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男神，嫁我！》 1.楔子 【那一天，尹清和迎来了死亡。而她的死亡，却为我带来了新生】。 尹清和没死之前，一生所愿有三。 第一，希望找到一个养得起家的工作。 第二，如果第一不成功，就希望能找到一个会养家的老公。 第三，如果第一和第二都不成功，那就干脆投身宇宙黑洞好了，宇宙黑洞…… 如果让尹家妹纸摸着良心告诉你的话，那么，第三个愿望所占的诚心比重，或许远比第一和第二加在一起还多。 ——活了二十二年，也就顺利把光棍打到了二十二岁，别说初恋了，期间连个暧昧对象也没有过，兼之智商平平，情商拙计，最重要的是还长了一张过目即忘的路人脸。 作为这样一个普通妹纸，她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暂时也只能这么定位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清和妹纸虽然没相貌没身材没背景，好歹还算有点运气——临近毕业，在把简历投烂了之后，她总算是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不是什么大企业，但是也不算太差，如果应聘成功了，起码是不会穷死她。 第一个愿望似乎有了个不错的开始，妹纸很开心。 当然，更值得悲伤的是，妹纸并不会知道：她一生三大愿，第一个才刚开了个头，就注定要遭遇一个再无转机的滑铁卢。 而对于这个滑铁卢，妹纸后来再回想的时候，唯一感想就两个字： ——卧·槽！ 不就是挤个公交而已，谁来告诉她，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从车门挤到了车轮底下的？不对，应该是后面那群人尼玛是和她有仇吗？等一下上车会死啊，硬推着别人往前冲是几个意思啊玛你个丹的！ 妹纸飘在半空中——请不要问她是怎么飘上去的，没做过鬼的凡人你们不懂→ →。。。总之，妹纸看着车轮底下自己完全走形了的尸体，心情……很特么的复杂…… 而这种不知道该说是悲催还是愤怒，或者是很多感觉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心情，让妹纸只能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一双眼瞪得死大，充满了仇恨的血丝，撸起袖子就准备一个俯冲下去。 ——到底是谁把她推进车底的，魂淡，快出来打一架！ 清和妹纸怨气冲天！ 然后下一秒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吸力拽住了啊卧槽！ 秀、秀逗麻袋！ 来不及想自己是要被拖去哪，清和妹纸的第一反应是向下方围观她当街横尸的人群拼命伸出手，不管是要拉她去投胎还是干嘛，至少让她带一个垫背的走才不吃亏啊玛丹qaq！ ——没有人看得见，事故现场的上空，有一双手正在虚空中拼命挣扎，试图从生前的世界里抓住一些什么，却最终只握住了空气。 那股强大吸力不仅吞噬了妹纸发自内心的呐喊，也吞噬了她最后谁也没拽住的那只手。 玛丹玛丹玛丹！ 孤身一人被拖向未知的妹纸，终于留下了两行血泪。 而多年之后，当尹清和再次回想起这最初的一幕，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所有伤人棱角的她，心平气和地做出了这样一句中肯评价： ——【那一天，我用我的死，为以后我遇见的所有人……统统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啊233333333！！！】 2.第一章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 或许有人爱你，爱你欢畅的青春，爱你美丽的容颜 无论他们是真心抑或假意 请你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人 他爱你 爱你圣洁至诚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 那悲伤的皱纹 …… 少女站在课桌后，她的位置靠窗，上午九点钟的阳光则刚好透窗而入，轻柔抚摸着她的侧脸，将她漂亮的脸部线条衬托得如同精致画像，金色光线从她长长的眼睫之间穿过，投影在脸颊上，像是开成一地的花朵。 慢慢的，轻轻的，她念着一首情思缠绵的诗，即使声音带着一丝不安的紧绷，音质听起来也还是像棉花糖一般，松软而甜蜜，让人几乎想要凑上去咬一口。 她的神情很认真，只看着手里的书，因为太担心自己会读错，所以连脸颊都紧张得泛了红，同样红透了的耳朵却躲藏在自然散落的黑发里，只露出一个羞涩的耳尖。 她…… 她…… 她…… …… 她是这学期才转来这个班的女孩，名字叫做，尹清和。 开学还没有一个月，可整个班甚至是所有任课老师都已经知道，新转来的这个女孩，长相好，脾气软，说话声音好听，就是人比较容易害羞。因为是留学生，对这边还不太熟悉，韩语也还没有很熟练，所以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没常识，别人语速太快她就会听不懂，一着急的话，自己说话也会颠三倒四。 开学初次介绍的时候，因为实在太紧张，她开口刚说了没三句，已经逗笑了全班的人。 ——但是……很可爱。 即使偶尔闹出一些笑话，或者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也都是可爱的。软软的眼神，软软的表情，软软的声音，即使是着急的时候，脸都急红了，也都是软软的神态。 ——非常柔软，非常可爱，非常容易让人喜欢，是这样的一个女孩。 “呀，你看，棉花糖又脸红了。” “真可爱啊，好想让她做我的女朋友~~” “切~~(﹁﹁)~~~有本事就去表白啊，光说有个毛用？” “才不要，万一把她吓坏了怎么办？” 不，你可以更勇敢一点的骚年，就你这正常人的小身板，告个白能吓坏小爷个啥啊？尼玛，多少年都没遇见过这么正常的世界了，所以骚年你快点开口吧快点！ 让小爷再体会一下这美妙的高中生日常啊一把辛酸泪！ 尹清和绝不承认自己现在的状态，或许可以被冠上“癫狂”二字……好吧，她就算癫狂也绝不是对着这小骚年癫狂！ 玛丹，没经历过的人你们不懂，这种历尽千帆终于回归正常人世界的心情，哦，秀逗麻袋，让小爷先亲吻一下脚下这正常的热土qaq！ ——没有血池，没有鬼域，没有千军万马，没有斧钺钩叉，没有长相各种抽象的妖魔鬼怪，没有动不动就打得鸡飞狗跳的正邪两道，也没有不爱我就砍了你的相爱相杀…… 嘤嘤嘤，正常真好！正常万岁！！！ 尹清和都恨不得扒在地上打几个滚。 不过还是要hold住，小爷现在可是刚转学过来的萌妹纸，身娇音脆软必杀是标准属性，你见过哪家萌妹纸在学校当众驴打滚的？→ → 果断要把萝莉女神气场二十四小时妥妥端着才行啊思密达！ 对了，思密达…… “那个，修夏……” 邻座的少年闻声扭头，同桌女孩本来正看着他，结果他一对上她的视线，她反而立刻低了低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微颤的睫毛和泛红的脸颊。 ……果然又来了。 朴修夏无奈地挑了挑眉。 虽然才一个月，但是，对于新同桌这种极易害羞的性格，不得不说，他真是从一开始的惊讶——毕竟真是很少遇见这样腼腆的人——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而在习惯的同时，还有那么点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会，会给修夏添麻烦吗？而且，这样叫他的名字，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很失礼t.t……” 女孩就算再紧张，声调听起来也很柔软：“那个，会不会打扰到你了t.t？” 即使只是短暂的眼神接触，也足够让朴修夏迅速捕捉到她的心情，而这样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害羞程度，让他除了无奈以外，也真是不知道还可以给出什么反应了。 ——当初一口一个“朴修夏同学”，礼貌得让他只能苦笑，所以才要求她改口直接叫名字，这都快一个月了，叫他的名字为什么还是这么害羞啊…… “不会，怎么了？” 无奈归无奈，可事实上，朴修夏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态度甚至可以说很温和——为了让清和听得懂，他把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音节都尽力清晰化，语气却自然得不得了，似乎只是随口和她打了个招呼，而不是在刻意迁就。 回答他的，是一本慢慢推过来的书。 同桌女孩很不好意思地点住一段：“其实是这里，有点看不明白……” 泡菜语什么的，你了个大叉的，其实在小爷眼里每一个字都长得差不多啊思密达！完全认不出谁是谁啊思密达！ ——要不是小爷有外挂，现在就是妥妥文盲不解释了啊思密达！ 尹清和默默扶墙。 “这里是吗？”少女点头，朴修夏好脾气地为她解答，“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看，只要把句子成分弄清楚，意思也就很明白了……” 朴修夏是个好少年。 虽然有个读心异能，导致他能非自愿地听到所有人的心声，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性格反而体现出了极大的韧性。 ——因为太过了解人性的黑暗面，所以才会尽己所能地对别人伸出手，所以珍惜哪怕一丁点的真诚善意。 尤其是…… 少年默默看了一眼同桌少女。 ——她听得很认真，因为太过专注，所以已经忘记了要害羞，不自觉就向他靠近了一些。这么近的距离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眸黑得很漂亮，不带一丝杂色，纯粹得像是最无瑕的黑曜石。 ——“啊，原来是这样啊……” “啊，原来是这样啊……” 女孩终于弄明白了课文意思，恍然大悟一样松了口气，还下意识地自言自语了一声，声调软软。 朴修夏的眼神里，不自觉就带出了一丝微笑。 ——所言即所思，所做即所想。 从他可以听见人们内心声音的那一天起，这么多年，朴修夏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整整一个月，只要是从她眼里读出的想法，都可以直接反应在她的言行之间，害羞的，紧张的，歉意的，尴尬的…… 朴修夏见过太多口不应心的人，明明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做出来的却可以是另一回事；明明彼此厌恶，背后说尽了对方的坏话，见面的时候却可以笑着寒暄，互相恭维；明明已经劈腿和别的女孩交往，却还可以抱着女朋友说尽甜言蜜语；明明就是自己犯了错，却还可以面不改色地推脱到别人身上…… 当然，这或许是绝大部分人的常态，至少是朴修夏眼中的常态。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不再去纠结，反正的确没人能骗得了他，有些谎话，听听也就算了。 他已经学会了不去计较。 可是，尹清和却不一样。 她是他几乎没有遇见过的那一类人。 ——不假装，不造作，想什么就是什么，完全不加掩饰。她的单纯诚实，就跟容易害羞的性格一样，简直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因为这样，所以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从她这里，他还没有听到过一句谎话。 这对于朴修夏而言，不得不说，真是非常罕见却也非常珍贵的经历。 尹清和背地里呵呵一笑：这就是天然呆软妹的魅力所在啊玛丹！小伙伴们都酷爱来感受一下！所谓口直体直，言行如一，二货呆萌什么的，统统是对付闷骚型智慧人物的大杀器啊思密达！ 所以少年你别跟小爷玩读心，爷那颗被外挂重重保护的心，尔等凡人就是读死了也读不懂…… 怀揣着对外挂的强大自信，即使是坐在读心少年身边，尹清和照样能蛋定得一塌糊涂，把一个初来乍到的留学生软妹演绎得出神入化。 她很害羞，但她脾气很好，可以接近，不过还请小心，不要吓到她就好。 她容易紧张，那是因为她的语言还不很通，要麻烦你慢慢地说，细心地教。 她不怎么和人对视，其实只是害羞而已，事实上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有在认真倾听。 她…… 她是不是呆萌得简直都玛丽了个苏的？ 嗯，其实小爷也这么想→ →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么多年，小爷遭遇过的任务对象五花八门，文的能吟诗作赋，武的能上阵杀敌，随便来个更牛叉一点的，玛丹肯定还自带长生不老属性，随手一挥就御剑飞行。 要攻下这些逆天碉堡，小爷要是连这点小漏洞都补不上，那还混个毛线啊？ 系统补丁早就下载好了什么的，小爷会说吗？不高兴现在就装上什么的，小爷会说吗？哼哼，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也不说~~~ 尹清和得瑟地想跳舞。 可是在后座骚年偷偷摸摸的注视里，认真听课的尹清和却是眉间微皱，大概是听得很辛苦，她习惯性地就咬住了笔杆，表情有点苦恼，眼神茫然，却更加显得水汽萌萌。 骚年：……我擦，呆萌女神酷爱来稼我=3=！！ 呆萌女神：……呵呵，所以说萌妹纸什么的，呵呵呵…… 3.第二章 前面说过，尹清和以前作为一个普通妹纸活着的时候，一生所愿有三：找工作，找老公，不然就投身宇宙黑洞。 后来作为一个死人活着了（果断逻辑死了斯基……），尹清和给自己重新规划定位了一下，发现任务列表已经更新如下： 一，根据次元管理局社会调查科情感指数调查小组组长的指示，记录每个次元世界中指定剧情角色的情感指数，为全次元情感指数大普查提供原始资料。 二，作为情感录入调查员的基本保障，每成功完成一个记录，或达成组长指定特殊任务，可获取相应积分或奖励。若组员自动放弃奖励，可适时向组长申请其他【必备技能/物品】，批准与否则由组长决定。 三，失败记录存档，五次以上，立即抹杀。 四，全次元情感大普查结束，若调查员顺利完成任务，指定数额的记录完成，可申请实现愿望机会，一次。 当初调查组长那洋洋洒洒一大串的威胁加解说，清和妹纸木着脸听了半天，最后总结如上。 其实往白了说，也就是穿个越，角色扮个演，有事没事再遭遇个男神，锻炼一下智商，提高一下情商，完事了赚点奖励，赚够了就拍拍屁股回老家，恢复她找工作，找老公，不然就奔向宇宙的正常人生。 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单？ 嗯，当初的清和妹纸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抹杀死还是怎么死好像也没区别。再说，万一她要是成功通关了呢？说不定还能回家。 蛮占便宜的吧？ 当初货真价实的呆萌妹纸觉得自己其实不咋吃亏，所以就这么答应了。 嗯，她的确是答应了没错。 而后来嘛，呵呵…… 呵呵。 呵，后来的事实也一再向她证明了，什么叫做传说中的不作死就不会死，什么又叫做死蠢你真的是没药医。 情感指数要真是那么好记录的，那小爷何至于把自己从当年的青葱软妹，活生生打熬成现在特么爷们心萝莉脸的深井冰啊玛你个丹的！ 不回想不知道，掐指一算，小爷这都精分了多少年…… 尹清和悲伤远目，而在她远目的视线里…… ——呀，阿泥阿塞油~综合类次元世界，次元编号109，指定目标人物之一，朴修夏少年~~~ 朴家少年肤色白皙，眉目俊秀，唇线的弧度很可爱，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点笑容，可眼神里却是一半温和，一半疏离，明明正被同学拉着一起聊天说笑，却偏偏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冷静旁观。 ……也是醉！ 组长你确定没让她穿错时间点？这货真的是高一没错吗？小小年纪的，这淡定通透了然于心的既视感是个毛啊？这种还没长大就已经妖孽了的既视感是个毛啊？这种“我知道一切真相但我愿意包容你们”的既视感是个毛啊？ 这尼玛到底都是个毛啊！！！ 尹清和捂住乱跳一把的心脏，玛丹，太犯规了！ “喂，你们看，棉花糖是不是有在看我们？” “什么？” “哪里哪里？” 三四个骚年一起扭头，齐刷刷的注目显然杀伤力巨大，果不其然，性格害羞的少女立刻就惊慌起来，赶快低下了头。可是那已经开始泛红的耳根，依旧逃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啊，又害羞了又害羞了~~” “一看她就会脸红，也不敢和人多说话，之前大家一起出去玩，她也没有去。是不是太没意思了？” “你懂什么，这种无口呆萌的性格才最可爱了！” “哎，朴修夏，”后座骚年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少女的同桌，别有用意地打听，“看你平时老跟她搭话，你们都说什么了？她不是不喜欢和人说话吗？” “……不是没意思，也不是不喜欢和人说话。” 朴修夏皱了皱眉，“她只是还没把韩语学好，怕会说错，所以才比较少开口。” 他和那个女孩是同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目光相接之类的，真是想避也避不了。而他从她眼里捕捉到的情绪，最多的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要尽快学好韩语才行”、“这句话的语法没有错吗？好像哪里不对啊……”、“会不会太不好意思了，这样做的话……” 那是个单纯得像水一样透明的人。 如果不是她没有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他，朴修夏甚至想要这么替她辩解：大家聚会的时候，她缺席，是因为她那天要去上语言补习班，每个周末都是。 轻轻推开身边拉扯他的同学，朴修夏走回座位：“有什么事？” “哎？”女孩傻傻地抬头。 “回头找我，不是有事想要问我吗？” 或许是一开学就机缘巧合坐了同桌，或许是被老师交代了要多照顾留学生，或许是心口如一的她也确实需要照顾，总之，朴修夏并不否认，自己现在似乎是班上最被清和依赖的那一个，而他也并不介意被她依赖。 ——虽然清和一再觉得抱歉，可事实上，她不是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除了学业以外，几乎不会打扰到谁。偶尔遇见什么不理解的事了，只要可以，一定是自己先想办法解决，只有实在处理不了的时候，才会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询问。如果对方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她就会立刻红着脸道歉。 比如现在。 “抱歉，修夏。” 她一定是要先和他道歉了，才会慢慢说出自己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从学校到这个地址的话，应该怎么坐公车才对？” “怎么坐公车？”朴修夏随口重复，顺便纠正她的发音。 女孩点了点头。 接过她递来的纸条，朴修夏眼角一挑：“要去这里？” “嗯。”女孩抿了抿唇，开心的笑容在唇角无声绽放，却明媚得简直让人没办法移开视线，“新家终于装修好了，不过……我还不太认路。” 说到最后，又是熟悉的糯糯语调，羞涩得非常柔软。 朴修夏仔细地把地址又看了一遍。 笔迹清晰，字迹优美，没有拼写错误。 好吧，不小心弄错地址的可能性排除了…… 可是如果没错的话，她为什么会住在全首尔最昂贵地段的顶级公寓里？那个开学时自我介绍，说自己只是独自一个人来韩国留学的清和？ “修夏？”看他好像有点走神，女孩眨眨眼，不自觉地伸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手臂，却在即将接触之前又收了回去，“修夏？” “啊……没事，我只是在想路线图。” 朴修夏很快恢复正常，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从学校去这里，你可以先这么走……” 读心少年泥在想什么，小爷能不知道吗？ 果断不能。 读心少年泥对小爷的身家背景好奇了，小爷能现在就告诉泥吗？ 果断也不能。 所谓白莲花宝典之“越好奇才会越关注，越脆弱才越需要保护”大法，小爷苦练多年，流下血泪无数，摸爬滚打千辛万苦才点满了技能，难道现在连个十几岁的熊孩纸都搞不定？ 呵呵，别闹了。 来，看小爷的嘴型，跟着一起念： ——别说少年你只会读心，就算你飞天遁地阴阳五行无所不精无所不会，只要撞在小爷手里……尼玛，就冲小爷这高达四位数的工龄，如果还拿不下的话，那小爷果断申请回穿玄幻剧然后被天打雷劈到渣啊玛你个丹的！ **** 放学之后，被朴修夏陪着一起走到公交站台，再次被叮嘱了一遍路线图之后，尹清和才跟他道别，专门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还记得要对站台上的少年羞涩挥手。 酷爱看，公车上的我，是多么天真善良的少女~不带一丝目的，那样亲近与依赖你，就连分别的时候，也要对你挥挥手，留下万分动人的害羞笑意~~ …… 玛丹了你的大叉啊！！ 尹清和抱着书包的手紧了又紧。 ——要不是为了接下来的任务进程，小爷何至于沦落到要坐公交车？当初车下横尸的记忆，小爷再过八百年也忘不了啊！ 如果不是一个留学生少女自己开车很奇怪，也没办法现在就请个司机，小爷果断兰博基尼和玛莎拉蒂一天一辆换着开啊！尼玛还真当小爷这些年没攒够私房钱还是怎么的？想当初在古代次元开工的时候，就算随便扒拉一只罗袜（……）拿出来，搁现在都是妥妥天价古物不解释啊思密达！ 尼玛文物罗袜万岁啊qaq！！ 坐在公交车上，尹清和整个人都有点斯巴达，她努力想要控制自己，可事实上，她已经快把书包都抓破了。 做了千八百年都不止的古人，一个月前刚到达这个现代次元的时候，尹清和真是看什么都可爱，抱着个电视遥控器她都想啃几口，表达一下对这些现代设备的无限思念之情。 况且她现在又是真•富婆，毕竟调查组在物质上从来不克扣员工，做任务时你能顺带得到什么全看自己本事，组长要的只是情感数据，其他什么的，只要你别玩得太脱，人家基本都不管。 ——你们要知道，这一个月里，她直接就在学校附近一家五星酒店里住着呢，走路上学只要十分钟。 从前不是骑马就是坐轿，这都多久没坐过公交了，今天乍一重温……小爷还是心头特么滴血啊肿么破qaq！ 实在忍受不了自己当初走形的尸体一再浮现眼前，纯粹就是找虐，还没过三站，几乎没吐出来的尹清和就头也不回冲下了车。 ——你了个大叉的，做调查员真心就这一点不好，为了保持数据准确，方便组长随时抽取记忆资料，所有经历过的事都不被允许遗忘。 无论再过多久，永远清晰如同昨日。 …… 这设定，真心就是个虐梗啊玛丹。 尹清和没敢在站台多留——来来回回都是公车什么的，太自虐了。她左右看了几眼，挑中一家装潢不错的店就撞了进去。 4.第三章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一杯美式咖啡就好，谢谢。”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她走哪儿都喜欢靠窗坐位，品尝着自己这个月里的每日一咖啡，尹清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吸管。 尼玛，小爷这都多久没这么悠闲过了？ ——所谓男神，高富帅那都是路边白菜一样的基本标准，除此之外，肯定还得有点别的什么加磅的特质，才能帅出一种神境界。 比如这一次的目标之一，朴修夏读心少年。他那个异能，要是换成当初刚上任啥外挂也没挣到的清和妹纸，啧啧，别说记录情感指数，能混到近身三尺就算她超常发挥了。 哪像现在挣够了身家的尹清和，星级酒店随便住，顶级公寓随便买，少年同桌随便坐，思密达语随便说。 毛？你说呆萌女神不和人交流，不就是因为对思密达语苦手吗？ 呵呵，小伙伴们别犯傻了→ →。。。 小爷多年来纵横天下，独孤求败，人的妖的魔的鬼的外带混血的（……），哪个种族里都未逢敌手。如果连语言都不通的话，难道小爷是演了这么多年的精分哑剧吗？ ——身为情感指数调查员，第一必备的就是全次元语言沟通无障碍体质什么的，小爷难道没和你们说过吗？ 呵呵，小伙伴们别太天真了→ →。。。 如果不是假装语言不通，交流苦手，时时刻刻提醒朴修夏小爷需要他帮助，你们以为朴少年的情感指数能是那么容易刷上去的吗？ 别忘了，这少年男神心里可还揣着他的初恋女神呢，一揣就是十几年，期间对任何其他异性都视若无睹。小爷如果不出奇招，怎么和他刷出同桌日常啊摇醒你们！ 当初知道目标里有他的时候，尹清和揪心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要打长期战。什么一见钟情那特么都是搞笑，像这种说好听了是痴情说白了就是死心眼的男神，就得和他慢慢磨，一点一点积累好感度，一点一点入侵他的心理防线，一点一点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然后才能找个机会出手，务求一击即中！ 所以现阶段针对朴少年的战略思想就是：艾玛……不要大意地成为留学软妹的全职奶爸吧玛你个丹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朴修夏少年的颜真心是不错，连小爷这么高标准的也被惊艳了一下，今天小心肝还有点噗通乱跳了呢捂脸~~ 尹清和抱着喝了好几口的咖啡，心里无限荡漾开~~~~ 这一荡漾就直接荡漾到了晚饭时间。 尹清和脸色还是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比之前更苍白了，不过心情倒是不错，看看外面的天色——玛丹，小爷能说这是多年习惯，所以还在按地支算时辰吗？估摸着差不多也到时间了，干脆起身埋单。 这一次她没再自虐，直接出租车飙到目的地，下车的时候抬头一看，嚯，好家伙，这传说中的顶级公寓……其实也就那样→_→ ——再玛了个丹的，小爷能说前些年尽被组长逼着往玄幻剧里穿，所以上到九重天宫，下到冥府阎殿，小爷算是统统住了个遍吗？ 次奥，这真是谁都别想翻小爷的底，因为小爷怕谁都翻不起啊思密达！！！ 尹清和在门口站了一下，掏出书包里的纸条拿好，心里把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又过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走进去。 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公寓里的保安系统相当严格，不够熟悉的脸孔一律需要盘查。这不，尹清和刚走进去没几步，两个保安就迎面向她走过来了。 “小姐，请问您是？” “啊，那个，”脸色不太好的少女微微慌乱，随即拿出手里的一张纸条看了看，确认一般地说，“那个，我应该是这里的新住户……嗯，2301.” 应该？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不好意思，我们可能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那个，我是说，”在他们两个人的注视下，少女更加紧张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局促得不得了，“之前是别人拜托家里帮忙装修的，我并没有来过，自己之类的……” 保安：“……” ……这都是在说个毛？ 似乎也知道自己说得不对，可又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修正，少女本就苍白的脸上愈加失色，嘴唇张了张似乎准备再解释些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模糊，下一瞬就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地。 “喂！” “小姐你怎么了？醒醒，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两个保安看着少女突然昏倒，一下子也紧张起来，一个蹲在她身边扶起她的上半身，试图叫醒她，一个则急忙掏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而以上慌乱场景，也顺利成为张英牧律师与……都敏俊教授，这两个人进入公寓后入目的第一画面。 **** 那本该是个正常的日子。 正常地起床，正常地用餐，正常地骑自行车去学校，正常地上课，正常地下课，正常地偶遇来给他送东西的张律师，正常地闲聊两句，接下来应该是正常地坐电梯，正常地走回家。 是的，对都敏俊教授而言，那本该是个无比正常的日子。 可事实上，就在他正常地走进公寓的下一秒，那原本无比正常的轨道里，就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个不在正常范围内的事件。 而地球人将之称为： ——意外。 身穿学生服的少女脸色苍白，黑发散落，漂亮的脸上却连一丝血色也没有，连唇色都开始微微发紫，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到了极致。 ——以上所有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都敏俊教授的一个意外。 于是都敏俊教授皱起了眉。 “老师，您看……” 张律师是个很心软的老好人，对方又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那真是看到的第一眼就不得不心软。 他果断向都教授发射了求助目光。 于是都敏俊教授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请不要晃动病人。” 保安摇晃少女的手突然被人格挡开，与此同时，少女被另外一只手臂稳稳揽住，神色冷淡的教授动作迅速且毫不迟疑，一手按上少女的颈动脉，再试探鼻息，最后在围观三人的惊讶注目下，一手按上了少女心口。 围观三人：……我去！ 都敏俊教授面不改色，冷静观察患者的病状。 ——唇色发紫，呼吸微弱，已经丧失意识，颈动脉搏动消失，心脏出现骤停现象。 立刻施救。 思维得出结论的同时，都敏俊教授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将少女放平并保持仰卧姿势，然后双手交叉，找准第六七对肋骨处，俯身向前，手掌慢慢用力下压。 围观三人：……我擦！！ ——————我是第一次见面就向心性按压的神展开分割线—————— 这个女孩很瘦，巴掌大的脸，就这么枕着一头黑发入睡的话，反而更加衬托出她的虚弱与苍白。即使唇色已经恢复正常，也还是色泽偏淡，显露出一种不堪重负的柔弱。 而她在被送入病房之后，已经昏睡将近两个小时。 “或者，老师您要不要先回去？”张律师体贴地压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留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 “……不用。” 都敏俊看着眼前已经年纪不小的挚友，语气很冷静：“毕竟刚才急救的时候，监护人名字是我签的。” ——两个保安还在上班时间，这么小的女学生，情况也不太好，救护车的医护人员要求必须有人陪同。其实，直到教授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监护人”那一栏里了，他都在很认真地思索，这个意外到底是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教授很快点了点头。 相处多年，除了深知这位的性格与体质，张律师显然也很了解他每一句话的潜台词，微笑道别之后，倒也真的没有耽误，很快就离开了。 ——他可不是这位活了四百年还依旧青春不老的教授，就他现在这个年纪，熬一夜看护病人什么的，啧，还真别说，是有点hold不住。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 玛丹，可算开启孤男寡女（……）剧情了？ 张律师老好人您再不走的话，小爷骨头都要躺僵了。 ——小宝贝们，你们要知道，装睡真心是门技术活，眼珠子不能动，呼吸要均匀，因为是发病昏厥，所以尼玛连个身都不能翻。 谁要是觉得装睡简单的话，不然，先来这一动不动连续挺尸两个小时试试看？ 哼哼哼。 每到这种时候，尹清和就特别佩服自己的高超演技和敬业操守——当年高考的时候，尼玛要是有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清花杯大真心不是梦啊你了个大叉的！ 命令身体保持最自然的睡眠姿势，尹清和虽然闭着眼，却把其他感官发挥到了极致。 …… 右手边，距离她一米左右，气息沉静，心跳平稳，呼吸绵长，神光内敛，应当是个内家高手……我呸！ 打住！ 这已经不是武侠剧玄幻局古代宫廷剧了，尹清和你要记住，你特么就是个普通软妹，没有飞檐走壁，没有剑气凌云，没有逆天为道，什么都没有！ 泥奏是个美腻呆萌兼二货的普通妹纸！普•通•哒！ 普通妹纸竖着耳朵听男神动静，从这纸张翻阅的声音来判断，男神是一边陪护一边在看报纸？ ——嘛，挺正常的。 毕竟这位来自外星的男神，一直以来都遵守着“不过多干预地球人正常生活轨迹”的原则。会救她，不过是他心善，做了那么多年医生的人，没办法真的见死不救而已。 要不是抓住了这一点，尹清和也不会来这么一招啊，毕竟初次见面就向心性按压什么的，也忒特么刷下限了→ →。。。。 按捺着性子，尹清和又等了将近半小时，才控制身体慢慢苏醒过来。 …… “唔……？” 病床上传来声音的下一秒，都敏俊已经放下报纸，视线调转，少女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眉间微蹙，挣扎了片刻，她才终于睁开眼睛，眼眸里雾气蒙蒙，一片茫然。 都敏俊抬起腕表确认时间。 ——从进入这间病房算起，她昏迷了两个小时二十七分钟零五十三秒。 “感觉怎么样？” 桌子上被放上了折叠整齐的报纸，都敏俊教授站起身，表情冷静得几近冷漠：“意识已经恢复了吗？” 5.第四章 “感觉怎么样？” 桌子上被放上了折叠整齐的报纸，都敏俊教授站起身，表情冷静得几近冷漠：“意识已经恢复了吗？” “……” 少女慢慢扭头看他一眼，茫然了一会儿，才点点头：“是，已经清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虚弱，用词甚至有点奇怪，可是语气听起来很乖，很礼貌。 ——是那种一听就让人觉得“真是个好孩子啊摸摸头~~”的乖巧。 只可惜，面前这个男人完全不为所动。 他波澜不兴的眼眸从她身上扫过，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就像医生看待病人一样，严肃的，认真的，冷静的。那样的眼神，绝不是一个男人在看待一个女孩。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昏厥的情况吗？是不是有心脏方面的病史？” “哎……？” 女孩傻傻地眨了眨眼，“请问，您是在问……‘病史’吗？” 她的发音不是特别标准。 都敏俊教授静静地看着。 “抱歉……因为我刚刚到韩国一个月，韩语学得还不是很好。”似乎从他的沉默里领悟了什么，女孩突然弯了弯唇，脸色苍白得可怕，笑容里却透出了最诚挚的歉意，“给医生您添麻烦了，非常不好意思。” 她的确是很抱歉的神情，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可耳尖已经微微泛了红，一看就是非常认真而羞涩的样子。 “……不用道歉。” 都敏俊教授这次没有沉默太久，视线掠过女孩苍白的脸，他的表情和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语速却不易察觉地放缓了：“而且，我并不是这里的医生。” 女孩傻呆呆地抬头看他。 “2302号的住户。名字是都敏俊。” 教授这么介绍自己。 “啊……您好，我的名字是尹清和，高一留学生。”女孩一边有礼问候，一边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小小的手，皮肤白皙得甚至都有点透明。 她难为情地笑了笑，“如果没弄错的话，是2301号房间的住户……大概。” 她介绍自己的方式也很奇怪。 可都敏俊教授却觉得，这个女孩……应该没有说谎。 ——他后来听清和说起过，这间公寓，是家人托人为她打理的，从房子的买卖合约到装修，一应大小事务，全部没让她自己动手。如果那一天清和没有昏倒的话，应该已经从等候在2301的委托人手中，拿到了所有房产证明。 当然，以上都是后来发生的事了。 现在让都敏俊教授相信她没说谎的依据，其实只有一样而已。 ——这个女孩的眼睛。 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眸子黑得很纯粹，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杂色。眼尾天生带着上挑的弧度，不明显，甚至很细微，却让她的眼部线条显得极其漂亮。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 ——歉意，尴尬，难为情……所有情绪都通过眼神直白表露。 这样的不加掩饰，甚至会让你觉得，她天真得都有点……太理直气壮了。会抱歉，会尴尬，会难为情，却绝对不会因此就遮掩自己。 ——这个女孩，拥有比任何人都更诚实的一双眼睛。 所有与她直面对视过的人，几乎都会产生这样的第一印象。 而今天的事实证明，即使是外星人，面对这样一双眼，都敏俊教授的观感也一样不会例外。 …… 所以说，次元管理局情感调查组出品的身体装备什么的，任务制胜元素之卖萌体弱属性什么的，小爷就是这么精分着的天真无邪什么的，呵呵。 尹清和羞涩捂脸~~~~ 毕竟之前做过不少年医生，对自己才刚经手救治的病患有下意识的责任心存在，而且也已经在监护人那栏签了字，对方又是这样一个语言并不流利的留学生女孩…… 当真正负责尹清和的医生进来时，都敏俊想了想，还是没有立刻离开。 “之前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吗？”医生翻看着她的记录，“心脏似乎不是很好啊……是不是有过这方面的病史？” 听到同样的问题，女孩条件反射地看了都敏俊教授一眼，怔愣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咬了一下唇，揪住被子的手已经开始泛白。 ——她在紧张。 这一点很显而易见，可是……询问病史而已，惯例问题了，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抱歉。” 女孩并没有让人疑惑太久，她呼出一口气，听得出来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调，结果声音还是紧绷起来了：“我……不太记得，有没有过这方面的病史。” 医生不解地看着她，显然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心脏生病可不是普通感冒，这种大问题，难道也不记得吗？ “……” 在这种探问目光下，女孩的身体显得很僵硬，整个人板在那里，因为身型比较娇小，看起来简直都有种可怜兮兮仓皇着的味道。 可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 “我之前听说，因为小时候出过事故……”女孩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有记忆障碍。” 都敏俊突然把视线移向她。 医生记录病况的手也一顿：“记忆障碍吗？” 女孩安静点头：“是。听说是每隔一段时间，出于至今还不知道的诱因，我的记忆就会出现心因性遗忘，重新回到六岁那年。” “而六岁之后的所有记忆……全部清空。” “一个月前，也就是我来韩国之前，似乎再次病发了。” “所以病史的话，我只记得，在六岁之前，我大概是没有的。” “很抱歉，医生。” 女孩维持着嘴角的弧度，这么说。 **** 尹清和之前想了很久，这次到底要怎么刷任务才对。 这是她第一次接手综合性次元。 【综合】二字，就意味着任务目标增多，而时间则相应的会很赶——不像以前，她可以用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满满一辈子的时间，全心全意去完成一个目标。 当朴修夏的名字出现在任务列表里的时候，尹清和就知道，她必须要以最不具备攻击性的形象出现，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入侵他的生活。可是一味的善良和害羞，啧，那就搞笑了，你还真以为是在拍韩剧啊？哪有人会一辈子纯洁天真小白花的？ 反正尹清和是不信。 再说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在，小爷只是穿过玄幻剧而已，又不真是被女娲娘娘用土捏出来的。 ——谁特么有那狗胆甩小爷一个耳光，小爷绝对立刻废了ta！ 这才是纯爷们•尹清和的风格。 于是问题就来了。 她必须要以小白花的形象出现，也必须要给自己的各种奇葩属性找出合理解释，尹清和当初揪着头发满地打滚，才总算想起了狗血必备剧情之【失忆】。 狗血归狗血，它能被人用烂，就说明一定有被用起来的价值。 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却一直天真害羞得像个孩子，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只拥有自己六岁的记忆。 不记得自己之后是怎么长大的，不记得自己都经历过什么，不记得自己都交过哪些朋友，也不记得自己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甚至，她现在连一个家人也不在身边。 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即使保有这份记忆，又能记得些什么呢？ 所以她甚至不记得已经长大的这个“自己”。 她天真，不可以吗？那是孩子的特质，没有记忆，所以没有沾染过黑暗，所以纯洁善良得理所当然。 她害羞，不可以吗？只保有六岁的记忆，睁开眼却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女。一个一夜长大，对周围近乎是一无所知，连自己的病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孩子，她难道还能世故圆滑，处变不惊？ 而这样一个天真，害羞，附加记忆障碍，自备所有白莲花特质的软萌妹纸，别说朴修夏会读心，即使是都敏俊这个外星人教授，对她的第一印象应该也不会太差。 于是一切的奇葩属性都被合理化，甚至可能在以后发挥更大作用。 ——根据小爷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示弱，其实远比强势更容易引起他人关注，因为脆弱，所以才需要被人爱护，照顾，珍惜。 …… 我擦！ 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觉得小爷真是各种聪明帅气有智慧啊肿么破！ ~\\\\(≧▽≦)/~ 小伙伴们，都酷爱来为小爷的聪明机智点赞啊思密达！ 虽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病史，但是……也不重要啦╮(￣▽￣")╭ ——根据她的检测数据，医生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她的心脏之前一定出过什么事。在详细询问她的饮食起居习惯后，得知尹清和最近这一个月里都喜欢喝咖啡，医生简直是叹息着告诫她，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就必须要把这个坏习惯改掉，她最近情绪太紧绷，再喝这么多咖啡的话，简直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尹清和在心里轻松地挥挥手，反正也是调查组配备的，这个身体玩坏了（……），那就申请再换一个好了。 出于保险起见，医生强烈建议她留院观察三天，至少要保证她不会再一紧张就昏厥。 女孩苦着脸想了想，还是不敢乱来，只能同意了。 “今天真是给您添了麻烦。”不被允许下床，所以只好靠坐在床头，女孩因为不能更有礼地送别客人而尴尬地双手交握，“谢谢您今天救了我，还一直陪我到这里。” 都敏俊教授淡淡点头，没有客套什么，直接就接受了她的道谢，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尹清和礼貌微笑着目送他出病房。 ——与外星人教授的第一次邂逅，至此，完美结局。 话说可真不容易啊，就为了这一天，小爷可是连着喝了一个月的咖啡，作为一个尝尽茗茶饮尽好酒的千年古人，尹清和真心是深•感•寂•寥！ 更别说为了成功导致这次昏厥，不至于出现逻辑差，小爷可是冒死连公车都坐了啊，就特么为了引发身体的自然反应啊玛了个丹的！ 哎，这年头，打个工真的不容易，这种任务不成功就特么给我去死去死的工更是不好打啊┭┮﹏┭┮ 尹清和再次深感生•命•多•艰，因此……果断要及时行乐才对啊思密达~~~~~ 来，翻翻手机，那个对她蛮不错的中年美大叔班主任的名字在哪里？请假请假，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三天呢，如此天赐良机，不趁机翘课是要被雷劈成渣渣的呢思密达~~ 捂脸，有假期，好开森~~~ 6.第五章 中年美大叔对尹清和是真心挺好的。 一听她这个留学生进了医院，立刻批假当然不用说，还对着她嘘寒问暖了好一会。临了临了，还问她明天是不是方便过去探望。 尹清和嘴里是这么回答的：“太麻烦老师了，只是小毛病而已，并不严重……嗯，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给您添麻烦了……” 但实际上呢？ ——尼玛，难得三天假期不用面对目标人物，谁特么再来给小爷找事做，小爷果断剁了他丢出去喂狗啊魂淡！ 这是心理真实写照。 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尹清和放松了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准备好好睡个好觉，养精蓄锐，三日以后再战！ …… “苍生涂涂，天下燎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我鬼谷弟子，皆为天纵之才，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她不过是伶仃孤女，幸蒙师父教养，收入门下，文策武略倾囊以授，十七载方至小成。 “萧珏一身所学，皆为师父所授，恩深难忘。然，天下未平，百姓何辜，珏……不愿偷安于鬼谷。今拜别师父，以余生寻明主，定江山，济天下，纵九死亦无悔。” ——她双膝跪地，深深俯首，拜别授业救命恩师，也割舍了前半生所有牵挂。 “呵……身为女子又如何？便是你这满宫禁卫一拥而上，又能奈我萧珏如何！” “一统天下之人，普天之下，唯秦王耳！” “谁人若辱吾王，若伤吾主，纵是毫发，萧珏也定叫他一剑穿喉！” ——她一身劲装，背负长剑，眉目安然，抬眸时却有剑光破空，丝毫不掩锋芒，只为做他手中震慑各方的绝世利器。 “……春秋交迭乃世间常理，皇上纵然派蜃楼出海，只怕也是无功而返……” “萧珏此生，为侍，为臣，已然足够……” “自皇上少时，珏便随侍在侧，多历年所，今日吾主功成，萧珏自当身退。” “皇上保重，珏……拜别。” ——秦皇天下，遥遥玉阶，她决绝告别，头也不回，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 玛丹…… “宋玉红，是天下最好的酿酒师父！呃，虽然如此自夸是有点奇怪……” “天下没有我酿不出的好酒！哪怕现在不会，我也要去学，学到会了，我就自然酿得出来！” “对门那家糕点铺的主人，是不是叫做……西门吹雪？” ——那一日，她站在自家酒铺门前，看着对面一闪而过的白衣身影，嘴张得半天也合不上。 “一个剑神，一个剑圣，剑神您老人家在这卖糕点，那……剑圣此刻在干嘛？开酒楼吗？” “我老爹给我取名叫玉红，是因为传说中昆仑山上有一种异草，叫玉红草，食其一实则醉卧三百年。我老爹希望我能酿出最好的酒，也希望我就是那酒，将来嫁人的时候，可以让那人醉上一辈子……” “喂，糕点铺的剑神，你……愿意喝我酿的酒吗？” “……喝一辈子。”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用自家的酒灌醉了自己，这才鼓足勇气，拽着那人的袖子，红着脸为自己提亲。 “我当初就是脑子磕在酒缸上了才会嫁给你！天天拿剑威胁我，有本事你倒是刺下来呀，刺呀！” “嗷，你还真敢动手啊！” “魂淡！我是叫你刺，又没叫你用剑鞘打！都说脑子才在酒缸上面磕过了，嘤……”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她生性·活泼，虽然嫁了个寡言少语冷性冷情的，也有办法每日吵吵闹闹，热火朝天。 “无情剑道？” “……你要走啦？” “其实我大概是知道的，当初他答应与叶孤城一战，我就知道了。” “嗯……他回不来了……” “我知道的。” ——酒铺里，她对着那人的挚友，口中平平淡淡地这么说，手里却捧着老爹埋藏多年的女儿红，终究是一醉不醒。 …… 玛丹。 “四海谁人不知，西海三公主刁蛮任性，人又霸道，前些年来提亲的人全被她赶了出去，啧啧，眼看着就要守成老姑娘了啊。” “咦，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奇怪了，难道我方才竟是没说么？” “我姓敖，讳寸心，正是你们口中嫁不出去的西海三公主啊。” ——四海之内，她凶名卓著，一拖多年也未曾出嫁。 “四姐，不是寸心不愿嫁，只是……心里早有了人，如此而已。” “当年西海岸边，我救过你一条命，你许了我一件事。杨戬，今日我若是来找你践诺，你应，还是不应？” “……那好，二月二，龙抬头，我会在西海龙宫等你，就烦请你那日来提亲啦。” “我刚刚问了你，你说你并无心上人，而我心中又实在喜欢你，提亲的人再多，也只想嫁给你一个。我不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为什么就不能要你娶我？” ——她是最不会亏待自己的性子，想什么，要什么，都要求个清楚明白。哪怕明知绝路，也甘愿一意孤行。 “告诉我，二爷，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你看，这件衣服，你穿着可还合身？……不合身也不许说！我做了这么多日，绝不可能不合身的。” ——西海掌珠，不过是爱了一个人，这才放下身段，捡起家事，求的也不过是他回一回头，看一看她。 “我无理取闹？呵，我无理取闹……杨戬，我嫁给你一千年，可是你看她的眼神，这一千年里，哪怕一次也好，也从未见你如此看我……” “敖寸心，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千年，就够了……” “……到此为止罢。” “二爷，若你终究还是不爱我，那就……放手罢。” ——那是最不会欺瞒自己的人，爱得再深，也终究是一身龙心傲骨，若是求不得一个圆满，索性就彻底毁了这千年困局。 玛丹！ 玛你了个大叉的丹啊！！！ 尹清和跟条被一刀切的鱼一样从床上登的弹起来，双眼大睁，呼吸急促，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肯定脸色铁青，目呲欲裂。 ——大半夜的，这特么又是搞毛，搞毛啊？！！！ 【组里的数据备份出了点问题，所以从你这里调取了原始资料，不用在意。】 精神直达通讯里，那个一向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声音与其说是在向她解释，还不说是平板称述，那口气完全是“朕今日心情好故来临幸爱妃为何不谢恩”一样的理所当然。 ……尼玛！ 你要调取数据，好歹也先吱一声啊！睡得正香呢，你丫突然给来这么一下，尼玛还放着那么多成功he案例不管，专逮着小爷刚开工时年少轻狂的虐剧给来个大回放，卧槽，小爷这要是一个hold不住给整崩溃了，心理治疗费你特么给出啊？！ 尹清和在心里猛竖中指。 【组长，】尹清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下次再有情况，能不能请您赏个脸，至少先给小的一个讯号？】 调查组长淡淡道：【太繁琐，请求驳回。】 然后直接喀拉一声切断了联络。 ……尼?玛?给?小?爷?果?断?去?死！ 尹清和整张脸都狰狞了。 **** 托组长的福，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尹清和的状况经过一晚休息反而变得更糟，一检查，得，血压高了，心跳也乱了，本来预计留院观察三天就可以的人，硬生生又拖成了十天。 尹清和表示，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尔等凡人那是没见识过小爷被坑得更惨的时候。组长那个杀千刀的，小爷祝他早日遇上个乍攻把他往死里整，阿门！ 因为无端端又延长了请假时间，之前那套“我没什么大事所以不用探望”的理由显然是站不住脚了，当中年美大叔班主任再次提出要来探病的时候，尹清和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于是第二天认命地收拾好自己，等着人来。 ——作为情感调查员必须要有职业素养，摊上组织给你配备的皮，就要配合地演出什么相，既然现在是【呆萌女神模式】，那么就算是生着病，也要有那种苍白的柔软的惹人怜惜的萌才对啊玛丹！ “金老师。” 在美大叔进门的第一时间已经点头问好，女孩虽然脸色苍白，可还是笑容柔软，只是在看到跟着进门的少年之后，眼睛很可爱地马上就瞪大了：“修夏……？” “哟。”少年对着她挥了挥手，“感觉怎么样？” 女孩还没反应过来一样点点头：“其实没什么事……可是，金老师？” 美大叔把花束送到她手边，无语地瞪了一眼硬要跟过来的臭小子：“修夏说是要给你送笔记。” 搞笑呢这是，以为在拍复古爱情剧啊？担心人想过来探望就直接说啊，送个毛的笔记，这招被人用烂到他当年追女朋友的时候都不用了好嘛？ 美大叔班主任暗自翻个白眼。 结果眼皮刚翻到一半，就见到病床上的女孩突然弯起了唇角，眉眼柔和，黑眸里亮晶晶的，明明脸色苍白得很，可是这个笑容，却明媚漂亮得简直令人眼花。 “谢谢，修夏。” 朴修夏回过去一个微笑。 ——他是真的没说谎，他来医院，固然有担心同桌女孩的成分在，可也真是来送笔记的。他知道清和学韩语学得很辛苦，别的科目都好说，国文课笔记肯定是一天也不能少，不然病好之后可能会补习得更累。 “那，这是昨天和今天的笔记，我都帮你另抄好一份了。剩下的我也会每隔两天送来给你，”朴修夏不把笔记直接递给她，而是放在床头柜上，“不过身体还是最重要，笔记看不懂也没关系，病好了再补回来就行了。” 他嘱咐人的时候，神情很认真，嘴角一点笑意，不过一点也看不出玩笑的意思。相反，他的目光错也不错地看着你，就这样只看着你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专心凝注的视线，会让对方根本没办法拒绝。 女孩抿着嘴唇，还给他一个小小的笑容：“谢谢，修夏。”她抱着班主任送的花，有点害羞地埋着头，一小束满天星摇摇落落地坠在她眼前，刚好挡住了她的眼睛，“我会努力的。” 朴修夏当时还没明白她说的“努力”是指什么。 直到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熬过有人轻松有人痛苦的期末考，领成绩单的时候，朴修夏看着身边女孩弯弯的唇角，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看：“怎么了，这么高兴？考得很好啊？”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她的确是考得很好，而且好得简直令人吃惊。 ——只有国文扣了十分，历史扣了七分，其他科目的失分基本控制在五分以内，英语和数学更给力，满分。 这成绩，肯定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了。 朴修夏看着同桌女孩。 女孩今天没扎马尾，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意图遮住早就红透的耳根，脸上只是微笑，半句话也不好意思说。 惊讶吗？ 朴修夏这么问自己。 ——其实……也就这样吧。 清和很聪明，这一点，别人可能不清楚，身为同桌的他却都看在眼里。比如刚开学的小考，她国文甚至都没能及格，可期中考的时候，她就已经可以拿上七十分了。口语的进步就更加明显，语法和发音都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再紧张也不会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状况了。至于她的英文，从第一堂课开始，就被老师夸奖了无数次，说她的英语很母语化。 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她聪明，才可以全副心神都扑在韩语补习上，也不担心其他科目会落后。 ——至于她凭借调查组出品的可怕记忆力，只要上课仔细听，下课之后就算每晚熬夜打游戏照样可以门门一百分的内部黑幕，这里就揭过不提了【喂！(#`o′) “修夏，”新鲜出炉的年级第一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朴修夏抬头去看，她黑水晶一样的眸子里荧光灿灿，带着某种小动物求投喂一样的水萌萌的期待，“如果你今天没事的话，嗯，可不可以去我家吃饭？” 这是尹清和“努力”的另一方面。 她开始很认真地和班上女生交谈，即使有时候插不进话题，也不会不耐烦，而是很安静地在一边听。期中考试之后，如果大家一起出去玩的话，只要朴修夏答应了，她也会跟着一起去。知道他也是一个人住之后，偶尔的偶尔，比如什么合家团圆的大节日，她还会邀请朴修夏去家里做客。 “一个人的话……房间太安静啦。” 女孩曾经腼腆地笑着这么说。 当然，第一次邀请他去做客的时候，女孩那副脸红到全身上下都快冒烟，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一个字，又害羞又着急最后差点没哭出来的样子，朴修夏至今还记忆犹新。 而那一天是中秋节。 自从他离开舅舅家以后，这还是第一个，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月圆夜。 ——清和在拼命适应新环境，认真学习，认真生活，认真交朋友。 这一点，朴修夏同样再清楚不过。 7.第六章 “怎么啦？”他干脆顺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朴修夏不是经常会这么做，不过，也是偶尔的偶尔，当同桌女孩露出这种湿漉漉的小狗一样的眼神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想给她顺顺毛（咦？），“今天可不是什么节日啊。” “可是，有事情想麻烦修夏呢。” 女孩的脸还没有他的手大，红着脸软软笑开的时候，就更加像某种小动物了。 于是邀请毫无难度地顺利达成。 领了成绩单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两个人在尹清和的建议下直接就去了超市。 “今晚要吃什么呀？” 推着购物车，尹清和一边扫荡自己喜欢吃的零食，一边还不忘（违心地）询问晚餐菜单。 朴修夏托着下巴作势想了想：“意大利面？” “咦？”女孩正拿着一包薯片，听见他这么说了，惊讶却含笑地看他，“修夏怎么知道我今晚想吃这个？” 读心少年笑而不语。 “可修夏不是喜欢吃泡菜汤和寿司吗？”女孩有点疑惑地眨眨眼，“我记得啊，你喜欢老泡菜汤，还喜欢鲑鱼寿司，我记错了嘛……” 女孩困惑的时候就喜欢咬下唇，还喜欢抓头发，再不然就是盯着一个方向歪着头发呆。现在她咬着下唇傻呆呆地看他，朴修夏就算不看她的眼神，也绝对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没记错，我只是突然想吃意大利面了啊。” 最后结账的时候，说实话，晚餐的食材还真是——没占多少比例→_→。。。。 “又买这么多零食？”朴修夏抢过三个大的购物袋拎手上，只肯把一个小的给尹清和抱着，然后半假半真地念她，“每天是不是都不正经吃饭，只吃这些东西了？难怪一个学期下来，你还是这么瘦。” “哪有啊。” 眼前突然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女孩就算是在反驳他的话，声线也甜软得像是在撒娇，“明明经常和修夏一起吃午餐的。而且……”她把购物袋抱在胸前，底气不足地顿了顿，“而且，喜欢吃零食也不是错嘛……” 朴修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清和喜欢吃零食，喜欢到简直是……呃……出类拔萃（？）的地步。 班里女生全都顾忌身材，天天惦记着要减肥，瘦多少斤也嫌少。只有这个同桌女孩是异类，书包里随时备着巧克力和饼干就不说了，午餐便当丰富归丰富，分量还不少，可她总喜欢吃完午餐还要再吃根棒棒糖。几次去她的公寓，那个大得离谱的电视柜还有茶几，全都摆满了各种各样他知道不知道的零食——括弧，很可能还只是他能看见的很少的一部分！ 总之，清和是个吃货，绝•对•的•吃•货！ “你啊，心脏不好还乱吃东西。” 出租车上，朴修夏少年直接一手揉乱了她的刘海，有意提醒她：“医生说过的，你有点低血糖，所以吃巧克力补充能量也就算了。其他的，好歹也要记得控制点。” ——当初去探病时，医生就特意私下向班主任交代过清和的心脏问题，虽然跳过了记忆障碍这件事，却还是提醒校方该对这个留学生多加照顾。为了保险起见，朴修夏之后也被老师进行了相关说明，希望作为同桌的他平时可以多关照一下清和。 而好少年朴修夏显然不负所望，尽职尽责。 “嗯，知道哒~” 女孩很乖，发型被弄乱了也不生气，只是等他收回手了才自己慢慢打理好，拖着糯糯的尾音，用着奇怪的结尾词，可爱得让人想一把揉进怀里。 司机大叔时不时就用后视镜在往后看。 ——结果就看到女孩刚说完就被少年敲额头了啊卧槽！！ 尼玛那只手刚刚是往哪儿敲呢混小子！ 司机大叔怒目而视！ 朴少年却完全不理会，板着脸接着教训：“这个也说过很多次了，不要一高兴就犯口癖，‘哒’这个语气词到底是跟谁学的？” “嘤……” “也没有嘤。” “t.t。。。” “……” 明明敲脑门那一下根本就没用力气…… 朴修夏默默地叹口气，但是这可怜巴巴委屈兮兮的小眼神是怎么回事，这读出来的“修夏欺负人qaq……”居然还自带表情符号的心声是怎么回事…… “……谁带坏了你啊……” 伸手帮女孩把刘海理好，朴修夏无奈地看着她，“总觉得你学坏了。” “哪有哒~~” “……说了不许犯口癖= =。。而且这马上就得意忘形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在‘嘤’吗……” “嘤嘤嘤……” “…………” 熟悉起来之后，清和其实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拘谨，就像刚才这样，她偶尔也会和他开玩笑，不过从来都不过分。因为她的性格实在是太柔软，所以就连这种调皮捣蛋的事，她一做，也根本找不出可以让人生气的理由。 ——其实正相反，这种明明是想捉弄别人，却一直自以为偷偷地观察别人反应的小动作，可爱得简直让人毫无抵抗力。 总而言之，对着这样一个尹清和，朴修夏除了操心操心再操心之外，简直没有第二句话好说。 哦，不对，他应该还剩一句话可以问： ——到底是哪个魂淡教了清和那奇怪的不是“哒”就是“嘤”的口癖啊掀桌！！ 其实尹清和这纯属无师自通，而且通得还特么百般无奈。 你以为她不想好好说话啊？你以为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间隔不断电卖萌真的不费蓝不费血啊？你以为天天穿着水手裙随时催眠自己是个呆萌二货难道是件很星湖的事啊？！ 尼玛，星湖他二大爷啊！ 那些年小爷遭遇过的男神，清一色全是大古风美男好吗？这种日韩系的呆萌女神太先进，小爷表示做惯了古代女人，乍一换装真特么的好累啊掀桌！！ 你了个大叉的，小爷这颗爷们心真的再也不会爱了…… 强忍住满腔热泪，尹清和笑容如花地和朴修夏一路彪上她的高级公寓，期间顺利结束和公寓保安的日常问候，收获“这少年肯定是尹小姐的男盆友无疑了”的暧昧眼神若干。 “所以说，为什么都觉得我们在谈恋爱？” 等电梯的空闲里，朴修夏无聊地和她随口吐槽：“班里那些家伙也是……你明明看起来连初中都没毕业呢好吗？” 玛丹！这是在攻击小爷的身高和身材吗？艾玛你小子胆子够肥哒！ “修夏。” 女孩生气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实在配不上一个“瞪”字，软绵绵的，完全战力五的渣渣，“我最近明明有长高。” 朴修夏装作认真地看了她几眼，然后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长度——玛丹那是几毫米啊玛你个丹的！ “如果一个学期只长高这么多也算的话。” ……别以为长得帅就了不起啊少年！敢送小爷人参公鸡，小爷今晚就敢在饭里下毒，趁你病，要你命！ 尹清和正打算扭头再送上一记眼刀，结果这头刚扭到一半，正朝着电梯走过来的某人就让她心弦一紧，立刻把所有不良举动都收敛干净了。 “老师。” 女孩微微弯腰向对方问好，抬起头，眼眸弯弯，笑意明媚，双眼晶亮晶亮的。 都敏俊看着她，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她抱着的购物袋，眉头很快地一挑，又马上恢复如常。 “啊，那个……” 一个瞬间消失的表情变化，女孩居然也能从中领悟他的意思，她有点慌张地想要把东西藏到身后，还弱弱辩解了一句：“只是嘴馋……” 都敏俊这次是直接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老师……”似乎完全是习惯性的，女孩咬住下唇，声音软软，柔和得几乎让人耳朵发麻，带着完全不自觉的微乎其微的撒娇，“真的只是嘴馋t.t。。。” ——玛丹，小爷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的零食长自己的肉，一个两个都逮着她不放是几个意思啊？ “最好别吃太多。” 都敏俊自顾自地盯着电梯，说话语速不急不缓，不泄露半点情绪：“又胃痛的话，就算你半夜再穿着睡衣倒在我家门口，我也不会那么凑巧地出现了。” 玛丹，泥垢了啊都敏俊…… 要不是为了你，小爷怎么可能会胃痛？还不是为了找个借口接近你吗思密达！不是小爷屡次拿绳命拼搏，你小子现在能被小爷撒娇了还各种不在意吗魂淡！ 被当面戳穿了自己的囧事，女孩尴尬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左顾右盼之下，发现一边还站着饶有兴致旁观的同桌，立刻眼睛一亮。 “老师，还没有给您介绍。” 女孩示意了一下站在自己右手边的朴修夏，“这是我的同学，朴修夏，一直以来都多亏了他呢。”然后又示意左边这位教授，“修夏，这位是住在我隔壁的都敏俊教授，嗯，我一直被老师他各种各样地照顾着呢。” 都敏俊、朴修夏：“……” “各种各样的照顾”是什么意思啊喂…… 都敏俊看了她一眼：“这次的国文考试，你应该还是没有及格吧？” “不是啊。”女孩纳闷地摇头，“托老师您一直帮忙补习的福，我这次考了九十分。” ——她说这句话时那特别乖巧的表情，几乎让两个人产生一种“清和背后是不是有条尾巴在摇”（……）的错觉。 于是都敏俊教授终于开始头痛了：“那你难道不觉得，刚才的用词其实有哪里不对？” “哎？有吗？(⊙_⊙)？” 女孩摆出最认真回想的神态，还是想不出哪里出现了错误，只好充满求知欲地看着都教授，眼里写满了“那就拜托老师帮我纠正了”的恳切。 都敏俊：“……” 他的头更疼了。 或者该说，自从隔壁搬进这个女孩之后，这种间歇性头疼就开始时不时拜访他。 其实女孩不是多么麻烦的性格，只要不和她主动打交道，她是一定不会自己找上门给你惹事的。但是——这充满了转折和无奈的但•是！还没有彻底摆脱医生职业感的都敏俊教授，面对一个不久前才被自己亲手救下的邻居女孩，实在做不到太过无动于衷。 尤其这女孩还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年纪又小，因为记忆障碍，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甚至都不太了解，连喝个咖啡都可以把自己喝进医院…… ——而这一切都证明了，他所遇见的这个“意外”，究竟是有多让人放心不下。 那天晚上，当他被女孩压抑而痛苦的呻•吟惊醒，推开门，发现女孩蜷缩着身体倒在他家门口的时候，都敏俊终于很无奈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于是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抱起她，开车送进医院，在她的监护人栏签字。 而这期间，女孩就一直用歉意和谢意交织的眼神看着他。 出院的当天晚上，她出乎意料地按响了他家的门铃，害羞而认真地再次道谢，颠三倒四地表达完自己的谢意了，还记得双手送上一个食盒，请他不要嫌弃，就当做是拜访礼和谢礼吧。 都敏俊当时听着她只能用“不堪入耳”来形容的韩语，想了想，在接过食盒的时候，随口给她推荐了几本书，是适合她这个阶段的快速入门书籍。 于是第二天晚上，他就听见了从隔壁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当然，他对于女孩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这磕磕巴巴，断断续续，一个一个音节往外蹦的读书声…… 都敏俊教授思索良久，觉得真是只能冠以“扰民”二字。 关键是这女孩还特别有毅力，特别坚持，每晚一定准时读到十二点…… 在连续十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之后，都敏俊教授在某次“偶遇”隔壁女孩的时候，终于“不经意”地提议说，或者可以由他来给她补习，一周三次，应该会比她自己苦读好很多。 ——所以不要每晚都这么用功，要早睡早起，小孩子不要熬夜…… 这也是女孩为什么会叫他“老师”的原因。 “老师今晚有约吗？” 电梯直达家门口，赶在都敏俊开门之前，女孩侧过头看他，眼神澄澈而明亮：“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餐？” 都敏俊摇头。 他倒不是对女孩的厨艺有什么排斥——其实正相反，隔壁女孩做的菜，是他很久没再品尝过的“精致却温暖”的美味，就像他珍而重之保藏的古书古物，做工精细，调味讲究，入盘精美，却带着他曾在好友家里感受过的“家的味道”。 ——这几个月来，对于女孩的邀请，只要有空，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只是今天的时机不太对，她还有别的客人。 “之后会有一点事。” 并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接触的外星人教授这么说。 女孩理解地点头，并没有胡搅蛮缠让他答应的意思。 “对了，”密码已经输了一半，都敏俊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也正在开门的女孩，“清和。” 女孩诧异转身：“是？” “不要玩得太晚。” 说完这一句，教授也输完密码，然后直接开门，进去，关门。 女孩：“……？？” “啊，被警告了呢。” 朴修夏皱皱鼻子，哭笑不得地低声自语。 ——这位教授最后回头看过来的那一眼，虽然看的是清和，可他直接就读出了“小小年纪敢乱来就拖出去乱棍打死（……）”的警告意味啊。 至于要警告的人是谁，总不可能是口口声声喊着老师的乖宝宝清和吧？ 朴修夏看着身边的女孩，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清和还在，他真的很想当场反驳回去：防谁也不应该防着他啊，完全没道理不是？ 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不过总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心情应该差不多，明明大家都是抱着奶爸心态在养孩子啊…… 当然，以上揭示真相的念头刚刚才从脑海擦过，还没有被他捕捉到，就已经让清和邀请他进门的声音打散了。 或许是奶爸本人都不想承认也说不定→_→。。。。 8.第七章 尹清和的厨艺，绝对堪称是厨神级别。 ——这都多少年了，小爷从最初十指不沾阳春水、平生只会泡碗面的阴暗宅女，一步一步被打磨成一把菜刀杀四方、锅碗瓢盆叮当响的贤妻良母，这中间究竟经历了几多困苦，尔等凡人如何能够得知啊？ 当你跟着皇帝跑过路逃过亡； 当你跟着剑神开过店做过饼； 当你跟着二郎神上过天入过地； 当你为了完成任务，把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事统统做过，连钻木取火的技能都点满了之后，如果连个厨房都还搞不定，呵呵，那还不如直接去切腹好了…… 玛丹，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qaq…… 把朴修夏推到沙发上坐好，女孩一边系围裙一边还安抚客人：“修夏你自己找东西打发时间好吗？我很快就能做好了。” 会这么说，是因为朴修夏即使只是偶尔拜访，几次下来，对女孩的公寓也不是太陌生了。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他也早就被好好交代过，比如电视遥控器在哪儿，茶几上的笔记本也可以随意用，零食放在哪就更不用说了→_→。 不过朴修夏是个好少年。 电视是打开了，音量也开得比较大，他却没有坐等开饭，反而是卷起袖口走进厨房：“我来帮手好了……别说什么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我不会听的。” 女孩口型才做到一半，听他这么说，也只能乖乖再闭上。 “那就麻烦修夏了。” 大tc有句古话，尹清和一直引为真理，叫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有个美少年在一边陪着，洗洗菜呀，切切菜呀，递个酱油呀，捧个碗呀什么的，好星湖的呢思密达~~ 读心美少年身形修长，标准的宽肩窄腰大长腿，现在把碍事的外套脱了，只剩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然后黑色西装裤，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学生装，可人家这一穿上，就是怎么看怎么帅，哪怕现在挽着袖子翻着锅，举手投足之间也是干净利落的帅气。 真特么的好帅！！(☆w☆) 尹清和那颗爷们心也没忍住扑通扑通乱跳了一把。 最后海鲜意大利面上桌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秀色可餐……” “什么？”她说的是中文，朴修夏没听懂。 玛丹小爷居然说出来啦？！ “呃，那个，我是说……”女孩脸红红地偏过头，不肯看他，“修夏这样子，很好看……” 朴修夏一愣，然后无奈地回答：“我想，我开始理解住隔壁的那位教授了。” 怎么说才好？明明都是好话，都是感谢啊夸奖啊之类的，可为什么清和每次用起来的时候，感觉就这么让人……黯然神伤呢？ **** 清和的手艺很好，她经常会给朴修夏做便当，也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可每次吃到的时候，朴修夏还是每每觉得惊奇： ——怎么可以做得这么好吃呢？ “到底是有什么秘方？” 他当初这么追问的时候，女孩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地露出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笑容：“应该是……多做菜吧，熟练了就会更好吃了。” “然后呢？” 这次也是把美味扫荡一空，朴修夏心满意足地捧着水杯，和女孩面对面地坐着：“好吃的菜给我做过了，那么，想要拜托我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嗯，是这样……”女孩抓着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这个动作就表示她在犹豫，“因为适应期差不多已经结束了，我想，接下来我应该就会比较轻松。” 朴修夏不说话，算是默认。 ——的确，清和一开始苦手的就只有国文而已，其他的完全不成问题。现在既然已经克服了最困难的科目，接下来的，就算她想试着跳级，朴修夏也不会阻止。 “所以这个假期，家人建议我四处走走，看看。毕竟来留学这么久了，一直顾着补习，哪里都没有去过呢。” 朴修夏依旧保持沉默。 他已经知道清和想要拜托他什么了。 “所以，”女孩露出很纠结的表情，有点退缩，有点苦恼，“如果这个假期你有空的话，嗯……” 说到最后，她显然觉得自己的要求还是过了分，卡壳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嗯，修夏你不要在意。” “……” 朴修夏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伸出手，轻轻拍上她的头顶。 他其实是应该答应的。 ——女孩说自己留学这么久了，其实也就只有几个月而已，平时哪里也没去过。就连参加班里的小聚会，也一定是跟在他身边，让他带着。 而且她身体不是很好，开学没多久就进了医院。那时候医生就说过，她的心脏出过问题，让班主任好好注意着，一有状况就要立刻送进医院。 出于友情也好，出于怜惜也好，甚至出于同情也好，出于什么感情都好，他其实都是可以答应的。 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抱歉，清和。” 可他最后说出口的，还是只有这一句。 朴修夏每次的假期都会很忙。 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他要练习空手道，要学习所有可能用到的知识，他还要一遍一遍在街上游荡，寻找一个十年前的身影。 ——他每次的假期都会这么度过。 这几乎算是他的惯例，无论能不能找到那个人，他都坚持要这么做。那样的执拗，好像是一旦中止，就会有什么东西被时间冲刷掉色，直至消失。 朴修夏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这是他为自己划定的人生意义，即使因此要拒绝清和的邀请，他也没有一丝犹豫。 ——可到底还是觉得抱歉了。 认识清和以来，第一次拒绝这个害羞女孩的请求。 正因为他最清楚清和骨子里的腼腆，所以才会觉得抱歉。 “哎？”女孩似乎从他的神态里领悟了什么，茫然一瞬，然后傻傻地摇头，“没关系啊……嗯，其实我本来就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出门，毕竟现在天气很冷。修夏你有事的话，不用管我就好了，没关系的。” 女孩着急的时候会脸红，耳朵也是，更慌张的话就会咬住下唇，还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做出各种下意识动作，完全就是个小孩子。 朴修夏几乎已经熟悉了她的每个小动作，也明白每个动作的背后含义。 比如现在： ——她并不觉得被他拒绝是什么应该责怪他的事，还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毛绒绒的蓝色高领毛衣衬在下颌，更显得她脸颊很小。听见他道歉了，还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所以请他也不要在意。柔软的头发在他掌心磨蹭，稚嫩得一塌糊涂。 很乖很乖的样子。 朴修夏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完全是个下意识举动，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么做了。 “吃了你做的这么好吃的食物，结果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抱歉了。” 他再次道歉。 女孩软软一笑，也很配合地重复了一遍：“没关系。” ——没关系，毕竟这个要求……本来也不是希望你会答应啊，少年。 想着隔壁那位听力超过地球人七倍的外星人教授，女孩的笑容更加柔软了。 **** 首尔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冬季的话，月平均气温一般在-5c至0c之间。最近因为立春寒潮的影响，夜间气温普遍降至-8c。 简而言之，其实就七个字： ——尼！玛！冻！死！小！爷！啦！！ 这大半夜的，特么这大半夜的啊！小爷披着件大衣就站在23层高楼的阳台吹冷风，尼玛，这绝对是要冻成美人冰雕拿出去展览赚钱的前奏啊有木有！！ 腿抖得简直都站不住，可还要维持一个唯美而脆弱的望月姿势，尹清和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念在咬牙硬撑。 ——小爷能说现在好想给所有敬业工作者包括她自己在内鞠个躬致个敬吗？大冬天的，顶风冒雪不畏严寒，每个坚守在岗位的人，都是顶天立地大英雄，是英雄啊跪地哭瞎！！！ 英雄妹纸几乎能听见自己上下牙齿打颤的磕碰声。 就在这种堪称“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的等待中，她终于听见隔壁阳台传来咔哒一声，那一瞬间，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天籁！！ “……怎么在这里？” 隔着一个阳台，身穿深灰色家居服的都敏俊教授终于出场，端着一个咖啡杯，再次摆足了“偶遇”的架势，表情平淡中还带着那么一丝恰好的疑问，仿佛真的是在惊讶。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啊，稍微……”女孩难得露出有点苦笑的样子，“失眠了呢。” 听出她的声音似乎不太对，都敏俊教授安静一瞬，然后转头，仔细地看了看她。 ——……很单薄。 她也穿着家居服，浅黄的底色上印着小熊图案，帽子上还带着两个熊耳朵，外面松松套着一件羽绒大衣，整个人似乎都蜷缩在里面。 很单薄，很娇小。 而且看得出来，她很冷。 教授不自觉地就皱起眉头：“冷的话就进去。” ——她这样的身体状况，每一次感冒发烧，都有可能给她的心脏加重负担。 没想到一直听话的女孩，这一次，居然是抗拒地摇了摇头。 “屋子里的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太安静啦。” 都敏俊教授的眼光也突然安静下来。 五分钟后。 女孩还是那身打扮，不过已经从阳台转移到了屋子里，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腿上还多出了一条毛毯。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的话，从上到下就是毛绒绒的小小一团。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老师……” 2302号房间，她一周固定拜访三次的地方，几个月下来，最初的拘谨已经渐渐消散。女孩现在就安静地坐在那里，道歉的语气很诚挚，目光却些微飘忽。 ——她在心神不宁。 在都敏俊的视线里，女孩唇色浅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因为吹了太久冷风的缘故，即使他半命令半邀请地让她来他家“做客”，把室内温度调高了，毛毯也递过去了，她却还是在下意识地发抖。 瑟缩得简直让人看不过眼。 “出什么事了？”都教授表情平淡，询问的语气却很郑重，一听就知道他此刻绝不接受任何敷衍，“为什么会失眠？” ——可实际上，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个问题完全就是……明知故问。 女孩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她才努力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大概……是想家了吧。” 9.第八章 女孩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她才努力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大概……是想家了吧。” …… 果然。 都敏俊默默叹息。 虽然学期已经结束了，女孩却还是按时过来他这边补习，似乎打定主意要快速掌握这门新语言。 昨天晚上，也是在他家客厅里，女孩也是一身家居服，盖着现在这张毛毯，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小小的脸上一片认真，仔细默背他布置的功课。 而都教授坐在沙发上，正在检查她之前完成的作业。 ——不得不说，在他这400年里教过的众多学生中，且不论各不相同的专业领域，只单单以领悟能力和聪慧度来评价的话，那么，这个女孩或许是最让他满意的弟子。 记忆超凡，反应敏锐，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这是会让任何老师都欣赏喜爱的学生。 所以他从一开始的基本口语发音，不自觉地就开始慢慢教起了文法，然后又渐渐拓展到他喜欢的历史方面…… 都敏俊教授将之归结为“算是在为自己400年的地球文化积累传承衣钵吧”这样的理由。 所以那本来是一个发奋向上的学习之夜。 结果女孩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开始震动。 他一愣。 女孩也一愣。 ——几个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她的手机在这个时间响起。 女孩手忙脚乱地拿过来，结果一看屏幕，整个身体反而立刻就僵硬了。 教授条件反射地看了她一眼。 手机持续震动。 女孩深深吸气，然后终于划开接听键：“……母亲。” 都教授又一愣。 ——女孩说的是中文。 “是，正在学习……最近一切都好，并没有出什么问题……是，母亲不用担心……好的，我知道了……母亲也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也替我向父亲还有祖父问好。” “是，母亲再见。” 短短两分零七秒，通话结束。 都敏俊清楚听见了那边电话挂断的声音，女孩却还保持举着手机的姿势，卷长睫毛一颤，再一颤，眼底光芒就被剪成了零星亮片。 她没有哭。 甚至表情里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意思，可那样皱着眉，抿着唇，似乎是在苦思什么却一无所获的迷茫，比起其他任何表情，都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很少有人知道，都敏俊，目前任职为大学社会科讲师，他的中文其实说得很好。 所以就算他不是要故意窃听，这场对话里面的每一句，每一字，包括这对母女有礼到生疏的语气，也已经被他全数捕捉。 到了今天，当他听见隔壁传来女孩弱弱的请求，却被那个陪同她的少年断然拒绝的时候，那个时候，都敏俊就产生了一种预感。 ——他的学生，那个害羞的纤弱的稚嫩的小女孩，一定又要难过了。 之后果然就“听见”她送走客人后，就这么安静地一个人坐着，沉默了一整晚，最后推开阳台门，一身单薄地走出去吹冷风。 “……之后的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哎？” 女孩带着如梦初醒的怔忪，目光里全是茫然。 都敏俊教授捧着咖啡杯，坐姿端正儒雅，眼神沉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他没有看向自己的学生，平淡地继续说：“之前教过你一些古代史，不过只会背书是没用的，不会活学活用还不如不要学。趁着这个假期有空，我想，或者应该带你去参观一些古迹，也顺便考考你到底学得怎么样。” “……” “怎么？”教授轻啜咖啡，刘海微微垂下来，语速轻缓，却清俊得简直令人屏息，“你还有别的计划吗？” “……不。” 女孩先是条件反射地摇头否认了，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停顿片刻，她突然眉眼一弯，唇角漾起一个温暖而柔和的弧度。 “我并没有什么计划，一切时间安排就拜托给老师了。” 女孩这么回答，声音柔软得像是铺成一地的细碎光芒。 都教授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低头品尝咖啡的动作没有一点停滞，仿佛他不过是随口提出一个建议，她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其实他并不怎么在乎。 ——至于事实如何…… 呵呵，小宝贝们，你们自己来感受一下吧→ →。。。 尹清和捧着教授特地给她加热的牛奶，盖着基本上已经是她专用的毛毯，看着和她相距不过一只手掌距离的教授，坐在教授的家里，笑得温暖而感动。 **** 说是这么说，不过实际等到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以后的事。 原因也很简单： ——尹清和她又发病了（……）。 也是，就她这次摊上的软妹身体装备，这种天气还敢跳出去吹风，最后没有肺炎只是高烧而已什么的，已经太便宜她了。 所以这是不是一个蛮催（xi）人（da）泪（pu）下（ben）的消息？ 尹清和：“呵呵。” 如果小宝贝你们知道小爷生病的起承转合，估计就真的会潸然泪下了。 那一晚，小爷冒着生命危险，在寒风里伫立半宿，终于成功启发了（……）教授，然后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收获“教授亲手加热的牛奶一杯”、“教授亲手递过来的毛毯一张”、“与教授的假期出行计划一份”、以及“教授的隐秘关心眼神若干枚”。 收获颇丰吧？ 呵呵，可小爷难道会说更粉红的情节还在后面吗？ 小爷难道会告诉你们，那晚小爷“不小心”在教授家沙发上睡着了，所以是教授给小爷盖的被子吗？ 小爷难道会告诉你们，小爷第二天早上就发烧了，所以是教授亲手给小爷披上外套，然后扶着小爷的肩膀送回家的吗？ 小爷难道会告诉你们，小爷生病的这几天，教授一直在小爷家里自由出入，虽然殷勤服侍什么的纯属奢望，不过倒真的被教授端过水送过药，然后用掌心摸她额头试体温什么的，所以已经死而无憾了吗？ 呵呵，小爷难道会毫无保留地把这些告诉你们吗？ 小宝贝们，别傻了→_→ 那天，因为女孩就睡在他家沙发上，都敏俊还以为自己一定会失眠——毕竟，即使是他唯一的挚友张律师，也从来没有在他家留宿过。一直独居的家里，突然多出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敏俊教授甚至觉得，自己如果不失眠那才奇怪。 可事实是，他一整晚都睡得不错。 ——女孩睡觉的时候也很乖，不会踢被子，也不会说梦话或者打呼噜，安安静静地蜷缩成一小团，呼吸平稳而轻巧，像小猫。 他拿被子给她盖上的时候，她也只是在枕着的抱枕上微微蹭了蹭，很快又睡熟了。 意外的，她的存在，并没有让独居惯了的教授有什么不适。 于是一夜安眠。 第二天早上，因为他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准时起床，洗漱之后，走去厨房倒水喝。只是走到一半，想了想，脚步还是转了个弯，拐去了沙发。 而这一看，都教授就是当场一愣，然后再次叹气。 ——呼吸短促，面色潮红，一额头的冷汗，可身体却在发抖。 他再拿体温计一测，果然，39.8度。 “清和。”他没有摇晃女孩，只是轻轻拍了拍她滚烫的脸颊，“清和，还清醒吗？” 将近四十度的高烧，女孩都已经烧迷糊了，听见他叫她，也不过是费力地眨了眨眼。 “你发烧了，我要送你去医院，先把外套穿好。” 这话并不是在征询意见，因为在这么说的时候，都敏俊教授已经拿过她昨晚穿的外套，下一步正准备扶起她，套好外套，扶她或酌情考虑抱着她上车，然后送进医院，签字，陪护。 ——都敏俊教授无奈地想，最近几个月，他已经很熟悉这个流程了。 没想到女孩却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教授略带惊讶地看过去。 ——“……不要去，好不好？” 女孩烧得眼眶都红了，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一点晶莹裹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她几乎是用一种恳切的语气在请求他：“……请不要送我去医院，可以吗？” 女孩不喜欢医院。 这一点，几乎她每次入院都陪同在侧的都教授，其实早就发现了。 ——每一次，发现自己醒来的第一眼是在病房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整个身体都会狠狠瑟缩一下，就像落入陷阱却无力脱逃的小动物，仓皇得简直可怜。 都敏俊看着女孩切切哀求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四百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心软的人。 ——把外套给女孩披上了，双手也扶着女孩的肩膀了，目的地却不是地下车库，而是女孩的房间。 她很坚持地要求回家。 自从接受了这个学生，这还是都敏俊教授第一次来到隔壁。 他看着女孩的卧室，出乎意料地，不是绝大多数少女都喜欢的暖色调。其实正相反，整个公寓包括她的卧室，都采用了相当大气的古典装潢风格，写意精致的屏风，精巧的楠木隔断，黄花梨木的家具。 ——他看见女孩的床头柜上还随意摆放着一个镂空宝塔形金香炉，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价值非常。而以他的阅历，都敏俊教授并不认为那会是什么赝品。 完全古典式风格。 显然，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摆放得起的。 而且都教授看得出来，这样装修，并不是想要刻意炫富。事实上，女孩一进入房间就微微放松了脊背，从这一点他就知道，她其实更适应这种风格。 ——她是真的习惯这么古典的房间与装潢。 有那么一个瞬间，都敏俊简直都要怀疑了，住在他隔壁的会不会不是什么普通留学生，而是被秘密流放却依旧身份高贵的世家小姐…… 当然，至于事实真相——小爷特么一天二十四小时爱岗敬业也就算了，要是连自己房间都不能按心意布置，睡个觉都不能好好睡，尼玛还有没有人权和劳工fa了啊！！——教授就不用知道了→ → 然后做了千八百年古人的尹清和会是什么“心意”，显然也不必多说了。 玛丹，小爷能说最初一个月住在五星级酒店的时候，看啥啥都好，就是特么的睡不好吗？枕头不对，被子不对，玛丹连空气里的香味都不对啊！ 所以小爷搬新家的时候那是真心高兴啊，玛丹那时候连教授都是浮云，能好好在这种窝心房间里睡一觉才是真爱啊你了个大叉的qaq！！ 起居习惯被彻底古人化的尹清和一脸都是血…… **** 女孩烧得全身发软，连眼睛都是半睁半合的，完全是依靠都敏俊搀扶才能站稳，所以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而即使如此，教授也只凭一只手就把她稳稳扶好。 ——太瘦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身形娇小，可每次这么亲手感受，他还是想要叹息，因为女孩远比他看着的还要更瘦，更轻。 于是他今天第三次叹息出声。 女孩高烧了整整一天。 期间他叫醒她，强迫她把药咽了下去，也一直给她换冰袋，就这样也是直到半夜才开始退烧。不过幸好，除了发烧外并没有什么并发症，他一直担心的心脏问题似乎没有跳出来添乱的意思，这让教授多少松了口气。 ——如果真的出现并发症，到时就算女孩再怎么哀求，他也一定会当场押送她去医院。 断断续续的，女孩大概病了四天左右——虽然高烧是退下去了，不过感冒症状还在和她持续抗争，连续四天，她病得连白粥都吃不下去。 对于这种状况，教授简直是已经没别的想法了，只好重拾自己多年前的医生身份，把她当重症病患一样看顾了四天，每天不定时不定次数地查房，测量体温，看着她皱着小脸吞咽药片，等她安稳睡着了再回自己的公寓。 等到女孩感冒也好了，以防万一，还是又观察了三天，确认她里里外外都痊愈透了，教授才通知她把东西都准备起来，明天开始出门。 啧啧，好男人吧？ 像教授这种表冰山里闷骚的男神，小爷能说其实最戳萌点了吗捂脸~~~ 虽然为了刷情感指数，小爷货真价实地病掉了半条命，但是……肯恰那~~给教授做病人什么的，与教授独处七天什么的，每天一睁眼就看见教授在给她量体温/换冰袋/拿药片什么的…… 玛丹真心好星湖啊有木有o(*￣▽￣*)o “在想什么？” 前面路口是个红灯，都敏俊刚刚把车停下，不经意一转头，就看见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唇角弯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他就随口问了一句。 女孩就递给他一个小小笑容：“只是觉得……老师您很好。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莫名其妙就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发卡人。 女孩腼腆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这种傲娇闷骚冷淡男什么的，呵呵…… 自从经历过某位相爱相杀了整整一千年的真•男神，现在再摊上差不多类型的对手，小爷能说自己其实早就稳扎稳打稳操胜券了吗？ ——起码这位外星人教授滞留了四百年，地球还是该咋转照样咋转。小爷当初跟真•男神的那一段，可是亲眼见证了三界六道被他改天换地的大戏码啊，各路神佛妖魔齐上阵，唱念做打几千年，连天都差点没捅塌什么的…… 呵呵。 没当过西海龙宫三公主的凡人们，你们就稍微来感受一下吧╮(╯▽╰)╭ 10.第九章 都敏俊教授必须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既然答应要带着这个学生出去参观古迹名胜，等确定清和的病一好，他也就毫不耽搁地准备了起来，车库里本来放着积灰的豪车也开出来了，以防万一的紧急用药也装上了，玛丹，连全新的毛毯和外套都放在车后座了啊有木有！ 捂脸，小爷不过之前病了几天而已，教授你要不要就这么怕小爷着凉啊，好体贴善良的呢思密达~~ 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尹清和，正在心里各种扭动~~~ 在这里停留了四百多年，都敏俊对这片土地已经太过熟悉，他甚至能记得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改的建，什么博物馆是什么时候建的成，什么河流已经被填了平，什么古建筑已经从此消了失…… “景福宫建于朝鲜洪武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395年，内有勤政殿，思政殿，康宁殿，交泰殿，庆会楼，香远亭……” 四百年大百科全书正在介绍着基本概况呢，结果人突然就是一顿，都教授沉默一下，然后侧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说起来，‘景福’这个名字还是有出处的，清和？” 尹清和顿时心里一跳。 经过几个月坚持不懈的努力，她渐渐发现都教授不少小习惯。 一，在他身边的时候，最好能就呆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方便他随时观察你的气色。因为这位男神医生做久了，职业病略•多，责任心略•强，知道尹清和有病（……）之后，有事没事就总喜欢看她两眼→ →。。。 二，这个【视线范围内】也很有讲究，不要离他太远，会显得你对他太疏离畏惧，不利于推进任务进度；也不能离他太近，玛丹，因为教授特别不喜欢别人近身，贴太紧会暴露你的另有所图啊摇醒你！ 最好是就跟在他的身后，隔上一步的距离，或者走在他的手边，隔上一两个手掌的间隔，这样他一转头就能看到你，也方便你在各种阴暗角度偷窥男神→ →。。。。 三，也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点：教授进行提问的时候，喜欢最后才叫她的名字，尾音收得非常干脆，一方面好像是很确定她一定能回答出来，另一方面……感觉潜台词是“答不出来就罚你抄书抄到死啊”你了个大叉的qaq！！ 于是友情提醒一下：以为做教授学生特别星湖的妹纸啊，你们都先睁开眼睛看看吧！教授对入门弟子真心是各种严格不解释的啊！不是天才又没有小爷这样千八百年的文化积累，真心就不要凑上去找虐了啊！玛丹，看男神看瞎了眼也挣不够学分的快醒醒吧思密达！ 文化积累了千八百年还不止的妹纸傲然挺胸。 “嗯……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出自诗经•大雅•生民之什。” 女孩回答得很快，却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错开目光，嘴角抿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非常害羞而安静的样子。 都敏俊教授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回答，然后也没有什么夸奖，连表情也没怎么变，就自顾自地接着科普下去。 但是凭小爷的眼力，明显看到他眼中有传说中的“满意之色”一闪而过什么的，呵呵…… 口嫌体直爱历史男神什么的，呵呵…… 学霸活历史书女神什么的，呵呵…… → →。。。。。 这两个早上是一起吃了饭才出门的，逛到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教授一抬腕表，行了，大概也该到时间了，于是二话没说就带着清和去吃午饭。 这让尹清和大大松了口气。 ——也就是为了刷情感指数了，不然她还真不耐烦来看这些，还名胜，还古迹，还匠心独具？玛丹别开玩笑了好嘛，真当我大紫禁城戳那儿是纸糊的啊？小爷住在里面的年月统共加一块，说不定比教授的岁数还大上一轮呢思密达！ ……算了，还是打住比较好，再说下去就真要暴露年龄层了→ →。。。。 都敏俊教授生性严谨，一丝不苟，加上本身专注买地四百年，土豪得令人发指。这种种特性体现到生活品味上，就是十足十的精致。 ——从室内装修，到古物收藏，再到日常饮食，不能说他奢侈挥霍，但绝对是用足了心思，细微处的巧思甚至让尹清和都暗暗侧目。 比如现在。 教授带她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几星米其林的大酒店，而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餐厅，位置甚至有点偏僻，不过装潢古趣，典雅朴素，一走进去就是隐约飘散着的饭菜香气，不呛人，反而诱得人食指大动。 女孩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真是饿了？ 都敏俊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手里的餐单递给她，再叮嘱一句：“注意该忌口的。” 艾玛，这是要小爷别乱吃的意思？毕竟妹纸可是胃病心脏病然后还身体虚弱呢。 “谢谢老师。” 女孩乖乖接过了，先跟他道谢过，然后才慢慢看起来。 眼神很认真。 好像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份餐单，而是他之前布置给她的功课，神情专注，并且还是咬着下唇，不过这次不是饿了，而是表示她在仔细思考。 只是一眼扫过去而已，都敏俊就已经洞悉了女孩的情绪。 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虽然是外星来客，但都敏俊并没有什么读心之类的异能，在地球上活了这么些年，他甚至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人类这个物种。 ——心思之诡秘莫测，几乎让他手足无措，理解不能。 可清和是不一样的。 就和她那双不会撒谎的眼睛一样，他的这个学生，真是非常容易被看透的人。无论是情绪还是心理，都会通过一举一动表现出来，清澈得简直不可思议，让人就这么去观察她的时候，甚至不费吹灰之力都可以读懂她，一直读到她的心里去。 …… 都敏俊默默垂了垂眼。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的，对这样一个尹清和，他知道自己所给出的【允许靠近距离】……已经有些近了。 近得，大概会让他的唯一好友都看不过眼。 ——张律师走向他，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却至今还不曾在他的房间留宿过。可是这个女孩，住在他隔壁还不到半年，却已经被他扶持过，拥抱过，照顾过，担心过，尽管他自己并不承认。 都敏俊其实给自己罗列过许多理由。 因为他刚刚摆脱医生身份还没有多久，没办法放着曾救助过的病人不管，何况这病人就住在自己隔壁； 因为清和除了心脏之外还患有记忆障碍，十六岁的年纪，实际上就是个六岁的孩子，而他随手一算也是四百多的人瑞一只（……）了，没道理跟个孩子计较，真心太有失身份； 因为清和真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性格很害羞，做事却很认真，教给她的东西从来不会偷懒，人又非常聪明，而他虽然不想与人过多接触，却至少还知道惜才…… 每一个理由都足以让人信服，而且确实出自真心，没有半分作假。 所以都敏俊教授才会相信。 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给自己的理由，所以这几个月来，清和才能越走越近，直至走到他身后手边，仅隔方寸。 “老师？” ……忘了补充一点：他的学生天生还拥有一个好嗓音，即使并不是在撒娇，也软糯得让人只能心软。 沉默一瞬，都敏俊还是抬眼去看。 女孩看着他，长发垂落，脸颊白皙，眼神却干净得像水，晶莹剔透。 “您怎么了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很关心。 都敏俊一顿，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了神，期间女孩已经点好了餐，正把餐单递回给他，小小的双手送到他面前，不知道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只是稍微想些事情。” 很快接过餐单，都教授眉眼低垂，这么回答。 女孩自以为偷偷地多看了他几眼。 他发现了，只好再次重复：“真的没事。” 清和这才弯起唇角，在移开视线的同时，给了他一个细小笑容。 …… 尹清和也的确该笑。 ——玛丹，出乎意料地顺利啊！ 小宝贝你们要知道，都敏俊教授四百年来就跟张白纸一样，除了最初的地球邂逅•宜花少女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异性能近身。对着这么一个老古董男神，要帮他开启真•初恋技能，真心不要太艰难了好不好？这可是四百年的守身如玉（喂！）啊…… 所以还是那句话，对付读心少年和外星教授的话，一见钟情之类的都特么是扯淡。这俩男神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全是心防max，刚开始能近身就是大突破了，还钟情？信不信只要小爷露出一点不良企图，尼玛这俩货就能立刻让小爷滚蛋的啊qaq！ 只能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靠近对方，走到他的身边，融进他的生活，直到入驻他的心房——别管是以什么身份怎么进去的，反正只要让小爷进得去，完成任务什么的就压根不是事！ 别太小瞧人了啊思密达！ 11.第十章 对尹清和来说，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她在乎的东西，肯定就是“时间”。 ——口口声声说自己苦工做了千八百年还不止，可实际上，从她被组长那个杀千刀的坑来做调查员算起……卧槽！这得是被坑了多少年才会让小爷自己都算不清的啊qaq！！！ 一个次元一个身体一张脸，身体会死，脸……玛丹，这脸有时候吧也的确是会老（怒指后勤部配发的身体设备不给力！），可住在身体里的她却永远不老，不死。有时候被组长抓回调查组帮忙统合数据，她照镜子的时候，自己都经常会恍惚。 老觉得这张脸特么的到底是谁啊→ →。。。 不过也托这个的福，这么多年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任务对象，尹清和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别的不说，她的心理素质算是被彻底磨练出来了，总觉得耗就耗着呗，水滴石穿，铁杵磨针，小爷全心扑在你一个人身上，一扑就是一辈子，还怕拿不下你啊？反正最后耗死了任务目标也耗不死小爷，至多也就是存个档记个录，不够五次不会被抹杀，那还谁怕谁啊！ 尹清和嘚瑟地想抖腿。 可是映在镜子里的那个少女，她却还是眉目宛然，眼神温柔，两年里又长了不少的黑发早已及腰，只是被简单系了根蓝色发带，身上也只是普通的高中校服，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可她整个人看上去却还是精致的，典雅的，美丽中带着一丝安静，甚至会让人不忍打扰。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弯了弯唇，镜中少女果然就还给她一个微笑，弧度细小，神态柔和，像是绽放在晨露中的独枝百合，清透细腻，柔美得简直惊人。 …… 你了个大叉的！小爷这小清新病弱路线怎么就能走得辣么美！小宝贝你们都酷爱来看看，小爷怎么能就这么美啊挺胸！ 尹清和默默给自己点了96个赞…… 拿起书包，哦，还不能忘记便当盒，尹清和在欣赏够了自己的如花美貌（……）之后，终于走出家门，然后走到了23层的另一扇门外，自然而然地输起了密码。 “啊……早上好。” 一进门居然就正好看见都教授，少女一愣，然后忍不住就露出一个微笑：“原来您已经回来了啊，老师。” 会这么打招呼，是因为都敏俊教授趁着假期的最后十天出了一趟国，到昨天为止还没回来，所以才会由她负责照顾家里养着的植物和盆景。然后为什么是最后只剩十天了才出去…… 呵呵。 尹清和笑而不语。 “老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把书包和便当盒先放在桌上，少女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还苦恼地皱眉，“应该还没有吃过早饭吧？怎么办，冰箱里好像没有什么食材了啊……” “没关系，不要忙了。” 少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敏俊顺手拦了一下，左手握住女孩的手臂，轻轻的，没用什么力气：“刚刚才下飞机，我不饿。” “那怎么行呢？”女孩不赞同地看他，“之后应该还要去大学吧？不吃东西怎么行。” “那就去大学餐厅再吃。” “……骗人……老师明明不会去公众餐厅吃饭的，除了固定几家店之外。” “……” 少女皱眉，咬唇。 教授皱眉，不语。 …… 五分钟后，教授去了浴室洗白白，少女去了厨房做早餐。 ——玛丹，和小爷斗？四百岁的人瑞教授你也太嫩了啊哼哼哼。 尹清和把菜刀挥舞得虎虎生风（玛丹并没有好嘛！）。 说到这里，小宝贝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了：这两年中，因为小爷一直艰苦奋斗在挖土，坚持不懈开脑洞的缘故，教授那道心理壁垒终于渐渐被小爷钻出了一个狗洞（！！！），虽然真•初恋技能还没打开，不过照这趋势下去，估计也就是这一年左右的事了。 君不见小爷都在教授家里自由出入，连密码锁都一手掌握了吗？ 君不见小爷的书包便当随手放，教授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吗？ 君不见教授皱眉头了都还是没拗过小爷，乖乖就去洗白白了吗？ 玛丹，小爷这两年时间能是白花的吗？虽然目前走的还是师生路线，那亲近度也必须得是噌噌往上窜才行啊思密达！ “冰箱里剩下的食材都不新鲜了，所以我回家拿了一点过来，就简单做了这些。” 少女体贴地把餐盘放在他习惯的位置上，自己却露出了很不好意思的表情，似乎为不能给他做出更丰盛的早餐而抱歉。 “已经很好了。” 的确是很好了，煎蛋培根烤土司，不是什么复杂的料理，却做得很精致美味，而且还是这么短的时间里…… 都敏俊教授淡淡地这么说，没什么挑剔不满的意思。 ——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好厨艺，他从来都是认同的。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清和好到不可思议的厨艺……或者该说，是因为拥有这么好厨艺的人是他这个学生，所以清和才能成为唯一一个经常和他同桌而食的人…… 都教授一手还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手已经拉开椅子，优雅就座。 ——他一向不是这么随性的人，不过今天是开学日，他必须尽早赶去大学，而都敏俊教授从来就不会迟到。 “这样会很不方便吧？” 少女看着他少有的仓促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又弯了弯，接着走到他身后：“头发不可以不擦干的。或许……可以让我帮忙吗，老师？” 都敏俊教授沉默了一会，然后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于是尹清和就屁颠屁颠地去帮教授擦干头发了啊捂脸~~~ 其实这种稍显亲密……好吧，是很•显亲密的事，两年里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比如尹清和不定时发病/身体虚弱/头昏脑涨的时候，住隔壁的好老师肯定得是第一看护人选吧？然后这么呆萌可爱的妹纸，必须得自备干净整洁属性才对吧？然后妹纸生病的时候自己不方便动，那好老师帮忙擦个手/抹个脸/洗个头什么的，那就必须得有了吧？ 玛丹，小爷能说教授真心是会照顾病人，手势轻柔，力道适中，帮忙洗头的时候直接就把小爷给洗睡着了，所以教授只能把小爷抱回床上，然后还顺手帮小爷把头发擦干了吗？o(*////▽////*)q 至于教授这边，虽然他从来也没生过病，但是以小爷的机智，都这么久了，日常肢体接触什么的，只要别太过分他基本上都不当回事了你们知道吗？小爷生病时假装做噩梦去握他的手，他虽然很惊讶，但是从来也没说挣开过啊！ 然后小爷今天试探性出招，第一次提出帮他擦头发，教授也只是沉默，根本连反对也没反对啊！ 任务进度必须妥妥的√ 尹清和心里的汉纸笑到抽，外表的妹纸却很害羞地红了脸，虽然站在背后教授看不到，她也很敬业地装备齐全了，声音软糯中带着一丝羞涩，试图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嗯……老师这次去阿塔卡玛沙漠，有什么收获吗？”说着，声调微不可查地低落下来，却还在微笑，“可以的话，真想和老师一起去看看呢。” 都敏俊的手微微一顿。 这两年里的每一次长假，他都会和清和一起出行，远远近近，算是把韩国的名胜古迹走了个遍。而这一次，他按照惯例准备三年一度前往阿塔卡玛沙漠观星，喜欢星空的清和听说了这件事，就非常不好意思地询问他，是不是可以跟他一起去。 都敏俊没有立刻答应。 ——她的身体状况…… 虽然他觉得这对清和来说太危险，可看她那么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的样子，到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得起来，只好自己一个人把东西都准备齐了，想着万一到时候出了事，至少有他在旁边，还不至于让清和真有什么意外。 ——总比她一辈子不能去，或者自己一个人去要好吧……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俩连机票都订好了，清和已经在为第二天的旅行兴奋，结果突然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然后她就被禁止出国了。 那时清和正在他的家里，所以都敏俊听得很清楚，那个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的电话里，那个偶尔会听到的女声只是反问了一句：“清和，你忘记母亲的嘱咐了吗？” 嘱咐了什么？ 清和没有说，只是在当晚就微笑着取消了自己的机票，而这已经足够让都敏俊做出判断。 两年里，清和从来没有回过国，也从来没有人来探望她。他带着她走遍了全韩国，却在即将出发前往阿塔卡玛的前夜被人拦阻。 所有这些条件，可以得出一个合理推论： ——清和被限定了一个区域作为活动范围，一旦出格，就是犯规，会被当场警告。 所以这是一场范围较大的软禁。 …… 其实都教授当时很有些犹豫——两年来，第一个没有跟清和一起的长假。如果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女孩又生了病，出了事，身边很可能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这么想着的他，就错过了第二天预定的飞机。 而这导致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场小争执。 清和希望他可以按照原计划出行，不要因为她耽误；而他一方面不想打破自己的多年惯例，一方面又的确是有点……放心不下。 拖到最后只剩十天，再不出发就不用去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在清和的一再重申下重新买了机票，出发前往阿塔卡玛。 临走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留下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张律师的联系方式。 …… “……我拍了很多照片。” 都教授没有回答清和的问题，甚至连自己动作的片刻停顿都掩饰得很好，他只是低头用餐，语气平静：“想看的话，今晚过来。” “是。” 少女的声音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尾音也因此无意识地拖长了，“谢谢老师。” 都敏俊安静点头，之后再也没有说话，好像之前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站在他身后的清和也没有再开口，只是一下一下地帮他把头发擦干，力气轻柔，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会让人产生“你正被她无比珍视着”的错觉。 12.第十一章 由于两个人早上腻歪（并没有……）得有点过分，耽误时间了，所以都教授干脆就把车开了出来，先送清和去高中，然后自己再去大学——同一个方向，就是距离隔得略•远。 其实都敏俊教授不怎么喜欢开车。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比起这种四轮驱动交通工具，都教授真的更偏爱脚踏车，明明公寓到大学的距离长得都让人腿软，他还是坚持天天自行驱动两个轮子，一溜烟就出发了，完全没有所谓的土豪气场。 然后他车库里的那辆豪车，在尹清和来之前是长年积灰，等尹清和来了之后才开始渐渐解封，毕竟教授心爱的那种两个轮子……擦，他那自行车是没法带人的你们知道吗？玛丹，完全没有车后座这种亲民存在啊！ 如果小爷没顶着病弱妹纸的皮，任务进度又相当喜人……卧槽，你们信不信教授其实敢自己骑着车，留下小爷独自迈着11路在他身后一路狂奔追逐啊？ 玛丹，为什么总觉得高岭之花•教授一定干得出来这种事啊掀桌！ “或者，我也应该去考驾照？” 少女侧头看向驾驶位，用着自己都不确定答案的征询语气：“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至少追逐教授那两轮自行车的时候，她好歹也能开四个轮子的啊捂脸…… 可是听在都敏俊教授的耳朵里，这句话的潜台词就变成：她觉得总这么让他接送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如果考到驾照，自己能够开车的话，应该可以给他少添点麻烦。 “现在还不行。” 都教授连看都不看清和，直接就否决掉。 “哎？为什么呢？” “你会紧张。” 这是都敏俊一早就发现的问题：除非是他接送，不然清和出门的时候，基本上不是步行就是出租，而其中又以出租居多。 步行的话情况就更明显，即使是走在他身边，等到要过马路的时候，清和还是会不自觉地向他靠近一些，小小的手紧握成拳，连背脊都会紧绷起来，既像是怕出意外，又像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无名恐惧心理在作祟。 ——所以他知道，清和不喜欢车流多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她很怕靠近这类区域。 让这样的她去考驾照，先不说总觉得她是去给自己添堵，万一清和还真考到手了，到时候就自己开车上路…… ……还是打住吧。 都敏俊教授真心认为，这种危险画面，他连稍微想象一下都要叹气。 ——别到时候真的变成自己开车，然后自己就“上路”了…… “比起考虑这个，”不用看也知道，清和应该因为他的否决正低头难过（这个也并没有……），都敏俊想了想，干脆就转移了话题，“现在是高中最后一学期了，之后要报考什么大学，已经想好了吗？” 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都教授对自己这个学生拥有绝对信心。 ——以清和的成绩，只有她想要报考与否，不存在会不会被录取这样的无聊问题。 所谓凭借记忆能力成为顶级学霸女神什么的，小伙伴们，你们羡（ji）慕（du）不？→ → “……稍微，还有些犹豫不决。” 学霸女神把长发绕在指尖，而这个小动作表示了她的迟疑，“因为之前和修夏约定过，希望大学也能继续在一起读书，所以想要等他有了决定之后再确定下来。” 说起来，小宝贝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虽然外星男神很抢镜，可读心男神还是依旧坚守着阵地呢！两年里一直充当着竹马/保姆/奶爸的多重角色呢！那情感指数也是一路撒狗血地狂奔而上呢！还没出场不代表他就没戏份了呢摇醒你们！ 玛丹，小爷就算是第一次接手综合性次元，但是任务失败什么的绝对不可能呢思密达！ 然后我们把镜头再转向抢镜的外星男神→ → 听到清和这个回答，都敏俊教授也没表示出什么异常，语气依旧冷静：“你自己的意向要放在首位，毕竟这一次学校和专业的选择，很可能影响你以后的人生，不要因为一些还不确定的因素而随意决定了。” 这段话当然也有潜台词，如果让尹清和翻译成大白话给你听，那就是： ——少惯着朴修夏！你就好好考你的大学读你的书，那小子的决定……卧槽，算个毛线啊毛线！ 大概是像这样╮(╯▽╰)╭ 于是少女犹豫了一会，看看他，最后还是乖巧应承：“是，我知道了，会好好考虑起来的。” 而这一次她的回答，才终于让都教授点了点头。 之后两个人就都沉默下来，都教授安静开车，清和按照自己两年来的习惯直接就闭目养神。 ——这也是都敏俊教授半强迫着让她养成的习惯，说她血压一向偏低，晨起很容易晕眩，所以开车送清和去学校的时候，就略•强制性地让她休息。 直到车子开到目的地，尹清和才睁开眼睛，拿过书包和便当盒，却没有立刻下车。 “老师今晚想吃什么呢？” 都敏俊想了一想：“你放学之后，我来接你，到时候再说。” 艾玛，这又是要和小爷一起去逛超市的前奏了？ 男神女神的超市之旅什么的，那少女漫画的画风太美，小爷不敢看啊好荡漾~~~ 少女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软软和他说了一声好，然后下车，临走之前还记得弯腰叮嘱他：“老师，开车请一定要小心。” 都敏俊淡淡点头，确定她走进校门之后，这才倒车离开。 **** 虽然说外星男神完全不自觉——或者说是自觉了也没有开口承认，但是这两年里，渐渐地，他真的每天接送清和上下学。 一开始是巧合，比如早上出门正好撞上了就捎带她一程，比如放学经过她的高中就顺路带她回家，后来就是习惯成自然，反正都是同一个方向，他就每天早上都顺路送她去学校，下午的话只要学校里没事，或者他自己没有约定行程，一般也会来接她。 豪车，男神，每日接送，风雨不改什么的…… 小伙伴们，你们听了有没有眼红到心头滴血？→ → 玛丹，更滴血的还在后头呢好嘛？！ 托身体设备的优势，尹清和在这所高中里绝对是真•女神级人物不解释，长得美，声音软，头脑好，身材……嗯，那是还没彻底发育起来！平胸也是一种萌属性啊尔等凡人你们都不懂！ 总之，从她入学起就一直摩拳擦掌的各路骚年，这两年越来越狼血沸腾了→ → 可是这都两年多了，卧槽两年多了啊，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啊有木有qaq！ 因为女神虽然脾气软，可也实在太害羞了点，很少主动和人说话，被男生搭话的时候就更加惊慌，然后这个时候总会有人适时出现，想办法给她解围，带她走。 所有的女神粉都不止一次在背后扎小人，边扎肯定还要边骂：魂淡朴修夏！死鬼朴修夏！！兔崽子朴修夏！！！ ——整个高中都知道，女神尹清和一直被人护着，守卫得滴水不漏，而那个人是朴修夏。 班级聚会，女神永远跟在他身后；学校日常，女神和他同桌一坐就是两年半；运动会开放日表演日什么的，玛丹，他直接就寸步不离地带着女神了啊掀桌！！！ 不能更丧心病狂！ “修夏。” 看看，看看！现在是不是又来了？特么的果然又来了啊！ 女神从一众骚年跟前走过去，轻缓步伐，黑发散落，整个人就仿佛是从水墨古画里走来的贵族少女，一举一动，美得写意，美得精致，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可她只看着一个人。 ——从她转学过来起，两年半的时间，她始终只真正亲近的一个人。 倚靠在墙边的少年，下意识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 而在他的目光里，少女终于走到他的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如既往地微微低头，却在嘴角抿起一个弧度，给他一个细小却温暖的微笑。 那是会让空气里都开满花朵的笑容。 于是朴修夏也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刘海算是打招呼。然后一个假期没见，他开口第一句话是： ——“……是不是终于开始长胖了啊，清和？” 尹女神：“……”玛！丹！ 女神粉：“……卧！槽！” 其实朴修夏只是说了实话。 前面说过，最近的任务进度真心是喜人，所谓的转折点也快来了，这就意味着小爷战斗的号角就要正式吹响了啊小宝贝们！于是一方面胜券在握，一方面也的确是想给自己补补，小爷这个长假吃的……嗯，有点•多，有点•好。 ——玛你个丹的，小爷古装剧穿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这么平坦过的好嘛！一下子从e变成b尼玛可能还不到b的萝莉女神挠你一脸血啊信不信！ 木瓜牛奶什么的必须有，青木瓜炖排骨什么的必须有，玛丹统统都给小爷走起来啊我要我的e！！！qaq 就这么死命补了一个长假，结果除了白长几斤肉之外，哪哪儿都没变成e的尹清和几乎没哭瞎。 “好了好了，只是开个玩笑。” 难得看她气红了一张脸，连读出来的心思都变成“修夏欺负人嘤嘤嘤……”，读心少年虽然觉得奇怪——清和从来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啊，也只能无奈地先道歉：“是我说错了，抱歉抱歉。” 少女气鼓鼓地扭过头，不理他。 “不要生气了，嗯？” 朴修夏好笑地摸摸她的发顶，黑发在他掌心里就像是流泻的水墨，微微的凉，丝丝的柔，“长胖了也很好啊，你以前就是太瘦了，现在不是好看很多？” ……好看你二大爷啊！！ 有你这么哄人的嘛少年？这种明明是要安慰，结果话一出口就让人想当场一爪子挠过去的感觉是个毛？是个毛啊！！ “修夏！” 少女转过头，就算是咬牙切齿叫他的名字，声音也软糯得不像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这也就算了，因为语气真的开始委屈起来，反而让人听得更不忍心。 这一声出口，朴修夏就只能举手投降。 “我错了，是我错了，清和不管是瘦了还是胖了都很好看，好不好？是我说错话了。” 清和一直是个很容易讨好的人。 她很大度，很豁达，很少和别人计较什么。偶尔被人冒犯得罪了，只要对方真心向她道歉——哪怕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真心”，她也愿意原谅，愿意和解。 这次也一样。 虽然还是有点气鼓鼓的，甚至咬着唇瞪了他一眼，不过清和还是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便当盒递给他。 ——清和不喜欢吃学校餐厅，所以就算一个人住，也每天都做好了便当带来，连带他这两年多里都很受福利。只要清和没有生病，只要她来了学校，那么，他的午餐就绝对不会少。 把便当盒接过，朴修夏顺手又揉了揉她的刘海，这么温柔乖巧的清和啊…… 他不自觉地轻轻微笑。 …… 得了，毛也不用说了，这都打情骂俏眉来眼去附带摸摸头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呢？该死心的赶紧死心，该炮灰的赶紧炮灰，剩下实在看不开的，啊，那就赶紧上天台吧，去吧…… 从头偷窥到尾的女神粉，统统捂着脸泪奔而去。 13.第十二章 校园日常什么的，对尹清和来说……啧，还真是特别驾轻就熟的任务路线。 ——玛丹，可别小瞧人了啊怒指你们！小爷就算作古了几千年，那我大古装界也是有私塾官学国子监的好嘛？尼玛，想当年小爷纵横各大书院的时候，别说泡菜国这么个高中，你信不信连砸中牛顿的那棵苹果树都还没影儿呢啊！ ……不对，想当年小爷第一次正式拜师学艺的时候……玛丹，全地球也没苹果树这么先进的树种啊再指！ 论那些年小爷拜过的师父，真心又是一笔尔等凡人翻不起的旧账→ →。。。。 此时此刻，曾经纵横书院的尹清和正格外淡定地坐着，听中年美大叔班主任苦着脸宣布：学校惯例的开学表演日定在两周之后，这一次校长说了，我们高三班级也要参加，为了留下最后的，嗯，美好回忆…… ——马上就要高考的最后一个学期，还刚开学，还表演日，还每个班级必须参加……呵呵，校长您老人家这个脑洞开得真是…… 不能更棒！ 尹清和捂着脸默默狂点赞，然后一扭头，立刻对着同桌小小声：“又到表演日了啊，之前的都很有趣。这一次，”一顿，又有些糯糯的不安，“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呢？” 朴修夏看着身边的少女。 两年半的时间，足够让他越来越了解清和。 所以朴修夏心里很清楚，不管别人觉得清和有多优秀，多出色，其实骨子里的她始终还是当初那个小女孩，腼腆而羞涩。一遇到事情了，有时候还是会很紧张，不安的样子简直像受了惊的小动物，柔软可怜得让人只能小心呵护。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即使努力对周围的人伸出手，从头到尾安静作陪，耐心倾听，微笑诉说，两年里还是没能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如果他不在的话，学校里，她更是永远独自一人（刻意搭讪的男生统统不算，谢谢）。 ——毕竟，清和……确实是太过出众了。 而这种状况，每到表演日运动会之类的集体活动时，就会更加突显，界线已经分明到如果他不把清和带在身边……甚至没有人会主动找她帮忙做事，和她说话。 就算是班级合唱，清和的演出服也会莫名其妙地不见或者被弄脏。平常的时候，只要他一个不注意，她的课本、书包或者其他一些东西，还会突然消失毁坏。 她已经被很多女生排挤到了这种地步。 “没关系。”朴修夏跟着就压低了声音，熟门熟路地安慰她，“随便应付过去就好了，不用紧张。我们高三的话，最多帮忙布置准备，应该不用出什么节目。” 班主任：“哦，校长还说，每个班级都必须决定自己的节目。”校长脑洞开得不能更大！简直丧病！ 朴修夏：“……” “修、修夏……” 仿佛是回想起了之前的表演日记忆，少女显然更加紧张了。 “乖，没事，只要你自己不要求，应该不会被分派到主要任务的。” 班主任：“不过因为我们高三班级即将高考，校长说，最好可以按照平时成绩来分派任务，所以接下来可能要多辛苦成绩较为优秀的同学了。” 刷—— 这一句话还没落地，全班同学的目光已经齐刷刷落在某一桌上。 那里的两位，男生成绩从未跌出过年级前十，而女生……哦，不，那真心是女神！ 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女神愣了愣，而全班突如其来的注目显然让她仓皇起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肩，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向旁边靠近过去。 “修夏……” 这一次，声调再低，也是完全不能掩饰的慌乱。 朴修夏终于一把捂住了额头。 却还记得要安慰她。 “别担心，没事，没事的。”把手悄悄挪近了点，没有什么大动作，却已经贴近了她的手臂，朴修夏一向知道怎么做才能缓解清和的不安，“还什么都没决定呢，不是吗？先等等再说。” 少女不说话，咬着唇点了点头。 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看得班主任都挺不忍心，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他就算再不忍心，也不可能过分偏袒。 “清和，”金老师简直就是在叹息了，“你怎么想？” 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学园女神。尹清和，你怎么想？ …… 小爷想给专开脑洞的校长立个长生牌位，每天晨昏三定省，早晚一炉香！ 干得忒漂亮了啊哥们！ 少女怯怯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讲台，看得金老师都忍不住想扭头了，她才低低地问：“……大概是什么样的节目呢，老师？” 这大概是在变相默认了。 旁边正等着她拒绝的朴修夏，立刻就皱起了眉。 “什么样的节目都可以。”关于这个，班主任倒是松口得很快，“演唱，乐器演奏，舞台小型话剧，只要可以展示才艺的都没问题。” “……” “可以吗，清和？” “……是，我知道了。” 明明还咬着唇，明明眼底全是紧张，明明连背脊都快僵直了，可她还是乖巧点头：“我会努力试试看。” ——是她的责任，她的任务……就该承担，就要努力。 虽然平常是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的人，虽然从来不愿意在人多的场合露面，虽然公众注意是最让她仓皇不安的因素…… 一早就准备要开口的朴修夏，偏偏读懂了她眼底的坚定，于是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可以的话就尽快决定节目吧，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和班长先商量一下也行，需要同学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班主任嘱咐得很尽心。 少女就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是。” **** 尹清和可以拿出来表演的才艺……玛丹，怎一个【太多】了得！ ——琴箫丝竹，歌舞曲赋，礼乐骑射，医卜星相，刀枪剑戟，哦，还有特么的斧钺钩叉！被小爷穿成筛子的那些古装剧里，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小爷没学过的啊！连共同的兴趣爱好都木有，还怎么和男神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啊摔！ 要不是还顶着个软妹皮，你就是现在给小爷一把剑，小爷也能分分钟大杀四方御剑飞行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给你看啊再摔！ 自备隐藏技能无数的女神，简直有恃无恐。 不过下一秒就被人提留着耳朵拎出去训了→ →。。。 “……打算怎么做？” 一下课就带着清和先离开了教室，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角落，朴修夏才轻轻松开她的手臂，还没说话就又是一声叹息，“或者先说说，为什么就答应下来了？” 以清和的成绩，即使是现在就参加高考，也没有哪一所大学会拒绝录取她。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精力上，她确实是全班最有余力的一个，可以投入最多，做到最好。 这没错。 可全班最不适合承担这个任务的人，也恰恰就是清和。 ——她太柔软，太纯粹，太不善于交际，也就太容易被人欺负。朴修夏毫不怀疑，如果这次还是合唱之类的集体活动，她一开口，全班至少有一半的人会不予回应。 没有多少女生会愿意配合她的。 所以朴修夏虽然不喜欢自找麻烦，可是当目标锁定清和的时候，他就已经无奈地做好准备，想要主动把这件事揽下来。 ——真按成绩来分派任务，他虽然比不上清和，在班里也不会差太多。 只是没想到他还来不及开口，清和自己就先答应了下来。 “因为本来就是我应该负责的啊。” 少女站在他面前，双手下意识地保持交握，明明还在为这件事烦心，却已经在他眼中绽放出了微笑：“而且我来负责的话，大家都会轻松很多的。” 高三的孩纸上辈子肯定全都折过翼啊……所以该背书的就背书去吧，该考试的就考试去吧，该玩该表演的……留给小爷就好了啊挨个么么哒你们！ 所以小爷就是介么温油体贴的好男银啊酷爱来点赞！（玛丹哪里不太对！！） “……这就是说，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演出？” “……嗯。” 少女偏了偏头，耳尖羞红，声调一下子就低不可闻：“老师说乐器演奏也可以……我，应该可以试试看的。” 朴修夏眉梢一动。 以清和的性格，会让她承担下来而且决定独自表演，那她对这个乐器一定相当擅长。 尹清和……啊，她也的确是擅长。 ——你了个叉的，换谁去把一件乐器翻来覆去学上几辈子，几百年下来想不擅长也不可能啊。读心少年你想学吗？想学吱一声，小爷亲手给你打造几把拿去弹棉花也没关系啊……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少女唇角轻抿，终于转回头来看了看他。 而这一眼，甚至不用去读她的目光，朴修夏也明白清和想说什么。 “要我先帮你听听看？” “……嗯。”少女卷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同蝴蝶扇动翅膀，眼底一抹光芒被剪成了碎影，纤细至极的惊艳，“如果不可以的话，至少来得及换成其他节目。” …… 简直拿她没办法。 这么出色的女生，到底是怎么想的又经历过什么，才会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就好像每做一件事之前，她都在不停给自己施加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一定会出问题，一定不会成功”一样…… 朴修夏每每见到清和这个样子，都想要这么问她。 ——他总觉得，清和还可以做得更好，比所有人能想象到的都要更好！所以要给自己一点信心，不要总是活得这么……小心翼翼，举步维艰。 可他面前的少女，却正微微昂着头，看着他，眼神干净得像是盛满了湖水，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亲近，仿佛凝视着世界上最不会欺骗她，不会欺负她，不会让她受伤的某个特定的人。 ——在朴修夏的记忆里，除了她隔壁的那位大学教授，清和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光再看过谁，任何人都再没有过。 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却比任何人都更优秀，也比任何人都更脆弱…… 这样的一个尹清和啊。 “……好。” ——真的是，完全拿她没办法。 读心少年心软得只能默默扶额。 14.第十三章 尹清和学过的古代乐器……略•多。 寻常一点的像是琴啊、瑟啊、笛啊、箫啊、筝啊、钟啊——玛丹编钟真心是小爷大爱！就是演奏时怎么才能显得身姿优美•体态优雅•端庄秀丽，当初练的时候真心是难哭了好嘛？尼玛，敲钟都要敲出无敌美感来是多难的事情你们造吗！ 然后其他的，她还学过编铙和编镈，方响敲得也不错，二胡三弦马头琴拉得也还可以…… 话说这么一列表刷下来，小伙伴们是不是顿时觉得小爷的背影更加望尘莫及，高大伟岸（咦？）了？ 可小爷在古代次元混了这么些年，跑过皇家乐坊，进过江南画舫，好不容易跟男神出去遛个弯吧，豪华马车上还得自备吹拉弹唱……玛丹，小爷这要是说自己连个拿得出手的乐器都没有，弹琴真跟弹棉花似的，连个笛子特么都吹不响…… 卧槽，果断得分分钟自刎以谢男神啊有木有！ 所以换句话说，能安稳活到这个次元，脑子脖子至今也还相亲相爱，尹清和的确当得起“多才多艺”这四个字。 而这一点，被邀请去【评判】她乐器演奏的朴修夏可以证明。 ——他第二天去清和家听演奏，真是……从头惊讶到了尾。乐器刚一出场就让他有点懵，等到清和红着脸一拨弦，读心男神表示，自己只能……无言以对。 因为无法描述。 朴修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词汇匮乏，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形容那种震撼。他只知道，当清和演奏的时候，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慢慢安静，褪色，消失…… 唯一得以存留的，只有她的样子，她的曲子，每一个音符从她指尖流泻，跳跃在他眼前，仿佛都带着耀目光彩，熠熠生辉，流入耳畔时又化成了水，融进心里，然后开出了花…… 朴修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也不记得自己之后说过什么，他只记得那华美而古老的乐器，只记得清和优雅静坐，害羞得红透了脸，拨弦的手却很稳定，灵巧，指尖似乎都带着美丽的光晕，落在琴弦上，就如同光舞，如同织梦…… ——因为太美，所以只能失语，只能沉默，只能……注目凝视。 所以朴修夏当时甚至忘记了鼓掌。 直到清和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整个人都忐忑不安起来了，他才在少女慌乱的视线中清醒过来，人却还是空白着的，想了很久，最后才叹息着摸摸她的发旋。 “……这次表演日之后，你还是请假几天比较好。” “为、为什么？是我的演奏……太糟糕了吗t.t？” “啊，太糟糕了。” “……” 这个回答不仅让少女低下了头，连身体也难过得蜷缩起来了，朴修夏只好一把揉乱她的刘海，无奈地把后半段话立刻接上：“肯定会让那些臭小子更加癫狂的吧，听过你的演奏之后。” “……哎？” “理所当然的吧？本来人气就很高，然后连乐器也这么擅长的话，一定又会让那些家伙蠢蠢欲动了。” 说到最后一句，朴修夏不自觉咬了咬牙。 读心少年从不承认自己是清和的奶爸——这都是什么奇葩设定啊掀桌！但是一直以来，他又的确完美践行了一个合格奶爸的所有职责→ →。。。 比如校园时间不断电看护。 比如清和生病时，自动备份所有课堂笔记。 比如清和住院时，每天定时定点过去探望。 比如清和被搭讪/表白/诱拐（……毛线？）时，瞬移/圆场/搭救技能随时自行启动→ →。。。 朴修夏不是不知道自己因此被很多人看不顺眼，毕竟清和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却被他看得这么严实，让别人完全没有可趁之机……有时候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这么做真心太拉仇恨值了。 只可惜他自己都没有办法。 ——开始大概还是怜惜加同情，后来就真的是习惯，总觉得这么一个清和，如果他不看着，不照顾着，不小心翼翼地护着，一定就会被别人欺负的吧？然后学校里那些家伙，一个两个……魂淡，就没一个靠谱的啊再掀桌！ 那些人，他们看见了清和的好，目睹了她的美丽，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不安，懂得她的腼腆？ 他们之中，有谁清楚清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的时候要怎么安慰，紧张的时候又该怎么安抚？ 他们有谁靠近清和的目的，不是因为被她的光芒所迷惑，而是看懂了她光芒之下的纤弱与温柔？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朴修夏想，他确实应该要拦着，防着，不可能把清和轻易暴露在那些人的可触范围内。 因为他不想看见清和受伤。 ——她这样的女孩，本来就应该被人捧在掌心里，小心疼惜，温柔照顾，妥帖珍藏。 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朴修夏落在她发顶的手跟着就是一顿，然后……力道下意识地放得更轻了，一下一下，轻轻抚摸。 “表演日那天，我来帮忙吧？” 这么久了，清和还是没怎么长个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只到他心口，小小的一团。所以朴修夏和她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低着头，再不着痕迹地弯一点腰。 “不然这么大的乐器，你一个人要怎么搬去学校？” 别刚一抬起来就把她自己给砸个正着了= =。。。。 看看眼前娇小的少女，朴修夏对清和的体能……嗯，完全•不抱期待…… …… 谢谢啊少年，难为你为小爷考虑得这么周到。 不过……尼玛，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少年你能不能别一直打量小爷的身高！虽然小爷千百年来也没这么缩水过，小细胳膊小细腿还特么的平•胸•简•直•不•能•忍！但萝莉女神也是有尊严的好嘛！总这么戳软肋踩痛脚，真•惹毛了小爷，就算是读心男神也一招撂倒给你看啊伸爪挠你！ 尹清和手指关节不禁一动，然后下一秒…… ——“不用了。” 似乎被他极大地安慰了，少女僵硬的背脊终于舒展开，却还是害羞地挠了挠脸颊，侧过头不敢和他对视：“昨晚，老师已经说要帮忙了呢。” 小爷千载难逢地表演一回才艺，都敏俊教授能不在场吗？ 果断不能。 小爷这么纯粹天真又实诚，都心神不宁了教授还能看不出来吗？ 果断也不能。 那教授都开口问了，小爷还能不如实回答吗？ …… 呵呵，所以说小爷这境界，尔等凡人你们真的不懂→_→ **** 这一次的学校表演日，堪称盛况空前。 ——也不知道校长脑子里进了什么水，反正能联络到的那些校友，经过筛选之后，有一个算一个，他全都派发了一份邀请函。。 然后到了表演日当天，刚一脚走进去……你了个大叉的，曾经挤死小爷的公交车算个毛，这必须得是学校挨个发钱人人有份的节奏啊！这么多大叔大婶——哦，还有爷爷奶奶你们好（微笑鞠躬），都特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摔！ 少女站在女生大化妆间的某个角落，双手抱着自己装演出服的袋子，低着头，全身都是茫然失措的气息。 尹清和的节目安排很靠前，主持人开场白，学校合唱团的校歌演唱（……），然后就是她。 明明很快就要上场了，可到现在，别说化妆准备，她甚至连自己的演出服都没有换上。 因为没有化妆镜和换衣间给她用。 每次她咬着唇靠近过去，都会有女生抢先她一步。 ——都教授已经在会场入座了，朴修夏正带着班里几个男生替她准备乐器，所以这里没有人会护着她，只有摆明打算排挤她的一群女生，她们算准了出名好欺负的尹清和不会反抗。 而她也确实不打算反抗。 眼看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少女紧张地抱紧了袋子，再三观察后发现状况还是没有改变，她终于狠狠一咬唇，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身关门时，有不少女生的声音传来。 “……你猜她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找个地方自己换衣服化妆啊。” “我们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过分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你们家新良之前不是也暗恋过她？就这样了你还心软？” “……” 艾玛，谢谢姑凉们承认小爷校园女神的魅力啊，男盆友都暗恋过小爷什么的，呵呵，等小爷回头有空了挨个给你们男盆友发张失恋安慰卡啊不用谢！ 请叫小爷活雷锋！ 活雷锋•女神抱着袋子往洗手间冲，打算去那里换衣服，一路上小跑的同时还得注意保持形象，玛丹，周围好多小伙伴们都在围观呢→ → 就是说你们呢骚年，还看！不知道女神跑步时盯着看，她就必须得触发【慌乱无措技能】才符合人物设定吗真闹心！ “啊！” “哎！” 技能触发成功。 洗手间就在下一个转角，少女在众人视线中羞涩地低着头，只想尽快通过，转角时却正好有人也向她这边过来，两个人果断就撞到了一起！ 纤细柔弱的少女当场摔倒在地，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 “我去！吓死我了。” 撞到她的人倒是还好，没摔，只是扶着墙踉跄了两下，却突然感觉自己一脚踩上了什么。 下意识低头。 ——从袋子里摔出来的白色长裙，一小半已经在地上铺展开，干净漂亮得像是冬季初雪。可惜的是，在某一角上，已经被印上了半个碍眼的黑色鞋印。 看看自己印在裙子上的前脚掌，踩在袋子上的后脚跟，张慧星校友眨眨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脚挪开了→_→。 15.第十四章 都敏俊教授当然不可能是这所高中毕业的校友。 ——别脑补太过了啊小宝贝们，如果外星男神到达地球的那一天算是他的“地球破蛋日”，然后十六七年过去，也就是他该去上高中的那一年……嗯，当时朝鲜在位的王是哪一位来着？玛丹，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分析王の化石能鉴定出年份吗好捉急！ 非校友的人能安稳坐在会场里，中排位置居然还挺不错，这完全要归功于中年美大叔班主任。 这位金老师一向都很关心清和，想想这么一个小姑娘独自呆在国外，身体不好啊，还孤家寡人哪，心里面肯定要各种凄凉孤苦哇…… 简直不能更悲惨！ 然后这小姑娘某天红着脸来问他，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方便让她带一个人来参观表演日？……是，是住在她隔壁的一位大学教授，一直都很照顾她……啊，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嗯，还是很谢谢老师呢…… 在尹清和惭愧的弯腰道歉中，金老师二话没说，当场就掏出了一张邀请函给她，也没说是自己专门从校长那边要过来的，打算走黑幕带着同样非校友的自家夫人来看表演→ →。。。 于是夫人我对不起你请原谅我一生宽厚温柔爱萝莉……啊呸！爱小辈qaq！ 而坐在班主任忍痛割爱出来的位置上，都敏俊教授却和周围显得……略•格格不入。 因为他太端正。 那是经过漫长岁月才能融入手足之间的风度，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算是这样随意静坐，也是清雅风姿，高绝风骨，如山水写意，如风卷流云。 他一个人，就是一幅画，一首诗，从时光长河里漫步行来，光温如玉。 …… 卧槽！男神求转头求看我，我要给你生满山猴子啊所以男神求看我，快转头来看我啊么么哒！！ 众多女士的眼睛基本上算是钉在都敏俊身上了，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擦，男神什么的必须得自带超强磁铁！ヾ(≧o≦)〃 而就在这样的集体注目里，原本无动于衷坐着的都敏俊却突然皱了皱眉，一瞬静默，他忽然站了起来，很快穿过会场离开了。 ……玛丹，这样算是把男神看跑了吗？qaq …… 事实证明女士们的脑补有误。 都敏俊教授是真•有事。 ——一出会场，他直接就朝着某个特定地点加快了脚步。 或许是他七倍于地球人的听力真心太好，或许是清和的声线实在出众，又或许是他太过熟悉她的声音……总之，这样嘈杂的校园里，喧闹中，那个少女短促的一声，竟然立刻被都敏俊清晰捕捉。 他记得清和的节目相当靠前，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后台准备了，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反而在比较远的地方？而且听她的声音，似乎是……摔倒了吗？ 还是……出了什么事？ 都敏俊眉间一蹙。 他知道清和的校园生活并不尽如人意。事实上，他第一次接她回家，就是因为清和的钱包不见了，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少年似乎也有事缺席，她没办法坐出租，只能一个人步行回去。 小小的女孩，抱着被小刀划得残破不堪的书包，一个人，就那么慢慢地走。 当时都敏俊正巧从大学里载着一堆资料回家，遇见清和的时候，即使只是车窗外的一个侧脸，也看得出她脸色苍白，眼睛却红得像是兔子，就这样了还强忍着不肯掉半滴眼泪。 而今天是清和的表演日，她又那么容易紧张——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专程调课，送完乐器还不算，还耐着性子坐在那不动。 都敏俊教授从来不喜欢过于喧闹的地方。 可是…… 眼前似乎又闪过清和当初微微颤抖的背影，都教授看了一下周围，然后快步经过一个无人转角…… **** 把脚从裙子上移开什么的，张慧星校友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对。 第一，确实是这个女孩不看路，自己朝她撞过来的，她只是来不及避开而已。 第二，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也差点摔倒。 第三，既然都差点摔倒了，那么慌忙之中扶住什么，然后踩住什么的，完全不是个人意愿所能控制的好吧！而且……泥煤，那裙子一看就是高级货啊，赔起来简直不要太虐！ “咳。” 不过对方看起来只是个高中小女生，应该不至于太难应付吧？一撞就倒，脆弱体质，嗯，不管打起来还是跑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鉴定完毕。 张慧星于是就伸出了手，努力放柔声音：“怎么样，没事吧？” “……是，我没事。麻烦您了。” 这女孩的声线，好听得简直出乎意料，就算是同为女性的张慧星，耳朵也忍不住一酥。等对方握住她的手，张慧星只是轻轻一拉，几乎毫不费力就将女孩拽了起来。 好轻…… 然后女孩再一抬头，长发滑落，面容终于清晰…… …… 张慧星校友立刻默默扭开了头。 “是我的错，走路不小心竟然撞到了您，真的很对不起。” 少女很有礼貌，也压根没打算否认自己的过失，一站起来就先向她道歉，态度认真而愧疚。 “啊……没、没关系。” 对方这么诚恳，张慧星倒是有点尴尬起来，目光不由自主扫过那条裙子，然后又飞快移开了。 ——玛丹，控制住你自己，想想那价格啊摇醒你！ 而少女在道歉之后，显然也发觉自己一直抱着的袋子不见了，急急忙忙就要找，结果才一低头，已经弄脏的裙子顿时映在眼底。 …… 少女紧紧咬住了唇。 旁边围观骚年的心立刻揪成团！ ——卧槽，女神女神求别哭！我们帮你洗裙子，我们帮你吹干，就算没有吹风机，我们集体人力鼓风也肯定让你穿着漂亮裙子上场啊！求别哭qaq！！ 有几个女神粉飞快靠近过去，抢着要帮女神把裙子捡起来，然后洗干净了挨个拿嘴吹→_→ 只是没想到手还没伸出去，身后就先响起了一道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都敏俊看着眼前的一幕，视线定在少女身上，明明是最不慌不忙的步伐，却几步就到了她身边：“……清和？” 他在经过那条白色裙子时脚步一顿，认出袋子是清和早上抱着出门的那个，都敏俊眉间颦蹙立刻加深。 弯腰捡起。 纯如白雪的裙子，将半个黑色鞋印衬得无比显眼。而且位置也很不对，应该是正面的裙子下摆。 ——昨晚清和太紧张，演出服选来选去都举棋不定，最后只能求助他。所以都敏俊记得，这条裙子正面下摆有精美的暗线织绣，清和穿上之后会显得格外文雅秀丽。 …… 什么也不用再多说。 “……我去帮你买件新的，很快回来，你先去化妆。” 没把袋子递给清和，都敏俊只是用另一只手握住少女的手臂，打算先带她离开。 ——不是不把事情追问清楚，而是时间不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确保清和可以顺利演出。 少女顺从地点了点头。 都敏俊教授就将清和轻轻拉近身边，准备离开。 只是这才一转身…… “是你？” 都敏俊教授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有些惊讶。 ——也是到这个时候了，他才发现自己找到清和的时候，只记得要走过去，观察她的情况，处理她的突发事故，竟然连撞到她的人都暂时忽略了…… “呵呵，那个，好久不见了啊都教授。” 正准备偷溜的张慧星只能干笑。 她当初在张英木律师事务所做过小助理，和这位迷の教授算是有几面之缘，听说是张律师事务所的出资人之一，多金人又帅，只是这位的性格……呵呵，他们两个说过的话加在一起，尼玛不知道有没有一只鹦鹉一天说的多？ 而以她仅有的了解，张慧星知道，这位教授为人端正，一丝不苟，较真又古板，训起人来简直不要太虐。实习期统共见了没几次，就给她留下了相当可怕的心理阴影，至今见到他还觉得肝颤。 现在这位和这个女孩很熟的样子…… 玛丹，接下来是不是要糟！？ 正如张慧星所预感的，虽然眼前这位教授表情没变，眼神没变，连语气都没变，一如多年前的冷淡，可他一句话出口的时候…… “……的确很久不见了，张慧星律师。” 张慧星：“……呵呵……嗯……呵呵……” 虽然是在友好寒暄，但是这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拙计感是什么……对了，韩语怎么说的来着？为什么会突然想不起来了？玛丹，教授你确定还要和我对话吗qaq？ 张慧星律师无语掩面。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一个少年去化妆间没见到清和，不放心地一路找过来，没有看到事情经过，也没有赶得上扶起清和，他到达现场听见的第一句话，只有都敏俊教授的那句寒暄。 ——“的确很久不见了，张慧星律师。” …… 张慧星律师。 张慧星，律师。 …… 张，慧星。 少年的眼底突然有璀璨光芒，漂亮得甚至让人无法直视，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划过夜空，光芒逼人，一颗一颗地闪现。 然后再一颗一颗地坠落。 16.第十五章 这个世界上，等一个人，从来都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无望。 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出现，每一天都要和无数人擦肩，你不知道她是不是正从你身边经过，然后再渐行渐远。 你怕找不到她，认不出她，甚至怕自己会不小心忘了她，因为没什么能抵得过时光侵蚀，总有一天，再清晰的记忆也会模糊褪色。 如果不想忘，就只能一遍遍地想。 想她的样子，想她的声音，想她在你面前流露过的脆弱无助，想她在你的生命里扮演过多么重要的角色，想她对你的恩情，想你对她的感激。 想着一定要找到她，不想她只是你一生中的某位过客。 用十年去等待一个人，也就意味着，这十年里的每一天，每一刻，时时都要将某份短暂回忆双手捧着，然后郑重回放，描色上彩，复刻鲜活。 所以这样的朴修夏，究其本质，无疑十分坚韧，乃至于……固执。 ——他是太固执了，认准一件事，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勇往直前，竭尽所有。 绝不回头。 总而言之一句话： ——……卧槽，摊上这样的任务目标，还不如直接让小爷去毁灭世界！ 想当初，小爷一接手这个次元，就先把身体的【自带身份背景】整理了出来，看完还默默觉得好特么带感！绝对的韩剧女主必备设定，任务后期不管是自虐还是虐人，分分钟开出三百六十五个不同支线结局给你看啊好荡漾~~~ 千年•熟练工轻松地想转圈。 结果再一看目标人物列表……玛丹，她的脸就当场绿了。 ——朴修夏，都敏俊。 这两个名字一起出来，再看看她穿来的时间点，尹清和就特么想喷组长一脸菊花糕！ 执念男神什么的，小爷也不是没遭遇过。卧槽，李寻欢够执着吧？当初组长那杀千刀的硬逼着小爷往《小李飞刀》里穿，说什么高难度任务有额外奖励，小爷还年少轻狂不是也就一头撞进去了吗！ 玛丹，可小爷穿进去了才发现自己不是李探花的心爱表妹啊！小爷去的时候，尼玛诗音表妹早就领便当了啊！惊鸿仙子也还完全没出场啊！小爷顶着的皮是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的苗疆毒女，因母亲曾为江南月所救，所以只能遵从母亲临终遗命为江南月卖命啊抱头蹲！ 你们知道小爷和美得冒泡•李探花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哪吗？玛丹，必须得是诗音表妹的坟头前啊！ 龙小云那小子看中了小爷能解百毒的雪山冰蚕，窃取不成反被小爷猫抓老鼠逗着玩，一路逃往他娘的墓地去，于是小爷刚一见面就和李探花对了一掌，逼得小爷连退七步，一口血当场就喷了出来，之后足足养了半个月的内伤啊尼玛…… 说起来都是泪qaq 李探花风华绝代，容姿绝世，心怀坦荡，光风霁月，就是脑子轴，认死理，爱钻牛角尖，有时候固执得简直想让人把他脑袋卸下来清空了再装上！ 所以小爷那场任务虐的哟……尼玛，每天睁开眼都恨不得带着李探花一起跳个崖…… 最后好不容易成功了吧，居然还让她莫名其妙就开出个be结局，在李探花怀里咽气的时候，要不是怕他太难过尹清和简直想死不瞑目：卧槽，谁来告诉她江南月心口都穿两个洞了怎么还那么凶残，让没有防备的小爷只能替李探花挡下那一记暗器，这才最后完成了任务，情感指数瞬间完满。 ……我们的爱太难已承受不来，下辈子就不要再见了啊…… 李，寻欢。 其实尹清和后来想过，如果她当时的角色设定是林诗音，如果她能早点陪在他身边，甚至不用和“诗音表妹”一样陪他一路青梅竹马，只要林诗音当时还是龙啸云的妻子，甚至只要林诗音还未死，她就有把握以he结局，像她完成的大半任务一样，陪一个人，携手终老。 只是……她到底去迟了，错过了时机，也就错过了一生。 这次的综合性次元也是一样。 都敏俊教授那边倒是还好，他记得徐宜花，记了四百年。但宜花转世•千颂伊还没出场，他这边的剧情根本就没开始，尹清和自认时间充足，把握满满。 问题是朴修夏…… 她接手的时候，他记得张慧星，虽然只有八年，也已经太长太久。这段时间足以让张慧星刻进他的生命里，在他没找到她之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他的【最重要】。 不是那个位子始终空置，而是早就给了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女。 所以谁也不可能再去抢占。 这才是尹清和四位数工龄里最苦手的任务前提。 ——来得太晚，亦或，走得太早。 …… 也因此，她才不能也不会阻止朴修夏和张慧星重逢。 找不到想要找的人，朴修夏只会把那个人记得更刻骨，更坚守，更难攻克。 相反地，如果先在他身边稳稳占据一个位置，保证即使他们重遇之后朴修夏也不可能立刻忘了她，然后等着他发现记忆与现实的不同，等着他失落，等着他失望，然后她才能真正的趁虚而入…… 卧槽，这才是读心男神的正确打开方法啊不能更机智！ **** 尹清和恨不得就地打滚求虎摸（……），可是明面上，她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定呼吸，然后轻轻步伐，优雅向前，背脊挺直，白色长裙就如同笼罩着她的月光，一步一步，行走间渐渐有温润光泽流动。 她在乐器旁落座，裙摆随意铺展，涟漪般安静的美丽。 而在这涟漪中，她一个人，就是一场更加美丽的无声绽放。 台下似乎有谁在窃窃私语，或者更是惊叹。 可少女已经没办法去注意这些了，她所有的力气与勇气，早就全部用来维持冷静，好让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表情也不要慌张。 整个人却还是紧绷着的。 ——满座的会场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所有陌生人的注目里…… 心脏好像已经快要跳出胸口。 似乎是下意识地，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一直低垂的视线突然抬起，希望可以找到什么东西借以支撑。 也果然就立刻撞进一个人的眼睛里。 少女的心跳突然一静。 那双眼睛，是她早就渐渐熟悉的清冷，像大海，永远波澜不惊，就算再怎么样暗潮涌动，也不愿意在表面上显示任何变化。 现在也一样。 那双眼睛里，没有疼惜，没有哄劝，没有任何足以安慰她的情绪流露。 可他一直看着她。 安静地，专注地，不去注意其他任何人地，就这么看着她，只看着她。 ——就好像他今天来这里，坐在这，只是为了看着她，为了等她一个人的演出，为了在她仓皇不安的时候，可以一抬头就找到他。 …… 在都敏俊的凝视中，少女眼底的神色也跟着镇定下来，不知不觉间嘴角牵起，无声地深呼吸之后，她终于低头，抬手，拨弦。 ——她最擅长的乐器啊…… 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弦七十二，穷妙极巧。 …… 昔年，西海三公主与二郎显圣真君和离，后因南郡之事触怒玉帝，被罚永禁西海，再不复出。西海三太子彼时已功德圆满，金龙成佛，遂以无上佛法开释同卵胞妹。 百载囚禁后，三公主得蒙机缘，勘破情障，大悟。 西海三太子心中宽慰。 某日于凡间宣示佛法，偶得一箜篌，饰以凤首，精妙无双，后赠予胞妹。 三界皆知，西海龙宫三公主敖寸心，曾被禁西海五百九十三年。 所以她学箜篌，也就曾学过四百九十三年。 …… 少女眉眼低垂，手腕纤细，十指素白，柔润音色就在她指尖起舞，划过空气，荡开波纹。那是谁也没有听过的乐曲，却从她拨弦的第一声起就流入心头，如同从遥远时光中迤逦而来，带着不同现世的曼妙雅致。 眼前仿佛有花朵渐次开放，暗香隐约浮动，清晰可闻，耳边却有微弱而温柔的声响，那是花瓣在悄然舒卷…… 整个会场都安静下来，只有少女婉转拨弦，乐曲飘扬。 “……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完全没见过啊……” “是凤首箜篌。” 直到左侧突然响起这声回答，张慧星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把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不过她左手边怎么会有人？她不是外侧第一个座位么，而且还是最后一排，都快到门口了…… 张慧星疑惑地一扭头，就看见左边走廊里站着个高中生少年，他正弯着腰，以便保持让她可以平视的高度，眼睛在她看过去的瞬间就弯成了月牙，声音很低地重复道：“这是来自中国的古老乐器，名字是凤首箜篌。据说很早以前就已经失传了，现在清和演奏的，据说是她家里某个擅长制作的人亲手做给她的生日礼物。……啊，台上正在演奏的女孩，叫做尹清和。” ……这个不用介绍，张慧星当然记得那女孩的名字。 玛丹，刚才要不是这女孩很赶时间的样子，都教授怎么可能刚寒暄完就带她走，而不是留下来和自己算账？而且那位还直接叫了这女孩的名字，玛丹，不带姓氏听起来口气还挺温和，闻所未闻不得不记忆深刻啊简直惊恐！ 不过…… “……你是谁啊喂……” 张慧星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高中生。 少年眼底的光芒似乎微微一黯，原本准备再说些什么的双唇也抿了起来。 脸上却还是微笑。 他摇了摇头，目光转投向正在表演的女孩，同时直起腰，示意谈话到此为止，可脚步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张慧星身边。 张慧星：“……” ……玛丹，这小子果然好奇怪= = 17.第十六章 今年的表演日，最后结果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本来就是为了展（xuan）示（yao）学生们的高素质和好才艺，所以每个节目都用足了心思，精心准备，反复排演，不能说多么高大上，至少拿上台是绝不会丢人的。 只是，谁也没料到刚一开场居然就是个巅峰——高三年级尹清和的表演，华丽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导致排在她后面的节目集体失色，连校长自己都跑神跑到全场结束→ → 不过…… 肯恰那~~要的就是这种一鸣惊人，震慑全场的效果啊good job！ 校长在人后笑得见牙不见眼。 ——尼玛，劳资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勤勤恳恳一辈子，临走之前滥用一下特权不行啊？让学生们最后再给自己长长脸不行啊？玛丹死囚还有最后一顿盛宴呢，劳资退休之前广邀校友来个“最后の华丽退场”难道还不行啊？！ 看看，看看，人家小姑娘做得就很好嘛，那乐器弹的，那小模样美的，那场面动人的…… 也难怪她的班主任看完彩排就说，绝不能让清和最后压轴，不然演出一结束，她估计就走不出会场了。 ——那些当场就看直了眼的混小子们，不知道有多少个打算趁着散场的时候冲过去，把校园女神抬回家供起来上香！ 尹清和的人气就此爆棚，证据是她隔天到教室一看，玛丹，书包居然没有地方放！课桌椅子全都堆满/塞满情书什么的，场面敢不敢更丧心病狂一点！？ 女神粉集体答曰：敢！ 然后他们就冲上来了…… 尹清和一个上午就被叫出去好几次，每逢课间被表白，到午休吃饭的时候，尼玛，她抱着便当盒还没动呢，刷拉一声就被前前后后的骚年们立刻围堵上了！ 玛丹这是要追妹纸还是要单挑啊！ 受惊的校园女神表示：痴情人太多，小爷……啧，小爷这略•受用的心情是个毛→_→ 来来来，骚年们，要表白什么的赶紧啊！小爷今天可是难得没被人守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e on！ ——尹清和一向人气很高，女神粉今天之所以会格外热情，除了昨天那场表演是催化剂之外，更重要的是……众所周知的护花使者，朴修夏，他今天缺席。 他没来。 没有请假，没有解释，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只知道，一直护着尹清和的朴修夏，他不在。 所以少女被人围在正中间，也只能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她不敢乱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表情仓皇而茫然，只有习惯性看向邻座的眼神，一瞬间就泄露了她的无助。 ——以往她如果被人搭讪，修夏总是会适时出现，为她解围，救她脱困。 他从来没让她独自面对过这种状况，于是此时此刻，少女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对。 **** “……所以被吓到了？” 看看副驾驶座上的少女，她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都敏俊教授虽然语气清淡，声调却微微低了。 ——清和是从来不会掩饰自己表情的人，所以才一上车，都教授就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对。第一次问的时候，清和还摇头说自己没事，直到他半天不再说话，她觉得他不高兴了，才开始慢慢叙述经过。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金老师突然来叫我，让我去校长室，我就和他们说抱歉，然后走开了。” “校长室？” “是，因为同校毕业的一位前辈，现在在si entertainment这家经纪公司工作，看过我的演出……嗯，今天来问我是不是有意进入他们公司当练习生，然后出道。” 出道。 都敏俊握着方向盘的手，微不可察地突然一动。 这不是在都教授预料之中的事。 毕竟于他而言，对“歌手”的概念还停留在裴湖和李美子身上，现今这些偶像、艺人、演员、女团男团，他一向全无兴趣，因此也从未关注。 而且以清和的性格，不要说进入娱乐圈，就是在相对单纯的校园里，他都免不了要担心她被人欺负。 可是…… “……那你自己怎么想？” 这句话，都敏俊教授问得四平八稳，风波不动。 ——可是，他并不能代替清和做出决定。 他知道，清和喜欢音乐，擅长演奏，甚至还很会唱歌，偶尔从隔壁传来的她的歌声，温柔到即使是都教授也会驻足倾听。 而且清和她……很美。 都敏俊从来没有说出口，也从来不打算说出口，可他从未否认过清和的美丽，甚至觉得，在他滞留地球的四百年中，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隔壁女孩…… ——是最美的一个。 美在五官，美在眼神，美在气质。 不仅仅是外貌上的精致，而是一种从更深处闪耀出来的光芒，不刺眼，不张扬，绚烂却柔和，美好得会让人移不开眼睛。 ——清和自己大概是不知道的，可事实上，她的美，一直以来都堪称“惊艳”。 无论是才艺上还是外貌上，只要清和自己愿意，她并不是没有成为顶尖艺人的资格。 都敏俊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他就算觉得不安，觉得不合适，觉得……很担心，也不会对她的意愿施加干涉。 ——虽然都敏俊教授觉得，如果是他，如果他真的开了口，就算是这样事关以后人生的选择，清和……应该也会听从他的建议。 对他，清和一直都是足够信赖的。 都敏俊稳稳驾车，似乎无论少女怎么回答，他都可以接受。 “我拒绝了。” 然后清和摇着头，声音低低地这么说。 “总觉得，那样的职业或许并不适合我……” “……有了决定就好。” 车子平稳转向，都敏俊教授的语气同样波澜不惊。 少女就在他的眼角余光里缓缓笑开，似乎为自己的决定得到他的支持而开心，随即唇角的弧度却又慢慢敛起：“说起来，修夏今天没有来学校呢，发简讯给他，也只是说自己有事在忙……”她的声调轻下去，担忧浮上来，“希望他没事就好了。” 18.第十七章 朴修夏当然没事。 或者说得更明白点，从表演日之后，他何止是没事而已……玛丹，心情指数简直不要刷出历史新高了啊魂淡！ 十年里一直寻找的人重新出现，他所有的等待，这三千六百天里一切的努力与坚持，原来真的没有白费。 不只是高兴而已…… 那更是一种愿望成真后的……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只是恍惚觉得，时间仿佛就此回溯，曾经那个八岁的朴修夏所期许的，希望的，珍惜的，以及……那个小男孩所失去的，舍不得的，为之痛苦的……这一切的一切，在重逢的那一瞬间，清晰铺展在了十八岁的朴修夏眼前。 所以那甚至是一段生命的回放。 ——等到了决定要等的人，等到了该等的人，十八岁的朴修夏，才算是为他的十年等来了一个“结果”。 嘴角不知不觉就牵起了一个微笑，朴修夏脚步轻松，完全没有卡在最后三分钟才顺利到达的自觉。 不过走进教室的下一秒，他的笑容就立刻停顿了。 ——因为同桌的位置……是空的。 清和不在。 这绝不寻常。 清和基本上是由那位教授负责接送，也就一向配合他的作息习惯，那位都教授习惯早起，而清和因为要准备早餐和便当，往往比他还早起半个小时。每次朴修夏到学校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坐着在看书了，窗外阳光衬托，清和的侧脸如同勾勒，安静美好得让人不敢靠近。 ——因此在朴修夏的记忆里，乖宝宝清和是从不会迟到的。 只有一种情况会是例外。 如果说她也会缺席的话…… 果然是，又生病了么？ 朴修夏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要拿出手机。 ——他跟清和很早就有默契，她生病的时候，一定是会联络他的，在她来说是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比如可能是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不小心又迷了路，再不幸一点就是被人拦住告白了什么的（……）。于朴修夏而言，就是要帮她准备好课堂笔记，课后送达，去她家探望…… 那么，是已经打了电话或者发了简讯，但是他没察觉到吗？ 朴修夏拿起手机。 未接电话……无。 未阅读简讯…… 无。 清和没有联络过他。 明明那个女孩是从来不会失约的人。 所以这样的情况，或者该说这样的意外，之前仅仅发生过一次。 甚至就连这仅有的一次，也已经……太多了。 朴修夏心里突然就是一跳。 ——那次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一个巧合：都教授因为和朋友有约，送清和回家之后，自己又驾车出去了。而朴修夏是因为在自己的书包中发现了清和的作业，想着自己也不是这么大意的人啊，竟然也闹出这么个乌龙，怕清和找不到作业要着急，于是就前去她的公寓归还。 可是……没有人给他开门。 之前还通过电话的不是么？清和不可能明知他要来，还挑着这个时候外出。 朴修夏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对，只好自己开门进去——房门密码，清和是一早就告诉过他的。 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朴修夏都无数次为此庆幸。 ——他冲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清和倒在地上，身边一个托盘，两个杯子摔得四分五裂，水染湿了她的居家服，茶叶撒了一地。 那是他喜欢的红茶。 ——朴修夏后来想想，原来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连从家里出发到这边要多久，清和竟然也是记得的。甚至是一杯茶，她都会为他提前准备好。 体贴入微，温柔纤弱。 这样的尹清和，如果不是他正好到来，也许就在一场心脏病突发中…… ——消失不见。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四个字，朴修夏的心口似乎跟着一紧，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离上课只剩下一分钟的时间，他却握着手机就转身出了教室。 **** 电话是都敏俊教授接的。 彼时清和还在睡觉，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就只有小小的一团。长长的黑发散在枕上，脸上一贯没什么血色，小小的手却松松握成一个拳头，轻轻搭在枕边。 ……孩子气得让人心软。 都敏俊教授站在门边看着她，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叫她起床。 虽然他是过来给清和送早餐的，毕竟她的胃不好，三餐一定要定时才行…… 不过特殊时期……多睡一会，也没什么。 ——清和睡觉的时候很乖，虽然平时可以起很早，不过不给她定闹钟的话，也可以一口气睡饱九个小时。有时候情况再特殊一点，十个小时以上也不是没有过。 昨天听她说了学校里的状况，再算算这个月的日历，都敏俊教授直接就建议她第二天请假，或者多请几天也没关系，不要硬撑。 ——反正差不多也快到她不能出门的时候了，到时候不要说上学，就连行走吃饭估计都会成问题…… 少女当时红透了脸，犹豫很久才答应下来。 然后吃完晚饭没多久，她果然就开始疼了，疼了整整一夜，天亮才终于睡了过去…… 都教授看她睡得还好，就静静退后半步，准备关上房门。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 门边的人视线一凝，在同一时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客厅，都敏俊教授先回了头，确认清和的房门已经关好，门后的她也没有任何被惊动的迹象，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的手机。 ——也是直到现在了，手机才刚刚响起第一下铃声。 来电显示是： ——……修夏。 都敏俊教授的眼神一深。 停顿五秒，滑屏接听。 “清和？” 朴修夏的声音，一直带着他个人独有的柔和，不是像清和那样软糯温柔的音质，而是更深邃，更广袤，更浩瀚，仿佛看透所有，却最终选择沉默。 是这样一种与年纪并不相符的包容。 此时也正是这个声音，隔着听筒，语气却比音质本身还更柔和，很轻地在问：“你还好吗？” “……她不太舒服，还在睡。” 都敏俊教授淡淡回答。 听筒对面的少年微微一顿。 ……并不是惊讶。 毕竟朴修夏不是不清楚，清和与这位教授的关系一直很好。本来就住得近，平时也经常往来，清和生病的时候他去探望，十次有九次都会见到这位教授。 一看就知道是非常一丝不苟的人，在清和家里遇见的时候却总是穿着家居服，有好几次，竟然还看见他在厨房给清和煮粥…… ——这位教授为人淡漠，寡言，端正到古板，朴修夏和他偶尔见面，就算读懂了心思都觉得没办法搭话。但是面对清和，至少是面对清和的时候，他觉得这位教授绝不缺乏温柔。 尽管他的温柔太过沉默，太过无言，太过不露痕迹…… “那么，清和就拜托您照顾了，放学之后我再过去看她。” “……嗯。” 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句，通话已经结束。 都教授的眼神却渐渐深邃。 对清和的这位同学，都敏俊教授虽然不曾置评，但也没有不满的意思——这少年对清和的照顾，他不是看不到。 比如他有事无法接清和放学的时候，这少年就总是会陪她回家。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一定是那个少年拎的最多最重，清和永远是抱着一包分量最轻的，一步一步跟在他身边。 清和生病的时候，这少年一放学就会跑过来，带着认真准备好的笔记，一边放缓声音和她说话，逗她开心，一边伸手缓缓抚摸她的长发，哄她入睡…… 因为他一直在照顾清和，甚至已经照顾了这么久，所以都敏俊对朴修夏……一度，算是放心的。 ——这个少年足够耐心，也足够细致，看待清和的眼神总像在看一件易碎的艺术品，珍惜而呵护，却不带什么目的，简单，纯粹。 清和在学校的时间，如果有他照顾，都教授觉得自己好歹是能安心一些。 一直以来，朴修夏也都做得很好。 直到昨天。 昨天他缺席，让清和自己一个人，虽然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其实本来也就只是小事而已，却让都教授突然觉得：他对清和，或许耐心，或许细致，却还没有足够看重。 他不会不知道，少了他的保护，清和在学校里会是什么处境。或许他认为清和至多只是尴尬，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最后选择了其他。 ——那个少年，他的心里也许有什么事，什么人，比清和还更加重要。所以两相权衡的时候，他才会暂时把清和放在一边。 见微知著，都敏俊教授有这样的感觉。 …… 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都教授才偏了偏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也许是他多心，一件小事也想得太复杂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比起这个，其实他现在更应该要做的…… 都敏俊教授转身走向厨房。 ——清和还是不喜欢生姜的味道，上个月的红糖姜茶，她喝到一小半就差点没吐出来。那这次……果然还是红枣桂圆汤比较好？ 19.第十八章 于是我们之前说到哪了？……哦，一种深沉而又痛苦的病症是吧？ 那这一章还是从这里说起→_→ 小宝贝你们也知道，小爷这么些年吧，不谦虚地说一句，那真是弹得了琴跳得了舞，当过皇帝做过公主，文能经史子集济天下，武能杀尽胡虏始还家。只要设定稍微悲催一点，小爷就铁定是一身的伤疤旧患。尼玛连西海牢底都险些没让小爷给坐穿了，其他的还怕个毛啊？ 玛丹，还剩下什么能让小爷害怕的！ 不就是每月一次的折翼时间么，不就是那种深沉而又痛苦的病症么，都特么算个毛线！小爷马上就生龙活虎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给你们看啊信不信！ 尹清和气势汹汹，一把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然后下一个姿势就是双膝着地以头抢地了啊卧槽——！！ 这种仿佛从骨子里钻出来的酸痛，这种连动一下都恨不得把自己腰斩了的痛苦……尼玛，上阵杀敌算个毛！一身伤痕算个毛啊！在这种每月必到的病症面前统统都特么是战五渣啊跪地…… 尹清和跌坐在地上，难受到恨不得就地打滚。 ——病弱软妹皮就是这点不好，虽然容易博取同情心和好感度，但是因为身体真•虚弱，所以每个月都比普通妹纸还要痛得多啊！ 组长那杀千刀的，下次再特么敢给小爷配发这种身体设备，小爷果断得冲回去喷他一脸益母草啊喷不死他！！ qaq “……” 都敏俊教授刚带着人走进来，就看见清和跌坐在床边，脸色都痛得发白了，一额头的冷汗，于是他的目光也就瞬间冷了冷。 “你在做什么？” 语气是毫无疑问的责备。 可他在责备的同时，第一反应却是走上前，然后半蹲，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直接把人横抱起来。 ——早就说过，特殊时期，她连下床行走都会有困难。 “只是……想要去倒杯水。” 少女似乎知道他不高兴了，所以只敢怯怯地看着他，眼睛里雾蒙蒙的，却不自觉地用着鼻音，瓮声瓮气的柔软，带着微乎其微的撒娇。就算整个人的重量都担在他手臂上，也还是轻得过分。 都敏俊教授不语，先把她放在床头坐好，两个枕头垫在背后，又把搭在一边的外套拿过来让她披上，然后自己迈步出去，回来，一杯水递到她手里。 眼看着什么都收拾齐整了，都教授终于干脆利落地转身。 “老师？” “……很快回来。” 留下这么一句，都敏俊教授稳步离开，把房间让给他们两个人说话。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痛得头晕眼花的少女才发现，房门处，俊挺少年安静站着，视线落在她身上，眼底却带着一抹沉思，一副若有所觉的样子。 “……原来修夏已经来了呢。” 少女却是真的虚弱了，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一如既往地弯起唇角，明明脸色白得像雪，却在他的目光里绽放出满满暖意。 ——那是只要他看过去，她就一定会微笑给予的回应。 朴修夏的眼神也渐渐温暖起来。 收敛好自己的表情，他走过去，看一眼床边的椅子，却没有坐，和往常一样落座在清和的床尾。 “这一次看起来也很惨啊……是不是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 他前半句才出口，少女就已经被他问红了脸。 朴修夏的表现倒是很自然。 ——毕竟清和的……咳，特殊时期，因为她每次都会痛得太厉害，太……呃，明目张胆= =，所以朴修夏其实也是记得的，只是早上没收到她的联络，一下子就有点慌，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位教授说了一句“她不太舒服还在睡”，他又算了算日期，才明白清和是怎么一个不舒服法…… 怎么说呢？ 如果换成别的女生，不要说记得，朴修夏根本连提都不会提，更别说像这样当面问出口——简直不要太尴尬太诡异！ 可是，如果这个女生是清和……她来韩国的第一个月，直接在学校就痛到快晕过去，当时抱着她去校医室的人，就是身为同桌的朴修夏。 之后她基本上定期请假，朴修夏也就顺理成章地定期探望，久而久之，……嗯，至少是在清和的面前，他关心起来就显得很理所当然，不觉得有什么羞于启齿。 比如现在。 “虽然不舒服也不能不吃饭，本来就很瘦，再瘦下去连刮风都不敢让你出门了，得系根绳子在你腰上才行。” “……为什么？” 清和生病的时候，反应总会慢上半拍还不止，这次也是傻傻地看着他，眼睛里一片茫然。 朴修夏就笑眯眯地回答：“风一刮就飞起来了，可以当风筝放啊。” …… 呵呵。 好好笑哦，男神，呵呵…… 尹清和被冷得想发抖。 事实证明，男神长得再帅，再有本事，再怎么出类拔萃，这冷笑话一说……玛丹想让人配合笑起来，难度也不是一般的高…… “修夏！” 笑不出来那就生气，少女虽然生着病，不过被他这么取笑了，也忍不住坐起来打了他一下，小小的手拍在他的手背上，还故意摆出一脸的气愤。 不过一点都不痛。 ——清和的力气本来就小，都这样了还记得要放轻，怕真的把他打疼了…… 朴修夏的心就这么再次柔软下来，习惯性地伸手抚摸她的长发。 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在发生改变，包括他在内，都在渐渐成长，渐渐成熟，懂得更多，见得更多，心也就渐渐筑起了更高的壁垒，保护自己，防范伤害。 只有清和是例外。 只有她一个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小小的脸依旧没有他的手掌大，小小的身高最多也只到他的心口，小小的手柔软得甚至让人不敢紧握。 就连她的心，也还是纯粹得不成样子，看人的时候永远目光清澈，让你看进她的眼睛，仿佛也就走进了她的心。 小小的清和，眉眼之间甚至还带着一点稚气，却已经足够精致，乃至惊艳。 朴修夏微笑着看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再次柔和了语气：“好了，不生气了。嗯，我给你带了喜欢的糖果，现在要吃吗？” 少女装作气鼓鼓地偏过头，没出声。 “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说要把清和当风筝放，是我不好，不要生气了，嗯？” 朴修夏也就耐心地配合她，一边把糖果的外包装撕开，直接递到少女嘴边。 “不可以不吃东西，你会低血糖。” 临时小剧场结束，清和就听话地低下头，一口叼走了糖果。 朴修夏的眼眸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少女无意中看见了，呆呆地注视了他一会，接着突然歪了歪头：“修夏今天……很高兴的样子呢。” “什么？”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要怎么说才对？”少女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微笑要比平时更多，更温暖，然后眼神也一直很轻松……嗯，没有以前那种好像很着急要做什么的感觉了……” 似乎因为他的开心而感到开心，少女靠在雪白的枕头上，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却在一片纯白里露出了微笑，干净美丽得会让人目眩。 “总觉得修夏应该做成了某件事，所以直到现在也在高兴呢。” 朴修夏一愣。 “……怎么了吗？”少女看到他的表情，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安，“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没有。” 朴修夏很快回过神，安抚地再递一颗糖过去，“我只是……有些惊讶。” 他自认早就足够了解清和，或许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却没想到，原来清和可以更了解他。 ——记得他的微笑，记得他的表情，记得他的眼神，甚至看懂了他之前等待十年的焦灼，以及此刻等待成真的心情。 朴修夏静静地看着她。 他心里很清楚，清和虽然不多话，可是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在乎。其实正相反，清和的好就像是空气，不可眼见，却将对方温柔包裹，时时刻刻，无声熨帖。 就像现在，她细数着他的喜好与心情，一样一样，历历在目。 这是只有在意一个人，只有很在意很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有可能做到的事。 清和是以这样的心情在意着他。 “……还是一样的傻瓜呢，清和。” 心脏仿佛更加彻底软化，却又有奇妙的不安和难过涌上胸口，朴修夏的这一句话，一出口就如同叹息，“这样会一直被人欺负的。” 尤其是—— 他看着眼前茫然而稚嫩的少女，动了动唇，还是忍住了最后一句。 尤其是……以后，他大概没办法像以前一样，一直，一直地保护她了。 20.第十九章 从那天之后，朴修夏的出勤率就开始飘忽不定了，他似乎突然变得忙碌，请假或者干脆翘课的次数明显多起来。在学校见到他的时候，也经常露出心不在焉的样子，人坐在教室里，可眼神却是放空的。 一开始尹清和还会发简讯给他，用最担心的口气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又缺席，而他的回复永远都是一句“只是突然有事，别担心”。 到后来吧，尹清和也就懒得再问什么，直接每天一条晚安简讯发过去，一收到回复就倒头睡觉，玛丹，又不是软萌妹纸花姑娘，小爷还怕你走路上被人带走拐卖了啊？ 天天和救（chu）命（lian）恩（qing）人（ren）腻歪在一起呢是吧？ 行，那就腻歪去吧，记得要往死里腻歪啊！最好把眼珠子都拿钉子钉在她身上，所有不顺心不合眼不讨你喜欢的地方统统都给小爷看个清楚啊尼玛！ ， 十年不见，只凭最初记忆就认定一个人现在的性格……简直不能更特么的甜！小爷就等着你回来抱着小爷哭了啊少年！ 尹清和悠闲自在地翘着二郎腿。 也许在这里小宝贝你们就要问了，任务对象已经死心塌投奔敌对阵营，小爷这都快被人截胡了，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呢？ 那是因为数据是不会说谎的。 小爷的任务列表里，朴修夏的【现行情感状态】虽然还停留在狗血的“友达以上，情感成分复杂”上，但是他的【现行情感指数】…… 呵呵，满分一百，他直接就给小爷稳定保持在87什么的…… 这么多天人都跟着张慧星走了，也从来没见小爷的情感指数掉落什么的…… 小爷……尼玛，小爷特殊时期请假的时候，成为他固定到校帮忙记笔记的日子什么的…… 呵呵。 小爷扛死扛活努力了好几年，那能是作白工的吗？没给培养出一点专属习惯特别记忆我和你的小苹果（……啥？）之类的，小爷敢把任务目标放出去见别的女人？ 截小爷的胡？ 嗯，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_→ 尹清和这么一想就各种身心舒泰，然后……她也果断请长假宅在家里不动了。 嗯，她是请•长•假了没错。 连读心男神都被她放养（……）出去了，再留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一是已经没什么用处，毕竟任务目标经常不在，她再魅力max也白搭。 二是她确实需要休息，拿病痛刷情感指数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软妹设备已经有点hold不住了，要赶紧休养回来，不然后面的重头戏她估计要上不了场。 三是……尼玛，呆萌女神人设不允许她欺负别人只允许别人欺负她啊！被孤立挑衅也就算了，要是放学后见的话她绝对不可能还手啊！玛丹要真给打残了组长那魂淡绝对不会算工伤，身体设备就要她自费修理了啊卧槽！！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老师，如果我报考明门大学，这样……可以吗？” 突然听到她这么问，都敏俊教授微微一怔，然后低头去看。 清和还是一样，在他家做功课的时候，永远喜欢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黑发早就长过了腰，没怎么剪短，这样坐下来的时候就像流淌的水墨。 此刻她正咬着笔杆，问的很小心翼翼，眼底却努力藏起一抹可怜兮兮的期待，似乎怕极了他会拒绝。 虽然—— “……你决定了就好。” ——都敏俊教授并不打算拒绝。 没什么好拒绝的。 清和大概是觉得考取明门后，一定会继续麻烦他，所以才这么小心征询他的意见。可对都敏俊来说，这本来就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无论是头脑还是性格，都是足够让他欣赏喜爱的后辈，长久以来也没觉得她给自己添过什么麻烦。 ——之前的一切，他觉得只是自然而然的照顾，而不是处理麻烦的被迫手段。 如果说，考取明门是清和出于自身意愿的决定……都教授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阻止。 垂下眼继续批改她的功课，都敏俊教授淡淡地说：“以你的成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正是因为太了解清和的能力，所以才会这么放心，就连她最后一个学期请长假这么荒唐的事，都敏俊教授都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只是让她每天到他这里来，由他来进行最后的辅导。 精英小灶，一对一。 卧槽外星男神真是不能更给力啊快让小爷抱住啃几口，别害羞了，玛丹动作快=3=！！ 尹清和每天沐浴在男神光辉下，高兴地天天转着圈跳舞~~~~ “……谢谢老师。” 少女害羞地拨弄头发，却不小心露出红透了的耳朵，然后轻轻地向他道谢，声音一下子就甜糯到满分，像伸出小爪子抓住主人袖口喵喵叫的小猫。 可惜都教授看也不看她，只是把手中的英语试题册翻过最后一页，批改完了，才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 和外星男神在一起，时间什么的，啧，简直不要过得太快啊好揪心！听听课、读读书、写写作业谈谈天，刷拉一下一天就翻过去了。 尹清和再去学校的时候，已经是要去办理高考报名的一些必要手续。 “……入学具体时间……入境时间……还有护照有效期限……” 教师办公室里，少女填着填着表格就苦恼起来，“……护照是什么时候申请的来着……入学时间……奇怪，为什么突然记不起来了……” 金老师看着清和把脸都皱成了包子，忍不住就笑：“真是难得，清和那么好的记性，竟然也会有想不起事的时候吗？” “啊……那个，大概是最近忙着复习的缘故？” 少女自己也很不好意思，“今天才发现，比较早发生的一些事，回想起来确实是有点模糊了……” “背书是很重要，但是清和的话就不用太担心了，比起这个，反而要更加注意身体才对，看脸色好像还是很虚弱啊。” “……让您担心了呢。” 手续虽然复杂，但是很快就弄好了，毕竟金老师提醒她把该带的证件都带了来，记不住的可以直接照着写。 少女临走之前，一脸的犹豫，迟疑了很久才问：“老师，修夏最近……” “啧，不要和我提他。”班主任一听就直接摆手，头疼得不得了，“那小子最近很少来学校也不请假，打电话问他也不说，连我去家访他都不在，听邻居说每天都很晚才回去，也不知道闹什么鬼！” “……是吗……” “算了算了，不说他了。”拍拍少女的肩膀，金老师反过来安慰，“那小子跆拳道不是很好？一般肯定出不了事，之后我也会再去看看。你自己才是，回家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今天打扰您了，我就先告辞了。” 嘴上答应得很痛快，但是直到走出学校大门，少女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眼睛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少年头像，几次想要拨出，又几次都停住不动。 然后走神的结果，就是她直接撞到迎面走来的某人身上。 “对、对不起！麻烦您了！” 少女一个踉跄，幸亏对方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所以刚一站稳，她就立刻弯了腰，道谢又道歉。 被她撞到的是个中年男子，笑容看起来非常和善，嘴角一扯，脸上相应的就是一个憨厚表情。 “没什么，只是走路记得要看路啊，你看，”男子弯腰，主动帮她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东西都掉了，收……” 目光无意中扫过屏幕上的人名和头像，对方的声音突然一顿。 少女却好像没有察觉。 她只是慌张地红了脸，腰弯得更深：“真是非常感谢您。” “……没什么，把手机收好吧。” 等少女抬头的时候，男子已经恢复如常，他把手机递还过来，自然地笑着询问：“不过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在学校？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学生，翘课的话可不行啊。” 少女急忙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只是最近请了长假，今天来学校是要报名考试……” “高考吗？” “是……” “哦呀，真是很重要的考试，要加油啊。” 如同寻常的和善长者，对方亲切地鼓励了她两句，直到少女再次跟他道谢之后转身走开，中年男子还停留在原地，眼也不眨地，始终看着她的背影。 眼底一抹辨认不出的暗色。 直到他算了算距离，觉得差不多了，才低下头半藏住脸，散步一样也迈开步伐。 ——而他选择的路线，虽然有意隔开了一段间隔，但的确是和那位少女……同一个方向。 21.第二十章 痴汉这个词吧，虽然普及通用了还没几年，不过事实上却是具有相当历史的一类……特殊职业→_→ 是的，那必须得是一种职业！ 电梯、电车、人潮汹涌的公共场所，或人迹罕至的僻静小路，此类工作人员便屡见不鲜，且专业素质过硬，可不吃不喝连续工作长达十数小时乃至数十小时不止，脸皮厚度更是足以震惊世界，其出场必备后果就是同场合女性的小宇宙爆发，目的是以此测试全世界女性的【爱の愤怒】的准确数值！（……玛丹你敢再鬼扯试试看！！） 而对于尹清和来说，早在电梯电车……卧槽，别说电了，那时候不用钻木取火而是有火把用她就已经偷笑了好嘛！……总之，早在人口密度低到不可思议的时代，她就已经与此类工作者打过无数交道。 比如走在街上总会有人尾随什么的； 比如去吃个饭也会有醉汉来调系什么的； 比如……玛丹，比如狗血剧必备的青楼桥段里，小爷就算绝•对•卖•艺•不•卖•身•也拦不住一群牲口嚎叫着奔腾而来啊卧槽！！！ 那些年追过小爷的痴汉……啧，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特么的【数•不•胜•数】！ 久经锻炼下来，尹清和的痴汉搜索雷达（……这是啥？），其准确性绝不是尔等凡人可以估量的。 就像现在。 你们以为小爷不知道有人在跟踪吗？你们以为小爷不知道他是谁吗？你们以为如果小爷不愿意的话，别说走路撞人，就是全泡菜国难道还有谁能近小爷的身吗？ 太天真了！ ——后方间隔十五米，跟了小爷一路，跟踪技术还算是平均水准以上的那位阿扎西，闵俊国xi，啊尼啊赛哟~~多谢你倾情配合小爷的剧本啊不能更感动！ 尹清和笑眯眯地挥挥手。 可外表上，柔弱纤细的少女却一直紧紧握着手机，眼睛盯在上面，走路的速度很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直到最后才突然站定，下定决心一样，终于拨出了那个号码。 听筒贴近耳侧，少女安静等待。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上次见面大概是十几天前的事了，朴修夏来给她送笔记的时候。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少年对她说话的语气还是一样温和：“怎么了吗，清和？” ——哟，少年你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尹清和在心里瞬间挑了挑眉。 这种就算努力掩饰，还是藏不住疲惫的感觉啊……昨晚上你干嘛去了？→_→ “只是想问问看，修夏今天会有时间吗？那个……想要和你见一面呢。” 对方一顿。 这个时间，身为国选律师的张慧星正在上班，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可朴修夏却放心不下，一直在附近的咖啡厅里坐着，靠窗位置，可以看见她所在大厦的大门。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如果那个人真的要来报复…… 朴修夏下意识握紧了拳。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去探视过闵俊国——那是杀了他的父亲，毁了他的童年，把他的人生推入偏轨的罪魁祸首，朴修夏绝不会否认自己对这个人的恨意，也因此他才不能去看他，更不敢去看他，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他怕自己终究会忍不住……杀了他！ 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那是八岁的朴修夏亲眼看着的，一棍一棍杀了他父亲的凶手！ …… 可是，十八岁的朴修夏，终究还是善良的，心软的。这样的少年并不想沾染血腥，不想成为与杀父仇人一样丑恶可鄙的杀人者。 所以这十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闵俊国。 直到张慧星出现。 那个在出庭作证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泣的女孩，那个哭着说也许哪一天就会被闵俊国报复的女孩，那个帮了他却把自己陷入了危险境地的女孩…… 直到她再次出现，朴修夏才陡然惊醒。 ——他可以不去见闵俊国，却并不代表闵俊国不会自己来找他。朴修夏现在已经有能力自保，可张慧星却会在闵俊国的刀锋下任其宰割。 这一点，朴修夏绝不允许！ 所以他在重遇的当天，就暗自将张慧星送回了她家；第二天，他就去申请探视闵俊国，却得知他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出狱。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不再留在学校，把更多时间用在保护张慧星和寻找闵俊国上，尤其是在刻意隐瞒身份接近对方，却反而被闵俊国发现之后。 这代表他彻底失去了闵俊国的行踪！ 从那天起，他没有也不敢远离张慧星，总是跟在她身后，保护她上班，看着她回家，直到确认她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他才会离开。 ——朴修夏没有时间再上学了。 这一点，他自己一样清楚。 …… 可今天邀约他的人，是清和。 比任何人都更信赖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曾经，也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他保护的…… 尹，清和。 “……地点呢？” 无声舒出一口长气，朴修夏的声音依旧是轻松的：“你现在在哪里？” ——会答应，是因为深知这女孩绝不会无故打扰他，虽然这也并不是一种打扰。 少女报出一个地名。 “离学校不是很远啊……那你就去附近的甜点屋等我，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家，记得吗？” “嗯，记得的。” “我很快过去，你饿了的话就不要等我，自己先点东西吃。” “嗯，知道了。” 少女一句一句答得乖巧，朴修夏的语气也就一句一句更温柔下来，通话结束之后，看一眼远处的建筑，想想闵俊国也很久没再出现过了，他终于不再犹豫，很快打车离开。 ——真的要快点来才行啊，少年。 尹清和坐在甜点屋内，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一边观赏窗外的风景。 ——不然那个躲在对面街角的阿扎西之后要做什么，小爷可不敢保证了啊╮(╯▽╰)╭ **** 朴修夏来的路上就有在想，会主动约他出来，清和是打算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从他走进这家店到落座，一直看着他的清和，开口第一句话居然就是： ——“看起来很疲惫呢，修夏……” 她的声音，像是心疼却无奈的叹息。 朴修夏的眼底有一丝讶异飞快闪过，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只是最近有些事在忙，没有休息好。我没事的，别担心。” 少女却摇了摇头。 “不是说这个，而是修夏整个人……似乎都紧绷着啊。” 落座时也背脊笔直，双手握拳放在腿上，虽然唇角是弯着的，笑意却到不了眼底。那眼眸的深处，仍是他本人毫不自知的警戒。 ——不是防备她，而是防备着整个世界，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危险突然降临，逼得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少女有些黯然地垂下视线，对方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等了又等，然后才说出自己约他出来的目的。 “今天去学校，金老师说，你也很久没有去上课了呢。” “啊……有些事在忙。” “……修夏之后打算报哪一所大学？”少女低着头不看他，声调是努力维持的平稳，却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一样，低落得让人心疼，“因为之前约定过，希望还能继续在一起读书呢，虽然我大概有了想要报考的地方，不过……还是想要问问看。” 朴修夏紧紧抿起了唇。 他一直都知道，清和很聪明，如果抛却柔软的性格，她聪明得简直都有些可怕。 ——任何事只要定下心都能做好；看过一遍的书基本都能记下来；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只要看别人演示一遍，也能快速掌握个中技巧；虽然还处理不好自己的人际关系，却永远在功课上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她是真的很聪明。 所以他一直不出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忙碌着，甚至连高考报名的时候都可以不去学校……要从这一切里找出头绪，理清脉络，最后得出结果，只要清和自己想，她不是做不到。 今天她会这么问，只是想要他来证明，证明她的结论是对的…… 不。 朴修夏看着女孩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无从掩饰的低落。 ——或许清和更希望他否认，证明她的结论是错的……这样才好。 可是…… “我也许，不会去考大学了吧。” 最后，朴修夏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可是，对着清和……至少是面对着她的话，无论如何，朴修夏都不想说谎。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女孩的肩膀突然一僵，那一瞬，仿佛有不知名的牵引联系在他们之间，朴修夏的心口也跟着一痛。 ——不止是大学而已。 他比谁都更明白，清和问的这个问题，绝不只是单纯询问他的报考意愿而已。 他与她之间，最开始就是同学，同桌，是因为身处同一间学校，同一个班级，才能开始他们的交往，总是朝夕相处，在校园里几乎寸步不离。 ——朴修夏不放心尹清和，所以要保护她；尹清和也只依赖朴修夏一个人，所以愿意跟着他。 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 所有的感情，所有的联系，都是基于这一根本点才得以衍生。 所以当初两个人聊天，说起将来要报考哪一所大学时，他们才会有了一个约定。 ——“报同一间吧？” 朴修夏甚至还能记得，他是怎样抚摸着清和的长发，脸上是轻松的笑容，问她要不要和他报考同一间大学；然后女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让他先决定就好，她会跟着他一起的。 “以后如果还能一起读书，一起上课……”女孩在他的手掌下，露出一如初见的腼腆笑意，眼睛里却是不含杂质的信赖，仿佛带着美好憧憬似的说： ——“还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的话……那就好了呢。” 那是他们的约定。 其实朴修夏从未忘记过，那是他与清和，关于选择，关于未来，……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一个约定。 只是…… 他要违约了。 尽管他从没觉得清和是他的负累，尽管他从没想过要让清和一个人，尽管……世上也许再不会有第二个尹清和，朴修夏也必须要违约了。 别无选择。 却不知道自己心口的这种疼痛，到底算不算“义无反顾”。 “……抱歉。” 他终究只能这么说。 ——选择跟在张慧星身边，就没办法再陪着清和，所以，是他……放弃了她。 是他先放开了清和的手。 ……很抱歉。 非常非常抱歉。 清和…… “没有，没关系……”女孩摇了摇头，尽力要露出一个微笑给他看，眼睛里却有大片大片的悲伤聚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麻烦修夏，该说抱歉的也应该是我……嗯，没关系的，以后就算……”她一顿，嘴角却努力上弯，“就算不能经常见面了，偶尔的话，也还是可以约修夏出来的吧？” “……嗯。” 任何情绪在他的眼中都无所遁形，朴修夏看着女孩的笑容，却听着她几乎要哽咽了的心声，自己心底的疼痛就越发清晰。 他想要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抚摸她的长发安慰她，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要怎么才能哄她开心。 “清和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可现在，他却只能这么回答。 在清和身上，他养成的习惯太多，也太根深蒂固。那不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更成为他身体行动的一种模式，看到她的小动作就能了解她的心情，她难过了就会想要去哄她，她困窘的时候双脚就会自行走过去解围…… 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 这些日子，他见不到清和，所有习惯就都没有了用武之地，那甚至是一种茫然着的不适，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被突然割舍了，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口，却又明显是在痛着的。 而从今以后，这种疼痛，或许要纠缠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朴修夏有这样的预感。 “嗯，那就好……” 眼底已经有零星的水光微微闪烁，女孩却还是笑着，用自己所能给出的最温柔软糯的声音，告诉他： ——“真的，这样就好，很好了……” 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最纯粹的心意，最晶莹剔透的一个人。 朴修夏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闭上了眼。 **** 最后要离开甜品店的时候，还是朴修夏送清和回去。 “至少要让我放心。” 不给她拒绝的时间，少年已经侧身帮她推开了店门：“……走吧。” 他没有叫出租车，而是说要步行，两个人，并肩地，一步一步，慢慢走。 “……好。” 少女果然就不再说什么，先一步迈出店门，却停顿一下，直到少年站在她身边了，才继续迈动脚步。 这是两个人都很熟悉的情形。 ——清和虽然大多是乘出租回家，不过也经常步行，如果朴修夏要去她的公寓的话，两个人就一起先走一段路，说说话，聊聊天，等清和觉得累了再换乘出租。 他和她之间，想交谈的时候，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不想开口的时候也不会尴尬，就两个人一起静静地走，数数对方的脚步。 朴修夏甚至还清楚记得，清和的步子小，最开始他迈一步，清和要快走两步才能跟上，后来他就慢慢放缓步速，清和也尽量把步子迈得大一些，两个人互相适应，就渐渐步伐一致。 即使是到现在了，他和她肩并肩地走，也还是同一个步速。 “……之后会报哪一所大学？” 朴修夏不去看身边的女孩，只是轻轻地问：“不是说有了想要报考的地方？” 女孩也同样轻声回答：“……想试试看明门大学。” ——他们两个，默契到都害怕打破彼此之间的平静表象。 “都教授任职的那一所吗？” “嗯。” 少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个答案不算出乎意料，在表演日之前，他预定跟清和一起报考的大学里，明门本来就是选择表中的前三位，毕竟是一流学府，无论师资还是教学都足以令人放心。 虽然未必是全韩国最好的大学，但是考虑到清和的话，明门就成为了最佳选项。 因为有都敏俊教授在。 但是此刻，也正是因为这位教授的存在，才让朴修夏不自觉就皱了眉。 ——那个眼神…… 当时他去探望清和，站在门边，看着那位教授俯身抱起清和，那时候，那位的眼神……虽然还有些模糊，但，那的确是堪称疼惜的目光。 不是老师对学生，不是长者对后辈，而是……男人看待女人，是那样的一种疼惜。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或许是连本人都没有察觉的瞬间情绪，朴修夏却绝不可能看错。 所以那位教授对清和…… 朴修夏的眉头越皱越紧。 ——可是……好奇怪。 他为什么要皱眉头？ 为什么觉得这是很难接受的事？ 那位教授不是一直和他一起照顾清和的吗？现在他要走了，把清和交给都教授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在发现那位对清和可能存有的情感之后，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安？ 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就要消失了的，不安…… “清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些什么，可朴修夏的确是转过了头，面向身边的女孩，双唇开合…… ——闵俊国！！ 视线调转，与女孩恰好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对街小巷，那里的那个人影，那个正对着他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闵俊国！！！ 所有话语都戛然而止，朴修夏的眼瞳骤然紧缩！ 对方像是正等着他看过来，接触到他沉怒的视线后，反而把嘴角扯得更高，然后右手抬起，比出一个□□的姿势，对着他，瞄准，开枪！ 砰—— 闵俊国笑得志满意得，恶意无比。 【能读心是吗？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吧？】 对方与他直视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挑衅与轻蔑。 【之前是不是找了我很久？一直没找到是吧？什么线索也没有对不对？啧，你看，十年过去了，其实你还是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之前是有人帮你，现在呢？】 ——【现在你一个人，我就站在这里，然后正准备去找那个叫张慧星的女人。可是……你能拿我怎么办？】 那人转身，眼尾不屑地瞥视他，最后读出来的一句话是点爆他所有自制的炸药！ 从闵俊国失踪起，朴修夏脑中就紧绷了的那一根弦，就在刚才的蔑视眼神里，彻底断裂！ 少年立刻就要跑过去。 ——抓住他！要抓住他！ 什么也不记得了，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不停回响。 ——一定要抓住他！！ 少年眼中已经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只剩下对面正准备离开的人，他速度飞快，转眼间已经跑到了马路中心！ 绝对不会让你跑掉的，闵俊国！ 暗巷里的人却在此时突然回过头，眼中立刻有惊讶掠过，随后替换成一抹得意，一抹兴味。 【好戏来了。】 好戏？ 什么好戏？他又打算耍什么花样？！ 少年还来不及解读这句话的意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线： ——“修夏！” 害怕地，担忧地，惊恐地，几近哭泣地，那个声音这么叫了他的名字。 身体的某种本能被即刻唤醒，朴修夏下意识就回了头。 ——视线里，身形纤弱的少女正向他扑过来，眼中带着最纯粹的担忧，表情却是不顾一切的，几乎带着决绝的意味，看着他的眼神里只有对他的担心，温柔得像是开到荼蘼的花朵。 【不可以受伤呢。】 女孩的目光里，有世上最温暖明亮的光芒。 【不可以看着你受伤啊……】 【……修夏。】 经常生病，一直虚弱，从来都是纤细害羞的少女，在那一刻，用尽所有力气与勇气，拼命推开了路中央的少年。 同一时间，迎面行驶过来的货车司机，虽然在发现少年冲出马路的时候就一脚踩下刹车，可巨大的惯性还是让货车速度不减地直冲向前！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轮胎与路面发出的巨大摩擦声。 ……不要…… ……不要。 不要！！！ “清和——！” 被推开的少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底光芒瞬间碎裂开！ 但是太晚了，货车与女孩相距已经不到半米！ 旁观的闵俊国正要扬起嘴角—— 然而那刺耳的路面摩擦声，就在此时……停止了。 闵俊国弯到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 少年惊恐欲绝的眼神定格在眸中。 而那个少女…… 那个傻傻跟着别人冲出马路，傻傻把人推了出去，傻傻地不顾自己都要救人的少女，她眼睛里的光芒，也停留在最温暖的一瞬。 ——在这个女孩生死一线的刹那，这个世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22.第二十一章 画面就这么静止下来。 小巷中的闵俊国，被推开的朴修夏，还一脸茫然的路人，甚至是路边商店里播放的音乐，正准备跳转的交通灯，运作中的路况监视器……这一切，都停顿在最恰好的一秒。 而路中央的那个少女，她和货车的距离就在咫尺之间，都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了，她的表情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恐，甚至没有侧身看一眼身边的货车。 事实上，她正保持着推开朴修夏的姿势，手都还没有放下来，身体朝向他站着，专注地凝视着对方，眼眸中只有满满的担心。 那是随意定格在某一瞬，也依旧会纯美清澈的目光。 可是…… 都敏俊教授看着眼前的女孩，眼底波澜不惊，却在心里慢慢做出了一个结论。 ……很傻。 ——这样不计代价地救人……她是太傻了。 都教授从不轻贱人命。 这四百年里，出于种种缘由，他学过太久的医术，也救治过太多的病人。长久以来的医生生涯，让他比任何人都更看重生命的价值。 他无比深刻地认识到，那是多么珍贵的存在，无论贫富贵贱，都只此一次，绝不重来。 ——有那么一刻，时光仿佛曾短暂回溯。在都敏俊的眼前，似乎有谁的身影正在缓缓倒下，纯白衣裙上有鲜红的花朵绽放，只要一眼，就在这四百年的岁月里常开不败。 切肤之痛，刻骨铭心。 …… 都敏俊教授的眼睫微微一动。 不管为了什么，也不管是为了谁，都不应该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因为那是最荒唐的赌局，太笨，太傻。即使赢了，也是最不值得的胜利。 他一直这么想，然后这许多年过去，也就再没遇见第二个这么傻的人。 ——语言往往也是世上最真实的谎言，说得出口，未必就真能做得到。即使许诺时说得再情真意切，口口声声愿意为对方付出所有，可事到临头，真到了要以命换命的时候了…… 又有多少人敢言出必行？ 都敏俊绝非性恶论者，只是经历如他，信错过人，走弯过路，渐渐也就学会了淡漠，学会了疏离，学会了不要对他人抱有过多期待。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的。 直到今天。 今天，他那乖巧的，颖慧的，聪明得甚至让人无法不喜爱的学生，莫名其妙犯了一次傻，就险些闯出大祸。如果不是他及时赶来，她几乎就赔进了自己的一条命。 而这样傻傻的，笨笨的，不顾一切的清和，让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皱眉。可是，隐隐约约地，都教授心中坚持多年的信念，似乎也在他眉间的颦蹙中渐渐动摇。 比如担忧，比如关心，比如……惦念。 比如为了某个在意的人，就真的拼上所有，哪怕纤弱，也想努力到最后的最后…… 就算以命相搏。 …… 果然还是太乱来了。 难得的，在面对清和的时候，都敏俊教授居然冷了眼神，严厉得近乎训斥。他甚至已经在打算，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次，要让她知道，一定要牢牢记得，再也不准做这种傻事。 毕竟…… 都教授停了停，终于还是上前一步，熟门熟路地将少女揽进怀中，轻轻横抱在手臂上。 ——毕竟在他的天平上，朴修夏……不会比清和重要。 这件事，他绝不会向第二个人承认。 抱着清和，都敏俊教授朝朴修夏的方向走出几步，却一眼也没有看他。视线只落在少女苍白的脸和失色的唇，他眉头一锁，却到底还是弯了腰，一手护在她颈后，一手揽住她的腰，让清和整个人靠在自己胸前。 而他，从来都是纤尘不染的都敏俊教授，则向后倒在了地面上。 距离朴修夏几步之遥。 也就是那一瞬，在他们身旁，时间恢复了流动。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路况监视器的记录里，因为未知异常，画面曾出现短暂空白，等再度清晰的时候，原本站在路中央的少女已经被人护在怀中，两个人避过货车，齐齐倒在了一边。 ——出乎意料的惊险，却也没有超出“常理”。 都敏俊教授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淡漠得一如既往。 然而，隔着几步的距离，有人却已经把神经绷到了极致。 “清和！” 朴修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究竟惊慌到了什么地步，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前一秒还在眼前的人，后一秒就会出现在身边。 事实上，朴修夏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唯一还记得的，还能留存在视线里的，只有在推开他时依旧眼神温柔的少女。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了那几步，只觉得每一步都艰难到费尽力气，直到靠近清和身边，伸出手，触碰到她的手臂，那一刻，他对世界的感知才有所恢复。 也是直到那时，朴修夏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发抖，不只是手而已，他整个身体明明非常僵硬，竟然还在不停发抖，就算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也完全无法控制。 更没有机会给他控制。 ——不阻止朴修夏靠近，但也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都敏俊教授直接抱着清和站起身，看一眼怀里，他眉头很快地一皱，立刻就打算离开。 他的车就停在街角。 朴修夏怔怔，下意识就跟着迈了一步。 “……可以的话，留在这里，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都教授不回头，脚步迈得很快，和他说话的语气很淡，很稳，平静得没有一丝愤怒。 可他的声音，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不希望清和醒过来的时候，还需要面对警察的笔录。” 醒，过来…… 只清晰捕捉到这三个字，朴修夏心口一痛，赶上去，果然看见清和靠在都教授的肩头，眼睛紧闭，脸色雪白，唇上甚至已经微微泛了紫。 是了，她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场面，这样……本不该让她经历的危险…… 清和的话，就应该柔软地微笑着，要无忧无虑的，映在她眼睛里的，应该一直是蓝天，阳光，云朵。 ——那才应该是清和的生活。 站在一片混乱的事故现场，听着耳边嘈杂无比的各种声音，朴修夏愣了一会，握拳的指节不知不觉间就青白毕现，脚步本能地就想要抬起。 最后却还是停在原地。 “……我知道了。” 静默片刻，再开口的时候，朴修夏的声调甚至已经平稳下来，“至于清和……就拜托您了。” 那微妙的停顿被掩饰得很好，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在最后半句出口的时候，他才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非常郑重的大礼。 ——不止是这件事，也不止是今天。这份把清和交付出去的拜托，一旦他说出口了，连自己都承认了，大概……就真的再也没有余地了。 对此，朴修夏心里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太清楚，清楚得过了分，所以才会这么郑重其事，甚至弯了腰，低了头。 希望现在带她走的这个人，无论对清和抱持着怎样的感情，都可以好好照顾她，保护她，陪伴她，不要像他一样，不要放开她的手，不要总是让她担心，害她难过，更不要使她陷入危险。 要让她平安，让她健康，让她开心。 要让她笑。 刘海遮掩下，朴修夏眼底的神色模糊得不可辨认。 ——因为那个女孩……她笑起来的样子…… 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朴修夏还是站着不动。 ——“……最好看了”。 这一句，只从唇边无声滑落，既然那个女孩听不见，他就只说给自己听。 **** 可实际上，都教授其实知道朴修夏对他行了礼。 他甚至听得懂那个少年的拜托，明白他是要把清和交托给他，真心诚意，尽管未必是心甘情愿。 他只是不想回应。 ——清和今天会出事，不管当时她自己是怎么想的，起因显然都是这个少年。都敏俊教授虽然不喜欢迁怒，可要说他对朴修夏没有半点怒气…… 那也实在是不可能。 尤其是现在。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这么久了，好像还是没有长大，病号服穿在身上永远不合身，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小小的手上还打着点滴，只是一针，很容易就找到了血管。 当时连护士都在说，这个女孩……是真的太瘦了。 【病人的情况不太好……近一两年，虽然只是偶尔，但她的确会有突发性昏厥的状况，心脏各方面指标也一直不稳定，本来好好调养的话应该会有所好转的……可是今天……】 其实不用医生来说，对于清和的状况，都敏俊教授心里比谁都清楚。 也就比谁都为今天的事耿耿于怀。 或者更确切地说，从昨晚听说清和要出门开始，他就有点不妙的预感，很莫名其妙，可就是觉得有点放不下，心神不宁的。 ——总觉得可能会出什么事。 本来按照他的习惯，不接送清和的话就一定独自骑行。可今天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居然已经坐在了驾驶席上。 想了想，干脆也就开着车出门。 接着上课，下课，开车回家，经过某个路口的时候，竟然就听见了清和跟那个少年在交谈…… 朴修夏。 都教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清和，想着她和那少年说的话，她那时的语气，还有，她最后看向那少年的眼神。 ——清和的眼睛永远不会说谎，所以，她之前的目光，那样仿佛只能看见一个人的专注……大概，的确是某种情感的萌芽。 细小，微弱，却长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无声无息，直到今天那个少年遭遇危险，才一下子破土而出，显露痕迹，瞬间强烈到让她不顾一切。 却始终不为清和本人所知。 因为直到最后，她的眼神里都只有温柔，担忧，关切，那几乎是一种纯粹着的牵挂。 至少是看起来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恋。 “……”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这个念头一浮上来，都敏俊教授就突然偏了偏头，然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懵懂，纯粹，不谙世事，甚至连自己喜欢上了某个人都不自知…… 这样一个意外笨拙着的…… 清和。 都教授几乎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停了停，却还是伸出手。 轻轻帮她把落在侧脸的一缕头发拨回去。 23.第二十二章 尹清和也知道教授守在病房里，守了一天一夜，为此还特地打电话请了假，一直就坐在床边，替她看着点滴。长时间输液让她的手臂都肿起来，他就用毛巾帮她热敷。 ——教授甚至没有伸出手来握，而是把自己的手心垫在她的手臂下，从下而上地捧着，轻轻抬起，敷好了再缓缓放下，自己慢慢抽出手。 细致地，认真地，寸步不离地，是这样的一天一夜。 显而易见，在清和的病时护理上，都教授早已总结出了心得。 尹清和也绝不是不感动的。 ——玛丹，过来看看，都特么给小爷过来看看！这就是小爷几年奋战的成果啊成果！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你们还真以为外星男神随便对谁都会这么温油体贴吗？ 还没开启正式剧情就这么男友力爆表，小爷付出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啊，敏俊欧巴撒浪嘿╭(╯3╰)╮（……）！！ 心里的小人欢快地想转圈跳舞。 可病房里的少女却一直沉睡，轻微呼吸，也几乎看不见身体的动作，由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躺在那，被子里小小一团，长发却铺展一枕，失色的脸恍惚间看着都有些透明。 这样的清和，就像是水晶雕刻，巧夺天工，极致柔美，却又太过晶莹剔透，以至于会让人望而却步。 ——仿佛只要再走近一步，伸一伸手，她就要在眼前瞬间碎裂。 都敏俊看着她，神情是不变的平静，不带一丝波动，只是每隔一小时就为清和测量体温，怕她发热； 清和睡得很沉，偶尔才会恢复意识，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有长长的睫毛会突然颤一颤，再抿一抿唇。都教授就抓住这短暂时间，扶起她，喂小半杯水或者一点热牛奶。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直到清和清醒过来，都教授都很平静地处理一切，没露出丝毫异常。 事实上，他也根本没察觉到异常：照顾清和已经是很得心应手的事，几年下来，也就渐渐养成了习惯，不觉得有什么麻烦，也不认为这份细心体贴有什么不对。 ——患有记忆障碍的清和，在都教授眼里，就算再怎么出色，也一样是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而作为始终被清和亲近着，依靠着的老师…… 都敏俊并不打算辜负她全心全意的信任。 扶她坐好，刚刚清醒的少女显然还很迷茫，愣了有一会，才像是明白了什么。 “……又给您添麻烦了呢，老师。” 超过24小时的昏睡，少女连声音都透着虚弱，可她什么都没问，什么也不说，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向他道歉，没有力气动作，只好尽力弯了弯眉眼，给他一个柔软的微笑。 ——别人给予的善意，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也足够让她心怀感激。 都敏俊教授不置可否，只是帮清和把被子盖到胸前。 该向他道歉的人并不是清和，但是，如果她已经这么说了，都教授也并不想反驳。 ——这件事上，她也的确是乱来了。 “是又突然昏过去了吧？”少女无力地笑，声音很低，“这次也是，多亏有老师在。” “……嗯。” 虽然很虚弱，但是精神看起来还好。 都敏俊教授按下呼叫器，再顺手垫个枕头在她腰后。 “可是，”少女似乎有所担心，“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26个小时13分钟19秒。” “……这样啊……” 少女知道他精准计时的习惯，只是这个回答却让她垂头丧气起来，忍不住自言自语着，“那就错过和金老师约好的时间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是在表达她的懊恼。 可都教授整理枕头的手却突然一顿。 “……约好了什么？” 一直保持弯腰姿势的他突然站直身体，注视着清和的眼睛，一瞬停顿，然后这么询问了她。 少女有些茫然：“之前没有告诉过老师吗？……我和金老师联系过，让我去学校，高考报名确认之类的……” “……” 是，她有提前告诉过他，说班主任老师来了电话，提醒她带好证件，去学校确认报名程序。 她甚至还问了他第二天的行程。 “老师晚餐会回来吗？”女孩的笑容温暖，“明天我报名结束可以去超市，然后我来做晚餐。老师呢？想吃什么吗？” 清和一直是这样体贴入微的人。 但是……不对。 哪里已经不对了。 “清和。” “是？” “告诉我，”都敏俊教授看着她，语气平稳，视线却突然凝成了实质，没有锐利锋芒，可确实是落在她的眼眸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今天的日期。” ……这不是都教授会问的问题。 长久以来，连几分几秒都准确计算，从未出错的都敏俊，绝不会不记得今天是几号。 “……老师？” 少女的眼神里全是不解。 可这一次的都敏俊教授却没有心软，他甚至已经皱起了眉，声调微微低下去，语速慢上一分，重复再问：“告诉我，今天的日期。” “……” 从他异乎寻常的郑重里，少女似乎突然领悟了什么，片刻怔愣，她的眼睫忽然一颤，再一颤，嘴唇动了动，却一下子发不出声音。 然后没有征兆地，她就这么紧紧闭上了眼。 都敏俊教授安静站在一旁。 “……今天……” 隔了很久的回答，两个字才出口就带起了鼻音。她却努力忍着，倔强地不肯哭出来。 “……不是24号，对吧。” 仿佛已经有所预见，她竟然用了陈述句。 ——金老师打电话给她的时间，是23号的下午三点左右。经过26个小时，应该是24号的下午五点。 而现在，却已经是25号了。 傍晚时分。 都敏俊教授的眉头终于皱成死结。 ****** 出院之后，清和很快就迎来高考，成绩出来，在全国排名都非常靠前，再综合她的高中表现，即使是进首尔大学也不成问题。 她却最终选择了明门。 ——你了个大叉的，小爷上辈子拼死拼活也没混上个名校，一路坎坎坷坷打酱油，直到被组长那魂淡逮走了做苦工。到了现在……嗯，文凭是个啥？换个次元，拿这张纸出来难道还能让小爷换饭吃吗？ 玛丹，苦命劳工千百年，如今小爷这境界，真是视名利如尘土。 …… ………… 才不是啊尼玛！！！ 敏俊欧巴，小爷为了你，这牺牲也不可谓不大的你知道吗？ 玛丹，永别了首尔，永别了我的学霸梦qaq！！！ 尹清和背地里咬着小手帕，泣血含泪。 然后转头就撒欢地奔着敏俊欧巴去了→_→。。。。 ——高考之后的长假啊，暂时放养了读心男神所以最近很空啊，不趁机刷刷外星男神的情感指数就没事干了好无聊啊…… 也许在这里小宝贝你们要问了，每天就这么日常相处，没什么起伏，也没什么突破进展，那情感指数也能涨？ →_→ 来，看小爷的口型，肯定地告诉你：能•涨！ 那•是•真•能•涨•啊！！ ——归根到底，都敏俊教授是很淡漠的性格。他习惯自制也善于自制，鲜少有大的情绪波动；因为自身能力强悍，几乎没遇见过解决不了的困难，导致负面情绪也近乎归零。 说实话，对付这样的男神，除非天时地利人和齐备，短时间内就能像烈火一样借势烧到他心底最深处，不然几乎没什么决胜方法。 只能文火煮着，慢慢和他熬，耐心和他磨，茶米油盐里侵入他的防线，成为他身边理所当然的存在。 要不着痕迹地展露优点，不能刻意，必须恰到好处，让他自然而然地发现； 要适当的柔弱，一旦挖掘出他骨子里深藏的包容，就会被他妥善照顾； …… 尹清和的生活开始陷入固定模式。 ——起床，洗漱，她去教授家做早餐，或者教授来她家，然后两个人一起用餐，偶尔聊几句，大部分时间很安静；饭后教授会进书房，她就负责整理家务；中午一起去超市，补充冰箱储备和清和的零食；下午教授陪她预习大学课程，或者两个人一起看书，偶尔交流心得；晚餐后要不然结伴出去散步，要不然就是清和看电视，教授在一边做自己的事…… 真心是老夫老妻的温馨日常啊必须给跪○|￣|_ 可是，也正是这样的平淡相处，才让都敏俊教授的情感指数得以提高，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在不经意的关心里渐渐逼近界点。 直到终于超越了修夏少年的87分，到达90。 ——这是界限。 之前借由各种方式累积的好感度，只有突破90，才是真正的“爱情指数”，才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目标。而这往往也是最大的难点，怎么突破，如何突破，直接影响100分时开出的结局。 不过小爷一点也不着急就是了╮(╯▽╰)╭ 进入大学后，外星男神依旧每天接送，因为现在同校了，中午干脆也一起吃饭。小爷喜欢的餐厅距离明门有十五分钟车程，都教授就每天中午带她出去，吃好了再送回来啊！ 学校里渐渐就有传言，说社会科的都敏俊教授和新入学的女学生关系匪浅，“似乎从以前就一直很亲近，看样子可能在交往吧”这样啊！ 玛丹，这可爱的校园生活啊！这省心的教授支线啊！！小爷能说自己好想消极怠工吗跪地挠墙！！ 可现实告诉尹清和：调查组苦工之所以苦，就在于任务进度永远不能特么的自主。 变数发生在大学入学三个月之后。 ——大概是晚上七点钟，教授被张律师带出去约会了（……），她嘴馋，自己去超市买零食。正蹲在两排货架之间挑薯片呢，店门处突然就传来异常动静。 ……小爷能说自己顿时眼皮一跳吗？= = 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从商品之间的空隙看过去。 然后就看见刚出去说要清理运货车，还特意警告她店里有监控的店主和两个蒙面人对峙上了啊玛丹丹丹丹丹！！！ 所以这是一包薯片引发的目击吗求进度提示啊组长sama！！！！！！ 24.第二十三章 组长那个杀千刀的当然不会搭理她→_→ 尹清和也没那个空闲主动联络，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说到底，其实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 ——救，还是……不救？ 震惊只是一瞬间的事，尹清和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正面临什么情况。 不救？傻呆在一边看着店主遇害？ 玛丹，明显不符合小爷温柔善良小女神的人设啊！而且当着小爷的面，打劫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动刀子？这俩小兔崽子真当小爷的武侠次元是白混的吗？！ 那就伸个援手？ ……尼玛更不符合人设了！就小爷现在顶着的软妹皮，那真是出去随便打个照面都得掉血的节奏啊！这个援手要怎么伸？能怎么伸？ 难道还要小爷冲出去耍套情意绵绵刀吗？= = 尹清和默默挠了挠货架。 也就是她纠结的这一瞬，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踏出一步，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蒙面，手中的刀同时前横，是不容错认的攻击姿态。 而另一个还戴着蒙面，却急忙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看样子居然是在阻止他动手。 尹清和：“……” 玛丹，槽点太多无从吐起！只是看看持刀者的攻击方位，如果真戳中了……就是要害！ 尹清和无奈得简直要吐口血。 得了，看来小爷重出江湖的时候到了！先想个办法把这俩兔崽子引开，让店主趁机逃命，小爷试试看从后门跑。如果软妹皮撑不住，跑到一半就歇菜了，只要小爷发出一点声音，外星男神估计会分分钟赶来救驾。 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挑个无监控角落，或者干脆把店里的监控事后销毁掉……话说以小爷的武力值，不是怕崩人设的话，绝对一巴掌就把他们拍到墙上当壁画了啊！ 尹清和随手从货架上摸了一瓶罐装饮料就要丢出去。 ——当年的苗疆毒女沈素，毒术与轻功可堪卓绝，独步天下，一手暗器后又经李探花指点，不说媲美小李飞刀，可的确是号称“素手摘星”，出手即是惊艳，更是杀机，盛名响彻武林。以致连重男轻女的江湖百晓生也为她破例，几番权衡下，素手摘星最终竟力挫胡不归，名列兵器谱第六，是谱上唯一的女子。 失色的脸上全是慌乱无措，拿着饮料罐的手甚至在发颤，尹清和站起来，同时瞄准对方的动作。 你了个大叉的，鲁班门前弄大斧，敢在小爷眼前动用武力，小兔崽子还不接招！ 少女颤抖着把饮料罐丢了出去。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店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一个书包迎面砸向了持刀歹徒！ 卧槽！！ 旁观者出现，无法避开他人视线或销毁监控，情况有变。 尹清和眼见着书包砸中了持刀者，对方不由自主地一晃，然后她投出的饮料罐，就这么不轻但也不太重地，只打中了持刀者的手臂。 刀锋一顿。 ——尼玛，小爷本来的目标可是手腕！就算还要保持“软妹力道”，可是她瞄准的角度刁钻老辣，直接就可以把刀打落在地的啊玛丹！！ 这是谁啊又来添乱！ 尹清和憋屈得一脸血，最后却只能趁着持刀者被书包正面砸中的空隙，绕出货架，尽力一推她装满了零食的推车。 站位靠后的蒙面者根本不知道店里还有她这么个人，措手不及之下没避开，被推车撞得微一踉跄，同时也让出了从货架到店门的通路。 少女趁机从他们身边跑过，经过店主身边的时候，还特意拽了拽对方。 结果……尼玛居然没拽动！ ——持刀者反应迅速，一手居然狠抓着店主的手臂，竭尽全力，不准对方退开半步，同时奋力挣脱开蒙面者的阻拦，一双眼直盯目标，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地，猛冲向前！ 少女一呆。 店门处的新目击者却比她敏捷得多，握住少女的手，一用力，轻松将她带出危险范围，藏在自己身后。对方身材俊挺，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可是，没有用。 下一秒，尹清和就清楚听见了刀刃入肉的声音。 全刀没入，正中脏器。 …… “快跑！” 新目击者似乎也愣了一愣，可很快就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开始飞奔。被吓住的少女没有反应，于是下意识就跟在他身后。 其实并没有人追过来。 他却还是带着她跑过整整一条街。 ——这附近是有名的高档住宅区，住户非富即贵，出入基本以车代步。一路上别说警察，甚至没有什么行人可以让他们求助！ 直到进入熟悉的公寓大楼，对方被保安拦下盘查，少女才跟着停了下来。 “尹小姐，你没事吧？” 少女几年来一直住在这里，和保安相处得很不错，尤其是她这么一个小女孩，身体又不好，让人下意识的就会多加关注，怕她出事了也没人帮忙。 现在看她跑得呼吸短促，脸上失色，保安立刻就开始打量她身边的陌生人，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怀疑：“不好意思，请问你和尹小姐是什么关系？” 其实不怪保安起疑。 ——少女的人际关系简单，鲜少访客，出入时间一般都很规律。由于身体原因，她只会在附近散步，而且还有都教授陪着。几年下来，至少保安们从没见过尹小姐跑步，更别说是和这么个陌生面孔，还跑得这么狼狈。 “……真麻烦。” 站在她身边的人低低自语，是少年特有的音质，清亮，却又淡漠，即使不耐烦的抱怨听起来也透着违和的冷意。 他似乎是懒得解释，却又知道状况，不得不解释了两句：“我和这里的某位住户约好了要见面。至于这家伙……”他顿了顿，终于想起来自己手里还牵着一个人，于是看也不看她就放开了手，“听起来也是住在这里的吧？” 保安额角的青筋蹦了蹦：“那么，请问你的名字是？和哪位住户有约？” 什么叫做这家伙？怎么说话呢臭小子！ 少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比起关注这些，可不可以先打个电话报警？还有救护车。”他再次停顿一下，才补充道，“隔壁那条街的超市……就在刚才，发生了伤人案件。” 保安：“……” 画风转变太快，作为普通的保安，表示信息接收略•不良…… 看着半信半疑不肯动的保安，少年也很无奈：“如果不是手机装在书包里，啧。” “……请相信他的话，尽……快报警。” 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他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天生的温柔甜糯，即使呼吸还没有平复，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也还是好听得让少年一愣，居然下意识就低了头。 ——视线里，少女正抚着胸口费力地呼吸，虽然皱着眉头，虽然脸上失色，依旧挡不住她眉眼的精致。察觉到他的目光了，她就转头与他对视，眼眸中仿佛盈满了湖水，湖上有温柔月色，光华洒落，令人屏息。 “还有……”她困难地深呼吸，努力让吐字更清楚一点，“谢谢……你……” 剧烈奔跑仿佛让她精疲力尽，一句话才说完，少女就已经有些站不稳，居然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少年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喂！” ——按理说，他就站在少女身边，明明是最近的距离了，可有人竟比他的反应还快，少年这边才要动作，那边已经有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少女。 “……先不要说话。” 都敏俊教授揽着少女的肩膀，帮她转过身，靠在自己的手臂间借力。清和一额头的冷汗，呼吸也急促得不像样子，让都教授不知不觉就皱了眉：“不要着急，慢慢来。” 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没怎么关注其他人，都教授的目光集中在清和身上，他一个指令，她就跟着一个动作，吸气，吐气，有条不紊地慢慢平复。 直到清和的呼吸平缓下来，他才空出一只手拿了手帕，递给她示意让她擦汗，然后自己抬起头，直视眼前的陌生少年：“现在，可以请你详细解释一下经过吗？……还有，可以的话，请告知你的名字。” 毫无疑问的礼貌用辞。 也是毋庸置疑的简短命令。 少年闻言挑眉，习惯性的叛逆，带着十七八岁独有的桀骜：“我为什么要告诉……” “千允才！” 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瞬间盖过他的挑衅，高跟靴快速敲击地面，来人踩着一路的清脆节奏，气势汹汹地走向这边：“呀，小子！说好的是七点，为什么你迟到了这么久！” 25.第二十四章 其实这种情况下，一般人的反应都是立刻看向声源处，注意力会本能地转移出去。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 都敏俊教授却偏偏没有。 ——即使正在询问对面的少年，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也放在清和身上，女孩接过手帕时指尖不经意滑过他的掌心，只是一下，却让都教授捕捉到明显的凉意。 她还是站不太稳，整个身体都是软绵绵的，全凭他一手支撑才没有摔倒。可她拿手帕的速度却很快，明明接过去了，下一秒却直接垂下了手，也迟迟没有给自己擦汗的动作。 ——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看清。 “……” 都敏俊教授默默低了头。 于是，那个陌生女声响起，在所有人都下意识探寻过去的瞬间，只有他成了例外。 ——只有他一个人的条件发射，不是看向声源处，而是低下了头，凝视自己怀中的少女。 也就是这一眼的功夫，对面的少年已经被人揪住耳朵，一口一个臭小子地教训起来，内容无非是“居然敢放你姐姐的鸽子！”、“是不是又打算逃跑了？”，直到最后才别别扭扭地追问一句“呀，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都敏俊教授觉得，一时半会，对方估计没空回答他的问题了…… 好在他也不着急。 ——保安不会相信陌生人，却至少会相信清和，因此已经打电话报警。都敏俊教授想了想，干脆抽走只被清和握住一角的手帕，让女孩依靠在自己胸前，然后一边撩起她的刘海，一边就轻轻把手帕按了上去。 是按，不是擦。 纯棉的手帕贴附在额头上，等吸去了冷汗，就再移动到下一处，一下一下的轻按，动作自然得简直过了分。 结束通话的保安在一旁愣愣看着，总觉得这画面真是……莫名就有奇怪的光芒要闪瞎人眼啊尼玛！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年近三十的单身狗真心求放过qaq！！ “要先回去吗？” 都教授的目光落在清和脸上，并不去看她始终轻颤的手。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擦干净，他凝视了一会，发现她的外套衣领也跑乱了，就顺手帮她整理好，再把手帕收回风衣口袋。 这一句，都教授问得很认真。 ——他当然看得出来，无论体力还是精神，现在的清和都已经濒临极限，需要好好休息。而只要把她安顿好，都敏俊教授一个人就足以应付警方，虽然总有一些程序要走，却至少能为她争取一夜安眠的时间。 “……不了。” 少女的眼神略微恍惚，反应了好一会，才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接着轻轻摇头：“之后应该还要录笔录吧？我想，还是等在这里比较好。” “……嗯。” 以这样一个字回答了她，都教授就真的不再劝说，只是揽过少女的肩膀，扶她走到一边的访客休息室，双人沙发，他扶着她坐好了，然后自己在旁边落座。 彼此之间，近得几乎没有留下空隙。 …… 小爷从最初的不能近身，到一掌之隔，再缩短成现在的全无距离，仅仅以“师生关系”就能取得这种阶段成果，小宝贝们，你们是不是觉得小爷应该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了？ 呵呵…… 蹦•他•四•舅•姥•爷•啊！！ 尹清和一脑门的青筋乱跳。 那边那个，玛丹，就是你小子没错！你丫倒是给小爷解释一下，一不会空手夺白刃，二不会轻功草上飞，除了打乱小爷的计划，带着小爷大半夜夺命狂奔之外，你这出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有个毛线意义？ 难道就为了特意显摆一下颜值吗怒指！！ 颜值少年（……）真心是很不耐烦，挡开自家姐姐要扭他耳朵的手，漫不经心地反驳两句，就把千颂伊女神呛得胸闷。 而远远看着这一幕，尹清和更是一口气堵在胸口。 ——这下可好，倒霉店主没救下来，还让小爷白跑掉半条命。而且这货是谁不好，偏偏是千颂伊的弟弟，连带着让千女神也提早上线！擦，小爷虽然几天前就知道她搬过来了，可没打算让她现在就出场啊！ 这进度大步跃进的……让小爷安安生生多摸两天鱼会死吗？尼玛，难道会死吗！！ 尹清和牙痒得恨不能扑过去挠他！ 可是在都教授眼里，女孩一整晚都很安静。 警察很快赶到，超市店主已经被送往医院，目前还没有消息。录笔录的时候，清和苍白着脸，尽力详述了案件经过。 “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转告：很抱歉，没有帮到忙……” 最后，她甚至这样拜托了警方。 “谢谢今天你救了我。” 那个叫做千允才的少年，看起来最多就是高中生，可清和仍然对他弯了腰，神情诚挚：“非常感谢。” ——非常感谢啊，少年。谢谢你让小爷白费了不少卡路里，从今天开始还要花更多脑筋去赶进度，谢谢你让小爷的偷懒计划泡了汤，真是谢谢你……康•桑•啊•密•达•呀！（╬￣皿￣） 千允才：“啊，只是路过。” 尹清和：“……”玛丹，那小爷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的路过啊！ 千颂伊是一周之前搬过来的，住在2202号，刚好在都敏俊教授楼下。笔录结束后，四个人一起乘电梯，清和的精神状态其实很不好，可依旧礼节周到地道了谢。 那个少年随意地点点头，就算是听到了。 都敏俊教授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他一眼。 电梯里很安静。 ——清和确实是到极限了，如果不是被都教授半抱半揽着，她甚至连走路都会摇晃，当然不会有多余力气聊天。而她不说话，面对两个陌生人，显而易见地，寡言的都教授也不可能主动开口。 除了和自家姐姐对呛的时候，千允才少年其实也是无口属性。 至于剩下那一位…… 千颂伊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气氛略诡异是怎么回事= = 女神清了清嗓，试图打破沉默：“那个，既然大家都是邻居，以后就相互关照一下吧。” 疲惫少女：“……是。” 寡言教授：“……” 无口少年：“……” 千家女神：“啊哈哈哈……”亚西，这俩男人一起沉默又是几个意思=_= 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之后，直到出电梯为止，千颂伊女神再也没有开口。 ——而千女神不会知道的是，唯一对她作出回应的少女，在回答的时候抬起了头，礼节性地与她对视，于是一旁的教授就跟着看过来，视线从千颂伊的脸上一扫而过，没多做停留，很快收回。 那是不带任何情绪，冷静，平稳，一如既往淡漠着的目光。 ****** 那一晚，清和睡在都敏俊教授的家里。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留宿。 ——空闲时，他们两个人经常各占沙发一角，手边一杯茶，手里一本书，足以消磨整个下午的时光。清和有时会放松地睡去，怀里抱着她的小熊抱枕，睡着的样子却像刚出生的幼猫，蜷成一团，呼吸轻巧，眉眼柔和，温暖又慵懒。 而都教授，往往会沉默着看她，然后起身，拿来同款的小熊毛毯，替她盖好。 其实熊宝宝这种可爱系，不用想也该知道，都敏俊教授怎么会喜欢？ 可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清和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买，那个瞬间，他却点了头。 然后，清和问他可不可以摆在沙发上，都教授也没说过半个不字。 于是就这么成了清和专属，一直摆在特定位置，也用在特殊时刻。 就像现在。 只是去浴室放满浴缸，再去厨房倒杯水而已，等他走回来一看，清和已经蜷缩着坐在沙发角落里，双手环抱膝盖，小脑袋枕在手背上，昏昏沉沉，几近失去意识。 都教授握着一杯温水，不知道自己是该好笑还是好气。 最后还是无声长叹。 “……不要这么睡。” 放下水杯，都敏俊教授走过去，半弯了腰，一手垫在清和颈后，一手环过双膝，想帮她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女孩顺势侧到他的臂弯里。 都教授却波澜不惊。 这当然也不是他第一次抱起清和。 ——或者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靠近过清和，给过她许多次拥抱，从不吝啬给予支撑，甚至可以从每一次的拥抱里，知道她是不是瘦了，又瘦了多少。 而这样的亲近，除了清和外，都敏俊教授再没给过任何人。 他只是没有亲口承认。 神情不变，都敏俊教授拿过小熊抱枕，想要让清和枕得舒服些。 女孩却突然微动双唇。 都教授一愣。 以他的听力，即使清和的声音再小，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所以他知道，女孩喃喃着一句话。 她说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为了什么，才会让她在睡梦中也念念不忘？ 为了那个案件？为了没有救下对方？ 可是…… “……和你没有关系。” 动作不停，小熊抱枕轻轻放在颈后，都敏俊教授看着昏睡中的女孩，也许她听得到，也许她听不到。总之，从不做无谓事的教授还是这么说了。 那甚至不是一句安慰，而是客观陈述。 ——因为从他的角度看来，清和并没有任何过错。 “所以……” 他停顿一瞬，终究是伸出手，指腹滑过，掠去她眼尾正在滚落的一滴水珠。 “……不要哭。” ——你并没有做错，也不用说对不起，所以，不要哭。 不可以哭。 但是…… 都教授看着指端的那滴泪。 ——为什么这种完全可以解析出成分的液体，竟然会让他觉得……刺眼？ 于他而言，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让她不要哭？ 为了什么，才会不希望看到她难过？ 为了什么？ 他从未想过要从清和那里得到任何回报，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可是，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报偿，那他长久以来对她的关心，那些日日夜夜的照顾与关怀，又该怎么归类？ 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会让他打破坚守了四百年的原则，放任这个女孩一步步向他走近，直至如今？ 他是为了什么，又是想要得到什么？ …… 都教授突然皱了皱眉。 ——说不出是哪里，也说不出原因，可他的确觉得：有些事，真的快要脱离掌控了。 26.情人节脑洞番外① 尹清和是被一通精神直达联络吵醒的。 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她却突然恢复清醒，身体下意识地动了动。于是身边的人也立刻有所察觉，揽在她腰上的右手用了点力气，把她再往怀里抱紧一些，半梦半醒地问她：“怎么了？” 声音有点低，有点哑，明显的睡意。 可是他的左手却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习惯性地抚上她的长发，一下一下，就这么轻轻安抚起来，想要重新哄她入睡。 “……没有，”尹清和就在对方颈侧蹭了蹭，声调软糯地呢喃，似乎是睡眼惺忪地和他撒娇，“只是渴了，想喝水。” “我去拿。” 并没有让她起来的打算，对方维持着一手环腰一手安抚的姿势，又抱了她一小会，然后直接把被子扯过来，压实了她盖着的半边，确定不会漏风了，才自己起了床。 “要加蜂蜜吗？” 修长手指系着睡衣的腰带，对方站在床边，看着她，语气里隐约一点笑意。 女孩却还闭着眼睛，也不出声，只是侧脸在枕头上磨蹭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对方只好无奈地弯了弯腰，帮她把不小心咬在唇边的长发轻轻拨回耳后。 “很快回来，喝了水再睡。” 指腹顺势落在她的耳根，没用什么力气，只是来回摩挲着，他这么提醒她。 女孩这次才乖乖嗯了一声，浓浓的鼻音，甜糯得不成样子。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 直到卧室的门被无声合上，确定对方是真的走开了，尹清和立刻就跟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组员编号，9983。】 一如既往的冷漠声音，语气平稳，每个音节都像是敲打冰雕的锥尖，不带任何情绪，纯粹只是声带的冷静振动，却坚定得不容反抗。就算只是简单一句开场白，也让人马上就要低了头，无法违背。 尹清和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 ——【是，组长。】 情感指数调查小组所属，多次受奖的精英调查员迅速做出回应。 然后下一秒就在心里掐住对方的脖子，一下一下，面无表情地往死里开始摇…… 玛丹，在这次故事开始之前，小爷能先申请带着这只老妖一起去跳个海吗qaq？ 小宝贝们，请不要责怪小爷一开场就如此暴力，关键是……艾玛，你们应该能猜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吧？ 那必须得是小爷的直属上司，杀千刀的组长sama啊。 然后，你们知道以这货的逆天属性，不是开口就直接布置任务，反而礼礼貌貌地先叫了小爷的编号，按照以往惯例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 呵呵…… 呵呵。 尹清和伸手抹了自己一脸血。 ——意味着这绝对不是调查员职责范围内的任务，而是临时出现了棘手状况，其他人员无法处理，需要以紧急任务的形式即时发布给各精英成员，以高额奖励作为报酬，说得好听点是要去维护次元世界的稳定，说得直白点……玛丹，那就是摆齐了刀山火海让你上，然后再人工给你脱层皮啊尼玛！ 小爷第一次接到的紧急任务，你们知道目标人物是谁吗？ 你们知道小爷到达任务次元后，打开列表一看，惊见【杨戬】两个字尼玛赫然在目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你们知道西海囚牢一坐六百年，连小爷拿来垫桌脚的蚌壳都修炼成精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你了个大叉的，那真是无法言喻的酸爽啊！！！ 尹清和表情麻木，只等着组长带她跳坑带她飞（……）。 ——【紧急任务：综合类编号109次元与289次元突发撞轨，次元裂缝出现，目前急剧扩大中，109次元运行濒临崩溃。特此发布予“精英组”各成员，请于30秒内选择接受任务与否，任务完成则奖励积分600点。】 次奥…… 尹清和顿时右眼皮猛跳。 ——积分600点是怎么个概念？举个例子来说，小爷与小李探花那段不得不说的故事，就属于“高难度任务”，历时两年，一路打打杀杀从没消停过，其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小爷都在养伤，直到最后在李探花的怀里领了便当，开出个虐心be才算完。 可是就这样了，最终也不过获得300点积分。 换言之，能让组长拿出相当于两个李探花身价（→_→）的奖励点，这次的任务……尼玛是得有多坎坷Σ(っ °Д °;)っ！ 不能接！绝对不能接！ 一瞬间就下定决心，尹清和拼命琢磨着怎么才能拒绝得委婉点。 结果组长接下来的一句话才出口，她马上就给跪了。 【另：因任务性质特殊，调查组决议启动“应变机制权”，由组长强制发布予编号9983,30秒选择时间即时清零，请该组员立刻开始行动。以上。】 【……】 就知道会这样！尼玛，小爷早就知道会这样！！ 什么30秒再清零，什么应变机制权，那统统都是个借口！组长你想坑小爷去就直接说，这么多年风吹雨打都过来了，冲着这么高额的奖励，小爷就算再去赴汤蹈火一回也…… 玛丹，也一定很有问题啊抱头蹲！！ 尹清和简直是悲伤逆流成河。 【……为什么又是我？】 紧急任务难道还是路边随便买的白菜吗？一次就算了，第二次为什么还能摊上小爷？内部操作也不要太明显了啊喂！ 【因为只有你才能完成。】 组长的语速不变，可是回答得很快：【只有你有完成此类任务的经验，获得过“龙缘”。】 卧槽！ 尹清和当场瞪大了眼睛：【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 事实证明，说白了是紧急任务嘛，玩的就是刺激，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意想不到！ 尹清和一边在心里逮着组长继续往死里掐，一边苦比地在天上拼命飞，捕捉气息，感知目标。 是的，小宝贝你们没有看错！尹清和虽然还没有长出翅膀，但真心是比长了翅膀还可怕！如果卫星设备可以扫描到，监控器上就会出现这么一副画面： ——万米高空，月光洒落，颀长身躯游动在云层之间，穿风化雨，粉色龙鳞流光烁彩，如同宝石光华。 换做从前，此身若是现世，四海八荒都应一眼认出：这是二郎显圣真君早已和离的发妻，是西海龙宫视若掌珠的三女。 是被褫夺公主封号，囚于海牢五百九十三年的敖寸心。 …… 玛丹，没错，这就是小爷的龙缘！这就是小爷第一次紧急任务完成后的奖励！ 说出来是不是很逆天？看起来是不是很碉堡？不用集齐七龙珠就直接召唤神龙什么的，是不是很想向小爷许个愿？qaq 可是有谁能懂小爷心里的苦？ ——所谓“龙缘”，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与龙结缘”，而是直接溶了龙族命脉——龙珠（不是上面涂满星星的那一种！），将龙气化于魂魄，以魂藏珠，以魄藏气，从此不拘时空，只要脱离肉身，魂魄即可自行幻化，兴风作雨，腾云驾雾。 龙者，天生神骨，内丹自成，龙珠藏于体内，乃是神力所出，命门所在。 若是龙珠分毫有损，便更甚于拆筋剜骨，灰飞烟灭之痛。 所以小爷直接把它给溶于魂魄的时候……呵呵…… 往事简直不堪回首○|￣|_ 想起当年痛到龙吟响彻九天的旧事，就算时隔这么多年，小爷也照样心头滴血全身发麻啊玛丹！！ 尹清和是真的深感生命多艰…… 【不要走神，你的目标就在前方不远了。】 组长毫无情绪起伏的提醒响在脑海。 尹清和龙尾一摆，穿过厚重云层：【明白。】 不用你说，小爷自己也知道时间很紧啊。这急急忙忙的就脱离肉身，等她家那位回卧室发现叫不醒她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而且魂魄离体半个时辰，肉身就会断绝呼吸心跳，到时候更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啊救命！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大半夜的出来折腾，还得让小爷化身来收拾！ 尹清和感知着下方的妖异气息，金色双眸眯成了竖瞳。 龙身游动，风起云涌，向着下方的深山猛然俯冲！ 正在沉睡的人们不会知道，就在此刻，远郊的寂静山谷中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缠斗。其中一位少女动作矫健，出手即有异光闪动，身后九条雪白的狐尾摇动不止。 突然，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就抬起了头，眼底正映出一尾穿云而来的巨龙，少女的双眸顿时睁大，原本正要攻击的动作也停止了一瞬。 她的对手眼见有机可乘，立刻踏前一步，正准备动手…… ——一声悠长龙吟，破风勾月，震动九霄，于是天下万兽俯首，四方水族来朝。 正要攻击的人就这么僵立在原地，再不能动弹。 27.脑洞番外② 尹清和仔细看着下方的两个人。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两只在她眼中无所遁形的小妖，一只少女模样的小九尾狐，还有一个皮相不错的少年……嗯？这是半人半妖还是半人半仙？血统很复杂的样子啊。 艾玛，这种场面还真是久违了。 ——从到达这个次元起，尹清和就没察觉到任何“故人”的痕迹，她自己也就一直没化身。事实上，因为龙珠溶魂的经历实在太可怕，除非必要，尹清和自己是绝少愿意化身的。 在这之前，虽然也知道周围有些小妖小怪，但是无所谓，只要别闹得太过火，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她并不想理会。 直到今天。 今天，两个次元突发撞轨，空间裂缝的急剧扩大就代表重合开始，“运行规则”从根本上被动摇，害小爷连压箱底的龙身都晒出来了……话说回来她好久没化身，龙族飞行技能略•生疏，姿势要是没有以前看起来美观了是要肿么破啊摔！ 而且底下那两个，你们傻兮兮地看个啥！眼球都要看脱框了，有什么好看的！是没见过龙还是没见过龙还是特么没见过龙啊再摔！ …… 好吧，就这点道行，也活该他们真的没见过龙○|￣|_ 尹清和的前爪（……）想要挠地。 ——玛丹，在这个汽车手机满大街的时代，小爷突然就这么变身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开场才对？都不知道这俩小妖是怎么个情况，台词能对得下去才有鬼啊掀桌了！！ 一声龙吟过后就差不多要冷场，曾经的西海三公主觉得这件事，擦，还真是不太好办…… 思考中的尹清和，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尾巴（……）。 然后那个默默凝视了她很久的少年突然就跪下去了啊卧槽！ 话说小爷只是甩个尾巴而已你这是要干嘛Σ(っ°Д °;)っ！！ 尹清和看着他。 ——说实话，是相当好看的一个人，眉目之间带着非同寻常的精致。尤其是他的眼睛，眼尾天生上翘，即使板着脸也仿佛勾起了一点笑弧，目光再冰冷也一样潋滟含情。 风流勾魂的桃花眼。 ……看起来略•眼熟。 而且，他跪拜的姿势…… 尹清和心里一跳，沉默片刻，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口：“你认得我？” 这一句，音调低得不可辨认。 ——怎么说呢……长相也好，姿态也好，他身上都带着一种微妙的违和，就好像她这尾粉鳞巨龙一样，与这个平凡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少年却没有抬头，双膝跪地，左手覆在右手上，置于身前，然后深深叩拜。 郑重其事的稽首之礼。 “家中多年留存三公主的画像，不敢不敬。” 他这样回答。 四方龙族，子子孙孙，加在一起总该数以百计，外人难免不好辨认。可是于少年而言，认错了谁，也不可能认错西海敖寸心。 ——不是因为她的龙身异色，绝无仅有，而是因为天上地下，千年万年，二郎显圣真君也只为一条龙执笔作画，角爪穿云，粉鳞毕现。 威严迫人的金眸扫过九尾小狐，少女立刻满眼惊惶，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可身体却牢牢钉在原地，半步也不能挪动，一副畏惧到茫然的样子。 巨龙沉默片刻，再看向少年，神情竟然平稳得不带波澜：“你姓杨？还是姓刘？” “……刘问。”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西海三公主的眼睛，“家中长辈说过，这个名字是要提醒所有族人，‘穷天地之浩荡，问神魂之所归’。” …… 只这一句，尹清和已经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难怪这少年眉眼精致异于凡俗，难怪他的血统这么复杂。 原来竟是刘家的后代。 尹清和在心里砸吧了两下嘴。 当年，刘沉香劈山救母，机缘巧合之下迎出新天条，于是声名鹊起，三界称颂。 彼时，敖寸心虽被囚于万尺海牢，也从看守她的海夜叉那里听说过：刘小英雄迎娶了万窟山千狐洞的一尾雪狐，仙妖共庆，盛宴三日。 大婚当天，春光晴暖，显圣真君帐下三千草头仙排开阵势，亲自为新娘送嫁，十里红妆，惊天动地。 “三公主……” 海夜叉欲言又止的神情，至今想来，还是清晰如昨。 他看守了她近六百年，虽然天生貌丑，寡言少语，却从来没有恶待过她。也就是这样木讷的一个人，那天看着她的目光里却满是同情，仿佛一场正演到绝处的折子戏，凄凄惨惨戚戚，才让旁观者都忍不住一眼落泪。 “别太难过……” 他笨嘴拙舌，只好这么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声。 可是，她又该难过什么呢？ 因为她也曾凤冠霞帔，嫁予一人，以为自己得到了天下所有，时至今日却成了阶下之囚？ 因为玉帝迫于新天条，命司法天神重审旧案，可大赦六道的圣旨上，却独独少了一个西海敖寸心？ 还是因为……她身陷囹圄，不见天日，昔年夫君却在为自己的外甥操办婚事，声势浩大，三界注目？ 至冷至寒至破败的海牢里，有谁弯起半边唇角，笑意一晃就绚烂得满室生辉，眼底却没有半点涟漪。 “我不难过。” 意想之中，预料之内，早就清楚会有这一天，为什么还要难过？ 而且…… “……你该知道的。”巨龙看着下方恭敬跪拜的少年，金眸中一片平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三公主了。” 敖寸心早已被褫夺封号，镣铐加身，活得甚至比不上井中小龙——至少困于井底，抬头望出去还有蓝天，白云，日月星辰。而囚禁龙女的海牢，陪伴她的，只有胞兄偷偷送来的几颗夜明珠和一架箜篌。 那是千顷阳光也照不亮的西海深渊。 六百年，敖寸心就活在四面墙围成的方寸之间，几乎忘记这一世生而为龙，本应天高海阔，遨游四方。 …… 次奥！不想不觉得，一想起来就觉得小爷真是亏大发了啊！第一次撞上的紧急任务就这么虐，硬生生坐穿了西海牢底，连工龄也顺利突破到四位数啊玛丹！ 就在刚才，小爷还在想这小子如果敢说自己姓杨，是二郎神杨戬的后人，那小爷就算任务失败了被组长喷成狗，也肯定一尾巴甩过去当场拍死他啊！ ——丫的，让你还敢二婚！你信不信小爷龙尾一抽就立刻让你断子绝孙啊杨戬（……）！！ 粉鳞巨龙想把尾巴甩得震天响。 【裂缝扩大，次元规则正在崩溃。】 她这边台词对得无比艰难，那边组长已经再次催促，这一次，声音终于冷得彻底：【赶快解决他们。】 ……解决？ 玛丹，你说起来还真是轻松。 次元撞轨导致的“重合”，只有管理局所属人员才能有所感知，其他人——即使是本领通天的神仙妖魔，对此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尹清和不知道这小子原本是什么状况，但是……如果小爷说，他此刻正位于泡菜国首尔郊区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的深山，你确定他能听懂？→_→ 小爷如果告诉他，“次元裂缝正好把你原先所处的坐标和这里重叠了，导致空间扭曲，分分钟就把你重合到了这里，然后因为你的存在属于系统bug，妨碍了次元规则的正常运作”，小爷就算这么解释了，你确定他就能明白？ 然后解决方法是要把他丢回原次元，可是……擦擦的，这只小狐狸又算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和刘问遇上了，成为系统bug导致的附属bug。 管理局严禁私自消除次元人物记忆，所以这么错综复杂的情况，小爷能圆得回去才叫见鬼啊！ 而最重要的是…… 重合一个谁不好，尼玛偏偏就把刘家后人给小爷重合过来了，还必须要以龙身执行任务。这下好看了吧？两头一撞上，根本就是个死局。 ——千百年前，五彩石破，新规出世，天地一息更迭，竟引得四海翻涌不止。而罪女敖寸心所囚之地，恰好正是四海潮汐汇聚之处，遂以龙珠镇海，平定四方风波，力持百日，最后难以为继…… 魂飞魄散。 谁也不知，那一日，为什么会有龙吟响彻九霄。 就好像除了看守她的海夜叉，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就在刘沉香大婚之后，不足十天，万尺深海之下，破落囚牢之中，曾飞散一室萤火。 ——龙珠化为虚无，已经不能维持人身，于是粉龙就蜷缩在阴冷地面，剧痛让她精疲力尽，只能低垂着头，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失，神魂俱灭。 西海敖寸心久居幽暗，是直到最后的最后了，才自己给自己留了一点光，一点亮。 然后沉沉入睡，再不醒来。 这少年说自己单名一个问字，是“家中长辈”心有执念，欲问神魂所归。 何必呢？ 明明就该知道的，“敖寸心”，早已不可能留存于世了。 ……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沉默许久，巨龙的眼中始终如同古井，毫无波澜，“回去吧。” 少年看着她，张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欲言又止。 尹清和却没有时间再等。 组长刚才第三次出声催促，说就在云层之后，空间裂缝扩大至极限了，这个任务已经刻不容缓。 所以…… “烦劳再转告一声，就说……” 仿佛突然有些疲倦，巨龙微微伏低身子，眼眸半合，气息沉静。声音听起来既不是感慨，也不是怅惘，真的只是淡然道谢而已。 “龙女寸心早亡，如今只剩残魂一缕，代她谢过故人。” 她轻轻地说： ——“谢他……多年不忘。” 最后四个字还没落地，少年的表情已经变了。 只是来不及开口，就见龙尾向空中横扫而去，劲风前冲，层云隔断，中间竟被硬生生辟出一条道路，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 刘问急忙起身：“三公主！家中长辈交代过，如果找到了您，一定要……” “不必。” 龙尾突然将少年拦腰卷住，不轻不重的力道，也完全不给他挣扎的余地。刘问还想再说，已经被缠绕上来的龙尾遮住双眼。 视野逐渐昏暗，最后一眼，刘问看见云中巨龙缓缓合上了金眸。 “什么也不必再提。” ——昔年旧事，万般纠葛，你不必再提，我也不想再听。 刘问无奈地闭上了眼。 其实他有许多话要说。 他想说，世事变幻，上古众神大多遁去，只有他们一家还留在华山，陪着二郎显圣真君，寻寻觅觅，岁岁年年。 他想说，当年新天条出世不久，曾有龙吟之声惊动九霄，显圣真君即刻下界。听闻，那一日的西海风平浪静，三尖两刃刀却荡平了方圆千里的妖魔。 他想说，向来冷静自持的杨戬，这么多年，只有一件事成就心底执念。世人皆道不可能，不可为，只他一人，上天入地，不曾放弃。 他想说，沧海桑田，杨家二爷已经很久不再望月。 ——“是错过了。” 幼时，刘问偶然听见祖辈这样叹息。 “他当初强撑着伤势，摆足场面，连大赦旨意也不敢添上她的名字，就是为了骗过玉座上的那位。想着等情势稳定了，才好把她从西海接出来，安安稳稳的。这一次，再不要出什么差错。” “谁能想到，只是迟了几日……” “就只是迟了几日而已……” 这些话，他原本并不懂。后来长大了，回头再想，才终于品出满满的苦涩。 ——几日之差，于是一步之遥，再也找不到想找的那个人，再也说不出想说的那些话。 可是，若是得知她的消息，即使只是一缕孤魂…… “他会很开心的……”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少年这样喃喃自语。 …… 巨龙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总之，长尾卷起，似乎立刻就要把少年丢向高空。 九尾小狐却突然迈出一步。 “您……”明明刚才还是敌对，现在这少年似乎被抓住了，她又忍不住开始担心，怯怯发问，“是要杀了他吗？” ——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不过是一只小狐，五百年前被三神奶奶剪去尾巴，封印在画中。直到今晚有个凡人为她画尾，才能逃出早已破落的小庙。 只是跑到一半，这个少年突然从天而降，正好挡住她的路。五百年的封印已经让小狐狸成了惊弓之鸟，那少年说的话她也听不懂，于是稀里糊涂就这么打了起来。 “您是镇守这里的神龙吗？” 龙威深重，寻常小妖根本承受不住。这只小狐狸脑中就一片空白，现在终于回过神，本能地就要下跪，“我们无意打扰……” “没有关系。”巨龙像是在思考什么，停顿一瞬，才慢慢回答，“他……只是来给我传个口信。现在任务完成，就由我负责送他回家。” 九尾小狐目光懵懂：“是很要紧的事情吗？”又惴惴不安地补充，“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现在已经没事了。” 云中巨龙抬起头，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散在风中，模糊得就像是叹息。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 ——所谓“人间至痛”，并非只是生离死别，还有对面不识，是绝不相信你爱的那个人，其实，也一直爱着你…… 看着瞬间远去的巨龙，单纯的小狐狸眨了眨眼，重得自由的兴奋忽然淡下去，心底莫名揪扯。 其实她还忘记要说： ——“您的表情，也一样……很难过。” …… 好吧，那小爷就姑且承认自己很难过好了，毕竟连这么突破天际的场面也要圆过去，紧急任务真心人干事！ 看着被她一尾巴甩进次元裂缝的少年，尹清和略•心力交瘁○|￣|_ 【运行障碍解除，次元裂缝紧急修补完成。】 精神直达联络适时响起，组长不带感情地通报：【600积分计入列表，任务结束。】 擦，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哥们！ 甚至没有时间查看自己的积分列表，尹清和立刻屏息凝神，开始追寻目标气息。 ——所以说，逼着小爷这么赶场还能不能行了啊！而且魂魄离体这么久，小爷的肉身该不会已经被送进太平间了吧qaq！ 尹清和努力感知自己的肉身气息……卧槽，果然是在医院！ 丝毫不敢耽搁地，她咬着牙就夺命狂奔。 ——开玩笑，肉身要真是断了气，小爷还得想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诈尸啊qaq！！！ …… 急救室外，有人背靠墙壁，站得笔直，头却微微低着，垂下来的刘海挡在眼前，影影绰绰里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 ……只是一杯水。 他只是去替她倒水，记得她喜欢甜食，所以加了蜂蜜，怕她等久了会再睡着，很快就回去卧室。 真的只是一杯水的时间而已。 可是，也就是这样的时间里，她突然就失去意识，明明连呼吸都还是平稳着的，却没有在他的声音里睁开眼睛，像往常一样撒娇着让他抱。 她就睡在那里，像是不能触碰的水晶雕刻。 而他，其实是冷静地处理了一切。 放好水杯，给她穿好外套，抱着她下楼，开车，看着她被送进急救室…… ——所有事情，他都办得有条不紊。 直到此时此刻，他也可以冷静地站在医生面前，听着医生宣布：“是突发性休克，毕竟有心脏方面的病史，不过人已经清醒了，没什么大问题。” “非常感谢。” 他从头到尾地听完，然后弯下了腰，认真行礼。 医生安慰地拍了下他的肩：“你太太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自己，快去找件外套穿上吧，天气这么冷。” 他这才有些呆住。 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竟还穿着睡衣拖鞋，然后就这么风驰电掣，一路赶来。 “哦，还有。”本来已经要离开的医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再次转身面对他，“你太太还很虚弱，不过在她清醒的时候，有口信托我转达。” 他难得有些愣愣地看人。 连医生都忍不住要笑，清咳两下才郑重转述： ——“她说，别怕。” 我已醒来，我会醒来。 所以，别怕。 你不要怕。 28.第二十五章 尹清和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先别说这次的目击事件到底是不是巧合，反正按照她的经验，既然已经牵扯进去了，就绝没有轻易结束的道理。进度提前是肯定的了，原定计划也必须要进行相应调整，该准备的都要一一布置好，以防她的第一次综合次元任务就被组长喷成狗…… 话说，才接手就给派发这么高难度的目标，一个也就算了，关键一来还来了俩，组长那厮真心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精英成员如小爷，万一真折在这了，是要找谁算账去才对？！ 玛丹，必须唾弃他！ 尹清和恨不得躲在墙角打小人。 可是该做的事，也一样不能耽误。 少女的眉眼天生精致，也带着无法掩盖的纤细，习惯性坐在靠窗的位子，阳光投射进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触碰不到的虚影，惊人的单薄。 她是上课从不走神的人，今天却一手撑在额角，低垂着头，另一只手反复摩挲着钢笔，身体无意识地侧倚在墙上，像是在借力支撑。 ——虽然保持着微笑，也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可事实上，谁都看得出来，少女的状况很不对劲。 同间教室，总有人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她。 升入大学后，女神•清和人气不衰，情书告白追求者什么的从没少过，可同性绝缘体质倒有所减弱。开始只是同班女生礼貌性地打招呼，清和害羞回应，后来有人会借她的笔记，有人邀请她同组作业，出去集体活动也会记得叫上她。相处的时间久了，谁都知道尹清和是多么好脾气的人，渐渐也就成了朋友。 教授忙碌的时候，她也会跟朋友一起吃饭，偶尔结伴逛街看电影，做这个年纪的女孩该做的事。 可都敏俊教授在一旁看着，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进步。 “不要勉强。” 他甚至是皱着眉，沉着语气，这样郑重地告诫了她。 都教授很清楚，十八岁的清和，身体里却住着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外表的成长与心理的幼小，极限的反差，让清和一直活得举步维艰。 真正想要的，想做的，想要表现的，与现在的年纪全都背道而驰。身体已经长大，心底的小女孩却还不谙世事，不知道怎么和十岁之差的“大人”交朋友，不知道怎么才能讨这些大人喜欢，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像个……正常人。 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所以总要拼命去学，去做。 都教授看着她一路走来，始终沉默，从不多话，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同意清和逞强。 或者该说，在都敏俊的眼中，清和并没有勉强自己的理由。 ——竭尽全力去生活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却总是咬牙坚持，不肯放弃……这样的清和，已经很好，早就足够好了。 可是这一次，面对都教授的劝诫，清和却是意外的倔强。 “……我想要试一试。” 少女还是微笑的样子，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有明亮而细碎的光：“只是想要尽力试一试。” ——“在还能记得的时候，试一次。” 她竟然是微笑着，这样说。 都教授再也找不到劝说的理由。 比谁都更纯粹的清和，她这样做，不是害怕再被孤立，甚至不是想要留下回忆，不是为了其他任何理由。 只是想要这么试一次。 让自己长大，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学会迈出第一步。 ——从六岁开始，到十八岁的现在，也许还有不远的以后，她一个人，拼命跨越所有空白的记忆和时光。 这就是清和最与众不同的特质。 小小的身体，小小的女孩，纤弱得负担不起任何重量，可心里却是坚定的，温暖的，始终保藏着小小的光源。那不是盛夏的烈日，而是深冬窗台上的一抹暖光，在最寒冷的季节里，给出最触手可及的温度。 即使站在千万人之中，那也是不会泯灭的光芒。 “怎么了？” 很快，身边就有人凑近过来，担心会吓着她，所以体贴地压低了声音，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轻声在问：“很难受吗？” “不……”少女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回以微笑，“没事，不要担心啊，修……” 夏。 最后一个字音，突兀地停在唇齿，少女一呆，觉得有哪里不对了，终于回过了神。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语气，虽然不是熟悉的那个人，也还是瞬间唤醒了她的习惯。明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可是知道自己让人担心了，所以想也不想地就要安慰他，要告诉他没关系，她很好，所以别担心。 ——不要担心啊，修夏。 “抱、抱歉！” 发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之后，少女立刻转身，惊慌失措地道歉：“刚刚在发呆，所以只是……那个……真的，对不起……”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根本就没办法解释，少女急得整个人都坐直了，最后还是只能默默低下了头。 那是毫无疑问的致歉姿态。 可是…… “为什么要道歉？” 身边的少年看着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微微苦笑着：“不是什么都没有做错吗？那就不要说对不起了。” ……擦，原来这是不道歉就能行的事吗？少年你还真以为这一句对不起，只是因为叫错了名字？ 这都多久了，每天辛辛苦苦抢占小爷附近的座位，准时准点得跟上班打卡一样，集体聚会还帮忙挡酒，没事再暗搓搓地送点小零食，留意小爷所有的喜好。关键是至今没有表白的打算，完全属于“只要你开心就好”的暗恋者模式。 这种心意，虽然不接受但是不代表小爷就不领你的情啊玛丹！ 纯纯的校园初恋……感觉不处理妥当的话，好像会给你后半生都留下心理阴影呢少年！ 尹清和是真的深感压力。 “只是觉得……”少女并没有抬头，声音明明是诚恳的，却带着不知所以的茫然，“必须要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 最后半句，她莫名其妙就道了谢。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一定要明确拒绝，也一定要诚心感谢。 ——不打扰，不强求，不带什么企图，只是遇见了，喜欢了，所以想要安静陪伴。 对不起，不能回应你这样的心情。 谢谢你，用这样的心情……喜欢过我。 看着清和低垂的小脑袋，少年一愣，然后眼底就渐渐漫上了苦涩。 ——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要结束了吗？ 虽然他本来也没有要说破的意思…… 少年亲眼见过清和被告白的场景。 其实是偶然经过，却一眼就看到她红透的脸，紧张得太明显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连呼吸都是慌乱的，傻傻站在那里，最后突然就深深弯腰。 心软的小女孩，连怎么拒绝人都还不懂，又怕对方难过，于是只能道谢，一句一句的感谢，然后在每一次的弯腰里，把对方的心情完整退还。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要表白。 ——说了，就会让她为难。 他有这样的预感。 只是没想到，就算什么都不说，就算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到今天，还是让她说了“谢谢你”。 …… 也好。 少年告诉自己，这样也好，至少没有走到僵局，至少她是懵懂着的拒绝，模糊感受到他的心意，甚至是心怀感恩地和他说了谢谢。 至少，对他的心意，她是这样感谢着的。 少年看着清和，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露出一个笑容。 “……没关系。” 这一次，她的歉意，少年终于收下。 然后一整节课，就在“对不起，我爱你”（……）的节奏中度过。 教学楼外的角落，目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尹清和抱着书，原地站了一会，心情……是特么有点微妙。 大学校园什么的…… 还真别说，如果是在她真正的大学时期，遇见这么一个人，然后谈一段正常的普通的也许最后还会分手的恋爱……玛丹，为什么觉得也是一种幸福？ 尹清和久违地有点走神。 ——实际年龄是硬伤。哪怕披着软妹皮，可她的确不是那个年纪了，工龄随便扒拉个零头出来，也得是人家太曾祖奶奶辈的吧？让她这头老牛（划掉）还怎么好意思去吃嫩草？尤其还是这么珍贵而纯粹的少年心意。 可话说回来，在二郎哥哥•真男神之后，谁在西海敖寸心面前又不是嫩草呢…… 曾与天地同寿过的龙族三公主，觉得人森真是寂寞如狗血…… 心里默默苍凉了一会，尹清和还是很快调整好表情，把怀里的书也抱紧了，想了想，终于慢慢转过身，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 然后下一秒就愣在当场。 ——因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熟悉的少年正站在那。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不少，身材修长，站姿俊挺，好看得像是工笔精致的画。可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永远带着浅浅的笑，暖暖的光，藏起看透人心的锋锐，就会是她心里最温柔的海。 这样的目光，在少女仅存的记忆里，唯独一个人才拥有。 “……” 望进少年的眼眸，清和的视线只落在他身上，甚至没有看见站在他身边的张慧星律师，就这样傻傻凝视了片刻，然后慢慢地，她弯起了唇角。 收敛了所有惊讶，也没有什么寒暄，清和只是看着那个少年，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唇边弧度细微，却像是风雨过后的晴空，澄净而明媚。 ——“修夏。” 她念着少年的名字，眼底就开满了绚烂的花。 29.第二十六章 这是时隔许久之后的再见。 朴修夏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抱着书，站在校园里，就这么傻傻望着他，一瞬间，仿佛就是旧日时光。 就像是初遇那一天，清和站在老师身边，干净的校服，乖巧的长发，轻声背着自我介绍。 那个时候，她的韩语还不好，每个音节都是磕磕绊绊着蹦出来，声音却软糯，好听到让人屏息。十几岁的小女孩，羞红了整张脸，耳朵也红得发烫，站在那里，紧张得僵硬了背脊。 可是，很温暖。] 那时，她弯腰问好，再抬起头，就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明明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眸子里却仿佛有花朵绽放，一眼之间，开成满目的花海。 ——那是朴修夏见过的，最纯粹而美丽的善意。 就像现在。 几个月没有见面，没有电话，没有任何联络，陌生得像是从没认识过。可现在面对面站着了，清和看着他，目光里依旧只有满满的惊喜和关切。 朴修夏的眼底，渐渐有温柔的光彩溢出。 “你在这里等一下。” 对身边人这么说，不等张慧星律师出声，他已经迈步向前。 一步，两步，在张慧星看来，朴修夏虽然步伐稳定，速度却绝对不慢，很快就站到了少女面前。 于是那女孩就抬起了头，专注地看着他。 片刻沉默。 事实上，朴修夏早就想好了开场白。在来的路上，一遍一遍地揣摩，预设着与清和再见的场面，猜想着她会有的每一个反应，思考着要怎么才能不唐突。 真的不能吓到她。 是那么胆小的清和啊。 可是，等到真的面对面了，朴修夏却觉得，原先的准备根本派不上用场。 ——只要看进少女的眼眸，他的脑海几乎就空了，沉默一瞬，最后只能顺从本能地抬起手，掌心落在少女的发顶，不带丝毫生疏地，轻轻摩挲。 “怎么又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再见后的第一句，少年居然这样责怪了她。 可他的声音，明明已经是最轻，最温柔。 少女听着，卷长的眼睫下意识一颤，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要浮上，却又被她竭力压制下去。 “……哪有。” 安静的对视里，清和突然就蹭了蹭他的手掌，唇角弯起和从前一样的弧度，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然后软软笑开。 ——以前每次被他念叨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就只好这么嘟囔着回答，或者更笨拙地想要转移话题。 每到这个时候，她总会这样笑着看他。 朴修夏莫名其妙地想要叹息，也真的就叹息了一声，然后问她：“是午餐时间了，要去吃点东西吗？” ****** 清和不挑食。 虽然胃不好，被限制了许多忌口，可她其实很爱吃，酸的辣的甜的，只要美味就可以，很少会挑嘴。 坐在大学附近的餐厅里，朴修夏拿着菜单，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清和会比较喜欢什么，不过还是探询地望着她。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少女正在通话中，接到他的视线了，只能抱歉地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决定就好。 “嗯，是修夏呢。” “没有，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就在附近……” “……知道了。老师也是，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啊。” 一句一句，少女耐心地回答着。对方说了什么，她就一声声地说好，乖巧得一塌糊涂。 清和说话，其实很喜欢用语气词。应答的时候，如果对方是很熟悉的人，声调还会无意识地拖长一点，尾音软糯，如同撒娇。 朴修夏低着头，只听第一句，他就知道对方是谁。 ——不用去看少女的眼睛，甚至不用仔细辨认，只听语调，他也能感觉出清和与对方的亲近。 朴修夏心知肚明，能和她亲近到这种地步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那位都教授。 少年缓缓垂下了眼。 也对，毕竟清和会选择明门，本来就是因为有这位教授在…… “……不要乱吃东西。” 电话里，都敏俊教授的声音很稳，明明是警告，他却说得十分淡然。 “还有……”稍稍一顿，又立刻恢复如常，都教授语气不变，“……自己小心。” 一句话，涵盖了所有无言的担忧。 不过…… 玛丹，不就是见个初恋（……）而已，要小爷小心什么？有什么好小心的？ 虽然这么三方会谈，场面确实略•心塞，可是……擦，人来都来了，小爷能说自己等的就是这一天吗？ 尹清和一边对着教授卖乖，一边真心想要就地打滚。 早就说过，既然发生了变数，计划就必须跟着进行调整。 ——她在医院的时候，朴修夏从没出现过；出院了，依旧不见人；然后莫名其妙就减少了联络，人也经常不在家，她找过去，邻居说很少回来住了。 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简讯，写的是“最近比较忙，不要担心，没事的……要好好照顾自己。” “渐行渐远”，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做得干脆利落，乃至决绝。 直到今天。 今天，他毫无征兆的出现，这也就算了，身边尼玛居然还带着一个。虽然在尹清和预料之中，但是……还是好想挠他一脸血啊怎么破= = ——竟然真的带着初恋情人来见她，玛丹，以为小爷稀罕你买一送一吗？少年，你这智商情商似乎都下降得很厉害啊…… 结束通话时，眼角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对面，看着坐在朴修夏身边的张慧星，尹清和默默挠了挠墙。 然后在下一秒就扬起精分的天真笑容（……）。 “这家的寿司很好吃。”少女歪了歪头，有意提醒他，“修夏你应该会喜欢的，要试试吗？” “点了牛骨汤饭。” 面对清和时，朴修夏的嘴角永远带着一点笑意。现在，这笑意明显加深了，漫上眉眼，透露出温柔的神采。 完全是习惯性地，他把一杯温水送到清和手边：“吃点热的比较好。” ——熟悉清和如他，早就看出少女的状态不对，虽然她尽力要笑得灿烂，其实也骗不了谁，脸色是真的太苍白了。 朴修夏下意识地动了动唇。 他想要问，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又生了病，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想说，让她不要担心，他在这，现在就在这里，所以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他…… “今天过来打扰，其实是有些事想要请教尹小姐。” 不等朴修夏再说什么，身边的张慧星律师已经开了口。其实是很有礼貌的用词，声调也是女性特有的柔和，甚至连她看着清和的目光，也没有半点恶意。 少年却忍不住就皱了眉，目光掠过张律师，又很快放回清和身上。 果然，少女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找我吗？” 她指了指自己，显然不是很明白。 朴修夏知道原因。 ——就算几个月不见，在他眼里，清和也还是从前的样子。她是最乖巧的小女孩，纤细，善良，从不惹事，偶尔和人发生纠葛，基本上都是对方主动寻衅。 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刚刚才正式介绍过，据说是“国选律师”的人，有什么事会专程过来“请教”？ 尤其是…… 少女下意识地看向朴修夏，目光清澈，只带着疑惑，没有任何责怪的意味。 ……修夏？ ——这是她最信赖的人之一，从没有怀疑，也从不认为会被他伤害，始终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即使被他单方面疏远了，可是再见面，一句话都不问，依旧会跟着他走。 毫不犹豫。 朴修夏看着她满是信任的眼神，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天实在不该来这一趟。 张慧星律师却已经直接说了下去。 “我是郑必胜、郑必才两兄弟的国选律师。”发现少女还是一脸茫然，她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地补充，“啊，就是之前的超市杀人案……” “张律师！” 急急忙忙打断对方，可是已经迟了，朴修夏只凝视着清和，少女果然条件反射般瞪大了眼，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肩膀更是有瞬间的颤抖。 那是她害怕了，真的是很害怕了，才会出现的本能反应。 少年心里懊恼。 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张慧星执意要询问“证人”的时候，他才不管不顾的跟着来了，甚至忘记“一定要远离清和”的决心…… ——再和她提起这件事，就会吓到她。 在看到证人资料的同时，朴修夏就有了这个预感。 他甚至是提醒了一路，反复告诫着要小心措辞，要注意语气，清和是性格过于柔软的孩子，遭遇这种事，她一定吓坏了…… 张律师虽然觉得他小题大做，毕竟只是惯例的案前准备，问些细节就好。可看着少年不曾有过的郑重，她还是答应下来，按捺着性子，等到他们叙完旧了，才开始询问。 她自认已经足够委婉。 也所以，才开场就被无礼打断，张慧星律师脾气一涨，答应过什么都不管了，直接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呀！我说错什么了，你就这样！说好了要做我的助手，你就是这么帮忙的是吧？！” 30.第二十七章 朴修夏跟在张慧星身边，充当她的“助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理所当然地，这个少年自认要保护她，尤其是在闵俊国行踪不明的现在，他更加不敢离开张慧星的身边。 所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从家到办公室，就连开庭的时候，他也要占据一个座位，既是保护，也是协助。甚至是自己可以看透人心的能力，连这个秘密，朴修夏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对方。 一开始当然是惊疑的。 ——还真以为是在拍电影吗？这种堪称逆天的“超能力”，出现在一个普通高中少年的身上，一旦被证实了，就是要被绑去实验室当场解剖的奇谈。 张慧星律师也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不想被看破也不能被窥视的角落，锁住每一个只能独享的故事，或许还有不可抑制的情绪，无法自控的黑暗。 可是，如果有一双眼睛，能够将所有都瞬间看穿……张慧星律师自问，她心中绝不是不恐惧，也不是不抵触的。 ——没有谁会期待自己在某个人的面前，并不自愿地，形同透明。 哪怕她曾经帮过这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自重逢以来也一直在帮她。 就像现在，明明手掌拍在少年的头上，是很亲密的动作，张律师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向他，反而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没有直视。 朴修夏却不以为意，或者该说，已经习以为常。 而且，比起计较这些小动作，他显然更关心对面的少女。 “没关系，不要怕。” 没有挥开张慧星律师的手，可是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朴修夏自始至终只看着清和，伸直了手臂，轻轻落在少女的肩上，一下一下，温柔安抚。 ——早就说过，比起其他任何人，朴修夏都更知道怎么安慰她。 张慧星律师讪讪地收回了手。 “店主只是受伤，并没有生命危险。” 私自隐瞒了受害人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的事实，朴修夏看着清和，叹息一样的语调，连表情都很无奈，目光里却有隐约的疼惜：“什么也不要多想，你已经尽力了。” 跟张慧星律师一起，他已经看过超市的监控录像。 歹徒明显没有注意到清和，只要她乖乖待着，不出声，或许根本就不会被发现。可是知道店主危险了，她就算再恐惧，也还是站了出来，想要帮忙，想要救人。 虽然只是录像，也可以清楚看见少女身体的颤抖，已经怕成那个样子了，她的动作却不带一丝犹豫。 那样的画面，曾有一瞬，刺痛了朴修夏的眼睛。 ……他是亲眼见过的。 冲过来的货车，路中央的他，还有不顾一切扑过来的少女。那么乖巧的小女孩，连说话都很少大声，可那时看着他的眼神里，却带着满满的奋不顾身。 那是朴修夏从没有看过的，她最坚定的姿态。 ——清和就是这样的孩子，羞怯，纤弱，却温柔。 他一直知道。 就像此刻，少女明显的情绪低落，可是很快就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我知道……老师已经陪我去探望过。” 虽然一开始提出这个要求，都教授并不同意，可最后还是没拗过她。两个人去医院的时候，店主还睡在重症监护室，家人在门外守着，气氛焦灼而沉重。 所以没有人看见，几步之外的转角，都教授把清和拦在了身后，没有让她走过去。 “现在除了安慰，其他什么也不能做。” 都敏俊教授这么告诉她，眼神沉静，语气平稳。 “我会和这边的医生联系，有需要的话，也会帮忙。” 什么哄劝的话也没说，还不着痕迹地教训了两句，可是，从不和外人打交道的都教授，是真的跟主治医生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甚至在第二天就告诉清和：店主伤情严重，不过不会危及生命，所以你要去学校，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要专心学习，不要耽误功课…… 所以尹清和才会出现在教室。 而最神转折的，是小爷刚刚才狠心拒绝了一个纯情少年，一转头，立刻遭遇了“我的初恋带着初恋来见我”的尴尬…… 完全进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be模式。 尹清和的内心略•苍凉。 玛丹，这剧情走向，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丧病啊=_= 清和不是会任性的孩子，知道了张律师的目的，又有朴修夏亲自作陪，她很自觉地就配合工作，强打起精神，把自己记得的细节又说了一遍。张慧星律师时不时提问，她也一五一十地全都回答了。 交谈进行的挺顺利。 ——本来就是开庭前的惯例工作，少女的答案也和笔录没有出入，确实没什么好纠结的。 等张慧星律师收起笔的时候，中途送上的牛骨汤饭已经有些冷了。清和并不在意，事实上，她似乎没什么胃口，勺子握在手里，半天才会动一下。 朴修夏皱着眉：“不想吃就别勉强了。” 少女犹豫：“会很浪费……” 朴修夏不语，直接伸手过去，把她的牛骨汤饭端到自己面前，再示意侍应生：“请来一杯热牛奶。” 旁观的张律师一愣，再去看清和，少女果然也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就把配菜一样样挪到对面，还想着要叮嘱他：“虽然不烫了，也要慢点吃。” 很少有人知道，朴修夏其实有些小洁癖。 失去双亲后，他基本上都是独居，起居饮食全是自己一个人。这样长大的少年，就算是和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同喝一瓶水，更别说同吃一份饭。 ——不是抵触，也不是嫌弃，说实话，就是无法习惯。 这一点，最近和他朝夕相处的张律师，并不是没有察觉。 尹清和就更加不会不知道。 可是现在…… 看着吃得正香的少年，张律师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就顺口问了句：“你们两个……该不会正在恋爱，或者那么巧就相互喜欢吧？” 少年少女同时被问的一哽，讶然抬头。 ****** 作为大学社会科的讲师，都敏俊教授曾对“爱情”下过一个经典定义： ——这是人类的某种本能在作祟；是人在那过程之中，制造出的无比快乐无比甜蜜的幻想。各位偶尔都会去想，爱情真的会永恒吗？我敢断言，那种所谓的爱情绝不会永恒。 任何事物的保质期都必须遵循自然规律，爱情也一样，所以人类绝对无法超出这个限制。 说爱情是伟大的，只是因为它实现了种族的延续和繁衍，再没有其他理由了。 那一节课，他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表情平淡，一字一句地这么说，从始至终也不带任何情绪。直到最后才略微停顿，眼帘一垂后又迅速抬起，总结道： ——“所以，只因爱情所带来的短暂幻象，就牺牲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的那种行为，请大家不要去做。” 地球四百年，这就是都敏俊对“爱情”的全部观感，发自内心，不曾动摇。即使被学生或求教或反驳地问上一千遍，他的回答也始终如一。 然而，今晚似乎出了差错。 “老师……” 女孩看着他，迷茫而又不解，像是碰到了棘手的难题，无从着落，只好认真地请教：“在你看来，修夏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是在晚餐之后，都教授把碗碟清洗干净，一一码放好，再拿着一杯温水出了厨房，递给沙发上的清和，然后就被女孩扯住了衣袖。 都教授低头，沉默一瞬，终于在她身边坐下。 ——清和有话想问，可是一直在迟疑，直到现在才下定决心。 从接她回家开始，都教授就看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都敏俊教授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先反问了一句：“朴修夏向你告白了吗？” “不……并没有。”女孩握着他的衣袖，像是下意识地在寻求依靠，“只是那位张律师说，我们……我和修夏，好像在喜欢彼此。” “我不明白。” 清和的目光甚至是茫然的。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清和是更想问，他们，她和朴修夏之间，究竟是怎样相处着，才会让并不熟识的旁观者产生这种推论。 “我喜欢修夏。”关于这一点，女孩承认得意外的干脆，“他是我在韩国的第一个朋友，这么久了，一直照顾我。我很感谢他，又不止是感谢而已……可能的话，我也想要尽力对他好。” 所以对他全不设防，愿意带他回家，每天给他做午餐便当，记得他所有的喜好，担心他的每一次不见踪影…… “我知道，我是喜欢他的。” ——能成为好友，或许都带着这样的喜欢。 “可是……”女孩的语调，迷茫得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这样的心情……和张律师所说的那种‘喜欢’，是不是一样？” ——就算有再多的追求者，处理过再多的告白，对于自身的感情状况，清和还是太稚嫩了。她知道朴修夏的重要性，却无法确定，这种重要性是否等同于爱情。 都教授感知着清和的情绪，有那么一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世界上，有那么多关于爱情的解释，以社会学，以心理学，以人类学，各种各样的分析角度。都敏俊每一个都能倒背如流，可是，一旦要套用在清和身上…… 似乎全都不够适用。 ——以六岁孩子的心，用十八岁少女的眼睛，这样的清和，凝视着一个正在无声远离的人…… “……如果是那样的喜欢，你想要怎么做？” 依旧没有回答，都教授再次反问了。与此同时，心里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向他自己，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喜欢了，真的是爱了，想要怎么做？可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 这一次，女孩沉默了很久。 31.第二十八章 任职于明门大学期间，都敏俊一直是出了名的优秀教师。 ——不迟到，不早退，到两年前为止甚至没请过一次假，保持了完美出勤记录。虽然人际交往上有所欠缺，可是没关系，反正人家专业知识强悍，学历高，能力好，最重要的是外表还耐看。就算每次期末都挂人无数，也挡不住开学时依旧爆满的选课。 社会科主任就很满意，全校大聚会的时候，总喜欢把“我们敏俊xi啊”挂在嘴边上，从头到脚夸一遍，然后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再从脚夸回头。 对比其他科“普遍靠脑没法靠脸”的情况，社会科主任很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玛丹，我手下就是这么智颜双高，天生的，没办法，有本事你咬我啊→_→ 其他科的领导：“……呵、呵、哒。” 从此，“我们敏俊xi”一跃成为“社会之光”和“明门公敌”。 不过，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从两年前开始，都教授破天荒地也开始请假了，越往后请假的次数就越多，发展到现在，基本上他一个月总会消失那么一两天。 对此，其他科的领导纷纷表示：“要体谅啊，你们家敏俊xi也不容易，毕竟生理现象是不可抗拒的嘛。” 而社会科主任只想温柔一笑：“……都、滚、蛋！” 作为领导，对敏俊xi请假的内情，主任不多不少也算知道一点。据他本人解释，是“有个孩子需要照顾，虽然很抱歉，但是真的走不开”。 因为每个月请假的时间都太固定，所以对“这个孩子”的性别，还有跟都教授的关系，主任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 ——啊啊，我们敏俊xi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啊。 主任对此深表理解。说到底，谁还没有个年轻时候？→_→ 就是他家这孩子的身体是有多不好，都两年了，怎么还不见好转呢真是急人…… 挂断都教授的请假电话，主任随手在台历上圈住今天的日期，打心眼里替系科骨干发愁。然后愁着愁着吧，他突然发现哪里有点奇怪…… 主任瞪大了眼，看着自己桌上的台历。 ——卧槽，原来上上个礼拜已经圈过了吗？那今天怎么又圈？两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啊喂…… 主任开始考虑，是不是再打回去慰问一下比较好。 敏俊xi，你家孩子这状况，好像……更不对了啊哦都尅qaq…… ****** 都教授并不知道主任为他操碎了心（……）。 事实上，这边才结束通话，那边他就已经忙碌起来。 ——苹果汁最好鲜榨，荷包蛋一般都是单面煎，早餐的话，比起泡菜米饭，清和更喜欢培根和烤土司。其实如果有提前准备，最合口的是包子，蒸饺和汤…… 私下里，都教授其实试过做中式，按照食谱，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实践，每个配料都仔细确认了分量，结果却还是不满意。 那味道，和清和做的并不一样。 都敏俊教授绝不是以次充好的人，既然做不到最好，就不会拿给清和。 把早餐摆上桌，都教授看了看时间，沉默一瞬，才转身走向沙发。 ——他的家里，只有一间主卧，因为没有谁曾留宿，客房就全是空着的，连张床都没有。之后清和常来常往，偶尔会睡在他的沙发上。 张英牧律师撞见过两次，然后直接建议：要不要把客房收拾出来？总不好一直让她睡在这，不能这么亏待小孩子啊…… 都敏俊教授当时不置一词。 张英牧律师就不好再往下说。然而，过了没多久，他送一些小菜过去，却发现教授家的沙发不知怎么就换了。 他站着看了一会，觉得这张肯定比之前的更软，尺寸也大了一半不止，睡觉时再怎么翻身，大概也不会摔下去吧…… 从那天起，这张新沙发，张律师再也没有坐过。 …… 而现在，有个身影正合目睡在上面，盖着小熊图案的被子，神情放松，呼吸安稳。 清和很少会留下来过夜。 午休没什么关系，可是一整夜的话，她还是更习惯自己的卧室。也正因如此，就算她最近精神不好，都教授也没说过让她住进来的话。 直到三天前。 几乎是凌晨了，都教授却突然醒过来，没有披上外套，甚至来不及穿鞋，只一瞬，他已经出现在清和床边。 ——因为，她在哭。 不是之前那样安静的流泪，也不是曾隐忍过的哽咽，而是像个孩子一样，毫不掩饰的哭出了声，每一次呼吸里都带着抽泣，侧躺着蜷缩起来，泪水从眼角滑下，润湿了枕头。 而清和甚至还在沉睡，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的哭泣，只在睡梦里。 都教授站在一边，看了她很久，最后还是坐在她的床边，隔着被子，轻轻拍上她的后背。 仿佛是觉得安心了，渐渐地，女孩的哭泣声低下去。 轻拍的手却没有停止。 ——也不是第一次了，守她一夜。 习以为常的教授这么想，却第一次没有等到清和醒来。正相反，赶在清和恢复意识之前，都教授就回了隔壁。 而那个时候，阳台上，晨光早已洒落。 第二天，清和照常上课，放学。回家的车上，都教授突然给她布置了功课，让她不要选择了新的专业，就把之前学过的都忘了。 女孩当然没有违抗的道理。 于是那一天，她在教授家奋战到很晚，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然后一夜好眠。 女孩模糊感觉到，睡梦中，身边似乎也有谁守着她，一只手温柔拍打在身上，像是谁的无声安慰。 一起用餐时，她也确实这么对教授说了。 “做了个好梦呢。” 女孩微微笑着，脸色终于有所恢复。 当时都教授一言不发，只是把水果三明治的碟子推到她面前，告诉她再多吃一些。 再之后的一晚，也是同样。 而今天，是第三天了。 教授坐在沙发边上，看了她一会，然后隔着被子拍上女孩的肩膀。 “清和。” 这个声音很轻，不带情绪，更没什么所谓的“温柔”，却莫名听得人心底发软。 女孩皱了皱眉，睫毛一颤，没有睁开眼睛。 “……” 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都教授只好伸出手，停顿片刻，还是撩开她的刘海，轻轻地，指腹摩挲着她的额头。 “该起床了，清和。” “嗯……” 才睡醒的女孩，其实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是拖着糯糯的鼻音，下意识地小声回应，脸颊在枕头上蹭了又蹭，终于慢慢地坐起来，眼眸迷蒙地看着他，目光却没有焦距。 还没彻底清醒吗？ 都教授看着她，不再开口，只是拿过茶几上的一杯温水，打开她的掌心，把水杯送进去，然后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让她稳稳握住。 最后，他抬了抬杯底。 女孩条件反射地低了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随着她的动作，长发从肩上自然滑落，像是铺展开的绸缎，发尾扫过都敏俊的手背，一点凉，一点柔。 都教授眼也不抬，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直到女孩喝完一整杯水，完全清醒了，他才接过空杯子，起身的同时提醒她：“去洗漱。” 都教授家的三餐，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一直保持着韩式风格。即使是现在，清和也总是会做韩式料理，偶尔中餐，时间特别紧迫的话，才会是一些简单快捷的西式。 ——除了清和不舒服的时候，都敏俊教授已经很久没有下厨。 “其实叫醒我就可以了。” 女孩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捧着苹果汁，笑容有点无奈：“我已经没关系了，老师。” 玛丹，不就是两个小贼一把刀嘛，多大点事，还能吓着小爷？想当年小爷纵横江湖的时候，这俩兔崽子的前世还不知道是杵在地里的哪根葱呢。 ——腥风血雨里活过来的传说，那就是我！ 尹清和在心底磨了磨刀。（……） 所以敏俊欧巴，你不用特意按停小爷的手机闹钟了，瞬身一闪就为了提前掐掉闹铃，让小爷多睡一个小时……尼玛，这贴心程度，实在也是有点醉…… 谁说都教授情商硬伤爱必分的，谁说的？快出来和小爷打一架！人家这明明是天生max男友力啊！就算死活不肯说出口，憋得人恨不能吐血，可那特么也是一种萌点啊你们都不懂！ 闷骚男神赛高！＼（= 3 =）／ 都敏俊闷骚男神没有回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把荷包蛋吃掉，再放着就冷了。 清和显得更无奈了：“老师……” “预定开庭时间是十点。”都教授抬起腕表，语气淡然，“我会送你过去。” 女孩突然一顿。 她终于记起，今天，是超市案开庭的日子。而作为重要的目击证人，她需要出庭作证。 于是都教授就请了假，做了早餐，叫醒她，然后告诉她要好好吃饭。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 “……别担心。”而餐桌对面的人，似乎对她的眼神有所误解。都教授抬起头，毫不避开地与清和对视，神情冷静，“我会坐在旁听席。” ——我会在，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在。 所以，你不要担心。 在他的目光里，女孩似乎突然有些局促，心跳出极重的一下，莫名鼓噪了整个胸腔，就像是从远方呼啸而来的风，转瞬消褪，不及细想，却震动山海。 女孩只能茫然。 可对面的人还在等待回答，她知道自己不能沉默，只好露出一个笑容，轻声回应：“……嗯，我知道。” ——我会在。 ——嗯……我知道。 擦…… 所以说无言体贴最温柔什么的，外星男神你还能不能行了啊…… 32.第二十九章 这案子，比想象中拖的还要久。 作为重要的目击证人，每一次开庭，尹清和都免不了要到场。 事实上，她第一次出庭，除了有都教授全程陪同外，连张慧星律师都提前打了招呼，特地打电话过来，把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一一预演给她，最后还别别扭扭地安慰了两句，让她不要紧张，只要照实说就好了，谁也不会难为她这样的小女孩…… “是，麻烦您了呢。” 当时的电话里，女孩一直很有礼貌，即使隔着听筒，似乎也能看见她微笑着鞠躬道谢的样子。 “没什么，不用谢。” 眼角余光扫过身旁的座位，张慧星律师忍不住翻个白眼：真的不用道谢啊妹纸，反正……我也不是自己想起来了才联络你的→_→ 结束通话，张律师直接向后靠在沙发上，对着身边的少年晃了晃手机：“这下放心了吧？” 张慧星律师也是真心要给跪。 她就不明白了，出个庭而已，说几句话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朴修夏倒好，咬着笔杆坐了一下午，修修改改，注意事项最后列了满满一张纸，正反两面a4纸啊！玛丹，你写的那你自己去说啊？他却安静地摇了头，拜托她打电话过去交代清楚，擦，那话费你给报销吗？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毕竟看这两个人的样子，相互喜欢好像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张律师抱怨归抱怨，心里却不介意做个好人，推着他们再往前走一步。 可是……擦，预演问题是朴修夏提的，电话是他让打的，担心也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这瞎担心的，可真要联络过去了吧，拜托她绝口不提自己的也是他。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玛丹，脑子里绝对进过水吧？ 张慧星律师深感困惑= =。 少年只是笑了笑，不答反问：“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好吗？” “哈？”这是要她夸奖他心上人的声音好听？ “……不是。”读懂了张律师的心声，少年停顿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措辞，“我是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没有精神？语速呢？是比较快，还是像以前一样？” 清和是很懂礼节的孩子，说话时总是语气柔和，不紧不慢。如果语速变快的话，一般都是特别紧张或者忐忑的时候。 虽然只要让张律师打开扬声器就可以，只要这样就能亲耳听见她的声音了，但朴修夏不会这么做。 ——因为在乎，所以尊重，所以不会做偷听这种事。 隔着一个空位的间隔，朴修夏认真地看着张慧星，等待回答。 显然，张律师的答案也非常简洁有力： ——“……这种事，”张慧星呆了半天，确认少年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过去，“我怎么可能听得出来！别以为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啊混蛋！” 暗恋中的人，尤其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暗恋的人，脑子里除了水肯定还特么住着宇宙大黑洞吧！？ 咬牙切齿的张慧星律师，简直是要抓了狂。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关于那个顺口说出的“心上人”定位，朴修夏似乎是没有留意，所以……不曾反驳。 不过这也是仅有的空闲了。 超市案进入庭审程序之后，张国选律师就整个人都疯了（……），不只因为控方是她多年积怨的老对头——徐度妍，更因为这案子本身的复杂性。 监控录像在那摆着，凶手肯定是郑必胜郑必才没错，但问题是……这俩兄弟特么是双胞胎啊！传说中那种就连亲妈都不一定能区分的双胞胎啊！而且两兄弟都争着说自己才是持刀伤人的蒙面者啊！ 呵、呵、了、啊！ 一个案子庭审超过十次还不能结案，作为辩方，张慧星律师真·心累。 “饶了我吧……” 右手揉着额角，张律师一脸的生无可恋。 然而，有人比她的心情还差。 “啧，这种事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再次结束庭讯，也就是说，再次把同样的证言又说了一遍，本就耐心欠奉的千允才不可能不烦躁，尤其是旁听席里坐着的某个人，更是让他眼神一冷。 ——现在的艺人经纪人都这么清闲了吗？不好好看着千颂伊那家伙，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休庭后，心烦的千家弟弟谁也不想搭理，长腿一迈就准备“消失”。 等一下…… 卧槽，你倒是给劳资等一下啊！ 千家姐姐的经纪人一直紧盯着他，一见这架势，甩着小短腿就要追逐。 开玩笑，这位小少爷最近依旧离家出走中，气得他姐姐摔了不少东西，下令“就算打晕了装麻袋里也要给我扛回来”！今天好不容易才逮到人，说什么也要带回去啊！ 大概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苦命经纪人少见的强大气场，让千家弟弟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喂。” 眼神一扫，搜寻到在场唯一还算熟悉的人，千允才立刻站到对方身边：“帮忙挡一下。” “……哎？”尹清和傻傻地抬头，显然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算是之前救你的人情。”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千允才再没有解释的意思，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刚才的站位，这一跑……立刻就把小爷暴露在经纪人的追赶线路里了啊！ 果然是把她当成路障用了吗尼玛！ 尹清和额角的青筋想要跳舞。 面对气势汹汹冲过来的经纪人，女孩慌乱地左右张望了下，其实只是无意识动作，并没有想要寻找的目标，可是有人立刻就揽过她的肩膀，熟悉而温暖的气息瞬间围拢过来。 女孩的眼神忽然就平静了。 “……请小心些。” 仿佛是不悦，都教授把清和藏在身后，自己正对着匆忙停步的经纪人尹凡，眉眼沉凝：“我想，在这里，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啊……对、对不起！” 本性相当好欺负的尹凡，果然被训得一愣，下意识就鞠躬道歉。然后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卧槽，千家小少爷你身在何方qaq！？ 苦命经纪人欲哭无泪，满脑子都是千家姐姐摔东西发飙的样子，也来不及多想，马上顺着千允才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都敏俊教授眉峰一蹙。 ——在法庭追逐打闹……太失礼了。 身为曾经的金牌大律师，都教授显然无法赞同。 这时，他的身边突然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女孩半个身子还藏在他身后，却扯住了他左边的风衣袖子，完全是习惯性地，就这么轻轻摇了摇。 “老师，为什么……？” 面对陌生人，都教授从不是多话的人。虽然是让他看不过眼的行为，但是，因为与对方并不相熟，都教授也不会冒然出口训斥。 这是他的礼节，也是他的修养。 刚才的状况，其实经纪人跟清和还有些距离，只要揽着她后退就可以了。可都教授挺身而出，说了那些话，于是给了千允才逃跑的时间。而他们两个人，除了这几次出庭的一面之缘，明明连正式交谈都没有过。 所以，这本来不是都教授会做的事。 女孩清澈的眼睛里写着疑问，也透着担心： ——老师，为什么呢？ “……” 都教授有片刻的沉默，他微微低垂了头，与清和的视线微妙交错，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很近。 都教授仔细估算着距离。 五毫米的间隔，只要再向前五毫米，就可以触碰到左边的衣袖袖扣。再右移的话，一厘米，莹润白皙的指尖正扯着他的袖角…… “……没什么。” 终究还是这么回答了，都教授握住清和的手腕，解救自己衣袖的同时，也把她从身后轻轻带出来：“只是因为，他们不该在这里胡闹。” 他甚至解释得很官方。 女孩的目光显得更担心了。 “……真的没什么。” 都教授性格淡漠，寡言，说过的话几乎不会重复。所以一个答案，如果他说了第二遍，那就一定是真的。 抱持着这样的认知，女孩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师，肚子饿了吗？” 清和习惯性地跟在他身边，彼此之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昂起头看他的时候，眼底带着明媚的笑：“那个……我们就在附近吃点东西，好吗？” 都教授垂眼看她。 女孩有些小小的害羞，不过还是坦然承认了：“其实……嗯，是我肚子饿了呢。” 她微微红了耳朵。 “……过两个街区。”都教授收回目光，语气平稳，“那有一家中餐馆。” 清和就这么笑了起来，唇角弯弯，眉眼弯弯，眸子里盈满绚烂的光，一看就知道非常开心。 即使是和张慧星律师道别时，女孩的笑容也没有消失。 “那么，我们就先走了。” 顺手又牵住了都教授的袖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如果是在非常陌生的地方，她确实会有这样的小习惯。清和乖巧地跟在都教授身边，和他小声说着话，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是她的表情…… “啊……” 无意义地感叹一声，张律师突然觉得：如果再这么避而不见下去，朴修夏……就真的要危险了。 那小子不止一次地说过，“清和是不会骗人的孩子。” 对此，张慧星最初是不以为然的：十七八岁，几乎就是大人了，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没撒过谎？怎么可能？ 但是接触多了吧，她又觉得，其实朴修夏也没说错。 ——“尹清和”这个女孩，干净得不可思议。 比如现在，她看着都教授，眼神专注。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初春的湖水，冰消雪融，复苏万物，然后潺潺流动着汇入江海，一路绵延的温柔。 即使是张律师这样的局外人，也可以轻易读懂，她的心思已经清澈到这种地步。 “这下好了……”虽然多少是站在朴修夏这边的，但是想想曾在都教授手下挨过的训斥，张律师还是有点幸灾乐祸，忍不住自言自语，“校园初恋也就算了，师生恋这种禁·断的即视感，啧……看不出来啊都教授，蛮行的嘛。” …… 法庭走廊外，都敏俊的脚步突然一顿。 “嗯？”女孩疑惑地看了看他，“怎么了吗？” “……没有。”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都教授抬头，表情淡然，“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下午该去医院复诊了。” 33.七夕脑洞番外 此生，她醒在烈火里。 感官刚刚有所恢复，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立刻发现周围滚烫到几乎要融化了她，超乎寻常的热度汹涌着扑过来，简直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瞬间吞没！ 凡间烟火，再怎么灼热也算不上她的威胁。也就是说，如果这火焰让她都觉得难以忍受了…… 尹清和猛地瞪大了眼睛。 卧槽，小爷这是被丢进八卦炉里了吗？难不成这次是被组长那魂淡配了个大圣爷的身体设备？艾玛，做了这么多年女主角，终于要挑战一下男性·角色了吗？ 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 玛丹真是要掀桌了好嘛？万一披上了大圣的皮，那她的任务目标会是什么鬼？圣僧还是老猪，总不可能是沙师弟吧？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玉兔精孔雀精黑熊精狐狸精…… 擦，那画面太美小爷不敢看啊…… 尹清和默默扭曲了一张脸。 然后下一秒就嘤嘤嘤地跑去跟顶头上司哭诉了（……）。 【组长，这什么情况？】尹清和查看着周围环境，尼玛，这一看就知道满溢了灵力的赤炎，这刻满了道家法阵的内壁，这特么果然是个炼炉没错吧？ 擦，真是要把小爷练出火眼金睛了？！ 精神直达通讯中，顶头上司倒是很淡定：“组里才进来的新人，有点莽撞，随手就把自己折进去了。任务已经开始就没理由放弃，只好把你送来接手。辛苦了。” 【……】 玛丹，槽点太多无从吐起！ 尹清和嘴角狂抽。 这新人可真是……了不起，随随便便居然就开出了这么猎奇的画风！灵火，玛丹，这炉子里是货真价实的灵火啊！传说中可融万物，可化万魂的仙界灵火啊！小爷要不是做过几千年的龙，能进来估计也出不去了啊！ 她不太想问新人君现在怎么样了，总觉得这下场…… 堪虞。 【……所以，目标是谁？】或许是被坑惯了，尹清和已经懒得和这杀千刀的计较，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请别告诉我真的是大圣爷，虽然我很爱他，但是突然性转了我画风会跟不上的，谢谢。】 ……不过顺嘴吐槽两句还是可以的→_→。 【不会性转。】组长继续淡定，甚至很好心地说了一声，【我调取了新人的记忆资料，你可以先看一下。】 尹清和挑了挑眉，少见啊，这么善解人意。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厉害了。 从资料来看，新人君的命途真心是……坎坷。第一次任务就没碰上好次元，比她当年还不如，小菜鸟才开工就被投放进了仙侠世界，就是传说中那种“满天都有人踩着剑在飞，没点法力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的地方…… 心疼。 然后这姑娘也是倒霉催的，投放时出了差错，自身灵魂和身体设备特么居然不匹配？！后勤组那些家伙千万年才出一次纰漏，立刻就被她给赶上了，于是灵魂进驻时受了伤，自身记忆暂时消失，以为自己本来就是被设定的身份没错…… 心疼+1 接下来的发展就更令人唏嘘。姑娘平安长大，美貌窈窕，亭亭玉立。结果有一天突然祸从天降，全族被灭，幸存者只她一人，从此天地辽阔，形单影只，唯一仅剩的心愿就是报仇，于是……姑娘恳求铸剑师以自身生魂铸剑，投身剑炉，毅然化做双剑一对，再将自己交付于绝世剑客炤夫人，宁愿堕入非道，永出轮回，也要仇人血债血偿…… 心疼+2 如果不是这姑娘现在就出了事，再之后，双剑本该得遇一人，甘心认主，自愿奉身于他手中。 而那人，仙风道骨，风姿卓越，御剑之术冠绝天下，多年前已修成仙身，世人仰之弥高，乃昆仑山天墉城执剑长老。 …… 心疼+3456789…… 尹清和抹了一把脸。 她大概知道这次的身份设定是什么了…… 【所以呢？】二话不说先切断了记忆资料，尹清和没有再看下去，沉默了一会才问，【红玉出了什么事？】 古剑剑灵，千载不灭，法力谈不上通天彻地，但对付寻常小妖也足够了，怎么就会弄到如此地步？ 【炤夫人的后代被妖魔所擒，目的是劫夺剑灵再来炼化。她赶过去，虽然人是救回来了，不过以一敌众，双剑摧折。】 组长简简单单地这么概括。 尹清和抿了抿唇：【现在这是有人施以援手了吧？】灵火正气浩然，可见其主心性之一斑，绝非妖孽邪道。 【她原定的主人爱剑成痴，慕名而来，正好就在附近。】 【……】 擦，这还真是命中注定遇见你了…… 剑灵皆属非道，非人非鬼，非妖非仙，一旦湮灭，永世不得再入轮回。古剑红玉被人救起时，剑身已断，灵气渐失，离剑毁魂灭只差半步。 对方未曾耽搁，当即渡她灵力借以支撑，再一路赶回天墉，送入剑炉。 自此开始，九九八十一日，对方日日以灵火淬炼，耗费修为无数，竭力替她重铸剑身。 而今正好是第八十一日，从尹清和睁开眼睛起，神魂重聚，剑灵合一。 终究保得古剑红玉未失。 那个瞬间，似乎感觉到谁清净纯然的气息。 尹清和无声长叹，暗自熟悉了一下新身体，下一刻，赤红剑芒如流星掠过，冷艳夺目，令人为之神失，又如星河璀璨，一眼隽永，使人不禁心折。 千载名剑，自当如是。 待剑芒消失，眼前却现出一个曼妙身影，眉目精致，青丝如云，眼角眉梢不经意间也透着几分妖娆，眸底无波，双唇却轻弯，衬着一袭红衣，美得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古来美人，自当如是。 而她先前感受到的清灵气息的主人，正站在五步之外，身姿俊挺，不染纤尘，眼眸如一望无际的海，深远，平静，不容窥视，目光却是极纯粹的样子，与她对视时，眸底隐约透出一丝柔和，只出自于对稀世古剑的赞叹，不含半分凡间杂思。 他看着她，并不曾将剑灵视作异类，平静自然，安之若素。 尹清和无言许久。 然后，长睫轻垂，优雅敛衽，向着对方缓缓一礼。 那人似是一怔。 剑灵大多高傲，宁折不弯，非主不侍。若非甘心臣服，宁可自断藏锋，也绝不会屈膝以对。 “……剑灵红玉，”红衣女子沉默一瞬，再开口时，音色柔美，语气却郑重，“谢过紫胤真人重铸之情。” 天墉城执剑长老神情不变，却轻轻摇了头：“何须如此。” 剑灵恍若未见，仍道：“再造之恩，不可轻忘。” 灵火淬炼，哪里是如此轻易的事？寻常修仙者，莫说燃上一日，只怕是连这术法都施展不出。即便他已经修成仙身，这九九八十一日撑下来，只怕损耗的修为也不下于百多年了…… “若蒙不弃，红玉愿随侍左右，听凭差遣。” 这一句落地，红衣剑灵才抬头看了看他，眼底波澜不兴，却是莫名的认真，仿佛是在承诺一世。 “愿奉真人为主，此志不渝……” ——“此心不二。” 千古剑灵这样说。 34.第三十章 几年常来常往下来，尹清和与这家医院的医生已经混得很熟了。不管是心内科留着文艺小胡子的主任医师朴大叔，还是精神科刚入职不到一年的清爽暖男林欧巴，和她的关系都挺不错，诊疗时随手就能对她摸摸头，那动作熟练的，总让尹清和怀疑这俩家里是不是都养了宠物…… 话说啊哥们，你们这是拿小爷的头当成狗头在摸吗？ 胆儿还挺肥啊→_→ “……可以的话，其实并不想在这里见到清和呢。” 朴大叔看着她，一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一手还握着她的检测报告，开玩笑似的这么说。 女孩弯了弯唇：“……我没关系的。”她沉默了一会，还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声音轻而平稳，“不用担心我的，朴医生。” ——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劝慰别人。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都教授，他一直看着朴医生手里的检测报告，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那么……我还是那句话。”朴大叔低了低头，再次确认一遍手中的检测结果，然后直视清和，“从各项检测上来看，你的心脏还是有持续的衰弱现象。而且这一年你昏迷的次数，已经明显比之前要频繁……” 说到这里，这位专业医生也忍不住停顿了下。 这个女孩是他的老病人了。 时隔两年，朴医生还能记起初见清和时的场景，小女孩眼神羞怯，向他问好时，手里还紧拽着身边那位教授的袖口，怕生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时，朴医生不由得就想要微笑。 不自谦地说，他算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心内科专家之一。虽然到了快退休的岁数了，也有意识地在婉拒大手术，可正因如此，如果想要预约到他的时间……连朴医生自己都知道，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更别说是接手这样的长期病患。 但清和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甚至是被他多年的老友直接拜托过来，电话里说着“就当是帮我个忙吧，这是公司大股东看重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是亲戚还是什么关系……” ——朴医生听说过，老友的公司里有位很神秘的大股东，一手操持着近半股份，却从不曾露过面，有什么事都是委托给代理律师张英牧处理。 为了不让老友难做，朴医生自然没有拒绝，可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总觉得这样强硬地托关系过来的孩子，一定很难相处吧。 ——【怎么办，感觉是接了一个不、定、时、炸、弹、啊。】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抱怨一般。 然而，也就是这个第一印象并不算好的孩子，每次见面时脸上都带着笑，软软糯糯的，让人恨不得伸手过去捏一捏脸，再顺手喂她几块点心。 接受治疗总有难受的时候，她不舒服就咬着嘴唇硬挨，已经疼到发抖了，连眼圈都红了，却还是不肯哭出来，倔强到以为只要不哭的话，别人就不会知道她其实快要撑不住了。 而每到这个时候，都是这位教授在陪着她。 ——这是清和从不离口的“老师”，每次来复诊的时候，他一定也会出现，两年来没有过一次缺席。除了询问清和的病情外，这个人很少主动开口，相当寡言，可每次清和疼痛的时候，也都是这个人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借以支撑。 “……入院吧。”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朴医生提出这个建议，话是对清和说的，眼睛却看向了她身边的都敏俊，“外面的环境里不可控因素太多，清和，你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意外……入院吧。” 女孩静静地听着，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都教授看着她，眼底微微一凝，却没有要开口劝说的意思。 果然。 朴医生心中叹气。这个建议，无论他提出多少次也好，清和从来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很抱歉，有些事我还没有做完。”她也再次重复了自己的理由，“如果现在就停步不前了，怎么想都会很不甘心啊。” 别开玩笑了，就现在这【未完成】的任务进度，小爷倒是想撂挑子休息呢，关键是你问问组长那魂淡会同意吗？擦，丫肯定分分钟甩鞭子吊打小爷啊你信不信！ 那场面……玛丹，真是想一想都觉得人生何必啊…… 少女无可奈何似的笑了笑：“所以，我大概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在这里。” “清和。” 始终保持沉默的都教授，直到这最后一句了，终于听得皱起了眉。 “我没有在说丧气话。”女孩侧过头，仿佛从都敏俊教授的神情里领悟了什么，她立刻又摇了摇头，否定他不太好的某些推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本来也没到需要放弃的情况啊，我只是……” 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清和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停顿了有一会，才在他专注的注视里突然低了头，声调也一下子低下去，“我只是……还没有做完该做的事。” ——还没有去见该见的人。 最后这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都教授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一抿，又很快恢复正常。 从心内科出来，再转去精神科接受另一番检查，得到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一样是建议她尽快入院。而尹清和再次婉拒了，表情里带着诚挚的歉意。 这过程中，都敏俊教授一直陪在她身边，却没有再说过半个字。 “……老师，是在生气吗？” 走出精神科的诊疗室，清和看着沉默了一路的人，终于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语气怯怯。 都教授回头，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女孩的神情有些不安：“我没有打算自暴自弃，真的！虽然不会入院，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解释得很认真，少有的急切语调。 清和一直习惯了轻声细语，几乎没有大声说话的时候，语速也就一向偏慢，与人交谈时吐字轻缓，乖巧而温柔。相对地，如果是像现在上扬的尾调，只能说明她是真的着急了。 都敏俊教授解读着清和的情绪。 ——她以为他在生气，是因为之前她说了“没有时间”这样的话，所以立刻就向他解释了，保证了，唯恐他不高兴。 的确，刚才的这些话，他听了之后绝不会高兴。说得更确切些，清和口中任何等同于“所剩无多”的措辞，对都教授而言，都足以冠上“刺耳”的形容。 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生气的原因。 甚至，都敏俊教授从刚刚一直思考在现在，也没有找出让自己“生气”的原因。 像现在这样，就是在生气了吗？可他是为了什么在生气？或者说，他是……为了谁，在跟清和生气？ “……我陪你去见他。” 出于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都教授突然就这么开了口，语气郑重地在问：“要我带你去见他吗？” 清和傻傻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老师说的是谁？” “……朴修夏。” 女孩握着他衣袖的手突然一僵。 “我……并没有生气。”不由自主的停顿却被完美掩饰了，都敏俊教授垂下了视线，看进清和的眼底，“如果你想见他，我带你去。然后，我安排你入院。” ——你有想做的事，想见的人。那么，我陪你去做完，陪你去见他。 暂时抛开所有无法解析的心情，都敏俊教授维持住了自己的冷静，也果然就很冷静地看着清和，语气平稳，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女孩目光怔怔：“我不是……不对！我和修夏……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清和像是被吓着了，整个人瞬间就慌乱起来，想要和他解释什么，结果语无伦次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玛丹！外星男神这天然的反攻力！这max的野生男友力！这突然就反戈一击的战斗力！就这样还打了几百年光棍？？尼、玛、小、爷、才、不、相、信、啊！ 险些被敏俊欧巴帅翻了的尹清和，恨不得一把将手里的袖子给扯下来…… ——老实交代，你这一套特么都是跟谁学的！ “总之，我和修夏不是老师你想的那样！”女孩确实是着急了，毫无逻辑地就得出一个结论，“我不肯入院，不是因为这个……不，我是想说，我只是打算把剩下的时间用来……” “不会是‘剩下的’。”都敏俊教授突然打断了清和，重点再次放在她的用词上，第一反应竟然是皱着眉纠正，“不要乱说。” “可是我……” “未来还很长。” 被清和握住的袖子已经打了褶，向来一丝不苟的都教授却没有在意，他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清和，神情端正，几乎是用教导一般的口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每一个‘明天’都会发生你预想不到的事。” “你还会继续长大，走去更远的地方，做每一个想要实现的梦。” “所以……”都敏俊教授伸出手，停顿一瞬，还是轻轻落在清和的肩上，看着已经愣住的女孩，郑重地告诉她，“不要给自己的生命设限，不要想着或许什么时候……就会忘记。我们只要尽力就好，尽力活在每一个当下。因为当下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未来。而且……” ——“我还在。” 面对着下一秒或许就会遗忘他的女孩，滞留地球四百年的都敏俊教授，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愣在原地的女孩，在那一瞬，仿佛真的听见了心脏跳出胸口的声音！ 35.第三十一章 现在这个进展节奏，说实话，比尹清和原本预计的要快一点……好吧，可能还不止一点！ 走到现在这一步，她已经可以拍着胸口说一句：在都敏俊漫长的生命中，从前，以后，再没有人能取代尹清和的地位；哪怕是到了他返回故乡的那一天，两个人诀别，“尹清和”这个名字也会成为他不可抹杀的回忆。 浓墨重彩，永久鲜活。 不过然并卵。 情感指数刷到90之后，都敏俊教授就像突然和读心男神心有灵犀了一样（……），指数不再上升，但是也不回落，就保持在临界点上，一卡就是好几个月。而这就意味着，教授对她的感情已经足够真，足够重，却还没有到“深爱”的地步。 ——都教授在乎她，这一点毫无疑问。清和是开在他掌心里的花朵，大雨天他就为她遮雨，干旱时也一样由他供给水分。都敏俊希望这朵花能沐浴阳光，叶绿根深，然后在某一天，某一刻，灿烂而自由地盛放。 如果他现在的职业是诗人，都敏俊甚至不介意为这朵花写满一本诗集。 可他从没想过要摘下她。 都敏俊希望清和健康，平安，并愿意为此做出努力。可他站稳了“老师”的立场，真心实意地教导帮助着清和，以至于连这些“希望与努力”，都被他当成了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是老师与学生，是这样亲近的一种关系。 偶尔在两人之间冒出头的异样，也会被这种念头稳稳压下。 说得再文艺一点：都敏俊教授或许有些爱她了，却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爱着她。 可尹清和觉得没什么。 拼死拼活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能回归正常生活，享受一下现代科技的便利，不知不觉间……嗯，小爷绝对没有要消极怠工然后顺便休假什么的…… 所以她完全没想到，在自己没有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寡言·闷骚（划掉）都敏俊教授居然抢先发动了反击战！男友力险些糊了她一脸的感觉，小宝贝你、们、懂、吗？！ 玛丹，这是挑衅！这绝对是对小爷的挑衅啊喂！ 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它在呼唤，它在鼓噪，它沸腾了小爷身体里的每一滴热血！ 尹清和简直是摩拳擦掌！！ 然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教授了→_→ 只有早餐会在一起，到了午餐时间，清和开始会跟同学结伴去餐厅。即使是放了学，在和教授报备行踪之后，她也突然有了“同学聚会”、“社团旅行”、乃至于“全员汗蒸大作战”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 而且理由还非常充分：“……嗯……因为新加入的社团，大家都说要来釜山啊，有很重要的活动要在这准备。每个人都要帮忙，所以一起开会，吃饭，还有……嗯，汗蒸（小声）……我不好拒绝的……” ——别问呆萌女神为什么破天荒加入了大学社团！小爷这么早出晚归的，不找个正当理由，你们难道以为敏俊欧巴会轻易放人吗！ 所谓欲拒还迎，似远还近的真谛，小爷不能玩得更顺手！ 满点技能，get√ 头上顶着毛巾叠成的绵羊角，清和刚出了汗蒸房，立刻就给都教授打电话报平安。 “老师不要担心呀，一起旅行的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呢。” 因为热过了头，她就自己找了个小角落，抱膝坐在地板上，脸颊红扑扑的，可爱得让人恨不能扑上去咬一口。 电话对面的都敏俊教授轻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小心些，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不会的。”女孩的声音温软，“我会照顾好自己，这一次，一定不会出状况的。” 常年为她处理意外状况的都教授：“……嗯。”= = 事实证明，即使是尹清和，话说得太满也一样会被现实打脸。 ——电话才讲到一半，清和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停顿片刻，紧接着她就被人一把抱在怀中。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女孩眼前一黑，整张脸已经被闷在对方胸前，出奇的柔软和……壮阔。 御姐流究极奥义·怀中抱妹杀！ “唉……唉？！” 清和显然是被吓到了，声音极为慌乱，下意识就想要推开对方。 ——卧槽，不能呼吸了！而且居然把小爷的整张脸都给闷进去……艾玛，简直不能更伤自尊！妹纸你难道不知道，小爷这辈子最揪心的就是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吗…… 尹清和本能地就想往后退。 “嘘，别乱动。” 无奈的是，对面这妹子完全不理会她的反抗，直接把尹清和抱得更紧了，同时空出一只手摸上她的腰，然后…… “……好、好痒！” 清和挣扎的动作突然大了起来，身体各种扭动，试图从对方怀中逃脱，原本紧握的手机也在推搡间摔在了地板上。可是因为她们拥抱的姿态太亲密，从背后看过去的话，就像是闺蜜间的打闹。 挠着她腰间软肉的妹纸适时开口：“让你抢我的冰米酒！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这时，一对汗蒸完的母女恰好从她们身后经过，善意地感慨道：“感情真好啊，玩得这么开心。” ……早就说了，小爷的憋屈你们真心不懂。 等到尹清和几乎没闷死在对方胸前（……），那人终于双手一松，女孩立刻手脚并用地往后挪了两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抬起了头。差点窒息的后果就是她眼睛都红了一圈，头上的绵羊角也松了，毛巾滑落在地，半干的长发毛糙糙地凌乱着。 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 “请问……哎？”即使再怎么狼狈，清和依旧很有礼貌，她抬头的时候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这么一看反而瞪大了眼，“……千、千颂伊xi？” “嘘！小声点！”国民女神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谨慎地左右环顾，“万一被人发现我在这里，呀，你是想和我一起上即时搜索么？” 怕被发现那就不要冒险混进来啊！话说顶着这么一张脸，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啊魂淡！ 清和眨了眨眼睛，她是过于乖巧的孩子，被对方这么突袭了也没有生气，立刻就安静下来，而且贴心地又往前挪了挪，重新缩短与千颂伊之间的距离。 ——不声不响地配合着这位国民女神，帮忙打起了掩护。 然后，女孩再次眨了眨眼，目光悄悄扫过落在地上的手机。 ——这样，是不是已经可以放开我了呢？ 国民女神这才发现自己还捂着人家的嘴，表情多少有些尴尬，松开手的速度却很快。 “啊，不好意思，没事吧？” 千颂伊甚至这么向她道了歉。 ——即使本身是女王性格，但是面对一个跟自家亲弟弟差不多大的女孩，又是上下楼的邻居，尤其是还这么配合自己的伪装，国民女神也就没有摆架子，态度算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清和却比她更加温柔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女孩这么说了，一边捡起手机，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请不要放在心上。” “还有老师也是。” 虽然摔了这么一下，不过手机仍然保持在通话状态，清和就有意放缓了语速，轻声说：“只是突然遇见了一位……朋友，我没事的。” 通话突然中断，她知道一定会让对方担心，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要安抚住都敏俊教授，跳过了国民女神的身份不提，只是轻声细语地说着些安慰的话。 女孩并不自知，此时她露出的神情，温柔得会让人心底化成一片。 连千颂伊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会。 ——看起来脾气真是蛮好的嘛。 下意识地就这么认为了。 认真来说，这位国民女神其实并不好相处。 她是童星出身，年少成名，同年龄的朋友还在抱着电视死守本放的时候，她已经在电视荧屏里盛装登场，迅速站住了脚跟，这么多年始终稳居一线，人气不衰。 而与之相反的是，千颂伊的人缘……堪称奇差。 从睁开眼到闭上眼，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活在镜头下，每一天都是一张日程表。被工作充斥的生活，让她连正常地完成学业都不可能，更不会有空闲让她交朋友。 没有常识，做事出格，脾气不好，自我中心…… 这是大众贴在她身上的标签，而更糟糕的是，这些并非讹传，确确实实是千颂伊的缺点没错。 可清和并不在意。 结束和教授的通话后，她也没有走开的打算，还是乖巧地坐在千颂伊身边，似乎打算掩护她到底了。 千颂伊立刻就给这姑娘点了个赞。 “挺上道的嘛。” 国民女神如此直白地夸奖了她。 女孩好脾气地笑了笑：“因为您看起来是需要帮忙的样子啊。” 千颂伊瞬间哑然。 ——她这种大忙人，会特地抽空从首尔跑到釜山，甚至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混入汗蒸房，当然不会是闲得无聊找事做。 这位国民女神是出来逮人的。 “亲弟弟逃家逃出了新水准，一口气就直接奔到了釜山，然后特么居然没带够钱，晚上就在汗蒸房凑活着睡”这种事……女神大人光是想想就狰狞了整张脸啊玛丹！ “……冒昧问一句，您是怎么发现千允才xi在这里的？” 国民女神大人冷笑：“是那小子自己蠢，去哪不好，偏偏选择睡在这。” 简言之，就是这家汗蒸房的老板吧……他是千颂伊那位男助理的亲爹。 尹清和：_(:3」∠)_ 这对姐弟之间，上辈子必须是不死不休的天敌吧？到了现在都这么相爱相杀，随便逃个家都能正撞到对方手里，这究竟得是何等孽缘！ “本来我就有日程在这边，现在都提前一天敢过来了，要是再逮不住那小子……” 特意寻求了老板的帮助才混进来，费了大事的女神大人咬着牙笑，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那表情也实在是不用再说什么了。 清和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敏俊欧巴，有、有杀气！qaq 36.第三十二章 有了尹清和这个帮手，国民女神要隐藏身份什么的就容易多了。毕竟两个女孩子面对面地说话打闹，总比她独自躲在哪个小角落里的画风更自然。 当着千颂伊的面，清和还打了个电话给同行的社团成员，告诉他们自己偶遇了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两个人正聊着呢，让大家不用担心她。 “那你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刚汗蒸出来就接到了清和的电话，与她关系不错的小姑娘表示很忧虑，“我们可能一会就要回旅馆了……话说，就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打电话啊清和……” 相距不到十米，看着坐在小角落里的好友，小姑娘感觉自己有点头疼。 ——这黑、帮接头的即视感是什么鬼！还有，清和啊，你这双眼通红，头发凌乱的造型……确定遇见的真是熟人，而不是哪里跑出来的痴汉吗= = 小姑娘直觉性地意识到不太对，脚步就跟着动了动，想要过去看看情况。 “美、美惠啊！” 清和的表情一瞬间就慌乱起来，背脊立刻就挺直了，而她这么不安的表现，反而更加大了对方的怀疑。被叫做美惠的小姑娘眉头一皱，加快了脚步。 虽然被妹纸这么关心是很感动啦……可是姑娘，你敢不敢别这么敏锐！你学的难道还是刑、侦嘛！ 尹清和简直是欲哭无泪…… 说实话，要是真想糊弄过去，这么个小姑娘当然不会是小爷的对手，分分钟就能想出一百种哄走她的办法……可坏就坏在以尹清和现在的人设，呆萌女神的皮不允许她ooc啊岂可修！ 外表惊慌·内心挠墙·清和真是憋屈得都不行了。 “啧。” 眼看着帮手就要扑街，国民女神不耐烦地咬了咬唇，下一刻就扑进了清和怀里，头也枕在她的肩上，就这么二话不说地啜泣起来。 “不要走，清和啊……” 被女神投怀送抱了的尹清和：“……” 眼见着好友被人投怀送抱了的郑美惠：“……” ——尹清和绝不承认，那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卧槽小爷这么多年终于是要百合一把了嘛”和“卧槽小爷一百合就把国民女神百合走了，想想也是超带感啊”这样的念头反复切换。 “我不管，你哪都不许去！”千颂伊万般委屈地哽咽着，说话的声音有些小，却刚好能让听筒对面的美惠听见，“今天，欧尼我可是把那个臭男人……甩了啊……” 年纪比清和大上一轮的女神伏在她肩头，每一个字都带出了哭腔。 “明明就是个混蛋……为什么我还是哭成了这个鬼样子……呀，我是疯了么……” 哦，原来是这么个戏路。 清和目光发怔，直到国民女神偷偷掐了她一把，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回抱过去：“没、没关系的欧尼。”她不会说谎，偶尔破戒就显得格外局促，几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我不走。欧、欧尼啊，不要哭了……” ——一直都是被别人安慰的清和，鲜少有安慰别人的机会。现在突然遇上这种状况，惊慌失措，这才是她该有的表现。 抱持着如此认知，郑美慧的怀疑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原来是失恋了……难怪要一直背对着，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吗？ 很快理清了“真相”，小姑娘果然没有再靠近过去，连通话时的声音都压低了：“好好陪着这位欧尼吧。回去的时候自己小心，清和啊，不记得路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女孩一边安慰着啜泣的姐姐，一边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能与清和交好，甚至可以说是清和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郑美慧这姑娘显然是相当靠谱的。她比清和大一岁，也的确是很有做姐姐的风范，处事大气，性格却温柔，很会照顾人，自己组建了一个所谓“视觉同好社”，也是尹清和目前所在的社团。 这次是社团的首次集体出行，一路上，这姑娘对尹清和可谓是关照入微。 “她好像恨不能在你身上绑个牌子，写上‘捡到后请联系失主’才能放心啊。” 等到郑美慧招呼着成员离开汗蒸房，国民女神立刻放开了尹清和，无奈地这么吐槽。 “你都多大的人了，哪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这个问题，女孩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努力转移话题：“千颂伊xi的演技真是厉害。” 在尹清和看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酝酿感情，哭戏什么的那都不是事，难的是怎么才能把人哭入戏。自己嚎成狗，观众看着却无动于衷，那只能说是泪水开了闸，却没有“戏”在。 能打动人，能让人跟着你流泪，跟着你痛苦，难受得恨不能把心剖出来丢掉。要做到这种地步，才是真正的“哭戏”。 而国民女神还稍显不足。 至少她哭着说“那个混蛋男人”的时候，尹清和听到的，却是控制声音和情绪的技巧。 ——千颂伊曾在访问中坦承过，除了不愿细谈的“初恋”，她从没经历过真正的恋爱。 而反过来说，没有撕心裂肺地爱过谁，却还能表演到这种程度，这一句“厉害”，并不算是高估了千颂伊的演技。 国民女神挑了挑眉，理所应当地接下了她的夸赞：“这不是应该的事吗？” ……尼玛，顿时好羡慕这种女王气场是怎么回事…… 尹清和的眼神有短暂飘忽。 想当年，小爷也不是没有过说一不二，好话可以照单全收的时候。要不是软妹皮的限制……擦，下次组长再敢给她配发这种身体设备，小爷必须得冲回组里和他死磕啊！ 让小爷霸气侧漏一回什么的，上头又不会扣你薪水→_→ 因为盘算着“谋杀组长的一千种方案”，尹清和虽然嘴上还在和女神搭话，但实际上已经走神半天了。直到一个挺拔身影出现在汗蒸房，她才终于一惊！ “千允才xi！” “真的？” 千颂伊霍然回头。 ——那个手上握着毛巾，正准备进去汗蒸的人……的确，是她家的糟心弟弟啊玛丹！ “那个臭小子！” 国民女神咬牙切齿，不过好歹还记着自己是公众人物，并没有立刻冲出去拽着人打一顿。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然后马上转头看向清和。 “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哎？” 把人堵在汗蒸室门口的时候，尹清和的眼神都是木的。 “允才xi……”女孩明显是第一次做这种堵人的事，整张脸都尴尬得红透了，双手交握在身前，修长十指下意识地紧扣。 千允才看见她也是有点意外，眉头轻挑，原先冷漠的神情就有了变化：“有事？” 不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可能也是并不关心，开口就直奔主题地这么问了。 女孩下意识地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看他，声音里带着微妙的歉意：“有人……嗯，在这家店的社长办公室等你。” “没空。” 直接甩给她这么两个字，叛逆期的冷漠少年就准备侧身走开：“还有，没有要告白的打算，以后就不要随随便便拦住别人。” 很难说这是善意的劝告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千允才这句话一出口，脚下就已经迈开了步子。 ——作为一个外貌极其出色，走在路上都会被星探搭讪的少年，他一向不和陌生人尤其是陌生女孩打交道。 然而衣角却被人扯住了。 “等一下。” 千允才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身后女孩的神情。他只能听见她的声音，焦急却软糯，完全没有动怒的意思，可刚才的歉意却更加浓重：“那个人说……如果你不去或者逃跑，不用等到明天，一个小时后，全世界都会知道你姐姐的名字。” 对于不明内情的人而言，这是不伦不类的一段话，几乎够不上“威胁”的水准。 可被她扯住衣角的少年，也就是因为这么不伦不类的威胁，离开的脚步才顿在了那里。 ——“虽然这么做就显得我太可怜了……”就在片刻之前，举国皆知的大明星把这段话交代给她，然后有点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不过，想要见到那小子，也就是这个办法最有用了吧。” “我很抱歉。” 第一次被迫威胁别人，女孩无疑是歉疚的，话一说完就放开了对方的衣角，然后深深一鞠躬，她根本不敢看对方的反应，很快就快步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少年沉默片刻，把毛巾随手搭在了颈后，然后才烦躁地挠了挠头：“搞什么……” ——不是千颂伊那家伙的经纪人或助理，看着也不像是拿了什么好处，只是来传话而已，忽然这么诚心实意地向他道了歉…… “……是笨蛋吧？” 少年只能这么认为了。 37.第三十三章 尹清和完全不知道，上一秒才被她扯住衣角的少年，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质疑了她的智商。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以千家弟弟这常年旷课的成绩，即使把三个他绑在一块，也不可能挣到尹清和当年的学分。 要不是有颜值撑着，就凭他这拉仇恨的本事……艾玛，必须得是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套麻袋打的人设啊…… 反正也做完了自己的戏份，尹清和就不再过问千家姐弟的后续发展了。 刚汗蒸完的身体睡意上涌，好在他们一行人入住的旅馆距离不远，清和自己晃晃悠悠地就转了回去，路上经过便利店还顺手买了点零食，准备带回去和小伙伴分享，再刷刷好感度。 ——毕竟郑美慧这姑娘吧，对她也是没话说了。 尹清和在心里搓了搓下巴。 软妹设备固然惹人怜爱，但也不是万能大杀器——详情请参见小爷的高中日常。尹清和对自己的人缘一直心里有谱，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披着的皮……是真的很不招妹纸待见_(:3」∠)_ 可郑美慧这姑娘是例外。 ——她看着清和时，眼里闪动着的光辉……仿佛是在鉴赏稀世宝石。 明明读的是社会学，雄心万丈组建起来的社团却取名“视觉同好社”，平时也没什么社团活动，偶尔开会也不干正事，最多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心，说说人生理想…… 尹清和刚被邀请加入的时候，真心不懂这个白吃饭的社团是什么鬼…… 不过后来她就明白了：视觉，同好……这个社团的宗旨，只要从字面意思理解就可以了。 “颜即正义！” 这是尹清和的入社欢迎会上，一众社员当着她的面拉起的横幅。顺道一提，另一条横幅上写的是“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简言之，全是颜粉。 _(:3」∠)_ 得知这个真相时，尹清和的心情大概只有一串省略号可以形容。乃至于到了今天，她都要忍不住怀疑：会批准这种不着调的社团成立，当初的负责老师脑子里是不是有坑…… “所以，我们到釜山是要做些什么啊？” 旅馆里，郑美慧正吃着清和带回来的宵夜，手上也正刷着平板电脑。结果坐在她对面的女孩，沉思许久，突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唔？” “因为美惠你好像没有告诉我呢。”女孩困惑地歪着头，神情茫然，“只是说釜山有很重要的活动，事关我们社团存亡……” 然而到底是什么样的活动，却一点口风也没有透出来。 郑美慧看她一张脸都要皱成包子了，觉得好玩，就随口逗了清和一句：“哪有，出发前我明明告诉过你的，不记得了吗？” 这本来是相当平常的玩笑。不带任何恶念，只是作为好友的郑美慧临时起意，想要调侃一下自家可爱得过了分的社员，也就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都已经跟着她跑到目的地了，才想起来要问他们跑过来的原因……这到底是何等迟钝的反射弧啊。 这才是郑社长的玩笑本意。 可清和的表情立刻就有些变了。 “……是吗？” 根本没有察觉到这只是个玩笑，清和原本含笑的眼神突然一暗，轻松与自在瞬间退去。那一刻，郑美慧甚至有种错觉：她是不是在清和的双眼里……看见了淹没世界的泪光。 “那或许真的是我忘记了，抱歉啊，美惠。” 可清和明明还是在笑的，语气依旧温柔，像是开在溪水边的百合花。 郑美慧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不，该道歉的是我。” 没料到随口调侃却引起了这样的后果，郑美慧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表情也端正起来：“我并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什么也没有交代就把你带到这里，是我不对。” ——比清和年长一岁，所以照顾她的时候就是“姐姐”。但与此同时，又比其他人更认可清和，明白这个小女孩的优秀，从不曾质疑过她的人品，认为平辈论交的方式更舒服，所以相处的时候就变成了“好友”。 在与清和的交往中，郑美慧随时变换着两种角色，却毫无违和感。 这当然是因为她真心看重清和，却也表明了郑美慧这姑娘的敏锐程度，并且非常善于捕捉他人的情绪。 “对不起。” 虽然明知好友是多么好脾气的人，社长大人依旧态度郑重。她发现了清和的异常，哪怕无法理解，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所以非常认真地道了歉。 ……真的是个好姑娘呢。 尹清和眯了眯眼，很痛快地表示了原谅。 ——所以说，无论是哪个次元，什么世纪，只要是妹纸的话，那总是要比汉纸更可爱一点啊→_→ 而“更可爱一点”的社长妹纸显然心怀歉意，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说明了他们的行程安排。 “我之前就在为这家杂志做模特，听说反响还不错。” 郑美慧拿过她的平板电脑，点开之前就保存好的页面，向下翻动，赫然就是她本人的一套写真。尤其是最后一副画面里，美惠妆容精致，眼影勾勒，侧对着镜头，轻弯起左唇角，笑意就从眼角斜飞而起，妖冶得惊心动魄。 清和微微瞪大了眼，郑社长还以为她是受到了冲击——毕竟这套妆容太妩媚，与平时的大学生·郑美惠简直像是两个人。而清和自己，基本上连化妆的习惯都没有。 可是…… ——“好漂亮。” 女孩下意识地低语，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叹。那目光纯粹而诚挚，细细浏览着她的写真，甚至都带了些小心翼翼的珍重，好像视线落得重一点，就会划伤什么宝贵的艺术品。 一瞬间，郑美慧觉得耳根都有些发热。 “咳，这个其实不重要。”一向稳重的社长难得局促，手指飞速滑动，页面刷刷地重回顶端，最后停留在这家杂志社的封面上，“说起来，我们这次来釜山的经费，有一部分也是杂志社社长赞助的。” 确切地说，是提前支付的报酬。 清和静静地看着她。 郑美慧一样回视过去，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清和，我们这次来的人，除了负责摄影的三个之外，剩下的都会有拍摄写真的任务——包括我和你。” 既然名字是“视觉同好社”，整个社团也确实都是颜粉，那选出来的模特和摄影人员当然都不会差。事实上，刚接到杂志社邀请时，郑美慧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带上清和。 谁都可以不带，连她自己的拍摄部分都可以略过。只有清和，唯独清和的写真，必须全心全力，尽善尽美。 ——不能亏负了如此天成美、色。 这是极致颜粉·郑社长的底线。 “可以吗，清和？” 这一句，其实不能算是征询。虽然社长大人的语调柔和，也不是在强迫，可她的神色却带着一种彼此熟知的笃定。她知道，清和不会拒绝。 ——好友的拜托，社长的要求……不是为了这些理由，而是出自于清和自身的意愿，所以不会拒绝。 诚然，视觉同好社的经费一向拮据，比不上其他常规社团。当初能成立就全靠郑美慧一个人，上上下下地跑手续，找社团活动室，再想尽各种办法让审查通过…… 成立一年，大部分的活动经费都由成员自行贴补，毕竟他们社团的平均颜值……确实是太高了。这次来釜山的几个人，以社长大人为代表，基本都在兼职做模特。 也就是说，虽然学校拨下来的钱不多，他们社团本身却不算穷，所以不会是“为了经费卖社员”这种狗血剧情。 郑美慧笃定自己不会被拒绝，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足够了解清和。 ——“我有很多做不到的事，说不出口的话，许许多多的畏缩和不足。” 在被问及为什么终于愿意加入时，清和曾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慢慢笑开，很无奈地这么回答了。 “可是，做不到就不去做，改不了就不去改。因为已经是很不足的自己，所以不用再想办法去完善……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啊。” 已经比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要优秀，成为了非常耀眼的人，可是闪耀的光芒照亮了黑夜，同样会使自身的缺点变得清晰。只是有些人会被光芒迷惑，眼前只看得到锦簇花团，不愿再去直面那些长在阴影里的根芽。 而清和不是这样的人。 她是那么害羞的性格，可是改变自己的勇气，却从不曾匮乏。 “不能顺利地表达自己，就先练习一百遍，这样也不够就再练一百遍。说不出口的话也是一样。至于畏惧他人的关注，那就去直面迎上……记不住的东西，也可以用其他方法留存下来。” 竭力掩盖掉话语中不自然的停顿，那时的清和眉眼温婉，眼眸中却有什么东西在熠熠生辉，郑美慧不经意地看过去，只觉得那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而那样的目光，正如此刻。 “好啊。” 面对社团的拍摄任务，清和果然没有犹豫，微笑着就答应下来。 于是郑美慧也忍不住笑。 清和曾经说过：“不要逃避，不要停步。有人告诉我，无论如何，也要一直往前走啊。” ——要遇见更多的事，更好的人，更灿烂温软的时光。那个人说过，继续走下去的话，也许，就能走到一个被热烈希冀着的未来。 因为秉承着这样的信念，所以总是在他人视线中畏缩的清和，才会加入她的视觉同好社。 ——做不到的事，才要努力去做到。害怕的东西，就努力去克服。 清和是这样的人。 郑美慧为这样的好友而深深动容。 然而事实是“反正要暂时躲着教授走，身边唯一顺眼的妹纸就在这了，小爷除了咬着牙加入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你了个叉！！” 这么残忍的真相……果然，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_(:3」∠)_ 38.第三十四章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在首尔能看见的只有汉江，到了釜山，才是真正地看见了海。 尹清和此时就站在岸边，距离有些近了，时不时就有浪花扑上她的脚踝，时而温柔，时而猛烈，她却躲也不躲，视线只落在远处一点，那里海天相交，凝成一线，席卷天地的壮阔。 海风恰好拂过她的面颊，熟悉至极的气息。 尹清和微微有些出神。 虽然不是同一片海域，但是…… 广袤深海，万顷碧浪，平静时如水银流泻，汹涌时又似山川倾颓。天气晴朗的夜里，皓月当空，银华洒落，透水而出的礁石上还会有鲛人唱晚，歌声远远散开，如钧天广乐。赶上心情好的时候，会有龙族化出真身，冲出海面，伴着这美妙歌声腾翔万里，云霄之上龙身舒展，便有风雨相从，甘霖普降。 每当此时，渔村中的长者就会告诉小辈，那是住在西海里的神仙…… 西海。 尹清和下意识地低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然而那个瞬间，映在她眼中的，分明是一条粉鳞闪烁的龙尾…… “在发什么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尹清和回头去看，社长大人就站在她身后，神情温和得无以复加，“好像在思考什么哲学命题一样。” “……没有。”清和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露出有些迟疑的样子，手也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只是……不太习惯……” 其实只是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正前方的裙摆不到膝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可后摆设计得却很特别，雪纱层层叠叠地堆折起来，拖了极长，如同渐次绽放的花朵，现在正被郑美慧半抱在手里，柔美得像是捧起了月光。 素雅与华美，简洁着的旖旎。 实话实说，这身衣服与尹清和的气质十分相配。 不过…… “……我这样，真的可以吗？” 目光从自己胸前扫过，清和再抬起头时，眼中几乎已经含了泪！ ——没平胸过的人你们真心都不懂！就小爷现在这身段，平常穿个校服都显得胸怀坦荡，今天更好，非逮着这种露肩抹（胸）式的衣服给她套上……怎么样，一马平川什么的，是不是让小爷变得更惹人怜爱了啊抱头蹲！ 昨晚才被国民女神怀中抱妹杀，今天又给她整了这么一身……美惠妹纸，你确定你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吗？qaq “有什么不可以的？” 误以为清和这表情是在害羞，郑大社长的语气更加柔和，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小女孩：“也没有露很多嘛……而且很好看啊，清和是我见过的最适合穿白色的小姑娘。” 白与黑是经典永恒，百搭色，基本上只要五官别长得过于抽象，配上这两色的衣服都不会难看。而黑色端正，白色素净，在不同场合中巧妙搭配的话，这两种颜色就能称得上永不过时。 可这并不等同于所有人都适合穿白。 不是肤色或身材这种问题，而是气质上的相性。 白是最孤高的颜色。 ——纤尘不染，容不得任何一点玷污。就像是冬日落于枝头的初雪，高高在上，圣洁而遥远，永远不许他人伸手触碰。即使有一天会消失，也只愿融化在灿烂的日光里，而不是坠落在地，沾染尘埃，陷于泥淖。 在郑美慧眼里，白，是纯粹，是神圣，更是不留余地的决绝。 要么孤洁，要么消亡。 而清和与白色…… ——堪称绝配。 或许她自己不会知道，就在刚才，清和穿着这身白裙子，站在岸边，与郑美慧的距离不过咫尺而已，可郑美慧在后面那样看过去，却觉得就算有谁能徒步走遍世界，也走不到清和的身边。 不可触摸，无法企及，白如冰雪。 “真漂亮。”郑美慧笑眯眯地伸出手，拂过清和的鬓边，替她把被海风吹散的头发整理好，嘴上还记得要逗她两句，“怎么办，好看得我都想就地跟你求婚了。” 清和不出意料地立刻红了脸。 可是再怎么害羞，她也没有要躲开好友的意思，只是有些无措地咬了咬唇，眼帘轻垂，半遮住了瞳孔，长长的睫毛却颤个不停，像是停留在花枝上的蝴蝶。 能跟清和成为好友是非常不容易的事，郑美慧为此付出了极大心力。但与她的付出成正比，清和对郑美慧的好也不容错认。就像现在这样，虽然被好友狠狠调、戏了，她也不会推开她，更不会生气，就连表现出来的手足无措都是柔软着的，不带棱角，不会伤人。 乖巧又温驯。 艾玛，越说越想继续下去了肿么破…… 郑大社长这么想着，心底的小恶魔彻底占据上风，她就毫不犹豫地凑了过去，附在好友耳边，刻意把声音压低了：“清和啊……” 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尽了。 清和的脸已经红得发烫。 咔嚓—— 快门被人不失时机地一按，这一幕就定格在了相机里。清和与郑美慧同时转头，就看见这次负责摄影的成员正拗着一个半蹲不蹲的姿势，对着他们狂按快门。 “对，看这里！都给我看过来！！” 这位摄影师显然是灵感泉涌了，声调不停上扬：“社长你再靠近一点！可以贴着清和的脸，对，就好像要吻上去一样！很好，就这样！保持住！” 卧槽，哥们你这都是什么萌点！还有美惠妹纸你不要真的照做啊！喂，退开点！说你呢姑娘，倒是给小爷往后退啊！眼瞅着就要真亲上了啊岂可修！ 尹清和愣愣无法反应。 ——突然就觉得，这次的拍摄吧……可能有点悬→_→ 画风走向一开始就不对了啊。 ****** 庆幸的是，今天的主题并不是“禁忌之吻”这种耻度简直max的类型，虽然摄影师一下子有点暴走，不过逮着她们拍过瘾之后，还是很快又扯了回来，认认真真地向尹清和解释拍摄内容。 “就是没有内容啊。” 摄影作品拿过全国大奖的成员，不负责任地这么告诉她，“清和你就随便走走，转两圈，我跟着随便拍两张就好了。” 尹清和：“……” “哦，对了，你会游泳吗？要是愿意，下海游几圈也没事啊。” 呵呵…… 先别说小爷正拖着一身大长裙……如果她一口气潜回万米深海，哥们，你是打算背着几个氧气筒来追人？ 女孩无奈地弯起唇角，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学长，请不要逗我了。” “哪有？”摄影师学长义正言辞地看着她，“这么可爱的小学妹，向你敞开爱的怀抱还来不及呢。话说回来，拍摄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去约会？我有提前做好釜山攻略哦。” “……学长……” 个不正经的，先把拍摄搞定了再说这种事啊魂淡！ 尹清和顿觉心累。 然而不正经归不正经，这位学长也不是完全在说废话。 ——清和之前从没接触过模特的工作，更别提什么专业训练，如果让这样的她紧盯镜头摆pose……拍出来的作品会是什么质量，连这位崭露头角的摄影界新秀都不敢保证。 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没有主题，没有限制，大海与蓝天就是最好的陪衬。清和只要能站在那里，自然地面对镜头，露出与平时一样的温柔笑容…… 只要这样，就足以成就佳作。 摄影师调整着相机焦距，看着镜头里的白衣女孩清晰成像，然后告诉她：“这种时候，你只要微笑就好了。” “……学长，请不要随便套用动漫台词……” 真的，心好累。 _(:3」∠)_ 靠近海岸的地方耸立着礁石，尹清和被几个成员连搀带抱地运了上去，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坐好，然后按照摄影师本人的强烈要求，“尽量忽视所有人”。 ……话说这么多双眼睛全盯着她，瞎子都要被看炸毛了，能忽视才有鬼…… 尹清和在心里挠起了墙，礁石上的女孩也显得坐立不安。 摄影师翻看着刚拍的几张照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又立刻恢复。 “不要紧张啊。”礁石下，站在镜头死角里的郑美慧语气柔缓，有意安抚清和的情绪，“当做是在休息就好了。你看，往远处看嘛，海平线那里。” 浑身僵硬的女孩已经没办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命令，把视线投向远方。 “从刚才开始，你就会盯着那里发呆呢。”社长大人促狭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喂，该不会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来过吧？还是去过什么类似的地方？” 女孩听得一愣。 ——这是第二次有人当面问她了：你，是不是有某个喜欢的人？ 仿佛是在清和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什么，郑美慧眼光一转，立刻开口：“要是真有那么个人，现在就想想他吧。我想知道，清和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啧，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这么好运。” ……怎么说着说着味道就不对了…… 女孩想要苦笑，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摄影师已经先一步出声反驳：“不可能！我的学妹不可能这么快就找男盆友，她才多大啊！” “好啦，该死心了技术宅。就算清和还单身，要追求我也排在你前面！” “……真是大胆的百合宣言……社长你敢不敢别这么肆无忌惮！” “敢！” “……泥煤！” 吵吵闹闹的互相吐槽，其实，谁都知道是要帮助清和放松。礁石上的女孩虽然没有看向他们这边，但显然也是有在听的，原本僵硬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遥望着海面的眼神里也透出了笑意。 慢慢地，她的姿态有所变化，从一开始的正襟危坐到背脊放松，虽然还是挺直着的，但是整个人的气息都柔软了下来。清和把目光送去了远方，眼底就盈满了天蓝色的海，风拂过她的长发，她也不再呆坐着不动，而是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轻轻挽回耳后。 堆叠的裙摆也在同时被风扬起，只一下，静悄悄的花蕾就瞬间盛放成了花朵，开在女孩的脚下，全然为她一人绽放…… 说话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那位负责拍照的学长甚至屏住了呼吸，按下快门时与其说是在完成工作，倒不如说是本能。 ——摄影师的本能告诉他，要留住这一刻。 因为不能重复，所以不可再得。 可是…… ——喜欢着的，某个人啊…… 清和突然眯起了眼眸。 ——“我陪你去。” 在女孩日渐混乱的记忆里，她唯一一次来看海，是一年前的夏天。跟在一个人身边，就坐在他的副驾驶位上，两个人从首尔自驾游，一路开到了釜山。 起因很简单，只不过是她偶然看了某档旅行节目，女主持人就站在釜山的海边，笑着说现在是最适合旅行的季节，并且穿插着介绍了当地美食。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突然之间，兴致盎然。 于是旅行计划就这么敲定下来。 ——那时陪她一起看电视的人，明明什么也没说，也看不出有任何准备的迹象，却把一切都独自计划好了。然后在暑假开始的第三天，收起她一直在做的习题册，让她记得收拾行李，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出发。 “要去哪里？” 女孩还曾这么一脸茫然地反问。 “……海边。” 课本和习题册铺满了茶几，那个人就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一本一本地收拾起来。他没有看她，可两个人独处的家中，每句话都只会说给她一个人听。 “不是想去看海吗？” “哎？” ……非常状况外的反应。 那个人终于有些无奈，手上的动作都跟着停了停，然后直起腰，目光不闪不避地直视向她：“之前不是想要去釜山看海？明天就可以。” 女孩傻乎乎地盯着他。 对方只好直白地再次解释：“去看海，我陪你去。” ——我陪你去。 想去哪里，要去哪里，即使不说出口，也会帮你准备，替你计划，然后亲自带你前往。 那个人是这样对她。 …… “哎呀，我不管了！”海岸边，郑美慧不满的叫声突然惊醒了清和，即使不转头，仿佛也能看见这位一向沉稳的社长跳脚的样子，“喂，清和，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 ——发自内心地想念着某个人，只要想起对方，整颗心都会柔软下来，仿佛剥开了所有的坚硬外壳，将毫无防备的自己完整地交托出去…… 是这样的一种表情。 “所以说，到底是哪个混小子拐走了你啊！” 难得有这么合眼缘又合心意的朋友，一想到清和可能已经被某个人冠以“女友身份”，郑美慧就气哼哼地不停跺脚。 可是在礁石上，女孩却突然捂住了心口。 噗通，噗通，噗通——！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急速心跳声。 39.第三十五章 除了最开始时的慌乱，接下来的拍摄过程中，尹清和的表现还是很令摄影师满意的。正如社长大人先前所说，美到她这种地步，也就不需要刻意装点了，一动一静之间都能好看出千百种姿态。只要掌握正确的捕捉方法，清和就可以袅袅婷婷地走进对方的作品里，盛放如花。 “感觉连图都不用修，发过去就能直接po成封面了……” 收工后，摄影师独自翻看着自己的相机，喃喃自语着。 尤其是最后一张照片里，清和赤着脚，站在涌来的海浪中，长长的裙摆被水波推向岸边，雪纱漾开，看起来却像是海底细沙织成了她的衣裙，一点一点，将她的身躯从下而上地温柔包裹。而清和半侧着身，没有束起的黑发随风飞扬，有几缕正好搔过她的脸，仿佛是觉得痒了，女孩忍不住就笑了笑，玉雕般的左手轻轻抬起，挽住自己的长发。 目光却投向了天空。 那时正是黄昏，绚烂晚霞燃烧了天与海，水面也被日光雕琢成了宝石，闪烁着华美光辉。而清和站在水中，微微抬起了头，仰望夕阳，整个世界的光彩都汇入她的眼底…… ——天成之作。 拍下这幅画面时，连摄影师自己都有些愣住。郑美慧的表现则更加直接，本身也是大美女的视觉社社长当场就捂了脸，旁边有成员一边忙着递了纸巾过去，一边笑她是不是最近火气太旺，盯着个妹纸都能鼻血直流…… “你们懂什么！” 郑美慧劈手就把纸巾夺走，说起话来却毫不领情：“这能是鼻血？开玩笑！性向即将被掰弯，这明明是本社长提前为自己流下的血泪！” 作为一个一手成立视觉社的资深颜粉，她半条命都要被妹纸给萌丢了，难道还差这点血？ 成员：“……” 流得出血泪的鼻子，也是不能更给力了。 清和倒是很为好友担心，费力地捞起了裙摆就想走回岸上：“美惠，你怎么了？” “哎呀，你别动！”郑美慧比她还紧张，原本后仰着头在止血，这下子也顾不得了，急忙指挥成员去把清和扶上来，“你们几个去搭一把手，对，扶好她，可别又摔了。” ——同社成员都清楚，清和这女孩吧，什么都好，就是天生没有运动神经。明明是乐器演奏的行家，手指灵活得都能去开保险箱了，四肢协调性却奇差无比，不忍直视。 最典型的一次，是他们社团某次聚餐，吃的日料。这姑娘从头到尾滴酒未沾，神志清醒，结果因为跪坐的时间太长，腿麻了，要站起来走人的时候直接一个前扑，额头吧嗒一声硬磕在餐桌上，当场人就厥了过去。 小伙伴们酒都被吓醒了好嘛？！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做急救，连餐厅老板都给惊动了。最后除了跟上车的郑美慧，整个餐厅的人都站在门口，满脸蒙圈地目送救护车疾驰而去。 视觉社员：“……你们，知道凶案现场是什么画风了吗？” _(:3」∠)_ 因为心理阴影实在太大，现在眼见着清和要往岸上来，都不用社长大人吩咐，几个成员立刻一拥而上，搭手的搭手，挽裙摆的挽裙摆。要不是怕清和太害羞，他们甚至想把这姑娘抬起来，直接给运上岸得了，还能省点心。 ——这么深的海，这么大的浪，万一她一头扑进去了，那真是捞都不好捞啊…… “……谢谢。” 清和腼腆地红了脸，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诚挚。就像是风雨中被人护在伞下的猫，毛皮之前被淋湿了，耳朵也耷拉下来，一身狼狈，可是知道自己遇见了好心人，所以就会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瞳含着水汽，喵喵地叫着，软著声音向你道谢。 岸上的郑美慧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拼命向后仰头，堵住鼻子的纸巾瞬间又红了一个色度。 “社长，”旁边有社员无语地看着她，“你好歹要控制住自己……” 卧槽，面对这么萌的妹纸，控制力是什么鬼？甩出去三斤能换妹纸的一个吻吗？ 郑社长都懒得搭理他。 最后，釜山之行以社长大人澎湃汹涌的鼻血作为句点，勉强算得上圆满（？）。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了首尔，郑美慧坚持把清和送到楼下，看着她和保安打招呼，确认她进了电梯了，才转身离开。 ——这个公寓的安全措施做得很到位，陌生人一概拦截，只要清和能走到这里，应该就算是安全到家了。 郑美慧走得很放心。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尹清和不仅没有“到家”，甚至连家门都没能进得去。事实上，清和住在22层，可电梯停在21层的时候，门才一打开，有个人已经迎面倒在了她身上。 尹清和活生生被对方的体重压倒在地。 尼玛，好痛！小爷的软妹身板！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啊玛丹！！ 尹清和咬了咬牙，等她再一抬头，压在她身上的人已经揽住了她的脖子，顺势蹭到她面前，然后…… ——张口就对着她打了个酒嗝！ 清和：“……”你大爷的！ “咦，好眼熟啊你……”然而对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神都茫了，还一个劲地要往清和面前凑，带着满嘴的酒气和她打招呼，“没错，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你……呀，这样一张脸，该不会是……嗝……新来的练习生吧？” “……” “怎么不说话？唔，不用怕，欧尼我虽然人气最高，可脾气还是不错的，不会欺负你这种连路人甲都没演过的小菜鸟啦。” “……”连路人甲都没演过还真是对不起啊。 不过国民女神怎么会喝成这样？之前在釜山见她的时候，虽然心情不算好，但也没差到才回首尔就要大醉一场的地步吧？还是说，她离开那间汗蒸房之后，千家姐弟又谈崩了？ 家庭矛盾导致的借酒浇愁？ 尹清和眉头打结，可还是尽力撑坐起来，同时也把对方扶稳了：“千颂伊xi，你没事吧？是喝醉了吗？” “才、嗝……才没有！” 醉鬼会承认自己喝醉了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 酒量不佳但是心情不好的国民女神已经成功把自己喝茫了，现在这一跤摔下来，虽然拉着尹清和做了肉垫，但她的脑子显然更不清楚了，一口咬定尹清和是她的公司后辈。 “去，乖啊，给前辈再去买点酒。” 整个人挂在清和身上不肯动，千颂伊还想指挥“练习生后辈”去跑腿。 工龄四位数的尹姓后辈：“……” 说真的啊千颂伊xi，够格给小爷当前辈的人，死了的先不说，还活着的都特么是万年老妖了好嘛？就小爷这辈分，随手扣个零头出来，那也得妥妥是你曾曾祖奶奶辈儿的啊…… 好了，乖孩子，快别闹→_→ 尹清和一边腹诽，一边拼命把千颂伊捞了起来。 ——开玩笑，她能把国民女神就这么扔在电梯里吗？大明星丢不起这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擦，小爷其实就指着她推动进度了你们知道吗？“穿越四百年的时光，再度相遇的你”，这设定真是不能更掀起高·潮了啊喂！ 清和咬紧了牙。 虽然一直刻意控制体重，但毕竟身高体型都是摆着的，千颂伊再轻也不可能轻到哪里去。女孩又是细胳膊细腿，只是从电梯到家门的短短几步路，她背负着千颂伊也很吃力，更何况她背着的人还不消停，一直挣扎着要续摊儿。等到把人轻手轻脚地放在沙发上，清和已经喘得不行了。 感谢喝大了的女神只记得买醉，不记得关门！不然小爷还真得出手破开密码锁了啊你了个叉！ “要不要喝水？” 女孩声音温柔，无视了满桌的酒瓶酒罐，只想找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去给千颂伊倒杯温水。 不过国民女神才不要理会未出道的小菜鸟呢→_→ 脑袋正发晕的千颂伊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看见了“后辈”在左右张望，以为对方这是想走。可是好不容易遇到个伴，眼睁睁再放走什么的，那是国民女神会做的事？ 必须不能够啊！ ——明明早就喝懵掉了，可千颂伊看着清和，还是会觉得她很眼熟，应该是认识的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是就算被她为难了也会温柔以待，为她排忧解难的人。 她的潜意识里保存了这样的记忆，所以把清和当做了“伴”。 清和只觉得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拽住，她惊慌地啊了一声（→_→），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倒向沙发。再下一瞬，醉鬼女神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个啤酒罐，晃了晃，似乎还剩不少，于是自己先闷了一口，砸吧两下嘴，然后转向被她揽在怀里的小女孩。 “后辈呀，你成年了吧？” “哎？是成年了没错，不过……唔！” 话还没说完，一口啤酒已经直接灌进了喉咙！ 醉鬼女神乐得不行：“成年了就行，来，今晚就让欧尼带你尝个鲜，嗨个够，我们不醉不归啊岂可修！” ……玛丹，这都押上韵了可还行！？ 也许到这里小宝贝你们就要问了，尹清和觉得国民女神喝成这样不合适，那她自己的酒量又怎么样？ 这是个好问题。 昔年，剑神西门吹雪成亲，此事虽轰动江湖，有幸观礼者却屈指可数。而身为剑神挚友，陆小凤提前十日就赶往万梅山庄，一则是向好友道贺，二来实在是馋虫作祟，满心觊觎着庄主夫人的好酒。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七岁习剑，七年有成，一向滴酒不沾。他的手生来就为执剑，从不曾拿起过酒樽，即使是与陆小凤多年至交，也从未相对畅饮。 这是一个剑客的坚持。 然而，西门吹雪即将迎娶的女子，却偏偏是天下第一酿酒师，宋玉红。 ——未出嫁前，她以女子之身竟为皇商，每三年方贡酒百坛，呈送帝都，京中贵胄皆饮宋酒。到出嫁时，宋氏酒坊启封了她亲手酿造的喜酒，名曰长醉，飘香十里，七日不散，从此传为佳话。 而更重要的是……终西门吹雪一生，他唯一破过的例，喝过的酒，便是新婚之夜与她交杯。 共饮长醉。 此酒入口甘醇，后劲绵长，看似浅淡实则醉人。西门吹雪不善饮，浅尝辄止就好，看重的只是他的心意。陆小凤却简直是为这酒倾倒了，婚礼过后又在万梅山庄盘桓多日，愣是将庄中余酒一扫而空。 与他斗酒的是西门夫人。 庄主夫人自小长在酒缸里，天生的海量。如陆小凤这般的酒鬼，不用内力作弊，竟死活与她拼了三天，酒坛堆了一地，说话时连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强撑着不肯认输。 反观夫人呢？ 酒红上耳，却双目清明，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连坐姿都分毫不乱。远远看见庄主过来寻人了，还能饶有兴致地托着腮，指着对面几乎坐不稳的家伙，轻言慢笑。 “一不小心就把陆小鸡给喝趴下了，这可怎么办？” ——谁胜谁负，一眼分明。 多少年前，尹清和的酒量，连号称千杯不醉的陆小凤都扛不过，醉倒之后睡了足有半月。到了现在，如果她随随便便就被泡菜国的啤酒给放倒了，就算是早不知道躺在哪儿的陆小鸡……玛丹，一定都会跳起来骂她丢脸的好嘛？ 真当她天下第一酿酒师的名号是吹出来的啊？ 尹清和心里嘚瑟地想抖腿，脸上却已经红成一片。 现在，她跪坐在千颂伊家里的沙发上，身边是抱着空酒罐就开始呼呼大睡的国民女神，时不时再来两句梦话，可清和却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抱着千颂伊硬塞过来的抱枕，两眼失焦，神情空茫，一副醉到连亲爹都认不出来的架势。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清和却动也不动，只是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无人接听的电话会自动挂断，她的手机屏幕刚刚暗下去，一分钟后，熟悉的铃声却又再次传来。应该是被吵到了，国民女神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伸腿时不小心踢到了清和。 女孩这才惊醒。 茫然四顾了一会，清和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终于伸手去拿被丢在沙发脚的背包。可她醉得实在厉害，只是稍加弯腰，眼前竟然瞬间一黑，耳朵嗡鸣，女孩下意识地紧闭双眼，一个倒栽就要摔下去。 可并没有感到疼痛。 ——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有人将她稳稳地接进了怀中，一双手也护在她的后颈处，传递过来的体温熟悉至极。 这间公寓里，凭空出现了第三个人。 “哎呀……” 疑问词被拖出了绵软尾调，清和傻乎乎地张开眼，连双眸都盛满了醉意。可她面对着眼前的人，连辨认都不用，唇边已经露出了软软的微笑，身体也习惯性地依偎了过去。 “老师……” 酒醉的女孩依靠在他肩头，这么称呼了对方。 都敏俊淡淡地应了一声。 女孩却突然沉默。 过了片刻，她再开口时，天生柔软的声音里竟透出了凝滞。 “我……” 一个字，居然就哽在她的喉头。 “嗯，怎么了？” 都敏俊看着满桌满地的啤酒罐，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可就在他不悦的同时，双手一抬，清和已经被他拥在胸前。 “我……” 莫名其妙的再次停顿，女孩狠狠一咬下唇，忽然把脸埋在都教授的心口，然后就这么对着他的心脏，告诉他： ——“我……好想你。” 话语简单，音调极轻，却偏偏像是耗尽了力气，才能把这一句话说给他听。 酒后吐真言。 而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喝醉，第一次有所失态的女孩，她想要吐露的真言，其实就只有这么一句。 ——想他。 明明没有分开很久，明明每天都有通话，明明他们没有闹别扭也没有争吵，两个人一直都在关心对方……可是…… “……很想……很想见你啊。” 响在心口处的呢喃，如此诉说了她的思念。 都敏俊教授霍然低头。 40.第三十六章 都敏俊教授霍然低头。 被他紧拥在臂弯里的女孩，脸颊正贴着他的心口，眼眸半睁半合，浑身无力，已经醉到无法思考了。可她刚刚说的那些醉话，一字一句，却听不出丝毫玩笑的意味。 不，或许那也不是什么醉话…… 都教授静静地看着清和。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虽然没有明说过，可教授心里是很清楚的：清和一直自认是他的负累。每一次发生意外，他赶过去处理，她的眼睛里永远写满了愧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对不起”，“非常抱歉”，“又给老师你添麻烦了啊”…… 这些话，清和对他说过无数次。 ——她是他的邻居，是他悉心教导的学生，更是他阴差阳错间背上身的包袱。 不自觉地，清和这么定位了她自己。 所以就算彼此之间再亲近，她也没有对他倾诉过思念。当然，他们两个人没有长久分别过是原因之一，可最关键的是…… “想念你”这种事，清和是不愿意说出来的。 可能的话，她或许更希望让他离开。至少要离她远一点，不要总是卷进她的麻烦事里，不要把她的什么事情都当成他的“分内之事”，不要永远为她处理善后，费尽心思。 不要因为她而这么累。 毕竟，抛开“师生关系”，她并不是他的谁。而他对她，也早就远远超出一个老师该对学生负有的责任了。 醉倒的女孩喃喃自语着：“虽然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还总是让你那么辛苦……” ——被背负的人，担心背负着她的人是不是太过辛苦。 因此，偶有分别时，清和也不会说自己想念他。他转身离开，清和从不挽留，只会微笑目送。那样的表情，会让教授觉得即使他不再回来，清和也不会去刻意寻找。 她甚至希望，能好好地送他离开。 “……” 仿佛是有些不舒服，酒醉的女孩在他怀里细微挣动，都教授低垂了眉眼，双手轻抬，帮她调整到一个最适宜的姿势，清和就立刻恢复了安静。 ——从身体到心灵，这个女孩都依赖着他，这一点显而易见。可越是如此，清和才越是想要斩断与他的联系，让都敏俊摆脱负累，自由生活。 偏偏这些心事，清醒的时候，她从不会说给他听。 说了，才是真的对不起他，才是全盘否定了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在都敏俊没有放弃之前，清和就算再内疚，也不会先他一步转身。 ——宁愿被谁舍弃，也不愿舍弃谁。 “……傻瓜。” 盈满了酒气的房间，都敏俊教授的这句低喃比任何美酒都更醉人。 “才不是呢。” 含糊着嗓音，女孩伸手揽上都教授的脖子，好让抱着自己的人省点力气。 ——醉了都记得要体贴对方。 “只是说了一直想说的话。” “……你想说什么？” “很多，很多很多……” “……比如？” “唔……” 脑子一片混沌，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那些深深埋藏过的心事全都翻涌而上，而女孩只能别无选择地吐露。 “比如，美惠啊，在釜山，她也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我还记得，第一次这么问的……是张慧星律师呢。” “她是修夏非常……非常在意的人。” “因为修夏看着她的眼神，我之前从没见过呢。” 都敏俊教授的眉间骤然一蹙。 “我很久没有见过修夏了……我知道，是他不想见我。他在躲着我呢……我很想他。” “可是，我同样不会去见他。” 女孩抬头看向都敏俊教授，然后，弯弯唇角，轻轻微笑。 “我会看着他离开。他会很好。” “就好像某一天，我也会看着老师离开……老师也会很好。” 一直一直隐藏着的话，明知道说出来只会惹他生气的话，酒醉之后，就这么一口气倾诉了出来。 都敏俊的眸光渐渐沉凝。 他曾要她向前走，走去未来，清和当时答应得很好，也真的一直在这么做。可让都敏俊没有想到的是：清和计划的那个未来里，竟然没有一个空位。 不论是躲了她很久的朴修夏，还是一直陪着她的都敏俊。 ——她要去的那个地方，寂寞也好，寒冷也罢，都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人作陪。 女孩笑容平静：“我什么都会忘掉，所以，不能陪着会一直记得我的人……” 也就是说，朴修夏有意要避开她，这很好，那就只剩下他自己需要清和担心了。于是她突然加入社团，逐渐减少和他相处的时间，这些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就此得以解读。 ——她希望都敏俊能成为第二个朴修夏，和她疏远，直至告别。 温柔又残酷。 可问题是…… “……你隐瞒了我什么？” 都教授皱着眉，语气陡沉。 都敏俊本人就是清和的病历记录。他清楚地记得，刚刚被确诊心因性遗忘复发时，清和再怎么难过也没有失态，始终保持着镇定，更没有计划着要远离谁。 可现在的她，身边只剩下都敏俊一个人，却想要把他也一并推开。 因为“什么都会忘掉”吗？ 都敏俊教授把女孩往上托了托，让她枕在自己肩头，然后直视向她：“你的记忆怎么了？” 清和的记忆有所混乱，这个他一早就知道，可那只是“混乱”而已。 ——记错了约定的时间，走去了无人上课的教室，以为上个礼拜的事其实才发生不久。人生的顺序性从此打破。虽然对生活造成了影响，但借助其他手段就能克服，比如把每件事都设定成手机提醒之类。 她唯一“忘掉”的，只有和朴修夏两个人差点出车祸的事。在清和的记忆里，那天从她出门开始，到在医院醒来，全是空白一片。 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除此之外，她一切表现如常。 可换个角度思考，如果是清和不想让他担忧，有意隐瞒病情，把所有的异常都遮掩成了正常的话…… “你有什么事不肯告诉我？” 都敏俊教授动也不动地看着清和。 他怀中的女孩同样凝视住他，漆黑的瞳仁里只倒映着都教授一个人，那样专心致志，连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不愿错过与他对视的每一秒。 “……不是什么大事。” 清和揽着他的手突然一紧，笑意那样温柔，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我一定要瞒住老师的事，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压在心口上。可我每天都会告诫自己一万遍，那些事，到我死去为止……” ——“绝对不要说给你听。” 都敏俊教授的神色瞬间一沉。 世上最不会说谎的女孩子，却用了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他，她在竭尽全力地欺骗他。哪怕是死了，都要把她的秘密咬在唇齿间，然后带进坟墓，化为尘土。 ——至死，都要瞒住都敏俊。 因为怕忘记，所以每天都要这么告诫自己，一万遍。 “那么，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 “……” “……清和！” 女孩收敛了笑容，紧抿双唇，固执地摇着头。其实之前已经说了那么多了，可到了此刻，她的本能竟然生生压制住了酒劲，使她如愿保持沉默。 ——如果真是“并不重要的事”，清和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都教授的眉头越皱越紧。 原本平静而契合的气氛突然被打破，都敏俊教授向来迁就清和，可她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秘密，这一次，都教授却觉得自己非知道不可。 ——他有预感，那会决定他的后半生。 沉默的对峙就此开始。明明谁也没有说话，连视线也错开了，他们之间的无形绳索却已经被绞紧，两个人谁也不愿让步，哪怕被绳索勒痛了腰肢，也不肯先向对方低头。 这是都敏俊与尹清和的第一次角力。 都教授眼底的神色愈发沉重，这也是他从未对她展露过的神情。 “清和。” 语气端肃，完全不同于平常叫她的口吻。 ——以教授对她的态度而言，这已经是在发怒了。 清和的眼圈突然一红，盈盈水光漫上她的双眸，波光鳞动。那一瞬间，都教授几乎以为自己要惹哭她了，却没想到清和紧接着就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揽住他后颈的手也跟着加大力气，整个人就这么伏上他的肩。 ……这到底是在撒娇还是要逃避？ 一下子，沉重的气氛就再也营造不起来，都教授甚至有点哭笑不得。可那原本绞紧的绳索，就在同时，已经被他先一步松了力。 “好了，不要哭，我不问了。”近乎是叹息的语调，都教授空出一只手，抚上清和的后背，再次重复道，“你不要哭。” 而回应他的，是女孩骤然收紧的双臂。 紧紧地揽过来，以一种对清和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力道，即使是都教授都有些难以呼吸。一向温柔的女孩却毫无所觉，只是更紧，还要更紧地把自己贴近向他。 她是那么用力，甚至抓皱了他的西装。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贴近得全无缝隙。 都教授抱着清和的手突然一僵。 ——不同于他们曾有过的任何一次拥抱，不是他曾给予的扶持和安慰，这是更亲密的一种姿态。清和这样，简直就像是要敞开心扉，把他一个人温柔包裹。 “清和……？” 伏在他肩上的女孩咬着唇，依旧沉默，只是再次收拢手臂，更紧地拥抱了他。 行动往往比言语更直观。 他刚刚对她发火，是真的惹她难过了。可清和那样的性格，柔软又倔强，她打定主意不肯说的秘密，就一定会死守，不可能因为他动怒就轻易妥协。 那她的难过要怎么办？ 她不能说，即使醉成这样也不能说出来发泄。而一片混沌的大脑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了，她的身体只能跟随潜意识行动，用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安慰自己。 而那个方式是…… ——拥抱他。 本能地，不加思考地，身体自行选择地，这样一种安慰她自己的方式。 于是拼命缄默的那些秘密，一瞬间，全数泄露在这个拥抱里。 都敏俊教授突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41.第三十七章 那一晚，都敏俊彻夜无眠，一直在照顾清和。 其实醉了的清和也很乖，不闹腾，教授抱着她要离开千颂伊家的时候，清和还埋首在他颈侧，完全不反抗，只是嘟嘟囔囔着告诉他，她的背包…… 于是离开时，都教授少见的有点狼狈：小巧的女式背包挂在右肩，背包的主人却趴在他左肩，与其说是赖着他，倒不如说是干脆“长”在了教授身上，抱他抱得极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好在教授也没有非要掰开她的意思。 都敏俊仔细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遗落什么东西，就打算带着清和走人。 “唔……”女孩这时却突然动了动，“千……颂伊xi……” 醉是醉了，可之前是和谁一起喝的酒，她多少还记着一点，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对方。 而国民女神还不知道家中凭空多了个不速之客，她大大咧咧地瘫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就是姿势……不怎么美观。 都敏俊教授的脸色却不太对。 ——清和之前从没喝过酒，无论是胃还是心脏，都不可能允许她沾染酒精。因此，都教授就有意约束她，家里常备的全是无酒精饮料，平时吃饭也不会有酒类上桌。事实上，和他一起用餐时，清和手边的玻璃杯里，盛着的永远不是果汁就是牛奶。 可今天倒好，他只是一下没看住，清和就被这位千颂伊小姐直接灌醉了…… 视线扫过沙发上的人影，只是一眼，看过就不再停留，都教授低声说：“她没事。” 听到他的保证，清和这才不再乱动了。 都教授将她往上托了托，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更紧地回抱过去。再下一瞬，两个人已经直接从原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沙发上的千颂伊仍在沉睡。 ——怎么来的，当然就要怎么离开。这里的保全确实很严格，每一层楼都安置了监控设备，都教授并不想去和保安解释为什么进门的只有两个女孩，出门的时候却又多了一个他。 二十几层楼，总不能说他是爬窗户进去的吧？= = 空间移动是都教授与生俱来的能力。带着人一起瞬移，对他来说是有点生疏，不过也不是大问题——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移动的距离非常短，只是上下一层楼的间隔。然而，看着软在他怀里的小女孩，都教授护在对方腰间的手却揽得极紧，极稳。 两个人再次出现，已经是在教授家的客厅。 ——他的沙发，是清和留宿时的床铺，至今为止，也只给她一个人睡。 “……” 都敏俊教授眼睫低垂。 于是这一次，女孩没有睡在他的沙发上。坐在那里的，变成了都教授自己，而他的怀抱取代了那张沙发，清和就窝在他的胸前，很安静，不动也不说话，渐渐地也就睡沉了。 抱着他的手却没有松开。 毫无缘由地，都敏俊教授突然想起了当初选购沙发的场景。 导购一直在热情介绍，他的话却不多，偶尔说些什么，也都是“有没有更宽大的款式？”、“这个的柔软度可能不太够”、“面料的话，这个还是太硬了”…… 句式简洁，不多说半个字。 他本人的性格确实很无趣。 ——不过，是位相当会挑剔的客人。 都教授不知道的是，导购对他的印象也很深刻。在她看来，这位客人的目的非常明确，早就准备了足够详细的筛选条件，所以挑东西的时候，想要什么，不要什么，界限分明。 一张沙发而已，这次挑错了，大不了下次再买。但他的表情却是从头到尾的认真，看上去比较合适的款式都要一一试过，先按压三下，测试柔软度；然后向导购询问面料；如果前两项都合格了，他才会自己落座下去，亲身体验舒适度。 ——买沙发都有一套程序的男人。 可当初都教授要换沙发，说给清和听的理由却是：刚好经过店铺，一眼就看中了这张新沙发，是他难得会喜欢的款式，于是就买下来了。 轻描淡写，是他一贯的语气。 都教授做任何事，都不是出于“要你知道”这种理由。那，既然不是必须告知对方的事，他居然也就真的没有告诉过清和。 ——对谁好，是他自己的事情，没道理要反过来变成谁的心理负担。 他一直这么想，也一直都在这么做。 可清和是懂的。 直到今天，都敏俊教授才突然发现：他做的那些事，即使不说，清和居然也是懂的。 ——只有越懂，才会越觉得负疚。 那一晚，女孩一直睡在他怀中，而都敏俊教授低着头，凝视了她半晌。直到天都快亮了，才把清和放上沙发，自己坐在一边守着。 等到第二天醒来，宿醉后遗症之头疼什么的……尹清和必须得没有啊！→_→ 擦，都说了小爷是天生海量，根本就没醉好不好？就那几瓶啤酒还想撂倒她，除非是直接酒精兑水来两斤啊喂！ 所以她是从头清醒到了尾。 都教授整夜未眠，尹清和其实也一样。 可是当一身家居服的教授出现在她面前，问她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哎？”女孩的眼神茫然，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或许，是我……耍酒疯了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_→），清和显然对自己的酒品不报希望，尤其是闻到自己身上未散的酒气，她看着都敏俊的眼里都快要含了泪。 然而，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些什么，又做过些什么，眼眸中只有满满的无措和尴尬，不带一丝闪躲。 换言之…… 这孩子喝断片了= = 确认这个事实的瞬间，都敏俊教授的心情……难以言表。只是他看着清和，藏在眸底的深海暗成一片，波云诡谲，却不肯掀起半点浪涛，硬是要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愿让她发现异常。 “去洗漱。” 连口吻都维持得一如既往，教授一边走去厨房准备早餐，一边淡淡地说：“昨天的外套已经洗了，记得换新的。” 卧槽，这是变相在说小爷一身酒气很难闻吗？ 即使教授看不到，女孩还是很符合人设地羞红了脸，等到他走开了，她才掀起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 ——果然，贴身的衬衫完整无缺，扣子恨不能直接扣到她脸上。不见了的只有外套，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男式深蓝睡袍，簇新的颜色，一看就还没上过身。 于是现在的问题是：一身衣服，为什么教授单单只嫌弃这件外套？它得罪你了吗？= = 她昨晚明明没吐在身上啊 _(:3」∠)_ “……领口有唇印。” “……” excuse me？？ 洗漱后，面对女孩扭捏半天也问不出口的纠结表情，都敏俊教授居然先一步开了口，坦然替她解惑。 虽然很高兴敏俊欧巴这么懂她啦，可这个直白过头的答案……是什么鬼啊摔！ 唇印？谁的？教授的？ 尼玛不可能啊，他要是现在就能开这个窍，小爷之前至于那么费老劲？而且放着貌美如花的她本人不亲，干嘛要去亲外套？他又不傻！ 总不能是她自己的吧？卧槽，那小爷得是长了什么样的脖子，才能自己亲到自己的领口？以为她属长颈鹿的吗！ 有那么一刻，尹清和的表情都木了。 ——如果被人近身到这种地步还没发现，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但反过来说，近身到可以亲在领口的程度，至少在这个“夭寿啦居然有外星人！”的次元里，没有人能做到不被她察觉。这点自信，千年熟练工还是有的。 所以，是穿着这件外套时，她主动近距离接触过的人…… “应该是千颂伊xi？”女孩的声音里有种微妙的心虚感，“毕竟我们两个昨天……唔……呃……” 在电梯里抱在一块了？ ……好像不太对。 国民女神酒后略乱·性，对着她又揽又搂，唇印什么的，分分钟亲出一百个也没压力？ ……这画风就更不对了。 女孩似乎纠结得不行，脸都皱成了包子，她难得不敢看直视都敏俊教授，所以干脆低垂了头，心慌手也慌，面包上的果酱涂了一层又一层。 “会很腻。” 都教授有些看不下去，果酱已经要涂得比面包还厚了。 ——无论是甜还是辣，清和都受不了过重的调味。 女孩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停。 “……给我吧。” 语气词用得还算委婉，可这话还没落地，都教授已经直接伸出了手，把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面包接过来，又把自己手里的面包递过去。 想了想，还是张嘴咬一口。 ——啧，好甜。 都教授在心里皱起了眉，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 清和愣愣地抬起头，终于看向他：“……我抹了草莓酱。” ——西式早餐时，都敏俊从来不用草莓酱，他嫌太腻了。 可清和喜欢啊。 所以这家的厨房里，各色、果酱齐备，永不短缺，即使这个家的主人并不嗜甜。 都教授不看她：“还好，可以吃。” “……是吗。” 蜜汁较劲感。 在生活上，都敏俊教授绝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怎么说也专业土豪四百年了，家底都是摆着的，吃什么用什么只看喜好，反正钱多了堆着也是堆着，怎么花不是花？ 然后他跟了尹清和（……），日常所需就开始由两个人共同打理。清和厨艺好，人又体贴，只要她不生病，教授几乎没有进厨房的机会，一日三餐也总照着他的口味来。 这几年，清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照顾着他的起居。如果把都敏俊的喜好编制成试卷，清和甚至能考到一百零一分。 嗯，多一分是阅卷老师·都教授额外给的，不怕考生骄傲。 ——可前提是，那个人得是尹清和。 都教授偶尔也在外用餐，有时是和好友张律师小聚，有时是大学里推脱不掉的邀约。他不算太挑食，但也不是很好打发，一般喜欢的菜色就多吃一点，不喜欢的动也不会动，甚至有过一顿饭下来只喝一杯水的先例。 不像在家里。 清和下厨的话，都教授虽然不至于直接开口夸奖，但每样菜他都会吃，也都吃得很好。清和时不时学习新料理，不一定就是教授喜欢的口味，可他从没表达过不满，如果她小心翼翼请他试吃，教授也不会拒绝，试完了还会点点头，说她做得不错。 差别待遇，关键是还差别得无比自然。 不过……不包括现在他手上那个草莓酱面包= = “那个，老师，要喝水吗？” “……嗯。” 齁死男神了好嘛。 面包已经吃了小半个，都教授面无表情，却默默接着咬下一口。 女孩着急忙慌地去倒水，然后…… ——该交付的心意已经全部剖白，四百年童子鸡（划掉）无恋情·教授虽然没当场回应，但是……他对小爷的容忍度再次刷新，又创新高什么的…… 尹清和心里的小人已经起舞，哦，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而在她的身后，不知不觉地，教授已经把目光投注过来，神色平静，眼底却仿佛闪烁着微弱星芒。 一室安宁。 直到手机铃声突然传来。 都教授一怔，尹清和也跟着一呆。 因为那不是她的铃声。 ——音色华丽，旋律曼妙，仿佛是画卷中细雨微朦的山水，动听得让人屏息。 某天，清和曾突发兴致，想起都教授的手机没有设定铃声，干脆就自己弹了箜篌，录了一小段，然后红着脸问教授，可以的话，愿不愿意把这个当做铃声？ 都敏俊说，好。 但是这么久了，教授的手机从没在这个时间响过。事实上，以他的能力，很少有什么事能打扰到他的生活。 “现在，不是才六点多吗？” 大学找人也不会这么急吧。 清和转过身，露出了有些担忧的表情。 都敏俊教授却看着显示出的来电人名，一瞬间，眸色深沉。 “我去接个电话。” 他站起身，安抚地看了清和一眼，然后拿起手机走远了些。 那是确认不会让清和听见任何声音的距离。 按理说，都教授绝不会防备清和。他的事，除了来自外星的真实身份外，在清和这里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为差不多是在共同生活了，信用卡密码这种事，清和也是知道的。 问题只在于这个打电话来的人。 都敏俊划开接听键：“喂。” 他的语气，冷淡得超乎寻常。 对方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非常礼貌地向他问好：“打扰您了，教授。”然后直奔主题，“如果可以的话，今天能不能与您见一面？” 都教授的表情更冷：“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需要见面才能说的事，朴修夏xi。” 42.第三十八章 要说都敏俊对朴修夏的观感，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其实都算得上不错。毕竟这个少年曾那样照顾过清和，在她走出家门，走进学校的时间里，“朴修夏”这个名字等同于是清和的守护神。 都教授一度觉得自己和这个少年堪称默契。 ——清和的高中生活，是都敏俊无法作陪的时光，而他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却由朴修夏尽心尽力地填补了。这个少年一直是清和的同桌，竭尽所能地关照她，为她挡去伤害，陪她玩闹欢笑，既是最亲近的朋友，必要时又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兄长”。 在清和的“青春”里，这个少年曾占据着不容小视的席位。 直到那天的事故。 被清和拼命救下的少年，站在混乱的事故现场，却对着都敏俊深深弯下了腰，郑重其事的大礼，要将清和全权拜托给他。 都敏俊身在其中，他当时就知道，会说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朴修夏选择了离开。他会远离清和的生活，所以才要把她交给值得托付的人。 ——这个少年……放弃了清和。 无论初衷是不是要保护她，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自此以后，都敏俊对朴修夏的印象……已经不言而喻。 可今天又有所不同。 连都敏俊自己都能感觉到，面对这个少年突如其来的联络，他心中的冷漠与不耐简直是前所未有。 无奈对方好像并没有被他列入拒绝往来户的自觉。 “事情紧急，否则我也不会冒昧打扰您。”电话对面的少年微微苦笑，声音却足够平稳，“请您尽量安排一下时间吧，事关……清和，我必须与您面谈。” 都敏俊教授的眉眼骤然冷凝。 “……地点？” “南江医院，我今天会一直在这里。” “我会在七点四十到达。” “是，非常感谢，我会在医院门口等您，那到时见。” 事情交代清楚，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本来也不是能聊天的关系，电话干脆地挂断了，都教授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绪沉淀下去，这才返回餐桌。 清和也正站在桌旁，她没有落座，表情似乎很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的目光软软拂过他的脸，“老师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都敏俊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只是通知今天有临时会议，让我早点过去。” 女孩一愣，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虽然本身是个老古板，但是对这种基本没有实质内容的会议，都敏俊教授也一样深感繁琐，他觉得太浪费时间了，尤其还是临时发布的通知，打破他原定的时间表。 习惯将日常精确规划的都教授，其实最讨厌所谓的“突发事件”。 “那就没办法了。”清和陪他一起皱了皱眉，却又忍不住想笑。 都教授将目光投递过来。 这一眼的意味有些错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可女孩立刻就摆了摆手，忙不迭地解释了：“只是非常少见啊，老师露出这种表情，好像很不耐烦又不得不妥协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真的笑了出来，她似乎觉得这种表情出现在都教授脸上，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都教授无奈地看着清和，完全不懂笑点在哪。 毕竟尹清和总不能直接告诉他，这种“男主瞒着正宫出门见小三”的桥段，一旦把男主和小三分别套在教授和读心少年身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果然他俩才是真爱没有小爷啥事吗哈哈哈！！ 身为正宫的尹清和只要畅想一下那猎奇画风，内心除了“23333”之外，竟然还有点小期待呢肿么破→_→ ——如果她真收集到了这样的情感记录，小宝贝你们说，看在这么突破天际的神转折上，组里会不会给她更高的任务积分？→_→ 不过还是特么想想就算了吧。 别说这只是尹清和一时脑抽，如果画风真扭曲成这样了，组长那厮头一个就得掐死她…… 今天的清和依旧温婉动人，她和都教授享受了二人早餐，洗碗什么的就坚持要自己动手，都教授也没有反对。因为昨晚醉酒的缘故，他已经说好帮她请假，常年病号·软妹·清和今天就在家休息，问清楚都敏俊会回来吃晚饭后，她就贤妻良母般地送他出门了。 去见小三……呸！去好好上班吧，敏俊欧巴！ 清和将公文包递过去，笑意温柔。 “啊，等等。”似乎发现了什么，清和突然向他伸出手。都敏俊一愣，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可身体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了，视野里的那双手逐渐清晰，莹润洁白，剔透得像是他收藏的古玉。 “领带稍微有些……” 女孩细心地帮他整理，目光专注，手指灵巧又温柔，抚过领带时仿佛是蝴蝶穿过枝桠。 都教授的眼底微微一动。 “好了。” 把本来就很妥帖的领带整理到一丝不苟，与同样一丝不苟的都敏俊教授搭配上了，清和这才开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抬头看向他：“老师，路上要……”小心。 剩下的话，突然消失在都教授的眼神中。 面对她时，都教授一贯温和，他知道清和的病情，所以从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小孩子”。花朵一般盛开的少女，落在他的眼眸中，倒映出来的却总是一个小女孩，矮矮的个子，短短的手脚，身高可能还不到他的腰？说话的声音甜甜又糯糯，似乎下一秒就会扯着你的衣袖，软软地撒着娇，问你可不可以陪她去荡秋千…… 六岁的清和，那个谁也看不见的只有六岁的尹清和，一直以来，都活在都敏俊的视线里。 可现在不是了。 此时此刻，都敏俊眼中的那个清和，长发及腰，眉目精致，神情却透出一丝愕然，就像是溪水边的小鹿，盈盈碧草，蓝蓝晴空，最惬意时被人乍然惊起，惶然间看去，湿漉漉的眼瞳里霎时盛满了水光。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都敏俊看见了十八岁的尹清和。 被他凝视着的女孩惊愕无比，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事可能发生了变化，一瞬间，竟然连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老师……” 她只能茫茫然地叫了他，可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已经无法思考了。 目瞪口呆.jpg ……傻瓜一样。 都敏俊很少看见清和这样，一瞬间，居然有点不合时宜的笑意冒出了头。原先翻动着的思绪莫名其妙地就回落了，他想了想，终于伸手，揉了揉清和的发心。 这是他几乎没有做过的动作，女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 “晚饭之前，我会回来。”都敏俊神情淡然，语气却认真，“到时候……清和，我们好好谈一谈。” “……” “清和？” “啊……好、好的！”女孩回神，立刻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就不敢再看他，只好低低地埋着头，语调一下子轻了，“老师你、你开车小心！” ——然而不用载上她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骑自行车的。 都敏俊教授看了清和一眼，他什么都还没说，她却已经慌到这种地步了吗？ “……午餐不要自己做了，我会订外送回来。” 看样子，今天最好不要让她碰刀、具。 女孩无措地点着头，话都不敢和他说了。 ——果然是吓到了……所以，比起提前预告让她有所准备，反而是晚上回来时直接说比较好？ 都教授眉间一皱。可话已经说了出去，也没办法再收回，而且…… 他看向腕表。 骑行去南江医院至少需要二十分钟，现在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了。 都敏俊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他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至少是要能安慰她的话，希望到他返家为止的时间里，可以让清和不要这么慌乱。此时，都敏俊绝不是故意沉默。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更好。 大学讲堂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可现实生活中，都敏俊很多时候拙于言辞。 ——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他是这样的男人。 “……困了的话，就再睡一会，被子要盖好，不要着凉。” 最终，说出来的所谓“安慰的话”，也不过只有这么一句。 都敏俊走出家门的时候，心底实在是有些无奈。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路上遇见了两个红灯，总计骑行二十三分钟，都敏俊教授到达南江医院时，看到守候在正门的少年，眼中已经不带一丝柔软。 “久疏问候了，教授。” 那个少年走上前来，一如既往地对着他微微弯腰，问候，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有礼得恰到好处，不熟络，也没有太过陌生，轻描淡写间划出了最适当的距离。 这是清和记忆里没有看见过的朴修夏。 都教授却回以颔首。 ——在清和看不见的地方，这是都敏俊乃至于绝大部分人眼中的朴修夏：懂事却不乖巧，几根反骨，又总能适时收敛，明明半大不大，老成起来却令人咋舌，看人时眼底深色，似乎能一眼看穿对方的灵魂。 其实都敏俊一直觉得，清和与朴修夏是某种程度上的两极。 一个样貌盛放，内里还稚嫩得不成样子。 一个外表年少，灵魂却老成得异乎寻常了。 ——“我很久没有见过修夏了……我知道，是他不想见我。他在躲着我呢……我很想他。” 清和昨晚说过的话，唯独这一句，突然回响在都敏俊脑海。 舍弃了她的人，清和却醉了也能想起他。 都教授眼底一暗。 与此同时，朴修夏原本自然垂落的双手，忽然不着痕迹地一颤。 然后，慢慢握成了拳。 43.第三十九章 这是一场不太尴尬的重逢。 都敏俊擅长自制，人也淡漠惯了，情绪波动极小，朴修夏的话只要别直面闵俊国，关键时刻从没掉过链子。两个人没有找地方落座——他们没熟悉到能对坐闲话，只是避开了人来人往的正门，朴修夏将都敏俊领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后者也并没有反对。 都敏俊教授的反应只是看着他，示意谈话可以开始。 “请您近期多注意清和的安全。” 朴修夏同样跳过了无关痛痒的寒暄，直接坦承意图：“可以的话，请不要让她单独出门，也不要吃外面的食物，陌生的邀约也不要答应。” 都敏俊教授眉间一动：“理由。” 他问的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清和为什么需要“注意安全”。 一语中的。 朴修夏不禁想要苦笑。 他听懂了这位教授的潜台词：清和的人际关系非常干净，常去的场所也就那么几个，除了家就是学校和超市，也不玩夜店，连正规的酒吧都没去过，根本没机会认识坏人。而且“坏人”也没闲到那种地步，专门逮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不放。 这些事，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 ——所以，如果说她突然就不安全了，究其原因，是有人将危险带给了她。 “……我很抱歉。”朴修夏再次弯下了腰，这次，终于对折到将近九十度，“是我没有处理好，才让对方可能盯上清和。” 都敏俊教授回想了一下，也不怎么费事，某个名字就立刻跃入脑海：“闵俊国？” 疑问句，却多少带着几分笃定。 朴修夏愕然抬头：“为什么您会知道？”才这么问出口，他自己却先一步得出了答案，“……是之前？” ——之前受他连累，清和曾差点出了事故，虽然被都敏俊教授及时搭救，她却还是陷入昏迷。而在清和昏睡期间，警、方的问询与事故的后续处理，由都教授顺理成章地一手接办。哪怕是她醒来以后，大部分事情也是都敏俊教授在处置。 他会知道朴修夏与闵俊国之间的仇怨，并不奇怪。 都教授也根本没有否认的意思，点一点头，肯定了这个少年的猜想。 可实际上，他还隐瞒了些许事实：不仅仅是从警、方那里得知的消息，清和苏醒后，空闲下来的都敏俊曾以个人名义调查过闵俊国。毕竟，他是朴修夏冲出街边的起因，而正是因为一遇上这个人朴修夏就会冲动，清和才会受到牵连。 ——未雨绸缪。 因为秉持着这样的行事准则，有关当年那起案件的资料，不声不响地，曾堆满了都教授的书桌。也许，比起朴修夏这个受害人，都敏俊对凶徒闵俊国的了解还要更多。 “他找上你了？” 朴修夏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给出一个笑容，可惜并不成功：“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是……应该是他了。” 昨晚，还纠结于双胞胎超市、杀、人、案的张慧星律师依旧忙碌，走出办公室时已经是深夜了，作为助手的朴修夏只好送她回家。由于张律师的住所比较偏僻，更别提什么保安设施了，朴修夏自从跟在她身边起，“职责”之一就是每天跟在这位律师的身后，接送她上下班。 可再怎么防备，也还是出现了意外。 ——那个从转角里突然冲出来的身影，帽子、口罩和眼镜一应俱全，遮掩了所有可能暴露的外貌特征，连手上都戴上了厚厚的手套，就是为了不留下指纹。 朴修夏当时就意识到了不对。 然而，要到达张慧星律师的家，有一段必经的阶梯。凶手甚至不用自己冲过来，只要占据上方的位置，在他们爬楼梯时，把早就准备好的几个纸箱用力一推…… 根本避无可避。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陷阱，但是效果显著。当时还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的张慧星，本身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完全没有避开的可能。即使跟在她身后的朴修夏反应再快，第一时间就想要冲上去保护她，也快不过直冲而来的纸箱。 ——那里面装的是石头和砖块。 于是，张慧星律师毫无疑问的中招，她脚下一晃，人已经摔了下去。纸箱里的重物四散横冲，有几块直接砸伤了她。如果不是下方的朴修夏扑过去拦住，那么长的楼梯，张律师真的一摔到底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即使有他拼命保护，张慧星仍是受伤不轻，当场就昏过去了。朴修夏不敢放她一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走。 或许是执念作祟，虽然对方掩藏得很好，留给朴修夏的不过是个背影，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闵俊国。 那是杀了他父亲的凶手！那个人的样子，出现在朴修夏十年来的每一个噩梦里，化成灰也不可能认错！ 但朴修夏不是警、察。 ——案发地点是监控死角，所以没有监控录像；当时已经是深夜，所以没有目击者；凶徒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痕迹，所以不可能只凭受害人空口指控就抓人。 “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自己瞎猜了，也不要因为人家曾经犯错，就一辈子把他当罪人。”前来负责的警察，甚至是这么劝说了朴修夏，“要允许人家重新做人啊。” 因为闵俊国出狱后表现良好，踏实工作，与人为善，只要有空还会到处去做义工，几乎已经成为了“改过自新”的典型，这附近的警察对他的印象竟然很不错。 所以没有人相信拿不出证据的朴修夏。 “暂时，我可能没有办法抓住他。”再不甘心，朴修夏也知道，现在不是他一个人逞强的时候了，“我总觉得，不止是我自己，他的目标或许还有……我重要的人。” “只要杀死朴修夏就行了”，闵俊国不可能满足于此。真要这样，那反而简单，最多不过是他们两个人一对一拼杀，你死我活而已，那就不会有之前险些酿成的车祸事故，也不会有这一次的受伤事件。 身为当事人，朴修夏终于能够确定了：闵俊国想要的，不止是杀了他，而是要毁了他。从身体到心灵，不留一丝余光地，彻彻底底地毁灭他。 所以连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放过。 于朴修夏而言，他认识的人不少，能称为朋友的也不是没有，可是重要的人……重要到足以被视作软肋的人，只要抓在手中就可以让他就范的人…… 只有两个。 其一是当年的恩人，重逢以来，他也一直跟在这位的身边，保护她，帮助她；而另一个……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笑容温柔，声音甜糯得像是咬在唇边的棉花糖，看着他的时候，眼底汇聚着世上最璀璨的星辰。 “修夏……” 他的名字，她一念起来就尾音软软，不自觉地撒着娇。在她看来，他是最亲近的人之一，所以偶尔撒娇也没关系，因为他不会厌恶她，更不会伤害她。 ——这个女孩……是他的软肋。 这一点，即使朴修夏自己不说，却已经被别人看了出来。 他甚至连闵俊国都骗不过…… 朴修夏低垂了眉眼：“所以，请您一定要注意清和。” 这是发自内心的恳求，诚挚又卑微，却让都敏俊教授的眼神一冷再冷。 “为什么要来拜托我？” “……什么？” “为什么只是来拜托我？”向来寡言少语的都教授，难得重复了自己的话，可与此对应的是，他的神色更是鲜见的冷凝，“既然知道她有危险，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去？” ——把她拖拽到你的世界中，让她被迫承受了陌生人的恶意，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证……已经牵扯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是不肯自己去守着她！ 朴修夏的背脊顿时一僵。 在这之前，他从不曾畏惧过这位教授，无论对方的性格多难以接近。可是现在……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不敢直视那双淡漠的眼。 ——波澜不惊，却暗潮汹涌。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不接受任何敷衍，也不允许任何欺骗。 明明自己拥有的才是读取思想的能力，但这一刻，朴修夏却觉得自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灵魂。 “……因为，张律师……”沉默半晌，少年近乎艰难地开了口，一出声，连他自己都听得见苦涩，“……我没有办法，丢下她一个人……” 而清和的身边，无论如何，还会有一个都敏俊教授。 朴修夏心里很明白，比起自己，这位教授能把清和照顾得更好。 ——至少，都敏俊心无旁骛。 远离清和前，这个少年曾反复计算，预设了无数种可能，思考了所有的后果，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并不甘愿，却必须承认。 所以……就算清和再怎么想念他…… 朴修夏也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带着她喜欢的糖果，准备好她喜欢的话题，怀揣着满满的温柔心意，笑着去见她了。 少年默默地错开了视线，一直紧握着的拳头，骨节早已青白。 而站在他对面的教授，这一次，眼中神色终于一冷到底。 44.第四十章 读心少年和外星男神的谈话内容，尹清和丝毫不感兴趣。他们俩刀光剑影的同时，贤妻良母·清和早就洗好了碗，顺手收拾一下家务，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一洗，最后给自己找了几袋零食，电视机一开，沙发上一躺…… 嗯，完美√ 看着早间剧场，啃着可口零食，尹清和惬意得也是没谁了。 小宝贝们，请原谅小爷如此心大吧，主要是这时候真没她什么事，也轮不到她上场。 第一，那俩家伙虽然互看不顺眼，性格里却有某些共同特质：理智，冷静，高智商，能动脑就懒得动手。这样两个人撞在一起，撑死了也就是开开嘴炮，打是打不起来了。 第二，好歹也是四百多年的人瑞了，这高寿，给当人曾祖爷爷都屈才，都教授一向自矜身份，不怎么和小辈计较。武力值上碾压归碾压，只要别太过分，他总不至于一巴掌就把人糊墙上去。由此可见，就算闹掰了，她也不用担心读心少年直接领便当。 第三，…… 尹清和的视线突然有点飘忽。 ——最重要的就是第三！艾玛，小爷卡了这么久的情感指数，到底能不能突破到爱情线以内，就看今天他俩能不能茅塞顿开了啊小宝贝们！ 本来都教授一个人卡在90也就算了，毕竟人家这么大把年纪（……），别说初恋，连个正经的牵小手啊亲小嘴啊都没试过，尹清和真是不忍心强迫他，而且她自己也想多休息几天，能缓则缓，她认了。可昨晚也不知道是闹了什么妖，读心少年一直保持在80多的情感指数，刺溜一下，直接就给蹿到90，然后稳稳停在那里，居然也特么不动了。 尹清和查看列表的时候，脸都是绿的好吗？ 一个就够呛，再来一个还是给小爷卡在临界点，不上又不下，看着就扎眼，你俩这么心有灵犀咋不上天呢？ 要不是这么多年的涵养功夫，尹清和估计当场就得炸。 ——情感指数只针对个人，个性化测量，独立记录，任务目标之间不得混淆。这规定本来形同虚设，因为尹清和这么多年苦工做下来，唯一庆幸的就是任务目标没超过标，活一辈子，从头到尾，只收录一个人的情感指数，那还混淆个鬼？ 可偏偏这次是她第一次接手综合类世界。 任务目标增多，处理记录立刻变得麻烦了，组长那厮又总逮着她坑，尹清和模模糊糊地觉得，她这次的任务……可能有人一路监察。 现在更好，两个任务目标瞬间达到同等数值，这不能说她失手了，可说不定就引人注意了呢？ ——万一小报告打到组长那……玛丹，那个杀千刀的一定又要借机找她麻烦了啊抱头蹲！ 果然，怠工一时爽，小鞋穿到死啊…… 尹清和当场就给自己跪了。 按照小爷原先的打算，读心少年和外星男神不会这么早就狭路相逢，起码不会现在就把什么都掰扯开，可是这情感指数乍一飙升吧……她实在是有点耗不起了_(:3」∠)_ 撕就撕吧！什么时候闹不是闹！反正这个套路总是要走的！ 自我安慰半天，又抱着薯片咔咔啃了两大袋，尹清和总算恢复了平静。 #论苦命打工仔的心理素养# 家里没人，教授要到晚上才回来，尹清和难得清净，有意要享受最后的闲暇，整个人就恨不能扎根在沙发上，除了给自己投喂零食之外，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电视屏幕里嬉笑怒骂，俊男美女之间恩怨纠葛，剧情迭起。以她的段数，看得竟然也挺乐呵，不知不觉就消磨了几个小时。 都教授上班前说了，让她别动刀，别做饭，他会订外送回家 。尹清和全盘照做，一上午啥也没干，就等着外送小哥找上门。 结果临到饭点了吧，教授突然一个电话打回来，让她最好还是别吃外面的东西，不安全。 尹清和：“……那，我能自己去做吗？” 不然这顿吃啥啊_(:3」∠)_ “不。我拜托了张律师……”电话那边的都敏俊莫名一顿，“是张英木律师。他会给你送些家常菜，张夫人的手艺也很好。” 女孩顿时有些忐忑：“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我、我真的可以自己做的。” “没关系。”都教授依旧淡定，“张律师很乐意过去。你知道的，他非常喜欢你。” 是的，身为外星欧巴的唯一挚友，张英牧律师向来对尹清和报以极大的好感。明明见面次数不多，可每次见他的时候，这位资深律师总是一脸笑容，看着清和的眼神无比慈爱，如果不是都教授总在旁边坐着，他可能还想伸手摸摸清和的头。 ——哎一古，这姑娘真是好看啊，而且好乖~~~ 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小姑娘，张律师甚至觉得，她吃饭的样子都可爱极了！一小口一小口，文雅又乖巧，咬东西时脸颊却一鼓一鼓的，活生生是只啃食松果的小松鼠。 完全把他家孙子比下去了好吗？ 张·大爷·律师表示，他的心都要被萌化啦！ 而披着软妹皮的尹清和只想说：……哥们，能别一直看着小爷吗？有点消受不起啊喂…… “还合口味吗？”张英牧律师握着筷子，自己却一口也不吃，只是时不时帮清和添菜，“要不要试试这个烤鱼？听说你喜欢的。” 女孩嘴里还含着米饭，不好说话，只能回以一笑。 于是张律师就笑眯眯地帮她剔起了鱼刺。 看得出来，张英牧是真的喜欢清和。或者确切地说，他特别关照小辈，喜欢小孩子，虽然清和已经上大学了，但是在年过六十的张律师眼里，她当然还是个孩子没错。 嗯，光是工龄就超过四位数的孩子…… _(:3」∠)_ 剔好刺的鱼肉被送到她面前，张律师放下筷子，转手又去帮清和盛汤：“老师……啊，我是说你家老师，说你昨晚被人灌酒了，让我带的汤，很养胃的。试试看？” “那个，您也一起吃吧。”女孩双手接过汤碗，再次红着脸劝说，“太丰盛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办法……” 都敏俊教授口中的“家常菜”，愣是给整了个六菜一汤，有鱼有肉还有时蔬。张律师拎着巨大保温盒出现的时候，饶是尹清和，都有那么点无语。 她敢打赌，张夫人一上午的成果都在这儿了…… “我可不敢。”张律师开玩笑似的忙摆手，“老师……呃，你家老师那个洁癖啊，在他的家里吃东西，我可没有胆量。” 女孩满眼惊讶：“……是这样吗？” 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老师的洁癖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张英牧律师笑而不语。 ——老好人如他，喜欢小孩子是真的，可他特别特别喜欢尹清和，却不只是因为这个。 和都敏俊相交多年，张英牧自认，他还算了解这位外星人教授。在名叫清和的女孩出现前，他曾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都敏俊的人。 他们将对方视作唯一挚友，都敏俊信任他，将真实身份如实相告，张英牧回以同样的信任，至死也会帮他保守秘密。 这是男人之间的友情，能以性命相托。 可是，友情再深厚，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好像张英牧可以进出都敏俊的家，却从不曾在这里用餐，更不用说留宿。 ——这个家，是他一个人的王国，堆积着他四百年的人生。都敏俊为自己划出了壁垒，然后坚守疆界，不允许外人踏入。当然，挚友可以自由来去，陪他守卫疆土，却没有办法分享他的人生。 那是“友情”无法承载的重量。 张英牧原本以为，能跨过那条国界线的人……到他这个地球人死去为止，大概，是看不见的吧。 可眼前的女孩打破了他的“自以为”。 ——短短几年，尹清和已经在这个家里占有一席之地。毛毯，水杯，还有厨房里多出来的餐具，一样一样，她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都敏俊教授却没有抗拒。 他甚至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到了后来，清和已经可以自然而然的留宿，愿意的话，整天待在这里也没关系。都敏俊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有丝毫影响。 ——因为她的存在，对他而言不是干扰。 张英牧以为不可能的事，这个女孩，不声不响就做到了。 “……越界成功了啊。” “哎？”正在喝汤的女孩茫然，“您说了什么吗？” 张英牧律师忍不住微笑：“我是说，清和真是个很好的小姑娘。” ——无意为之，却偏偏能穿过壁垒，横跨疆域…… 所以作为挚友的他，才会这么喜欢尹清和啊。 看着被他一句话夸到脸红的女孩，张律师笑容温和，眼角皱纹里盈满了暖意。 吃过午饭，这位资深律师就没有多留，他说自己下午还有安排，离开之前转告清和，晚餐一样不要她做，都教授说了，他会负责的。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若有所指。 女孩这下子是连耳根都红透了。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张大爷，您老人家要不要这么敏锐？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苗头啊喂！ 45.第四十一章 都教授一回家，就发现清和心慌得……有点过分了。 比刚认识的时候还狠，至少当初说三句话，还有一句半是能直视他眼睛的——这是清和的礼节。可今晚倒好，别说和他对视了，清和干脆全程低着头，仿佛地板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说话的声音也是，力持平稳，语速却明显加快不少，仓促且慌乱。 都敏俊能看见的，还有她一红到底的耳朵。 ——实在是太红了，好像全身血液都集中在耳部，要沸腾出一生的热量，显眼得无可复加。 一天的缓冲时间，为什么比早上更加茫然失措了？而且，他隐约觉得，比起害羞，清和似乎更像是在……忧虑？ 都敏俊的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唯一挚友居然如此给力，作为当事人的都敏俊还什么都没做呢，一直旁观的张英牧反而抢先看出了端倪，三言两语间竟然预测到事态发展，提前给清和打了预防针，告诉她都教授应该很快就要“负责”了。 这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进军算命界简直是埋没人才了好嘛？ “……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手购物袋一手公文包，都敏俊教授站在玄关，进门第一句话就这么问了清和。 女孩极轻地嗯了一声，依旧不敢看他，却伸出双手，要把他手中的东西接过来。 都敏俊教授只把公文包递了出去，装满食材的购物袋依旧自己拎着。他换好拖鞋，单手抚上外套的纽扣，却突然一停，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把外套换下，想了想，最后就这么西装革履地走向厨房。 女孩抱着他的公文包，隔开三步，然后慢慢跟在他身后。 “和张律师相处得还好吗？” “嗯。” “晚上煮意大利面？” “嗯。” “饿了吗？” “嗯……”头都点到一半了，女孩才突然惊醒，赶忙又摇了摇头，“没有，不是很饿。” 都教授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天事情多，都敏俊离开大学时天已经黑了，又不能像往常一样直接带着人去相熟的餐厅。他思考片刻，决定今天的晚餐就是意面了，简单，快捷，清和也喜欢。 ——在都教授看来，既然要防备凶徒，那么，最细枝末节的地方也不能松懈。有应对的能力是一回事，能不能猜中对方的思维，每一次交手都应对自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都敏俊从不妄自菲薄，但是，他同样不会轻视人心。心怀恶念的人终将化身恶鬼，窥视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漏洞，让人防不胜防。而清和偏偏是对“人心”抱以期待的孩子。 所以，直到闵俊国落网为止，只要可以，她最好一直在家用餐。 “可以出去等的。”把购物袋放在桌上，教授清点着食材，清和却还傻呆呆地站在他身后。都敏俊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最近不是有在看的电视剧？这个时间，应该有重播。” 女孩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公文包：“……不用我帮忙吗？” 之前就说过，清和在家的时候，都敏俊几乎没有机会下厨。虽然她今天根本不在状态，可是眼睁睁看着教授一个人操持晚餐……她似乎又有所抱愧。 ——因为，除了一日三餐外，她也没办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都教授整理食材的手莫名一顿。 可他恢复得太快，还没等女孩发现什么不对，空了大半的购物袋已经被送到她面前，头顶响起都敏俊淡漠如常的声音：“准备做沙拉的配菜，拿去洗干净吧。” “……嗯！” 清和的手灵巧至极。 那是一双能弹奏出绝世天籁的手，箜篌引弦，指尖流光，再艰深的乐曲也能信手拈来，演奏时十指起舞，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那也是一双能烹调出美味料理的手，都敏俊日复一日地品尝了三年，可每一次入口，还是会好吃得让他无法挑剔。 ——就是这样灵巧的一双手，即使主人心不在焉，也能自发自动地完成任务，一样一样地把食材清洗干净。 至少，她没有把菜叶洗得只剩菜梗，也没有把尚未清洗的蔬菜直接端过来。 都敏俊安静地收回视线，手中的意大利面这才下了锅。 独自生活这么多年，都教授的厨艺其实相当不错，毕竟熟能生巧嘛，何况他本人兼具了学习力和行动力，经年累月的，“地球料理”这一技能就将近点满了。 主食没多久就准备完毕，与此同时，他还很有时间统筹意识地把沙拉和几道配菜一起做了出来，尹清和站在他身后看了半天，愣是找不到插手的时机。 “……端着沙拉就好了。” 看清和似乎想要一手一个盘子地出去，都敏俊把盛沙拉的碟子往她手边推了推，西服袖口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女孩双唇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很快又自己沉默下来，转身过去摆盘。 这一顿饭，吃得沉闷。 他们两个人都是极守礼的性格，虽然没到食不言寝不语的地步，可用餐时确实不怎么闲聊，偶尔三两句，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多余的半个字都没有。但那是一种宁静的气氛，不用出声，也不需言语，只要知道一起用餐的人是对方，就完全不会感到尴尬。 今天却又不一样了。 现在两个人相对而坐，却没有平时的轻松和自在。清和始终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吃着东西，都敏俊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察觉到她的不安。 ——的确是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可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气息都在告诉都敏俊：与其说是冷静，她其实只是混乱到无法反应了…… 当他是洪水猛兽吗？ 即使是都教授，这下子也有了无可奈何的感觉。他知道清和很惊惶，因为他早上的话和眼神，可那是不能隐瞒的东西，终归是要说出来的。何况都敏俊处事从不拖泥带水，事关清和，他就更不想要拖延下去，以免不小心造成什么误会，横生枝节。 迟一刻不如早一刻。 都敏俊静静地看着她。 ——按照他原先的打算，是希望等到晚餐结束之后，至少让清和吃些东西。可现在她这食不下咽的样子…… “……清和。” 毫无征兆地，都敏俊突然唤出了这个名字。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立刻僵住，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连手上的刀叉都跟着一顿：“怎、怎么了吗？” 真的是一出声就露了底，声音里满满的仓皇。 “抬起头。” 女孩没有动作。 都敏俊教授却仿佛是早有预料，等不到她的反应，他很快就再次开口：“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怕什么？” 当啷—— 这一次，他的话音未落，女孩手中的刀叉已经摔入碗碟，碰撞出清脆声响。都敏俊就坐在她对面，他看得很清楚，那个瞬间，清和的双手分明在发抖。 都教授眉间一蹙。 “……在怕我吗？还是怕我将要和你说的话？” 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女孩一句话也不肯说，她唯一的反应就是收回了双手，置于膝上，借着桌面的遮掩牢牢相握，尽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可是没有用。 哪怕她耗尽了力气，交握的双手几乎要刺入皮肉，颤抖也无法停止。那不仅是身体的畏缩，更多的，是从心灵深处涌上的战栗。就像是被剥去外壳的蚌，最柔软的部分都已经裸、露出来了，却还要拼命蜷缩起身体，希望能包裹住那颗唯一的珍珠。 那颗珍珠，是她每天告诫自己一万次，至死也想守住的秘密。 那个秘密，是…… “……还是因为你已经发现了，我已经知道了某件事？”都敏俊教授一贯沉默寡言，可今晚，他真是少见的多话。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声音低得生怕吓着了她，“我知道了……” “你喜欢我，这件事。” 清和猛然抬起头。 今晚第一次，她终于直视了他，可那是震惊之下的身体反射。因为她的眼睛里，短短一瞬间，就已经盈满了失措，慌乱，愕然，矛盾……种种情绪剧烈交织，在眼眸之中翻涌成海，将她整个人彻头彻尾的淹没。 ——都敏俊说得那样轻，可他的话，显然还是吓着了她。 46.第四十二章 都教授没有见过这样的清和。 ——脸色苍白，却不是生病时的那种虚弱，而是真真正正的褪尽了血色，只是一瞬间，连原本蔓延在耳部的殷红都已经消失。而她坐在那里，姿态端雅，可从都敏俊说出那句话开始，清和整个人就如同静止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动作，连原先不可抑制的颤抖都不见了。他们的距离那么近，但是以都敏俊的超常听力，一下子，居然有些听不到清和的呼吸声…… 明明近在眼前，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可都敏俊这样看过去的时候，却觉得她的身影模糊不定，风一吹，就要散了。 都教授抿了抿唇。 “不要误会。我这么说，并不是要蓄意为难你。” 不是为了让她感到尴尬，惊慌，乃至于羞愧……他说出这句话的本意，绝不是要让清和难堪。 只是有些事，她决定要缄默一生，都敏俊却不希望继续粉饰太平，然后日复一日，渐行渐远，直到两个人的生活恢复平行，不再牵扯…… 这样的结果，非他所愿。 “……为什么不肯说？” 都敏俊离了座，走到清和身边，她没有转身面对他，教授也没有强迫的意思，只是自己弯了膝，半蹲下来。这是一个可以被她俯视的高度，最大程度上减低了他带来的压迫感。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这也不是在逼迫她表白。 都敏俊心知肚明，以清和的性格，可能一辈子也说不出什么坦白心迹的情话。他只是要知道，“喜欢你”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被他发现。 这是不能回避的问题。 都敏俊伸出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的动作极慢，给足了让清和躲闪的余地，与此同时也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清和狠狠咬住了下唇，齿痕刻下，几乎咬出了血。 可是，她没有躲开他的手。 就算是难堪到了这种地步，也不会躲开他，不会让他错觉自己是被她厌恶了，嫌弃了。 ——此时此刻，还在照顾他的感受。 都教授的心底，有什么地方突然被狠狠一扯，痛楚鲜明。 而他从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 过于漫长的岁月，足以磨损最深刻的情感，每一天都会比昨天更加淡薄，在这个过程中，都敏俊更是鲜少遇见能带给他温暖的人。他的心，还没有在这个星球上感受到足够的温度，就已经冷得竖起了壁垒。 可现在，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那颗壁垒重重的心脏，四百年之后，已经再次学会疼痛了。 或者……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 ——其实早就学会了的，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也就忘记了要承认。就连现在的豁然开朗，也是因为他先一步看穿了清和的“秘密”。 在感情上，都敏俊实在也算不上多直率，这一点他与清和半斤八两。可是两个人的话……总有一个要先迈出一步的， 都教授的眼光渐渐沉静如海。 下一刻，清和突然被人捧住了脸。 女孩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不要怕，听我说。”贴附在她脸颊上的手微微施力，女孩的视线就跟着偏转了过去，而她能看见的只有都教授，其余所有都被淡化成了背景，“清和，我对你说过的，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我在这里’……这句话，并不是谎言。” 对清和，都敏俊并不是全无隐瞒。 他的真实身份，很多年前，早在第一次试图对所谓“至交”如实相告，看见的却是一张充满恐惧的脸孔之后，都敏俊就明白了，他的来历是必须死守到底的秘密，也是他对这个星球设防的底线。 世上能有多少个像张英牧律师一样的人？面对强大的力量也不惧怕，不觊觎，摆平了心态与他相交，不向他索求，还想着要尽力回报。虽然只是个平凡的人类，但也甘于自己的平凡，享受生活，感恩生命，对日渐老去的自己也会微笑。 这样的人，太过难得。 但都敏俊知道，他其实是知道的，清和……也是这样的人。 病弱的身体，无法保留的记忆，这样一个小女孩却被家人放逐到了异国，陷入一场盛大的囚禁。他曾想带清和去看最璀璨的星空，可她连一张出国的机票都会被勒令取消…… 这样的处境，已经说得上是艰难了。 清和却总是微笑着的。 ——再怎么难过，都尽力微笑着面对。每一天，拼命地让自己不要虚度时光。 她是如此倔强的孩子。 其实都敏俊一直觉得，如果是这个女孩的话，如果是她……那么，即使亲口说出自己的来历，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 因为是清和，所以不会恐惧，不会退缩，不会推开他的手。 明明一直是他在照顾她，都敏俊也从没试过拜托她什么——从外表上看，清和确实与“可靠”不沾边，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始终相信着她，认为她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将他视作“异类”。 这是过于沉重的信任，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将都敏俊拖入深渊。然而，面对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却不知不觉就将这份信任交付了出去。 ——游离在世界之外的都敏俊，早就学会了不相信人性，却偏偏相信清和绝不会伤害他。 之所以到现在还瞒着这件事，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都敏俊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毕竟平白无故地，他总不好突然就自揭身份。 然而，除了真实来历之外，都敏俊对清和再无隐瞒。 每一天，每句话，他都不曾欺骗过她。 包括现在。 “这几年，我都在这里……清和，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会厌烦么？” 被他捧在掌心的女孩沉默许久，都敏俊一直安静地等待着，最后，清和在他的视线里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已经被他逼迫到悬崖边了，却还不忍心让他难过。 都敏俊再次抿起了唇角：“那么，我是否有好好照顾了你？” 女孩点了点头，动作很小，眸底的水光却还是摇曳着湿了眼睫。 “你有没有尽力也想要对我好？” 清和顿时咬紧了唇。这一次，她不肯回答了。 好在这个答案，不是都敏俊非要不可的那一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清和，“那么，即使你喜欢我，又有什么错？” 他陪着她，始终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所有事情都替她处理妥当……都敏俊做这一切的初衷，当然不是要向清和索取报偿，可如果在他们的朝夕相处里，在这些平淡却温暖的日子里，清和喜欢了他…… 这又怎么会是错？ “同样地……” 都敏俊挺直了腰，背脊稍一舒展，已经是可以与清和平视的高度。他停顿片刻，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几乎是叹息着告诉她： ——“我喜欢你这件事，也没有错。” 这句话，让整个世界一瞬静默。 清和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她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了，一直藏在眼底的泪却突然滑落，小小一滴，就像是柔亮的珍珠，顺着眼尾无声落下，一颗，再一颗…… 润湿了都敏俊的指尖。 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一动。 都教授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似乎就恢复了平时的寡言，他安静地看着她，可那些不断滚落的泪，也被他耐心地一一拭去。 这是过于亲密的动作。 ——原先不理解的时候也就算了，在明白这些举动蕴含的深意之后，这么多年，都敏俊从未如此对待过谁。他向来是洁身自好的人，也非常抗拒与他人的肢体接触。 只有清和是例外。 不止是拭泪，都敏俊曾无数次地抱起过她，女孩柔软的身体担负在他的手臂上，小脑袋枕在他的肩头，他当时想到的却只有她又瘦了，要看着她好好吃饭，要陪着她按时复诊…… 不带半点旖旎心思。 长久以来，都敏俊以为自己只是在尽一个“老师”的本分，所以坦坦荡荡。 可现在理清了思绪，回头再看，他终于发现：原来……不是不旖旎的，只是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清和更重要。 否则教过那么多学生，又有哪一个能让他尽本分到这种地步？ “或许，很早之前……”指腹拂过她的眼角，都敏俊的声音微不可查地低了下去，“就是喜欢了的……” “可我怎么能被你喜欢……” 清和看着他，漫长的沉默过后，她终于再次出声，话音里是无法自制的哽咽：“我喜欢老师……”她突然闭了闭眼，“我喜欢着老师……没关系啊，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会妨碍到谁……不会牵扯到老师你。” 可就在刚才，她放在心里的那个人，轻着声音告诉她：其实，我也喜欢你啊。 “如果你给予我同样的感情……那你要怎么办？”仿佛是被什么难以承受的重量砸中了，女孩下意识地蜷缩了肩背，每个字都带出了哭腔，“我能和你走到哪里？一个连自己的记忆都挽留不住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遗忘自我……我的记忆，我的心脏，我的病……我永远需要你照顾……” “带着这样的我……老师，你能走多远？” 都敏俊贴着她脸颊的手极稳，没有丝毫放开的打算：“我们已经从过去走到现在了。” “那不一样。”清和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捂在了心口，“之前，你是‘老师’啊，站在安全线内。可如果你……我终究是要忘记你的，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清和的记忆障碍，还有她可能正在隐瞒他的真正的病情，都决定了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一天，她都会忘得干净，那些温暖的，冰冷的，甜蜜的，痛苦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在她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她随时可能退回原点。 但都敏俊不一样。 他是独自行走在岁月长河里的旅人，不会老，不会死，甚至不会遗忘……发生过的所有事，就像是刻在他脑海里的印记，永不褪色，不可抹去。 他是只能前行，无法后退的人。 “现在的这个我，你喜欢着的这个我，能和你在一起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还是一年？”清和睁开眼睛，那噙满泪水的眼眸里，是全然的心疼和愧疚，“我们一起，留下生命里最美的时光，然后呢？某一天，某一刻，你会突然变成我的陌生人，或者我的心脏……然后，我不记得你，你却还是会记得我。” “老师，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可我做不到……” 清和捂住心口的手突然收紧。 “早晚有一天……我会丢下你一个人。” 她是绚烂绽放的烟火，只有一瞬，无法奉陪他的一生。她当然可以自顾自地燃烧，但是一刹那的璀璨过后，留给他的，就只有更加冰冷的黑夜了。 她不忍心。 “我做不到……”她弯了弯唇，似乎想要尽力露出一个笑容，泪水却落得更多，“我舍不得……” ——所以，清和害怕的从来不是喜欢上他，她说过了，那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甚至与他无关。她真正担心的，恐惧的，愧疚的……是他喜欢了她。 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然后，跨越了他心上的壁垒。那是他的防护墙，抵抗着这个世界上的纷扰，保护着他，让他独自一人走过了四百年，没有被时光侵蚀得过于斑驳。 一旦那道墙倒塌，他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 ——是她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心如止水，将高高在上的都敏俊扯入了尘世，让他学会了喜欢，学会了爱。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她，却注定不能陪他到最后。 这才是清和的心结。 她害怕的，是只剩下都敏俊一个人的未来。 “所以，不要喜欢我啊，老师。”女孩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又哀伤，语气里是满满的恳求，“不要这么为难你自己……” 到了现在，她担心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他。 清和甚至是在哀求着，不要再喜欢她了。 都敏俊凝视了清和半晌，突然靠近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的气息立刻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看着眼前泪光盈盈的女孩，都敏俊毫无预兆地低下了头。 下一瞬，他吻住了她的唇。 “……晚了。” 唇齿辗转间，清和耳边传来都教授的声音，依旧是平常的清冷，却又偏偏掩藏了什么浓重的情绪，他深深望进她的双眸，然后语气平淡地告诉她：“来不及了。” ——他也说过了，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47.第四十三章 按照正常的恋爱走向，既然已经么么哒过了，下一步是不是该直接拉灯才对？（→_→）毕竟他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按正常人的寿命来看，不管是都敏俊还是尹清和……卧槽，这已经不是一句“黄昏恋”就能解释的程度了好吗？ ——谁家黄昏恋能摊上这么个岁数直奔老祖宗辈的人瑞？还灯下黑呢，就冲这么大把年纪，他俩就应该子孙满堂了！ 可事情真能有这么顺利？ 对此，尹清和只能说：“……劳资真是信了你的邪！” 看着上一秒还在和她缠绵拥吻，下一秒就软趴趴要倒的外星男神，尹清和的心情大概只有一串“……”可以形容。 敏俊欧巴什么都好，就是在谈恋爱这事上头吧……不太给力。因为体质方面的问题吧……然后，一旦么么哒了吧……玛丹，反正刚亲了没一会，这哥们就直接歇菜了！ 尹清和与他贴得那么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体温在飙升。那是堪称异常的现象，明明几秒之前还好好的，不过转眼间，对方却立刻高热到可怕，就像是个火炉，连靠近他都会有被灼伤的错觉。 刚刚还温柔亲吻着她的人，短短一瞬，竟然就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四肢发软，无法自控地向她压了过来。 目瞪口呆.jpg “老、老师！” 还没有从让人头晕目眩的亲吻中醒过神，女孩就被都教授的突发状况惊到了，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语气慌乱，还带着哭泣时的浓重鼻音，显然是被吓坏了。 都敏俊想要安慰她——这只是他的身体在自行调整，就像是人类因伤口发炎而引起发烧，是正常的，所以不用怕…… 可他说不出这些。 一向清醒的头脑无比昏沉，每一次呼吸都耗尽了气力，他甚至连找个地方借力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自己压在清和身上。 而她那么瘦弱。 “……打电话……”舌尖似乎都麻木了，声音低哑得让人听了就会皱眉，都敏俊却勉强自己开了口，“张……英牧律师……” 他不能去医院，不能接受任何医疗措施。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的体质数据一旦泄露出去，足以让整个医学界为之震惊。 而清和一个人，可以想见，照顾生病的他会有多吃力。 留下了让她联络挚友的交代，都敏俊再也无法抵抗汹涌而来的高热，就在女孩试图去摸索手机的同时，他闭上双眼，依靠在清和的身上陷入昏迷。 尹清和：……你这还能不能行了啊，欧巴_(:3」∠)_ 那是兵荒马乱的一夜。 正在陪妻子看黄金八点档的张英牧律师，被一通求救电话惊得汗毛倒竖，六十多岁的老爷子了，愣是一脚油门把车速彪得够呛。等他赶到地方了，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先帮忙把失去意识的都敏俊扶回主卧——小女孩，力气也小，在张律师赶到之前，清和只能拼命支撑着教授不要摔倒，却做不到把他扶起来。 两个人又是擦酒精，又是用冰袋，轮换着帮都敏俊降温。可就这样了，他也是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有了要降温的趋势。 ——从直接爆了体温计的可怕高热，降至测量范围内的高烧。 尹清和和张英木律师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熬了整夜的张律师立刻往椅子里一坐，绷紧的背脊终于得以放松：“再来几次，真是要把我这老骨头都给搭进去了。” 他没好气地嘀咕着。 “再怎么热恋，好歹也要记得控制一点啊……” 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张英牧律师当然也是蒙圈的。在他的思维里，这位外星人老师无所不能，除了没有特殊的衣装癖好外，和电影里的超人跟蜘蛛侠也不差什么了，那真是挥挥手就能拯救世界的即视感。 万万没想到这位也会有被撂倒的一天。 尤其撂倒他的还是个小姑娘…… 悄悄扫过小姑娘还红着的眼圈和双唇，眼圈红是因为哭过了，可张律师完全不想去猜，为什么双唇也是红的…… 请不要侮辱他的智商好吗！ 好歹也年轻过的张律师表示，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嗯。 “辛苦了。”清和坐在床边，感激又抱歉地看着张英牧，“如果没有您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是麻烦您了呢。” 张律师揉着酸痛的肩，脸上的笑意却很慈祥：“这是我应该做的。倒是你……”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也很冷静啊，清和。” 可以飙爆温度计的高烧，是怎么个概念？ 这个问题，即使不是专门的医学生，稍有常识的人也该知道答案：这种异常，不会出现在正常的人类身上。 换言之，如果出现了，那是不是说明对方……并不是人类？ 张英牧律师看着清和，问得委婉：“不怕吗？” 一开始的忙乱过后，张律师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这个女孩，虽然惊慌，却也矛盾地保持了冷静。她听懂了都敏俊语焉不详的交代，只联系他一个人，没有拨打急救电话。在教授身上测出异常高温后，她险些就哭出来了，可还是没有送他去医院，只是不眠不休地彻夜照料。 张英牧在旁边帮忙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女孩和他是心照不宣的。她早就洞悉了某些事，心中有数，于是让他预先准备好的解释再无用武之地。 ——就像都敏俊告诉他的，清和，确实是聪慧得过分了。 现在，她也轻易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守在床边的女孩抬头，轻轻一笑。她也熬了整夜，之前又哭过，脸色看着很有些憔悴，笑容却是不曾改变的温柔：“张律师，您去过老师的书房吗？” 她竟然不答反问。 ——都教授的家里，最占空间的不是主卧，也不是客厅，而是他的书房，几乎占用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地方。在那里，他消磨了无数闲暇。 张律师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摇了摇头：“那是他藏书的地方吧，很多珍贵的孤本，我只是偶尔借出来一两本，没有进去过。” “嗯，数以千计的藏书，大半都是孤本。”女孩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像是叹息，“我走进去了，从两年前开始。里面的书，这两年，我也看了一半，” 张律师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一半是什么概念？ 都敏俊藏书千本，最远可以追溯至朝鲜。而那个时候的书籍，尽数录以汉字。当然，清和原本就是留学生，阅读起来不会有什么障碍。但是数千本书，就算一本只有两三万字好了，她只看一半，那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阅读量。 简直不是人能完成的任务！ 何况她还不是一直宅在家，她是学生，这两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上课！ 张律师看看神情柔和的女孩，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教授，一瞬间，觉得这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全特么是生来打击他们普通人的！ 但是以清和的性格，她特意说出这件事，又怎么会是为了炫耀？ _(:3」∠)_ “张律师，您知道吗？老师读书的时候，会习惯做批注。”女孩的眼神复杂，“他自己的藏书，每一本他都是看过的……每一本。” 她咬重了最后三个字的音。 于是张律师听懂了。 ——从朝鲜时代流传下来的孤本，当时的那个人读过了，留下了亲笔批注。而这些批注，却与书籍一起度过了四百年的岁月，逐渐陈旧，每个笔划都是光阴的刻痕。 那么，能写下这些批注的人，他又应该活了多久？ 张英牧当即无言。 都敏俊对这个女孩不设防，这件事，张英牧律师是一早就知道的。那间书房，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随时进出，任意借阅。张律师还曾听都敏俊提起过，他教了清和许多东西，打算把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有时候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课本，他会直接拿出自己的藏书交给清和。 “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大学里出了名严苛的都教授，甚至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 “我没记错的话，教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换字迹。”张律师的目光渐渐沉重了下来，“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就好像为了掩饰不会变老的容貌，他会定期为自己制造“死亡”，变换身份和名字。 ——朝鲜时代的批注是一回事，但是再往后的几十年，笔迹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再接下来也是一样。四百年的批注，至少应该留下数个不同的笔迹才对。 事实上，张英牧律师认识这位的时候，他的名字是“许允”，之后才变成了“都敏俊”。而许允和都敏俊的笔迹，绝不相同。 “可是，有些细节，大概老师自己都没有发现。” 清和眉目宛然，轻声慢语地细数着他的小习惯。 “他写汉字的话，某些特定的笔划就会连笔，一气呵成，看起来更为圆融。有些字，也总会缺一两笔——也许是从前遇见的重要的人，所以在避讳吧。而比起谚文，老师批注时其实是更习惯用汉字的。” 一本书没话说，两本书可以是巧合，三本书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数千本书，却透露出了同样的书写习惯…… 女孩还皱了皱眉，有些担忧：“我想过要不要提醒老师，但是，一直也没有机会。” “这个就不用了。”张律师无语半天，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几乎是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想除了你，应该也不会有谁发现了吧。” 至少他和都敏俊相交多年，看过对方无数手书，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听起来好像很轻描淡写，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到，但是仔细一考虑，就会发现难度非常大。 首先，要能从都敏俊手里拿到这些书，逐本逐本地比对过去，而以这位的脾气，实现机会大概无限等于零。其次，能让都敏俊避讳到用缺笔法的名字，显然不可能太多，数千本书里，也许只有那么几十处，这又再次加大了难度。同理，他会连笔的笔划也一定不显眼，否则都教授早就想办法自己改过来了。 最后…… “清和，”张律师简直都无奈了，“你到底是有多细心……” 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又是怀抱着怎样的感情，才能从如此可怕的阅读量里，发现这些连当事人自己都忽略了的细节，然后一一记在心中，如数家珍。 女孩笑了笑，眼圈还红着呢，笑意却像是悄悄开放的百合，洁白得让人屏息。 “不是细心。”她转过头，看着身边还在沉睡的都教授，替对方掖了掖被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了心。” 最后半句，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而掩在被子下面的那双手，尾指却突然轻微一动，下一瞬又被虚弱的身体强迫静止。 这么微小的动作，理所当然地，女孩不可能有所察觉。她只是忙着又换了一个冰袋，软软的手拂过都敏俊的额头，小心翼翼地试着温度，神情里满溢着担忧。 张律师在一边看着，突然就觉得，他刚才的那个问题根本就不该说出口。 ——不怕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是不怕的。 这个女孩一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都敏俊没有告诉她，她也就保持沉默，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边。 “……所以说，你们到底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表白……” 张律师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脸。 48.第四十四章 外星人体质，不只是说说而已。 虽然犯病（……）的时候看着挺吓人，但康复起来也是与之相匹配的神速。高热降下去之后，都敏俊教授很快就清醒过来，身体肯定还是虚弱的，不过好在已经恢复意识了，只是还不太能动弹。 为了照顾他，常年病号·清和果断再次请假，还连带着帮教授拿了一个礼拜的假期。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一个电话打给社会科主任的时候，对方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都敏俊的号码，再听听传过来的温柔女声，批假的语气那叫一个微妙。 ——终于……拖了这么久，我们敏俊xi这是终于攻下堡垒了吗？新鲜出炉的小情侣是不是要一起请假出去玩？哎一古，年轻真好啊。 主任就差没当场封个红包寄过来了。 然而……天地良心，新鲜出炉小情侣其实哪儿都没去，两个人一直窝在家，宅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敏俊教授还在养病，而没有他的陪伴，这位显然不放心让清和独自外出。接连三天，他们的日常所需全靠张律师友情供给，这才没有沦落到饥饿线边缘。 “要好好感谢才行啊。” 对清和的话，都敏俊教授没有多说，只是点了一下头以表赞同。于是在他恢复行动力之后的第三天，张律师回家时，大包小裹的竟然拎了满手。 张夫人非常惊奇：“别的也就算了，这食盒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就不是哪家餐厅的外送吧。” 不同于其他那些精美包装的礼品盒，丈夫带回来的食盒是木制的，三层，外面彩绘缠绕，并蒂莲花开得栩栩如生。她打开一看，十道菜错落有致地码放着，每一道都装盘细致，味道香得让人直流口水，张夫人端出来的时候，那菜竟然还是温热的。 可见用心。 张夫人看着丈夫：“怎么？你事务所这次接到的案子，当事人是什么星级大厨吗？” “差不多吧。”张英牧律师有点忍俊不禁，“只是帮了些小忙，谁知道对方会这么周到，突然就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我收下。” 尤其是清和当时刚好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虽然她又是做菜又是选购礼物，连感谢的话都提前打好了腹稿，却没有办法亲手交给他，只能抱歉地走到旁边去接听。于是答谢人选临时更换成都教授……可怜这位一把年纪了，当面送人回礼的事还是第一次做。 一对老友面面相觑，都教授脸色如常，可张律师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连表情都木了…… 只要回想起那个场景，张英牧的嘴角就止不住往上扬。 莫名有种“原来您也有今天啊”的畅快感→_→ “不过还真是挺好吃的。”家庭主妇·张夫人的重点还放在那个食盒上，她尝了尝味道，回头问丈夫，“这位大厨在哪家餐厅？以后可以经常过去嘛。” 张律师望了望自家天花板：“那个，可能有点困难。听说好像很快就要结婚了，所以不会再做给外人吃了吧。” “哎，要引退了啊？”张夫人简直是在扼腕了，“难得这么好的手艺。你要是和人家关系不错，我还打算去学两招呢。” 这就更困难了好么？ 张律师回忆一下这两天的所见，他总觉得，那个厨艺高超的女孩，以后下厨的频率一定会逐渐减少。 ——都敏俊xi……啧，别看不声不响的，但那架势，明显是要把小女朋友宠上天啊。 老实说，他过去帮忙这几天，人家小情侣的互动几近平淡无味，没有牵着手不放，也不说什么甜言蜜语，更不会“来，我喂你啊小心肝”（……）地秀恩爱。 但是！请注意这个但是！那两个人就算无意为之，也有本事变着花样虐狗！ ——每一次对视，似乎都有什么情绪在眼神中交汇，气场契合得不像话，距离稍微近一点就自行张开结界，让他这个旁观者完全没办法靠近。就算一个躺在床上睡觉，一个站在厨房做饭，也会让人错觉是新婚夫妻的蜜月时光。 猝不及防，满嘴狗粮的感觉，张英牧律师真是体会得不能更深。 _(:3」∠)_ 郑美慧对此感同身受。 “我只是去了一下杂志社，顺道处理点事情，也没离开太久吧？”跟清和一起坐在出租车里，郑美慧却满脸的苦大仇深，“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你，结果你给我发了个恋爱通知……” 玛丹，心好痛！ 最喜爱的一朵花被人给摘了，郑大社长恨不能去剁了摘花人的爪子！ 清和无奈地笑了笑：“发生得很突然，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我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 “那你怎么就答应了！为什么不再考虑考虑？” “因为……一直都是喜欢着的。”女孩微微偏过头，侧脸精致得如同名画，眼神却远比静止的画作更加鲜活，郑美慧就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闪烁星辰，“美惠不是问过我吗？是不是在喜欢着谁。那个时候，我就只想到了他，再也没有别的人。我是到那个时候才发现……” “原来，是他啊。” 所以，是她当时热血上脑的几句话，反而无形中把清和推向了那位都教授？ 郑美慧顿时一口气堵在心头，险些没厥了过去。自己挖坑坑自己是什么感觉，她可算是知道了。 “美惠？” “……我没事。”单手捂住额头，郑大社长看向车窗外，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过于扭曲，“只是在想，都教授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连她这么误打误撞一下，都能给他来个神助攻。 真、特、么、心、塞！ 郑美慧不由咬牙切齿。 她只不过是去杂志社试拍一个微电影，顺带浪了两天（。），谁知道一回来就听说心爱的妹纸被拐跑了。这冲击，简直不亚于被人横刀夺爱之痛啊！如果那个拐跑清和的人不是都教授，没二话，郑社长撸起袖子就敢上去抽他了你们信不信！ 然而那个人就是都敏俊。 曾修过这位的课，连滚带爬才趟过及格线的郑大社长……嗯，感觉自己有点怂。 她肯定抽不动他。 _(:3」∠)_ 郑美惠觉得自己的心口更痛了。 正好出租车达到目的地，看着那硕大的“南江医院”标牌，郑大社长默默思索：等会儿探望过自家社员了，她自己是不是也该顺路去挂个心疗科…… 清和挽着郑美慧的手，两个人边走边咬耳朵：“文奎xi没事吧？” “我和他联络过了，说是食物中毒。”社长大人一提起这个，哪怕心情再恶劣，一下子也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他的，除了拍照，对什么都不上心，牛奶过期了也没发现，幸好没出事。” ——柳文奎，就读于明门大学物理系二年级，专业课平平，却很有摄影天赋，所属社团为视觉同好社，在釜山行中担任主力摄影师。昨夜因误食过期牛奶，成功把自己喝进了急症室，目前处于留院观察期。 “我也是服了他。不看日期就算了，过期的东西，口感怎么都会不对吧？为什么还能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清和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太饿了？” ……那得是饿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过期半个月的黏稠牛奶一口闷…… 郑美慧无语地看了清和一眼。 “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要探望文奎，我又直接找到你家，你是不是就不会出门了？” “……” 女孩的目光可疑地飘忽起来。 这心虚的样子！ 郑大社长忍不住瞪眼睛：“刚交往了几天，有没有到一百个小时？为什么你出门都要得到他的允许？” ——因为教授欧巴担心她走在路上就被人给做掉了啊。生命安全啥的，要是连新上任的男票都不关心，小宝贝们，你们以为告白后瞬间飙到96的情感指数是说着玩的？ 身材纤细的女孩，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也没到那种程度，老师只是比较担心我。” 潜伏在黑暗中的闵俊国？ 没关系，来一个她拍一个，来两个拍一双。要不是还顶着软妹皮，这种战五渣，尹清和一尾巴就能把他糊上墙！ 想当年曾与天地同寿过的龙珠三公主·清和，就是这么霸气！就是这么自信！ 而在郑美慧眼中，身边的女孩却是神色柔美，已经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了，她还像是没发现一样，目光依旧清澈，看着总有些懵懂的样子，也总是让郑美慧心头发软。 不过，这种恋爱中的小女人表情……怎么就这么刺眼呢！= = 郑大社长迷起双眸，她比清和要高，反手就摸上了清和的发顶，不轻不重地一拍：“以后被他吃定了的时候，千万别来找我哭。” 女孩眉眼弯弯，还是好脾气地笑着。 ——也不知道谁才是被吃定的那一个。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郑美慧在电话里就问清楚了病房号，因为知道柳文奎没什么事，她们也就不太着急，步速有限地行走在南江医院。 郑美慧个子高挑，身材与长相同样出众。而尹清和虽然……略平了些，好在cup不够，颜值来凑，她比郑美慧矮了点，可她挽着对方的手，仰着头与人耳语时，周围的人更多会把目光投向尹清和。 ——她的身上，有无法遮掩的光芒。 本来就都是漂亮的小姑娘，又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与匆匆来去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形成鲜明对比，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注意到了她们。 身穿白衣的人站在不远处，目光恰好扫过电梯口。那里，惹人注目的女孩一边等待，一边亲密地低语。 “……清和xi？” 电梯门开启的同时，尹清和正要迈步，不远处，有人却试探性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49.第四十五章 被叫住的女孩讶异回头。 几步之外，白衣的中年医生面容和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发现自己没有认错人之后，已经一边笑着一边走向她：“原来真的是啊，我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度数又加深，所以看错了呢。” 他顺手抬了抬镜框。 清和看着他的神情却带着些茫然，她很有礼地直视过来，眼底却像笼罩着一层雾气。 “抱歉……” 仿佛是苦思无果，女孩歉疚地开了口：“您是……？” 中年医生一愣，随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仅没有被人遗忘的不快，眉宇间反而浮现了非常明显的担忧。 “啊，毕竟也是两年没见了呢。” 医生笑了笑，时隔两年，再次向她介绍了自己，“不记得了吗？我是姜医生。” 他已经用了最简略的回答，省去所有重要信息，可还是让清和脸色一白。 ——她现在的主治医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心脏学权威，早就是可以退休的年纪了，所以几乎不再接手新病患。为了托到他的门路，神通广大如都教授也费了点事，转了几道弯，终于在两年前让他收治了尹清和，连带着把她的精神科诊疗也转去了同家医院。 而在这之前，清和一直在另外一家医院看诊。负责她的精神科医生姓姜，四十岁出头，脾气好得不得了，接诊尹清和的时候，总喜欢先和她闲聊两句。 尹清和转院之后，听说这位医生相隔一年也跳槽去了别家，没想到竟然会是这里…… “对不起。”清和急急忙忙地一弯腰，神情都变了，“非常抱歉，我只是……” 身边的郑美慧一半疑惑一半担心地看着她。 “……” 尹清和就这么停滞住，片刻后，她郑重地再次弯腰：“真的是不好意思。” ——她竟然直接放弃了解释。 姜医生露出了更加忧虑的目光，脸上却还维持着笑容：“没关系，很久没见了嘛。而且我度数加深也是最近的事，半年前才刚刚戴了眼镜。” 这位医生善意地替她解了围。 清和感激地回以一笑。 两个小姑娘一看就是有事要做，姜医生知道这不是叙旧的时机，于是告诉清和，他现在就任职于这家南江医院，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工作了。稍后，如果她愿意的话，大可以过去找他聊聊。 连所在的楼层、房号、左拐还是右转，全都一一说给她听了，唯独跳过了他任职科室的名称。 这其中的善意，尹清和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和这位医生告别的时候，她第三次行了礼。 “是从前认识的，一位非常好的人呢。” 郑美慧什么都还没问，清和已经先开了口。而她自己不知道的是，说着这样感谢的话，笑得那么好看，她的眼底却是无法遮掩的悲伤。郑美慧甚至觉得，只要再多问一句，清和的眼泪可能就会落下来了。 于是郑美慧保持了沉默。 她体贴到真的什么也不问，等到了柳文奎的病房，郑大社长也担当起调动气氛的角色，她抛出话题的时候，清和就接过，也跟着说些轻松愉快的事。 ——作为清和的最佳好友，郑美慧同样在尽力为她打圆场。 这种状态，连一脸虚弱的病号都察觉出不对了。柳文奎来来回回地看了她们几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是事先排练好的？” 这一唱一和，一接一答的…… “怎么，要说相声逗我开心？” 郑美慧：“……” 尹清和：“……” 要不是看在这位还是病号的份上，郑大社长敢扑上去生撕了他！不戳穿的话难道会死吗？会不会死！ 尹清和沉默片刻，最后却弯了弯唇角。 “那有没有被我们逗得开心了点？” 柳文奎瞪大双眼：“……还真是排练好的啊？” 会说出这种玩笑话，而不是更加正式的询问，柳文奎同样是在顾及尹清和。 她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孩子，再细微的异常，出现在她身上就会被无限放大，直到被身边的人清楚感知。所以清和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有人去哄她高兴；她难过了的话，也会有人送上依靠和安慰。 至于她微笑的样子……会让人错觉是开了一整季的花。 ——尹清和的情绪波动，有意无意间，总能对他人造成影响。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这样羞怯的女孩，被人多看两眼都会脸红，却从不介意被别人窥视内心，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情感和思想都像是白纸黑字，坦荡又干净。 她是自愿开启的书册，摊开在阳光下，温驯地等待被人阅读。可读懂她的人，不知不觉中就会被书中的文字吸引，渐渐屏息凝神，爱不释手，每翻动一页都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唯恐损伤。 如果是这样的清和，当她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就会配合。 演技再拙劣也没有关系，表现再慌张也无所谓，因为是尹清和，所以不用担心被拆穿。 眉目宛然的少女低了低头。 ——这种全世界都在陪她演戏的感觉……也是微醺_(:3」∠)_ “您也是一样呢，姜医生。” 留下郑大社长去陪伴病号，尹清和坐在南江医院精神科的诊疗室里，面对被她遗忘了的旧相识，“您和美惠、文奎xi一样，都是很善良的人。”她突然微笑起来，“明知道有问题的人是我，是我在说谎，还要假装自己真的被我骗过去了……” 尹清和对自己的演技有没有信心？ ——肯定有。 调查组成员，能顺利完成三个任务的，算作及格；六个，表现良好；十个，在组里就能有点话语权了。如果可以打出十五个左右的成功记录，差不多能让新入职的菜鸟们跪下喊爸爸。 而调查组内的精英分组，默认的入选标准是从二十二起跳，不设上限。 尹清和是精英组中的精英。 自她入职开始，历时千年，无一败绩。组内培训新人的时候，她的任务记录是必不可少的教案。虽然总跟顶头上司掐架，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尹清和就坐稳了调查组的第二把交椅。 ——活到她这把岁数，又不是什么无可救药的废柴，以尹清和的实力，其实早就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顶端。 那么，她是不是在演戏？ ——不是。 因为不需要。 在这个次元里，任务要求她把自己的心打开，尹清和没有二话，真的就敢把自己的“心思”剖白给全世界看。她不用掩饰，也不必说谎，因为早在三年前，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她就已经是那个身患记忆障碍，羞怯又温柔的小女孩了。 ——接受了什么样的设定，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是尹清和千年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现在，不会骗人的孩子正在说：“虽然不该这么想，可是，总感觉自己是被大家爱护着呢……” “那是因为清和本来就很可爱。” 姜医生神情柔和：“如果我家的臭小子能有你一半，那就好了。” 对于医患关系而言，这种话显得过于亲近，尤其是在清和已经遗忘他的现在。可是，作为曾经的主治医生，姜医生深知这孩子的性格，他知道，比起洋洋洒洒的安慰，这种来自长者的玩笑反而更能逗她开心。 小女孩果然红了脸。 “哪里，承蒙您夸奖了……” “我还以为自己在说真话啊。” 这下子，清和是连耳朵都红了个透。 可就算羞涩到这种程度，她的眼眸仍然暗着，像是熄灭了星辰的夜空，曾经万般璀璨过，却在一瞬间被掩去了光芒。 越是壮丽夺目，黯淡下来的时候，越是让人心疼又惊惶。 姜医生无奈地只想叹气。 粉饰太平的寒暄后，他看着自己曾经的病患，犹豫片刻，终于问了出来：“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是状况又加重了吗？” 要发现清和的心因性遗忘复发，其实不是多困难的事。 早在两年前，姜医生就或多或少地有所预感：这孩子……应该，又一次地濒临极限了。 就在差点遭遇车祸事故，紧急入院之后。 她失去了那一天的记忆。 不记得自己救了那个叫朴修夏的少年，不记得自己曾经去了学校，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出过门。那样生死攸关的一天，她却全然没有印象。 即使从那位都敏俊教授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可姜医生第二天对她进行心理治疗时，却发现清和什么也没有记住。 时隔一天，她依旧以为自己只是昏迷在家，然后被送来急救。 记不起自己差点丧命，也记不起都教授告诉她的为什么会差点丧命的原因。 清和的记忆开始空白。 不止是时间轴错乱，那个时候，她已经出现了更为彻底的记忆丢失，无法找回，也很难被她本人察觉。如果不借助其他手段，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遗忘了什么。 姜医生当时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把这个预感告诉了清和，然后，在清和的请求下，没有告诉都敏俊教授。 他知道，一直陪同清和来复诊的教授，算是她在韩国的“监护人”。清和的病情有异，作为医生，他应该第一时间告知对方，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可他做不到。 面对那个女孩藏着泪光的眼睛，姜医生发现，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我知道是我任性了，但是，这一次……就请您原谅我吧……” 自知任性也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请求，而她原本是不会强人所难的孩子。 被如此恳求的姜医生，默许了这位病人的任性。 他为她保守了秘密。 不告诉都教授，不告诉任何人，直到再也无法隐瞒的那一天。 这是作为医者的他的失职。 这是作为长者的他的纵容。 “虽然每天记日记，第二天也会反复地看……”对面的女孩弯了弯唇，“可是，效果有限。” 这是她的“借助手段”，记忆不牢靠的话，只能借用文字来保留记忆。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被抽去底板的船……” 再怎么往外倒水，早晚还是要沉没。 ——但是在沉没之前，还是想要拼命地划桨，妄想着再多支撑一刻，是不是就能看见更壮阔的海…… 少了底板的船，可她是在船上满载希望的航行家。 姜医生看着尹清和，这个戴着老实的黑框眼镜的中年医生，几乎是用对待幼儿病患的口吻，告诉她：“会有人跳下水，帮你推着船，救你上岸的。” 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的不负责任的安慰。 姜医生却认为自己没有说谎。 ——像清和这样的女孩，哪怕陪她一起沉没，葬身海底……又有什么大不了？ 这场叙旧没有进行太长时间，毕竟郑美慧等着送她回家。 姜医生站在诊疗室门口，目送清和离开。这个女孩，连背影都漂亮得夺人呼吸。 只是…… “好像又瘦了不少呢……”姜医生默默叹息，眼中浮上深切的担忧，“如果能健康一点……或许，只要她的心因性遗忘不再复发……” 那么，这孩子是不是就能活得轻松些…… ——她该有更好的未来，现在，却眼见着倾覆在即了。 姜医生的眼神里，写满了对尹清和的惋惜。 为了这个旧病人，他推迟了下班的时间。姜医生看了看腕表，只要再收拾一下，他就可以直接回去休息了。 “姜医生。” 可是，这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计划。 中年医生抬起了头。 几步之外，身材高挑的俊秀少年正在走近，语气礼貌，神情无害，可两个人视线相对的那一瞬，姜医生居然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在这个少年面前，他的思想无处遁形。 精神科资深医生的直觉轰然炸响。 比少年年长至少两轮的医生，简直是硬着头皮才迎上了他的目光：“有什么事吗？” “打扰您了，医生。” 少年笑了笑，他面容精致，对话时也礼貌地直视过来，那种表情……让姜医生错觉自己是看见了低着头微笑的清和，好看得过于寂寞。 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眼神。 不错眼地盯着这位精神科医生，想着刚才从他这里读出的话，少年的眸中有什么东西汹涌地扑上来，又被他自己勉强压制下去。 沉默片刻，少年开口时，声音里还是泄露了异样。 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朴修夏。” 这是对姜医生而言并不陌生的名字，虽然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没有见过面。 “我有些事情想要请问您……” 50.第四十六章 姜医生曾问过清和，在她心里，朴修夏是不是真的就那么重要？相对而言并不长久的陪伴，值得她这么念念不忘吗？ 那是他少有的强烈好奇心，更是因为从清和口中，姜医生实在是把这个名字听了太多遍。 【修夏啊，他是那样温柔的人……】 曾经的诊疗中，少女躺在整间医院最舒适的病床上，身体却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紧绷，看着姜医生的眼神怯生生的，湿漉漉的眼瞳中是强自镇定的不安，缩手又缩脚，简直像是一只待宰的小鹿。 但是，当他引导她梳理现存的记忆时，提到某个少年，少女蜷缩着的肩膀却很快就舒展开了。 【虽然我并不记得遇见他之前的事……可是，我想，我应该是第一次遇见那样好的人。】 她是突然空降的留学生，和朴修夏无亲无故，唯一的交集，就只是凑巧和他坐了同桌。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丝毫交情可以攀扯。 但是在尹清和的高中生活里，陪伴她的人……一直，一直都是朴修夏。 他帮她补习韩语，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她的发音，就算清和说得再颠三倒四，这个少年也不会因此取笑她，他的表情里写着满满的耐心和包容。 他陪她逛街，带她认路，和她一起逛超市。他永远知道怎么体贴她，每一个她没有说出口的念头，他却每一个都能顾及到。 这个人，他看待她就像在看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精美绝伦，单薄易碎。而他是照看瓷器的守卫，站在最近的地方，伸出双手，隔着一层空气，不曾触碰地，就这么守护着她。 他们原本并不相识，无论如何，朴修夏都不需要对她背负什么责任。可实际上呢？他是她的同桌，是朋友，是尽心尽力庇护过她的哥哥。 即使后来他有了更重要的人，疏远了她，清和却告诉姜医生，她仍然对这段过往充满感激。 【您不知道，修夏有多优秀，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好……我的话，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 少女曾在诊疗室里苦恼地皱着眉，语气却温柔，只要提到那个少年，她的目光柔软得就像是半开的花朵。 【可是，如果修夏需要，我想……】 ——【我是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的。】 因为，他曾是她溺水时的浮木。 清和说过，刚到达韩国的那段日子，除了六岁以前的记忆外，她根本一无所有。那时的她，是飘荡在异国他乡的一缕游魂。 而朴修夏，是十六岁的尹清和睁开眼时，看见的第一缕光。 在清和最忐忑不安的时候，命运将那个少年送到她的身边。他曾对她伸出手，把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是因为遇见了朴修夏，初来乍到的清和才能心有所安。从他身上得到的温暖，支撑着清和在异国的土壤落地，之后才是生根。 她说过，这个少年，是这个国家给予她的最初的善意。 说是报恩也好，感激也行……或许还有并不为清和本人所知的某些感情因素，总之，姜医生知道，这个少年对她的重要性难以言喻。 【姜医生，您知道吗？能够遇见修夏，和他走过那一段路，虽然可能再也走不到重点了……】 记忆中的清和笑容温暖，那个少年的名字简直像是魔咒，稍一提及，就能让她的眼眸盈满光彩。 ——【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姜医生在心中默默回想着清和的话，试图以此削减自己对这个少年的警戒心，尽管他的直觉一早就拉响了红色、警报。 在今天之前，姜医生绝不会想到，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的目光，居然会让他错觉自己连灵魂都被看穿。 年过四十的医生忍不住苦笑。 清和啊，你的眼光可真是……拥有这种眼神的男孩子，对你而言，竟然会是毕生难忘的温暖吗？ “那么，你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姜医生看着对面的少年，警惕心轰响的结果就是他下意识端正了脸色，而一旦收敛起温和的表情，这位资深医生的气场立刻冷了下来。 朴修夏却还是微笑着的。 他确实是个出众的男孩子，即使是正严阵以待的姜医生，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仅仅是外貌上的优越，在姜医生看来，这个少年具备某种超越年纪的气质，即使两个人年龄差不小，但是这么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姜医生总错觉自己才是无路可退的那一个。 ——这个少年，有意无意地，竟然在以气势压人。 【只要见到他的话，您就能知道了，修夏的眼眸里藏着一片深海……】 而这片海，面对外人，显然没有在面对清和时那么风平浪静。 姜医生努力克制着想要转头的冲动。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出于保护患者的考量和医疗操守，我不可能泄露患者的隐私。” “不，您多虑了。” 姜医生的态度有礼却不友好，可朴修夏并不在意。事实上，虽然这位医生什么都没有说，但在朴修夏眼里，一瞬对视，他的目光就已经说出了一切。 少年的眼眸中似有风浪席卷：“我只是替我的一个朋友，咨询您一些问题。” 姜医生皱了皱眉：“看诊的话，需要病人亲自过来。” “她是个很胆小的孩子，我不想吓到她，所以先来咨询您几个问题。” 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少年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迅速问出下一句： ——“请问您……心因性遗忘，要怎么治疗？” 他咬重了某个关键的疾病名称。 于是，就在那一瞬，姜医生彻底变了脸色。 尹清和走出南江医院时，在正门处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某一楼层，眼眸微动。 “怎么了？”正和她手挽手的郑美慧有些奇怪，跟着转了转身，“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没有。” 少女很快就转过头，唇边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只是听见有人叫我。” “哎呀，又是熟人啊？” 清和摇了摇头，声调轻缓，柔声细语地告诉她： ——“或许……是我听错了。” 也就是在那一瞬，清和的眼眸中盈满了光华，像是一望无顷的海，寂静无声，却有月亮在悄然间坠落，融在海水中，化开无边无际的银芒。 郑美慧就这么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尹清和如愿地转移了话题。 她只是微笑着，神情一如既往的柔和，然后……看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可见的任务列表，默默在心里跪了下去。 记录目标一：朴修夏 现行情感指数：96 记录目标二：都敏俊（现用名） 现行情感指数：96 双九六…… 玛德，这日子简直不能过了！_(:3」∠)_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尹清和都恨不能冲回去和读心男神打一架！你们这俩汉纸到底怎么回事？小爷只是说过一句心有灵犀，你们就非得同步前进了是吗？ 只不过是在进姜医生办公室之前，恰好留了个背影给拐角处的朴修夏而已……少年，你究竟和姜医生说了什么！你这指数刷拉一下飙这么高，而且又特么是同等记录值，小爷不引起调查组注意都不可能了啊玛丹！！ 真的好想出去死一死…… 一想到这辈子完了之后又得和组长撕逼，尹清和的心情实在是……有点差_(:3」∠)_。 脸上的笑容分外苍白。 郑美慧送她回家的时候，就发现清和的情绪不太对。社长大人看了她一会，试探性地搭了几句话，得到的却是和平常一样温柔的回应。 这才真是问题大了。 目送清和走进公寓大楼，郑美慧在原地站了片刻，想一想，还是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简讯。最后要选择收件人时，这位社长大人咬了咬牙，冷着脸，一指头直接戳上【情敌·教授那个魂淡】。 尼玛，住在隔壁的正牌男友了不起哦？ 郑大社长翻个白眼，手机往包里一扔，终于转身离开了。 于是她并没有看到，不远处，有人恰好低了低头，手指轻划，点开了某条刚刚收到的简讯。 他的手机上，显示出来的发件人是【郑美慧】。 ——“教授您好，我是清和的朋友，郑美慧。已经将清和平安送回，这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请您好好照顾她。” 用词客气，周到又礼貌，完全看不出之前絮絮叨叨对清和说他坏话的样子。 都敏俊神色平静，眼眸却轻轻眯了起来。 要不是他跟在后面，不敢分神地关注着清和，估计也想不到这位社长对他有如此多的不满。 以教授的记忆力，其实他对郑大社长的印象还挺深刻。毕竟，她是清和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 虽然不同年级，可是，这个女孩会经常跑过来找清和，两个人亲密得不得了，总是挽着手同进同出。为了这个朋友，清和甚至有过让教授独自用餐，而她和好友一起去学校餐厅的先例。 再往前追溯一点的话，都敏俊教授也能想起来，这位郑大社长在一年级时修过他的课，总喜欢坐第一排，上课时几乎不记笔记，一双眼睛跟钉在他脸上一样…… 都敏俊教授当时不动声色。 然后到了期末，这位社长大人考前突击了整整一个星期，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简直是哭爹喊娘地才低空飞过了及格线…… 第二学期，都敏俊教授的课上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 当然，都教授只是认真履行了教师的职责。在他漫长的教师生涯中，无论什么年代，也无论面对的是谁，学生之间只有及格与不及格的分别，除此之外，没有丝毫人情可讲。 不过，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学生是不是因此记仇了，所以才在背后诸多不满…… 而且还是当着清和的面。 都教授的目光微微一深。 可是…… 目光掠过简讯中“清和的朋友”这几个字，他看了片刻，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在保安的问好声中走进电梯。 那时，都教授习惯性地抬起了腕表。 ——与清和进入电梯时，正好间隔五分钟整。 51.第四十七章 这个时间，教授其实应该“奉命”待在家里。 也许是之前的高烧吓坏了清和，虽然他自觉已经恢复了，她却总是有些担心的样子，有意无意地，她就开始尽力劝阻他外出。理由是意料之中的蹩脚，诸如“我一个人会有点害怕”，“不用出去啊，也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因为不好意思再麻烦张律师，到了实在没有食材的时候，清和甚至用过“今天点外送好不好？有一家最近很想尝试的餐厅”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借口，然后就低下了头，看都不敢看他。 ——她明明就是记得的，为了防范闵俊国，教授早就禁止她吃外面的食物了。 从他生病那天到现在，两个人唯一一次结伴外出，还是去给张英牧律师挑选答谢礼。更有甚者，到买完单了，清和还试图抢过两个最重的购物袋，然后把分量轻些的留给他。 虽然她根本抱不动…… _(:3」∠)_ 一个入手，她已经被压得上半身后仰，略微踉跄了一下。 那个时候，教授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从她身后伸出右手，取过所有购物袋的同时，左手轻轻环过少女的腰，稳稳将她接进怀里。 清和身形娇小，腰肢纤细，就这么环抱过去的话几乎不盈一握，好像稍微用些力气，就可以把她整个人嵌在心口…… 少女却恰如时机地抬起头，澄澈的双眸映入他的身影，眼底仿佛藏起了一整个花季，几乎要把她目之所及的这个人淹没。 教授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瞬间，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想要低下头…… ——吻上去。 告别了所谓的“师生关系”，拥有了更加亲近的身份，即使已经朝夕相处三年，即使是都教授，也一样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抗拒自己的恋人。 这是他的小姑娘。 到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告诉全世界，这个小姑娘是他的恋人。 虽然清和完全不给他这种机会…… _(:3)∠)_ 大概是猜出了他之前的“病因”，明明牵手拥抱乃至于膝枕（……！？）都没问题，唯独在这件事上，少女却很注意和他保持距离。甚至每到气氛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宁愿像只雏鸟一样把头埋在他怀里，或者害羞地给他一个脸颊吻，也绝不肯抬起头让他吻在唇上。 ——总觉得，在某些方面被微妙地怀疑了啊…… 对此，都敏俊满心的无可奈何。 可他从没有反驳过。 这么拙劣的借口，清和难道真的以为能骗过他吗？ 不是的。 之所以明知骗不过也这么说了，只是因为她很担心，清和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偶尔，哪怕真的只是偶尔，也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做。 ——这是作为恋人寄予他的期待。 所以面对清和，教授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当然，也没有百分之一百地执行。 ——清和外出时，那个默默跟随在不远处，准备替她抵挡所有恶意的人，都敏俊绝不会让清和察觉到他的存在。 相隔五分钟，伴随着不断上升的电梯，都敏俊安静地划亮了手机屏幕。 清和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外出了，而只是“下楼散步去了”的教授，并不想让她担心。 那个瞬间，电梯里的教授眉眼安然，正在想着等一会儿要怎么劝说清和，才能让对方相信他真的没事了。 ——至少陪她出去采购是没问题的。毕竟已经空了大半的冰箱就摆在那，她再怎么厨艺高超，也不可能变出一顿晚饭来…… 但是，他的手机没有响。 五分钟的间隔，直到电梯停在23层，清和都没有联络他。 静默的手机被主人悄悄握紧了一些。 在电梯门打开前的一刹那，教授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猜想。 ——是不是就在他刻意延迟的这五分钟里，她就发生了什么事？又不舒服了吗？还是再次昏厥了？这次外出，是不是给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增加了负担？ 每一个猜测都足够让人忐忑。 他原本以为，再怎么糟糕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当都教授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女时，他才知道，他所预想的远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因为清和就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衣装整洁，神情自然，背着今天外出时的双肩包，连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有所恢复。电梯打开的时候，她正半侧着身在关门。 “老师？” 她几乎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眉眼轻弯：“是要回来接我吗？不是说好要先去停车场暖车？” “……” 电梯内的都教授突然沉默。 【天气有些冷了，我先去暖车，五分钟之后你再下来。】 不经任何思考，这句话已经浮现在他的记忆里。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却不是他今天准备好的“外出理由”。 教授安静地看着她，眼底却渐渐沉凝。 少女却早已熟知他的寡言，她走过来，站到都敏俊身边的时候，依然会习惯性地牵住他的袖口，然后乖乖地昂起脸看他。 “要买什么呢，老师？”少女苦恼地皱着眉，声调软软，比起征询他的意见，更像是在无意识的撒娇，“毕竟是答谢礼，一定要合张律师的心意才行啊。” 教授缓缓地垂下视线。 仿佛是短暂地预知了未来，亦或是干脆就回溯了时间，在清和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却已经听见她的声音在问：【老师你说，张律师会喜欢什么呢？】 少女看着他，眼底仍是藏起花季一般的绚烂：“老师你说，张律师会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喝茶。】 “……张律师喜欢喝茶。” “啊，是这样啊。” 【那要去看看茶叶和茶具吗？】 少女按下负一层，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电梯间里，放松地靠近他的方向：“那要去看看茶叶和茶具吗？” 【先去超市，不是准备亲手给他做个食盒么。】 “……如果要做食盒的话，先去超市。” 少女毫无异议地点了头，却露出了有些担心的表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身体确实没问题了吗，老师？】 少女关切的声音响在脑海。 “……没事了。” 赶在清和再开口之前，都敏俊突然伸手环过她的肩膀，把爱担心的小姑娘拥在怀里，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已经没事了。” 少女就这么羞红了脸。 可她很乖，虽然害羞地连背脊都僵硬了，却一点挣扎的意思也没有，还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团了团，温驯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同一时刻，教授突然极快地闭了一下眼睛。 ——【一个连自己的记忆都挽留不住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遗忘自我……】 完全不合时宜地，他突然想起了清和被泪水润湿的眼眸。 【带着这样的我……】 那时，少女的声音里有拼了命都想要掩藏的哽咽：【老师，你能走多远？】 这其实是何等尖锐的质问。 剖开所有的温暖表象，把最坏的最可能的未来摊在他面前，那样心软又羞怯的清和，却几乎是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刻薄的言词，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哪怕是用这种方式刺伤他，也想劝阻他，逼退他。 就是因为太了解清和，都敏俊才更懂得这句话的残忍。 ——他明明就是知道的，她只是这部四百年巨著的小小段落，再怎么辞藻华美，跌宕起伏，也不可能被续写成结局。 这个事实，早在都敏俊认清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已经被清和所知。 所以面对他的“我喜欢你”，清和的回答才会是一句反问。 她问他，带着她的话…… ——又能走到哪里呢？ “……” 都敏俊静静地睁开了眼。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的提示音让正在巡查的保安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而打开的门后，两个身影也很快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是23层唯二的两位住户。 此时此刻，2302室的小姑娘正依偎在2301室先生的怀里，她看着对方的时候，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保安也错觉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小小的月亮。 “不去停车场吗？” 少女似乎有些疑惑，身体却本能地就顺从了对方，被那位教授拥着一起走出电梯。 “……在家待了很久，想要先散散步。” 那位在保安眼中极不好接近的教授，却在女孩的目光里低下了头，向来平淡轻缓的语气，可眼神却是与之不符的专注，凝视着那个女孩的时候，仿佛有其他什么东西虚化成了光影。 ——“一起走走，好不好？” 冷静的声音，征询的口吻，专心致志的目光。 就算不是当事人，一旁的保安也感到了某种出乎意料的郑重。 身为当事人的少女更是一愣。 ——都敏俊不会知道，这个时候，他的眼神究竟有多深刻。那种仔细描摹着对方的眉眼，连呼吸都放轻了，屏息凝神地，以眸光轻吻恋人的样子…… 虽然不说话，他的眼睛却在亲吻她。 “……嗯。”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清和眼睫一颤，然后就笑了起来，双手撑在他的肩上，努力踮起脚，带着已经羞红了的脸…… ——亲了亲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教授清楚听见了清和的声音，低低地，糯糯地，柔柔软软地给出了回答。 她说：“好呀。” 在少女柔软的唇下，都敏俊再次闭上了双眸。 等到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呆站许久的保安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一巴掌糊了自己一脸！ 玛德，劳资这头单身狗的钛合金狗眼！ 52.春节脑洞番外① 大梁景王的车队驶入长安时，大魏皇宫里已是一派衣香鬓影，满目珠翠琳琅。魏帝十三子裕王元嵩在殿中安稳坐着，隔了挺远，还错觉自己能闻见殿外隐约传来的脂粉香气。 ——都是千金贵女，用的自然也都是顶金贵的东西，香气不浓亦不淡，散在空气中，恍恍惚惚地像是开了一整院的花。 只看那大梁景王是要摘下哪一朵了。 想到此处，他便干脆动了动身子，转向坐在身边的人：“七哥，你说这次会是哪家的姑娘流年不利，被他辣手摧花啊？” “……” 尚未开宴，襄王元彻本是在自斟自饮，结果一听他这话，一口酒险些没喷自家兄弟一脸：“你这说的什么胡话！” 再怎么不着调，那也是隔壁家的六珠亲王！玛德，怎么搁你嘴里就成采花大盗了呢！ “景王萧策与梁国新帝萧景琰乃是一母同胞，梁帝少时领军，个性端肃，唯独对这天生体弱的幼弟多有容让。新帝登基，同辈兄弟皆去景字排行，唯萧策一人赐王号为景。今日他来商讨和亲事宜，你可得管住自己的嘴，千万别生事。” 言下之意，哪怕那真是个辣手摧花的主，看在梁帝的份儿上，他们大魏也得咬着牙哄着他东挑西选，直到把这亲事作准为止！ 毕竟…… 襄王暗地里突然叹了一口气。 ——毕竟两国交战，大魏败退百里，边境八城接连投梁，沦落到今日要以宗室贵女和亲，不与人伏低做小又能如何？ 裕王一时便有些哑然。 可他向来是个闲不住的，到底还是低下头，极小声地嘟囔了两句：“……还不是父皇当年执意要开战，说什么覆灭赤焰时不待我。这下好了吧，两国结成死仇。我看，和亲和到祖宗辈儿都没用，当年不是就试过了，还把……” “你嘀咕什么呢？” “没、没有！”元嵩一慌，咽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某个名字，心思电转之间，忙摆出一副正经脸来，“我就在想这景王怎么还不到，不是说早就入城了吗？” 是早就入城了。 梁帝虽宠爱幼弟，却也管教得极严，在家作天作地也就罢了，了不起他这做兄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担待些。可一旦牵扯到正事上，萧策敢说，他前脚出个纰漏，后脚就能被自家皇兄踹去长林军里睡通铺！ ——艾玛，明知道他家宝贝弟弟最忍受不了臭男人了…… 自小在皇兄铁蹄下挣扎求生的萧策萧王爷，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所以今天真不是他故意摆谱，放着满屋子魏国子弟干等，而是…… 确实走不开啊。 守在长安驿馆某间房门外，里面的人呛咳一下，萧策的背脊就跟着绷紧一点，等到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景王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飞流，哎飞流！” 拦住正要出来换水的小少年，萧策不顾对方一脸寒意，只问道：“小苏夫人如何了？” 眉目疏冷的少年看了看他，神情如冰，半点也不想开口。 ——渣渣！ 出发前还跟苏哥哥拍着胸口立了军令状，妈哒，转头就把苏姐姐累病了的战五渣！被萧景琰那头水牛逼着练武强身，结果全特么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露出明晃晃的敌意。 “别不说话！”萧策虽自知理亏，可越是知道不能有差错，才越是担心里面那人的状况，“这一路上不太平，难道是我乐意的？” 同样的，没把里面那位照顾好，回了金陵肯定会被往死里削一顿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萧策宝宝炒鸡委屈的好不好？？ 可飞流才不管他。 ——少年虽心智不全，却武功极高，乃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与小苏夫人的贴身侍卫。这二人同起同居，同行同往，飞流便每每护卫在侧，分明是个暴脾气的小家伙，却偏偏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两人才能降得住他。这次萧策出使大魏，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恰逢梅长苏抱恙，随行名单里便只能添上一个小苏夫人，一路上为他劳神费力的，人到长安，还没进宫就先一步病倒了，飞流能有好脸色给他才怪。 绕过已经一脑门冷汗的景王，少年想了想，还是没用手中的水盆兜头泼他一脸。 ——苏姐姐说过，眼前这人，是他们此行的关键，不能受伤，不能出事，要好好带他出来，再好好陪他回去。 尽管飞流并不情愿。 “哎，怎么这就走了？问你话呢飞流，飞流！！” 被小少年抛在身后的景王爷哭笑不得，又不敢当真上去和对方打一架，当然，三个他加一块也确实打不过…… _(:3)∠)_ 好在里面那位替他解了围。 “王爷稍安勿躁。” 发须皆白的老神医缓步迈出，挡在半开半掩的门扉外，只道：“夫人传话于您，她并无大碍，请您自去皇宫赴宴，多加小心。” 得，这就好。 萧策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觉得自己虽然一样前途未卜，但至少不会被皇兄打断两条腿了。 保住一条，成功柱拐的可能性又大了不少。 景王爷默默在心中泣血。 世人皆知，梁国萧景琰有一心腹谋士，姓苏名哲，当年一力辅佐新帝登基，有从龙之功，事成之后，却婉拒了一应封赏。不爱财，不求名，不为俗世利禄，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把柄能让人抓在手中。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有一个天下皆知的弱点。 ——苏哲，梅长苏，这位大名鼎鼎的江左梅郎，算尽天下，运筹帷幄，却唯独惧内。 自江左盟壮大之日起，试图巴结讨好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寻常的就送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有格外“机灵”点的，便选上几位能歌善舞的美人，好生调、教过了，心心念念着要送上梅宗主的卧榻。 可无一人成功。 只因梅长苏早已婚配。 外人不知此女长相、底细、来路，只知江左盟上下皆称其为小苏夫人。因梅长苏从不出入风月之地，更遑论姬妾通房，久而久之，便有人说梅宗主畏妻如虎，此生唯一所惧，便是被他藏于盟中的这位夫人。 此乃世人耳中所闻。 ——不过，倒也不算全错。 萧策任由身边侍女为自己整理衣冠，脑中思绪却有片刻飘远。 这位正在魏国驿馆卧病的小苏夫人，他当然是亲眼见过的，且相处融洽。起码皇兄设宴款待这两人的时候，总也不忘拎上他作陪。 所以他才知道，所谓传言，其实至少是有一半猜对了的。 ——江左梅郎确实惧内，不过不是畏其如虎，而是…… “爱其如命啊……” 景王爷无声长叹。 走出驿馆的时候，萧策心里还想着，得亏那位宗主正被迫在金陵养病，不然……怕不是要八百里加急赶过来怼他哦_(:3)∠)_ 也是命苦。 命苦的梁国景王，终于轻袍缓带，潇潇玉树一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一身绯红，艳如烈酒，五官俊美得几乎带了些女儿相，看人时眼角细微上挑，隐约含笑，便潋滟生光。 ——实是妖孽。 前来迎接的几位魏国官员，这便有些皱了眉。 刻意拖延在先，如此装扮在后，景王失礼至此，竟是这样看不起他们大魏吗！ 萧策宝宝：……大男人喜欢红色怎么了？还不许人家天生长得好看了是吧？怎么着，吃你家大米啦？？ 景王殿下恨不能把这些家伙挨个削一顿。 ——战败之国，何敢逞凶。 萧策弯唇一笑，正要开口，魏国官员中当先站着的那一位却突然行了礼，身着白衣，姿仪端正，袍袖轻摇，行动之间恍惚有月华绕身。 “见过景王殿下。” 简简单单六个字，这人的声音却如冰玉相击，每个音都是冷的，透出入骨薄凉，却又好听得仿佛琼珠碎裂。 那个瞬间，萧策突然眉间轻挑。 “不必多礼。”他看着这位其实一早就暗中注意的公子，眼底极快地滑过一道光，“本王惭愧，竟劳动了骁骑营副帅，哪里当得。” 梁国景王的眼中若有深意： ——“宇文将军，你怕不是要折煞我了。” “殿下客气。” 被素未谋面的人看穿了身份，对面的人却半点异样也不露，抬起头时，眸中似有薄冰细雪，分明眉眼俊美，却又清冷高华，一眼看去就会让人望而却步。 ——这个人，就连这般好看的样子，都像是风雪满襟一般，拒人如有千里，仿佛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可以打破他的冷静。 “殿下身份尊贵，若不是宫中早就虚席以待，只怕也轮不到宇文玥前来迎接。” 萧策唇角轻抿，下一瞬，却更加畅快地笑出了声。 “那还等什么？” 景王殿下回身招了招手，停顿片刻，驿馆门后果然走出一个满眼不甘的小少年，一言不发地站去了萧策身后，俨然是护卫的架势。 “有劳将军护送了，本王这就入宫觐见贵国陛下。” 宇文玥退后半步，看着那红衣王爷上了马车，负责护卫的少年却显然不愿同坐，车帘落下的一刹那，这少年脚下轻点，人如一道虚影般晃过众人，再现出身形时已经落座在车后横木上。 ——轻功卓绝，又或者，卓绝的远不止轻功。 宇文玥静默地垂下了目光。 …… 驿馆内，待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得远了，旁观许久的老神医这才转过身，重新回了房中。 而他的那位病人，一如所料地，也果然没有安安生生躺着，纤细身影正倚在床头，头垂得有些低了，此时不过初秋，她却已经把厚重披风覆在肩上，饶是如此也还有些瑟缩，好像是极怕冷的样子。 “你坐起来干什么？” 老神医一看她这样就气不顺，多大岁数的老爷子了，两三步就抢上前来，作势要把她摁回被子里。 “你们夫妇两个，早晚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 仿佛是被惊醒了一般，在老神医的手落在她肩上的时候，那个身影顿了顿，终于抬起了头，素白的手从衣袖中探出，极轻又极慢地，将滑落的青丝拨回耳后。 面容就此清晰。 那一刻，即使是医者仁心的老先生，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梅长苏盛名之下，总有人好奇他身边唯一的女子是何等品性，何等样貌。只可惜江左盟高手如云，内外皆固若金汤，小苏夫人又深居简出，外人绝无机会一探究竟。 时长日久，苏氏貌若无盐的流言便渐渐传了出来。 老神医当时听闻了，甚至笑得摔了手中药碗，差点背过气去。事后与梅长苏单独说起时，还道：“这样你可就安心了罢？” 一句话，打趣得让江左梅郎都只能苦笑。 而他那时的神情，也正如此刻的小苏。 ——晏大夫，您可饶了我吧。 弱不胜衣的小女子看着他，失色的双唇轻动。这夫妇俩，连讨饶的话都说得一模一样，不加变通，却总能让老先生无可奈何。 尤其是小苏。 她这样看人的时候，眼底总是氤氲了水光，明明不是要流露弱势，却总是看得人心底发软。 “……你且作着吧！” 长者的动作一顿，突然恨恨地训了她一句，可原本是要将她塞回被褥的手，却将她肩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一些。 小女子这便笑了。 而那一笑，倾国倾城。 小苏貌美。 哪怕病体难愈，哪怕虚弱不堪，哪怕……口不能言，也是绝世的美人。 这一点，天下少有人知。 53.春节脑洞番外② 景王爷与小苏夫人虽相识不久，却交情莫逆。 ——他生来就偏爱美人，对女子也总是额外忍让些。萧策长于宫闱之中，身边美侍如云，自以为已经看尽天下、春、色。 却不想愣是又遇见了一个小苏。 前年深冬，苏家府邸之内，穿庭飞雪之中，低枝红梅之下，那素手挽花的女子，一回身，袖间似有流云闭月，一抬眸，眼底似有千秋光景。 那一瞬，萧策以为自己是遇了仙。 跟随皇兄前来议事的小王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一把拽住了自家兄长的衣角，脱口而出的是： ——“皇兄，就冲这张脸，我能不能娶她……” 话音未落，已经被自家皇兄一巴掌拍进了雪地里，爬都爬不起来。 _(:3)∠)_ 也是到了那时，萧王爷才知道，眼前正是那位传言中“丑陋善妒”的小苏夫人。 彼时，凶名在外的小女子轻弯唇角，素白的手指奉上茶盏，而鬓边一缕青丝恰好滑落，轻轻扫过她纤细的腕间。 “清茶两盏，权当暖暖身子罢。” 只这一句，说完就不再多言，她落座回那位梅宗主身边时，还从他掌心取走了手炉，加了炭火，又递还给他。 萧小王爷：……妈哒，垃圾八卦，还我信任！ 这叫丑？这叫凶悍？？这特么还能叫善妒泼妇？？？ 我叫我皇兄削秃噜你啊信不信！！ 小王爷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回到皇兄王府后就当即撸了袖子，准备动用他深藏不露的画功，亲自为小苏画像，然后再找他十个八个画师，临摹他千八百张的，在长安城内挨家挨户发放。 “此等绝色，本该名留青史！” 话音未落，已经被自家皇兄一脚踹出五丈远，浓墨撒了满身。 小王爷：……哥，亲哥！我难道是你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吗？qaq 亲哥·萧景琰：不，是从御花园地里刨出来的。（冷漠脸） 小王爷：…… 萧策宝宝立刻哭唧唧地跑回宫找母妃告状了。（并没有！） ……啊，怎么这么一回想，才发现他皇兄这都是什么脾气，打小就喜欢欺负他，现在都登了基了还改不了这臭毛病，什么人哪真是！ 萧王爷在心里默默垂泪，面上却笑得一派光风霁月，对着上首魏帝举杯：“美酒佳肴，宗亲相陪，萧策谢过陛下盛情！” 魏帝同样神情和蔼。 他久病缠身，面容憔悴，今日强撑着来款待梁国来使，这酒却是不好饮的，举杯至唇前不过沾了沾。不过他高坐龙椅，众人也看不见他杯中情形也就是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遮掩过去，只是……他不愿意用而已。 是看不起他萧策年纪轻轻，又行事张扬吗？ 梁国景王笑意不改。 魏帝以下，妃嫔、皇子、公主，他毫不犹豫地一一敬过，待到一轮过去，这才略停了停，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下首。 皇室之下，当先坐着的仍是一身白衣的那位。这满堂金碧辉煌，升平歌舞，这人却神情平静，从始至终，眸中没有半点波澜。 景王爷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 “魏帝生性多疑，刚愎自用，早年借力于燕北雄兵，这才最终称帝。可三年前，燕北与赤焰战于梅岭，定北侯父子三人尸首无存，梁帅……林燮埋骨边境，必是要等到他们玉石俱焚了，魏帝调派的援兵才姗姗来迟。仅这一件事，你就该知此人如何了。” “门阀势盛，必为魏帝所不容，可他再竭力弹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之中，有一人需得格外提防，此姓本有衰败之兆，他却深得魏帝重用，以此重振门庭，当得起一句年少有为。以魏帝的行事作风，也算是倚重他了……” “你此行使魏，除魏帝与襄王外，最需注意的便是此人。” 出发前，江左梅郎曾将魏国重要人物一一为他拆解分说。其中，魏帝自然首当其冲。而三年前定北侯战死，仅存嫡子燕洵又被变相软禁于长安，余下皇亲贵胄中，来日有望力挽狂澜的，怕是只有一个襄王元彻了。这两人，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是，须要倍加小心的第三个人…… 萧策轻转掌中酒杯，终是又让身边侍女斟满了，然后……缓缓一抬手。 “宇文将军。” 梁国景王笑意灿烂，对着下首那人一举，只道：“这杯本王敬你，谢过将军相迎之情。” 说罢复又饮尽此杯。 “……岂敢，微臣谢过殿下。” 那人也果然回敬，一抬一落间，杯中已空，意外的干脆利落。 萧策的笑容又明亮三分。 他酒量不凡。 这一场·国·宴喝下来，侍女手中的酒壶都添了几轮，景王爷却始终神思清明，却还知道要装个醉，任由酒红上耳，眼中再带几分微醺，看起来就是一个十足十的初出茅庐、人傻钱多(……)的纨绔小王爷。 “怎么样，厉害吧？” 片刻之前才脚步虚浮地被飞流扶进驿馆，可门一关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原地蹦起，景王爷潇洒地一撩头发，开口就是卖乖。 桌旁的小女子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怕不是傻的吧。 小苏夫人摇了摇头，润如美玉的指尖探进杯中，蘸了蘸水，只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亲事。 萧策宝宝这就有些不高兴了：“自然是先搪塞过去。” ——开玩笑，他一脚刚迈进皇宫，就见魏国宗室女排排站成左右两队，知道的是要和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跟他单挑呢（……）。 “本王说了，和亲一事，事关两国邦交，实非小王一人能做主的。就算我这边看准了，也得回去禀明皇兄，由他定夺，方显郑重。” 梁国和亲队随行·小苏：“……” 远在金陵的皇兄·萧景琰：“…………” 可以，这个锅甩得挺溜儿啊。 小王爷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再说了，和亲，和什么亲？要再和出一场梅岭之战吗？” 小女子蘸在杯中的指尖一顿。 ——梁魏多年交战，本就视同水火。三年前，魏国又与大渝战于南境，接连失利之下，魏帝竟遣使金陵，愿以昭华长公主出降，再陪嫁边境六城，以此缔结两国盟约，共抗大渝。 梁国朝野哗然。 昭华长公主，乃是魏帝唯一的异母妹。 当年，魏帝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其母杨氏年轻时极得恩宠，连带他也颇受重视。后杨氏颜色渐老，日益失宠，他自然也跟着失势。杨妃不忍爱子受困，又自知年岁，左思右想之下，便以母家幼妹献于帝王，以求天恩。 这便是后来宠冠后宫的小杨氏了。 小杨妃时年二八，貌美惊人，魏国先帝得之如获至宝，对其言听计从。当年魏帝的亲王之位，便是这位姨母为他求来的，由此可见杨氏之盛宠。 ——魏宫甚至有传言，若非先帝是狩猎时坠马而亡，驾崩得全无准备，只怕小杨妃是定要殉葬的。 而那时，小杨氏已身怀有孕。 魏国先帝唯一的遗腹女，诞于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元日，说是兄妹，其实比他的七子还要小上许多，生来又玉雪可爱，新帝便格外看重些，赐号昭华。后小杨妃病逝，已被尊为太后的大杨氏索性将其收于膝下，亲自抚养。 ——这是大魏仅有的一位长公主。 昭华容貌酷肖其母，明艳灵秀，娇美不可方物。魏帝以其出降，且未言明究竟是与谁结亲，便是打定主意要将她送入金陵。 无论是聘给皇子，还是干脆就嫁予梁帝。 所以，这本该是魏帝最大的诚意。 可谁能想到，送亲队伍方入梁国梅岭，竟然就传出了昭华长公主暴毙而亡的消息。而她的突然离世…… ——正是吹响梁魏梅岭之战的号角。 …… 小苏眼帘轻垂，眼底神色模糊不清。 萧策倒是没有发觉——无事的时候，他实在不是很敢直视她，就怕万一把持不住，动了凡心，就得一辈子光棍打到老了。 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不过，你家梅宗主还真是挺厉害啊。” 小王爷自顾自地斟了盏茶：“自宇文玥接掌谍纸天眼以来，我大梁秘府在长安损失不小，勉强递过来的一些消息，也都没有什么作用。哦，我皇兄久经沙场，和那位襄王几番交战，大概能了解一二。可你家宗主了不得啊，对这魏国朝堂了若指掌，大大小小，桩桩件件，竟推测得无一不准。” “尤其是那宇文玥。” 小女子卷长的眼睫突然一颤。 “我观此人行止，已可见其处事沉稳，心性坚冷，却又不乏锋芒。虽听说他是襄王麾下，这几年也经历过不少战事，可我今日看来，总觉得这人气质干净，像是没有沾染过一点血腥气……看不透。” 有些时候，越难以捉摸，就越说明对方无懈可击。 这一点，如萧策自己，也如宇文玥。 又或者，亦如小苏。 面对他的疑问，小女子只是抿唇一笑。 “别这样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小王爷当真是好奇得不行了，“你家宗主到底是哪来的消息？” ——自然是她亲口说与长苏听的。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魏国朝堂。 也再不会有人比她更懂宇文玥了。 小苏夫人神情温柔，指尖却稳稳落在桌上，没有丝毫动作。 ……行吧，看来是真不打算告诉他了。 萧策宝宝无趣地撇了撇嘴，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早些休息罢，我这便出去，不扰你了。” 景王爷心知肚明，往后他要麻烦她的事情，只会更多。 对此，萧策一面歉疚，一面又恨不能跑回去抱着自家兄长的大腿痛哭一场。 ——会让小苏陪同使魏……皇兄，你怕不是嫌弟弟命长哦：） 景王爷负手离开的背影，简直不能更萧瑟…… #每天都担心被江左梅郎怼杀# 这种感觉，你们想象一下。 _(:3)∠)_ 送走暗自啜泣（……）的景王，小女子仿佛是有些疲倦一般，将茶盏推远一些，便单手托腮，久久不动。 房间里安静得如同无人一般。 事实上，这间屋子内，从没有响起过她的声音。 甚至早在出发前，小苏就告诉过萧策，从踏出长安城的那一刻起，她就会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女子了。 萧策没有问为什么。 他所想的是，谍纸天眼乃秘府劲敌，这世上，少有他们探听不到的消息，更别说是到了魏国境内。 不能说话的小苏，可以替他保住此行更多的隐情。 再加上他这纨绔子弟的口无遮拦，就会让他们有意泄露出去的情报更加可信。 景王爷还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小女子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也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呢？这些年来，每一份送进宇文府青山院的谍报，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里，都会写上同一句话： ——此女哑疾。 她不说话，自然有她不能说话的理由。 衣袖遮掩下，小苏的目光掠过墙壁某一处，又很快不着痕迹地收回。 谍纸天眼这监听的手段，也真特么是要了命了…… 她不用易容，长安城里，本就没有谁认得她现在这张脸。可是，她不能开口。因为此间世界，并没有能长久改变声音的方法。 ——她担心的是，就算只有一个字，一句话，都足够让看守这间驿馆的青山院主人听出她是谁。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她了。 54.春节脑洞番外③ 其实小苏此番随行使魏，并不是机密。 毕竟从金陵一路到长安，她总不可能和萧策挤在一辆马车里——小王爷倒是有心想携美同游，不过一想到她家中那位，就当即怂得给人另备车马了（……），更别说途中休整的时候，小苏夫人自然也得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连带着她身边的飞流、晏大夫，以及萧策硬塞过去的两个侍女，这么拖家带口的，难道还真以为人家谍纸天眼是吃干饭的吗？ _(:3)∠)_ 好在小苏本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国宴之上，当魏宫贵妃仿若不经意地提起她时，萧策甚至能自然而然地帮忙回答一句“抱恙在身”， 也因此，梁国使臣抵达长安的第二日，魏帝送去驿馆的除了不少珍奇宝物，还有不少贵重药材时，也就没什么好多想的了。 “倒也是舍得下本儿。” 萧策拢手于袖，隔了两步，看着前面正挑挑拣拣的老神医：“晏大夫，可有合用的么？” 景王爷虽不懂医术，但自小长在锦绣宫廷，以他的眼界，至少能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人参灵芝何首乌的就罢了，大梁也不缺这些，萧策宝宝表示他才不稀罕。可这魏帝狠就狠在，送来的东西竟还有一株半开的赤心莲，封在三重镇冰里，半臂许长的东西，竟是锁在偌大一个铜箱子里抬了进来。 这才是当之无愧的压轴。 ——此物珍稀，只长在燕北回回山山巅，通体若雪，唯一点莲心赤红如血，花期短暂，十年一开，且只开在寒冬雪夜，迎日凋敝，逢春则枯。 而此刻，魏国不过是初秋而已。 萧策目光掠过那箱子，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带了隐约的期待：“不是说这莲花厉害得很？活死人肉白骨的？” 他边说边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小苏，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女子含笑无言。 晏大夫却当场嗤笑一声：“话本子里的胡言乱语，殿下竟也相信吗？”老大夫将东西一一翻检过，连半点余光都懒得分给那个箱子，“回回深雪，此物扎根山顶，又十分稀少。外人不懂门道，以讹传讹，便将这东西说得可以起死回生一般。可世上哪有什么仙药灵丹？” 萧策一怔：“那这赤心莲……” “是难得的好东西。花叶入药，能解世间不少奇毒。” “那，莲心无用？” 老大夫这才抬了抬眼：“赤莲子，可通血脉，破坚积，保中守神，滋补元气，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驱寒良药。” 这句话，让小王爷顿时眼前一亮。 也让小苏夫人的眸中似有光芒飞逝。 “不过没一个合用她的。” 老大夫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萧策才萌生的希望，直起腰时，手中反倒是捧了别的：“也就这血燕顶点儿事吧，熬了给她，说不定还能缓缓她夜间呛咳。” 景王爷：“……” 老爷子，您这么挑剔又嘴毒，你们宗主知道吗？ 眼见着晏大夫当真只带了一盒血燕去膳房，萧策宝宝忍了又忍……妈哒，还是忍不住！他终究压低了声音，明知不会得到回答，也还是道：“老爷子这脾气，这岁数，怎么偏让他跟着出来？不是说你家宗主交游广阔，还识得一位身份成谜的神医‘无名氏’吗？” 呵。 小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无名氏”倒是真的挺乐意跟着跑一趟，这位天南地北地浪过一圈儿，也就大魏宫城还没被他光顾过。可关键是……她不乐意啊。 ——这一屋子的人里，晏大夫只负责为她治病，其余的，老人家统统懒得过问；而萧策素来厚待于她，有些事，她不说，这位小王爷就绝不会插手，甚至很可能帮忙隐瞒；至于飞流，那就更不须防范，她对这孩子放心得很，长苏又将他视作幼弟，哪怕当真心有疑问，也绝不会让飞流夹在他二人中间难做。 换言之……全不是她的对手。 那位“无名氏”却不一样。 明面上一副潇洒浪荡不正经的样子，可是，堂堂琅琊阁少阁主，能是好糊弄的？她此来大魏，天知道究竟带着什么样的计划，让他跟着可还行？只怕前脚带着飞流出去，后脚就得坠上一条“尾巴”。 小苏冒不起这个险。 恰逢长苏旧病复发，晏大夫又说自己受燕北故人相邀，她想了想，干脆就将那位少阁主留在金陵，也算是为自己免除后顾之忧。 ——而长苏纵容了她的决定。 那人甚至是拖着病体，再三交托了晏大夫，一是为这般麻烦老先生致歉，舟车劳顿，请他千万要保重身体，二是……恳请老神医再多费心些。 “……她性子倔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从不愿认输的。能自己忍着的事，就总不会开口。” 那人自以为躲开了她，病榻之下，就对着老神医深深一揖，腰身弯折，眉眼低垂。 “此行遥迢，万望您照料好她。” 彼时，晏大夫凝目看着，沉默半晌，终究是受了这一礼。 他心里清楚，对方这般郑重，究竟是交托了什么。 所以鬓发花白的老爷子，愣是山高水远，辛苦同行，一路上保得小苏无虞。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小女子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怎样的地步。 就算她陪在景王身后，宝马香车，仆从环绕地出了金陵，再鸣锣喝道，仪仗浩荡地入了金陵。 可晏大夫却担忧，来日，她能否再有一段回程。 神医眼中命在旦夕的小女子，却只是垂眸一笑。 …… 在抱恙七日后，驿馆传出了小苏夫人病愈的消息。于是在抵达长安的第十日，魏宫贵妃以公主元淳的笄礼为由，遣人请小苏夫人入魏府。 小苏应许。 魏宫贵妃，母族本也姓魏——如今魏阀便由她的兄长魏光掌管，阖宫上下便称其为魏贵妃。她盛宠多年，入宫即封妃位，深得帝王爱重，膝下一子裕王元嵩，一女元淳公主，又另抚养长大了襄王元彻，因中宫无主，她便是有实无名的后宫第一人。 早些年，她甚至帮着太后照料过昭华，将那位尚在咿呀学语的长公主，当做了自己心里的第一个孩子。 “本王之前与她打过照面，瞧着不像是个刻薄的。再说了，有我在，你谁也不用怕。” 萧策送小苏到了魏府门前，怕她独自一人不自在，本想自己也闷头闯进去就是了，却反被她拦下。没办法，小王爷只好这么安慰着，拍着胸口道：“天塌了，还有我皇兄顶着呢！” 小苏：“……” 哥们，你皇兄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掐死你，必须是真爱啊。 帷帽轻纱之下，萧策只能看见小女子唇角轻弯，笑意浅浅绽在唇角，柔美得如同海棠垂露。 她不能出声，想了想，索性便抬手扯了扯萧策的衣袖，权作安抚。 小王爷这就不再说了，仔细看过去的话，他的耳根还有一点殷红漫上，直到小女子带着侍女消失在府门之后，这点热气也不曾退下。 小苏夫人是魏府贵客。 她自知身份，来得绝不算迟，比约定的时辰至少早了一刻。可被魏府婢女一路引到后园时，尚未走近，竟已能听见说笑交谈之声。 ……且个个耳熟得很。 小女子唇边笑意渐浓。 元淳公主也在笑。 她容色娇艳，眼眸澄澈，锦绣宫装越发称得她肤白如玉，细腻无暇，笑意自眉眼舒展而来时，就像是一朵盛放的桃花飞雪。 ——这是魏帝最重视的女儿，曾当众言道，要为她选遍所有世家子弟，只有天下最出众的儿郎，才配得起他疼爱的女儿。 所以元淳公主年已二九，直到这时才要准备笄礼。 梁魏和亲之后，她就将嫁予自小喜欢的那个人，作为定北侯夫人，随同夫君燕洵远赴燕北。 而这是元淳一生的心愿。 如今美梦即将成真，女孩儿显然快活得不得了，眉眼之间盈满了光彩。哪怕母妃要请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来做她的笄礼正宾，也半点不能减损她的快乐。 她甚至能挽着魏贵妃的手臂，饶有兴致地在问：“儿臣都听母妃的。可是，听说那位夫人言语不便，母妃今日请她来……” 时人书写多用竹简，那位夫人若当真不能说话，莫不是要一字一字写出来才成？那也太累人了。 “这你不必担心。”魏贵妃实在是爱极了这个女儿，今日利用了她笄礼的名头，心里多少有些抱歉，便拍了拍她的手，“本宫请来了能‘看’懂小苏夫人所言的人。” 元淳一愣，倒是坐在下首的元嵩反应极快，立刻看着对面笑道：“好呀，我原还说呢，今日是什么风请来了我们的冷公子，原来如此。” 对面的人眉眼不抬，沉默一瞬，也只是略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裕王的打趣。 他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 魏贵妃却真的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其实不是什么妥帖的办法。 此世，男女大防虽比前朝松懈许多——但看元淳自小如何与这一群门阀子弟相处就能知道了，可小苏毕竟早已出嫁，这宇文玥却至今未娶，若让他逐句逐句去读江左盟夫人的唇语，场面总是有些不好说。 ——可是，她没有办法。 看着被侍女引来的那道身影，在对方摘下帷帽之前，魏贵妃的心里仍是想着：圣命难违，皇上有意借机探听梁国与江左盟的虚实，她除了尽力配合之外，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一如当年皇上要以昭华出降，哪怕她跪在帝王面前苦苦求情，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一样。 又如皇上执意要将淳儿许配给燕洵，她这个做母妃的，就算再如何哀求，也无法让他收回圣旨。 ——说到底，后宫之内，朝堂之上，又有几人不是身不由己呢？ 魏贵妃心内悲冷。 可这一切的凄凉，悲怒，以及不可细想的怨愤……都停滞在帷帽摘下的那一刻。 魏贵妃怔怔看着那折身行礼的小女子，脑中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话： ——万幸，此女已然出嫁。 万幸她已有所归属。更万幸的是，她所归属的那人足够令人忌惮，使人纵然心有妄想，也绝不敢对着这小女子动什么手脚。 魏贵妃看着那张脸，甚至觉得自己突然就能懂得了，为何当年的小杨妃能盛宠不衰，自她以下，六宫粉黛再无颜色。 ——莫说是要独宠一人，若小杨妃也如小苏，那么，便是再为她烽火台上戏诸侯，断送江山千秋业，又何妨？ 又有何妨？ 那个瞬间，魏贵妃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凝目望着下方的小女子，不知不觉间，竟然伸出了手去…… ——“……明心。” 怔忪失神间，她突然唤出了这两个字。 明明是毫不相同的两张脸，明明眼角眉梢没有半点相似，明明……明明她照料长大的那个孩子早就亡故多年，死后甚至不能入魏国宗庙，魂魄无依…… 可是…… “……明心。” 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那么一刻，魏贵妃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这两个字方一出口，下首就传来当啷一声。 元嵩下意识地看过去，这才发现，竟是对面的宇文玥失手摔了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