” 北赐笑笑,开始忙活。其实只是因为杰瑞比较乖,性情比较温吞友好,适合跟寐无张那种陌生客人相处;而汤姆比较少年人心性,也很自来熟,她怕寐无张被吓到。所以才让汤姆进来厨房。 北赐的厨艺好是整片贫民窟都认可的事实。当然,现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早几百年前的厨艺有多糟糕,那叫一个往事不堪回首啊,简直不能二次回忆。那时候她刚到人间,过期食品之类的什么都吃过,唯独吃不下自己做的饭,因为味道实在太惊悚了,并且还绕齿三日。 烘焙着点心,熬着汤,烤着鸡。好像暂时没什么需要忙的了,北赐得了点空闲,擦干净双手走到厨房门口,想看看杰瑞把人带哪儿逛去了。但是她把院子各个角落望了个遍也没看见他们的身影,正要转身进去,却见一片绿叶旋转着往她胸口飞来,最后准确地卡在她的围裙口袋边沿。 北赐拿下这片绿叶,直觉有点不对劲,下意识抬头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对面屋檐上的一道身影。 月色下,依稀可辨认出那一袭宽松又修身的斗篷装,是寐无张。他还戴上了连帽,支起一腿坐在屋顶边缘,另一条长腿径直垂下,在半空中悠闲地晃。一手随意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里……可不正拿着一截带叶子的树枝么? 想起方才汤姆说黑衣服哥哥射靶没有他厉害,北赐突然笑了,双眼弯成月牙状。能把树叶当成飞镖来用的人,她倒想知道这位黑衣服哥哥射靶为什么还射不过一个小孩。 一弯明月挂在夜幕中,成了屋顶上的人的背景。寐无张百无聊赖,扔了树枝,撑着下巴坐在那里,与厨房门口的北赐无声对望,谁都没有说话。主要是,隔得有点远,估计说了什么话对方也听不清楚。 明月衬着他的身形轮廓,有些遥远又有些清冷,熟悉感涌上北赐的心头。这么望着望着,北赐的内心忽而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她想跳过探查靴子的步骤,直接检查他的左手手腕。然后再找机会去一趟鬼界打听消息,确认一下,某人是不是跑到人间来了。 “北赐姐姐,好像什么东西烤焦了!” “哎呀糟了!” 9.障眼法 把鸡烤焦了之后,北赐就不敢再大意了,一直到开饭前,她全程都守在厨房里,忙上忙下。 大院周围的贫民窟区域,一共住了百来口人。有时候大家会聚在院子里一起吃个饭,就像今天晚上一样,格外热闹。 各种食物都端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北赐一个人,她解开围裙,脱下来挂在壁橱上。这才重新想起寐无张,赶紧跑到门口抬头望去,但是对面的屋顶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北赐心想:他应该会自己爬下来去吃晚餐的吧? 可等北赐去了院子,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一角坐下来,瞅了两圈也没瞅见寐无张。她招手问汤姆:“那位黑衣服哥哥呢?” 汤姆疑惑道:“他不是去找北赐姐姐你了吗?刚刚他说要去找你。”于是她又从热闹的餐桌上挤出来,回到厨房,果然见黑衣少年立于其间。 北赐莫名松了口气,跨过门槛踏进去,喊他:“殿下。” 这一声‘殿下’喊得如此自然而然,倒让寐无张挑高了一边的眉,转身来看她一眼,又指着墙上的石英钟告诉她:“钟歪了。”他进来好几分钟了,之前一直在凝视那个钟。 北赐微愣。关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物并用严肃正经的态度指出来——这正是她记忆中的某人会做的事。 愣完之后,北赐哈哈笑了两声,说:“不是钟歪了,是这座房子有点歪。你没发现吗?” 听她这么说,寐无张环顾四周,也笑了。这整座小屋子都是倾斜的,竟然还能屹立不倒,实属不易。 北赐看他姿态闲适,似乎丝毫不记得晚饭这回事,便问他:“你不去吃晚餐吗?汤姆说你找我?” 寐无张只说:“想在这里用晚餐。” “你不会是怕生吧?”北赐半开玩笑,说完又观察他的神色,想到他先前从一群孩子中抽身而出、独自坐在屋檐上的样子,她更加肯定了,点着头道:“原来了不起的殿下竟然也怕生人。” 寐无张不说话,靠着案几边沿,抱着手臂,低着头,懒懒散散地用鞋尖踢着地面。半晌,薄唇间才幽幽地飘出两个字:“饿了。” 少年这般别扭又委屈的模样,看得北赐顿时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在这里吃晚饭吧。” 寐无张立刻对她笑眯眯,说:“好。” “……” 北赐真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专门在等她这句话的。北赐找出两个汤碗,先盛了一碗放在他身后的案几,对他说:“你要的,补血的。” 寐无张侧过身,垂眸看着那碗汤,各种大大小小的食材浮在热气腾腾的汤上面,他勉强辨别出其中有红枣和山药。寐无张一手撑在案几上,懒懒地看着她盛汤的背影,突然说:“好久没喝过热汤了。” 北赐一怔,手上拿着的汤碗差点摔进了锅里,她微微一笑,没接话,继续盛汤。 壁炉前有一张半腰高的长木凳,北赐端着碗往木凳上坐下,寐无张也跟着她,在她旁边坐下。温暖的火光把两个人的脸庞照得微红,汤的香气弥漫着。 北赐观察他喝汤的动作,看一眼,移开;再看一眼,再移开,低下头喝自己的汤,然后才问:“怎么样,好喝吗?” 寐无张喝得专心致志,闻言,调羹一顿,答她:“作为一个吃完上顿没下顿的人,我不挑食。” “……” 北赐默。直觉告诉她,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比较好。 寐无张喝了两口,又停下来说:“要是能一直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就好了。” “……” 北赐继续默。这小朋友段数真高,先是‘好久没喝过热汤‘,再有‘吃完上顿没下顿’,最后干脆‘要是能一直有汤喝就好了’,还间接把她的厨艺给夸了一遍。北赐若不是活了几千岁,怕也会被他三句话就说得心软,忍不住就收留了他。幸好她活了几千岁,不吃这套苦肉计外加甜嘴巴。 北赐伸直双腿,脚逼近壁炉那边,鹿皮小靴在火光前晃啊晃,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感叹道:“好舒服。”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跟寐无张说:“殿下,你手脚凉,要不试试像我这样烤烤火?” 寐无张端着汤碗,秀气的长指扶着碗边沿,斜眸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尔后微笑着说:“好啊。” 他往前伸展了双腿,比她的腿长许多,这么一放,他的鞋底离壁炉更近。火光跳跃,暖度蔓延,北赐紧紧盯着他那双鞋,盯了许久也没盯出什么变化来,寐无张的脚上还是穿着一双男士高筒皮靴,而不是那双绣有金图腾的黑色兽皮靴子。 火可以照出一切障眼法,上界的法术在人间本就有诸多限制,不管是仙妖还是精灵,其所使用的障眼法都会在火光面前慢慢失效,显出原形。但是他的鞋子没变。北赐几乎可以肯定:先前她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那双黑色兽皮靴子,才是这少年使的障眼法。 北赐的双眼冷了下来。为什么?他在车上为什么要用障眼法?或者说,寐无张接近她、试探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探明她的真实身份,那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当场证明,因为北赐早已露出了很多马脚。可他没有。 他非但没有戳穿她的真实身份,好像也并没有很用心地在隐瞒他自身的古怪之处。 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寐无张除了没有直接明说他自己来自何处,其他的行为举止简直就是毫不避讳,明目张胆,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被北赐猜到他是从上界来的。 思及此,北赐不自觉皱了皱眉,视线仍然停留在他的鞋子上。她暂时还想不明白这少年到底想做什么,但既然他没撕破伪装也貌似没有恶意,北赐认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假装不知、岿然不动,看看他意欲何为。 还有,虽然脸对不上,兽皮靴子也是假的,那他是某人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但不知为何,北赐总在某些瞬间和细节之处怀疑他是某人,她必须得找机会验证一下。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北赐立刻把视线从他鞋子上移开,抬眼就对上了寐无张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他歪着头问:“你是想让我烤烤火呢?还是纯粹想让我伸直双腿方便你欣赏呢?” 又到了发挥演技的时候。北赐直接忽略掉他那意味深长的问话,重新看向他的鞋子,若有所思道:“我数了两遍,你这鞋的侧边针脚竟然一共才七十六个,普通的鞋至少有上百个针脚。所以我在想,做一双你穿的这种鞋是不是比较省材料啊?那我得空了可以给汤姆和杰瑞各缝一双,挺划算的样子。” “这就是你盯着我鞋子看了五分钟的理由?”寐无张边问边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还有其他理由吗?嗯?” “……” 北赐低下头喝汤,喝得啧啧作响,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心想:我骗你骗不过,难道装死还装不起吗? 寐无张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但却放过了她,主动转移话题:“不知道这一带的治安环境如何。” 北赐从汤碗里抬起头,吞下嘴里的一口汤,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接话:“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其实我们贫民窟这里不存在治安。因为太乱了,政府束手无策,所以干脆不管了。” 他的双腿换了个姿势,一腿交叠在另一腿上,惬意地摇着,说:“那也就是说,我今晚很有可能在睡梦中被人掳走。” “……” 他语调从容,北赐完全看不出他有丝毫害怕被掳走的担忧之情。虽说如此,但她也总不可能继续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否则未免太冷血了。于是北赐只能再次顺着他的话聊下去:“嗯……你不嫌弃的话,大院周围还有空房子,我可以给你收拾出一间来。跟我们住在一起很安全。” 寐无张停下了摇腿的动作,转头看她,“可以吗?” “嗯,”北赐点头,“当然可以啊。” 说完这句,她把碗里剩下的汤也喝完了,再一抬头,见寐无张正托着腮在看她,目光很是复杂,仿佛交织着很多情绪一样。北赐眨了下眼,问:“怎么了?” “没。”寐无张依然看着她,说:“只是,我很久没遇到好人了。” 北赐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看他手上的汤碗已经空了,便问:“你喝完啦?要再来一碗吗?” 她伸出了手,寐无张顺从地把碗递给她,说:“好。” 北赐拿着两只碗起身去盛汤,心里莫名就有点满足。满足着满足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哎???所以她最终还是收留了这位来自上界且目的不明的少年?说好的活了几千岁没那么容易心软呢。 此时寐无张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句“不要红枣”,然后继续摇腿,顺便哼起了小调。 10.有老鼠 晚上聚餐的人群散去后,北赐提了一盏一看就不属于当今时代的花纸油灯,带寐无张走进一间黑漆漆的矮屋子。贫民窟的房屋全都这样,又矮又小又破,而且大多数都不通电,没人睡的房间简直就像杂物间一样。 北赐拾掇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提着灯盏站在旁边的寐无张,那长身玉立、细皮嫩肉的模样,屈尊在这间破败屋子里,真是让北赐觉得格外委屈了他。 但比起睡在外面被人掳走,也只能委屈他一下了。虽然北赐并不认为他一点防身的本领都没有。 孤零零的油灯光亮下,北赐身上穿着的薄荷绿衣裳被照成了一半一半的晕黄色,寐无张瞧着她衣服上的两种颜色,把手上的灯盏偏离了些许的角度,随口问道:“见过薄荷花开吗?” “什么花开?”北赐正挽起袖子准备擦地板,没听清他的话。 寐无张重复道:“薄荷花。”他的语调平静如水,又似暗流涌动。 北赐想了想,背对着他说:“见倒没见过,但我知道薄荷花的花语。”她把双手浸入水盆里冰冷的水面下,还想说详细点,最终却没说下去,只是感受着十指在冷水里变凉。她的指尖按压在盆底,指甲盖微微泛白,出神。 寐无张低声笑,“我见过。”他顿了一下,又说:“下次让你也看看。” “我?”北赐转过身看他,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手指上的水珠一个劲往下滴。 这会儿她才看清,寐无张脸上的笑容不能称之为笑容。他好像时常这样,看似是在笑,其实很不真切。让人很难辨别出他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用假笑来表达嘲讽和不屑。 不知为何,北赐下意识避开他的笑容和目光。心想:下次?为什么还会有下次? 寐无张提着灯盏转去看墙壁。就在北赐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了时,又听见他突然冒出一句:“请你再爱我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水盆掉落、水洒在地的声音七零八落地响起,北赐的背带裤被打湿了大半,一时愣在原地。 寐无张走过去帮她把水盆拾起,放好,从黑斗篷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说:“快擦干。” 他口吻轻淡,似乎全然没看见北赐的窘状,递完手帕就放下灯盏,转身去找干抹布了,边找边说:“我应该没记错,薄荷花的花语。” 北赐正在用手帕弯着腰吸干裤子上的水,闻言,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继续擦,说:“没错。‘愿与你再次相遇’和‘请你再爱我一次’都是薄荷花的花语。”她又停滞了一下,“还有,‘永不消逝的爱’。” 寐无张笑了笑,没问为何她刚才听到那句花语就把水盆打翻了。对此,北赐内心十分感谢他,不然她又要开始胡编乱造出一个借口来了,比如说她刚刚是被耗子给吓着了之类的…… “这里有老鼠吗?”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北赐差点又把盆子摔地上了,真是,这个人是有读心术吗!她定了定神,回答道:“老鼠?没有吧……汤姆没来过这间屋子。”专业抓耗子的都没来过,那就说明这里没耗子咯。 两个人都笑了。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汤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问:“北赐姐姐,杰瑞呢?” “……” “……” 两个人立刻噤声,各自做出一副仿佛刚才根本没有拿汤姆的名字开玩笑一样的模样。 北赐反问:“杰瑞不是跟你一起吃的晚饭吗?” 汤姆挠头,“没有,吃晚饭时我没跟他坐一起。我想找他练习推销技术。” 北赐:“什么技术???” 汤姆神神秘秘,只说:“反正就是一个超高难度的技术,我已经苦练多时了,我必须练成,然后在咱们这一带闻名,说不定还可以开班教学、冲出贫民窟呢!杰瑞说我很有天赋,他可以说是我当之无愧的最佳搭档了!将来我们注定一起闯荡业界,离开了他我没法练下去……”汤姆一向走浮夸风,描述起某样东西来常常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等他说完一大堆,才问道:“北赐姐姐你没看见杰瑞吗?” 北赐拧干手帕,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有看见,又好像没看见……”说着说着她想起来,“不对,晚饭前我不是让他去叫你来厨房吗?那会儿我还见过他,他没去找你吗?” 汤姆说:“有啊,他传完话给我之后,就说要去找黑衣服哥哥。” 站在角落里翻找干抹布的寐无张头也没回,漫不经心地问:“嗯?找我吗?” 他一出声,汤姆才发现原来他也在这屋子里。油灯被寐无张随手放置在北赐那边的桌子上,角落里黑乎乎的,他大半个身影都隐在黑暗里,也难怪汤姆没注意到他。 汤姆欣喜道:“黑衣服哥哥!你在擦墙吗?你还会擦墙啊?” 寐无张仍是用那种漫不经心地调调:“你可以这么认为。” 汤姆转头对北赐说:“北赐姐姐,你偷懒了是不是?” 北赐:“???”现在的小孩子都如此见色忘义的吗?白养他这么多年了。 汤姆又问寐无张:“那,黑衣服哥哥,杰瑞有跟你说他去哪儿了吗?” 寐无张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刚想说话,汤姆却早已跑出去了。寐无张看向北赐,说:“我想说,那男孩没有来找我。” “杰瑞吗?他没去找你?”北赐跟他对视,“那你不早说……” 寐无张耸了耸肩,“他跑太快了。”他指的是汤姆。 北赐哭笑不得。一个慢悠悠,一个急性子,寐无张还没说话,结果汤姆以为他说完了,拔腿就飞奔离开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总之寐无张也不知道杰瑞跑哪儿去了就是了。 北赐弯腰卷起背带裤的裤管,说:“杰瑞大概是溜出去玩了吧,那俩小孩经常背着我偷偷溜出去。” 寐无张看着她卷裤管的动作,继而看见她光洁笔直的小腿露出来,然后他把视线移往别处,转回去面对着墙壁说:“你,去换衣服。” “等会儿再换,我先把地板擦一擦,擦完就可以在这里放睡袋了,”北赐继续卷裤管,带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有床,你别介意啊。” 寐无张重复上一句:“去换衣服。” “待会换。”北赐点着头应他。又看他把好几条干布条一齐按在墙上蹭,她顿时想扶额,无奈道:“殿下你把抹布给我一下,不是那样用的。” 寐无张转过来看她,没有立刻说话,也没动,只是看着她。油灯的灯光没能把他的脸庞全部照亮,北赐只看见他的脸部线条半明半灭。 “怎么了?”她问道。寐无张垂眸看了一眼她那卷到一半的裤管,再抬眸瞥她一眼,目光微冷,什么话都没说,又转回去面对墙壁了。 北赐被他这明显不爽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刚想追问他到底怎么了,却忽然察觉到贴着自己膝盖的裤管变干燥了。干燥了??!北赐俯身摸了几下,刚刚被水打湿的裤子,真的一下子变干了。 “……” 北赐直起身看他的背影,微微皱了眉。 其他六界的生命体在人间时,法力是很受限制的,不管多么强大的仙妖还是精灵或鬼,到了人间顶多算个奇人异士,使使道具用用符咒就差不多是极限了,不能使用其他更多的超自然法力。因为相比其他六界,人类最为弱小,大自然在造物时肯定要考虑到各界的平衡,不能由着七界弱肉强食。也正是因为有了这道天然的屏障,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才能安然无恙地在人间一直存在着,生生不息。 可是为什么寐无张在凡间能用超自然的法力?他只看了一眼,湿布就自动变干了,这一点都不容易,简直有悖人间的常理。 北赐又想起之前在菜市场那些突然变轻的袋子,眉头皱得更深。寐无张不应该可以的。假使,假使他真的是……那也不能。不可能的。 八百年前,是北赐亲手把殿下的额间血印抹去了。所以,就算眼前这个‘殿下’真的是她的殿下,也不可能做到在人间如此这般随心所欲。 北赐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去一趟鬼界问问。 自从来到人间,北赐若想要获得上界真实的重要新闻,就必须得去阴间。鬼界跟其他六界都沾点边,他们那里的消息可比人间的靠谱多了。早几百年,北赐去阴间是可以大摇大摆的,但后来发生了一件略狗血的事情,以至于她现在去阴间得小心翼翼,避免被认出来,避免被鬼王发现她的踪迹。 夜深,北赐陪阿茨婆婆聊了会儿天,老人家今天跟别人玩扑·克又输惨了,乐呵呵地把她在牌桌上的惨况描述给北赐听。而北赐满脑子都在想着午夜后的出行。 终于把阿茨婆婆哄睡了,四下里一派宁静。北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磨蹭了一会,关了灯,坐在床沿静静等着零点的到来。斜对面那间屋子早已黑灯瞎火,但北赐不知道寐无张是否已经入睡。 时间隔得太久,她又不是天生多愁善感的人,是以这些年来,她从没有专门空出时间去回忆从前在上界发生过的事。北赐只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并且,无论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犯错。 有时候,纵有千万个选择摆在面前,人也一样没得选。 而一想到斜对面屋子里睡着的那个人很有可能真的是她的殿下,北赐就坐立不安,一阵又一阵的尖锐感直冲头顶,不知该如何平静下来。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小憩,因为一闭上眼,当年的残忍画面就会重回她脑海。北赐害怕想起,想起殿下被一群又一群人围着、咬着手腕和侧颈、一点点吸血…… 电子手表的提示灯闪了一下,提醒她零点到了。北赐拎起挎包,带着二胡走出屋子。 大院里安详寂静,两棵挂满长条红灯的古树无声伫立在夜色中,渲染着凡间的烟火气。 北赐阖上门,放轻脚步,边走边犹豫要不要在巷子里偷偷借别人的一辆自行车赶去墓园。 “这么早出去买菜吗?” 一个声音传来,北赐没稳住,被吓得脚下一滑,魂飞三分,强忍着没发出惊吓声。因为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北赐深呼吸两口气,抬头往左边的大树望去,果然看见树干上坐着一道黑色斗篷装的身影,红灯条把他整个人照得如梦似幻,很不真实,但的确是寐无张。 他坐在一根横树干的中间位置,双手撑着身侧两旁的树干,两条修长的腿自然垂下,斗篷衣襟垂到脚踝,半遮半现,还是那般幽诡。他低头看着北赐。 北赐压低声音问道:“你不睡觉?” 寐无张倒没刻意压低声音,他说:“有老鼠。” “什么?”北赐朝大树走近一步,她怀疑他梦游了,仰着头继续压着声音说:“既然有老鼠,你还坐那里干嘛?抓老鼠吗?” “屋子里有老鼠。”寐无张这回说得清楚了些。不是树上有老鼠,而是那间屋子里有老鼠。 北赐噎了一下,难以置信,“你害怕老鼠??”她在内心狂喊:喂,你可是个男生啊!!一个男生居然被老鼠吓到三更半夜爬上大树??!! 他点头说:“嗯。怕。” “……” 北赐用手指蹭额角,颇无语,再走近一步低声道:“你先下来,下来方便说话。” 寐无张低着头与她对望,红灯淡光幻化了他的双眸,他轻声说:“不要。老鼠会咬人。” 北赐怔在原地,那种令头皮刺痛的尖锐感又猛地涌上来。她是不是可以把他的话理解为:他怕的不是老鼠,而是所有会咬人的东西。因为,他有恐怖的心理阴影。他是…… “你……”北赐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没验证这人的身份之前不能自乱阵脚。她反手探进斜挎包的夹层,不动声色摸出一张血符,吞了吞口水,对他重复道:“你先下来,下来再说。” 寐无张俯首看着她,脸上神情无波无澜,只说:“好。”然后整个人就轻飘飘地坠了下来,落地,站在她面前。 没等他站稳,北赐就猝然伸手把血符贴在他后背,先定住他,再抓起他的左手手腕,一把扯开他的衣袖,袖扣脱落。 北赐是近乎粗暴地撸起他的衣袖,寐无张却淡然地用右手拿下那道贴在他背上的血符,偏着头问她:“你觉得有用吗?” 血符在他的指间自动化成一道白烟,消散在空气里。北赐顾不上,只死死盯着他的左手手腕,声音颤抖:“这是什么?怎么解,怎么解!” 寐无张的整条左手臂都缠着黑色绫状布料,一层一层,蜿蜒纠缠至胳膊。一时之间北赐根本找不到哪里才是布条的端口,解不开,看不到他的手腕,更无法验证他的腕口是否有密密麻麻的齿痕。 寐无张任由她疯了一般折腾他的手臂,没说话,只静静站着看她。 北赐想到什么,甩开他的手,踮脚去扒他脖颈间的衣服。看不到手腕,那就看颈项。 “咚”的一声突兀响起,沉闷又笨重,貌似是某个人从高处摔下来的声音,令人无法忽略。 北赐停下扒他衣服的动作,转头看向声源处,屏住呼吸。 寐无张丝毫不在意这动静,缓缓放下自己的衬衣衣袖。斗篷下的衣领还被她抓着,他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并没去掰开她的手指。尔后才把视线转向院子另一边的墙角。 好一会儿过去,就在北赐打算亲自到墙那边去查探时,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墙角下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北赐姐姐……”汤姆揉着膝盖走出来,不敢看这边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北赐又疑又囧,立刻放开了寐无张的衣领,放平脚跟,与他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问汤姆:“你怎么也不睡觉?” “杰瑞没回来,我在巷口等他等到零点,刚刚翻墙进来的……”汤姆才最无辜好不好,一翻上墙头,撞见北赐姐姐和黑衣服哥哥在树下这样那样,北赐姐姐还扒人家的衣服,他顿时吓得掉了下去,这才有了那一声令人听着都肉疼的“咚”。 寐无张抬手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出声问道:“你没等到他?”这算是肯定句了,因为杰瑞并没有和汤姆一起回来。 北赐也反应过来,“杰瑞一直没回来吗?”她说着,走过去帮汤姆查看身上的摔伤。 汤姆垮下肩膀说:“没有。我不知道他是在外面贪玩,还是……”汤姆有点担忧,没说下去。 北赐皱眉,杰瑞并不是贪玩的性格,跟汤姆比起来,他非常乖,从来不在外面过夜。排除掉贪玩,那就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11.公主抱 北赐说:“杰瑞要么在外面惹到了什么人,要么被人掳走了。” 汤姆立刻转头去看寐无张。寐无张抱着手臂说:“别看我。他没惹到我,我也没兴趣掳人。” 汤姆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咱们这里吧,黑衣服哥哥被掳走的可能性最大,为什么失踪的竟然是杰瑞?他里里外外看起来都很安全啊。” 北赐:“……”不放过任何一个夸赞黑衣服哥哥的机会的汤姆,甚至不惜拉上他的最佳搭档杰瑞做陪衬。真是,兄弟如衣服,美人如手足。 贫民窟房屋密集,治安混乱,要找一个小孩,是没法指望当地治安局的。 汤姆望向北赐,“北赐姐姐,你先放几只木蜻蜓,然后我们分头去找吧。” 闻言,寐无张微一挑眉,笑眯眯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哦?小妹妹你的木蜻蜓也是向奇人异士求来的? “……”屡次在这人面前暴露,北赐已经放弃了伪装,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了,况且这人一定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从包包里找出几只小小的木蜻蜓,小声念了几句话,让它们自己飞走。木蜻蜓可以给她传递讯息,但是它们在凡间的灵力很低,离得稍微远一点就无效了,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 三人在院门外分好任务,一人找一个方向。北赐率先往巷子右边走了。 寐无张看了眼她略显清瘦的背影,问汤姆:“你们总是让她这样吗?一个人跑来跑去。” 汤姆:“黑衣服哥哥你放心吧,北赐姐姐很厉害的。” 寐无张:“是吗?她看起来和你们年纪相仿。” 汤姆自豪道:“那是因为北赐姐姐有独门的美容秘方!我记忆中的她就没怎么变过。有一次阿茨婆婆不小心说漏嘴,其实北赐姐姐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是她自己死不承认。” 寐无张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戴上了斗篷连帽,脚步悠悠地朝巷子右边走去了。 汤姆在他后面指着巷子另一边郁闷道:“黑衣服哥哥,你不是负责这边的吗……” · 横七竖八的电线把巷子上方的夜空切割成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块,路灯昏暗,午夜时分格外寂静。 某种气息渐次逼近,北赐抓紧身侧的斜挎包肩带,放慢了脚步,猛一回头,看清来人,这才松了口气。 北赐转过身站在原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寐无张,口气轻微责备:“你怎么跟鬼似的?一声不响就跟来了。” 寐无张的全身都隐在宽长的黑色斗篷里,只有白皙尖秀的下巴露出来,很显眼。他像午夜散步一样走来,坦然道:“我不太认路。” “好吧,”北赐叹气,“是我疏忽了你的路痴属性。那就一起找吧。” 两人在这一带绕来绕去,仔细排查每一处空房子和暗巷,但是除了撞见很多正在睡觉的流浪汉之外,一无所获。 北赐有点后悔没有给杰瑞买手机了,以前真应该给俩小孩买个现代化的高科技通讯工具,现在就不至于找得这么艰难了。唉,都怪时代变化太快了,北赐难免有适应不了的方面。比如,她一直认为按键机比智能机方便,但是现在放眼望去,整个欧洲都没人使用按键机了,她偶尔拿出来用用,立马被周围人像看怪物一样斜视,郁闷得不行。 寐无张跟在她身旁,很安静,很悠闲,或者说,很淡漠。 正当北赐泄气时,一只木蜻蜓飞到她面前,有讯息了! 寐无张适时地问她:“在哪个方向?” “走这边。”北赐收起木蜻蜓,带着他拐了个弯,一口气跑了好多条巷子。寐无张只管跟着她的脚步,七弯八绕,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跑着跑着,寐无张突然拉住北赐的手一起停下来,北赐回头问:“怎么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地面。北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去看,离她鞋尖几厘米的前方地面横淌着一条宽水流。不对,不是水,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透明的黏状物体,有小溪那么宽。 “这是什么东西?”北赐半蹲下去,刚想伸手去戳一下,却被寐无张出声阻止了。 “别碰,”他说,“脏。” 北赐侧头,仰起脸看他,“你知道是什么?” 寐无张转向巷子旁边的屋子,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像水一样的黏状液体是从屋子里流出来的,汩汩不断,有点恶心。北赐顺着源头走过去,转过墙角,是一间破房子,竟然还有光亮从门缝中漏出来,那液体也从门底下向外蜿蜒,周围却一片宁静,什么声响都没有。 北赐轻手轻脚靠近,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好一会儿,她退回来,背对着门呈笔直状。 寐无张用右手拉着斗篷左襟站在两步之外,唇角微勾,问她:“怎样?” 北赐直切重点:“救人,要救好多人。” 她仍旧站得笔直,双手紧贴在腿侧,仿佛这样的站姿有助于她思考该怎么救人一样。寐无张歪了歪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副样子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方才北赐看见,那屋子里有一堆人被拴住了,杰瑞也在。他们成排站在墙边,嘴被胶布封了,个个都不敢动,瑟瑟发抖。因为屋子中央躺着一头体型巨大的黑色野兽,正在流口水。 北赐在人间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动物,它的头部窄小又畸形,身体却很庞大粗壮,浑身黑褐色,皮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上面还爬着很多小昆虫,有点像犀牛但又不是犀牛,让她想到变异了的犀牛。外面那黏状液体估计就是它流出来的口水。 北赐埋头翻包包,小声说:“殿下,等会儿你留在外面,我把他们放出来之后,你让他们别乱跑,要安静有序地离开,不能吵醒里面的野兽。” 寐无张十分之配合地说:“好。”连帽下的双眼却笑得宛如灼灼桃花。 直到看见北赐翻出一张血符,寐无张才无声轻叹,因为他知道她的符对里面的野兽没什么用,就像对他也没用一样。 北赐把门缓缓推开,闪身进去。里面一群人全都睁大了双眼,杰瑞差点就发出呜呜声了。 北赐靠近那只野兽时,热气扑面而来,她赶紧用手臂掩住鼻子,不然就要被熏晕过去了。这家伙呼出来的气体臭得不可思议。北赐弯着腰把血符贴在野兽的脚上,起身时对上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她吓得怔住,尔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只鸟的眼睛。那只小黑鸟藏在野兽的腿弯处,静静看着她对野兽做坏事。 北赐跟这只鸟对视了几秒,生怕它向野兽发出什么提示。但小黑鸟却只是歪了歪头,继续盯着她看。这歪头的动作让北赐觉得莫名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为什么熟悉。 见鸟无恶意,她慢慢站直身离开,野兽的呼吸太臭了,人多停留一秒就即将窒息。 众人见她安然无恙,顿时看到了曙光。可是北赐在包包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剪刀之类的东西,只能手动给他们解绳子。 这绳子也不知是谁给绑的,巧妙得有些变态,非得解开全部人手上的结才行,否则谁都动不了。她弯着腰跟一连排的绳子结死磕,一边算着血符的有效时间,一边紧张到手心出汗。 杰瑞被绑在最右边上,北赐是从左边开始解绳子结的。等她走到杰瑞面前,心里终于踏实了,还腾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 杰瑞眨着眼,努力想笑,但是嘴上还封着胶布,笑不动,于是他脸上的表情就滑稽得比哭还难看。北赐咬着唇角忍笑,正要低头去解绳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再抬起头来辨别杰瑞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是真的在哭…… “怎么了?”北赐用唇型无声问道。杰瑞则拼命瞪眼珠,眼眶发红。 激动哭了?还是感动哭了?北赐把两道秀气的眉皱成八字形,心道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苦都吃不得,这么轻易哭的。 然而此时,一阵臭得熏天的热风从后面吹来,两秒不到,北赐也想哭了!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那头野兽醒了。没天理啊,那道符怎么这么快就失效了?! 众人恐惧得开始呜呜呜呜,北赐越急就越解不开最后一个绳子结,手指都扭红了。粗哑的兽音在她背后响起,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吼,叫人头皮发麻。 北赐干脆低下头用牙齿去咬绳结,一不小心还咬到了杰瑞的手背。那绳结一松开,众人片刻就轰散,慌乱之中,北赐拽着杰瑞往外跑。没跑几步就被丑陋的野兽拦住了去路,杰瑞害怕得大叫,北赐倒不怕这畜生,只是实在受不了它呼出来的臭气。 拦路就算了,最过分的是,这野兽还对着他们俩人流口水。北赐和杰瑞贴着墙壁,眼睁睁看着那恶心的黏状液体从它的嘴角流下,朝他们这边蔓延而来,汇成一小片汪洋。 杰瑞摇着北赐的手臂大叫:“北赐姐姐!它到底是要吃我们还是要恶心我们!” 北赐摸出二胡说:“可能是想先把我们恶心死然后再对我们下口吧。” 一大群嘴上封着胶布的人终于争先恐后挤出去了,那道门不再堵塞,外面的人可以进来,里面的人也终于可以伺机从野兽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杰瑞试图拉着她跑,可俩人的步子一动,流了许久口水的野兽却突然开始咆哮,它一叫,杰瑞也叫,两边夹击,震得北赐耳膜发痛。她发现,各界的生物在危急关头都很喜欢尖叫、大叫或者鬼吼鬼叫,这样做除了吸引到敌人的注意力,还有其他作用么? 野兽的口水已经把周围的地面都包围了,慢慢往他们脚下袭来,很快便要浸透鞋面。北赐心想,自己这双鞋又要经历一次严峻的考验了。她退无可退,咬着牙准备接受恶心,同时手忙脚乱地拉二胡。 “神啊,请保佑我吧!”北赐习惯性默念了一句,还没拉响二胡,肩膀却忽然被人揽住,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打横抱了起来。眼前被蒙上一层黑衣,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也闻不到臭气了。 等等,黑衣服,公主抱……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北赐想伸手掀开头上的黑色衣料看个清楚,寐无张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别掀。难闻。” “……” 北赐压根没看见他何时进来的,不是让他守在门外吗?她猜测,他不让她掀开黑色斗篷是因为斗篷能挡住恶臭气味。 北赐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摸索着攀到他的肩膀上,罪过啊,她绝对不是趁机在摸人什么的。垂下眼帘,北赐看见了他的双脚,他站在一滩恶心的动物口水中,竟然还如此泰然,一声不吭。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她的殿下,那么,北赐想,八百年过去,他的洁癖约莫没那么严重了吧。不然怎么会愿意站在脏口水之中,还闻着臭气。 北赐再想了想,跟他说:“可以放我下来的。”其实她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抱着她。 寐无张只说:“我抱得起你。” “……” 这是抱不抱得起的问题吗?!北赐有点哭笑不得,说:“我知道你抱得起。但我也可以自己走。” 寐无张没接话,继续抱着她,往门口走去。他淌过脚下的黏状液体,仿若无视。 见他们动,那野兽又狂性大发地咆哮起来,杰瑞往寐无张身后躲,北赐攀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自觉抓紧了些。 寐无张停下脚步,转头看那野兽。北赐只听见他轻轻“啧”了一声,说:“不知死活。” 然后整间屋子就安静了,不,死寂了。 亲眼目睹了眼前一切变化的杰瑞,赶紧托住自己的下巴以防它掉下去,他磕磕巴巴问:“黑、黑衣服哥哥,你、你是……魔术师啊?” 闻言,北赐按捺不住好奇,掀起斗篷。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那头庞大的野兽不见了。她侧过脸去看寐无张,问:“它跑了?” 寐无张垂眸,微微一笑,没说话。 在他怀里,距离太近,北赐只觉得他这张脸更加俊美,透着若隐若现的危险之意,如同利剑出鞘,锋含其中,让人招架不住。可这张脸,并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北赐移开了眼。 杰瑞还沉静在震惊当中,继续磕磕巴巴:“我、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能、能把怪兽变成男人的魔术!” 北赐注意到他的话,问:“变成男人?我怎么没看见?” 杰瑞说:“是呀,变成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而且超级逼真!一下子就蹿出去了。北赐姐姐你刚刚蒙着眼嘛,所以没看见。” 北赐皱眉,问寐无张:“是妖?” 他答:“是人。” 12.变异人 走出屋子,外面鸦雀无声。北赐愣道:“那些人呢?” 寐无张“哦”了一声,“跑光了。” 作怪的和受害的都跑了,这下子想查都没法查了。不对,现场还有个受害的。北赐挣了一下,从寐无张的怀里跳下来,转头问杰瑞:“杰瑞,你是怎么被那头野兽抓来这里的?” 杰瑞挠头,“我也不知道,我在巷子里走着走着,就被一只又大又臭的爪子揪起来,一路狂奔带来这里。” 北赐又问:“它对你们做了什么吗?除了绑着你们之外。” 杰瑞摇头,“它就躺在里面睡觉。对着我们呼臭气、流口水。” 北赐回想刚才闻到的那种气味和那恶心的黏液,龇牙道:“那也挺狠的了,一般人可经受不起那种酷刑,分分钟窒息。” 月光下,三个人沿着空无一人的昏暗巷子往回走。 北赐一直在问杰瑞各种细节问题,寐无张跟在他们后面,脚步漫不经心,黑色斗篷随步伐轻曳,光线把他的身影拉得幽长。 汤姆早已排查完自己负责的范围,正站在院子外焦急等待。看见三人从巷子转角拐出来,他立刻奔上去,抓着杰瑞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受伤;杰瑞摇头说没有;汤姆松了口气,又跟杰瑞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这一夜来自己如何发现他失踪、继而在外面等他、翻墙回来、跟北赐姐姐和黑衣服哥哥一起寻找他的经历;杰瑞听得双眼发亮;汤姆继续滔滔不绝,又一次走向浮夸风的演讲稿。 俩小孩勾肩搭背地回了他们的住处,剩下北赐和寐无张站在院子里。 北赐拽了拽自己的挎包肩带,没话找话:“汤姆就那样,特别爱吹。哈哈。” 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这两句实在太过于没话找话,她又稍微严肃了一点,道:“对了,刚才细问杰瑞的时候,他说他的确是走着走着就被掳走了的,没有做任何特殊的举止。之前我进去那屋子解绳子时,也匆匆观察了一下,那群被抓起来的人,身上似乎没有明显的共同点。所以我没想明白野兽为什么要抓他们。你有什么想法吗?” 寐无张淡声:“没有。静观其变。” 北赐点头。现在是真的没有话可以说了,但是就这样各回各屋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劲。北赐不自觉瞟了两眼他的斗篷领口,欲言又止。 寐无张显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粉白色的薄唇微勾,“怎么,还想再扒一次衣服?” 北赐刚想说你愿意的话我还真的想再扒一次,却听见他追问:“你想看到什么?” “……” 寐无张朝她走近两步,抬手翻开斗篷连帽,继续问:“你以前认识我么?” “……”北赐抬头望着他的脸,努力想分辨出他眼里的神色,但他眉眼灼灼地盯着她,两相对视,北赐很快就败下阵来,退开一步,胡乱诌了个借口:“不认识。我只是听说,上界仙妖的身体构造跟人类不太一样,所以想看看罢了。” 这话虽然是胡诌,但意思也很明显了。寐无张微笑道:“原来你知道我不是人类。” 北赐眨眼,“彼此彼此。” 寐无张轻点下巴,“也是。那便和平相处吧,不用验来验去,更不用扒我衣服。” 这么撕开来说,倒让北赐这张几千年没崩过的脸隐隐有些挂不住了,说得好像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扒他衣服一样。 寐无张见她不再说话,以为她在等什么,便说了句:“做个好梦。”然后飞上了大树,坐在之前他坐过的那根树干上。 北赐没反应过来,仰头问他:“你怎么又上去了?” 寐无张反问:“很晚了,不是应该休息了吗?” 北赐睁大双眼,“你不回屋子里睡觉?!” 寐无张:“屋里有老鼠。” “可……”北赐还想说点什么,但其实她也很清楚,上界者根本不用像凡人一般睡觉,闭目养神就够了。他坐在树上休息没有什么不妥的。于是北赐只好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他:“你为什么要留在我们这里?”这里明明是环境最差的贫民窟。 寐无张笑了笑:“我在执行任务,你的地盘正好方便。你不会赶我走吧?” 他的话让北赐的头脑一瞬间忽冷忽热,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答他:“不会。” 寐无张又笑,“那就好。我讨厌被人再次赶走。” 北赐整个人早已不在状态,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只敷衍地跟他说了“好梦”便回屋里了。 窗外月光皎皎,两树红灯映着天光,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树上并没有多出一个人一样。 北赐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他那句“执行任务”。原来他的目的如此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解释表面上的一切。唯有那些令人心惊的细节,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北赐的勇气,比如障眼法变出来的金图腾兽皮靴子,比如他害怕会咬人的老鼠。这些东西,很容易让北赐猜到他大概是谁,但她却不敢太快向他确认。 只要不确认,就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嬉皮笑脸。反正,殿下不可能会记得她。 至于他那张脸,也真是让她倍感疑惑。 · 次日上午,杰瑞拿着一份报纸跑进院子,大喊:“北赐姐姐,黑衣服哥哥!你们快来看,它上新闻了!” 他这么一吼,不止北赐和寐无张,连汤姆和阿茨婆婆也从屋里出来了。几人围着报纸看,版面上刊登的是昨晚那只野兽。 有人亲眼目击到一个青年人变成一只体型巨大的丑陋野兽,还有人详细叙述了昨晚贫民窟巷子里发生的多人被绑架案,这只神秘的野兽一夜之间成了民众的关注焦点。各路专家热烈讨论,证实它不属于地球上已有的生物种类,最大可能是变异生物,更有人猜测它的本体就是那个青年人。 报纸上登出了那个青年人的照片,似乎是抓拍的,不太清晰。杰瑞指着那照片说:“就是这个人,昨晚我也看见了!黑衣服哥哥把野兽变成了这个人。” 汤姆早已听杰瑞描述过一遍了,这会儿正两眼呈星星状地望着寐无张。 北赐皱眉,弯腰凑近了去看照片,又直起身,摇了摇头,心想:不可能吧,虽然长得很像。 寐无张把她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唇角带笑,却没说话。 阿茨婆婆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了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伸手指了指那青年人的照片,有点迟疑地说:“……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汤姆轻轻拍了拍阿茨婆婆的肩,说:“我就知道,婆婆一定又会这样说。总之这个世界上一半的人,婆婆都见过,而且还记得。”汤姆的语气完全是小孩子开玩笑的语气,但只有杰瑞笑了起来。 北赐转头问阿茨婆婆:“要不你仔细想想?”因为这照片里的人她看着也是眼熟得很,但北赐的记忆力一向没有阿茨的好。 阿茨婆婆正拉着衣角在擦老花眼镜,慢慢擦,缓缓擦。几个人都同时看着她,没人打扰她。因为这是阿茨婆婆的怪癖——回忆事情的时候总是要擦着眼镜片。汤姆杰瑞和北赐都了解并习惯了她这一点,所以耐心地等着她。而寐无张本来就话少。 “照片!”阿茨婆婆放下衣角,立刻转身进房间去了。 汤姆:“婆婆她什么意思?怎么进去了?” 杰瑞:“意思是不是……她要进房间里擦眼镜片才更有灵感啊?” 不多时,阿茨婆婆抱出一只小箱子走出来,北赐一看就明白了。那只箱子里叠满了各种照片,都是以前拍下来珍藏的,其中还有好多是记录了她们俩人过往的光辉岁月。阿茨婆婆的意思是,这堆照片里也有那个青年。 北赐跟她一起埋头翻找。汤姆和杰瑞缠着寐无张问魔法的事。 她俩找到一张黑白照片时,正好听见寐无张说:“不是野兽,大概是个变异了的人。” 北赐心里“咯噔”了一下,把照片拿给他们看,然后不太自然地说:“这个,咳咳,很久很久以前拍的了,人们年轻的时候总是会做点奇奇怪怪的事嘛,所以不用问我……” 汤姆指着黑白照哈哈大笑:“北赐姐姐,你那时候还扎小辫子啊!还坐在人家背上,不怕把他腰压断吗?” 北赐扶额,心道:都说了别问我了…… 寐无张瞥了一眼那张黑白色的照片,上面有两个人,在玩骑马游戏,男孩扮马儿,女孩坐在他背上,俩人都对着镜头笑得天真烂漫,衣着打扮是中世纪的风格。想来那女孩就是北赐,男孩就是报纸上变成野兽的青年人。 寐无张挑了一下眉梢,又看了一眼黑白照,视线停留在她灿烂的笑颜上,却没说任何话。 13.忍不住 汤姆又指着黑白照右下角,那里有一把不易被注意到的二胡,他笑得更大声:“北赐姐姐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弹钢琴的吗?!怎么还是二胡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茨婆婆拍了一下汤姆的脑袋,斥道:“就你话多!” 这种事情上,北赐的脸皮向来奇厚无比,当下也只是收起了照片,面色坦然地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精湛的技艺总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若不坚持个百来年,我的二胡又怎能拉得这么好?” 汤姆:“……” 杰瑞:“……” 阿茨婆婆一把捂住了老脸。 寐无张笑了笑:“嗯,挺好。” 北赐惊讶地看向寐无张,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给予她信心的居然是他。要知道,虽然北赐对自己的二胡技艺有着经久不衰的自我欣赏能力,但是周围人似乎一贯不如此认为,每次她提起自己的二胡拉得有多好,他们总是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弄得她只好自卖自夸。 北赐记得上回在菜市场撞鬼那会儿,寐无张是听过她拉二胡的,耳听为实,可见他这句夸赞是真心实意的,并非信口胡夸。思及此,北赐忍不住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殿下,好眼光!” 拍完后才觉得不太妥,不妥在何处?太过自然了。于是北赐又赶紧悄悄地缩回手,装作没有碰过他的手臂一样。 而另一边,听到她那声‘殿下’,一双略浑浊的眼睛早已透过老花眼镜片将这一切收在了眼底。直到这时,阿茨婆婆才开始留意这位站在北赐旁边的黑衣少年。 杰瑞趴着桌子问:“北赐姐姐,所以照片上那个被你骑着的人就是报纸上的人吗?” 北赐已经来不及捂住杰瑞的嘴了,简直想把他扔去回炉再造!什么叫‘被她骑着的人’???严重歧义! 北赐佯怒:“措辞!注意措辞。杰瑞,你成天跟汤姆在一起,怎么你俩的措辞能力呈现出如此两极分化的状况呢?那叫‘坐在他背上玩游戏’,不叫‘骑着他’。” 杰瑞委屈地捏耳垂;汤姆扬着眉得意;寐无张垂眸,神情不明。 阿茨婆婆说:“时间隔得太久了。虽然两张照片上的人长得十分相似,但这世上的相似之人本就不在少数,何况那张黑白照已经是几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所以不太好说。” 杰瑞又问:“婆婆,北赐姐姐跟照片上的小哥哥是什么关系啊?他现在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阿茨婆婆看了眼北赐,领会到她眼神里的意思,便道:“他叫罗子,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后来有一次去参加家庭围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这张照片是唯一的纪念。” 汤姆把报纸翻来覆去,“这个野兽青年还这么年轻,应该不是罗子吧。” 几人继续说了几句,阿茨、汤姆和杰瑞都一致认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北赐却多留了一个心眼,记下了这件事,因为昨晚那怪兽看着她流口水的时候,她感觉到它并没有恶意,虽然真的很臭。当然,寐无张完全没参与进去他们的讨论,所以他对此没有看法。 · 北赐住的那间屋子的屋顶,有一小片菜地,平日里种些土豆啊萝卜啊,偶尔爬上去照料一下就行了。今天天气好,她带着小铲子准备给萝卜松松土。 “我建议种番茄。” “嗯?”北赐望向声源处,见寐无张翘着腿坐在对面的树干上,鞋尖不知何时挂了一串风铃,轻轻晃着,叮铃铃作响。 北赐停下铲土的动作,扶了扶头顶的绿帽子,笑道:“番茄不好养活,让我种的话,那可是浪费这珍稀的土壤环境了。” 寐无张认真道:“番茄比萝卜好吃。” 北赐继续松土,“你不是说你不挑食的吗?” 寐无张不假思索:“我择食。” “……也行,哈哈哈哈哈。”北赐用一通笑回应他,她觉得这人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不能用正常的思维与之交流和相处。 一身薄荷绿的人蹲在屋顶上松土;一身纯黑色的人坐在树上晒太阳。北赐问他:“你不是来下界执行任务的么?怎么成天这么悠闲?” 寐无张坦荡道:“不闲。我在瞭望敌情。” 北赐陪他闲聊:“那结果如何?” 他没回答。沉默了一阵,突然转移话题:“这两棵树的名字是什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轻而磁性,像呢喃,也像自言自语。如果靠近了听,估计会让人忍不住颤抖。北赐的动作顿了几秒,尔后笑着反问:“为什么你会认为它们有名字呢?大树一般都是没有名字的。” 寐无张把脚尖上的那串风铃晃得更厉害了,清脆悦耳的铃声飘荡在空中,从树干这边传到屋顶那边,伴随着他的说话声:“但这两棵树不是一般的大树,对吗?” 闻言,北赐差点一铲子下去就把地里的萝卜给铲断了。她垂下睫毛想了想,说:“啊,对!它们确实不是普通的树木,是我的树。”说着,她抬起头,伸手指给他看:“左边这棵叫‘阿欢’,你坐着的这棵叫‘阿离’。” 寐无张对着她微微笑了:“阿欢,阿离,阿茨。” 北赐:“???” 寐无张看她满脸问号,又勉强多说了一句:“这样的名字一听就是你取的。” “……” 北赐忽然被噎住了,紧紧盯着他,握着小铲子的手指节都泛白了。 寐无张双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撑,身影瞬间消失了。北赐抬眼用目光追寻,只瞥见他挟裹着一袭黑斗篷消失在远处密集的高楼大厦之间。 “这样的名字……”北赐低下头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模糊,铲土的动作越来越飘,心里只沉淀下两个字:阿断。 不管这个穿黑斗篷的人是真的殿下还是假的殿下,亦不管真的殿下是否突然恢复了记忆,反正现在的情况是:寐无张天天用各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细节凌迟北赐,北赐快被他逼疯了。 要知道,这年头,贫民窟的女孩可没钱去看精神科! 于是北赐决定去看鬼。 殿下的记忆是被她亲手封印的,七界上下无人能解除封印,连她自己也做不到。所以北赐不担心他恢复记忆。但她要弄清楚,真的殿下到底有没有下来人间?如果有来,是不是就是寐无张?如果就是他,那他想做什么?真的只是来执行那不值一提的任务吗? · 这天夜里,北赐没回来过夜。汤姆趁着没人管,便也拉着杰瑞出去实现他宏伟的推销大业了。至于寐无张…… 妖界太壶山。 一蓝一黄两道身影在狂风中缠斗。蓝的那个丰神俊朗,被打得节节败退,正是睡神常子卫;黄的那个玉树临风,打起架来也不失风度,是妖皇之一尹归归。 “我说你他妈能不能停一下?!有本事出了这太壶山再跟我打!仗着你们妖界的天时地利欺负人是不是?!”常子卫一边吼得声嘶力竭,一边在心里对某人的速度感到绝望。他明明半小时之前在磁引场里召唤了那人,怎么还没到? 尹归归听了他的话,当即喊道:“出去便出去,无论里外你都打不赢我。”说着就继续出招,引导着两人移动的方向,直往山外飞去。 被尹归归一掌打中跌落之时,常子卫终于明白了‘不自量力’这四个字该怎么写。跌到一半,又突然被一股强力托了起来,常子卫心中大喜,身体在空中扭出一个十分妖娆的曲线,回头望去,果然看到了站在山头的某人,他大声喊:“阿断!你他妈来得真是时候!再迟一点我就要出丑了!” 尹归归也落在了山头,负手嗤道:“恕我直言,睡神大人你已经出了不少丑。” 尹归归又朝寐无张点头,“断兄,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刚降落到山头另一边的常子卫听见他的话,当场喷了。本来他挨了妖皇那一掌还不至于吐血的,但却活生生被妖皇的话给气得吐血。 常子卫抹了把嘴角的血,“有没有搞错?!!‘断兄’?!你还不如叫他‘断袖’?” 寐无张面无表情立在那端。尹归归微怒道:“我毫无此意,睡神大人你做什么要曲解我的意思?” 常子卫整理披风,也很生气地说:“全上界都知道,‘阿断’是我对守护神的亲昵称呼,你盗取称呼就算了,还把它篡改得这么难听。” 尹归归再度转向寐无张,和颜悦色地问道:“断兄,当真如此?‘阿断’是睡神大人对你的爱称?” 常子卫:“???”难道亲昵称呼等于爱称?曲解意思的是他吧! 寐无张那张被斗篷连帽遮住了大半的水嫩脸蛋简直快要掉冰渣子了,冷冷道:“我建议你们都闭嘴。”否则他不是断袖都快要被他们说成是断袖了。 常子卫仍是摆出一副与妖皇势不两立的神色,尹归归倒是不太在意,依然负着手悠然而立。但两人都没再说话。 寐无张抱着手臂,视线在这一蓝一黄两个身影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最后言简意赅地抛出两个字:“解释。” 常子卫向来嘴快:“起因很简单啊。我路过这座太壶山,听见一堆小妖在侃天侃地,说他们的太壶妖皇尹归归跟神界的守护神大人是挚友。好吧,这个本来没什么,但是呢,其中一个小妖问其他小妖,‘挚友’的意思是不是‘最好的朋友’?阿断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常子卫已经义愤填膺了,接着道:“那一群小妖竟然纷纷用力点头!说,当然啊,挚友就是最好的朋友啊,守护神大人最好的朋友就是咱们妖皇啊……” 常子卫似乎难以控制情绪,捂住胸口,大口呼吸,久久没说话。尹归归还是一副玉树临风、不屑计较的模样。 寐无张确定自己听清楚常子卫的话了,但是没听明白。他问:“然后呢?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常子卫暴走,“你竟然觉得没问题?!难道,难道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吗!不是我吗!!什么时候变成他了?” 尹归归被常子卫用手指着,也只是嗤笑一声,侧转身去,不看他。心道:幼稚小儿! 其实,说起朋友,寐无张跟尹归归的交情,是打出来的。 八百年来,妖界三足鼎立,采莲、太壶、百孤三座妖山的灵力最丰沛,三位妖皇便各自占据一座山作为地界,并用妖山的名字作为各自的别名。传闻中跟守护神从妖界打到神界、再从神界打回妖界的那位妖皇,正是太壶尹归归。 太壶妖皇性情洒脱,光明磊落,法力修为在妖界算是最为正道的,不像其余两位妖皇那样转走邪门歪道。尹归归前身是中华古国皇宫里的一匹宝马,耳濡目染于皇宫里的文化,讲话格外有古国韵味,文绉绉的,古色古香。也不知怎么,当年跟神界的暴力少年守护神打着打着,两人突然就惺惺相惜了。 太壶妖皇跟守护神做成了朋友这件事吧,对整个上界来说都是好事,因为此举间接缓和了正邪两大分派的关系,中立的精灵族也不用受到无辜波及。但是,对常子卫一人来说,这他妈绝对是件不讨喜的事! 守护神在上界向来没什么知心朋友,多年都只得睡神一人。突然之间冒出一个妖皇,常子卫自然就觉得自己在寐无张那里的地位不独特了。 所以常子卫跟尹归归的恩怨累积已许久,今日听到了那群小妖的言论,瞬间点燃导·火索,把他气得像个心胸狭隘的姑娘。再然后,他就冲进太壶山跟尹归归打了起来。 寐无张以前没察觉到常子卫这么在意这件事,也没发现常子卫有这么冲动且愚蠢的时候。他白皙无血色的长指在手臂外侧轻敲,看着常子卫暴走,等他平静了点,才问:“你不是可以施个睡诀么?大家一起睡着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常子卫伸长脖子憋了一口气想要大声反驳,却又慢慢呼出来,低下头说:“气晕了,忘了我的绝招。” 睡神的睡诀威力强大,一次性能让上万人一齐陷入无伤无痛的睡眠状态,俗称“冬眠大法”。但是这个绝招在制人的同时也克己,一旦施法,施法者也同样会中法,与众人一同睡去,再一同醒来,没有任何特权。 太壶山顶的狂风把三人的衣袂吹得乱舞,黑的,蓝的,明黄的,色彩分明,就像他们三人的性情气质一样,俱不相同,却因缘际会聚到了一起。 寐无张本来就吝惜言语,能动手的时候绝不说话,能说单音节的时候绝不说句子。现在居然要他来做协调者,简直比让他打一百场架还麻烦。 于是,三人立在山巅之上静默良久,其余两人都有意无意在等着寐无张说话。谁知,到了最后,他从薄唇间飘出一句:“都没受重伤,对吗?” 尹归归负手摇头;常子卫舔了舔唇角干涸的血迹,十分硬气地道:“当然没!” 寐无张轻点下巴,“那我们各自回去吧。” 尹归归:“……”微微惊愕。 常子卫:“……”濒临暴走。 寐无张见他们不动,“嗯?”了一声,“胜负不是已经分出来了吗?怎么,你们还想打?” 尹归归:“……”缓缓摇头。 常子卫:“……”吐血倒地。 寐无张看着昏倒在地上的常子卫,面色无澜,对尹归归说:“普通的庸神,低微的法力。别怪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虽然没有鄙视之情,但也难掩睥睨天下的气势。 尹归归习惯了此神的狂妄,再次缓缓摇头,道:“不怪,兴许也有我下手太重了些的缘故。” 太壶山周围,鸿云万里。尹归归目送那道纯黑的身影消失在云层里。 至于睡神大人么,被守护神变成一颗水晶球,握在手里带回九重天去了。 · 此时,下界人间正是午夜时分。 离贫民窟最近的墓园里,四下无人,树影随风而动,一两只乌鸦藏在暗处,静默无声,诡异且徒增恐怖感。 但是,作为墓园常客的北赐对这种环境早已免疫了。 每日零点到三更天这段时间,是阴间大门破缝的时段,墓园是最方便的入口,任何人在这段时间来墓园都能通过特殊方法进入阴间。 这一次北赐没有带她的二胡来。考虑到近日有野兽在贫民窟附近出没,她把二胡留在大院里镇守了。 手指放在眉心坠上,北赐闭上双眼,通过眉心坠寻找类似于黑洞的鬼界入口。 先看林间,再看墓碑集中处,果然,一个旋涡状的黑色洞口出现在前边一个墓碑集中区。北赐伸手压了一下头顶的绿帽子,确保扣严实了,这才往那边走去。 然而!还未待她走近,一个白色身影突然从那个通道口走出来。北赐脚下拐了个弯,赶紧溜到旁边一座墓碑后躲起来。 只见那人穿一身素简白大褂,身材高大,面相却很斯文,颇有教书先生的模样。 但当北赐的目光往上移到他的头发时,差点没忍住当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什么潮流???一身白衣的斯文先生顶着一头酒红色爆炸头,画面就可以说是相当炸裂了。 而且这人虽从鬼界走出来,身上的鬼气却很淡,大概并不是鬼类;独行于深夜墓园还如此从容,应该也不是人类。北赐心想:他应该是上界的。但为什么要选择鬼界的通道呢?难道跟她一样迫于无奈? 白大褂爆炸头先生一出来便径直朝墓园的树林走去。北赐蹲在原地,秉承着少管上界的闲事的原则,待那白色身影远得看不见了时,她才站起身往黑洞入口跑过去。 北赐一只脚刚踏进去,忽然听见一阵雄浑又恐怖的咆哮声从树林那边传来,似是痛苦至极,叫人头皮发麻。 好死不死的是,北赐听过这声音,是那只野兽!那恶臭怎么来这儿了?莫不是又抓了很多人绑了起来? 北赐一脚悬空着犹豫了片刻,脑海里闪过无数衡量,最后一咬牙关,返身奔往墓园的树林。 林间很黑,除了几缕月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照明了。 北赐好有几次都差点被脚下的藤蔓绊倒,又不敢贸然使用包包里的照明工具,怕打草惊蛇。但很快,前方就亮起来了。 北赐把动作放到极轻,小心靠近,越来越亮。她停在一棵大树前,侧着身子躲了起来,只探出脑袋去看。 只见一个浑身发光的人正围着那头野兽转来转去,是在搏斗?不,不应该说是搏斗,因为明显那个人早已占了上风,他是在掌控它。 北赐再仔细一看,这才看清那个人就是方才进来的白大褂爆炸头先生。他周身罩着一层……护体神光。 竟然是神界的神。北赐皱紧眉头,屏住呼吸,内心困惑至极。 白大褂爆炸头先生的手里举着一支大号注射器,那竟然是他唯一的武器?!一支注射器就把大型野兽制服了。一时之间,北赐想不起来神界有哪位神是使用注射器的,至少八百年前绝对没有。那么,这位白大褂爆炸头先生应该是这八百年内才成为神的。 那头野兽露出凶相,看起来却也痛苦无比,好像正在忍耐着什么折磨似的,仰着脖子嗷嗷地咆哮着,团团打转。 白大褂爆炸头先生还在找位置,准备朝野兽继续下针。护体神光把他保护得没有漏洞,野兽无论都伤害不到他,只是它动来动去使他很难下针。但野兽体型巨大、动作不灵活,很快就被他逮到了空档,大号注射器的针头一针扎下去,连北赐都看得肉疼。 正在此时,瞬间的功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掀翻了那个白大褂爆炸头先生。 北赐还没看清,只听见一声破空而来的鹰唳,响彻深林。她的脊背霎时僵硬,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止。 犀利双眼,纯白鹰颈,褐色双翅中缀着几缕火红,锐利的爪抓准注射器把它从野兽身上拔了出来。是行鹰! 北赐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殿下的坐骑行鹰。怎么,怎么出现在这里?如果行鹰重新出现在世上,那么殿下,也应当是回来了…… 刹那间,千百个画面杀回北赐的脑海。笑过的梦,流过的泪,犯过的错,杀过的人,受过的伤,生灵涂炭,七界大乱,哀鸿遍野,灭族之灾……最后全都凝固在那一幕上:她抱着昏迷的殿下,抬手抹去了他的额间血印,哭得撕心裂肺,毁天灭地,流出来的,是血泪。 北赐靠着树,低下头,动作木讷地用手按压住狂跳的心脏,呼吸微滞,整个人都傻愣住了。 让她更傻眼的是,气势汹汹赶来救野兽的行鹰,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只小黑鸟,落在那野兽的背上,歪着头,似是看了一眼躲在大树后的北赐。 “……” 被掀倒在地上的白大褂爆炸头先生爬起来时,野兽已经载着小黑鸟冲出树林了。背贴着大树,北赐双眼无神,顺着树干滑下去。她这边发出轻微的声响被听见了,白大褂立刻警惕:“谁?” 脚步声逼近,北赐艰难地找回一点神志,身体的力气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皱着眉,拼命屏住呼吸。 白大褂举着注射器走近这棵大树,脚步一侧就发现了跌坐在树下的女孩。她眼神空洞,脸庞却倔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白大褂的脸上闪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扭曲神色,弯下腰,针头对准她手臂。北赐分毫未动,还是盯着他的脸。反正她是不老不死之身,要扎随便扎,顶多受点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记下他这张脸,来日再算账。 当白大褂真的扎了下来,注射器刺穿她的皮肉,他用力推进针管,麻意立即侵袭北赐的四肢,她才觉得没那么简单啊啊啊操!!这不是一般的疼,疼疯了! 北赐一脚踹开这变态,自以为用尽全力,却根本没踹多远。白大褂举着还剩一半液体的注射器,再次往她身上扎,北赐条件反射蜷缩起身体,闭紧眼,这一次却迟迟没来…… 十米开外,一袭曳地纯黑斗篷,绯色神光,优美下巴,苍白肤色,薄唇微动:“找死。” 杀令一出,又收回半分,他几乎用尽了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杀掉那个废物。 北赐睁开眼,白大褂已经被弹飞,横倒在另一棵树下。 然后她看到了古老尊贵的绯红色护体神光,魔神之光。 时隔八百年,又一次看到了,就罩在不远处那人的周身。 北赐望向他的脸,脑中一片空白,忘了该怎么呼吸。她撑着站起来,那道颀长身影瞬移到她面前。 手臂酸软,手指颤抖,北赐还想努力抬手掀开他的斗篷连帽,但手伸到半空中,四肢关节的痛疼与酸麻全都移到了心脏上,全身力气也快速流失。最后北赐彻底无力,垂下手,双腿一软跪倒在他身前,带着狠重的哭腔:“殿下!是你吗……”喊完这一声,意识全无了。 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抱起身下的女孩,寐无张轻叹:“不是我,还能是谁?” 他垂眸看着她的小脸,似是再也忍不住,压抑的疯狂驱使他俯首,吻住她无血色的唇,舌尖轻勾。 寐无张贴在她唇边,残忍微笑,低声说:“但,忘掉吧。就像你曾让我忘掉一样。” 至纯至黑的背影,绯色神光护住他,怀里横抱着一个薄荷绿小孩,穿过月下林间,长斗篷拂过脚下的丛林,渐渐消失在月光尽头。 14.洗尘珠 贫民窟大院。 两树红灯被夜风吹得缓缓摇曳, 些微的红光从窗户照射而入,洒在西边屋子里的床前。 睡在床上的老人翻来覆去,小声呻·吟,浑身都不舒服, 正是阿茨婆婆。这场病熬了太久了, 作为普通人类来讲, 她的岁数也早已超过平均寿命,肉体凡胎,总有扛到尽头的一天。 院子里忽然传来动静, 像是有人回来了。阿茨婆婆叹了口气:“两个臭小子,又超时了。” 汤姆和杰瑞从小与北赐和阿茨一起生活在这座大院里, 她们对两个小孩的规则约束之一是:每天晚上零点前必须回来。但是随着男孩们的年龄增长, 他们难免贪玩, 回来时常常超过了零点, 院门被锁了, 便只能偷偷翻墙进来。阿茨婆婆以为他们今天又违规了。 然而此时, 一阵狂风把西边屋子的房门猛地刮开, 宽蓬黑衣挟裹着夜风而来。 躺在床上的阿茨婆婆立刻坐起身, 只见门外立着一道高挑人影。根本不是汤姆和杰瑞, 而是那个穿黑斗篷的少年,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当分辨出他怀里的人是谁时,阿茨婆婆条件反射跳下床, 鞋都没穿就跑了过去, 焦急问道:“她怎么了?!” 寐无张没回答, 只是抬脚跨过门槛,抱着北赐走进屋里,弯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尔后他才转身对阿茨婆婆说:“出来吧。” 阿茨婆婆正在关门,听见这句话,眉头跳了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关好门,“小伙子,我这不是一直在吗?” 寐无张面无表情,声音也没任何情绪:“初灵。” “……”阿茨婆婆转过来面对他,装不下去了,神色变得警惕。‘初灵’这个名字,是她在精灵族里用的名字,但早已在八百年前就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她随着她主人光明先祖的失踪而失踪了。但眼前这个人却知道? 寐无张不想跟她耗时间,只说:“出来,我需要你的本体,帮我办一件事。” 阿茨“呵”了一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北赐,再看向他那张被斗篷连帽遮住大半的脸,语气防备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接近她有什么目的?” 寐无张翻开连帽,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微垂着眼睑反问:“你以为我是谁?” 他这张脸跟阿茨这些天看到的一样,水嫩妖孽,中立于男女相貌之间,并不是她记忆中的殿下的脸。 事实上,自从上次听见北赐喊寐无张‘殿下’,阿茨就经常留意她带回来的这个朋友。虽然寐无张跟真正的殿下长得不太一样,但阿茨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因为,并不排除八百年前的殿下用的那张脸才是假脸的可能性,或许,眼前这人的相貌才是殿下的真容。毕竟人间无法用假相,而上界却是可以的。再加上现在,寐无张竟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想到这里,阿茨越发惊疑不定,用老年人的嗓音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是主人的殿下?” 寐无张轻抬下巴:“不然?” 一得到这个回答,阿茨身形晃动,“哐”地一声靠在门板上,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惊讶,有担忧,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点神经质一般的喜悦。 但随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把混浊的双眼睁得大大的,语无伦次地问:“可你!你知道你自己是殿下?!你的记忆……”她说着,又兀自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的。怎么可能?那是主人亲自消除掉的记忆,你怎么会想起来……” 寐无张依然面无波澜地说:“我不想谈这件事。只问你一句,你的洗尘珠还在吗?” 阿茨还沉浸在‘殿下回来了’的震惊当中,喃喃道:“……主人她,知道你是殿下吗?” “知道。但我要她忘记。”说完这句,寐无张强调:“初灵,洗尘珠。我耐心不多。” 所谓洗尘珠,是精灵族里每个精灵天生自带的一颗珠子,可以除去任何记忆,洗掉前尘。但每个精灵都只有一颗,一生只能用一次,自用或他用都可以。七界之大,洗尘珠是唯一一种可以根据主观意愿使人失忆的东西。除此之外,并不存在其他可以消除别人记忆的法术或法宝。 听他这么说,阿茨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据实道:“我的洗尘珠还在。可是效力很弱。” 寐无张微微颔首:“我不需要它有多强的效力。你出来吧。” 阿茨面色为难:“我,我怕是很难……” 寐无张彻底没耐心了,没等她说完,便微微眯了眼,硬生生把初灵从阿茨婆婆的身体里逼了出来。 一个全身半透明的双翼精灵从老人身上慢慢分离而出,剩下老人僵直在原地。 等到那只精灵完全独立出来时,隐约可辨别出她的外形装扮属于上界精灵一族光之精灵的风格,尖长双耳,大眼睛,小口鼻,银色长发高高束起,中分的刘海沿着脸颊线条垂下;彩绸为衣,丝绸细带交叉着绕过后颈;四肢比例很接近人类,但体型比人类小一点。这些正是光明精灵的特征。 而眼前这一只,怪就怪在:全身是半透明的,没有实际体态。 初灵没想到殿下会真的把她逼出来,无奈道:“我灵力全无。在人间无法用本体存在,离开了宿主就是这副透明样子,而且不能离开宿主太久,否则会魂飞魄散。” 寐无张“嗯”了一声,稍稍侧身,垂眸看着床上昏迷的人,说:“所以快点。” 他一侧身,初灵也看到了北赐苍白的脸,她挥着翅膀,飘过来问:“殿下,你想用洗尘珠对她做什么?” 寐无张:“把她两小时之前到现在的记忆消除掉。这不需要洗尘珠拥有很强的效力,你能做到,对吗?” 初灵已经猜到了具体原因,点点头,可脸色极度不忍,迟疑道:“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主人她已经很辛苦了,虽然她……” “别告诉我她想让我记住她。”寐无张讥诮出声,打断了初灵的话。 “她……”初灵低下头,面有愧色,也有难言的挣扎。她静默了片刻,正要抬头说点什么,却听得寐无张在这时说:“尽快。” 初灵欲言又止,踌躇不前:“可这是主人的记忆,我没有权利对她这么做。我……” 寐无张再次打断她的话,嘲讽微笑:“现在知道这样做是需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了?”他收起假笑,补了一句:“有点晚了啊。” 初灵没话可说,又把头低了下去。 寐无张问:“你觉得我会伤害她?” 初灵没动,少顷,缓缓摇头。这世上人人都有可能伤害主人,唯独殿下不会。虽然初灵不知道这八百年过去,情况是否有变,殿下是否怨恨透了主人,但她还是选择相信,相信这俩人之间的永恒定律。 见她摇头,寐无张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那便按照我说的做吧。待她明天清醒后,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最好自己弄明白。” 他一走出去,身后的门应声关上。初灵也发现了:凡间的天然屏障根本削弱不了殿下的强大法力,他好像,又恢复了魔神之躯,兼具神和魔的命格,不受七界的任何限制。很可怕的是,初灵不知道他是何时恢复的,更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伪装得这么好? 初灵在床边徘徊了很久,飘来飘去,对着昏迷在床上的北赐频频叹气,久久都下不了手。 在初灵看来,主人生命里最大的劫数,已经再一次启动了。 · 下半夜,初灵按照寐无张的吩咐用洗尘珠抹掉了北赐的一小段记忆之后,便回到了阿茨婆婆的身体里。寐无张则把北赐抱走了。 之前在墓园的树林里,北赐被注射了特殊的药液,手臂上留了个针扎的伤口。寐无张把北赐抱回她的床上,因为不知道她的伤口具体在哪里,他便隔着衣衫把她的两条手臂都抚摸了一遍。不管有伤没伤,他手指抚过的地方就会愈合。 指尖摸到她腕口,寐无张即将收回手之时,北赐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指,喊道:“是小天王啊,久仰久仰!” 寐无张低眸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指,眼底浮上一层暗色。 房内死寂无声,只有北赐的那句话久久地回荡着。 寐无张记得这句话,是北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此时此刻,睡梦中的人嘴角弯弯,仿佛下一刻就要睁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一样。大抵是在做梦。 寐无张凝视她浅笑的面容片刻,直到她松开了手,他才收回手臂,站起身准备转身。谁知,北赐似有察觉一般,又伸手揪住他的斗篷衣襟,喊道:“别走!别、别急着走……” 寐无张看北赐还闭着双眼,他静止片刻,趁着屋里只有他一人清醒,俯身轻声对她说:“不会走。”低音缠叠,连眉眼棱角都忍不住放肆地柔和了下来,寐无张及时刹住,缓缓直起身,薄唇微张,悄悄吐出一口气,绵长得几欲让自己心空。 好一会儿过去,床上的人没再动也没再出声了,手指也放开了他的斗篷衣襟。 寐无张又守了片刻,才抬脚离开,还没走到房门口,又听见北赐笑着喊了句:“既然都见到了,就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她喊完便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寐无张戴上斗篷连帽,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洗尘珠的副作用,刚用过洗尘珠的人,会陷入沉睡,并在梦中潜意识地回溯自己的过往。 使用了洗尘珠的人,忘得越多,睡得便越久。 寐无张曾沉睡过一百年。但根据睡神常子卫的说法,在那一百年间,他只说了两个词——‘守护’和‘阿断’,反反复复,只有这四个字。于是寐无张在神界的职位名称就采用了‘守护’一词,‘阿断’也成了他的非正式名字。 “不打不打!别动手啊!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打架呀。”躺在床上的北赐又喊了一句。寐无张轻轻摇了摇头,帮她关上房门,身形瞬移到树上,背靠着树干,支起一腿,闭目养神。 而此时此刻,在北赐的琉璃彩梦中,她与他初初相识,明媚如昔。 15.初相遇 千年前, 上界某一次‘五十年年度之最系列’的评选活动结束后,各大‘最’名称尘埃落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最悠闲’这一称号的获得者,因为此人在活动中获得的票数可谓一骑绝尘, 令其他被提名者望尘莫及。准确来说, 是, 他独自包揽了所有票数。 说起最悠闲,向来没人敢跟精灵族的光明先祖争抢名号。虽然这也实在算不上很高雅、很值得争抢的一类名号。 “好歹有个‘最’啊,在某个领域称得上‘最’的人, 无论如何都很了不起。我认为这个名号乃是殊荣。还有,‘悠闲’是不是通‘游手好闲’之意呢?嗯, 这个词跟本先祖的气质真是无比贴切……不是, 初灵你捂脸做什么?” 雨后初晴, 一男一女从青青草地上走过, 男的清秀俊逸, 眸若溪澈, 滔滔不绝, 自我感觉十分好;女的容貌端庄, 温娴淑人, 紧随其后, 面有惨不忍睹之色,用衣袖掩住了脸。正是光明精灵先祖和他的随从初灵。 初灵捂着脸闷声回答:“主人, 你的心态可以说是满分了。只是, 你的气质并不是……游手好闲吧……”好歹抢救一下吧, 没这么惨吧,怎么说也是一派先祖啊。 先祖不以为然,道:“游手好闲乃王者气质。明天你去森林里宣扬一下,务必把我的气质类型宣扬为‘游手好闲’。” 初灵的手刚放下来,闻言,又“啪”地一把捂住脸,痛声道:“……好吧!” 先祖身穿一袭月华白衣,浅绿镶边。黑发高高束起,翠绿发带夹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迈出的步子晃悠闲散,边走还边吹口哨。好半晌,他问初灵:“这次活动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最忙碌的一定是神界的文神。嗯……‘最虚伪’花落谁家?” 初灵早已抢鲜看过各项评选结果,且她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全都记得。亦步亦趋道:“主人猜的没错,最忙碌的的确是文神曲玉。至于最虚伪的,获得此称号者是妖界的一位武将,尹归归。其他有趣的……” 没等初灵说完,先祖“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最虚伪的怎么可能轮得到妖界的人物?还尹乖乖呢,这一项名不符实。” 初灵:“那主人你有什么想法?” 先祖掸了掸衣袖,吹了一声过山车一般的口哨,吹完才说:“我看仙帝倒是很有实力竞争这个‘最虚伪’的名头。”沉吟了一下,他又说:“除了有实力,他还很有潜力。”一本正经地说完这两句,先祖习惯性总结道:“我瞎说的。” 初灵:“……”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鹿皮靴子的鞋面上沾了几滴雨后青草上残留的雨珠,晶莹剔透,先祖一抬步子,那雨珠便圆滚滚地落下去。他低头看着,实觉有趣,笑得双眼弯弯,对初灵说:“你刚刚不是没说完吗?继续呀。” 初灵依言继续:“其他有趣的就是‘最神秘’名号的获得者。” 先祖:“怎么有趣了?一次性说完呀。” 初灵摇了摇头,“没啦。” 先祖:“???” 初灵解释:“因为太神秘了,没人知道获得者是谁。” 先祖:“……妙!有趣!”他在原地踱着步转了个圈,当下决定:“走,我们去会会这人。” 初灵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深知主人做事凭兴,她只好变回精灵本体,准备启程。 光明先祖把自己缩成一个拇指小人,爬到初灵的身上,坐在她肩膀上,说:“先去神界溜一圈。” 初灵挥动翅膀,往神界的方向飞去。 最神秘的,会是谁呢?拇指小先祖盘着腿,双手撑腮,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 数月之后,一只灰扑扑的飞禽精疲力竭,飞着飞着,一头栽了下去。 “振作!初灵,振作起来!本先祖可不清楚下面是什么地儿啊啊啊啊操———!!”一阵飞禽扑落在地的声音和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喊叫声同时响起,半晌,光明先祖变回年轻男人形象,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几片落叶,愤然道:“你个废初灵!” 初灵变回精灵本体,扇着翅膀抖掉身上的落叶,边抖边辩解:“我都说了我不熟悉鹰类的飞行方式,是你非要让我变成鹰的。” 先祖还在哀嚎:“痛死了!我最怕痛了!” 初灵当然知道自家主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疼痛,虽然每次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喊痛,更不会惊叫、尖叫或鬼吼鬼叫,但只要有了合适的对象,先祖就毫不掩饰自己有多怕痛。当然了,这么多年以来,所谓合适的喊痛对象,也就只有初灵一个罢了。 “是下雨了吗?”先祖的注意力转移了,伸出摊开的手掌,疑惑道:“我怎么感受不到雨滴?” 初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也感受不到湿意。” 这片天空明明在下着大雨,雨滴却好似打不到人身上一样。周围的环境更是奇怪,石头、树木、河流甚至山体,全都不似真物,而是由流动的彩砂粒组成的形体,放眼望去,一片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却也诡异至极。 空气中还笼罩着一层很薄的雾气,却又不是仙境中的那种雾,反而是那种会令人迷失方向的霾。 先祖走了几步,判断道:“这应该是个谷地,但我以前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他说话的瞬间,原本干净无一物的额间现出了一枚镶金玉石眉心坠,他的指尖触在上面,通过眉心坠查看这地方的真实面目,看了一会,更加疑惑:“我们现在是在上界吗??不太对劲。” 因为这个地方的真实面目竟然就是如此,没有被施过任何法术。 初灵努力回想来时的路程,说:“是在上界。这里是……魔界的领域。” 先祖纳闷:“魔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你没记错路程吧。” 初灵:“没记错。就是魔界。”想这一路,俩人为了寻找那位不为人知的最神秘的人物,把神界、仙界、妖界都遛了个遍,最后才飞往魔界地界,不会错的。 “可这些都是天然的……”先祖蹲下去,用手拨开地上的落叶,拈起一小撮流动的彩砾泥土,用指腹轻轻摩挲。彩砾从他指间漏光,先祖转着他那双水灵清澈的眼睛,皱起眉,不太确定地嘀咕了句:“难道这里是……”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闯入,先祖立刻拉着初灵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俩人探着脑袋,只见一队身穿盔甲的男人从谷口走来,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着一块巨大的生铁石,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样。他们脚步沉重,面色凝重,呼吸粗重,心事重重,用尽法力使生铁石保持悬浮,走得十分辛苦。 初灵小声:“主人,好像是魔兵。” 先祖点头,这种黑乎乎的盔甲一看就是魔界的。 初灵又小声:“他们好像在集训。” 先祖点头,这些人队形整齐,即使没有监督员,整体氛围也很强烈。 初灵继续小声:“……好像又有一队来了!” 先祖点头,“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初灵:“……” 先祖:“等等看能不能混进他们的队伍中去。” 初灵:“主人,你要溜进他们的领地?” 先祖:“来都来了,跟着进去看看,不要浪费机会。嘘……” 下一队魔兵从谷口进来了。初灵很想提醒主人一件事——她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逃跑起来可能有点艰难;而主人的灵力一向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如果俩人要溜进魔界这个重兵把守、诡异至极的领地内部,那就要做好被他们痛扁一顿的准备…… 这队魔兵的脚步声没有前面那队沉重,想来是没有悬浮着生铁石而行走,那就很容易混进他们的队伍中去了。思及此,先祖跟初灵说:“跟着我。” 但下一刻,看见这队魔兵,俩人顿时陷入了沉思。 因为,这一次,他们是倒立着在行走,双臂作双腿,一点点缓慢移动,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脚步声’不重的原因。并且,各自的正上方依然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生铁石。 先祖缩回脑袋,背靠着岩石道:“再等等,等下一队。” 初灵也缩回脑袋,说:“嗯。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法力倒立着悬浮起那么重的生铁石,混不进去。只能等下一队了。”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再听见任何声响。 “是不是没了?”先祖皱着眉再次探出脑袋去看。看完,默,退回来。 初灵问他:“真的没了?那我们该怎么进去?到时候肯定会有排查或者结界什么的。” 先祖摇头:“不是没了,第三队正在移动当中。” 闻言,初灵也去看,看完,默,退回来。 第三队集训的魔兵全都仰面横躺,成排地从低空飞过,各自的肚皮上方依然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生铁石。所以才没有声音。 先祖叹气:“难怪魔族在上四界中遥遥领先。这么变态的训练方法,练出来的魔兵,一个能顶三个神兵吧。” 比起这种宏观局势,初灵更担忧目前俩人的安全问题:“那我们还要不要混进去啊?主人。早知道就跟着第一队魔兵进去了,成功的概率还比较大呢。” 先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关系,万物皆短视。没那么多‘早知道’,懂得变通就够了。”说完,先祖让初灵变成拇指小人,把她揣进袖口,然后他独自大摇大摆地朝着谷地深处走去了。 上界流传,光明先祖虽然灵力极低,但它古灵精怪,脑子特好使。最绝的是,它有用不完的好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顺便把好运传递给身边人。但在初灵看来,所谓的好运,只是因为主人的脸皮够厚而已…… · 大摇大摆闯进去的先祖毫无疑问被巡逻的魔兵抓住了。 “两位朋友,有话好好说,少动手动脚。你们魔界就是用这种礼数对待贵客的吗?” 一左一右两位巡逻兵顶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公事公办脸,拖着他往处·决场走。 “我诚心建议你们的领头改进一下集训方法,这种残酷的方式除了损身损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了。哎???你们还拖?我有正事要与你们的领头探讨,你们再不放手,我们的梁子可就结大了哈。” 两位巡逻兵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藏在他袖口里的拇指小初灵,再一次一把捂住了脸。 “无所谓结梁子是吧?”先祖问了一句。 听到主人说出这句话,初灵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先祖的下一句就是:“那我也无所谓咯。” 糟糕!初灵阻拦不及。反应过来时,先祖已经用了他那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法子了。此法的作用在于逞强、震慑、唬人;副作用在于自伤、自残、自害。 两个魔兵被弹开到几米外,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感觉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俩魔兵对视一眼,还没统一立场呢,又听得那年轻男人说:“我建议你们……” 先祖负手而立,抬着下巴,神情倨傲,语速缓慢,语气傲慢,道:“速去告诉你们的领头,最神秘的人物,来了。” 两位魔兵被他的架势唬住了,再对视一眼,半信半疑,最后还是觉得冒不起这个险,便说:“那请跟我们走一趟。殿下不出谷的。” 而初灵,已经第无数次被自家主人的神演技和厚脸皮给征服了,在他的衣袖里长跪不起。 · 跟着魔兵走进谷地深处,越往里,越狭窄。到最后,明明已快山穷水尽,然而,脚下的彩砾砂石变换了一下流动方向,片刻不到,几人眼前又豁然开朗起来。竟是山巅! 俯瞰群山,连绵不绝,壮阔非凡。到底是怎么布防的?山谷与山巅的置换仅在一瞬间,宛如世界倒转。 光明先祖自认为见多识广,此刻却也被震撼得不轻。但还没等他震撼完,山林移动,古老巍峨的殿宇出现了。 云霞缭绕,气势宏伟,极尽华美。站在这样一座宫殿面前,见多识广的先祖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乡巴佬。因为,他活了几千年,还真的没见过这座一看就属于上古时代的殿宇。 高高的玉阶通往殿门,金属匾额上龙飞凤舞般雕着三个字“虚眠宫”。 先祖之前猜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虚天魔窟,现在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回事?” 一个雄浑的中年男音从几人背后传来,带着先祖来到这里的两位魔兵立刻转过身去,半蹲在地,异口同声:“左护法。” 原来是魔界那位常年忙于内政的左护法,蓦逆。但是先祖感觉蓦逆并不是这里的领头,领头应该是两位魔兵先前所说的‘殿下’。 左护法直接问:“来者何人?” 这么一问,先祖不得不转过身去了。他端好姿态,侧转身,正要拱手作揖,却瞥见蓦逆身后的一道绯色身影。 那身影正往这边来,步调漫不经心却又有着傲视一切的从容气场。 左护法见这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望着他的身后呆愣了这么久,他不明所以,也侧首去看,然后上前去迎接来人。 在他们走到这边之前,极短的时间内,先祖动用了自己的所有知识库,在浩瀚的资料库里搜寻,最后锁定‘小天王’三个字。 谣传魔尊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明面上的大天王,还有一个则是从出生伊始就被隐秘保护的小天王。传闻魔尊的小儿子是魔界自创界以来最天赋异禀的一个,传闻他从小被扔在万恶之地摔打磨练,传闻…… 太多谣言和传闻了。放到以前,先祖是不信的。但此时此刻,站在这山巅之上,眼看着那个冠世美人一样的绯色身影走近,先祖傻眼了,不信也得信。 可见,最不可能的言论中,有时真的藏着事实。 近了,近了,先祖移不开眼了。 两位半跪在地的魔兵朝着来人恭敬俯首道:“殿下。” 肤白胜雪,黑发披在肩后,几缕自侧额垂下,贴着他的冠玉侧脸。广袖绯衣,像深秋的枫叶一般红,红得纯粹又彻底,红得张扬又尊贵。 小天王的惊世容颜最美之处在于他的眉眼,如绘如画,桃花双眸里盛装的不是风流薄情,而是睥睨七界唯我独尊的灼灼光芒。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时刻,某个人一旦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会恍然发觉自己此前的生命都是在虚掷。 光明先祖那张几千年没红过的脸有点热,却还要竭力装出一副十分自来熟的模样,三两步上前,笑道:“是小天王啊,久仰久仰!” 先祖边说边伸出手想去握住他的手,谁知,指尖一碰到他的衣袂,先祖整个人就被弹飞了。 16.一起住 在先祖摔到地面之前, 被一人及时接住。 “主人你没事吧?!”初灵从他袖中飞出,化作女相,接住他,落到地上, 扶他站稳。 跪在地上的两个魔兵一看还有个陌生的女人出现, 立刻起身作防备状。左护法蓦逆站在小天王身旁对他说:“殿下先行回去吧, 这里我来处理。” 小天王微微颔首,保持着漫不经心又从容不迫的步调,朝虚眠宫行去。全程连正眼都没给一下那两个闯进来的外人, 视他们为无物。 先祖见那一身绯衣的绝色要走,心急喊道:“别走!别、别急着走……”若不是被初灵拦着, 他势必还要上前去追一番。 小天王恍若未闻, 脚步未停, 身形移动之间, 垂在后背的黑发随风轻轻飘动。先祖继续冲他的背影喊:“既然都见到了, 就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 初灵:“……” 主人以前不是没见过样貌绝色者, 但他以往是没这么丧失神智的, 这一次丧智得格外惨不忍睹, 初灵控制不住又想捂脸了。 蓦逆走上前来问那两个魔兵:“此二人究竟是谁?如何进来的?” 左护法语气不善, 连先祖和初灵都听得出来, 两个魔兵更是一时被吓得战战兢兢,如实答道:“他说有正事要与殿下商讨, 还自称是最神秘的人物, 要我们通知殿下。” 蓦逆甩袖:“荒谬!最神秘的分明是……”他没说下去, 轻轻咳了两声,又对那两个闯进来的说:“两位还是将身份如实相告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要请你们知晓一下虚天魔窟有进无出的规则了。” 蓦逆的话音刚落,小天王已经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了,抱着手臂问:“他说他是什么?最神秘的人物?” 没等其他人回答,先祖抢先答道:“是!我是!” 初灵忍不住了,“啪”地一下捂住脸,不忍直视自家主人在别人的地盘上竟还如此睁眼瞎掰。 小天王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眼里却冷淡疏离得像是盛满了不屑。看在先祖眼里,四舍五入就是笑了! 看着绝色笑,先祖也心满意足地跟着笑,正笑得如痴如醉,突然被绝色一手抓住了肩膀。 小天王瞬移到他面前,伸手去探他额头。先祖捂住自己的额头,叫嚷着: “不打不打!别动手啊!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打架呀。” 但是已经迟了,在小天王的动作下,先祖原本空无一物的额间显现出了一条半弧形眉心坠,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嘴里说着:“你、你若是摘了我的眉心坠,我就是你的人了你信不信!” 初灵在旁边扑腾,无济于事,实力悬殊太大。小天王三两下就摘下了先祖额间的眉心坠,绕在修长指间,晃着说:“光明先祖。” 这枚坠子独一无二,是精灵族光明先祖的随身之物。虽然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但并不是不为人知。这么一下就被认出来了,先祖也没急,他遇任何事情都不会真急,心中总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小天王又歪着头看他,道:“最悠闲。” 初灵:“……” 先祖:“哈哈……” 蓦逆:“咳咳……” 那两个把他带进来的魔兵早已羞愧万分,明明是最悠闲的人物,却自称最神秘的人物,还成功蒙混进来了,说到底是他们失职。 小天王把挂在指上的眉心坠抛回去;先祖伸手接住,重新戴在额间,还嬉皮笑脸的。 好歹也是一族之先祖,魔界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把他怎么样,蓦逆建议:“先祖阁下,我相信你闯入此处乃是意外。只要你承诺对今日所见绝口不提,我们可以即刻送你离开。” 这个条件已经十分宽容了。但是先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对你们这个虚天魔窟特别感兴趣,并不打算就这样离开,我……” 他还没说完,蓦逆的左手就已经托起了一团紫色魔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初灵赶紧拽了几下主人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 先祖把衣袖从初灵手里拉回来,他看了看蓦逆手掌心的那道魔焰,又看了看早已转身离去的绯色身影,依然嬉皮笑脸地跟蓦逆说:“左护法大人啊,不如这样好不好,我呢,把我自己留在这里当人质,暂住几日,等到了离开之时,我可以用……” · 先祖和初灵果真在虚天魔窟住下了,住的还是小天王殿下的虚眠宫。 殿宇西边的寝室里,初灵郁闷道:“主人,你真的要为了在这里住上几日而对自己用洗尘珠?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先祖敲她脑袋:“你怎么这么笨呢。肯定是先哄着他们嘛。嘘嘘嘘,别在人家的地盘上说这些。” 当天晚上,先祖就拉着初灵在人家的地盘上四处乱逛了,美其名曰:欣赏远古时代的建筑奇观。实则是为了摸清楚小天王的寝殿和其他日常活动场所。 行至东边的殿宇,层层高阶之上,有一面墙壁通体发红,两人停在下面仰头望着,同时还能听到一阵阵的水流激荡声,可惜就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入口。半晌,先祖问初灵:“你说那里面会不会是绝色的浴池?” 他的双眼忽闪忽闪的,初灵知道主人心里又起了歹念,连忙摇头道:“不一定吧,小天王的浴池不会这么容易被找到的吧。” 先祖冲她眨眼道:“试一试!别告诉我你不想看美人出浴图。” 初灵内心叫苦:我真的不想看,想偷窥的人只有主人你…… 片刻之后,先祖趴在那面墙上,用头上拔下来的一支银簪子挖墙凿璧;初灵则守在廊道口把风。 这面墙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每凿深一点,里面的水声就变得更清晰一点。先祖虽然灵力低微,但他的挖墙技术可谓炉火纯青,专注于一个小范围,努力深入,时不时把耳朵贴上去听一下。 当他把墙壁挖到半指深时,又贴着脸去听,这次除了水声,还听到了一种幽幽的尖叫声,不太真切,更像是回声。先祖皱起眉头,竖起耳朵再贴近一些。这时,头顶上方传来“叩叩”声,似乎有人在用手指敲墙壁一样,他抬起头,对上那张绝色的脸。 “……” 小天王顺势靠在墙壁上,双臂交叉在身前,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挖墙凿璧的人。 先祖则丝毫不觉得尴尬,全部注意力都被绝色的这副模样吸引过去了。因为绝色明显是刚出浴而来的,薄衣轻衫,发尾半湿,腰间只松松系了一条细带,绯红的薄衫直垂到脚踝,还裸足! 先祖低头看着他半裸的双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心口。这个动作若是由女子来做,一定神似心疾突发;但是由一个清秀俊逸的年轻男子做出来,倒莫名其妙多了几分纯真。再加上先祖那双明澈如溪的眼睛,捂着胸口,仿佛对所见之物喜爱得不得了一样。 小天王有所察觉,将半裸在外的双足往回收,又伸手敲了两下墙壁,眯眼道:“这位哥哥,你是来当人质的呢,还是来当采花贼的?” 闻言,先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凿出来的那个深坑,攥紧了手里的银簪子,讪笑道:“找了半天没找到门,我以为应当以这种方式才能进入。哈哈。” 这理由蹩脚到是个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相信。先祖却还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说出来。小天王显然不想跟此人耗下去,直接问道:“你到底有何目的?直说罢。” 先祖也抓紧机会再次坦诚道:“想跟你做个朋友!”见绝色一脸听笑话的神色,他又补充道:“小天王殿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跟我做朋友有很多好处的,数都数不完!” 小天王讥诮出声:“那你数一下?”他说着,再一次斜眼睨了一下那面被凿得惨不忍睹的墙壁,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先祖也往墙上一靠,学着绝色的慵懒样子,当真给他数了起来:“比如吧,我可以带你去其他六界溜达,鬼界的阴间你知道吧?那儿的小鬼有趣得很,通晓七界八卦!我还可以带你溜去别人的梦里,偷看别人的梦境这种事你没做过吧?好玩极了!我会捏‘一日精灵’,捏成你的模样也行;还会用云朵写字,写一封情书也行!” 先祖一口气说完,朝他眨了一下左眼,笑道:“跟我做朋友吧小天王殿下。” 小天王以手撑着下巴,稍微歪了头,漆亮的乌黑双眼瞧着先祖,样子痞懒,若有所思,仿佛真的在思考他的话,一开口却是问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真名?” “嗯?”先祖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真名吗?” “与人相交,坦诚乃第一原则,不是吗?”小天王以手掩唇,打了个优雅的呵欠。 先祖真觉得这人一举一动都好看得要命,也不知他在这山巅之上的古老殿宇内修炼了多少年,练出这么一副绝色的架子。跟这人说话时,灵活爱耍赖的先祖总是慢了半拍。好半天他才直起腰道:“这个真名嘛,你知道,精灵一族的真名比我们的岁数还隐秘,一般不告诉别人的。” 小天王垂眸一笑,刹那间万千芳华自他眉间沉没。先祖顿时捂紧了心口,心道:此人怕不是个祸水吧?天生来祸害本先祖的。 “南寻。”先祖一脸郑重道。 小天王用脚尖踢了一下薄衫的衣摆,淡声道:“真名。” 先祖:“好吧,其实是‘北觅’。” 小天王又踢了一下衣摆,重复道:“真名。” 先祖:“北找。” 小天王第三次踢了一下衣摆,重复道:“真名。” 先祖:“北赐。这次是真的!真真真的真名!一字未改,一音未谐。” 小天王轻点下巴,灼灼眉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哎???”北赐追上去,不服道:“你的呢?说好的坦诚相待呢。” 小天王侧转身看他一眼,道:“我?我没什么正经名字,你可以随他们喊我‘殿下’。”他说完,还顺手抽走了北赐手里的那支银簪子,俊眉一挑,说:“拿走了。” · 清早,初灵帮北赐梳理头发,乌黑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但是却只有浅绿色的发带,系不住,她苦恼道:“主人,你的银簪子拿不回来了吗?没有簪子我没法帮你束发。” 北赐翘着二郎腿,颇有节奏地抖着,心情愉悦,“那便不要束发了。你随意,随意就行。” 不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灵镜面前,北赐摆了几个姿势,终于开口问道:“初灵,关于这款发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你的灵感?比如它的帅气之处?”因为他对着灵镜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这款发型的好看之处,实在无法自欺欺人。 初灵实诚道:“主人,我……没什么想说的。是你让我随意的。” 耳鬓两边的两缕长发往后缠绕,额前发路中分,脑后下半段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浅绿发呆绑着上半段的头发。简而言之,很像神界那些骄矜温柔的神女的发型。然而北赐是个年轻男儿身,顶着这个发型,是有些……嗯,过于性别模糊了。 北赐挥手散去灵镜,整了整月华白衫,“算了,想必区区一个发型尚无法影响到本先祖的帅气容颜,就这样吧。” 初灵十分给面子地没有捂住脸,点了点头道:“主人的容颜帅气依旧。” 忽而有一阵打斗声传来,是在宫殿外。北赐走到窗前去看。由于两人住的这间房是在第三层,往下望去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必定是山巅之上的一大片如火枫林,美不胜收,跟小天王殿下的那种绯色很像。 北赐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看着枫林里的一群人过招,是小天王和一大堆大魔小魔。他们摆着阵法,困住殿下一人。但没困住多久,就被他破了。层层气浪从枫林间漫开,连殿宇都微微颤动了几下。 而那一身红衣的绝色,从容收了招,乌发雪肤,踏着枫叶往回走,脸色平静得像是散步归来。 北赐双手撑在窗沿上,托着腮思索:那架势看起来就是往死里围攻的,他们是在随时随地训练殿下?原来魔尊是这样培养他真正的继承人的。那又为什么要拿大天王放在明面上做幌子?魔界想做什么? 正当光明先祖操心着别人的事情时,一片枫叶急速飞到他面前,他及时闪身避开,肩头的外袍还是被割破了。北赐重新趴到窗边去看,下面空无一人,连那些大魔小魔都离开了。 北赐呼出一口气,双手捏着耳垂背转身。气刚呼完,背后忽然被人一拽,他整个人都往后摔下去,“啊啊啊啊啊———” 北赐习惯性说的那个“操”字还没说出来,嘴也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 一个磁性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耳后说:“陪我一起练。” 17.一起练 初灵只听到先祖那一串极具个人特色的、销魂的痛呼声, 她转身去看时,窗边早已没有了主人的身影,窗户大开,冷风轻刮, 一片残叶飘落在窗前。方才发生了什么惨剧, 似乎可想而知了。 初灵默默走到窗边, 低头望了一眼,又默默关上了窗户,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殿宇之下, 枫林深处。 北赐似无骨鱼一样挂在小天王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哀嚎:“不就欣赏了一下你修炼时的英姿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 我真的不会陪练, 你信我!我灵力低微, 平生只会耍赖, 你信我!小天王, 殿下, 绝色, 美人儿……你信不信我!你确定还要拉着我一起练武吗呜呜呜……” 小天王:“……” 初灵:“……” 单单关上窗户还完全挡不住先祖的魔音贯耳, 初灵真后悔没有再拿两团棉花塞住双耳。光明精灵这一脉的脸面真是被自家主人丢到漫山遍野了。 小天王把北赐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后退两步, 与他拉开距离,面色微愠, 想说话却又终究没开口, 站在那里踩着满地的枫叶, 抿着唇看北赐,想生气又克制着没表现出来,连眉目都被染上了绯色的诱惑。 北赐只觉得这人可爱得紧,被人抱了一下也像受了天大的耻辱一样。北赐甚至怀疑小天王从来没跟人近距离接触过,绝色的外表下竟然还隐藏着一颗如此纯良洁白的少男心,实在难得。 北赐认为应该好好保护绝色这方面的纯真,让他形成一种只能跟一个人近距离接触的认知,至于这个人是谁嘛…… 北赐整好衣裳,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你知道吗?在双方打斗的危急关头,最重要的并不是各种法力,而是近身格斗的招数。”说着,他故作神秘地凑近一点,小天王又往后退了一步。 北赐装作没看见他的后退,继续往前凑近,眉飞色舞道:“你听过人间的格斗术吗?比如跆拳道,或者柔道?” 小天王被他逼到一棵枫树前,忍无可忍,微微眯眼,袖底起风。 杀气滚滚而来,一阵又一阵的低气压从头顶碾过,北赐凭着直觉也知道大事不妙,但是现在跑路早已来不及,他蹲下去,抱头大叫:“别打别打!殿下你怎么这样呢,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想不想学我的独门招数啦?!” 强劲的掌风骤然消失,北赐抱着头笑了笑,再抬起头,眼前却空无一人了。他站起来,双手松松地插在腰间,神气活现道:“殿下?小天王?绝……” “上面。”千年古枫上,小天王靠着树干站在那里,他的神情透着些微的隐忍,由于不想再被此人无耻地喊‘绝色’、‘美人儿’之类的,所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北赐仰头望他,笑道:“哎?你爬那么高去做什么?”他故意用了很小孩子气的动词,就是存心想看小天王脸色发红又不说话的样子。 北赐站在下面朝树上的绝色招手,继续道:“快下来呀,我教你几个跆拳道的招数,你一定没学过人间的这玩意吧。” 小天王垂眸睥睨他,几缕黑色长发在脸颊旁轻拂,衬得五官更加阴暗而柔美。他正在衡量此无赖的话的可信度,顷刻后,薄唇轻启:“当真有用?” 北赐立即用力点头,“有啊有啊!你这么聪明,稍微想想就知道嘛,当双方都没有了法力的时候,比拼的不就是身手拳脚么?”他乘胜追击一般,又拿自己举例子:“你看我吧,我虽然灵力很低,但就是死不了。原因就是我掌握了近身格斗的精髓,以至于我生命力顽强,还混到了一派先祖的地位。哈哈哈哈哈!” 小天王从小便在这世外隐秘的虚天魔窟修炼,虽然很聪明,消息也并不闭塞,但终归是对人情世故缺乏了解,从来没接触过如此厚颜无耻还一本正经的人,当下真的被他说动了心,从古枫树上落下来。 于是,当初灵再一次打开窗户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先祖卷着袖子,纠正小天王殿下的格斗姿势,时不时还对小天王进行近身教学,双手乱摸,笑得眉眼弯弯。 初灵关上窗户,“啪”地一下捂住脸。 · 天近黄昏,明月高远。 绯色身影和白色身影在枫林深处走走停停。 北赐那一头本就松散的长发更加散了,他干脆摘下浅绿发带,把耳边的发缕绕到耳后,自己动手,重新扎了一个最随性的发束,边扎边问:“殿下,你会束发吗?” 小天王侧头看他一眼,只说:“我不必。”他的长发尽数披在身后,什么装饰都没有,却美得令人心惊。 小天王踏步行走时,总给人一种胸有成竹、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方才跟北赐练了许久所谓的近身格斗术,他整个人还是气都不岔一下,说话语调也依然尽显王者尊贵之气。脸上的神情更过分,居高临下,睥睨生辉,简直就像用笔写着“唯我独尊”四个大字一般了。 北赐对此十分感兴趣,走到小天王面前,转了个身,背着手倒退着走,与他相对而视,笑着问:“殿下,你爹魔尊是不是把你当撒旦大帝在培养?统治七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种。”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小天王却别开脸,不从正面回答,只说:“这问题真无聊。” 北赐摆手道:“唉,开个玩笑嘛,别当真。” 一片没有红透的枫叶落在小天王的肩上,被他的深绯色外衣反衬得格外显眼。北赐想伸手去帮他拂掉那片落叶,手伸到一半,却见小天王自己抬手拂去了那叶子,北赐只好转为以手握拳,拢在唇前,假意轻声咳嗽。 咳了一会,想起一事,他又问道:“殿下,你真的没有名字?” 小天王抬眼看他,目光无澜,道:“没有。” 北赐以手托腮,“你爹都不给儿子取名字的?” 小天王的唇角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兄长也没有。” 北赐点头,“也对。你们魔界真神奇,魔尊和两位护法都有正儿八经的名字,怎么偏偏两个天王就没有呢?” 小天王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说:“还有更神奇的。”他稍稍仰头,颈线优美,喉结凸显,下巴的线条延展至耳根,视线所及之处,是十方苍穹。 北赐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只见原本即将要昏暗下来的天色,又渐渐变白,仿若晨光熹微,慢慢泛出白日的光线,风云转眼就变幻,瞬间聚散,最后完全变成白天的模样,黄昏彻底消失了。 两人面对面站在红色枫林深处,距离两步之远,一起仰望着虚天魔窟里风云变幻的天空。 北赐虽同为男相,但还是比小天王矮了些,从这个角度瞥下眼去看时,正好看见他那漂亮的下巴。 北赐笑问:“这是你变的?” 小天王微仰着脸,对着天空轻轻吹出一口气,道:“嗯,我从小就玩这个游戏。” 北赐又想捂心口了。瞧瞧这美人儿给可怜的,经年累月地生活在虚天魔窟,竟然只能跟天空玩游戏,想想也是怪孤单的。 这一天,北赐本来还想带着小天王殿下去山下小溪抓鱼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掏几个鸟窝。但是两人一走出枫树林,迎面就撞上了前来寻人的左护法蓦逆,然后小天王就被蓦逆带去别的地方练功了。 北赐一个人踢着树叶回到虚眠宫,刚进门,又撞上火急火燎往外跑的初灵。北赐心想:自己今天真是个撞人的运道。 初灵拉着他回房,关上房门,在门上施了一道隔音的法术。 北赐早已老神在在地斜躺在长椅里,还慢悠悠地开口教导初灵:“初灵啊初灵啊,跟你说多少遍了,凡事都要淡定,天塌下来也就那么回事,有什么值得我们着急的?着急除了打乱我们的思路,还有什么用处?你说是吧?” 初灵在他的椅子边蹲下,压根没理会他说什么,皱着眉严肃道:“主人,黑沼林被烧了一大半!” 北赐翘着二郎腿反问:“然后呢?黑暗精灵那边损失如何?” 初灵急道:“没事!它们一点损失都没有,一个死伤都没有。” 北赐这才把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腮歪着头若有所思。 精灵一族分为两脉,一脉是北赐创下的光明精灵,另一脉则是与光明系相反的黑暗精灵。两者所修炼的魔法不一样,都有各地的灵力根源。 黑沼林是个集罪恶怨恨于一地的地方,也是黑暗一族的命脉之地,关系着每一个黑暗精灵的灵力根源,为它们提供源源不断的黑暗之源。所以,黑沼林一向是黑暗精灵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如果黑沼林被毁坏,黑暗一族一定会元气大伤,甚至会造成很多黑暗精灵突然暴毙,以往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但是这一次,黑沼林被烧了一大半,黑暗精灵们竟然毫发无损。这便意味着,它们多半早已找到了别的灵力根源。也就是说,它们又创造了新的罪恶之地。 初灵苦闷道:“不知道那边把它们的新地方隐瞒了多久,而且一直都没被外界察觉到。可千万别祸及其他六界的无辜者。” 北赐撑着下巴,下颌一动一动:“不一定是一个具象地方,也有可能是其他东西。” 初灵不解:“不是个地方还能是个什么?难道也跟我们光明系一样?” 北赐起身,说:“算了,你不用管,等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再操心。” 初灵:“那主人,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虚天魔窟?” 北赐往外走,“还早还早,我还没钓到绝色朋友呢。” 初灵喊道:“你、你还想怎么钓?主人你别祸害年轻人了……” 北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刚说完要钓到绝色,一连两天,北赐却都没再遇见小天王,也不知左护法把他藏哪儿练功去了。 这两天内,初灵陪着北赐把这座上古神山的山巅周遭逛了个遍,除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地,两人几乎把足迹留在了每一处地方。说来也奇怪,虚天魔窟所在的这一座上古神山,明明是极险恶之地,不宜居住,为什么还会被魔界选来作为小天王的修炼之地? 北赐逮住一个在山洞口偷懒的魔兵,拣了几个问题问他:“你在这座山上待了多久了?” 魔兵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战战兢兢回答:“没、没多久,才十几年。” 北赐又问:“那你们的小天王殿下又在这里待了多久?” 魔兵:“这我不太清楚,总之比我们久。” 北赐咳了一下,问:“小天王大概多少岁了?” 魔兵:“这我更不清楚了,殿下少说也出生了几百年了吧。” 北赐又咳了一下,再问:“小天王在魔界有没有什么相好?不,我是说朋友,他有什么朋友吗?” 初灵拽了一下先祖的衣袖,心道:主人,你的话题好像偏了啊…… 谁知,偏生是这个问题,那魔兵的话却一下子多了起来:“我们殿下啊,据说很小开始就住在虚天魔窟了,没什么机会结交外界的朋友是不?但他跟我们大天王的感情尤其好!” 北赐的眉尖抽了两下,“两兄弟感情好不是很正常吗?”你有必要用这种骄傲自豪的口吻说出来吗??? 那魔兵耸耸肩膀,只神秘兮兮道:“听说大天王不是魔尊大人的亲儿子……” “……” 回去路上,北赐背着双手、摇着脑袋跟初灵感慨:“看到没,八卦谣言都是从内部泄露出去的,啧啧。” 初灵语气郑重:“主人,我不多嘴的。” 北赐好笑:“我又没说你。”说完,他又转头看初灵,道:“不对,貌似我也没什么八卦可供你多嘴吧?” 初灵仰头望天,作无语状。 北赐追问:“我有吗?没有吧……” 初灵继续望天,幽幽道:“你曾说过你要守护七界。”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这话怎么了?我现在也还是这么想的啊,这很丢人吗?你觉得很丢人?这也算八卦?哎初灵你真是……哈哈哈……” 初灵默不作声,看着自家主人自我挣扎。 北赐把双手揽在脑后,把那句话又默念了一遍,道:“唉,是有些年少轻狂吧,哈哈哈……” 北赐继续品味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又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年轻时候的信念还是不要大声张扬比较好,否则以后想起来,难免会嘲笑自己天真,哈哈哈……” 每次光明先祖觉得老脸挂不住时,就会在话尾加上几声干笑,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所以初灵觉得,对于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要守护七界这件事,主人是真的觉得很尴尬了。 · 两人行至虚眠宫的玉阶前,正好看见从远处走来的绯色人影。北赐喜上眉梢,让初灵先回去,自己站在原地朝那人热情地挥手。 然而,小天王走近之时,北赐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对劲,似乎苍白过了头,左脸脸颊上也被划了一道伤。北赐忙问:“这是怎么了?殿下,两日不见,你就把自个儿折腾成这样了?” 小天王神情有点古怪地看他一眼,脚步未停,边走进宫殿边反问:“你还在这里?”那语气,就像是在说:你不是应该回去了吗? 看来绝色小天王把本先祖给忘得差不多了,北赐心想。又或者是,他今日心情不好。 北赐跟着他往里走,脸上扬起笑意,道:“我在这里等你啊,都等了两天了。” “等我?”小天王微微蹙起俊眉,问,“做什么?” “嗯?”北赐惊讶,自然而然道:“一个人等他的朋友,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小天王被噎了一下,转过脸来看他,神情愈加古怪。就好像是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样。又走了几步,他才说:“我没有答应要做你的朋友。” 北赐十分明智地选择装聋,转换话题,亦步亦趋道:“那么殿下,这两天你去哪儿玩了?扔下我在这虚眠宫闷得发慌,都快……哎???” 他话还没说完,迎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抬头看去,是绝色的胸膛。两人正在一前一后地爬楼梯,小天王猝不及防一转身,低头拾阶而上的北赐就撞了上去,与此同时,北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从小天王的胸口处弥漫开来的。他受伤了。 小天王站在上一级,垂眸提醒他:“已经到东殿了。” 自从上一次北赐跑去东殿挖墙之后,他和初灵就被禁止进入东殿范围了,只能在西殿活动。 北赐先是愣了一下,尔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不说话。 小天王只当此人又在想什么歪点子,不打算理他,刚要转身离去,双腿忽然被死死抱住。 “……”美眸眯起,周围的气流震荡,气压顿时变得极低。 北赐闭着眼睛赶紧喊道:“冷静!殿下你冷静点,别动手!我灵力低微,你一动手我就会魂飞魄散的你信不信!” “……”藏在绯衣袖中的长指稍稍蜷缩,掌中的血色红光凝住,半晌,才慢慢黯淡下去。小天王一字一顿道:“你 –放 –开。” “啊,放开,当然,我会放开的,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北赐跟这个好战成性的美貌小天王谈起了条件,可谓勇气可嘉。他再次强调道:“我体质很差的,就是个空壳子,怕是连你的一招都受不了,嗯,就是这样!殿下你控制着点啊。” 小天王早已快到达自我控制的极限了。若不是考虑到此无赖很有可能被他随手一招打得魂飞魄散,他早就把他给炮灰掉了。 乱抱大腿就算了,还胆敢提条件。小天王闭上桃花眼深呼吸,复又睁开,稍微平静了点,才继续一字一顿道:“快 –说。” 北赐嬉皮笑脸:“嗨,也没什么,就是想要你等会儿来一趟西殿,我有个很好玩的东西想跟你分享。” 小天王的声音不咸不淡,没有情绪,说:“我若不去,又当如何?” “别呀。”北赐抱着小天王的双腿,从他身侧探出脑袋,冲他单眨右眼,笑道:“我保证你会喜欢那东西的,它很有趣!” 18.带你飞 一日下午, 初灵路过小天王和魔兵们的修炼现场,看见一物,心下疑惑,加快了脚步跑回虚眠宫。 初灵推开西殿的房门, 见北赐正倚躺在长椅里擦拭他的二胡, 这把二胡呢, 严格来说,算是光明先祖的武器法宝之一;不严格来说,就是先祖他老人家平日里的娱乐工具之一。 初灵跑过来就问:“主人, 你有没有注意到小天王穿的那双靴子?” 北赐拿着软布在擦二胡的底部,心不在焉地回话:“嗯?靴子, 靴子怎么了?” 初灵道:“他的靴子上有金图腾啊!”说着, 又指向北赐的靴子, “跟你这个一模一样的。” 北赐把左脚翘在右脚之上, 了然地“哦”了一声, “那个啊, 是我送给他的。”讲到这一句, 他似乎才注意到初灵说了什么, 立即激动地站起身, 眼睛亮亮地问:“你是说, 绝色现在穿的靴子有金图腾?!” 初灵点头:“是呀,我刚刚路过看见的。” 北赐简直神采飞扬了起来, 扔下二胡, 走到窗边去眺望, 喜滋滋地自言自语:“还说就算送给他,他也不会穿呢。这就给穿上了,哎,这个口是心非的美人。” 初灵在他身后走来走去,操心道:“主人,你不能这样任性地散好运吧,你总共才三只金图腾,这一送就送出了三分之一的好运,以后你……”你要靠着变少了的好运在上界继续混下去,会不会有点艰难啊? 这种鹰身鹿头、翅角共存的淡金图腾,是光明先祖创造出来储存自己的运数的一种东西,若随身携带,还有速疗伤口的神效。在使用之前,图腾没有实际的形态,只存在于先祖的意识里。一共有三只,北赐把其中一只纹在了自己左边的靴子上,现在送了一只给小天王。 北赐没管初灵在操心些什么,望见了那道显眼的绯红色身影,就心情大好地披了件外袍,出了虚眠宫去找小天王了。 来到枫林深处时,一众魔兵正被他们的殿下打得苦不堪言,又不敢违抗左护法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陪练。 北赐丝毫不怀疑这小天王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除了修炼打架,还是修炼打架。倘若把他放出去,恐怕他父亲魔尊都不是他的对手。 “殿下殿下,你的朋友来了!” 不是哪个魔兵喊了一句,众魔都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北赐,纷纷附和。 “殿下,你朋友找你!” “别是有什么要紧事吧,那得赶紧聊上两句啊。” “是啊,难得殿下有朋友来找,咱们是不是该先退下,让他们俩聊啊?” 北赐知道这些魔兵是累惨了,巴不得有人来让小天王停下休息,这样他们也能休整一下。北赐十分配合地做起了好人,上前道:“殿下,靴子合脚吗?” 小天王敛了周身肃杀的气息,微微侧脸,微扬的长发随着风紧贴脸颊,他并没有正面看向北赐,只是让众魔退下,然后才说:“伤好了。” 北赐明知故问:“什么伤?你何时受伤了?” 小天王看他一眼,又说:“算你没骗我。” 北赐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很少骗人的,除非遇上骗子,其余情况下我都很真诚的。真的,你不信吗?” 小天王又把脸侧回去了,轻哼道:“我信与不信,有什么重要?” 由于北赐经常在话语里夹带‘你信不信’、‘你信我’、‘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诸如此类的短语,以至于小天王认为他这是心虚的表现。 上次北赐抱着小天王的双腿说要送他一个有趣好玩的玩意儿,送的就是那只金图腾。当时见他明明修炼回来受了重伤,却又没做任何疗治措施,北赐便把他哄去西殿,把神奇的金图腾送给他了。 枫林里落叶铺满一地,低头一看根本看不见地面原本的颜色,满眼都是枫叶的红,红得热烈又浪漫,红得壮阔又悲伤。 北赐往地上一坐,盘起双腿,道:“你信不信那可是很重要的,你信的话,我做的一切就有意义;你不信的话,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你说是不是?” 小天王低眉看他,反问道:“我若是不信,你便不做了吗?” 北赐想了想,摇头道:“不。你若是不信,我应该还会那么样做。只是可能,做得比较痛苦些罢了。毕竟一厢情愿并不是什么美事吧?” 两人像绕口令一样说了一堆信与不信。最后北赐笑了笑,伸手在旁边地面拍了一下,仰头看小天王,说:“坐下来啊,老站着不累么?” 小天王依旧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睥睨天下的模样静静伫立了一会儿,听着北赐赞叹了几句这上古神山的万丈枫林,然后他才纡尊降贵地就地坐下,屈起一腿,手肘搁在膝盖上,长指自然垂下。 北赐用眼角余光瞥见他坐下了,这才转过头来朝他挑眉眨眼。小天王警觉地问:“做什么?” 北赐又笑:“不做什么啊,就看一看你,欣赏欣赏,如同欣赏这片美丽的枫叶林一样。” 小天王没说什么,也没理会他。 北赐一手撑在腿上,托着自己的脑袋,侧着脸问他:“殿下,你住在这虚天魔窟,有没有出去过?” 小天王眉间微动,仿佛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样,良久才回答道:“没有。” 北赐刚想感慨一番,又听到他说:“但我在上面看过。” “上面?”北赐来兴趣了,“你是说,你俯瞰过外界?” 小天王轻点下巴,看向天空,说:“行鹰会带我在上面四处转。”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小黑点就从天外飞来,迅速变大,直到地面上的两人被一片阴影笼罩。北赐条件反射地赶紧滚开,边滚边抱头:“什么东西?!陨石吗!” 小天王轻笑一声,一阵狂风扫地,北赐被吹得睁不开眼。等周遭安静下来时,他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只巨大的黝黑瞳仁,立即双手撑地往后退。 退着退着,北赐反应过来了,指着面前这庞然大物,瞠目结舌道:“这、就是你说的行鹰?” 小天王“嗯”了一声,站起来。行鹰目光不善地瞅着地上那团白色人影,被小天王摸了两下,才把视线从那团白色人影身上移开,又骄傲又不屑。 北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围着这只白颈褐羽的巨鹰走了两圈,道:“挺英姿飒爽的,跟殿下你一个样。哈哈。” “……”任谁被拿来跟一只飞禽相提并论都会心情复杂。小天王懒得理她,轻轻松松瞬移到鹰背上,修长的腿交叠着,俯视着地上的北赐,不冷不淡道:“你要来吗?” “哈?我吗?”北赐指了指自己,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有荣幸坐上绝色的坐骑了?他在下面蹦了两下,讪笑道:“这个高度对于灵力低微的人十分不友好啊,像我这种,上不去,哈哈哈……” 小天王哼了一句:“劣等的体质,孱弱的身躯。”哼完,轻轻挥手,把北赐弄了上来,坐在他前面。 连嫌弃人都这么清新脱俗的?北赐心安理得地坐着,两条腿晃来晃去,脸一点也不红地道:“你都说了我这是劣等的体质,体质原因嘛,不管怎么修炼都练不强的。” 小天王:“懒惰的借口。” 行鹰展翅的那一刻,劲风狂刮,什么发型都被吹乱了。北赐抓着自己的浅绿发带,与此同时,他终于知道了小天王从不束发的原因…… 鹰是鸟中霸王,天空霸主。性情凶猛,不易被驯服。但是行鹰跟小天王可谓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境界,北赐压根没看见也没听见他使用什么手势命令或者口号,随心所欲地驱使着身下的鹰,飞得又稳又高。 风让北赐眯起了双眼,懒洋洋地坐在羽毛背上,其实他还很想往后靠,靠在绝色的身上,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北赐大声道:“殿下,你这坐骑比我家那只精灵好使多了,并且特别威风。” 小天王坐在他后面,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想来是相处了一些时日,虽然他的戒备放松了,但是疑惑也加深了。 北赐继续大声喊:“你别老想着我做什么做什么呀,人生在世,不一定做每件事都需要理由嘛。兴之所至,随意,随意。” 似乎是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小天王没再说话。驱策着行鹰一直往上飞,飞得越来越高,然后示意北赐往下看。 下面是一片浓云薄雾,仙气缭绕,金碧辉煌的神域错落在九重天,赫然是神界的领域。神界乃是七界当中位置最高的,行鹰竟然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飞到神界上方。 北赐颇为赞赏地抚摸了一下行鹰的羽毛,立即遭到了它的不满反应,白颈上的羽毛全都竖了起来。北赐没忍住,扭头笑着对小天王说:“殿下,你的鹰是不是还隐藏着鸡的属性?一般只有鸡才会有这种反应吧哈哈哈哈哈……哎!!!” 他这一串魔性的笑声还没收尾,整个人就突然被掀了下去。鹰唳划破长空,像是在得意洋洋。 小天王伸出手臂,却没能及时拉住他,也跟着飞了下去。 北赐在急速坠落时,飞快地想着那些飞行的魔法,但是一个都想不起来!这就很丢脸了,一派先祖,真的连飞都不会飞,这么多年在上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偏偏北赐穿的还是浅白色的月华衣裳,淹没在层峦叠嶂的白云里,小天王一时之间看得眼花缭乱。 就在北赐认命地闭上眼,接受自己即将到来的肉身砸地之英勇行为时,腰间忽而被人搂住,身体由下坠改为上升。他睁开眼,果然看见绝色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北赐的内心漫过一阵又一阵的欣喜和浪漫。 小天王在这时说道:“我只听闻光明精灵的先祖游手好闲、灵力奇差,但没想到是个完全没有灵力的。”他的语调不紧不慢,乍一听还听不出什么嘲讽之意。 但是当北赐努力把脸凑到他面前,看清他双眸里的讥诮色彩时,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很丢脸。不过没事,人若是害怕丢脸,直接把脸皮扔掉就行,无所谓丢不丢脸。 北赐趁机抓住小天王的绯色衣襟,抱怨道:“殿下,你的鹰可真傲气啊,开两句玩笑就把我给掀下来了。” 小天王道:“它通人性,听得懂言语。” 北赐惊讶:“这么厉害的?那也可以算作是你的半个朋友了,平日里还可以倾听你的话语。” 小天王没再说话,带着他飞过神界,稳稳上升。后来,约莫是飞得不耐烦,他加快了速度,快到连下面的景物都看不清。 回到虚天魔窟的上古神山时,两人依旧降落在枫林深处。 北赐累得直直倒下,躺在满地落叶里,滚了两圈。明明他全程没使力,但就是能理直气壮地哀嚎道:“飞了一趟而已,怎么这么累?” 小天王立在旁边,一身绯衣,长发微乱,侧颜如梦如幻,还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北赐侧躺,以手支额,看着他,眨了眨眼,开始没话找话,问起前些天教给他的近身格斗术:“殿下,跆拳道你还有在练吗?效果如何?” 小天王垂下眼眸,丝毫不谦虚,道:“过于简单,轻而易举。” “是嘛!”北赐弹坐起来,忙说:“那让我看看你练得怎样了。” · 这一次,初灵打开窗户,用千里视野搜寻到先祖的身影时,惊呆了。 只见他被小天王压在身下,脸朝地面,四肢都被锁着,动弹不得,还一脸甘之如饴的神情。啊,不对,准确来说,是‘她’而不是‘他’。 先祖好像变成女相了。初灵持观望态度。 “殿下,我说,”北赐手脚酸痛,转头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名师出高徒’?你学得真是太快了啊。” 小天王放开了手,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你……” “嗯?我怎么了?”北赐捶了捶双腿,坐起来,抬头看他,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曲线。“……” 小天王定了定神,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北赐无辜:“我没有性别啊,我是精灵。” 小天王抿唇,似乎在衡量她的话可不可信。半晌,才憋出一句:“精灵分明有性别,为何你没有?” 北赐解释:“我是创造精灵的精灵嘛,比较特殊。” 小天王又问:“那你可以随意变换性别?” 北赐想了想,道:“也不能说是随意,大多数时候只是顺应情况而变化。比如,男相比较适合耍无赖,所以我通常以男相示人。” 小天王打量她全身:“那你现在为何……” 北赐也低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太确定道:“可能是我的潜意识察觉到,我现在需要变成女性才方便行事?”她站起身,自己也很困惑,“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行什么事啊,奇了。” 19.别乱摸 同为光明精灵的一脉, 初灵并不需要每天都睡觉,但是北赐每天必须睡够九个小时。这倒跟灵力高低无关,纯粹是因为光明先祖的个人作息早已形成固定模式了。 若是某一天北赐没有睡够九个小时,他整个人就会变得格外暴躁且低能。具体表现为穿反靴子, 或者直接喝掉洗脸水, 甚至生闷气不让初灵帮他更衣束发。 比如今天。 初灵无奈地看着已经变成了女相的先祖坐在床边胡乱套靴子, 她不让初灵沾手,自己半闭着眼睛在折腾她的靴子,套了半天也没能套进去。而原因, 仅仅是因为她老人家昨晚没有睡够九个小时!简直匪夷所思。 北赐摸着靴子上的金线图腾,迷迷糊糊道:“初灵, 我那位绝色小朋友呢?” 初灵委婉道:“小天王殿下说, 他这两天要去山下别的地方修炼, 让我转告你, 无事就不用找他了。” 事实上, 绝非如此。 初灵想起昨晚, 小天王把喝醉了的先祖扛回来时, 那一脸隐忍、无处发泄的神情, 就好像一辈子都不想再跟先祖打交道一样。也不知道自家主人到底对小天王做了些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以至于他那么一个修养良好的魔界殿下生出那种咬牙切齿、悔不当初的表情。 但是北赐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抱着靴子抬头问:“绝色说过这样的话吗?什么时候说的?我竟然不记得。” 北赐一喝醉就忘事,并且忘性严重。 初灵叹气:“昨晚说的。昨晚你回到虚眠宫时就已经睡着了。”初灵叹了第二口气, 担忧道:“主人, 你又喝酒了。上次你说过再也不喝了的!” “我有说过吗?初灵我告诉你啊, 我记性不好你可别欺负我……”北赐说着,低下头,把脸颊贴在靴子上,一脸陶醉的神情。 见状,初灵忍不住一把捂住脸,没睡够九小时的主人真是……太惨不忍睹了。 · 两人走出虚眠宫时,正好遇上几天没出现的左护法蓦逆。 北赐赶紧抓住时机问:“左护法大人早上好啊,来找小天王殿下吗?” 蓦逆对整天闲逛的光明先祖尚存有一两分敬意,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清秀灵动的女子就是之前所见的先祖。蓦逆站在原地把两人打量了一番,认出初灵,才顿悟一般“啊”了一声。 蓦逆生得一副刚正不阿的面相,在上界的风评也向来极好,尽忠职守,一心为主。可以说是魔界里面最不像魔头的一个了。他点头道:“是,我来寻殿下。” 北赐追问:“他还在殿宇里吗?不是说要去山下别的地方修炼了吗?” 蓦逆皱了皱眉:“并无此事。”其实蓦逆也很纳闷,殿下很少在修炼方面偷懒。今日本来说要在枫林里练阵法的,但是却迟迟没等到他。这几乎是殿下头一次让人久等。 北赐立即折回方向,热心又关切地道:“那我随同左护法一起去找他吧,正好昨日跟他生出了些误会,要当面说清楚。” “误……?咳。”蓦逆欲言又止,心想这终归是殿下与这位先祖的私事,他身为下属,不好过多询问干涉。 初灵则在内心默默捂脸,哪有什么误会?主人昨晚明明醉得不省人事,就算发生了误会她也不知情。一听就知道是主人临时掰出来的一个说辞了,目的不就是借这个机会去找到小天王的寝殿吗?要知道,她们二人原本是被禁止进入东殿的…… 一行三人往虚眠宫的东殿走去,左护法领路,攀过层层高阶,行至顶楼。 北赐心下感慨:美人儿住这么高的?每天爬来爬去岂不是很累?唉,魔界这些人真是,各方面都根本不把他们的殿下当正常人看待。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幸福快乐? 蓦逆在一道宽门前停下,北赐和初灵也在他身后停下。蓦逆稍微弯了腰,用稍大却很恭谨的声音问道:“殿下,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 蓦逆:“殿下?” 还是没有声音。蓦逆便不再继续问,也没有进去,而是直接转身离开。北赐不懂了:“左护法大人,这不来都来了,不进去看一看么?” 蓦逆道:“既没有应声,那殿下应该不在寝殿里。我去别处寻寻。” 北赐跟上去:“我也同去。” “你……”蓦逆再度欲言又止。想来是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太方便外人知晓。 北赐神情受伤道:“小天王殿下可是我的好朋友、铁哥们。但左护法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方便,我也只好……” 她以退为进,蓦逆反而不好意思不同意了:“那便一起罢。” 初灵又一次被自家主人的厚脸皮招数折服了。 蓦逆带着她们往下,不多时,三人站在一面通体发红的墙壁前,上面还有一个显眼的坑。 北赐:“……”这就很眼熟了。 初灵当时没在现场,不知道墙上那个坑是北赐用银簪子凿出来的,否则她早已“啪”地一下捂住脸了。 蓦逆也不知道,只当这是殿下练功时弄出来的一个小坑,并未在意。他伸出手臂,把手掌贴在红墙上,那面墙随着他的动作而往后移动,露出墙后面的黑暗空间。 “殿下,你在这里吗?”蓦逆问了一句,然后往里走。里面黑影鬼祟潜伏,只有微弱的光亮从这道门射入,左右两边是巨大的花岗岩柱,每根柱子间都放置了一个石棺,一直延展到肉眼不可见的黑暗尽头。 原来不是浴池?上回在墙外面听见汩汩水声,北赐和初灵还以为这里面会是小天王的浴池之类的场所。但是眼前所见,明显更像是一个陵墓,或者说,墓窖。连空气都是阴冷的,还充满铁锈味。 北赐不禁想:什么样的人才会经常来这种地方?很不寻常吧。躺在石棺里的都是谁?莫非是他们魔界的历代魔尊?可是这几千年来,魔界总共也才换了三位魔尊,而这里的石棺少说也有二十樽。 因回声而变得空洞的脚步声充斥在这个幽冷的空间里,突然之间响起了阵阵水声,跟北赐上回听到的一样,就像有人在浴池里动作的声音。 蓦逆加快了脚步,带着她们拐过转角,眼前出现一面宽大的刺绣屏风,热气弥漫。蓦逆问道:“殿下?是你吗?” “何事?”小天王的声音,听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嗓音有点湿,他又说:“进来,无妨。” 北赐顿时感到一阵诡异的兴奋,因为她感觉绝色此时此刻应该是正在泡浴! “好的。”蓦逆应道,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谁知,他这一转身便撞到了北赐的额头,因为她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急得不得了。 “……”蓦逆转身就是来嘱咐让她俩暂时止步的,但是北赐不给他机会开口,直接抢上前去,还没看清里面的人,便笑道:“殿下,让人好找啊。” 而等她看清里面的场景,小天王也已经反应迅捷地把身体沉入水中了,只露出脖颈之上的部位,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交相替换,十分精彩,漂亮的桃花眼紧紧盯着毫无预兆出现在这里的北赐,似有恼意,但又没明确表现出来。 而北赐此时却只觉得震惊,这真是一个浴池???那池水吧,黑绿黑绿的;围绕在绝色身边的吧,是数十条血红的魔魅鬼影;四面的墙壁吧,还时不时流出黑色的烟雾状的魔气。 北赐正观察得细致入微,突然飞来一物,在她眼前蒙上一片绯色。她眨了眨眼,伸手一摸,是一件外袍。“……” 北赐把它拽下来,果然是绝色平日里穿的那件绯衣。她抬眼望去,见他还泡在那池黑绿色的热水里,侧转身不以正面看她。北赐笑了:“殿下,蒙我眼睛做什么?你这水如此不透明,我睁着眼睛也看不见什么啊。” 小天王不说话,脸再度侧了侧。蓦逆走前来,轻咳道:“先祖阁下,此地魔气甚重,非魔族成员不宜久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的外袍可以帮你挡去魔气。”何况你又是灵力最低的一个。 北赐反应过来,拽紧他的绯衣,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那多谢了啊美……殿下。” 小天王依旧侧着脸,道:“我建议你尽快离开。” 北赐努力偏头,想隔着这汪生烟池水看清他的正脸,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嬉皮笑脸道:“来都来了嘛,让我欣赏一下你的浴池。” 初灵在屏风外着急,主人她怎么丝毫没有身为女相的自觉啊,以为自己还顶着一副年轻男人的皮囊吗? 小天王的反应比初灵的反应更大,他直接转过脸来,口气微怒:“都这样了,你还想做什么?” “啊?”北赐被他这一句问得愣住。他的语气就像是她先前对他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样,怪让人浮想联翩的。 虽然绝色看起来已经处于生气边缘了,但北赐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她蹲下来问:“不是,殿下,讲道理啊,什么叫‘都这样了’?我刚醒来,昨晚的事记不太清……” “住口。”小天王打断了她的话,眉目间水汽氤氲,整张脸的线条更显柔美,暗黑气质也更明显了。 北赐则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所以我真的做了些比较过分的事?” 小天王:“你走。” 北赐:“???”完了,事情看起来有点严重。 站在一旁的蓦逆察觉到不对劲,也委婉地劝北赐先离开这里。初灵也在这时走上前来拉北赐,于是北赐只好跟着初灵离开了。 回到西殿,北赐越想越憋不住,问初灵:“昨晚我们回来时,衣衫……” 初灵:“你们衣衫整齐!主人你别瞎想了!” 北赐苦恼:“那这就更神奇了,你说是不是?” 初灵:“算了,主人。反正你也不记得了,小天王殿下也不是很想提起的样子,就让昨晚的事烟消云散吧。” 北赐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冥思苦想,努力回想。 这一回想就是一千年,一千年之后,她还是没想起来醉酒那天晚上,她跟绝色之间发生了什么。 · 墓窖内,小天王从水中浮起,露出肤色白皙的双肩和胸膛,下半段的黑发早已湿透,贴在他肌理分明的后背,宛如美人出浴。 左护法蓦逆自觉地低着头不去看,试探着问:“殿下,昨夜……赠尔光明把你怎么了?” 重复被问及此事,小天王的脸色已经覆上了一层冰,他抿着唇没说话。 蓦逆是魔界里除了大天王之外唯一一个能跟这位性情高傲又内敛的小天王说上几句话的人,当下也不气馁,而是继续问:“殿下是否受其烦扰?需要我去婉言劝先祖阁下离开虚天魔窟吗?” 谁知,听到蓦逆这样问,小天王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沉下去,吐出几串泡泡,直把蓦逆看得忍俊不禁,甚至想开口问问殿下几岁了,足不足三岁? 半晌,小天王才从水里浮上来,一张水嫩的俊颜滴滴答答地落着水,薄唇水润,轻轻开合,道:“不用劝走,我避开她们就是了。” 当天晚上,深夜,初灵收到外界消息,找到了疑似黑暗精灵的新灵力根源之地。 俩人决定要在当晚离开。但是,北赐瞥见长椅上的那件绯色外袍,便让初灵再等一会儿,然后她独自一人拿着绯衣又去了一次东殿。 这个时点,美人儿应该会在寝殿吧。北赐想着,就往顶楼爬去了。 白天没能进去,现在借机会补回也不迟。反正,现在不看,以后就更没机会看到绝色的寝殿了。北赐继续给自己找来各种完美的理由,挽着绯红外袍,悄无声息地踏入顶楼那道宽门。 “殿下。”她喊了一声,看见满殿的红烛,明亮得晃花人眼。 殿内陈设华美,但布置并不繁多,简单又高贵,很符合小天王本人的风格。 那个红衣黑发的人竟是悬空漂浮在殿堂中央的半空中,像睡在一张隐形床上,长发服帖不乱,衣摆也没有垂下,但确实是浮在空中的。周围还有一个圆形的阵法,散发出一圈光晕,映衬着他雪白的皮肤。 北赐屏住呼吸,她发现,魔界对他们这个小天王真的太狠了,随时随地都让他修炼修炼修炼,连泡浴和睡觉也不例外。 北赐放大嗓音又喊了一句:“殿下。你睡着了吗?要不你醒醒,跟我聊两句?” 小天王在她问道‘你睡着了吗’那一句时转醒,紧接着再听到她的后一句,顿时无语。 他在空中微微侧脸,眼眸半睁看向她,问:“何事?” 北赐见他这么快醒了,心下欢喜,走近两步,还没回答他,又被他出声阻止:“停在那里,别往前。” “嗯?不能往前吗?”北赐朝他眨眼,笑道:“没事,没有别人在,你不用这么严肃吧?” 她边说边往前走,小天王蹙眉,“别动。你听到没?” “没啊。”北赐神采飞扬,挽着绯衣再走近几步,小天王见状不好,但已经阻止不及。 北赐的脚步触动了无形阵法,十几道白光齐齐涌向她那边,眼看就要贯穿她的身体,她直觉躲闪不及,但下一刻,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刺痛感。 北赐整个人都傻掉了,因为小天王瞬移到她面前,一人挡下了那些气流白光。北赐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又急又懊悔:“殿下你怎么样?” 人比光快,来不及提真气,小天王用躯体生生受住了阵法反噬。但他只是拂开北赐的手,依旧用先前的语气问:“找我何事?” 北赐哪里还管这些,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你这里怎么处处都有阵法?你可以不挡的,我是不老不死之躯你不知道吗?顶多痛两下。快转过来,让我看看后面有没有事。” 小天王不动,沉声道:“别乱摸。” 北赐不理他,手碰到他的右肩胛,忽而被他扣住手腕,压在身后的墙壁上,小天王重复道:“我说别乱摸。” “……”红烛光把绝色的脸庞照得格外美,美得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吻一下。北赐用了十万分的自制力,才坚守住最后的道德底线,吞了吞口水,没有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她故作轻松道:“不让我乱摸也不能抓疼我手腕对不对?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伤到。” 小天王放开她的手,冷着脸道:“没受伤。” “好吧。”北赐点头,把手里挽着的绯色外袍递给他,“那这个,还给你,多谢你啦。嗯,这些天以来都多谢你。” 小天王听出了别的意思,俊眉微动,“什么意思?” 北赐故作没什么大不了,耸肩道:“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感谢你,嗯!”她想了想,还是笑着又说了一句:“我们是朋友了吧?以后你来找我玩啊。只要你想见我,你就能见到我。” 北赐眉眼弯弯地看着小天王,小天王也难得用他那双漆亮的双眼与她安静对视。他似乎没太听明白她的话,又似乎听懂了但只是没什么感受而已。 良久良久,北赐怀疑红烛都快烧光半支了,她才听到小天王淡声反问了一句:“你要离开上古神山了?” 北赐洒脱道:“看起来是的。这不,子民们遇到了小问题,我得赶回去一趟。我怎么说也是一族先祖吧,虽然平时看着挺不靠谱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天王的唇边浮起一抹很浅的笑,不怎么真诚,但好歹是笑了。“都会离开的。”他说。 “嗯?你说什么?”他那句话声音太低了,北赐没听清。 但小天王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走吧。” 北赐顺手把外袍披在他身上,右眼轻眨,笑道:“有空找我玩啊。” 说完这句她就转身往外走了,走到他寝殿门口,回头望了眼,见他单手揪着绯红外袍的衣襟,站在原地,面容冠玉,神色淡得一如初见。 20.抱大腿 北赐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光景犹是当年的人事物,只是千百年过去,俱都回不去了。 她原本不是一个经常沉湎过往的人,忘性又大, 很少做这么清晰的梦。所以清晨醒来时, 愣是躺在床上滚了几圈, 才把莫名其妙的起床气消下去。 北赐还想再赖一会儿,却有人在这时把房门拍得震天介响。她想翻身坐起,但腰部也不知怎么的, 酸得很,便干脆没起床, 扯着嗓子问:“谁?” 隔壁巷子里的老王也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小赐啊, 你醒了吗?你快来看看你家老太婆, 怕不是回光返照吧。” “什么?!”北赐一骨碌翻下床, 蹬着靴子就跑了出去。 大院子里, 一小群五邻六舍围在那里, 阿茨婆婆扛着两只大麻袋站在中间, 左肩一个右肩一个, 精气神十足地大声道:“我今早去捡的啊, 大清早的捡破烂可划算了!” 不止北赐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要知道,将近一个月以来, 阿茨婆婆都卧病在床, 精神好时也顶多只是下床在屋里打打麻将。而现在, 她居然天没亮就跑出去捡了两大袋破烂回来?!这实在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北赐挤进人群,抓着阿茨的手臂摇了摇:“你身上不疼了?昨天不还说骨头快要散架了没法走路么?一大早地跑去捡什么破烂?” 阿茨婆婆扔下肩上扛着的两个大麻袋,反手搂住北赐的肩膀,推着她去厨房,“走,我给你做早饭去!” “……” 五邻六舍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阵之后,各回各家。 阿茨婆婆关上厨房门,拉着北赐检查了一遍全身上下,“主人,你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没啊!”北赐简直被她种种不合常理的举止整懵了,拍了一下她脑门,道:“倒是你,怎么回事?回光返照吗?我还没帮你找到合适的新宿体,你可别太快挂了啊。” 阿茨摸着自己的脑门,道:“我也不知道这副身体怎么回事,就是今天早上醒来时感觉格外地精力充沛,一时没忍住就冲出去收破烂了。” 北赐无语。自从来到人间,初灵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十来个宿体,最惨的一次是:不得不附在一只年老的母鸡身上,结果她一开口说话就变成了鸡啼,根本没法与北赐正常交流。 寻找合适的宿体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经过宿主本人的同意,多半情况下都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孤苦之人,毕竟普通人一般都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一个半透明状的精灵。 而阿茨婆婆这副躯体已经活了九十多年了,的确快到了阳寿极限。北赐有点担忧,但还是安慰她:“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找,很快就能找到了,你别过分忧虑。最重要的是别过于亢奋以至于突然就翘了!不然你就只能住进动物的身体里了。” 阿茨弱弱道:“只是捡了两袋破烂,不算很亢奋吧……”她又问:“主人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吧?”昨晚阿茨看见殿下抱主人回来时,她身上好像是有伤的。 两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北赐就奇了怪了,她怀疑地瞅着阿茨,伸出一只食指,突然拔高声音:“说!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阿茨摇头,“没有没有。” 北赐:“那你是不是袭击了我的腰?” 阿茨:“也没有啊。你的腰怎么了?” “酸。”北赐捏了捏自己腰肢周围的肉,眉目纠成一团,“对了,昨天……” 嗯?她想问什么来着?怎么好像哪里连接不上? 阿茨婆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北赐的神色,在昨晚之前,她没有对别人使用过洗尘珠,而且她的洗尘珠效力很弱,也不知道用完之后效果如何,会不会有后遗症之类的。 北赐挣扎着想从自己的脑海里理出点东西来,但关于昨晚,她竟然真的不知道想问什么。语塞之际,北赐问起寐无张。“我那位斗篷小朋友呢?” 闻言,清脆响亮的一声“啪”突然响起,阿茨婆婆捂住了老脸。 要如何在知情的情况下淡定地装作毫不知情呢?难道要她整天看着主人把近在眼前的小天王殿下视为无关紧要的斗篷小朋友吗?这对一向实诚不擅撒谎的初灵来说,真是有点难度。 北赐掰下阿茨的手,“你做什么又捂脸?难道你很不喜欢我那位朋友么?”以至于一问起他,就这个反应。 阿茨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斗、斗篷小伙子他在……” 这时,玻璃花窗上传来“叩叩”声,两人一齐转头看过去。 寐无张站在厨房的窗外,唇角微勾,问:“找我?” 阿茨又捂住了脸,心道:这下完了,刚刚她怎么称呼殿下来着?斗篷……小伙子……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是啊,刚好问起你。”她打开门走出去,见他还是往日的模样,一尘不染的纯黑斗篷,白皙好看的水嫩脸蛋,堪称妖孽的盛世美颜,活生生一个从动漫里走出来的男主角,立在屋檐下就是一道风景。 寐无张的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浅淡的笑意,目光移到她的腰间,突然伸过手去。北赐下意识避开,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一时有点尴尬。 寐无张挑高了一边的眉,“沾上脏东西了。”他说。然后继续伸过手去,动作很轻地在她腰肢处触碰了一下,指间捏着一团乱毛线举给她看。 还真是有脏东西。北赐盯着那团毛线,更尴尬了,显得她刚刚避开的动作过于敏感。她正了正小绿帽,笑道:“可能是睡觉时从被子上粘到的,劣质被子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听着她干笑,寐无张也笑了笑,没说什么,漂亮的手重新收回斗篷内襟。 “北赐姐姐!北赐姐姐!”杰瑞从院门外冲进来,气喘吁吁,神色焦急。 北赐走下石阶,拍着杰瑞的背部帮他顺气,“怎么了?” 杰瑞的气还没喘匀,却使劲摇她手臂,“快去救汤姆!汤姆他、惹到一帮混混了!正在被他们追!” “什么?!这臭小子真是!”一大清早就给她惹事。北赐跑回屋里拿背包,阿茨婆婆也从厨房里出来,揪着杰瑞问话:“天才刚亮多久?怎么就被混混追了?你们昨晚去了哪里?一夜都没回来。” 杰瑞抹汗,喘气道:“我们昨晚在外面进货、搭棚子,早上还没开始推销,那群人就从街角出来找事了。” 阿茨婆婆直觉不好,“进什么货?推销什么?” 杰瑞:“盗版光盘啊。” “……” 北赐背着斜挎包跑出来,佯装生气地在杰瑞头上拍了一下,“谁让你跟着汤姆胡来的?”俩小孩多半是占用那些街头混混的地盘,这才惹上了他们。 杰瑞缩脖子,“汤姆很想成为推销大师嘛,而且还能顺带赚零花钱。” 北赐瞪他,“还说?快告诉我具体位置。” 杰瑞继续缩脖子,“就在格林街附近。” 杰瑞说完,想跟着一起去,北赐不让,“你别来,我去就行了。”阿茨婆婆刚想开口,北赐又说:“回光返照的也别来。” “……” 阿茨婆婆只好提醒她:“那你注意腰啊。” 北赐摆手,“我腰不酸了,没事。”也挺奇怪,刚刚还很酸来着,好像从厨房出来之后酸痛感就消失了。 北赐顾不上太多,带了个包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两分钟不到,她又从风风火火地外面折回来,直奔到一人面前,仰望着他俊秀的下巴,说:“那个……” 寐无张笑眯眯地看着她,“现在才想到我?刚刚不是跑的挺快么?” 北赐忙点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 寐无张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戴上了斗篷连帽。下一刻,两人就从原地消失了。 杰瑞指着他们原先所站的地方,目瞪口呆,扭头问阿茨婆婆:“婆婆,他、北赐姐姐、不见了……?” 阿茨婆婆一脸淡定地叹了口气:“傻小子,斗篷小哥哥会魔术,你忘了吗?” 杰瑞:“我没忘……”但这好像已经超出了魔术的范围了吧?杰瑞选择默默地捏耳垂。 · 虽然尚不确定斗篷小朋友是不是真的殿下,但北赐可没忘记他是从上界下来的。并且法力强大,在人间都可以横着来。所以在这种需要救人的时刻,她当然选择抱住此人的大腿了。 这不,都不用脚跑的,俩人瞬间就移到了格林街。北赐示好性地轻拍他的手臂,道:“有你真好,事半功倍!” 寐无张看了眼自己手臂上被她拍过的地方,语调揶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最好不要跟异性产生过多的肢体接触。” 北赐的笑凝滞了一瞬,尔后又自我解嘲:“你别这么封建嘛,大家都是几千几百岁的人了,随意点。”事实上,只是因为北赐一直没有太过明确的性别意识,所以在她眼里,男的和女的不过都只是条生命而已。 但寐无张却好像比较在意这个区别,他收起脸上的浅笑,五官线条顿时变得精致而清冷起来,暗黑气质也瞬间笼在他身上。 “你站住。”他突然喊了一句。 “有事?”北赐停下脚步,回头望他。 寐无张冰冷着一张俊颜,眯眼看着她,说:“就算活了几万年也不能这么随意。” 北赐被他这种认真严肃的神情语气震慑到了,虽然挺莫名其妙的。她举起一手投降:“好吧,也许是我太随意了,以后我注意点。” 气氛一时有些不愉快,俩人都没再说话。 北赐开始专心寻找汤姆还有杰瑞说的那帮混混;寐无张则安静无声地走在她身后,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格林街总共也就那么大,北赐很快便在一个地下废弃酒吧发现了可疑踪迹。 是血迹。断断续续的,一直往里蔓延。北赐顺着血迹找过去,渐渐闻到了一阵血腥味。她心头一跳,已经设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加快脚步往黑乎乎的废弃酒吧里面跑去。 寐无张看着她的背影,摸出一个打火机,“吧嗒”一声翻开盖帽,火光亮起,光线微弱,仅仅足够照亮他自己的脸庞。但是没关系,寐无张的本意就是让火光照亮他自己,好让她随时转头都能看见他。 北赐跑着跑着,脚下踩到一截圆圆的东西,差点滑倒,被身后的人及时扶住。 北赐回头,寐无张那张被微弱的打火机光芒照亮的脸映入她眼里,她低头看着他抓在她手臂上的长指,说:“谢谢啦。” 寐无张放开她,“走慢点。这是死角,里面的人跑不了。” 北赐“嗯”了一声。弯下腰摸了摸,摸到一根铁棍似的东西,就是刚刚把她绊倒的东西。 这他妈就很凶狠了,汤姆在这种武器下的攻击下还能四肢健全吗?北赐乱七八糟地想着,在昏暗之中拐过一个转角,眼前立时变得稍亮,同时有说话声传来。 “不应该这么摆吧?我觉得这哥们的头要朝向这边。” “错了错了,他的脚要摆在这里,假装是被绊倒了然后被就地打晕。” “你别动那哥们,他那样躺着就够了,那样比较逼真。” 以上声音全都是汤姆的说话声。北赐:“……” 他在做什么???跟谁在说话?这么诡异的?北赐顺着声源走去,突然被一束手电筒光照在脸上。 汤姆警惕道:“谁?” 等看清来人是北赐和寐无张,他立刻扔下手中的人,“北赐姐姐,黑衣服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北赐没理他的白痴问题,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汤姆脚下那满地挺尸状的人吸引过去了,睁大眼睛问:“这怎么回事?” 汤姆满手沾血站在那里,周围还躺着一堆横七竖八不省人事的人,如此一副模样实在令人难以不往坏处想。他赶紧解释:“这些人只是晕了过去!没有死!”说着,汤姆转头四顾,“大哥呢?大哥你跑哪去了?咦,刚刚还在旁边……” 北赐更懵了,“大哥又是谁?”一夜未见,汤姆竟然在外面认了个大哥??? 汤姆拿着手电筒到处照射,“大哥就是帮我把这些混混打趴下的人。我们刚刚一起在摆人,试图把他们伪装成自相残杀内部斗殴的假象。但大哥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寐无张站在北赐身后,拨下打火机的盖帽,微光消失。不一会儿,角落里响起“吧嗒”一声,寐无张瞬移到了那里,重新亮起打火机,声淡无波:“在这里。” 汤姆和北赐一齐往打火机的光亮那边望去,只见寐无张的脚下蜷缩着另一个人。 21.安全感 汤姆跑过去, 伸手去拉蜷缩在角落的人,“大哥!你怎么突然躲起来了?”汤姆手上的手电筒光亮直直打在那人身上,他使劲扭转头,避开光芒。 尽管他一直蜷缩着身体, 北赐还是看清了他的大致装扮和外形, 是个光头青年人, 身穿蓝白色条纹制服,活像那种从重症监护室里逃出来的病人。 北赐跟寐无张对口型:这个人好像很怕我们。 寐无张只是轻轻挑眉,抱着手臂站在那里, 长指之间燃着一小撮淡蓝色的打火机火焰,使得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种若明若暗的光辉里, 五官忽而柔和下来。 说来也怪, 偏偏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花瓶的人, 却总让北赐觉得心安, 好像只要有寐无张在, 什么事儿都不算事。 汤姆把他口中的大哥拉起来, 费了好一番劲, 后者则一直躲躲闪闪, 尤其避着北赐这个方向。汤姆纳闷了:“大哥, 你是受伤了还是怎么?” 光头青年人摇头, 又低头,低得很低, 就差把脑袋埋进他自己的锁骨窝了。 看这青年长得瘦瘦高高的, 北赐很怀疑汤姆之前说的话, 帮他揍趴了一群混混之类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北赐也学着寐无张的样子,双手环臂,若有所思。 汤姆还在热情地给他大哥介绍,指着北赐,跟他说:“大哥,这我姐;”又指着寐无张,说:“这我姐的朋友。” 青年用力点头,却还是别开着脸没看他们。 北赐觉得他这头要是再点下去,脑袋就该掉地上了,原本就垂得极低。 关于这个略显诡异的‘大哥’,北赐有一肚子疑惑想问汤姆,但又不好当着人的面问。她再次转头去看寐无张,他还是一副懒散且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能笑盈盈地屹立不倒一样。 想了想,北赐主动示好,朝那青年走近两步,说:“这位……” 谁知,还没待她走近,光头青年就如临大敌,连忙后退。 汤姆简直郁闷,“大哥,我姐不打人的啊。” 这话音刚落,一阵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在外头遥遥响起。汤姆大惊,这边还躺着满地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混混呢! 光头青年也下意识抬起头朝入口处望了一眼。他这一抬头,北赐看清了他的脸,顿时睁大双眼,“你……” 罗子???即使刨了个光头,这张脸还是很具有辨识度。北赐记得他。 青年又立刻低下头,并且往汤姆身后躲去。北赐一把拽住他,“你认识我?你是罗子?!” 汤姆制止住两人的拉扯,急道:“北赐姐姐,别管什么骡子驴子了,没听到警笛声吗?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逃跑才对啊!” 寐无张同意,他伸手,指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搭在北赐的胳膊上,两人瞬间从原地消失。 汤姆:“???” 来不及惊讶了,汤姆立刻拉着他大哥往外面跑,边跑还边问:“大哥,里面的现场伪装得还行吧?能不能骗过警察们?可千万别查到我头上,要不然以后我的街头推销生意就很难做了。大哥?大哥?” 他的滔滔不绝一直没得到回应,回头一看,只看见一张煞白的脸。一小时前那个热心帮了汤姆、身手了得的陌生青年,现在连逃跑的动作都显得很呆滞。 · 贫民窟大院。 人都到齐之后,北赐把汤姆和杰瑞俩小孩打发出去,屋门一关,房子里只剩下她跟寐无张,还有缩在墙角的光头青年。 汤姆趴在窗口喊道:“北赐姐姐,你别伤害大哥!他救了我,我们才刚认识的!我很喜欢大哥,我……” “砰”的一声,玻璃花窗被关上。汤姆的鼻子被玻璃窗堵了一下,鼻尖灰不溜秋的。杰瑞小声问他:“汤姆,你很喜欢那个人啊?” 汤姆摸着鼻子,“是啊!他打架很有两下子,以后绝对可以为我们的街头生意保驾护航。” 杰瑞松了口气,原来这才是汤姆内心的真实想法。 屋内,北赐拿出一张黑白照,半蹲在光头青年面前,塞给他看,口气强硬:“这是你?躲什么?抬头,看我。” 他反而蜷缩得更紧了,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胸前,双手也藏在宽大的条纹制服衣袖里。 正当屋里的两个人僵持不下时,阿茨婆婆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她刚捡完一大筐破烂回来,风尘仆仆。 阿茨婆婆先看到寐无张,微点下了头,无声的敬意。寐无张回看她一眼,面无波澜,随意坐在齐腰高的长桌边沿。 北赐还在逼问那个青年:“不说话是吧?上回那个野兽是不是也跟你有关?”他已经瑟瑟发抖了。 听了一会儿,阿茨婆婆听出了一点头绪,赶紧走过来,拉着北赐说:“你怀疑他是罗子?” 北赐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脸特像,诡异得很。” 阿茨又问:“你看了他手没有?罗子的掌心有三颗黑痣。” “哈?是吗?”北赐还真不记得罗子的身上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特征了。 阿茨对北赐那感人的记性早已习以为常,叹气道:“有的,我印象很深,就在掌心,呈三角形排列。”她看了看角落里的人,“我们对一下就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罗子了。” 两人要掰开他的手查看,他一个劲揣住衣袖不让看。在这个需要用人的关键时刻,北赐又想起某位‘花瓶’,转头道:“那个……” 寐无张正坐在桌上,闲散地晃着一条长腿,笑眯眯地看她,“嗯?要我怎么做?” 北赐哈哈笑道:“帮我掰开他的右手掌心。” 寐无张浅笑着垂了一下眼眸,瞬间又掀起,这样一个微小又快速的动作,看在北赐眼里,就莫名多了很多趣味。她心里不好意思地想着:哎,这人真是,怎么总是给我提供抱大腿的机会呢?这多不好意思啊。 寐无张抬眼时刚好对上北赐那闪烁的水灵双眼,热切得有点过分。他又笑了。 寐无张脚尖点着地,轻轻松松从桌面上跳下来,往桌子一靠,歪着颀长的身子,朝角落的人开口道:“那位,麻烦抬一下头。” 光头青年竟然真的战战兢兢抬起了头。 北赐:“……” 阿茨:“……” 人跟人之间的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她俩掰了半天都没用,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管用了…… 寐无张又对青年说:“麻烦把右手摊开一下。” 光头青年迟疑片刻,神情挣扎,尔后慢慢伸出双手,还没完全伸展开来,他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但是其他三人已经看清了他的双手。黑褐色的皮肤,已经不能称之为皮肤了,更像是一层粗硬的皮甲,爬满了他的手心手背,一直覆盖到小臂臂弯,十分丑陋,触目惊心,难怪他一直藏着自己的手。 北赐觉得这玩意儿很眼熟。 阿茨看他的脸,果然跟记忆中的罗子一模一样,而且容颜还停留在他意外失踪那会儿的。 阿茨对北赐说:“他就是罗子。” 北赐挪近一点问:“罗子,你能开口说话吗?” 罗子点头,转过脸去,依然想要逃避面对北赐。 北赐也点头,道:“那好。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是不是人?” 罗子的眼里涌上泪水,摇了摇头。 北赐皱眉,继续问:“报纸上报道的变异人,是不是你?” 罗子点头。他似乎很不愿意说话。 阿茨小声跟寐无张解释:“罗子是三百多年前出生的人,曾跟她有过婚约。”阿茨指了指北赐,又连忙补充:“不过那是阴差阳错订下的婚约,就,唉,说来话长。” 寐无张维持浅笑,“那就长话短说。” 北赐站起身,“长话短说就是,我把他当成小朋友,利用了他,住进了他的大家族里,所以当年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罗子:“……” 阿茨:“……” 不带这么直接的吧?这对罗子来说也太残忍了。 寐无张轻笑,“简洁明了的陈述,很好。” 北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也没这么残忍的,我们还是有点感情的。” 寐无张:“嗯?” 北赐:“朋友之间的感情。” 寐无张“嗯”了一声,满意地退回桌边,把事情留给她们自己处理。 阿茨把罗子拉起来,他萎在墙边,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脑袋又低了下去。北赐要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罗子掀了掀唇,只道:“……我不是妖怪。”声音粗噶难听,如车轮碾过沙子。 又不是人,又不是妖怪,活了三百多年,双手长满了怪东西,时不时还会变成野兽。北赐和阿茨在人间游荡了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等怪事。 北赐还想起一事,严肃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在贫民窟巷子里绑人?” 罗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我那天,刚来到中欧不久……看见有人,这样……”他说着,用那双长满硬甲的手捏住自己的耳垂,声音小下去:“这让我想起了你……” “……”北赐无语,“这就是你绑人的理由???” 所有走在巷子里偶尔捏了耳垂的人,都被一只野兽莫名其妙地抓走了,包括爱学着北赐捏耳垂的杰瑞。仅仅是因为这个小动作让罗子想起了他三百年前的未婚妻。 但是罗子拼命摇头,道:“……也不是!” 北赐:“那是?” 罗子的表情更痛苦了,又痛苦又自卑,他说:“我变成了那样之后,神智不好……” 他说的是变身为野兽时,理性的意识也会变得薄弱,更偏向于动物那样思考。北赐和阿茨懂了,心情复杂。 “你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阿茨记得当年他是在围猎期间失踪的,家族里一直找不着人,便放弃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野外丧生了。 被问及这个问题,罗子抱住脑袋,似是极度不愿谈起,最终只用粗噶的声音说了三个字:“……实验室。” 22.他变了 “什么实验室?”北赐和阿茨异口同声。 “叮铃铃”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突然响起, 在屋里轻轻回荡,这边三人一齐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寐无张相当给面子地抬起眼眸,漂亮的桃花眼盛装着假笑,“你们继续。看我做什么?”他的指尖上挂着一串银色的小风铃, 还在“叮铃铃”地作响。 北赐见过他那串风铃, 上次是被他悬在鞋尖, 坐在树上摆来摆去。这人的花样真多,这一幕也很是赏心悦目,北赐不禁在内心感叹:花瓶就是花瓶, 做什么动作都这么好看,哎, 真是, 怪让人想入非非的。 而阿茨不记得殿下喜欢风铃这种东西, 至少以前在他还是魔界的小天王时, 他并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小玩意。殿下一直是一个闷到让旁人怀疑世界的人, 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架, 被上界的八卦爱好者称为‘俯视七界的第八类物种’。没想到年华流转, 如今的殿下也变成了一个有点趣味的人了, 都会玩风铃了。 “你是说, 是实验室让你变成这样的?” 北赐结束了想入非非, 重新转回来问罗子。 罗子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直到整个身体贴在墙面上, 他仍旧不敢直视北赐的双眼, 表情有点惶恐, 手足无措。有眼睛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罗子在北赐面前很自卑。他动作艰难地张开嘴说:“我在里面……” “等等!”罗子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北赐大喝一声打断了。 众人都以为北赐有什么重要的话要插一句,但她却搬来一张矮木凳,盘着腿坐在上面,双手托腮,神情严肃道:“好了,罗子,开始讲你的故事吧。” 罗子:“……” 阿茨控制不住捂住了脸。 寐无张继续晃荡着他的小风铃,低眉浅笑。 北赐没感觉有什么不妥,还催促道:“讲呀。是什么样的实验室,会把一个大好青年变成这样?” 阿茨也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存在某个能把人变成像现在的罗子一样的实验室,那就太可怕了。 “在一个人很少的地方”罗子说,“地面上找不到,我一逃出来就掉进了河里,顺着河流漂了很久,在发电站靠了岸,然后一直跑。我……也不知道实验室的样子。” 他的话说得不太有条理,北赐理了好一会儿才大致理清楚,“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见过实验室的外形?” 罗子摇头,两只手死死藏在衣袖里。北赐又说:“没见过外形也没关系,你跟我们说说那里面是个什么鬼样子。” “里面……很白,所有东西都是白的,每天走来走去的那几个人也是白的。”罗子眼神怯懦地看着她们,见她们不说话,他又补充了几句:“我住在一个铁笼子里。有时候会被注射东西。有时候会有很刺眼的灯光照在我身上,持续很长时间。还有……我以为没那么久的,出来以后问了别人,才知道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罗子年轻时就是个文弱的贵族子弟,性格有点羞涩,讲话温温吞吞的。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 北赐好奇道:“那你以为你在里面待了多久?” 罗子结巴:“几,几年吧,最多,就十几年……” 这差得也太远了。北赐推测:“你是不是经常处于睡眠状态?失去意识的那种。”所以才会对时间失去敏感度。 罗子实诚道:“不太记得了……” 这句话对北赐来说很耳熟,这不就是她的口头禅之一吗!北赐哈哈笑了两声,说:“没事!你那知不知道里面被关起来做实验的都是些什么生物?总不会全都是活人吧?” 罗子摇头,“都是隔离的,不是关在一起。”他斟酌了一下,又说:“但我逃跑的时候,从铁笼子到实验室出口,跑了很久。那个地方很大,有很多警报。”也就是说,不管是用什么生物做实验,可以确定的是,数量不少。 阿茨担忧道:“你跑出来这么久,连新闻版面都上过了,却没有任何官方基地来认领你。听起来,那个实验室不像是个合法的基地。” 阿茨说完,和北赐对视一眼。虽然罗子的讲述很不完整,还有点凌乱,但涉及到活人实验,地点还如此诡秘,很明显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好地方。 北赐问罗子:“你逃出来多久了?实验室那边有人在暗地里追你找你吗?” 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中,罗子的声音显得很小:“一个多月了。没人找我,但是……” 他欲言又止,脸色困惑。北赐和阿茨比他还困惑,同时问道:“但是什么?” 罗子吞吐了一会儿,低下头,说:“好像我每经过一个地点,就会发生很悲惨的事情。高速连环追尾、火车错轨、医院失火、周围高楼的全部电梯瘫痪、银行的保险柜突然全打开了、走在我旁边的人暴毙身亡……还有很多……可是都不是我做的,跟我没关系……”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看得出来很是愧疚。 北赐更困惑了,“这都什么事儿?难道你被衰神附体了?”但是据她所知,衰神早已被禁止下人间了。 罗子垂着脑袋摇了摇,说:“因为这样,很多警察都要抓我,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就会伤人。” 北赐瞟了一眼他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心道:那样一双坚硬的手,若要伤人的话,估计毫不费劲吧。 北赐从凳子上跳下来,跟阿茨说:“我们走一趟,去找他那个实验室,看看怎么回事。” “不行!”罗子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情绪一激动,脸也涨红了。 北赐愣了一下,说:“没事,我又死不了。”她伸手拍了拍罗子的手臂,桌子那边的寐无张微微眯了眼。 与此同时,一团黑东西从罗子的衣袖里飞了出来,停在他肩膀上,歪着头看北赐。 北赐瞪大眼,“啊,是你!”她凑前一点,说:“我见过这只小黑鸟!” 罗子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解释道:“我逃出来的第二天,这只鸟儿就飞来跟我作伴,一直跟着我。它很聪明的。” 北赐笑道:“是嘛,看起来是一只蠢鸟,原来竟然不是。” 小黑鸟脖颈上的小羽毛顿时竖了起来,脑袋也摆正了。 北赐用纤白的食指指着它,“哟,会竖脖子,它还挺像鸡,哈哈哈哈……” 小黑鸟飞起,两只爪子往北赐头上一揪,一下子就把她的小绿帽掀掉了。 北赐:“……” 阿茨婆婆笑着弯腰,帮她把小绿帽捡起来,还没直起身,她突然痛呼一声,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往北赐身上倒去。 北赐及时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真的回光返照大限已到了吧…… 23.我不气 傍晚, 大院人来人往,比平时热闹百倍。 院子里的两树红灯把这一方小天地照耀得格外有情人味,每一个进出的人的脸上都闪着微微的红色灯光,古老而又温情脉脉。 隔壁老王安慰性地拍了拍北赐的肩膀, 一脸节哀顺变的表情, 说:“小赐啊, 这个岁数也应该了,至少阿茨走得很开心。” 其他前来送阿茨婆婆的邻居也小小声地七嘴八舌道:“是啊,她今天一整天都很开心, 看看她捡的破烂有多少就知道了。” “走之前会回光返照是最好的了。没什么痛苦,不用在床上哭天喊地地挣扎。” “唉, 虽然阿茨的牌技很烂, 但她人是真的很好, 总让我们赢钱。” “阿茨还有个梦想来着, 今早上计划了很久啊, 好像说是……是什么来着?” “她说要开个废品回收站, 稳赚不赔!连地点都选好了呢。” “这算是夙愿吧。要是有人帮她实现一下的话, 阿茨在下面会乐不拢嘴吧。” 汤姆和杰瑞红着眼睛从屋里面出来, 心肠热切的邻居们立刻从丧事中看到了一点希望, 赶紧把汤姆拉过去, 围着他说:“汤姆你最有生意头脑了,来来来, 废品回收站了解一下……” 北赐:“……” 北赐在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 表情僵硬, 心里只想着两件事:如何筹钱厚葬阿茨婆婆?上哪里去给初灵找新的宿体?这两件可都是棘手的事情。 北赐本来想把阿茨婆婆的后事交给汤姆和杰瑞,一切从简,她则可以先去找新宿体。但北赐想起几十年前,她和初灵买下阿茨婆婆的身体的那一幕。 那时候寒风凛冽,整个中欧都大雪飘摇,单身妇人在垃圾车里拾遗捡漏找食物。长街尽头走来一人,额间垂着眉心坠,背后背着一把二胡,跟妇人说:“我可以帮你实现三个愿望,条件是,你要把你的身体交给我。”蓬头垢面的妇人最终只说了两个愿望,其中一个就是希望自己死后能得到厚葬。 北赐在人间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千奇百怪的愿望都听过,死后厚葬算是很普通的一个了。况且,当年阿茨婆婆的另一个愿望,比死后厚葬艰难千百倍,北赐都帮她实现了。现在没理由不帮她实现第二个愿望。 于是,有始有终的北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样值钱的东西——一支簪子。银漆表层下是纯金的簪子。 初灵已经从阿茨婆婆的身体里出来了,回到半透明的状态,一直待在北赐的屋子里。这会儿她看见北赐找出银簪子,大致也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罗子被安置在另一间房子里,寐无张不知去哪里了,这间屋里只有她们俩人。 初灵忍不住问:“主人,你想当掉这只簪子?” 北赐关上柜门,无所谓道:“反正留着也是压箱底。眼下我们需要钱。” 初灵飘过去,语气不忍:“可这簪子不是你从殿下手里抢回来的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一定要要回来? 北赐扬起簪子作势要敲初灵的脑袋,初灵赶紧飘开,“主人你住手,你敲一下我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知道怕了?怕就别吵,再吵我就敲碎你。”北赐掂了掂簪子,站在原地说:“当年千辛万苦把它抢回来嘛,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应急,现在到了这只簪子实现自我价值的时候了,这是它的命数,我为它感到光荣。” 初灵隐隐有伸手捂脸之势,北赐咬着唇瞪她一眼,“别捂脸!快认同我的话,我需要更多的信心。” “……” 北赐:“快点!” 初灵:“前半句我能做到,后半句我做不到。” 初灵真后悔没有早点开始捡破烂事业,那样说不定就可以攒到一些钱。今日也不至于要主人当簪子来换钱了。 · 北赐决定吃完晚饭后就出去一趟,到黑市找当铺,只要有了钱,葬礼的事很快就可以解决。 但是帮初灵找新宿体这件事却困难多了。不仅困难,关系也重大。没找到宿体,她们就不能出发去寻找罗子说的那间实验室;没找到宿体,初灵的魂魄就无处安放,撑不了几天就岌岌可危。 北赐和杰瑞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时,她一直想着新宿体的事情,心不在焉。 杰瑞忽然惊呼:“北赐姐姐,你把什么放进锅里了?!” “什么?”北赐恍然回神,低头去看,锅里的青菜已经糊成一团凝胶了,“哎?我放了什么???我本来是要放水的呀。” 杰瑞痛心疾首:“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重新炒了一锅青菜。 北赐打开烘焙器,伸手去端糕点,还没碰到底板,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动不了了。 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指节明晰,皮肤白皙又细腻。北赐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果然看见那张水嫩妖孽的盛世美颜。 “……” 北赐又低下头眨了一下眼睛,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两人的手,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放开。 寐无张视而不见,握着她的手从烘焙器里拿出来,远离了高温。 “烫。”他说,“你不知道吗?” “我……”北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带手套,徒手就想去端糕点。她哈哈笑了两声,“这个烫我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想试试自己的皮有多厚,哈哈哈哈!” 寐无张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说:“不好笑。” “……” 北赐转身去找手套,背对着他说:“别这么直接啊,给点面子笑一笑又不会死。” 寐无张很有立场地强调:“毫无有趣之处。” “好吧,”北赐笑着点头,“你觉得不好笑就不好笑吧。只要我自个儿化解了尴尬就好了哈哈哈哈……” 寐无张抱着手臂靠在案几旁,问她:“为什么尴尬?” 北赐深吸一口气,故作郑重地沉吟了一下,“嗯……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她戴着手套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我也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尴尬。我很少在没搞清楚一件事之前就陷进去的。” 寐无张低眸,在她水灵澄澈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勾起唇角,跟她对视,眼里的笑意耐人寻味。 蹲在旁边照顾壁炉的杰瑞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好了。他心想:我是不是应该出去啊?小孩子好像不应该留在这种场合…… 最后杰瑞选择默默地捏耳垂。 · 前来吊唁阿茨婆婆的邻居仍旧陆陆续续地来来去去,这边五个人坐在另一间较为安静的屋子里吃晚饭。 汤姆和杰瑞不知道初灵的存在,北赐也不想让俩小孩接触太多人间之外的事情,便干脆让初灵留在她房间里别出来,等找到新宿体后再重新以新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 罗子的手变成那样子,使用餐具时很不灵活,动作不受控制,生硬且粗鲁,所以他吃东西时宛如动物在解决食物,呼噜啦一阵风卷残云,汤姆和杰瑞都半张着嘴巴看着他,各自手里还端着碗。 罗子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慢慢放下刀叉,低下头嗫嚅:“对不起。” 汤姆噎了一下,放下碗,跟他说:“大哥你不用对不起,凡事有利就有弊。你的手使餐具不灵活,但是打架很厉害啊。”他用手肘碰了碰杰瑞,示意他别发愣了,又说:“你不用理我俩,我俩见识少,纯属乡巴佬,刚刚是在欣赏你的动作,嗯!就是这样。” 杰瑞:“……” 北赐:“……” 寐无张捏着调羹继续喝汤,笑眯眯地说:“汤很好喝。” 北赐听见了他的话,心飘了一下,转过头来小声跟他说:“我熬的。” 寐无张垂着眼眸笑,盯着汤碗里的辣椒油,又喝了一口,回她:“我知道。” 北赐的心更飘了,笑得眉眼弯弯。 杰瑞用勺子拂开汤上面的红色辣椒油,偷偷瞄一眼北赐,露出一脸的惨不忍睹和苦不堪言之神色,他心想:北赐姐姐今晚的水准有点……咳咳。 杰瑞再看一眼寐无张,只见他把这个汤喝了一大半,笑意盈盈,动作优雅,面不改色。不愧是黑衣服哥哥,好厉害。 这边三人在喝汤,汤姆正在跟罗子描摹街头推销生意的美好蓝图,有说有笑,温馨欢乐。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第六个声音:“主人,我不行了……” 众人的动作全都顿住,一瞬间静如死水。 尔后北赐喷出一口汤,坐在她旁边的寐无张递了一块手帕过去,北赐接过来快速地抹了一把嘴角,“谢谢”都忘了说,赶紧四处张望寻找声源。 杰瑞拉着她衣角扯了扯,指着地面说:“北赐姐姐,你的脚下……” 众人往她脚下看去,只看见一滩即将破灭的泡沫状东西,还在缓缓蠕动着。 北赐弯下腰,不敢伸手去碰,不太确定地问:“……初灵??” 泡沫发出虚弱的声音:“是我……” 北赐头都大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儿了?至少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呀,现在我该上哪儿立刻给你找到宿体?”她说着,赶紧退开,避免把初灵踩破。 汤姆和杰瑞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但也没有大惊小怪。杰瑞乖乖地退到一边,汤姆瞅着泡沫问道:“你会说话?” 北赐让汤姆到一边儿玩去。罗子默默地把汤姆拎到杰瑞旁边站好。 泡沫初灵蠕动得越来越慢,气息也越来越弱。北赐把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全都翻遍了,但没找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何况关于初灵的问题,她们俩人早已研究了几百年,倘若有办法,早就找出来了。 北赐不自觉地望向寐无张,只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她觉得自己丧智了。就算寐无张再厉害,也帮不了这种事吧。而且,他对初灵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初灵的存在,他只知道阿茨婆婆。 实在不行的话,随便找一个人……北赐刚冒出这一个念头,立刻使劲地摇头。不行,做过宿体的身体就再也无法拥有自主意识,她不能在未经别人同意的情况下剥夺别人的身体。 北赐皱着眉蹲下去,对初灵说:“那就只能找动物了。你再撑一会儿,我去外面抓……” 寐无张却在这时握住她的手臂,“来不及了。” 地上那滩泡沫已经变得十分稀薄,正在一点点破灭。北赐在内心“操”了一声,转身夺门而出。但她脚还没踏出去,突然听到一阵翅膀扑腾声。 北赐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那滩泡沫化作光影,尽数附到了一只黑东西身上。 罗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无措地望着北赐,掀了掀唇:“我,它,小黑鸟它自己飞出来的,它一飞出来,那个泡沫就,就这样了。我不是故意的……” 北赐返回来拍着罗子的肩膀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子:“……?” 汤姆和杰瑞:“???” 寐无张盯着她的手,眯了眼。小黑鸟飞到罗子的肩上站定,北赐不能继续拍他肩膀了,简单解释道:“罗子你没错啊,你帮了我,你的鸟牺牲了,我的泡沫得救了。” 说完,她又笑着凑到小黑鸟面前:“初灵,感觉如何?” 小黑鸟抬起下巴,用眼神藐视她。 北赐觉得不对劲,难道初灵不是跑到这只鸟身上去了么?但是这个神态不对啊,初灵何时敢用如此蔑视的眼神看她??? 北赐伸手去戳小黑鸟,立时遭到了它的反啄。北赐缩回手,“嘶嘶”地倒抽凉气,“反了是不是?你个废初灵,还敢啄我?!” 汤姆、杰瑞和罗子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北赐对一只鸟说话。 寐无张终于开了金口,提醒她:“那只鸟并没有成为你的初灵的宿体,它只是收留了你的初灵。” 北赐回头看寐无张,伸手指了指小黑鸟,再看看他,一脸难以置信,“所以初灵跟这只鸟,它们一起……” 寐无张点头,肯定她的猜测:“它们共用一个身体。” 小黑鸟十分艰难地用翅膀掩住脑袋,一下子又被强制放下了翅膀。似乎是初灵想捂脸,鸟不让她捂,两者正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北赐目瞪口呆,顺便纠正寐无张的说法:“它们是在,共用一个鸟体。” 24.原谅你 吃完晚饭, 北赐把餐具收进厨房时,汤姆和杰瑞缠着她问初灵的事,北赐随口敷衍了几句,然后双手往腰间一叉, “厨房交给你们俩, 我回来之前必须搞定。” 汤姆和杰瑞只好苦兮兮地开始洗碗。北赐则带着她的斜挎包和簪子出门去了。 走出院子, 长条红灯的灯光渐渐变暗,贫民窟巷子的路灯又一向昏暗。北赐的脚步一下一下地回响在寂静的巷子里,纤小的身影被拉得细长, 影子从她的脚下延伸,一直抵达到下一杆路灯。 “你跟着我做什么?”北赐突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一手放在背包带上, 一手拿着簪子垂在身侧。 在她左前方的地面上, 一抹黑影也停止了移动。 “我闲。”寐无张说。 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曳地黑斗篷被路灯拉出一大片倒影, 笼罩在他脚下, 暗色阴幽。 北赐转过身, 脸上的神情还是跟平时那样明快欢乐, 说:“既然跟来了, 那我们来聊天吧。” 寐无张微笑:“怎么聊?” 北赐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对他说:“当然是边走边聊啊。” 寐无张跟在她身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北赐走路总是不□□分, 明明是在行走, 看起来却像是在蹦蹦跳跳, 头上的小绿帽也常年被她弄得歪歪斜斜,调皮又凌乱。她问:“你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了?” 寐无张答:“正在执行。” “是嘛?”北赐不相信,“那你怎么整天这么悠闲?”一点都不像是执行任务的样子啊。 寐无张微笑:“强者一贯悠闲。” “……” 北赐笑了,心想此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虽然他的确可能是真的很强。北赐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半开玩笑道:“我要去一趟黑市,强者应该可以临时兼职我的保镖吧?” 寐无张的回话依然简洁:“好。” “……” 跟这人聊天其实也挺闷的,北赐心想,他对她好像总是有求必应,弄得她玩笑都开不起来了。因为北赐随便说点什么,寐无张都会很认真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贫民窟,外面的街道比贫民窟里的巷子要繁华千倍,车如鱼贯,霓灯流转,玻璃橱窗如明镜一般折射着来往的行人。 寐无张的目光停留在北赐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她的手指一直紧紧握着,密不透风。寐无张问她:“你去黑市,要做什么?” “嗯?”北赐正在观赏沿街橱窗里的珠宝,听到他的问话,稍稍侧了头,随口说道:“去当点东西。” 寐无张:“什么东西?” 北赐:“值钱的东西。” 寐无张:“不方便告诉我?” 他的语气有点奇怪,跟平时漫不经心的调调不太一样。北赐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不知何时戴上了斗篷连帽,只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下巴,神情让人无从捉摸。 北赐倒回走,走到他身旁,脚步跟他保持同频,笑道:“咦,强者也会好奇平民百姓的这种鸡毛蒜皮小事吗?” 闻言,寐无张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很明显的假笑,他说:“强者经常无聊。” 因为无聊才会好奇,因为好奇才会追问。北赐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北赐拉住他,一起停在原地,她把那只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举在两人面前,依然紧紧握着,握成了一个拳头,对着他俏皮道:“告诉你也行,但是我们得等价交换。” 寐无张稍微歪了头,问:“怎么交换?” 北赐单眨右眼:“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拿了什么。” 寐无张突然笑出声,声音轻轻的,像飘落在树林里的小雪,又冷又美,“我是寐无张。”他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感兴趣的不是你的名字,”北赐仰着头看他,“我想知道你的身份。” “哦,身份啊。”寐无张抬手翻开斗篷连帽,露出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一个小仙官,在人间没什么信徒,你大约没听过。” 北赐的确没听过名叫‘寐无张’的仙官,不管是在上界还是在人间,她都没听过。她对这人的身份也不再跟前些天那样疑心过重了,可能是相处时间长了,这个事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殿下,客观来说,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等同于重新来过。 北赐自顾自地笑了笑,说:“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你总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 寐无张微笑:“是吗。” 北赐点头,笑着说:“可你们……”她抬起手,对着他那张脸比划了一下,“嗯……长得不一样。” 寐无张重新戴上斗篷连帽,“长得不一样才合理。毕竟我不是你的朋友。” 一阵沉默,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 “不对。”拐过一个街角,北赐突然蹦出一句,同时伸手轻轻抓着他的手臂,说:“我们现在也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寐无张长眉一挑,没说话。 看他这个反应,北赐皱起了眉,摇他的手臂,“难道我们还不算是朋友???” 寐无张不为所动,眼里却有浅浅的笑意,依然没说话。 北赐还想抢救一下,“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两个人顺着街道往黑市的方向走去,她一路数给他听:“你看啊,我们认识彼此也有一些日子了,坦诚相待,知根知底的,饭也一起吃过了是不是?住也一起住过了对不对?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种事也做过了吧!” 寐无张:“我没有朝自己插过刀。你有吗?” 北赐:“哎,这只是个夸张的说法嘛,用来比喻我们互帮互助、情同手足。你别这么认真啊。再说了,未来若有需要,我真的可以为你两肋插刀!你呢,你愿意吗?” 她把脑袋探到他面前,神情满怀期待。寐无张垂眸睥睨她,薄唇轻启:“强者不需要朝自己插刀。” 北赐:“……” · 可见的黑市只是非法交易中的冰山一角,这座城市有一个地下黑市,北赐来过几次,每一次都把自己打扮得严重变形,完全不像个女孩,连初灵都认不出她。 但这一次有寐无张陪同着,北赐没必要也没打算丑化自己,她准备维持原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黑市入口在一片废弃工地的一间小工厂。北赐领着寐无张穿过荒芜的废弃工地时,夜幕正黑,星星缀于其上,光芒微弱,倒映在肉眼中显得遥远又渺小。 “以前这里有巡警,拿着电棍走来走去,可是他们永远找不到市场的入口,这让我对治安人员的智商是否为正数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怀疑态度。”北赐边走边说,她这一路话特别多,近乎于没话找话。 北赐:“不过,对我来说,构成威胁的不是巡警,而是黑市里面的商人。哇,你真该见见那些家伙,一个两个都长得十分抱歉,还露出一脸的老鸨笑容,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去的是窑子而不是黑市。” 寐无张跟在她身后,问:“你一个人来吗?”语调平淡,乍一听的确像是在闲聊,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北赐那只握成拳的手,冷如弦月。 北赐背对着他,毫无察觉,还点着头说:“对啊,我一个人来,比较方便。这一次是例外,你是第一个有幸陪同我一起来的人,荣幸吗?哈哈哈哈……” 寐无张没搭话。 跟他聊天经常会遭遇冷场,但北赐现在只想跟人说话,不停地说话,说好多好多的话,这样就没空去思考簪子的事了。 握得太紧,簪子把她的手指咯得生疼。 行至小工厂,很快就到入口了。北赐没再跟他瞎聊,俩人一前一后安静地往前走着。 这只银漆的金簪子一直是北赐的贴身之物,跟着她走遍七界,以前是用来束发的工具,来到人间后成了压箱底的东西。但她和初灵都知道,这只簪子最特别的意义不在于它是贴身之物或者是压箱底的金子,而在于它曾被另一个人拿走过。 “怎么不走?”寐无张提醒道。 “什么?”北赐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在了原地。她哈哈笑了两声,“我在演练推销台词,唉,平时应该跟汤姆多学学的。” 北赐说完,抬脚继续往里走。寐无张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平静,只有嘴角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废弃工厂,尽头的璀璨灯光邪恶又美丽,是黑市的门庭。 明明是越来越亮,寐无张的眼前却越来越黑,所见之物全都蒙上了一层暗色,皆因他的双眸变得幽暗。罡风四起,斗篷下摆随风扬起,寐无张停下脚步,周身气流骤冷,立在原地看她的背影。 北赐正了正自己的小绿帽,越往里走,簪子的尖端就越往她的手指皮肤里扎。 就在寐无张控制不住眯起双眼时,北赐停下了脚步。不止手指被簪子扎疼了,她的心也一阵阵地刺痛。 北赐转身往回走,寐无张的神色回暖。 北赐走着走着变成了小步快跑,直跑到他面前,弯下腰扶着膝盖,微喘着气问:“或许,你有钱吗?” 寐无张垂眸看她,薄唇微抿,“为什么现在才问?” “啊?”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他一直在等着她问他借钱一样。北赐喘匀了气,把攥了一路的银簪子放进斜挎包里,细细品味了他的话,试探性地问:“难道你真的有钱啊?” 北赐可没忘记一开始时,他说自己要露宿街头四处流浪,而且,从上界来的一般都没什么钱,又不能以超自然的手段获得能在人间通用的财富,所以即便他是仙,在人间也很有可能穷得响叮当。所以北赐一直没想过他真的会有钱这种东西。 寐无张没回答她的问题。没用话语回答。 他从斗篷衣襟里伸出一只手,牵起北赐原先那只握过簪子的手,摊开她的手掌,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堆卡,放在北赐的掌心,说:“你需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 北赐看着躺在自己掌心里的一小堆银行·卡,瞠目结舌,再仰起脸去看寐无张,他正笑眯眯地垂着眸在看她。 这种情况,北赐有点应付不来。她缓过神来后,嬉皮笑脸地拍了一下寐无张的肩膀,“你……真的是,够朋友!” 簪子没有被当掉,安全地躺在她的背包里。回去的路上,寐无张看了好几眼她的背包,唇角一直带着浅笑。 是她自己跑回来,寐无张想,至少是她自己悬崖勒马。 · 翌日,厚葬了阿茨婆婆,贫民窟里一大半的居民都前来参加了葬礼。 罗子和初灵留在大院,汤姆、杰瑞、北赐和寐无张都去了墓园。临近结束时,邻居老王感慨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奢侈的葬礼,小赐,你真是太孝顺了。” 北赐挤出一个笑容,“这是老人家的心愿,葬礼钱我也是借来的。”她说着,下意识想去看寐无张,但是视线搜寻了一圈也没找着他。 众人各回各家,汤姆和杰瑞也跟着人群回去了。北赐最后环顾了一圈墓园,暗自纳闷:他明明跟着来了,难道独自提前离开了? 一片树叶飞来,正好斜插在她的背带裤的口袋里。北赐拿起树叶,笑了,往树林那边望去,果然看见了他的黑靴子,垂在一片绿叶光影中。 “你怎么这么喜欢爬树呢?”北赐走到一棵树下,叉着腰仰头望他。 寐无张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站着别动,不要眨眼。” “嗯?”北赐不解,“你要做什么?” 她刚问完,满树的绿叶就开始纷纷坠落,宛如一瞬入秋,节气忽变,摧枯拉朽,落叶阵阵。她一个人站在树下见证一场盛大的凋谢。 身穿一身绿的北赐与纷飞的绿叶融为一体,脚下也是满地的绿色,她笑得灿烂,问:“这是你变出来的?” 寐无张坐在树干上,长腿垂下,低下头说:“还有。” “好啊,我等着。”北赐站在一片绿色中,不多时,所有树叶都落尽了,她突然发现,脚下层层落叶已经不是绿色的了,变成了红色,满目的红,像枫叶。 “你这个,还能变色的?”北赐笑着抬头,然后笑容僵了。 因为,坐在树上的人也变了,原来的纯黑斗篷现在成了绯红斗篷,衣襟一直垂到他脚踝,红得惊心动魄,红得波澜壮阔。 寐无张双手撑在身侧的树干,歪头问她:“好玩吗?” “……” 北赐看着他眉眼胜画,浅笑明兮。她却只觉得想逃,只因这一幕似曾相识。 寐无张从树上瞬移下来,衣服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背后的那棵树也恢复了原样。他抬手掩唇打呵欠,“人间的礼仪真无聊。” 北赐回味过来,指着他问:“就因为葬礼无聊,所以你躲树上来了?”也因为无聊,才变出这些玩意给她看? 寐无张倦懒地挑了一下眉,说:“也不全是,我去林子里找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呀?”北赐带着他往墓园外走。 寐无张:“公事上的东西。别问,我不想告诉你。” “……” 北赐从此人的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直白真的比拐弯抹角方便多了。 · 出发去寻找罗子说的实验室之前,北赐把一切都安顿好了。 汤姆和杰瑞再过两年就成年,她留了足够的钱给他们,让他俩留在大院里。北赐一再强调:“一定要帮我照顾好这两棵树!”她指着院子里那两棵挂满了长条红灯的古树,“不能让其他皮小孩毁坏它们。” 杰瑞连连点头,“知道啦北赐姐姐。”而汤姆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他的街头推销生意上面,有了充裕的钱,他就可以展开手脚做生意了。 北赐又想起一个事,“还有我屋顶上的菜地,萝卜很快就可以收成了。”杰瑞继续点头。 小黑鸟闯到她面前,使劲扑腾翅膀,跳来跳去,脖子也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动作之复杂,含义之丰富,一般人无法参透。 北赐猜想是初灵和鸟又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了。她揉着眉心说:“好了好了,初灵,我会带上你的。你别惹恼这只鸟了。” 见状,罗子动了动唇,神情抱歉,但他也无法跟小黑鸟顺利沟通。这鸟虽然很聪明,可始终只是一只鸟。 寐无张则抱着手臂,斜斜靠在门框上,懒懒地听着屋里发生的一切。他身材颀长,在地上投射出一道细细的影子。他半敛眼帘,静静看着自己的影子,长睫在脸上投出两片月牙形的阴影。直到地上出现另一道影子。 “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北赐背着双手,站到了他旁边,眉眼弯弯地问。 寐无张轻笑,头还靠在门框上,歪歪地朝着门外的方向,没有回头看她。 25.跟你走 贫民窟旧仓库。 老王拉开仓库门, 吱呀作响,灰尘扑面而来,站在他身后的北赐用衣袖掩住鼻子,闷声问道:“老王, 你确定这是一间仓库而不是一个废物间?” 老王让他们进去, “嗨, 说什么呢小赐,只是灰尘多了点而已。”话音刚落,一大块天花板掉下来, “哐”地一声砸在一人头上,碎成粉末, 众人回头看去。 罗子抹掉眼睛周围的石灰尘土, 顶着满头的天花板碎屑, 小声说:“没事, 没事, 我皮厚。” 北赐无语地看老王, 老王讪讪而笑, “年久失修了, 失修了哈哈。”他赶紧转移话题:“别在意这些。来来来, 咱们看看车,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就三个吗?” 北赐:“还有一只鸟。” 老王大手一挥,“鸟不是人, 不算数。” 小黑鸟扯着脖子哀叫一声。可惜没人听得懂鸟语。 老王带着他们走到一辆军绿色的厢式皮卡前, 翻开车前盖, 边检查边说:“我看这辆车很适合你们,晴天能兜风,雨天能挡雨,下雪天还能在皮卡上堆雪人。” 北赐:“所有的皮卡车都能做到这三点吧。” 老王煞有介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辆车还是改装后的越野车呢!悬高底盘看到没有?标准双排看到没有?可以带着你们走南闯北、所向披靡、……” “上刀山下火海能做到吗?”寐无张漫不经心地说。 老王抹汗,“这个……还有待考究。”他立刻又自豪道:“不过,你们看这后排的设计,够巧妙够浪漫吧?”他打开后排车门,竖起大拇指,一脸自我陶醉道:“设备齐全,空间充足,位置舒适,氛围强烈,情侣定制!恋爱专用!” 北赐:“……” 罗子没眼看。 小黑鸟呆若木鸟。 寐无张抱着手臂,假笑:“是车震专用吧。” 众人石化。 老王虚咳两声,“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说话这么直接可不行啊。” 寐无张王之蔑视,“人类就是虚伪。” 老王撸起袖子准备对这个年轻人进行洗脑模式的教育,北赐默默地把寐无张挡在身后,她顺手关上后排车门,问:“这车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吧?会不会也是年久失修了的?” 老王急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的镇库之宝,自家人都不给开,定期做保养,绝对没什么问题,现在开走都可以,随时随地体验情侣后座!” “……” 北赐觉得可以让汤姆向老王学习一下推销技能,这家伙才是深藏不漏的民间草根人才,十分了解现代人的猎奇心理。 看老王又要发起新一轮的推销演讲,北赐赶紧制止他:“得了得了,这不二手车吗?给吹得天花乱坠的。” 老王瞪眼,“嘿?什么吹?我这是……” 北赐打断他的话,说:“就这辆吧,我们买下啦。老王你省省口水。” “好!好!”老王嘿嘿笑着,找出车钥匙递过去。 北赐这才想到一个最大的问题——“谁会开车?!”反正她自己不会。 寐无张毫无兴趣。如果只有他跟她,完全不需要车子这种东西。 罗子举起手,还没说话,北赐就把钥匙扔给他,眉开眼笑,“那就你啦!” 罗子温吞地说:“可是,我只开过三百年前的那种军用车……” 北赐伸手拍他肩膀,鼓励他:“大同小异,都是车,你可以的!” 寐无张的目光又盯在她的手上,小黑鸟飞到罗子的肩上,挥起翅膀朝着北赐的手就是一顿乱扑。 北赐抓着它翅膀拎起来,小声地咬牙切齿:“废初灵,我真的读不懂鸟语,你别再尝试了!” 抢不到身体控制权的初灵委屈至极:不是我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 三个人,一只鸟,一辆车,在月色下驶离贫民窟。 汤姆和杰瑞站在院门外送别,背后是挂着三千红灯的两棵古树,红光朦胧美丽。 杰瑞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纳闷地问汤姆:“他们为什么要选在晚上走?白天不是更好吗?” “因为北赐姐姐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出门冒险贼好玩’。”汤姆摆弄着自己的长衣服,喜滋滋地转头,“杰瑞,你看我这一身怎么样?像不像黑衣服哥哥?” 他一问,杰瑞才发现他套了一个黑乎乎的大麻袋,当场惊呆了,“汤姆,你什么时候套上的?为什么要套麻袋?” 汤姆不屑于向他解释,只说:“黑斗篷,帅。”说完就抬着下巴抱着手臂回屋去了。 杰瑞看着他这一副诡异的模样和举止,脑海里自动浮出一个词:东施效颦。 · 罗子先前说他一逃出实验室就掉进了河里,顺着河流漂到一个发电站后才靠岸的。他没见过实验室的外形,那么,要找到实验室,就得先找到罗子所说的那个发电站。 车子在郊区公路行驶,孤零零一点光亮穿梭于黑夜。 车后面的露天皮卡上,北赐盘着腿坐在软座垫上,头上还戴着一个小型照明灯,低着头专心地在看地图。 好半晌,她说:“我很有可能拿错了地图,这上面根本没有标示发电站之类的东西。” 她拿的是一幅约德郡的地图,因为罗子说他离开发电站之后还搭乘过约德郡的公交车,所以发电站一定在约德郡的范围内。 约德郡是罗子的家乡,北赐和初灵也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三百年过去,连地图上的约德郡都变了很多,更别说它的真实面貌变化会有多大了。 寐无张建议她:“找河流。” 他的声音不是从旁边传来的,北赐抬起头,才发现他并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支起一腿坐在铁护栏的边沿上,夜风把他的黑斗篷吹得扬起,荒野树林在他身后飞逝而过。 “你不怕摔下去?”北赐笑着说了一句,重新低下头,听从他的建议,开始找河流。 寐无张没回答她,只有夜风的声音轻轻呼啸,像恋人之间的低语声。 小黑鸟在北赐面前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做出一些怪异的动作,北赐实在无从解读,索性不理它。 罗子在驾驶座上安静地开车,僵硬的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车子即将要穿越两国界线。 车上的所有生命都不是凡人,大家都自然而然地忽略了睡觉这件事。至于老王说的后排情侣座,根本没人想要去尝试。 一片枫叶突然飞到地图上,北赐抬起头看寐无张,“做什么?”对于乱飞树叶这种举动,她已经默认了是他的习惯。 寐无张抬了抬下巴,看着她头顶上的照明灯,说:“你可以摘下来。” “为什么?”北赐笑了,轻晃脑袋,那束光亮也随之晃动,她说:“不摘,我需要光。” 寐无张无声地盯着她看,宽大的斗篷连帽在他白皙的脸颊旁飘扬,那精致的眉眼,在月光下竟然好看得不似真人。 北赐对他的这种目光不明所以,刚想要妥协,他已经站起身走过来了。 明明是在行驶中的车子上,寐无张的步调却从容得跟在平地行走一样。他在北赐面前站定,北赐仰头问:“你不会要亲自帮我摘吧?” 说着,她用两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缩起来,假装抵死不从,“不行哦,我真的需要光。” 寐无张眨了一下眼,避开她的手,拧下她额头前的照明灯。 北赐瞠目,“你怎么把灯给拧下来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为什么要如此暴力?要知道,她只带了一个照明灯,坏了就没了。 寐无张放开手,让那盏灯自动悬浮在她的地图上方,垂眸看着她,说:“这样方便。” “……” 北赐这才明白他的用意,她摘下头上那条原本系着照明灯的弹性带子,笑道:“这样确实比较方便,谢谢啦。” 小黑鸟跳到寐无张的靴子上,活跃地动来动去。北赐见寐无张有眯眼之势,赶紧把小黑鸟从他靴子上拎开,心道:初灵你怕是不要命了,难道你不知此人隐藏着暴力因子吗? “对了,我找到了三条较大的河流。”北赐指着地图给他看,“全都流经约德郡,河床落差大,动力足够,适合拦截建成发电站。” 寐无张仍旧站着,瞥了一眼地图,“哪一条离他家最近?” “嗯?他家?罗子的家吗?”北赐用食指在地图上划着,最后定在一处,“这条,我以前还跟他在那里游过泳,不知道现在河水有没有被污染。” 闻言,寐无张微微一笑,“游泳吗。” 北赐还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点着头说:“是啊,我游泳技术一流!能在水下屏息两分钟你信不信?初灵半分钟都憋不住。你呢?你会游泳吗?”她弯着双眼问他。 “哦。我吗。”寐无张淡声道:“我不会。” 北赐双手撑地,上半身往后仰,以这个角度看着他弧度优美的下巴,单眼轻眨,笑着说:“以后我教你啊。” 寐无张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小黑鸟突然用翅膀一把捂住了鸟头,一副不忍直视之色。这个举动被北赐看懂了,她悄悄睨它一眼。 地图上那条河是约德郡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经大片的绿地和山谷,离罗子的家其实并不是非常近,但却是所有河流中离他家最近的一条。北赐记得以前那边的河滩上偶尔还能看见鳄鱼和犀牛,罗子的父亲总是嘱咐他们别离河滩太近,更不要试图去猎杀河边的大型动物。 罗子是在他家附近失踪的,所以先从这条河流找起,成功的概率的最大。 北赐扭转身,敲了敲车后座的挡风玻璃。正在专心开车的罗子闻声,稍稍侧转头,张了张嘴,似乎又想到玻璃隔音,便用眼神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 北赐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说:没什么,怕你闷。 她说完,转回来,一抬眼就看见寐无张的唇角挂着一种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怪令人发怵的,很像传说中的冷笑。 北赐下意识捏住自己的耳垂,问他:“怎么了?” 寐无张微笑:“没什么,我闷。” “……” 这两句对话好耳熟。北赐哈哈笑了两声,说:“那我们来聊天?” “嘘。”寐无张忽而弯腰捂住她的唇,另一只手揽在她脑后。 车子在这时突然一个急刹,北赐整个人往后仰去,脑袋枕在了一片柔软上,寐无张的手却磕到了后面的挡风玻璃。 车子停在原地,周围阴风阵阵,风声咧咧。 从远处看,一辆车停在荒野里,两边的山岭黑沉沉,释放着无声的恐怖,一群身穿囚服的人正缓缓地横穿公路。车灯照射在他们身上,照出他们青色的囚服、白色的皮肤和额头上暗红色的弹孔。 其中一人感受到车灯光亮,慢慢转过头看向车子这边。罗子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扭曲面容和空洞双眼。 车灯熄灭了。 26.保护你 悬浮在地图上方的照明灯也熄灭了。 这辆车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公路两岸的山峦像大型怪物一样虎视眈眈,某种阴冷的气息渐渐包围过来,令人喘不过气,脊背发凉。 山高月小, 月光薄弱。车上的三人一鸟都没出声, 罗子摸黑把车窗全部关上, 他一个人坐在前座,屏住呼吸。 北赐背对着挡风玻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凭直觉感到危险。捂在她唇前的手纹丝不动,没有太紧也没有太松。 一会儿一阵的温热鼻息洒出来, 把寐无张的手背挠得痒痒的。他已经捂得很有技巧了, 掌心并没有直接触碰到她的唇。但他仍想收回手。因为这微微的痒, 一直挠到他心上。 寐无张的食指就在北赐的鼻尖之下, 毫厘之距。北赐想轻轻拿开他的手, 却在这时闻到了一种气味, 淡雅清香, 熟悉又遥远, 属于枫林的气味。 北赐的动作停滞了, 这种气味她闻过的。 万丈枫林, 香气淡雅,也曾有人这样捂过她的嘴。那人的掌心指缝也有枫叶的气息, 从她的鼻腔渗入她的心肝肺腑。 北赐垂在身侧的手都抖了起来。片刻过后, 好在理智尚存, 她才想起,刚才寐无张是把玩过枫叶的,还朝她飞了一片呢,所以他的指间有这种气味并不奇怪。 北赐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下一刻就被他猛地甩开了。 寐无张这一反应过激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了几秒。尔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那只捂在她唇前的手,顿了顿,把那只揽在她脑后的手也收了回来。北赐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恐怖森冷的感觉越来越逼近,小黑鸟不安地在北赐的膝盖上蹭来蹭去。 原本安静至极的黑暗荒野中,似乎传来了一两声怪异的声音。北赐竖起耳朵,仔细辨认,那种声音慢慢变得清晰,像极了某种金属在地面上拖拽而过发出来的。 北赐在摸黑之中扯住寐无张的衣袖,他立刻反手扶住她的胳膊。北赐原本是盘腿坐着,这会儿被他扶了起来。 独自留在车内的罗子也听到了金属磨地的声音,他握紧方向盘。借着微薄的月色,罗子又看见了先前那个扭头看车的男人。他往车子这边走来了。 那明显是个已死之人,走路却并不慢。但他的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走起路来姿势有点奇怪。 很快,罗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在那个面色死白、脸部扭曲的男人背后,渐次走出来很多个大同小异的死人。他们分成两排,呈八字形跟在为首的男人后面,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囚服,额头上都有一个一枪致死的弹孔。 他们的脚下被同一条粗大的铁链锁住了,所以只要有一人朝这边走来,便全都跟着走来了。金属磨地的声音正是铁链从水泥路面上拖拽而过发出的。 “叩叩”两声突如其来,正在凝神观察那群死囚的罗子被吓得一惊,扭头看见贴在车窗上的一张脸,还有一顶小帽子。是北赐,她不知何时跑到车顶上去了,倒垂着头示意他开车窗。 罗子摇下这边的车窗,北赐小声说:“快点往后倒车,不然就来不及了。” 罗子用力点了点头,发动汽车引擎,驱动车子顺着笔直的山间公路倒退。同时前后的车灯也重新打开了,照出那群死人的面孔,越发阴森得让人血液冰凉。 “是凶尸。”北赐直起身,转过来跟寐无张说,“通常是一些罪大恶极的死囚犯死后化成的,他们的怨气和戾气都比普通的鬼魂要重很多。可是怎么会成群结队出现在这里?。” 寐无张还站在车后的露天皮卡上,抱着手臂,斜靠挡风玻璃,笑盈盈地打量着月色下的北赐。等她说完,他才十分配合地接了一句:“很明显,他们是被迫成群结队,否则用不着铁链。” “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凶尸也是一种很强的武器,没有痛感,又不会死第二次,若被别有用心的人驱使,想做什么坏事都不成问题。但不知道究竟是谁在驱策他们。”北赐半跪在车顶上,一手压着自己的小绿帽,防止被夜风吹掉。 两边的荒野景色在飞速倒退,北赐稍微大声道:“罗子,你的车技出神入化啊,时隔三百年一点儿也没退步!” 专心开着车的罗子听到了她的话,嘴角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很僵硬。是他肌肉僵硬的缘故。 北赐看了眼寐无张,笑着问:“哎,你真的不会开车啊?”之前在老王的仓库里时,他没说话,所以北赐默认为他不会开车。 寐无张也浅笑着斜斜睨她一眼,说:“我方向感不太好。” 北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寐无张边笑边警告她:“你完全可以笑得不那么放肆。” 北赐止不住:“我只是觉得,强者竟然是个路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不及了!”罗子在这时喊了一声,车后的两人才把欢乐模式切换为正常模式。 北赐抬头一看,后边的公路已经被封锁了。左边的山体不知何时坍塌了一大块,堵住了回去的路,车子没法继续倒退了。但若前进,很快就会正面对上那群凶尸。 罗子把车开到了最后面,背靠高高的山泥土堆,还没熄灭引擎,北赐猛拍车顶盖,喊道:“往前往前!土堆上也有一个!” 罗子也从反光镜里瞥到了那个站在后面土堆上的凶尸,他猛踩油门,车子又沿着退回来的路重新往前开。 北赐跟寐无张感慨道:“这位兄台是落单的吗!怎么这么黑心?!竟然一声不响推倒了一块山体拦住我们。” 那个站在高土堆上的凶尸的双手和衣服都沾满了黄土,一看就是他把泥块弄下来的。并且那一个凶尸的体型还格外高大,额头上虽没有弹孔,但是青筋暴起,双目圆瞪,表情狰狞恐怖,很像是被电刑处死的。也不知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只有那种所犯罪行极为恶劣且被政府列为重点关注的犯罪分子,才会被处以残忍的电刑。 小黑鸟感知到危险,跳上寐无张的肩膀,被他垂眼一看,又立刻自动自觉地做自由落体状,眼看就要重新摔回下面,北赐眼疾手快,掐住它的鸟脖子,把它拎到车顶上放好。 小黑鸟却宛如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般,不断地伸长着脖子做垂死状,全身上下都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字。 北赐:“……” 不就掐了它脖子一下吗?这鸟有必要这么用这么浮夸的动作来嫌弃她么?废初灵近来真是越来越叛逆了。 铁链声突然变得近在耳边,原来是罗子猛地提快了车速,快到差点让北赐从车顶上掉下去。 前面的凶尸已经排成紧密的一排了,车灯刺眼,夜风狂吹,北赐跪在车顶,眯着眼皱起眉,一手挡在额前,大声喊:“停!罗子,停!你开不过去的。” 这样往前开,很有可能被他们连人带车掀翻。但是罗子却不再听北赐的话,车速不减反增,愈加疯狂。 见状,寐无张微抿薄唇,一手穿过北赐的胳膊窝,避开她的胸,环住她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瞬移到路旁的一棵大树顶上。 罗子开着车冲向那排眼神空洞的凶尸,果不其然被他们连人带车举了起来。几个死囚凶尸一齐把整辆车举在半空中,四个车轮还在疾驰旋转。 北赐皱紧着眉,想从包包里翻出自己的二胡,还没找出来,手腕被寐无张握住。 “你太弱。”他阻止道。 北赐:“可是罗子……” “砰”的一声巨响淹没了她的话,只见那边罗子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等他落到地面上时,已经不是人形了,而是一头不断壮大的野兽。 野兽张嘴咆哮,吼声穿透山野,连地面和大树都微微震动了两下。车灯照在它身上,北赐发现了,或者说她想起来了,先前罗子双手上的皮肤就跟这野兽的皮肤一模一样,深褐色的糙皮,布满密密麻麻的褶子。难怪她觉得眼熟。 尽管野兽体型巨大,看起来力量无穷,但凶尸们似乎不把它放在眼里。他们举着车子往后扔了出去,铁链框框作响,一起朝野兽扑上去。 北赐心疼那辆被老王过度夸赞包装过的双排越野皮卡车,见车被凶尸们扔出去,她赶紧一把抱住寐无张的大腿,叫道:“车子!快救车子!” 被她一抱,寐无张全身一僵,连眯眼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车子摔落前一秒,才堪堪被一道力量托住,尔后平稳地降落下去,停在离野兽和凶尸群十几米远的公路路面上。 寐无张僵着身子,声音也有点硬邦邦地提醒道:“我认为你可以放开了。” 北赐看着车子安全无损,这才眉开眼笑地松开寐无张的大腿,说:“嗯,我同意你的话。” 那边野兽正在徒手跟一群凶尸缠斗,隔一会儿就能看见一个凶尸被它掀飞,又因为铁链的缘故而重重落到地上。但那些死囚果然是不会痛的,表情麻木地爬起来,又重新朝野兽扑上去。 他们也没有武器,他们是在试图活生生地撕扯野兽的身体,凶猛至极,不但用手撕,还用牙齿咬。 北赐的一只手一直按在包包里的二胡上,寐无张轻飘飘地站在树叶上,姿态轻盈。两人观看着下面的恶斗。 北赐低头发现自己的足底连树叶都碰不到,整个人被寐无张提拎在空中,悬空着,像个小孩子,更像那只常常被她拎起来的小黑鸟。北赐不禁感到有些没面子,抽空对他提要求:“请问我能不能跟你一样踩着树叶?” 寐无张轻勾唇角,“允你。” 北赐如愿以偿踩到树叶,看起来勉强比较有面子一些。她问了一个纳闷已久的问题:“罗子是不是在暴躁的状态下就会变成野兽?” 以前北赐以为一到晚上他就会变异,但是后来发现并不是。跟她们在一起的这几天,罗子都没有变异,一直到方才。 寐无张对她提出的这个假设性怀疑不置可否,只说:“变成野兽,他可以自保。” “也是。”北赐看着野兽边怒吼咆哮边掀飞那些凶尸,她眉头紧皱地说:“只是不知道人间到底有什么科技或药物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成这个样子。” 寐无张没再搭话。漆黑荒芜的山野之中,不断回荡着兽类的吼叫声和笨重刺耳的铁链磨地声。 忽而,野兽的声音猛然拔高,似乎被伤得不轻。凶尸们闻到血腥味,更加暴·动了,凶悍又团结。野兽很快就处于劣势。 北赐心道不好,用力挣开寐无张的手,拿出二胡,说:“我弱也可以凑个数!强者你别拦着我。” 寐无张无声轻叹,任她徒劳。 “定!”突然有人在这时喊了一句。路上的所有凶尸都定在原地。但只持续了几秒,几秒过后,他们又继续暴·动。 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寐无张,更不是罗子,北赐转头四顾,最后才看见对面的山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光团。 一支闪着青光的箭从那个光团处射出,破开夜空,直直射中那个站在土堆上的大凶尸。然后所有的凶尸似乎都失去了自主意识,扭曲的面部呈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全都垂下脑袋,一动不动了。 27.挺下流 “是他。”北赐望着山顶上的淡金色光团, 小声辨认道。 寐无张“哦”了一声,淡得没有情绪,“你认识他吗。” 北赐点头,“以前打过交道, 见过几面, 不是深交。” 寐无张很不走心地故作惊讶道:“这位小妹妹, 你竟还是个人脉甚广的能人。连神界的爱神都认识。” 北赐学着他平时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彼此彼此。寐寐仙官。” 寐无张挑高了眉,不想对这个新称呼发表任何看法。 失去了大凶尸的带领, 一群凶尸都因此而失去了神智,跟普通的行尸没什么两样, 个个都垂着脑袋站在原地咕咕哝哝, 看着还有点好笑。但野兽还在不遗余力地咆哮着, 转来转去, 用尖尖的兽角撞着周围那些一脸茫然的凶尸。 北赐看不下去了, 喊道:“罗子, 咱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了?” 变异为野兽的罗子被动物的思维所主导, 听不懂人话, 自然没理北赐, 继续在一群发呆的凶尸群中奋力战斗, 甚至比先前更为勇猛。 寐无张带着北赐落到地面,放下她。北赐把自己的二胡收好, 又把小绿帽戴正了点, 这时, 对面山顶上的人也下来了,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先前两人所见的淡金色光团并不是什么法术,而是从爱神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本来仅凭那光,北赐也不太确定来者是谁,但一看见他射出的青光箭,她就确定了。 爱神怀明,常年自带金光,把一弓两箭用得出神入化,是神界的元老级神官之一。爱神在上界的公众形象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法力高,品行正,人缘好。但是北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样样都好的神,存在感却总是低得可怜。 可能是因为爱神很少参与上界的大事件,常年只盯着七界的小灾小乱,所以他在上界的知名度并不高。 北赐刚在心里琢磨着要如何装成一个民间的能人异士以此来解释她跟寐无张为什么会站在树顶上,而爱神怀明已经走近前来了。他面带愧色道:“不好意思,给两位添麻烦了。” “???”难道刚刚不是他阻止了那些凶尸吗?现在怎么还道上歉了?北赐指着野兽周围的凶尸,表情蒙圈地说:“难道驱策的那些鬼东西的人……是你?” 怀明点头,“我正要把这些凶尸赶入阴间,中间出了点岔子,这才被他们钻空子逃了出来……”他顿了顿,又愧疚地说:“不好意思了。” 北赐转头,想跟寐无张对个眼神,但却发现他偏着头在欣赏一旁的荒岭,懒懒地抱着手臂,心不在焉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北赐又转回来面对怀明,听到他说:“两位,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行一步,实在不好意思。” 怀明说完就迅速地赶着一排凶尸走了。留下一脸懵圈的北赐和置身事外的寐无张。 两人站在原地,北赐想了又想,忍不住问寐无张:“你说这爱神是不是太不严谨了??都不问问我们是谁?我们看着,怎么也不像普通人类吧。不问我俩是谁就算了,但那野兽呢?那么一个庞然大物,他居然好像没看见一样?身为神界的神职人员,不应该秉着职业精神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么?” 寐无张听她叨了一堆,只是笑了笑,说:“我们可以继续前行了。” 车子完好无损;俩人也没有受伤;罗子被寐无张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顿时变回人形,脚上有一处伤得比较重,但撒点药粉之后,并不妨碍他开车。 周身发光的爱神早已赶着凶尸走入了山野林间,前面的道路畅通无阻。的确可以继续前行了。 爬上车后,北赐感慨道:“刚才几句话的功夫,我一下子就集齐了爱神的三个‘不好意思’,难得,难得。” 寐无张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你应得的。”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不作更多的解释。因为她知道寐无张不会懂。以前北赐在上界待了那么多年,从来都只有她赔着笑脸跟别人说‘不好意思’的份。这样一对比起来,刚才真是赚到了。 · 车子在夜空下飞速行驶,北赐趴在挡风玻璃上留意着罗子的动作。 她发现罗子变回人形之后格外沉默,加上他原本就是很沉默的人,所以现在看上去,罗子就像个死气沉沉的机械人一样。 北赐小声地问寐无张:“你说,他会不会是被凶尸咬了几口,也即将要变成行尸走肉了?” 寐无张没说话。只是用他的桃花眼盯着那面挡风玻璃。 北赐趴在那里,隔一会儿就不得不用衣袖擦一下玻璃,小声嘀咕道:“这一带的雾气怎么这么大?这玻璃擦了又花,擦了又花……” 寐无张支着一条长腿坐在车沿上,依然没说话。 挡风玻璃实在太花了,北赐看得眼睛累,干脆不看了,转过身来。寐无张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看往别处。 “或许……”北赐咬着下唇,话说到一半又没说下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寐无张。 寐无张神色坦然,轻飘飘地反问:“怎么?” 北赐不答话,往他那边走过去。由于车子正在行驶中,她的脚步免不了有点晃。 晃一下,稳住; 再晃一下,再稳住; 晃第三下,往前摔倒。 寐无张及时伸出手扶住她,无奈道:“你晃得挺有技巧啊。” 北赐:“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眨着眼睛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哦。主要是因为我弱,做不到像你一样在车上走得四平八稳。” 寐无张轻扬唇角,假笑,毫不留情道:“说重点。” 被看穿了,北赐也并不觉得尴尬,只是假装尴尬地说:“哎你这个人真是!我说的句句都是重点啊。” 寐无张垂眸一笑,不想理她。 北赐站姿倾斜,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在他的双手上,被他承担了去。她笑着问:“或许,你这么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的车子飞起来呢?” 嗯,这才是重点。寐无张已经懒得再说她。 北赐解释说:“你看啊,罗子的状态不太对劲,腿又受伤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快速度抵达下一个城市,找个地方住下来,尽快给罗子治伤,你说是吧?”没等寐无张说话,她又嘴快地替他回答了:“就是这样!没错!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你强大的法力,让车子变得更快。” “……” 寐无张完全不想说话了。抬起眼睨她,漆亮的眼眸里倒映出她调皮又志在必得的笑颜。 北赐专挑好话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会飞的车哦,我觉得那是顶顶厉害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寐无张别开脸,不看她。薄唇之间只吐出两个字:“站好。” 他一说完,就收回了扶在北赐腰间的双手。北赐见这个办法行不通,便想着要采取迂回战略,但话还没说出口,她整个人就扑到寐无张身上去了,姿势直接变成了趴在他的腿上。 寐无张挑起俊眉,口吻云淡风轻道:“我说了,站好。” “……” 脸已经丢光了,北赐索性继续这么趴着,脸蛋埋在他的腿上,装死。 一直藏在地图下面的小黑鸟瑟缩了一下,随后猛地用翅膀捂住了鸟脸。眼前的画面似乎不太适合被鸟围观,它选择继续藏下去。 车轮腾空,他们的车子飞起来了。短暂又剧烈的摇晃之后,回归到平稳,整辆车都浮在地面之上,持续低空飞行。 坐在车里前座的罗子不知所措,扭转头喊道:“这车怎么了?我,我不会开这种车。我……” 挡风玻璃的雾气早已消散,罗子透过玻璃看见后面皮卡上相互依偎的两个人,登时话都说不下去了。 关键是,他们的姿势并不是很单纯的那种相互依偎,而是略微有点难以形容的那种……看上去颇为下流。 罗子脸上原本就僵硬的表情直接给石化了。 他把头转回来,看着前方,更大声地喊:“有人能指导一下我该如何开飞行车吗?” 这一回,后面的两人听到了罗子的声音。北赐赶紧从寐无张身上爬起来,发现罗子并没有回头看,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看,他终于说话了。”北赐眉飞色舞地跟寐无张说,“果然还是得你出手才行。” 寐无张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你让他照常开就行。” 北赐开心点头,重新趴在挡风玻璃上转告罗子。此时的车子已经飞得很稳了,速度比之前快几倍。 小黑鸟从地图下跳出来,绕着北赐的靴子尖走来走去,还用鸟喙咬着自己的翅膀羽毛,似是心情惨痛。 北赐轻轻踢它一脚,“做什么?你也受伤了?可我记得你压根没出来作战吧。” 闻言,小黑鸟仰面往地上一躺,做死不瞑目状。 “……” 北赐问寐无张:“这鸟会不会是饿晕了?或者被吓坏了?” 寐无张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说:“戏多。” 小黑鸟立刻翻滚起身,站好,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走回地图那边,一头钻了进去。 北赐笑得肚子疼,心想:初灵活到这把年纪,有朝一日竟然被一个大神说‘戏多’,估计羞愧万分,无颜见人了。 晚风疾烈,弦月越来越淡,星星也越来越小。原来是车子飞越郊外山区一带,繁华都市的光亮让夜幕里的星月都变得暗淡了。 北赐揉了几下眼皮,跟寐无张说:“等会儿我们睡哪里?街角还是天桥底?” 寐无张笑眯眯地反问:“请问还有第三个选项吗?” 28.夸我了 北赐冥思苦想着还有什么地方适合睡觉, 车子却在这时渐渐降到平地, 罗子转头来跟他们说:“这里方便停车。” 寐无张满意地“嗯”了一声。 北赐望了一眼周围,有点傻眼,“天台?!” 他们的车子停在一栋高楼的天台上, 的确足够空旷,的确不引人注意, 的确方便停车也方便起飞。但无论如何,这是天台啊, 停在这里真的好吗? 寐无张瞬移到楼顶最边沿,抱着手臂往下看, 街上车车人人、密集如流,这栋楼坐落在城市的中心繁华地带。 北赐朝他喊:“你别站那儿啊, 你怎么老爱站在危险的地方?” 寐无张侧转身,说:“这是医院。” “行,我知道了。那你快过来啊。”北赐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摔下去。 寐无张重复道:“这是医院的天台。” “我知道, 你已经说过啦, 你……”说着说着, 北赐终于反应过来了, 叫道:“医院!太好了。”她可没忘记罗子腿上的伤。 北赐欣喜地从车上跳下来。罗子本来也想下车, 但是他的腿疼得厉害,只能坐在驾驶座, 打开车窗, 有点愧疚地说:“我不能去看医生, 我的身体已经变异了, 医生会发现的。” 北赐明白了,实验室的实验早已把罗子的身体改造成非人类的身体,而且他那双深褐色的手也很显眼,若是就这样带着他去就诊,反而很容易引起关注,到时候被扣留下来仔细调查就很麻烦了。 北赐跟他开玩笑:“你看我都给忘了,你可是上过报纸版面的人物,怎么能抛头露面呢?” “……”罗子无措地望着车窗外的北赐,“那要怎么办?” 北赐小手一挥,“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找药的。” 罗子迟疑道:“可是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北赐打断他的话,“我活了这么久,肯定有进步啊。放心吧,我有医学常识的。” 罗子仍旧迟疑:“可你以前真的……” 北赐直接走了。不让他继续说。一个人从天台的小门下去了。 罗子:“……” 寐无张突然出现在车窗前,淡声问道:“她以前做过什么?” “就……”罗子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她以前给庄园里的一只马儿接生,说要剪脐带,也不知怎么的,最后把马儿的肠子给剪断了。” 小黑鸟掩面,惨不忍听。 · 进了天台的小门之后,是一段短阶梯,顺着阶梯往下爬,到了倒数第二层才有电梯。电梯门前站着一个孔武有力的保安。 北赐的出现当然没能逃过保安的眼神,但还没等保安发问,她立刻先捂住肚子,把五官皱成一团,有气无力地走上前,问:“这个,大叔,或许,你知道,骨科该怎么走吗?” 年轻的保安瞥了眼她捂在肚子上的手,试图把她的动作与‘骨科’联系起来。 北赐赶紧补了一句:“啊!当然,我还想问,肠胃科怎么走?” 保安狐疑地看了看那扇天台小门,再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绿色少女,二话没说,径直往天台走去。可他刚走了几步,脚却移不动了。 年轻的保安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人抱住了。北赐蹲在地上,拖住他的脚,痛苦万分地哀嚎:“大叔,救命要紧!我想我很快就要晕倒了,真希望在我晕倒之前,能遇上一个愿意带我去骨科的好心人。” “……” 年轻的保安伸出手臂,北赐用感激涕零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动作。 突然,“砰”的一声,年轻的保安倒在地上。 北赐:“哎???大叔???” 黑色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寐无张居高临下,说:“还不起来?” 北赐站起身,“你什么时候来的?” 寐无张轻哼,“在他伸手想要拉响警报的时候。” “啊……”一心以为保安大叔伸手是想要拉起她的北赐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随即用十分可惜的眼神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保安大叔,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身为保安,一定要相信可爱小姑娘的话。” 小黑鸟用两只翅膀同时捂住鸟头,整个脑袋都埋进去了。 二人一鸟乘着电梯下降,电梯里有医院的内部平面图,北赐边研究平面图,边跟寐无张说:“等会儿我进去偷药,你在外面把风。” 寐无张见她的指尖停留在平面图上的骨科,便问:“你要去哪里偷药?” “这里啊,”北赐指给他看,“骨科。里边一定有专门放各种药的房间。” 寐无张:“为什么要去骨科?” 北赐:“罗子受伤的地方在腿上。” 寐无张:“他那是外伤。” 北赐点头,“我知道啊。那不就是要去骨科找药吗?” 小黑鸟发出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叹息,久久地回荡在安静无声的电梯里,将此刻的尴尬放大到最惨烈的程度。 · 两人走在医院的白色走廊,寐无张身上穿着的纯黑长斗篷格外显眼,而且客观来讲,北赐的装束也不寻常。 一黑一绿优哉游哉地穿梭在来往的人们之间,众人侧目。 北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招摇?” 寐无张:“我不觉得很招摇。”在他看来,他们只是在走路而已。 北赐继续小声:“你没发现周围的人都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吗?” “有吗?”寐无张微微一笑,反问:“那你认为怎样的目光才是正常的目光?” 北赐觉得跟此人讲不通,她瞅准时机,拽着他一起闪进旁边的一个房间。 五分钟后,两人各自套了一件白大褂走出来。 北赐把双手插在护士服的口袋里,满面笑容,逮着个人就点头致意。寐无张则面无表情,与先前无异,只是白大褂把他的身躯骨架衬得更加修长挺直。 转过廊角,来往的人比较少了,北赐才纳闷地问寐无张:“你有没有觉得周围人的目光还是很奇怪啊?” 寐无张:“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有啊,当然有。”北赐停下脚步来说,“我承认你穿着医生的衣服很好看,但人们也用不着像饿狼扑食那样看着你吧。” 寐无张微笑,“谢谢夸奖。”他继续往前走,眼里闪烁着某种克制的得意色彩。 “没有啊,我不是想要夸奖你啊。”北赐边说边追上去,“我只是阐述事实。” 寐无张:“我刚刚已经听见了。” 北赐:“你听见什么了?没准我是瞎说的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没笑完,这一次轮到她被寐无张拽进了一个房间。“这里有用得上的药物。”他说。 “真的吗?”北赐环顾一圈,房里摆着几个高大的置物架,上面放满了各种药。她很认真地问:“但这里是骨科吗?我们得去骨科找药才行。” 寐无张根本不想理她,去找了几瓶药水药膏和一些医用工具。 北赐凑上来,问他:“你还懂医学?” 寐无张答:“略知一二。”顿了顿,他补充道:“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北赐点头,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嗯,对,我认为每个人都需要具备基本的医学常识。” “当然。”寐无张轻飘飘地搭话:“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很容易把肠子当成脐带。” 北赐趔趄了一下,赶紧扶住置物架站稳。尔后哈哈笑了两声,默默走开。 这时,房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扭动,一位中年女医师从门外走进来。北赐跟寐无张对视一眼。 “奎妮医师!” 女医师刚关好门,一转身就被人握住了手。 北赐迎上前,抓着医师的手兴奋道:“啊呀,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奎妮师姐。” 女医师显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号人,推了推眼镜,打量着她问:“你是……” “是你的师妹!”北赐牵着医师往旁边走了几步,引导着她,让她的视线错开寐无张所站的方位。 北赐崇敬万分地对医师说:“你不知道,为了追随师姐你的脚步,这几年我坚持着学医的道路,不管多么困难,只要一想到师姐,我就会信心加倍。” 从来没有人对女医师说过这样的话,她的眼镜片已然蒙上了一层薄雾。 寐无张无声无息地从她们身后走过去,打开门,闪身出去。北赐的眼角余光看见他带着药离开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对医师说:“师姐你的面容还是如此年轻貌美,跟毕业合照上的一模一样,岁月未曾在你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真是太好了。” 女医师有点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问她:“你也是从利兹大学毕业的吗?是第几届的呢?” 北赐握着医师的手往门边走去,边走边答:“是比师姐小好几届的,你肯定不会知道我这号人的,反正我是师姐你的忠实追随者。” 女医师摘下满是水汽的眼睛,“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呢?我一直以来都默默无闻……” 北赐严肃道:“师姐,你不是说过吗?默默无闻的人才是最伟大的人。” 女医师微微错愕,“我,我说过吗?” 北赐反手摸到门把,肯定道:“你说过的。你在不经意间说的,被我用心记录下来了。” 女医师含糊地点头,“好像是说过吧。”她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会如此用心地记录她的只言片语,心里感动至极。 “奎妮师姐,我已经记下了你的工作牌,改天我还会来找你的。”北赐扭转门把,最后郑重地说了一句:“请师姐务必等我。”说完,她就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拔腿就跑。 待在房间里头的女医师捂着心口,无法平静。直到她想起一件事,打开门叫道:“可是我没有拍过毕业合照啊,师妹你是不是记错了?!” 走廊里早已没有了‘师妹’的身影。 · 电梯里,北赐和寐无张各自脱下穿在外面的白大褂。 北赐边喘气边笑着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们内心都是渴望得到关注和崇拜的。随便骗一下就飘飘然。唉,这法子太好使了,屡试不爽。” 寐无张垂眸看着她,突然问道:“还对谁用过?” “嗯?”北赐双手叉在腰间,抬头看他,“你指这个方法吗?” 寐无张轻点下巴,“嗯。” 北赐单眨右眼,调皮一笑,“反正没对你用过。” 电梯门在这时开了,躺在地上的保安还维持着原状,北赐毫不客气地绕过保安,尔后才问:“你应该只是把他打晕了吧?没有生命危险吧?” 寐无张微笑,“楼下就是医院,死不了。” 两人爬上短阶梯,打开天台门,却发现车子不见了,罗子也不见了。天台上一片空荡。 29.真难选 冷风吹来, 寐无张的黑色斗篷往后扬起, 气质莫名狂狷;北赐的小绿帽则从她头上滚落下去,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对比之下, 未免显得她有些凄惨。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面对着一片空旷的天台。北赐弯腰捡起帽子, 试图淡定地分析道:“罗子要么是开着车飞走了,要么是开着车掉下楼去了。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他不会法术,不能开飞车。” 寐无张反手戴上斗篷连帽, 顺手系好颈间的细带。他朝天台边沿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说:“我认为你只需走到那边去看一眼就可以验证你的猜测了。” 北赐依言照做, 走过去看一眼,转回来说:“嗯,我的猜测错了。”她抬头仰望万里无星辰的夜空, “那么罗子是飞走了。” 北赐表面淡定, 其实内心早已狂乱不已, 想着:罗子不会是因为害怕她无法帮他找到药, 所以自己去别的地方找药了吧?还是说, 罗子害怕的正是她找回药来,一不小心把他给治残了……后面一个想法太过伤人, 北赐赶紧摇头。 寐无张站在那里看着她时而若有所思、时而自我否定的样子, 虽然匪夷所思, 但也着实有点可爱。她就不怕自己摇着摇着突然掉下去么? 寐无张引导她:“你有没有想过, 或许车子的确是掉到楼下去了,只是之后顺着平地开走了?” 北赐立马否定这个可能:“这么高的楼,连人带车摔下去还能不粉碎的啊?” 寐无张挑眉,“不一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卖家说那辆车是经过高级改装后的越野车,性能很好。” 北赐哈哈大笑,“哎,我从未发现你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难道强者也有天真的时候?”她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说:“就老王??!他的话你也信?” 寐无张随意地点了点头,说:“嗯,我信。”神情却敷衍得要命。 “……” 不多时,两人来到约德郡夜郎山庄的山脚下。 寐无张放开北赐的手臂,他刚带着她从医院的天台那边瞬移过来,只用了一两分钟的时间。 北赐感慨道:“我们从贫民窟出发的时候就该借助你的瞬移功能了,也不至于这么波折。” 寐无张微笑,“我只能带起一个人。” 北赐:“那就一个一个带也行呀,分两趟,多方便。” 寐无张继续微笑,不说话了。因为她把他的意思误解了。不是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而是所有人当中,他只能带一个人。 凌晨晨曦中,山上夜郎山庄的轮廓依稀可见。 以前北赐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她听说夜郎山庄原本不叫‘夜郎山庄’,是因为山庄里出了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他去世之后,人们就把山庄的名字改成了与他有关的名字。也有人说那位科学家是羽化为神了,极受后人爱戴。 不过具体是怎样,北赐也不太记得。她的记性一向比较差,初灵的记性才出类拔萃。想起初灵,北赐突然发现好像好一会儿没看见小黑鸟了。 “那只鸟呢?”北赐看了一圈两人的脚下,问寐无张:“你有没有看见它?” 寐无张答道:“在医院的电梯里见过。” 北赐也想起来了,“对啊,我也记得在医院下楼时还看见它来着,但是后来好像就没见到了?它去哪儿了?” 寐无张:“我不清楚。” “连你都不清楚?”北赐有点意外,但随即又笑道:“那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不清楚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眉心发倦。连续奔波了一夜,寐无张倒毫无妨碍,但是北赐的躯体接近于凡人,还是会累的。 “我们找个地方睡觉吧。”她说。这回是真的需要睡觉了。 寐无张“嗯”了一声,侧转头四顾。 北赐见他这个样子,不禁问道:“你不会是想要在这片草地上找个位置躺下吧?我以为我们好歹也得找个有屋顶的那种啊。” 寐无张只说:“我在找树。” 北赐哭笑不得,:“树也不行吧?你是能在树上睡觉,可我不能。我没练过。” 寐无张答得自然:“我可以保证你不摔下去。” 北赐坚决拒绝:“那也不行,会冷啊。” 她起了玩心,凑前去,调笑道:“除非你抱着我咯。” 好一会儿沉默,寐无张没有接话,他侧脸清冷,长眉微蹙,似乎正在思考她提出的方案。北赐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心里给乐坏了,又得忍着不笑出声。 两个人就这么在山脚下站着,终于,寐无张说:“上山吧。” “嗯?又要上山了?”北赐强装自然,“不去树上睡了?” “嗯。”寐无张转过身去,“山庄里有树,也有你要的屋顶。” 北赐:“啊???所以你还是不跟我一起睡?” 寐无张:“我们没有一起睡的必要。” 北赐:“朋友一场,睡觉取暖,相互依偎,顺便夜聊,这不是很有必要嘛?” 听到她开始胡说八道,寐无张不理,自顾自地上山。 北赐追上去,边追边继续说:“你想啊,我们没有被子,凌晨的气温又低,不一起睡岂不是要着凉?况且……” 寐无张停下步伐,一手轻轻搭在她手臂上,两人立刻从原地消失了。北赐无语,心道:法力高强的人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连话都不让她说下去! 夜郎山庄坐落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建筑的外观还保持着欧洲中世纪的风采,塔楼高耸,周围林木茂密,地理位置具有很好的防守优势。 这种有着几百年悠久历史的山庄,一般是由一个家族发展为好几个家族,聚集在一起生活。北赐记得当时罗子就是这个山庄里的堂亲,并不是山庄主人的直系亲属。 外面没有栅栏,也没有围墙,但是山庄塔楼的大门紧紧关闭。看起来,外来者似乎没有途径可以进去。 “跟我来。”北赐对寐无张说了一句,然后就率先往塔楼的背面绕去。她放低声音:“后面的地势比前面低,楼下仆人房的入口就在那里。那边的锁很容易开的。”三百年前北赐没少干这样的事儿。 他们站在一扇上了锁的门前,北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牙签,随便一插一扭,那把锁就被她打开了。“看吧,很简单!” 寐无张无声笑了笑,看着她推开门。 北赐低声:“不过这些人的防范意识也太弱了,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不考虑换一种锁。” 房门被推开,一阵气味飘来。寐无张抬手用衣袖掩住鼻子,说:“可能是因为,通常情况下,没人认为谁会对一间堆放动物粪便的屋子感兴趣吧。” 北赐当然也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臭味,够刺激。她立刻拉上门,哈哈笑了两声:“开错了开错了,我们再试试别的门。” “不用试了。”寐无张拉住她说。 “嗯?为什么?”北赐下意识去看他握住她手臂的手。 但很快寐无张就放开了她,说:“这里只有这一扇门。” 熹微晨光中,北赐辨认着,发现果然如此。那也就是说,所有的仆人房都被改造成了一间宽大的动物粪便存储间。 “难道现在的贵族都不用仆人了吗?”北赐回想着说,“以前这个山庄里头,仆人的数量比主人的数量还多。” 寐无张:“人间的时代变化很快。” “也许是这样吧。”北赐点头,又问:“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啊?” “找个开着的窗户。”寐无张说。 他刚说完,北赐就仰头瞅见了三楼的一个缺口,不过那不是开着的窗户,而是一面被打碎了玻璃的窗口。 寐无张带着她瞬移上去,跨过残存的参差玻璃,落到三楼的内部地面。 北赐不合时宜地喜滋滋道:“跟你在一起真方便,做什么都方便。” “是吗。”寐无张微微一笑,“方便,是好的吗?” 北赐不假思索:“当然是好的啊。反正我很怕麻烦的,你不怕吗?” 他看了她一眼,意味难明的眼神。北赐心想:这人真是,怎么看我跟看个麻烦似的呢?我又不麻烦。 两人一起在黑灯瞎火的三楼摸索着往里行走,好在外面的天正在渐渐变亮,让他们能看清室内大多数的东西。 北赐发现这屋子的墙面跟开画廊一样,挂满了画作。她轻手轻脚靠前去看,看了好几幅,觉得更奇怪了,小声对寐无张说:“怎么这画上的人都画了同一个人?还把他画得跟神似神仙,仙气缭绕,金光闪闪。” “还有这些。”寐无张让她低头看脚下,只见墙边摆放着一排的人形雕像,通体淡金色,每一尊都一模一样。 北赐蹲下来看,发现这一排的雕像也都是画上的那个人,倒不是用金子雕刻出来的,只是在表面刷上了一层金漆而已。应该只是石块。 “奇怪,这好像全都是神像,至少规格是。”北赐观察了一会儿,惊奇道:“为什么要放这么多神像在这里,而且都是一样的。” 寐无张垂眸看着神像说:“也有可能他们是在制造这些神像。” “也对,只有生产商才会批量生产。”北赐站起来重新看那墙上的画像,“不过,我不知道上界有这号神存在。以前没见过,也不记得。” 画像上的人穿一身中世纪风格的黑白绅士礼服,外面还披着一件金边白袍,面容很年轻,银白色的发丝被画得一丝不苟,站姿英挺,面相斯文。 “我们去二楼看看。”北赐小声说。寐无张跟着她走。 下楼时,由于木质的楼梯年代悠久,尽管他们的脚步放得很轻,踩下去时依旧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楼梯下面就是大厅,朦胧的晨光从落地窗透进来。 北赐好不容易踮着脚尖走到了最后一级阶梯,呼了一口气,结果下一步就踩空了。 她整个人往前跌去,幸好被人及时从后面抱起,才不至于脸朝下摔在地面上。 寐无张往下走了一步,打横抱着她站在倒数第二级阶梯上,北赐这才发现刚刚自己踩的不是最后一级,而是倒数第二级。她躺在他怀里,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两声,眼角余光突然掠到什么…… “我去!!!” 北赐瞪大了眼,简直傻了。 寐无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大厅中央围坐着两桌人,都是妇女,穿着睡衣,全都安静地看着他们两人。 30.说漏了 天在变亮, 大厅里两伙人在无声地对望。 “糊!” 两桌妇女间突然发出这么一声, 打破了整个大厅的宁静。继而那些妇女们全都沸腾了。 “糊你妹啊糊!” “就是,没看见气氛正紧张呢么?” “你糊一把是不是就能上天了?” “这一届的牌友不行……” 那个喊“糊”的女人弱弱地辩解道:“我忍不住了啊。而且他们都已经发现咱们了,我说句话也没什么妨碍吧。” 众妇女群起而攻之:“再忍忍就会死啊?!” “敌不动我不动, 敌动我们也不能动。这道理你了解一下。” “打麻将的关键时刻,切不能浮躁。” 她们在那边吵吵闹闹, 楼梯这边的两人似乎被忘记了。 北赐躺在寐无张的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肩膀, 两眼直直地望着那两张桌子,她已经看呆了。 “殿下, 你看这是什么情况啊?”北赐小声问。 寐无张抱着她站在那里,声音如常, 回答她:“前所未有的情况。” 北赐:“那我们要不要趁现在逃走?” 寐无张:“为什么要逃?” 北赐:“因为我们是偷偷溜进来的啊。” 寐无张淡声“哦”了一句,说:“但是她们打不过我。” 北赐:“……” 原来,在强者眼里, 不存在偷偷摸摸的问题, 只存在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只要比对方强, 做贼也能做得光明正大。 北赐发现两人这个姿势维持得有点久, 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便说:“那你放我下来吧。” “好。”寐无张松开手,北赐从他怀里跳下来, 落到地板上, 又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 那边的两桌妇女终于把注意力转回这两人身上了, 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北赐赶紧对她们讪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 你们这座房屋失修太久了,楼梯和地板都这样,一用力踩下去就嘎嘣作响,我已经很小心了,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打麻将的。” 窗外天光泛白,想来已经是早晨六七点了。妇女们的面容也终于能被看得比较清楚了,她们个个都眼袋下垂,眼圈发黑,皮肤松弛,头发干燥,穿着宽松的睡衣,手里搓着麻将,紧紧盯着这两个闯进来的人。 北赐心道:赌博果真使人堕落啊。夜郎山庄以前明明是个声名远扬的贵族山庄,现如今竟然流行起了聚众赌博?? 终于,众妇女中站起一个叼着烟的大婶,一手叉腰问他们:“这对小情侣,你们是来旅游参观的呢?还是来偷盗行窃的?” 北赐被噎了一下,转头看寐无张。而寐无张根本无动于衷,表情坦荡,斗篷连帽遮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尖秀苍白的下巴,薄唇微微勾着,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表达不屑。 北赐清了清嗓子,对大婶说:“这个,我们,是来旅游参观的。嗯。一不小心迷路了。” 大婶抽了嘴烟,边吐出烟圈边说:“那你们从哪里进来的就从哪里出去吧,别动东西,祝好运。” 北赐拉着寐无张转过身,背对着妇女们,与他小声商量:“这山庄搞什么鬼?跟我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寐无张似乎永远记得两人行动的初衷,反问道:“你不是要来找地方睡觉吗?” “我,是啊,但……”北赐摸着额角郁闷,“但你不觉得这里很诡异么?难道这座山已经变成了一个旅游胜地?夜郎山庄也对外开放了?还是全天开放的?” 寐无张轻点下巴,“听起来是这样。” “那所以……等等,让我理一下思路。”北赐拉着他的手臂,语速飞快:“我们在凌晨时分上山,来到夜郎山庄。先是发现这里的仆人房不见了,全部被改造成动物粪便储存间。接着我们在三楼发现了一大堆一模一样的神仙画像和石雕神像,你说那是批量生产的。最后我们来到二楼,遇见两桌三更半夜搓麻将的妇女,她们应该是住在山庄里的家庭主妇,她们对我们这样的小情侣……呸!我是说,她们对来这儿旅游的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我们一路走来却并没有看见其他的游客。还有,你记不记得三楼的破窗?加上失修的楼梯和地板,只能说明这曾经是一个旅游胜地,但现在已经被人们遗忘了,她们就任由这座山庄不断败落。” “最后我还想问,”北赐一口气跟寐无张说了一大段,然后转过身,面对着那些妇女问道:“你们的丈夫呢?儿子呢?” 主妇们默不作声,只有叼烟的大婶说:“你们问得太多了,年轻人。” 北赐心想:姐姐我肯定比你们老。 北赐往落地窗那边走去,伸手把窗帘全部拉开,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室内的光线也一下子变得更强烈,大厅里每个人都曝露在光明之处。 妇女们明显受不了这种强度的光,纷纷拿手遮住眼睛,还有人在小声叫骂。 北赐走回寐无张旁边,把她观察到的另一个发现告诉他:“她们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 刚刚北赐本来想去开灯的,但是她猛然发觉,这整栋房子都没有照明装置,开关就更没有了。 寐无张抱起手臂,微微笑着“嗯”了一声,说:“我以为你在看见她们的脸的时候就发现了。” 的确,北赐承认,妇女们的脸一看就是长期颠倒作息的那种。可是她又故意说道:“那不行,那样太武断了。” “嗯?”寐无张勾起唇角,“你是在说我太武断?” “我可没这么说哦。”北赐也学着他抱起手臂,老神在在道:“是你自己推测出来的。” 叼烟大婶忍不住了,“我说那边的两位,您俩觉得此地适合打情骂俏吗?” 北赐:“……” 寐无张面无表情,“她在等你们的回答。” 叼烟大婶叉腰,气势汹汹:“回答个屁!还不快给老娘滚?!” 北赐凑到寐无张身边,小声问:“殿下,你第一次听到这种骂街式的骂法吧?不要在意啊,人间就是这样,百态嘛,原谅她们哈哈哈。” 寐无张笑眯眯,“上界也这样。” “真的吗?那就好。”北赐又哈哈笑了两声。其实她当然知道上界也很流行骂脏话。她只是害怕寐无张听到这种脏话,一个不高兴就把那个叼烟大婶给炮灰了,所以要先给他顺毛。 北赐往前走了几步,顶着大婶的泼辣目光,说:“大家别误会,我们并不是……” “废什么话?”另一个大妈打着哈欠说,“快走吧,天亮之后路可就不好走了。” 北赐皱眉,“为什么?” 她刚问完这一句,对面突然急速飞来一物。但还没飞到北赐面前,就被一道力量弹回去了。最后打在大厅对面的墙上,直接镶嵌在墙里。这时北赐才看清,那是麻将的一张牌。六筒。 “……” 如此凶悍的武器,惹不起。北赐默默往后退,退回寐无张身边。 这时,两桌妇女又一次沸腾了,对着那个突然扔麻将的女人群起而攻之。 “怎么又是你?!” “神经病啊你!朝人家扔什么麻将?” “就是,没看见氛围正紧张着呢么?!”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们也不能动。这道理你怎么还没了解??” “这一届的牌友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扔麻将的女人弱弱地辩解道:“我忍不住了啊。他们越问越多,劝又劝不走。这种时候就应该动手了吧?” 叼烟大婶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扔麻将的女人缩起脖子。大厅内也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大婶。 叼烟大婶吐掉嘴里的残烟,说:“她说得对,应该动手。” 大婶的话音刚落,两桌妇女纷纷抓起麻将牌,两手并用,一抓就一大把,用力往对面两人甩去。 北赐赶紧抱头,“我去!!这局面扭转不带这么快的啊!” 寐无张只是微微眯起桃花眼,看着那阵疾驰而来的麻将雨。然后所有麻将牌都被挡在了一层无形的护罩外,花花绿绿的,停在半空中,靠不近他们。 连时空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北赐放下抱着头的双手。 寐无张转而看向对面那群妇女,原本静止着的麻将牌也随之朝她们飞过去。 北赐心道不好,正常的人类若被这么多麻将牌以这样的力道砸中,不死也残。 这时突然传来轰隆巨响,二楼的整扇玻璃落地窗被破开,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从外面飞进来,伴随着玻璃碎片而落下,挡在大厅两伙人之间。 然后是“咚咚隆隆”的撞击声,全部麻将牌都砸在了车子身上。 罗子蹲在驾驶座的方向盘下面,抱着脑袋躲避麻将牌。小黑鸟哀啼几声,飞到寐无张肩上。 31.都给你 等噼里啪啦的麻将牌全都掉下来之后, 大厅里终于恢复了一片安静, 只有汽车带来的烟尘在无声弥漫。 众妇女们站在大厅一边,北赐和寐无张站在大厅的另一边, 两相对峙,显得停在中间的那辆车格外地碍眼。 北赐掩着鼻子挡住灰尘,问:“罗子, 你没事吧?” “没,没事……”鼻青脸肿的罗子从驾驶座滚下来。 叼烟大婶粗声粗气地问:“这小子又是谁?” 北赐望天, 友情提示:“他可能是你们的老子。” 众妇女闻言哈哈大笑,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叼烟大婶突然一声令下, 她们又继续抓起麻将牌,准备发起第二轮攻击。 北赐急道:“你们别不信啊,我是说真的。再说了,文明人之间, 动口不动手,你们怎么……哎???”她还没说完,就被寐无张提着衣领拎到他身后去了。 “关键时刻, 少说话,多动手。”寐无张挡在她前面,语调阴柔。北赐扶住额头,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说:“这样是不行的啊,太暴力了吧?” 寐无张思索了一下, 然后笑眯眯地说:“那我下手时温柔一点。” “对面的小情侣, 你们到底打不打啊?”叼烟大婶显然已经看不下去了, “腻腻歪歪的,打架认真点成不成?” 此言一出,妇女队中倏然飞出一个麻将牌。罗子正在这时扶着车门站起身,气都还没缓过来,后脑勺又猛遭一击,顿时天旋地转。 此情此景,当真极惨,连小黑鸟都替罗子扼腕叹息。 不用说,率先扔出麻将牌的一定又是那位‘忍不住’女士,妇女们已经懒得集体抨击她了。而因为这个麻将牌,双方迅速呈现剑拔弩张之势。 罗子摸着后脑勺,勉力支撑道:“……别,别打。万事都可和平解决。”他转向妇女们,补充一句:“还有,我可能,真的是你们的老子。” 众妇女:“我呸!!!” 北赐从寐无张身后探出脑袋,“真的,他也是你们夜郎山庄的人。” 叼烟大婶冷笑道:“少蒙人了,年轻人。我们山庄的所有人都在这儿了。”显然,她指的是她身后的所有睡衣妇女。 北赐连忙问:“没有男的?” 众人沉默。北赐小声跟寐无张说:“看来果然没有男性,大有问题。” 罗子在这时搬出证据,详细描述了一遍自己的身世信息和失踪事件,最后对妇女们说:“你们可以去查族谱和宗祠资料,对证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于是乎,两伙人围着麻将桌坐下来,一起在大厅里翻看夜郎山庄的族谱,直到找出“夜罗”这个名字。 北赐抬头看罗子,略带惊讶,“你还真的叫夜罗?为什么我一直只记得你叫‘罗子’?” 罗子慢吞吞地说:“‘罗子’是我的小名,大家都这么叫所谓。但是,订婚的时候,我有跟你说过我的全名,只是你好像忘记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叼烟大婶不懂了,指着北赐和罗子,纳闷道:“敢情你俩还订过婚??” 罗子看了看寐无张,然后才略微迟疑地点头。 北赐说:“是啊。我们订过婚,不过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姐姐我长生不老哈哈哈哈哈哈……” 小黑鸟“扑通”一声从桌上滚下来,望一眼寐无张,然后忧心忡忡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寐无张坐在麻将桌的一角,抱着手臂微微笑。旁边有位大妈问他:“小伙子,你干嘛这样笑?皮动肉不动的,太不真诚了。” 寐无张依然微笑,薄唇轻吐:“滚。”大妈连忙闭嘴。 “嗯?”坐在寐无张身旁的北赐凑过来,问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寐无张垂下眼眸,只说:“我在听你说话。” “哦,这样啊。”北赐眉开眼笑,“那我多说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地上踱着步子的小黑鸟直接倒了下去,艰难地用翅膀捂住鸟脸。 只有看透了情况的叼烟大婶犀利发问:“所以这位小姑娘,你现在到底是跟谁过日子啊??” 两桌人们陷入一种极有默契的沉默,北赐后知后觉,指着自己问:“哈?你问我吗?” 叼烟大婶:“我可没看见这屋里还有第二个小姑娘。”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我当然是自个儿过日子啊。我很穷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众人再度沉默,这下连大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感慨当今小姑娘的段数越来越高了,钓一个未婚夫还不够,非得再找一个当备胎。 北赐顺手抓了几个瓜子在磕,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她吐掉瓜子皮,笑道:“哎?别关心我是怎么过日子的啊。咱们来探讨一下你们这个山庄的怪事——男性同胞全都跑哪去了?” “先说说罗子吧。”妇女中有人出声,问罗子:“你怎么活了这么久?是不是就是你在捣怪?” 罗子无辜躺枪,“捣什么怪?你说的是什么?” 妇女们又沉默了,每次被问起山庄里的事情,她们就集体性沉默。 北赐继续嗑瓜子,边嗑边对她们说:“你们尽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不是坏人,你看我们的长相就知道了。帅的帅,可爱的可爱,一看就是心眼儿极好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是吧?” 众妇女:“……” 罗子:“……” 小黑鸟扼住鸟脖子做惨痛状。 寐无张笑眯眯:“嗯。我同意。” 北赐哈哈大笑,抓了一大把瓜子塞给寐无张。每次都只有他给她挽回尊严,北赐对寐无张的喜爱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唯有不断地给他塞瓜子才能传达一两分心意。 寐无张浅浅笑着,任她塞,但他也没吃,只是握着那把瓜子,看着她嗑得欢快。 叼烟大婶叹气道:“连政府都放弃我们夜郎山庄了,我劝诸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罢。” 罗子不赞同,“我也是夜郎山庄的人,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忍不住’女士终于再一次忍不住了,急忙出声:“怪事就是从三百年前开始的!夜罗,在你失踪之后,家族里越来越多的男丁开始不知所踪。” 罗子的心一沉,难怪之前有人怀疑是他搞的怪,原来时间竟然如此巧合。但他真的跟这事没关系,可能他只是恰巧被拿来开了个头。 北赐插了一句:“那现在,你们这里当真一个男的都没有了?连小男孩都没有?” ‘忍不住’女士点头道:“从我们这一代开始,男孩们一到成年就逃不掉离奇失踪的命运,你看我们的容颜,哪里有个年轻的?我们都是失去了丈夫儿子、守在山庄里的最后一代人。” 北赐早就发现了,这些妇女的年龄都不相上下,说老也不算老,但的确跟‘年轻’两字挂不上钩。所以她先前才会问她们的丈夫儿子在哪。北赐的面前堆了一小堆的瓜子皮,嘴里还在磕着,调侃道:“所以你们守护山庄的方式就是……聚众赌博??还非得挑在大半夜的时候来。” 众妇女集体否认,争先恐后地说:“白天怪事太多了,我们不敢醒着,一般都是在白天睡觉。夜里比较安详无事,我们才敢出来活动,但也只是在室内赌博娱乐。” “白天有什么怪事?”北赐问着,又想起之前有人跟她说过,白天这里的路不好走,想来也是同一个原因了。 叼烟大婶说:“白天的怪事可太多了。整座山浓雾弥漫,怪声突响,时不时还有游客的东西遭窃,运气不好时还会看见林子里有人上吊,一走近却又什么都没有。有的人在山上绕了三天也绕不出,来来去去都回到原地……” 北赐小声总结:“这其实就是传说中的闹鬼了。” 叼烟大婶接着说:“作怪的东西不但掳走了我们的人,还让我们陷入孤立的境地。本来这是一个旅游胜地,但因为白天的那些怪事,久而久之,夜郎山庄在世人的眼里就是一座被邪气笼罩的山庄,熙熙攘攘的游客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偶尔只有三两个胆子大的年轻人还会跑来冒险。” 北赐点头,“嗯,就像我们这样儿的。”她伸手去抓瓜子,却发现盘子里的瓜子已经被她吃光了。 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嗑瓜子的寐无张把手递过去,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堆北赐之前塞给他的瓜子。 “给你。”寐无张说。 北赐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会儿,然后眉开眼笑,同时从他掌心里拿了个瓜子,说:“哎呀你看,真是,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把瓜子明明是她塞给他的,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她的嘴里。 “我们把所有寻人的方法都用过了。一开始警方还大力协助,到了后来却渐渐不管了,至今都没有找回一个。”叼烟大婶说着,也顺手从寐无张的手里拿起一个瓜子放在嘴里嗑。 寐无张看了大婶一眼,愣是把她看得连瓜子都不会嗑了,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含在嘴里半天,最后才想起来:这些瓜子明明是她们自己的啊摔! 北赐拍了拍手,站起身,说:“那这样吧,我们今天就在这山庄住下来,帮你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忍不住’女士低下头,哀伤道:“没用的。没有夜郎山庄的男丁,你们是引不出那些东西的。” 罗子默默举手,“我,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男的……” 32.约个会 妇女们同意让北赐等人在夜郎山庄留下来住一天。 上午,有些妇女回去补觉了, 有些妇女围着罗子询问他这三百年来的遭遇。叼烟大婶从厨房里端了早餐给他们。北赐坐在餐桌前, 边吃东西边听大婶详细唠嗑山庄里的怪事。 “对了,大婶, 我想问一下, ”北赐擦干净手,“你们一楼的仆人房,为什么会改造成储存动物粪便的地方?” 吃早餐时谈论这个话题显然是不太好的,但是北赐胃口好, 丝毫不受影响。大婶开始点烟,说:“以前山上随处可见牲畜的粪便, 那影响当然就不好啊。周围又没有适合集中清理的地方。正好我们生计困难,储存点粪便可以做沼气、做施肥材料,用不完的还可以卖出去赚一把。” 北赐不禁对大婶肃然起敬,简直分分钟变废为宝, 生财之道用之不竭。“不过,”她问,“山上的粪便又是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满地的动物粪便吧。 “这我们哪里知道?反正就是很多, 有时候一夜之间就能多出一大堆。”大婶抽着烟, 突然哈哈大笑道:“她们说是周围的山禽都商量好了奔来这里解决的。” 北赐也跟着她笑:“山禽们不会这么有默契的吧。”其实她想说, 你们这座山不会这么衰吧。 和大婶聊了半晌,又在罗子的房间里布置完机关, 北赐才发现寐无张不在她身边。但她立刻想到了该去哪里找他。北赐顺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干果, 然后背着手下楼去。 山庄外边有许多大树, 寐无张的黑靴子藏在树叶之间。北赐往其中一棵树下站定,喊了两声“殿下”,很快就有绿叶飞到她面前。 北赐顺着绿叶飞来的方向寻过去,没一会儿便找到了寐无张。他果然坐在树干上,鞋尖上挂着一串小风铃,叮铃铃作响,慵懒又随意。 “你是在睡觉还是在做其他什么?”北赐站在树底下问他。 寐无张低头看她,说:“在等你。” “等我??”北赐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这个答案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半开玩笑道:“可我们没有事先约定吧?这年头不都流行约会什么的么?” 听了她的话,寐无张若有所思,然后说:“临时约你,行不行?” 北赐表情严肃,“不行。” 此话一出,好像连风声都静止了,树林里的一切生物屏息不动。寐无张开始思考原因,他拧着眉,脸上一贯的浅笑消失了,脚尖上的风铃也不再发出声音。他的神情变得认真又深沉,仿佛遭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一样。 北赐看着这样的寐无张,没过几秒,她在树底下发出一通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她的笑声是那种极具感染力、一听就会让人心情愉悦的音调,但此时此刻也未免太过恶作剧了。寐无张轻声叹气:“你,不要笑。” 北赐笑得捂住肚子,“对不起。我,做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寐无张无奈,眯眼看她,让她整个人腾空,往上升。 北赐更无奈,一边身不由己地往上飞,一边朝他嚷嚷道:“喂你这样不行吧!不能仗着法力高就欺负人的啊。” 寐无张不听,最后把她凌空拎起来,让她坐在他旁边,问:“为什么要笑?” 左边是大树的主干,北赐赶紧往左边挪去,两手抱住主干,这才安心了点。她说:“因为你被我骗了啊。我发现你也太好骗了!” 风铃声又在响,寐无张接着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北赐想都没想就说:“因为有趣,因为好玩!” 寐无张看着她,沉默,长久的沉默。只有鞋尖上的风铃还在叮铃作响。 北赐发现了他的沉默,转头看他,眨了眨眼,又吹了声口哨。寐无张依然无动于衷,只是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哎,别这样啊。”北赐舍生取义地放开大树的主干,慢腾腾往他那边挪过去,说实话,这树干没有别的可以抓的东西,实在让她这种不会飞的人瘆得慌,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北赐好不容易挪回他身旁,立即抓住他的手臂,笑着说:“先给我抓一下,我怕摔下去。” 她的手指凿得紧紧的,寐无张纹丝不动,直视前方,眼里只有蓝天白云和夜郎山庄的烟囱。 北赐把脑袋探到他面前,于是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就多出了一个翠绿色的东西,那是她的小绿帽。 “我只是爱玩,我没有恶意的。”北赐试图挽救,“再说了,人生在世,上当受骗这种事谁没有经历过?你遇上我这种没有恶意的人就已经算是很好运了,别人遇见的骗子那才叫真骗子、大坏蛋,你说是吧?” 等等,这个解释好像不太有诚意啊。北赐心道: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呀。她再凑近一点,“殿下,你总不能因为一个没有恶意的人骗了你,你就生气不说话吧?而且我现在都已经在跟你约会了。” 寐无张看她一眼,北赐立刻把另一只手伸过去,“喏,这是我带给你的。” 她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堆干果。北赐笑嘻嘻地讨好:“你要吃吗?”不待他回答,她又赶紧说:“我帮你剥吧!” 剥干果需要两只手,北赐松开那只抓着他手臂的手,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前倾斜,正当她以为自己即将要在一棵大树下抛头颅洒热血时,忽然腰间一紧,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北赐喜上眉梢,哈,她就知道,有强者在,她怎么可能摔下去嘛?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没可能啦。 “好险好险!”北赐拍着胸口说,“殿下你总是这么眼疾手快的,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这赞美并不言过其实,但还是太过直白了。寐无张没说话。 北赐开始剥干果,又不放心地嘱咐:“不能松手哦。” 寐无张揽在她腰间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依然没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并排挨着坐在大树上,她无忧无虑地剥干果,他负责保障她不摔下去。 “问你一个问题啊。”北赐剥好了几个干果,抬起头笑着看他。 寐无张:“嗯。” 北赐把手里剥好的干果递到他面前,“你知不知道这种干果叫什么名字?” 寐无张低眸看了一眼,说:“碧根果,又叫山核桃。” “答对了!你真聪明!”北赐拉过他的手,把果仁塞给他,“奖励你!” 寐无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光流转。北赐摊手,说:“你看,是吧,你又在怀疑我的动机了是吧?” 确实,她刚才的话语和行为都太过简单,寐无张不相信她只是想问干果的名字而已。 北赐顺手从他的手里捡起一个果仁扔进嘴里,说:“你要相信,有时候我就只是想夸夸你,想给你塞好吃的,就是这么简单,我很真诚的,天地之间你一定找不到比我更真诚的人。” 寐无张翘着唇角笑了笑,北赐立刻指着他说:“别动,保持这种笑容!” 寐无张垂下眼眸,别开脸。北赐催促他:“快吃啊,我帮你尝过了,很好吃。” 寐无张低头看着她塞来的碧根果果仁,又看了看她。北赐笑吟吟,举手保证:“真的很好吃!你尝尝。”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个果仁,北赐咬着下唇注视他的动作,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一起往后倒下去,某样利器从两人中间的空隙穿过去。北赐在下落的时候抓紧寐无张的衣服,“怎么了呀?这是怎么了?” “没事。”寐无张揽着她落在树下,几片飘零的树叶盘旋在他的黑斗篷下摆。 北赐扶着额头,站不稳,夸张地叫:“我有事啊!我怕痛!” 寐无张用眼睛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她全身上下,“我没弄痛你。” “我知道啊,我,”北赐捂住胸口,“我受到了惊吓,我心脏痛!” 寐无张:“……” 一阵巨响,对面的一棵大树轰然倒下,惊起一群林鸟。刚才那个袭击他们的武器一定是打在了对面那棵树上。北赐走过去翻找,“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她绕着树干审查,可是除了大树主干上的一滩绿色液体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暗中偷袭,对象居然不是罗子,亏北赐还在罗子的房间里布下重重机关,让他不要出门,就等着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来着,没想到……糟糕!北赐想着想着,终于想到了重点上,如果连她跟寐无张都受到了偷袭,那么罗子那边肯定已经有怪东西潜入了。 “我们得赶紧回去!”北赐转身去拉寐无张,却顿时呆在了原地。只见满林的树叶正在极速褪落,以他为圆心,向周围扩散,最后所有的树叶都落下来了,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枝桠和满地的落叶。整个过程萧瑟、悲壮又美丽。 寐无张站在原地,微眯的双眼缓缓恢复。北赐发现了,此人眯眼的时候最好不要惹他,搞不好一不小心就会被炮灰掉。可是他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林子里的树叶都弄下来? 寐无张正在看着她,说:“你,过来。” “嗯?我,我吗?”北赐挪过去,不明所以。他似乎是受不了她如此慢,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拽了过来。 北赐刚想说话,看见他又有眯眼之势,赶紧抱头往下蹲,“什么怨什么仇!” 喊完这一句,连北赐这么弱鸡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流往四周散开,整个树林备受冲击。但是她毫发无损。 这时,林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北赐站起身,一眼望去,只见光秃秃的树林之间闪过一个白色身影,可惜一转眼就不见了。若不是树叶全落光了,以那人那么快的速度,他们可能根本看不见那个身影。 “是偷袭者吗?”北赐皱眉。 寐无张戴上斗篷连帽,说:“嗯。” “并不是鬼怪。”这一点北赐还是能分辨的,“对了,我们快点回去看看罗子吧。”她一低头,看见寐无张的手还搭在她手腕上,但很快就放开了。 北赐轻咳一声,“你用法力的时候,是不是只要跟你有肢体接触,我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寐无张:“嗯。” 北赐:“你今天的话很少啊,你能不能多说两个字?” 寐无张:“嗯。嗯。嗯。” 北赐:“……” 33.吹吹气。 北赐和寐无张回到夜郎山庄时,那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众大婶大妈聚集在罗子的门外吵吵嚷嚷, 有人说要把房门锁死, 有人说要砸开门,还有人说要赶紧逃。而房间里正传出一声声的咆哮, 那是专属于罗子的咆哮, 北赐和寐无张都听过。 显而易见,罗子又变异为野兽了。 “他是不是在跟什么东西打架?”北赐挤进众妇女中。 众人摇头,七嘴八舌叽里呱啦一通说,结果北赐什么也没听清, 用‘无语望苍天’的表情望了一眼寐无张。寐无张回了一抹浅笑给她。 ‘忍不住’女士说:“他是突然就吼起来的!然后他自己把房门关上了,我们都看到了,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只有他一头牛。” “罗子一定是害怕他丧失理智伤及无辜。”北赐知道,罗子变异时是真的不理人,兽性会主导他的身体。但他这次为什么会突然变异?不对,等等…… 北赐拉住‘忍不住’女士, 问:“你刚刚说什么?最后一句。” ‘忍不住’女士回想道:“只有他一个人。” “不是。”北赐紧紧盯着她,“不是这句。” ‘忍不住’女士迟疑道:“只有他一头牛?” “对,牛。”北赐的心中闪过什么, 快到抓不住, “你为什么说罗子是牛?他变异后的外形明明是一只四不像的野兽。” “是很四不像, 但是他的犀牛角非常显眼啊。”‘忍不住’女士说,“就勉强算他是条牛了吧, 不然也太可怜了, 连个动物名都没有。” 北赐想起在贫民窟的小巷里第一次见到野兽罗子, 也是让她想到变异了的犀牛,但她当时没有多想。 叼烟大婶插话:“你们听他这个叫声,像不像以前经常在山上响起的怪叫声?” 有几位年龄比较大的妇女点了点头。叼烟大婶吐出烟圈,“是了,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种叫声。” 北赐听着她们的话语,她突然开始拍房门,贴着门缝喊:“初灵,你在里面吗?初灵你快出来!初灵!”一阵鸟儿扑腾的声音在北赐耳边响起,她转过头,小黑鸟就在她旁边。 “太好了!”北赐拎起小黑鸟的翅膀,“快,跟我去一个地方。”她说着就拨开人群跑下楼去了。 众妇女围在罗子的房间外,呈现出短暂的目瞪口呆的神情,然后继续七嘴八舌。 “她刚刚是在跟一只鸟说话吗?” “不知道啊,看起来好像是。” “那小姑娘脑子没问题吧?” “嘘!小声点,那个黑衣服的年轻人还在呢,别拿她脑子说事。” “在哪?不在了啊。小姑娘都走了,他怎么可能还在这儿?” …… 北赐推开一楼粪便储存间的门,小黑鸟立刻用翅膀捂住鸟鼻子,一脸受到了毒气攻击、生不如死的表情。 北赐把小黑鸟放在手掌心,让它站稳,说:“你辨认一下,这些粪便是不是犀牛的排泄物,如果是的话,你就点头。” 初灵相当于一部活的《七界百科全书》,不但记性绝佳,还见多识广。虽然附在一只小黑鸟身上大大地降低了她的行动自由和表达自由,但辨认粪便和点头这样简单的动作,她总还是能做到的。 北赐半蹲在地,伸直手臂,让小黑鸟与粪便堆近距离接触。小黑鸟节节败退,伤亡惨重,最后被熏得只剩下一口气,拖着那口气费劲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不是吧?这都能睡着?!”北赐用食指弹了一下小黑鸟的脑袋,“你个废初灵!” 她站起身,抬头望着面前这堆犀牛粪便。三百年前就开始逐渐失踪的男性家族成员,很有可能全部都变成了犀牛,而罗子作为第一个被抓走的人,变异得不够彻底,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四不像野兽,但还是很像犀牛。 如果粪便是犀牛们成群结队特意跑回这座山来留下的,一定会有人目睹到,但山庄里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粪便,连年纪较大的叼烟大婶都不知道,她还猜测这是四周围的山禽们留下的呢。所以这些粪便一定不是犀牛们亲自跑来排泄的,极有可能是人工搬运过来的。而到底是什么人?谁才需要处理掉这些粪便?北赐觉得是时候出发去寻找实验室了。 抱着晕掉的小黑鸟退出粪便储存间,北赐迎面就撞上寐无张,他正抱着手臂站在储存间的门外,表情半明半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也下来了?”北赐下意识“砰”地一声关上门,不想让他受到粪便储存间的气味熏染。 寐无张从自己的手里拿了一个碧根果果仁,边吃边说:“在等你。” “怎么又是在等我?”北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吃,又问,“好吃吗?” 那些果仁是先前她在树上给他剥的。北赐心里想:这人真是,攥了半天也没吃,这得多宝贝啊,下次多给他剥一点哈哈哈哈哈哈。 寐无张把手伸过去,掌心里还躺着几个碧根果仁。 “嗯?”北赐朝他走近几步,笑着问:“又还给我啊?你不吃了?不好吃吗?” 寐无张用另一只手拣起一个果仁,递到她面前,“给你吃。”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北赐的头往后仰,但他一直往前递,最后北赐没法,只好就着他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把他手指间那颗果仁叼进嘴里,然后再假装客气两句:“强者亲自喂的,格外好吃哈哈哈。” 寐无张好像很满意,还要继续给她吃。而北赐好像明白过来了,一定是他不喜欢吃这种干果,又不好意思直接扔掉,所以要还给她吃。 北赐把他手里的碧根果一把掳过来,砸吧砸吧地吃,边吃边瞪他,学着他的语气说:“你,没口福!” 寐无张挑眉,没说什么。跟着她上楼。 北赐问他:“你等我做什么来着?” 寐无张答:“等你出发。” “啊?”北赐转过身,却正好看见他的手缩回去,指间还夹着一片树叶。 “你的帽子沾上叶子了。”寐无张解释说。 “哦……”北赐眨眨眼,“谢谢你啊。”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奇怪,小小地沉默了一阵。 最后北赐清了清嗓子说:“我本来还想在夜郎山庄住一晚,等明天再去寻找实验室的。但是刚刚我发现,实验室应该就在这座山附近,不会离得太远。还有,今天上午我们在树林里遇见的那个偷袭者也大有问题。” 寐无张虽然在听着她讲话,可他全身上下都流露着漫不经心的气息,“然后呢?”他配合性地动了动薄唇。 北赐独自一个人撑起话题,郑重道:“然后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应该尽快出发去寻找实验室了。” 寐无张把玩着那片从她帽子上拿下来的绿叶,说:“好。” “那我上去看看罗子恢复了没。”北赐抱着小黑鸟继续上楼。其实还有个问题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偷袭者的攻击对象不是罗子,而是她跟寐无张? 两人回到楼上时,众妇女还在罗子的房门外,大家人手一盘瓜子,坐在走廊里,一边嗑瓜子一边拉家常。北赐觉得此情此景既搞笑又温馨。这些孤家寡妇,守着一座空荡破败的山庄,依然留存在人间,可见人间在她们眼里有多美好。 “哎,罗子的咆哮声消失了。”北赐转头跟寐无张说。 “嗯。”寐无张轻抬下巴,“进去看看。” 北赐推开门走进去,见罗子已经累倒在地上,好在恢复了人形。她折出来问众妇女:“真的没有怪东西来找过罗子吗?我俩在树林里都遭到偷袭了。” 叼烟大婶抽完第十根烟,说:“小姑娘你不知道吧?” “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北赐只知道,按照常理,罗子才是实验室重点关注的对象,他本身就是夜郎山庄里的男性后代,又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如今故地重游,没道理不被怪东西找上门。 叼烟大婶挥手打散面前的烟雾,接着说:“我们夜郎山庄曾经不仅是贵族山庄,还出过神仙哩。旅游业带来的经济状况不景气以后,我们就靠生产神仙先祖的周边产品谋生。你是没看我们三楼啊,满室生辉,神光熠熠,堆满了神仙周边产品的存货,妖魔鬼怪怎么敢靠近?” 北赐看过她们三楼的,昨晚她跟寐无张就是从三楼下来的。“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些东西向来都无法接近这座屋子,是吗?”她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些神像和画像,原来真的是她们自己生产的。 叼烟大婶点头,“先祖一直在暗中保佑我们。” 闻言,北赐差点没喷出来。罪过罪过,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先祖’呢? 寐无张靠在门框上,低眉敛目,懒洋洋地听着她们说话。听到这里也笑了一下。 北赐又问:“那你们那位神仙先祖,做人的时候是不是一位科学家?”她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传闻,并不知真假。 众妇女异口同声:“是啊!” 北赐找了张凳子坐下来,“大家是不是都叫他‘夜先生’?” “我们可不这么叫。”叼烟大婶说,“我们叫他‘先祖’。” 北赐简直想应一声‘哎’。她继续问:“那你们看过你们先祖的自传电影《科学狂人》吗?”这事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之前跟汤姆和杰瑞在商场的洗手间偷录的那部电影,影片开头好像有提到夜郎山庄这个地方,这是影片主人公的故乡。 ‘忍不住’女士举起手,“看过看过!我房间里还有那个碟呢,饰演先祖的男演员太帅了,还跟我们的神像有点像。” 叼烟大婶拍了一下她的大腿,“净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忍不住’女士立刻噤声。 北赐倒觉得‘忍不住’女士说得有点道理,那个电影演员跟三楼的神像是有点像,可能导演在选角的时候也有参考她们生产的神像吧。 “那么,”北赐又问,“除了电影里提到的那些生物项目,你们先祖还研究过其他的实验项目吗?比如……有没有跟犀牛有关的实验?” “没有吧。”叼烟大婶开始抽第十二根烟,“你上网随便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北赐被大婶的话惊讶到了,“了不得啊大婶,你紧跟时代的步伐啊,还会上网呢。” 众妇女哄然大笑,笑声响亮,直把北赐笑得一脸茫然,“你们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吗?” “小姑娘,这都什么年代了?会上网还是个惊奇事儿吗?啧啧,你也太乡巴佬了。”叼烟大婶说着,朝北赐脸上吐了口烟圈。 那烟圈还没飘到北赐鼻尖,大婶连人带椅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对面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椅子四分五裂,大婶趴在地上痛得不行。众人尖叫恐慌,连北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 寐无张拉过北赐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拿出手帕帮她擦脸,神色略冷地问:“为什么不躲?” 北赐一头雾水,“啊?躲,躲什么?” 寐无张不说话了,只是动作轻柔地继续帮她擦脸,直到把她整张脸都擦了一遍,他才轻轻吐出一个字:“烟。” 北赐:“哦……” 她转头看了一眼受到重伤的大婶,叹了口气,对寐无张讲:“怎么说呢,我在人间待了这么久,什么烟味都闻过,有一次还跟初灵在别人家的灶下取暖,那个烟才是直冲天灵盖哈哈哈哈哈哈哈……” 寐无张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桃花眼里的眼神既炽热又冰冷。北赐莫名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不敢与他对视了。 众人都跑去慰问大婶的伤势,他们俩人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忽然,北赐的脸上吹来一阵凉气,她抬眼一看,寐无张正朝着她轻轻吹气,那动作与模样,骄矜又温柔。 北赐眨巴双眼,“你这是做什么呀?” 寐无张认真地回答:“掩盖掉。” 北赐更不解了,“掩盖什么?” 他的气吹进她眼睛里,“用我的气息,掩盖掉你闻过的那些烟味。” 34.相信我。 寐无张的气息扑洒在北赐的脸颊上,每一个毛孔都凉凉的, 她像个木偶人一样一动不动, 任他吹,只是时不时眨巴一下双眼。 众人搀扶着叼烟大婶走过来, 经受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招重击, 大婶的右手手臂软绵绵地垂下来, 嘴里的烟也折了,她哀叫连连:“断了……手断了……” 寐无张睨了她们一眼, 北赐赶紧挡在他面前, 遮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大婶们。 北赐仰起脸, 指着自己的下巴说:“还有这儿,这儿你没有吹到。” 寐无张勾起唇角浅笑, 微微俯首,依她所言,对着她小巧的下巴轻轻吹气。 众妇女被这一对年轻人的所作所为震惊得不轻, 为何当今时代的情侣竟然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欺负一群孤家寡妇?这俩人腻歪得不像话, 简直是在她们寂寞的心上插刀。 叼烟大婶吐掉那支折了的烟, 说:“年轻人, 你们不能这样啊, 打伤了人,至少要赔礼道歉吧, 你们还在这儿秀恩……唔……”北赐一个箭步冲上去, 捂住了大婶的嘴巴, 然后冲着寐无张笑,“没事,没事,大婶她一定是……脑震荡了!对,她被撞得脑震荡了,所以才说胡话。” 其实北赐心里想的是:大婶啊大婶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儿?有些人惹不得的你知道吧?在一个习惯用暴力手段解决碍眼的人事物的强者面前,你连口舌之快也不能逞。 寐无张的目光落在北赐捂着大婶嘴巴的那只手上,北赐赶紧把手放下来,改为抓起大婶的手,“啪”地一下捂在大婶她自己嘴上,说:“大婶,你自己来!” 叼烟大婶痛得冷汗涔流,因为北赐抓的正好是她受伤的那只手。最痛苦的是,大婶还不能叫痛,因为嘴巴被捂住了。 在寐无张的目光威胁下,众妇女都不敢出声。这时,‘忍不住’女士再一次挺身而出,痛心疾首道:“年轻人,她的手断了啊。” 寐无张凉飕飕地反问:“所以?” 北赐连忙摆手,纠正‘忍不住’女士:“没有没有!只是折了!并没有断!” 众妇女拼命拉扯‘忍不住’女士的衣服,示意她快点闭嘴。但‘忍不住’女士依然奋战在前线,甚至还撸起衣袖说:“她的手臂已经软绵绵了,这还不是断了吗?有没有什么办法给她接上去啊?我们这里离医院很远的,送过去一定来不及了。” 寐无张不屑地轻哼一声。北赐费力解释道:“真的没有断!我跟你们保证,我以前也折过手臂,我会接,我现在就帮大婶接上去。” 听到她的某句话,寐无张的长眉微蹙了一下,他的视线穿过层层的大婶大妈,独独投射在北赐身上。周围的一切吵吵嚷嚷都化作背景音,寐无张只听见她说:“大婶你的手给我。不痛的,真的不痛!你别叫!咬咬牙就好了……你看,这不就行了吗?我说过我会接的,我有丰富的经验……你们不要怪我的朋友啊,他人很好的,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打人。话说回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多时,寐无张的靴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他条件反射刚要抬脚踢开,低眸看见是罗子,他又强行忍住没抬脚,只淡声说:“你还有三秒,离开我的靴子。” 昏迷了半天、好不容易缓缓转醒的罗子听见这个声音,顿时彻底清醒了。他连滚带爬远离了寐无张,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一不小心滚到了他脚下而已。 寐无张并不在意罗子,他的视线回到北赐身上。 这时北赐也顺利从众妇女中脱身而出,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一抬头就对上寐无张的视线。然后又看见了从地上爬起来的罗子。 北赐笑着问他们俩人:“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罗子毫无怨言地点头;寐无张笑眯眯地说:“好。” · 十分钟后,夜郎山庄的所有妇女都站在二楼大厅的落地窗前,神情郑重,也终于全都把睡衣脱掉了,换上了较为正式的衣服,看上去勉强像一群正常人。 二楼的一整扇落地窗早在先前就被罗子开着车撞碎了,现在,他们那辆军绿色越野车还停在二楼的大厅里。 三人一鸟各自上了车,北赐扶着后面的露天皮卡的护栏,对众妇女挥手,说:“大妈大婶们,别太想念我们啊,说不定我们还要回来呢。” 站在最前面的叼烟大婶托着自己的右手臂,边抽烟边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就算不怕死也要小心点,自己的生命最重要,其他的就随缘吧。”因为北赐跟她们说过,她跟她的朋友们会尽力找出背后捣鬼的东西,或许还有可能把那些被抓走的夜郎山庄的男性成员解救出来。 北赐的承诺虽然罕见又义气,但其实众妇女们不太抱有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于接受这样的噩运。 ‘忍不住’女士泪眼婆娑,说:“不能让夜罗出事,他是我们山庄里最后一个男丁了。” 即使罗子面部的肌肉比常人僵硬,但听到这话,他还是微微抽了抽嘴角。太久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了。 结果罗子一激动,脚踩油门,“嗖”的一声,车子从窗口飞了出去。 北赐:“哎???怎么不先提示一下?按照一般流程,双方道别还应该互相挥挥手,说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吧?” 而大厅里,众妇女再一次集体抨击‘忍不住’女士。 “有没有搞错啊你?哭个鬼啊?!” “人家被你的哭声吓跑了!” “跟他妈演戏一样,生离死别也没这么夸张吧!” “好不容易有两三个年轻人不嫌弃我们这鬼山庄,现在好了,硬是被你这煽情劲儿给吓走了。” “行了行了,你们别说她了。”叼烟大婶摆手道,她望着不远处的树林,越看越纳闷,“你们看看那林子,怎么变得光秃秃的?我记得昨天还是绿油油的啊。” · 盘旋的山间公路上,军绿色车子规规矩矩地行驶着。北赐、寐无张和罗子都坐在各自的老位置上,只有小黑鸟变换了位置。它还没醒,被安置在副驾上,罗子给它盖了一张纸巾,作为被子。 北赐从斜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一幅神仙画像和一尊神仙石像,是她临走前去夜郎山庄的三楼顺来的。 “这玩意儿真的可以震慑捣怪者吗?”北赐盘着腿托着腮说,“可这样一来就说不通了。殿下你说是吧?” “嗯。”寐无张走到她面前,单膝半蹲,指尖轻轻抚过神像,似笑非笑地问:“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什么?”他的话题转得太快,北赐正沉浸在思考中,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寐无张低垂着眼眸,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重复一遍:“你说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哦,这个啊。”北赐捏了捏耳垂,哈哈笑道,“这个嘛,是我说的,的确是我说的,哈哈哈哈哈哈。” 北赐没想到他连这句话也听到了,事实上她自己并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好一会儿,北赐凑前一点问:“我这么说应该没问题吧?你不介意被别人说是好人吧?” 寐无张慢慢抬眸,看着她说:“得看是谁说的。” 北赐下意识往后退,点了点头,“也对,也对。” 突然而至的沉默。两个人这样对视着,北赐感觉招架不住,移开视线,望向道路旁的树木。 忽然,她站起来,举目远眺,尔后果断转身,大声对驾驶座的罗子喊道:“罗子,转弯!倒回去,回到后面路边的那间便利店。” 罗子听见她的话,立即转弯。北赐把神像收回包包里,跟寐无张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夜郎山庄三楼那些神像可以阻挡捣怪者,但我依然怀疑捣怪者就是那位成了神的夜先生。罗子说的实验室、夜先生的生物实验、还有地点跟受害对象,这些都太巧了。” 寐无张懒洋洋地问:“那与便利店有何关系?” 北赐笑道:“因为那间店挂了一条大横幅……” 车子在这时停了,停在便利店门口,寐无张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大横幅上写着:‘夜郎小店——正史野史,应有尽有,带你走进夜神仙的故里。’ 他无张笑了笑,抬手,戴上斗篷连帽。 这样的山野小店,往往收藏着大量边边角角、不为人知的秘闻,或许他们可以在这里找到点什么。比如夜先生是否做过与犀牛有关的实验? 见北赐想直接跳下车去,寐无张拎起她的后衣领,在她身后不急不躁地说:“相信我,这样跳下去会崴脚。” 北赐像一只小虾一样被他拎着,她向来爱面子,受不了这个姿势,急道:“我相信我相信!那你先放我下来,我自个儿爬下去。” 寐无张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然后自己弯下腰,把她放下去,让她的脚跟点到平地,在她耳边说:“站好。” 北赐欲哭无泪,猛点头,“站好了站好了!你快放手啦。” 这像老父亲抱小女儿下车一样的姿势,让她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人家怎么好意思承受?!北赐的内心泪流满面。 35.看看她。 夜郎小店的店门紧闭着,似乎没有营业。北赐走上前敲门。寐无张站在她旁边, 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块。 罗子抱着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小黑鸟, 老老实实跟在他们俩人身后。罗子很担心小黑鸟,它看起来有点虚弱, 连鸟脖子都软软地垂着。 “好奇怪……”北赐嘀咕了一句, 然后侧脸贴在门板上仔细听, 好一会儿过去,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她转身跟寐无张说:“店主人可能是不在, 里面好安静。” 寐无张看着她笑了一下,尔后抬脚踢开店门。 北赐:“……” 果然是暴力少年, 为夜郎小店默哀一秒。 店门被踹开之后,一阵山风灌入, 扬起无数尘埃,三人紧紧捂住口鼻。但等尘埃都落下后,眼前所见使北赐目瞪口呆, “这是一间空店?!” 寐无张挑眉, “看起来是的。” 罗子转头去看外面那条大横幅, 然后默默低下头, 没出声。 店铺里面一片空荡, 除了老旧的收银台和货柜架子,什么货物都没有, 而且积尘很多, 一看就是被遗弃了很久的。三人在空店里转了一圈, 北赐确定这是一间被店主人抛弃了的店铺。 “可惜了,我还以为能在这里打听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消息。”北赐拍了拍双手,她发现自己的手掌沾到了一些金粉,大概是从那个劣质神像身上沾的。 罗子正好站在她旁边,想给她递纸巾,又不敢伸过手去。 北赐看了看罗子,突然问:“罗子,你在山庄的房间里时,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变异?” 罗子脸红,摆手说:“不是,不是心血来潮的。”这个词说得好像他很喜欢变异成野兽一样…… 北赐摸额角,笑着说:“算我说错了。那你那会儿到底为什么要变异?” 罗子一时也说不出来,脸都涨红了。北赐心想:这问题应该不折辱人吧?他怎么这个反应? “我不知道。”好半天过去,罗子才抬起头说了这一句。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没事没事。也许是我强人所难了。” 听她这么说,罗子着急了,补充道:“我真的是想不起来,就是,当时潜意识觉得要那样,就变了。” ‘潜意识’这个词让北赐觉得有点意思。但到底有什么意思,她还没想清楚。 两人沉默了几秒,北赐皱着眉问罗子:“哎,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罗子懵懂:“哪里?” 北赐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说:“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罗子仍旧懵懂:“什么?” 这时,从另一个货架背后传来寐无张的声音:“你们聊完了?聊完了就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北赐才福至心灵,展开眉头,在原地小幅度地跳跃了一下,笑着对罗子说:“这个!” 罗子从头到尾懵懂:“哪,哪个啊?” “就是这个啊,少了这个!”北赐说完就跑去找寐无张了。剩下罗子站在原地继续懵懂。 货架后面,寐无张正单膝半蹲在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好一会儿没见着他,北赐就说有哪里不对劲嘛。她从寐无张的背后走过去,身形被光线拉出一道暗影,随着她脚步的靠近而慢慢覆盖在寐无张的眼前。 “这里并不是一无所有。”寐无张说。 他一出声,北赐就停下脚步,两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鼻子,拼命屏住呼吸。 寐无张笑了笑,“你认为我会不知道你在后面吗?” 北赐泄气,“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哦?!”她本来想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并试图吓他一回的。 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北赐光明正大地走过去,见他正在看一本记录本,墨痕褪色,图文皆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也半蹲下去,“这是什么?” 寐无张翻回上一页,指尖划过书页,停留在一幅略为简陋的图案上,尔后转头看她。北赐当然也看见了他指的那幅图,是一头犀牛的透视图。 寐无张把记录本合上,让她看封面信息。北赐立即皱起了眉。这是夜先生的手稿,《基因变异——黑犀牛的一千种可能》。 “这实验项目的名字怎么这么笼统?”北赐说着,翻开目录页,但是这手稿并没有目录页。她又随便翻了几下,发现整本记录本所写的东西都很凌乱,只记录了一些实验思路和可能得到的实验结果。 寐无张站起身,说:“越乱越真实。” “嗯。”北赐同意。她想,这可能是那位夜先生未曾面世曝光的一本手稿,至于这个跟犀牛有关的实验项目到底是在研究什么,似乎也只能等他们看完这本手稿才能得知了。 北赐又问:“对了,你从哪里找到的?” 寐无张用鞋尖踢了一下旁边货架的底部,说:“它被压在这下面。” 他一踢,北赐才发现旁边那个货架已经摇摇欲坠了。这是个四脚的长方体货架,另外三只脚下各垫着一块砖头。她明白了:这本手稿被店主人拿来垫货架脚了。 整间小店的货物都被清空了,只有这本手稿以这样的方式幸存下来。可能是店主人嫌货架太矮,想把货架垫高一点,但又找不齐四块砖头,就随便拿了本书来充数。北赐忽然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你很开心?”寐无张问。 “嗯~”北赐的音调都飘了,反问他:“你不开心吗?” 寐无张敛下眉眼,“我没有开心的理由。” “开心还需要什么理由啊?”北赐扯了扯他的黑色斗篷,仰着脸对他说:“看我,你看我!” “看你做什么?”寐无张虽然这么问,但还是按照她说的转头去看她。 他的目光一投过来,北赐就立刻扮了个鬼脸,好幼稚,但是她自己随即先哈哈大笑起来。 寐无张也垂眸一笑,再抬起眼眸,看向别处。 北赐笑完,微微喘气,追问道:“怎么样?好笑吗?” 寐无张不说话,转身往外走。北赐在他身后喊:“哎你别这么不给面子啊!明明就很好笑啊,我自己都笑了!” 罗子正站在收银台前帮小黑鸟梳理羽毛,见寐无张从货架之间的通道走出来,唇边还挂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笑意。罗子也努力地弯起嘴角,憨憨地朝寐无张笑了笑,可惜他面部肌肉僵硬,所以笑容也很僵硬。 寐无张轻飘飘地看了眼罗子,收起唇边的笑意,径直出了店门。 罗子显得有些无措,以为是自己的笑容太难看,影响到寐无张的心情了。于是罗子就站在那里努力地弯嘴角,联系笑容,直到北赐也从货架背后走出来。 北赐一出来就看见罗子正在死命地扯动他自己的嘴唇,仿若面部抽筋了似的。她感到不可思议,问:“罗子,你这是怎么了?” 罗子僵笑着回答:“我在练习。” “哦……”北赐假装了然,实则没听懂他的意思,伸手指了指他的唇角,又问:“你这里还好吗?” 罗子点头,“以后会好的。”他坚信自己能把笑容练习到一个稍微好看、不扫人兴的程度。 听见他这么说,北赐也不好意思直接说他看起来像是抽筋了。便只好随着他点头道:“嗯,我也认为你以后会好的。”应该不会一直抽筋吧。 离开了夜郎小店,三人一鸟继续上路,北赐担任起阅读手稿的重任。 本来北赐实在是不喜欢阅读的,她本身就是一个很难静下心来的人,以往这种事都是初灵替她代劳。但现在,初灵寄宿在一只小黑鸟身上,还昏迷着,压根指望不上;罗子又要负责开车,总不能劳烦他边驾驶边看书;而寐无张…… 北赐从书页中抬起头,正对上寐无张那双黑曜曜的桃花眼。 北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寐无张见她又突然笑得如此灿烂,也不知她在笑什么,本想等她自己先说话的,但北赐笑完就继续低下头看手稿了,全然一副认真阅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狂笑的人不是她一样。 寐无张试着慢慢习惯她这种做派,虽然很令人费解,但也不是什么怪病。 而北赐心里想的是:初灵晕了,罗子在开车,寐无张也在忙,这三个都打扰不得,看来这本手稿只能由我独自完成阅读了。什么?寐无张在忙什么?他在忙着看我啊。这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 车子绕着山路一路往下,罗子的驾驶风格十分保守,速度很慢,严格遵守每一个路标指示。 北赐看书看得有些倦了,转身敲了敲挡风玻璃,朝罗子喊道:“罗子,你能不能开个飞车?这样太无聊了吧,来点狂野的行不行?” 原本罗子很专心地在看着前方道路,但听见北赐的话,他就分神看了一下旁边副驾上的小黑鸟,然后回答说:“我,我不会开飞车。” 北赐坐在车板上,两手撑在身侧,翘着二郎腿儿,说:“罗子你说什么鬼话呢,你要是不会开飞车,昨天你是怎么把车开到夜郎山庄的二楼大厅的?”要是没记错,那时,他们的车可是直接从落地窗飞进来的。 罗子吞吞吐吐:“那,那是……” 没等他说出话,北赐又想起一事,“还有,你是怎么开着车从医院的顶层天台离开的?你肯定会开飞车啊。” 罗子又看了看昏迷的小黑鸟,弱弱地嗫嚅道:“我,我真的不会……” 北赐叹气,还想说点什么,车子却在这时猛地一震,旋即响起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停在半山腰的公路上。 “怎么了?”北赐站起身。 坐在驾驶座的罗子整个人都呆了,“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36.你试试。 此为防盗章,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少年依然不动, 只说:“你说过‘成交’。” 北赐点头, “我是说过‘成交’。算我出尔反尔。”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伤害小朋友的事情,北赐觉得自己越活越能耐了, 道德底线一降再降, 很快就要降到零下水准了吧。 那少年却在这时轻点下巴, 说道:“好吧,那就请我吃晚餐。” “……”他这么容易被甩, 倒让北赐微微瞠目, 心中还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她转过身,往前走, 带路,双手背在身后, 姿态老成地问:“你想吃什么?不要跟我客气。”有了钱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整个人都变得大方了,出手阔绰, 连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闻言, 少年无声笑了笑, 跟在她身后, 随口答道:“补血的。” 北赐足下一顿, 又继续往前,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虽然身后的小朋友的确有脉搏, 但是他的种种古怪之处还是没得到解释, 一身黑衣, 皮肤白得不真实,还说要吃补血的,这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吸血鬼。北赐背着手,鹿皮小靴踩着街道,尽量自然地问:“对了朋友,我姓北名赐,赐予的赐。你呢?” “我么?”少年的脚步无声无息,语调多了一分轻松惬意,他说:“我没什么正经名字,小时候玩游戏总被人叫‘殿下’。” “殿下?”北赐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是玩角色扮演一类的游戏吗?你扮演哪种殿下呢?” 少年答她:“肯定不是人间的殿下。” 北赐思忖了一会,又问:“那是……仙界的?还是魔界的?” 一声轻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听起来很闲适,还有点百无聊赖。他反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神界或妖界的?” “你性别为男嘛,年纪又这么轻,扮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咯。神界向来不设‘太子殿下’这一神位;妖界群龙无首,只有三位妖皇三分天下,也不存在‘太子殿下’,所以只有可能是仙界或者魔界的。”北赐脱口而出,侃侃谈来。小绿帽子戴得略微歪,看起来调皮又活泼。 少年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我比较适合演仙界的殿下还是魔界的殿下?” 北赐摇了摇头,再次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说:“都不适合。这位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去扮演鬼界的吸血鬼。” “哦?”少年拉了一下斗篷左襟,那只露出来的右手修长好看,只是苍白过了头,他似乎又在笑,问:“何以见得?” 北赐朝他走近一步,仰着脸说:“你很害怕太阳么?一直不露脸。” 他的唇角往上弯,“你想看我的脸?” “也……也可以这么说。”北赐有点不自在了,怕他以为她只是浅薄无礼的花痴少女,又辩解道:“但其实我只是根据你害怕阳光这一点判断出你比较适合去扮演吸血鬼。” 少年的右手松开了斗篷衣襟,嘴角弧度未变,“借口很好,但终究是借口。” “……” 反正已经被他这么以为了,北赐干脆道:“所以朋友,何不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似乎在低头凝视她,紧接着说:“可以啊。” “对嘛!”北赐也笑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之情来,双手揽在自己的脑后说:“相识一场,真诚一点多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敛起了唇边的那一抹浅笑。伸出双手,长指捏着两边的斗篷帽沿,轻轻翻开,拉下连帽。他的脸一露出来,北赐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什么人事物都尽数褪色了。 少年十六七岁的面容,水嫩俊美,眉目胜画,眸中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睥睨神采,熠熠生辉,细碎中性的短发乌黑漂亮,衬得肤色白皙无暇。 真正相貌出众的人是不是总让人难辨雌雄的?这位朋友妖孽得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北赐望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印象中也曾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将中性美发挥到了极致。但印象里的那个人,比眼前这个少年要温柔许多。眼前这少年美则美矣,但叫人不敢近距离多看,因为他的容貌中有一种攻击之美,仿佛多看他一秒,就要被他侵略了什么似的。 “像吸血鬼吗?”他歪了歪头,问她。 北赐缓缓摇头,不由自主道:“小哥哥,我看你也并非落难之人,为什么会……”她想说,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一顿晚饭都吃不起呢?但是这样的问话未免唐突无礼,所以她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想来他也不会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少年抬手整了整层层堆叠在肩上的连帽,似乎不打算重新戴上帽子了。他沉默半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挑了眉反问道:“你称呼我‘小哥哥’?” “嗯?有什么问题吗?”北赐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称呼上面,继续揽着后脑勺仰望他。 他垂眸瞧她,说:“小孩,你该叫我爷爷。” “咳咳咳……”北赐着实被噎了一下,使劲眨眼,心道:这小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捉急? 她一个在人间活了几百年的高龄小姐姐,对着如此年轻水嫩的小朋友叫“爷爷”,怎么叫得出口?!北赐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比手划脚,千言万语,只憋出一句:“可你明明是个俊美小哥哥啊。” 少年稍微弯了腰,一双眼灿若桃花,对她说:“小孩,我演的可是殿下,怎么能被叫做‘小哥哥’呢?” 北赐:“……” 完了,遇上了一个疯子。 他逼近她,笑眯眯道:“就算不叫‘爷爷’,也不能叫‘小哥哥’。不如折个中,你叫我‘殿下’好了。” 北赐:“……” 现在她是不是应该撒腿狂奔啊?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很容易,但若要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那可就不容易了。 还没等她犹豫完,面前的少年突然蹲下去,一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蛮不讲理道:“你不叫,我就不放手了。” 北赐目瞪口呆,这,天理何在??? 他又委委屈屈地说:“你再不叫,我就说你欺负人了。” 什么鬼???北赐试图往后退,但显然被抓住了脚根本退不了,一动就差点要摔倒。 少年却不管,说到做到,蹲在原地放大音量:“大家快看啊,这里有位……” 北赐赶紧弯腰捂住他的嘴,“别别别!祖宗,我叫!我叫还不行吗!” 他仰脸看着她,弯着眼睛点头,那双漂亮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神色,看不出来是个疯癫之人,反而有几份气定神闲的捉弄戏谑之意。 北赐的眉尖抽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殿下,可以起来了么?” 这个称呼一喊出口,遥远的记忆破尘而出,她恍惚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松开那只捂在少年嘴上的手,小声严肃道:“我喊了,你快放开我。” “嗯,”他没放,依然蹲着说,“你发个誓,往后都称呼我‘殿下’,这样我就放开。” “……”北赐简直想一掌拍晕他。但考虑到两人顶多再相处几个小时,请他吃完晚饭就可以打发他走了,这个誓言发不发好像都没所谓。于是她继续咬着牙,举手发誓:“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不得好……” “不对。”少年打断了她的话。那个“死”字没说出来。 北赐没耐心,“又怎么了?” 他偏着头说:“我要你说——‘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 “……”这他妈!北赐想直接杀人灭口了!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照着他的话重复一遍:“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行了吧?” 蹲在地上的少年满意地笑了笑,放开她的小腿,站起身,整了整黑色斗篷,又是一位惊为天人的翩翩公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他轻轻掸着衣襟上看不见的尘,说:“其实我有个名字,平时没几个人喊,但却是家中长辈取的正经名字,叫做‘寐无张’。”几百年前没告诉她这句话,现在说也并不迟。 北赐无语极了,想翻白眼。所以这位朋友弯弯绕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她在知道他的真名之后依然叫他‘殿下’?这有什么意义? 寐无张伸出左手,尾指勾住北赐的背带裤带子,笑道:“走吧,带我去买晚餐的食材。” 北赐低头瞅着他那根纤长的尾指,结巴出声:“你,你拉我的裤带做什么?” 他坦然:“我有些路痴。怕与你走丢。” 北赐本来是双手一齐提着大包小包,虽然从方才开始便变得很轻了,但是袋子的数量有点多,以至于她没法用一只手拎住全部袋子,现在想腾出一只手都腾不出来。她再次看向寐无张,哈哈笑了两声,“殿下,你要不要考虑帮我分担一些。真是不好意思啊。”她指的当然是手上的这些食材,身为请客的人,让客人帮忙拎东西可算不上厚道。 寐无张从容地走前去,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大包小包。北赐连忙道:“不用拿全部,拿一部分就行啦。”她本意不想松开全部袋子的,但不知怎么的,手上没由来一松,一眨眼,那些袋子就全被他拿过去了。“……” 37.你记着。 此为防盗章,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伤害小朋友的事情, 北赐觉得自己越活越能耐了, 道德底线一降再降,很快就要降到零下水准了吧。 那少年却在这时轻点下巴, 说道:“好吧, 那就请我吃晚餐。” “……”他这么容易被甩, 倒让北赐微微瞠目,心中还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她转过身, 往前走, 带路,双手背在身后, 姿态老成地问:“你想吃什么?不要跟我客气。”有了钱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整个人都变得大方了, 出手阔绰,连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闻言,少年无声笑了笑, 跟在她身后, 随口答道:“补血的。” 北赐足下一顿, 又继续往前, 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虽然身后的小朋友的确有脉搏, 但是他的种种古怪之处还是没得到解释,一身黑衣, 皮肤白得不真实, 还说要吃补血的, 这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吸血鬼。北赐背着手,鹿皮小靴踩着街道,尽量自然地问:“对了朋友,我姓北名赐,赐予的赐。你呢?” “我么?”少年的脚步无声无息,语调多了一分轻松惬意,他说:“我没什么正经名字,小时候玩游戏总被人叫‘殿下’。” “殿下?”北赐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是玩角色扮演一类的游戏吗?你扮演哪种殿下呢?” 少年答她:“肯定不是人间的殿下。” 北赐思忖了一会,又问:“那是……仙界的?还是魔界的?” 一声轻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听起来很闲适,还有点百无聊赖。他反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神界或妖界的?” “你性别为男嘛,年纪又这么轻,扮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咯。神界向来不设‘太子殿下’这一神位;妖界群龙无首,只有三位妖皇三分天下,也不存在‘太子殿下’,所以只有可能是仙界或者魔界的。”北赐脱口而出,侃侃谈来。小绿帽子戴得略微歪,看起来调皮又活泼。 少年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我比较适合演仙界的殿下还是魔界的殿下?” 北赐摇了摇头,再次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说:“都不适合。这位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去扮演鬼界的吸血鬼。” “哦?”少年拉了一下斗篷左襟,那只露出来的右手修长好看,只是苍白过了头,他似乎又在笑,问:“何以见得?” 北赐朝他走近一步,仰着脸说:“你很害怕太阳么?一直不露脸。” 他的唇角往上弯,“你想看我的脸?” “也……也可以这么说。”北赐有点不自在了,怕他以为她只是浅薄无礼的花痴少女,又辩解道:“但其实我只是根据你害怕阳光这一点判断出你比较适合去扮演吸血鬼。” 少年的右手松开了斗篷衣襟,嘴角弧度未变,“借口很好,但终究是借口。” “……” 反正已经被他这么以为了,北赐干脆道:“所以朋友,何不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似乎在低头凝视她,紧接着说:“可以啊。” “对嘛!”北赐也笑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之情来,双手揽在自己的脑后说:“相识一场,真诚一点多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敛起了唇边的那一抹浅笑。伸出双手,长指捏着两边的斗篷帽沿,轻轻翻开,拉下连帽。他的脸一露出来,北赐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什么人事物都尽数褪色了。 少年十六七岁的面容,水嫩俊美,眉目胜画,眸中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睥睨神采,熠熠生辉,细碎中性的短发乌黑漂亮,衬得肤色白皙无暇。 真正相貌出众的人是不是总让人难辨雌雄的?这位朋友妖孽得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北赐望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印象中也曾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将中性美发挥到了极致。但印象里的那个人,比眼前这个少年要温柔许多。眼前这少年美则美矣,但叫人不敢近距离多看,因为他的容貌中有一种攻击之美,仿佛多看他一秒,就要被他侵略了什么似的。 “像吸血鬼吗?”他歪了歪头,问她。 北赐缓缓摇头,不由自主道:“小哥哥,我看你也并非落难之人,为什么会……”她想说,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一顿晚饭都吃不起呢?但是这样的问话未免唐突无礼,所以她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想来他也不会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少年抬手整了整层层堆叠在肩上的连帽,似乎不打算重新戴上帽子了。他沉默半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挑了眉反问道:“你称呼我‘小哥哥’?” “嗯?有什么问题吗?”北赐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称呼上面,继续揽着后脑勺仰望他。 他垂眸瞧她,说:“小孩,你该叫我爷爷。” “咳咳咳……”北赐着实被噎了一下,使劲眨眼,心道:这小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捉急? 她一个在人间活了几百年的高龄小姐姐,对着如此年轻水嫩的小朋友叫“爷爷”,怎么叫得出口?!北赐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比手划脚,千言万语,只憋出一句:“可你明明是个俊美小哥哥啊。” 少年稍微弯了腰,一双眼灿若桃花,对她说:“小孩,我演的可是殿下,怎么能被叫做‘小哥哥’呢?” 北赐:“……” 完了,遇上了一个疯子。 他逼近她,笑眯眯道:“就算不叫‘爷爷’,也不能叫‘小哥哥’。不如折个中,你叫我‘殿下’好了。” 北赐:“……” 现在她是不是应该撒腿狂奔啊?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很容易,但若要甩掉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那可就不容易了。 还没等她犹豫完,面前的少年突然蹲下去,一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蛮不讲理道:“你不叫,我就不放手了。” 北赐目瞪口呆,这,天理何在??? 他又委委屈屈地说:“你再不叫,我就说你欺负人了。” 什么鬼???北赐试图往后退,但显然被抓住了脚根本退不了,一动就差点要摔倒。 少年却不管,说到做到,蹲在原地放大音量:“大家快看啊,这里有位……” 北赐赶紧弯腰捂住他的嘴,“别别别!祖宗,我叫!我叫还不行吗!” 他仰脸看着她,弯着眼睛点头,那双漂亮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神色,看不出来是个疯癫之人,反而有几份气定神闲的捉弄戏谑之意。 北赐的眉尖抽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殿下,可以起来了么?” 这个称呼一喊出口,遥远的记忆破尘而出,她恍惚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松开那只捂在少年嘴上的手,小声严肃道:“我喊了,你快放开我。” “嗯,”他没放,依然蹲着说,“你发个誓,往后都称呼我‘殿下’,这样我就放开。” “……”北赐简直想一掌拍晕他。但考虑到两人顶多再相处几个小时,请他吃完晚饭就可以打发他走了,这个誓言发不发好像都没所谓。于是她继续咬着牙,举手发誓:“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不得好……” “不对。”少年打断了她的话。那个“死”字没说出来。 北赐没耐心,“又怎么了?” 他偏着头说:“我要你说——‘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 “……”这他妈!北赐想直接杀人灭口了!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照着他的话重复一遍:“七界见证,往后我都将称呼这位朋友为‘殿下’,绝不改口,若有违背,便对殿下以身相许。行了吧?” 蹲在地上的少年满意地笑了笑,放开她的小腿,站起身,整了整黑色斗篷,又是一位惊为天人的翩翩公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他轻轻掸着衣襟上看不见的尘,说:“其实我有个名字,平时没几个人喊,但却是家中长辈取的正经名字,叫做‘寐无张’。”几百年前没告诉她这句话,现在说也并不迟。 北赐无语极了,想翻白眼。所以这位朋友弯弯绕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她在知道他的真名之后依然叫他‘殿下’?这有什么意义? 寐无张伸出左手,尾指勾住北赐的背带裤带子,笑道:“走吧,带我去买晚餐的食材。” 北赐低头瞅着他那根纤长的尾指,结巴出声:“你,你拉我的裤带做什么?” 他坦然:“我有些路痴。怕与你走丢。” 知情者都在装作不知情地安静等待着,不知情者虽然少之又少,但还是自动调成看热闹模式。衰神找人嘛,找谁谁倒霉。 喊话的人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回应,又施施然地重复了一遍。那调子婉转矫作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就那样在磁引场内自由自在地飘~~~众神都无声地抖了抖身子。 常子卫刚一入场就听到了衰神的问话,差点被瘆得退了出去,又强撑着留下,回问道:“请问找他有何事?” “呀~是睡神大人吗?”段客等来了回应,立刻清嗓子,用更加婉转的语调喊:“呀~是这样的,这里要先恭喜一下守护神大人,但是守护神大人貌似不在磁引场内,就只好让睡神大人代为转告啦。” 常子卫刚睡醒不久,以手半掩着耳朵问:“我竟不知他有什么喜事?” “呀~喜事当然有。” 安静旁听着的一众神官们都快被段客这一声声“呀~”给雷晕了,简直魔音贯耳,威力撼人。又听得他说:“恭喜守护神大人获得‘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评选活动’的第一名!还是唯一的获奖者哟~” 众神本想卖力鼓掌,但是磁引场没法传递掌声,便纷纷随口附和:“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常子卫纳闷:“这个……什么什么潜水活动,是何时举办的?我竟毫无印象。” 不知谁说道:“睡神大人你忙于睡觉,错过了活动也是情有可原的。”众神又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情有可原。” “所以说,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活动?”常子卫感觉自己的困意又上来了。 段客接话:“有的~还有奖品呢。” “哦?”常子卫的困意又跑光了,来神了。 谁都知道,守护神最不讲究身外之物,衣服换来换去都是那几套,黑斗篷更是看起来像从未更换过一样。所以每当守护神得了什么奖品,不管多名贵稀奇,都会被他扔到一边堆墙角,不出意外的话,最终受用者还是常子卫。久而久之,常子卫也习惯了,自动自觉把他的奖品揽过来,美其名曰暴殄天物乃是恶习。 38.你说呢。 此为防盗章,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人群和果蔬肉类都凭空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菜市场空壳子, 热闹喧哗突然转换为死寂阴森。 北赐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人在世间行走多年,这种情况已经被她遇到过不下几十次了。因为这些年来, 她经常往鬼界的阴间溜, 来来去去溜多了, 身上沾的鬼气难免重了些,即使在人间, 走着走着也会突然走进鬼的领地, 或者一不小心撞到鬼。 北赐望向寐无张,跟他说:“哎朋……殿下, 我们可能是遇到了邪气的东西。你别怕,跟着我走就行了。” 寐无张还在晃他手里的那个袋子, 半敛着眉眼,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在看她, 逆着灯光站在那里。北赐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到他说:“好。” 北赐本来是双手一齐提着大包小包, 虽然从方才开始便变得很轻了, 但是袋子的数量有点多, 以至于她没法用一只手拎住全部袋子,现在想腾出一只手都腾不出来。她再次看向寐无张, 哈哈笑了两声, “殿下, 你要不要考虑帮我分担一些。真是不好意思啊。”她指的当然是手上的这些食材,身为请客的人,让客人帮忙拎东西可算不上厚道。 寐无张从容地走前去,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大包小包。北赐连忙道:“不用拿全部,拿一部分就行啦。”她本意不想松开全部袋子的,但不知怎么的,手上没由来一松,一眨眼,那些袋子就全被他拿过去了。“……” 寐无张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北赐一身轻,也不再纠结了,只是又哈哈笑了两声,“也对,那就先辛苦你啦。” 她转过身背对他,抬起手,右手食指的指尖在自己额间的眉心坠上贴了一下,闭上双眼,透过眉心坠重新审视周围的场景。这才发现俩人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破败腥气的屠宰场,几条黑影慢悠悠地飘过,大概是未成形的低级鬼魂。她四处张望,寻找出界口,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怎么走?” 北赐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旁边退去,回头见是寐无张,她摸着心口吁气,“殿下,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何时靠近她背后的寐无张一脸无辜道:“可你不是普通人对不对?” 北赐正了正自己的小绿帽,避开他的视线,说:“我也想我不是个普通人,但我就只是个普通人啊。这个,”她指了指自己额间的玉石眉心坠,“这是跟民间的奇人异士求来的,用来自保,勉强管点用。” “哦——”寐无张点了点下巴,稍微拖长了尾音道,“这样啊。” “是啊。”跟他说话之间,北赐看到了屠宰场左边的尽头有一扇门,被风吹得前后摆动,那是这里唯一会动的东西,显而易见就是出界口。她带路往前走,对身后的人说:“不用怕,很快就可以走出去了。” 寐无张一手轻巧地拎着一大堆食材,另一只手单独提着那袋鱼,还在晃来晃去,时不时看一下北赐,然后说:“幸好有你在。” 瞧他这么乖,北赐笑笑,放慢脚步直到跟他同步,内心的保护欲蹭蹭蹭地往上蹿,差点就伸手去摸他的头顶了,她说道:“没事的,我经常遇到这种境况,凡间很多这种鬼事,但其实鬼没什么可怕的,他们除了长得丑一点、外加爱恶作剧捉弄人之外,其他方面还不一定有人类厉害呢。” 寐无张笑眯眯道:“这样吗?”说完又状似恍然大悟地补充了一句:“哦——原来是这样。” “……” 北赐总觉得这少年是在装模作样地满足她的保护欲,不然为什么他笑得这么假呢?语调也这么虚伪,真是,又让人无法挑出不满意的地方,头疼。 北赐指着屠宰场里那扇摇摆的木门,也可以说是菜市场里一个靠墙的小摊位,跟他说:“我们走到那边就行了,待会儿不要出声。” 寐无张答了句:“好。” 北赐带着他避开那些飞来飞去的鬼影,眼看快走到木门前了,天花板下的老旧吊扇却在这时齐齐转动起来。北赐看得见也听得见,脚下一顿,转头去看寐无张。寐无张配合地往她身边躲,同时问道:“什么声音?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 北赐完全看不出来他有一丁半点的害怕,但他都这么问了,又不好不答他。北赐只好说:“是我们头顶上的吊扇。”不对,虽然这少年很是淡定,但他是看不见屠宰场的,他只看得见菜市场,而菜市场的天花板上并没有安装什么吊扇。 北赐无意识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告诉他:“其实你现在看到的场景都是假的,是鬼的恶作剧,我们并不在菜市场。但我可以用这个坠子看见真实的场景,真实的场景里有吊扇。”末了,她又加了一句:“没事的,都是雕虫小技,先不要动。” 寐无张“嗯”了句,却是眯着眼在看她捏耳垂的小动作。 两人站在原地没动,北赐静静等着,等待木门或吊扇中的某一方先停下来。因为现在两者都在动,她也分不清哪里才是出界口。心想不会要她动用自己的压箱底法宝吧? 等了片刻,寐无张已经无聊到开始数手上的食材袋子数量了。北赐看他一眼,有些无语,然后从斜挎包里取出她的二胡,没办法了,汤姆他们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不能在这里跟一堆小鬼耗下去了,只能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走出去了。不过,北赐感觉,无论她做多么奇怪的事,身旁这少年都不会惊讶。 曲调响起,周围立刻有鬼吼鬼叫伴随而响,尖锐恐怖,是那些小鬼在逃窜撤退。 寐无张闲闲立在旁边看着她拉二胡,薄唇微翘,那神情简直像是在欣赏表演一样。北赐默默抹汗,心想这少年果然不简单。寻常人目睹这种景象,早就吓得汗毛倒竖了。 一曲未完,热闹的人群回来了。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的菜市场。北赐收起二胡,听到旁边的少年笑着说:“成功了。” “嗯……是啊。”她抬头望他一眼,见他神情无异。本来都已经想好了借口说这把二胡也是请隐世大师开过光的,但既然他没问,北赐也没多说什么,刻意解释的话倒显得有点心虚了。不如就这样吧,反正请他吃完晚饭,两人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北赐带着寐无张把剩下的几样食材也买了,期间她的口水话特别多,不过不是对他讲的,而是跟菜市场的大叔大婶们胡乱在聊,一刻也不停,生怕自己停下来,身旁的少年就会逮着空问她什么。 寐无张就那么浅浅笑着看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她走。 走出菜市场,北赐看他身量高挑修长,不算是多么强壮的人,却一手拎着一大堆袋子,忍不住道:“我也拿一些吧,你一个人拿太重了。” 寐无张侧了个身,不让她拿,只说:“我不觉得重。” 北赐无奈,“好吧。那我们快点去乘车吧,到了车上你就可以放下它们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公共电车上,因为正逢下班时候,人流达到高峰,一眼望去根本没有空的座位。两人站在车厢的中间位置,北赐扶着旁边座位的边沿;寐无张斜斜靠着背后的一根固定杆,脚下放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宽度,面对面而站。 北赐很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举止,发现他不太像是第一次乘坐汽车的样子。 少年的黑色斗篷垂到脚踝处,因为站姿的缘故,之前一直没有完整露出来的鞋子这会儿倒是全部可见了。北赐低头瞅着他的鞋子,眉尖不自觉抽了抽。他穿了一双她绝对不陌生的鞋。黑色软毛兽皮,侧边用金线纹了一些古老的对称图腾,裹着一双修长的小腿,一直到半膝。 现代的人类社会根本没几个人会穿这样的兽皮靴子。跟北赐脚上的这双很像。 北赐咳了两声,悄悄抬眼看他的脸,见他懒懒散散地倚着身后的固定杆,正在望车窗外的夜景,沿街的斑驳灯光把他的五官照得影影绰绰,精致如斯,竟是好看得不像真人。 北赐闲聊般地问起:“殿下,往后你打算去哪里?”她没问他具体来自何处,是因为,这种问题很容易引起对方的反问,而连她自己面对这个问题都不好直接跟别人说真话,所以不问才是最稳妥的。 寐无张转过脸来看她,唇边还是挂着他那种特有的微笑,似是无所谓地答道:“没什么打算,随便流浪吧。” 他明明就不像是无处可归的流浪儿,北赐阅人无数,这一点一看就能看出来。她换了种方式问:“是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 39.先复习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少年依然不动, 只说:“你说过‘成交’。” 北赐点头, “我是说过‘成交’。算我出尔反尔。”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伤害小朋友的事情,北赐觉得自己越活越能耐了, 道德底线一降再降,很快就要降到零下水准了吧。 那少年却在这时轻点下巴, 说道:“好吧, 那就请我吃晚餐。” “……”他这么容易被甩, 倒让北赐微微瞠目, 心中还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她转过身,往前走,带路, 双手背在身后, 姿态老成地问:“你想吃什么?不要跟我客气。”有了钱的第一个感觉就是, 整个人都变得大方了,出手阔绰,连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闻言, 少年无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 随口答道:“补血的。” 北赐足下一顿,又继续往前, 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虽然身后的小朋友的确有脉搏, 但是他的种种古怪之处还是没得到解释, 一身黑衣, 皮肤白得不真实,还说要吃补血的,这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吸血鬼。北赐背着手,鹿皮小靴踩着街道,尽量自然地问:“对了朋友,我姓北名赐,赐予的赐。你呢?” “我么?”少年的脚步无声无息,语调多了一分轻松惬意,他说:“我没什么正经名字,小时候玩游戏总被人叫‘殿下’。” “殿下?”北赐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是玩角色扮演一类的游戏吗?你扮演哪种殿下呢?” 少年答她:“肯定不是人间的殿下。” 北赐思忖了一会,又问:“那是……仙界的?还是魔界的?” 一声轻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听起来很闲适,还有点百无聊赖。他反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神界或妖界的?” “你性别为男嘛,年纪又这么轻,扮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咯。神界向来不设‘太子殿下’这一神位;妖界群龙无首,只有三位妖皇三分天下,也不存在‘太子殿下’,所以只有可能是仙界或者魔界的。”北赐脱口而出,侃侃谈来。小绿帽子戴得略微歪,看起来调皮又活泼。 少年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我比较适合演仙界的殿下还是魔界的殿下?” 北赐摇了摇头,再次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说:“都不适合。这位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去扮演鬼界的吸血鬼。” “哦?”少年拉了一下斗篷左襟,那只露出来的右手修长好看,只是苍白过了头,他似乎又在笑,问:“何以见得?” 北赐朝他走近一步,仰着脸说:“你很害怕太阳么?一直不露脸。” 他的唇角往上弯,“你想看我的脸?” “也……也可以这么说。”北赐有点不自在了,怕他以为她只是浅薄无礼的花痴少女,又辩解道:“但其实我只是根据你害怕阳光这一点判断出你比较适合去扮演吸血鬼。” 少年的右手松开了斗篷衣襟,嘴角弧度未变,“借口很好,但终究是借口。” “……” 反正已经被他这么以为了,北赐干脆道:“所以朋友,何不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似乎在低头凝视她,紧接着说:“可以啊。” “对嘛!”北赐也笑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之情来,双手揽在自己的脑后说:“相识一场,真诚一点多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敛起了唇边的那一抹浅笑。伸出双手,长指捏着两边的斗篷帽沿,轻轻翻开,拉下连帽。他的脸一露出来,北赐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什么人事物都尽数褪色了。 少年十六七岁的面容,水嫩俊美,眉目胜画,眸中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睥睨神采,熠熠生辉,细碎中性的短发乌黑漂亮,衬得肤色白皙无暇。 真正相貌出众的人是不是总让人难辨雌雄的?这位朋友妖孽得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北赐望着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印象中也曾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将中性美发挥到了极致。但印象里的那个人,比眼前这个少年要温柔许多。眼前这少年美则美矣,但叫人不敢近距离多看,因为他的容貌中有一种攻击之美,仿佛多看他一秒,就要被他侵略了什么似的。 “像吸血鬼吗?”他歪了歪头,问她。 北赐缓缓摇头,不由自主道:“小哥哥,我看你也并非落难之人,为什么会……”她想说,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一顿晚饭都吃不起呢?但是这样的问话未免唐突无礼,所以她说了一半便没说下去,想来他也不会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少年抬手整了整层层堆叠在肩上的连帽,似乎不打算重新戴上帽子了。他沉默半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挑了眉反问道:“你称呼我‘小哥哥’?” “嗯?有什么问题吗?”北赐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称呼上面,继续揽着后脑勺仰望他。 他垂眸瞧她,说:“小孩,你该叫我爷爷。” “咳咳咳……”北赐着实被噎了一下,使劲眨眼,心道:这小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点捉急? 40.当然了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把鸡烤焦了之后, 北赐就不敢再大意了, 一直到开饭前, 她全程都守在厨房里,忙上忙下。 大院周围的贫民窟区域,一共住了百来口人。有时候大家会聚在院子里一起吃个饭,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格外热闹。 各种食物都端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北赐一个人, 她解开围裙,脱下来挂在壁橱上。这才重新想起寐无张, 赶紧跑到门口抬头望去, 但是对面的屋顶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北赐心想:他应该会自己爬下来去吃晚餐的吧? 可等北赐去了院子,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一角坐下来,瞅了两圈也没瞅见寐无张。她招手问汤姆:“那位黑衣服哥哥呢?” 汤姆疑惑道:“他不是去找北赐姐姐你了吗?刚刚他说要去找你。”于是她又从热闹的餐桌上挤出来, 回到厨房,果然见黑衣少年立于其间。 北赐莫名松了口气,跨过门槛踏进去,喊他:“殿下。” 这一声‘殿下’喊得如此自然而然, 倒让寐无张挑高了一边的眉,转身来看她一眼,又指着墙上的石英钟告诉她:“钟歪了。”他进来好几分钟了, 之前一直在凝视那个钟。 北赐微愣。关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物并用严肃正经的态度指出来——这正是她记忆中的某人会做的事。 愣完之后,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 说:“不是钟歪了, 是这座房子有点歪。你没发现吗?” 听她这么说,寐无张环顾四周,也笑了。这整座小屋子都是倾斜的,竟然还能屹立不倒,实属不易。 北赐看他姿态闲适,似乎丝毫不记得晚饭这回事,便问他:“你不去吃晚餐吗?汤姆说你找我?” 寐无张只说:“想在这里用晚餐。” “你不会是怕生吧?”北赐半开玩笑,说完又观察他的神色,想到他先前从一群孩子中抽身而出、独自坐在屋檐上的样子,她更加肯定了,点着头道:“原来了不起的殿下竟然也怕生人。” 寐无张不说话,靠着案几边沿,抱着手臂,低着头,懒懒散散地用鞋尖踢着地面。半晌,薄唇间才幽幽地飘出两个字:“饿了。” 少年这般别扭又委屈的模样,看得北赐顿时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在这里吃晚饭吧。” 寐无张立刻对她笑眯眯,说:“好。” “……” 北赐真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专门在等她这句话的。北赐找出两个汤碗,先盛了一碗放在他身后的案几,对他说:“你要的,补血的。” 寐无张侧过身,垂眸看着那碗汤,各种大大小小的食材浮在热气腾腾的汤上面,他勉强辨别出其中有红枣和山药。寐无张一手撑在案几上,懒懒地看着她盛汤的背影,突然说:“好久没喝过热汤了。” 北赐一怔,手上拿着的汤碗差点摔进了锅里,她微微一笑,没接话,继续盛汤。 壁炉前有一张半腰高的长木凳,北赐端着碗往木凳上坐下,寐无张也跟着她,在她旁边坐下。温暖的火光把两个人的脸庞照得微红,汤的香气弥漫着。 北赐观察他喝汤的动作,看一眼,移开;再看一眼,再移开,低下头喝自己的汤,然后才问:“怎么样,好喝吗?” 寐无张喝得专心致志,闻言,调羹一顿,答她:“作为一个吃完上顿没下顿的人,我不挑食。” “……” 北赐默。直觉告诉她,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比较好。 寐无张喝了两口,又停下来说:“要是能一直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就好了。” “……” 北赐继续默。这小朋友段数真高,先是‘好久没喝过热汤‘,再有‘吃完上顿没下顿’,最后干脆‘要是能一直有汤喝就好了’,还间接把她的厨艺给夸了一遍。北赐若不是活了几千岁,怕也会被他三句话就说得心软,忍不住就收留了他。幸好她活了几千岁,不吃这套苦肉计外加甜嘴巴。 北赐伸直双腿,脚逼近壁炉那边,鹿皮小靴在火光前晃啊晃,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感叹道:“好舒服。”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跟寐无张说:“殿下,你手脚凉,要不试试像我这样烤烤火?” 寐无张端着汤碗,秀气的长指扶着碗边沿,斜眸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尔后微笑着说:“好啊。” 他往前伸展了双腿,比她的腿长许多,这么一放,他的鞋底离壁炉更近。火光跳跃,暖度蔓延,北赐紧紧盯着他那双鞋,盯了许久也没盯出什么变化来,寐无张的脚上还是穿着一双男士高筒皮靴,而不是那双绣有金图腾的黑色兽皮靴子。 火可以照出一切障眼法,上界的法术在人间本就有诸多限制,不管是仙妖还是精灵,其所使用的障眼法都会在火光面前慢慢失效,显出原形。但是他的鞋子没变。北赐几乎可以肯定:先前她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那双黑色兽皮靴子,才是这少年使的障眼法。 41.抓紧我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明明是少年人的声线, 刻意压低后听起来却让人觉出了几分深沉, 分外独特。北赐看见了他开合的薄唇, 黑色帽沿贴着白皙脸颊,色彩反差带来的视觉冲击叫人不敢逼视;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每一根手指都修长好看,骨节明晰。 幽诡的装束,神秘的气息,令人费解的出现方式, 在万人攒动的喧哗都市里独独对她一人低语。面对这样一个黑衣少年,北赐有一刹那的恍惚,但随后,她看到的, 是商机! “小姑娘, 你还在听吗?”中年男士很热心, 极力想把她从重压下解救出来,见她一直蹲着,他说:“要不你干脆坐下去,放开手, 我来帮你移开他。” 北赐心想:我本来就放开了手啊,不是我抱着他啊, 是他搂着我。 围观群众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 很多人在讨论是不是真的有人跳楼轻生, 这么高摔下来砸中了人怎么没见血·光?这可奇了怪了;还有人在顺手拍照, 兴许是觉得这满地的花瓣落红格外浪漫,突发的意外更是平添惊心动魄,少女抱着少年蹲在中央,静止不动,这一幕值得拍照留念,以供茶余饭后八卦闲谈。 北赐扭了扭手,怀里的少年竟然一下子就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把他自己那只漂亮的手缩进了黑色斗篷。 北赐心觉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便低下头,隔着一层连帽布料,在他耳边小声又飞快地说:“等一下我站起身,你继续搂紧我的脖子,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要出声,可以吗?” “带我回去。”少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古怪又固执,甚至连语调和声音大小都没变。 “这个……”北赐在内心快速衡量了几个回合,睫毛垂下来,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依旧在他耳边说道:“好,成交。抱紧我。” 她说完这句,果然感觉到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但是,北赐更希望这少年能用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啊,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抱起他,公主抱那种,千万不要把他摔下来才好。摔伤了说不定还得赔人医药费。 救护车的鸣声遥遥响起,已经从隔壁街道往这边驶来了。市立医院原本就在附近,方才的确有热心市民帮他们叫了救护车。 北赐听着这鸣声,皱着眉在内心悲呼:我们俩都根本没流血啊!苍天!人·民群众能不能把善良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手揽着少年的后背,一手抄了他腿弯,硬着头皮站起来的那一刻,心里只觉得:哇塞!回头一定要问问这位朋友的瘦身方法是什么!!! 因为他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北赐毫不费劲就把他打横抱起来了。难怪刚刚他掉在她怀里时,北赐并不觉得哪里受到了冲击,只是感觉怀中一沉,宛如接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小兔子。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注意到从自己口鼻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一部分喷到怀里少年人的下巴上了。他微微侧首,脸朝向她的胸口,安静不语。 “各位,各位!看过来!”北赐这两嗓子吼出去,周围的人群顿时静了七分,纷纷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北赐抱着小兔子……不,抱着黑衣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群众已然惊讶沸腾。 “不是说男孩子砸到女孩子了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啊,之前那小朋友一直蹲着起不来,我还以为她的腿被砸断了。” “那少年到底是不是跳楼轻生的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成这样赴死……” “刚才就一团黑东西掉下来啊,一瞬间的事,谁都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这不会是街头艺术表演者们的一种表演内容吧?” “正是!!”终于等到有人往这个方面想了,北赐转头对那位小声怀疑的人赞赏性地点头,满脸的自信与自豪,说:“这正是我们献给大家的仿真跳楼表演。身为人民艺术家,我们力求在平淡无趣中制造惊心动魄的美丽危险,在毫无防备中制造出其不意的平地惊雷,在麻木乏味中制造至死不渝的浪漫邂逅!” 围观群众:“啊……” 北赐调整了一下手臂,把怀里的少年往上托了托,一举一动颇为轻松,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片黑色羽毛。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抱着黑衣少年,绕着花圈内沿缓缓走了一圈,就差来一曲伴奏翩翩起舞了。 走完一圈,北赐端着传说中的人民艺术家的姿态,亲切又崇高地问:“各位可还记得,躺在我怀里的兔兔是如何出现这里的?”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忽觉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想来是被别人擅自取了个莫名其妙的绰号,少年心里郁闷了。但是,北赐心想,不能崩!!绝对不能!为了买菜钱! 42.你清楚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汤姆立刻转头去看寐无张。寐无张抱着手臂说:“别看我。他没惹到我, 我也没兴趣掳人。” 汤姆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咱们这里吧, 黑衣服哥哥被掳走的可能性最大,为什么失踪的竟然是杰瑞?他里里外外看起来都很安全啊。” 北赐:“……”不放过任何一个夸赞黑衣服哥哥的机会的汤姆,甚至不惜拉上他的最佳搭档杰瑞做陪衬。真是, 兄弟如衣服,美人如手足。 贫民窟房屋密集,治安混乱, 要找一个小孩,是没法指望当地治安局的。 汤姆望向北赐, “北赐姐姐,你先放几只木蜻蜓, 然后我们分头去找吧。” 闻言,寐无张微一挑眉, 笑眯眯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哦?小妹妹你的木蜻蜓也是向奇人异士求来的? “……”屡次在这人面前暴露, 北赐已经放弃了伪装,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了,况且这人一定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从包包里找出几只小小的木蜻蜓,小声念了几句话,让它们自己飞走。木蜻蜓可以给她传递讯息, 但是它们在凡间的灵力很低, 离得稍微远一点就无效了, 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 三人在院门外分好任务,一人找一个方向。北赐率先往巷子右边走了。 寐无张看了眼她略显清瘦的背影,问汤姆:“你们总是让她这样吗?一个人跑来跑去。” 汤姆:“黑衣服哥哥你放心吧,北赐姐姐很厉害的。” 寐无张:“是吗?她看起来和你们年纪相仿。” 汤姆自豪道:“那是因为北赐姐姐有独门的美容秘方!我记忆中的她就没怎么变过。有一次阿茨婆婆不小心说漏嘴,其实北赐姐姐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是她自己死不承认。” 寐无张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戴上了斗篷连帽,脚步悠悠地朝巷子右边走去了。 汤姆在他后面指着巷子另一边郁闷道:“黑衣服哥哥,你不是负责这边的吗……” · 横七竖八的电线把巷子上方的夜空切割成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块,路灯昏暗,午夜时分格外寂静。 某种气息渐次逼近,北赐抓紧身侧的斜挎包肩带,放慢了脚步,猛一回头,看清来人,这才松了口气。 北赐转过身站在原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寐无张,口气轻微责备:“你怎么跟鬼似的?一声不响就跟来了。” 寐无张的全身都隐在宽长的黑色斗篷里,只有白皙尖秀的下巴露出来,很显眼。他像午夜散步一样走来,坦然道:“我不太认路。” “好吧,”北赐叹气,“是我疏忽了你的路痴属性。那就一起找吧。” 两人在这一带绕来绕去,仔细排查每一处空房子和暗巷,但是除了撞见很多正在睡觉的流浪汉之外,一无所获。 北赐有点后悔没有给杰瑞买手机了,以前真应该给俩小孩买个现代化的高科技通讯工具,现在就不至于找得这么艰难了。唉,都怪时代变化太快了,北赐难免有适应不了的方面。比如,她一直认为按键机比智能机方便,但是现在放眼望去,整个欧洲都没人使用按键机了,她偶尔拿出来用用,立马被周围人像看怪物一样斜视,郁闷得不行。 寐无张跟在她身旁,很安静,很悠闲,或者说,很淡漠。 正当北赐泄气时,一只木蜻蜓飞到她面前,有讯息了! 寐无张适时地问她:“在哪个方向?” “走这边。”北赐收起木蜻蜓,带着他拐了个弯,一口气跑了好多条巷子。寐无张只管跟着她的脚步,七弯八绕,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跑着跑着,寐无张突然拉住北赐的手一起停下来,北赐回头问:“怎么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地面。北赐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去看,离她鞋尖几厘米的前方地面横淌着一条宽水流。不对,不是水,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透明的黏状物体,有小溪那么宽。 “这是什么东西?”北赐半蹲下去,刚想伸手去戳一下,却被寐无张出声阻止了。 “别碰,”他说,“脏。” 北赐侧头,仰起脸看他,“你知道是什么?” 寐无张转向巷子旁边的屋子,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像水一样的黏状液体是从屋子里流出来的,汩汩不断,有点恶心。北赐顺着源头走过去,转过墙角,是一间破房子,竟然还有光亮从门缝中漏出来,那液体也从门底下向外蜿蜒,周围却一片宁静,什么声响都没有。 北赐轻手轻脚靠近,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好一会儿,她退回来,背对着门呈笔直状。 寐无张用右手拉着斗篷左襟站在两步之外,唇角微勾,问她:“怎样?” 北赐直切重点:“救人,要救好多人。” 她仍旧站得笔直,双手紧贴在腿侧,仿佛这样的站姿有助于她思考该怎么救人一样。寐无张歪了歪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副样子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方才北赐看见,那屋子里有一堆人被拴住了,杰瑞也在。他们成排站在墙边,嘴被胶布封了,个个都不敢动,瑟瑟发抖。因为屋子中央躺着一头体型巨大的黑色野兽,正在流口水。 北赐在人间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动物,它的头部窄小又畸形,身体却很庞大粗壮,浑身黑褐色,皮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上面还爬着很多小昆虫,有点像犀牛但又不是犀牛,让她想到变异了的犀牛。外面那黏状液体估计就是它流出来的口水。 43.你别闹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北赐拾掇了好一会儿, 抬头看一眼提着灯盏站在旁边的寐无张,那长身玉立、细皮嫩肉的模样, 屈尊在这间破败屋子里,真是让北赐觉得格外委屈了他。 但比起睡在外面被人掳走,也只能委屈他一下了。虽然北赐并不认为他一点防身的本领都没有。 孤零零的油灯光亮下, 北赐身上穿着的薄荷绿衣裳被照成了一半一半的晕黄色, 寐无张瞧着她衣服上的两种颜色, 把手上的灯盏偏离了些许的角度,随口问道:“见过薄荷花开吗?” “什么花开?”北赐正挽起袖子准备擦地板, 没听清他的话。 寐无张重复道:“薄荷花。”他的语调平静如水, 又似暗流涌动。 北赐想了想,背对着他说:“见倒没见过, 但我知道薄荷花的花语。”她把双手浸入水盆里冰冷的水面下,还想说详细点, 最终却没说下去, 只是感受着十指在冷水里变凉。她的指尖按压在盆底, 指甲盖微微泛白, 出神。 寐无张低声笑, “我见过。”他顿了一下, 又说:“下次让你也看看。” “我?”北赐转过身看他,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 手指上的水珠一个劲往下滴。 这会儿她才看清, 寐无张脸上的笑容不能称之为笑容。他好像时常这样, 看似是在笑,其实很不真切。让人很难辨别出他到底是真的在笑还是用假笑来表达嘲讽和不屑。 不知为何,北赐下意识避开他的笑容和目光。心想:下次?为什么还会有下次? 寐无张提着灯盏转去看墙壁。就在北赐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了时,又听见他突然冒出一句:“请你再爱我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水盆掉落、水洒在地的声音七零八落地响起,北赐的背带裤被打湿了大半,一时愣在原地。 寐无张走过去帮她把水盆拾起,放好,从黑斗篷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说:“快擦干。” 他口吻轻淡,似乎全然没看见北赐的窘状,递完手帕就放下灯盏,转身去找干抹布了,边找边说:“我应该没记错,薄荷花的花语。” 北赐正在用手帕弯着腰吸干裤子上的水,闻言,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继续擦,说:“没错。‘愿与你再次相遇’和‘请你再爱我一次’都是薄荷花的花语。”她又停滞了一下,“还有,‘永不消逝的爱’。” 寐无张笑了笑,没问为何她刚才听到那句花语就把水盆打翻了。对此,北赐内心十分感谢他,不然她又要开始胡编乱造出一个借口来了,比如说她刚刚是被耗子给吓着了之类的…… “这里有老鼠吗?”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北赐差点又把盆子摔地上了,真是,这个人是有读心术吗!她定了定神,回答道:“老鼠?没有吧……汤姆没来过这间屋子。”专业抓耗子的都没来过,那就说明这里没耗子咯。 两个人都笑了。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汤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问:“北赐姐姐,杰瑞呢?” “……” “……” 两个人立刻噤声,各自做出一副仿佛刚才根本没有拿汤姆的名字开玩笑一样的模样。 北赐反问:“杰瑞不是跟你一起吃的晚饭吗?” 汤姆挠头,“没有,吃晚饭时我没跟他坐一起。我想找他练习推销技术。” 北赐:“什么技术???” 汤姆神神秘秘,只说:“反正就是一个超高难度的技术,我已经苦练多时了,我必须练成,然后在咱们这一带闻名,说不定还可以开班教学、冲出贫民窟呢!杰瑞说我很有天赋,他可以说是我当之无愧的最佳搭档了!将来我们注定一起闯荡业界,离开了他我没法练下去……”汤姆一向走浮夸风,描述起某样东西来常常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等他说完一大堆,才问道:“北赐姐姐你没看见杰瑞吗?” 北赐拧干手帕,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有看见,又好像没看见……”说着说着她想起来,“不对,晚饭前我不是让他去叫你来厨房吗?那会儿我还见过他,他没去找你吗?” 汤姆说:“有啊,他传完话给我之后,就说要去找黑衣服哥哥。” 站在角落里翻找干抹布的寐无张头也没回,漫不经心地问:“嗯?找我吗?” 他一出声,汤姆才发现原来他也在这屋子里。油灯被寐无张随手放置在北赐那边的桌子上,角落里黑乎乎的,他大半个身影都隐在黑暗里,也难怪汤姆没注意到他。 汤姆欣喜道:“黑衣服哥哥!你在擦墙吗?你还会擦墙啊?” 寐无张仍是用那种漫不经心地调调:“你可以这么认为。” 汤姆转头对北赐说:“北赐姐姐,你偷懒了是不是?” 北赐:“???”现在的小孩子都如此见色忘义的吗?白养他这么多年了。 汤姆又问寐无张:“那,黑衣服哥哥,杰瑞有跟你说他去哪儿了吗?” 寐无张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刚想说话,汤姆却早已跑出去了。寐无张看向北赐,说:“我想说,那男孩没有来找我。” “杰瑞吗?他没去找你?”北赐跟他对视,“那你不早说……” 寐无张耸了耸肩,“他跑太快了。”他指的是汤姆。 北赐哭笑不得。一个慢悠悠,一个急性子,寐无张还没说话,结果汤姆以为他说完了,拔腿就飞奔离开了。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总之寐无张也不知道杰瑞跑哪儿去了就是了。 北赐弯腰卷起背带裤的裤管,说:“杰瑞大概是溜出去玩了吧,那俩小孩经常背着我偷偷溜出去。” 寐无张看着她卷裤管的动作,继而看见她光洁笔直的小腿露出来,然后他把视线移往别处,转回去面对着墙壁说:“你,去换衣服。” 44.每一次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围观群众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多人在讨论是不是真的有人跳楼轻生, 这么高摔下来砸中了人怎么没见血·光?这可奇了怪了;还有人在顺手拍照,兴许是觉得这满地的花瓣落红格外浪漫, 突发的意外更是平添惊心动魄,少女抱着少年蹲在中央, 静止不动, 这一幕值得拍照留念,以供茶余饭后八卦闲谈。 北赐扭了扭手, 怀里的少年竟然一下子就放开了她的手腕, 然后把他自己那只漂亮的手缩进了黑色斗篷。 北赐心觉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便低下头, 隔着一层连帽布料,在他耳边小声又飞快地说:“等一下我站起身,你继续搂紧我的脖子,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要出声,可以吗?” “带我回去。”少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古怪又固执,甚至连语调和声音大小都没变。 “这个……”北赐在内心快速衡量了几个回合,睫毛垂下来,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依旧在他耳边说道:“好, 成交。抱紧我。” 她说完这句, 果然感觉到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但是, 北赐更希望这少年能用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啊,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抱起他,公主抱那种,千万不要把他摔下来才好。摔伤了说不定还得赔人医药费。 救护车的鸣声遥遥响起,已经从隔壁街道往这边驶来了。市立医院原本就在附近,方才的确有热心市民帮他们叫了救护车。 北赐听着这鸣声,皱着眉在内心悲呼:我们俩都根本没流血啊!苍天!人·民群众能不能把善良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手揽着少年的后背,一手抄了他腿弯,硬着头皮站起来的那一刻,心里只觉得:哇塞!回头一定要问问这位朋友的瘦身方法是什么!!! 因为他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北赐毫不费劲就把他打横抱起来了。难怪刚刚他掉在她怀里时,北赐并不觉得哪里受到了冲击,只是感觉怀中一沉,宛如接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小兔子。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注意到从自己口鼻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一部分喷到怀里少年人的下巴上了。他微微侧首,脸朝向她的胸口,安静不语。 “各位,各位!看过来!”北赐这两嗓子吼出去,周围的人群顿时静了七分,纷纷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北赐抱着小兔子……不,抱着黑衣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群众已然惊讶沸腾。 “不是说男孩子砸到女孩子了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啊,之前那小朋友一直蹲着起不来,我还以为她的腿被砸断了。” “那少年到底是不是跳楼轻生的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成这样赴死……” “刚才就一团黑东西掉下来啊,一瞬间的事,谁都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这不会是街头艺术表演者们的一种表演内容吧?” “正是!!”终于等到有人往这个方面想了,北赐转头对那位小声怀疑的人赞赏性地点头,满脸的自信与自豪,说:“这正是我们献给大家的仿真跳楼表演。身为人民艺术家,我们力求在平淡无趣中制造惊心动魄的美丽危险,在毫无防备中制造出其不意的平地惊雷,在麻木乏味中制造至死不渝的浪漫邂逅!” 围观群众:“啊……” 北赐调整了一下手臂,把怀里的少年往上托了托,一举一动颇为轻松,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片黑色羽毛。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抱着黑衣少年,绕着花圈内沿缓缓走了一圈,就差来一曲伴奏翩翩起舞了。 走完一圈,北赐端着传说中的人民艺术家的姿态,亲切又崇高地问:“各位可还记得,躺在我怀里的兔兔是如何出现这里的?”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忽觉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想来是被别人擅自取了个莫名其妙的绰号,少年心里郁闷了。但是,北赐心想,不能崩!!绝对不能!为了买菜钱! 有人回答道:“我记得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这人是之前刚好路过的,对那一声“砰”心有余悸。 北赐点头:“对!正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那儿,看到没?”她仰头看了一眼综合广场高耸入云的顶楼,继续说:“街头艺术中,最神秘伟大的表演总是让人真假难辨。你以为这是一起叛逆少年跳楼自杀案,可它却根本不是,而是我们是用全身心呈现出来的仿真表演。” 怀里人又僵硬了一瞬,想来是她刚刚的措辞又冒犯到他,让他郁闷了。 另一位街头卖艺的同行质疑了一句:“既然是表演,那他掉下来之后,你为什么蹲在原地发愣,明显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迟迟不敢起来?” “这位同行,你拉低了在场所有人的平均领悟力。”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老神在在地说着这样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好笑,但是她自己却十分严肃,接着说:“所谓仿真表演嘛,不真怎么行?况且,观看表演的大家,正是在我被‘吓傻’了那几分钟里,获得了完全真实的刺激性心理体验,这就是观看表演的价值所在,也是这场表演的灵魂所在。” 北赐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再编下去她快要抹汗了。于是立刻把黑衣少年放在平地上,起身与他擦耳而过时,小声叮嘱他:“跟着我的动作,一起做。” 45.你是谁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北赐点头,“我是说过‘成交’。算我出尔反尔。”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伤害小朋友的事情,北赐觉得自己越活越能耐了, 道德底线一降再降, 很快就要降到零下水准了吧。 那少年却在这时轻点下巴,说道:“好吧, 那就请我吃晚餐。” “……”他这么容易被甩,倒让北赐微微瞠目, 心中还升腾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她转过身,往前走, 带路, 双手背在身后,姿态老成地问:“你想吃什么?不要跟我客气。”有了钱的第一个感觉就是, 整个人都变得大方了, 出手阔绰,连说话都格外有底气。 闻言, 少年无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随口答道:“补血的。” 北赐足下一顿, 又继续往前,心中的疑窦不减反增。虽然身后的小朋友的确有脉搏,但是他的种种古怪之处还是没得到解释, 一身黑衣, 皮肤白得不真实, 还说要吃补血的,这样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吸血鬼。北赐背着手,鹿皮小靴踩着街道,尽量自然地问:“对了朋友,我姓北名赐,赐予的赐。你呢?” “我么?”少年的脚步无声无息,语调多了一分轻松惬意,他说:“我没什么正经名字,小时候玩游戏总被人叫‘殿下’。” “殿下?”北赐讶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是玩角色扮演一类的游戏吗?你扮演哪种殿下呢?” 少年答她:“肯定不是人间的殿下。” 北赐思忖了一会,又问:“那是……仙界的?还是魔界的?” 一声轻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出声,听起来很闲适,还有点百无聊赖。他反问:“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神界或妖界的?” “你性别为男嘛,年纪又这么轻,扮的肯定是太子殿下咯。神界向来不设‘太子殿下’这一神位;妖界群龙无首,只有三位妖皇三分天下,也不存在‘太子殿下’,所以只有可能是仙界或者魔界的。”北赐脱口而出,侃侃谈来。小绿帽子戴得略微歪,看起来调皮又活泼。 少年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饶有趣味地问:“那你觉得我比较适合演仙界的殿下还是魔界的殿下?” 北赐摇了摇头,再次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他说:“都不适合。这位朋友,我觉得你最适合去扮演鬼界的吸血鬼。” “哦?”少年拉了一下斗篷左襟,那只露出来的右手修长好看,只是苍白过了头,他似乎又在笑,问:“何以见得?” 北赐朝他走近一步,仰着脸说:“你很害怕太阳么?一直不露脸。” 他的唇角往上弯,“你想看我的脸?” “也……也可以这么说。”北赐有点不自在了,怕他以为她只是浅薄无礼的花痴少女,又辩解道:“但其实我只是根据你害怕阳光这一点判断出你比较适合去扮演吸血鬼。” 少年的右手松开了斗篷衣襟,嘴角弧度未变,“借口很好,但终究是借口。” “……” 反正已经被他这么以为了,北赐干脆道:“所以朋友,何不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似乎在低头凝视她,紧接着说:“可以啊。” “对嘛!”北赐也笑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期待之情来,双手揽在自己的脑后说:“相识一场,真诚一点多好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敛起了唇边的那一抹浅笑。伸出双手,长指捏着两边的斗篷帽沿,轻轻翻开,拉下连帽。他的脸一露出来,北赐只觉得眼前一亮,周围什么人事物都尽数褪色了。 46.我是谁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寐无张说:“好。” 北赐是真的没察觉出他有任何嫌弃之情, 这给两人都免去了许多尴尬。低头时,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靴身的刺绣纹饰被夜色遮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车上时为什么会害怕被寐无张看见左靴上的图腾。她不应该紧张的,她没有紧张的理由。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兽皮靴子本没什么稀奇的, 人间也一度流行过,上界到现在还在流行, 假如寐无张来自上界, 穿这样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见的,是上面的图腾。在车上时, 北赐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图腾纹饰——鹰身鹿头, 翅角共存。开创这种图腾的人就是她。几千年来只用过三次,两次用在自己身上, 另一次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无张的靴子上的完整图腾时,北赐一下子就慌神了。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可能:一,他是上界派来找她的, 他用障眼法在试探她;二, 他是某人,他穿的就是那双兽皮靴子, 后来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个可能概率很小,因为脸对不上。 北赐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查探他脚下穿的那双鞋子的真实面目,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各种可能验证出来的结果。 走着走着, 大院里的欢笑吵闹声隐约可听见, 北赐停下来等身后的人, 笑着跟他说:“到啦。” 寐无张挑了下眉,乖乖跟着她往里面走,还未走近,仰头就看见两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许多的大树,树上的长条红灯很显眼,数都数不尽,在枝丫间飘荡,染红了院子的半边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无张听到她跟别人说:“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后跟着北赐穿过这堆热闹的人群,往其中一间灯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这是厨房,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北赐指着宽案几,让他把食材放下,说:“放那儿,辛苦你啦。不知不觉让你当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无张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干净。 北赐弯着腰捣鼓了几下壁炉,再转过身来时,厨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北赐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纯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也听不清他是否有说话。 杰瑞拎了一包碎煤块跑进厨房来,往墙角一扔,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北赐姐姐,带一个朋友回家,就是你说的大事吗?” 北赐纳闷:“哈?我说过要做什么大事吗?” 杰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场的厕所里说的!” 北赐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声点!你肯定记错了,我从来不在厕所里做规划。”她想起阿茨婆婆,又问杰瑞:“你们让阿茨婆婆泡澡了吗?她有没有好点?” 47.你猜猜 此为防盗章,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知情者都在装作不知情地安静等待着, 不知情者虽然少之又少, 但还是自动调成看热闹模式。衰神找人嘛, 找谁谁倒霉。 喊话的人等了好一会没听到回应, 又施施然地重复了一遍。那调子婉转矫作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就那样在磁引场内自由自在地飘~~~众神都无声地抖了抖身子。 常子卫刚一入场就听到了衰神的问话,差点被瘆得退了出去,又强撑着留下,回问道:“请问找他有何事?” “呀~是睡神大人吗?”段客等来了回应, 立刻清嗓子, 用更加婉转的语调喊:“呀~是这样的, 这里要先恭喜一下守护神大人,但是守护神大人貌似不在磁引场内,就只好让睡神大人代为转告啦。” 常子卫刚睡醒不久,以手半掩着耳朵问:“我竟不知他有什么喜事?” “呀~喜事当然有。” 安静旁听着的一众神官们都快被段客这一声声“呀~”给雷晕了, 简直魔音贯耳, 威力撼人。又听得他说:“恭喜守护神大人获得‘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评选活动’的第一名!还是唯一的获奖者哟~” 众神本想卖力鼓掌, 但是磁引场没法传递掌声, 便纷纷随口附和:“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常子卫纳闷:“这个……什么什么潜水活动, 是何时举办的?我竟毫无印象。” 不知谁说道:“睡神大人你忙于睡觉,错过了活动也是情有可原的。”众神又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情有可原。” “所以说, 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活动?”常子卫感觉自己的困意又上来了。 段客接话:“有的~还有奖品呢。” “哦?”常子卫的困意又跑光了, 来神了。 谁都知道,守护神最不讲究身外之物,衣服换来换去都是那几套,黑斗篷更是看起来像从未更换过一样。所以每当守护神得了什么奖品,不管多名贵稀奇,都会被他扔到一边堆墙角,不出意外的话,最终受用者还是常子卫。久而久之,常子卫也习惯了,自动自觉把他的奖品揽过来,美其名曰暴殄天物乃是恶习。 段客又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此次投票活动第一名的奖品。常子卫忽地打了个呵欠,语气自然而然:“那就有劳衰神大人把守护神的奖品送来我的神域了,十分多谢。” 段客笑了笑,应下。磁引场内好半晌没有什么声音,众神明了:睡神大人又睡着了。 · 九重天就像神界的中心城市一样,几乎所有现任大小神官的神域都集中在这里,错落有致。最中央的是神殿,主神仰光的居所,也是例行殿会的地点。 “确定是活人?” 文神曲玉托着手里的情报集,边低头翻开,边回答主神:“的确是活人。是米国一个秘密实验基地的实验失败品,逃出来后就一直往欧洲中部走,具体目的地还未知。但他沿途一路已经造成了大量伤害,身负某种超能力,他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浓重的魔气,一定会成魔,而且不容小觑。” 仰光负手而行,“魔界已经很久没有值得注意的新面孔出现了。” 岂止是没有值得忌惮的新面孔出现,八百年以来,魔界一直在式微。大天王在上四界混战中失踪了;左护法又被魔尊罚去魔窟反省了;魔界的上位者就只剩下魔尊和右护法。若是在此时出现一位实力强大的魔界新人,毫无疑问会得到重用,增强他们的整体实力。对神界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 曲玉又说:“上四界极少有这种为人时就具备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如果放任他成魔,极有可能会成为混世魔王,到时候跟魔尊气味相投,聊着聊着心念一动就准备掀起第二次大混战,那就……” “那倒不至于。”仰光缓步,然后停下,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座神域,若有所思道:“子卫这么想被贬出神界?” “什么?”曲玉也抬头去看,顿时嘴角抽了两下。 只见那神域正门最上方,一面大红色锦旗迎风飘扬,烫金字体鲜艳漂亮。上书:年度最具被贬潜力之神。而这座神域,正是睡神大人常子卫的。 曲玉没有参与那个投票活动,反正只是众神闹着玩的。她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分不出精力去留意这种活动。但曲玉也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仰光只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神殿走,“让守护神回来一趟,米国实验失败品一事可以交给他去办。” “好。”曲玉跟上去,想起昨日叶泽神官的酒红色爆炸头,说:“还有叶泽的头发,据说他的神域内所有小神的头发都跟他一样。守护神真的没办法帮他们恢复原样吗?” 仰光负着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曲玉分辨不出他摇头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还是仅仅表达对于守护神的无奈。 神界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主神仰光对守护神有点纵容。不管守护神做了什么让人头疼的事,仰光都不会真的罚他,顶多让他将功赎过,或者让他在神界消失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回来后还是照样横行不误。 看来这一次又是这样了。只不过,跟以往相比,这次可能要稍微特殊一点。 · 听说守护神回九重天来了,常子卫非常会挑时间地醒了,披了件披风就匆匆走出神域。 48.别猜了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仙妖不入轮回, 存于上界,合称“上四界”。 精灵一族最特殊, 由天地日月精华所化,不死不灭不轮回,存于上界。但与上四界的联系很淡。 自从八百年前的上四界混战之后,七界局面一直稳定至今, 期间偶有小乱小战, 都只是小面积争执,影响不了总体的和谐安定。 而在这和谐安定的七界当中, 免不了会有几位被津津乐道的著名人物。先不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 不论功过如何,总之其出名程度达到了七界皆有耳闻便是。 这些著名人物里,除了上界的各大首领和传说中的“五仙四神三妖二魔”, 绝对不能漏了在八百年前的大混战中失踪了的那几位, 比如魔界的继承者大天王, 比如上一任仙帝, 比如神仙两界联盟的指挥官, 还有莫名其妙搅和进去的精灵族光明系先祖…… 不过,准确来说, 光明精灵的先祖不是在混战中失踪的。当时围观过的人都知道,它是在混战后不自量力单挑上四界的首领们那一战中失踪的。因为时间很接近, 所以后人把它的失踪也归到上四界的混战中去了。 关于这位光明精灵先祖的传闻那可多了。有人说它长得不男不女从来不以真实面目出现在公众面前, 所以即便是人形, 各种典籍文献中的记载也依然用“它”来代称这个精灵先祖;有人说它是因为突然心智发疯才敢单挑上四界的四位首领;有人说它没有失踪,而是直接被四位首领打回精气形态了;还有人说它是被打得飞出上界了,可能在凡间,也可能在阴间;更有甚者,说它还藏在上界,或许寄附在他人身上,潜心修炼蛰伏报复呢。 五花八门的传闻中,有一点是确定的:光明先祖法力低微,但却开创了精灵族中的光明精灵一系,只因为它拥有神乎其神的好运气,堪称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谁靠近它谁就走运,外号“赠尔光明”。 凭借着众多传闻,赠尔光明曾在上界人物风云榜中常年名列前茅。但由于这位先祖失踪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整整八百年都过去了,连它们精灵族的子民都把它忘得差不多了,终于,最新一届的上界人物风云榜不再有“赠尔光明”四字,它连续吊了几届的车尾,这一次终于被挤出去了。 有人被挤出去,就必定有人挤进来。 这个八卦榜单每隔五十年更新一次,一直很稳定,少有的变动都只是名次微调。但这一次,首次上榜的这一位可了不得,横空出世,一来就把赠尔光明挤掉了,还压在妖皇之一拜芊芊的上头,直接位列第二名。 围观群众们倒也不觉得稀奇,因为这位虽然是新秀,但在上界的确已经达到了大名鼎鼎的程度。近五十年来他更是做出各种不可思议、引发大规模围观讨论的精彩事,所以一蹿就蹿到第二名去了。 拥有绝对的武力值,属性好战,玩世不恭,一袭黑斗篷纵横上界,《神册》破坏专业户,频繁处于上界各大磁引场的讨论中心,偏偏还是神界的主神大人钦点的守护神。 据说以前神界是没有“守护神”这一职位的,主神仰光专门为他一人而设立这个职位。 他没有名字,身世成谜,流传最广的说法版本是:八百年前上四界混战结束后,一队巡逻的神兵在神界的雾林边缘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少年就是如今的守护神。 妖界的媒体向来最是八卦,为了娱乐,无所不用其极。这不,新一届的人物风云榜出来之后,妖界的媒体就卯足了劲整出一些新鲜的观点来。 他们用了整整一个版面在解密一件事:现任的守护神会不会就是传闻中失踪了的光明精灵祖先赠尔光明? 次日,上界有将近一半的人在第一时间阅读了妖界推送的最新八卦新闻,看得那是心血沸腾啊、猛拍大腿啊、心想原来如此啊、各方面都对得上啊、实在是太巧了!守护神一定就是那位精灵先祖了!但阅读到最后却来了个大反转: 49.哈哈哈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公共电车并不直通贫民窟,他们在路口下车。北赐又想去帮忙提那些食材袋子,但寐无张根本不给她机会,一根食指挑着一大堆, 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 北赐走在前面带路, 其实根本不用带,因为入口只有一条小巷子,沿着它一直往里面走就是了。寥寥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能照亮周围。巷子两旁的建筑老旧又破败,看起来每一幢都是摇摇欲坠的危房,有些还拆迁到一半, 残砖断瓦的, 没人管。 北赐边走边说:“里面有个大院,大院里的人比较多, 大多数是小孩子和老人家。可能会很吵、觉得你很新奇, 但他们都没恶意的,你别害怕。” 寐无张说:“好。” 北赐是真的没察觉出他有任何嫌弃之情,这给两人都免去了许多尴尬。低头时,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 靴身的刺绣纹饰被夜色遮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车上时为什么会害怕被寐无张看见左靴上的图腾。她不应该紧张的, 她没有紧张的理由。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兽皮靴子本没什么稀奇的, 人间也一度流行过, 上界到现在还在流行, 假如寐无张来自上界, 穿这样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见的,是上面的图腾。在车上时,北赐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图腾纹饰——鹰身鹿头,翅角共存。开创这种图腾的人就是她。几千年来只用过三次,两次用在自己身上,另一次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无张的靴子上的完整图腾时,北赐一下子就慌神了。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可能:一,他是上界派来找她的,他用障眼法在试探她;二,他是某人,他穿的就是那双兽皮靴子,后来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个可能概率很小,因为脸对不上。 北赐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查探他脚下穿的那双鞋子的真实面目,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各种可能验证出来的结果。 走着走着,大院里的欢笑吵闹声隐约可听见,北赐停下来等身后的人,笑着跟他说:“到啦。” 寐无张挑了下眉,乖乖跟着她往里面走,还未走近,仰头就看见两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许多的大树,树上的长条红灯很显眼,数都数不尽,在枝丫间飘荡,染红了院子的半边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无张听到她跟别人说:“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后跟着北赐穿过这堆热闹的人群,往其中一间灯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这是厨房,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北赐指着宽案几,让他把食材放下,说:“放那儿,辛苦你啦。不知不觉让你当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无张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干净。 北赐弯着腰捣鼓了几下壁炉,再转过身来时,厨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北赐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纯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也听不清他是否有说话。 杰瑞拎了一包碎煤块跑进厨房来,往墙角一扔,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北赐姐姐,带一个朋友回家,就是你说的大事吗?” 北赐纳闷:“哈?我说过要做什么大事吗?” 杰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场的厕所里说的!” 北赐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声点!你肯定记错了,我从来不在厕所里做规划。”她想起阿茨婆婆,又问杰瑞:“你们让阿茨婆婆泡澡了吗?她有没有好点?” 50.谁说的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寐无张说:“好。” 北赐是真的没察觉出他有任何嫌弃之情,这给两人都免去了许多尴尬。低头时, 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靴身的刺绣纹饰被夜色遮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车上时为什么会害怕被寐无张看见左靴上的图腾。她不应该紧张的,她没有紧张的理由。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兽皮靴子本没什么稀奇的, 人间也一度流行过, 上界到现在还在流行, 假如寐无张来自上界, 穿这样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见的,是上面的图腾。在车上时,北赐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图腾纹饰——鹰身鹿头,翅角共存。开创这种图腾的人就是她。几千年来只用过三次, 两次用在自己身上,另一次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无张的靴子上的完整图腾时, 北赐一下子就慌神了。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可能:一,他是上界派来找她的,他用障眼法在试探她;二,他是某人, 他穿的就是那双兽皮靴子,后来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个可能概率很小, 因为脸对不上。 北赐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查探他脚下穿的那双鞋子的真实面目,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各种可能验证出来的结果。 走着走着, 大院里的欢笑吵闹声隐约可听见, 北赐停下来等身后的人, 笑着跟他说:“到啦。” 寐无张挑了下眉,乖乖跟着她往里面走,还未走近,仰头就看见两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许多的大树,树上的长条红灯很显眼,数都数不尽,在枝丫间飘荡,染红了院子的半边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无张听到她跟别人说:“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后跟着北赐穿过这堆热闹的人群,往其中一间灯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这是厨房,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北赐指着宽案几,让他把食材放下,说:“放那儿,辛苦你啦。不知不觉让你当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无张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干净。 北赐弯着腰捣鼓了几下壁炉,再转过身来时,厨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北赐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纯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也听不清他是否有说话。 杰瑞拎了一包碎煤块跑进厨房来,往墙角一扔,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北赐姐姐,带一个朋友回家,就是你说的大事吗?” 北赐纳闷:“哈?我说过要做什么大事吗?” 杰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场的厕所里说的!” 北赐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声点!你肯定记错了,我从来不在厕所里做规划。”她想起阿茨婆婆,又问杰瑞:“你们让阿茨婆婆泡澡了吗?她有没有好点?” 杰瑞在帮她做糖浆,摇头晃脑道:“泡过澡了,婆婆在隔壁玩扑·克,不过她又输了很多。”北赐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有精神打牌了,那就是好多了。 杰瑞问:“北赐姐姐,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呀?” 北赐想了想,说:“萍水相逢的好人吧。”其实她认为寐无张应该不是人类,但是小孩子显然没必要知道这么多。而且她说的这个答案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北赐让杰瑞把汤姆找来,“叫汤姆来帮忙,你去带殿……”她咬了一下舌尖,生生把后半句吞回去。真可怕,竟然差点就脱口而出‘殿下’了,太快习惯这种事情可不算好。北赐再次摇头,说:“杰瑞,你去带那位小哥哥逛逛,别让他无聊了。” 杰瑞不懂道:“可是姐姐,我们这里有什么好逛的?”除了一个大院子,到处都是挨挨挤挤的矮旧房屋和交错的狭窄暗巷子,难道让他们去巷子里组队抓老鼠么?可抓老鼠应该是汤姆擅长的吧。 北赐低着头整理食材,笑道:“我不管,没什么可以逛的你也得给我编出值得逛的地方来。” 51.不准笑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当然, 蝼蚁众生,以死居多, 死后成鬼最为普遍。是以人鬼两界的个体基数最庞大, 也最无知,千万年来都被仙妖四界隔绝在外。 人与鬼相互轮回,生生不息,存于下界。 仙妖不入轮回,存于上界,合称“上四界”。 精灵一族最特殊,由天地日月精华所化, 不死不灭不轮回, 存于上界。但与上四界的联系很淡。 自从八百年前的上四界混战之后, 七界局面一直稳定至今, 期间偶有小乱小战, 都只是小面积争执, 影响不了总体的和谐安定。 而在这和谐安定的七界当中,免不了会有几位被津津乐道的著名人物。先不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 不论功过如何,总之其出名程度达到了七界皆有耳闻便是。 这些著名人物里, 除了上界的各大首领和传说中的“五仙四神三妖二魔”,绝对不能漏了在八百年前的大混战中失踪了的那几位, 比如魔界的继承者大天王, 比如上一任仙帝, 比如神仙两界联盟的指挥官,还有莫名其妙搅和进去的精灵族光明系先祖…… 不过,准确来说,光明精灵的先祖不是在混战中失踪的。当时围观过的人都知道,它是在混战后不自量力单挑上四界的首领们那一战中失踪的。因为时间很接近,所以后人把它的失踪也归到上四界的混战中去了。 关于这位光明精灵先祖的传闻那可多了。有人说它长得不男不女从来不以真实面目出现在公众面前,所以即便是人形,各种典籍文献中的记载也依然用“它”来代称这个精灵先祖;有人说它是因为突然心智发疯才敢单挑上四界的四位首领;有人说它没有失踪,而是直接被四位首领打回精气形态了;还有人说它是被打得飞出上界了,可能在凡间,也可能在阴间;更有甚者,说它还藏在上界,或许寄附在他人身上,潜心修炼蛰伏报复呢。 52.别看我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阿茨婆婆一把捂住了老脸。 寐无张笑了笑:“嗯,挺好。” 北赐惊讶地看向寐无张,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给予她信心的居然是他。要知道,虽然北赐对自己的二胡技艺有着经久不衰的自我欣赏能力, 但是周围人似乎一贯不如此认为,每次她提起自己的二胡拉得有多好, 他们总是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 弄得她只好自卖自夸。 北赐记得上回在菜市场撞鬼那会儿, 寐无张是听过她拉二胡的,耳听为实,可见他这句夸赞是真心实意的,并非信口胡夸。思及此,北赐忍不住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殿下,好眼光!” 拍完后才觉得不太妥, 不妥在何处?太过自然了。于是北赐又赶紧悄悄地缩回手, 装作没有碰过他的手臂一样。 而另一边, 听到她那声‘殿下’,一双略浑浊的眼睛早已透过老花眼镜片将这一切收在了眼底。直到这时,阿茨婆婆才开始留意这位站在北赐旁边的黑衣少年。 杰瑞趴着桌子问:“北赐姐姐,所以照片上那个被你骑着的人就是报纸上的人吗?” 北赐已经来不及捂住杰瑞的嘴了, 简直想把他扔去回炉再造!什么叫‘被她骑着的人’???严重歧义! 北赐佯怒:“措辞!注意措辞。杰瑞, 你成天跟汤姆在一起, 怎么你俩的措辞能力呈现出如此两极分化的状况呢?那叫‘坐在他背上玩游戏’, 不叫‘骑着他’。” 杰瑞委屈地捏耳垂;汤姆扬着眉得意;寐无张垂眸, 神情不明。 阿茨婆婆说:“时间隔得太久了。虽然两张照片上的人长得十分相似,但这世上的相似之人本就不在少数,何况那张黑白照已经是几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所以不太好说。” 杰瑞又问:“婆婆,北赐姐姐跟照片上的小哥哥是什么关系啊?他现在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阿茨婆婆看了眼北赐,领会到她眼神里的意思,便道:“他叫罗子,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后来有一次去参加家庭围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这张照片是唯一的纪念。” 汤姆把报纸翻来覆去,“这个野兽青年还这么年轻,应该不是罗子吧。” 几人继续说了几句,阿茨、汤姆和杰瑞都一致认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北赐却多留了一个心眼,记下了这件事,因为昨晚那怪兽看着她流口水的时候,她感觉到它并没有恶意,虽然真的很臭。当然,寐无张完全没参与进去他们的讨论,所以他对此没有看法。 · 北赐住的那间屋子的屋顶,有一小片菜地,平日里种些土豆啊萝卜啊,偶尔爬上去照料一下就行了。今天天气好,她带着小铲子准备给萝卜松松土。 “我建议种番茄。” “嗯?”北赐望向声源处,见寐无张翘着腿坐在对面的树干上,鞋尖不知何时挂了一串风铃,轻轻晃着,叮铃铃作响。 北赐停下铲土的动作,扶了扶头顶的绿帽子,笑道:“番茄不好养活,让我种的话,那可是浪费这珍稀的土壤环境了。” 寐无张认真道:“番茄比萝卜好吃。” 北赐继续松土,“你不是说你不挑食的吗?” 寐无张不假思索:“我择食。” “……也行,哈哈哈哈哈。”北赐用一通笑回应他,她觉得这人有时候跟个孩子似的,不能用正常的思维与之交流和相处。 一身薄荷绿的人蹲在屋顶上松土;一身纯黑色的人坐在树上晒太阳。北赐问他:“你不是来下界执行任务的么?怎么成天这么悠闲?” 53.是真的。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转过街角, 进入门市, 北赐默念了一遍今晚的菜单, 稍稍侧首去问身后的人:“朋……” “嗯?”寐无张打断她的话头, 这一声满含威胁意味。 北赐又想翻白眼了,用十二万分的好耐心改口道:“殿下,除了补血的,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试问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坏毛病, 一定要别人喊他‘殿下’?他真当自己是哪一界的至尊人物么, 要是换成平常的普通人类, 早就把他痛打一顿了,谁有空陪着他玩角色扮演?也就只有北赐才能喊得这般顺口不别扭了。 闻言,寐无张认真思索了一下, 问她:“晚餐是由你亲手烹饪的吗?” 北赐点头, 也不隐瞒:“我家里吧,严格讲来, 一共有四个人;不那么严格来算的话, 就有上百人。今天的晚饭, 就是不那么严格的家宴,我们会在露天下一起吃, 主厨是我。”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也没说其他什么, 只道:“是你亲手做的就好。我什么都吃。” 北赐看了他一眼, 心想:真的?这么好养?可这少年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公子, 无论是白净如雪的面相还是看似幽诡随意实则质地极好的斗篷,都不像个好养的孩子。莫不要到时候跟她走到贫民窟入口就落荒而逃了。 正是黄昏时候,菜市场里人挤人,哄闹非凡,各种菜蔬肉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笼罩在整个市场的一楼上空。 北赐下意识又回头去看寐无张,见他神色未变,怡然自得地走走看看,好像并不觉得脏或难闻,一派悠闲之姿。北赐问他:“你以前来过菜市场这种地方吗?” “嗯?”太吵了,讲话声很难听得清,寐无张往她靠近了些,“你说什么?” 北赐用更大的音量重复问道:“我说,你是第一次来菜市场这种地方吗?” 他笑,“算是吧。” 北赐边挑茄子边随口跟他聊:“那你扮演的一定是仙界的太子殿下。” 寐无张看着她的手指摸过那些深蓝色的茄子,反问:“怎么说?” 北赐说:“我猜的。用排除法猜的。因为魔界的殿下从小就被摔磨培养,不会这么娇生惯养的。那就只有仙界的太子殿下了。”说完,她才发现自己间接把寐无张也算进了娇生惯养的范围,赶紧跟他道歉:“不不不,我并不是在嘲讽你不吃苦,只是正好就说到了这里,你知道吧?” 寐无张却好似不在意她后面那句话,只是问:“你对其他六界的事情都很了解?” 北赐想了想,“也不能算是很了解。就是,你要站在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的立场去理解,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消遣活动,时间又多,闲得无聊嘛,看的志怪闲书自然就多了,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多。” “原来是这样。”寐无张又笑,笑得耐人寻味,边笑边问:“那你又是从何得知魔界的殿下是从小吃苦的?我看过的闲书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个啊,等等。”北赐从斜挎包里找出零钱,付账,跟老板娘说了句“谢谢”,拎起那袋茄子,带着他继续往人堆里挤。 两人被人群挤得挨在一起,北赐甚至感觉自己的后背咯到了什么,想来应该是他那根勾在她裤带上的尾指。北赐侃侃而谈:“你看的那些读本是不是只介绍了魔尊的大儿子也就是魔界的大天王?是不是把他当做魔界的继承人了?其实呀,我告诉你,大天王根本不是魔界的继承人,不信的话你想想,是不是从来没人称呼他为‘殿下’?” “嗯。所以魔界的继承人另有其人?”寐无张一出声,北赐才惊觉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咫尺之近。 她接着说:“当然另有其人。你想啊,魔界既然有大天王,那肯定就有小天王。” “略有耳闻。”寐无张收了收尾指,悄无声息地把她的脚步拖慢了一些,问道:“你是想说,小天王才是继承人?” 北赐边寻找土豆,边点头道:“很少人知道那位小天王的,你略有耳闻就算不错了。他才是真正的魔界殿下,从小就吃好多苦的。” 寐无张歪头看着她的侧脸,笑道:“小孩,你懂的还挺多。” “喂,”北赐回过头来,双手叉腰对他说,“我们的年龄相差的也不多吧?在你眼里我竟然是个小孩?!” 他略一挑眉,也不多说什么。转而伸手指了一下左前方的摊位,说:“那边有土豆。” 54.没话说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把鸡烤焦了之后,北赐就不敢再大意了,一直到开饭前,她全程都守在厨房里,忙上忙下。 大院周围的贫民窟区域,一共住了百来口人。有时候大家会聚在院子里一起吃个饭,就像今天晚上一样,格外热闹。 各种食物都端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北赐一个人,她解开围裙,脱下来挂在壁橱上。这才重新想起寐无张, 赶紧跑到门口抬头望去, 但是对面的屋顶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北赐心想:他应该会自己爬下来去吃晚餐的吧? 可等北赐去了院子,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一角坐下来, 瞅了两圈也没瞅见寐无张。她招手问汤姆:“那位黑衣服哥哥呢?” 汤姆疑惑道:“他不是去找北赐姐姐你了吗?刚刚他说要去找你。”于是她又从热闹的餐桌上挤出来,回到厨房,果然见黑衣少年立于其间。 北赐莫名松了口气,跨过门槛踏进去,喊他:“殿下。” 这一声‘殿下’喊得如此自然而然, 倒让寐无张挑高了一边的眉, 转身来看她一眼, 又指着墙上的石英钟告诉她:“钟歪了。”他进来好几分钟了, 之前一直在凝视那个钟。 北赐微愣。关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物并用严肃正经的态度指出来——这正是她记忆中的某人会做的事。 愣完之后, 北赐哈哈笑了两声, 说:“不是钟歪了, 是这座房子有点歪。你没发现吗?” 听她这么说,寐无张环顾四周,也笑了。这整座小屋子都是倾斜的,竟然还能屹立不倒,实属不易。 北赐看他姿态闲适,似乎丝毫不记得晚饭这回事,便问他:“你不去吃晚餐吗?汤姆说你找我?” 寐无张只说:“想在这里用晚餐。” “你不会是怕生吧?”北赐半开玩笑,说完又观察他的神色,想到他先前从一群孩子中抽身而出、独自坐在屋檐上的样子,她更加肯定了,点着头道:“原来了不起的殿下竟然也怕生人。” 寐无张不说话,靠着案几边沿,抱着手臂,低着头,懒懒散散地用鞋尖踢着地面。半晌,薄唇间才幽幽地飘出两个字:“饿了。” 少年这般别扭又委屈的模样,看得北赐顿时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在这里吃晚饭吧。” 寐无张立刻对她笑眯眯,说:“好。” “……” 北赐真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专门在等她这句话的。北赐找出两个汤碗,先盛了一碗放在他身后的案几,对他说:“你要的,补血的。” 55.没听到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汤姆又指着黑白照右下角, 那里有一把不易被注意到的二胡, 他笑得更大声:“北赐姐姐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弹钢琴的吗?!怎么还是二胡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茨婆婆拍了一下汤姆的脑袋, 斥道:“就你话多!” 这种事情上, 北赐的脸皮向来奇厚无比, 当下也只是收起了照片, 面色坦然地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精湛的技艺总是经过千锤百炼而成的。若不坚持个百来年,我的二胡又怎能拉得这么好?” 汤姆:“……” 杰瑞:“……” 阿茨婆婆一把捂住了老脸。 寐无张笑了笑:“嗯, 挺好。” 北赐惊讶地看向寐无张, 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给予她信心的居然是他。要知道, 虽然北赐对自己的二胡技艺有着经久不衰的自我欣赏能力, 但是周围人似乎一贯不如此认为, 每次她提起自己的二胡拉得有多好,他们总是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 弄得她只好自卖自夸。 北赐记得上回在菜市场撞鬼那会儿, 寐无张是听过她拉二胡的,耳听为实,可见他这句夸赞是真心实意的,并非信口胡夸。思及此, 北赐忍不住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殿下,好眼光!” 拍完后才觉得不太妥, 不妥在何处?太过自然了。于是北赐又赶紧悄悄地缩回手, 装作没有碰过他的手臂一样。 而另一边, 听到她那声‘殿下’,一双略浑浊的眼睛早已透过老花眼镜片将这一切收在了眼底。直到这时,阿茨婆婆才开始留意这位站在北赐旁边的黑衣少年。 杰瑞趴着桌子问:“北赐姐姐,所以照片上那个被你骑着的人就是报纸上的人吗?” 北赐已经来不及捂住杰瑞的嘴了,简直想把他扔去回炉再造!什么叫‘被她骑着的人’???严重歧义! 北赐佯怒:“措辞!注意措辞。杰瑞,你成天跟汤姆在一起,怎么你俩的措辞能力呈现出如此两极分化的状况呢?那叫‘坐在他背上玩游戏’,不叫‘骑着他’。” 杰瑞委屈地捏耳垂;汤姆扬着眉得意;寐无张垂眸,神情不明。 阿茨婆婆说:“时间隔得太久了。虽然两张照片上的人长得十分相似,但这世上的相似之人本就不在少数,何况那张黑白照已经是几百……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所以不太好说。” 杰瑞又问:“婆婆,北赐姐姐跟照片上的小哥哥是什么关系啊?他现在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阿茨婆婆看了眼北赐,领会到她眼神里的意思,便道:“他叫罗子,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后来有一次去参加家庭围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这张照片是唯一的纪念。” 汤姆把报纸翻来覆去,“这个野兽青年还这么年轻,应该不是罗子吧。” 56.你想想。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公共电车并不直通贫民窟,他们在路口下车。北赐又想去帮忙提那些食材袋子,但寐无张根本不给她机会,一根食指挑着一大堆, 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 北赐走在前面带路,其实根本不用带, 因为入口只有一条小巷子,沿着它一直往里面走就是了。寥寥几盏昏黄的路灯, 勉强能照亮周围。巷子两旁的建筑老旧又破败, 看起来每一幢都是摇摇欲坠的危房, 有些还拆迁到一半,残砖断瓦的,没人管。 北赐边走边说:“里面有个大院, 大院里的人比较多, 大多数是小孩子和老人家。可能会很吵、觉得你很新奇, 但他们都没恶意的, 你别害怕。” 寐无张说:“好。” 北赐是真的没察觉出他有任何嫌弃之情,这给两人都免去了许多尴尬。低头时, 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 靴身的刺绣纹饰被夜色遮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车上时为什么会害怕被寐无张看见左靴上的图腾。她不应该紧张的,她没有紧张的理由。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兽皮靴子本没什么稀奇的,人间也一度流行过, 上界到现在还在流行, 假如寐无张来自上界, 穿这样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见的,是上面的图腾。在车上时,北赐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图腾纹饰——鹰身鹿头,翅角共存。开创这种图腾的人就是她。几千年来只用过三次,两次用在自己身上,另一次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无张的靴子上的完整图腾时,北赐一下子就慌神了。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可能:一,他是上界派来找她的,他用障眼法在试探她;二,他是某人,他穿的就是那双兽皮靴子,后来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个可能概率很小,因为脸对不上。 北赐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查探他脚下穿的那双鞋子的真实面目,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各种可能验证出来的结果。 走着走着,大院里的欢笑吵闹声隐约可听见,北赐停下来等身后的人,笑着跟他说:“到啦。” 寐无张挑了下眉,乖乖跟着她往里面走,还未走近,仰头就看见两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许多的大树,树上的长条红灯很显眼,数都数不尽,在枝丫间飘荡,染红了院子的半边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无张听到她跟别人说:“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后跟着北赐穿过这堆热闹的人群,往其中一间灯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这是厨房,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北赐指着宽案几,让他把食材放下,说:“放那儿,辛苦你啦。不知不觉让你当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无张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干净。 北赐弯着腰捣鼓了几下壁炉,再转过身来时,厨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北赐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纯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也听不清他是否有说话。 杰瑞拎了一包碎煤块跑进厨房来,往墙角一扔,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北赐姐姐,带一个朋友回家,就是你说的大事吗?” 北赐纳闷:“哈?我说过要做什么大事吗?” 杰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场的厕所里说的!” 北赐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声点!你肯定记错了,我从来不在厕所里做规划。”她想起阿茨婆婆,又问杰瑞:“你们让阿茨婆婆泡澡了吗?她有没有好点?” 杰瑞在帮她做糖浆,摇头晃脑道:“泡过澡了,婆婆在隔壁玩扑·克,不过她又输了很多。”北赐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有精神打牌了,那就是好多了。 杰瑞问:“北赐姐姐,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呀?” 北赐想了想,说:“萍水相逢的好人吧。”其实她认为寐无张应该不是人类,但是小孩子显然没必要知道这么多。而且她说的这个答案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北赐让杰瑞把汤姆找来,“叫汤姆来帮忙,你去带殿……”她咬了一下舌尖,生生把后半句吞回去。真可怕,竟然差点就脱口而出‘殿下’了,太快习惯这种事情可不算好。北赐再次摇头,说:“杰瑞,你去带那位小哥哥逛逛,别让他无聊了。” 杰瑞不懂道:“可是姐姐,我们这里有什么好逛的?”除了一个大院子,到处都是挨挨挤挤的矮旧房屋和交错的狭窄暗巷子,难道让他们去巷子里组队抓老鼠么?可抓老鼠应该是汤姆擅长的吧。 57.不要吵。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公共电车并不直通贫民窟, 他们在路口下车。北赐又想去帮忙提那些食材袋子,但寐无张根本不给她机会,一根食指挑着一大堆, 轻轻松松就提起来了。 北赐走在前面带路,其实根本不用带, 因为入口只有一条小巷子, 沿着它一直往里面走就是了。寥寥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能照亮周围。巷子两旁的建筑老旧又破败, 看起来每一幢都是摇摇欲坠的危房, 有些还拆迁到一半, 残砖断瓦的, 没人管。 北赐边走边说:“里面有个大院, 大院里的人比较多, 大多数是小孩子和老人家。可能会很吵、觉得你很新奇, 但他们都没恶意的, 你别害怕。” 寐无张说:“好。” 北赐是真的没察觉出他有任何嫌弃之情,这给两人都免去了许多尴尬。低头时, 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靴身的刺绣纹饰被夜色遮住了。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在车上时为什么会害怕被寐无张看见左靴上的图腾。她不应该紧张的,她没有紧张的理由。 这种纯手工制作的兽皮靴子本没什么稀奇的,人间也一度流行过, 上界到现在还在流行, 假如寐无张来自上界, 穿这样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见的,是上面的图腾。在车上时,北赐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图腾纹饰——鹰身鹿头,翅角共存。开创这种图腾的人就是她。几千年来只用过三次,两次用在自己身上,另一次用在别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无张的靴子上的完整图腾时,北赐一下子就慌神了。脑海中只闪过两个可能:一,他是上界派来找她的,他用障眼法在试探她;二,他是某人,他穿的就是那双兽皮靴子,后来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个可能概率很小,因为脸对不上。 北赐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查探他脚下穿的那双鞋子的真实面目,但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各种可能验证出来的结果。 走着走着,大院里的欢笑吵闹声隐约可听见,北赐停下来等身后的人,笑着跟他说:“到啦。” 寐无张挑了下眉,乖乖跟着她往里面走,还未走近,仰头就看见两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许多的大树,树上的长条红灯很显眼,数都数不尽,在枝丫间飘荡,染红了院子的半边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无张听到她跟别人说:“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没说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后跟着北赐穿过这堆热闹的人群,往其中一间灯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这是厨房,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北赐指着宽案几,让他把食材放下,说:“放那儿,辛苦你啦。不知不觉让你当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无张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干净。 北赐弯着腰捣鼓了几下壁炉,再转过身来时,厨房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北赐走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纯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也听不清他是否有说话。 杰瑞拎了一包碎煤块跑进厨房来,往墙角一扔,凑过来笑嘻嘻问道:“北赐姐姐,带一个朋友回家,就是你说的大事吗?” 北赐纳闷:“哈?我说过要做什么大事吗?” 杰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场的厕所里说的!” 北赐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声点!你肯定记错了,我从来不在厕所里做规划。”她想起阿茨婆婆,又问杰瑞:“你们让阿茨婆婆泡澡了吗?她有没有好点?” 杰瑞在帮她做糖浆,摇头晃脑道:“泡过澡了,婆婆在隔壁玩扑·克,不过她又输了很多。”北赐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有精神打牌了,那就是好多了。 杰瑞问:“北赐姐姐,你那位朋友是什么人呀?” 58.看好她。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小姑娘,你还在听吗?”中年男士很热心, 极力想把她从重压下解救出来, 见她一直蹲着,他说:“要不你干脆坐下去, 放开手, 我来帮你移开他。” 北赐心想:我本来就放开了手啊,不是我抱着他啊, 是他搂着我。 围观群众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 很多人在讨论是不是真的有人跳楼轻生,这么高摔下来砸中了人怎么没见血·光?这可奇了怪了;还有人在顺手拍照, 兴许是觉得这满地的花瓣落红格外浪漫, 突发的意外更是平添惊心动魄, 少女抱着少年蹲在中央, 静止不动, 这一幕值得拍照留念,以供茶余饭后八卦闲谈。 北赐扭了扭手,怀里的少年竟然一下子就放开了她的手腕, 然后把他自己那只漂亮的手缩进了黑色斗篷。 北赐心觉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便低下头, 隔着一层连帽布料,在他耳边小声又飞快地说:“等一下我站起身, 你继续搂紧我的脖子, 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 都不要出声,可以吗?” “带我回去。”少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古怪又固执,甚至连语调和声音大小都没变。 “这个……”北赐在内心快速衡量了几个回合,睫毛垂下来,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依旧在他耳边说道:“好,成交。抱紧我。” 她说完这句,果然感觉到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但是,北赐更希望这少年能用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啊,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抱起他,公主抱那种,千万不要把他摔下来才好。摔伤了说不定还得赔人医药费。 救护车的鸣声遥遥响起,已经从隔壁街道往这边驶来了。市立医院原本就在附近,方才的确有热心市民帮他们叫了救护车。 北赐听着这鸣声,皱着眉在内心悲呼:我们俩都根本没流血啊!苍天!人·民群众能不能把善良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手揽着少年的后背,一手抄了他腿弯,硬着头皮站起来的那一刻,心里只觉得:哇塞!回头一定要问问这位朋友的瘦身方法是什么!!! 因为他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北赐毫不费劲就把他打横抱起来了。难怪刚刚他掉在她怀里时,北赐并不觉得哪里受到了冲击,只是感觉怀中一沉,宛如接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小兔子。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注意到从自己口鼻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一部分喷到怀里少年人的下巴上了。他微微侧首,脸朝向她的胸口,安静不语。 “各位,各位!看过来!”北赐这两嗓子吼出去,周围的人群顿时静了七分,纷纷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北赐抱着小兔子……不,抱着黑衣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群众已然惊讶沸腾。 “不是说男孩子砸到女孩子了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啊,之前那小朋友一直蹲着起不来,我还以为她的腿被砸断了。” “那少年到底是不是跳楼轻生的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成这样赴死……” “刚才就一团黑东西掉下来啊,一瞬间的事,谁都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这不会是街头艺术表演者们的一种表演内容吧?” “正是!!”终于等到有人往这个方面想了,北赐转头对那位小声怀疑的人赞赏性地点头,满脸的自信与自豪,说:“这正是我们献给大家的仿真跳楼表演。身为人民艺术家,我们力求在平淡无趣中制造惊心动魄的美丽危险,在毫无防备中制造出其不意的平地惊雷,在麻木乏味中制造至死不渝的浪漫邂逅!” 围观群众:“啊……” 北赐调整了一下手臂,把怀里的少年往上托了托,一举一动颇为轻松,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片黑色羽毛。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抱着黑衣少年,绕着花圈内沿缓缓走了一圈,就差来一曲伴奏翩翩起舞了。 走完一圈,北赐端着传说中的人民艺术家的姿态,亲切又崇高地问:“各位可还记得,躺在我怀里的兔兔是如何出现这里的?”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忽觉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想来是被别人擅自取了个莫名其妙的绰号,少年心里郁闷了。但是,北赐心想,不能崩!!绝对不能!为了买菜钱! 有人回答道:“我记得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这人是之前刚好路过的,对那一声“砰”心有余悸。 北赐点头:“对!正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那儿,看到没?”她仰头看了一眼综合广场高耸入云的顶楼,继续说:“街头艺术中,最神秘伟大的表演总是让人真假难辨。你以为这是一起叛逆少年跳楼自杀案,可它却根本不是,而是我们是用全身心呈现出来的仿真表演。” 怀里人又僵硬了一瞬,想来是她刚刚的措辞又冒犯到他,让他郁闷了。 另一位街头卖艺的同行质疑了一句:“既然是表演,那他掉下来之后,你为什么蹲在原地发愣,明显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迟迟不敢起来?” “这位同行,你拉低了在场所有人的平均领悟力。”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老神在在地说着这样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好笑,但是她自己却十分严肃,接着说:“所谓仿真表演嘛,不真怎么行?况且,观看表演的大家,正是在我被‘吓傻’了那几分钟里,获得了完全真实的刺激性心理体验,这就是观看表演的价值所在,也是这场表演的灵魂所在。” 北赐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再编下去她快要抹汗了。于是立刻把黑衣少年放在平地上,起身与他擦耳而过时,小声叮嘱他:“跟着我的动作,一起做。” 少年把右手稍稍伸出,轻轻拉住斗篷左襟。他站着的时候,北赐才发现,这少年比她高了不止一点点。 她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清甜的嗓音赶紧说了句收场的话:“感谢各位捧场!你们的片刻驻足,让我们看见街头艺术表演的远大前程!感谢大家!” 北赐说完便诚挚地弯下腰,顺带扯了一下身旁人的斗篷,示意他跟着做。 少年果真配合,右手轻轻拉着斗篷左襟,陪着她弯了弯腰。 北赐松了一口气,听见围观群众的热烈掌声。这才直起身,自然而然地摘下头上的小绿帽,放在脚跟前,边看着观众们排队打赏支持,边笑容满面地鞠躬重复“谢谢”。 今晚的买菜钱不用愁了,明天的也不用愁了,以后好多天的都不用愁了。北赐私以为自己的脸皮又厚了一层,演技愈发超群,下辈子可以前往好莱坞一展身手。 59.会去的。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小姑娘,你还在听吗?”中年男士很热心,极力想把她从重压下解救出来, 见她一直蹲着,他说:“要不你干脆坐下去, 放开手,我来帮你移开他。” 北赐心想:我本来就放开了手啊, 不是我抱着他啊,是他搂着我。 围观群众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多人在讨论是不是真的有人跳楼轻生, 这么高摔下来砸中了人怎么没见血·光?这可奇了怪了;还有人在顺手拍照,兴许是觉得这满地的花瓣落红格外浪漫, 突发的意外更是平添惊心动魄, 少女抱着少年蹲在中央, 静止不动,这一幕值得拍照留念,以供茶余饭后八卦闲谈。 北赐扭了扭手,怀里的少年竟然一下子就放开了她的手腕, 然后把他自己那只漂亮的手缩进了黑色斗篷。 北赐心觉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便低下头, 隔着一层连帽布料,在他耳边小声又飞快地说:“等一下我站起身, 你继续搂紧我的脖子, 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 都不要出声,可以吗?” “带我回去。”少年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古怪又固执,甚至连语调和声音大小都没变。 “这个……”北赐在内心快速衡量了几个回合,睫毛垂下来,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依旧在他耳边说道:“好,成交。抱紧我。” 她说完这句,果然感觉到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但是,北赐更希望这少年能用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啊,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抱起他,公主抱那种,千万不要把他摔下来才好。摔伤了说不定还得赔人医药费。 救护车的鸣声遥遥响起,已经从隔壁街道往这边驶来了。市立医院原本就在附近,方才的确有热心市民帮他们叫了救护车。 北赐听着这鸣声,皱着眉在内心悲呼:我们俩都根本没流血啊!苍天!人·民群众能不能把善良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手揽着少年的后背,一手抄了他腿弯,硬着头皮站起来的那一刻,心里只觉得:哇塞!回头一定要问问这位朋友的瘦身方法是什么!!! 因为他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北赐毫不费劲就把他打横抱起来了。难怪刚刚他掉在她怀里时,北赐并不觉得哪里受到了冲击,只是感觉怀中一沉,宛如接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小兔子。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注意到从自己口鼻洒出的温热气息有一部分喷到怀里少年人的下巴上了。他微微侧首,脸朝向她的胸口,安静不语。 “各位,各位!看过来!”北赐这两嗓子吼出去,周围的人群顿时静了七分,纷纷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北赐抱着小兔子……不,抱着黑衣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群众已然惊讶沸腾。 “不是说男孩子砸到女孩子了么?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不知道啊,之前那小朋友一直蹲着起不来,我还以为她的腿被砸断了。” “那少年到底是不是跳楼轻生的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穿成这样赴死……” “刚才就一团黑东西掉下来啊,一瞬间的事,谁都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这不会是街头艺术表演者们的一种表演内容吧?” “正是!!”终于等到有人往这个方面想了,北赐转头对那位小声怀疑的人赞赏性地点头,满脸的自信与自豪,说:“这正是我们献给大家的仿真跳楼表演。身为人民艺术家,我们力求在平淡无趣中制造惊心动魄的美丽危险,在毫无防备中制造出其不意的平地惊雷,在麻木乏味中制造至死不渝的浪漫邂逅!” 围观群众:“啊……” 北赐调整了一下手臂,把怀里的少年往上托了托,一举一动颇为轻松,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片黑色羽毛。她踩着满地的花瓣,抱着黑衣少年,绕着花圈内沿缓缓走了一圈,就差来一曲伴奏翩翩起舞了。 走完一圈,北赐端着传说中的人民艺术家的姿态,亲切又崇高地问:“各位可还记得,躺在我怀里的兔兔是如何出现这里的?”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忽觉那只搂着她脖颈的手臂僵硬了一下。想来是被别人擅自取了个莫名其妙的绰号,少年心里郁闷了。但是,北赐心想,不能崩!!绝对不能!为了买菜钱! 有人回答道:“我记得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这人是之前刚好路过的,对那一声“砰”心有余悸。 北赐点头:“对!正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那儿,看到没?”她仰头看了一眼综合广场高耸入云的顶楼,继续说:“街头艺术中,最神秘伟大的表演总是让人真假难辨。你以为这是一起叛逆少年跳楼自杀案,可它却根本不是,而是我们是用全身心呈现出来的仿真表演。” 怀里人又僵硬了一瞬,想来是她刚刚的措辞又冒犯到他,让他郁闷了。 另一位街头卖艺的同行质疑了一句:“既然是表演,那他掉下来之后,你为什么蹲在原地发愣,明显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迟迟不敢起来?” “这位同行,你拉低了在场所有人的平均领悟力。”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老神在在地说着这样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好笑,但是她自己却十分严肃,接着说:“所谓仿真表演嘛,不真怎么行?况且,观看表演的大家,正是在我被‘吓傻’了那几分钟里,获得了完全真实的刺激性心理体验,这就是观看表演的价值所在,也是这场表演的灵魂所在。” 北赐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再编下去她快要抹汗了。于是立刻把黑衣少年放在平地上,起身与他擦耳而过时,小声叮嘱他:“跟着我的动作,一起做。” 少年把右手稍稍伸出,轻轻拉住斗篷左襟。他站着的时候,北赐才发现,这少年比她高了不止一点点。 她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清甜的嗓音赶紧说了句收场的话:“感谢各位捧场!你们的片刻驻足,让我们看见街头艺术表演的远大前程!感谢大家!” 北赐说完便诚挚地弯下腰,顺带扯了一下身旁人的斗篷,示意他跟着做。 少年果真配合,右手轻轻拉着斗篷左襟,陪着她弯了弯腰。 北赐松了一口气,听见围观群众的热烈掌声。这才直起身,自然而然地摘下头上的小绿帽,放在脚跟前,边看着观众们排队打赏支持,边笑容满面地鞠躬重复“谢谢”。 今晚的买菜钱不用愁了,明天的也不用愁了,以后好多天的都不用愁了。北赐私以为自己的脸皮又厚了一层,演技愈发超群,下辈子可以前往好莱坞一展身手。 太阳渐渐西沉,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地下娱·乐城的出口来往,最后一位前来打赏的人光着臂膀,竟然是那位裹着报纸表演行为艺术的同行。“很精彩!”他夸了一句,搓着手问,“你们表演团还招人么?” “……”北赐默默擦汗,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这个嘛,得问过我们的团长才知道。” 同行两眼放光,一激动,身上的报纸就抖了两抖,摇摇欲坠。他又弯腰往小绿帽里放了几张现金,紧紧握住北赐的手,“那劳烦你帮我问问!” 北赐顶着他炽热的目光哈哈笑了两声,“好说好说!” 在大城市,谋生容易赚钱难。北赐在中欧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除了那些旁门歪路子,唯一的一技之长就是拉二胡。一般情况下她不会轻易跑到街头拉二胡卖艺,因为这是她压箱底的法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时代进步太快了,她紧赶慢赶都赶不上,好在还有贫民窟可以让她落个脚,不至于无处可去。 60.戏好少。 此为防盗章, 在晋江购买全部v章后即能正常阅读 ——远古君  各种食物都端出去了。厨房里只剩下北赐一个人, 她解开围裙,脱下来挂在壁橱上。这才重新想起寐无张, 赶紧跑到门口抬头望去, 但是对面的屋顶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北赐心想:他应该会自己爬下来去吃晚餐的吧? 可等北赐去了院子, 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一角坐下来,瞅了两圈也没瞅见寐无张。她招手问汤姆:“那位黑衣服哥哥呢?” 汤姆疑惑道:“他不是去找北赐姐姐你了吗?刚刚他说要去找你。”于是她又从热闹的餐桌上挤出来, 回到厨房,果然见黑衣少年立于其间。 北赐莫名松了口气,跨过门槛踏进去, 喊他:“殿下。” 这一声‘殿下’喊得如此自然而然, 倒让寐无张挑高了一边的眉, 转身来看她一眼, 又指着墙上的石英钟告诉她:“钟歪了。”他进来好几分钟了, 之前一直在凝视那个钟。 北赐微愣。关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物并用严肃正经的态度指出来——这正是她记忆中的某人会做的事。 愣完之后,北赐哈哈笑了两声, 说:“不是钟歪了, 是这座房子有点歪。你没发现吗?” 听她这么说, 寐无张环顾四周, 也笑了。这整座小屋子都是倾斜的, 竟然还能屹立不倒, 实属不易。 北赐看他姿态闲适, 似乎丝毫不记得晚饭这回事, 便问他:“你不去吃晚餐吗?汤姆说你找我?” 寐无张只说:“想在这里用晚餐。” “你不会是怕生吧?”北赐半开玩笑, 说完又观察他的神色,想到他先前从一群孩子中抽身而出、独自坐在屋檐上的样子,她更加肯定了,点着头道:“原来了不起的殿下竟然也怕生人。” 寐无张不说话,靠着案几边沿,抱着手臂,低着头,懒懒散散地用鞋尖踢着地面。半晌,薄唇间才幽幽地飘出两个字:“饿了。” 少年这般别扭又委屈的模样,看得北赐顿时笑了出来,她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们在这里吃晚饭吧。” 寐无张立刻对她笑眯眯,说:“好。” “……” 北赐真怀疑他是故意的,就是专门在等她这句话的。北赐找出两个汤碗,先盛了一碗放在他身后的案几,对他说:“你要的,补血的。” 寐无张侧过身,垂眸看着那碗汤,各种大大小小的食材浮在热气腾腾的汤上面,他勉强辨别出其中有红枣和山药。寐无张一手撑在案几上,懒懒地看着她盛汤的背影,突然说:“好久没喝过热汤了。” 北赐一怔,手上拿着的汤碗差点摔进了锅里,她微微一笑,没接话,继续盛汤。 壁炉前有一张半腰高的长木凳,北赐端着碗往木凳上坐下,寐无张也跟着她,在她旁边坐下。温暖的火光把两个人的脸庞照得微红,汤的香气弥漫着。 北赐观察他喝汤的动作,看一眼,移开;再看一眼,再移开,低下头喝自己的汤,然后才问:“怎么样,好喝吗?” 寐无张喝得专心致志,闻言,调羹一顿,答她:“作为一个吃完上顿没下顿的人,我不挑食。” “……” 北赐默。直觉告诉她,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比较好。 寐无张喝了两口,又停下来说:“要是能一直喝到这么好喝的汤就好了。” “……” 北赐继续默。这小朋友段数真高,先是‘好久没喝过热汤‘,再有‘吃完上顿没下顿’,最后干脆‘要是能一直有汤喝就好了’,还间接把她的厨艺给夸了一遍。北赐若不是活了几千岁,怕也会被他三句话就说得心软,忍不住就收留了他。幸好她活了几千岁,不吃这套苦肉计外加甜嘴巴。 北赐伸直双腿,脚逼近壁炉那边,鹿皮小靴在火光前晃啊晃,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感叹道:“好舒服。”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头跟寐无张说:“殿下,你手脚凉,要不试试像我这样烤烤火?” 寐无张端着汤碗,秀气的长指扶着碗边沿,斜眸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尔后微笑着说:“好啊。” 他往前伸展了双腿,比她的腿长许多,这么一放,他的鞋底离壁炉更近。火光跳跃,暖度蔓延,北赐紧紧盯着他那双鞋,盯了许久也没盯出什么变化来,寐无张的脚上还是穿着一双男士高筒皮靴,而不是那双绣有金图腾的黑色兽皮靴子。 火可以照出一切障眼法,上界的法术在人间本就有诸多限制,不管是仙妖还是精灵,其所使用的障眼法都会在火光面前慢慢失效,显出原形。但是他的鞋子没变。北赐几乎可以肯定:先前她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那双黑色兽皮靴子,才是这少年使的障眼法。 北赐的双眼冷了下来。为什么?他在车上为什么要用障眼法?或者说,寐无张接近她、试探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探明她的真实身份,那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当场证明,因为北赐早已露出了很多马脚。可他没有。 他非但没有戳穿她的真实身份,好像也并没有很用心地在隐瞒他自身的古怪之处。 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寐无张除了没有直接明说他自己来自何处,其他的行为举止简直就是毫不避讳,明目张胆,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被北赐猜到他是从上界来的。 思及此,北赐不自觉皱了皱眉,视线仍然停留在他的鞋子上。她暂时还想不明白这少年到底想做什么,但既然他没撕破伪装也貌似没有恶意,北赐认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假装不知、岿然不动,看看他意欲何为。 还有,虽然脸对不上,兽皮靴子也是假的,那他是某人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但不知为何,北赐总在某些瞬间和细节之处怀疑他是某人,她必须得找机会验证一下。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北赐立刻把视线从他鞋子上移开,抬眼就对上了寐无张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他歪着头问:“你是想让我烤烤火呢?还是纯粹想让我伸直双腿方便你欣赏呢?” 又到了发挥演技的时候。北赐直接忽略掉他那意味深长的问话,重新看向他的鞋子,若有所思道:“我数了两遍,你这鞋的侧边针脚竟然一共才七十六个,普通的鞋至少有上百个针脚。所以我在想,做一双你穿的这种鞋是不是比较省材料啊?那我得空了可以给汤姆和杰瑞各缝一双,挺划算的样子。” “这就是你盯着我鞋子看了五分钟的理由?”寐无张边问边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还有其他理由吗?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