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川之云夜诀》 第一章 光影琉玉城 夜色渐渐下沉,如层层浓厚的纱幕笼罩了广袤大地,而琉玉城的白夜才掀起朦胧的面纱。这个帝川皇都脚下最繁华的不夜城,终于退去白日秀丽静雅的姿容,换上光华璀璨如星辰的霓裳羽衣,展开魅惑精致的笑容,将每一个过路游子挽留在自己的温柔乡中。 落英楼,华灯如钗环四处点缀,繁花以各种诱人的姿态绽放,而比繁花更动人心魄的是那些让花都惊艳的女子们,娇笑着遮掩着笑颜,只用一双眼波流转的眼眸挽留着过往的纨绔风流。 那一群群华服披身的风流名士之中,一个黑色的纤细身影悄然沿着人流的方向,在所有人的漠视中,走入了花团锦簇的落英楼。 但此时的落英楼内一改外面的喧嚣,座无虚席的楼内竟然鸦雀无声,只有丝竹环佩之声袅袅环绕。 只见那舞台上,一名女子踏着曼妙变换的舞步翩然起舞,犹如千万片雪花中的一朵,踏着初冬的料峭寒风,施施然旋落在地面上,一个转身,腰肢曼妙地扭动,眼中流动着勾人的水光,让人一不小心就跌入了那满湖春色之中。 一摇一曳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妩媚,一颦一笑都似只应天上有的人间绝色,一时间,堂中雅雀无声,只有台上清丽淡雅的乐音缓缓地流淌。 一舞毕,所有人还沉浸在刚才的舞乐之中,只有一白衣男子抚掌,才唤回神驰春色的宾客们,顿时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而那白衣男子头戴白色斗笠,垂下长长的纱帘,让人无法窥见其中真色,平添一份神秘与超然,不免让那台上的女子也多看了几眼。而他身后两名随从亦是全身素白,一名面容清秀,眉目柔和,另一名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叫好声中,老鸨秋雨棠也从台下款款走了上来,只见她端起妩媚的笑容,眼神中的傲气却丝毫不减,娇声却不乏庄重的说道:“各位官人们能来捧我们小女香绡雪的场,实在是小女的福气。” 她拉过身边面色绯红的香绡雪,对台下的宾客们笑说:“今晚谁家的好儿郎能抱得美人归,就看各位的诚意了!”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在刚才柔媚的氛围之中,人们眼中的火却燃得更盛。 突然间,一个清冽的声音拨开周围嘈杂的争乱,虽同样说的是佳人,但却冷冷的几乎不带情感:“如此用钱权相交易,岂非唐突了佳人。若是绡雪姑娘愿意,我赎了你如何?” 所有人都侧目向这个清冷的声音望去,却正是此前那位鼓掌的白衣公子,斗笠加身,看不见他的面容与神色,但是他浑身透露出超然出群的气质,几乎让人无法相信他正置身于烟花之地。 秋雨棠听了也是一愣,随即又挂上了甜腻的笑容,娇声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我们落英楼的姑娘从来没有出去的,您可不要为难妈妈我了。” “我既然敢说,就必不会让你们落英楼吃亏,到时候你要什么,我没什么给不起的,妈妈何不成人之美?一切只看绡雪姑娘的。”云墨逍微微抬手,对香绡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话语间的狂傲立刻惹来许多人的不满,但是帝川之下藏龙卧虎,一般人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香绡雪羞怯地向那位白衣公子投去几眼,秋雨棠转身与她低语了几句,只见她含羞带臊地点了点头,宾客们顿时一阵失落,知是佳人无望了。 “既然这位公子如此钟情于我们绡雪,我也不好拆散了一对鸳鸯。只是我们落英楼从未出过这样的先例,所以公子为得佳人,只怕是要多付出一些代价了。” 白纱之下,隐约可见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朗声道:“但说无妨。” “我们绡雪姑娘要一座城。” 此话刚说完,场内顿时一片哗然,饶是绝色如香绡雪,但是要一座城为价,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虽然经过前朝之乱,皇朝帝川一统天下的局面已经过去,各大门派崛起,表面臣服于帝川,实则凭着实力各据一方,互相牵制,天下倒也太平。但除非是帝川势力远不可及的极寒之地,否则想要一座城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老鸨显然是在给白衣男子一个下马威,堂中的人都露出了玩味的笑容,等着看此嚣张之徒的笑话。 “一座城?”云墨逍放下手中的茶碗,笑容愈盛。 “只要你愿意,你便是疏影城的女主人,落英楼的一切开销,疏影城承担,绝无二话。” 此话一出,堂中浮躁的气氛顿时僵了下来,不少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当今形式,帝川在上,琉玉、疏影、飞云、白夜并称为四大明珠之城,除了繁荣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每个城中都盘踞着当今实力最为雄厚的势力派别。 琉玉城位于皇朝帝川脚下,由帝川直接管辖,当今帝川之主洛啸在二十年前那场夺权之乱中杀死其兄洛释上位,号为凌帝,帝川内部虽然经过那场战乱实力受损,但是洛啸的手段强硬,善于谋略,帝川正在他的治理下慢慢恢复元气。而帝川可为皇都,必有其不凡之处。相传帝川位于神、魔、人三界相连的世川飞瀑之下,而此地多神诞,神诞分两种:一为器,但凡神器一出必有一番腥风血雨,传闻凌帝洛啸便是得了祈魂珠而夺取了帝位;二为人,即灵资优越超凡之人。相传神诞之时以世川为中心会有三日白昼白夜,而最后一次白夜出现已经是二十五年前了。帝川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注定他们凌驾于所有的势力之上。 疏影城乃影门的势力范围,影门中人向来毒辣,不择手段,擅长幻术,为许多人所惧怕。相传影门与当今二皇子洛云辰有诸多瓜葛,而二皇子继承了皇主的谋略手段,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朝中不少人为之忌惮。 飞云城并不如其他三城一样繁盛,让它名扬天下的是城外的飞云峰,其名为飞云峰并不仅仅因为其山高耸入云,而是因为一种名为缭绕的树,花期极长,盛开时犹如片片飘渺的白云环绕,行走其中犹如在云中穿行,如梦似幻。但更重要原因还是山上坐落着天下第一剑派——苍云剑派。苍云剑派创立不过十几年,却迅速取代瑶华派成为第一剑派,势力不容小觑,但是苍云剑派之人行事低调隐秘,极少涉及世事,也从来没有人见过苍云剑派的一派之长是何方神圣。 白夜泽,与世对立的邪教所在,坐落在易守难攻的泽地之中,其中之人擅长摄灵之术,将万物生灵作为自己修炼的牺牲品,因其修炼之法有违天道,所以其所施之法多带有暴戾之气,历来受到以帝川为首的所有正道的敌视。在五年前一场围剿,白夜泽受到了重创,自那之后便再未公然出世。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夜泽又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帝川也不敢对白夜泽轻举妄动。现在白夜泽说是韬光养晦,但世人只道其空有一份声名罢了。 云墨逍的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能以疏影城之名许下如此重大的承诺,此人必定与疏影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说不定就是当今二皇子也未可知。 秋雨棠脸色一变,语气顿时弱了下来,她赔笑着走下台来,只是眼神中依然透着试探。 “原来是影门之人,来到落英楼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妈妈我招待不周,好生惭愧。”话未说完,秋雨棠便被两名白衣随从拦在了三步之外,她讪笑了两声,颇为尴尬地退了回来。 “说笑了,既然如此,那绡雪姑娘······” “既然有影门做担保,爷所说的承诺我们落英楼自然是不会有二话的,今晚我们绡雪啊······” 话还没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横插一刀,打断了秋雨棠即将宣布的结果。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同时又窃喜今晚一出接一出的好戏。 云墨逍微微皱眉,侧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束发男儿正从最后排向这里走来,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环佩装饰,干净利落的黑衣贴身,在一群富丽堂皇的华服之中犹如一只麻雀一样毫不起眼,但是他闪耀奕奕神色的漆黑眼眸,比楼中任何人都要干净明亮。 云墨逍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秋雨棠上下打量了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伙子,今天的状况早已让她草木皆兵,她犹豫着还是客气地询问道:“这位公子,您有何话说?” “妈妈,你怎么不听一听其他人的筹码,便轻率地把绡雪姑娘送了出去?”男装打扮的白夕辞笑道,挑衅一般看了云墨逍一眼。 “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您还有更高的价码?”秋雨棠惊讶地又打量了他一番。 “绡雪姑娘,不知白夜泽比起那阴险狡诈的影门,能否入得了您的眼?” 堂中顿时如炸开了一般沸腾起来,白夜泽已经久未现身,而且作为邪派,公然出现在皇都脚下,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云墨逍眼中的笑意更盛,看着白夕辞,并未说话。 “公子这是拿我们说笑了,白夜泽是什么地方,就算拱手相让我们也不敢要啊。何况公子看来不像是能为白夜泽做决断之人,可不要惹祸上身。”秋雨棠嗤笑一声,转身扭着腰肢走回了台上。 “妈妈你这可就是以貌取人了,凭什么他可以以疏影城做担保,我就不能为白夜城做决断?反正今天,这绡雪姑娘我是要定了!”白夕辞一拍身旁的桌子,指着一旁仍然气定神闲的云墨逍,朗声道。 “公子莫要多言了······”秋雨棠有些无奈地劝着无理取闹的白夕辞,却是完全不信她手上掌握着白夜泽的权力。 “等一下。”云墨逍轻轻吐出一句话,场内所有的视线不由得都停在了他的身上,期待两人之间的好戏。 只见白纱之下的凤眸眼波流转,玩笑着打量一身黑衣的白夕辞,唇角勾起一抹邪意的笑容,轻启双唇,吐气如兰: “我改主意了。” ------题外话------ 不是腐文的腐文,笑o(n_n)o~ 第二章 少年足风流 秋雨棠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墨逍,不知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何意。只见云墨逍站了起来,身上的白袍与白纱随着他的步伐而灵动飘摇。 白夕辞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全身立即紧绷进入警戒状态,目光警惕地停留在他身上,时刻提防着有可能突如其来的袭击与暗器。看着他越来越近,一股压迫感向她袭来,她不禁后退了一步,却被云墨逍更快的动作给钳住了下巴,腰上也被一股力量给禁锢住,不由自主地向他靠去。 “我改主意了,今晚我要这位小公子相陪,任何价码,随便你出。”白夕辞透过雪白的轻纱看见云墨逍嘴角的笑意,白纱拂过脸颊,顿时点燃了一片绯红,却无奈受制于他,动弹不得。 “这······这······”秋雨棠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也是傻了眼,看着两个暧昧依偎在一起的男人,不知作何话讲。 白夕辞冷笑一声,开口道:“公子莫不是气昏了头,我可是男人。”心中更是骂了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千百遍,本想抢下云墨逍的女人,然后扮作香绡雪的模样进入他的房间弄晕他,第二天哭着喊着要他负责,便可留在他身边接近于他,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断袖!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云墨逍听罢没有气恼,反而轻笑了几声,更凑近了白夕辞几分,迎着她惊恐的目光在她耳边轻声说:“是男人还是女人,到了床上便知。” 白夕辞脸色刷的白了下来,看来自己的小把戏是露馅了,云墨逍显然是在捉弄她,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云墨逍。 “啧啧啧,仔细看看,这小公子的样貌也是清秀可人,细细装扮起来定也不输花魁半分。怎样,*苦短,小公子别让我等太久。”说罢云墨逍又将手臂收紧了一些,笑意更盛。 白夕辞在心里将他唾骂了千万遍,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已经换上了千娇百媚的笑容,她道:“其实我早已对公子倾心已久,只是迫于自己男儿的身份,怕公子厌弃,如今看来,我与公子的缘分可是不浅,我又怎么舍得拒绝。”说罢,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靠在云墨逍胸前,暗中却咬紧了贝齿。 虽然与原先的计划相去甚远,但接近云墨逍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无论怎样,进了房间,看我怎么对付你!白夕辞在心里叫嚣着。 “哈哈哈!如此甚好,逐云,准备一份大礼给落英楼,算是给香绡雪姑娘陪个不是。落尘,安排上好的房间。” 云墨逍将白夕辞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去,只留下一屋子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秋雨棠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个白色的身影,台上的香绡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再注意到她了。 雕花的红木房门被打开,暖红色的纱帘装饰着雅致的卧室,几点绿意从纱幔后探出头来,又似羞涩一般半掩住身体,转过层层软软的纱帘,一张飞云雕花红木大床正静静地等待其后,深红色的流苏从四周垂落,呈半包围之势,让人窥不见其中全部的秘密。红绡帐暖,更胜却人间春色无数。 不过此时,白夕辞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这间华贵的房间和华丽的大床。 云墨逍把她放在那张雕花大床上,白夕辞立马往深处扭动着退了几步,手中已经暗暗运起了灵蕴,随时准备摄灵扰乱云墨逍的神智。 但是云墨逍把她放下之后,径直走到了桌边,倒了一杯茶,坐下慢慢呷了起来。 白夕辞看着云墨逍旁若无人一般地悠闲喝着茶水,许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向,不由得有些疑惑,她往床边挪了挪,这时云墨逍却突然开口了。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白夕辞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谁派来的?” 云墨逍也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你如此地接近我,敢说你没有什么目的?” 白夕辞心中一惊,手心已经微微冒了汗,她佯装愤怒掩盖自己惊慌的样子:“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明明是你把我拉上来的,刚才还害我出那么大的糗,你让我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现在反倒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怪起我来了,我还没有向你讨债呢!” 云墨逍啧了一声,眉头不耐烦地微皱:“真是麻烦。你一个女孩子家,偏做男儿打扮,成何体统。你以为我愿意大庭广众跟一个男子眉来眼去?” 白夕辞白了他一眼,他的眉目在白纱后面若隐若现,依稀可辨俊朗英挺的轮廓。 “我就喜欢穿男装怎么了,你把我弄上来不会就是因为怀疑我吧?唉唉 ̄可惜了一个看起来如此正常的人,竟然干出如此无知的事情。都现在了还戴着斗笠,不会是还长着其丑无比的脸吧,真是可惜。”说着白夕辞就要去掀云墨逍的斗笠,谁知云墨逍没等她的手靠近,便擒住了她的手腕,一个转身把她的手臂扭到了背后,只听一阵茶碗碰撞落地的声响之后,白夕辞已被按在了桌上,动弹不得。 “啊啊啊痛痛痛!你放手啊,不就开个玩笑嘛,干嘛突然动手啊!”白夕辞连连喊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背后扭曲着的手臂却因为用力而像要断裂一般更加疼痛难忍,白夕辞只好咬牙忍住,心里暗骂这个人卑鄙无耻的突袭,不然自己早让他躺在地上。 “我没空陪你兜圈子。说!你是不是落英楼里的人?落英楼和皇朝到底是什么关系?”云墨逍的眼神又冷了冷,按住白夕辞的手更加不留情,惹来她更加委屈的痛呼:“我和落英楼哪有什么关系!我又怎么知道落英楼和皇朝有什么关系啊!痛痛痛,你先松手行不行啊?我手臂要断了啊,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手臂的疼痛愈烈,云墨逍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白夕辞正酝酿着新一轮的求饶,却忽然感觉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正松了一口气,还没高兴多久就忽然被拎了起来,顿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她觉得自己重重地扔到了床榻上,四周传来雕花床可怜的呻吟声。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臂,愤怒地寻找那个始作俑者,却被忽然铺天盖地而来的阴影吓得惊声尖叫。 一双略微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把她整个人都按在了床上,锦被将飘忽的烛光遮挡在外,也把一方昏暗的空间禁锢在了两人之间。 白夕辞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刚才的一翻动作不小心碰掉了他的斗篷,云墨逍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只见他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漆黑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永远化不开的夜色,又暗藏着点点星辰,此时正警惕地透过被子与床的缝隙往外看,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薄利的嘴唇紧紧地抿起,青丝垂下遮住了半张脸,却但从那另外半张脸中依然看得出他的清俊英朗。 白夕辞第一次看见他斗篷下的面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突然意识到她此刻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被他压在床上,而造成这个局面的人却似乎完全忽视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 白夕辞伸手要去掰捂住自己的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完全被压住无法动弹,不由得气恼地想要抗议,却只发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呜呜声。 “别吵。”云墨逍微微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警告,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外面。 白夕辞觉得自己脸上已经快要烧起来了,可是云墨逍依然仿若无事一般,她突然狠狠地咬了一口唇边微凉的手指,果然,这一下云墨逍抽了一口冷气,终于扭过头瞪了一眼白夕辞,鼻尖扫过她的脸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间近的几乎可以感受到睫羽扫动的气流。 云墨逍看着眼前双颊绯红,眼中晕着水光的白夕辞,愣了一愣,终于意识到了此时的尴尬。他扭过头去,声音柔和下来道:“外面有人。” 白夕辞依旧对他怒目而视,心中骂道:有人也是冲你来的,干我何事?还不快放开,你这个流氓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云墨逍有些无奈地压制住白夕辞胡乱挣扎的手脚,一分神被她稍微活动开的手肘狠狠击中了胸口,闷哼一声,恼怒地盯着身下有些幸灾乐祸的人,啧了一声:“你这个女人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话音刚落,白夕辞就感到自己又被拎了起来甩了出去,刺眼的光线让她睁不开眼,但是呼啸而来的破空之声还是让她感觉到有暗器正向自己飞刺来,来不及多想她将身体内的灵蕴逼出体外,附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灵障,缓冲了落地的冲击的同时她在心里把云墨逍剁了千百遍。 那暗器的主人绝非常人,手法快准狠让人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白夕辞下意识地做出防卫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就在这时,白夕辞瞥见旁边飞过一道暗影,直直地击中了暗器,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传来,白夕辞再睁开眼睛,只看见满地的花瓶碎片和其中一支通体乌黑的发簪。而云墨逍站在一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像刚才只是伸了一个懒腰一样。 “你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白夕辞站起来,正准备破口大骂,云墨逍却直接掠过她破窗而出,她追过去看向窗外,却哪里还有云墨逍的影子。 突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和满地残留的碎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快,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不见了,追也不是留也不是,白夕辞站在房间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她站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出去看看,这个落英楼有些古怪,从云墨逍的话看来落英楼与皇朝肯定有着什么联系,如果失去了云墨逍这条线索,那就只能从落英楼入手了。 这样想着,白夕辞打开了房门,却看见刚才还宾客满堂,喧声笑闹的落英楼,此刻却空无一人,寂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落英楼果然有古怪。白夕辞贴着门扫视了一圈,楼中依旧花团锦簇,却透着空荡荡的死气。她慢慢地走了出来,脚下的楼板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白夕辞蹙着眉头,一边放轻脚步,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就这样一直到了楼下,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空气寂静得让人头脑发晕,一切都像是死了一般。 当她终于触到坚实的地面时,白夕辞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不远处的大门像来时一样敞开,门外大街上盛世的喧嚣恍如隔世,只需要几步,几步就能逃离这个诡异的花花世界,虽然她并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出去。 白夕辞迈出了脚步,长时间的紧张已经让她的手心汗湿,方才逼出体外的灵蕴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在她周身飞速环绕。她已经看见了大门外飞驰而过的马车和身着各式锦绣衣袍的子弟,门外暖黄的光线虽然昏暗却更加让人安心与向往。 第三章 酣战落英楼 不行! 白夕辞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寻找了这么多年,流离辗转在真真假假之间,这是她第一次感到离线索如此之近,云墨逍和落英楼,无论是哪一个都值得她为之冒险追寻下去。 白夕辞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了落英楼,她没有看到,门后平凡尘世中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就像被打破平静的湖面,镜花水月都破碎在粼粼泛冷的水光里。 一瞬间,妖风从四面八方灌入楼中,将朦胧轻柔的纱幔都撕扯成碎片,娇妍的锦簇花团却愈开愈盛,艳丽得要滴下血来。 白夕辞眯起了眼睛,警惕的目光却从未从其中消散,风中渐渐出现了一个黑影,然后是两个,三个······等到最后一丝风消失,准确地说是钻入一个黑衣人袖中的时候,白夕辞面前已经站了十几个黑衣人,仔细一看,其中竟有不少是方才楼中花枝招展,婀娜聘婷的姑娘们,此刻她们都身着贴身的黑色衣裙卸去了钗环脂粉,倒更显得姿容秀丽,英姿飒爽。老鸨站在一个黑袍蒙面之人身后,与其他黑衣人不同,他的长袍在黑色之中更有暗金流转,方才风正是钻入了他的袖中,一条手掌宽的腰带上纹满了金色的繁复花纹,虽并未身佩任何饰物,却浑身散发着贵气逼人的气质。他用一条黑纱蒙住了脸,只留下一双狭长上扬的眼眸,闪着阴冷的寒光。 “我给了你机会出去,你为何又走了回来?”他的声音带着慵懒,却因为冰冷毫无感情的温度而瞬间锐利起来。 白夕辞感受到他话语里的尖锐,面前人数众多的黑衣人不知是敌是友,她不得不谨慎起来,只见她向黑衣男子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与一位友人在此失散,我想要等他回来。不知是否打扰了这位公子?” 那人冷笑一声,眼中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他悠悠地开口:“我怎的不知那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友人?你们方才在楼中的闹剧可是精彩的不得了,难道兄台竟是如此多情,一夜*便付了终身不成?” 说罢,他身后几个人大笑了起来,几个姑娘也掩嘴偷偷笑弯了眉眼,被秋雨棠一瞪才憋了回去。 白夕辞心里憋气,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拉了拉衣领:“人不风流枉少年,既然我们是你情我愿的,我怎么能占了便宜就走,人是我的了,我自然要负责到底。” 这下连为首的黑衣男子眼中也带上了笑意,一些人哂笑着打量着白夕辞的小身板,姑娘们则微红着脸,相视而笑。 “哈哈哈,好一个有情有义的风流少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也不用发愁大费周章找你的情郎了。”话音刚落,黑衣男子身形一虚,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白夕辞身后,伸手直取她的喉咙,白夕辞只觉得眼前一晃,下意识地微侧过身子,却依然躲不过那双手的范围,就在他即将锁住白夕辞喉咙的时候,白夕辞周身的灵蕴突然疯狂运转起来,稍微阻挡了那双手,虽然只是极少的时间,却已经足够白夕辞躲过这一击,远远逃开了。 黑衣男子有些惊讶地看着白夕辞从自己的手下逃脱,刚才指尖接触到的感觉像是掐在了一团棉花上,绵软不上力。 “你是白夜泽的人。”他的话语散发着森森寒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质问,这种感觉在五年前对白夜泽的那次围剿中他遇见过,肯定不会有错。 “干你何事!”白夕辞怒视着几丈之外的人,奈何刚才两次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灵蕴,此时还是不要贸然进攻,以退为进的好。 “哼,白夜泽的妖人,这下就算杀了你也是除害了。”说着他一扬手,身后众人都运起了力,随时准备向白夕辞冲过来,就算她此时灵蕴充足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么多影门杀手,她的鬓角蒙上了细汗,暗自叫苦,看来这一次是凶多吉少。 “慢着!”就在黑衣男子正欲发令的一刹,一个清冽的声音从众人上方传来,只见在落英楼最高的楼层上站着三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正是身戴斗笠的云墨逍和他的两名随从,其中一人还抓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仔细看来竟是方才台上的倾城佳人香绡雪,只是她此时面色惨白,身上布着几道伤痕,略显得狼狈,却更添几分楚楚之色。 “你终于现身了,果然是放心不下你的小情郎吗。”黑衣男子扫了白夕辞一眼,视线又停留在云墨逍身上,包含着浓浓的探究在云墨逍身上来回。 云墨逍看了一眼被重重包围的白夕辞,眉头微皱,侧头对身后的云落尘示意了一下,香绡雪被推了上来,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一双汪水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楼下的黑衣男子与老鸨。 云墨逍挑起一丝香绡雪肩上的乱发,双眸却直直地盯着黑衣男子的眼眸,他的双唇间不轻不缓地吐出一句句话语,却暗藏着最危险的利刃:“要想在京都脚下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又想及时掌握皇朝之中大大小小的要密,以落英楼来掩人耳目最合适不过了。温柔乡里,人们总是无法怀疑这些看起来柔弱娇艳的美人,而床榻也是情到深处自然流露的绝佳地点,我这样说对或不对?二皇子,洛云辰。” 洛云辰听罢大笑起来,眼中精光更盛,再次望向云墨逍的眼神带着目空一切的狂妄,他敛了笑意,道:“多年未见,三弟别来无恙。” 云墨逍弯了弯嘴角,云淡风轻地答道:“二皇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怎敢冒犯三皇子的尊名。” “哼,是或不是你我心里都清楚,你不必多说。你早知道落英楼是我的势力,方才那番试探也不过是引我出来,你既然消失已久,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琉玉城?” “二皇子说些什么,我不过是个云游四海的闲人,二皇子莫要错怪了。” 洛云辰面对云墨逍的推脱游移面色愈发阴沉,正欲发作,秋雨棠却上前一步在他身后轻声请求:“主人,此时绡雪在他们手上,我们受制于人不便行动,要不要想个办法先把绡雪救下来。” 洛云辰这才向被挟制的香绡雪投去了一眼,冷笑一声,对云墨逍道:“你抓了她是什么意思?” “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二皇子看在如此佳人的份上,放那位小兄弟与我们离开。”云墨逍淡淡地看了眼有些发抖的香绡雪,又扫了眼在楼下那个淡定观望的小小身影,恰好碰上了白夕辞的目光,只见她杏目一瞪,便扭头不再看他。 不知好歹的女人,云墨逍咬牙在心里暗骂。 洛云辰听了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再睁眼,黑色的眸中一丝情感也无,泛着森森阴气,他开口道:“三弟,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 云墨逍皱眉看着洛云辰,忽然心中一惊,伸手想要拉回香绡雪,却听见一阵尖锐的呼啸破空而来,紧接着栏杆上传来一声巨响,碎木夹杂着点点血花飞溅,新鲜血液的腥甜在空气里渐渐弥散,一同消散的还有香绡雪眼中生命的亮色,犹如一盏被雨水打翻的河灯,忽闪了几下之后,突然湮灭在沉重的黑暗里。 “绡雪!”楼下发出几声女子的惊呼,白夕辞看着那张娇柔的脸庞被死亡扭曲,美目中犹存留着希望与震惊,她颈上盛开的殷红是最后用生命铸就的花期。香绡雪的身体轻飘飘地倒了下去,越过支离破碎的栏杆似一片雪花向地面飞旋着落下,如她在舞台上出场的刹那。 “我不曾多问落英楼的事,没想到你们竟都懈怠到这般程度,我不需要办事不利的手下,秋雨棠,回去领罚,好好管管你手下这群莺莺燕燕。”秋雨棠脸色煞白地站在洛云辰身后,看着香绡雪的尸体,咬了咬牙,半晌才吐出了一个字:“是。” 白夕辞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香绡雪,后背有些发冷,她抬头望了望云墨逍,看见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瞪着洛云辰的双眸盛满了怒火,他们手中的筹码已经被洛云辰亲手毁掉,要想全身而退只怕是要一番血战了。 突然,白夕辞在影门众人还关注在香绡雪的尸体上时,疯狂运起周身的灵蕴脱离地面,托起她的身体往云墨逍所在飞去。 “想跑?”洛云辰右手一翻,几道黑影以迅雷之势从他袖中射出,直扑向白夕辞,眼见她无暇分心对付紧逼来的袖里剑,另一道更为凌厉的剑气从白夕辞身边擦过,直直迎上了来势汹汹的袖里剑。伴随着在半空中炸响的爆炸声,三支袖里剑被剑气辗成了几段掉落下来。 当白夕辞的脚尖终于触到坚实的地板,她紧绷的全身终于松弛了下来,脚下一软险些跪坐下去,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她抬头对上云墨逍的漆黑眼眸,深邃的瞳仁中复杂的情绪翻涌升腾,下一秒,云墨逍双手用劲把白夕辞半拥在怀里,飞快向旁边退开几步,他们刚才站的地方已经被几道墨剑击穿出几个森森的大洞。 白夕辞惊魂甫定地回头看着那一片狼藉,惊出了一身冷汗。云墨逍轻轻放开白夕辞,上前几步俯视着洛云辰,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与方才的淡然出尘仿若两人。 “除非你把大哥的消息作为交换,否则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洛云辰黑色面罩下的笑容残忍而嗜血,云墨逍不发一语,面色凝重地望着楼下蠢蠢欲动的影门众人。 “我们为什么不逃?”白夕辞站起来,灵蕴的消耗让她有些吃力,她环顾四周,落英楼四周都是选用上好的木料筑造,但木材就是木材,并不是坚不可摧,以云墨逍刚才所发的剑气来看,破墙而出绝非什么难事。 “落英楼已经被布下幻术,我们被困在结界里,出不去的。”云落尘看着云墨逍沉默的背影,对白夕辞解释道。 “幻术······”白夕辞口中喃喃地嘟哝着,若有所思。能把如此范围的落英楼布下幻术结界,洛云辰的实力实在可怕,除非他主动收回结界,或者他被杀死,否则其中之人绝对无法逃出去。但是幻术也不是无法可解,天下各门各派的法术无非都是注入灵蕴以心法运行之,如果失去了灵蕴,就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何法术也就不攻自破。 而摄灵之术本就是以吸取灵蕴为目的,破此幻术再合适不过,只是摄灵有违天道,每次使用都需要先激发自身的灵蕴,以此作为原始的动力,要破如此大的一个幻阵,需要的原始灵蕴恐怕白夕辞难以供给,也难以承受。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干脆杀出一条血路来,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萧逐云有些急躁地询问沉默观望的云墨逍。 “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当今之势,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云墨逍沉吟片刻,洛云辰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我手下的耐性可没那么好,我不能保证他们什么时候会冲上来,到时候别怪我无情。”说罢抬起右手,身后的黑衣人们都戒备起来,蓄势待发,随时可能一拥而上。 白夕辞再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做了一个决定,她对云墨逍说:“把你们的灵蕴借给我,我有办法带你们出去。” 第四章 一掷定乾坤 此话一出,云墨逍、云落尘和萧逐云都疑惑地望向了白夕辞,她瞥了一眼底下蠢蠢欲动的黑色人影,心中更是焦急:“我现在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船翻了我也活不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是总比在这里等死或者出去送死要好吧!” 云落尘迟疑着开口道:“就算我们相信你,但是灵蕴始于丹田,运行于周身,要怎么借给你?” “这个我自有办法,你们照我说的做就好,没时间了,快决定吧!”白夕辞迎着云墨逍探寻的目光,毫不闪躲。 “公子不可!这个人来历不明,形式诡异,如果她耍什么诡计,到时候我们没了灵蕴根本无力招架!”萧逐云一脸敌意地看着白夕辞,道。 云墨逍看了萧逐云一眼,又与云落尘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看了白夕辞片刻,说道:“我们要怎么做?” 白夕辞松了一口气,没有理会萧逐云气急败坏的杀人目光,匆匆拉了云墨逍等三人在面前,一边结起手印一边交代道:“待会儿我会摄取你们的灵蕴借以发动更强大的摄灵法阵,摄取这个幻术的灵蕴,你们等会儿无论感受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我要开始了。” 云墨逍点了点头,只见一阵柔和的白光从白夕辞手中升起,渐渐凝聚成星星点点飞散到三人身上,白光渐渐变得更为强盛,比日光还要耀眼。 “咦?”白夕辞惊讶地看着云墨逍身上的白光渐渐变为了绛紫色,这是她第一次遇见有颜色的灵蕴,幽幽的紫色在他周身萦绕,将他的清冷在光芒中加倍。她来不及多想,排山倒海而来的灵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连忙集中起精神,将灵蕴汇聚、引导,白色与紫色的光带在她手上交融环绕,然后汇入她体内,她身上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终于在极盛的那一刹那蓦地爆裂开来。 楼下的洛云辰只觉得双眼被光芒灼得阵阵刺痛,众人也纷纷用手去挡,当光芒慢慢弱下来,洛云辰恼怒地向楼上望去,只看见白夕辞正含笑着向楼下张望。 “堂堂天下第一落英楼,竟然潜藏着众多杀手,花魁香绡雪横死楼中,不知这样的消息传出去,落英楼还能不能有出头之日?可惜了您培养了这么久的势力,也要付之一炬了。” 洛云辰轻蔑地笑了笑,道:“只要你们都死了,还怕死人泄露秘密吗?” 白夕辞掩嘴轻笑道:“哦?二皇子当真以为只有我们这几双眼睛看见了吗?” 说罢,周围的空气开始像水波一样晃动扭曲起来,原本空无一人的落英楼中突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而且门口还有更多的人正往里面涌,嘈杂的喧闹声也渐渐浮了上来,人群在看见落英楼中的此情此景时都惊恐地骚动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 “还有那些姑娘怎么都打扮成了这个样子?是落英楼的什么特色吗?” “哪能啊!快看那不是香绡雪吗?人都死了,死的真惨!” “这些姑娘竟然都是卧虎藏龙之辈啊,我们竟然天天在这些危险之徒身边,活到现在简直是万幸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气氛与恐惧在人群中愈演愈烈,洛云辰见大势已去,落英楼已失民心,他愤怒地看着楼上得意的白夕辞,忽然一抬手,一阵妖风从袖中肆虐而出,迷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黑衣人连同香绡雪的尸体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夜深露重,琉玉城中的灯盏渐渐熄灭了下去,不远处河流流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宽阔的街道上,四个身影被压缩成琉玉城中极小的点,对抗着黑夜的沉默。 “你真的不是三皇子?”白夕辞跟在云墨逍身后,再一次问道。 云墨逍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再一次对白夕辞说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三皇子早已经在十年前病死于宫中,我又如何会是三皇子?” “那二皇子为什么说你是他三弟?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二皇子?”白夕辞不依不饶,围着云墨逍看了一圈,一脸怀疑。 云墨逍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地转身欲走,却被白夕辞抓住衣袖。 “喂!你去哪里?” “干你何事?”云墨逍一甩手,白夕辞却紧紧地抓着衣袖不放,黑夜之中她明亮的双眸有些委屈地望着云墨逍,不远处传来的水声好像自她眼中流淌而过。 “你就不管我啦?” 云墨逍眯起了眼睛,显得有些危险,白夕辞不由得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虽然我不知道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不过看在你破了幻境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这个邪教妖女为难了,你快离开吧。” 白夕辞白了云墨逍一眼,不满道:“白夜泽怎么了,我们不过就是会摄灵吗?又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分明是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嫉妒我们的摄灵之术,你看今天影门所做的一切才是丧尽天良!” 云墨逍看着愤慨的白夕辞,没有说话。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说道:“或许影门是比白夜泽更邪恶,但是影门背后的人是二皇子,这就足够了。这个世界不是只能分成善与恶的,更多的时候,你看到的是白色,却有人偏要你说成黑,而你无力反抗。” 说罢云墨逍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长长的青丝在风中扬起,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那只露在夜空下的漆黑眼眸犹如此时天上的夜空一般深邃,更隐含着星星点点的星芒,于最黑暗的深处悄然绽放。 白夕辞望着那个立于风中的白色身影,曾几何时也有一人仰望着渺远的夜空,眼中流露出那样哀伤的深色,白衣在风中翩然翻飞,似落入凡间的谪仙遥望天外回忆中的神界。 漓清······ 一个名字重重地击中了白夕辞的心,撕裂般的剧痛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身体各处,血液像是沸腾一般在体内冲击流窜,白夕辞身形一阵虚晃,全身不住地颤抖直到痉挛,眼前白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与回忆中那个身影慢慢重合。 云墨逍发现白夕辞的异样,她此刻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月光落在她脸上呈现近乎透明的惨白,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白夕辞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鲜血却从她嘴角缓缓流下来。 “救我。”她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内脏像是全部被压碎在身体里,好像有一根根针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入,在血肉里不停地搅动。 “救我······我不能死······”白夕辞口中喃喃着只言片语,鲜血随着唇的蠕动不断涌出来。 云墨逍看着前一秒还生龙活虎的白夕辞突然倒下,心中一惊,忙伸手探她的气息,却是极度微弱混乱。 “看来是刚才摄灵的时候承受的灵蕴超过极限了,我们三人本该承受的反噬全都出现在她身上,她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云落尘探了她体内的情况,神色复杂地对云墨逍说。 “我还不能死······漓清·······我不能死······”云墨逍感到自己的袖子被往下一拉,白夕辞的沾血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那双涣散的眼眸带着强烈求生*望着他。 天上的月光渐渐被乌云所掩盖,挣不破黑暗的枷锁,无边的阴影笼罩了琉玉城,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出现之前,白夕辞眼中看见最深沉的黑夜降临,统治了这个曾经繁华风流的尘世。 第五章 半日品温言 白夕辞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沉浸了很久,没有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思考,只是懒懒地任由自己轻飘飘地浮沉在虚无飘渺中。忽然,她感到被一股力量重重一拉,一个声音不断喊自己醒来。她开始挣扎,周围虚无飘渺的空间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像一个蚕茧包裹住她,想要就这样睡去,但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急迫,她伸手撕扯着周围坚韧的茧缚,身体一阵阵地往下沉,忽然沉入一张柔软的床榻之中。 光线刺得她眼睛有些酸痛,但是眼皮却似有千般沉重,几番尝试之后,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明亮素净的房间一点一点显现在眼前,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床榻旁的小窗半开着,露出窗外清丽明亮的绿柳与朝气蓬勃的初阳。 “你醒了。”清冽的声音犹如城中潺潺流过的水声,在这样混沌初醒的清晨格外让人心悦。白夕辞侧过脸去,看见一袭白衣的云墨逍正坐在檀木桌边,正提着小茶壶往杯中倾倒茶水,他长长的发丝依旧倾泻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清晨的柔光揉碎在他的茶碗里,揉碎在他那只深不可测的漆黑眼眸中。 白夕辞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虚浮的眩晕感消失之后,全身的知觉都慢慢恢复了过来,体内生命的脉动、血液流动的声音都真实地在身体里激越地回响。 终于活过来了啊。 白夕辞长出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下一秒却被一个放大的脸庞惊得一愣,只见云墨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直起身来说道:“还能笑,应该死不了了。” 白夕辞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扫了一眼简单素雅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云墨逍又走回到桌边坐下,继续呷了一口茶,面对她询问的目光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迹象。 白夕辞对于他这种旁若无人的状态翻了一个白眼,觉得喉咙干的厉害,想要下床找杯水喝,却发现她身上沾满血污的黑衣已经被换成了白色的里衫,她望了一眼云墨逍,又钻回到被子里去,说道:“你们家丫鬟的手脚真利索,换了衣服我一点知觉也没有,我的衣服脏成那样子,辛苦她们了。” 云墨逍端着茶碗,淡淡地吐出一句让白夕辞差点咬到舌头的话:“你的衣服是我换的。”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被子,觉得喉咙更加干涩发紧,只听见云墨逍又继续说道:“我们家没有佣人,你自己的衣服你自己去洗。还有你身上的衣服是我们的,记得以后把钱还我。” 白夕辞呆愣地看着云墨逍的薄唇不停地张合,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气血直涌上头顶,差点当场吐血,她抓过身边的枕头向云墨逍扔过去,一声愤怒的吼声响彻整个房间:“混蛋!” 云墨逍躲过迎面飞来的枕头,眼中含着笑意,口中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好歹把你救了回来,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白夕辞怒目而视:“我还救了你们三条命呢,你还欠我两条!你就不能让个女的给我换衣服吗?我伤成这样子你帮我洗一下衣服会死吗?” 云墨逍两手一摊,无赖地勾起嘴角,说了两个字:“没钱。”撂下白夕辞便大笑着走了出去。 白夕辞气的翻白眼倒在了床上,她抱着被子狠狠地瞪着云墨逍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道:“无赖,鬼才信你三皇子会穷到没钱!” 第六章 庭院深深许 下午,白夕辞觉得精神大好了些,正准备下床找些吃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云落尘端着食盘走了进来,见白夕辞坐了起来,对她一笑说道:“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白夕辞点了点头:“好多了,让你们费心了。” 云落尘扶她坐到桌边,又一一地把饭菜从盘中摆出来,一边对白夕辞说道:“粗茶淡饭,姑娘可别介意。” 他的嗓音温润柔和,嘴角总是带着温柔的弧度,笑起来眉眼也染上的暖暖的春光,白夕辞心里一暖,忙摇头道:“怎么会,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你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夕辞吧。” “溪······慈?”云落尘细长的双眸微微睁大,有些惊讶地望着白夕辞。 “对啊,我叫白夕辞,辞别往夕的白夕辞。”白夕辞没有注意云落尘脸上的变化,早被桌上香味四溢的饭菜给吸引了过去,虽然都是一些简单的家常小菜,但是对流离已久的白夕辞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了。她拿起筷子,对着面前的白玉笋丝大快朵颐起来。 “哦。”云落尘多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又开口道:“我叫云落尘,那公子知道你叫白夕辞吗?” “你说的是那个带着斗笠的人吗?他又没问我,我干嘛告诉他。”白夕辞想到云墨逍,皱了皱眉。 云落尘看见白夕辞的神情,有些好笑,对她道“我们公子叫云墨逍,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看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白夕辞闷闷地吃了一口菜,说道“才没有什么误会,他就是个自说自话的讨厌鬼。” “那你还在讨厌鬼这里呆着干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差点把白夕辞呛个半死,泪眼朦胧间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用说那一定是云墨逍。 白夕辞有些做贼心虚地低了低头,没去看云墨逍。 “落尘,她吃的差不多了,把饭菜撤走,剩下的给门口的阿黄。”云墨逍瞥了一眼白夕辞,对云落尘说道。云落尘看着桌上还剩下一半多的饭菜,询问地望着云墨逍,却得到了一个催促的眼神,只好满脸笑意地在白夕辞饥渴的目光中收走了饭菜。 “那我就先走了,厨房交给逐云我还真是不放心,公子你们慢聊。” 白夕辞眼一直看着云落尘端着饭菜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扇门后,这才满脸怒气地瞪着坐在桌边悠闲喝茶的云墨逍,而后者既不说话也不看她,白夕辞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咒骂他。 “今天早晨落英楼所有人都被发现死在楼中,无人生还。”云墨逍毫无预兆地开口,白夕辞只看见他薄唇蠕动,过了许久直到云墨逍几乎不耐烦了她才反应过来,惊呼:“什么?一夜之间?昨天还打打杀杀的,那那个黑衣男子呢?死了吗?” 云墨逍啧了一声,不满地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白夕辞,而后者完全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依旧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 “首先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所以她们并不是那天夜里被杀死的。那天之后,落英楼事情败露,闹得沸沸扬扬,颓势已无法挽回,她们也再没有露面。就这样沉寂了三天,今天早上,有人发现落英楼前留下了大滩血迹,里面所有人都死在大厅,血一直流到了街上。但是并没有发现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只有那些落英楼中的女子。” 白夕辞听了云墨逍的陈述,沉思片刻说道:“那会是那个二皇子做的吗?” “现在并不能肯定,知道其中内幕的不过是我们四个而已,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落英楼与影门的瓜葛,现在人都死了,要查也无从查起。”云墨逍说罢,看着沉思中的白夕辞,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最后他还是移开了视线,轻描淡写一般说道:“我来是想知道,你是否知晓些什么?” 白夕辞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云墨逍,忽然恍然大悟道:“哦 ̄你在试探我!你还在怀疑我!我如果跟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要救你们,害自己躺在床上这么久差点连命都丢了,我巴不得你被那个二皇子千刀万剐呢!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我脑子进水了!”白夕辞愤愤地拍着桌子,简直没法跟这个人交流。 “那你为何要接近我?”云墨逍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白夕辞,似乎看穿一切,看得她无处遁逃。她低下头去,看着桌子没有说话。 云墨逍眼中的温度冷了下来,他冷笑一声,开口道:“云夜泽自从经过了五年前那场围剿声势渐微,而云夜泽之人又向来为世人所不齿,你不好好在那里呆着,跑到琉玉城来大吵大闹,到底是何目的?” 窗外大片的云飘来遮住了方才明媚的阳光,房间里渐渐暗了下来,白夕辞低着头,长发投下大片的阴影,云墨逍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带着落寞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我被赶出来了。” 云墨逍微一挑眉,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害一个人受了重伤,我想要救他。” “但是这与我有何干系?” 白夕辞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地望着他,摇了摇头:“我需要一样东西,与你无关,但是你或许能为我找到它。” 云墨逍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哦?什么东西?” 白夕辞又摇了摇头:“我不能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即她又急切地说道:“可是我白夕辞对天发誓,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们!” 云墨逍的瞳孔蓦地放大,他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白夕辞,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叫,白溪慈?” 记忆中,一个人趟过浅浅的溪水走来,一袭浅粉色薄纱裙在微微的溪风中摇曳,映着伊人桃花般的面庞,清澈如溪水般的声音犹在耳边萦绕,她说:“我叫溪慈,上善慈悲若水,沧海望尽浅溪。” 白夕辞看见云墨逍难道一见的失态,有些惊讶,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并未发现有何不对,不由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也是我名字取得不好吧,辞别往夕,注定是留不住过去的。”她的笑容有些苦涩,这样说道。 “辞别往夕,原来是这个夕辞。”云墨逍喃喃道,自嘲地笑了笑,仿佛有些怅然若失。 “什么?” “没什么,你先在这里住下,我会让落尘安排好一切。”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就走了?”白夕辞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前来又突然离开的云墨逍,他今天的所有行为都怪得很,白夕辞根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她也懒得再去猜云墨逍的心思,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云墨逍的心思根本就是海底的一根发丝了。 她觉得有些乏累,摸了摸半饱的肚皮,只好又躺回到床上去。 窗外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天又开始放晴,阳光透过窗棂投在白夕辞身上,带着浅黄色的暖意,连窗棂都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初春的天气真是变化无常。”她嘟哝了一句,枕着鸟语与花香闭上眼睛。再睁开,却是目光深沉,偶有几丝情绪波动划过眼眸。 好险!方才云墨逍问起,几乎就要将祈魂珠脱口而出。然而时机未到,白夕辞,你千万不能引起他的怀疑,待日后取得他的信任,探听到更多的消息,祈魂珠自然手到擒来。 她在被中握紧了拳头,紧抿的唇微微泛白,目光却愈发深不可测。 一阵风自窗口探入,轻拂她的睫毛颤动,她轻轻阖上眼眸,抱着千丝万缕的思绪渐渐陷入了沉睡。 白夕辞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在这里的几日她真正确定了云墨逍是真的没有钱。 这个小院子只有三间小房间,她的房间还是云落尘腾出来的,中间的小院子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没有房顶的大房间更合适,这里除了他们四个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也根本住不其他人了。 云落尘给白夕辞置办了几件衣裙,白夕辞以穿习惯了男装为由去把衣裙给退了,让萧逐云嘲笑了好几天,云墨逍除了第一天嫌弃地打量了她半天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平日里的烧饭洗衣打扫,全都是云落尘一人动手,偶尔萧逐云会来帮忙,但总是帮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打碎饭碗或者洗烂衣服被赶得远远的。即使这样。三个大男人的日常生活也是糟糕得可以,于是白夕辞也会帮着干一些活,但是除了做饭。用云墨逍的话说,白夕辞做的饭,“门口阿黄都不吃”,气的白夕辞几天没理他。 而云墨逍不是在房间里呆着就是在外面跑的没影,俨然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白夕辞不止一次痛心疾首地教育他,却只换来他淡定的一瞥:“我不出去谁来赚钱养你们。”白夕辞立刻闭上了嘴,任由他去所谓的“赚钱”了。 第七章 往来见故人 这日,夕阳刚落,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还彤彤地染着天幕,云墨逍坐在房间里,一阵叩门声之后,云落尘走了进来,他对云墨逍一拱手,道:“公子。” 云墨逍放下手中的书,有些无奈地对云落尘说道:“落尘,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必如此毕恭毕敬,你跟随我这么久,我早就把你看做兄弟了。” “落尘不敢。公子待我恩重如山,落尘誓死效忠公子。”云落尘眉眼低垂,恭敬地答道。 云墨逍叹了一口气,笑道:“随你吧,有时候我宁愿你像逐云一样,没大没小的倒好。” 说道萧逐云,云落尘也是一笑:“让公子开怀的有逐云就够了。” 云墨逍渐渐敛了笑意,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对云落尘问道:“对了,事情有查到吗?” 云落尘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答道:“我并未在云夜泽查到白夕辞姑娘,这几年云夜泽也并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也未曾发现有什么失踪人口。” 云墨逍微眯起双眼,手指摩挲着茶碗边缘,若有所思。 “公子,我们要怎么办?” “暂时先别对她做什么,先看看再说。”云墨逍眼中微微地闪着光芒,云落尘却是有些担忧地开口:“可是我们不知道她的来历,万一······” 云墨逍抬手阻止了他再说下去,他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她当初肯以性命相救,应该不会对我们有什么不利的企图。如果她真的是二哥的人,我们也正愁没有线索,或许可以从她入手。” 正说着,萧逐云叩响了们,压低的声音中明显流露出刻意压制的激动:“公子,公子!” 云墨逍和云落尘互相望了一眼,云落尘过去打开了门,只见萧逐云一脸兴奋地站在门口,道:“公子,大皇子来了!”说完往旁边一侧身,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上来,玉带束冠,面容俊逸,眉眼与云墨逍颇有几分相似,但是轮廓比他又深了几分,眼底的的平静不似云墨逍那般的淡然,而是怎么也看不穿的幽深,一身低调的鸦青色长袍却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大哥!”云墨逍惊喜地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前去,云落尘对来人行了一个礼,便带着萧逐云关门退了出去。 洛云阳微笑着看着一脸喜色的云墨逍,亲切地唤了一声:“三弟。” “大哥,你怎么来了?” “自从你出宫之后我们兄弟相见便难比登天,今日你前来琉玉城,大哥自然要来看看你。”洛云阳摸了摸云墨逍的头发,叹了一口气,道:“霄儿,你长大了,快与大哥一般高了,以后怕是不能再这样摸你的头了。” 云墨逍微红了眼眶,道:“大哥永远是大哥,若不是大哥我只怕是没命活到现在,即使长大了我也是那个爱粘着你的三弟。” 洛云阳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同坐下。 十年前,还是三皇子的洛云霄在洛云阳的帮助下逃出宫,自此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洛云霄引领的苍云剑派取代瑶华派成为天下第一剑派,洛云霄也以云墨逍的名字隐于苍云剑派。苍云剑派因为云墨逍的关系与洛云阳一直保持着联系,暗中为洛云阳省了不少力。 “三弟,你前几日派人传来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若是影门真的与二弟有所联系,那他的野心实在不只是皇朝这么简单,我们只怕很难动得了他。”洛云阳提起前几日云墨逍传递给他的消息,一脸凝重。 “大哥不必太过担忧,你还有我们苍云剑派。影门势力虽大,不过是些歪门邪道趁人之危的花样,我们倒也不输他们的。”云墨逍冷笑一声道。 “大哥自然是信你的,苍云剑派的实力有目共睹,这些年来你在外面受苦了。”洛云阳疼惜地看着这个昔日疼爱的小弟,那个总是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小身躯,现在已经挺起了宽厚的胸膛,为这个大哥遮风挡雨。却是不知多少艰苦险恶才将那双羞怯明亮的双眸洗练成如今深邃锋利的模样。 “大哥,我从小没有娘亲,所有人都轻视我欺负我,只有你疼我护我,那日若不是你的助我逃出来,我早已死于柔娘娘的毒汤之中。”云墨逍的笑容酸涩,眼底是掩盖不住的落寞,却只是一刹,就被深沉尖锐的黑暗所吞噬,唯一露出的眼眸坚定地望着洛云阳。 “所以我洛云霄的命是大哥的,此生我定要助你登上皇位。” 洛云阳心下感动,又叹了一口气,道:“霄儿,你可曾怨我把你卷入这场谋斗之中?” 云墨逍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我生在皇家,就注定逃不出这场明争暗斗。大哥会是一个好君王,我只是做了一个更有利于天下的选择。” “只是二弟恐怕没那么简单,他能如此轻易地将影门实力带到琉玉城中,行事嚣张无忌,父皇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洛云阳揉了揉眉心,洛云辰与其母柔妃觊觎皇位已久,一直以来都是皇后与大皇子的心头大患。 云墨逍听闻脸色一变:“你是说二哥背后有父皇的默许?” “我也只是这样猜测而已,如果真是如此,那只要父皇一句话,我们便满盘皆输。”洛云阳苦笑道。 “父皇若想传位于二哥也不是易事,毕竟大哥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传与二哥,只怕难服天下之人。”云墨逍摇了摇头。 “虽然这是短时间难以达成,但是只要我失了民心,或是死于非命,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洛云阳自嘲道。 云墨逍一阵紧张,忙道:“大哥你切要小心,不可让奸邪小人有机可乘,或者我派几个人去保护你,让落尘亲自去也可!” “三弟莫要惊慌,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若想取我性命,也要看我洛云阳答不答应。”洛云阳看着云墨逍焦急的神情,大笑起来。 云墨逍看着洛云阳畅快地大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有大哥陪伴在身边,自己怕是多年未曾这样轻松过了。 突然,门外传来白夕辞的喝止声,只听见瓦片掉落的碎裂声不断传来,听着是白夕辞与什么人缠斗了起来。 洛云阳警惕地站了起来,云墨逍箭步冲上前去打开了一条缝观察门外的情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除了房间透出来的昏暗烛光外没有任何光线,院子里并没有看见白夕辞和什么人的身影,但是听声响似乎是在云墨逍的屋顶上,云落尘和萧逐云已经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云墨逍与洛云阳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警惕地观察着屋顶的情况。 “啊!鬼啊!”突然白夕辞一声尖叫,接着就听到大片屋瓦被刮落的声音,一声闷响,白夕辞跌落在院子里。 “夕辞!你怎么样?”云落尘上前扶起白夕辞,萧逐云则径直追了上去。 “鬼啊,鬼,鬼!”白夕辞惊恐地指着屋顶上那个黑影遁去的方向,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 云墨逍拉开门,又转身关好,快步走到白夕辞身边,问道“鬼什么?” “有鬼!是那个······落英楼的老鸨。”白夕辞浑身颤抖地攥着云落尘的衣角,对云墨逍说。 “落英楼?”云墨逍眉头一皱,往白夕辞指的那个方向望去,只见萧逐云正从屋顶上飞掠回来。 “抓到什么人了吗?”云墨逍转身对落地的萧逐云道。 萧逐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云墨逍道:“来人身手很好,被她逃脱了。看身形应该是那个落英楼的老鸨没错,可是她们不是死了吗?” “是不是她们的鬼魂回来找我们了?不关我们的事啊,又不是我们害死她的。”白夕辞依旧没有从刚才惊魂地一幕中回过神来,瘫坐在地上。 “哪里有什么鬼魂,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死人总比活人更好办事。”云墨逍冷笑一声,目光蓦地凌厉了起来,向虚无的黑暗射去。 “什么死人好办事,你在说什么?”白夕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云墨逍,后者并没有所作解释,转而对萧逐云和云落尘交代道:“今后要加强警惕,看来对方已经开始注意我们了。” “是。” “是。” 说罢云墨逍又转身回到屋中,关好门,被刚才这么一闹,兄弟俩心中都有些沉重,方才的轻松喜悦都烟消云散。 “方才那人······是女子?”洛云阳问道。 云墨逍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前几天在落英楼遇到的,是她把我们从二哥的幻境里救出来,受了很重的伤,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洛云阳有些惊讶地问道:“哦?她竟然能破云辰的幻境,是什么来历?” “暂时还不清楚,似乎是白夜泽的人。” “白夜泽······”洛云阳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又说道:“现在白夜泽虽然不如从前,但是其真实实力如何我们并不了解,不可小看。现在白夜泽呈观望之势,若能为我们所用,那也是一大优势。” 洛云阳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对云墨逍道:“但是你切要多加小心,此人若是来历不明还是不要带在身边的好,你现在行迹已经暴露,还是不要冒险,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可是二哥的事情才刚有一些线索,现在离开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云墨逍心里着实有些不甘心。 洛云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云辰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我希望看到你平平安安。我们需要保留实力,以后我会需要苍云剑派,你得替我回去好好训练一批得力的人出来。” 云墨逍感受到肩膀上的手温暖而有力,传来源源不断的力量,他对洛云阳点了点头,心头的沉重也散了不少:“我知道了,不日我便启程回飞云峰,有任何新的消息我会及时传达给大哥。” 洛云阳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看着云墨逍日渐坚毅的面庞,最终还是收回了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背过身来说道:“我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了,你尽快离开,琉玉城现在危机四伏,你万万小心。” “大哥你也要保重。”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映在云墨逍眼中,坚毅却暗含着无尽的孤独与疲累,他暗中握紧了拳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离别的愁绪,两人静静地站着,沉默无言。片刻之后,洛云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按了按云墨逍的肩膀,便打开门大步向外走去,漆黑的身影瞬间融入到黑夜里,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后,他的到来再无痕迹。 云墨逍在桌边坐下,房间里似乎还留着洛云阳的身影,他从未觉得这个房间如此大而空旷,大到能听到自己心跳空洞的回音。 第八章 夜灯成双影 夜静寂得没有一丝声响,桌上的烛火偶尔跳跃几下,似乎想要挣脱烛芯流窜而去,最后渐渐力竭暗淡,蜷缩成一丁如豆的昏黄,与黑夜做最后的抗争。云墨逍坐在桌边,看着即将熄灭的烛火,空气中的凉意让他毫无睡意,更深露重,却是最能勾起哀哀渺渺的愁思。 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惊扰了门中人,却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谁?”云墨逍警惕地快步走到门边,暗中准备发力。 “是我,白夕辞。” “有事吗?”云墨逍心中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我······没什么事,就是看你房间灯还亮着,然后······我还是回房间了,你休息吧。”白夕辞在门外支支吾吾了半天,心里早就后悔了一时冲动跑到这边来敲门,刚想打退堂鼓走为上计,却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进来吧。”云墨逍对门外已经溜出半个院子远的白夕辞说道。 白夕辞简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但是云墨逍既然开门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这还是白夕辞第一次进云墨逍的房间,平时都是云落尘亲自打理云墨逍的起居,白夕辞最多也只是在院子里偷瞄到几眼,并不觉得他的房间有什么异样。今日白夕辞才得以细细打量这间屋子,一眼看去似乎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但就是说不上来地让人感觉安逸。无论是窗边几案上摆置的青瓷茶具还是床头随意放置的几本书籍都给这间屋子的主人平添一丝淡然的书卷之气。 云墨逍为桌上的油灯添了一些灯油,豆大的烛光这才又回暖跳跃起来。他抬眼看了看还呆立在门口的白夕辞,这几日她一直拒绝穿回女装,身上的那件束袖窄腰白袍还是云落尘的练功服改的,原本是及膝的贴身短袍,此刻穿在白夕辞身上倒是恰好遮住了脚踝,略微宽松了些,倒越发衬得她的身材娇小。 “过来坐。”云墨逍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在桌上,无视她见鬼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神,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说道:“这茶名为溪舞,用山涧的溪水冲泡最佳,能够安神助眠,缓和惊惧。”他一顿,挑眉看着白夕辞,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你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了吧。” 白夕辞被戳中心事,窘迫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甜从舌尖一直蔓延,连同鼻尖嗅到的清香一同向五脏六腑传递开来,方才的忧惧仿若都被这股清凉的溪流给驱散,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赞叹道:“味道真不错,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茶名?” “这不是茶,只是一种生长在溪边的树,名为缭绕,采取其初生的嫩叶制成。缭绕的花期很长,花色荼白,犹如大片云朵缭绕一样,但是花叶不同期,所以很难控制最好的采叶时期,一般人也并不知道缭绕的叶能够泡出与溪水一般清冽的茶水。”云墨逍转动手里的茶碗,细细的嫩叶在浅黄色的茶水中旋转着,他苦笑着放下茶碗,自言自语一般道:“可惜这里没有山溪水,泡茶之人也已不在。” 白夕辞放下茶碗,云墨逍脸上投落下一片落寞的阴影,昏黄的烛光柔和了他的轮廓,并不显得像平常一样漠然而不可靠近。 “茶是会不知不觉地融入泡茶人的心意的,你说的那个人一定有山溪一般清澈透亮的心灵。” 云墨逍微微一笑,烛光在他眼底打下一片温柔的光影,他轻轻地说道:“是啊,她拥有最纯洁无暇的笑容,就像溪水一般清澈。”他对上白夕辞的眼睛,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放下手中的茶碗,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往常一贯的冷淡问道:“你既然害怕,怎么不去找落尘?” 白夕辞瘪了瘪嘴,明明刚才还是很温柔的样子,差点觉得他挺迷人,这会儿又露出本性来了,她低下头答道:“我看落尘大哥他们的房间都黑了,他对我说今天你有一个重要的客人,刚才我听见大门有人走了出去,想着应该是客人走了,你屋子里的灯还亮了好久,我也呆不住,就说过来看看。” “你不是白夜泽的人吗?怎的还会怕这些妖魔鬼怪一般的东西。”云墨逍轻笑道。 白夕辞听这话中浓浓的嘲讽,一拍桌子不服气道:“我们白夜泽的人怎么了,我们难道就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吗?那是你们这些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我们白夜泽比什么破琉玉城、飞云城好看一千倍!” “哦?那倒是我们的损失了,如此人间仙境,怎的被冠上了邪派的头衔?”云墨逍看着白夕辞气呼呼的样子,嘴角上扬。 “那是你们嫉妒,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我们的摄灵术呢。摄灵能摄取对方的灵蕴为己所用,比起吸收天地灵气来加以修炼不知道快多少倍,可是你们只知道摄灵能摄取灵蕴,却不知道这是被诅咒的秘术,因为有违天道,所以每次摄灵者都要承受一定的反噬,摄灵越多风险越大,而且摄灵的过程是不受控制的,并不是说停就能停的,所以在白夜泽中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轻易用摄灵术。尤其摄取人灵是绝对禁止的,只是也有一些人企图用这种方法谋取修炼的捷径,但这就像你们所谓正道也会有影门这样的存在一样,那些只是我们白夜泽极少的一部分,否则我们早就称霸天下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们来欺负!” 云墨逍摸了摸下巴,思索着白夕辞所说的话,一只眼眸隐藏在散落的青丝之后,有光芒一闪而过,看着白夕辞满是笑意,似乎还有些无奈。 白夕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连忙住嘴乖乖地喝起了茶,一边有些不安地瞟了几眼云墨逍。 云墨逍忽然将白夕辞的手腕握在手里,白夕辞一惊,不住地往后躲,手腕上传来他微凉的体温,让她有些惶惑。 “别动。”云墨逍轻喝一声,按住白夕辞想要挣脱的手腕,输入一丝灵识探了她体内的情况,这才放开她,缓缓道:“你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白夕辞有些迷茫地看着云墨逍,而后摇了摇头,道:“在外面流浪的这些年里,这几天是我唯一感到安心的日子。落尘大哥很照顾我,萧逐云那家伙也常常逗我开心,你虽然不冷不热的,但是好歹收留了我,为我疗伤,我第一次感到有一个地方能像家一样。” 云墨逍一愣,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不可能这样一直收留你,我们明日便会离开,你最好也不要再呆在琉玉城。” “我知道,这段时间是我打扰了。明日我便随你们离开,接下来的日子应该还是继续流浪了。”白夕辞笑的落寞,心中却回转了千万个念头。 “你不是说要靠我找一样东西吗?”云墨逍没想到白夕辞如此轻易地便接受了离开,他有些摸不清这个女人的心思。 白夕辞略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我也不确定那样东西到底在哪里要怎么找,可是总不能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一直缠着你吧。”白夕辞瞄了一眼云墨逍的脸色,又接下去说道:“虽然你长得的确不错,可是我也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那日在落英楼你那些无礼的行为我就当是情况紧急,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云墨逍睁大了眼睛,等到他反应过来白夕辞到底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忍不住撑着桌子大笑起来。 白夕辞不满地看着此刻笑得毫无形象的云墨逍,戳了戳他不住颤抖的肩膀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哈哈!”云墨逍拭去眼角笑出的湿润,睁开眼,感觉房间里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空旷压抑,他仍然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对白夕辞道:“那日在落英楼,是谁说要对我负责的?” 白夕辞脸上瞬间飞红,愤愤地拍案而起道:“什么嘛!你都听见了,那还不早出手救我,根本就是看我笑话!” “既然你要对我负责,我自然要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了。” “你!”白夕辞觉得眼前之人简直不可理喻,当下甩了一记白眼,摔门而去,只听见身后传来云墨逍更嚣张的笑声。 白夕辞重重地关上了门,眼中的温度瞬间冰冷,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上,仿若雕像一般。对面云墨逍房里的灯忽的熄灭,她久久望着那灰黑色的门窗,黑暗中她的眼睛闪现着光,是厚重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第九章 千里终须别 “什么?现在就走?!公子你当初就急着要来,现在又急着地要走,你好歹给我们一点准备的时间嘛,每次都这么突然,弄得我们人仰马翻的!”一大早,萧逐云的嚷嚷声便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炸响,他站在云墨逍面前,不满地踢着脚边的木栏杆。 云落尘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对他这般没大没小的举动颇有些无奈:“好了好了,公子既然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留在这里不仅给自己找麻烦,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大公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云墨逍看着孩子气的萧逐云和大哥样的云落尘,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他细细打量了这小院落,住过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能说没有感情。当他的视线落在白夕辞房间的时候,目光略停了一下,就在这时,白夕辞打开了门,迎上他的目光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两人都转开头,好像刚才并未有过什么交集一样。 “这么热闹呢。”白夕辞像往常一样向他们打招呼道。 云落尘看见白夕辞走出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对她说道:“夕辞,我们······今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白夕辞耸了耸肩,笑容依旧那般明朗。 “你已经收拾好了?”云墨逍透过半开的门看见桌上白夕辞已经收拾好的包裹,心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白夕辞回头看了看自己房间里的包裹,点了点头。 “唉 ̄还想着能跟小夕辞多呆几天的呢,以后只有这两个闷云,都没人陪我玩了。”萧逐云唉声叹气着,突然又精神一震,望着白夕辞说道:“要不你随我们走吧!我们带你上飞云峰,你······” “逐云!”云墨逍皱眉喝止了萧逐云再继续说下去,萧逐云有些愕然地看着突然发威的云墨逍,被身边的云落尘拉扯了几下,憋屈地不再说话。 白夕辞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此时的尴尬,她说道:“你还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在两个大哥面前可就蔫到不行。” 萧逐云一听,不服气地刚要辩驳,却被白夕辞抢白道:“是是是,那是你尊敬兄长兄弟情深深不可测,我五体投地甘拜下风无话可说。” “什么歪理!”萧逐云笑骂道,云墨逍严肃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你们啊都是行大事者,能有此番相遇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后流浪也好,安定也罢,怕是再没有重逢之日,就此别过,也就此相忘吧。”白夕辞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言语中有淡淡的落寞将她的眼也染成灰色,她对三人一拱手,却被萧逐云一掌拍下:“熊孩子做什么这么煽情!别以为这样昨天你输给我的钱就不用还了,一天一钱利息,别想赖!” 云墨逍望着与萧逐云打闹的白夕辞,带着一丝探究与疑惑,却最终笑着摇了摇头。他转身对云落尘交代说:“落尘,去收拾一下我们的东西,尽量简单,不需要的都留下,一盏茶后我们出发。” “是。” 云墨逍看着一身男装与萧逐云打得难解难分的白夕辞,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舒了口气转身走进房间去。 白夕辞越过萧逐云上蹿下跳的身影,云墨逍的一切都落在她眼底,直到他消失在屋门后,她脸上的笑意忽然减了几分。 白夕辞坐在略微颠簸的马车上,一旁的云墨逍正闭眼假寐。 此时,阳光刚散去懒散的睡意,带着开始变得耀眼的光芒投进白夕辞微微掀开的帘子里。他们正向琉玉城的城门而去,到了郊外,她就要与云墨逍等人告别,重新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白夕辞不停地掀开帘子,一直看着窗外从密密麻麻的屋舍变的渐渐稀落而安静。 “怎么了?”或许是她的浮躁表现得太明显,云墨逍睁开眼,低沉的嗓音在只有车轮倾轧声响的氛围里吓了白夕辞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道:“没什么。” 云墨逍微眯着眼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夕辞心里有些发虚,忽然城门巨大的阴影将整辆马车都笼罩了进去,马车里变的昏暗不堪,也阻断了云墨逍的视线,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当光线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白夕辞的心忽然陷入了无底的失落。 他们已经出了城门。 被微风撩起的米黄色帘子外露出清新可爱的绿色,白夕辞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外的绿色以及绿色之外的一切,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车轨哐铛哐铛的声音慢了下来,最后在并不平整的土路上停止了。 白夕辞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回头,云墨逍半遮的脸庞依旧淡然,那唯一露出的漆黑眼眸正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忽然有些舍不得移开眼,像是被吸进了那抹无边的夜色中。 只是片刻,白夕辞便低头拎起了身边的行李,撩开门帘的一刹那,太过刺眼的阳光晃了她的视线,她跳下车来,萧逐云和白落尘正站在车旁。 白夕辞伸了个懒腰,身上是用白落尘的旧服改的男装,简单素净的白,与他们三人一样。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对云落尘笑道:“落尘大哥,这件衣服还是你的呢,看来我是还不了了。” 云落尘依然那般温和地微扬嘴角:“穿在你身上还是宽大了些,你这样穿着倒真像个英姿飒爽的男子,只是可惜没能见你女子的模样,夕辞打扮起来一定很漂亮。” “扮成男子倒也好,否则整日大喊大叫上蹿下跳,倒可惜了那女子的模样。”萧逐云戏谑地插了一句,白夕辞撇了撇嘴,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不依不饶,只是瞥了一眼道:“我不与你这小人计较!” 这时,身后马车的帘子又被掀起,云墨逍从马车上轻轻跃下,原本打算还嘴的萧逐云也没了话。 白夕辞往四周偷瞄了一眼,四周安静得犹如一幅画卷,从翠叶到草间全都一动不动,她微微皱眉。 “接下去就不便与你同行了,你······”云墨逍顿了一顿,似乎在思索该怎样道别为好,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别一直把自己当男人使。” 白夕辞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满脸通红,而一旁的萧逐云早已放肆地大笑起来,白落尘也微微侧过脸去,掩不住的笑意。 “多谢!”白夕辞咬牙吐出两个字,要论气死人的功力,云墨逍绝对是鼻祖级的人物,跟他比起来萧逐云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云墨逍嘴角微微上扬,他经历过不少离别,并不会为这认识不过数月的分离而伤感。只是白夕辞一直都让他看不透,她仿佛一直在隐藏着什么,包括她一直不肯透露的接近他的目的。这场急匆匆的离别虽然有其必要的原因,但云墨逍也正借此机会试探白夕辞,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地就接受了分离,这让他一开始对她的定位又产生了动摇。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好了,如果不想露宿荒野的话,就赶快启程吧,以后别乱出风头,也别多管闲事,碰到影门的人就绕道走,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云墨逍说罢便对白落尘与萧逐云一挥手,转身准备回到马车中去。 “那个,等等!”白夕辞见他要走,急忙喊住,视线不由得又往四周扫了一圈。 “怎么?”云墨逍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 “呃······我,我想说谢谢你收留了我这么多天,虽然我也救了你们,这样算起来两不相欠的,但是怎么说也是患难兄弟没有亲情也有友情,情深义重情难自已,啊不是!”白夕辞简直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地在说些什么,她瞥见云墨逍越来越阴晴不定的脸色,急的满脸通红眼前发黑,可是四周依旧风平浪静的,难道她的召灵术失灵了?! “我就是说,啊!你的车都这么破旧了,壁上破了这么一个洞,难怪我说刚才怎么一直凉飕飕的漏风呢,我给你修一下!”说罢,她伸手往四周空中一个抓握,又往那洞口虚掷了一下,只见那破洞之处施施然然长出一丛丛蓝白色的星寐草来,小小缀蓝的白色花朵星星点点掉落在嫩绿色的草丛之间,颇为清淡可爱,只是在马车壁上生长出这么一丛花草来,着实滑稽。 云墨逍看着马车壁上那一块诡异的越长越盛的星寐草,脸色完全黑了下来,他瞪着白夕辞,刚欲开口却迅速被她截断:“你看这样就不会漏风了,你有空还可以钻出来赏赏花啊什么的,真的不用谢我。”白夕辞干笑了几声,她觉得这一个早上已经让自己折寿一年了。 云墨逍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的嘴唇让人想到杀人的利剑:“白夕辞你······”蓦地,他眼神一凛,一个飞旋将白夕辞等人护在身后,紧紧盯着马车后的树林深处。 不知什么时候,郊外树林里已经灌满了风,一阵一阵让树丛都躁动地低吼,花摧折下腰,草惶恐低伏,而那密密深深的林间仿佛酝酿许久的什么即将一跃而出。 白夕辞惊慌地躲在云墨逍身后,心中却是一番狂喜,白落尘和萧逐云快速上前补上云墨逍两侧,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动静。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泥沙形成一股股浑浊的气浪扑面而来,白夕辞渐渐地感到有些不对劲,这番变故绝不是什么普通山林野兽能引起的,难道她召来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当脚下的土地都开始微微颤动,白夕辞汗湿的手心已经深深刻下了一个个月牙一般的痕迹,而面前三个白色的背影坚定地挡在她身前,纯白的长袍疯狂地被烈风撕扯,沾染上尘沙的灰黄,漫撒的青丝与风纠缠在一起,身形却纹丝不动,屹立如山。她忽然被巨大的负罪感所淹没,若是今日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是伤了一根手指,那也是她的罪责。 没等白夕辞多想,忽然从那林林影影的林木之间传来一声震天的嘶吼,仿佛有一股更加强硬的力量把所有的狂风都打散,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当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撞开所有阻挡的绿意出现的时候,白夕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一头成年灵犀,头上的角呈现最澄澈的透明,是少见的上等灵犀角。盛传灵犀角乃至阴引灵之物,点燃灵犀角能看见人界之外的阴魂鬼界,却也只是传说而已。但灵犀角乃灵犀所有灵蕴之所在,能影响人的三魂七魄也并不奇怪。灵犀乃集天地灵蕴而生的灵兽,虐杀灵犀有违天道,虐杀者身负业障愈重,永世不得消除。 不过好在灵犀虽然稀少,但并不是什么凶猛残暴的灵兽,以他们四人的实力制服它虽然会费一番功夫,但并不是什么难事。白夕辞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上前加入战斗,却被云墨逍伸手拦住。 白夕辞不解地抬头,却看见云墨逍依旧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看的却并不是那灵犀,反而是它身后的方向。 第十章 一怒为灵犀 “还有人。”就在云墨逍说出这一句话时,从那被灵犀冲撞得破碎的残枝断木之中突然蹿出几个黑色的人影,看见灵犀均面露喜色,显然是冲着灵犀而来。当他们看见灵犀之后的云墨逍等人时,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冷笑。 “竟然是你们,我还奇怪怎么打到一半灵犀忽然就跑了,又是你们在妨碍我们的事。” “你是······那天在落英楼的人!”白夕辞开始只觉得那人的面容很是熟悉,此时才终于想起来他是随着洛云辰一起出现的黑衣人中的一员,唤作离染。 离染并不打算多废话,他面无表情地扫过白夕辞等人,话语中带了些许不耐:“今天这灵犀角我们取定了,你们速速离开,我没时间与你们计较。”说罢,身后的黑衣人们迅速向灵犀冲了过去,空中呼啸而过各种暗器法术,击打在灵犀坚硬的皮囊上,迸出点点血花,夹杂着灵犀愤怒痛苦的吼声。 灵犀向那群人冲了过去,灵犀角呈现略微浑浊的乳白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路上阻挡的树木都被尽数摧折,那群黑衣人则迅速四散开,从各个新的方位发动另一轮攻击。 白夕辞眼看着灵犀被围攻,一声声嘶哑的吼叫让她不住心颤,但是云墨逍依旧在观望,漆黑一片的眼眸中白夕辞寻不到一丝讯息。灵犀笨重的身躯一次次地扑空,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显然已经精疲力竭,就在这时,离染踩在另一人肩上一跃而起,手上的短刃寒光一闪而过,直向灵犀角刺去,白夕辞再也无法多想,一把扯住云墨逍的衣袖,求道:“你救救它,再不救它灵犀就死定了!” 云墨逍低头看了白夕辞一眼,她拽着他衣袖的手紧张得微微发抖,微微上挑的眼角泛红,双唇也紧紧抿起,浅棕色的眼眸汪着水焦急地望着他。 眼看那短刃就要将灵犀角生生割下,突然一道强劲的剑气将那柄刀刃给打飞了出去,离染一惊,下一秒胸口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旋击中,整个人被逼得向后退了出去。他堪堪稳重身形,只见云墨逍长身立于灵犀之前,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右手掌心泛着绛紫色的光芒,一柄仙剑正从他的手掌之中渐渐成型,仿佛自他体中抽出,却看似并无实体,像是镜花水月不时地扭曲抖动,瘦而窄的剑身时而出现,时而雾气一般消散,通身泛着幽幽的紫色,让离染打了一个冷战。 “你们要灵犀角要何用?”云墨逍开口,话语间是与剑光一般的冰冷。 云墨逍身上散发的剑压让离染有些喘不过气,那日子在落英楼并没有见他有如此的实力,离染的鬓角都被细细的汗珠浸湿,但是他马上催动了体内的灵蕴,驱除了所有不适,迅速恢复了冷静:“与你何干?我劝你们早日离开这里,今日我目的不在你,不要跟我们影门作对,自找麻烦。” 云墨逍轻蔑的冷哼了一声:“影门又如何,不过是洛云辰手下的棋子,莫要太看得起自己。灵犀角除了炼魂引魄并无他用,让你们取了去,必成祸害。”话音刚落,云墨逍手掌向下迅速挥落,那柄仙剑瞬间光芒大盛,带着无比凌厉的剑气劈天裂地,剑身却时而消融在空气中,时而坚硬闪现寒光,神出鬼没,无迹可寻。 只是一瞬,夹带着剑气的气浪便席卷而来,将离染等人全部掀了出去,几个眼疾手快的堪堪在十丈之外稳住身形,大多数则被远远摔在了一片狼藉的残枝断木之间。 白夕辞早已被云落尘远远拉开,只看见一柄若有似无的仙剑自云墨逍手中升起,绛紫色的光芒将他的脸庞映衬得妖冶冷峻,忽然一阵疾风自他手下呼啸而起,那柄仙剑裹在其中时隐时现,惊现杀机。 风烟平息,仙剑分散成许许多多的小剑悬浮在云墨逍周身,警惕而危险。 白夕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剑合无形,人剑合一,惊破流云!能使出这惊云剑法的除了飞云山那神秘的掌尊,便再无第二人,她终于没有找错人。 可是那影门也不是泛泛之辈,只是片刻,所有人便又聚集了起来,离染一挥手,人影穿梭交叠,以离染为中心呈现出一个不断旋转的六芒星的阵样,脚步看似凌乱实则各有章法,正是影门的独门阵法“醉星阵”。 云墨逍一声冷笑,周围悬浮的小剑又迅速分裂为更细小的剑群,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绛紫色的云雾将云墨逍环绕其中。突然,云墨逍飞身向最中心的离染掠去,周身的剑云也跟着迅速移动,向醉星阵冲击。 醉星启动,各星以云墨逍为中心快速移动,轨迹各不相同,每一颗星却又恰好弥补上了前一颗星的漏洞,天衣无缝,易守难攻。云墨逍的剑云不断寻找突破口,却都被一一挡了回来,他一时间也进不得前,双方僵持在原地。 突然,醉星阵从中间分断开,裂为三个小星阵,以迅雷之势三面包抄将云墨逍包裹在其中,一进一退之间攻守自如。 云落尘等人见此变故大惊失色,而云墨逍转攻为守,看似被压制住却并无惊慌之色,漆黑的眼眸细细扫过每一处,眼神愈发凌厉。 “夕辞,你在这里别乱动。”云落尘对白夕辞轻声交代,与萧逐云对视了一眼,飞身冲入那阵中。白夕辞本想阻拦,两人却早已冲出去,只留下两个衣袂翻飞的背影。醉醒阵分裂之后,移动更加轻便自如,见两人冲过来,并没有受其被动,其中一阵瞬间爆发将云墨逍逼得后退,另两阵则向云、萧两人冲来,迅速与两人纠缠在一起。 三人三阵,扬起浑浊的空气将周围青翠的绿意全部掩去,白夕辞焦急地盯着那灰黑色之中的三条白色身影,醉星阵集众生星象之因缘,一招一式相生相附,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找出破绽。 忽然,巨大的吼声仿佛自地底升起直穿透云霄,周围的草叶均震颤不已,白夕辞只觉得体内灵蕴都被震得乱窜,捂住耳朵却仍然挡不住那强劲的声浪。就在她调息自己体内的灵蕴之时,一大片阴影迅速向她压来,她本能地向旁边飞身移位,只见灵犀巨大的身躯横冲直撞过她刚才的地方,所过之处均被踏平。 白夕辞惊出了一身冷汗,却见那灵犀又转过了身来,发红的双眼怒气冲冲地盯着她,头上的灵犀角散发着明亮的白光,它打着响鼻又向她冲了过来。白夕辞一点也不敢马虎,催动全身灵蕴拼命向后飞掠,她抓住一根树枝,用力踏着一根粗壮的树干窜上树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拨开层层的绿叶向下望去,却看见灵犀根本没打算停下来,直向这棵大树冲来,白夕辞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一阵剧烈的晃动让她差点跌落下去,她紧紧抱住树干,低头一看,这能供两人环抱的大树树干上竟然已经裂开一个狰狞的大口子,其上白夕辞所在的巨大树冠摇摇欲坠,而灵犀退了几步,向着这棵岌岌可危的大树又冲了过来。 白夕辞尖叫一声,随着倒下的树干一起被甩了出去,她体内的灵蕴一滞,险些昏厥过去,地面又传来强烈的震感,不用看也知道那灵犀又冲了过来,她什么也顾不上,咬牙站起来就跑,奈何两条腿怎么是灵犀那样庞然大物的对手,只看见那片巨大的阴影越来越近,白夕辞只能在心中叫苦,今日只怕是要被这只自己召来的灵犀给踩成肉泥了,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夕辞!”云落尘焦急地望着那边的情况,下一秒一道寒光又向他冲来,他堪堪躲过。三人被醉星阵死死绊住,片刻不得脱身,萧逐云急的大吼:“怎么办!那丫头快被灵犀踩死了!”话音刚落,身后猛地中了一掌,体内的气息顿时逆行紊乱,但紧接着下一轮攻击又随之而来,萧逐云只得强压下体内的剧痛,全力迎击。而云落尘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瞬间的分神就暴露了无数的破绽,被逼得连连后退,无力抽身。三人只能眼看着白夕辞那边的情况越来越危急。 好在刚才灵犀发怒的一吼让醉星阵也停滞了一瞬,就在这稍纵即逝的时间内,云墨逍周围的剑云蓦地集结在一起,他手握仙剑,飞跃,抬肘,蓄力,定步,穿刺,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向着那破绽之处毫不留情地刺去。醉星阵中之人一阵慌乱,虽然又有人迅速接上了漏洞,但已成颓败之势,最后只等云墨逍将其一点一点瓦解。然而白夕辞那边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云墨逍眉头紧皱,向白夕辞喝到:“你不是会摄灵吗?还愣着干什么?” “可是!”白夕辞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身后灵犀身上所带的泥土气息越来越浓烈,投下的巨大阴影就快要把她笼罩在里面。她紧咬双唇,难道真的要用摄灵吗?先不论自己的业障如何,只要能保全此刻性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下下策,但是摄灵一旦发动,灵犀必死无疑,灵犀与她无冤无仇,她实在不想下手。 不管了,赌一把。白夕辞双眼一闭,转身仰面躺倒了地上。 云墨逍只见白夕辞忽然伏地,然后灵犀笨重巨大的身躯就那样碾压了过去。 第十一章 明心未拂尘 “夕辞!”云落尘和萧逐云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那一幕。 这疯女人!云墨逍大喝一声,周身绛紫色的光芒大盛,仙剑忽然消失融入到浑浊的空气中,同时,离染等人感到周身各处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已经支离破碎的醉星阵随众人的倒地不起而破解。离染与几个实力较高的人强行脱离了醉星阵,这才躲过了绝大多数的剑锋,即使这样身上也免不了挂了彩。 云墨逍破了醉星阵,未在众人身上停留一眼,转身便要向白夕辞那边飞身而去,却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喝声,在那灵犀身后白夕辞小小的身影显露出来,她正抬手张开五指,白色的光芒从她手中潺潺地流动出来,像是溪流一般轻快地奔向灵犀,将其整个包裹在了其中。而方才暴怒的灵犀渐也渐安静了下来,但是头角声的光芒越盛,低低的叫声中透着哀戚。 云墨逍看见那个白光之中的完好身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方才她是故意倒地从无法刹住脚步的灵犀身下穿了过去,棋行险招,一不小心便会被灵犀踏个粉碎,云墨逍摇了摇头,这个疯女人。 白夕辞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暖暖的笑意,而灵犀的反应也并非像是即将垂死,这不是摄灵,她在干什么?云墨逍双眉微挑,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 “我知道了,别怕,我们会帮你。”白夕辞柔声安慰着眼前的灵犀,它眼中流露的哀戚与积蓄的泪水让她心中一疼。她收回通灵之术的灵蕴,微笑着向灵犀走了过去,而灵犀也安静温顺地伏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刚才怒发冲冠的可怖模样。 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伏到灵犀身边的离染突然现身,袖中寒光一现,锋利的短刃瞬间就穿透了灵犀的头骨,剧痛引发灵犀尖锐的嘶吼。 白夕辞望着痛苦癫狂的灵犀,脸色瞬间惨白,只见离染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又往侧面一扳,灵犀角被连根斩断,落入离染手中,他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身后飞速袭来的剑气,纵身从灵犀背上跃下,一一躲过。 “你还是不是人!你这个禽兽都不如的东西!”白夕辞发疯一般冲过来,眼中蓄满了泪,她并不擅长攻击,此刻手下的招式凌乱毫无章法,只是疯狂地想要夺过离染手中的灵犀角,却反而被离染扭住了手臂制服在地上。白夕辞拼命挣扎,也不管手臂是伤了还是断了,她眼中只看见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灵犀,鲜血从它头上不断地喷涌出来染红了一片土地,它眼中含着泪,含着绝望与还来不及出世的爱恋。 “放开她。”离染抬头,云墨逍就在咫尺的地方剑指他的眉心,威胁的剑气将他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眼中的戾气将眼眸染成了最浓重的黑。 离染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猛地将白夕辞提了起来,向云墨逍扔去。 云墨逍迅速收剑接住白夕辞,然后交给身后赶来的云落尘,再抬眼望去,离染早已经掠到几十丈之外了。只见他掂了掂手中的灵犀角,脸上带着残忍而嚣张的笑意对云墨逍道:“久闻惊云剑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出神入化。只是你三番两次阻挠我们的行动,苍云剑派和影门的恩怨算是结下了,你就等着我们的封杀令吧!” “笑话,我苍云剑派还会怕你们这群走狗不成!而且,”云墨逍周身的绛紫色迅速加深,散发着更为妖冶的戾气,他蓦地抬眼,紧紧盯着离染,冰冷的语言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一字一字地紧咬道:“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瞬间风沙大作,无数把利剑而非剑气在风中呼啸着向影门所有人逼去,一剑剑直没入血肉之中,所有的反抗与抵挡都显得苍白无力,被挡回的剑迅速消散在空气里,然后又在另一处凝聚成形,继续向要害之处刺去,一时间林中惨叫连连,深紫色包裹着狼藉的地面,直蔓延到天空,犹如修罗降世,不留情面地取走所有人的性命。 等到风烟都平息下来,除了白夕辞四人,四周再没有活人,却还是被离染在最后一刻逃脱。萧逐云想要追,却被云墨逍拦了下来:“莫追,对方阴险毒辣,别落单。” 他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冲天的血腥之气让他紧皱起了眉头。 他转身,只见白夕辞坐在已经死去的灵犀身旁,白净的脸上溅了一星血花,整个人无比狼狈。她细长上挑的双眸此刻却撑得瞪圆,惊恐地望着他。白夕辞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无法抑制住微微颤抖:“如果像今天这样,你那天明明可以脱身,为什么不出手?” 云墨逍走到她身边,侧身挡住了身后尸横遍野的狼藉,答道:“洛云辰的实力不在我之下,我没有把握让你们都安全离开,不会贸然出手。”他看见白夕辞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眉心的阴云更浓:“你刚才为什么不摄灵?” 白夕辞慢慢低下头去,灵犀眼中的光芒已经永远熄灭了下去,但是它仍然不甘地睁着眼睛,眼角一道混着血泪的痕迹一直蜿蜒而下,一直融汇到头顶潺潺流出的血泊之中。她抚摸着灵犀粗厚的皮囊,那双睁大的双眼却怎么也合不上,白夕辞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掉落在它眼中,然后又顺着眼角的泪痕蜿蜒流下,仿佛它还在流泪一般。 “再过三天,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白夕辞喃喃道。云墨逍等人心中一震,望向灵犀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此刻却再没有了生命的动静。 “只要三天,偏偏这个时候······它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它都来不及让这个孩子来世界上看一眼······”白夕辞俯下身去,趴在渐渐冰冷的灵犀身上大声哭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只差一点,没能保护好你的孩子······对不起······”若不是她今日的召灵,或许它便不会这么悲惨地死去,她虽没有亲手杀了灵犀,却也是间接的凶手!白夕辞啊白夕辞,因为你自己的私欲而害死了这对母子,你的业障又能比离染少多少? 巨大的悔恨与自责充满了她的全身,她仿佛又听到了灵犀临死前不甘与留恋的悲鸣,仿佛听到了它腹中生命强有力的胎动变得渐渐单薄无力,仿佛看见了三日后灵犀母亲迎接小灵犀降世时的喜悦,仿佛看见了母子二人相互依偎的身影······而这一切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凡生死必有因果,今日的结局早就注定,不是你想护就能护得了的,不然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伤苦果。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有时候反而是最难的事情。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云墨逍眼中有些黯然,刚欲转身,却被白夕辞抓住了衣角。 “你带我走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但在此刻过分死寂的环境中还是清楚地传进云墨逍耳中。他低头,白夕辞脸上泪痕交错,但一双淡棕色的眼眸却无比明亮,虽然依旧没有退去方才悲伤的水光,但有一层更坚定的光芒渐渐覆盖其上。 “你带我上飞云峰吧,我要变强。” 云墨逍眉峰一挑,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 “你为何要变强?” 白夕辞拉着他的衣袖慢慢站了起来,微微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眸,回答道:“为了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云墨逍看了她片刻,嘴角带起一抹笑意:“即使变强你也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要保护的人。” 白夕辞拿袖子胡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道:“救命也好,拼命也罢,能用一死换他安然无恙也是值得。” 云墨逍心中一震,转过身去掩盖自己脸上的神情,没有说话。 “公子,我们与影门的两次冲突夕辞都在场,恐怕影门不会放过她,让她一人在外面实在危险,不如就带她上山吧。”云落尘走上前来,低声对他说道。 “对啊,反正我们飞云峰地广人稀,多一个人也不差嘛,还能把我们苍云剑派发扬光大!” 白夕辞有些紧张地看着云墨逍的背影,云落尘安慰地对她笑了笑,萧逐云则做了个鬼脸,只有云墨逍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站着。她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云墨逍才终于转过身来,却径直掠过了她身边,向马车走去。 白夕辞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这么一番功夫,竟然是白费了吗?她暗自苦笑。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把这团花草给弄下来,不然别进马车!” 白夕辞惊讶地转身,看见云墨逍指着那一团马车壁上的星寐瞪着她。萧逐云在身后推了她一把,白夕辞这才醒悟过来,心中失落的那一块又重新收复了回来。 “是!”她飞快地跑上前去,伸手扯掉了马车上的那一团花草,脸上还没有抹去刚才惊喜的笑容。 云墨逍掀开了帘子,眼角余光瞥见白夕辞三人喧笑的身影,一如在那个小院中一样,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昏黄的天空被撕去一层污秽的表面,渐渐变得澄澈而明亮。风带走浓重的血腥之气,稀薄的空气重新被灌入生命,草木葱茸绿色,天地温柔得仿佛从来不曾有过死亡。 白夕辞握着残断的星寐草,手心一片湿冷,她摊开手掌,鲜绿色的汁液沿着她手掌上的纹路滴落,像是血液一般粘稠冰冷。小小的花朵从她颤抖的指尖掉落,凌乱地撒了一地,一如她身后横陈的尸体。 天地玄玄,大罗乾坤。驭灵改命,逆天而行。驭灵者身带凶煞,以命饲之,混混业障,永堕轮回。 祭婆苍老的声音又回响在白夕辞耳边,这是白夜泽永恒的诅咒,那又如何?白夕辞冷冷一笑,跨过地上零落的星寐,跃上了马车。 泽主七魄尽散,灵魂与觉魂也已离体,以万年寒川炼化的炼心印锁住眉心也只能锁住一缕命魂10年免于消散。唯有借祈魂珠重生三魂七魄,才能彻底挽回泽主之命,永绝后患。 漓清,只要能救你,所有的因果业障都不过是你眉眼之外的一点尘埃。 白夕辞掀开帘子,云墨逍正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半张脸藏在青丝之下,昏暗的光线给他的轮廓打上了柔和的阴影,全然不见刚才的杀煞之气,安静带笑的样子总是能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白夕辞低头掩住眼底的寒霜,背靠着马车壁坐下。车轱辘吱呀的声音又响起,她闭上眼睛,窗外血红的横尸遍野却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第一章 向天离红尘 琉玉城一战后,云墨逍便不再对白夕辞隐瞒自己苍云剑派的身份,就连那辆破败的马车都不似之前的疲败不堪的样子,飞也似的朝飞云峰而去,不到三日,白夕辞等人便已经来到了飞云峰脚下。 “公子,我们到了。” 听见萧逐云有些激动的喊声,白夕辞抢先一边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可憋死我了!”白夕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三天里来,和云墨逍在一个马车里简直是一种折磨,一开始他还会回答她几句,到后来他竟然吵为由,干脆无视了她所有包括问题、问候、问好和自言自语在内的所有正常人能听得懂的语言,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搭理她。她除了看帘外的景色,便只能跑到车外与萧云二人说说话,吵吵架。哦,还有肆无忌惮地“欣赏”云墨逍的脸以及猜测他长发掩盖下的半张脸是什么样子。 连云山脚下,融合着山溪清甜气味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人觉得全身的浊气都随这一阵清风消散了。她伸了个懒腰,抬起头向不远处赫赫有名的飞云峰望去,却在目光触及的一刻震惊在了原地。 只见面前一座座陡峭锋利的山峰拔地而起,一座紧挨着一座,虽没有高耸入云之势,却也以突兀陡峭的山势与相互攀附的姿态称得上是奇秀万分,而飞云峰在众山环绕之下借着其余诸峰的山势傲然挺立,俯瞰群山之姿。若是这样也并不能让白夕辞忘了收回伸懒腰的怪异姿势如痴如醉地望着它。 在飞云峰之下的所有山峰都被笼罩在荼白色的云雾之中,浓郁到无法穿透的白甚至掩盖了山原本的颜色,风轻快地从其中穿越而过,却丝毫不见这些缥缈的云雾散去,只是随着风微微地浮动。而飞云峰是唯一一座苍翠的山峰,乍看之下正如漂浮在云雾之中,当得起飞云二字。 “这一片叫做连云山,那座碧色的便是飞云峰了。”云落尘在一旁对白夕辞介绍道。 “好美,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连云山?”白夕辞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片云雾缭绕的群山,喃喃问道。 “苍云剑派名冠天下,一举一动皆为人所道,世人只知苍云剑派落于飞云峰,自然无人去关注飞云峰只是连云山中其中一座,更无人在意这连云山是怎样如画的风景了。”云墨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白夕辞身后,遥望着这一片悠远宁静的山脉,不知怎的,白夕辞竟然觉得他那淡漠的瞳仁中竟流露出些许哀伤来。 只是一瞬间,他便转了身去,身后的青丝扬起如同墨云遮住了他的脸颊,还有那唯一能被窥得内心的眼眸,再回身,那本就难寻的一丝落寞哀伤早已不复存在,白夕辞几乎以为刚才那一瞬看见的只是错觉。 “夕辞,你可知那漫山遍野的云朵是什么?”正当白夕辞思索之时,云落尘含笑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指着那不远处的群山问道。 “咦?那些难道不是云吗?”白夕辞听他这样问,疑惑地向那片白云望去,刚才只觉得奇怪,为何这些云朵不会随风散去,此时细细看来,才看出些端倪。 层层的云雾之中隐约可见纤细的褐色树枝,纵横在朦胧的云朵之中。这一大片一大片的白云竟然是一树树的白花!枝头挨着枝头,花瓣依着花瓣,紧紧密密分不出你我,生生化为这一片苍茫浩淼的云海。 萧逐云清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脚下,有风从云中穿过,那漫山云雾般的荼白花海也轻轻地荡了荡。 “你看见的都是一种花,名为缭绕。”云墨逍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黑色的瞳仁中映出的漫山缭绕犹如苍雪。 “那便是能冲泡出溪舞的缭绕?果然花开如云雾,缭绕这名也是绝妙!”白夕辞拍手笑道。她又想起了什么,转向云墨逍问:“你不是说缭绕花期极长,那连云山岂不是常年有这般胜景!” 云墨逍点点头:“这便是飞云峰之名的由来。” 白夕辞又看了看那漫山遍野娇俏洁白的小花,一想到能在这仙境一般的飞云峰中生活,心情就抑制不住地飞跃起来,连方才马车内在云墨逍低气压的折磨下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绝望的心思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我们快走吧!”说着白夕辞便要往山上走去,却被云落尘拉了回来。 “你就这样走上去?”云落尘噙着笑意无奈地看着她。 白夕辞却是摸不着头脑,不走上去,还飞上去不成? “笨死了!你看那山脚下,哪有通往山上的路?你往哪里走?”萧逐云大笑着,说罢从剑鞘中抽出一把水蓝色仙剑,往空中一抛,那剑蓦地变得一丈有余,剑身散发着蓝色的寒光。萧逐云跳上仙剑,对白夕辞眨了眨眼睛:“要想上飞云峰,除了飞上去便没有别的方法啦!” 白夕辞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还真是飞上去啊。 “夕辞,你便与我同乘吧。”云落尘也已经祭起了自己散发着浅浅青色光芒的仙剑,含笑对白夕辞说。 白夕辞回以一笑,刚欲开口,却被云墨逍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之前被醉星阵所伤,最近又连日奔波劳累,不可再多耗费心神。你过来。” 白夕辞皱眉,满脸不情愿地走了过去,云墨逍负手立于剑身之上,微微颔首,垂眼望着她,寂静的眼眸折射着仙剑的绛紫色,连苍白的脸庞也呈现温暖的色泽,让人只觉得摄心夺魄。 他向白夕辞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弯成好看的弧度,让她有些脸红。她迅速地瞄了一眼云墨逍,那一直隐藏在发丝之后的眼眸隐约露出了轮廓,同样反射着仙剑绛紫的芒色。白夕辞握住了那温暖的手掌,一股力量从她的掌心传来,全身都轻了起来,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云墨逍身后了,那柄绛紫色的仙剑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微微颤动,她不由得抓紧了云墨逍的衣袖。 仙剑缓缓升空,携带着充裕灵蕴的空气迎面扑来,白夕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脚下的地面越来越遥远,眼前的山峦仿佛张开了双臂迎接着许久未归的游子,缠绵的缭绕也随着仙剑带起的气浪而摇曳生姿。 “站好了,若是掉下去我可不会去找你,这一片缭绕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云墨逍见白夕辞饶有兴趣地左顾右盼,不由得吓唬她道。 白夕辞一听,方才因为新奇而被遗忘的恐惧与紧张全涌了上来,顿时全身紧绷,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平衡,而在她手中云墨逍的衣角早已经变得皱巴巴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松开手心,想要将他的衣服铺平,却一个不稳向前扑在了他背上,双手紧紧地搂在云墨逍的腰上。 云墨逍一惊,仙剑像是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波动,骤然落了一丈,吓得白夕辞惊呼起来。 “你干什么?!”云墨逍有些恼火地对侧头对身后丝毫没有放手迹象,还嗷嗷直叫的白夕辞吼道。 “你别管我快管你的剑啊!我快掉下去了啊,你就不能稳一点吗啊啊啊!” 云墨逍啧了一声,原本就在绛紫色的剑芒下显得红润的脸色变得更加微妙,他平复心神,催动灵蕴,仙剑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这下白夕辞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可是眼前这姿势也颇为尴尬,云墨逍也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挺立着,他背上的温度传来,让人温暖而心安,而他精瘦的腰环抱起来也颇为舒适······ 白夕辞使劲地甩了甩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别乱动!”云墨逍略带恼怒的声音低喝了一声。 仙剑之下,缭绕飞快地向后掠去,暗香浮动,风起云涌,好似真的踏云仙游,沉醉不知归路,不一会儿,他们已经来到了缭绕花海的边缘,就快进入飞云山的区域。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既然御剑这么快,我们为什么要坐三天三夜的马车?” 随着那道绛紫色的仙光无力地骤降摇晃,又一声尖叫划破了连云山的宁静。 “公子今天怎么了,这御剑御得上蹿下跳的,白夕辞那丫头得有多重啊!”萧逐云与云落尘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随着,看着那道绛紫色的剑光以一种怪异的轨迹向前飞窜,萧逐云不禁大笑。 云落尘含笑看着前方那两个身影,对萧逐云道:“别让公子听见,否则回了苍云罚你去扫剑阁,我可不给你送饭。”说罢,不再理会萧逐云的哀嚎与求饶,加速向前方而去。 三道剑芒直冲上飞云峰顶,身后的缭绕摇曳起伏在群山之上,纷扬摇落一地的香影。 第二章 飞云纷如雪 纷扬如雪的缭绕花海遥遥地在远处拉开一层朦胧的荼白,将千千红尘都隔绝在外。 飞云峰顶,修竹向天挺立,四季苍翠如一。在深深竹林掩映之处,一片就地取用白莹石而铺就的广阔平台——凌云台,除两旁分列九根擎天石柱之外,场内空无一物,视之大气磅礴。一座瘦而高的殿阁越过宽广的凌云台坐落在云山之巅,其形状风格异于平常的楼阁,屋体瘦高而屋檐宽大,且并无飞檐雕栏饰于其上,远处望去竟如一把剑深深没入飞云山的山腹之中。 此时,每日的例行操练已经结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游离在凌云台上, 或闲庭信步,或谈笑风生,也有不少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师弟师妹们缠着师兄学新剑法的。 忽然,山下的缭绕云海中脱离出三道颜色各异的剑光,直向飞云峰顶而来,守卫弟子面带喜色向苍云殿跑去,而那三道剑光在众人好奇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降落在了凌云台中央。 在脚接触到地面的一霎那,白夕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感叹回到地面的感觉真好。她拿眼角瞄了一眼云墨逍,那柄绛紫色的仙剑正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缓缓收回到云墨逍的体内,而他始终面不改色,仿佛那些狂热视线与窃窃私语的主角并不是他。 切,与影门交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剑收得这么慢,还装得一副“你们崇拜我吧可是我不在乎”的样子,明明心里爽得要死!白夕辞撇了撇嘴,背过身去默默地笑了。 “夕辞,怎么笑的这么开心?”白落尘刚与一个小师弟打完招呼,走到白夕辞身边问道。 “啊?没什么,我有笑吗?那一定是被招摇的某人给闪到了吧。”白夕辞故意说得很大声,笑眯眯的眼角向上飞起。 云墨逍的脸上僵了僵,随即冷哼一声,大步向那造型奇特的殿阁走去。 白夕辞得逞得笑了起来,在注意到一些人看过来的怪异目光后又不得不忍住了笑意,只是嘴角还是上扬到了最大的弧度。 “公子走那么急做什么?公子等等我!”萧逐云从后面赶上来,看着疾步远去的云墨逍的背影摸不着头脑,急忙追了上去。 白落尘无奈地拍了拍白夕辞的头,笑道:“你啊。”说罢也推着白夕辞向前走去。 “落尘师叔。” “师叔你可回来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与白落尘问好,白夕辞在听见他们喊师叔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居然是他们师叔?你看着也不比他们大多少,难道你是长命不老的仙人?” 云落尘好笑地看了眼满脸惊讶的白夕辞,说道:“你的想象力也未免太好了些。我不过是因为当初有幸与公子一起创立苍云剑派,所以虚占了些名位罢了。我们苍云剑派立于世不过短短五年,所以派中多以少年青俊弟子为主。” “原来是这样啊,你之前说云墨逍是苍云的掌尊,既然是他创立的苍云剑派,为什么他不做掌教,而只做个徒有其名的掌尊?”白夕辞一边盯着身旁一位身着水蓝绞丝镶边云裳的女弟子,一边问道。 “我们公子并不看那些,当初创立苍云剑派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况且掌教也是我们公子过命的兄弟,从不分你我,公子在苍云的地位并不比掌教低。” 正说着,他们已经踏上了苍云殿前的白莹石阶,苍云殿前一块红底烫金的额边上飞舞着四个流云一般的大字:苍云破晓。 这时,却有一个人从苍云殿里走了出来,素白云纱罩下身形修长柔软,袖口与领口几朵月白祥云无风自动,他自朱红色的大门中走出来,一步一履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番风情。 这个男人,好美。 白夕辞咽了咽口水,只见他肤色胜雪,墨发如缎,挑出一束发丝冠以青白色头冠,彰显出几分尊贵与疏离。朱红薄唇轻启,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最是让人心醉,眼角以一种妩媚的姿态扬起,眼周薄薄的皮肤泛着浅浅的粉,楚楚似有万千衷肠要诉与来人,黑而密的睫羽却把所有欲诉还休的话语全都掩在了其后。 不施粉黛而明眸皓齿,除却雕饰而出水芙蓉。 这应当就是云大哥提过的美人掌教霍柒寻了吧,白夕辞心中暗暗猜想。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霍柒寻不等云墨逍踏上最后一级石阶,便大步迎上前去,话里却是一副责怪的语气,但那娇楚可人的面容却只让人觉得责怪也如娇嗔一般。 云墨逍此时也并不如一路上那样淡漠,他对霍柒寻笑了笑,说道:“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进去说。”说罢便往殿中走去。 白夕辞跟在云落尘身后,不知该先跟这个美人掌教打声招呼还是就这样浑水摸鱼过去,从刚才开始美人掌教的视线就有意无意地飘过她身上,却又仿若无物地掠了过去,让白夕辞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踌躇的时候,霍柒寻却丢下快要入殿的云墨逍反而向她走来。 “哟,上次捡回来一个娃娃,这次带回来一个小伙儿,下次你是不是要带个大姑娘回来?”霍柒寻抬手揽上白夕辞的肩膀,挑眉向转回身来的云墨逍道。 白夕辞觉得寒气逼人,不由得脖子一缩,却觉得肩上的手掌无比沉重,让她动弹不得。她惊疑地抬头,却被那双桃花寒潭给冻在了原地。 来者不善,白夕辞在心中暗暗叫苦。而霍柒寻更是逼近一步,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也让白夕辞不寒而栗。 “啧啧啧,仔细看看,长得还真是俊俏,逍,你不会······你竟然是个断袖?哈哈哈!”他朝云墨逍投去暧昧的一眼,拍着白夕辞的肩膀大笑起来。 这么一拍白夕辞体内差点气息逆流背过气去,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有这般力气,白夕辞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我才是个大姑娘啊!可是美人掌教就算大笑起来也很好看 ̄她不由自主地多瞄了几眼。 云墨逍黑着脸看着自己兄弟搂着自己捡回来的“大姑娘”放肆地嘲笑他是个断袖,而那个“大姑娘”还一脸痴迷地望着那个还保持着非礼姿势的狼男。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白夕辞面前,狠狠地一弹她的脑门给了一记清醒,无视了白夕辞顿脚捶地的眼神控诉,对霍柒寻道:“她是个女人,长得比较模糊而已。” 白夕辞几乎要把眼珠给瞪出来,在霍柒寻惊讶和忍不住的笑意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把牙关都咬得生疼,瞪着云墨逍的背影恨不得烧出一个洞来。 “原来是位姑娘,霍某真是失敬,失敬。”霍柒寻对白夕辞做了个揖,白璧般的肌肤都被笑意染成了绯色。 白夕辞只好回了一个礼,嘴角牵扯的弧度中也充满了怒意:“不碍事,我长得模糊,认不出来真是让你们受累了。”说罢扭头生闷气去了。 霍柒寻也不再逗她,转而问云墨逍:“那这位姑娘你要如何安置?像小水一样收为门下?” 第三章 未晓问长歌 云墨逍一摆手:“让长歌领了她去。” 霍柒寻眉梢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墨逍,云落尘面色也有些异样,他开口道:“公子,秋长歌他······”话未说完,便被云墨逍挥手打断:“不必说了,就如此定下,落尘,你去通知长歌,过会儿有新弟子前去报道。” 云落尘似乎还有话要说,最后还是作罢,对云墨逍与霍柒寻两人行了一礼,白夕辞有些不舍得望着他,他对她安抚地一笑,便离开了。 “哈哈,夕辞你以后的日子可就······”萧逐云在她身后幸灾乐祸一般地笑起来,还未说完便被霍柒寻截住了话:“小丫头,你的运气可不错,秋长歌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除了我们俩,苍云剑派再无人出其右。”霍柒寻笑得满脸人畜无害,云墨逍依旧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可是白夕辞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一群人贩子包围着算计她能卖多少银子一样。 “你们有什么招都放马过来吧,我白夕辞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已是奢望,其他的不论怎样,我都无所谓,还得感谢你们!”白夕辞倔强地看着云墨逍与霍柒寻,其实这番话她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但话已出口也由不得她露怯,心里一股气更是让她不肯低头。 “白溪慈······”霍柒寻若有所思地看向云墨逍。 这时,一名女弟子从殿后走了出来,月白的轻纱长衣轻盈地在地面上曳过,绣于其上的几朵流云也闲洒地飘飞,腰间一条素白腰带将宽大的衣袍束起,一抹灵动的水蓝色环绕其上,更衬托出女子玲珑姣好的身段,许是方便练功的缘故,里衣不过及膝长度,露出一双踏云长靴,干净利落又不失清纯柔美。 女子在霍柒寻身后站定,嗓音清甜:“掌教,您吩咐的接风宴已经备妥。” 霍柒寻点了点头,对云墨逍道:“走吧,为你们接风洗尘。” “好诶!我肚子里的馋虫已经抗议我的亏待好久了,今天终于可以一解我的相思之苦!”萧逐云双眼放光,早按耐不住狂奔而去,霍柒寻与那名女子都笑着摇了摇头。 白夕辞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名女子身上移开,不得不承认苍云剑派的服装干净素雅又灵动秀美,尤其是女子的装扮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白夕辞摸了摸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男装,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凉烟,带她去换身女子的衣裳,然后送她到长歌那里,衣食住行按照普通弟子的标准安排,你费心。”云墨逍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对那女子说道。 白夕辞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穿男子的衣服就好。” 戚凉烟掩嘴一笑:“姑娘真有趣,哪有姑娘家还坚持要男子装扮的?” 白夕辞有些羞赧地拉了拉衣角,道:“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女子的衣装反倒不适应。” 云墨逍踱步过来,伸手一拉白夕辞肩上的衣物,宽大的衣袍被拎起,白夕辞整个人立即像偷穿大人衣物的孩童一般瑟缩在其中。她反应过来,一把扯下云墨逍手中的衣料,恼怒道:“你做什么!” “真的习惯吗?舒适吗?”云墨逍也不在意,收回手看着她问道。 白夕辞面色一僵,气呼呼地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说话。 “穿男装是为了自保,为了生存。可现在你已是我苍云剑派的人,我必然护你周全,不会再让别人伤害到你。” 云墨逍一字一句铿锵敲打在白夕辞心里,她望着云墨逍,他漆黑如夜幕一般的眼眸中有无数光芒闪耀如星辰,然后星光与夜幕渐渐模糊糅合成一片,化为动人心魄的夜色。白夕辞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水光,心中有一瞬间仿佛卸下了这几年间所有的重负。 云墨逍又朝戚凉烟吩咐了几句,白夕辞并没有仔细听,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云墨逍与霍柒寻已经走远了。 云墨逍的身形比霍柒寻略微高些,霍柒寻微微仰头与他说笑,眼底是满满的信任与欣悦。在一袭素雅白衣的霍柒寻身边,云墨逍那被风尘染得微黄的衣摆显得有些狼狈,而白夕辞却想起了那天他执剑挡在她身前的样子。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把她护在身后了。白夕辞低头轻轻一笑,并没有看见云墨逍微微侧身投来的眼神与嘴角那抹温润的弧度。 “姑娘,随我来吧。”戚凉烟对白夕辞一笑,白夕辞赶紧挥手道:“姐姐叫我夕辞吧,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戚凉烟一边向前带路,一边与白夕辞聊着:“我叫戚凉烟,刚才看掌尊待你不错,怎么把你安排给了秋长歌作弟子。” “秋长歌是什么穷凶恶极的人吗?”白夕辞想起萧逐云和白落尘的反应,不由得不安起来。 戚凉烟沉吟了片刻,接着说:“也并不是,只是他的脾气有些古怪,除了掌尊,其他人都近不得他半分,或许与他特殊的身份有关吧。” “特殊的身份?”白夕辞问。 “据说······”戚凉烟朝四周看了看,略带神秘地接下去说:“秋长歌曾经是瑶华派的掌门,后来瑶华与我们掌尊带领的最初的苍云剑派一战,瑶华战败分崩离析,苍云剑派从此名声鹊起,但是不知为何掌教秋长歌却仍然留在了飞云山,转而投入了我们苍云剑派门下。” 白夕辞皱起眉头:“真是古怪,苍云与他有如此深的恩怨,他为何要留下来?而云墨逍和那个掌教竟然也会同意他留下?” “不过这几年来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激烈的行动,只是他性格是出了名的古怪和固执,除了掌尊,其他人只要进了云漠崖二话不说都会被扔出来,任何苍云的大小事宜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出来,就算他出席也只是坐在一边喝酒,谁也不理。” “这么说来倒是个颇为孤僻的老头儿,那当初苍云为何要与瑶华为敌?” 戚凉烟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后来入门的弟子,之前的事情师父师叔们也不肯多说。”说着,她又调笑着瞟了白夕辞一眼,道:“你可以自己去问掌尊,说不定他就与你全说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 白夕辞讪讪地摸了摸鬓角:“他才不会告诉我,他从来都是变着法儿地整我!”说到这儿,白夕辞忽然想起之前缠着云落尘说的溪慈似乎也是瑶华派的人,便又问道:“云······掌尊是不是因为什么女人才与瑶华派结下的仇怨?” 戚凉烟有些惊讶地看着白夕辞,随后认真思索了一番,又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听说过掌尊身边有什么女子的,不过那些创派之初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在的这几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掌尊与什么女子亲近,你倒是第一个。” “哦,这样啊。凉烟师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也能穿与你一样的衣服吗?”白夕辞装作不懂戚凉烟冲她眨眼,转而聊起了戚凉烟这身轻纱云罗,成功地把她的视线转移了出来。 “这是我们苍云女弟子的服饰,我带你去换下这身男装,保证你从一个俏郎君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师妹!”戚凉烟拉起白夕辞的手,欢笑着向前方奔跑而去,青玉石阶在背后一级级累叠,一座座廊苑安静地远离,手中的温暖与耳畔笑语却从未离散。 第四章 夕颜绕疑云 白夕辞盯着那个在一块木板上酣然大睡的人,不长不短的头发胡乱地散在他的肩上和脸上,面容长得倒还端正,只是配上他此刻不修边幅的形象还是平添了几分沧桑。打死白夕辞都不敢相信这个人曾经是盛极一时的瑶华派的掌门,怎么想也都应该是像美人掌教那样看起来弱质纤纤的人嘛。 白夕辞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不过想起刚才戚凉烟逃也似的背影和她一本正经的劝告,白夕辞还是觉得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可是这样光站着着实无趣,她可没兴趣欣赏这个穿着不知是哪个丐帮弟子衣服的大叔睡颜。而且这个屋子也实在是太乱了!东西不多,但是没有一样是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装酒的瓶瓶罐罐从桌上堆到床上再堆到地上,还有那在房梁上的酒瓶是怎么回事! 她一想到要在这里生活简直觉得生无可恋,亏她还为身上这件云纱綀裙开心了好久,可是现在白夕辞只想把衣服脱下来藏好,免得被这里的污浊之气玷污,落得与那男子身上衣物一样的下场。 白夕辞叹了一口气,小心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 “你就是云墨逍指来的女弟子?”秋长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杂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眸,此刻正烦躁地上下打量着白夕辞。 白夕辞赶紧俯身下去,对秋长歌做了一个长揖道:“弟子白夕辞,拜见师······”师傅还未说出口,就被秋长歌不耐烦地打断:“我可没说要收你这个弟子。” 白夕辞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扯起一丝笑容:“可是云······掌尊说让我来找你。” 秋长歌满不在乎地一笑,拿过身边的酒壶仰头闷了一口,道:“云墨逍收了你那是他的事,我可不给他收拾烂摊子。”说罢将手枕在脑后,便又要合眼睡去。 白夕辞收手站直,看着面前毫无形象无赖一般的秋长歌,深吸了一口气,又扯开一个更为真挚的笑容:“那你如何才愿意收我?”虽然不知道云墨逍为什么要把她安排给秋长歌,但他绝不会是出于什么为了她好的缘故。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白夕辞也不认为再回去找云墨逍能有什么改变,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才是最保险的。 秋长歌并未再看她,只是懒懒地开口:“在这里住下可以,但是我不会教你任何东西,不会管你,没事的时候不要找我,有事更不要找我。” 白夕辞朝房梁上的酒瓶翻了一个白眼,嘴上却轻快地答应道:“好!你不用管我,只管清清静静地呆着,这些扫地做饭洗衣服什么的你都不用担心!”说着已经开始动手把刚才收拾了一半的桌子给清理干净了。 秋长歌不再说话,似乎真的睡着了一般,房间里只剩下白夕辞打扫整理的轻微窸窣声和酒瓶碰撞的清脆声响。许久未打扫的房间里飞扬起细微的灰尘,在窗棂投落的阳光下浮沉,带来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气息扑向秋长歌。他微微睁开一条缝,那个白色的身影正弯腰挥动着笤帚,有些熟悉,又分外陌生。 今天的阳光有些烈,他又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白夕辞,夕辞,溪慈,原来是这样吗,云墨逍。但是你又为何把她送到这儿来,又······ 他翻身背过去,摊开了手中那张被捏皱的纸条,上面的两个字苍劲俊逸,入木三分:暗探。 此时,在议事的汇云堂中只有云墨逍与霍柒寻对坐而酌。天色渐渐昏暗,堂中的两人也渐渐笼入阴影之中,霍柒寻起身点了两盏烛灯,豆大的火苗挣扎着推开黑暗的禁锢,终于雀跃地跳动起来,橙色的火光透过清透的琉璃罩晕染开,消融一室墨色。 霍柒寻回身,见云墨逍杯中的清酒并未少一滴,面上与往常一般清冷淡然,但眸中却空无一物。他轻笑了一声,悠然坐到云墨逍对面,拾起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还在想着那个小丫头?既然这么担心,怎么不把她像小水一样放在身边调教,送给秋长歌那个老疯子做什么。” 云墨逍眼波微微一动,随即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接过霍柒寻手中的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是因为溪慈吗?因为她的名字也叫溪慈?”霍柒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想把他看穿一般。 云墨逍手中的酒壶一滞,片刻之间,清冽的酒液漫溢出一块深色的痕迹。他又为霍柒寻倒了一杯,这才道:“她叫白夕辞,是辞别往夕的夕辞。” 霍柒寻看见他始终不显一物的面容,忽然地烦躁起来,他拂开云墨逍的酒壶,就着半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云墨逍也不恼,抬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也喝了个干净。缭绕的花香萦绕在舌尖,减轻了酒味的辛且苦,回味淡淡的甘甜,却让人莫名地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可惜缭绕始终是一株悲伤的花树,竟然连酒的辛辣也不可解,反而更浓郁了悲伤。”云墨逍喃喃地说,无奈地放下酒杯,连自己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感到可笑起来。 “溪慈她已经死了,你就算放不下她也不能随便找个女人来充数,况且那个女人什么身份背景都查不到,你就这样带回来简直是胡闹!”霍柒寻精致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薄削的唇线抿成一道坚硬的剑锋,他讨厌云墨逍这幅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 “她毕竟在琉玉城救过我们三人,卷入我们与影门甚至皇室之间的争斗实属迫不得已,我不能扔下她不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云墨逍闭眼,掩去眸中的波动。 霍柒寻揉了揉眉心,起身在一支花枝状婀娜缠绕的香托上点燃一支水云香,青白色的细烟从掐丝剪铜缭绕花瓣中悠悠地升起,散逸在轻薄的空气中。他走到云墨逍面前,居高临下,神情严峻:“你应该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会招来多大的麻烦,你之前带小水回来,我看是个孩子就没多说什么。现在又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如果她是有目的地接近你怎么办?逍,你一向理智沉稳,可是这一次在山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影门虽然没有透露什么,但是你的身份难保不被洛云辰识破,到时候······”霍柒寻一顿,叹了口气,拂袖坐下。 “难道就眼看着影门那些畜生滥杀无辜吗?他们取灵犀角必不会是什么好事,那天让离染脱身而逃本就失策,就该一个活口都不留。”云墨逍面色如霜,一字一句之间散发着逼人的寒气,眼中闪过凌厉的寒光,连霍柒寻也暗中惊讶了一番。 霍柒寻沉吟少许,若有所思道:“灵犀角乃天地之间至纯的灵物,但并不可直接为人所用,传说是连通鬼界的枢纽,能影响人的三魂七魄,作为引灵之用。他们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云墨逍摇了摇头:“只怕并不简单。可惜灵犀角已经被拿走了,现在我们也奈何不了他们。” 霍柒寻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个白夕辞不会是······” 云墨逍笃定地否定道:“不会,她也在影门的诛杀范围之内,应当不是影门的势力。” “你就这么相信她?”霍柒寻掩嘴轻笑起来。 云墨逍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白玉般清透温润的修长手指触及白瓷高颈酒壶,清冽的液体冲进青色裂瓷杯中。“我现在只知道她是云夜泽的人,我已经让长歌替我暗中查探,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也好尽早解决。”他拾起桌上的青瓷杯,递给了霍柒寻。 霍柒寻畅快地大笑一声,爽快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原来你早有打算,害我担心得好苦!” 云墨逍淡淡一笑,青缭酒的清甜转瞬即逝,最后口中只剩下了名为惆怅的苦涩。 第五章 云漠广无涯 白夕辞坐在离屋子不远的一块崖石上托着腮,看着远处的夕阳渐渐沉到地平线下。并不是每一天都能看见这样的夕阳西沉,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是一片苍茫无野的白,犹如一片云的苍漠,没有边际也没有尽头。 这里是云漠崖,苍云剑派最为边界之地,她与秋长歌的所在。 身边的光线慢慢由温暖变得凉薄,高而凌绝的位置让这夕阳湮灭在地平线下的一幕完美地呈现,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亲手杀死了夕阳,残忍而绝望,但是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时刻提醒着她背负另一个日渐西沉的生命。 “白夕辞!”一声震天的吼声从身后的平房里穿刺而出,惊飞了林中栖息的绣鸢,在夕阳下剪出一道道长影。 白夕辞揉了揉耳朵,嘟哝了一句:“总这么吵吵,哪天给你吓到崖下面去喽!” 虽然这么抱怨着,她还是麻利地从地上跳起来,往那个煞风景的声音源头跑去。 一转眼,她已经在这里留了一月有余了。对于秋长歌,除了不能喊师傅,不能学剑法,还有不能让他没有酒喝之外,他其实也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白夕辞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和他斗智斗勇斗嘴,虽然她自认为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平日的洗衣做饭也一丝不苟,甚至连秋长歌这个不符合画风的形象也被她冒着生命危险给改头换面了,但是秋长歌这个长期处于更年期的老男人却总是给她找各种麻烦,像这样的大呼小叫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白夕辞早就习以为常。 “什么事儿啊大叔,那些绣鸢都给你吓得不孵崽儿了可怎么办!”白夕辞冲进门,果然看见整洁的房子又被翻得凌乱不堪,罪魁祸首就是那个钻在床底下正奋力往外拉扯一箱东西,勉强算得上干净的秋长歌。 “我的九华剑谱呢?琼琉玉杯呢?!”秋长歌看见白夕辞出现,急忙放下手中的一箱杂物,向她扑来。白夕辞眼疾身快,迅速躲过秋长歌呈灰黑色的两只爪子,奔向一个已经糟了毒手的柜子,从其中迅速抓起一本蓝面线装书谱朝秋长歌扔过去,然后又奔向厨房从一个柜子顶上拿下一只白色玉杯,像是扔那本书一样朝厨房外的秋长歌扔去。 秋长歌稳稳地接住了书,爱怜地翻了几页,又头也不抬地接住了那个迎面飞掷来的杯子,从身旁的酒壶中倒了一杯清亮的酒液,仰头一饮而尽,脸上的焦灼这才消解。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大叔,不要把房子翻得乱七八糟,你知道我每天要收拾一遍有多累吗?”白夕辞无奈地开始着手收拾凌乱的房间,而秋长歌正坐在凌乱的中心悠然自乐。 “我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我的东西乱放,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东西了,每天把屋子弄一遍我不累吗!”秋长歌瞥了白夕辞一眼,又继续钻回到剑谱里。 白夕辞抡起手中的陶罐就朝他扔了过去,秋长歌不慌不忙地放下接下了陶罐,放在身旁,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剑谱。他又伸手晃了晃酒壶,突然把壶子朝白夕辞扔了过去,速度、力量都不是方才白夕辞那几下能比拟的。白夕辞急忙投入全身心接下,然后揉着自己发麻的手掌瞪了他一眼。 自从第一次下意识躲过秋长歌扔过来的酒壶,导致他的一个青瓷裂纹酒壶摔碎,而她被吊在悬崖上的树桠上一个时辰之后,她就再也不敢躲任何秋长歌扔过来的东西了,只能想方设法去接住,否则弄坏了这屋子里任何东西秋长歌这个更年期的老男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去给我打一壶酒,要新酿的青缭。” 白夕辞瞪着秋长歌此时气定神闲的样子,气闷却也没有办法。秋长歌有一个奇怪的嗜好,就是爱喝新酿的青缭酒。新酿的酒辣口浓烈,没有陈酿的醇香,除了秋长歌估计没有人喜好这种酒了。白夕辞这几日往膳堂跑,也偷尝过这种酒,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品味,奈何秋长歌就是爱喝这种酒。 白夕辞晃了晃手上的酒壶,一蹬脚转身往膳堂跑去。 “白姐姐!”还没到膳堂,就碰见一个白白软软的身影也往膳堂跑,看见白夕辞立马笑没了眼睛,跑了上来。 白夕辞笑眯眯地抱住不过及腰高度的真水,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道:“小水又往膳堂跑,嘴又馋了不是?” 真水抬头看着白夕辞,撅着嘴撒娇道:“才不是呢,小水只是给师傅找点心来了。” “你就知道用你师傅作挡箭牌,那些点心最后还不是到了你的肚子里。”白夕辞摸了摸真水的肚子,惹得真水咯咯笑着往后躲,一边还不服气地辩解着:“真的是给师傅的点心,他晚餐的时候经常看书忘了时间,要不就是被各位师叔师哥们缠着没时间吃晚饭,小水吃了晚饭都总是饿,师傅这样得多难受呢······” 真水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白夕辞不再逗弄他,伸手把他揽在怀里,柔声道:“小水是个好孩子,师傅知道了该多开心呢,我们一起给你师傅做点心好不好?” 真水扑闪着晶亮的眼睛看着她,问道:“真的吗?姐姐会给师傅做点心吗?” 白夕辞觉得心都柔软了起来,对他笑道:“对啊,小水想给师傅做什么?” “小水想给师傅做绿豆糕!” 白夕辞笑着牵起真水的手,往膳堂的方向走去:“那我给你和师傅做绿豆糕,再给你师傅煮一碗薏米红豆粥怎么样?” “白姐姐怎么知道我想吃绿豆糕?” “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小馋猫啊,给师傅做绿豆糕,还不是想着你也能分一块?”白夕辞捏了一下真水软软的脸颊,开怀大笑。 “师傅!” 云墨逍揉了揉长时间看书而变得酸涩的眼角,真水轻快的呼唤声飞扬进屋内,将昏暗的光线都驱散了一些。他转过头去,看见真水端着一个托盘,急切地想要跑过来却又小心翼翼地盯着托盘的样子,眼神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小水。” “师傅,这是我们给你做的薏米红豆粥和绿豆糕!”真水有些吃力地把托盘举到云墨逍面前,红扑扑的脸颊挂着几滴汗珠,明亮的双眼期盼地看着云墨逍。 “你们?”云墨逍接过真水手上的托盘,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在眼前,水谷香甜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圆圆滚滚的紫红色或白色的豆子在浓稠的粥中让人食欲大振。 “是啊是啊,白姐姐跟我一起做的!”真水急切地把粥和绿豆粥从托盘中端出来,端正地摆在云墨逍面前。 “白夕辞?”云墨逍眉心一动,不禁又看了桌上的食物一眼。 真水认真地点点头,目光却盯着桌上晶莹碧绿的绿豆糕,云墨逍无奈地笑了笑,把那盘绿豆糕给端下了桌,塞进真水怀里。 “谢谢师傅!”真水抱着整盘绿豆糕,笑逐颜开地跑出去到院子里,刚要跨出门槛,又转身对云墨逍说:“对了,白姐姐让你好好吃饭!”说罢又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云墨逍轻笑着摇了摇头,面前那碗热腾腾的薏米红豆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伸手触碰温热的碗沿,暖暖的触感从指间一直传上来,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暖。 白夕辞加快了脚步往云漠崖小跑而去,朦胧的云层中筛漏下皎洁的月色,洒落崖边一片如水般的银辉,崖边的暗云起伏涌动,犹如巨兽争斗其中。那座低矮的小屋并没有透出任何烛火灯芒,平日都是白夕辞点的烛火,今日她不在,许是秋长歌又睡过了点灯的时辰。 她又快步赶了赶,影子留恋一般被月光长长拉在背后,她停下脚步往回望了望,远处落剑阁中的灯光从竹林的疏影中透过,在这清冷的月辉中添了一丝柔柔的暖意。她不由得嗅了嗅自己袖上仍然带有的水谷的甜香,眸中水光微微泛起涟漪,转身又朝那灰暗一片片的小屋跑去,壶中的酒摇晃碰撞出一阵阵清香,与夜色中缭绕的冷香融合在一起,沁出一片醉人的清净。 风起,消散了鼻尖的清冽酒香,脆生生的呼喊顺着风飘向了崖边的云漠。 “大叔,酒来啦!” 云漠崖,空气中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苍翠的竹林中隐匿的绣鸢清灵地鸣啭。山腰下缭绕的花海一片茫白,顺着山势而下,最终汇入无边辽阔的云漠之中。 云墨逍缓步向崖边走去,举目而望,仿佛轻飘飘悬浮于云海之中,与常日并无二。 今日怕是又见不到山下的风景了。 云墨逍心中有些空落,望着崖下翻涌的云海出神。 “你来了。”秋长歌从云墨逍身后走了上来,与他并肩站在崖前。 云墨逍并未惊讶,沉静地望着面前的苍茫:“你今日找我来何事?” 秋长歌一挑眉,道:“白夕辞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云墨逍并未回答,反而侧头望了一眼秋长歌,眼中颇为戏谑:“倒是不知何时你也开始注意起这些衣容来了?” 秋长歌脸上一僵,有些尴尬地抬手咳嗽了几声:“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看一副奇景。” “奇景?”云墨逍疑问地抬眼望向秋长歌。 这时,屋后的竹林中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似乎是自中空的竹身发出,悠扬而不尖锐,柔和而不沉闷,渐渐的又似有莺歌燕语相和其中,浑然天成一支悦耳的曲调。 云墨逍仔细听了一会儿,问秋长歌道:“这是什么?” 秋长歌神秘一笑,转身朝竹林中走去,一边对身后的云墨逍招呼:“到了林中你便知道了。” 第六章 疏林烈风声 竹林中,细密的阳光从森森凤尾的缝隙中撒下,落在柔软的土地上悄无声响。一切都变为了苍翠鲜丽的绿色,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沁人心脾的清凉。 云墨逍放慢脚步跟随在秋长歌身后,其实在飞云山上他最心仪的便是这云漠崖,居住在崖边剧目眺望无边无际的云色,偶尔能守得云开窥见山下人间的烟火。午后便是这一片静雅的竹林,一根根修竹向天而立,身在其间也生出淡泊无求的心声。 不多一会儿,眼前渐渐变得疏朗起来,那清脆的敲击与莺啼鸟啭也愈发清明,秋长歌在一丛琴丝竹后站定,对云墨逍招了招手。 云墨逍已经能透过疏落的竹林看见不远处的空地间跪坐着的白夕辞,只见一排长长短短的竹筒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她面前,她手中握着两支长竹片,灵巧地在一个个浑圆碧绿的竹管上跳跃,一串串乐音从她手下流淌出来,遍铺在黄地上,飞扬在云宇间。 而在她的周围,许多灵兽悠闲地踱着步子向她聚拢来,或伏卧在地安静地听她竹韵叮咚,或亲昵地靠过头去嗅她身上的气味,三两只云雀停在她肩上,更有一只调皮活泼的栗色松鼠蹦跳到她膝上,她却浑然不在意,专心地敲击着面前的竹管,柔白的面庞因上扬的唇角与低垂的眼眸而显得更加温和秀美,顾盼之间自有一番灵气流转。 云墨逍双目微瞪,扶握着身旁的竹子又往前走近了一步,眼前这人兽相和的情景着实让人震惊,他问秋长歌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秋长歌靠着一根竹子,耸了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我也想搞清楚她是不是用了什么灵术,不过没有感受到灵蕴波动,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灵术,或许是本身比较吸引动物的缘故吧。”秋长歌说罢摸了摸抱在怀里的剑柄,笑了起来。 “那排竹管是怎么回事?”云墨逍又问道。 秋长歌朝那边看了一眼,有些无奈:“有一天她居然把我的酒杯全藏起来了,要挟我给她削竹子。”他白了一眼满眼戏谑的云墨逍,挺了挺脊背:“这点小事对于我这种水平的人来简直不值一提嘛,小姑娘都提了我就帮到底了。” “哦,是吗?”云墨逍嘴角愉快地上扬,又转过头去看向林中的白夕辞,刚欲对秋长歌落井下石,忽然眼中一凛,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秋长歌看见云墨逍的异常,有些惊讶:“怎么了?”他顺着云墨逍的视线望去,却在看见一个庞大影子的刹那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只见一只身形硕大,状如赤豹的灵兽从白夕辞身后缓缓接近,一柄青黑色的角自它的脸部中央长出,泛着森森的寒光,五条粗壮的尾巴拖曳其后,周围一些灵兽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而白夕辞似乎并未察觉,依旧面色含笑地在竹管上击跃。 “是一头狰。”云墨逍死死地盯着那个庞大的巨兽,扶握在竹身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失了血色,露出分明的骨节,微微颤抖。 “这上古的凶兽在连云山出没已经传说很久了,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现身于此,这个白夕辞到底是什么来头?”秋长歌面色严峻地盯着前方的情形,忽然身边的云墨逍祭出仙剑便要冲出去,秋长歌一把拦住云墨逍:“等等,先观望观望,看看她怎么办。” 云墨逍扫了一眼秋长歌,暂时不再动作,但周身的剑气却始终在飞速地旋转着。 那头狰越来越接近白夕辞,周围的飞鸟灵兽都已经退开了半尺有余,警惕而焦虑地盯着那渐渐逼近的巨大的身影。 白夕辞勾了勾嘴角,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竹条,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离自己距离不到五步的狰张开了双臂,好像面对就是一只温顺撒娇的小狗一般。 而更让人跌破下巴的是,向来传说残暴血腥的上古凶兽狰竟然也顺从地朝她走了过去,任由她环抱住它的头颅,还在她脸上亲昵地磨蹭。 “乖,小豹子。我可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哪里去了?”白夕辞摸了摸狰头上的角,爱怜地蹭了蹭它脸上的柔毛,一人一兽相安无事,其乐融融地依偎在一起。 云墨逍脸色有些难看,他始终盯着白夕辞那边的情况,见到这一幕,周身飞速运转的剑气才渐渐平息了下去,他有些恼怒地朝秋长歌道:“你怎么能放任她与这凶兽胡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秋长歌堪堪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辩解道:“我如何知道她会引来这凶兽,平日里并不曾见这狰出现,今日看她们竟像是相识已久一般。”他随即反应过来,看了愠怒的云墨逍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许久不曾见你如此激动的模样,看来这白夕辞倒是让你上心了。” 云墨逍一愣,眼中的情绪如潮水一般退去,不时又回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多虑了,我只是担心到苍云的安危,其他的未曾多想。” “啧啧啧,未曾多想就是真情流露,你看你方才不顾一切就要冲出去的模样,说你不上心?呵 ̄”秋长歌嗤笑一声。 云墨逍不欲多说,又问道:“依你看,白夕辞这人怎样?” 秋长歌看着那个与狰亲昵地搂抱在一起的白色人影,思索了片刻:“并不是什么深藏不漏的人,这一个月来也只是洗衣做饭打扫房间,并未有过他求,若真是影门之人······”秋长歌摇了摇头:“不会,不过是一个桃李之年的小丫头,怎会有如此深的心计,依我看,倒是你们草木皆兵了。” 云墨逍微微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白夕辞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云墨逍最后望了一眼,转身向来时的路离去。 “就这么走了,不去打声招呼吗?”秋长歌紧随其后,笑道。 “不必。从今日起,你教她一些基本的剑法,防身御敌,别叫人说我们苍云剑派的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离开了竹林,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白夕辞有些失神地看着狰那双揉入红宝石一般的眼珠,更加抱紧了狰那毛茸茸的脑袋,柔软的皮毛触感熟悉又陌生。细细的风吟唱着伏地而行,又骤然升上云霄,让人以为是谁在风中喃喃自语。 “小烈,你若是还活着,也是这般大了吧。” 第七章 离久生眷念 近日,白夕辞的生活简直乱成一团,此前一直对白夕辞不管不问的秋长歌突然改变主意开始教她剑法,而且那些据说是最基础的剑法白夕辞根本觉得就是在逗她!那柄秋长歌从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拽出来的剑根本不忍直视好吗! “洗洗还能用,反正你又不用打打杀杀的,能把敌人敲晕就够了。”秋长歌当初在白夕辞震惊的目光下把那把剑丢给她时,这么说道。 于是,白夕辞就开始了把剑当棍子抡的日子,但是······ “白夕辞!我跟你说了这不是棍子不是棍子!你要这样抡到什么时候!” “白夕辞!你的灵蕴去哪里了?说了让你注灵控剑,你的剑是死的吗?!” “白夕辞!你能不能用点脑子控制控制你的剑?!” “我说的是用脑子不是用脸!你往那上面撞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惨不忍睹吗?!” 白夕辞揉了揉自己撞红的额头,恨不得把掉落在脚边的仙剑狠狠踩个稀烂,顺带着往秋长歌脸上也踩几脚! “把剑捡起来,再来!”秋长歌气急败坏地在场地旁冲白夕辞喊道。 白夕辞一跺脚,直接坐在了地上,耍赖:“我就是学不会嘛!什么破仙剑,一点也不听使唤,我不要这个!” 秋长歌扶额:“其他刚入门的弟子都是用树枝练,你有一把剑已经不错了!” “还不如树枝呢!”白夕辞赌气把剑扔了出去,继续坐在地上耍赖。 秋长歌长叹一声,收了这么一个榆木弟子,云墨逍你欠我的,给我记着! “起来,别想耍赖!今天不把你的剑控制好,就别休息!”秋长歌走过去,直接把白夕辞从地上拎了起来,就要朝落在地上的那把剑扔过去。 “啊啊啊等等!大叔我听说今天膳房新酿的青缭酒味道不错我帮你去打酒来!”白夕辞意料之中地看见秋长歌顿住了,趁此机会眼疾手快抢了他腰间的酒壶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朝秋长歌喊道:“大叔,我去打酒啦!” 秋长歌回过神来,白夕辞已经跑出去很远,他笑骂道:“鬼丫头就知道用酒来糊弄我,不过这几日倒是奇怪,往膳房跑得愈发勤快了。”秋长歌摇了摇头,拾起地上的剑往屋子里走去。 “小水!” 真水正坐在膳房的门槛上,听见白夕辞的喊声,皱成一团的面颊马上舒展成灿烂的笑脸,他站起来朝白夕辞奔过去。 “白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小水对不起,姐姐今天来晚了,我怎么会不来呢,跟小水约好的呀!”白夕辞有些气喘,拉着真水往膳堂里走去,真水轻快地跳起来:“那我们快去给师傅做饭吧!” 两人还未跨进膳堂的门槛,便被从膳堂前经过的戚凉烟给叫住了:“小水,你怎么还在这里?掌教正在凌云台查课呢。” 真水一听跳起脚来,急的满脸通红:“我怎么给忘了!今天是查课的日子,掌教师叔怎么亲自来了,我若是被抓到可又要被告一状!” 白夕辞并不熟悉这苍云剑派中的日例常规,但是秋长歌与她说了,让她不必搭理剑派中的繁琐小事,她便在云漠崖乐得自在,游离在剑派一切事务之外。此时看真水心急火燎的样子,想必那美人掌教亲自坐镇一定非同寻常,便催促真水道:“你快去吧,你身为掌尊的唯一弟子,可别叫人落了话角。” 真水看着手中攥着的一袋八宝米,急道:“可是师傅今日又没吃上饭,我好不容易从萧师叔那里要来了八宝米来做八宝饭,今日都来不及送过去了。” 白夕辞拍了拍真水的小脑袋:“你忘了白姐姐我吗?平日里哪一顿饭不是我帮你做的呀,今日我就帮你跑一趟吧。” “真的吗?白姐姐你愿意帮我去送饭吗?可是师傅一向不喜欢陌生人接近的。”真水明亮的双眼又暗了暗,但看了看白夕辞又笑了起来:“不过是白姐姐的话师傅一定不会怪罪的。” 白夕辞有些奇怪:“为什么?” “因为白姐姐是小水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师傅一定会很高兴的哈哈!”真水一把把八宝米塞进白夕辞怀中,飞快地拉着捂嘴偷笑的戚凉烟跑走了。 “小水!”白夕辞气急败坏地朝那两个背影喊道,连自己也气笑了起来。她掂了掂手上的八宝米,转身走进了膳堂。 当白夕辞端着八宝饭和一碗莲子汤出现在落剑阁外的时候,她突然对自己答应了真水来送饭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在胆怯些什么呢?之前还不是天天跟他毒舌来毒舌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是在苍云的几个月以来,她能见到云墨逍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他都以一种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姿态出现在众多苍云弟子面前,这个创立苍云剑派并使之成为天下第一剑派的掌尊,在所有苍云弟子心中都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也曾在与云落尘和萧逐云遇见的时候想要问问云墨逍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过问,便没有开口。 好像自那日苍云殿前分别,他就从白夕辞的生活中抽离,只留下若隐若现的一些影子,连同那句“我必然护你周全”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从有血有肉的凡人到居高清冷的掌尊,这样的落差总是让白夕辞感到怅然若失。 屋内已经点亮的烛火将云墨逍手握书卷的侧影映在门上,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许是看书有些倦了吧,白夕辞端着托盘站在门前,烛火晃动摇曳生出模糊的不真之感,她忽然想要转身逃走,却又对着那个烛火剪下的轮廓生出隐隐的留恋。 只是这样的踌躇并未持续多久,屋内的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云墨逍的声音自门中传来:“门外何人?” 白夕辞一惊,手中托盘一歪险些掉落下去,瓷碗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浅夜显得格外突兀。 “是小水吗?” 白夕辞松了一口气,干脆蹲下身子,学着小水的语气顺着云墨逍的询问接了下去:“师傅,小水把饭放在门口了,掌教还要查课,小水先走啦!” 白夕辞一边说着一边把餐盘轻轻放在石阶上,刚欲转身溜走,门就哗啦一下被拉开了,明黄色的灯光一霎时从屋内涌了出来,刺得白夕辞睁不开眼,她下意识用手去挡,隐约间看见一双云丝长靴出现在她面前。 第八章 剑阁两相顾 云墨逍一开门就见到白夕辞蹲在地上抬头望着自己,脸上是还未反应过来的呆愣夹杂着惊愕的表情,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傻气,她竟然对他傻笑着挥了挥手道:“嗨 ̄” 白夕辞在大脑阻止之前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顿时有想要咬舌自尽的冲动,她明显看到云墨逍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表情十分微妙地看着自己。 两人就这样互相干瞪了几秒钟之后,云墨逍拂袖转身回了屋内,并对白夕辞道:“进来吧。” 白夕辞才觉方才的行为有如何的可笑,直想跳进一旁的莲池里。她偷偷抬眼望了一眼云墨逍的背影,还是端起了石阶上的餐盘,走了进去。 云墨逍就坐在那张乌褐竹节腿方桌前,白夕辞谨慎地走到他对面,把木盘轻搁在黑得发亮的桌面上,把盛着八宝饭的青瓷碗端了出来,推放到云墨逍面前,又把竹筷摆放在碗沿上,便垂首看着面前的餐盘,打算着是否现在就拿起餐盘夺门而出。 “我会吃了你吗?这么小心谨慎做什么?”云墨逍看着白夕辞的一举一动,有些好笑。 白夕辞把目光移到了地面上,答道“我只是一个新晋弟子,对掌尊总是要恭敬的。” 云墨逍拾起面前的碗筷,嘴角弯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是么,之前怎不见你如此有礼?” 白夕辞的脸蹭地红了起来,只把头埋得更低。 “好了,坐下吧。现在我不是掌教,你也不是弟子,不必如此拘束。”云墨逍尝了一口八宝饭,甜糯的香味从舌尖蔓延身体各处,他问:“最近的夜宵都是你做的吧。” 白夕辞刚坐下,被这么一问又惊得绷直了身体:“不不······小水他······” “小水只会吃,定是他缠着你贪嘴吧,没想到你做饭不行,做点心还有一手。”云墨逍黑发之外的那只眼眸微动,目光柔和了下来。或许是饭菜的热气氤氲着,白夕辞觉得他周身的光芒不再冰冷漠然,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琉玉城中的日子,笑容不知不觉浮上了她的脸庞:“小水一直都很担心你,你做师傅的可让徒弟少操点心吧。” “小水这孩子,总是比别人想得多。”云墨逍眼中流露出一丝疼惜。 白夕辞目光闪了闪,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小水是你带回来的,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云墨逍举在半空中的碗筷一顿,慢慢放了下来。他抬眼看向白夕辞,道:“小水他,并不是人。” “什,什么?”白夕辞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一个月的相处以来,小水明显只是一个不过韶年的孩子,偶尔贪吃,喜欢撒娇,与普通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他并不是人,那么白夕辞也并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异常的灵气波动。 “真水,是一只风生兽。” “风生兽?那不是······传说食其脑髓能让人延寿500岁的灵兽?” “正是因为延寿的效用,风生兽被许多人所觊觎,这一族群早已被逼入绝境。我遇见真水的时候,他还在胎衣里,他的母亲已经被取走脑髓,他也只留下一口气而已。他当时太虚弱了,我没有救活他。”云墨逍支着手,眸中是一片沉静的黑色,仿佛落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救活他,那小水······”白夕辞前倾着身子,瞪着云墨逍。 “你可以理解为,他的魂魄被我困在体内,无法抽离,我将他的身体强行炼化成人,使他的魂魄以人的状态重新适应这具身体而活下来。他的兽性和死亡的戾气都潜伏在深处,这具身体的使用时限是十年,十年一过,后果谁都无法预料。”云墨逍的眉头微微皱起,阖上了双眼。 “可是小水已经五岁了,也就是说······”白夕辞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再说下去,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你当时是用什么办法让小水活过来的?”白夕辞低着头,轻声问道。 云墨逍侧头望去,白夕辞低着头有些消沉,黑而浓密的睫羽在脸上洒下一片灰暗的阴影,眼角也不似平日里那般轻快地飞扬起来。 他凝视了一会儿,移开目光道:“天地有道,阴阳轮回不可逆转。”他顿了顿,忽而勾勒起一抹冷笑:“但天地从来不公,我又何必循着它的道走下去。世间大逆不道的手法还少吗?却不知道有多少是被这天地公道给逼出来的。”他又扫了白夕辞一眼,接下去道:“你若是想找起死回生之法,总是有的,找不找得到就是你的造化了。” 云墨逍说完,正想收回视线,却瞥见白夕辞手上一些深深浅浅的划痕,仔细一看,她的衣袖衣襟上也有一些断裂缝补的痕迹,不由得怪道:“你这手和衣服是怎么回事?” 白夕辞一看自己的双手,连忙把手放到桌子底下,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最近开始练剑了,不小心被划的。” 云墨逍忍不住笑了出来:“从来剑都是用来刺别人的,像你这样用来划自己的可真是不多见。” 白夕辞白了落井下石的云墨逍一眼:“你说的倒简单,可是那剑总也不听我使唤,我有什么办法。”她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嘟哝着:“我看我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云墨逍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对她道:“来。”说罢便往屋里走去。 白夕辞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桌上的半碗八宝饭,只好站起来跟了上去。 云墨逍的屋子与在琉玉城中小院的摆设十分相像,屋内物件并不多,只一张紫檀飞角素案,一张空顶围子罗汉床塌,一排黄花梨木书架,而此时云墨逍正在一个底层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白夕辞走了过去,他也正好直起身来,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把银身黑柄的长剑,剑身瘦而窄,虽然被尘封多时,却仍然不能掩其锋芒,通身泛着凛凛的寒光。云墨逍转身把剑递给了白夕辞,道:“拿着。”白夕辞盯着那剑却并未接过,她指了指剑,看着云墨逍问道:“你要把它给我?” 云墨逍拿了许久不见她接过,有些不耐:“自然是给你,这里还有他人?” 这下白夕辞连连推手:“不用了不用了,这把剑一看就是好剑,给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你还是留着以后给真水吧。” 云墨逍瞥了她一眼,直接把剑扔给了她,白夕辞下意识地像接酒壶一样接下了这把剑,却在握住剑的一瞬间,剑身上微微泛起的寒光突然消失不见了,就像只是一坨铁皮沉默在昏暗的里屋中。 第九章 挥剑触星芒 白夕辞看着剑身上的变化,有些沮丧。那日秋长歌给她的剑,虽没有这把剑精良,白夕辞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它在自己手中所起的变化,如果剑也有生命的话,那就好像是那把剑忽然死去了,今日竟也是相同的状况。白夕辞偷偷瞄了一眼云墨逍,虽然房间内光线昏暗,但是他肯定看清了刚才的那一幕,不用想也知道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跟我来。”云墨逍说着向偏厅走去,打开了后院的门,走了出去。 白夕辞只好拿着剑跟了出去,迈入后院白夕辞便惊叹了一声,不愧是掌教,这空旷巨大的后院简直可以抵得上一块云漠崖,从空地的边缘望出去,许多大大小小的瀑布从嶙峋的山峰上飞流直下,落入下方一块翡翠般的水潭之中,大好风光尽收眼底,让白夕辞着实羡慕了一番。 云墨逍并没有让白夕辞惊叹很久,他来到空地中间,对白夕辞道:“你既然已经在学剑,就在此舞一些招式来吧。” “我其实刚开始学,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啊。”白夕辞觉得手中的剑烫手得恨不得扔出去,脸上的笑容勉强维持着。 “学过的任何招式都可以,动作也行。此剑名为星芒,轻便灵活,或许比较适合你。”云墨逍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却也在要求上退了一步。 白夕辞还是不死心地挣扎道:“你真的要看吗?我是为了你好才劝你的······” 云墨逍的脸色黑了下来,他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示意白夕辞到场地中间来,眼中的命令和威胁毫不掩饰。 白夕辞只好拖着剑慢吞吞地走过去,一边嘴上还嘟哝着:“好吧,是你要看的,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等会儿你站远一点,越远越好啊。” 云墨逍无奈地看着不情不愿走过来的白夕辞,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退开到十丈之外。紧接着,他清楚地知道她所说的一切并不是赌气或者威胁,而是真正必要的安全措施。 半盏茶之后,他将与自己擦身而过随即插入地面的星芒剑拔起,朝后院中那个正喘着气心疼自己被割下了袖子的衣服的始作俑者走去。 白夕辞看见云墨逍朝自己走过来,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连忙惊恐地往后退,一边逃一边还滔滔不绝地为自己开脱:“我真的不是故意扔过去的,那把剑太轻了我一下子握不住就飞出去了嘛!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看我舞剑,就算没有伤到也会气个半死嘛!” “站住!”云墨逍喝了一声,成功让白夕辞站在了原地,他爱惜地摸了摸剑身,仰天长叹,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子能把剑抡地比男子还有力,这样的使法,剑会承认你才怪! 白夕辞看着云墨逍恨铁不成钢,竟无语凝噎的表情,有些内疚,她朝云墨逍那边小心地挪了几步:“你别生气嘛,我好好学就是了。” 云墨逍瞥了她一眼,又痛心疾首地转过脸去:“我会和秋长歌商量的,这几日你先别继续学了,去衣坊再领一套衣服,把身上这些处理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白夕辞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墨逍:“真的吗?我可以不学吗?太好了哈哈哈!这剑简直跟我有几世的仇,现在终于可以不用碰它啦哈哈哈!” 云墨逍用星芒狠狠地敲了一下白夕辞得意忘形的嘴脸,惹来一声痛呼,他哼了一声,道:“别太得意,既然身为苍云剑派的弟子,剑当然是要学的,不过是怎么学的问题。你本身灵蕴充沛但是虚浮,回去每日将清心诀运行十遍,不可偷懒!” 白夕辞摸着疼得突突跳动的脑门,瘪了瘪嘴。 云墨逍又叹了一口气,正要回身离开,他看了看手中的星芒剑,最后还是塞给了白夕辞:“这把剑你先留着,反正放在我这儿也是闲置。”他话中一顿,又狠狠剜了白夕辞一眼:“要是剑哪个部位有什么损伤,你就等着我把你哪个部位给剁下来吧!” 白夕辞抱着剑,一缩脑袋,连连点头称是。 云墨逍转身往回走去,白夕辞紧跟在后,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气场不合的地方,却冷不防云墨逍忽然站住回过身来,她便一头撞在了云墨逍怀里。 “你干什么!”白夕辞气恼地退开一步,揉了揉刚刚遭受了两次撞击的额头,就着昏暗的光线肆无忌惮地翻着白眼,而云墨逍莫名其妙地清了清嗓子。 “有件事你要知道,苍云剑派是不允许灵兽出现的,尤其是凶猛的大型灵兽。” 白夕辞心中一跳,莫不是他知道了些什么?她探究地朝云墨逍望去,他却一挥手转身快步离去,白夕辞有些急了,快步跟在了他身后,问道:“为什么?灵兽如果驾驭得好的话对修为也是很有帮助的!” “不行就是不行。”云墨逍斩钉截铁地回绝道,白夕辞本来便气闷,此时更是一股气跑到云墨逍前面拦住了他:“你们定的规矩真奇怪,灵兽到处都有,就是连云山上也遍布着无数灵兽,怎么就你飞云峰不许灵兽出现呢!” 云墨逍简直觉得跟眼前的人无法沟通,只得又说得明白了些:“至少那些有危险性的凶猛灵兽不允许接触,万一什么时候发起狂来伤了人可怎么好。” “啊不会不会,它们都可温顺了。”白夕辞笑着挥了挥手,话音刚落,立马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割下来,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那个,不是,我是说,我见过的灵兽,都很温顺,啊哈哈······” 云墨逍瞥了她一眼,道:“总之,你不要去尝试这些事情,别给我添麻烦。” 白夕辞随口答应着,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神神秘秘地问云墨逍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能。”云墨逍想也不想便答道,转身便走。 白夕辞气极,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为什么不行,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一直用头发遮住一只眼睛?为什么?” “你想知道吗?”云墨逍忽的靠近,发丝扫过白夕辞的脸颊,痒痒的触感直传到心里,他黑色的眼眸里映出漫天碎钻一般的辰星,摄魂夺魄。 云墨逍邪魅一笑,气息打在白夕辞耳畔:“所有见过我这只眼睛的人,都死了。” 白夕辞从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时,云墨逍已经大笑着走远了。 “云墨逍!你是不是又耍我!” 白夕辞气急败坏地追上前去,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渐渐隐没入夜色之中,月光皎洁如银,与瀑布一同倾泻在深碧的水潭中,交融着水声轻柔,倒映出深邃的夜空如墨,而其中的辰星早已落入谁的眼中。 第十章 伊人引波澜 落剑阁中,霍柒寻与云墨逍面对而坐,只见霍柒寻眉头紧皱,盯着云墨逍半晌才道:“你说她的灵蕴十分诡异,是什么意思?” 云墨逍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能确切地说出来哪里不对,但是她的灵蕴十分丰沛,她所能承受的灵蕴极限也十分惊人。当初她对我们出手相救,生生接下洛云辰幻界上十倍的灵蕴,就算是我恐怕也得魂飞魄散。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救她,却发现她自身在慢慢地吸收那些灵蕴,用以修补自身的伤损。”云墨逍一顿,又接下去说:“不仅如此,她的灵蕴异常地灵活虚浮。前几日我让长歌教她剑术,没想到······”云墨逍想起那日白夕辞练剑的情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你竟然让秋长歌教她剑术,你已经完全信任她了?”霍柒寻不满地用手指轻敲桌面,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叩击声。 “几个月来我一直让秋长歌密切地观察她。她除了会控灵之外,其他一概不通,而且行为规矩,并无可疑行迹。若真是影门中人,其水平已经在你我之上,据我所知,除了洛云辰外,还没有第二号人物。”云墨逍随后又无奈地笑了笑道:“你先不必如此担忧,即使是教她,她也学不会我苍云剑派的剑法。她的灵蕴太过漂浮不定,无法稳定驾驭剑体,至多是耍几下表面招式罢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灵活虚浮的灵蕴,这对我们习武之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要学到精髓,恐怕是难于登天。” “哦?还能有这般奇特的灵蕴,既然学不会苍云的招法,便可以下山去了,还留在我飞云山做什么?”霍柒寻唇边勾起一抹笑容,艳色的红唇犹如两片梅花瓣,惊得一室风光。 云墨逍没有回答,他想起白夕辞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不由得喃喃地道:“她要找的东西,只有通过我才能找到。” 霍柒寻并未听清他的话语,正想询问,却听见秋长歌在门外一路呼喊着云墨逍跑来。霍柒寻不满地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厉声喝道:“喊什么喊什么!天塌下来了吗,飞云峰倒了吗,世川断流了吗?!你不好好呆在云漠崖跑这里大喊大叫做什么!” 谁知秋长歌看也没看霍柒寻一眼,直接冲进屋里,气得霍柒寻狠狠地剜了眼秋长歌。 “何事,这么急?”云墨逍示意霍柒寻别激动,站起身来对满脸焦虑的秋长歌问道。 秋长歌面上一片严峻的神色,眼中翻动着浓浓的不安,只听他道:“白夕辞那个死丫头,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不是在你那里呆得好好的吗?”霍柒寻快步走过来,瞪着秋长歌道。 “我怎么知道,这几日不用教她剑法,我就多喝了一点酒,睡得过了些,本来中午的时候她就应当回来的,我只道她是贪玩去了,就没往心里去,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回来。我把云漠崖周围都找遍了,又问了派中弟子,只有人说在早上的时候看见过她和小水在一起,之后便再没看见过。”秋长歌见云墨逍始终没有说话,更为焦急:“云墨逍,你看看小水在不在,别是两个人一起失踪了。” “云墨逍!我早说过她不是什么善茬,她必是这些时日把我派给摸透了,然后便逃下山给自己主子报信去了吧!来人,快去找小水,说不定被她一并掳了去!”霍柒寻的怒意染上眼角眉梢,冷笑道。 秋长歌显然也压抑着怒气,对霍柒寻高声道:“人还没有找到,你莫要用你的一面之词污蔑别人!” 霍柒寻面容忽而冷若寒霜,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让人感受到一股透着冰寒的压力:“我污蔑她?平白无故失踪不是潜逃是什么?她若清清白白为何要潜逃?你还以为她是你的好徒弟而护着她吗?她若是真把你当做师傅,又怎会把你和逍置于风口浪尖,自己甩甩手走人!” “别闹了!在把人找到之前,一切都不能下定论。快去把小水找来,快去!”云墨逍喝住了霍柒寻和秋长歌的争吵,门外的弟子也被这平日温和的三人给吓住了,被云墨逍这么一喝才飞也似的往外逃去。 不一会儿,真水便被带到了落剑阁,脸上还印着席子的红印,显然刚从睡梦中醒来,此刻正惊慌地睁着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面色不善的三人。 “师傅。” “小水,今日你可曾见过你白姐姐?”云墨逍放缓了语气,理了理真水凌乱的头发。 “见过,早上的时候我和白姐姐一起采了小红豆。”话未说完,真水连忙捂住了嘴,满脸懊恼的神色,不再说下去。 “你们采了小红豆来干什么?”云墨逍疑惑道。 “我和白姐姐说好了的,不能说。”真水低着头,小声道。 霍柒寻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白姐姐现在已经失踪不见了,不久就会被作为叛徒全派通缉,小水,你别跟你师傅一样被那个妖女迷得失了心窍。” 真水一听,哇地张口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抽噎道:“白姐姐不是呜呜呜······叛徒,也不是妖女······你们为什么抓她哇啊······” 霍柒寻未料到真水会被自己这一番话惹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蹲下身去拍着真水的背劝道:“小水不哭,师叔吓坏你了,你告诉我们你白姐姐在哪里,我们找到她不抓她,好不好?” “小水,你白姐姐到现在都没回来,说不定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不想她受伤是不是?”云墨逍也低头摸了摸真水的头,低声安慰道。 真水抬起头来,眼角挂着晶亮的泪珠,直衬得一双眼睛干净如洗:“白姐姐遇到危险了?” 秋长歌的眉头从一开始便未舒展,他摇了摇头道:“现在还没有找到她,眼见暮色四合,若在平日她早回来了,夜晚的飞云山可不太平。” 真水嘴角一撇,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了上来。霍柒寻连忙抱起了真水,瞪了一眼秋长歌:“都是你又把小水吓哭了。” 若不是情况紧急,秋长歌真想翻一个白眼,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怪腔怪调地说白夕辞是叛徒吓得小水哇哇大哭的?! “我只知道呜呜······白姐姐说明天是中元节,要做蒸花馍给我们吃······还说要去山下找河灯给我看。”真水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对众人说出了真相。 “所以她下山去了?!”秋长歌简直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云墨逍的脸色也是瞬间阴郁了下来。 “可是她根本还不会御剑,怎么下山去的?”霍柒寻半蹲在真水身边,疑惑道。 云墨逍冷哼一声,咬牙道:“自然是走下去的,这个白痴。”说罢他一拂袖转身对门外的弟子吩咐道:“快去找逐云和落尘,让他们各带两名精进弟子在飞云山周围寻找白夕辞,注意自身安全,越快越好。” “我也去。”秋长歌立即跨出一步,应道。 云墨逍一点头:“加上你我,一共四支队伍,从四个方向分散寻找,以剑光为信号。柒,你留在派中稳定人心,若白夕辞回来你也以剑光通知我们。” 霍柒寻急急拉住就要往外走的云墨逍,担忧道:“若这是一个圈套呢,你把这些精英弟子派出去,若派中有什么变故可怎么办?” 云墨逍身形一顿,回头望了霍柒寻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不会。”便带着秋长歌与一干弟子快步走了出去。 真水擦干了眼泪,用浓重的鼻音问霍柒寻道:“师叔,白姐姐会没事吗?” 霍柒寻叹了一口气,对真水笑了笑:“你师傅如此寻她,你白姐姐定会安然而归。” 真水点了点头,拉住了霍柒寻的衣角,两人也向苍云殿慢慢地走去。 第十一章 往夕洄一梦 白夕辞已经在缭绕林里走了一天,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她连山下飞云城的的一个角都没看见,到处都是让人迷乱的荼白花雨,她除了往地势较低的方向走外,完全没有其他办法。 她扶着一棵缭绕,伸手敲了敲自己酸痛的小腿。本以为这飞云山下的地势路线早已经印在自己的脑子里,她这才胸有成竹地闯过缭绕林下山,谁让她还不会御剑呢。可现在,举目四望全是似曾相识的景色,早已分不出方位,就算是要回苍云也是没有办法了。 这片缭绕林果然如云墨逍所说的,邪气危险地很。一入夜,所有的灵兽更是不知所踪,林中除了花瓣飘落的细微声响,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微暗的光线将荼白的花色染成灰暗,眼角余光之中,只觉得有无数影影绰绰的白影飘忽环绕,更觉阴森压抑。 白夕辞有些慌了,她继续往前走,无数的白影快速地从她身边掠过,湿滑的手心升起一片寒意,直窜上后背,真正的是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忽然,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不一样的波动,白夕辞仔细分辨,竟然是溪流的水声。她心中一喜,快步循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密密的缭绕林忽然让开一小方天地,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窄小的溪流舒缓地从林中穿流而过,深邃的墨色天空并不觉沉闷,反而让人畅快地舒了胸中的闷气。 白夕辞跑到溪边,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点点花瓣掉落在溪中,顺着欢快的溪流向下漂去。溪水甘甜解渴,早已口干舌燥的白夕辞大口喝了几口,只觉得充沛的灵蕴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里,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说来奇怪,自从她第一次来到连云峰,便感受到了此地丰沛无比的灵蕴,而飞云峰更是得天独厚的灵蕴宝地,在此修炼必然有事半功倍的奇效。直到今日白夕辞偶然间闯入了缭绕林,才觉在林中别说丰沛的灵蕴,根本连一丝灵蕴波动也无,好像全被这些森森的云影给吸了进去,白夕辞在其中走了一天早已疲乏,苦于无法得到灵蕴补充,这样走下去非得油尽灯枯不可。这样一道天然的的迷宫屏障在此,看来瑶华剑派和苍云剑派先后盛于此地不是毫无根据。 怪不得云墨逍禁止弟子进入缭绕林,早说清楚不就好了!白夕辞仰面躺在溪边,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也没有月,但身边的一切却看得无比的清晰,缭绕的花枝一动不动,只有溪流潺潺的水声让人感到时间并没有被冻结。 有些怀念那张并不大却柔软的床铺,还有隔壁房间长歌大叔偶尔传来的梦呓,怀念每晚和小水一起给云墨逍做夜宵,想起来今晚是回不去给他做夜宵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呢?小水会不会着急呢?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会来找我吗?还是根本就不会发现呢······ 云墨逍······作为一个掌教才不可能来救我吧,长歌大叔应该最先发现我不在吧,不知道落尘大哥会不会来找我,萧逐云肯定会在背后笑话我,早知道就不让小水保密了!白夕辞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手边的青草,看着漆黑的天幕,想起的一张张面容都似乎幻化在天幕之上,无一例外地对她温和地笑着,连云墨逍眼中都带上了和暖的温度,乌黑的长发与夜幕融为了一体,熠熠的星辰都装在他眼里,微微上翘的唇线温和,这样温柔的云墨逍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白夕辞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虚无之中的面庞,却忽然之间,云墨逍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只见他嘴角牵起最为温柔的弧度,明亮的眸子掩映在弯弯的眉眼之中,精雕玉琢的面庞让白夕辞的心一下子沉醉了进去,他轻启红唇,温和的声线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你叫什么?” 白夕辞下意识地答道:“我叫风没。” 他轻笑了起来,霎时间天地为之失色:“风茉,可是茉莉的茉?” 白夕辞摇摇头,唇边不知何时也带上了笑意:“是隐没的没,我姐姐叫风隐,我叫风没。” 他笑着摇了摇头,万千柔情都似蕴藏在那双眼眸中:“这名字不吉利,我以后便叫你茉儿吧。” 白夕辞微侧着头笑着,眼角却渗出了泪:“好,那我以后便叫风茉,璃清哥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白漓清,那一日,他身后的帝川火光冲天,血色蔓延上他镶金滚边的长袍,在浓烈的背景下被剪成一抹清浅的白影。但是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双眼睛,清明如镜,犹如温柔的湖心包裹住所有落入其中的物体,连同连绵不断的哀伤一同融入那水镜的深处。 却忽然间,他的面色变得惨白,眼中强烈的痛苦与仇恨将他的脸颊拉扯得变形,他的唇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殷红的鲜血从唇角流出:“茉儿,你害得我生不如死。” 白夕辞的眼睛蓦地瞪大,手触电一般缩了回来,盯着那张淌满鲜血的脸,声线颤抖着道:“漓清,漓清我不是······” “你为何要这样害我?风茉,你好狠毒的心!”白漓清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他的控诉一声声击打在白夕辞心里,她想要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泪水滑落眼角,没入鬓中:“漓清,我会救你······你等我,等等我,我会找到办法的。” 忽而,白漓清的脸又变成了云墨逍的模样,只见他冷冷地盯着白夕辞,那目光比冰山上的雪水更让人心寒,他冷笑一声:“白夕辞,你为何骗我。” 白夕辞心中一冷,下意识想要避开云墨逍的目光,却发现无论怎样移开视线闭上眼,云墨逍冷漠谴责的目光总是能出现在她眼前,根本无处逃遁。 “白夕辞,你喜欢我,却骗得我好苦。”云墨逍讥笑着道。 “不!我没有。”白夕辞浑身一震,拼命摇头否认道。 “你喜欢我,承认吧。只是因为我像他吗?”云墨逍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突然俯身从半空中向白夕辞冲下来,白夕辞却动弹不得,只能尖叫着挣扎。只是一瞬,那张带着恨意的脸突然又变成了白漓清,在距离她不到一指的位置忽然停住,哀伤地望着她:“你为何要背叛我?我为了你日夜煎熬,你却在外面快活逍遥?” “不是······” “你还在狡辩什么!你早已弃我于不顾了,现在过得好不快活!”白漓清突然面目狰狞地质问道,巨大的恐惧和内疚笼罩着白夕辞,她闭上眼睛,却仍然能看到白漓清双目眦裂的面容。 “风没,你在璃清身边只是一个累赘,你害他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风隐的面庞出现在白漓清之后,带着嘲讽轻蔑的笑意对她道。 “姐姐,不要赶我走······我会救他······” “白夕辞,他不再信你了,我也不再信你了,连你姐姐都抛弃你,这天地之间再没有你能牵挂的人。”云墨逍邪气地一笑,绛紫色的光芒将他的面容映照得犹如鬼魅,惊云剑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随着云墨逍的笑容越来越冷,惊云剑忽而穿刺过凉薄的空气,向白夕辞刺来······ 第十二章 梦醒空惊魂 云墨逍找到白夕辞的时候,就看见她正趴在一条小溪边睡着了,只是睡梦中似乎并不安稳,她浑身颤抖,眉头紧皱,连脸色都是煞白。 云墨逍控制着惊云剑缓缓降落到地面上,随即向天一指射出一道绛紫色的剑光,示意其他同伴人已经找到,即刻可返。冲上云霄的剑光缓缓暗淡了下去,云墨逍手上的惊云剑也渐渐沉入了他体内,云墨逍快步向溪边那个身影走去。 夜晚缭绕的花香分外浓郁,几乎让人透不够气来,他在周身筑起一道灵蕴屏障,须知缭绕的香味是有毒性的,吸入过多会勾起人心中最悲伤沉郁的回忆,甚至陷入幻梦中无法醒来。他来到白夕辞身边蹲下,只见她额上布满了冷汗,神情紧张痛苦,周身没有设屏障,就这样暴露在缭绕的香味之中。 云墨逍啧了一声,在她身上布下屏障,拍了拍她的脸颊,但是白夕辞却并没有苏醒过来的痕迹,也不知睡梦里是什么可怖的景象,一直浑身发抖,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云墨逍双眉一挑,隐约间从她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俯身靠近了她的的唇边。 “我不是······我没有······漓清,漓清······等我······” 云墨逍眼中一暗,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每次昏迷她都喊着这个名字,想必是很重要的人。他忽地站了起来,朝溪水的方向一挥手,一股清水就顺着他的手势飞了过来,全泼在了白夕辞的脸上。 “咳咳······”白夕辞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布满星辰的天宇,没有满脸鲜血的白漓清,也没有冰冷邪魅的云墨逍,星光柔和地散落在黑夜里,驱散了一些鬼魅阴寒。 看来是做了个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白夕辞缓了缓,慢慢坐起身来,一转头却看见云墨逍冷冷地站在一旁盯着她,悄无声息。 “呜啊!”白夕辞吓得直往后缩,方才梦里的场面实在太过真实,难道此刻她还在梦里没醒过来? “你你你别过来,我不是骗你,你不要杀我!” “瞎叫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未曾想到你睡得死猪一般,此刻还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么?”云墨逍一拂袖,皱眉看着白夕辞又吓得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难道自己真有如此可怖? 白夕辞一听,这般嚣张不耐烦的语气似乎的确是云墨逍本人没错,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往他旁边蹭了几步,试探着问道:“你真是云墨逍?是飞云峰上苍云剑派掌尊的那个云墨逍?” 云墨逍受不了地扫了她一眼,一挥手又是一股清水泼在白夕辞脸上,她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指着云墨逍愤怒道:“你做什么!” 云墨逍看了一眼狼狈的白夕辞,不知为何胸中仍有些气闷,他故意绷起脸对白夕辞道:“这下该完全清醒了,走,随我回苍云领罪。” 白夕辞一听,气势就软了下来,嘴上却还逞强:“领什么罪,我又没杀人放火,为什么要领罪。” 云墨逍冷哼一声,道:“未经许可私自脱离门派,学艺未精便闯入缭绕禁地,还教唆同门掩护包庇,扰乱门派秩序,你说你有什么罪?” 白夕辞急了起来,连忙道:“这不关小水的事啊,他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我让他做他便做了,你这个做师傅的可要护着他!” “你都自身难保了,先操心自己吧。” 白夕辞对自己的行为无话可说,又不甘心地嘟哝道“我又不知道这缭绕林里有这么多名堂,你们早说不就好了嘛。” “哼,苍云剑派的门规中写得清清楚楚,弟子不得随意进入缭绕林,何况你这个连剑都不会使的木头!”云墨逍的确对白夕辞的莽撞感到有些恼火,真不知道她脑子里面都装着些什么。 “我如果跟你们一样会御剑,就什么事情都没了嘛,我就是学不会,怪我咯。”白夕辞低声抱怨道。 “还狡辩!回去你把门规给我抄一百遍,抄不完不准睡觉!”云墨逍简直要气炸了,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搅得全派上下不得安宁,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地狡辩,这个女人真是无药可救! “一百遍?!”白夕辞觉得此刻自己的眼珠已经快要脱离眼眶了。 “觉得少还可以再加一倍。”云墨逍毫不留情道。 白夕辞瘪了瘪嘴,知道此刻再争论下去自己只会更吃亏,于是暂时服软,蹭到云墨逍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好啦好啦,我回去领罪就是啦。等到了山上见到了美人掌教,说不定就把我狠狠修理一顿然后扫地出门,你就清净啦!” 云墨逍双眉微挑,饶有趣味地重复着白夕辞的话:“美人掌教?” 白夕辞赶紧捂住嘴巴,奈何已晚,云墨逍的表情告诉她:我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那个······”白夕辞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现在怎么解释都圆不了这个场了。 “这个称谓倒是挺别致的,待我回去与柒寻斟酌斟酌。”云墨逍装作要离开的样子,被白夕辞一把拉下,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哭天抢地:“不要啊!掌尊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掌教最恨别人将他与女子相提并论,如果知道了肯定把我大卸八块、碎尸万段,丢到山下去喂灵兽啊!” 云墨逍被她扯住袖子无法脱身,故意板着脸转过来:“我可以保密,不过你以后都不许再擅自行事,此次为了寻你连落尘逐云长歌都出动了,全派上下鸡犬不宁,你还有何话说?” 白夕辞压低了头,轻声道:“无话可说,我认错便是了。” 见她终于有了反省的样子,云墨逍这才打消了继续威吓她的念头,正想祭出仙剑带她回苍云,却忽然间看见她眼角晶晶亮亮的水渍,想起方才幻梦中她那既不安稳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方才梦见了什么?” 白夕辞面上一僵,想起那个真实的幻境,又是一阵心惊,不知道她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被云墨逍听了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云墨逍见她的表情又耷拉了下来,必不是什么好的经历,便不再多问,转身祭出仙剑,准备离去。可是白夕辞却拉住他的衣袖:“我不想回去。” 他有些讶异,看见白夕辞眉目低垂,脸上被睫羽打下一片阴影,将隐隐的水光掩饰其中,楚楚的模样一扫往日的张扬,他不禁有些心软,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在,柒寻不会太为难你,苍云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会以穷凶恶极的方式来惩戒弟子。” 白夕辞听后并没有轻松下来,她缓缓地摇头,将云墨逍的衣袖攥得更紧,片刻之后她开口道:“我只是······心里很乱,我方才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真实到······”她顿住了,使劲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云墨逍,像是期盼又像是惧怕:“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云墨逍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想起她唤着“漓清”和自己隐约模糊的名字,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扯了扯嘴角,又长出了一口气,祈求一般地望着他:“现在别回去,带我下山吧,我们去飞云城,那里应该有好看的河灯,等我······等掌门气消了一些,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云墨逍看着她失落哀戚的神情,不知为何神使鬼差般地点了点头道:“好。” 一道绛紫色的剑光划破一片静寂的荼白,将连绵的缭绕染成稍纵即逝的暗紫,勾勒出惊云剑拉长的尾迹,直向山下点点灯火的飞云城而去。 第十三章 风雨一帐灯 天公若是不作美,便是开得正盛的花枝也能一夜之间在雨中凋零了去。 白夕辞站在河边,细密的雨点有逐渐变大的趋势,这场半途而来的雨将满河的灯花都打灭了。眼看着一盏盏橙黄夹粉的河灯在雨点中悄无声息地隐没,河面上很快便只剩下了几点微弱的灯火,时隐时现地跳灭挣扎,而河灯的主人早匆匆地逃离了这场秋凉的寒雨,任凭悸动的心愿随着河灯沉入了漆黑的河底。 白夕辞蹲下,从河里捞上来一只已然熄灭了的河灯,乌黑湿冷的灯芯像是已死的心脏,*裸地剖露在空气之中,宣布了一盏光明的灭亡。 云墨逍站在她不远的身后,暗暗运起灵蕴为她撑开避雨的屏障。他从来都看不透她,虽不知在梦境里发生了什么,但自从她醒来后,云墨逍便明显感觉到她有些不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溪慈离开之后的自己一样。 微凉的雨丝落进他眼里,他一拂袖,触手一片湿冷,竟是忘了给自己设下屏障。云墨逍自嘲地一笑,任由雨丝在他周身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河水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再也无一丝光亮,白夕辞拿着那只沉默破碎的河灯,站了良久。 漓清,我只是想为你放一盏河灯而已,竟也无法实现,是你在怪我吗? “云墨逍,你可有刻骨铭心之人?”白夕辞喃喃问道,身后一片沉默,她也并不期望得到他的回答,她只是想说些话罢了。 半晌,云墨逍踱步过来,沉声到:“有。” 白夕辞有些意外地侧头看身边的云墨逍,细细密密的雨珠在他的青丝上布下迷蒙的纱雾,将他所有的神情都笼入其中。 “是那个溪慈吗?”云墨逍的过往她是知晓的,溪慈是他深爱的女子,据说他大战瑶华,创立苍云剑派也是因为这名叫溪慈的女子。若不是他如此深爱,她也不会换了这姓名接近于他······她始终都好奇,这溪慈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云墨逍如此惦念。 然而他并未作答,白夕辞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她,是如何死的?” 云墨逍像是未听到一般,看着幽深的河水缓慢地向前流动,似乎沉入了以往的回忆之中。就在白夕辞心生愧意之际,他的声音如同这悠长惆怅的河水,缓缓流淌:“她是瑶华剑派的弟子。我当初受伤又误入缭绕林,在垂死之际为她所救。在瑶华的那段日子,我们形影不离,溪舞便是她所创的茶。”他的话语温柔绵长,任谁都不忍打断。但随即他的话锋一转,一阵风夹带着越来越大的雨点打落在并不平静的河面上:“后来,她因我与瑶华的矛盾激化,被祭了山。” “什么!”白夕辞瞪大了眼睛,祭山只是一种含蓄的说法,事实上便是封住人的各处大穴位,让人无法施力,如此被扔下山去,便再无生还的可能。“可是我听说大叔之前不是瑶华派的吗?”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难道······把溪慈祭山的是······” 云墨逍闭上眼睛,默认了这一事实,白夕辞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具体的我不想再提,若是秋长歌愿意告知,你可以去问他。”他发丝上的水雾越来越浓重,终于支撑不住滴落下来。他忽而侧头望着白夕辞,问道:“那你的刻骨铭心之人,又是谁?” 白夕辞面上一僵,讪讪地笑起来:“原来你知道啊。” 云墨逍觉得好笑,扫了她一眼道:“我不瞎。”看见她仍然有些惊惶的面色,顿了顿,又转而说道:“你若是不想说便不必说,无妨。” 白夕辞笑得有些凄凉:“我至今不知他是生是死。” “当时他已垂死,仅保一缕命魂尚留体内,却再也无法醒来。自那之后我便被逐出云夜泽,再也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我曾发誓,此生上天入海、刀山油锅,不惜代价也要找到救回他的方法。” “你找到我,也只是为了寻找救他的办法?他······叫漓清?”河面上的雨点密集起来,一圈圈涟漪相互碰撞叠加,杂乱无章。 “我······”突然,梦境中云墨逍冷笑的脸又在一圈圈水纹中浮现,他的唇微动,一字一句刺进白夕辞的心里:你为何骗我。冷汗慢慢浸湿她的手心、衣袖、后襟,她知道此刻必须说些什么能让云墨逍安心,欺骗也好,违心也罢,可是她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墨逍苦笑一声,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失落。 “好了,你要下山来也下了,今夜不可能见到河灯,我们可以回去了。”他转身祭出仙剑,绛紫色的剑芒在幽月冷雨中更觉一丝冷漠诡谲,他踏了上去,对仍然面对着黑暗河面的白夕辞道:“还不快上来。” “云墨逍,我并不确定。”她的声音从泠泠的雨声中传来,缥缈虚无,云墨逍却真真切切地听在耳中。 “我不确定你是否是我要找的人,不确定你是否能帮我救他,可是我还是跟你来到了苍云剑派。我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变强,不仅仅是为了救人,或许还有一些我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云墨逍,我并不想骗你。”她不敢去看云墨逍的眼,盯着惊云剑的剑尖,只感到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吐露一连串话语。 一双手伸出在她面前,衣袖沾染着雨露清寒,袖口一朵流云随风而动。她抬头,正对上云墨逍含笑的眼眸,风吹开了半面青丝,惊云的绛紫将他的眸也染成紫色。 “我们回去吧。” 缠绵的雨丝无休无止地网罗在大地上,空无一人的河边掉落着一只熄灭的河灯,明日的期许和心愿是否还有实现的那天? ------题外话------ 小虐怡情~欢脱继续走起(*^__^*) 第十四章 辰星漫苍云 “弟子白夕辞,擅自下山,触犯门规,惊扰了掌门,特来领罪。”白夕辞恭敬地跪在大殿前,时辰已过丑时,大多数弟子都已被遣回各自的居所,只留下秋长歌、云落尘和萧逐云等人仍等在殿中。 云墨逍掠过白夕辞走上殿去,霍柒寻面色不善地坐在殿上来回扫着他和白夕辞。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去坐在霍柒寻旁边,看着大殿之下低眉顺眼的白夕辞,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霍柒寻瞪了一眼云墨逍,转而对殿下跪着的白夕辞冷然道:“白夕辞,你好大的面子,让掌尊都亲自出动寻你,拖拖拉拉了大半夜才回来,就如此不情愿回来么?” “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被缭绕花毒所侵,昏迷不省人事,多亏掌尊寻来相救,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脱离梦魇,让各位掌门师兄等候多时,弟子知错,愿受惩罚。” 霍柒寻扫了一眼殿中站着的几人,冷哼一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如今这殿中全是你的人,我势单力薄,才是该甘拜下风的那一个,奈得了你何?” 萧逐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被云落尘捅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白夕辞忍不住偷偷朝一旁投去几眼,云落尘安慰地朝她笑了笑,萧逐云则轻快地打了一个手势,平日里懒散的秋长歌此时也颇为快意地笑道:“霍掌教,此番这丫头也回来了,你的疑虑应该打消了吧?况且她已在缭绕林中吃了亏,也算是得到了惩戒,我们也不必太过咄咄逼人了。” 她看着一旁的众人,不由得心中一暖,定下心神俯身叩首:“此次错在弟子,理应受罚。夕辞有幸得各位掌门师兄厚爱,感激在心,日后当谨遵教诲,必不再犯。” 云墨逍闻言不可察觉的一笑,抢在还想说什么的霍柒寻前面道:“你知错便好。如此便罚你在早课之前把凌云台清理一新,三日之内抄写清心诀三百次,送与我过目,你可服气?” 白夕辞再次俯下身去,恭顺地答道:“弟子领罚。” “去吧。”云墨逍一挥衣袖,白夕辞站起身退了出来,霍柒寻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然而有殿内这些人,她大可放心地背过身去大步离开了。 出了苍云殿,白夕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有秋长歌他们在一旁撑着,但是霍柒寻的气场还是不好承受的,她心有余悸地朝门内望了一眼,快步往凌云台走去。离早课还有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要在这之前把凌云台打扫干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白姐姐!”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只见真水和戚凉烟正从前方一个拐角处探出头来。 “小水!”白夕辞惊喜地抱住飞奔而来的真水,蹭了蹭他软软的面颊,笑道。 “白姐姐,你没事吧?师父师叔他们没有处罚你吧?”真水眼中满是担忧地望着她,戚凉烟从后面走上来笑道:“小水可担心你了,听说你回来就一直吵着要等在这殿外,不见你可不罢休!” 白夕辞使劲亲了一口真水的面颊,搂得又紧了些:“白姐姐没白疼你 ̄没事儿,你师傅只是让我去做做劳动,写写作业,才不会打我呢!” 戚凉烟当然知道这是哄真水的话,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私自从苍云剑派溜下山,你还是第一人呢。” 白夕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来道:“真的没事,师尊只是罚我抄清心诀,扫凌云台,并没有什么严厉的处罚。此番安然归来已是万幸,我的确太鲁莽,让你们担心了。” 戚凉烟拉住她的手笑道:“你能平安回来便好,我们身为同门,又是朋友,担心你是应该的。” 白夕辞扑向戚凉烟,挂在她身上赖道:“啊 ̄凉烟你真好 ̄既然如此帮我把清心诀一并抄了吧!”戚凉烟把白夕辞从身上拽下来,依旧笑得人畜无害:“不行,清心诀于你的修行有益无害,必得你亲手一字一章地抄录诵读。还有打扫凌云台也有助你强身健体,必得躬身力行。呀,天色快要变亮了,我和小水就不打扰你修行了。小水,走,睡觉去。” “白姐姐,加油!” “不要啊!凉烟,小水!”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白天也只是小憩了一会儿便被霍柒寻拉去查课,等云墨逍回到落剑阁时已近日暮。 他点燃桌上的灯烛,拿了一卷书看了一会儿,实在是倦的很,便又放下书往后院走去。 深秋的天白日疏朗,近暮却黑的很快。云墨逍推开门,飞瀑直下激荡出一片激越的水声,空气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深秋夜特有的爽朗。 他往院中走去,一些地方还依稀可辨那日白夕辞练剑留下的狼藉,想起当时她练剑的情形,云墨逍忍不住摇头轻笑,但只是一瞬,那笑容又淡淡掩去,他仰头凝望着半圆的明月,眸中的黑愈发深沉凝重。 白夕辞,你到底是何人?你说你并不想骗我,却在隐瞒着什么?为何我从来看不透你?漓清,又是谁? 她就像是一团被层层包裹的迷云,挥不去,散不走。知她心中执念愈深,而云墨逍又何尝不懂那份无力回天、生不如死的情感。她说她不知为何要留在这苍云剑派,而他又如何知道留她在此是对是错? 不知何时,一颗格外明亮的星出现在明月旁,竟还随着风势渐渐漂移起来!云墨逍心中疑惑,仔细分辨,那竟是一盏天灯,正徐徐地飘过半空。不止一盏,其后还有两盏,三盏······无数盏天灯一下子布满了整片天幕,以各自的光辉将微寒的秋夜点缀得璀璨。 云墨逍有些讶异,看这些天灯竟是从凌云台的方向来的,而那边灯火通明,有些凌乱的人声传来,竟是从未有过的喧闹。他感到有些不同寻常,快步穿过落剑阁,往凌云台而去。 第十五章 暖灯邀多情 一路上并未遇见多少弟子,而热闹的人声却是越来越清晰,他加快了脚步掠过凌云殿,忽见凌云台上灯火一片,不少弟子手执一盏天灯,不时地去观望灯中的灯火,待到天灯足够轻盈,便轻轻托举着放飞出去,一盏盏天灯被风带离了地面,橙黄色的灯芒笼在四周,映出画写其上的心愿与祝福,慢慢朝远方飘去。 “公子,公子快过来呀!”萧逐云看见了云墨逍,兴奋地朝他挥手喊道。 云墨逍走了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只还未点火成型的天灯,问道:“这是何事?” 萧逐云抖了抖手上的灯,慢慢放了空气进去,答道:“这是白夕辞想出来的,她说今天是中元节,我们放不了河灯那便放天灯,也是一种祝愿和庆祝的方式。落尘!这边,给公子拿一个!”他对不远处怀中正抱满天灯走来的云落尘喊道。 “我不必了,白夕辞在哪里?” “公子找夕辞吗?她正在殿中糊天灯呢。”云落尘走过来,把天灯放在地上,立马又有几个弟子围了上来。 云墨逍点了点头,便往苍云殿走去。殿中有些硝烟的火气和浆糊的香味,云墨逍在看见霍柒寻也拿着天灯在殿中时不禁吃了一惊,白夕辞和戚凉烟、真水等人正席地而坐,拿着天灯忙活着,连秋长歌也满脸不情不愿地站在一旁。 “柒寻。” “逍!你来了,你看我画的天灯,好不好看?”霍柒寻看见云墨逍,炫耀般地把自己的天灯举了起来。云墨逍无奈地看了看他鬼画符一般的画与字,道:“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这般胡闹?” “掌尊,这次可不是我一个人胡闹了,我可是得到掌门允许的~”白夕辞颇为得意地坐在地上,得意地晃着手中的天灯对云墨逍道。 “你不觉得挺好玩的吗?我们剑派太冷清了,很久这么热闹过了。”霍柒寻又继续对着自己的天灯饶有兴趣地涂涂画画。 “是啊,师傅,你看天上那么多灯,好看极了!”真水看着殿外暗色的天空被点得通明,双眼放光。 秋长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手中的一堆天灯塞到云墨逍怀里,急切道:“云墨逍,你来得正好!这些天灯你拿出去分了吧,听说膳堂今天有不少好东西,我大老远闻着味了,我忍不住了得去瞧瞧!”说罢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真水早已垂涎膳堂中的蒸面馍,看秋长歌溜了,他也连忙跟着追了上去:“秋师叔,等等我!” 白夕辞拦也拦不住,只能气急败坏地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别贪吃!那些是我们给师兄弟们准备的,别糟蹋了!” 却奈何秋长歌已经被馋鬼勾了肠胃,一头扎进了人群里便消失不见了。白夕辞追他不上,只好返回来,便看见云墨逍抱着一堆天灯呆愣无措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连忙把他手上的天灯接过:“怎能劳烦掌尊大驾,掌尊,你要不要也写一个天灯放放?” 云墨逍来不及回答,手中已经被塞上了一支笔和一只天灯,白夕辞对他摆摆手道:“别客气别客气,你随便写 ̄这儿还有好多呢!”说罢也拿起笔和天灯来,颇为认真地写了起来。写到一半,她抬头却见云墨逍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笔和天灯,眼神仿佛是拒绝的。 白夕辞站起来对他道:“你不写吗?写什么都可以啊,祝愿、怀念,还有你想对溪慈说的话,都可以写上去啊,说不定她能看见呢。”云墨逍扫了她一眼,把笔和天灯扔还给白夕辞便往外走:“我不需要,你们别闹到太晚,柒寻你看着点。” “你,你别走啊,你真的不玩啊?”白夕辞慌忙接住,在他身后急道,但是云墨逍却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去,转眼消失在一片灯火中。 霍柒寻无奈地笑了笑,又对白夕辞和戚凉烟道“还是这个老样子。你们俩也别弄了,辛苦你们了,拿几盏灯出去玩吧。” “走啊,夕辞!”戚凉烟满脸喜色地拿起一只天灯,拉了拉还愣在原地的白夕辞,催促道。 “哦,好。”她看了看云墨逍方才扔过来的天灯,又看了看地上多余的几盏天灯,蹲下身去多拿了几只来。 云墨逍往回走,却并未回落剑阁去,身边的喧闹一寸寸被剥离,平静如水的心一旦起了波澜便再难忍受独自一人的寂静。 云漠崖旁,明月千里,一望无际的云海静静地涌动,仿佛已经沉沉地睡去。云墨逍坐在山崖上,望着面前宁静安详的云海,偶尔从其中浮起一朵云耳,是一个激越又甜美的梦境,又随着睡意的渐浓慢慢铺散了开去。 溪慈,你还记得这云漠崖吗?当日你坠入这片云海,我便再不敢轻易坐在这里,就像之前许多个日夜一样,看云海起落,期盼云消现世的日子笑谈山下的一切。只是从那之后,身边的位置除了灌入的冷风与清冷的月辉便再也没有其他。 溪慈,你若是还在该多好。 云墨逍闭上眼睛,如此便可不见身边空落落的崖石,如此便可想象溪慈仍在身边。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在月辉下,他仿佛全身覆着一层薄雪,半仰的面庞如冰雕玉琢,他忽然自嘲地一笑,慢慢睁开眼,天上的明月有无数天灯相伴,而他却只一人也求不得。 他细细地去分辨布满天宇的天灯,有一些暗淡飘摇,许是飞得太高已经是油枯灯尽;有一些顺风飞驰,强劲的势头看来竟有些欢喜。每一盏灯上都写满了话语,有祝福,有期许,有思念,它们真的能飘到遥远的尽头,到达接受者的手中吗? 可他是从不信鬼神的,失去的便已失去了,此刻又这样自欺欺人是为何呢?没有人会看见,天灯不知会飞到哪里陨落,在山野里渐渐腐化成泥,连同其上的心愿一同埋入泥土里,没有一个人能知晓。而很久以后,连自己也开始忘却的那一天,现在做的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可笑又可悲。 “云墨逍,你竟然在这里!” 第十六章 天灯飘无定 许是想得太出神,云墨逍竟是没有发现白夕辞的脚步声,直到她喊了一句他才回过神来,只见她一手端了一个盘子,另一手拿了几只天灯,正往这边快步走来。 “我去落剑阁找你,你却没在,转了好几个地方却没想到你在这里,看来我打算自己私藏蒸面馍和天灯的计划落空了。”白夕辞轻快地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在云墨逍身边坐下,看着面前宁静的云海和如银的月华感叹道:“晚上的云漠崖又是另一番胜景啊!” “你怎么来了?” 白夕辞指了指身旁的蒸面馍:“中元节要吃蒸面馍,我想着你今天挺忙,应该又没吃上饭,我就给你拿了几个来。” 白白胖胖的蒸食被做成各种怪异可笑的模样,还冒着热气,有几个红豆馅已经漏了出来,更在面香之中添了几丝甜蜜的香味,白夕辞一边掰开其中一个一边不停说道:“这个其实就是红豆包啦,不过在中元节都会做成一些兽类的模样,我做的不好看,你就将就着吃吧。哎呀这个红豆馅都漏出来了,我第一次做这个,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啦,这个没破,给你吃吧!” 她伸手递过一个胖乎乎的猪头模样的包子,云墨逍接了过来,微凉的指尖瞬间被温暖的蒸汽包围,他咬了一口,虽没有那么松软,但是红豆的甜香和白面的醇香混合着晕开在口舌鼻尖,在此刻竟然无比美味。 “好吃吗?”白夕辞一眨不眨地望着云墨逍,看到他点了点头才长出了一口气,大笑一声道:“哈!我就说我的手艺肯定不会差,虽然卖相差一点但是口感肯定是棒棒的啦!”说罢拿起一个不知是什么动物还裂开了口的包子咬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 云墨逍微微扬起嘴角,她的一颦一笑均落入他的眼里,看着她低下头嘟哝着“皮好像有点硬,陷好像太甜些”云云,他轻轻一笑,又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对她道:“很好吃,谢谢你。”白夕辞闻言倒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梢:“我还没谢你昨天救了我呢,还有在美人掌教面前替我说话,不然我肯定比现在惨几百倍。” “你既已知错,过重的惩罚也是没有意义的。” 白夕辞沉思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想法倒是与人很不一样。作为一派之尊,我见过很多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下属犯了错杀鸡儆猴,严厉方能严谨,太过宽容反而难以服众。” “我并不想做一个领导者,高处不胜寒,严酷能换来敬畏,代价却是失去。于我来说,身边陪伴的这些人,才是我最不想失去的。”他望着眼前恬静的云海,月辉落在他眼里,像是一抹化不开的冰晶:“可是我好像不知不觉还是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冷清的落剑阁,恭敬的表情,什么时候开始,连畅快地笑都是一种奢侈。 “好像回到苍云剑派之后,你就变得不一样了。以前你常常毒舌地把我气个半死,现在你是掌尊,整天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连跟你说一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感觉你并不是真的想要留在这里,你并不是真的冷漠无所求。你迫切地追求着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感觉你像是被困住的灵兽,挣扎却犹豫。”白夕辞感到有些难过,那样落寞的眼不应该是他的,她看过他的孤傲,他的冷酷,他的顽笑,但是这深刻入骨的悲伤寂寞却是最刺痛她的一刻。 他并未答话,似乎是在思索着白夕辞这一番话。忽然,他轻笑出声,道:“你说你不确定自己为何来此,如今看来,我也是不知道的,也算是同病相怜。” 白夕辞拍了拍他的肩头,煞有介事地安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哪天我们一起下山闯它一闯,尘世中的历练又何尝不是修炼的一种。到时候我带你游遍千山万水,大好河山尽在掌握,哈哈哈!啊呜······” 云墨逍拿起一个包子堵住了她嚣张的笑声,无视了她不满的目光,笑着拿过身后的天灯展了开来。 “怎么样,是不是想玩?我就知道你是碍于那里人多,不好意思放开玩嘛,所以给你多拿了几个,是不是很够意思?”白夕辞连忙咽下嘴里的包子,颇为得意地对云墨逍邀功道。 云墨逍瞪了她一眼,又把天灯往她怀里一塞,站起来便要离开:“这种无意义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记挂了。” 白夕辞站起来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你别走啊!什么有意义没意义嘛,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如果都冲着那些事情去的话,一生过得该多么无趣啊!” 云墨逍无奈地甩手,却被白夕辞更用力地拖住了手臂,一边还不放弃地想要说服他:“你看天上那么多天灯,多美啊,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明白呢你这个木鱼脑袋,我为了你连自己都没玩啊,我也想玩啊!就算写在上面的心愿无法实现,但是做了总比没做好啊,你心里就不会有遗憾了不是吗,你怎么就知道溪慈看不见你写的东西呢?” 云墨逍停下脚步,看了她片刻,转身从她手里夺过天灯,走到一块平整的石头旁写了起来,白夕辞也乐呵呵地跑过去,凑在他旁边写着。 她偷偷瞄了一眼云墨逍的天灯,却被他一掌拍在脸上给推了回来,她自知败露,小声嘟哝着:“我才没有想看你的天灯,我只是怕你有些字不会写罢了。诶,‘心愿’的‘愿’怎么写来着?”云墨逍无奈地在石头上写下一个“愿”字,在白夕辞恍然大悟的“哦”声中白了她一眼。 “做好啦!”白夕辞兴奋地大叫一声,举起了自己的天灯,而云墨逍那边也已放下了笔。 橘黄色的火焰在轻薄的灯纸中跳跃,朦胧的光晕一圈一圈扩散开去,柔和地打在两人的脸上,勾勒出云墨逍嘴角一抹浅浅的笑容,白夕辞眨眨眼,几乎以为那是灯火下产生的错觉,然而那抹笑容并没有消失,连他的眼眸也晕染上了暖黄,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她觉得脸上有些烧,不由得把天灯拿得远了些,移开视线不去看云墨逍的脸,随口问了一句:“你写了什么?” 云墨逍抬首,反问道:“你写了什么?” 白夕辞却仿佛并未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些失魂地点了点头道:“哦。” 云墨逍气得发笑,伸手给了她一记暴栗,白夕辞吃痛地大呼一声,刚欲抗议,两人的天灯却失了控制慢慢飞了出去。 “我的天灯!你干什么!”白夕辞急忙追出去几步,气急败坏地顿脚怒目道。 “你急什么,早晚要放手,你看它们不是飞起来了吗?”云墨逍不慌不忙地走到崖边,望着渐渐远去的天灯,心中竟感到无比的畅快。 “话是这么说,可是它们还未蓄满气啊,你看它们都飞不高”白夕辞仍然无法释怀地抱怨道。 云墨逍含笑看了一眼怨念的白夕辞,并未说话。两盏天灯悠悠地在云漠中飘摇,时而挨近,时而疏离,却一直相伴着飞出去很远。忽而一阵风来,两盏灯不安分地摇晃了起来,白夕辞紧张得喊了一声,抓紧了云墨逍的手腕。一阵动荡之后,白夕辞的那盏天灯慢慢地升起,而云墨逍的那盏却渐渐地沉了下去,一直触到了云层,继而完全埋没在广袤的云漠之中。 这一幕都落入了两人眼中,云墨逍虽不看重这天灯的意义,但心中仍有些失落,却忽然听到一旁的白夕辞拍手大笑道:“太好了,云墨逍!”云墨逍疑惑地看着面带喜色的白夕辞,不知所云。 “你一定是写给溪慈的吧,你的灯被溪慈接走了,你写的她一定能看见的!” 他望着白夕辞灿然的笑脸,心头隐隐一动。他点了点头,转而看着白夕辞越飞越高的天灯,喃喃道:“你的灯飞得很高,那个人一定还平安吧。” 白夕辞望着那汇入漫天灯群的一点明黄,半悬已久的心似乎安定了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角似乎要溢出光来。 忽然,白夕辞转身跑了回去,又拿起了一盏天灯趴在石头上写了起来。云墨逍觉得奇怪,问道:“你又拿一盏做什么?” 白夕辞一边飞快地动笔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一盏给过去,一盏给未来。你也来啊,我给你也拿了!” 云墨逍忍不住笑道:“你不就是想多放几只吗?找什么理由。” 白夕辞被他说中了心思,不由得羞愤道:“你放不放嘛!” 云墨逍朗声大笑,朝她走了过去。 又有两盏天灯悠悠地升上了天空,汇入这灯火的“银河”这种。暗色的天宇被点缀得犹如一件镶满宝钻的华服,光华璀璨,温暖的点点明黄承载着厚重的情感不急不慢地飘向远方,过去与未来交叠,辨不出记忆中的虚影,谁在前方等待。 第十七章 星芒初显露 自从抄写完清心诀之后,白夕辞清晰地感到体内的灵蕴沉稳了许多,但是对于使剑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把星芒剑甚至比秋长歌的锈铁剑还不好使,秋长歌实在是受不了每天看她侮辱剑法,也便不去管她了。 关于溪慈的事情,她在那日之后也问过秋长歌,却在他的怒目之下一脚踹去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从此再也不敢提起。 这日白夕辞仍然提着剑胡乱地耍着,越耍便越是郁闷,就算她没有天分吧,这么多日的勤学苦练也应当有些成效了,谁知她越练反而越乱,两把剑好像有自己的灵识一般根本不听她使唤,还不如一根树枝好用。 她气喘吁吁地丢下剑,坐在地上,星芒剑闪着光,好像在嘲笑她,让她恨不得踹上几脚。 “你这使的是哪派剑法,竟如此别具一格?”一个戏谑的声音自白夕辞身后传来,她一听连忙捡起剑站了起来,果然,霍柒寻正笑着往这边走来。 “掌教。”白夕辞谨慎地站着,霍柒寻虽有着让人惊为天人的精致面容,然而在这数月里她算是见识了他凌厉果决的风格,苍云剑派在短短十年能有现在成就,他功不可没。 霍柒寻扫了眼周围,问到:“秋长歌呢?他不是你师傅吗,徒弟教成这个样子还跑哪里偷懒去了?” “大叔他教过我了,是弟子愚钝,一直练不好。” “大叔?你就这么喊他?”霍柒寻听到这个称谓有些忍俊不禁。 白夕辞无奈道:“他不让我喊他师傅。” “是么,看来他也并没有放下。”霍柒寻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未等白夕辞发问,他便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星芒剑,走向空旷的地方去,朗声道:“看着,这才叫剑!” 话音未落,星芒剑已经扫过了半块空地,带起强劲的气旋卷起地上的残叶扑面而来,白夕辞被逼的后退了两步,暗中惊叹这一剑的威力。借着剑的力道,霍柒寻一个空翻飞身而起,甩出一连串剑花在周围布下剑网,竟是一点近身的机会也无,他的招式始终随着剑的走势进行,又似乎是剑随着他的招式顺从地挥舞,即使离手也是为了下一次更快的穿刺。他的剑不似云墨逍一般强势霸道,而是灵动缜密,一剑紧扣着一剑,步步紧逼,半点机会也不给对方留下。 白夕辞只觉得白晃晃的剑光晃得她眼花缭乱,那双柔美的凤眼在凌厉的状态之下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自信肆意的笑容更是衬出了些许不羁的神气,舞起剑来的霍柒寻另有一番惊魂夺魄之美,白夕辞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剑是好剑,不过怎么就到了你的手上,拿着!”霍柒寻啧啧地摇头抚着剑,扔还给了目瞪口呆的白夕辞。 白夕辞手忙脚乱地接住剑,只觉在自己手中,方才星芒剑四射的光芒都暗淡了下去。 “你出几招给我瞧瞧。”霍柒寻眉头微皱,盯着白夕辞手中的星芒剑。 白夕辞咬了咬牙,她并不想在霍柒寻面前出糗,然而霍柒寻的眼神告诉她不要尝试与他讨价还价,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离他比较远的地方去。 “你走出那么远做什么,要逃跑吗?”霍柒寻好笑地喊住她道,不然她可能要从山崖边一直舞到云漠上去了。 呵呵,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夕辞在心里为霍柒寻祈祷了几句,举起剑刺了出去。 并没有什么难的,掌教舞得多轻松,你也可以。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催眠道,努力地想像霍柒寻那样潇洒灵动地挥舞星芒剑,然而星芒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今天这把剑比平时更难控制,一个劲地想往霍柒寻那边去,白夕辞根本顾不上出招,所有心思全在控制这把剑上,完全被它牵着走。 一声清脆的剑吟声传来,霍柒寻祭出自己的芜柳剑,碧色的剑芒倏尔近身,铮铮的碰撞震麻了她的手掌,不出三两下,失控的星芒剑便被霍柒寻制服在地。 白夕辞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霍柒寻神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星芒剑,半晌,问道:“你的剑一直都是这么不受控制的?” “平日里没有这么厉害,这把剑今天不知怎的疯了一般。”白夕辞拾起地上的剑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不明所以。 霍柒寻微眯了眼打量了细细打量了白夕辞一番,便转身往回走去。 “掌教,你不找我大叔了吗?”白夕辞见他突然离开,有些惊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而霍柒寻只是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夕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星芒剑哭笑不得,掌教这是被我气跑了么······ 凌云台上,一众弟子正在进行早课后的练习和切磋,云墨逍自弟子之间走过,一一指导。 正在这时,霍柒寻神色怪异地突然出现,弟子们纷纷侧目,见状均以为有什么重大的事宜,束手立于原地等待他发话。 谁知霍柒寻直接冲进弟子中间,直奔云墨逍而去。还未等云墨逍发问,霍柒寻便一把拉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拖走。 众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掌教与掌尊两人消失在苍云殿中,凌云台上一时间寂然无声。 “咳,继续练,别愣着。”云落尘轻咳一声,将所有人的神智又拉了回来,弟子们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陆陆续续又举起了手中的剑开始各自的修行。 云落尘往苍云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也正疑惑,掌教平日并不多见如此凝重的神情,今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 “逍,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白夕辞的异常?”霍柒寻已关上门,便劈头盖脸地对云墨逍问道。 云墨逍凝视了他一会儿,移开目光淡淡道:“什么异常?” 霍柒寻嗤笑一声:“你别装蒜,那把星芒剑难道不是你试探她之物?” “不过给她防身罢了。”云墨逍往内殿慢慢踱步去。 “哼,到了她手上变成了废剑一把,你别说没发现这个变化。”霍柒寻冷哼道。 “星芒认主,现在只是暂时给她练习,到时候她有所精进,便让她像其他弟子一样去剑阁认一把剑去。” 霍柒寻简直对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火冒三丈,只见他快步上前拦在云墨逍面前道:“这不是星芒剑的问题,任何仙剑到了她手上都会成为废铁,没有剑会认她作主,你还不明白吗?” 云墨逍顿住脚步,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霍柒寻深吸一口气,并未估计云墨逍的冷脸,继续说道:“仙剑都是有灵气的,它们也会选择自己的主人,随着使用者的能力增强而增大。白夕辞的内灵并不弱,如果照你之前说的甚至是深不可测,但是为何偏偏无法驾驭仙剑?应该说,是仙剑都在抗拒她。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在故意装疯卖傻,企图消除我们对她的戒心。”霍柒寻顿了顿,瞟了一眼云墨逍,见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另一种可能就是,白夕辞是魔。” 第十八章 惊起生变数 天日渐寒,飞云峰上开始落雪,而连云山上的缭绕仍然开得云云娆娆,自山下看去,正片连云峰仿佛都覆上了冰雪,更显得圣洁不可侵犯。 而这一日是苍云弟子下山的日子,一大早便见天上不时有剑芒划过,一道道尾迹将茫白的天划成了七彩的画卷。 白夕辞一早就兴冲冲地冲进屋子,对抱着酒瓶子不撒手的秋长歌道:“大叔!听说今天是可以下山的日子,我可以去吗?” 秋长歌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又不会御剑,你难道忘了上次的教训了?” 白夕辞蹭到他身边,讨好地给他倒上了酒,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臂:“我不会,可是你会啊!整天呆在这里多闷呢,我们下山去玩玩吧!” 秋长歌白了她一眼,掸开她的爪子,不容置疑地反驳道:“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我要去!” “说什么都不行!” “秋长歌!你今天没有酒喝!” “你!就算我不喝酒你也不能去!” 白夕辞气呼呼地甩上门跑了出来,坐在云漠崖上继续生闷气。 今天的天气意外地放晴了,山下银装素裹的飞云城清晰可见,居高凌绝,满目苍雪,缭绕的花色与冰雪相融,在清淡的阳光下恬静温和,不染纤尘。 白夕辞坐在山崖上,羡慕地看着一道道剑芒朝着飞云城外而去的尾迹,细细分辨着城内芝麻大小的黑点,猜测他们日常一天的生活。 然而越是这样看着就越是心痒,她抓狂地抓了抓头发,蹭地站起来朝竹林中走去。 冬日寒雪的竹林更显凄清幽静,白夕辞一边走一边召唤着灵兽,不一会儿,便听见侧方密密的竹林中有窸窣的声响传来,她面上一喜,往那个方向跑去,果然便看见那豹子模样的狰正甩着五条粗壮的尾巴向这边走来。 “小豹子!”白夕辞欣喜地唤了一声,走过去亲昵地抱住它的头蹭了起来。 “小豹子,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又变壮了。” 狰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声,仿佛是撒娇一般,又往白夕辞身上蹭了蹭,谁想用力过猛,白夕辞被他蹭得倒在了地上,咯咯地笑着趴在他身上,抓抓皮毛,扯扯耳朵,好不亲近。 “小豹子,我以前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他叫小烈。可是我没能保护好他,小烈已经走了很久了,你是不是他喊来陪我的?我叫你小烈好不好,小烈?” 而它仿佛能听懂一般,五尾有力地敲击着地面,喉中发出“狰狰”的低吼,白夕辞笑了起来:“你不愿意啊?也是哦,谁愿意当别人的替代呢,你就是你啊,那我叫你小风好不好?” 它低下头来温顺地推了白夕辞一下,逗得她咯咯笑起来,抱住小风的头不肯松手:“小风,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小风啦,小风,走!”白夕辞拍了拍小风的脑袋向前跑去,而小风凭借矫健的身躯立马追上了白夕辞,叼住她的领子便甩上了自己的背上。 “哇!小风,你吓死我了,冲啊!”白夕辞伏在小风背上,抓紧了它后颈的毛发,大声欢呼道,小风也骤然加速,灵活地左右躲过一根根修竹,一人一兽在林中奔跑腾跃,掀起一阵阵欢风笑语。 “哈哈,小风,停下,歇会儿。”白夕辞虽一直呆在小风背上,却也时时紧张地调节着自己的平衡,不让自己从小风背上甩出去,一圈下来竟也喘的厉害,倒是小风,用尾巴甩着地面,似乎还意犹未尽。 “你还想跑?不行了不行了,让我歇会儿,我明明没跑啊,为什么比你还累,哈哈 ̄”白夕辞靠在小风身上,方才的风吹得脸颊生疼,这下正好靠在它身上取暖,小风也顺从地任她靠着。 忽然间,白夕辞感到小风身上的毛发坚硬地竖了起来,肌肉也变得紧绷,她向小风望去,只见它做出防御的模样,盯着前上方低吼着。 “白夕辞!你竟在此私养凶兽,是何居心!”一声呵斥自竹林顶端传来,只见霍柒寻自天而降,密密的竹枝竹叶都自动向两边弯折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他轻点地面,怒目瞪着惊慌的白夕辞和凶相毕露的狰,道:“我果然没有猜错,物以类聚,也只有你才能驯服这种凶兽,你到底是谁!” 白夕辞慌忙摆手挡在蓄势待发的小风面前,解释道:“掌教,他不是什么凶兽,他对我很友好,不会伤害人的。” “哼,我两只眼睛都看看到它时时刻刻想扑过来撕了我,不会伤人?你还想狡辩!” “因为你是陌生人,所以小风有点紧张,小风,乖,站好。”白夕辞转身抚摸着小风的皮毛,试图让它冷静下来,然而霍柒寻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剑压已经触发了狰的兽性,钢针一般竖起的鬣毛根根分明,一声声低吼从它尖利的长牙之间威胁般地溢出。它压低身体,向着来意不善的霍柒寻逼去。 “小风,小风!冷静一点,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你,小风!”白夕辞拦在它面前想要阻止,可无论是拖拉抱拽,都影响不得它,忽然,它一甩头把白夕辞推到了一旁,大吼一声朝霍柒寻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它已蹿到了霍柒寻面前,张开巨大有力的大颚朝他的脖颈咬合。 “不要!”白夕辞眼看着发狂的小风几乎要把霍柒寻的脑袋咬下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全都停止了流动,下一秒却听见小风一声愤怒的嘶吼,霍柒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小风背后,让它扑了个空。 霍柒寻冷冷地举起早已握在手中的芜柳剑,极细的剑身犹如一道闪电直追小风而去,然而狰上古凶兽的名头也不是白得来的,它的身躯看上去虽然巨大笨重,然而却敏捷得紧,那剑的速度虽快,然而却近不得它半分,反而是它避过那一剑之后没有分毫的喘息便扭头朝霍柒寻咬去。霍柒寻的身影又是虚晃一阵,下一秒出现已是立在它背上,他举起剑朝着小风的天灵盖便要刺下,却被身后小风突然袭来的五条尾巴给扫了下来。 第十九章 凶兽乱苍云 “掌教,你快走!我来让它冷静下来,你停手吧!”白夕辞跑过去把霍柒寻扶起来,焦急道。 霍柒寻气急败坏地扫了她一眼:“停手?现在看看是谁不停手!”话音刚落一条如钢鞭一般的豹尾又扫了过来,霍柒寻猛推了一把白夕辞,两人顺着豹尾扫来的风势倒了下去,呼呼的劲风刮得人脸颊生疼,狰仰头长啸一声,身后五条长鞭猎猎挥动,满目猩红。 白夕辞看着目光眦裂的小风,一阵后怕,霍柒寻神情凝重地看着发狂的狰,剑气自他周身上下席卷向小风,碧色的剑芒将这片竹林染上了一层冰冷的色泽。 白夕辞感到周围的风势骤变,狰发出一声怒吼向霍柒寻扑过去,就在同时霍柒寻大喝一声身形像剑一般刺了出去,直指狰的巨目,狰扭身躲过,反口咬向霍柒寻的后背,霍柒寻一剑反挥出去,本以为能趁其不备重创它的面门,却没想到被它有力的上下颌咬住了剑身,此时狰不过距离他一尺的距离,腥臭的气息直扑打在他脸上,霍柒寻暗叫不好,想要收剑抽身后退,未料仙剑被咬住根本无法动弹。 狰猛地一甩头,霍柒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甩了出去,及时运起灵蕴这才险险稳住落在地上,而仙剑也落在十丈之外的地方。 一双凤眼危险地眯起,霍柒寻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周身的白袍也被他身上的剑气染成了碧色,白夕辞知道他此刻是真的愤怒了,眼看芜柳剑在他的召唤下迅速向这边飞来,白夕辞来不及多想,跑上前一把抱住半蹲着蓄势待发的小风,在它耳旁大声呼喊道:“小风!是我,是我啊小风!你冷静一点,不会有事的,有我在呢!小风!” 小风用力一晃脑袋,把白夕辞推出一丈远,对着霍柒寻露出尖利的长牙,眼看就要扑过去,忽然白夕辞飞扑过来一跃而起,牢牢地抱住小风的脖颈伏在它背上。 狰蓦地睁大猩红的双目,仰天长啸,在林中横冲直撞,想把背上的白夕辞甩下来,而白夕辞紧紧地抱着小风的脖颈,竹枝划破她的手臂和衣服,一次次凌空和眩晕让她的心脏一再地缩紧停顿。 不能放手!掌教会杀了它,我不能再让它出事! “小风,停下来!快走,回到林子里去!” 上古凶兽,狂暴的凶性是深入骨髓的本能,小风此时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连平时最亲近的白夕辞也不过保持着不咬死的底线。 它疯狂地在林中蹿跳,却始终无法把白夕辞甩下来,霍柒寻在不远处握着仙剑随时准备出击,却始终顾及到白夕辞而迟迟不敢出手,他气急败坏地朝白夕辞喊:“你这个笨蛋在做什么,快给我下来!” 忽然,狂性大发的狰长啸一声,朝着林外冲去,强大的冲力让霍柒寻心有余悸地避过,眼看着它冲出林子,在云漠崖上疯了一圈,直接冲出了云漠崖,朝苍云剑派内部冲去。 “不好,这畜生要惹大乱子!秋长歌,快给我出来!”霍柒寻追出林子,朝崖边的小屋大喊一声,立刻脚不沾地地朝凶兽消失的方向赶去。 今日,凌云台上人影寥寥,大多数弟子都不愿意错过这个能下山的难得机会。云墨逍和云落尘在苍云殿中翻阅一些账目文案,萧逐云早按捺不住玩心跑去山下飞云城了,殿中极安静,只有纸张翻阅的沙沙声音。 忽然,一声咆哮在安静的苍云上空响起,惊起凌云台上寥寥几人都往声音的源头望去,云墨逍在殿中皱眉望着殿外依旧安宁的凌云台,方才那一声哮显得异常诡异。 “公子,那是什么声音?”云落尘有些担忧地问道。 云墨逍摇了摇头,他从未听见过这样的吼声,飞云峰上一向安宁,从不曾出现过什么异兽,然而这震慑八方的吼声确不是普通的小兽能发出来的。他站起来朝殿外走去。 天空一碧如洗,白灰的石砌台上立着几个惊惶的弟子,看见云墨逍出来都垂首立于原地,脸上露出稍稍安心的神色,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无他样。 “公子,是不是我们听错了?”云落尘从后面走上来,眼前并没有什么异象。 云墨逍细细观察了一番,空气中有些不寻常的波动,就在这时,又一声咆哮响彻天宇,方向似乎指向云漠崖,他神色一凛,飞身朝云漠崖的方向掠去,并对身后的云落尘交代道:“组织派里的弟子集合,警戒!” 未等他掠出凌云台,又是一声惊天的长啸,听起来竟是朝这边飞速而来,云墨逍停下脚步,祭出仙剑,神色凝重地盯着云漠崖的方向。 “公子。”云落尘带着一众弟子赶了过来,也不过十来个人的样子。 云墨逍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催动全身的灵蕴全面戒备。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出现跃上了凌云台,直接从云墨逍等人的头顶上跃了过去,众人只感觉一大片阴影从头顶上飞过,等定睛看去都傻了眼。 一只似豹非豹的灵兽在凌云台中愤怒地跳蹿,头上长着一只灰色的长角,双目猩红,牙齿锋利,五条手臂粗细的尾巴在身后呼呼作响地飞甩,敲击在地面上发出一阵石板破裂的声音。 “这是什么怪物!” 苍云剑派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灵兽,弟子们惊讶之余都抽出仙剑,严阵以待。 “这是上古凶兽,狰。”云墨逍严肃地看着台上那只凶兽,身边的弟子们纷纷抽了一口冷气。 “只是这狰的行为怎么这么诡异?它一直在台上自己东奔西跑的,跳舞吗?”有人奇怪地问道。 “公子快看,那狰的背上有人!”云落尘一声惊呼把大家的视线都拉向了狰的背上,果然见那背上伏着一个人,随着狰的跳跃飞甩,不时凌空而起,看起来摇摇欲坠,十分危急。 “是白夕辞!”云落尘话音未落,云墨逍已经冲了出去。 该死,我早该想到是她的那头凶兽,她到底在做什么?! 云墨逍御空飞驰,在看见白夕辞的飘摇的身影时心骤然揪起,为什么她要抱着那头发狂的凶兽不放?为什么她总是做一些危险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了。 狰感觉到快速逼来的剑气,怒目瞪着云墨逍,转身一个甩尾,五条粗壮灵活的尾巴把空气扫的呼呼作响,直扑向云墨逍。 “啊!”白夕辞终于体力不支,被狰这一个用力的甩尾给甩了出去,眼看就要飞出栏杆翻下山去。 第二十章 凌云战烈狰 云墨逍闪身躲过五尾的攻击,一边朝白夕辞甩出自己的惊云剑,只看见一道绛紫色的尾迹,惊云剑已经把白夕辞稳稳托住,又快速朝云墨逍这边回来。 狰见自己的甩尾被云墨逍一一躲过,更是盛怒非常,转身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然而下一秒人已经被惊云剑载着远远地飞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云墨逍冷着一张脸,对惊魂甫定的白夕辞问道。 “你们不要伤害它,我去摆平,我去搞定。”白夕辞跳下地来,对云墨逍祈求道。 云墨逍见她到此时仍在维护这凶兽,不由得怒道:“为了这只凶兽,你这样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你知不知道它会杀了你!” “不是的,小风平时很温顺的,今天是被掌教吓到了才会发起狂来,它会听我的话,让我去试试,你们别伤害它!”白夕辞几乎要哭出来,而狰已经反应过来,盛怒之下向这边人群聚集之处快速跃来。 “夕辞,快走,它已经认不出你来了!”云落尘赶紧拉住夕辞,云墨逍无暇顾及其他,转身朝迎面而来的狰举起了剑,与它缠斗在了一起。 “众弟子听令,锁星阵!”霍柒寻此时也赶了过来,一声令下,苍云弟子迅速地摆出锁星阵的阵型,将狰围在其中。 “我的天,你这下可捅了大篓子了!”秋长歌随后赶到,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况惊得合不拢嘴,气得狠狠拍了一掌白夕辞。 白夕辞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拉着秋长歌的袖子求道:“大叔,你救救小风,掌教他们会把它杀了的!” “你还好意思求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招惹这些灵兽,你倒好,直接给我弄来一只上古凶兽!救它?你还是想想该怎么救我们吧!”秋长歌狠狠地戳了一下白夕辞的脑袋,没好气道,随即也加入了战局。 云墨逍、霍柒寻、秋长歌、云落尘四人与凶兽酣战在一起,其余弟子摆下锁星阵,一股股灵蕴犹如一根根绳索牵绊住狰的身躯,暂时看来是苍云占了上风。 狰扫了一眼四周,五尾齐齐落地,巨大的震动夹带着霸道的杀力瞬间传过了整个凌云台,一道道裂缝自它尾部延伸开,一些功力稍弱的弟子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狰有了可乘之机,气势大涨,挥动着灵活有力的五尾击飞了云落尘手中的仙剑,几乎就要冲破四人的防锁破阵而出。 惊云剑杀意十足地穿刺而来拦住了狰的去路,云墨逍在它身后拽住一尾,结下混沌印打在狰的身上,暂时扰乱了它的神智。云落尘迅速召唤仙剑,调整好后又投入到了战斗。 “这样下去不行,它能快速地吸收转换天地灵气为自己所用,这样没完没了地打下去我们会被耗死的!”秋长歌一剑劈向略显迟缓的一条尾巴,却像砍在了坚硬的石块上,没有伤到半毫。霍柒寻眼神一冷,对身后的弟子们喝道:“天星弑煞,摆阵!” “掌教,弟子人数太少,发动弑星阵威力不够,还有一定危险。”云落尘有些焦急地提醒道。 “非杀不可吗?”秋长歌紧盯着狰的一举一动,想起白夕辞与它相处时的笑容,不由得望了云墨逍一眼。 云墨逍神色凝重,盯着神智已经渐渐恢复的狰,并未表态。 “逍!我们派中还有这么多弟子,要是我们制服不了它,伤了死了算谁的!”霍柒寻咬牙对云墨逍道。 云墨逍皱了皱眉,眼见狰眼中的猩红之色越来越盛,当机立断:“动手!” 一袭袭白衣迅速移动变换着阵型,阵内的四人以二指抚剑,口中念念有词,抚过之处光芒大盛,光芒中隐约可见金色的咒文,随着语调的起伏而忽明忽暗。 狰像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深吸了一口气,源源不断的灵蕴顺着他的气息被吸入体内,然后它张口大吼一声,巨大的吼声让人难以忍受,含着杀意的灵蕴化为一道道锋利的气剑,自人的七窍钻入对五脏六腑造成重创。 “四方位神,封灵禁元!”以云墨逍为首的四人齐齐挥动长剑,在四周划下四道剑痕,弑星阵的灵蕴慢慢汇集在这四道剑痕之上,筑造起一道无形的堡垒,削弱了狰的吼声。 “八方来聚,气压山河!”四人飞跃翻身变换了方位,掌心一击将仙剑旋刺出去,再次翻身而越,接住对面飞来的仙剑又是一击,四柄仙剑飞速在狰的四周穿刺,交织成细密的剑网,避无可避,狰的身上渐渐被鲜血染红,它痛苦地嚎叫着去撞击坚硬的四壁,然而外围的苍云弟子源源不断地将灵蕴注入其中,撼动不得。 “十面伏击,剔骨噬魂!”仙剑再次回到各自的主人手中,响起一阵愉悦的轻微剑鸣,四人以剑指天,光芒大盛,只需最后一击便可将凶兽弑于剑下。 忽然一声飘忽空灵的笛声悠悠传来,并无任何曲调可言,然而光是那奇特空茫的声音便让人无法忽视,无论如何细细分辨也无法确切说出这笛声中包含的音符,每一声都在急速却流畅地变换着音调,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包含着万千个音调,整首曲子又仿佛是一个音调浑然天成。 突然,笛声急促而尖锐起来,众人都感到自己体内的灵蕴随着笛声的激越而变得躁动。 狰看准了这个时机,怒吼一声扑向云墨逍,然而他早已听出这笛声古怪有所防备,此刻见狰扑了过来,冷哼一声,浑身剑气暴涨,惊云剑在他的剑势控制之下蓄势待发,目标是狰露出的喉舌,打算直接贯穿首位,取其性命。 就在这时,白夕辞不知什么时候冲进了阵中,手握一支骨笛直接击中云墨逍手中的仙剑,中断了攻击,然后转身用骨笛卡住了狰的血盆大口,被它的冲力推出去几丈远,将外围的苍云弟子掀得人仰马翻。 一丝鲜血自白夕辞的嘴角溢出,滴落在洁白的襟领上,她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柔声说道:“小风,快走,回到林子里去。” 小风衔住骨笛,猩红的瞳仁忽然暗淡了一下,仿佛认出了眼前的白夕辞,它松开骨笛,低头望了白夕辞一眼,舔了舔她脸上的血迹,转身飞跃向山下,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白夕辞!你到底在做什么!”霍柒寻等人赶到这边,眼看着狰已经逃脱,盛怒之下拎起白夕辞的领子便扔了出去。 “咳咳······”她摔在地上,紧紧握着手中的骨笛,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她拭去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迹,支撑着站了起来,对众人冷冷道:“上古灵兽,说杀便杀,你们就不怕业报吗?” 第二十一章 平乱变人心 霍柒寻怒目指着血迹斑斑的白夕辞道:“这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擅自与凶兽为伍,引来凶兽杀戮,我看你跟那凶兽亲近得很,这一切莫不是你计划的不成!” 白夕辞摇晃了几步,讥笑道:“掌教未免太看得起我。若不是掌教不听劝告,出手相激,小风跟我呆得好好的,又怎么会狂性大发跑出来伤人?” 霍柒寻面上一僵,更是恼怒:“住口!你还想狡辩,你不顾全派上下千人性命,引来凶兽发狂伤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拒不承认!” 白夕辞冷笑一声,嘲讽道:“呵,不知当初掌教挑衅的时候是否考虑过全派上下千人的性命?” “你!” “白夕辞,立刻回云漠崖思过,没有准许不准踏出云漠崖半步。”云墨逍铁青着脸打断了霍柒寻,白夕辞看着云墨逍,一字一字咬牙道:“遵命,掌尊。” 她踉跄着擦过云墨逍,拂开秋长歌的手朝云漠崖走去,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上,却倔强地不肯停下,慢慢消失在众人眼中。 “落尘,把受伤的弟子安顿好,大家都散了吧,今日之事不准再提。”云墨逍抬眼对众人道,话语中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威严。 “逍,她简直太嚣张了,我们苍云剑派留她不得!”霍柒寻怒道。 “此事待我查明再议,长歌,她怎么会有一支骨笛?”云墨逍转而问秋长歌道。 秋长歌眉头紧锁,答道:“我也不知道,从没有见她拿出来过。这骨笛听着蹊跷,看样子也不像是用寻常的鹤骨所制,不知是何来历。” 云墨逍皱眉沉吟了片刻,吩咐道:“这几日你先看住她,别让她再弄出什么乱子。” 秋长歌苦笑道:“我要是能看住她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这个死丫头。”说罢拂袖往云漠崖赶回去。 凌云台上只留下霍柒寻与云墨逍两人,霍柒寻首先开口道: “逍,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事吗?如今这白夕辞能驯服凶兽,又有邪煞异常的骨笛在手,不是魔是什么!” 云墨逍的脸色始终阴郁,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来不及细细分辨,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柒寻,你心里清楚这次的事情不能全怪她。关于她是人是魔,我自会弄清楚,你别逼我。” 霍柒寻还欲言说,然而望见他眉宇间的愁绪,只轻轻叹了口气:“逍,不是我容不下她,只是我既然身为掌教,不能不顾苍云上千弟子的安危;作为你的兄弟,我也不能看你误入歧途,以身犯险。” 云墨逍安慰地按了按他的肩膀,弯了弯嘴角点头道:“我知道。”他抬头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天空之下是凌乱狼狈的凌云台,他松开霍柒寻朝苍云殿走去:“走吧,我们又有许多事可做了。”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走过布满裂痕的台面,拦腰而断的栏杆倒了一地,然而高耸的苍云殿仍然威严不可动摇,指引着苍云弟子归家的方向。 三日过去,白夕辞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无论谁来都拒之门外,可把秋长歌折腾得够呛,平日里白夕辞操持的一切在他手中都成了一团乱麻,还要经常开导屋里的白夕辞,确保她不会也狂性大发跑出去,这些简直快把他逼疯。幸好戚凉烟每日端来药汤和两人的伙食,白落尘等人也时常前来帮忙,这才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 这日秋长歌坐在榻上,摇了摇空空的酒囊,感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戚凉烟正把一动未动的饭菜从白夕辞屋前端了出来,秋长歌叫住她道:“她又没吃?” 戚凉烟摇了摇头:“已经第三天了,饭也不肯吃,药也不肯喝,身体怎么受得住呢?” 秋长歌勃然大怒:“这个死丫头,真的要把自己弄死吗?不就是一只灵兽吗,犯得着呕这么大的气!今天我就是把房子拆了也要把她弄出来!”说罢从榻上一跃而起便要朝白夕辞的房间冲过去。 “秋师叔!”一声脆生生的呼喊阻止了秋长歌的行动,只见真水蹦跳着跑了进来,后面紧跟着走进来云墨逍。 “小水,墨逍,你们怎么来了?”秋长歌有些惊讶地干笑了几声,戚凉烟放下手中的餐托,抱住跑过来的小水。 “小水担心白姐姐,听说她生病了是不是?”真水拉着戚凉烟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看见白夕辞的身影,有些着急。 云墨逍环顾四周,看见桌上托盘里已经凉掉的饭菜,询问地望向了秋长歌。 秋长歌无奈地一摊手:“从那天起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饭也不肯吃,药也不肯喝,已经三天了。” 云墨逍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径直走到白夕辞面前,抬掌凝气一推,门应声而开。 他走了进去,白夕辞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窗外的云漠层层叠叠起伏无状,漫漫无边际。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双唇毫无血色,眼眸无神地半开半阖,那支骨笛却仍然紧紧地攥在手中。看见云墨逍的瞬间,她的眼神闪了闪,很快又恢复到之前冷漠的状态。 “白姐姐!”真水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抱住白夕辞欢快地喊道。 看见真水,白夕辞脸上才出现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蹲下身来摸了摸真水的脸颊,道:“小水,你怎么来了?” 真水的小脸耷拉了下来:“我听说你病了,好担心你,白姐姐你是不是病得很严重?都不来看小水,病了要乖乖吃药,才能快快地好起来。” 白夕辞摸了摸小水柔软的细发,微笑道:“小水别担心,白姐姐会好起来,好了我们一起练剑,一起玩。” 真水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眯了眼睛。 “小水,让你秋师叔教你练剑,我和你白姐姐有话要说。”云墨逍端着一口碗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对真水道。 “师傅,白姐姐生病了,你别骂她,女人是要哄的。”真水转身一本正经地对云墨逍说道。 两人听到这话均是一愣,白夕辞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云墨逍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问小水道:“你这话是跟谁学的?” 小水咧开了嘴,答道:“萧师叔!”然后便轻快地跑了出去。 云墨逍黑着脸暗地里把萧逐云骂了个通透,回去非要让他打扫凌云台十天半个月不可! 第二十二章 云漠生嫌隙 “不知掌尊来此所为何事。”白夕辞收起笑意,恭敬而疏离地问道。 云墨逍抬眼,白夕辞却淡淡地移开眼去,不欲与他对视。 “把药喝了。”云墨逍也不去计较,抬手一指桌上的药汁,命令道。 “劳掌尊费心了,只是我现在并不想喝。”白夕辞淡淡道。 “你是在怪我那日要杀那头狰?”云墨逍皱眉,如此别扭的白夕辞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不敢,掌尊和掌教位居高位,苍云剑派的生杀予夺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弟子怎敢质疑。” “别这样和我说话!”云墨逍有些恼怒,白夕辞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刺,扎得她浑身不舒服,却偏偏无处反驳。 “那我要怎么说话!你们不是了不起吗,不分青红皂白想杀便杀,位高权重我惹不起还不行吗?”白夕辞愤愤地提高音量,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日的情形你不是没有看到,那头凶兽发起狂来我们四人也难以将其制服,幸好那日派内弟子不多,否则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伤亡。狰与人,我必须做一个决断。”云墨逍走过去将其按坐在床边,却被她一手挥开。 “你怎么不去问问霍柒寻小风怎么会无缘无故发起狂来?”白夕辞怒视着云墨逍质问道。 云墨逍一时间语塞,他不是不知道霍柒寻惹怒了狰,然而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和苍云,并无可厚非,云墨逍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白夕辞解释。 他看见白夕辞一直握着的那支骨笛,岔开了话题道:“那日看见你吹的这只骨笛,音质十分奇特,怎么一直没见你用过?” 白夕辞瞪了他一眼,讽道:“自然是没有我值得用它的地方。” 然而云墨逍对这骨笛依旧十分在意,于是问道:“可否借我看看?” “不!”白夕辞把骨笛藏在了身后,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云墨逍无奈地摇了摇头,别扭起来的白夕辞真的很难对付。 “为何这骨笛对我们影响颇大,那狰却一点影响也没有?” 白夕辞眼神黯了黯,将骨笛从背后拿出来托在手上,凝视了许久,道:“因为它是用狰的尾骨制成,大概是同类相惜,并没有对小风有多大影响,反而让他平静了下来。” 云墨逍这才得以细细打量这支短笛,发现其中竟还嵌进了另一根多孔的长骨,内外气流相互贯通,怪不得吹出来的曲调一音万和,缠绵悱恻。 “这骨笛的工艺当真是巧夺天工。”云墨逍赞叹道,看见白夕辞面上柔和的笑意,略一思索,猜测道:“制成这骨笛的狰,难道是你养的灵兽么?” 白夕辞一愣,点了点头,心情有些低落。 “它,死了吗?”云墨逍试探地问道。 “它叫啻烈。它误入阎沼,化为血水,只留下一截尾巴,漓清便为我制成了这骨笛,吹响的时候变感觉它还在身边一样。”说起小烈的死,白夕辞仍然痛心万分。小烈曾是她母亲的灵使,母亲死后它便陪着她与姐姐一起长大,对白夕辞来说它不仅是一只灵兽,更是有着如同亲人一般的情感。 “世上竟有如此心灵手巧之人。”云墨逍听到那个名字,不由得调笑了一句。 白夕辞瞪了他一眼,抚摸着手上的骨笛,当初粗糙的手感早已变得光滑圆润,这么多年来的陪伴,无数个日夜的摩挲,带走的粗糙的沙砾感,只留下绵细的情感作为依托。 “可是那并不是啻烈。”云墨逍严肃了起来,提醒道。 白夕辞勾起一抹冷笑:“我当然知道,然而每一只灵兽在我眼中都与啻烈一样重要。之前是因为我太懦弱无力,才让小烈遭人毒手,从那以后我便发誓,再不能容忍一只灵兽在我面前被伤害。”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灵兽都是善良的,有些凶兽杀人无数,本便不应该在世上作恶。”云墨逍紧蹙着眉头,对白夕辞这样偏激的想法有些担心。 白夕辞扫了他一眼,唇边的笑意愈冷:“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的人谁是善良的?,看上去再怎么纯良的人心中都会有最阴暗的一面。你看到灵兽的凶恶都是被这些阴暗给激发出来的自卫本能,每一只灵兽都善良,然而是人不肯放过它们。这样的人才是世界上所有罪恶的根源所在,这样的人才不配在这个世上存在。” 云墨逍震惊地看着面前冷漠而陌生的白夕辞,反问道 :“就为这一只灵兽,就算它咬死苍云所有人你都无所谓,是吗?” “是!这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白夕辞站起来,狠狠地说道,她的目光让云墨逍想起了那头狰,含着无限的仇恨与杀戮之后的快意,那残忍的、嗜血的目光、 她是魔!霍柒寻的声音响起在他耳旁,让他浑身发凉。他很快便把那个声音压了下去,背过身深吸一口气,竟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快步走了出去,更像是逃离,离那个陌生的白夕辞,离那个越来越离谱的真相越远越好。 白夕辞静坐在云漠崖上,望着面前起起落落的云山云海,手中始终紧握着那支骨笛。 她的伤势渐渐恢复得差不多,也不再整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却常常独自坐在云漠崖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云漠崖被下了禁令,所有人都不得进入探视,白夕辞也不得踏出云漠崖一步,这对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她不是在怄气,也不是在反抗,小风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当时激烈的情绪早已平静下来,但是在这个导火索下,无数的往夕突然间急剧膨胀,长时间极力压抑的小小空间被炸得支离破碎,记忆源源不断地溯洄。 五年了。 一转眼,五年的时间被转瞬抽离,掷地无声。 白夕辞细细地抚摸着骨笛上的纹路,原本粗糙的骨骼在反复的摩挲这下变得光滑柔和,呈现出如同玉石一般的色泽。她将骨笛轻轻放在唇边,闭眼,触碰笛身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人的体温,仿佛一睁眼就能望见一双温润的眼眸······ 第二十三章 往夕不可忆 记忆里,第一次死别的撕心裂肺,不是没有记忆的母亲,而是如同母亲一般陪伴着的啻烈。它的死亡让人毫无防备,她找了小烈三天,不吃不喝又哭又闹。最后,她来到了白夜泽的边界,那里的土地焦黑如炭,一片狼藉。她看见了一截断尾,焦黑血污的断尾上系着她昨日玩性大发偷偷系上的发带,早已经失去了原本光鲜的颜色。 风没抱着那截尾巴在沼泽里走了很久很久,一边哭一边呼喊着啻烈的名字,一圈又一圈,终于扑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她紧紧地抱着那截断尾,不久前她还挂在这条尾巴上被啻烈举到半空中尖叫,然而它此刻却成了手中僵硬的死物和焦臭的味道。她不敢睁眼,但是眼泪混合着尾巴上的血污在脸上肆意汹涌,哭喊逐渐变成喉咙中嘶哑的呜咽,仿佛被生生撕裂的心痛时刻在想到啻烈的瞬间吞没了她。 就在她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有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温暖而柔软。 风没终于敢睁开眼,望见了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疼惜的神色让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伤全都毫无顾忌的爆发了出来,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抱着那截断尾,深深地蜷缩在来人所给的安慰之中。 “茉儿,我们带啻烈回家。” 她不肯走,执意要找啻烈,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这片阎沼肆虐过的土地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活物逃脱存活。 “茉儿,别让啻烈的魂魄在这里受苦了,跟我回家,我帮你把它找回来。”沉静的嗓音轻轻抚过她剧烈起伏的心绪,她伏在漓清身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来缓解心中的剧痛,仿佛这唯一能拯救她的海上浮木。 她昏睡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暗淡的黄昏醒来。 窗外的夕阳已被层云遮盖,而窗前静坐的人投下长长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 白漓清阖着眼,眉心之间沾染些许疲倦,过分精致的面容在此刻昏暗的光线下柔和静雅,犹如纤尘不染的谪仙,翩然落在她的心上。 感受到她的动静,白漓清很快醒了过来,眼中溢满了惊喜,话语间却是小心翼翼的温柔:“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脑中一片空白,然而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一丝一寸地侵染上来,一直到红了眼眶。 “最后再让你哭一次,以后可不准随便哭了。”她听见白漓清在她耳畔说道,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留下来,由呜咽到嚎啕,放肆地在他怀里宣泄着所有的情绪。 “为什么······小烈······我要给它······报仇!我恨!”她紧紧攥着白漓清的衣袖,心像是被放在越来越疯狂的火焰上煎熬。 “别恨,小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去恨。啻烈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它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一天只是被人催促着早到来了而已。” “如果我不是这么没用······小烈是不是就不会死?” “你很好,但是没有人能强到抵抗命运。”白漓清望着那双晶亮的眼睛,忽然间心生恐惧,唯恐那唯一一双清澈的眼眸也要蒙上仇恨的尘埃,他舍不得。 “我要变强,如果我足够强,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你不必变强,有我就够了,我会一直都在。”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不骗我?”她望着那温柔清润如水一般的男子,期待又有些忐忑。 “不会骗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他莞尔一笑,忽然从身后抽出一支笛子,递到她面前。 她疑惑地接过那支造型有些怪异的笛子,摩挲着粗糙的表面,抚摸着抚摸着,眼眶又红起来:“这是······小烈的断尾吗?” 白漓清点了点头,接过那支骨笛,放在唇边吹响了一曲,缠绵自由的乐音自那骨笛中流泻而出,像极了小烈仰天的长啸。 “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啻烈永远留在你身边,想它的时候就吹响它,小烈听了就会回家了,你看到的那片云,感受到的那阵风,都是小烈奔跑的身影。” 她愣愣地看着白漓清还到她手中的骨笛,颤抖着举到唇边,指尖和唇畔还余留着他的体温,一阵气息送入,丝丝缕缕的乐音就散逸在空气中,窗外的夕阳倏忽睁眼,不可描摹的大气光华。 你说过的一直都在,你诚不欺我。 直到那一日的血光将命运撕开,填进了突如其来的绝望和模糊的生死边缘,造就了一道近乎死别的天堑,在五年的时光里日渐增大。 那一日的火光来得毫无征兆,一如当初与他初见时的光景,血红色的层云在暮色下翻涌,纷纷向白夜泽上空涌来,城中的厮杀呐喊之声渐起,火焰在血雾的濡润下越燃越盛,整座城只剩下了一种焦灼而腥热的颜色! “姐姐,姐姐!外面出什么事了?”她穿过惊慌的人群,看见风隐正从行色匆匆地迎面走来,心中稍宽,忙拉住了她。 “你跑出来做什么!”风隐声色俱厉的言辞让她一愣,虽然姐姐从来未与她亲近,但却极少这样对她说话。未有多少耽搁,风隐一把拉起她便往她的住所拖去,拉开门用力一推,她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见风隐不容反驳地交代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出来!” 她抬头,门外暗红色的光芒自她身后洒下,风隐一拉房门正欲关上,却迟疑了一下,又交代了一句:“千万······别出来!” “砰”的一声,门紧紧地关上,门外是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呐喊声,门内是一片沉重到凝滞的寂静。她匆匆躲到一个角落蹲下,想起姐姐脸上的神情,知晓门外必是发生了严重的大事,不知道漓清怎么样了。 不会有事的,漓清身边有火息和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抱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臂,只能这样不停地安慰自己,直到门外的嘈杂之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后归于一片诡异的死寂。 她感到有些不对,慢慢站起身来朝门边挪去,血红色的天光犹如在一盆鲜血泼在了门上,触目惊心。 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撕开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静,却带着气势汹汹的杀气让她浑身一颤! 第二十四章 烈焰融血影 “人都在这里了吗?”火息从后殿中走来,一扫惶惶不安的白夜泽众人,对风隐问道。 风隐没有回头看殿中众人,目光凝滞不知望向何处,她松了松握紧的拳头,缓缓点头:“都到了。” 火息意味深长地看了风隐一眼,随即高声对殿中众人喊道:“今日帝川联合各大教派来势汹汹,白夜泽众人且随我去避一避,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青山犹在,我白夜泽改日定血洗他帝川,报今日之仇!” 火息转身领着众人匆匆往后殿之中地宫的通道走去,风隐深吸了一口气,也紧跟了上去。 “茉儿呢,茉儿在哪里?小茉!”就在这时,却见那后殿之中冲出一名白衣男子,容色精致,气蕴清朗,此时却满脸慌张的神色,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泽主,帝川军队已经突破了殿门,不时便要打到这里了,你快进地宫去!”风隐拦住白漓清,便要把他往回推,却被他反手扣住,只见他全然没有了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不断询问着风茉的去向。 “泽主,风没已经先一步被藏入地宫了,现下云夜泽危急,泽主乃泽中众人的支柱,还请泽主理智一些。”火息上前一步,拦下白漓清将风隐挡在身后,轻声提醒道。 白漓清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仿佛被点醒一般,垂眼收起慌张的面容,再抬首,眉目含笑,绝世风华。 “大家不必惊慌,请随我下九禁地宫。地宫乃上古神诞遗迹,从外强攻不可破,无性命之虞,大家可以放心!。” “多谢泽主!”方才惊惶的人群顿时叩谢不已,白漓清抬手示意,转身领着众人朝后殿走去。白漓清走过风隐的身侧,浅浅扫过一眼,一袭白衣在身后翻飞飘摇,轻轻扫过她的指尖,随即抽离再无留恋。 “走吧。”火息轻声在风隐身旁道,她神色一闪,随即恢复了平日冰冷的模样,大步跟上前去。 “什么!泽主不见了?”风隐猛拍桌子,对一名手下呵斥道。 “方才才看着泽主进来的,一转眼就不见了,找遍了地宫也不见人影,属下失职,属下知罪!” “知罪有什么用,还不给我去找!”风隐怒挥衣袖,眼中早已失了冷静。 “现下众人都已进了地宫,帝川众人快要找到这里了,若是再不关门,我们的人恐怕会有危险。”火息伸手按住风隐的肩膀,神色忧虑。 “不行!漓清一定是去找风没了,刚才从他眼神中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去找她,他不会放弃的。” “风隐,你冷静一点。” “他明知道外面是怎样一个状况,他还要冒死去找她!好,他要找,我陪他找!”说罢,风隐飞身向地宫外掠去,火息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空涯,不必等我们回来,马上关门,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开门,直到我们回来!”他紧皱着眉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随即身形一闪追随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而去。 金黄锃亮的铠甲染上火光与血色,霸道地横亘在风没面前。包围圈渐渐收紧,不知是耗费过多的灵蕴还是铠甲映射的火光让她有些眩晕。她警惕地提防着周围严阵以待的军队,一边快速地调整着气息,恢复灵蕴。 这时候,金色铠甲之中走出一个紫衣带刀的首领模样的人,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城中怎只剩你一个女娃娃孤军奋战,你们泽主好胆量,倒是躲的够快。” 她一听那人出言贬损白漓清,怒道:“你们是什么货色,也陪我们泽主亲自迎战?告诉你,对付你们我一人就够了!” “口气倒是不小,待我来杀杀你的狂妄之气!”钟夜澜笑容愈冷,身前蓦地闪过一道寒光,便见一把背脊漆黑的利刀在手,犹如刚刚降临的黎明,半明半暗,亦正亦邪,气势汹汹地朝她砍来。 风没一见钟夜澜的起势便迅疾后退躲开,这一招气势强霸,万不可正面接下,看来这紫衣男子的修为的确高出普通战士许多。她不敢松懈,瞥见身后逼近的金色铠甲及长刀,忽然加速朝铠甲上撞去,在撞上刀锋的一霎那猛地后翻飞起,夺过那人手中的刀并一脚把他踹了一个趔趄,钟夜澜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地落在那人身上,瞬间把他撕裂成了两半,大量迸发的血液将空气都染成了血红色。 风没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她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杀戮场面,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擦肩而过的心惊胆寒。然而她握紧了手中的刀,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双手,这些人攻破白夜泽,杀死了无数白夜泽的同族,毁了这一片美如仙境的家园!此仇不共戴天,杀人必将偿命!她不会低头,就是死也要拉上这些人报仇! 钟夜澜见一击不中,眼中戾气更盛,刀锋一转向着风没再次扑来。只听见几声尖锐的碰撞声响过,风没咬牙用发麻的手掌紧紧扣住刀柄这才没让刀飞出去,然而钟夜澜攻势凌厉,在力量上她绝对无法抗衡,趁着他收刀再次攻击的空挡,风没以刀撑地旋身而起,跃上房梁尽量拉开距离,然而下方齐刷刷飞上来几把刀,硬是把风没栖身的房梁给砍了下来!她眼疾手快抓住另一根梁木,借着冲力朝门外飞速掠出去。 然而脚还未沾地,身后的破空之声直逼向她而来,风没悬于空中没有着力点,眼看着那刀光几乎要将她的发丝斩断,她只能将全身的灵蕴瞬间逼出体外,铸成一道柔软的屏障将她包围其中,那柄黑脊黎明刀在她面前一寸便犹如触到了层层叠叠的棉花,迅速地慢了下来,触到她的眉心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便被弹了回去,而风没也借着刀的来势向后退去,踉跄了几步这才站稳在原地,回过神来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 “哼,云夜泽的妖人果然招式也妖异得很!”钟夜澜显然对没能迅速拿下眼前这个丫头而感到十分不快,追出来瞪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你们自己没本事,干我们云夜泽何事。”风没轻蔑一笑,举刀指着钟夜澜道。 “小丫头,要不是这周围找不到一个云夜泽的活人,你真以为你能活到现在?说!你们泽主在哪儿?老实交代,说不定二皇子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哈哈,你们帝川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像你这么不要脸?打不过就装好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青天白日的打个旱雷劈了你!”风没嗤笑道。 “牙尖嘴利,看我先削了你的嘴!”钟夜澜脸色愈黑,狠手一挥手中刀,朝她冲来,势如破竹。 风没勉强提起仅存的气蕴,与他周旋了几个回合,然而体内的灵蕴早已油尽灯枯,不多时便被他一掌击落在地,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而脑后袭来一阵寒意,黎明刀的刀光已至,而她再无躲闪之力。 第二十五章 血意迷心性 “铛!” 风没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护在身后,她看清了那个白色的身影,清润如水冷如霜,绝世而独立,玄破长剑散发着淡淡的白光,然而周围的血色竟然近不得他一分。在这污浊之中,他是唯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坠入凡尘的谪仙。 “璃清,你快走,他们就是冲你来的!”风没看见周围蠢蠢欲动的军队,心中焦急万分。 白漓清冷然扫过面前的金甲,目光定在紫衣男子身上,道:“我云夜泽向不犯众,阁下为何如此大动干戈破我云夜泽,杀我族中之人?” “哼,泽主好说辞!这半年来云夜泽偷偷摸摸干了不少事儿,这会儿倒不敢承认了?妖人就是妖人,我们帝川今日就扫平你这妖邪之地,行天下之正道!” “天下正道?天下正道,哈哈哈,好一个天下正道!问问你们当朝皇帝,他座下的皇位行的是怎样的正道!我们云夜泽低调隐忍,从不介入外界之事,反倒是你们所谓正道一再相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白漓清握剑的手经络分明,缓缓转动着剑锋,随时要朝钟夜澜刺去,强大的气势从他周身散发而出,明明是温润如玉的人却令人不敢直视。 风没第一次见到白漓清发怒的样子,那样坚定地挡在自己身前,一瞬间,一切都不足为惧。她抽出袖中的骨笛,这一战,她要做能与他并肩的女子! “漓清,我们还出得去吗?”她微笑着望着白色俊逸的身影,便听见一句笃定的回应,像是回答,又像是承诺:“我们一定能出去,茉儿,我还没带你看遍天下山水,尝遍人间喜乐。你漓清哥哥可曾骗过你?” “未曾。”她笑了,想象着白漓清轻扬的嘴角和温柔的目光,全身上下就仿佛注入了无尽的勇气。 钟夜澜笑意尽褪,目光充斥着冰冷:“既然你们如此情深义重,我便让你们一同去地府好好游历一番!”他朝身后的列队一挥手,无数道刀光出鞘朝二人扑去。 白漓清的长剑如同一条灵蛇灵活地游走在金甲之间,薄而利的剑刃划过铠甲的空白便拉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几乎看不清空中的剑身的痕迹。鲜血溅落在他素白的长袍之上,衣袂翻飞之间竟添了几丝惊艳的味道。 风没的骨笛轻巧却坚硬无比,在风中呼啸而过犹如啻烈发出的震天嘶吼,只一击便可将人的颅骨敲得粉碎,她准确地击中对方的肩颈、太阳穴等死处,崩裂的鲜血竟然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快感,骨头碎裂的声音挑动着她的神经,仿佛杀戮是一种本能,鲜血和惨叫更激出了她的杀意。 然而经过方才一战,风没早已接近了极限,几场打斗下来只觉得浑身发软,气息凌乱,周身用作保护的灵蕴也早已消散,锋利的刀剑在她身上留下道道血痕,但那个已变为绯色的身影仍然在浴血拼杀,她不能倒下,只能咬牙坚持。 不知何时,钟夜澜从天而降直击两人之中的破绽——风没。风没连忙用骨笛挡住这一道,却还是被强大的力道压得跪倒在地,而那把黎明刀依旧没有减弱来势,无视挣扎反抗的骨笛一直压迫着砍进风没的肩上。 鲜血几乎是一瞬间就喷涌了出来,染红她的衣裙,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忽然从全身迸发出来,她狠狠撑开黎明刀,几乎没有感觉到肩上的疼痛,反手朝黎明刀击去,几乎没有停歇的空隙她一连甩出几记强击,硬是把他逼退了几步,尖锐的碰撞声不断响起在不算空旷的殿墙之间,她眼中溢出的兴奋和嗜血红光让钟夜澜也为之一惊。 白漓清突然插入其中接下了钟夜澜的攻势,对风没道:“别恋战,退!” 风没似乎清醒了一些,周围的尸体与残肢几乎将地面铺满,她被这尸横遍野的惨象惊呆了,手上的攻击也停了下来,一时间五六道刀光朝她头顶扑过来。 只觉得一阵眩晕,一个身影挡开了所有的利刃,抱住她旋身躲了过去。风没听见白漓清一声闷哼,心猛地揪了一下,连忙放开他,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长长地蜿蜒在他背上! “漓清!”她尖叫失声扶住他颤抖的身躯,白漓清却只对她微微一笑,唇色苍白毫无血色。他站起身,冷冷地扫了一眼身后执刀而立的钟夜澜,话语出口仍是平静淡漠的语调:“偷袭、围剿,我实在是高看了你们帝川人。” “只要能剿灭云夜邪教,除世间之毒瘤,手段又有什么重要?等我们二皇子一到,你们怕是死得更痛苦!到时候再剿灭所有云夜泽余孽,天下必赞颂我们二皇子功德!” “呸!你们滥杀无辜,业障重重,还妄想别人赞颂功德!必有一天你们将被打入阎罗地狱,尝尽刀下亡灵的惨烈苦楚!”风没感到体内的血液都在愤怒地沸腾,眼前金与血的交融残忍而诡谲,憎恨与杀意源源不断冲上头脑,几乎淹没她的意识。 “茉儿,我们两个支持不了多久,你找机会逃走,千万不要恋战,听见了吗?”白漓清在她耳畔轻声交代,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你逃不出去,我就与你一起死在这里!” “茉儿,你······” 白漓清话未说完,只见钟夜澜神色大变,空气被撕裂的呼啸声中,一柄漆黑羽箭破空而来,竟然径直射穿了身穿金甲的三人,深深没入地下。 风没见状大喜,惊呼道:“是姐姐!” 一身漆黑纹绣纹长纱的风隐和身着绯红流火罩衫的火息的突然出现让金甲军中出现了不小的混乱,他们趁乱瞬间放倒了一片金甲兵,风隐边射出羽箭 边退到他们身边,对白漓清道:“泽主,快退!他们的二皇子援军马上就到,我们应付不了!” “姐姐,漓清受伤了!”风没见到两人神兵天降,心中稍宽,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风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中竟有从未有过的憎恨与厌恶,犹如一盆冰寒的水将她浇透,冻在原地。风隐没有管她,直接从她手中接过白漓清,半架着他边战便往外退去。 “我没事,照顾好小茉,我们杀出去。”然而白漓清却轻轻推开了风隐,挺起痉挛颤抖的身躯,执剑又投入到战斗中。 风隐瞬间面如死灰,看着白漓清硬撑着杀出一条血路,咬咬牙拉满了弓跟上去。 杀戮,鲜血,失望,迷茫······ 风没站在原地,任由鲜血溅落在自己身上脸上,这熟悉的地界,这陌生的一切,心中有无数种情绪在互相冲撞,互相撕扯,好像有许许多多个自己在这个狭小的身躯里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白漓清背后那道血肉模糊的伤痕深深地刺痛着她的眼睛,她第一次恨自己如此懦弱无能,无法像风隐一样为他挡下袭来的刀光剑影。 “风没,愣着干什么,快退!”火息的流光刺毫不留情地划破几人的喉咙,看见风没仍然呆在原地,恼道。 风没猛地抬头,眼中的猩红色让火息心中一颤,她蹿了出去,却不是朝着白漓清等人的方向,而是蓄势待发的钟夜澜! 第二十六章 死生相别离 两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风没不知何处来的蛮力和灵蕴,竟在一时间将钟夜澜逼得节节后退,四散的漆黑发丝狂乱地翻飞在空中,染上飞溅的血液更显妖异。 “茉儿,快回来!”白漓清发现了风没的异常,眼见这些人已经拦不住他们,风没此时的行径实在出人意料,而她不要命的打法也着实让见惯了她弱势一面的三人吃了一惊。 然而风没面对的是久经沙场的老手,钟夜澜很快从开始的震惊和慌张中扭转了过来,渐渐将风没给压制在下风。 眼见时间拖得越来越长,白漓清纵身回到了战场中央,拦在了风没面前,接下了钟夜澜的刀,他侧头看见身旁的风没神色恍惚,皱眉对风隐等人喊道:“快带她离开!” “别想走!”钟夜澜的招式愈发狠戾,白漓清强忍着背后的伤痛,勉强战了个平手。 风隐怒气地射出一箭擦过风没,拉起神色慌张的风没质问道:“你要害死我们吗!” “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快撤!”火息灵活地穿行在金甲之间,手中的流光双刺便在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之间取了不少人的性命,渐渐将有回拢之势的包围圈又冲出了个破口。 “漓清,他还没来!”风没被风隐拉着踉跄地朝后退去,却忽然间停住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你只会给他添乱!快给我走!” “我不是······我只是想帮他,我等他来······” “我求求你别再缠着他了,你迟早要害死他!”风没从未见过风隐那样仇恨的眼神,虽然这个亲姐姐从不与自己亲近,但是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难道她真的不该出现在白漓清身边吗? 忽然间,周围都安静了,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头顶血红色的云层剧烈地翻滚,席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朝他们压来。 “二皇子来了!”惊喜的呼喊声却让风隐等人心中一凉,二皇子生性嗜战,狠厉毒辣,若真是他到了,凭他们几个强弩之末根本无力抵抗。 趁着对方分神的空隙,几人再次拉开了强烈的进攻,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犹如血海中翻涌起的漩涡,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然而直到他们杀到了后殿入口,也不见这异象有何动作。只要进了地宫,这些帝川金甲兵必然攻不破这神迹遗址,想到这里,几人心中都稍稍舒了一口气。 只在一个瞬间,众人几乎没看清那把剑是怎么从云层中穿刺而出转眼出现在战场中的,这把剑身绯红浑身浴血的荼血剑悄无声息地直击风没,势如破竹,必要取其性命! 风没只见眼前一道血光闪现,下意识抬手去挡,身旁风隐的惊呼让她感到一丝不同寻常,忽然间,她浑身冒出了一袭冷汗,然而想要再躲是不可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狰狞邪气的红光朝自己扑来。 空气中穿过强烈的波动,毫无声响却让人头痛欲裂。白漓清执剑立于风没身前,玄破的苍茫白光空前耀眼,与那道血色红光相抗衡。他的后背被大量的鲜血染红,整个人沐浴在血光之中,身上的白色连同剑身上的白光都渐渐地弱了下去。 “漓清!” “不!” 荼血的红光大盛,玄破剑应声而断,风没眼看着那道红光将眼前单薄的身躯贯穿,那笔挺坚毅的身影摇摇欲坠,她只觉得心中的一部分也随之不复存在。 “走。”白漓清拉过风没,面上却并未表露多少痛苦,他转身朝地宫入口掠去,风隐和火息紧跟着消失在众人眼里。 “二皇子,属下办事不力,甘愿领罚。”钟夜澜跪在一名身着墨灰飞鹰长袍的男子面前,地上铺满了碎肉血沫,足见方才的惨烈。但二皇子洛云辰并未对面前的惨状感到任何不适,反而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我方才刺中的可是云夜泽泽主?” “正是。” “那便可以了,我那一剑血意如荼,他必活不过半个时辰。”他冷峻的脸上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朝剩余的金甲兵挥了挥手,道:“回宫,领赏!” “是!” “风没漠视泽主之令,在撤离中擅自行动脱离队伍,在援救中更是狂妄自傲,目空一切,引来杀身之祸,连累泽中众人。如此祸患白夜泽不可再留,今日起,我风隐,柒夜护法代行云夜泽泽主之职,将风没逐出云夜泽,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云夜泽半步!” 她在殿外跪了许久,哭干了眼泪,嘶哑了声音,那熟悉的殿门却再也没有为她打开。鲜血浇筑出白漓清瘫倒下去的身影,在她眼底投下残忍的血红,滚烫的泪和着燃烧的血将她全身上下烙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白漓清在万寒炼心印下勉强留下一缕命魂,十年免于魂飞魄散,却要在无尽的昏睡中度过不可预知的每一天。自那一战后,柒夜护法风隐代行泽主之职,与焰羽护法火息统管泽中大小事务,白夜泽遭受重创,偃旗息鼓,从此淡出与所谓与正道的纷争,守着天然的地势屏障自保于重重沼泽深处。 没人知道一个默默无闻的风没曾经存在,就像没人知道那个小小的背影为何要失魂落魄地离开。 那一日起,四人相伴的时间,四人相守的诺言,一个离散,一个赴死,只剩下两人在原地,浑身斑斑血迹。 五年里,她从来不敢去回想这一段往夕。她不知道自己换过多少个名字,用过多少个身份,眼泪和懦弱早已在摸爬滚打和明争暗斗中消磨殆尽。 风终究隐没而归于平静,迎面走来的白夕辞,是谁?为了什么?去向何方? 天地之大,竟是没了她去处,也没了她的存在。在尘世的夹缝中苟且偷生,尝遍世间所有卑微苦楚,只为寻找那枚招魂回魄的祈魂珠! 什么逆天造业,永堕轮回,于她来说都不重要,那天白漓清倒下的身影,便是她最重的罪孽! 还了他,还了他,寻了祈魂珠,用命还了他。无数个日夜她对自己这样说道,然而转眼已是五年,时光掷地无声,祈魂珠遥遥不可及。无穷无尽的思念汹涌席卷而来,剩下一半的时间,她只觉得疲倦得再也走不下去。 云漠崖上,抽泣渐渐变为声嘶力竭的呐喊,浓稠的层云不安地翻起涌动,耸起一座高高的云山,似要为这伏地而泣的人化一层被盖,却还是渐渐地低落了下去。 不远处,落剑阁中的一个人影久久凝视着云漠崖,高处的风携来断续的泣噎乱语,拂乱了青丝,搅乱了流云。 第二十七章 飞云陷阎沼 这日,苍云剑派一如既往的平静。 落剑阁中偶有弟子匆匆走进又匆匆离开,房中云墨逍正与霍柒寻商讨着此次弟子下山历练的事宜,霍柒寻看着手中画满朱红色记号的名单直皱眉。 “已经一月有余了,你打算把那个白夕辞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禁足在云漠崖吧。”霍柒寻指尖轻扣书柬上“白夕辞”三字,挑眉看着云墨逍。 “让她在云漠崖冷静一下也好。”云墨逍不动声色,抽走霍柒寻手中的名单,用笔将白夕辞的名字圈了起来,这下霍柒寻拍案而起,惊呼道:“你要带她去历练?!” “很奇怪吗?”云墨逍没有抬眼,并未打算做过多解释。 霍柒寻揉了揉眉心坐下,叹了口气:“也不是奇怪,只是白夕辞这人的身份扑朔迷离,而且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你就不怕她哪天突发奇想在你的惊云剑上挂一串炮竹把你从天上炸下来?” 云墨逍白了他一眼,不打算跟他瞎扯,继续低头浏览着名单。 就在此时,落剑阁的大门毫无防备地被大力撞开,突然灌进的大量寒风让霍柒寻瞬间炸了起来:“哪个冒失鬼这么闯进来,你师傅没教过你要在门外先通报吗?!”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气喘吁吁的白夕辞后,两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云墨逍站了起来,皱眉沉声道:“谁允许你出来的?” 白夕辞未等他说完便抢道:“飞云城出事了!” 云墨逍看向霍柒寻,两人看见彼此眼中的疑惑和惊异,然而看白夕辞脸上焦急惊慌的神色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云墨逍的视线又转到白夕辞身上,询问道:“你怎么知道飞云城出事了?” “随我来!”白夕辞拉过云墨逍便往门外跑去,霍柒寻在原地干瞪着眼看两人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恼怒地一拂袖追了出去。 云漠崖上,绵远广漠的层云消散殆尽,露出山下的一片清明,太阳渐渐偏西下落,放眼望去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山下的飞云城,繁华宽广的城市即使在飞云峰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此时的飞云城一半如常,另一半却模糊不清,好像倒映在水中的镜花水月不时地扭曲晃动,无论怎样都看不见那半座城池中的情景。然而飞云城中的人看起来好像并无异常,在清晰与模糊的交界甚至不时有人穿进穿出,城中依然一派和谐的气象。 “那半座城怎会这样?”霍柒寻凝神探寻那模糊扭曲的界域,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阎沼。”白夕辞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由得让霍柒寻等人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你怎如此确定?”云墨逍的视线始终未离开过飞云城,他虽这样问着,但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自从小烈出事以后,我翻阅了不少书籍,走过不少地方研究关于阎沼的一切,不会有错。阎王借道过,片叶不成活。一旦夜幕降临,阎沼中的活物便再无生还可能,现在已过正午,等到了晚上那半座城便是鬼城了。” “怎会有如此凶邪之物出现在飞云城?!”秋长歌惊呼。 “阎沼是活的,谁也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停留多少时日。” “简直就是移动的杀戮场,竟有如此邪门之物。”霍柒寻沉声叹道。 “可有破解的办法?”云墨逍问道。 白夕辞不语,其余人心中顿时凉了一大截。 “办法是有,但是你们必须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半晌,白夕辞终于说道。 “那怎么行!若是你提了过分逾越的要求我们也要全盘服从吗?”霍柒寻轻挑柳眉说道。 “你有几成把握?” “云墨逍!”见云墨逍竟有所思量,霍柒寻怒气冲冲地想要阻止,若是白夕辞趁乱算计苍云剑派,在阎沼中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白夕辞咬了咬牙:“至多五成。但你们若盲目下山进沼,连你们也会葬身在阎沼中,一成机会也不会有。” “就按你说的办。” “你疯了!” “召集所有弟子去凌云台,你需要什么尽可都提出来。”云墨逍不再作停留,大步朝大大殿方向走去。 霍柒寻狠狠瞪了白夕辞一眼,低声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放心吧掌教,我们夕辞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飞云城!”秋长歌拍拍白夕辞的肩膀,对霍柒寻笑道。 霍柒寻拂袖跟着云墨逍离去,而白夕辞转身又望了一眼那片模糊的界域,只觉得浑身沉重不堪。 “害怕吗?”秋长歌收起满不在乎的笑容,眉宇间有了忧虑的神色。 “不怕。” “死丫头,还嘴硬!怕什么,你师傅我在呢!”秋长歌扫了一眼她紧握的双拳,大力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道。 白夕辞委屈地摸了摸被打的脑袋,小声道:“大叔你还是别来了,一把年纪我怕您承受不住。” “臭丫头敢小瞧我,削你信不信!” “师傅饶我一命,我等会儿还要去拼命呢!” 白夕辞脚下抹油溜出去好远,秋长歌叫嚣着紧随其后,她眼眶忽然因为那一声“师傅”变得温热起来。 谢谢你,师傅。 飞云城外,一行人白衣胜雪,先后御剑落地,冬日的郊野失却了娇俏可爱的鲜嫩色彩,犹如迟暮的老人,黄瘦碧深,垂垂老矣。 白夕辞从惊云剑上跳下,眼前的飞云城平和安宁,不见任何异象。 她慢慢地朝飞云城靠拢,空气中细微的波动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若不是确定了有阎沼在附近,想必她也不会察觉这一星半点的异常。 “如何?”云墨逍来到白夕辞身后,问道。 “我们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期间我不确定这阎沼还会不会活动,所以要让一批人去城中将人疏散出来,其余人跟我去破沼眼。” 云墨逍听言便对一众弟子吩咐道:“逐云,落尘,挑几名精进可靠的弟子跟着我们,其余人由秋长歌带领,将城中的人疏散出来。” “不行!”白夕辞突然厉声制止,所有人都朝她望来。 “你不能同我去,落尘大哥和逐云也不行。阎沼以人的修为为源,修为越高的人进去死的越快!挑几名与我不相上下的弟子跟着我,你们去疏散城中百姓,等我们的消息。”白夕辞快速走上前来,点了几个跟随下山来历练的新弟子,云落尘见状担忧的望向云墨逍。 “落尘和逐云便在外接应,这些都可以听你的,但是我必须跟你进去。”云墨逍不容置疑地说道。 “不行不行!早在山上就说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说好了一切听我的安排你怎么出尔反尔!”白夕辞急得团团转,气冲冲地拦在他面前。 云墨逍颇有兴味地看着白夕辞的反应,抱起双手问道:“你为何如此不愿让我去?莫不是被柒寻说中了你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白夕辞气得要死,飞起一脚却被云墨逍握住脚踝,动弹不得,只能使劲地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一个洞来。他究竟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了,长歌,这里交给你,方才点的那几个人跟我进去。”云墨逍松开白夕辞,带着一批人走进城区。 “云墨逍!说好的听我指挥呢!”白夕辞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喊道,追了上去。 一行人消失在城门之中,云落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远去,对秋长歌投去询问的一眼。 “我们也走吧,任务才刚刚开始呐!”秋长歌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挥手带着众人往城中走去。 第二十八章 突如生变故 白夕辞一行人警惕地在空荡荡的街上轻步慢行,由于这次随行的都是没什么经验的新弟子,队伍中的气氛紧张得不得了,每个人都恨不得能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的声响。 云墨逍有些好笑地看着如临大敌的白夕辞,却换来她的一记白眼。 这般闲庭信步地走在阎沼中的也就只有他了,我们这几个人倒像是成了他的护卫一般! “方才明明看见百姓们进进出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怎么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白夕辞有些疑惑。 “这话是我问你才对,你不是把阎沼研究透了吗?”云墨逍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灵蕴波动,一边逗着白夕辞。 “我怎么会知道!从来没有人从阎沼中活着出来,在世的史料实在寥寥,所以我说只有五成把握,可你偏要跟进来送死!”白夕辞一脸恨不成材地摇了摇头。 “历史总是人去创造的,既然没人活着出来,我们就做这第一人。我云墨逍还从未怕过什么,等我们破了这阎沼,你就写一本详细的书籍,从此传扬天下,名留青史,可好?”云墨逍眉目含笑,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傲视天下的气度,在这薄薄的日光下不可逼视。 白夕辞匆忙低下了发烫的脸颊,轻声嘟哝道:“我才不要名扬于世呢。” “哦,为何?”云墨逍问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扬名天下有什么好?名垂青史有什么好?那些史记上留名的帝王将相,世人只看见他们的伟业和风光,却有多少人在乎那背后的非人的残酷和苦楚?”她若有所思道。 云墨逍半晌不语,随后轻笑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掌尊,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什么都没发生呢?”弟子中的一人忍不住发问。 “别急,阎沼有一个断口,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那个断口,进入那断口便是阎沼的核心,将其中的炎魂击碎,我们便可全身而退了。”白夕辞解释道。 “若是我们天黑之前找不到那断口,该如何?”云墨逍又追问了一句,好像与她杠上了一般,白夕辞冷了他一眼,道:“那,便等死吧!” 云墨逍笑着摇头:“你若总这么凶猛,以后可是没人敢娶你了。” 身后弟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她拿骨笛狠狠地敲了云墨逍一下,忍不住也嘴角上扬,紧张恐惧的气氛散了不少。 “大家都仔细留意着,别只用眼睛看,去留意空气中的灵蕴,破这阎沼,应当不是难事。”白夕辞提醒道,几人稍稍分散开,将所过之处细细勘察了一番。 一个时辰过去,却一无所获,云墨逍召了弟子们回来,白夕辞试探地问他道:“若是天黑之前还找不到那断口,当如何?” 云墨逍的脸色比起之前的轻松淡如,阴沉了不少。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一边是己派的弟子,一边是飞云城百姓,任哪一方他都无法轻易舍弃。难道真的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方人死去吗?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窒息,就像十年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在努力变得强大,现在却依然无法挽回在自己眼前逝去的生命。 白夕辞见他如此,也知他必然下不了决心,随即定神对弟子们说道:“若是天黑之前我们还不能找到断口,就······” “找到啦!找到啦!”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名弟子的欢呼,其余人一听,都欢天喜地地跑了过去。 白夕辞心中舒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云墨逍也终于舒展开了眉头,像是默契一般,云墨逍也向白夕辞看来,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朝那被团团围住的断口走去。 看来那是一口枯井,只要解决井中的炎魂,这一切便可以结束了,有云墨逍在,那炎魂也不足为惧。白夕辞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突然,周围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一声旱雷打下,翻涌的云如同滔天巨浪迅速吞没了山腰的太阳,黑暗开始蔓延,黑夜提前拉开了序幕。 白夕辞等人惊讶地看着天上得异象,猛然间,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震颤起来,周围房屋上的砖瓦纷纷倒塌掉落,脚下的黄土竟然渐渐融化下落成滚烫的岩浆,众人慌作一团,不留神的几人瞬间便被吞没在岩浆当中。 大地如同发怒一般,将幸存的几人逼到了一个角落,灼热的火光映照在白夕辞脸上,却是一片死灰。 “怎么回事?”云墨逍护住几个弟子,在一处岩地上勉强落脚,白夕辞眼中的绝望让他即使身处炎火之中仍然觉得浑身冰凉。 白夕辞缓缓转过头来,眸中落满了绝望的灰色,犹如这一场大火烧成的尘埃。 “阎沼,提前开启了。” 秋长歌看着人们陆陆续续从城里迁移出来,聚集在城郊,惶惶不安的神色浮现在每一个人脸上。 “各位,今日飞云城中恐有异象发生,迫不得已让大家撤离出城。我们苍云剑派已经派了人前往解决祸患,请大家不要担心,在此稍等片刻,我们苍云剑派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还你们一个安全的家园。”秋长歌对众人安抚道,城中男女老少这才安心了些,不住地向苍云众人道谢。 秋长歌抬头望了一眼逐渐聚集的云层,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示意苍云众人加快速度。 就在这时,一道狰狞的闪电打落在连云山深处,紧随而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大地仿佛被鞭笞一般剧烈地颤抖。 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飞云城一瞬间便被吞噬在烈烈大火之中。顿时,城外一片惊呼哭喊,城内还未来得及逃出的人惨叫着被烈火吞噬,秀美繁华的飞云城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惊恐出现在每一个苍云弟子脸上,他们远远没有想到这阎沼的威力如此之大,难怪被冠以“阎罗殿”的头衔。 “秋大哥,他们不会出事了吧?怎么办?”云落尘望着同样一脸凝重的秋长歌,想起还在阎沼中的云墨逍等人,不由得一身冷汗。 “还能怎么办,救人啊!”萧逐云长剑出鞘,便要往飞云城冲去,却被秋长歌喝住:“回来!一个都不许进去!” 苍云众人望着秋长歌,去也不是,等也不是,都等着他定夺。 “逐云,马上回去通知霍掌教,其余人,带着百姓往后撤!”苍云众人立刻四散开,引领着百姓有序地朝后方退去。 秋长歌回头深深凝望那一方火光,冲天的烈焰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暗金,阎沼无活物的传言犹如天上越积越厚的云层,重重压在他心上。 第二十九章 烈焰焚己身 炽热的温度纠缠于全身上下,剧烈的奔跑引来肌肉阵阵痉挛,白夕辞带着众人逃窜在岩浆火流之中,沉重的喘息随着脚步声击打在坍圮的围墙上又反射回来,萦绕在耳畔,更添烦乱。 脚下的道路变幻莫测,一步踏错则尸骨无存,而身后的道路不住地融化在炎火之中,当真进退两难。 “快过来!”白夕辞眼尖,看见一处略微完好的房屋,拉开门让众人躲了进去,长时间提心吊胆的奔跑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她早已让众人,尤其是云墨逍,收起自身的灵息,阎沼不会对他们的行踪过于敏感,他们可以有些许转还的时间。 “我们会被烧死在这里吗?”一个女弟子泪眼婆娑的缩在墙角,立马又有几个弟子呜呜地哭了出来。 “哭什么!不想死就给我闭嘴!”白夕辞恶狠狠地朝他们吼了一声,又继续拉开窗口一角细细向外察看。几名弟子吓得立即闭嘴,只得含着眼泪看着云墨逍。 “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带你们出去。”云墨逍淡淡一笑,一阵劳顿下来发丝有些凌乱,衣衫也被火焰灼烧了几处,但他脸上始终不见一丝惧色与慌乱。这一句话犹如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惶惶不安的气氛总算安定了下来。 云墨逍来到白夕辞身侧,也学着她的样子透过窗格往外看:“可看到了什么?” 白夕辞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不是有办法么,你看出了什么?” 云墨逍笑得有些无奈:“我若不这么说,他们非得先吓死不可。”转念一想,又问道:“对了,方才那断口怎么不见了?” “阎沼一旦开启,炎魂便分裂藏匿于阎沼各处,断口随之失去意义便不复存在。” “那我们只要找到炎魂,一一击破便可消除险境?”云墨逍若有所思。 白夕辞轻蔑一笑:“我们尚不知炎魂分裂成了几个,也不知从何处寻找。现在我们虽然掩去了灵息,但阎沼找到我们就如瓮中捉鳖,早晚的事情。若是单枪匹马闯入这里,绝无生还的可能。”说道这里,她眼中神色一黯。 云墨逍见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必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 白夕辞叹了口气,他语气间的轻松让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若是此番葬身于此,这些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无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出去! 她目光一厉,放下手中的帘布,转身对身后静默的众人说道:“我们现在只有一次机会,便是找到炎魂碎片一一击破,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们每一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开始,你们每一个人听我的安排行事,不许有半点质疑,清楚没有?” 弟子们面面相觑,竟无法反驳半分。云墨逍看着白夕辞如此声色俱厉的一面,与平时判若两人,临危不乱的气度让他心中更多出几分赞赏。 白夕辞深吸一口气,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将灵蕴散播得越广越好,混淆视听,然后找到炎魂所在,迅速击破,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容易被发现,危险就越大。 只见她缓缓闭眼,合掌于胸前,然后微分成三角之势,掌间迅速盛起白光,以信念催动着灵蕴迅速自手掌溢出,呈爆炸之势瞬间往四面八方涌去。 云墨逍细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除了白夕辞的灵蕴之外,还有另外一股灵蕴也在躁动着。他暗中运气,时刻准备着将惊云出鞘。白夕辞额上渐渐布满细密的汗珠,秀气的眉毛深深皱起,脸色渐渐发白,但手上的白光却始终未曾弱下半分。 突然,她双手弹开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云墨逍眼疾手快在身后撑住了她,被她拽住衣袖,听她喘息着说:“我只查探到一片炎魂,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在城东的围墙边上。但炎魂相互依存,必不会相离太远,到了那里我们再作打算。” 云墨逍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弟子开始行动,而他扶起白夕辞,一脚踹开破落的房门,便向外冲去。 就在他们冲出房门的一霎那,火光冲天而起,来不及等他们心有余悸地感叹,那间屋子便成了一堆灰烬。 白夕辞方才耗费了过多灵蕴,此时再要兼顾脚下和身后,着实有些勉强。忽然,她感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道,自己的身体便轻了许多,她一转头对上云墨逍的视线,只听他说:“我来辨路。” 白夕辞点了点头,身后众弟子踏着云墨逍的脚印紧随其后,而她只在关键之处指明方向,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东城墙边上。 “接下来遇到的每一个炎魂都需要一个人前去击破。钟繇,前方路口你向左,什么都不要看不要管,直到看见悬在空中的火焰,其中便是炎魂的一部分。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白夕辞脱离云墨逍的支撑,站直身子,对一众弟子吩咐道。 此语一出,众人顿时骚动了起来,云墨逍在其身后悄悄说道:“这些都是新弟子,比不得你我,让他们独自去对付炎魂太过冒险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白夕辞顿了顿,提高嗓音对一脸惊惶的众人道:“你们是不敢吗?苍云剑派创立短短数十年便到此登峰造极的地位,当初你们掌教、掌尊和众师叔们都与你们无二,他们怕过什么?你们若是这番历练都无法通过,日后苍云剑派还如何指望你们发扬光大!” 众人哑口无言,白夕辞又转向一旁的钟繇,问道:“你可是不敢?” 钟繇一愣,目光蓦地明亮:“有何不敢!我堂堂七尺男儿,保护飞云百姓,壮我苍云剑派,有何不敢!” 他的言辞之间意气风发,黑眸溢满生命的憧憬和火光,灼得白夕辞心头一疼,连忙转过身去:“既然如此,你去吧。” 火光将他的白衣染成血一样的嫣红,白夕辞看着那个背影远去,方才那分疼痛再次一闪而过。 “你还挺有办法。”云墨逍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淡淡的转身,却被众人眼中奕奕的光芒给惊了一下,希冀、斗志、怒意还有年轻的躁动,竟比身后的火光还要灼热耀眼。 “走吧,我已经找到下一个炎魂所在了。”她再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领路。 “他们现在都服你信你,我这个掌教也自愧不如。”云墨逍跟在她身侧,轻笑道,却感到她周身散发着比人的寒气,在周围的炎炎火光中也不弱半分。 “人这一辈子,谁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 第三十章 生死道不同 他们陆续走过很多个路口,陆续派出了很多个弟子,越走下去,白夕辞的脸色越苍白一分。云墨逍一直在身边撑着她,见状也知晓情况不会太好,身后的弟子越来越少,队伍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安然,在那幢白色的房子里,交给你了。”白夕辞将最后一个弟子叫到跟前,小姑娘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明明怕到浑身发抖却依然倔强地仰着头,恍惚间······ 白夕辞甩了甩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拍了拍安然的肩膀:“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安然无恙。” 安然眯眼笑了起来,转身朝那幢惨白散发着诡异妖气的屋子走去。 白夕辞不再看,拉了云墨逍逃也似的继续往前走。 “他们若是失败了会如何?” 白夕辞不言语。 “他们若是成功了,要如何出来?” 她低头赶路。 “那些飞云城的百姓现在怎么样了?” 她恍若未闻。 “你可知这阎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飞云城中?” “你想死吗?” 云墨逍连忙退后几步,陪笑道:“别别别,我只是怕你一路烦闷,找些话说罢了。你嫌我烦也不要取我性命啊!” “我是认真的。你想死,还是想活?”白夕辞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犹如一缕幽魂自身后的冲天大火之中走出。 “你这是什么问题,谁不想活?”云墨逍想要牵起嘴角,却发现怎样都笑不出来。他感到白夕辞十分异常,一股巨大的恐惧忽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你有什么非活着不可的理由吗?”白夕辞依旧森森地盯着他,又问道。 非活着不可? 他眉心一痛,千万个念头一齐闪过。 助皇兄夺得皇位吗?将苍云发扬光大吗? 自从他逃出帝川,他便一直为皇兄活着;后来遇见了溪慈,便为溪慈活着;溪慈死了,他为苍云活着。 他竟从未为自己活一次。 可不为自己活,才更难赴死。 “自然是······有的。”他轻声道。 “是吗,可是我也有呢。”白夕辞笑了笑,容色惨惨。 “不是说消灭炎魂我们便可以出去了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神色大变。 “炎魂,可以击破。但是炎魂一旦化为碎片,便要用魂力去祭祀才可彻底扑灭。”白夕辞依旧笑着,看着云墨逍的眼神充满了悲悯。 云墨逍脸色刷的白了下来,接着,漫天的火焰便燃烧在那双寒如冰霜的眼眸中。 “那你所说的让每一个人去击破炎魂碎片,难道是······” “他们根本不可能打败炎魂。越靠近炎魂一步,体内的灵蕴精气便被销蚀一份,等到他们走到了炎魂面前,早已手无缚鸡之力。”白夕辞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彻透骨,残忍的从口中溢出。 “你骗我!所以你根本是让他们去送死!”冲天的怒意几乎燃尽他的理智。他想起了那一双双亮若星辰的眼眸,如此充满信任和希冀地望着他,然而他就眼看着一个个弟子走进再也无法回头的地狱,他竟也是伸手推了一把的人! “要走出去只有这一个办法,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反正都是要死的,怎么死又有什么关系。” 云墨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白夕辞,此刻反而冷静下来,冷笑道:“我早该发现你心肠如此歹毒,那日在凌云台上不惜伤了那么多人也要保住那凶兽,如此视人命为草芥,我早该料到!” “若不是我心肠歹毒,掌尊大人又怎么能活到现在?”白夕辞后退一步,浓烈的酸涩在体内翻江倒海,几乎要把她的意识夺取。 “我宁愿死了,也不齿用别人的死换来活命的机会!” “我已经将损失降到最低,这些是苍云的新弟子,你们大可再培养一批。” 云墨逍忽然大笑起来,周身剑气爆裂,却都不比他眼中眼中的目光更凌厉:“原来你从一开始便筹划好了让这些修为尚低的弟子去送死,说什么修为越高死得越快都是借口!” “随你怎么说!领袖最忌讳的便是妇人之仁,任何功业都需要无数的生命作为铺垫,今日区区几个弟子又算得了什么!” “你向来都是这样来衡量人的价值吗?今日那些人里若是有落尘,有逐云,有秋长歌!你还会如此吗?” 一道旱雷炸响在云层里,白夕辞全身僵硬,冷汗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衫,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云墨逍绝然转身再未看她一眼,面前横陈着两条道路,其中一条便是生,另一条是死,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既然如此,便看天意吧。 “白夕辞,你我从此分道扬镳,命运便由天意,无论生死,我们再无瓜葛。” 云墨逍沿着这条路走了许久,却并未发生任何异常,周围平静得有些诡异,然而却抓不住任何蛛丝马迹。 他依旧保持着警惕,然而心中却一团乱麻。 难道他走的是那一条生的路?那白夕辞岂不是要葬身炎火之中!然而以她的实力,屡出怪招,说不定有办法对付那些炎魂也说不定,若是她把炎魂消灭了,他们俩就都能活着。若是她敌不过呢? 云墨逍自嘲地笑笑,到了这个地步还为她担心,简直鬼迷了心窍了! 他强打起精神来,将那一抹身影驱逐出脑海,使劲地让意识集中到眼前的情况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蓦地朝他迅疾袭来,他下意识侧身躲过,衣角却仍焦黑了一片。他祭出惊云剑直指火光所来之处,只见一只硕大的鬼眼漂浮在空中,浑身沐浴在烈烈的火光之中,黄色的眼眸发出莹莹惨惨的光芒,煞是诡异。 这是,炎魂碎片?他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白夕辞,你可以脱身了。 第三十一章 循心复又返 云墨逍翻手将剑掷了出去,一击凝聚了他一半的气力,劈开空气势如破竹朝那只鬼眼刺去,眼看就要将那鬼眼贯穿,却看见剑势越来越缓,周身的绛紫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在离那巨眼一寸的距离停了下来,倏忽朝云墨逍弹了回来。 云墨逍被剑的冲势带得后退了几步,心中大惊,不由得呈防守之势细细打量这这只巨眼。炎魂碎片果然不好对付,接近之物的灵蕴精气均会被吸食得一干二净,想到之前离开的几个弟子,必然是对付不了这等凶邪之物,想到这里云墨逍周身气血一滞,剑气也弱了一番,那只巨眼趁机扔出十多个火球,个个气势汹汹朝云墨逍扑来。 云墨逍起剑挑开数个火球,谁知那火球触到剑尖猛地炸裂开来,滚滚热浪自中心向外扑去,云墨逍连忙收身避开,仍免不了被波及,再不敢轻易碰触火球,只能闪身一一躲过,这么一来身上又多了几处灼伤。 云墨逍几次想要冲破火球的障碍接近巨眼,都被一一挡了回来,远距离的攻击根本伤不了这炎魂半分,云墨逍感到自己体内的灵蕴被一点一点地抽离,而那巨眼周身的火焰却越来越盛,这样下去他总会被拖垮。 一咬牙,云墨逍催动自己所有的灵蕴,顿时,他的周身布满了凌厉的剑气,狂风自他所在之处四溢,将火球都卷了出去。风掀起他的长发,青丝掩藏之下的眼散发着幽暗的绛紫色,他手中结印,顿时,铺天盖地的剑气朝着那硕大无朋的鬼眼射去。 只听噗噗几声轻响,那眼中喷出数道黄浆,腥臭无比。那鬼眼疯狂地躲闪挣扎,剑气却一一准确无误地打在它身上。云墨逍眼前一阵虚脱的眩晕,用剑堪堪稳住身体,周身被灼伤之处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终于是打败了它,云墨逍稍稍松了一口气。 忽然,他常年来保持的警觉感受到空中一股迅疾的势力正朝自己冲来,他抬头,正对上那只全力撞来的巨眼,黄色的汁液不断从眼中潺潺流出,整只鬼眼肮脏猥琐,正瞪得滚圆愤怒地朝着云墨逍冲来。 云墨逍未防它还能有如此速度,飞身往后退去却时候已晚。 蓦地,一双手拽住了他往旁边拉去,在这样高热的环境中如同一股清泉自手心流入。当看见白夕辞的时候,他有瞬间的错愕,然而更多的是莫名的欢喜和深刻的刺痛。两股情感在他心中纠缠对峙,让他冷冷地松开了她的手:“你来作什么?” 白夕辞眼中一黯,未曾回答便如出鞘利剑朝那鬼眼冲去,而后者因为一击落空更是恼怒非常,火焰似要将周围之物都烧成灰烬。 然而白夕辞的情况并不比云墨逍好多少,自保尚且困难,更别说要杀了这邪物。但是她像是疯了似的拼命朝它冲去,周身布满了许多烧痕却仍不管不顾,不要命了一般。 云墨逍冲过去一剑深深刺入巨眼,浑身在火焰灼烧得剧痛无比,他拉着白夕辞向后退去,愤怒地将其甩在身后:“你找死吗?” 白夕辞冷笑一声,擦去嘴角的血渍:“我死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云墨逍气结,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索性转过身去探查那被惊云剑刺中正发疯暴走的鬼眼,神色凝重。 进攻会被灼伤,远攻又无法近身,他的灵蕴已经所剩无几,无法再支撑着发动另一次惊破流云,而那炎魂鬼眼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三人双方竟就这样对峙了下来。 忽然,头顶又传来一声巨响,却不同于之前的旱雷,只见漆黑的天宇之上除了灰黑色的云盘踞成硕大的漩涡之外并无其他,然而那涌动旋转的云层之中生出多处乱象,冲击之声不断传来,隐隐有翻覆之势。 两人正观望着天上的异象,却忽然感受到火光的逼近,只见那炎魂鬼眼痛苦地四处冲撞,天上的撞击声每响一次,鬼眼便浑身战栗一次,气息竟是越来越弱了。 “上!” 两人抓住这个机会,一左一右夹攻,云墨逍以最后的灵蕴将惊云剑重重包裹其中,直刺入鬼眼,而白夕辞奋力用骨笛一击,鬼眼毫无后退逃离的机会,被击得直直朝惊云剑撞去。 只见一道淡淡的紫色剑光闪过,拉出长长的尾迹贯穿鬼眼,顿时黄浆崩裂,炎火炸破,而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火都渐渐熄灭,只剩一片焦黑的土地。 灼热的空气开始变得凉爽,天空开始散去阴郁之色,云层缓缓铺陈开,几道剑芒自云中穿下,迅速发现了两人朝这边落来。 霍柒寻首先落地朝两人跑来,身后秋长歌等人也陆续赶到,看见云墨逍和白夕辞两人狼狈的模样均是惊了一惊。 霍柒寻扶住云墨逍,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怎么样?” “不碍事。”云墨逍淡淡推开他的手,霍柒寻眉头一皱,看了看被秋长歌拉着却低头一言不发的白夕辞,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派几个人,去将尸体收一收吧,把苍云弟子的尸首带回来。”云墨逍茫然空洞地望着天上渐散的云,不再管身后面容失色的人群,径自走开,御剑而去。 霍柒寻望着那一道越来越远的紫色剑芒,叹了口气,吩咐着众人四散去收拾残局。那边白夕辞被秋长歌等人围住,却始终不发一词,把他们急了个半死。霍柒寻思索片刻,缓缓踱步到她面前:“谢谢你,保住了他的命。” 白夕辞这才抬起头来,眼中干涸无泪,让他有些意外,但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却让他心中一沉。她忽然扯了扯嘴角,低声笑了出来,犹如鬼魅一般让人一颤。 “丫头,莫不是傻了吧。”秋长歌晃了晃她,她却只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带回去休息吧,落尘逐云,你们在这里带着众人继续搜寻。”霍柒寻一挥衣袖,将众人遣散了去,他站在原地久久未曾离开,云墨逍眼中的迷茫,白夕辞眼中的绝望,这片血与火的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或许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花落空春寒 苍云殿中,云墨逍与霍柒寻高高坐于白玉石座上,两侧齐齐站着苍云剑派的中心人物,而殿外的凌云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所有苍云弟子,最前方摆着覆以白布,通体漆黑的十二具棺材。 而在空旷的苍云殿中,只白夕辞一人跪着,看不出任何悲欢喜怒。 风也未动,而山下的缭绕无风自动,夭夭舞动。 整个苍云殿,甚至是整座飞云峰都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里。 云墨逍的脸色仍带着病态的苍白,目光茫茫望着殿外的云卷云舒,仿佛未曾发现殿下跪了一个人。霍柒寻也不急不躁,偶尔端起茶碗呷几口茶,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殿下。 过了许久,云墨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视线这才落回到殿下同样面无血色的白夕辞身上,清冷如刀锋的声音划破殿中的寂静无澜:“飞云城遭此劫难,半城化为灰烬,百姓死伤无数。纵我苍云弟子全力纾解,仍避免不了这场惨剧的发生。此番我苍云失去十二名弟子,深觉痛心疾首,望亡魂早日安息,他们为苍云建起的风骨长存,苍云永远怀念他们。”说罢,一杯茶水尽数倾洒,敬那十二具棺材中人。 云墨逍放下手中的杯盏,像是极度疲惫地轻抚额角,眸光隐没在长发之下,没人能看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 “白夕辞在此次阎沼事件中及时发现上报,出谋划策,自然有功。然白夕辞在明知同伴必死的前提下,仍让他们前去祭祀炎魂,换来一己偷生,此番行径与我苍云剑派大相径庭,道不同不相为谋。且白夕辞此前曾屡次触犯门规,功不抵过,至此······”云墨逍顿了一顿,缓缓阖眸:“将其逐出苍云剑派,此后白夕辞的作为与苍云剑派再无任何干系。” 云墨逍的声音与风隐的声音交叠着出现回响在她耳旁,白夕辞扯了扯嘴角,也是这般情景,也是这般绝情,这一切竟然与曾经惊人地相似。哪里都容不下她,哪里都赶她走,可是哪里她都没有错。 “掌尊!还请三思,给白夕辞一个机会!”在如此多人面前,秋长歌尊他一声掌尊,却也是第一次。 “此番劫难若是没有白夕辞,伤亡可能更大,还请掌尊明鉴!” “掌尊,白夕辞此番作为必定有她的苦衷,我们苍云从未逐出弟子,而她孤身一人在外,让她何处安身?” 秋长歌、萧逐云、云落尘等人齐齐在殿中跪下为白夕辞求情,真水站在云墨逍身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紧拽着他的衣袖:“师傅,你不要赶白姐姐走!白姐姐是好人,你不要赶她走!” 云墨逍望着殿下跪倒一片,重重按了按额角,却听见霍柒寻探了过来小声对他道:“你当真要逐她出苍云?” 他抬眼凉凉看了他一眼,没有力气解释:“你不是一直想要赶她走吗?今日你也要来劝我?” 霍柒寻被他这番说辞给堵了回来,无奈地笑了笑正身坐回位置上,不再言语。 “白夕辞,你可服气?” “我不服。”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苍云弟子的耳中。 云墨逍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并未惊讶,任凭白夕辞兀自说了下去:“那日的情形你自心里有数,你若认定我是错,那我多说也无用。今日就算你不逐我,我也是不会在苍云呆下去了。”她冷冷地抬眼看着云墨逍,一字一句说道,忽然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微笑:“所谓正派,实在懦弱。” “夕辞,别说了!”秋长歌被她这一番不嫌事大的话急得更甚,轻声喝住她。 “师傅,今日之后,你我师徒缘尽。徒儿没有福气,未曾从您这学得一招半式,平日少不了惹您生气,您多担待。以后没人给您打酒烫酒,洗衣做饭,您趁早再收一个徒弟,把烂摊子交给她吧。”白夕辞笑着,眼角泛光,对着紧抿嘴唇的秋长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逐云,落尘大哥,还有各位师兄师姐们,各位对夕辞的照顾和恩情,夕辞没齿不忘。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夕辞再报各位的恩。”她又朝着跪着的众人缓缓磕了三个头。 “掌教,你我虽素来意见不合,倒也未曾诘难于我,容我过去在这苍云有一个家,这便是对夕辞最大的恩赐了,多谢。” 她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云墨逍身上,千般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差点让她眼前一黑。琉玉城初见他神秘清冷的样子,他为灵犀怒目拔剑的样子,御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落剑阁星夜舞剑的样子,为真水忧心的样子,云漠崖旁静坐的样子,手执天灯笑若清风的样子,阎沼中盛怒失望的样子······ “云墨逍,我不怨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你也不曾亏欠于我。他日若再相逢,便视为陌路,只当从未遇见过吧。” 云墨逍心中狠狠一痛,五脏六腑都紧紧地缩在一起。他袖中握拳的手指泛白,啪的一声撑在身侧的椅子上,像是耗尽了全身气力一般苦苦支撑着才未倒下去。 “小水,要听你师傅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师父都会帮你护你,你要好好的,知道吗?”真水大哭着跑下来,紧紧抱住白夕辞不肯放手。 她忽然觉得还是幸福的,有这么多人念着自己呢,真好。 她轻轻地拍着真水一抽一抽的后背,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她何德何能,能获得这么多人的挽留。如此下去,怕是再也舍不得走了。 她忽然推开真水,转身朝外走去,经过秋长歌身旁时轻轻道:“大叔,可怜我御剑也未学会,便再送我最后一程吧。” 白夕辞大步走出殿去,阳光将她打得模糊泛白,好像下一刻就会化为云尘散去。真水的痛哭声回响在苍云殿内,而白夕辞再未转身看过一眼。 霍柒寻踱步到云墨逍身边,循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那一道远去的苍色剑芒,了然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不舍,又何必要赶她走?” 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而霍柒寻也不恼,又继续道:“那日她留言给我,若是你们被阎沼困住,便让我带人从上空突破,阎沼到底是地藏之物,空中便是它薄弱之处,也亏得她能想到,我们才能救你们出来。”他察觉到云墨逍眼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叹了口气:“其实那日的情况也怪不得她,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我没想到你会下如此狠心将她赶出去,应当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天际那道剑芒终于再不可见,人群散尽后的苍云殿显得无比空寂,一声声呼吸都带起重重回音。 “我怕,怕有一天看见我最不愿相信的结果。” 连云山的缭绕一夕之间落了花期,空落落的枝桠挺着料峭的春寒微微颤抖,满地满地的荼白花瓣被风拖曳着走。 冬过了,春悄悄地来。 而缭绕却迎来了它短暂的花息。 有人问缭绕为何独在这百花争艳的春天落了花,有人答兴许是累了吧。 饱满鲜嫩的绿胀满了枝头,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拣鲜嫩带露的摘下,就着清冽的溪水,沏一壶溪舞茶。 可是泡茶的人不在了,陪着喝茶的人也不在了。 于是花落了便落了吧,叶掉了便掉了吧。 她在花开的季节前来,在花落的季节离去,恍然竟已过了一个春秋。 第一章 疏影扰慈溪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疏影城不愧为四大明珠之一,虽比不上琉玉城奢靡华贵,但随处可见的飞檐楼阁,雕栏画柱,却是有另一番精致秀雅的韵味。 白夕辞自进了城门便左顾右盼,四处打量,心中不由得惊讶了一番,却不是为了这疏影城的繁盛,而是惊讶于在那个阴暗卑鄙的影门势力之下,这里竟一点看不出权谋纵横的影子。 琉玉城与飞云城相去不远,可以说只隔着一座连云山的天然屏障,那日白夕辞下山,是再不想回到那噩梦般的飞云城了,便让秋长歌将她往另一个方向带了,随意放下,走了几日便来到了这疏影城。 其实她也不知来到这疏影城要做什么,云墨逍这一条线算是断了,若要接近皇城帝川,或许只能从二皇子这里搜寻线索。然而这二皇子比云墨逍还要行踪莫测,她所知道的唯一线索便只有影门而已。 既来之,则安之。白夕辞不是没有等过,不是没有失望过,如今只是从头再来一遍罢了,再来便再来吧,她好歹还是掌握了一些线索,总比从零开始强。想到这里,她紧了紧背上的细软,继续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白夕辞在疏影城转悠了好几日,别说二皇子了,就是守城兵卫也未曾见到一个,这里也实在太过太平了一些。 她也打听过影门所在,却没一个人能说得上来。虽然影门中人也时常会在这疏影城中出现,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出来的,对于影门所在他们也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白夕辞怕引起影门的注意,没敢多问,这城中的百姓看起来倒还和善,看起来与影门并无多关系,让她惊讶的是百姓对于影门还赞誉颇多,说是影门时常会做些善事,几年前曾有一场疫病,死伤无数,影门派遣了不少人前来救济,布施粥粮,控制疫情,城中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是他们帮着处理了,疏影城这才从那一场灾难中恢复过来。 白夕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道济天下,心怀苍生,还是以阴险毒辣著称的影门吗?看来这个二皇子还颇有些手段。 一番打探下来,白夕辞揣着满腹心思开始往回走,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手中的星芒剑哐的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半截剑身,泛着清冷的光芒。 白夕辞赶紧给那人赔不是,伸手正欲拾起星芒剑,却被那人抢先抢了过去抱在怀里。白夕辞愣住了,不由得细细打量了自己撞的女子,长相颇为清秀,此刻双手紧紧抱着星芒剑,眼中竟然蓄满了盈盈的泪水。 虽说自己不小心撞人在前,可这女子好端端的没碰着伤着,却抱着她的剑泪盈满眶,大有“你不给我剑,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这几日明明感觉疏影城百姓都挺和善啊,没想到民风竟如此剽悍,滴水之过,涌泉相赔? “姑娘,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白夕辞赔笑着朝她伸出手去,想要趁机拿回星芒剑。 谁知那女子警惕地一躲身,容色愈发悲切,两行清泪顺着秀丽的脸庞流下,显得男儿打扮的白夕辞正占着她的便宜一样,十分的不正人君子。 白夕辞有些急,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已经投来了好几道怀疑的目光,她只得又问道:“不知姑娘你为何抱着我的剑不放?” 她不说话,依然只是抱着星芒剑流泪。就在白夕辞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忽然间冲了上来,抓住她的衣领,神色之间哪里还有一丝悲切,她的一双杏眼瞪得浑圆,口中还念念有词:“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姑娘,你快放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白夕辞被她逼得连退几步,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街上的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看得白夕辞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那女子却又兀自嬉笑了起来,拉着她颇为得意地说:“将缭绕前一夜刚胀出的嫩叶和着清晨的露水摘下,再取溪水煮沸晒凉,冲出的茶我唤作溪舞,你若喜欢,我日日冲给你喝。” 这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白夕辞里里外外劈了个透,她看着那女子疯疯癫癫地拉着自己又哭又笑,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她怎么会知道溪舞茶?她与连云山有什么关系?她与苍云剑派,与云墨逍是否相识? “姑娘,你······”白夕辞干涩地开口,却冷不防那女子毫无征兆地躺了下去,白夕辞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却发现她身上实在是凉! “姑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姑娘!”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摇晃,那名女子始终闭着眼睛,毫无反应。白夕辞有些慌了,她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脉搏,却犹如按在石头上一般一点波动也无,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吧,不就撞了她一下就撞成又是疯儿又是傻,最后竟还给撞死了?!看来这几日自己的功力见长,是要好好地收敛一下了。不过再探一番,又不像是全无气息,难道是怪病缠身? 白夕辞甩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只好对周围围观的群众求助,询问这名女子的来历出处,以及这里的医馆所在。 问了许久,终于有一名老人走了出来:“前方有一靑府,做一些草药生意,也常常收留一些心智不全或身体残疾的人,前些日子也有人疯疯傻傻地从里面跑出来,你去问问,看是不是他们家跑出来的?” 白夕辞大喜,忙对那老人感谢了一番,架起那女子向靑府的方向走去。 过了两条街,又拐进一个小巷子,这才发现一扇黑漆小门上挂着靑府字样的匾额,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寻常百姓家之一,实在隐晦得很。 白夕辞敲了敲门,过了半晌院落里才响起了脚步声,白夕辞扶着女子的手臂早已酸痛不已,恨不得破口大喊将里面的人立刻逼出来。 吱呀一声,里面露出一个小厮睡眼惺忪的脑袋,朝外张望了几眼。 “打扰了,请问这位姑娘是府上走失的吗?”白夕辞赶紧把肩上的女子扔给了小厮,揉了揉肩膀,直痛得龇牙咧嘴。 小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们找了一早上,劳烦公子把她送回来了。” “不必客气,只是路上碰巧遇上,这位姑娘看起来神志不清,你们还是照顾细致些好。”白夕辞摆摆手,正准备离去,却听见门后的庭院深处传来一阵喧闹,不时有杯盏落地的声音响起。 不会是这家老爷夫人正吵在兴头上吧?吵得这样厉害,看来自己还是早点离开的好。这样想着,白夕辞赶紧告辞便要走,突然那房中跑出一个白色的倩影,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顿了顿脚步,这一下,她犹如被寒冰注顶,全身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疯疯癫癫跑出来的竟然是那日已死在落英楼的香绡雪! 香绡雪和那女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她身后紧追出一个女子,把她按在地上,面上颇有些不忍,却是落英楼的老鸨秋雨棠。 “你你,你们!”白夕辞一声惊呼引起了秋雨棠的注意,她微眯着打量了她一番,忽然瞪大了眼睛,放下手中的香绡雪快步过来。 白夕辞转身想跑,却被飞身而来的秋雨棠一把抓住后领给扔进了院子去,重重摔在地上。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往门外冲去,秋雨棠手一挥,不知哪里冲出两个大汉,一个黑色布袋从天而降,把她严严实实裹在了里面,后脑勺一记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章 机缘入虎穴 光线有些刺眼,神智在光线的刺激下缓缓醒转,痛感也随之而来。白夕辞缓缓睁开眼,眼前模糊不清,脑后的痛感让她疼的龇牙咧嘴,就算没有流血也必然结了肿块。 “醒得倒是挺快。” 秋雨棠的声音激得白夕辞一个激灵,她甩了甩头,这才看清正坐在桌案上翻阅账目的秋雨棠,一旁还站着一人不时向她低声汇报些什么。白夕辞被扔在这间屋子的一角,手脚被缚以绳索,身后还有一大汉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让她后背直冒冷汗。 “老板娘这样绑了我是作什么?”白夕辞转念一想,笑嘻嘻地对秋雨棠说道。 “我见过你的实力,不能不多防范一些。”秋雨棠淡淡地开口,视线依然停留在手中的账册上。 “老板娘太抬举我了,我那是误打误撞,实在用不上你们这样担心。”白夕辞扭了扭手上的绳子,苦着脸道。 “老板娘,我本无意闯入这里,方才发生的一切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大人有大量,便放了我,别与我为难了。”白夕辞费力坐起来,见秋雨棠不说话,又讨好地朝她挪了挪。 “你在琉玉城两度阻挠我们,让落英楼毁于一旦,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也省了我们一番功夫,放了你?呵 ̄”秋雨棠轻蔑地瞟了一眼,嗤笑道。 “冤枉啊!那天的事情都是那三个人做的,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一个倒霉的路人,碰巧遇上他们罢了!”白夕辞坐在地上大呼冤枉,恨不得以首顿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谁与他们是一伙儿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你看我身手也这么差,怎么敢与你们作对呢!”白夕辞声泪俱下,暗中观察着秋雨棠的神色。 秋雨棠微微皱眉,正欲说话,然而门外快步走进一个人,对秋雨棠做了个揖,恭敬地说道:“秋夫人,左夜使大人到了。” 秋雨棠连忙起身,快步走出门去亲自迎接。白夕辞微微诧异,这个左夜使大人看着好大的排场,秋雨棠竟亲自去迎,不知道是什么人,她也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望去。 然而当她看见那个漆黑的身影时,浑身的血液忽然愤怒地翻涌起来,刀光和血影的记忆在这一番翻涌之间渐渐浮上心头。 “原来是你。”离染看见白夕辞,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神情,兀自走了过去,在秋雨棠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白夕辞没说话,竭力克制着想要冲上去砍几刀的冲动,只是怒目瞪着座上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雨棠,你说抓到的人,就是她?” “正是。”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最废的一个,雨棠,这样的人也要我亲自跑一趟?”离染冷笑一声。 “属下办事不利,属下以为她到底是那些人中的一个,或许能有所利用也未可知。”秋雨棠连忙跪下,面色如土。 离染扫了白夕辞一眼,却见她像是看戏一般坐在那儿看着他们俩的对话,不由得嫌恶地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废物有什么可利用的,杀了吧。”说罢站起身便要往外走,秋雨棠等人只得唯唯称是。 “不,不,不要杀我!我有用的,我很有用的!”白夕辞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离染眼中的杀意和冷漠使得屋内骤然降了好几度,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秋雨棠等人要对他如此小心恐惧。 “之后的事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离染没有看她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秋雨棠交代。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傀儡们身上出的问题吗?”白夕辞情急之中大吼一句。 离染果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目光阴郁地望着她:“你说清楚。” 白夕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瞪了一旁想要上前的壮汉一眼,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亲和的模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离染打量了她一番,目光闪烁,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把香绡雪给弄活的,但是看她们疯癫无常的表现,再加上我之前用灵蕴在那女子体内探查的情况来看,她们体内的灵蕴十分混乱,而且十分新鲜,与她们自身并不契合,导致她们的意识、记忆等所有一切都颠倒混沌。这种情况就类似于,”白夕辞顿了顿,看了离染一眼,又接下去说道:“死而复生。” 离染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下去。” “若真的是如此,她们此时就像是新生的婴儿,死之前的记忆和意识都在还存在,可是死的时候必然有一部分魂魄散落,因此残破的魂魄使她们的记忆和意识不能恢复正常,反而时常与这具身躯出现排斥,十分不稳定。”白夕辞说完这番话,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心跳却越来越快,如擂鼓一般在胸腔中回响。若是这个计划能成功,是不是表示不用祈魂珠也能让漓清活过来? 秋雨棠诧异地看着白夕辞,快步走到离染身边低声到:“夜使······” 离染抬手制止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夕辞:“说得大抵不差,你倒是说说该怎么解决才好?” 白夕辞撇了撇嘴:“看你也是影门里一个不小的官,不过这个事情你做不了主,带我去见你们门主,我自会相告。” “你!”离染猛地抬手,一股掌风让白夕辞吓得坐在了地上,闭着眼睛不住求饶。 离染见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冷笑道:“好,我便带你去见一见我们门主,到时候你最好是有什么办法,不然我立刻把你剁了去喂虫!” 离染一挥手,方才那两个大汉又走了过来,白夕辞看着他们手里黑色的袋子连连后退,惊叫着:“又来这套!不用每次都把我打晕吧,我的脑袋很脆弱啊,打傻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的傀儡就没救了啊啊啊!”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离染揉着额头,狠狠地吐出一句话,便只听见白夕辞呜呜呜的在黑色布袋里挣扎。 第三章 影门算攻心 白夕辞眼前一片漆黑,身后的人一直推着她往前,她一边战战兢兢地摸索着走,一边感受前进的方向,只觉得自己脚下的阶梯一直在往地下延伸,她冷不防踩空摔了好几次,只听见离染发出的嗤笑声,心里暗骂这个男人简直比云墨逍的心眼还小。 想起云墨逍,她心中沉了一沉。这一次他真是恨透了她吗,以前无论霍柒寻说什么他都护着她,这一次连霍柒寻都看不下去了,但他那绝决冷漠的眼神却将她最后一丝希望都掐灭了。 对了,那把星芒剑恐怕也被秋雨棠她们扣下来了。当初她本是要把星芒还给云墨逍的,但他却说给了她便让她留着,在山下也好防身用,她便神使鬼差地带了出来,虽然这把剑别说防身,只要不误伤了自己就谢天谢地了。据说这把剑是他的第一把剑,不知道他如果知道星芒落入影门手中会是什么表情? 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她又磕磕碰碰地摔了几跤,然而脚下终于是平缓了起来,看来已经快要到了,这影门的总坛竟然深入底下,难怪疏影城中的百姓从来没见过影门所在。那青府的某处通往影门总坛,不知这疏影城中还有多少这样掩人耳目的地方。 前方离染的脚步声忽然慢了下来,白夕辞差点撞了上去,第一次听见他用颇为恭敬的语气,她还以为离染只会阴阳怪气地说话,要不是双手都绑着,她定然要掀了布袋瞧瞧他这幅样子。 “门主,属下带来一人,略懂摄灵之术,自称对我们遇到的情况有所办法。” “什么叫略懂,我明明很懂,特别是跟你比,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好吧!”白夕辞不服气地嚷起来,同时也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想要挣脱这个黑布袋。 刷的一下,眼前的黑色被抽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没有预想中的光线刺眼。 只见一间气派非常的灰色石室中伫立着几根雕满怪异花纹的巨大石柱,室内虽点了灯,却并不见得起了什么作用,室内的光线仍然昏暗。 而在这昏暗的光线之中,一座高高的石座上铺满了黑色的绒毯,光滑油亮,而半卧于其上的女子更是让人眼前一乱。那慵懒的身姿起伏着优美诱人的曲线,如烈焰般的红色燃烧在每一寸白玉般的肌肤上,妖媚上扬的眼角和慵懒上翘红唇蕴藏万种风情。 白夕辞暗暗惊叹座上之人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流,远胜过她见过的所有人。她一直觉得火息虽是个男子,却将红衣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如今与这女子一比,却觉得这炽烈妖艳的火红色仿佛是为她而创生的一般。 琉砂抬手制止恼怒的离染,他的袖中刀早已蓄势待发,而白夕辞还毫不知觉地四处张望,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心眼大,她轻轻掩嘴笑了笑:“你说你懂,那你可知道你见到的那些人是什么?” 白夕辞略一思索,答道:“我猜他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 “不错,那你可知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琉砂撑了手掌坐起来,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又问道。 “影门绝世的秘术,我怎么可能一时间参破呢。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个问题在哪里。”白夕辞不紧不慢地说道。 “问题在哪里?”琉砂伸出青葱的手指,摘了颗葡萄送进嘴里,甘美的葡萄汁液让她满足地弯起了嘴角,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着妩媚的气息。 “问题嘛,我现在还不知道。”白夕辞诡秘一笑,一旁竖着耳朵的离染顿时震怒,抬手一阵掌风便向她击去,吓得白夕辞连连后退躲到了秋雨棠身后。 “离染。”柔软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离染气愤地放下手,对琉砂道:“门主,此人心思狡猾,几次三番耍弄我们,决不能留她!” “杀了我,你们就等着一些都付之一炬吧!”白夕辞从秋雨棠身后探出脑袋来,对离染做了个鬼脸。 “好了。你,叫什么名字?”琉砂挥手让离染退下,问白夕辞道。 “我叫白夕辞。” “白夕辞,你可知道这一秘法叫什么?”琉砂缓缓起身,走了下来,细长的桃花眼底有暗红的花纹蔓延到鬓角,神色之间更添一丝神秘的风韵。 “只道类似于起死回生之术,还请门主赐教。”白夕辞从秋雨棠身后走出来,迎视着琉砂。 “炼尸。”艳艳红唇中缓缓吐露两个字,邪气冲天的名字让白夕辞后背一凉。 琉砂满意地看着白夕辞瞬间惨白的面色,继续轻笑着说了下去:“你说的起死回生,对,也不对。这世间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我不过是以血煞银针将七日之内死去的人的魂魄封在体内,一直保存在极阴之地,以阴气养尸身,保其不腐。”说到这时,她眉头微皱,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将炼尸之术参透,以灵犀角所燃之烟烬与血煞之气引魂魄归位,控制尸身,却不知为何始终都无法正常行动。” 白夕辞沉吟许久,看着琉砂的眼神有些异样:“门主为何与我说这些?” 琉砂掩袖笑了起来,清越的笑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说不出的诡异:“你不是说能解我之困吗?我如此信你,将炼尸之术说与你听,好让你找一找这问题所在。” “我一时无法找出原因,若门主看得起我,便多给我些时日,让我细细研究。”白夕辞面上镇定,然而心中却忍不住颤抖,琉砂故意将这些透露给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你凭什么向我要时间?我听说你之前便与我们影门作对,今日又窥得我们的秘术,我大可现在就杀了你。”琉砂目光一凛,白夕辞只觉得周围突然阴风阵阵,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因为只有我能解门主之忧。”白夕辞仰起头,微微一笑道。 “哈哈哈,好!”琉砂转身回到座辇之上,红衣在身后掠起一道惊鸿火光。她眼中有灼灼的烈焰,心头有强烈的*正燃烧:“便依你所说,我给你时间。” “我还有三个请求。” “白夕辞,你别得寸进尺!”离染按住袖里刀几欲冲上前来,被秋雨棠拦下,愤怒地瞪着白夕辞。 “无妨,你说。”琉砂抬手,懒懒地又摘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第一,你们试验的所有尸体我都有权力探察研究,包括方才那两个女子。” “好,试验的赤月堂任你出入,其中人员任你调遣。” “第二,我对衣食住行的要求向来不高,但是这一番下来要耗费不少功夫,若是吃不好睡不好,忧心思虑,恐怕会影响我的判断。” “你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按照夜使的标准安排,你可满意了?” “第三,”白夕辞瞥了眼面色不善的离染,玩味一笑:“你这个属下脾气怪得很,分分钟想要拔刀砍了我。恐怕我还没有研究出什么,就先命丧他刀下了,所以在这里斗胆向门主讨个恩赐。” “你放心,从现在起,影门里没人敢你一根指头。”琉砂目光懒懒地扫过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离染,长长的睫羽下闪过一丝戏谑之色。 “多谢门主,白夕辞定不负门主重望。”白夕辞单膝跪下,对高高在上的琉砂恭敬地说道,低垂的眼眸中翻涌起滔天巨浪,巨大的恐慌在松弛的瞬间席卷过每一寸神识,浑身战栗。 看似平静的几个话语来回,明枪暗箭齐发,白夕辞方觉自己已死过了好几回,每一步都如刀尖舔血。然而她赌的也就是琉砂门主眼中始终未曾灭过的赤火。 终于,她赌赢了。 第四章 血咒锁游魂 “白姑娘,这里就是赤月堂。门主有吩咐,小人不便进入,姑娘若有吩咐,招呼一声即可。”引路的门徒在门口站定,垂首恭顺地对白夕辞说道。 白夕辞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灰白石门皱紧了眉头。在门外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死去多时的血液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死气,白夕辞掩住口鼻,推开了门。 满目的血红色刺激得她的心脏骤然一缩,不小的石室四壁均被染成了血壁,一丝丝血流还不断从壁上潺潺流下,似乎连空气中都氤满了血雾。而在石室四周,一座座石棺窗整齐地摆放着,竟有百具至多!每一座棺床上都躺着一具躯体,双手垂落在两侧,刚好伸进地上的血槽之中,竟有一丝丝血红色沿着手臂蜿蜒而上,说不出的诡异。 白夕辞忍不住撑着门沿干呕起来,眼前炼狱般的场景让她感到巨大的绝望和恐慌,想到日后都要在这间石室里与一百多具尸体为伍,她忍不住眼前发黑。 “白姑娘,门主说姑娘不必急于一时,先随我去住所休息更衣吧。”这时,秋雨棠带着手上托着衣物食盘的两人走了过来,竟然颇为客气地说道。 然而此刻白夕辞没有心思与她为难,她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战栗,看了看身上的白衣,还是在那时在琉玉城中改自云落尘的旧衣,想了想点头答应,连忙关上门跟着秋雨棠离开。 “白姑娘,这两个是岚舒和靑婳,日后便由她们照顾姑娘的饮食起居,姑娘有任何吩咐告诉她们就是了。”秋雨棠一边走一边指着身后两个门徒向她介绍着。 白夕辞打量了两人几眼,靑婳长得柔媚妖娆,而岚舒沉静婉约,两人的眼眸都灵动机警,一看便是机灵难缠的角色,显然是派来监视她的。白夕辞心中冷冷一笑,嘴上却感激道“那要多谢门主恩惠了。我与姐姐也算是故交,如今都为影门出力,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喊我夕辞就是。” 秋雨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对岚舒和靑婳交代道:“这是门主的贵客,无比寸步不离地伺候好了,白姑娘有任何不舒服都拿你们是问。” 白夕辞见两人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心中哭笑不得,这影门门主竟然如此看得起自己,可她一介小女子,连剑都不会使,能惹出多大的风波来?偌大的影门,一入深似海,再要出来恐怕就遥遥无日了。想到这里,她的眼中阴沉了下来。 “到了,这里就是你所住的荭瑶厅。白姑娘好好歇息吧。如果没有要紧事,还是不要出来乱跑的好,免得到时候迷了路,出了什么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多谢姐姐提醒,夕辞铭记在心。”白夕辞仿佛没听到那句警告意味的话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便推门进去了。 屋里很暗,空气中飘散着岩石特有的干燥味道,让白夕辞皱了皱眉头,挥着衣袖想要将眼前的黑暗与气味赶跑,然而都是无济于事。 “快把蜡烛点上,怎么这般黑暗。” 岚舒和靑婳道了声是,手脚麻利地将屋中的两盏烛灯点了起来。 黑金砂的石桌石凳,一道白璧屏风将房间隔成两室,屏风后,一张白色裂纹大理石的床台占去了大半空间,一切都是坚硬冰冷的模样。白夕辞叹了口气,赶紧招手让两人又多点了几盏灯烛,直到把房间照的没有一丝黑暗才作罢。 她又打发了两人去打来洗澡水,几日来都没有好好洗个澡,趁这个机会先好好享受一下,然后换了那身漆黑的长袍,将她们带来的糕点吃了个精光,这才满足地躺在了床上。 期间岚舒和靑婳除了回答她之外,再没有多说什么,除了一些必要的回答之外,她们也似乎并不想多谈及其他事情,让白夕辞颇为无奈。 两人像门神一样在门口杵着,让她十分别扭,也十分过意不去,她早已打发过她们回去休息,但是两人坚持要候在这里,白夕辞也拿她们没办法。在床上躺了半日,房间里寂静无声,小小的四方石室犹如一所监狱一般,闷得人发慌。 白夕辞躺得实在无聊之极,索性起身,打算去赤月堂看看。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靑婳见白夕辞要出门,好奇地问道。 “赤月堂。” “可是今日已经夜深,不如明日再去吧。”岚舒劝道。 “可是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躺着不好受,还不如去赤月堂看看,好早日解决了门主的疑惑。”白夕辞对两人安慰地笑笑:“我不会乱跑,赤月堂我也认得,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我们不困,便随姑娘一起去吧,姑娘有什么需要也好方便吩咐我们。”岚舒摇摇头,坚持道,白夕辞也不强求,便由她们跟着了。 远远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袭来,白夕辞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拉开了大门,而岚舒和靑婳自动在门外停了步,见她们两人如此自觉,白夕辞倒是松了口气。 大门轰然关闭,室内只剩下了墙壁上源源不断的血流的声音。 白夕辞缓缓地在棺床中行走,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似乎生怕惊扰了这些安睡中的人。她来到那日街上碰到的女子面前,她此刻紧闭着眼睛,秀丽的面容带着青灰色的死气,一丝丝浅浅的血红色自颈部蜿蜒而上,狰狞可怖。 白夕辞伸手将她皓雪般的手腕从血池中捞起,满手的鲜血竟然渐渐地渗入到皮肤当中。 她看着这一切变化,心愈发沉了下去。想起之前她说的那一番话,白夕辞更加好奇她与苍云剑派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惨死被影门所用,这一切,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想到这里,白夕辞抵住女子的手掌,闭上眼,缓缓催动起通灵之术。她发现女子的三魂七魄保存得都很完整,却十分不安躁动,竟然在炼尸血咒的困锁之下还能争取片刻的清醒,她的魂魄就在清醒和混沌中不停地挣扎。 白夕辞有些诧异,如此强烈的信念竟然能冲破血咒,她对着女子更生了几分好奇。 白夕辞将更多灵蕴灌入,女子青灰色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白皙,睫羽轻轻扇动了几分,便缓缓睁开了眼眸。 “你是谁?”白夕辞见她渐渐清醒,轻声问了一句,生怕惊到了她,又开始疯癫起来。 “我是谁?”但那女子茫然地望了一眼白夕辞,喃喃自语。 “你不记得你叫什么了吗?”白夕辞又问道。 “不记得。”她目光空洞,直直地看着屋顶,口中的字句似乎都是无意义的重复。 白夕辞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又问道:“你认识苍云剑派的云墨逍吗?” 女子的瞳孔蓦地放大,她刷地坐了起来,差点把白夕辞撞到。只见她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幻,眼中忽明忽暗,不知是喜是悲。 “不要逼我,放开我,放我走,不要!” 白夕辞扑过去按住那名挣扎的女子,但她的力气比男人还要大,一下就把白夕辞推在了地上。而她痛苦地将全身缩在一起,紧紧抱住头,不住地低喊着,眼神狂乱,显然又失了神志。 白夕辞立即扣住她的手腕,在她额心一点,那女子眼中渐渐恢复清明,继而软软地倒了下去。 看来她不仅认识云墨逍,还与他颇有渊源,到底是谁呢,难道是······ 强烈的*噬咬着她的心脏,她神使鬼差地抬起手,再次印上了那双手掌,白光自掌中泛起,渐渐将两人包裹在其中,白夕辞的意识渐渐抽离出身体,向着那白光的方向靠拢过去。 第五章 一梦溯前生 日光强烈,驱散眼前重重迷雾。然而迷雾散尽,却又是另一重繁花胜雪。 那雪白之中,有一张面孔渐渐清晰,让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在缭绕盛开的溪水边,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仍掩不住云墨逍眉宇间的潇洒俊逸。她正想出手将他扶起,却听见一个清凌凌如溪水般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哎呀,这里倒着一个人,恐怕是中了缭绕的毒,还不轻呢。”说罢,一双小巧的纤纤玉手伸了出去,探在云墨逍的手腕上。 白夕辞一惊,这不是自己的声音,也不是自己的手! 是了,这是在这女子的记忆里。方才她发动了通灵术,将自己的意识探入了女子的脑海中。 突然,眼前画面一转,周围的屋舍景色有些熟悉,白夕辞细细打量,竟然与苍云剑派有些相似,只是那苍云殿还不是气势冲天的模样,殿前挂的的额匾上是秀雅的“瑶华”二字。这里是曾经的瑶华剑派吗? 眼前的景象一路变换,到处都潜藏着苍云剑派的影子,又或许是苍云剑派里潜藏着瑶华的影子。最后,她竟来到了云漠崖,那幢小屋在那时便已经存在,只是比现在更崭新整洁一些。 她推门进去,看见床上坐起的身影,那个清凌凌的声音惊喜地响了起来:“呀,你醒啦?”说罢,她放下手中的汤药和小米粥,对他说道:“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儿把药喝了。” 云墨逍有些戒备地看着她,见她并没有恶意,打量了四周一番,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飞云峰顶,瑶华剑派。你怎么会在缭绕林里?要知道缭绕的香味是有剧毒的,会让人麻痹衰竭。幸好这些缭绕花开不久,要不是我刚好去溪边采水,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呢。”女子轻快的声音如流动的溪水一般清澈,云墨逍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散开。 “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溪慈,你呢?” “云墨逍。” 白夕辞在心中抽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她早该想到是她,即使她已有所预料,却仍不敢相信,云墨逍最心心念念的溪慈,最纯洁美好的溪慈,竟然出现在影门,被炼尸术所控,日日在血池中浸泡,如傀儡般被人利用。 “云墨逍,真是气势十足的名字。你浑身上下有不少伤口,怎么会昏倒在缭绕林里?”女子轻轻一笑,又好奇的问道。 云墨逍沉吟了片刻,房间里的沉默让溪慈有些尴尬,她正准备道歉,却听见云墨逍淡淡地开口道:“我被仇人追杀,和兄弟们走散了,迫不得已躲入了缭绕林,并不知这缭绕香味有毒,等到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原来是这样啊。”溪慈点了点头,又舒展出笑容安慰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养好了伤再下山去找你的朋友。正好我可以请你尝尝溪舞茶,这可是我们飞云峰特有的,用缭绕的叶和山溪之水泡成,泡出的茶水如山溪一般清冽可口,可以驱恐安神······” 溪慈的声音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也被渐渐拉出视线。再一转,云漠石崖边上,一张梓木小榻,一只青瓷小壶,两只冰裂小杯,两人席地而坐,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连绵云漠。 “这便是你说的溪舞茶?” “这其实不是茶,只是山下缭绕的嫩叶。缭绕花期极长,而且花叶不同期,所以要采到这些叶子可不容易。缭绕的嫩叶一定要用山溪水冲泡,才能引出其中甘美清冽的味道。”溪慈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为两人面前的茶杯斟上了两杯茶。 “尝尝。”溪慈放下茶壶,一脸期待地看着云墨逍。 云墨逍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和冷漠,淡淡的笑容带着阳光的味道。他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品了一口。 “果真独特。”他放下来,看着溪慈的目光柔和得快要融化。 溪慈雀跃欢笑了一番,端起了面前的茶杯:“你是第一个说溪舞好喝的人!我的师兄弟们都怕缭绕的毒性,无论我怎么说不肯喝这溪舞茶。其实缭绕的毒是温柔的,只要好好分辨利用,便无事了。缭绕真的很美,不是吗?” “是啊,真的很美。” 溪慈在云墨逍的目光中羞怯地低下头去,白夕辞感到她的内心泛起了不平静的波澜。那个清澈如水晶一般的人,想必也有一双清澈如水晶般的眼睛,白夕辞忽然感到有些落寞,这就是云墨逍无法忘记的人,美好得让人不忍伤害。 “哈哈哈,云公子好剑法,行剑如行云流水,剑气凌厉逼人,哪天可得与我切磋一番!” 爽朗的笑声让白夕辞觉得有些熟悉,眼前的云雾渐渐散开,从云漠崖外走入的那人,竟是秋长歌。此时的秋长歌玉冠束发,记忆中如杂草丛生的脸庞干净清爽,剑眉星目,浑身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云墨逍收起手中的惊云剑,竟没有化入体内,不知是否还未修成人剑合一。溪慈也赶紧站了起来,看见秋长歌突然现身有些惊慌,她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掌教客气了,谁人不知瑶华派掌教秋长歌一式秋风扫叶无人能破,在下不敢班门弄斧。”云墨逍一拘礼,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不必谦虚,你方才的那一招天衣无缝,恐怕我要解也得花上一番功夫。你就是溪慈从山下带回来的那个人?”秋长歌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云墨逍一番。 “正是,多亏溪慈姑娘相救,更得多日来悉心照顾,伤势已经大好了。”云墨逍迎上云墨逍的视线,挺拔的身姿俊逸非常,秋长歌暗暗点了点头。 “云公子在剑术上看来颇有造诣,不知师从何人何派?” “云某自小痴迷剑术,只是自己参着悟着,耍着玩玩罢了。”云墨逍淡淡一笑。 “哦?难怪从你的剑法招式中看不出任何门派的式法。能自己参悟到这个境地,如此看来你竟是个剑术奇才!”秋长歌惊讶了一番。 “得秋掌门赏识,墨逍之幸。”云墨逍行了一礼,而眉眼之间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矫揉造作。 秋长歌在一旁将溪慈眼中的仰慕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暗笑,对这个自信率直的年轻人也有十分好感,他朗声说道:“好!我对你更是好奇了,等你伤全好之后,我定要与你切磋一番!” 自那之后,溪慈与云墨逍更是形影不离,秋长歌也时常跑来与云墨逍切磋剑术,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白夕辞就这样透过溪慈的眼眸看尽了过往的一切,云墨逍和秋长歌的英雄相惜,与溪慈的日久生情。她感受着溪慈心中所有的情感起伏,就如同那置身其中的就是她一样。在云墨逍含笑望过来时,她仓皇地移开视线;在被云墨逍温暖的手掌包住时,心跳渐渐加速到无法控制;与云墨逍一同坐在云漠崖上看云卷云舒时,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在云墨逍俯身靠近时,想要逃却更加渴望,想要更多一些,想要云墨逍的眼里全是自己。 到底是谁的心跳了? “云老弟,我这个师妹从没有对谁如此上过心,又是治病疗伤又是端茶倒水,平日里我让她给我打壶酒都不肯,我这个师兄连你都不如!” “师兄!” “秋大哥何必这样打趣我们。”云墨逍放下手中的茶碗,面上略有些羞赧。 “云老弟,我是留不住这师妹了,师傅过世之后,只留了我和师妹二人,她从小无父无母,我当了掌教之后也无暇多顾及她,欠了她许多,日后还要你多照顾着。”秋长歌爱怜地看着溪慈,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歉疚的涩意。 “师兄什么都不欠我,一直以来师兄都如同我的父兄一般爱我护我,溪慈无以为报!”溪慈靠过去抱住秋长歌,眼中渐渐泛起水雾。 “傻丫头,能看见你此生找到一个能够托付的人,我也就放心了。”秋长歌轻轻抚摸着溪慈的长发,叹了口气。 云墨逍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缓缓起身,庄重地行了一礼,正要开口,却被一名弟子突然闯入打破了此刻的温情。 “掌教,殿外来了几个人,声称前来寻人,他们修为颇高,我们恐怕要吃亏!”秋长歌脸色一变,与溪慈一齐望向了云墨逍······ 第六章 两心相零落 “师兄,墨逍一定不是故意瞒着我们的,他没有恶意啊!”溪慈冲过去拦住秋长歌,为云墨逍解释道,声泪俱下。 “如果没有恶意又为何久久瞒着我们他的身份!早就听说苍云剑派崛起十分迅速,如今他还是一教之长,来到我们瑶华必然没有什么好事!想来是过去几个月打探清楚了我们的情况,今日便让手下攻上山来!”秋长歌盯着云墨逍怒发冲冠,一字一句都毫不留情面。 苍云剑派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萧逐云气不过,一个箭步冲上来:“呸!你们瑶华剑派有多了不起,要引得我们大费周章来算计你们?告诉你,你们全派的人一起上也不是我们几个的对手!” “逐云!”云墨逍喝住萧逐云,上前一步对秋长歌施了一礼,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秋大哥,实非逍刻意隐瞒。我一直将秋大哥和溪慈当做自家兄妹看待,从未对你们的真心有过任何轻视。我担心的也就是今日的情况,如果我坦白了身份,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待我吗?” 秋长歌眼中一闪而过一丝犹豫,随即又被滔天的怒火所淹没:“狡辩!说什么都是狡辩!你们就是觊觎瑶华剑派的势力想要趁虚而入!来人,摆阵,一个都不能放过!” “秋大哥,你真的要与我兵戎相见吗?今日将我等全部绞杀在此你就开心了是吗!” “逍,不要与他多费唇舌,他已有魔怔的迹象,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霍柒寻执剑首先冲了出去,将九曲回环阵冲散。 秋长歌见状,眼中迸射出骇人精光,举剑便要向云墨逍冲去。 “师兄不要!”溪慈冲了出来,跪在秋长歌面前,阻挡了他的剑势。 “溪慈,你让开!” “师兄,求你不要伤害他,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呢?”晶莹的泪水蜿蜒在她脸上,悲切的声音却更激怒了秋长歌。 “连你也要向着这个白眼狼?” “师兄,如果墨逍死了,溪慈也不会独活!” “你,你在威胁我吗?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秋长歌执剑的手剧烈地颤抖,忽然便要向溪慈刺去。 叮! 两把剑交错碰撞迸射出火花,云墨逍执剑挡在溪慈面前,看着秋长歌的目光冰冷:“你看清楚了!这是溪慈,是你的师妹!” “什么师妹!一个劲地向着外人,这样的师妹不要也罢!”秋长歌的眸微微泛着红光,笑容残忍狰狞。 “你真是疯了!你快醒醒,这样下去你会魔怔的!”云墨逍一剑挥开秋长歌,拉着溪慈往后退去,却被秋长歌截下,一剑向着两人之间劈下,云墨逍情急之下只好放开,溪慈被秋长歌一把拉住退回到瑶华之中。 “云墨逍,你听着!三日之后,你我在云漠崖一战,为往日的恩怨做一个了断!” 秋长歌拉着溪慈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溪慈一步一转身,无奈地看着云墨逍的身影,两人的视线最终被如潮水一般的白色隔断。 当夜,秋长歌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溪慈烫了他最爱喝的青缭酒,端到他房里。 橘色的烛光将他宽阔的背影剪成一道孤绝的暗色,她叹了口气,将酒放在桌上,对他说道:“师兄,这是你最爱喝的酒。你,还在怪我吗?” 秋长歌没有动,冷冷地背着她静坐。 “师兄,我知道自从师傅去世后,你承担其瑶华的重任,压力很大。你将瑶华看得比生命更重,但是有时候正是因为太过重视而忽视了许多东西。在瑶华的几个月里,逍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若是他有心,他有大把的机会杀我们,可是他没有。我们三人结交下的情意难道你都能不管不顾吗?” “溪慈,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我不能让瑶华遭受一点点的危机。” “师兄,你好好想一想逍与我们的一切,难道你认为那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吗?” “不要说了。他是苍云剑派的掌教这一点无疑,苍云剑派对我们瑶华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三日之后,待我打败云墨逍,便将这些苍云剑派的人驱逐出连云峰,你也不许再见他!” “师兄!” “不必说了,你给我出去!” “师兄,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什么错都没有,就是因为不在同一门派吗?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天下门派这么多,难道你要杀尽所有门派吗?”白夕辞震惊地感受到溪慈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情绪,速来谦顺的她竟然说出了这番话,她能感受到溪慈心中对于这个相依为命的兄长的依赖和信任,只为了认识不过数月的云墨逍与秋长歌争执,用情竟也是如此之深吗? “你住口!你难道忘记师傅的遗训了吗?瑶华是她毕生心血,她老人家花费了半生才争得瑶华天下第一剑派的威名,你难道要让瑶华断送在我们手中吗?” “师傅争的不是瑶华天下第一的威名,是潜心修剑的境界啊!” 秋长歌面色刷白,拉起溪慈便朝门外推去:“你给我出去,我瑶华没有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弟子!” “师兄,师兄!” 门砰的一声关上,任凭溪慈在门外如何捶打哭喊都再没有开过一丝缝隙。 三日后,云漠崖。 两人大战一天一夜,秋长歌败。 “云墨逍!你果然留有一手,竟然练成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之前还假惺惺地与我比剑切磋,你这是在羞辱我吗?”秋长歌挣扎着站起来,指着云墨逍便骂。 长时间的酣战让两人皆是精疲力尽,云墨逍看着融入血肉的惊云剑,只觉得什么都说不清楚,头疼得厉害。 “你还说你潜入瑶华没有目的,哈哈,鬼才信!好,我技不如人,你最好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便定要取你首级!” “秋大哥,如今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对瑶华的执念太深,已入魔怔,若是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虞。我今日来只是赴你三日前的约,将以往做个了断也好,从此恩断义绝也罢。只是我从来未曾对你和溪慈有半分虚情假意,希望你能给我和溪慈一个机会。” “哈哈哈!说的比唱的好听,到如今你还敢想着溪慈?我告诉你,她早已经对你死了心,连见都不想来见你!你快带着你们的人滚出瑶华!” 云墨逍摇了摇头,望着癫狂的秋长歌有些悲伤:“秋大哥,你不必为难她。我知道她是真心待我,我们俩早已心意相通,坚比金,深似海,她不会因为这些而误会我,你让她跟我走吧。” “别叫我秋大哥,我不是你大哥!快带着你苍云的人滚出去,滚出去!你见不到她的!”怒急攻心,秋长歌身形晃了晃,咳嗽之间带出了血丝。 而这一切都被远远关在琼花殿阁楼的溪慈尽收眼底······ 第七章 璃梦一朝碎 他们打了一天一夜,她被关了一天一夜,任凭她怎么哭喊,怎么捶打,始终无法撼动层层封锁的大门半分,她只能透过一扇竖着栏杆的小窗窥见云漠崖外的景象。 她流干了眼泪,喊哑了喉咙,无力地靠在窗边,看着秋长歌与云墨逍两个身影倔强地对立着。 突然,门口有几声异响,她警觉地抬头望去,好像是大门开锁的声音。秋长歌正在云漠崖,那来的会是谁呢? 谁都好,快放她出去! 她撑着酥麻无力的腿,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拼命地锤门。 长时间的昏暗中涌进大片大片的光明,她的眼睛被刺得生疼,隐约看见门口出现的是霍柒寻。 “溪慈姑娘,随我们走吧,我们可把你一阵好找。”霍柒寻上挑的桃花眼微眯,看见溪慈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是逍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当然,你不想跟他走吗?” “可是,师兄不让我再见他。” “师兄不让你见你便真的不想见吗?你都长大了,凡事要学会自己做主,不要都听你师兄的。”霍柒寻犹豫地一顿,又继续说道:“况且,你师兄现在已经魔怔,眼里只剩下了瑶华,你呆在他身边恐怕不安全。” “不会的,师兄不会害我。他只是现在没想明白,等日后想明白了,定会理解我们。”溪慈喃喃道,不知是说给霍柒寻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真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但是现在还是跟我去云漠崖走一趟吧,他们两人怕是纠缠不清了。”霍柒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阴暗的阁内。 溪慈跟在霍柒寻身后,一层一层地往下走。瑶华殿之上是祖师先辈们的排位,还有先辈们留下的遗物珍宝,平时是不允许弟子们上来的,这霍柒寻能找到这里来,看来也是有一番能耐。 对了!师傅当年也曾魔怔过,当时她是用黑青玉轮净化灵蕴,拂净灵台才化解的魔怔,如今找出了那黑青玉轮来,便可化解师兄的魔怔了! 溪慈心中一喜,连忙让走在前方的霍柒寻等她一等,跑去聚灵阁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那轮黑青玉轮来。 “快走。”她匆匆揣上黑青玉轮,招呼了霍柒寻往云漠崖赶去。 “秋大哥,今日我看在过去的情谊上还尊你一声大哥,既然你认定我心怀不轨、虚情假意,好,我日后再不踏上连云山半步。但是今日,我一定要见到溪慈,还请秋大哥成全。”云墨逍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秋长歌完全听不进去他任何解释,拒绝与他进行任何谈判。自始至终溪慈都没有露过脸,秋长歌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此番溪慈一定是被监禁了起来,再这样下去溪慈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他要带她走,带她去看曾许诺的名川大江,再不掺和这些门派之间的争斗。 “你见不到她的,死了这条心吧!你是不是想要利用她窃取瑶华的机密,威胁我?做梦!” “秋长歌!你别欺人太甚!”云墨逍蓦地祭出仙剑,秋长歌见状冷笑一声:“终于露出真面目来了吗?别以为你人剑合一我就会怕你!” 云漠崖上又闪现一片刀光剑影,苍色与绛紫色纠缠又散开,一时间难解难分。 “师兄,快住手!”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突然冲出来挡在两人之间,秋长歌正挥出一剑,见状大惊,连忙翻身将剑的轨迹拉偏了些许,只听一声脆响,溪慈被击得往后退,胸口被震得气血一滞,血腥味开始蔓延在口中。 “溪慈!”云墨逍伸手抱住往后倒的溪慈,心脏都随着方才那一剑骤然停止。 秋长歌站在原地,震惊的看着云墨逍怀中的溪慈,正要冲上前去,却见溪慈慌张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品,却是几块黑青碎玉。 “怎么碎了,怎么碎了。”溪慈顾不上自己的伤情,将碎裂的黑青玉轮一块一块拼凑起来,但是无济于事,玉轮已碎,就算拼凑回去也是废石一块。 “这是什么?不要管这个,你怎么样了?”云墨逍皱眉看了玉轮一眼,视线又回到溪慈身上。 “黑青玉轮!”秋长歌认出了她手中的黑青玉轮,眼神蓦地变得凶狠,只见他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拽住溪慈拉起来,碎玉洒落一地,碰撞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这个小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偷黑青玉轮给他?” “师兄,不是的,这个黑青玉轮是我拿来压你的魔怔的!”溪慈惊慌地看着浑身戾气的秋长歌,记忆中爽朗正气的秋长歌从未露出过这样凶狠不顾一切的神情,溪慈感到浑身都被一阵阴冷包裹。 “我没有魔怔!你不要狡辩,我怎么都想不到你竟然会帮着一个外人,甚至偷了师傅留下的黑青玉轮给他。难怪他总是不肯走,原来是跟你来个里应外合,哈哈哈,你真是师傅的好徒弟,瑶华的好弟子!” “秋长歌!就算你不相信我,溪慈是你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师妹,你难道也不相信她吗?”云墨逍死死握住手中的剑,注视着秋长歌与溪慈,浑身紧绷。 “我就是太相信这个师妹,所以才会被你钻了空子!云墨逍,你这个卑鄙小人,我秋长歌与你势不两立!三日之后,你我在此再比一次。如果我输了,瑶华和溪慈都归你。如果你输了,你就解散苍云剑派,自裁谢罪!” “师兄!” “秋长歌你疯了!”云墨逍愤怒地上前一步,却见他对溪慈举起了手中的剑,笑容阴毒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来,我就拿这个叛徒祭天。” “她是你师妹!” “送客!”秋长歌拎着溪慈头也不回地离开,云墨逍想要追上去,面前却涌出了许多瑶华弟子阻断了道路。一位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弟子上前,对众人一拱手,道:“诸位请回吧,掌教不会再见你们了。” “逍,跟他讲道理是行不通了,我们回去之后再做打算。”霍柒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视线里,云墨逍的身影在一片晃动的白影中时隐时现,溪慈眼中涌出的泪水将一切扭曲成茫白与血色,直至黑暗将光明完全吞没。 黑暗之中,烛火丝丝缕缕的光亮不住地挣扎,却依旧被黑夜渐渐蚕食,留下寸许的光明,徒增绝望。 溪慈蜷缩在门边,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一丁点烛火,寒冷无孔不入,阴冷的风从门缝底下透过,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悄无声息。 门外脚步声渐起,直到门前停住,像是徘徊了许久,终于推门进来。 房内昏暗的光线让秋长歌微眯起双眼,他环视了一周,终于在门边看见失魂落魄的溪慈,像是一只小兽用并不有力的双手保护自己。 秋长歌心中一疼,想要伸出手去拉她起来,却又回想起今日拉她离开时她愤恨失望的眼神,想起她怀中破碎的黑青玉轮,想起她不顾一切挡在云墨逍身前的样子,心中一股邪火又窜了上来。 他冷冷收回手,高高在上地看着毫无反应的溪慈:“你还不悔悟吗?” 溪慈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悲哀又怜悯地笑了笑:“我问心无愧,何来悔悟?” “你!”秋长歌正欲发作,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溪慈,师傅只留下我们两个师兄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一样看待。你知道,如今这瑶华的一切总有一天要交到你的手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突然,秋长歌话锋一转,目光如箭射向溪慈:“可是你,竟然帮着那个云墨逍,帮着苍云剑派!你这样以后要如何让众弟子服你敬你?让我如何下台?” “师兄,我从未想过要背叛瑶华剑派,墨逍也从未想过要对瑶华不利,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不想要接手瑶华,瑶华是属于师兄的,只希望师兄能放我和墨逍离开,不要再与他争斗下去了。” “你果然还是想着走,溪慈,枉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我绝不会让你跟云墨逍走,瑶华不允许有叛徒存在。若你执意如此,我便只能将你祭天了!”秋长歌面容冷峻,他口中的一字一句都残忍毫不留情。 溪慈只是淡淡一笑:“师兄,你知道人这一生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不是贫穷疾病,不是一无所有。是你花了一辈子争取的一切,却非你心中所爱,一辈子被困在囚笼里,直到老去濒死,回想起过去的一切,才开始后悔,后悔你没有真正活过。” 秋长歌浑身发抖,指着溪慈双目眦裂,溪慈清澈的目光像一把火焰时时灼烧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然而愤怒也越烧越烈。 一声巨响,门被摔进门框里,木制的大门渐渐开裂出几道裂痕,破裂之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惊心。 第八章 以身祭残云 那一天,溪慈被绑在云漠崖的巨岩上,所有弟子均分散隐匿在云漠崖四周的林中。秋长歌独立于崖边,今日的云海罕见地消散了,放眼一片清明,山下缭绕烟烟染染地开着,比那云雾更迷蒙梦幻。 溪慈试着活动手脚,紧紧勒紧皮肤的绳子却让她喘不过气来。周围安静得诡异,一阵风拂面,含着浓郁的杀气刺痛了脸颊。她知道,秋长歌已布下了镜花水月阵,云漠崖已是危机四伏,就等着云墨逍等人自投罗网。秋长歌已经疯了,不拼个你死我活他是不会罢休的。她得想办法通知云墨逍,想办法让他知道四周的危险。 “小慈,你看这云海,竟然散了。” 一声“小慈”让溪慈心中狠狠一抽,往日与师兄一起练剑、做饭、玩闹的日子突然间都涌上了心头,忽然让她生出了满满的愧疚感。 “小时候我们总是数着一年中云散的日子,除夕的时候比谁猜的准,猜不准的第二天下山就要满足另一个人所有要求。” “你总是输给我,然后在山下给我买各种好吃的,背我逛庙会看水灯,那是我一年中最期待最快乐的日子。” 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彩灯映照下的过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拉着溪慈,走过一年又一年的除夕,秋长歌眼中渐渐柔和了下来:“我多希望时间就停在那些日子里,小小的你趴在我的背上,吵着要吃糖人。一下子,那个小女孩就长大了。”秋长歌转过身来,温柔地注视着溪慈憔悴的面庞,伸出手去,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揉乱她头顶的碎发,却在触碰的那一刻突然弹回手来。 “师兄?”溪慈看着秋长歌眼中瞬息万变的神色,光与暗一同交汇其中,流露出痛苦和迷茫。突然,他抽出身侧的重黎剑,一个回身杀气重重地指着云漠崖的入口。 云墨逍缓缓走了进来,身后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秋长歌心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笑起来:“云墨逍,我该说你胆识过人好呢,还是自命不凡呢,竟然敢只身前来,难道是不把我瑶华放在眼里?” 云墨逍淡然踱步上前,对着秋长歌施了一礼,缓缓道:“秋掌教,今日逍前来不是为了与你拼个你死我活。你用溪慈作为要挟,逍不得不来,希望秋掌教不要伤害她。” 秋长歌嗤笑一声,手中的剑抵上了云墨逍的胸口,顿时布帛破裂之声传来,而云墨逍却丝毫未动。 “不要不要,师兄!住手,住手!”溪慈惊恐地看着云墨逍身前的衣衫渐渐染上一片血色,她尖叫着,乞求着,挣扎着,而秋长歌的冷酷的背影却丝毫不为所动。 云墨逍面色苍白,却依然温柔地望着溪慈,像往常一样轻轻笑了起来:“别怕,你要好好活着。” “师兄,师兄我求你了,你别杀他!墨逍从未有害你之心,从始至终都是你的心魔在作祟啊!” 云墨逍一个踉跄,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抓住玄色的剑身,重黎剑再也进不得半步,他喘息着,口中却不容置疑:“放了溪慈,放她下山去。” 秋长歌回头看了一眼无力哭泣的溪慈,又看了看勉力支撑的云墨逍,笑的残忍阴毒:“你死了,我自然会放了她。” “你魔怔已深,溪慈此番为我惹恼了你,你必不会放过她,除非看见她安然无恙地下山,否则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垫背!”云墨逍咬牙道,痛惜地看着昔日好友的模样。 突然,林中冲出一批批白衣弟子,迅速将云墨逍与秋长歌两人围在其中,警惕地盯着云墨逍的一举一动,一把把仙剑灵蕴充盈,各色剑芒将云漠崖映射得奇幻无比。 “现在,你还敢说要拉着我垫背吗?哈哈哈!”秋长歌仰天大笑,眼中的精光愈盛。 云墨逍眉心显露阴郁之色,恨不得将秋长歌一剑刺穿:“你本敬你是英雄好汉,只身前来赴约,但你竟然布下天罗地网令人不齿!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话音刚落,惊云剑从他掌中飞出,直取秋长歌眉心,秋长歌大惊,迅速翻身躲开,抽回重黎剑护于胸前。 霎时间,数十个白衣人翩然落于云漠崖之上,冲散了瑶华弟子们布下的剑阵,边战便退到云墨逍身侧。 “你没事吧?”霍柒寻上前扶住云墨逍,看见他衣襟上的殷红,狠狠地皱了眉头。 “无妨。”云墨逍调理了一番气息,看着秋长歌冷笑道:“瑶华派的秋掌教行事狠辣,在前掌门逝世不久就镇压了派中的叛乱,对于你这样的对手,我怎会没有提防?”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卑鄙小人!” “要不是秋掌教一再相逼,逍也不会出此下策,兵戎相见。” 常年寂静的飞云峰顶被厮杀声所笼罩,似乎连山下的缭绕都沾染上了邪恶的血色。云墨逍和秋长歌战得难解难分,只看见两道剑芒相互纠缠,瞬间分离又瞬间碰撞,震得脚下的土地都不住震颤。 剑光四起,夹带着料峭春风挥落一地。溪慈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身后的巨石渐渐带走她的温度,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而心中的冰寒渐渐凝结了血液,犹如万剑在全身游走,让人难以忍受。 不知何时,身上的束缚被割断了,她跌了下来,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别打了。 住手。 她的声音被埋没在一片剑吟声中,意志一丝一缕地崩裂,凌厉的剑气在她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反而让她有了一种赎罪的心安。 “不要再打了!”不顾胸口翻涌的血气,溪慈催动最后的灵蕴发动“风吟”,绝望的呐喊在飞云峰顶久久回旋。 云墨逍和秋长歌拼击在一起的剑停了下来,瞥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心中骤然一紧。不知何时,溪慈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狂乱的山风卷起她的衣袍与长发,仿佛随时要将她拉扯下去一般。 “溪慈!你做什么,快点回来!”云墨逍慌了神,再也顾不上与秋长歌的对抗,急忙朝溪慈冲去。 “师兄,你不是要拿我祭天吗?溪慈如你所愿,只希望你能早日醒悟,不要再让这飞云峰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中了!”溪慈站在山崖边摇摇欲坠,清澈的泪水被风卷入山下,化为点点云雾,渐渐积聚。 “溪慈,你别做傻事,快回来!”云墨逍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已停止了跳动,他将全身的灵蕴都提升到极致,只恨自己不能快些赶到她身边。 溪慈忽然对云墨逍露出一个笑容,悲凉的无奈的不舍的眷恋的,如同朝露一般晶莹纯粹又寒凉稍纵即逝。 她伸出手,似要抓住云墨逍飞掠来的身影,身体却向后仰去,崖下的山风带起她的衣裙狂乱飞舞,她轻轻地向山下飘去,晶莹的泪光之中,她看见秋长歌颓然跪倒在地,还有云墨逍飞身跳下的身影。 清明的天倏忽风起云涌,白色的浪潮从连云山四处生起,朝着云漠崖席卷而来。轰然的碰撞在云海上激起滔天巨浪,犹如一座大山压近,瞬间吞没了溪慈下落的身影。 空寂的山风低低地呜咽,只带来一句轻若无闻的话语:“原谅我,墨逍。” 那一天,缭绕纷落如雪,一夜之间铺满了整片连云峰,满目凄凉。 只剩下稠密的浓云日日夜夜笼罩在飞云峰上,数月不散。 周围一片天旋地转,白夕辞从那一阵坠落感之中挣脱出来,一阵强烈的恶心之感席卷全身,灵蕴混乱,血气逆行,黑暗如同蚕茧层层包裹,密不透风,一直将她往下扯,往下扯。 危险!白夕辞用自己仅存的一丝神智咬破舌尖,血腥之气直冲上头脑,疼痛将黑暗撕出一片血色的残缺。 眼中蓦地刺入橙黄的烛光,昏暗的光线在此时不至于太过刺痛双眼,让她慢慢适应着突如其来的现实。白夕辞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撑着石棺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几乎无法支撑。她的嘴角牵扯出一抹复杂的弧度。云墨逍,你若是知道溪慈将会成为炼尸的牺牲品,成为影门的工具,而这一切的帮凶就是我,你会更加恨我吧。兜兜转转,我竟然还是摆脱不了与你的牵扯,而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心存一丝侥幸。 白夕辞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仿佛大梦了一场,浑身的力气随着梦醒被渐渐抽离。梦中的缠绵,梦中的决烈,一场幻影一场戏,演的人粉身碎骨,看的人肝肠寸断。 “白姑娘!” 白夕辞听见岚舒一声惊呼,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岚舒和靑婳看见白夕辞面色惨白,浑身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白夕辞。 “岚舒姐姐,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门主?”靑婳慌了神,看着岚舒问道。 “带我回房间,别惊动门主。”白夕辞虚弱地抓住靑婳的手,勉强笑了笑。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内伤不轻,还是请门主来看看吧。”靑婳担忧道。 “我没事,只是太累了,待我灵蕴恢复便没事了。”白夕辞摇了摇头,坚持道。 “白姑娘,你这一进去就是三天三夜,要不是门主的禁令,我和靑婳早就冲进去了。” “多谢岚舒姐姐关心,是夕辞疏忽了。”白夕辞勉强一笑,胸中凝滞的血气又冲了上来,心口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呀!你没事吧,快快快,先弄回房间去吧!”靑婳见她嘴角又溢出血来,惊叫了一声,赶紧和岚舒架了白夕辞朝房间走去。 第九章 明珠似成双 再醒来,已回到了荭瑶厅内。白夕辞摸了摸身下阴冷坚硬的石床,胸中的闷痛已经消散了不少,只是仍然有些头晕乏力。她坐了起来,靑婳正在桌边打盹。白夕辞轻微的动静也惊醒了她,她睡眼惺忪地见白夕辞已醒来,欣喜地朝门外喊道:“岚舒姐姐,白姑娘醒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岚舒端了盆热水和毛巾走了进来,见白夕辞起身坐了起来,松了一口气:“姑娘终于醒了,你这又是睡了足足三日呢。”说着把脸盆放在桌上,拧了毛巾送过来。 白夕辞接过毛巾覆在脸上,温热的气息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她将毛巾拿下,见岚舒与靑婳二人脸上皆有倦色,不由得心中愧疚:“这几日辛苦两位姐姐了。” “姑娘不用客气,这本是我们俩分内之事,如今姑娘没事就好。”岚舒谦恭地笑了笑。 “你们就叫我夕辞吧,我不习惯被人伺候,你们这样我怪难受的,大家随意一些,日后还要相处好一段日子呢。”白夕辞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对她们笑道。 靑婳和岚舒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靑婳掩嘴娇笑起来:“夕辞姑娘是个爽快人,在影门里还真是不多见呢。”岚舒瞪了靑婳一眼,对白夕辞道:“影门自有影门的规矩,姑娘您不必介怀。” 白夕辞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坚持我也不勉强。对了,这几日可有人来过这荭瑶厅?” “没有。姑娘吩咐不要通知门主,我们便只守在这房中。”岚舒摇了摇头,看着白夕辞却是欲言又止。 没有?自己进了赤月堂三日,又在房中晕了三日。就算岚舒和靑婳没有声张,琉砂作为影门之主,大事小事全逃不过她的眼,更何况是她如此看重的炼尸之术? 白夕辞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带我去见门主。” 靑婳有些疑惑,正欲发问却被岚舒制止了。岚舒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对白夕辞躬身道:“是,请姑娘更衣后随我们来。” 在简单的梳洗和换装后,白夕辞便在靑婳的带领下朝琉砂门主日常起居的魇血厅走去。一路七弯八拐,她一边细心留意着路线一边惊叹于影门地下宫殿的庞大,虽比不上白夜泽的九禁地宫神迹,但其构造盘根错节,气势恢宏,也不容小觑。 不久,靑婳在一扇门前停下,两只石刻重明鸟高扬着修长的脖颈,神态高傲,栩栩如生。岚舒先行前来通知,已经在门前等候了,见白夕辞前来,拉开门道:“夕辞姑娘,门主已在里面等候了,请进吧。” 白夕辞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踏入了厅中。 门在身后关上,偌大的房间只点了两只蜡烛,即使屋内饰满金玉琉璃,拉起云纱帷幔,也显得分外阴森。她环顾四周,并未见琉砂门主的身影。 “门主,白夕辞前来拜见。” 白夕辞话音刚落,只听里屋传来一阵衣物窸窣之声,随后脚步声响起,从那帷幔之后转出一个身段窈窕,媚眼如丝的红衣女子,却不是那门主琉砂。白夕辞一惊,能在琉砂房中如此肆意来去,此人身份必定不同寻常。 只见那女子容色与琉砂颇为相似,却更显活泼娇俏,她打量了白夕辞一眼,转身又对帷幔后的人招手笑道:“这白夕辞果然如姐姐说的一般,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不如姐姐就赏给我们流香阁吧!” “快别闹了,她现在可是我影门最重要的人,白白让你流香阁拿了去做个空头花魁,岂不可惜了夕辞的才华。”琉砂推着那女子从里屋走出来,两人笑闹着来到白夕辞面前,琉砂见白夕辞一脸惊愕地站在原地,咯咯笑了起来:“这是我同胞妹妹,流珠。她最是没大没小,男人堆里呆久了没个正经的,你别理她。” “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这么拆我的台!”琉珠一跺脚,伸手就往琉砂腰上挠去,惹得琉砂连连求饶,俏丽的娇笑声响起在厅内,烛光都明亮了不少。 白夕辞羡慕地看着这对姐妹亲密无间的打闹,忽然对琉砂生出些许好感,或许影门之中也并不如她想的那般黑暗无道。 “好了好了,别让夕辞看笑话了,你不是还要去收锦缎给姑娘们裁新衣吗?当心回晚了姑娘们撕了你的衣服送给哪家俊小伙儿去!” “刚刚谁说我没个正经的?我看你才是最没正经的那个,二爷好久没来了,我看你心里的火都快烧出来了!”琉珠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跑,笑声如银铃不断在廊中回环碰撞,琉砂气恼地将门一关,转过身来对白夕辞一笑:“让你见笑了,我们姐妹时常分隔两地,所以见面免不了玩得没分寸了些。” “不会,你们姐妹的感情真让人羡慕。”白夕辞摇摇头,嘴角温和地弯起。 “夕辞可也有兄弟姐妹?” 白夕辞忽然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夕辞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 “哦 ̄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应该很辛苦吧?”琉砂眸光闪烁,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夕辞。 “辛苦,辛苦得不得了。”白夕辞瘪了瘪嘴,撒娇道。 琉砂一愣,忽然笑了起来,拉过白夕辞的手,柔声道:“日后我便如亲妹妹一般待你,、你留在这影门里,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以后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琉砂的声音犹如带着魔力,一瞬间就将人的心智全都摄了进去。白夕辞单膝跪下,对琉砂恭敬一拱手,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多谢门主厚爱,夕辞定不负门主所托!” “夕辞妹妹不必如此,日后我们姐妹相互照应的日子可不少呢。”琉砂双手将白夕辞扶起,拉她到桌边坐下,笑吟吟地倒过一杯茶:“前几日我听说妹妹身体不太舒服,可是这里的生活不太适应?” “我正要向姐姐说明此事,只是我自身修为尚浅,被尸气所染,躺了三日才醒转,没来得及与姐姐说明,还望姐姐不要怪罪。”白夕辞惶恐地站起来,又要跪下去,被琉砂一把拉住。 “怎么也不听岚舒和靑婳说起,这两个丫头也太怠慢了,那今日身体可好些了?”琉砂蹙眉问道。 “姐姐别怪她们,是我不想用这些小事烦扰姐姐,才让她们不要声张的。” “夕辞,你就是心肠太软了些,心肠软免不了要吃亏的。”琉砂拍了拍白夕辞的手。 “不说这些了,姐姐,我想我找到炼尸术功败垂成的原因了。”白夕辞朝琉砂眨了眨眼睛,笑道。 “哦?这么快。”琉砂眼中一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查看过赤月堂里的几具尸体,以血煞阴气侵染尸身,灵犀角烟气镇魂引灵,再以操控者之灵蕴诱导魂魄归位,尸身便受操控者控制,这一切都没有差错。”白夕辞顿了顿,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琉砂:“但是姐姐选的人都是死得极为惨烈,执念极深的人,应该不是巧合吧?” 第十章 并蒂生暗影 琉砂眨了眨眼,神秘莫测地笑道:“若不是执念极深,怎能爆发出最强劲可怕的力量?” “姐姐心思缜密,然而正是这极深的执念让他们在魂魄归位这一环节出了问题。” “愿闻其详。”琉砂放下茶杯,眉头微蹙,眼中却有压抑的狂喜。 “正是因为他们死前都有强烈的执念,一旦魂魄受到指引开始归位,魂魄在念力的影响下就会产生震荡,不断重复过去的片段,因此无法与躯体完全融合,出现我们看到的状态。” 琉砂沉默了下来,纤长秀美的双手交叉掩住眸中的神色,白夕辞端起茶,又放下,心下有些不安。 “那该如何解决?”半晌,琉砂抬起头,妖媚泛红的瞳中深不见底。 “要解决也不难,只要将魂魄锁住,将执念压下,魂魄不再震荡,与身躯融合就可以了。只是······” 见白夕辞欲言又止,琉砂拍了拍她的手道:“妹妹不必有所顾忌,有什么需要直观提便是。” “尸身本身阴气极重,要禁锢魂魄需要刚烈的阳气,还要求有压制念力的修为。我与门主都是女子,属阴,这事恐怕需要夜使大人的帮助。” “离染?” 白夕辞点了点头,见琉砂陷入了沉思,便不再说话,暗自思忖着。 “好,我会让离染配合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没多久,琉砂便点头答应,有了她的应承,离染那边应该不会有问题,白夕辞暗中松了口气。 “不过,姐姐你也知道,我与那夜使大人有些误会,他看我一向不顺眼。单独跟他在一起我瘆的慌,姐姐到时候能否在一旁陪着我?”白夕辞讪讪地摸了摸脸,羞赧的目光有些闪烁地朝琉砂投去。 琉砂轻笑起来:“没问题,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 “那我们的计划越快越好,禁锢魂魄之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其他情况,我需要时间去调整。尽早解决,也好早日为姐姐培养出一批实力强劲的手下。” “你可比我那个妹妹讨喜多了 ̄”琉砂轻轻捏了捏白夕辞的脸颊,笑得花枝乱颤,满头黑发随着她的笑颤动着滑落,犹如一帘瀑布倾泻而下,朱钗上的殷红珠花微微颤动,折射着妖艳又危险的光泽。 白夕辞含笑微微低头,浓密乌黑的睫羽掩住眼底的暗流涌动。 白夕辞从魇血厅出来,岚舒和靑婳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先行回荭瑶厅去了,她也就没在意,回去的路不远,她便凭着记忆往回走去。 她刚要转过一个转角,却见一方嫣红的裙角露在转角处,琉珠施施然走了出来,见到白夕辞满脸惊讶道:“这不是白姑娘吗?你与我姐姐议事这么快就谈完了?” “不过是些日常小事与门主聊聊,不敢打扰门主很久。”在这里遇到琉珠绝非偶然,白夕辞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聊聊?咯咯咯 ̄你还是第一个敢跟我姐姐聊聊的人。”琉珠娇笑起来,一双流光眼眸与琉砂说不出的相似。 “可能是门主可怜我伶仃一人,觉得我与你有几分相似,便将我视作妹妹一般吧。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好,我也算沾了你的光呢。”白夕辞弯了弯嘴角,眼中露出些许羡慕之色。 “感情真好?呵 ̄”一抹冷笑在琉珠唇边转瞬即逝,随即又是一派柔媚的神色:“白姑娘在这里住的可习惯?听说你来到这里也不久,却能得到姐姐如此的重视,当真不容易呢。” “我修为低浅,又不会舞刀弄剑,门主如此待我实在是让我惭愧。”白夕辞隐隐感到这两姐妹之间有些不对,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只能模棱两可地糊弄着。 “咦,白姑娘不会使剑吗?”琉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并不喜刀剑之术。” “那我怎么听说这把剑是不久前从白姑娘身上扣下的呢?”琉珠诡秘一笑,竟从身后拿出了星芒剑出来。 白夕辞瞳孔骤然一缩,星芒剑身隐隐有光芒流转,点点正如漫天星芒,让她心中一阵欣喜:“这正是我的星芒剑!” “白姑娘既然不会用剑,又怎会贴身带着这把剑呢?”琉珠轻轻抚摸着剑身,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白夕辞脸上。 “实不相瞒,这把剑是我一友人所赠,我与他分隔之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带着这把剑也算留个纪念。”她苦笑道。 “那人可是白姑娘心上人?” 白夕辞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琉珠见状掩嘴偷笑:“看来是不错了,白姑娘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你也说你们再无相见之日,还是就此放下吧,免得白白浪费了心神。” “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的心上人。”白夕辞面上一红,连忙解释道。 “你不必说与我听,这话你自己信么?” 白夕辞背后慢慢沁出一身冷汗,她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思考这一问题,往日一直否认掩饰的一切竟都慢慢冲破了阻碍,浮上了水面,她仍不愿相信。 “好了,我不与你说这些。这把剑你拿回去吧,姐姐既然已经信任了你,还不将这把剑还与你,实在是太疏忽了。”琉珠了然地笑了笑,伸手将星芒剑递了过去。 白夕辞接过琉珠手中的剑,点了点头道:“多谢琉珠姑娘。” “不必谢我,日后有空来我流香阁坐坐,说不定我能给你物色个好郎君。”琉珠凑近白夕辞耳畔,魅惑的笑声在空旷的石廊中环绕,让人心神一阵荡漾。 白夕辞见她渐渐走远,才收起面上的笑容。她细细分辨着空气中琉珠留下的淡淡香味,其中竟有些熟悉的味道······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琉砂的背影,转身朝前方的黑暗中走去。 第十一章 赤月赌命局 三日之后,在赤月堂的浓烈血腥之气中,离染满脸戒备和不情愿地看着白夕辞,而琉砂靠在一张精致黑檀扶椅上,端详着自己手上嫣红的蔻丹。 “夜使大人,不要用那样敌视的目光看着我嘛。我们同是在为门主效力,私人的恩恩怨怨就暂且放在一边吧。况且要说起恩怨来,明明是我吃你的亏比较多吧。你怎么还一副小媳妇样儿的看着我?”白夕辞撇了撇嘴,不管离染越来越黑的脸色,自顾自地进行手中最后的准备。 “离染,你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肚量还不如夕辞一个小女子?”琉砂笑了起来,离染在她面前不好发作,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好了,把你的手给我。”白夕辞对离染伸出手,后者却疑惑地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手伸出来,白夕辞不耐烦道:“夜使大人,有门主在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总是这么不配合我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对影门忠心?” “白夕辞,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为影门立下的功劳哪里是你能轻易抹灭的,你最好别耍花招!” “我怎么敢在你们俩面前耍花招,别废话了,你到底配不配合。” 离染不甘心地将手伸出来,白夕辞冷不防在上面狠狠划了两道,顿时鲜血直流。 “啊!你这个疯女人!”离染大叫一声,伸手就欲朝白夕辞劈去,却见她早已躲在了琉砂身后,作可怜状:“门主救我!” “离染,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们以后一起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你可别欺负她。”琉砂暗暗忍住笑,看着两人颇为无奈。 “好了,现在把手伸进血池里面。”白夕辞钻出头来,指着房间一周的血池对离染指挥道。 离染不情不愿地走到血池边,将手伸进了进去,冰凉得血液刺得他的伤口一阵刺痛,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突然,最近的一具尸身震颤了起来,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不一会儿,百余具尸身竟都发生了异变,仿佛都在挣扎着想要挣脱无形的锁链。 琉砂和离染面色剧变,却见白夕辞突然蹿了出来,伸手结了一个印,洁白的光晕缓缓扩散开来,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其中,而一具具尸体虽仍在奋力挣扎,却好像被一只隐形的大手压在了石棺床上。 “快,通过血池与尸身相通,感受他们体内的异动,用你的杀戮之气将他们压下,锁住!”白夕辞神情严肃,额上渐渐冒出冷汗,费力地压制着近百具尸身。 离染不敢怠慢,闭起眼睛寻找着异动的根源,大喝一声,凌厉的气势在石室中刮起一阵劲风,险些将白夕辞掀倒在地。 骤然,白夕辞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风渐渐地平息,她睁开眼,赤月堂中又回复了平静,诡异的颤动和挣扎都已停止,每一具驱壳犹如与石棺融为一体,僵硬地躺着。 白夕辞小心翼翼地收回镇压的灵蕴,见一切正常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但是却让她提心吊胆地感觉一个时辰之久。她看了看离染与琉砂,离染浑身布满飞溅的血液,俨然成了一个血人,只有脸色苍白到吓人,俨然强撑着没有倒下。 “门主,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您可以一试。”白夕辞有些气喘,对琉砂说道。 琉砂缓缓向堂中央走去,眼中放射出狂热的精光。她来到一具尸身前,蓦地从手中射出一道灵蕴钻入尸身,尸体仿佛被无数道无形的丝线给牵扯着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站在琉砂面前。 “哈哈哈!好,我终于成功了!哈哈哈!”琉砂话语带着有抑制不住的狂喜,围着尸体转了一圈,仿佛在观赏一件艺术品。突然,她邪魅一笑,纤长的手指朝白夕辞缓缓抬起:“去,给我杀了她。” “门主小心!” 就在琉砂发令的同时,另一具尸体也从棺床上弹了起来,以迅雷之势直扑向琉砂,离染体力不支,想要飞身上前却半途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尸体从毫无防备的琉砂背后接近。 一具尸体要置自己于死地,另一具尸体朝琉砂扑过去,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白夕辞一闭眼,不管即将洞穿自己身体的杀机,扑向琉砂将她一把推开,并且咬破手指点在了那具失控的尸体额心。 竟然是溪慈! 她微微一愣,就在这时脑后的劲风已经逼近,她避无可避。 白夕辞看着那五道惨白发黑的手指停在自己面前,甚至能感受到指尖散发出的阵阵阴寒之气,浑身蓦地一冷,犹如掉入了冰窖之中。 “妹妹,我不过开个玩笑,是不是吓坏你了?是我不好,姐姐给你陪个不是。”琉砂快步走来,拉着白夕辞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歉意地说道,仿佛方才阴狠地下杀令的并不是她。 “没,没有。”白夕辞只觉得浑身发麻,舌头都不由自主地打结。要不是琉砂最后关头叫停,恐怕她现在已经命丧尸爪之下。 “妹妹竟然愿意舍身来救我,这份情谊姐姐必不会忘记,今日的玩笑还希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才好。”琉砂柔声安慰道,而白夕辞依然惊魂甫定,她望着琉砂波光粼粼的眼眸,丝毫揣测不出方才她试探的用意。 她低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声:“多谢门主好意,方才那具尸体恐怕还需观察几日,请门主暂时不要动她,待我日后查探一番。今日我有些累了,想要先行回去休息。” “夕辞,你不会怪我了吧?” 在琉砂的试探中,白夕辞忽然眼眶一热,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出来:“姐姐你吓死我了!呜呜呜······我刚才还以为你真的要杀了我!” 琉砂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蹲下来拍着白夕辞的背轻声哄到:“是姐姐不对,姐姐玩笑开大了,别哭了,姐姐给你陪个不是,待会儿去我房里找些好东西给你好不好?” 白夕辞抽噎着拉着琉砂的衣袖,让琉砂哭笑不得。 “好了,你们今日的作为,我影门一定不会亏待,离染,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会派人熬些补血的汤药送到你房中。” “多谢门主。”离染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白夕辞被琉砂拉着朝门外走去,路过离染身边时,她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心中一沉,然而面上却是视若无物地走了过去。 没有人看见,她与溪慈之间,一道浅浅的灵蕴犹如丝线将两人紧紧联结在一起。 第十二章 暖香掩疑云 幸好琉砂似乎并不急于让这些影尸大展拳脚,对于白夕辞的懒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几日她便在靑婳和岚舒的带领下在影门里四处转转,偶尔还到青府找秋雨棠说说话,虽然秋雨棠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影门在地下犹如一株巨大的根系,四处延伸联结着疏影城的各处建筑,甚至有些更为幽深的密道不知通往何处,白夕辞虽并不能自由行走,但是也旁敲侧击,暗自观察到了不少情况。 这日,白夕辞去魇血厅扑了个空,琉砂并不在影门内,这让白夕辞暗暗舒了口气,虽然她时常去向琉砂问安唠嗑,但是每次见这个蛇蝎女子她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很是疲倦。 “靑婳,怎么都见不到琉珠姑娘?”白夕辞并不打算直接回荭瑶厅,在一道道灰暗的石道中漫无目的地走。 “你说的是门主的妹妹啊,她不住在影门里,平日都在流香阁,不常来的。”靑婳跟在她身后,几日下来三人都熟络了起来,到底都是韶华年纪的女子,之前的谨慎疏远很快便消失了。 “流香阁?” “嘻嘻,就是所谓的烟花之地,怎么,你要去看看?”靑婳嬉笑道。 又是烟花之地,影门还真是善于利用这些红软香闺呢。想当初落英楼盛极一时,吸引了多少皇宫贵胄,武林豪杰,整个天下的情报都紧握在手,一旦东窗事发,危如累卵,便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以免殃及池鱼。 而今,赤月堂中躺着的灰白面孔,哪里还有当初半点如花似玉的痕迹。而百姓口中影门所谓的帮助,竟也是将尸体筛选了之后,放入了赤月堂中炼尸,其余的便将血放干,汇入血池之中。 影门,光明背后最深重的黑暗之地。 白夕辞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夕辞?”靑婳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面子薄,恼了,便伸手拉了她一下。 “没事,你们认识去流香阁的路吧?”白夕辞回过神来,挥了挥手掩了过去,对靑婳和岚舒眨了眨眼道。 “你要去流香阁?”岚舒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对啊,我们一起去流香阁吧。”白夕辞点头如捣蒜,双眼放光地看着两人。 靑婳面露难色,淡淡的绯红飞上了她的脸颊:“可是我们都是女子,出入那些烟花之地不太好吧?” “装,你给我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得不得了,这幅良家少女的娇羞样给谁看?这里可没你的俏郎君!”白夕辞一挑靑婳的下巴,惹来她气急败坏一阵围追猛打。 “好了好了,去不去,去不去嘛!”白夕辞拉住靑婳和岚舒,轻晃道。 “去去去!岚舒姐姐 ̄”靑婳雀跃地应和道,与白夕辞一起可怜兮兮地望着岚舒。 知道拗不过两人,岚舒叹了一口气,只好跟着这两个不安分的丫头一起往流香阁走去。 春已深,暖风带着醉意熏得人浑身酥软。白夕辞三人一出来便迎上一片花团锦簇,偌大的大厅里摆着不少朱红雕花的桌椅,但即使如此仍座无虚席,十分热闹。 此刻白夕辞三人已经换了男子的装束,大摇大摆地在万花丛中穿梭,靑婳倒显得熟门熟路,而岚舒一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推开前仆后继的莺莺燕燕,惹得白夕辞和靑婳直笑。 白夕辞等人在一张桌边坐下,心中暗暗惊叹这流香阁一点也不比当初的落英楼逊色,只是无论是装饰还是花魁都过于花哨,浑身都散发着入骨的媚态,难免落了些俗气。想当初落英楼香绡雪的那一场初秀可是在坊间流传了许久,而香绡雪的红颜薄命也让她成了带有传奇色彩的奇女子。 这个世界不会无缘无故地记住一个人,无论是巅峰还是泥潭,越是残酷的命运越是能赢得身后的赞誉。 白夕辞饮下一杯冷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忽然,她瞥见楼上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咦了一声。 “怎么了?”岚舒顺着白夕辞的目光望去,竟然看见离染从楼上走下,脸上的表情罕见的没有凶狠地绷着。 “那不是左夜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儿!”靑婳惊呼一声,被岚舒赶紧摁下了脑袋。 谁知白夕辞竟然直接站起来,朝离染走了过去:“没想到夜使大人也是个风流情种,前些日子的伤势还没养好就跑到这儿快活来了。” 离染眼中蓦地腾起了杀意,盯着白夕辞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气场,逼得身边的几个过客连连后退几步。 “离染大人,你别生气啊。男人嘛,有些需要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我不会轻视你的。”白夕辞献上自认为最“真诚”的笑容,同时朝楼上瞟了几眼。 “我警告你,快点离开。”离染袖中微动,刀刃已在手。 “怎么?只许你寻花问柳,不准我花前月下?大人这样可就太不厚道了。”白夕辞仿佛没有看出离染的威胁,不退反进,一步步踏上铺满柔软红毯的楼梯。 “你!”离染凶光毕露,正欲从袖中飞刀而出,楼上传来甜美的声音制止了这番闹剧。 “夜使大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琉珠款款从房中走出,斜倚在栏杆上,笑得千娇百媚。 “琉珠姑娘,可还记得我?”白夕辞抬头对琉珠一拱手,笑问道。 琉珠打量了白夕辞三人一番,忽然眼前一亮,转身施施然走下楼来。顿时楼中发出了阵阵惊叹,花客们均驻足痴望着琉珠,赤红的衣裙轻盈飘摇,犹如一团灼眼热烈的火焰,让人想要靠近却害怕被灼伤。 “白公子今日怎么如此好兴致,竟到我流香阁来。几日不见,公子是愈发俊俏潇洒了。” “琉珠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若不是你相邀,我也不敢贸然前来叨扰。”白夕辞回以一笑。 “哎呀,还真是。是琉珠怠慢了,公子若不嫌弃便上楼坐下慢慢聊吧。”琉珠侧身对白夕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琉珠!”离染突然低声喝止,琉珠却媚眼如丝地轻抚了他的面颊:“夜使大人舍不得琉珠陪其他客人吗?今日白公子是我的贵客,也算是您的同僚,夜使大人便不要如此小气了。以后多来看看琉珠吧。”说着转身走上楼去。 白夕辞得意地瞟了离染一眼,跟着琉珠走上楼去。 撩开层层如云似雾的绯红纱幔,白夕辞跟着琉砂走进了里屋,岚舒和靑婳则被安置在了厅室,招待以好酒好菜。 白夕辞在圆桌旁坐下,琉砂已斟好了茶水,笑盈盈地看着她。 “琉珠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琉珠烟嘴一笑:“白姑娘这一番打扮倒是显得气度不凡,潇洒俊逸,一点都不输男子。若是琉珠不知你本为女子之身,怕是也要为你倾心了呢。” 白夕辞有些尴尬地整了整衣襟:“早前也有人说过我长得模糊,难以分辨。” “长得模糊?哈哈哈哈 ̄”琉珠讶异地睁大眼睛,忽然大笑出来,却丝毫不显得粗鲁,反而让白夕辞消去了生疏之感。 “那想必也是位有趣的人。”琉珠止住笑,将茶放在白夕辞面前。 “呵呵,有趣,有趣极了。”白夕辞想起云墨逍的冷脸和毒舌,讪讪地笑了笑。 “对了,听说有你的帮助,姐姐的炼尸之术进展颇为顺利,真是辛苦白姑娘了。”琉珠突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影门中的事。 “我不过是有些运气罢了,解决了一些小问题,最主要的还是门主的能力和夜使鼎力相助。” 琉珠眼中划过一丝冷意:“白姑娘不必谦虚,你帮姐姐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姐姐必会好好犒赏你,只是······”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最好让自己一直保有价值,否则可是要吃点苦头。” 白夕辞弯了弯嘴角,放下瓷杯:“所以今日我便是前来向你寻求帮助。” 琉珠眸中一亮,有些惊讶:“我?” “我来影门不过几日,自然比不上你对门主的了解。前几日我已解决了炼尸之术的困境,最近也不过是拖延时日才对门主说还有问题未解,怕的便是门主一旦知道了我已无用,便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琉珠姑娘,你认为我应当如何?” 第十三章 双面暗玲珑 琉珠沉吟了片刻,敛去了笑容:“你为何对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全说与姐姐听?” “琉珠姑娘,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把这些说给门主听。”白夕辞为自己杯中斟了茶水,云淡风轻地道。 “据我所知,自从门主上任以来你便很少出现在影门之中,你们姐妹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亲密无间吧?” “而今你和离染的关系看起来颇为密切,若是再拉拢了我,那门主身边便又多了一分你的势力。那天你对我说的话,不也是作了这番打算吗?” 琉珠一言不发,白夕辞也不急于说话,只是静静地端详着黄褐色的茶水。这茶水入口浓烈,颜色深沉,与这华美馥郁的流香阁相配太过老成,白夕辞摇了摇头,不由得怀念起溪舞那甘甜又略带苦涩的味道来。 “你说的都对,我恨她,我恨不得杀了她。她曾许诺与我一同执掌影门,可最后,她把我赶了出来,对我处处提防,害我有家不能回,只能在这低贱的青楼中为她做事。她凭什么这么对我!”琉珠目露凶光,拍案站起来,咬牙切齿。 “琉珠姑娘想要夺回影门的一切吗?”白夕辞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悲哀。为何姐妹最终都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你我本是一体,到底是谁不甘心才分裂了灵魂? “我做梦都想。”她狠狠地说道,转向白夕辞热切地看着她的眼眸:“我会帮你,你也会帮我,对不对?” 白夕辞一顿,问道:“可是我能帮上你什么?” 琉砂的笑意愈发残忍:“你既然能修复炼尸之术,自然也能在上面动些手脚。” 等到白夕辞从里屋中出来,靑婳和岚舒早已饱餐了一顿,正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前看楼下的宾客来来往往。 “夕辞,你终于出来啦,这里的饭菜可比影门好多了。”靑婳打了个哈欠,指了指一片狼藉的桌面,仿佛在炫耀一般。 白夕辞翻了个白眼:“好吃你不给我留一点。” “我让下面再烧一桌上来,让你解解馋。”琉砂笑着从她身后走出来,说着就要往楼下走。 白夕辞赶紧拉住琉砂:“不用了,今日我得早些回去,不然门主也要担心了。不过,琉珠姑娘身上的熏香很是好闻,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料?可否也给我一些?”她朝琉珠眨了眨眼睛,央求道。 “你的品味不错,这是长于雪山之顶的陵木所制成的寒陵香,香气清冽却持久,令人神清气爽,我这儿还有一些,你若喜欢就拿去。”说罢转身从里屋拿出了一个小匣子,递到白夕辞手上。 “原来这香又贵又稀少,我还是不拿了不拿了。”白夕辞听她这番解说,连连推辞。 “明日便有香料商人要送新的一批香来了,我何愁没得用,你拿着,女孩子家的总要装扮装扮。”琉珠不由分说,便把小匣子塞到白夕辞手中。 “那我便不再推辞了,多谢姐姐。” 突如其来的昏暗与寂静如同一把重锤敲击在白夕辞心上,她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夕辞,你往哪里走,这边才是荭瑶厅呢。”靑婳扯了一下白夕辞的袖子。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找一趟门主。” “门主现在不知道回来了没有,而且现在时间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去?”岚舒提议道。 白夕辞笑了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打发走了两人,白夕辞朝魇血厅走去。 “门主,你在吗?”白皙轻叩门扉,屋内隐隐有烛光闪烁。 “是夕辞妹妹啊,快进来。”琉砂一挥衣袖开了门,见门外的白夕辞并没有惊讶,连忙招呼她过来坐下。 “不知是否打扰到了姐姐休息?” “没有,我正觉得烦闷,刚好想要找人说说话。” 琉砂把白夕辞拉到桌边来坐下,又问道:“现在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白夕辞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今日去了流香阁一趟,遇见了左夜使大人。” “哦,离染啊,他最近常在流香阁养伤,也不知那个地方到底是养人还是伤人。”琉砂淡淡一笑,转而又对白夕辞道:“妹妹,你到底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好。唉 ̄我那个妹妹啊,执意要呆在流香阁,我也没办法,不然谁愿意看自己妹妹在那种地方强颜欢笑呢。”琉砂叹了一口气。 “相信琉珠姑娘也一定能感受到姐姐的情意。对了,今日她托我转交给你一盒寒陵香,也心疼姐姐平日辛苦,请姐姐务必点上。” 琉砂接过白夕辞手中的寒陵香,打开嗅了嗅,欢喜道:“我时常感觉头晕脑胀,有了这寒陵香便好了!” “姐姐喜欢,便不枉费琉珠姑娘的一番好意了。” 琉珠合上木匣,忽然问道:“对了,夕辞。听说你与那苍云剑派曾有过交集,你对他们可有了解?” 白夕辞浑身一僵,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面上讪讪道:“姐姐为何问这些?” “苍云剑派处处与我们作对,近日又屡次在两城边界干扰,我们总有一天要对付他们。只是苍云行事低调,我们对苍云一无所知,不敢贸然下手。” “姐姐没想过派卧底前去?”白夕辞试探地问道。 “当然试过,但是至今为止一个都没有回来,怕是都被识破了。”琉砂面色凝重,看了眼白夕辞,柔声道:“夕辞,你当初与掌教云墨逍走得颇近,一定有所了解吧?” “了解?哼!”白夕辞冷笑一声,拍案而起:“我了解的就是那个云墨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愤怒地在房内一边踱步,一边骂道:“想当初我救了他们三个人,差点连我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没想到那个云墨逍一直怀疑我心怀不轨,那日灵犀之战后,他更是把所有损失都算在我头上,甚至要把我杀之而后快!我,我······”白夕辞颤抖着嗓音,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还救了他们的命,云墨逍居然还要对我下手,姐姐你说,这样的人渣竟然是一派之长,老天是不是瞎了眼!”她愤慨地坐了下来,琉砂给她倒了一杯水,安慰道:“没想到这个传奇人物居然是这样的,妹妹别气了,现在你不是好好的吗。” 白夕辞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略微愧疚地低下头去:“姐姐,我真后悔当时竟然帮着他们。若是我知道姐姐待我这样好,我一定不会与影门作对,我也免得受这么多的苦,权当是对我的惩罚了。” “妹妹别难过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你不还是来到我身边了吗,日后等我们把苍云踩在脚下,我一定帮你出气。”琉砂拍了拍她的手。 “云墨逍深不可测,连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也十分厉害,苍云剑派肯定不简单。姐姐要用影尸对付他们吗?” “当然,最近他们愈发嚣张,也许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我自然要用好宝贝们招呼招呼。”琉砂嫣红的唇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能让一直韬光养晦的苍云剑派出面,他们打探到的消息一定非同小可吧?”白夕辞若有所思,而琉砂并未回答,转而交代道:“夕辞,影尸计划要尽快,最近你要多费些心思了。” 但白夕辞却面露难色:“可是,要让影尸毫无破绽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对此夕辞真的无能为力。” “是什么?” “是······灵犀角,那支灵犀角是残缺的。” “怎么会是残缺的?既是残缺的那又如何?” “须知这灵犀角集天地之精华,灵犀毕生精血融于其上,每一分每一寸相辅相成,互不分离。一旦灵犀角有所残缺,即使是指甲盖大小,其效用也差了好几个层次。” 琉砂恩了一声,秀美的眉头深深拧起,似乎在将每一个细节都一点一滴地回忆。半晌,琉砂问道:“除了灵犀角,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办法是有,但是耗损极大,成功率极低,耗时很长,若是姐姐马上需要启动计划,那是不可能的。”白夕辞见琉砂脸色沉了下来,略有些犹豫:“其实,要找到灵犀角或许也不难。当时我是亲眼看着左夜使割下灵犀角,我你能确定那是完整的。只要与左夜使问一问,其中灵犀角经过哪些人的手,将那些人叫来对峙,应该就能找到了。” 琉砂在屋内踱了许久,白夕辞几乎要坐不住了,她终于开口道:“好,我会尽快找到剩余的灵犀角,最近辛苦妹妹了,今日早些回去歇息吧。” 白夕辞起身,琉砂送她至门外。就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忽然转身对琉砂叮嘱道:“姐姐,那盒香你可一定要试一试。我觉得琉珠姑娘身上的香味很是奇特,或许姐姐您用了以后,再去找她,也能有一些新的感受。”说罢对琉珠眨了眨眼,转身没入昏暗的石道之中。 第十四章 幽夜困双生 当白夕辞走入赤月堂时,琉砂正走在一具具棺床之间察看行走,见到白夕辞进来,莞尔一笑:“妹妹来了。” “让门主久等。”白夕辞看了眼静立于一旁的离染,恭敬地行了一礼。 “妹妹可准备好了?”琉砂朝她走过来,云淡风轻得似乎在谈论一场出行一般。 “门主,上次我们谈过的······”白夕辞有些疑惑,难道琉砂这么快已经将剩余的灵犀角拿到手了? “别急,我们要的东西很快就到了。” 正说着,赤月堂的门又被推开,甜美的笑声响起,一个火红色的身影转了进来。 “姐姐,这么急着找我来作什么?流香阁的客人们可不依呢,你要怎么赔我?” 离染看见突然出现的琉珠,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怒目瞪着白夕辞。白夕辞一头雾水地看着琉珠和离染,对离染的怒气简直莫名其妙。 “哟,大家都在呢。”琉珠看见屋内的白夕辞和离染,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霾,随即又笑道。 “妹妹来得真是时候,快过来。”琉砂不知何时点起了那只灵犀角,朝琉珠招了招手。 “妹妹可知道这是什么?”琉砂对点燃的灵犀角微微挥手,一缕缕青烟便悠悠地朝琉珠笼去。 琉珠嗅了嗅,又咯咯笑起来:“姐姐,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是姐姐最近用的熏香吗?我那里什么香没有,你向我要便是,何必翻出这么个东西来熏着。” “妹妹也觉得这个味道很奇怪?”琉砂似笑非笑地问道。 “难道这还是什么名贵的香料,最近才兴起了?”琉珠疑惑地看了冒着青烟的透明物体一眼,看起来竟流光溢彩,奇特异常。 “我便告诉你,此物名为灵犀角,有招魂引灵,贯通阴阳的作用。”琉砂伸手触碰着晶莹透亮的灵犀角,鲜红的蔻丹将灵犀角印出一片血红之色。 琉珠脸上一僵:“是我眼拙了,早就听说过这个宝物,今日竟被姐姐得到了,可喜可贺。” “这本来的确是一件喜事,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灵犀角竟然缺了一块。”琉砂的眼神蓦地凌厉起来,转向离染冷冷道:“我的左夜使大人,你是亲手将它割下来的,又是亲手交到我手中,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离染背后一凉,立马跪下回道:“是属下的失误,想必是当时属下并未将灵犀角完整割下,还请门主责罚。” “哦?可是我已经问过夕辞了,她确定你当时割下的灵犀角是完整的。” 琉砂的声音轻柔,却让离染阵阵心惊:“属下······那恐怕是在路上遗失了,属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那我要问问我的好妹妹了。”琉砂转身,看着琉珠的目光深不可测。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灵犀角会在我身上?”琉珠惊讶地一指自己,略有些恼意。 “妹妹,你难道不觉得这个灵犀角的味道很熟悉吗?” “灵犀角绝世罕有,我从未见过,怎么会觉得熟悉?” “那为什么你身上会有灵犀角的味道呢?”琉砂拉住琉珠的衣袖逼近,嗅了一嗅。 “什么灵犀角,我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的味道!”琉珠将衣袖扯回来,愤怒地退了几步。 “这还得亏得夕辞提醒,若不是她拿来了你身上的寒陵香,让我习惯了寒陵香的味道,我昨日也不能从你身上发现这一丝不一样的灵犀香。”琉砂朝白夕辞一点头,凉凉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琉珠。 琉珠愤恨地剜了白夕辞一眼,讽刺道:“白姑娘真是姐姐的好帮手,从我这儿讨了香原来是这么个用法。” “琉珠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是觉得此香甚是珍贵典雅,我实在是配不上,不如送给门主,你们姐妹无话不说,想必同用一种香也是不会介意的。”白夕辞惶恐地连连摆手,解释道。 “妹妹,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哪一次没有满足你?你为何要拿那灵犀角?”琉砂面有怒色,打断了琉珠的质问。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擅自拿走这么重要的东西呢?其实说起来,离染的确是有给过我一块晶玉,我看着颇为漂亮就收下了。”琉珠眼珠一转,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透明的灵犀角,置于手心。 “没想到,这竟是灵犀角啊。” 琉砂拿过那块灵犀角,与那点燃的灵犀角一合,果然合得天衣无缝,一串七彩微光隐隐闪过,整根灵犀角愈发玲珑剔透。 “哎呀,果然是一块儿的!”琉珠惊呼一声,迟疑地看着一脸死灰的离染:“离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你也不该拿了姐姐的灵犀角赠给我呀。” 离染死死地盯着琉珠娇艳的面庞,嚅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去。 “姐姐,我不知道这就是灵犀角啊,当初我也就看它好看就收下了,我若是知道,肯定不会要的!”琉珠突然跪下,泪光涟涟地看着琉砂。 “离染,你这么做将我这个门主置于何处?”琉砂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妹妹,冷冷地对离染问道,顿时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将屋内三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离染面无血色,久久才缓缓答道:“属下······一时糊涂,看这块灵犀角品质上乘,若是琉珠见了一定十分欢喜,于是便擅自送给了琉珠。” “就是这样?” 离染感到身上的压迫力越来越大,不由得直冒冷汗,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属下擅自为之,琉珠并不知情,还请门主责罚。” 琉砂忽然一笑,室内如沐春风,方才的严寒冷酷都消散殆尽。她转身将琉珠扶起,柔声安慰道:“妹妹快起来吧,既然是个误会,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姐姐。”琉珠握住琉砂的手腕,破涕为笑,然而她的笑容在下一秒凝结在脸上。 “离染,你差点坏我大事。此前你已多次擅作主张,冲动鲁莽,实在是我影门之患!” “但是念在你多次立功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从今之后,你不再是影门左夜使 ,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门主!” “从今天开始,白夕辞就是影门的左夜使。琉珠,你若没什么事,以后便不要再到影门来了。” 厅中回荡着琉砂清亮的声音,然后是久久的寂静。 “白夕辞谢门主赏识,今后必定为影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白夕辞单膝下跪,一声声铿锵有力,击打在岩壁上,回荡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声音。 第十五章 影门可立身 突然,前方昏暗的烛光中分离出一个身影,浑身漆黑如同鬼魅,站在琉珠面前、 “琉珠姑娘。” 琉珠的瞳孔瞬间攫住了那个身影,死死地把她囚禁在瞳仁中,胸腔被燃起的怒火灼得生疼,方才的无力与恐惧全都被淹没在这一片火焰里。 “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暗算我!”她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了白夕辞的脖子,鲜红的蔻丹在血液的滋润下愈发鲜亮。 “你答应了要帮我,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白夕辞,你害我多年苦心营造的局面毁之一旦,我恨不得杀了你!” 嫣红的鲜血自白皙的脖颈上蜿蜒流下,剧痛让白夕辞几乎以为脖子已经断成了两截,盛怒之下的琉砂力气大得惊人,白夕辞掰不开她的手,只能在窒息之前凝起指尖的灵蕴,朝她的丹田用力点去。 “嘶,咳咳······”琉珠手上一软,吃痛地捂住丹田退了几步,紊乱的内息让她不住地咳嗽,跌坐在地上。 “琉珠,这样你就死心了吗?”白夕辞剧烈地喘息着,冷冷地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琉珠。 “死心?我的心早在琉砂当上门主的那一天就死了,这么多年来不过是垂死挣扎,本以为很快便有翻身之日,竟被你一手搅乱!”琉珠恨恨地瞪着白夕辞。 白夕辞冷笑一声:“你错了,你没有翻身之日。你赢不了你姐姐,你和离染都赢不了她。” 琉砂一怔,仿佛没有料到白夕辞会说出这番话来,下一刻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胡说!为什么我就比不上姐姐!她拿走了我的一切,坐拥所有,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抢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吗,我以前和你一样,怨恨、不甘、愤怒,明明是同等的身份,她却拥有了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你比我聪明,也比我勇敢,懂得反抗和谋划,给自己争得了一片天地,我很佩服你。”白夕辞走过去,抚摸着琉珠精致的面庞,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离染已经失势,而且他日后必死无疑,琉砂已将你视为威胁,你的势力一旦被发现便会毫不犹豫地连根拔起,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琉珠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我凭什么相信你,半个时辰之前你才刚刚出卖过我,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演戏。” “之前我是在演戏,我本打算帮门主除去你,好取得门主完全的信任。但是就在刚才,我改主意了,我决定帮你。” “为什么?”琉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或许是因为你太漂亮了。”白夕辞朝琉珠抛了个媚眼,大笑着直起身来,转身离去。面前浓重的黑暗将白夕辞唇边的笑意一一化去,她口中突然涌上浓重的苦涩。 或许是因为你很像我,我不想看到你死。 这日,白夕辞刚从赤月堂出来,岚舒便匆忙赶来传了琉砂的话,让她尽快去大堂。 “门主这是怎么了,夕辞刚从赤月堂布法放血出来,一口气也不让人歇就要赶去大堂。”靑婳撅着嘴嘟哝了几句,被岚舒厉声喝止:“靑婳!门主的决断也是你能质疑的?” “好了,快走吧,我累死了,靑婳快扶我。”白夕辞打了个圆场,伸手挽过一脸怨气的靑婳,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气,岚舒姐姐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今晚同我睡,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你可出气?” 靑婳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人笑闹着往大堂走去。 大堂之内,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从衣物装饰来看都是影门有头有脸的人物。琉砂侧倚在高座上,近身旁却站了个人,一身漆黑长衫在这昏暗之中竟意外地惹眼,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痞笑和深邃不可见底的眼眸与这一室的漆黑阴沉格格不入,然而他胸前抱着一把乌黑诡异的长刀,在轻浮顽笑之中平添一丝刚硬阴冷。 白夕辞见这场面吓了一跳,不知是否该进去,正踌躇着,琉砂却已经看见了她,亲自下座朝她走来。 “夕辞,在门外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属下在赤月堂忘了时辰,望门主恕罪。”白夕辞惊讶地看着琉砂拉着自己的手在一众影门人物的目光中走过,一直上至高位,与那黑衫男子分立左右。 “今日将你们召集前来是要宣布,白夕辞,从今往后便是我影门的左护法。前任护法离染,削去一切阶级,作为普通弟子。齐玄,你和夕辞作为影门左右夜使,从此更要互相照应,我影门的壮大少不了你们。”琉砂看着身旁的两人,柔媚的声线与目光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酥化了。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白夕辞郑重其事,却瞥见齐玄依旧不以为意地笑笑,而琉砂竟不恼,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般。 “除此之外,左护法白夕辞已经完成了炼尸之术。而最近疏影城附近屡次出现不明身份的人,甚至开始阻挠我们的计划,这与苍云剑派肯定脱不了干系。”琉砂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正好,让我们的影尸们练练手,让他们知道屡次阻挠我们的代价!” “夕辞,影尸已经没有问题了吧?”琉砂问道。 三人朝赤月堂走着,白夕辞点了点头,道:“没有问题了,随时可以派出。” “看不出来小姑娘能耐挺大,听说这个炼尸术的瓶颈困了很久,没想到你来不多日便解决了。门主,你真得了个人才。”齐玄懒懒地在一旁插话,虽是赞誉之言,却满是调侃之意。 白夕辞略感不快,不甘示弱地答道:“右夜使过誉了。不过我来影门这几日从未见过右夜使,不知影门遭困这几些时日你都在何处?” “小姑娘对我蛮有兴趣?改日到我房中坐坐,哥哥我一样一样说与你听!”齐玄笑得愈发灿烂,看得白夕辞浑身不自在。 “黑爷,你别欺负我这妹妹,她脸皮薄,可听不得你这油腔滑调。”琉砂一笑,又对身侧的白夕辞说道:“他呀是疏影城出了名的浪子,你可得小心。大家都习惯叫他黑夜使,可是我影门长老级的人物了。” “门主,你这就揭我的底,也太不留情面了。”齐玄抱着夕夜刀,笑的无比嚣张。 琉砂拂开赤月堂的门,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白夕辞微一皱眉,却瞥见齐玄投来意味不明的笑容,莫名其妙地瞪了回去,然后紧跟着琉砂走进了赤月堂。 琉砂信步走在一座座石棺之间,赤红的纱衣飘飞,犹如墙壁上的血色滴落融入进来。她在中央站定,轻轻闭眼,嗅着满屋的血气,竟似无比满足地笑了起来。一丝丝无形的灵蕴从她手掌中溢出,汇入一具具影尸的血脉之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堂中,毫无生气的影尸竟都慢慢从棺床上坐了起来,然后站在地上,朝琉砂围拢过去。不一会儿,堂中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影尸,面无表情地看着琉砂,垂首等待她的命令。 琉砂抬起玉葱般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人:“笑。” 那人便傻憨憨地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在昏暗阴森的赤月堂中显得十分诡异。 “打他一巴掌。” 一人对着身边的另一人抬手便打了下去,没有丝毫犹豫,那张泛青的脸歪向一旁,白夕辞几乎以为那头颅就要飞了出去。 “杀了她。” 一刀寒光闪过,一人的头颅应声而落,黑色凝结的血液缓慢地从断口中流出,而滚落在地上的头颅仍然是一副木讷冰冷的表情。 “杀了自己。” 第十六章 夜影生玄色 “停。” 骚动终于停止,琉砂满意地回过神来,对白夕辞笑道:“夕辞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这批影尸你炼制得很不错,看来即日就能外派任务了。” 白夕辞脸色泛白,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门主肯定。门主这么急着要这批影尸,真是要对付苍云剑派吗?可是苍云剑派向来低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疏影城与影门作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若是被算计了可来不及了。” “夕辞,且不说那些人是不是苍云剑派的。苍云剑派藏龙卧虎,引领不少势力马首是瞻。而且苍云与影门的恩怨很复杂,苍云是一定要除掉的。”琉砂缓缓地踱步到白夕辞身后,又接着说道:“况且从我们最近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苍云剑派十分不安分,这些人基本可以肯定是苍云剑派的人。等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吗?”琉砂冷冷一笑,眼中又燃起了炽烈的焰火。 “门主,我不太明白,我所知两派的恩怨是从一年前的落英楼开始的,如今看来为何好像已经积怨颇深的样子?”白夕辞疑惑道。 琉砂略有迟疑,她朝齐玄投去了一眼,收到后者不动声色的点头,于是轻松地笑了起来:“这里面的关系颇为复杂,不过既然你已经是影门的夜使了,你也应当知道。我安排一个时间让你见见一个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白夕辞见两人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中更为疑惑,但眼下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她只能答应下来。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琉砂重又走入林立的影尸之中,痴迷的表情仿佛流连于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的宝殿之中。 “是。” 白夕辞和齐玄退了出来,关上门,正对上齐玄笑意盈盈的眼眸,不知为何,他的眼神总是让她毛骨悚然,好像能将一切看穿一般。她白了齐玄一眼,转身便往荭瑶厅走去。 谁知没走出几步,身后齐玄的脚步声便跟了上来,白夕辞加快了几步,可背后的脚步声依旧紧紧地跟随着。她终于停下,转身冷冷地看着齐玄道:“黑夜使跟着我干什么?” 齐玄一抱肩,笑得百般无赖:“小姑娘别太在意,我不过是恰好也往这个方向走罢了。” 白夕辞冷哼一声,转身继续朝前走,而齐玄依旧跟在身后,石道之中只剩下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黑夜使,你在影门的时日应该很长久了吧,看琉砂门主对你也是颇为客气的样子。” 齐玄还真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真是很久了呢,久到我都不记得了。” 白夕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黑夜使真爱说笑,看你也不过二三十岁,还能久过你的年龄不成?” “哈哈哈 ̄小姑娘嘴真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听到有人这么说。”齐玄大笑了几声,说的话让白夕辞更加摸不着头脑。 “你难道岁数很大?” “也不知是你的几倍了。” “······黑夜使真爱捉弄人,说得跟真的一样,难道你还是千年老妖不成?”白夕辞对他的这些玩笑有些恼。 “你不信就算了,哥哥我可是有美容养颜的秘诀,怎么样,要不要到我房里好好聊一聊?”齐玄蓦地凑近了些,却被她飞踹一脚给逼退了一些距离。 “老流氓。” “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懂得尊老爱幼的呀,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被你又踹又骂的,我不容易啊,要不要请我去你房里坐一坐啊?” 白夕辞不想再理身后那个不停絮絮叨叨跟老头子一样的齐玄,只想快些回到房中好摆脱这个长腿的巨型喇叭,而眼前不断出现的石板路让她感到自己住的地方竟如此之远。 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岚舒和靑婳,白夕辞松了一口气,快步赶了上去。 “小姑娘啊,你突然跑这么快干什么,我刚才说的流香阁你到底有没有听见的啦?” “岚舒,靑婳,你们······” “黑夜使好!” 白夕辞眼睁睁看着靑婳越过自己直直朝黑夜使冲过去,眼中的火焰简直不输琉砂看见影尸时的热度,连岚舒脸上都带上了温和的笑容,似乎还有一丝······羞涩? “哟,还有两个漂亮姑娘,白夕辞你可得请我进去坐一坐。姑娘长得国色天香,不知叫什么名字?” “靑婳。” 白夕辞头痛地看着靑婳一脸娇羞地在齐玄身边扭来扭去,忍不住一连翻了几个白眼。这齐玄虽说也长的仪表堂堂,身材健硕,但是也不至于让她们俩迷到这种程度吧?而且他那一脸痞笑和满嘴不正经的样子,瞬间就将之前那些优点消磨殆尽了,这两人是太久没有见到正常男人了吗?不过说的也是,影门里的男人都是跟离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冷冰冰凶巴巴的,齐玄还真是这里的一把火。 白夕辞叹了口气,却看见靑婳已经给齐玄打开了门,岚舒已经准备去沏茶了,她二话不说冲过去对着齐玄就是一脚,恶狠狠地说道:“滚,别接近她们!” “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友善呢?哥哥我不过是看你们都是女孩子难免寂寞,安慰安慰你们的心灵嘛,干嘛像防狼一样防着我,你不知道影门有多少姑娘垂涎哥哥我的美色,你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呢?”齐玄一脸无辜地对白夕辞说道。 “夕辞,你干嘛呀!”靑婳轻轻拉了拉白夕辞的衣袖,急道。 “时辰已晚,我们要歇息了,黑夜使请回吧。”她不顾齐玄和靑婳的抗议,义正言辞地说道。 “歇息?好呀我们正好一起嘛!” “滚!” 第十七章 魂灵何所思 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着溪慈的面庞,指尖的冰凉让她打了一个寒颤。她曾想过无数种方法让白漓清活着,也曾对影门的秘法抱有幻想,但是真正看见溪慈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她忽然感到巨大的愧疚和恐慌。 她不愿让白漓清以这种方式卑微地活着,却不得不让溪慈以这样卑微的方式醒来,行尸走肉一般去袭击云墨逍的手下。云墨逍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吧。 苦涩蔓延在口中,心跳声沉重,一阵阵回荡在空旷死寂的赤月堂。 拂过溪慈的太阳穴时,她的手指神使鬼差地停了下来,一丝清澈的灵蕴自她的指尖汇入溪慈的穴位中,白色的光芒在周围的血色中被染成猩红。 白夕辞的灵识在一片混沌中前行,并未见到任何回忆画面或情绪波动,溪慈的魂魄被禁锢,残存的灵识沉睡在最深处。 “溪慈,溪慈······”白夕辞一边呼唤着,一边前进,炼尸之术极大地消耗了魂灵,影尸们最后都逃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过了很久,终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一片白茫中响起:“谁?” 白夕辞停了下来,那个声音微弱缥缈,好像随时都会散去,她心中一痛,这哪里还是在回忆中看到的那个活泼简单的溪慈? “谁在叫我?”那个声音又问道,白夕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溪慈,你能出来见我吗?”她的眼前一片茫白,一直都没有见到溪慈的灵体,难道她的灵体竟如此虚弱,无法凝成实体了吗? 过了一会儿,茫白之中开始有些波动,一片片羽毛般的碎片慢慢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蜷缩的透明人形。 琉璃一般的女子慢慢睁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白夕辞的笑容温和明亮:“就是你唤的我?” “是我。” “你为什么找我?” 白夕辞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似乎从未经过死亡的折磨,但其中渗出的点点哀伤又证明了过往一切的真实,白夕辞犹豫了。 “我好像见过你。”溪慈微微一笑,看见白夕辞惊讶的表情继续说到:“那日潜入我回忆的就是你吧。” 白夕辞脸上一烫,连连挥手道:“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现在我们都是灵体,能感受到最真实的内心。”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白夕辞试探地问道。 “我死了,对吗?”溪慈眼眸微微低垂,有些寂寥地问道,周围的茫白突然不安地翻卷起来,白夕辞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溪慈嘴角的笑意苦涩:“我知道我死了,那天摔下云漠崖我便再没有醒来。但是为什么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我好像断断续续的有一些模糊的感觉,好像我又活过来了一样。” 白夕辞此刻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该怎么与她说呢?说她被利用了,她的尸体将会被用来打击苍云剑派?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说这些话,就像在她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而拿刀的人正是她自己。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白夕辞听见自己这样问她。 “心愿?”溪慈若有所思,最后摇了摇头:“就算有又如何,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完成了。” “你想,再见一见云墨逍吗?” 溪慈眼中瞬间亮了起来,笑容也仿佛注入了活力,但随即一切又暗淡了下去。 “见了又怎么样,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浓郁的白雾渐渐沉寂了下去,兀自幽幽地浮动着。 “或许我能让你们见上一面。” 溪慈闻言一转不转地看着她,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看得她有些心虚,只听溪慈道:“你认识云墨逍是不是?他现在,过得好吗?” “好,他过得很好,有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一个实力雄厚的剑派。还有秋长歌,他留在了苍云剑派之中,两人交情似乎不错。” “那便好了。”溪慈长舒了一口气,眼角的光芒晶莹温暖:“我只希望他们都好好的,而我是不该再回去的。” “对不起。” 溪慈一怔,随即又笑道:“你对不起什么,我的死是与你无关的。” “你本不该在这里,是我把你困在这里。”白夕辞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们在进行什么样的计划,但是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溪慈的眉眼弯弯,如同一泓新月,在最深沉的夜里也不放弃最后的光明。 “你看错人了,我带你见云墨逍,不是帮你,是在为我自己赎罪。”白夕辞苦笑道。 “你说谎,你忘了我们现在都是灵体,我能听见你真实的内心。”溪慈笑嘻嘻地凑过来,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好像恶作剧得逞一般。 白夕辞有些窘迫地躲开了几步,说道:“总之,我会想办法让你见云墨逍,在这期间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先走了。” 她将灵识抽离出去的一霎那,瞥见溪慈孤零零的身影站在一片虚茫中,脸上的笑意空蒙寂寥。她心中一滞,一句话自唇边溢出,犹如甘甜的雨倾洒而下,溪慈的笑容瞬间光芒万丈。 “云墨逍他,很想你。” 今日流香阁一改往日热闹繁华的景象,整幢楼里一个恩客也没有,姑娘们也不知哪里去了,只有一团团似锦繁花兀自开放着,流彩却寂寥。 这样寂静的氛围让白夕辞不由得想起了落英楼的那天,一股寒意便从脚底直升上来。 她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琉砂,此前从未见过她那样急切又激动的样子,他们已经越过琉珠的房间来到了最顶层,而琉珠却一直没露面,看来要见的那个人必定非同一般。 “门主,我们要见的到底是什么人?”白夕辞忍不住问道。 “我们要见的是当今帝川的二皇子。”琉砂眼中流露出倾慕之色。 “二皇子?!” 第十八章 如芒寒脊背 白夕辞一惊,猛然刹住脚步,恨不得转身就跑。 “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齐玄好笑地看着白夕辞的反应。 “姐姐,我可以不去吗?”白夕辞向琉砂讨好道,想起上次破了他的幻术,差点丢了小命,腿不由得有些发软。 “都到门外了,你还想放二爷鸽子不成?怕什么,有我在呢,况且齐玄更是二爷贴身的人,有我们在他又不会吃了你。”琉砂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伸手要推面前的房门,白夕辞一个健步冲上去拦下。 “姐姐,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像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二皇子想必不会放在心上吧,我看我还是不打扰你们谈大事了。”她讪讪地笑了几下,想要后退。 齐玄走过来,一把勾住白夕辞的脖子往后拽,笑得十分欠揍:“小妹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得罪过我们二爷不成?得罪过也没关系,我们二爷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大不了拔个舌头,卸个手臂什么的,没事儿!” “你别吓唬她了。夕辞,到时候二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们会在旁边帮你。你现在也是影门的核心人物了,以后要见二爷的日子多着呢。”琉砂说着就要去推门,一个气势十足的声音却在屋内响了起来。 “是谁躲着不想见我?” 琉砂浑身一僵,露出了一个柔媚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白夕辞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着。”齐玄冲她一挑眉,大步走了进去,白夕辞只好低着头跟在齐玄身后。 “二爷,多日不见了,琉砂甚是想念。”琉砂一欠身,却看见琉珠正依偎在洛云辰身边,微微惊愕。 “姐姐来了,哟,黑爷也来了,人来得挺齐啊。”琉珠从洛云辰身边站起,戏谑地看着三人,却把白夕辞一掠而过。 “琉珠真是愈发漂亮了。” 白夕辞白了齐玄一眼,笑得真是淫荡。 “她就是你提起过的白夕辞?” 一听到这个阴冷的声音,白夕辞就不由得浑身冷汗,连忙跪下,把头低得死死的:“属下白夕辞,见过二爷。” “听说你已完成了炼尸之术,琉砂对你很是赞赏。”洛云辰对怀中的琉珠一笑,挑眼看了看白夕辞。 “多谢二皇子和门主抬爱,白夕辞日后必定为影门赴汤蹈火。” “恩,我必不会亏待你。离染的事我知道了,不过他好歹也给影门做过不少事情,身手也不错,暂时让他先这样呆着吧。” 琉珠微微欠身,应承下来。她看着靠在洛云辰臂弯中千娇百媚的琉珠顿了顿,开口道:“琉珠,接下来我们与二爷有要事相商,你去准备好酒菜候着,别让二爷饿着肚子。” 琉珠不情愿地撅了嘴,在洛云辰脖子上蹭了一下,琉砂又喝了一声:“快去!” “去吧,今晚在房里等我。”洛云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音色低沉邪魅。 琉珠红着脸站了起来,对洛云辰欠了欠身,朝门口走去。在与站起来的白夕辞擦肩而过时,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朱红亮漆的门吱呀一声紧紧关起,将屋内的四人完全封闭隔绝。 “琉砂,苍云最近怎么样?”洛云辰站起来,负手朝三人踱步过来,白夕辞不由得又低了低头。 “苍云剑派最近频频在疏影城附近出现,但是并没有对我们进行攻击,到底是何目的还不清楚。” “一群小虫子。”洛云辰冷笑道。 “二爷,他们现在这样,好像是在打探些什么啊。”齐玄抱着夕夜刀,即使这样正经议事的时候仍然是一脸嬉笑的表情。白夕辞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这样说是何意。 “他们会不会知道了二爷您的动向?”琉砂有些担心。 “他们早就知道我与影门有联系,自从上次落英楼一战,我们都摸到了一些对方的底细,虽然我不确定引导苍云剑派的到底是不是洛云霄,但是他们与洛云阳一定脱不了干系。”洛云辰深沉如夜的眼眸中隐隐闪现精光,嘴角的笑意冷漠:“看来,上次阎沼的警告还给得不够啊。” 白夕辞蓦地一惊,阎沼!阎沼竟是洛云辰设的,是要试探苍云的实力吗?可他是如何做到操控这凶邪之物?! “二爷,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您的行踪,一再地试探是想逼您出手呢。”齐玄嘿嘿一笑。 “我没必要藏着掖着,他们要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洛云辰嘴角上扬的弧度张扬,他踱步到琉砂身边,伸手按在她肩上:“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了,最好给我带回一个活的,若是带不回就一个不留。” “二爷放心,琉砂必当竭尽全力。”琉砂嫣然一笑,顺势往洛云辰身上一靠。 白夕辞闻言心中一沉,洛云辰起了杀心,影门中这批影尸不痛不死,除非收到停止指令或尸解,否则不会停止攻击,苍云剑派占不了便宜。 “你,看着有些眼熟。” 突然,耳边一阵冷风吹过,白夕辞打了一个寒颤,赶紧低下头去,没有说话。然而两根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强行抬了起来。 一双漆黑阴狠的眼眸,凌厉的目光盯得白夕辞不敢与之对视,她想要挣脱,下颌上的力度却让她动弹不得。 “原来是你。”洛云辰忽然笑了起来,略微尖锐的笑声让白夕辞有些发颤。她一咬牙,堂而皇之地与洛云辰对视着,并且做出惊讶的样子:“呀,原来二爷便是那日落英楼中的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少给我装蒜,你不是与苍云剑派那些人相交甚密吗?那日救了他们走,竟还安然无恙,如今潜入我影门,是何目的!”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眸中射出两道恼怒阴测的目光,让白夕辞背后顿时湿透。 白夕辞立马跪下,甚是惶恐为自己辩解道:“那日对二爷的确多有冒犯,都怪我遇人不淑,鬼迷了心窍,给那三个人白白卖命,谁知那三人事后并不管我死活,还落井下石要将我灭口,如此恩将仇报,我侥幸逃得一命,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从那时我便发誓与他们势不两立,若狭路相逢我必定毫不留情,取回当初三条性命。” 洛云辰狭长的眼眸眯起,围着白夕辞仔细打量,好像要看穿她的内心。白夕辞只觉得背后一阵一阵地凉,洛云辰绝对是个狠角色,方才那番话也不知他信了多少。 “照你这么说,你自落英楼一战后便与他们分开了?” “是。” “那这些时日你都在何处?” “二爷您最清楚当初的结界里注入了多少灵力,我强行吸灵的反噬有多大,差点小命不保,又遭到他们的毒手,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这么一年来小心翼翼养着自己,都还没能好全呢。”白夕辞苦笑地摇了摇头。 洛云辰凝视着她,忽然松开了手:“我早该想到能有如此控灵能力的人,我所见过也就只有你了。如此也好,你是否来自白夜泽?” 白夕辞一怔,她从未提起过白夜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应该否认吗?他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还要对白夜泽出手吗? 谁知洛云辰一挥衣袖,没有让她有机会回答:“不必否认,你的攻势防御我几年前在白夜泽见过,以灵蕴为攻防,的确出人意料。” “我,几年前已经被云夜泽赶出来了。”白夕辞低声道。 “为何?”洛云辰一挑眉,微微惊讶。 “因为······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杀了一个人。”白夕辞咬牙忍住喉头上涌出的苦涩。 洛云辰嗤笑一声,拍了拍白夕辞的肩膀:“呵,杀了一个人。放心,日后在影门你会杀更多的人,而我一定不会把你赶出去。”说罢他对一旁的齐玄点了点头道:“先生,接下来还需要您在影门多呆些日子,接下来的影尸计划务必将苍云剑派一击毙命,断了洛云阳的退路。” 在白夕辞震惊的注目下,齐玄大剌剌地挥了挥手,顺带朝她挑了挑眉:“二爷不必客气,老黑我自然是会尽力的。” “今日就先这样吧,硫砂,你可愿意留下来陪我?”洛云辰伸手揽过硫砂的柳腰,凑上前去。 “二爷您快活着,回见!”说着齐玄拎着还在状况外的白夕辞,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一朝布险棋 “放开,放开!”白夕辞扭开齐玄的手,盯着他的眼神跟见鬼了一般。 齐玄关上门,转身看见白夕辞直勾勾的眼神,颇为得意地一笑:“怎么,是不是有些崇拜哥哥我了?” “大爷,你自我感觉也忒好了。”白夕辞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拉着齐玄往外走了几步,凑近前去问道:“为什么连二爷也对你如此客气?你平日都跟在二爷身边的吗?” 齐玄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地想了想:“要说起来,我也算二爷的师傅了,算这小子不忘本。” 白夕辞倒吸了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个来回,叹了口气:“二爷这么一表人才,怎么就被你这么个流氓大爷糟蹋了。” “你这个小姑娘真是不可爱啊,我也是风流倜傥,天造英才啊,疏影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对我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不要说姑娘了,就是那小伙儿······唉唉,你别走啊,听人把话说完是一种美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尊老爱幼,你就是不听······” 白夕辞听见身后老年人滔滔不绝的唠叨,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立马摆脱这个话痨。脚步一急就没看清前面,不留神与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哎呀!”白夕辞没刹住脚,直接就扑倒了来人身上,待看清楚身下被压住的是琉珠,赶紧爬了起来。 “琉珠姑娘你没事吧!” 琉珠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瞪了白夕辞一眼:“瞎吗?!” “小琉珠火气略大啊,是急着去找二爷吗?那恐怕又要失望了,二爷正跟门主促膝长谈呢。”齐玄话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琉珠没有理会两人,而是恨恨地看着齐玄身后紧闭的木门,转身拂袖离去,火红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烈焰般的痕迹。 走得远了,寂静和无力感随即而来,这样沉寂的流香阁,驱除了所有肮脏和靡靡,只为了迎接他短暂的停留,可是这番苦心的打算也为他人做了嫁衣,琉珠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手心一张小小的纸条被揉成了极小的一团,上面六个娟楷小字模糊不辩痕迹。 杀离染,制琉砂。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远远的飞云山巅越过的时候,早起耕作的老农早已将锄头背在肩上准备下地去了。 他走过熟悉得闭眼也能描摹的小路,两旁郁郁苍苍的林间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散发着清晨露水的清甜让人精神一振。粗布的裤脚被露水沾湿,他哼起了不知名的乡间小调,背影掩映在葱绿的枝叶之间,渐渐远去。 与往常无数个日夜一样,日子在他的生命中平淡而安稳地流淌过去。但这一日,在层层密密的绿林深处,无数双眼睛空洞而无神地罗列,一场谁都无法预料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白夕辞目送着那名老农远去的背影,那样清苦却悠闲的日子在他脸上刻下斑驳却温柔的痕迹,让她一时间有些失神。她把视线转向密林深处,判断了离染潜伏的地方,确定齐玄不在这附近后,缓缓矮下身去。 这一次截击,由齐玄带队,离染协助,将功补过。 她一大早便把岚舒两人留在房内,偷偷跟在这支影尸队伍后面溜了出来,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齐玄离开。 而离染这边潜伏在灌木丛里,看着身边一具具阴冷诡异的影尸,心中不时升出一股寒意。但是这次任务他必须成功,这有这样才能挽回自己在影门中的地位。硫砂生性多疑,对亲妹妹硫珠更是十分忌惮,这一次他犯了硫砂的大忌,不杀他全是因为他曾经战功赫赫,但要想东山再起也是十分艰难。 可是他必须振作起来,因为硫珠在影门中只有自己一个依靠,若他倒下了,硫珠必定凶多吉少。 想到硫珠的刹那,他阴冷的眼眸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暖意。 突然,不远处的林中传出了几声异响,难道是苍云剑派的那些人出现了?他握紧袖中的刀,警惕地盯着那个地方。 只见一个衣衫灰白的女子站了起来,惨白的脸色,空洞的目光和僵硬的动作都表明她是影尸之一。她脱离了影尸的队伍,兀自朝林子深处走去。 离染眉头紧紧锁住,这具影尸怎么会擅自行动?难道这批影尸还是出现了纰漏吗?他悄悄地跟在那名影尸身后,若有什么异动就准备一击毙命。 但是她并没有什么攻击行为,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离染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黑色衣袖下的短刀时刻准备挥出。 突然,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杵着,仿佛一尊石像,连一丝生气也无。离染观察了一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起身从遮掩的绿叶丛中走出来,枝叶复又在身后闭拢,严严密密。 离染走近那名影尸,突然发现在前方的暗处站着一个人,竟然感受不到丝毫气息。他大惊,袖里刀泛着凛凛的寒光,死死地盯着那人影。 “夜使大人,你怎如此好兴致散步到这儿来了?”白夕辞从暗处走出来,眉眼弯弯地看着离染。 “你怎么会在这里。”离染眼神陡然一冷。 “哦对了,你已经不是夜使了,我总是忘记呢。”白夕辞一拍脑门,抱歉道。 离染突然意识到不对,厉声问:“是你把我引到这儿来的,你想干什么?” “别急啊,我是来替你治病的。”白夕辞朝他慢慢走过来,完全不理会他手中警告的匕首。 “你有没有感到最近体内的灵蕴虚浮逆行,驱使无力?” 离染神色一变,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异常,但是一直都掩藏得很好,私下试了很多方法却都没有起色。白夕辞她怎么会知道? 他眼神陡然一凛:“是你干的?!那次放血的时候你暗算我!” “叫暗算就太难听了,我不过是事先知道那血池中有尸毒,没有提前告诉你罢了。”白夕辞笑得没有丝毫温度。 “你!”离染胸中气血翻涌,灵蕴又开始逆行冲撞,脚下一个踉跄。 “别动怒,心绪起伏越大,尸毒发作越厉害。”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第二十章 追命偿旧债 白夕辞冷冷一笑:“无冤无仇?那次你为了灵犀角杀了灵犀,我便立誓定有一天要杀了你!” 离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仰天笑道:“哈哈哈,笑话,灵犀生于天地之间,谁都能杀得,干你何事!” “灵犀乃天地灵兽,并未与你结仇,你只因一己私欲而杀了它,更何况它怀中还有一胎儿,你怎么忍心!”白夕辞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那又与我何干?我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你拿这个理由来杀我,未免太牵强了。”离染嗤笑道。 “你们,你们都该死,你们这些罔顾生灵,将灵兽生命视为草芥的人,都该死!”白夕辞眼中蓦地闪现凶光,袖中骨笛出手,直击离染的喉咙。 离染闪身后退,却因为气血一滞,身形慢了半步,顿时,被骨笛击中的左肩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左手完全失去了力气。左手受伤又给了他一个打击,而白夕辞像是盛怒的野兽一样攻击力十足,离染被逼得连连后退,骨笛击中之处均是伤脏裂骨,表面却没有一点伤痕。 “疼吗?这每一下都是你打在灵犀身上的,我一一都讨回来!”白夕辞眼中泛起红光,笑意残忍,每一击都不下死招,一点一点废了离染。 “白夕辞,你这个狠毒的女人!”离染恨恨地斥道。 “没错,女人最是狠毒。你不是爱琉珠吗?”白夕辞冷笑道。 “你要干什么,不准碰她!”离染骤然发力,震开白夕辞的骨笛,竟然挣脱了劣势。 白夕辞微微一惊,哂笑道:“你如此待她,知道她是如何看你的吗?” “你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棋子,一只走狗。” “她不过利用你来巩固在影门中的地位,与琉砂相争。” “她从未爱过你,她爱的是二皇子洛云辰。” “我早就将杀你的计划告诉过她,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你就是一个傻子。” 一句一句犹如尖刀将离染的信念一点点斩断,他开始崩溃,手中的袖里刀被骨笛一记猛击击飞了出去。 “不会的!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住口!”离染眼中的光开始涣散,一声声否定不过是为了说服自己。 突然,一阵寒光惊起,随即血色喷溅在空中,白夕辞不知何时祭出了星芒剑,直直刺入离染左胸口,被染红的剑尖从他背后穿出,细细的血流沿着剑端潺潺流下。 “你已经被骗了这么久,这次就别骗自己了。” 离染不甘地瞪大着眼睛,生命的光芒随着血液的流逝一点点地熄灭。白夕辞抽出剑,他倒了下去,至死也没有闭上眼。 “叮!”星芒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啪啪!”响亮的击掌声响起,犹如惊雷将白夕辞炸出了一身冷汗。 她惊起回身,齐玄一身黑衣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一脸痞笑之下,隐藏的意图让人捉摸不清。 “你怎么在这!”白夕辞一惊之下,声音有些尖锐。 “哟,吓成这样,我有那么可怕吗?”齐玄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 “你都看见了。”她渐渐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齐玄。 他反而笑得愈发嚣张:“对,都看见了。你以放血为由让他身染尸毒,再设计引离染前来,在这里杀了他,看得清清楚楚,一点不差。” 白夕辞阴沉着脸,心中犹如千斤巨石压迫:“你要怎么样?” “小夕辞,你太紧张了,说的话怎么与离染一模一样呢?”齐玄挥了挥手,有些不耐。 “我杀他是有理由的,你若是向琉砂告发,我自然有我的说辞。我打不过你,但也不会让你占到一点便宜。”她沉声道。 “我只是来告诉你,苍云剑派的人出现了,你不去看看吗?”齐玄对着空气嗅了嗅,忽然对她说道。 白夕辞惊愕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快啊,不然影尸可要把那群人都杀光了。”说罢,齐玄飞身朝林外掠去,只有白夕辞还愣在原地,接二连三的反转让她回不过神来。 糟糕,苍云的人来了! 看了看地上离染的尸体,她必须得快些。 萧逐云领着身后的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这条路走了很多遍了,总觉得今天不太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气,周围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都打起精神来。”他对身后的弟子们吩咐了一声,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昨天收到消息,这里有大群影门的人出没,疑似有通往影门的秘密入口,于是萧逐云领了几名信得过的弟子前来查探。 但现下万籁俱寂,连飞鸟昆虫的鸣声都丝毫听不见,更别提影门的人了。 还想抓个人回去问问的呢,萧逐云有些失落地挠了挠头。 突然,林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却在此刻的寂静之中如同惊雷。萧逐云拔剑紧盯着密林深处,身后一众弟子也随之拔剑而立。 毫无预兆地,几十名衣衫褴褛,面目死灰的人从林中显现出身影,将苍云众人团团包围,而且二话不说直接扑上前来。 萧逐云大惊,这些人动作僵硬,速度却迅猛无比,击在剑身上发出坚硬的铿铿之声,听得人心惊。苍云众人在最初的慌乱之后,渐渐抵住了这些野兽般的攻击,然而对方数量占了上风,他们打得很是艰难。 “不要散!”萧逐云一剑削掉了一人的脑袋,断口处凝结着黑色的血液,散发着阵阵恶臭,让他胃中一阵翻涌。然而断掉头颅的躯壳还在胡乱地攻击,苍云众人一边战一边后退聚拢在一起,双方僵持不下。 突然,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入了苍云的战团,顿时将他们冲得四散,影尸们立刻扑了上来,将众人分隔开。 萧逐云挥剑斩退周围一圈的影尸,焦急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显然无法这样长久下去,他正打算冲出包围,却忽然被一个黑衣男子挡住了去路。 他仔细地打量了这名男子一番,那男子站在散发着死气的人群中间,悠然自得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十分刺眼,而周围的人完全不去攻击他,看来是这群人的首领。 “你们是影门的人?”萧逐云戒备地看着此人。 “诸位便是苍云剑派的人吧,远道而来,也不先打声招呼,真是招待不周啊 ̄”齐玄抱着漆黑的夕夜刀,仿佛真的在招呼远客。 萧逐云冷笑,迅疾之间挥出沧澜剑,天蓝色的剑芒扫过半个斗场。而齐玄以夕夜刀挡于身前,翻身躲过,大笑一声:“好烈的剑气!”反手甩出夕夜刀,黑色的闪电毫不留情地朝萧逐云击去。 双方战得正酣,一个不明物体忽然朝两人砸了过来,萧逐云一惊,以为是影门的独门暗器,蓦地退开几丈远,大喝提醒周围的人警戒。 然而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地上的是一个人,浑身布满鲜血,胸口一个血窟窿正潺潺流出鲜血,已无气息,显然已经死去。 “是他。”萧逐云看见离染血污的脸,眉头一皱。 齐玄猛地咋呼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哟哟哟,这不是我的得力干将离染吗!你们这些小朋友怎么就把他杀了呢,真是不懂事儿啊不懂事儿,这让我怎么回去交代啊,没有他我以后该怎么办啊你们说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萧逐云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浮夸的言语表情,不知道影门唱得是哪出。周围的影尸都随着离染尸体的出现而停止了攻击,只直愣愣地站着。 “哎呀呀,看这伤口,一看就是剑伤啊,你们这些人啊,你们知道你们杀的是谁吗?这可是我们门主的爱将啊,她们平时关系那个好啊,简直是······哎哎,不说了,这下你们杀了他,看门主以后怎么收拾你们,这群倒霉孩子!”齐玄砸吧着嘴,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们,然后扛起齐玄的尸体,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没几步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而那群诡异的影尸也跟着齐玄往林中走去。 萧逐云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人又突然离开,扭头对身后的人问道:“你们谁杀了他吗?” “没有啊。” “神经病······” 第二十一章 明灭扑光影 白夕辞小心地推开荭瑶厅的门,岚舒不在房内,屏风后的床上隐约可见一团蠕动的被褥。 她悄悄地朝那边走去,来到床边出其不意地狠狠一拍鼓囊囊的被子,里面蓦地传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我是白夕辞我不舒服谢绝一切探视门口在那慢走不送!” 白夕辞翻了个白眼,一把掀开被子,只见靑婳大汗淋漓地蜷缩在床上,此刻正从床上弹起,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企图重新抓住被子,被白夕辞一掌给打了下去:“是我!” “夕辞你终于回来了!”靑婳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夕辞,顿时如同看见亲人一般扑了上去。 “怎么了,这边没什么事吧?岚舒呢?”白夕辞对这个粘在自己身上的八爪鱼没有办法,只好任她去。 “你还说呢,你刚走不久,门主就派人来请你,我们好不容易才瞒过去,岚舒不放心,去门主那里盯着了,还没回来呢。”靑婳心有余悸地回忆道。 白夕辞歉疚地拉着她的手:“真是辛苦你们了。”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略微急促,让两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白夕辞安抚地拍了拍靑婳的手,示意她过去问门,而她握住了袖中的骨笛,戒备地隐在门后。 “是谁?” “是我,岚舒。”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靑婳赶紧把门打开,把岚舒拉了进来。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门主没起疑心吧?”靑婳神色焦急,没等岚舒歇口气便问道。 “还好没有,姑娘你已经回来了,那就好。”岚舒看见门旁的白夕辞,微微松了口气。 “齐玄已经回来了吗?”白夕辞问道。 “恩,刚刚黑夜使已经去魇血厅见过门主了,还带回了······离染的尸体。”岚舒欲言又止地看了白夕辞一眼。 “什么!离染竟然死了,他那么厉害,除了齐玄和门主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是谁杀了他!”靑婳惊叫出声,被岚舒捂住嘴。 “他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便是胸口的剑伤,黑夜使大人说是在与苍云剑派的人激战的时候遭到的毒手。”岚舒转向沉默的白夕辞,问道:“姑娘,这件事可与你有关?” 白夕辞静静地看着岚舒,伸手覆上她的眼:“不要这样看着我,岚舒。我不能告诉你我去干了什么,但是我有自己的理由。” 岚舒伸手拉下她的手,淡淡一笑:“姑娘是有自己考量的人,我只是担心姑娘将自己置身危险罢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最近我都在荭瑶厅,有任何人来都以抱病为由帮我回绝。”白夕辞伸了个懒腰,朝内室走去。 荭瑶厅烛火摇曳,墙上的光影被拉长扭曲,沉默着。 潮湿的石道中,齐玄一人悠然地散着步,周围的极度安静让双耳压迫般的疼,看来果然离开太久了,不是很适应呢,他懒懒地笑笑。 突然,前方拐角拐出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放肆地笑了起来:“哟,这不是小夕辞吗?听门主说你抱病在床多日了,今日看着可是大好了?” 白夕辞懒得与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呢?”齐玄抱着肩膀,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这让她很不爽,好像被玩弄于鼓掌之间一样。 “你别装蒜,我没开玩笑。你到底是哪边的?帮我有什么企图?” 齐玄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啧啧道:“唉唉,你怎么这么看我,我也是好心。” “先说清楚,我没有东西能给你。”白夕辞完全不相信他的目的这么单纯。 “你的东西嘛,我的确是没什么能看上。要真说的话,你这人嘛······”齐玄奸笑着靠近,白夕辞恼羞成怒,一拳朝他的门面招呼过去。 齐玄不慌不忙地抓住她的拳头,嘿嘿一笑:“恼羞成怒了?” “我说了,我不图什么。我帮你,是因为你与我是同一类人。”齐玄凑近她肩颈嗅了嗅,放开她大笑着转身离开。 白夕辞恼怒地整了整衣领,冲着那个嚣张的背影啐了一口。 真是莫名其妙,谁跟他是一类人! 站在魇血厅外,白夕辞轻叩门扉。 “门主,你在吗?我是白夕辞。” 不久,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琉砂一身绯红长纱,肩头半露,显然是刚从床榻上起来,慵懒地眨着眼眸。 “姐姐在休息吗,是夕辞打扰了。” “无妨,好久不见你,身体好些了吗?”琉砂笑着摆了摆手,拉着白夕辞进了门。 “上次的尸气没有清干净,这次又接连几次放血炼尸,身体有些吃不消。不过休息了几天已经大好了。” “恩,那正好,最近有任务想要拜托你呢。”琉砂点了点头,引她到桌边坐下。 “偷懒了这么久,我自然是不能再推辞了。”白夕辞不好意思地笑道。 “经过上次袭击,苍云剑派的人收敛了很多,但是依旧潜伏在疏影城附近。二爷此刻正留在疏影城里,这对他展开行动、掩藏行迹都很不利,我们要尽快将这些人斩草除根。”琉砂神色颇为严肃,白夕辞却有些困惑。 “姐姐,这些苍云剑派的人为什么追着二爷不放?” 琉砂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也知道了,二爷是帝川二皇子,他最大的威胁便是大皇子洛云阳。所以他在疏影城创立影门,培养了大批杀手,建立势力范围,一直以来与大皇子相抗衡。而苍云剑派,很可能与大皇子有所联系,所以我们影门必然要为二爷除去这块绊脚石。” “原来如此。”白夕辞托着下巴,点了点头,颇为兴奋地说道:“原来我们与帝川有这么大的一层联系!” 琉砂看着她摇摇头:“与帝川牵扯上也不一定是件好事,但总是有很多人飞蛾扑火。” “姐姐就算是飞蛾,也是最美的那一只飞蛾,哪有火焰舍得伤了你呢。”白夕辞眨了眨眼,逗得琉砂扑哧一笑,捏了把她的脸,笑道:“就喜欢你这小嘴甜的!” 白夕辞嘻嘻哈哈地躲,两人闹了一阵,白夕辞又问道:“那姐姐这次是要我找到苍云剑派的藏身之处,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正是,你可有把握?”琉砂赞许地点了点头。 “就看我的吧。”她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思索了一番,又问道:“姐姐,听说上次行动,离染死了?” “没想到苍云那伙人还是有些能耐,离染的实力不在我之下,没想到在影尸围攻之下他们也能将离染击杀。”说到这里,琉砂眼中升起阵阵阴霾。 白夕辞呵呵一笑,不再接这个话题,而试探道:“姐姐,那离染的尸体是否能做成影尸呢?他实力强劲,成为影尸想必杀伤力更大。” 琉砂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离染的尸体我已经放到赤月堂,以后还要拜托妹妹了。” “姐姐不要客气,看来我接下来可有得忙了。呵,还真是兴奋呢 ̄” 白夕辞眼中的暗色转瞬即逝,眯眯的笑眼看着琉砂的绯红身影,一瞬间转过了无数思绪。 第二十二章 犹恐是梦中 高崖上的山风呼啸着在耳旁穿过,带来遥远的呼喊声。她站在崖边,感到衣袂被明显的力量拉扯起,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云漠崖,那些留在记忆里的开心或沉郁的黄昏。 她向下望去,却并没有广袤的云漠如梦似幻,只有满地的碎石疮痍,高大的林木投下幽暗的阴影。 疏影城各处都遍布着影尸,每一具影尸的魂力都聚于她一掌之间,一旦有异常发生她能第一时间知晓,一张针对苍云剑派的大网已然布下,她的影尸部队是试探的铃铛。 她回首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溪慈,曾经如盛放桃花般娇俏的人儿,此刻却是零落成沾满泥土的残红,毫无生气,狼狈异常。她走过去,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血污,但血污掩盖之下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色,更觉可怖。她的魂力很弱,影尸要以魂力消耗为趋使之力,并非不死不灭。一旦魂力耗尽,影尸便也真正死去,魂飞魄散。 白夕辞不忍再看,径直走到崖边,继续感受各方影尸传回来的讯息。 这次查探已经过去十日,苍云剑派的人隐匿得很好,她没有获得一点消息。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这一场潜藏是为了迎接更大的暴风雨。 但白夕辞乐得如此,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苍云剑派的人,一点也不想他们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他们一定会很失望吧,有一天兵戎相见,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吧。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如刀割。 像是呼应着她的心绪一般,一连串急促的波动迅速传入她脑中,同时,不远处的密林中似有些骚动,树冠不安分地摇晃着,而刚开始的一串波动之后,白夕辞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讯息。 她叹了一口气,飞身从悬崖上落下,借着空气中的灵蕴朝那边掠去,周围的影尸也开始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移动。 “这些是什么怪物!”萧逐云气急败坏地将一名影尸拦腰斩断,失去下半身的上肢还在空中乱舞,萧逐云被抓伤的手臂迅速变成黑紫色,又麻又痒。 云落尘神色严峻,手上的曲水剑连连挽出剑花,地上满是残肢断臂,但那些人仿佛没有痛感,只是一味狠绝地攻击着。 “他们不是活人。” “娘的,没完没了了!”萧逐云的左手已经无力,只能靠右手挥剑斩断不停抓来的利爪,然而这些诡异的人实在太多,放眼望去林子四面八方不断有人涌来,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 这一次的攻击比上一次要狠戾得多,萧逐云不禁有些后悔回绝了云墨逍让自己再多带些人的建议。 “你的手没事吧?”云落尘瞥见他的手上布满黑气,眉头深深皱起,一剑斩下萧逐云身侧影尸的头颅。 “无妨,今天我要杀光这些影门的怪物!”萧逐云狠狠将一只手臂踩在脚下。 “别意气用事,保存实力,公子很快会带援军赶来。”他拉过萧逐云的手臂,撕下一块衣角将他的手臂紧紧扎起,不让毒素再随着血液流向全身。 “什么?公子什么时候这么说?” “他早就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当时你坚持他便没有反驳你,但是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布了后招。方才我已经向他发出信号,相信很快他就能带人赶到了。” 萧逐云一时间咋舌,微微愧疚道:“没想到我差点闯了大祸。” “公子就是想挫挫你的锐气,你这股傲气冲动劲儿是该消消了。”云落尘踢开一具扑过来的影尸,青色剑芒大涨。 “好,那我们便为公子扫清一条路来!”萧逐云仰天长笑,挥剑冲到云落尘身旁,双剑合璧,青蓝交融,无影无形的剑锋划过影尸干涩的皮肉,顿时四分五裂。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意图不必说,一言一语都融化在对方眼里。 白夕辞矮身隐在高高的树冠上,脸色煞白。 云墨逍要来! 他来干什么?是因为洛云辰吗?苍云剑派这次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们真要与影门对抗到底吗! 白夕辞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脑中迅速计算着待会儿见到云墨逍该怎么办。但是一想到云墨逍,什么计划、阵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那深邃淡漠的眼眸,她的脑海中再也装不下其他,她甚至现在都能想象出那半遮面的青丝之下略微苍白的皮肤。双手即使被紧紧压住还是在不停地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激动,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云墨逍,从未发觉他留在自己心中的念想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深刻。 就在她心绪混乱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无数白衣人,他们御着仙剑而来,瞬间扭转了局面,凌厉的剑气在林中四处飞射,在苍老的树干上留下道道剑痕。 白夕辞暗叫不好,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影尸的优势已经完全丧失了,这样下去此战消耗太大,她暗暗思忖,齐玄这个家伙在紧要关头死哪去了! 她正透过枝叶之间观察着树下战团的情况,视线扫过一道道剑芒,却始终不见云墨逍的身影。 “嗨,小夕辞!” 突然肩头被猛然一拍,吓得她差点掉下树去。白夕辞怒目瞪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齐玄,压低声音吼道:“你死哪去了!” “哟,想我了?”他坏笑着凑上前来,被白夕辞一掌劈开。 “滚远一点!你给我听着,现在苍云剑派援军已到,我们这样打下去影尸消耗太大,不划算。反正我们已经把他们引出来了,他们也受伤不少,目的达到了,就此收手吧。” 他撇了一眼属下,砸吧着嘴:“啧啧啧,这惨的呀,满地的脑袋胳膊腿,要不要搬回去拧巴拧巴?说不定可以再安上去。” 白夕辞一掌怒拍他后背:“别开玩笑了!快撤!” 她站起身来,钻出树冠的天然屏障暴露在天光之下,却忽然看见天际一道淡淡的绛紫色正朝她先前的山崖飞去,瞬间消失在崖岸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尾迹。 “糟了!”溪慈还在崖上!若是云墨逍看见了······ “齐玄,快把我扔到崖上去!” “啥?”齐玄一愣,一时没有领会到白夕辞这怪异请求的内涵。 “这里就交给你了,快我把弄到崖上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现在就要出现在崖上!立刻!马上!我知道你能办到,快啊!”白夕辞急得团团转,一脚踹在还在用怪异眼神打量她的齐玄身上。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齐玄嘟哝了一句,摇了摇头,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 咫尺埋芳魂 萧萧的风渐渐平息,云墨逍降落在地面,将惊云剑收起,负手望着崖下混乱的战局。那些行动僵硬,面色死灰的人想必就是萧逐云口中的怪人,他紧皱着眉头,细细观察着这些人的行动,的确十分怪异,这些人人数众多遍布了整个林子,但此刻他们正四散而去,中心的萧逐云等人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云墨逍统察这些人退去的方向,想要从此寻出影门所在的一星半点线索。正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异常的波动,似乎正有什么朝着这边飞来。 难道影门发现了他的所在,偷袭不成?云墨逍不敢大意,退开崖边几步,祭出惊云剑严阵以待。 “啊——砰!”一个物体落在了崖上,掀起一阵尘土,只见一人伏在地上,正微弱地呻吟着爬起来,云墨逍紧紧盯着那个尘土中的身影,感觉有些眼熟。 “哎哟,摔死我了,死黑子!”白夕辞揉着腰坐起来,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摔出多个窟窿的衣服,看来又要被岚舒念叨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墨逍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而心中有些什么却急剧地膨胀起来。 白夕辞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其中似有些欣喜的闪光让她移不开视线,然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四扫了一遍周围,但是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皱眉又寻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溪慈的身影。 怎么回事?她没有解开溪慈身上的禁锁,她该是不能自己行动的,难道云墨逍把她藏起来了? 她望向了云墨逍,而他仍保持着执剑的姿势惊讶地看着她,此刻带上了些许疑惑。两人就这样对望着,碧蓝的天空在两人眼中印出一片波澜,飘游着薄薄的云气。 “你,有没有在这里看见什么人?”半晌,白夕辞终于开口道。 云墨逍朝四周望了望,摇了摇头:“没有,我来时这里便空无一人。”他顿了顿,神色微黯:“你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哦。”白夕辞低头,心中微微有些慌乱,然而她依然坐在地上不动弹,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看见什么人?” “你和朋友走丢了吗?”云墨逍重又回到崖边观察着底下的战况,口中依然问道。 白夕辞讪讪地笑了笑:“是啊,呵呵。” “你还是这样鲁莽,以后在外还是小心点好。”云墨逍略感无奈。 “哦。”白夕辞看着他临崖而立的颀长背影,巨大的负罪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她影门的身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是影门的人。现在他们的立场已经不同了,她再也没有理由与崖边的身影并肩而立,甚至这几句对白都是偷来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白夕辞眨眨眼,将那一抹背影剪碎,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走了。” 云墨逍的身影一顿,淡淡地传来一声:“嗯。” 她转身朝树丛中走去,一步一步,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远,离那片澄澈的蓝天越来越远。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脚步越来越沉重,连呼吸都快要凝滞。 “离开疏影城,越远越好,这里不安定。” 背后传来云墨逍的叮嘱,在偌大的崖顶上,这句话很快消散在风声里。但白夕辞却感到有千斤重鼎拖住了她的脚步,她终于停了下来,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嗯。” 她终于是没有回头,消失在了重重掩映的林木之后,青到发黑的木叶微微颤动,在风的拉扯下不甘地滑落下枝头。 云墨逍拿起肩头的一片落叶,崖下的大片树林在掠过的风中阵阵颤抖,显得苍老而虚弱。 转眼间,秋风又起了。 白夕辞焦急地在林中四处寻找,云墨逍一直在不远的山崖上,她不敢弄出太大声响,一会儿下来已经满头大汗。 终于,她在山崖旁一个小树丛里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溪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犹如一具尸体,然而目光却穿过稀落的枝叶停留在山崖旁那个身影之上。 “溪慈,溪慈。”白夕辞拍了拍她冰冷的脸颊,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赶紧放出一丝灵蕴冲破她体内的禁锁,溪慈的眼眸忽然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一滴滴浑浊的泪水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了下来,掉在尘土里。 “溪慈,你怎么能擅自冲破禁锁,你知不知道这对你的魂力消耗有多大!”白夕辞气急败坏地数落道,但是溪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云墨逍的背影。 她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既然如此不舍,为什么不去见他一面?” 溪慈眼中微动,却绝决地摇了摇头:“不要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白夕辞呼吸一窒,地上这个狼狈的女子眼中有深沉的绝望和决绝,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安慰她,在一个将死的灵魂面前,什么话都是苍白。 “他不会介意的,云墨逍他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 “可是我会介意。”溪慈转过脸来,乌青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珠犹如被蒙上尘埃。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多么令人厌恶。溪慈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怪物,我不希望他知道,曾经的溪慈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让最好的我留在他过去的回忆里吧,反正我终究还是要死的。”她牵出一抹苦笑,说出这一番话像是费了极大力气,她喘息着,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不行,你的魂力已经所剩无几了,你还是出去见他一面吧,别让你们两人都留下遗憾。”白夕辞焦急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害怕她昏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溪慈拉住了她的手,缓缓睁眼留恋地望着云墨逍的背影,声音虚弱到几不可闻:“我就是不想给我们俩都留下遗憾,才不能见他。”她眼中含着一汪水,恳求般地握紧白夕辞的手:“你若是为了我好,便不要向他提及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让他见到我。” “可是,可是······”白夕辞回握住她的手,微弱的气息几不可察,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不由得落下泪来。 “不必说了。姑娘,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不知道你和墨逍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看的出他很关心你,你也很在意他。若是有缘,便请你好好照顾他吧。”幽绿的林叶之间漏下点点光影,她朝着那个光亮的源头伸出手去,微微笑着,晶莹的泪珠溅落在绿叶上,随着叶脉融入树木这漫长的生命里。 “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不是的,他一直都很挂念你。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不能这么残忍,溪慈,溪慈!”白夕辞有些慌,眼泪落在手背上灼热地疼,她明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却还想做些什么,只觉得老天不该对这两人如此无情,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没用的,我知道我快要消失了。”她对将灵蕴输送入自己体内的白夕辞笑了笑,摇了摇头。 “姑娘,谢谢你让我能在消失之前再见墨逍一眼。我想拜托你,”她急促地呼吸着,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掌。 “如果你见到了长歌师兄,代我向他说一句,我不怪他,让他照顾好自己。对墨逍说······”她深深地凝望着那抹身影,纯白的衣袍与风缠绵在一起,乌黑长发下露出的半面容颜有如冰雕雪刻,他负手立在那里,犹如神祇俯视天地。 “最后一刻能看着你,我很幸福。” “对不起,我陪不了你啦。” 风声呜咽地飘过耳畔,云墨逍浑身一颤,猛然回身打量着这片林野。 刚才他仿佛听到了些什么,莫不是影门的人潜伏在暗处? 惊云剑出手,绛紫色侵染了一方草地,暗暗涌动着杀气。他朝树林最茂密之处慢慢靠过去,浓密的林叶遮掩之下似乎有点点亮光闪动,竟真的如有一双双眼睛在其后紧盯着他。 云墨逍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朝那靠拢过去。渐渐的,每一片叶子的轮廓都清晰地呈现在眼下,枝叶背后的昏暗之中却依然毫无动静。他有些疑惑,难道影门的人在打什么算盘,设了陷阱引他进去不成?他只能加倍戒备。 剑尖已经能碰触到绿叶,一些叶子已经被剑气削落在地,云墨逍不再犹豫,绛紫色骤然大盛,惊云剑挑开密密交织的密叶丛林,天光争先恐后涌入那昏暗的空间。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树便还是树,树叶安静地垂着,枝干一动不动,时间在这里如同静止了一般。 难道是他想多了? 云墨逍细细察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绿叶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在穿透的天光之下熠熠闪光,摇摇欲坠。 倒是十分幽静的地方,只是为何在浓密的枝叶掩映之下,仍会显得过分空旷? 云墨逍放下惊云剑退了出去,重新又回到山崖旁扫了一眼,山下的战局已经基本结束,影尸全部消失无踪,就如同他们毫无预兆地出现一样。 他捏起剑诀,惊云剑缓缓变大浮上空中,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耀眼非常,他御着惊云剑朝山下飞去,一滴露水自他的鬓发上滑落,犹如泪珠在阳光下闪现一丁刺眼的光芒,随后落入山崖空旷的风中,了无痕迹。 第二十四章 血色染前夕 夜晚的流香阁风光绮丽旖旎,楼上楼下莺歌燕舞,阵阵香风携带着娇笑声声,催得人直酥到骨头里去。 白夕辞趴在桌上,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门外的逍遥欢笑隔着不薄不厚的门窗,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沉闷不清。 手中的酒瓶被夺过,纤纤玉手的主人嘲笑地看着桌上醉眼朦胧的人,仰头喝下剩余的烈酒,脖颈的弧度优美,肌肤如玉。 “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竟然连个酒也不会喝。” 白夕辞没有理她,眼中水光涟涟,神色竟有些哀戚。 “怎么了,一回来就这么个模样直奔我这儿喝酒,也不怕姐姐怀疑?”琉珠皱眉推了她一把,谁知她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只问你一句,你真要你姐姐死吗?” 琉珠有些诧异,没料到白夕辞竟会问出这些来,随后她神色渐定,目中露出些许狰狞的恨意:“当然,她欺压我至此,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揽入囊中,我一定要把这些都夺回来!” “但她不是非死不可是不是?即使她不死你也能达成目的,是不是?”白夕辞眸中微亮,眼眶中有水汽承载不住陡然滚落。 琉珠一怔,突然掸开白夕辞的手后退几步,烦躁地在原地踱着步子。她猛地抬头,神情疯狂,眸光骇人,她冲上前来抓住白夕辞的肩膀:“不!她必须得死!她不死我就会死,就算我杀了她,也不过是像她想杀了我一样!我们,只能活一个,那就是我!是我!” “那是你姐姐!” “她不是我姐姐!在她背信弃义的时候,在她废掉我全身功力的时候,在她把我逼到这个肮脏下贱的地方的时候,她怎么不想想她是我姐姐!她什么都有了,却还要跟我抢二爷!我唯一的姐姐,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却是我最恨的人!”琉珠的蔻丹深深掐进白夕辞的肉里,鲜血将蔻丹的颜色染得更加嫣红。 “你是不是反悔了?是不是一开始就是姐姐派来监视我的?现在要反咬我一口是吗?”琉珠威胁地看着她,凌厉的目光中却掩盖不住一丝慌乱。 白夕辞伸手推开她,冷冷地迎视着她狂乱的目光。她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略微沙哑的嗓音极度疲惫:“你要她死,我就一定会让她死。可你最好永远都别后悔。” 酒壶掉落在地铿然而碎,青白的碎渣泛着锐利的冷光,将这一室红香染得寒彻透骨。 世上所有人都有罪,但为什么她还是不愿看着人一个个死去。 昏暗的厅室之中,橘色的灯光忽明忽灭,洛云辰坐在高椅之上,空旷的石室中只回响着他手中把玩瓷杯的细微声响。 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响起,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来,看着齐玄黑色的身影走近,唇边的笑意恭敬而锋利。 “先生,坐。” 齐玄大咧咧地往他伸手相邀的方向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洛云辰并不恼他的失礼,只是淡淡一笑,转身重又在高座上坐下。 “二爷这么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计划了?” “是有一些,也想听一听先生的建议。” 齐玄哈哈一笑:“但说无妨。” 洛云辰抚摸着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敛起凶意的面容虽阴郁却仍显丰神俊朗,只听他缓缓道:“洛云阳即日将前往疏影城参加澜川会,届时各大势力门派云集,共商天下大计。此次会面表面合作,实则拉拢各大势力,巩固帝川的地位,我家那位老头是越来越担心了。”他嗤笑一声,忽然收起笑容,沉声到:“这一次决不能让他那么顺利,老头向来看中他,这一次若真是让他与这些人结成了联盟,他的地位恐怕就更难以撼动了。” 齐玄微笑地听着,并不准备插话,洛云辰顿了顿,接下去说道: “苍云剑派在这个时候现身,屡次与我影门挑衅,显然是站定了立场。既然现在已经将他们引出,我们也应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生出更多祸乱来。” “二爷打算这次将他们一网打尽?”齐玄摸了摸下巴,思索着他这一番话。 “一网打尽倒不至于,他们在飞云山必定还留有后手。不过来疏影城的这些人,就要他们有去无回。”冷光自他眼中闪过。 “二爷可不能小看了城外这些人,据说苍云掌尊云墨逍已经练成了人剑合一的境界,惊云剑法变化莫测,当初离染和几十门徒一起合击都败在他手下。” “所以这次就让琉砂亲自出马,琉珠前几日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最近都没有露面,不然她们姐妹俩一起,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他有些头疼,现下影门虽然人才众多,但是能信得过的却没有几个,偏偏琉珠又受了伤,只有琉砂一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依先生所见,那个白夕辞怎样?能否出此一战?”他有些犹豫地询问道。 齐玄看着洛云辰笑得有些莫测,摇了摇手道:“老黑我向来不会看人,二爷既然这样问,自然心里是有数了。” 洛云辰沉吟片刻,踱步走了下来:“白夕辞到影门不过短短半年,却深得琉砂之心,拉下了离染坐上了左夜使的位置,这个人不容小视,我不敢轻信她。” “不过二爷派了琉砂坐镇,这小丫头就算有些能耐应该也不会乱来。”齐玄无谓地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喝下。 洛云辰在橙色的光影中不停地踱步,嗒嗒的脚步声碰撞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件事,还要麻烦先生在旁多看着一些。” 齐玄放下瓷杯,嘴角笑意张扬,他对洛云辰微微欠身:“自当为二爷分忧。” 黑暗的甬道里不时地响起一阵阵快速而有序的脚步声,墙上投落光影幢幢,连空气中都浮动着不安与躁动。 白夕辞紧跟在琉砂绯红的身影之后,这一次派出的门徒和影尸数量众多,分别从各个地下通道接近苍云剑派的藏身之处,而门主琉砂亲自出战更是让门徒们都信心倍增,看来免不了一番恶战。 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幸好日赶夜赶,总算是把离染的尸体给炼成了。她瞥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影尸,以离染为首的队伍正规规矩矩地跟在她们身后。 “姐姐,用得着派这么多人吗?”白夕辞加紧几步靠近琉砂问道。 “这次苍云掌尊云墨逍也来了,他的实力你应当见过,不好对付,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琉砂侧头对她说道。 白夕辞没等她说完便惊呼出声:“什么!云墨逍也来了?!” “看来这次苍云剑派定是要阻挠我们的计划,保大皇子顺利进行澜川会。这次我们一定要将他们在疏影城的势力清除干净,为二爷铲除障碍。”她轻笑了起来,双眼沾染着希冀与渴望,仿佛透过前方的黑暗看见了未来的锦衣荣华与相伴依靠的身影。 白夕辞仿佛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我们这次的阵容如此强大,姐姐可等着回来受二爷的赏吧。到时候二爷就独宠姐姐一人,谁也抢不走了!” 琉砂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掩嘴笑骂:“死丫头,说什么不正经的。不过琉珠也真是的,在这个关头病倒了,只能说她福薄,不能为二爷鞍前马后了。”说着,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唇边的笑意更肆意张扬。 白夕辞点了点头,跟了上去,身后大队的影尸踩在地上发出坚硬沉重的咚咚声,听得她有些心慌。她暗中握紧了拳头,一切都要顺利啊。 第二十五章 林深苍与影 在疏影城西的一处密林里,安静得十分怪异,无论风吹过还是飞鸟掠过都犹如落入了无底深潭,经不起一点风波,霎时间便无影无踪。在这一片无形壁垒之后,立着一座小木屋,周围有穿着白底蓝纹衣袍的人走动,不小心闯入的飞鸟有些惊惶地四处冲撞,不久便又穿过另一道壁垒,回到了云淡风轻的世界之中。 云墨逍看着桌上的地图有些发愁,图上红蓝的小点交错着分布在疏影城中与城郊,红色是已经确定的影门入口之处,蓝色是曾经出现过那些怪人之处,乍看之下毫无规律可循。 这影门组织竟如此庞大,整个疏影城底下恐怕都已经被掏空,其中的结构他们一无所知。现在的局面不能贸然出击,不然很难对影门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说不定自己人还会被反将一军。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实在是很不妙,洛云阳很快就要达到疏影城,到时候洛云辰必会指挥影门有所动作,决不能让他们破坏了澜川会。 云墨逍揉了揉眉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公子,歇歇吧。”云落尘端着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见他的神色便知当前的形式并不乐观,心中不觉也有些担忧。 “落尘,依你看我们上次遇到的是什么人?”云墨逍的手指缓缓滑过地图,最终停留在上次被伏击的那块山崖底下。 想起上次那些行动怪异的人,云落尘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虽有人型,但那些必不是活人,看起来倒像是死人更多一些。然而他们能走能动,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们的攻击力惊人,而且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会一味地攻击。”云墨逍想起那些影尸的样子,也不由得心中一沉。 “对了,逐云和那些受伤弟子们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松大夫说他们的伤口之处感染了尸毒,现在暂时没有办法解毒。” “尸毒?”云墨逍脸色一变,眼中阴沉了下来。 “听说白夜泽中人能招魂通灵,也有利用尸体来修习的秘术。会不会是白夜泽的人所为?难道影门与他们已经联盟了吗?”云落尘眉心似有倦色,把自己最担忧的事情说出了来。 云墨逍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淡淡道:“一切都还未知,先不要妄加猜测。对了,逐云有没有提过,在这里见过白夕辞?” “夕辞?她在这儿吗?公子你见到她了?”云落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云墨逍见他如此,便摇了摇头。那天在山崖上遇见她真是一场偶然吗?影门中的白夜泽术法,出现在战场上的白夕辞,希望这一切真的是偶然吧。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云落尘见他满面倦意,便不再多问,悄悄地退了下去。 周围实在安静,静到能听到树木花草生长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已经掉落到思绪的深渊中去。 直到—— “公子!我们被包围了!” 白夕辞和琉砂站在影尸前卫的后面,仔细分辨着空气中异常的灵蕴波动。最终,她们停在一棵高大参天的古樟面前。 “姐姐,应该就是这里了。”白夕辞舒了一口气,收回了放出在空气中探索共鸣的灵蕴。 “你对灵蕴的感受向来敏感,没想到他们竟藏得如此隐秘,若不是你我们怕是又多几番波折。”琉砂指尖划过古樟粗糙的树皮,笑容颇为得意。 “如此规模的结界极耗灵蕴,这里的结界一设就是好几天,就算是二爷的修为也很勉强。他们应该是有什么宝器在手,我们要小心。”白夕辞脸上却毫无轻松之意。 琉砂笑了笑,对着面前的影尸一挥手,一排影尸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往前涌去。就在影尸要进入结界的时候,面前大片的空间突然犹如水波一样扭曲荡漾起来,巨大的古樟被撕裂成片片碎影,分裂又重合,一点点被蚕食进这片波纹之中。影门众人大惊,迅速后撤了十丈,浑身戒备地看着波动得越来越激烈的空间。 水波纹渐渐平息下来,在一片模糊的荫绿背后,一道道白色的身影显露了轮廓。 云墨逍冷冷地站在最前方,目光在触及琉砂身旁的白夕辞时骤然一痛,又淡淡地带了过去。 “如此兴师动众,看来洛云辰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云墨逍冷笑。 “二爷是思虑周全,绝不允许你们这些蛇鼠虫蚁烦忧他的心神。”琉砂有些不悦,反击道。 云墨逍没有再与她呈口舌之快,反而看着有些瑟缩的白夕辞,神色一黯:“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夕辞本低着头,听见他的声音浑身一震,缓缓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迎上了他的视线,竟充满了愤怒:“我来杀你!” “杀我?”云墨逍一怔,漆黑的眼眸微微睁大,带着些许诧异,随即苦笑起来:“你记恨着我吗?” 白夕辞上前一步,狠狠地瞪着他,像是要将他咬断撕碎:“对,我恨透了你!恨透了苍云!你们是非不分,恩将仇报,今日我要将所受之苦加倍向你们讨回来!” “夕辞!你怎能如此想,公子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云落尘见云墨逍神色失落却不欲辩驳,忍不住站了出来为他说道。 “姐姐,不要与他们多说了,今日就要他们有去无回!”白夕辞拉着琉砂的袖子,咬牙说道。 琉砂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她朝那方走了几步,身段婀娜,身姿妖娆,娇笑道:“在下影门门主琉砂,给苍云剑派掌尊有礼了。” 云墨逍瞥了一眼那绯红色的身影,回以淡淡一笑:“原来是影门门主亲自大驾,洛云辰可真看得起我们。” 琉砂掩嘴轻笑:“阁下不也是一派之长亲临疏影城,我影门也是蓬荜生辉,自然不敢怠慢的。” “看来今日你我免不了一战,那便不必多说了,苍云弟子,备战!”云墨逍眼中略有不耐之色,惊云出手,强大的绛紫色剑气骤然压迫着影门众人。 然而琉砂脸上的笑容依然明媚,甚至还有些得意:“云掌尊,据我所知,你们苍云已经有不少弟子受伤了吧?中了尸毒不解,功力可是会被削弱不少,你们的实力还剩下多少呢?” 她抬了抬白皙的手臂,周围的林中突然出现了许多影尸,空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中间的苍云众人,琉砂竟趁方才的空隙暗中让影尸潜伏了过去,将苍云众人团团围住。 云墨逍瞥了一眼周围暗沉沉的影子,冷笑:“不愧是影门之主,是我轻敌了。不过这样就妄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吗?”话音刚落,惊云剑以极快的速度挥出,侧方密密排列的影尸瞬间被击出了一个缺口,霎时间,冰寒锐利的剑光不断闪现,苍云众人一齐朝影门扑了过来,白与黑迅速融在了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云墨逍的惊云剑分散成无数把小剑夹杂着锋利的剑气形成一道剑网朝影门扑来,而琉砂红绫出袖,犹如一道火蛇灵活而迅猛地朝云墨逍刺去,在碰撞上那道剑网时竟没有碎裂成片,而是发出了金属碰撞的铿铿之声,那红绫之中还隐藏着锋利的匕首,等待着舔舐敌人身上的鲜血! 剑光所过之处影尸的碎块横飞,而红绫飞越之地,淌血的伤口瞬间变为乌黑。战场以两人为中心,陷入了无法描摹的混乱。 第二十六章 疾风忽转下 白夕辞十指微动,数十具影尸便挡住了她与云落尘之间的视线,在这一面僵硬死气的人墙后面传来萧逐云气急败坏的吼声,让她脸色一白:“白夕辞!你这个叛徒,帮着影门对付我们,你的良心哪去了!” “逐云,别说了!你的伤还没好,别冲动!”那边云落尘低声喝住了萧逐云,影尸的壁垒渐渐被击出一道缺口,白夕辞知道两人的修为,即使萧逐云身中尸毒,两人联手却依然不可小觑。她飞身上树,凌越过高大茂盛的树冠,十指在身前快速灵活地舞动,更多的影尸从地下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扑向了混乱的战场,然而她周围的这些影尸似乎十分笨拙,在尖锐的指甲即将划破苍云人的皮肤时,总是卡住不动,任凭刀剑将他们斩得零碎。 就在这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一把将她拽下了高空,白夕辞一时不能反应,尖叫着坠向了地面,幸好她及时伸脚勾住了树干,借力又把自己甩了上去,站在树干上心有余悸地望着树下。 “白夕辞!你真要看着自己昔日的同门死在你眼前吗?”云落尘一脸怒气地落回地面,抬手剑指着树上的人影,质问道。 她扭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云落尘一想待她宽厚,她也一直将他当成大哥看待,此时面对着他的愤怒,她不知该作何解释,心头覆上了深深的愧疚。 白夕辞缓缓站了起来,灰白的骨笛滑出衣袖,终于抬眼看他,然而她眼中却流露出深刻哀切的痛苦,让云落尘微微一愣。 而这一霎那,白夕辞已经举起骨笛从书上飞扑而下,坚硬如铁的骨笛与曲水剑碰撞的声响在其空腔中回响放大,竟发出犹如呜咽一般的声音。白夕辞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接二连三地将骨笛挥出,一刻不停歇,像是积郁已久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云落尘心中一沉,接连接下她的几下进攻,立即感受到她这几下进攻空有其势,实则毫无威胁,不过与曲水剑共鸣发出几声惊响。 “夕辞,你要干什么?”云落尘借着她的力道突然靠近,在她耳旁轻声问道。 白夕辞咬了咬嘴唇,还是一声不吭。她的眼角瞥见战局中心的云墨逍和琉砂正打得难解难分,而周围的战场上,苍云的人因为尸毒和人数的劣势已经渐打渐退,眼看已经撑不住了,云墨逍一人在琉砂的纠缠之下也很难施展拳脚,扭转局面。白夕辞鼻尖渐渐渗出汗水,指尖更为快速地翻动,突然那重重包围的影尸之中起了混乱,离染的尸体正朝着同门之人的脑袋刮去。随即,他更是径直朝琉砂攻去,生前一身所学竟都在此爆发,让琉砂措手不及。 她挑开云落尘的剑,又一阵强攻紧逼,边战便朝云墨逍那边退去。就在这时,她瞥见侧面萧逐云劈来的剑光,侧身躲过,一击朝萧逐云的门面袭去,萧逐云身染尸毒,竟一时间无法躲过这一击,眼看着坚硬的骨笛呼啸着朝他削来。 “逐云!”云落尘惊呼,没等多想便一掌朝白夕辞背后劈去。 那支骨笛在萧逐云鼻尖停住,白夕辞却因云落尘的一掌径直飞了出去。 琉砂紧紧拉着手中的红绫,正想掀起再放杀招,眼角却瞥见一个人朝她砸了过来。琉砂大惊,双手却被红绫紧紧缚住,而迅猛飞来的白夕辞已经扑在了她身上。 只听琉砂惊呼一声,便被白夕辞扑倒在地上,红绫应声而断,布帛撕裂的声音与暗器落地的声响宣告所有的进攻都戛然而止。 云墨逍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然而下一秒手中的惊云剑剑光大盛,身形犹如一道闪电朝着琉砂划过去。 琉砂被绛紫色的剑芒晃了一下眼,剑光已经闪到了眼前,她心跳骤停,推开白夕辞便往旁边闪去,同时袖中暗器迅猛出手,击打在惊云剑上发出震耳的声响,她一连串翻身连连后退,同时袖中暗箭连连出手,但只是那一瞬间的落后便已经注定了颓势,无论她如何费力都已经无法挽回。 不过十来个回合,惊云剑便已经指在了她的喉管之处。 “你们门主已被我擒下,还不住手!”云墨逍仰首朝战场中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震慑人心的威力,传入到每一个人耳中。 顿时,影门众人士气低迷,作鸟兽散,局面很快就被控制在苍云手里。一切尘埃落定,剩下一些被擒的影门门徒还在顽抗挣扎。 白夕辞双手被反剪着押到了云墨逍面前,看见琉砂便想冲过去,被身后的云落尘紧紧拉住。 “姐姐!”她看见琉砂苍白的脸,流下泪来。 琉砂环视着周围狼藉的战场,影尸的残肢断臂,影门被俘虏的门徒,一切都昭示了她这次任务的彻底失败。她唇边的笑意无比凄凉,望着云墨逍的眼神充满着恨意:“我输了,你杀了我便是。” 云墨逍未看她一眼,收起剑转身离开,淡淡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先将她们关起来,我有话要问。” “是。” 云墨逍渐渐走远,萧逐云瞪了白夕辞一眼,气愤地哼了一声便走开。云落尘与几个弟子将两人锁上禁灵锁,张开虚天网困在一棵荫蔽的大树下,其余俘虏则安置在另一旁,周围有不少弟子在警戒巡查,结界再度布下,暮晨钟在半空中悬浮,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将这一方树林都罩入其中,不留一点缝隙。 “好好看着她们,不得出任何差池。”云落尘布置好一切,对巡查的弟子吩咐道。 他来到白夕辞身边,却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双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开了。 带水的夜幕寒凉,星子一颗颗镶于其上,显得格外清明。 白夕辞无聊地数着悬浮四周的虚天网格,一阵风穿过空虚的屏障,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朝琉砂那边挪了挪,但她的身上也是同样的寒冷。 “姐姐,对不起,我害得你败了。”白夕辞低下头去,轻声道。 琉砂轻轻弯了嘴角,勾勒出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弧度:“傻妹妹,这不是你的错。那一战我是终究要输的,到底还是我轻敌了,竟没想到云墨逍有如此深不可测的修为。” “他很厉害吗?可是我看苍云弟子伤了那么多,再过不久就撑不住了呀。” 琉砂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只要云墨逍不倒,苍云就打不倒。” 白夕辞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云落尘从那小屋里出来,朝这边走来。 看守的弟子见他到来都退到了两边,云落尘走上前来,解开部分虚天网,对白夕辞说道:“公子要见你。” “我不去!”白夕辞往后退了一不,躲在琉砂身后。 云落尘有些无奈地看着白夕辞,又说道:“夕辞,别闹了,公子是真的想见你。” 琉砂冷笑道:“她不想去,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要逼她不成?” 云落尘皱眉,沉声道:“今天白夕辞必须去不可,得罪了。”说罢他伸手将白夕辞拽了出来,而被禁锢的两人竟都没有办法反抗,白夕辞被他大力地拖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重逢乱迷情 “白夕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影门做事,为什么要弄出那些死人来残杀无辜,为什么要与我们为敌。你知不知道我们多少人中了尸毒日益虚弱,连逐云也没能幸免,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后公子就再也没有笑过!”云落尘的脚步沉重,起初压抑着嗓音,到最后转身直视白夕辞的眼中满是失望,一声声愤怒的质问直插在白夕辞心口。 她从未见过云落尘发怒,从遇见他开始,他便是一副温柔亲切的大哥模样,但这一刻,白夕辞真切地感受到他手心传来愤怒的热度,手掌的力道大得可怕,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他的视线,犹如一道烈火灼烧在她心上。 他是恨透了她吗? 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凝结了从春到秋所有的漆黑与血红,心酸与苦涩,落在云落尘手背,火烧火燎的疼。 云落尘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拉着她朝屋内走去。 “公子,白夕辞来了。” 窗前那一抹白色的身影镶嵌在碧油油的重重林木之中,犹如窗框中的一幅画,一动不动。 “恩,你去照顾逐云吧。”清冷的嗓音如同秋风中带来的露水,迎面扑来。 云落尘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静,就犹如两尊雕像般站着。 半晌,云墨逍转过身来,看着低头不语的白夕辞,问道:“你就如此不愿见我?” 白夕辞抬头,脸上竟然与他相似的淡漠:“见我做什么,我现在是影门的一员,杀了你们不少人。” “为什么去影门,那样的地方不应该是你呆的。”云墨逍踱步过来,定定地看着白夕辞。 白夕辞冷笑一声:“那我应该去哪儿?白夜泽?不也是你们眼中的邪恶之地吗?我哪儿都回不去,反倒是影门把我收留了下来。” 云墨逍微皱眉头,上前一步:“你去影门,是为了接近洛云辰吗?在洛云辰身边,你好进入帝川,寻找你要的东西?” 白夕辞惊愕地对上他的视线,随即犹如被烫了一般缩回目光,没有说话。 云墨逍见她沉默,心中五味杂陈,忽然生出一股怒意,支配着他的身体欺身上前,摁住白夕辞的手腕扣在墙上。 “就这么重要吗?为了救他你殚精竭虑想要进入帝川,不惜将灵魂出卖给这样一个组织,他就那么重要吗?就算毁了你一辈子也无所谓?” “他······”白夕辞震惊看着满脸怒容的云墨逍,脑中竟然一点多余的年头都没有,全是云墨逍,他眼中的失望,心痛,悲愤,她都想要去抚平。仿佛魔怔一般,白夕辞凑上前去,竟碰触了他的唇,两瓣冰凉的唇如同带着魔力让她的理智全部沦陷。 云墨逍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唇上的冰凉、柔软、酥痒、如同过电一般传遍了全身,那双迷离混乱的眼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无法挣脱。 忽然,两双眼眸——双清澈如溪水,一双温润如美玉——在白夕辞眼前出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她浑身陡然一阵,猛地推开云墨逍,整个人便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她看着云墨逍,口中却不住地喊着:“他很重要,他非常重要!他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我就算是死也要救回他!” 云墨逍看着她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断重复着“他很重要”,不知是说给谁听,为了说服谁。心中那股火焰又邪邪地燃烧起来,他痛恨白夕辞这幅自欺欺人的模样,痛恨她一次次靠近又决然离开,痛恨她拿那个男人视为比生命更为珍贵。云墨逍不顾她的挣扎,扣住白夕辞的后脑,又狠狠吻了上去。 掠夺她的领地,抽离她的空气,云墨逍觉得自己完全不受控制,只是想要占领她的一切,让她无法再逃离。 然而他舌尖一阵刺痛将他的神智又拉了回来,云墨逍放开她,看见她绯红着双颊,双目含泪,心中一痛,心跳声都渐渐沉重起来。 “我可以让你进入帝川,你不必接近洛云辰。”云墨逍垂下双手,后退了几步,沉声说道。 白夕辞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之中,看着云墨逍红润带血的唇,心跳忽然就乱了,耳旁听到的声音都犹如一阵风飘了过去。 “你离开影门,那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洛云辰很危险。”云墨逍皱眉看着她呆愣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双眼发直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简直让他恼羞成怒:“你听见没有,再发呆我又吻你了!” “听,听见了,听见了。”白夕辞惊醒,猛然后退一步,连连点头,然而忽然又使劲地摇起头来。 云墨逍气极,伸手便要敲她脑袋,引得她连连惊呼:“别打别打!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影门,我的计划没有停止,我答应人家的事情还没做到!而且你不想击垮影门吗?我可以做你们的卧底。” 云墨逍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下来,按在她头上:“我不要你做卧底,我要你好好活着。” 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层柔软的蚕茧裹住了她的心,让她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笑容:“可是我也想要你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影门我现在是不能离开的,这几天我会把影门内部的地图画出来给你,我会在内部接应,帮你击垮影门,尸毒的解药我也会给你。有些事情我希望你不要问,也不要赶我走,我有自己的理由,况且现在我是你们最大的胜算。” 不管云墨逍脸上是何表情,白夕辞径直在桌上摊开一张纸画了起来,灯火明灭,在她脸上投出忽明忽暗的阴影。云墨逍看着她决然的神色,自然知晓她的决心已无法动摇。他叹了一口气,走去将窗户合上,带着凉意的夜风被阻挡在外,屋内的橘色灯光将这一小小的室内照得明亮而温暖。 第二十八章 此心承一诺 三日之后,白夕辞与云墨逍站在桌旁,两人眼底有淡淡的乌青,脸上有掩不住的倦意,但眼中却兴奋地熠熠闪光。云落尘与萧逐云两人站在一旁,听他们详细地布置着计划。萧逐云与一众弟子的毒已经解了,伤势大好,于是最近苍云的气氛都不错。屋内不时有弟子进出,领了命令又退了出去,众人都忙碌地布置着什么。 “琉珠不久便会带人前来叫阵,到时候只要将我和琉砂送出去,她接了我们自然会退。”白夕辞用手指不急不缓地敲击着桌面。 “那些影门门徒如何处置?也送回去吗?”云墨逍皱眉,若把那些人送回去,势必又要作乱,但留在这里又不是长久之计。 “先留着吧,反正送回去也是活不了的。”白夕辞冷冷一笑,琉珠这一次必是要斩草除根,这次参战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白夕辞。 “恩。”云墨逍神色有些复杂,这几日里,他看见了不同于往日的白夕辞,她的思虑、手段、行事,与记忆中那个单纯爱笑易炸毛的白夕辞判若两人。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般模样?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过去看不透她,现在仍然看不透她。 “送我们出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插手。”白夕辞又交代了一句,目光至始至终都留在那张有些皱起的地图上。 “你还要回去吗?他们难道不会怀疑你吗?”云落尘神色担忧地望着她。 白夕辞淡淡吐出了一句话:“等琉砂死了,自然没人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三人皆是一愣,萧逐云想要说些什么,被云落尘拦了下来。白夕辞听不到回应,抬起头来却见三人神色各异,胸中顿时气闷喘不过气来。 她放下手中的地图,转身往外走:“基本就是如此,到时候按计划行事,我先出去了。” 一打开门,湿冷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不远处有流水的潺潺声响,晚秋的清晨已经被寒气浸透,白夕辞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她缓缓朝琉砂所在的虚天网走去,守卫的弟子见她返回,将虚天网解开,让她进去。 琉砂只睁开眼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又闭眼静坐在原地。白夕辞不是没有看见那一眼中的怀疑与怒意,但是她仍然走过去,在琉砂身边坐下,环上了琉砂的手臂。 琉砂心中不快,正要推开白夕辞,却感到颈间有一股温热的水流缓缓流下,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落在了那抽噎的后背上。 “姐姐,对不起。” 她听到白夕辞闷闷的声音响起,整个人无助地抱着她,不断地低泣。 恍然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她抱着琉珠在影门空洞黑暗的门厅角落,琉珠小小的身躯也是这样紧紧地依靠在她身上。 “怎么了?”她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姐姐,我有好多事瞒着你。我去过飞云山,留在苍云剑派。” “云墨逍,我恨他,可是我更爱他。” “我被他赶了出来,他心里,有一个无法忘记的女子。” “那个女子死了,我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 白夕辞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泪水将琉砂的半边衣襟都染得湿透,低泣变成呢喃的梦语,最后她靠在琉砂身上沉沉睡去。琉砂将身子往后靠在树干上,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琉砂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白夕辞与苍云的关系,但是此刻她看着白夕辞泪痕斑斑的睡颜,还是无法将她与那些黑色的字眼联系起来。 琉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依靠过自己了吧。她与自己一样,都是骄傲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们都像刺猬一样用一根根刺将自己保护起来,从不示弱。即使她们亲为姐妹,也从不放下身上的刺,直到这份感情遍体鳞伤。 琉砂将白夕辞又抱得紧了些,那种被需要的感觉,自从琉珠之后,便只有白夕辞曾给过,或许这就为什么她一直不忍心对她下手,虽然她是她手中一枚必死的棋子。 在不远处的木屋中,几双眼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公子,等这一切结束后,便把她从影门接回来吧。”云落尘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些心疼。 云墨逍一直沉默着,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半晌,他却只道:“那是她选的路,我们干涉不了。” 轻轻的转身拂袖,带起一阵微风朝窗外飘去,飘过了窗楣,浮过了草尖,却最终在碰触她发梢的一刻消散在空气里。 云墨逍凝重地看着结界外那一抹飘扬浓烈的红,与琉砂相似的面容之上却挂着张扬萧飒的笑容。结界之后,苍云弟子严阵以待,面对着与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影门阵容,没有人敢怠慢。 白夕辞与琉砂从苍云弟子们让开的道路中往结界最前方走去。 琉砂在见到琉珠时,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脚下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全然不见这几日的疲倦。 白夕辞在走过云墨逍身边时,暗暗打了个手势,便跟着琉砂往影门阵营走去。 看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他没有得到她一个眼神,一个回头,只有一个简单的手势,便目送着她到水深火热中去,那样决然的背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 “你们要的人在这儿,带走吧。”云墨逍淡淡地对不远处的琉珠说道。 琉珠莞尔一笑,伸手拉过琉砂和白夕辞,神情哀切地问道:“姐姐,你们没事吧?” 琉砂摇了摇头,只是握紧了琉珠的手,唇边牵起一抹柔柔的笑容,竟是从未见过的真切纯净,连日来苍白憔悴的脸庞在此刻却绽放着绝美的光芒,直刺得白夕辞低下头去。 “走吧,二爷等你很久了,这次是特意让我来接你回去的。”琉砂拉着琉珠往回走去,周围目光呆滞、表情木讷的影尸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前方幽林森森,在这样晴朗的秋日中也染不上一丝清明。 影门的人很快撤了出去,并不打算再多做纠缠,而苍云竟也不阻拦,眼看着所有的影尸如潮水一般退去。白夕辞紧跟在琉砂身后,强忍住再回一次头的冲动,快步离开了那短短三日温暖所在。 第二十九章 指尖过流沙 琉砂与琉珠并肩在林间走着,不知怎的却又吵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琉砂颇为不悦,提高了嗓音质问道。 “你不就是因为任务失败,全军覆没输给了苍云,怕在二爷面前没脸面,失了宠幸吗?说什么为了影门,可真好听。”琉珠轻蔑一笑,兀自走在那前面。 “琉珠!我是你姐姐,你怎能这样对我说话!”琉砂一声呵斥,琉珠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她的痛处,她无法忍受那一双熟悉的眼眸中流露出的轻蔑。 琉珠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姐姐?你还记得你是我姐姐?可我心里早就不认你这个姐姐啦,你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蛇蝎女子,你对我做的一切有什么资格让我喊你姐姐?” 琉砂未曾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翻脸挑明,顿时怒意上涌,伸手便要给她一个耳光。但三日禁锢精疲力竭的她此时又怎么会是琉珠的对手,她的手腕被琉珠紧紧扣住,一甩手给扔向了一边。 琉珠冷笑着看着她:“殷琉砂,时至今日,被你夺走的一切也是时候还给我了。”话音未落,便见一道寒光自她袖中闪过,竟是一把玲珑剔透的短剑,长不过一尺,然瘦窄的剑身锋利非常,剑光隐隐约约,犹如倒影在湖中的月影零碎。她手掌一翻,朝琉砂的命门刺去。 琉砂大惊之下,御起袖中的红绫抵挡,袖中的暗箭与碎月剑相击,瞬间便被削成两段。就在这短短的拖延之中,琉砂飞速退出剑击范围,震惊地看着手握碎月剑的琉珠,声音竟尖锐得有些失控:“你如何会这剑法?!” 琉珠笑得十分畅快,眼中闪过一丝解恨的光芒:“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只是个手无寸铁,任人摆布的风尘女子?纵使你日防夜防,我也还是有法子逃过你的眼睛。我如今练就的这一身剑术,便是等这一天亲手杀了你!”剑灵动如蛇,绯色的剑光如同水中的镜花水月,被涟漪搅得破碎,不祥的赤月升起,预示着祸端与灾劫的降临。 琉砂被逼的连连后退,一怒之下提起全身灵蕴便要将所有暗箭激射出,却在这之际忽然气血一滞,蓄势待发的暗箭便如千斤之重,逆行的气血犹如千万根细针扎在浑身的血脉里,她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琉珠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便知是之前的伤势与郁累爆发,心中一喜,碎月剑更是凌厉,杀招毕现,眼见着就要将她的咽喉割断。 结束了,只要这一剑,便结束了。 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对她这样说道,琉珠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崩裂的鲜血喷洒在自己脸上。 叮! 琉珠震惊地被震开几步,睁开眼睛,却看见白夕辞手执骨笛挡在倒地的琉砂面前,愤怒地瞪着自己。 “够了!你一定要痛下杀手吗?你已经达到了目的,二爷会对你请命出战救回琉砂而另眼相待,日后你可将影门一步步收入掌中,她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你为何还要死死相逼!”白夕辞的手震得发麻,思虑过度与气血虚弱让她一阵阵地眩晕,但她仍死死挡在琉砂身前,或许是因为愧疚,亦或是因为自己也分不清真假的那一份情感。 琉珠眼中渐渐转为冰冷,看着白夕辞嗤笑道:“你知道什么就敢阻拦我!怎么,你想救她?你才认识她几天,还真把她当成姐姐了?我告诉你,她不过也是在利用你罢了,她连亲妹妹都不放过,更何况你这个外人。你既然已经帮我走到了这一步,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不要走错了一步,便搭上了性命。” 白夕辞正欲反驳,却听见身后的琉砂突然大笑了起来。她惊转回身,却见琉砂撑着地面缓缓站起,绯色的纱衣遍布尘沙,脸上的水渍与唇边的殷红看得人心惊。那双如火焰般灼灼的眸子中此时落入无边夜色之中,最黑暗的绝望与悲痛正一点一点汇聚其中。她笑着,笑得疯狂而尖锐,模糊的视线中两抹身影却犹如锋利的刀刃刺入眼底。 “哈哈哈哈,我的好妹妹,我的两个好妹妹!我琉砂算计一生,争夺一生,最后竟然被两个最亲近的人逼到如此地步,好!好!哈哈哈哈!” “姐姐······”白夕辞只呼唤一声,剩下的话却如鲠在喉,直逼得眼泪往上涌来。 “我处处防备,却防不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殷琉珠,我的确小看了你。你恨我抢走你的一切,与你嫌隙,但这世间本就是强者为王,你有什么资格因为亲情就与我要求什么?如今看来,我只遗憾曾经没有做得更彻底!”琉砂怒骂,白皙纤细的手臂缠绕着突突跳动的淡青色脉络,几欲爆裂。 “说得好!强者为王,殷琉砂,这一切都只能怪你自己太天真,太没用!这个世界上,你与我,只需要活一个!”细碎的绯色光芒陡然盛起,直击琉砂门面。 琉砂红绫出袖,翻身跃起,气蕴暴涨,竭力与之一战。 空气如同晕染了血色,绯光剑影,红绡利刃,点点殷红洒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如同雪中的红梅蓦然绽开。 二十年来,她们一次次地明争暗夺,一点点瓦解所谓的姐妹亲情,那封伪装的面具彼此心照不宣,而这一次终于可以卸下所有伪装,任凭背后狰狞的真相有多伤人。 白夕辞在一旁看着,心中焦急万分,她虽答应过琉珠帮她除掉琉砂,可是琉砂给予的点点温情,即使是出于利用也让她深深怀恋。、 她们彼此从另一株双生花中寻找未曾得到的温情,安抚那同根相噬咬的痛苦。 突然,琉砂脚下一个趔趄,好像有一只手拽住她的身形,迫使她慢了下来,碎月剑紧追不舍,直刺向她的心口。白夕辞几乎忘了呼吸,身体已经快速地移动了出去,终于在最后一秒截住那柄剑,此时剑尖已经划破了琉砂的衣襟,她暗中松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 然而下一秒,琉砂好像忽然失去了浑身的力量,就那样栽倒下来,朝剑上撞去。 骨血分离的声音,剑尖血液滴落的声音,身躯倒地的声音,仙剑落地的声音。 白夕辞愕然抱着怀中虚软无力的琉砂,鲜血将原本绯色的纱衣染成暮色般的暗红,一股股血流从她徒然按压的指缝中喷涌而出,带着渐渐变冷的温度。 琉珠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像是还未从这突然实现的变故中清醒过来。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凌乱的发丝被风扬起,显得癫狂而狼狈:“哈哈哈哈,我杀了她,我终于杀了她!我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来了,哈哈哈哈!” 一阵阵长笑回荡在空寂阴森的树林中,穿过一具具面无表情的影尸,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琉砂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那是白夕辞从未见过的笑容,没有让人猜测的隐晦,也没有阴色涔涔的暗刀,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笑容,从心底而生的解脱和轻松。 “咳咳······”血沫从她嘴角源源不断地涌出,白夕辞慌忙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眼泪止不住地涌上眼眶。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琉砂费力地握住她的手,话音虚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咳咳······夕辞,你让我想起了琉珠小时候,她咳咳······小时候也是这么靠着我,跟我撒娇、耍赖。你让我想起了那些开心的日子,谢谢你咳咳咳······” “姐姐,你别说了,别说了。”白夕辞摇着头不断落泪,眼看着琉砂的生命不断流逝,可是她不能救。 “琉珠,琉珠······我一直对她太过苛刻。我本想这次回去,好好······好好与她叙叙,好好补偿她。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实在是咳咳咳······不想再这样孤独地过下去了啊······”琉砂眼中的光渐渐地弱下去,然而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个癫狂地绯色身影之上,她的意识开始迷乱起来,口中胡乱地说着些什么。 “琉珠,果然是我的妹妹,与我实在相像。” “可她······不适合做门主。影门,日后怕是无崛起之日了。” “二爷,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二爷,云辰······” 她口中不住地呼唤着两人的名字,眼神却渐渐涣散,最后瞳孔里的一点光,似乎是对这世间最后的牵挂。 泪光自她眼角滑落,最后一星光芒也从她眼中流逝。 流云飞快地从窄窄的天际划过,癫狂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密林里,这一切的看客只有森森的林木,和一群没有生命的驱壳。 第三十章 地底滋暗影 云落尘对走出木屋的云墨逍迎上去,还未行礼便被他抬手制住,只听他问道:“如何?” “影门门主琉砂已死。” “她如何?” “琉珠本想对她下手,但出现一黑衣男子把她们俩都带走了。” 云墨逍听见她平安无事,略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眉问道:“黑衣男子,是洛云辰?” “不是,我未曾见过他。但是琉珠看起来对他十分忌惮,想来应该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云落尘摇了摇头,答道。 “罢了,只要她无事就好。”云墨逍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木屋中。 天上的流云变换得飞快,朝着湛蓝高远的天际掠去。 幽暗的石室里,突然一串珠玉落地的声音砸破了寂静,一颗颗黑曜石四处滚落,犹如一个个眼珠滴溜地窥看。 洛云辰满脸阴郁,手上还攥着断裂的绳子。齐玄站在他身后,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看着这一切,目光不时扫过跪在下面的白夕辞。 “琉砂,死了?” 琉珠跪步上前两步,脸上的涟涟泪水衬得她的眼眸愈发明亮,她带着哭腔朝洛云辰道:“二爷,琉珠没能把姐姐带回来,我们到的时候姐姐就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在后来的争斗中情况太过混乱,我没能保护好她,没想到······” 白夕辞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连神色也不曾变一变,仿佛一旁琉珠的哭诉根本与她无关一样。 “苍云剑派连损我两员大将,简直是欺人太甚,真当我洛云辰是软柿子吗!”洛云辰狠狠一拍扶手,石椅竟应声而碎,之间他脸上戾气浓重,半遮在阴影里,眼中竟暗暗地露着红光。他目光一转,对座下跪着的白夕辞道:“你,去将影门这次折损的人都收拾好,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所有影尸!” “······是。”白夕辞应承了一句,叩首退了下去。 “琉珠,日后便由你接替琉砂的位置。”白夕辞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叹:“你姐姐遭此不测,你一定很悲痛,我要你此时接过琉砂的重任,是难为你了。” “二爷,琉珠愿意为您做任何事,琉珠此生就是二爷的。” 白夕辞关上门,屋内的声音完全隔绝在身后,石道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此次影门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这荒凉孤寂的地底便更为凄冷。 她慢慢地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感受过光明与温暖之后,重新回到黑暗的地底,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战栗。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杀了琉砂,杀了这个将她禁锢在地下的女人,可是未曾想到虚假的温情也曾有过片刻的真心。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影尸中的一具,在黑暗中穿行了许久,脑中却一片空白。直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拦在她面前。 “嗨,小夕辞,自己一个人走来走去干嘛呢?” 白夕辞抬了抬眼,又恍若无闻般擦过他身边,继续走了下去。突然,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见齐玄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她上前逼近一步,神色更为严峻:“你,到底是洛云辰那边的,还是洛云阳那边的?” 齐玄哈哈大笑起来,走上前来想要伸手揽过白夕辞的脖子,却被她旋即躲过,他也不恼,收回手来拍了拍,说道:“我说了,我们是同一类人,我自然要帮你。至于我是哪边的······”他坏笑着凑上前来:“你希望我是哪边的?” 白夕辞没有心情与他开玩笑,抬脚便往他小腿踹去,两人过了几招,他主动求饶道:“好了好了女侠,脚下留情!”他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略微思索了一番:“我哪边都不是,我只站在自己这边。” 白夕辞看着齐玄大笑着转身挥手离去,漆黑的长袍无风自动,在这小小的石道中好像随时会破空而去,自在洒脱,无拘无束。 她忽然生出些许羡慕,那句“我只站在自己这边”是她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愿望。她自嘲地笑了笑,眼前的石道重新回复称空荡荡的黑暗,她转身走进了另一方黑暗里。 荭瑶厅熟悉的门面就在不远前出现,她却感到似乎离开了好久。大门紧紧地闭着,岚舒和靑婳两人没有守在门前,也许又被靑婳拉着跑到哪里玩儿去了。 白夕辞推开门,厅内没有点灯,一点光亮也没有。 这两人,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还没有回来。白夕辞摸索着朝里面走去,突然,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幽怨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十分哀戚。寒气顿时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侵入,白夕辞一阵战栗,惊恐地朝黑暗中望去。 “是谁?”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尖锐,她不由自主地朝门口退去,双手在身后胡乱地摸索着,希望拿到一些东西用作防身。 “夕辞,是夕辞吗?”哭声突然止住,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靑婳。 “靑婳?你怎么了,为何不点灯啊?”白夕辞松了一口气,然而那股阴寒仍然没有散去,心中反而愈发不安。 “夕辞!你救救岚舒,快救救岚舒吧!”靑婳冲过来扑倒在白夕辞脚下,紧紧拉着她的衣袍,声泪俱下。 白夕辞慌忙蹲下把她扶起:“你说清楚,岚舒怎么了?” 靑婳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岚舒,自从你和门主被擒的消息传来,她就被琉珠姑娘带走了,已经这么多日了,她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还有好多人,也都被带走了。” “什么,琉珠带走了她们,琉珠······”白夕辞心中的不详越来越浓重,她顾不得多想便朝门外冲去。 还未跑出多远,白夕辞便感到一阵阵的眩晕,眼花缭乱,差点栽倒在地。她咬牙没有停下脚步,她一定要找到琉珠,多一分钟岚舒就多一分危险。 突然,她眼前一花撞在迎面走来的人身上,听见对方的一声惊呼,白夕辞心中大喜,竟然是琉珠。 “跑什么,慌慌张张的!”琉珠坐在地上,怒目瞪着白夕辞。 “琉珠,你把岚舒带到哪儿去了?她在哪里?”白夕辞满脸焦急地望着琉珠问道。 琉珠一怔,忽然露出一抹冷笑。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不屑道:“你说那个贱人啊,怎么,你还想找她?你不会不知道她是琉砂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吧?” 白夕辞双手一颤,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可现在琉砂死了,她已经没有威胁了,你放了她吧,她以后会成为你的势力。” “我的势力?就这些琉砂用剩下的垃圾?”琉珠嗤笑一声,忽然厉声道:“我碰都不会碰!凭什么我要用琉砂用过的东西,任何跟她有关的东西我都觉得恶心!” “影门现在正处危机,可你还为了一己恩怨清理门户,削弱势力!你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这样下去影门必定毁于你手!”白夕辞气极,指着琉珠骂道。 “毁了就毁了!我早就恨透了这个影门,毁了才好!这样我就不必留在这阴暗的地底做什么所谓的门主,我就可以永远跟在二爷身边了,哈哈哈哈!” “你疯了,你一点也比不上琉砂,根本比不上!” 琉珠止住笑,白夕辞的话显然激怒了她。她用力拽起白夕辞便往前拖去,压抑着怒意的话语泛着森森的寒气:“你不是要见岚舒吗,好,我带你去见她!” 第三十一章 岚风难归去 流香阁内,虽是白日,却仍有不少风流弟子前来寻芳问柳。虽比不得夜晚灯火通明、花团锦簇的热闹,却也是疏影城中人气最高的去出。 在鲜亮的外表下,一道暗门通往地底浅表,幽暗黑湿,阴风阵阵。 白夕辞跟在琉珠身后,打量着这处流香阁底下的暗道,在影门这么久竟不知这里还有一方天地。 一道巨门阻拦在两人面前,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竟透过厚重的石门飘了出来,比赤月堂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夕辞忽然心生一股恐慌与不安。 低沉的轰隆声过后,其中的黑暗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那浓重到无法化解的黑,原来是一池浓稠的血液所凝聚,巨大的血池几乎占据了整个流香阁底下的空间。而在血池四周立着无数十字形的石架,每一具石架上都立着一个人,他们的手脚全部被砍断,潺潺的鲜血就从断处不断涌出来,汇入下方的血池之中。石架不够,甚至连墙壁上也钉满了人。 而岚舒就在其中一枚十字架上,浑身*,皮肤泛白发青,手与脚的断口中早已流干了血液,只剩下发黑的伤口。她的脸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目光定格在石门上,仿佛还在期盼着最后一丝希望。 白夕辞一个趔趄扶住石门,胃中翻江倒海,浑身的灵蕴几乎要沸腾起来,后背一阵凉,一阵热。岚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张饱满年轻的脸庞此刻被生生放干了血液,干枯瘦黄。脚下的血池在翻涌,犹如要把她也卷入池底,成为这场血腥盛宴的祭奠。 她勉力撑住自己,喉咙干涩发苦,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琉珠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脸上的痛苦竟觉得快意非常:“你不是想见她吗?怎么此刻倒说不出话来了?” 白夕辞不敢眨眼,岚舒的惨象像是一把凌迟的刀在她浑身刻下伤痕,可这真实的痛感让她觉得快慰,就像感受着岚舒一点一点流逝着生命时的痛苦一样。她忽然推开门往里面走去,周围一具具干瘪的尸体一动不动,像是嘲讽般地看着她。 “这里就是赤月堂血池的源泉,没想到吧,这样肮脏邪恶的去处竟然在我流香阁内,我杀人为琉砂取血,她却利用这些炼成了影尸,独揽所有功劳,你说,我该不该恨她?”琉珠慢慢跟在她身后,一字一句地恨道。 “现在,这些琉砂的走狗也都被我杀了,流干了血融在她一手铸成的血池,真是因果报应!”她笑得得意,满意地扫过一具一具尸体。 “你一定要这样吗,纵使他们曾是琉砂的手下,就应该被赶紧杀绝?当你带走他们的时候,他们可曾有过一点反抗?他们都如此相信你,相信你是琉砂的妹妹,相信你是影门的一员,或许还满怀着信心想要去救琉砂出来。可是下一秒就被你挥剑斩于血池之上,原因不过是时运逆转,你们姐妹调换了命运!” 白夕辞从未想过自己会为如此众多不相干的人说话,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人的生死视若无物,每一个人生死都是由他身上的业障决定,都是咎由自取,她从未去怜悯,甚至认为他们该死,一直冷眼旁观。 可是她渐渐地发现,有一些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愿眼看着他们死去,原来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很脆弱,却并不是因为造业太多,而是因为被迫,被践踏,被伤害。 “琉珠,你根本比不上你姐姐,即使她死了,你还是比不上她。”白夕辞的眼前模糊成一片血色,连口中也弥漫上了血腥的味道。 琉珠不以为意地笑笑,看着白夕辞如同地上的蝼蚁,轻蔑得一脚就能踩死:“你以为琉砂能高尚到哪里去?如果她活着岚舒就不会死?我告诉你,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岚舒活着。岚舒和靑婳年级与你相仿,入影门又没多久,最是能让你放下戒备,付出真心。一旦你没了利用价值,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连同岚舒靑婳一起钉死在这里!” 她看见白夕辞脸上蓦地一白,得意地继续说道:“要不是看在你还对二爷有用的份上,你也活不到现在。我希望你看清楚现在的局面,不该说的话别说,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别以为你帮过我,我就不会杀你。”碎月剑冰冷的剑锋贴着白夕辞的脖颈划过,琉珠嗤笑一声,起身往外走去,再不看她一眼。 满室的血色,如炼狱一般的场景。流香阁中的钟鼓馔玉之声依稀可闻,不知当初在此等死的人看着血液从自己体内流走,是怎样的绝望和悲凉。 白夕辞又看了岚舒一眼,半阖的眼眸中,带血的泪水充盈其间,再也没有落下。 三日后,魇血厅中。 白夕辞已经把自己关在其中三天三夜,除了靑婳送点饭食进来之外,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她每日穿行在一具具尸体之间,这里有琉砂,有香绡雪,有离染,有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平民百姓,有在争斗中惨死的影门门徒······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由曾经的白皙红润变为青黑,心情由最初的悲痛淤堵到最后渐渐麻木。 她曾与靑婳说:“若有机会,你便随我走吧,逃离这片炼狱。” 可靑婳答道:“从炼狱中成长的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无法摆脱罪恶的烙印。我只想像雨棠姐一样,有一处自己的院落,干些安安静静的活计,就这样过完一生就好。”她笑得有些惨淡,自从岚舒死后,她便再也笑不真切了。 她又说:“琉珠姑娘也是个可怜女子,夕辞,你永远无法想象我们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你恨她,可她也恨自己。” 白夕辞扯了扯嘴角:“是吗,我无法想象,呵。” 从那之后,她便不再提起离开之事。平日里两人除了一起用膳之外,也说不了几句话。影门人手变少,琉珠曾派秋雨棠来顶替岚舒的位置,被白夕辞婉拒,秋雨棠便留在影门内部掌事。白夕辞暗暗心惊,琉珠竟早已在影门中培养了不少势力。 洛云辰的三日之期已到,当他前来察看的时候,白夕辞正为最后一具影尸施完法,见他进来,恭敬地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都完成了吗?”洛云辰扫了一眼厅中错落排列的影尸,问道。 “都已完成,总共五百六十四具影尸。”白夕辞低头答道。 “好了,你出去吧。”洛云辰挥了挥手,白夕辞却是一怔,有些疑惑地问道:“二爷不需要我帮您与影尸建立联系吗?” “这些不需要你插手,我自有办法。”他瞥了一眼白夕辞,冷冷的目光让她浑身一缩,连忙行礼退了出来。 她关上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神情却十分凝重。洛云辰疑心太重,恐怕这最后一战风险颇多。她朝石门看了一眼,不再逗留,带着靑婳往荭瑶厅走回去。 第三十二章 山风雨欲来 最近几日,影门中的气氛越来越躁动,犹如一场山崩地裂正在酝酿。 白夕辞这几日也过得并不安稳,她去找了齐玄一趟,想说服他一起扳倒影门,可他即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嬉皮笑脸地胡诌了几句,把她气得够呛。 平日里一脸仗义的样子,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白夕辞在心里骂道。 不过他说的一些话还是提醒了她,现在影门掌事的是秋雨棠,在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上她曾是琉珠的导师,两人的关系却多有摩擦。流香阁曾是秋雨棠所有,琉砂上位后便交由了琉珠,而她则在洛云辰的安排下安插进了帝川脚下,建起了落英楼,短短几年间便享誉五湖四海,这让琉珠心中颇有微词。但秋雨棠到底曾教导过她,又十分受洛云辰的器重,琉珠才动不得她半分。 于是她这几日便常往秋雨棠那处跑,虽然每每秋雨棠与她说话都是淡淡的,但是靑婳倒是与她聊得十分投入,几日的愁云看着也消散了些,白夕辞便随她去了,而她只是坐在一旁笑着看她们聊得起劲。 往秋雨棠房中跑的次数多了,她渐渐发现她内室之中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沉重的柜门,看起来虽普通,可每次她们进入内室的时候,她都下意识地站在柜门之前,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出了内室,她才最后一个出来。 虽然白夕辞也曾问起过,为何在内室还要放这样外形木讷,又不方便的柜子,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里面是一些比较值钱的钗环首饰,便不再继续。白夕辞也就没有理由再问下去了。 秋雨棠向来不是看中钱财的人,那其中极有可能是她掌管的影门各处暗门钥匙,白夕辞暗中猜测。 直到把秋雨棠的房间跑得荭瑶厅还熟的时候,她总算是掌握了秋雨棠的作息规律。于是在一个下午,秋雨棠向琉珠例行报告月内影门各项事宜的时候,白夕辞悄悄在她离开后潜入了房中。 她轻轻掩上房门,确定房内没有人之后轻巧地朝内室走去。那个柜子在秀雅的内室之中毫不起眼,若不是从秋雨棠的一星半点动作之中找到破绽,白夕辞也不会想到那里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围着柜子转了几圈,那上面竟然有秋雨棠布下的术法结界,一旦触发秋雨棠立刻就会知道。给一个柜子布下如此复杂的结界,这更让白夕辞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解开这个术法费去了她不少时间,等她终于解开,拉开柜门的一霎那,她的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 可是里面除了几本账本,什么都没有。 白夕辞丧气地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柜门生闷气,这几天来的努力眼看着都付诸东流,而洛云辰随时都会引兵出击,这让她心急如焚。 “哟,你怎么在这儿?”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在寂静的房间内,把白夕辞吓了一大跳,抽出骨笛就要出手。 “哎哎哎,别激动别动手说好不打脸!” 白夕辞看清眼前连连求饶的不是别人,正是齐玄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骨笛便要给他当头一棒。 “哎哟!打死个人了,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大力呢!”齐玄痛呼一声,随即被白夕辞捂住了嘴。 “你要把人都喊过来吗!”白夕辞恼怒地瞪着他,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齐玄拉下白夕辞的手,无赖地笑着。 白夕辞甩开他的手,不想与他插科打诨,转身便想往外走去。 “这么快就走了?这钥匙你不想要了?” 她浑身一震转过身来,看见一串灰色的钥匙正挂在齐玄手指上,甩得叮当作响,映出他得意的笑脸,让她恨不得一脚踩上去。 “怎么会在你那?这个结界是你布的?你耍我!”白夕辞指着他,气的脸色发青。秋雨棠不擅法术,那样复杂的结界怎么会是她布下的,想必是他先她一步拿走了钥匙,又布下这个结界来戏弄于她,想到这里白夕辞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抡起骨笛又要冲上去。 “哎哟姑奶奶别打了,我可是在帮你啊!”说着齐玄把钥匙往天上一抛,躲过了骨笛的一击。 白夕辞连忙接住了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心中一阵喜悦:“这就是各处暗门的钥匙?” “如假包换。”齐玄得意地插着手臂,对她说道。 白夕辞看了他一眼,把钥匙放入袖中,抬手对他做了个揖:“多谢。” “客气什么。”他挥了挥手,一边说着一边又掏出另一串一模一样的钥匙,放回到柜子里,又关上柜门在上面划弄了几下。 “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白夕辞看着齐玄一系列动作,不由得赞道。 “小妹妹,你还太嫩了点儿。”他拍了拍白夕辞的头,朝外面走去。 白夕辞还想要说些什么,可齐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只要他不是敌人就好。若他成为了敌人······ 白夕辞微眯起眼睛沉吟片刻,随即跟着从门中掠了出去。 十月二十日,深秋的疏影城黄叶满地,犹如金色外衣天然而就。晚菊依然开得热烈,浓烈的颜色比起初秋的菊花更显娴静大气。 洛云阳站在澜水江畔,眺望着辽阔清明的江面,江风撩动他腰际的长发,金色的头冠下,英朗的面容不怒自威,彰显一股帝王之气。身后临江而建的慕水楼巍峨大气地矗立在平川之上,迎接着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客人。 江上有淡淡的薄雾浮起,衬托得对面的疏影城犹如半遮面的绝色美人,让人心向往之。而此刻疏影城之上有一团乌云涌动,似乎酝酿着一场黑暗的风暴,一触即发。 第三十三章 澜水肆幽冥 洛云辰身着束身黑衣,光亮的黑发高高束起在脑后,腰侧斜插的荼血剑泛着阵阵寒光,仿佛闻到杀戮的味道,正蠢蠢欲动。 他嘴角噙着笑,仿佛面前的厮杀不过是一场戏剧。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脚下,他却只是轻蔑地踩了过去,轻巧地躲过所有刺来的剑芒,以迅雷之势将苍云敌方的脖子拧断。一具具尸体倒在他脚下,他眼中闪现着兴奋的光芒,犹如地狱的恶鬼朝着战场中心一步步走来。 今早的这场袭击一直持续到了晌午,洛云辰带领影门大批精锐围剿苍云剑派。苍云剑派殊死抵抗,加上暮晨钟与虚天网等神器相助,影门也并未占到多大便宜。 云墨逍的眼眸犹如冰凝,绛紫色的剑芒与绯红色的剑芒各占去了半片天际,相互抗衡撕扯。 洛云辰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荼血剑尖不断滚落变冷的血珠:“果然没错,三弟,你可让我找得好苦。” “洛云辰,你占不了上风,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你还不收手!”云墨逍缓缓转动着惊云剑,随时准备一剑出击。 “哈哈哈!你以为只有如此吗?这不过是送给你的见面礼而已。”他仰天大笑起来,忽然,林间刮起了一阵诡异的风,带来腐尸糜烂的恶臭,迅速扩散在整个林子里。 云墨逍大惊,四周阴暗的树影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细响,一只只干枯僵硬的手伸了出来,直插活人的脖颈。一句句影尸站起来,如恶灵野兽一般的低吼从他们喉间发出,整个战场如同落入修罗地狱一般阴森恐怖。 “我劝你不要负隅抵抗了,和我一起杀了洛云阳,你我兄弟一场,待我夺得这天下必不会亏待你!”洛云辰眼中兴奋地闪现精光,对云墨逍道。 “做梦!” “就用你们来祭祀我的幽冥军吧!” 瞬间,绛紫与绯红相撞在一起,刀光剑影之下枝叶被辗成碎末,落下一场深绿色的雨。而周围战场上,影尸已经拨开层层遮掩的绿叶将死亡渗透进了战场。云墨逍有些烦躁,手下的剑锋忽然走了个空,被洛云辰挑中,紧接着一阵猛烈的攻势将他压在了下风。高手之间的过招,一个漏洞就足以致命。 就在这时,所有的影尸忽然间都顿在了原地,原本的攻势忽然间全部半途刹住,犹如一座座雕像立在林中。所有人一阵惊愕,害怕有什么陷阱,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喊杀震天的战场竟忽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洛云辰看见占了上风的战场突然间优势全无,眼中戾气骤然浓烈,立刻催动灵蕴通过一道道无形的丝线连接到每一具影尸之中。影尸浑身一抖,突然间动作了一步,然而又像被卡住一样,没了后续。 “怎么会这样,谁在捣鬼!”他暴跳如雷,云墨逍窥见机会挥剑斩下,他一边催动影尸,一边抵挡云墨逍的攻击,手忙脚乱之下露出了不少马脚。 “白夕辞!你这个贱人竟然背叛我!”洛云辰瞥见林中走出来的白夕辞,只见她十指伸直,仿佛指尖连接着无数丝线一般,被拉着一步步走向战场之中。 白夕辞没有多余心思与他争辩,一心放在眼前的影尸控制之上。洛云辰的力量果然骇人,她催动全身灵蕴投入到对抗之中,仍然感到对面那股力量强霸地冲撞着,几次要将她的控制权夺走。灵蕴疯了一般在她与影尸之间来回,两股力量的争夺让影尸不时地痉挛抽动,好像要被撕裂。 “我早就想到你有问题,没想到啊,我一再防你,还是被你摆了一道!”洛云辰挑开云墨逍的剑,狠狠一拉手中无形的丝线,眼中的怒火直冲白夕辞。 白夕辞被扯的一个趔趄,眼看着影尸又开始发动攻势,她咬破舌尖喷于指尖,用精血强行聚灵。她冷笑道:“若不是你阻止我参与最后一步,现在这些影尸早已经掐住你的脖子!怪只怪你太自负!” “贱人,我今天就将你碎尸万段!”洛云辰面色狰狞,抽剑朝白夕辞全力刺去。白夕辞全身心都在牵制影尸之上,此时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血色,燃烧的剑尖已经到了眼前······ 洛云阳端着琉璃杯盏,其中碧色的液体晶莹透亮。他将酒杯高举,脸上的笑容宽和大气,对席宴之间的宾客朗声道:“今日能与各位于澜水一会,实在是我洛云阳之幸。让我们满饮此杯,为各派情谊,为天下安定,为共同的未来!” 座上众人高声应和,随着洛云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在满室男儿的豪迈气概之中,一抹殷红格外惹人注目。 琉珠掩袖将酒水饮尽,冲着对面盯着她覆雨堂堂主徐潺嫣然一笑,又懒懒地托着下巴对洛云阳道:“大皇子仪表堂堂,一席话说得小女子很是心动呢。不过今日听说二皇子也要到此,不知您是否知晓一二?” 洛云阳将琉璃杯放在桌上,负手于背后,含笑的眉眼竟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威严。他也不恼,不急不缓道:“此次父皇对澜川会十分重视,于是派了我前来。二弟在帝川协助父皇朝中之事,按理来说不应出现在此处,影门门主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 琉珠莞尔一笑:“既是流言,那就不必在意了。不过无风不起浪,听说您与二皇子在帝川之中颇多争斗,这次澜川会汇集天下各大势力首脑,重要性不言而喻,二皇子可甘愿呆在帝川,让您一人揽这功劳?” 话音刚落,座中便有不少议论之声响起,徐潺嗤笑一声道:“帝川向来不太平,家里的事管不好还跑出来管我们。” “二皇子会来此难道确有其事?” “大皇子,你们帝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破海帮会一五大三粗的汉子拍着桌子叫嚣道。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就不劳各位伤神了吧。”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一股压迫感将所有骚动给给压了回去。只见霍柒寻施施然从席间站了起来,一身竹青色外衫翩然自动,犹如天外飞仙绝然出尘。他面容本就精致,此时一头乌黑的长发更是用银冠束起,在阴柔的面容之上又添了几分英气。 他走到洛云阳身边,目光冷冷扫过座中众人,最终停在琉砂身上。只见他似笑非笑道:“若要说起不和,当属你们影门吧。换门主这么大的事到直至今日还隐而不发,是害怕内斗后影门实力薄弱,被别的门派趁虚而入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琉砂与琉珠姐妹本就长得十分相像,因为琉砂影门门主的身份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因此很少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妹妹琉珠的存在。没想到今日以影门门主身份坐在席上的竟已换了人! 琉珠浑身一僵,脸色不太好看。她缓缓起身朝座上各位一福身,道:“没错,琉砂是我姐姐。前不久我影门遇别派挑衅算计,我姐姐惨死。由于事情太过突然,我只能先代替姐姐坐了这门主的位置,未曾向各位说明,是琉珠的不是,这里赔礼了。” 众人面面相觑,徐潺率先拍起手来,称声道:“琉砂门主当属女中豪杰,琉珠作为其胞妹,在影门危难之时担此重任,想必一定不会输给琉砂。琉珠门主,敬你此杯!” 琉珠柔柔一笑,端起桌上的琉璃盏举与众人:“琉珠在这里敬各路英雄豪杰,日后还要承蒙各位多多照顾。” 谈笑之声重又回到席间,杯盘交错,丝竹绕耳,而洛云阳则悄悄退到了栏杆边,透过淡青色的薄雾眺望江的那一边,眉间略有忧思。 “大皇子可是担忧逍?”不知何时,霍柒寻也从那觥筹交错之间退了出来,站在洛云阳身后。 “洛云辰手段毒辣,不好对付,我只求他平安无事。” “我已让秋长歌带人前去支援,而且听说他们在影门有了内应,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霍柒寻也扶着栏杆远眺,江畔那边乌云涌动,风将树木都摧得弯折。 “但愿如此吧。”洛云阳紧紧凝视着那一片浓厚的乌云,紧皱的眉头久久无法抚平。 第三十四章 珠盘一朝散 白夕辞深深看着挡在身前的背影,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所有杀气。云墨逍将惊云剑护于头顶,奋力将洛云辰逼退,满目杀气地看着他:“别想动她。” 洛云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讥笑道:“好个郎情妾意,我也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今日就送你们一起下地狱吧!”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云墨逍浑身蓦地涨起凌厉的剑气,惊云剑在他手中忽隐忽现,渐渐化为无数道小剑分散在空气中。他手掌空握剑,却比手中有剑时更为震慑人心,空中的小剑随着他手势的变化而动,蓄势待发! 洛云辰见这情景,脸上也凝重了起来,他不敢再有一丝怠慢,荼血剑在手中飞快挽着剑花,一股血色的迷雾竟缓缓从剑身上升起。 就在眨眼之间,双方骤然发动攻击,惊云剑雨气势如虹,又迅速重合为一道绛紫的闪电,与血雾中的荼血全力碰撞,巨大的冲击力将四周的,林木全都摧折,修为稍弱的人当场倒地不起,场内一片狼藉。 而两柄剑的主人没有片刻的迟疑,飞身上前将剑握于手中,尖锐的碰撞声不断炸响,两道黑白的身影时而分离时而胶着缠斗。 洛云辰心中有些诧异,云墨逍方才那一击深不可测,这些年来他的修为竟精进到这个地步。他眼中有些凝重,匆忙扫了一眼周围,却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现在秋雨棠等人带领的预备人手应当早就出现了才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难道除了什么变故?不过有齐玄在,应当不会出差错。想到这里,他安心了一些。 云墨逍瞥见他眼中的不安,冷冷开口道:“别等了,他们不会来了。我的人已经从影门各个密道攻入了内部,现在你的影门恐怕已经被控制在我的人手中了。” 洛云辰浑身一震,突然手下发狠,一剑将云墨逍逼退。黑发与黑袍在风中狂舞,他的眼眸泛起嗜血的血红,浑身仿佛散发着黑色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云墨逍!我杀了你!” 血红色的光芒映染了天际,犹如一桶鲜血泼洒在天幕之上,杀机毕现,触目惊心! 琉珠接过徐潺递来的琉璃杯,有些心不在焉地一饮而尽,一心挂念着洛云辰那边的战况。偏偏徐潺还锲而不舍地贴过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视线更是肆无忌惮地游移,琉珠对他那张贼眉鼠眼的脸厌恶不已,却碍于众人的视线不好发作。 可是她心中越来越不安,按照计划现在洛云辰应当已经带着人马控制慕水楼了,就算他那边战时拉得较长,影门的人也应当从密道中达到慕水楼接应了,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一点动静也没有? “琉珠门主,琉珠门主?”徐潺见她拿着空杯看着澜水发愣,喊了几声也不见回应。 霍柒寻见状,眼中竟有些揶揄的神色:“琉珠门主心不在焉的,是在担心些什么吗?” 琉珠慌忙收回视线,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端起空酒杯要喝,却发现杯中早已没了酒水,她讪讪地把酒杯放下,谢绝了徐潺一脸谄媚的添酒。 就在这时,澜水对面突然惊起一阵飞鸟,血色迅速晕染了半片天际,诡谲而妖冶。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那里涌出来的血色,太诡异了!” “不详啊不详。” 众人惊讶地看着那一片妖冶的血色,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只见地上躺着一地破碎的琉璃碎片,而琉珠已经匆匆离席,绯色的裙角自楼梯口一闪而过,惊惶非常。 血色只在天空停留了短短的一霎,便慢慢地消退了下去,林中重又恢复了宁静。 洛云辰跪倒在地,嘴角一抹殷红的鲜血分外惹眼。他浑身的衣袍遍布数道破口,长发散落在面前略显狼狈,可他眼中的恨意滔天,即使在虚天网之下也不曾压抑他身上一丝一毫的杀气。 “云墨逍,今日我技不如人,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定有一日要置你于死地!” 云墨逍不欲与他置气,身后秋长歌正带着人朝这边赶来。 “墨逍,瓮中捉鳖,全部搞定!”秋长歌面露喜色,而那边白夕辞也解除了影尸身上的禁术,一具具尸体渐渐风化在空气中,点点碎碎的魂晶闪着光让云墨逍感到有些熟悉。 “丫头!你怎么在这里,是半路跟墨逍遇上的吗?你不该参与这么危险的行动,云墨逍你怎么搞的竟然让她在这里!”秋长歌看见白夕辞一喜,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又不禁埋怨道。 “大叔,这些以后再给你解释。”白夕辞见到他心情也不由得豁然开朗。 突然,一声凄厉的大笑让众人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只见洛云辰站起来,双手抓住虚天网,骤然将所有灵蕴逼至双手,竟将虚天网生生撕开。 “哈哈哈哈!我苦心经营的这一切,竟然败在你的手上,好一个苍云,好一个云墨逍!当初没有杀了你简直是最大的错误!告诉你,我不会罢休的,今日你给的羞辱,我要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苍云剑派众人将他团团围在其中,盯着一步一步从虚天网下走出的洛云辰,如临大敌。白夕辞在一旁暗暗心惊,她曾领教过他浑厚的灵蕴,也知道他幻化结界的能力光靠虚天网肯定困不住他,但是如此轻易地便将神器摧毁,洛云辰的实力还是让人心惊。 不过好在苍云剑派这边也非等闲之辈,白夕辞看着云墨逍坚毅的背影,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突然一双手毫无预兆地勒住了她的脖子,使劲地将她往旁边拖去,同时一把明晃晃的绯色短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白夕辞惊出一身冷汗,那把剑紧紧压在她的血脉之上,她不敢做出大的动作,这时苍云等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变故,纷纷将视线转向了这边。 “你们都别动!不然我让她血溅当场!”琉珠厉声喊道,散乱的发丝飘在鬓边,沉重的呼吸显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她眼中神色混乱,失去了往日的嚣张和镇定,她看着洛云辰,颤抖地蠕动着嘴唇:“二爷。” 云墨逍的惊云剑气再起,浑身掩不住的杀气,只听他冷冷道:“放开她。” “你别过来!先放了我们二爷,不然我现在就把她的头割下来!”琉珠神色癫狂,将手上的短剑又往前送了送,一道血痕顿时爬上白夕辞的颈间。 白夕辞咬牙将疼痛忍住,对琉珠轻声说道:“你怎么不谢谢我?现在的局面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影门势力已经被各个击破,名存实亡,而洛云辰散去了大部分的势力,难道还会放弃你吗?现在你可以跟在他身边了,你不高兴吗?” 她感受到颈间的利刃一抖,鲜血的温热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云墨逍神色一凛,惊云的剑气渐渐收了回去,他看着洛云辰,淡淡说道:“你走吧,我本也没有想要杀你。” 洛云辰仰天一笑,看着云墨逍的眼神充满着恨意:“你会后悔的。” 萧逐云正欲冲上去,被云墨逍挥手拦下,苍云没有人敢再动,洛云辰轻蔑地扫了一眼,大步流星地朝琉珠走去。 “二爷,影门······” “走!”洛云辰打断她的话,径直略过她身边朝往走。琉珠一咬嘴唇,收剑将白夕辞往前一推,转身跟了上去,很快消失在密密树林里。 第三十五章 归来心未安 云墨逍接住了趔趄的白夕辞,皱眉盯着她脖子上的血痕。 “夕辞,你没事吧?”云落尘等人也围了过来,秋长歌扳过她的头咋咋呼呼地吼道:“这女人怎么下手怎么这么狠毒呢!这要再深一分就挑断血脉了,快快快,把松大夫找来!” 白夕辞感受着周围关怀的眼神,心中一暖:“我没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料理,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好了,各处伤亡的弟子落尘你们处理一下,长歌你去给大哥和柒寻报个信,让松大夫到我屋里来。”云墨逍将事情都交代完后,便扶着白夕辞的肩膀往小木屋走去。 白夕辞感受到肩上的手臂宽厚有力却并不霸道,她微微仰头看着云墨逍的侧脸,竟是难得的温和柔软。 云墨逍将她带进小屋,让她在桌旁坐下,他也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坐在她身旁。他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人,白夕辞觉得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墨逍递来一张干净的手帕,她接过去,轻轻按在自己的伤口上,又偷偷看了眼他的表情:“谢谢。” “是我要多谢你。”云墨逍轻轻说了一句。 白夕辞倒是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 “影门的事算是完结了,你也不必回那个地方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云墨逍顿了顿,又问道:“你还是要进帝川去吗?” 白夕辞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云墨逍苦笑一声:“好吧,我知道了。我会让大哥帮忙,可是你要想清楚,一旦进了帝川,想要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夕辞低头不语,半晌说出了一句话:“我非去不可。” “既然你执意如此,祝你好运。” 正在这时,松大夫走了进来,两人不再说话,只安静地让松大夫包扎诊治,好像从未提起过什么一样。 接下来的几日,苍云剑派暂时在影门地宫中安顿。 那日,留守影门发动奇袭的所有门众都被困于影门之内,被秋长歌带领的大队人马从各方攻入,很快都给控制了起来。血池被废除,所有影尸都在那场战争中尸解,洛云辰只带走了跟随出战生还的一小部分人,门主出逃,四方势力之一的影门名存实亡。 白夕辞这几日都好好地呆在荭瑶厅内,靑婳已经与所有影门门徒一起被集体软禁,这个空荡荡的石室更显的深幽寂寞。秋长歌等人忙着收拾残局,安顿伤者,白夕辞也不好意思时常去打扰他们,而云墨逍更是不知所踪,她几次寻上前去都被告知他不在影门内。 终于有一日,她远远看见云墨逍白色的长袍在拐角处一闪而过,想也没想便连忙追了上去,却只看见他合上门时的背影。 白夕辞走过去,略微迟疑地抬手敲了敲门,沉闷的敲门声在石廊里绵长地回荡,推动着心跳都逐渐加快了起来。 “谁?”门内传来一声询问,白夕辞应了一声:“是我,白夕辞。” 门内忽然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她听见那个声音似乎靠近了门边一些,说道:“今日我累了,有什么事日后再说,你回去吧。” “我只说一件事!”白夕辞有些急了,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见过溪慈了。” 周围忽然安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犹如有千斤沉重,投落在地上发出久久不断的声响。 “就是你在缭绕林中初遇的溪慈,在瑶华剑派中朝夕相处的溪慈,跳下云漠崖的溪慈,你深爱的溪慈。”她喉头有些酸涩,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拉开,云墨逍的神情更是让她的心抽痛了一下。 云墨逍盯着眼前站着的人许久,她眼中的神情告诉他她没有说谎,可是这怎么可能,溪慈跳下云漠崖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她已经死了!忽然,他感到好像被戏弄了一般,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气,让他用一种陌生的语调说道:“她已经死了。” “是,她死了。可是我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白夕辞喉头有些哽咽,视线慢慢落了下来,一直落在了地上。 “还记得那些半死不活的影尸吗?” “那是我为影门炼制的影尸。” “溪慈的尸体被影门发现,与其余所有尸体一起都炼成了影尸。” “那日在山崖上你遇见我,溪慈就在旁边的树丛里,可她不想让你见到她那副模样,于是冲破魂锁藏了起来。” “她的魂力耗尽,灰飞烟灭。” 白夕辞一句接一句地说着,石道中很安静,安静地连回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云墨逍不可置信地听着每一句话,他不信,他一句话都不信。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白夕辞笑得无奈,晶莹的水光顺着脸颊滑落:“我不该告诉你,可是溪慈灰飞烟灭前对你说了一句话。” “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最后一刻能看着你,她很幸福。” 云墨逍的手指几乎嵌进门框里去,这两句话仿佛有无边的魔力,占据了他的身体,不停地回响。他好像看见溪慈含笑着对他这样说着,那弯起的粉色嘴唇,温柔汪着水的眼睛,犹如梦幻一般若隐若现在雾气里。他伸出手去,溪慈却渐渐消散在白雾里。 “那日我看见空中飘飞的碎片,是她消散的魂魄?”云墨逍牵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造化弄人,不过是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却未曾见到她最后一面,从此生死永隔。 白夕辞点了点头,不敢直视云墨逍的视线,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一种名为悲痛的情绪弥漫在她胸腔中,震荡起空荡荡的回音。 她将星芒剑轻轻放在桌上,一声轻微的剑吟低低地叹息,而后远逝。 “对不起。你可以不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白夕辞匆匆转身逃一般地离去,害怕多停留一秒就会听到他残忍的回应。 “丫头,来找墨逍?这么快就走啦。”秋长歌正从不远处走来,看见白夕辞笑道。然而他看清白夕辞脸上的泪痕和悲伤的神色,笑意顿时隐了回去,他拉住白夕辞问道:“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白夕辞连连摇头,用袖子胡乱擦了脸上的水渍,对秋长歌道:“大叔,溪慈对你说,她从未怪过你,让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说罢,她推开秋长歌的手匆匆跑开了。 秋长歌石化一般站在原地,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同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云墨逍,喃喃道:“怎么回事儿?” 第三十六章 匆匆复临行 流香阁已经闭门多日,影门的覆灭让这个繁华的疏影城有过片刻的震动,但不久便归于沉静。城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从未有过这个神秘组织的存在。只是在茶余饭口,提起这个藏匿在底下多年的组织仍然会发出些许惊叹,提起那个云香花锦的流香阁依旧会露出些许惋惜。 白夕辞站在空荡荡的流香阁内,平日并未觉得这里如此空旷寂静,可是此刻她站在这里,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外面的繁盛景象一丝一毫也渗不进这里。 琉珠不在了,楼里的姑娘们也在地牢里被软禁起来,一下子,人去楼空,成了继落英楼后的又一座空城。 红颜薄命,太多女子共同谱写的故事总不会持续得太久,纵使繁花似锦也带着稍纵即逝的伤春悲秋。 身后有阵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白夕辞转过头去,见秋雨棠带着一群女子正朝她走来。那些都是昔日流香阁的美娇娘,此时却都洗尽了艳丽的脂粉,露出清秀可人的年轻面庞,身着最普通不过的常服,犹如一阵清风吹入了流香阁内。 秋雨棠停在白夕辞面前,面色淡然没有丝毫亲近之意,一如每次她去靑府拜访她时一样。白夕辞忍不住一笑:“秋总管,你不必总是对我冷眼相向吧,好歹也是我把你们放出来的。” “我不会谢你。” 白夕辞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与你争论这些。今后你与这些姑娘还要留在这流香阁吗?” 秋雨棠沉吟片刻,说道:“在安排好各位姐妹的去处之前,我们都会在流香阁,只是不会再回烟花之地了。” 白夕辞点了点头:“也好。流香阁不是久留之地,琉珠很有可能会回到这里,二爷也一定不会罢休,你们还是尽快安排好去处吧。”她扫了扫眼前二三十个姑娘,眉头微锁,又问道:“你们不再回烟花之地,可有想到其他去处?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你自己也是流落天涯之人,能帮我们什么?”秋雨棠露出一丝苦笑,回身看了看这些姐妹,说道:“怎么活着都好,以后像人一样活着,不必为其他人活着,不必为其他人利用。我身边已经有太多人死去,她们都是些无辜的可怜人,并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 “那你们为何不随大皇子回帝川,至少他不会强迫你们干伤天害理的事情,生活相对安稳。你们这样若是琉珠再找回来,继续让你们为二爷效力可怎么好?”白夕辞想起了香绡雪,想起了她最后干枯瘦瘪的身躯被砍得四分五裂,消散尸解,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 “到了帝川又如何,忍受别人的冷言冷语,排斥孤立难道会比现在好过吗?一旦被认定为恶,我们便再也没有容身之处。若是二爷再找到我,我也无话可说,既然已经是恶人,那便只能一直恶下去,尘世的眼光容忍不了弃恶从善。”秋雨棠笑得苍凉,眼角竟已带上了些细纹,她已不再年轻,正如海棠花期将过,在雨中撑起的亮色终于抵不过时间的仓促。 白夕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胸口。她叹了一口气,看向秋雨棠身后的靑婳,道:“你真的不随我走?” 靑婳一笑,弯弯的眉眼让白夕辞有一种回到初见那天的错觉,她说:“夕辞,你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小人物罢了,我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已在前半生结束,现在我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安稳的生活,那很好。”白夕辞淡淡一笑,眼中有瞬间的暗淡,又马上掩盖了起来。她朝众人笑道:“那便祝各位一切顺利,从此远离这些纷争,过上想要的生活。” 秋雨棠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什么。靑婳上前,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今日午后便走。”白夕辞说起这个,面色也沉了一沉。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前路必定凶险,你······好自为之吧。”靑婳一咬嘴唇,转身藏在了秋雨棠身后。 一股浓重的酸涩直冲上她的眼眶,她赶紧扯出一个笑容,匆匆向众人告辞离开,生怕多留在这里一刻便会失控。 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来,转身喊住秋雨棠:“对了,你们可曾见过齐玄?” 秋雨棠凝神想了想,摇了摇头:“自从最后一次与苍云之战后便再没有见过他,想必是跟着二爷离开了吧。” 白夕辞点了点头,心中却疑惑了起来,那次影苍之战并未见到他的身影,连最后洛云辰落败也没有见到他出手相助,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这个齐玄的做事风格匪夷所思,从来没有理由,他到底是谁? 江风吹得凛冽,一艘身形硕大的船只泊在码头,不少人在岸上恭敬地垂手而立,最前方一名头束金冠的男子笔挺地站着,与另一名男子攀谈着。 “三弟,你真的不与我回帝川?”洛云阳再次问道。 “大哥,那个地方于我已经是过去了,洛云霄已经死了,现在我是苍云剑派的云墨逍,我不想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云墨逍淡淡一笑。 洛云阳叹了口气:“可父皇很想念你。如今洛云辰的势力已经被清除了大半,就算加上柔妃也不能与我们相抗衡了,你不必担心再受到压迫。” 云墨逍冷冷一笑:“大哥,你以为今日的我还会怕他们吗?我只是厌倦了那些充满硝烟和敌意的日子,没有自由也没有希望。而今我在苍云剑派很快活,必要的时候还能当你的外应,不是很好?” “三弟,这次澜水之会已与各派达成盟约,帝川以神器相邀,每年各派选派一名弟子前往世川修行,切磋交流。帝川能凝聚各派力量,稳固当前形势,三弟你功不可没,若是······”洛云阳还为说完,便被云墨逍打断:“恭喜大哥,这是大功一件,父皇日后定会对你更加重用!只是还请大哥千万不要提及我,一切功劳都是大哥的。” “三弟。”洛云阳有些无奈,但是看着云墨逍坚定的神情便也不再多说。 “对了,那名女子,你当真要让她进宫?”洛云阳朝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白夕辞看了一眼。 今日她早已换下了影门的一袭黑衣,换上了裙身缀以碎花的衣裙,淡雅的色泽更托显出她的气质出尘。她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方,让云墨逍心中一滞。 第三十七章 垂眸现祈魂 “这是她的选择。她对我有恩,日后还请大哥多关照她。”他笑得无奈,对洛云阳道。 “这倒不是问题,我只当她是各派推举上来的弟子,安排在宫中便是。只是······我看你对她似有些不同?”洛云阳看着他,眉梢带笑。 云墨逍干咳了一声,神色有些游离,他对洛云阳苦笑着哀求道:“大哥别捉弄我了。她有她的追求,我有我的坚持,我们谁都不说破,倒省去了许多麻烦。或许有一天我们都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只希望那时还有机会再相遇吧。” “好吧,既然这是你们的决定,我也不说什么了。我会尽量护她周全,你不必担心。”洛云阳叹了口气,看着云墨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中带上了一丝惆怅和欣慰:“三弟,你长大了。” 云墨逍淡然一笑,江风在他周身呼啸着掠过,牵起他的长发交织成细密的网。 洛云阳顿了顿,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出发了。” “大哥,一路顺风。”云墨逍按了按他放在肩头的手,笑着点了点头,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纵使离别惆怅,他也希望用笑容送大哥离开。 洛云阳点了点头,转身朝不远处的白夕辞道:“你再与你掌尊告别几句吧。” 白夕辞一愣,缓缓走了过来,脚下似有千斤重,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放大,清晰。她站在云墨逍面前,昨夜思来想去的话语此刻全成了一片空白,她用视线描绘着云墨逍腰间的纹饰,有些无措。 “你当真要去?”云墨逍的声音传来,她心中一紧,艰难地点了点头。 云墨逍深吸了一口气,深秋的江风带着透骨的寒意直钻入胸腔,生出一股模糊的痛感。 “和长歌他们告别过了吗?” 白夕辞又点了点头,不知不觉寒冷的江风竟已将脸颊冻僵,她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就没话对我说?”云墨逍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平日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完全没了踪影,有些好笑,又有些气闷。 白夕辞抬头,云墨逍的脸庞近在咫尺,漆黑深邃的眼眸仿佛一瞬间就把她吸了进去。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勉强露出一个笑脸:“你想听什么?一路顺风,后会有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云墨逍默默地瞪了她两秒,忽然伸出手来,白夕辞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却感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了自己的头顶。 “照顾好自己。” 白夕辞惊讶地抬眼,对上他微微含笑的视线,顿时有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生出,涌遍全身,最后都汇聚成眼眶难以承受之重。 “我······”白夕辞心中被紧紧压抑的冲动几乎就要冲破一层又一层的枷锁,然而下一秒她被寒冷的江风吹得一阵哆嗦,发烫的身体渐渐冷了下来。 白夕辞扯出一个笑容:“你也······”话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 一星绛紫色的光芒闪过她眼前,江风吹开了云墨逍半遮的青丝,没有惊云的剑芒,青丝之下的眼眸闪现着妖冶的绛紫色光芒,其中有点点云丝或疾或缓地游走。 祈魂珠! 她听见自己脑中轰地炸开一声惊响,无数的念头都从沉寂已久的心底给炸了出来,胡乱充斥着思绪,挤挤挨挨地容不下一点空隙。 她寻找了这么久的祈魂珠,千方百计要进入帝川寻找的祈魂珠,竟然就在云墨逍眼中!她不知心中是绝处逢生的狂喜还是造化弄人的悲哀,风忽然凌厉起来,一丝丝一寸寸地割过她的血肉,直刺进骨里,但有一股狂热的情感却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奔流在全身血液之中。 祈魂珠,聚精纯绛紫魂力于其中,以星辰轨迹游转于其中,生生不息。传闻为冥王进献给天玄帝的地藏冥器,在天界中吸收润养了天地灵蕴,渐渐削弱了戾气,成为亦正亦邪的神器,有起死回生、招灵固魂之效力。 不会错的,祭婆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印刻在她脑海里,这么多年来她几乎踏遍了每一寸土地,翻阅了每一本史册书籍,从只言片语中逐渐剥离、凝聚成这祈魂珠,每日每夜都出现在她梦里。 她早该意识到,在见到他绛紫色的灵蕴时就该怀疑,在数次剑芒遮掩下就该看清,而当她终于真正见到祈魂珠的一刻,却突然不知是什么心情。 “姑娘,上船吧。” 她木然地随着身边人的指引往前走去,眼前只有那点点魂力游走其中的眼眸,微微失落地半阖着,绛紫色在白皙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妖冶。 直到脚下阵阵发虚的浮动,她的意识才从那片绛紫色的光芒中拉了出来。白夕辞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上了大皇子的船,船已经开始离岸,岸上的人以云墨逍为首,目送着这艘大船渐渐驶离港湾。 “等等,等等!停下!”白夕辞忽然慌了起来,她冲撞过甲板上的人群,拍打着船栏大声呼喊道。 她不能走,她不能走!惊惶和狂喜随着心中的声音越来越澎湃,毫不留情地席卷上她的心头,她不打算再压抑,也无法压抑。 “让我下去!我不走,我不去帝川,云墨逍!”周围的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侍卫们开始上前来拉开这个行为异常的女子,但她体内好像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紧紧攀住船栏,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满脸泪水,脸上却分明是喜悦的神情。 “放开我,让我下去!云墨逍!” 第三十八章 执手不相离 “公子,大公子的船上好像不太对。” 云墨逍蹙眉看着不远处船上渐渐变得混乱的甲板,人群中隐约能分辨出白夕辞的身影,神色激动地喊着什么。 “怎么了,不会有刺客吧?”秋长歌说着拔出重黎剑,目光一瞬不瞬地关注着那边的情形。 “好像是夕辞,她在喊什么?”云落尘皱眉,神色担忧。萧逐云站在他身后往外张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什么,‘我要下去,云墨逍’。哎,公子,她好像在喊你!” 萧逐云话未说完,云墨逍已经御起惊云剑,朝那艘渐远的行船射了出去,带起的强劲气旋让岸上的人一阵惊呼,而那道剑芒拉开长长的尾迹已经来到了那艘船前。 “姑娘,姑娘你别想不开啊!” “快拦住她,快!” 白夕辞恼怒地推开周身七手八脚拉着自己的人,嘈杂的喊声把她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没有人在听她说话,都当她是轻生要寻短见,生生把她从船沿给拉了回来,船甲板上一片混乱。 她眼睁睁地看着岸上的白色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几乎就要分辨不清,她从未感到如此焦虑,只觉整颗心都紧缩成了黄豆大小的一粒,可她除了拼命挣扎别无办法。 “让开!”她怒道,瞄准一个空隙,一矮身便钻了过去,可还没碰到船栏便又被两三双手给拉了回来,气得她几乎想要咬舌自尽。 “怎么回事?”一个威严的声音自船舱里响起,洛云阳迈着沉稳的脚步走了出来,顿时甲板上的人都噤了声,一个个跪倒在地,高呼万安。 白夕辞感到周身压力顿减,大喜过望,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三步两步攀上船栏,深吸一口气,在一阵惊呼中朝跳下河去。 白夕辞紧闭着眼睛,等待着冰冷的水流带来的窒息感,却等来了一双温暖的手拦腰将自己抱住,接着双脚就触到了坚硬的剑身,让人心安的温暖就这样出现得毫无防备。 “云墨逍。”白夕辞抬起头来,眼中倒映着那让人心醉的眉眼,青丝之下祈魂珠的微光隐约可见。她紧紧抱住了云墨逍,双手扣得很紧很紧,似乎想要把自己融进那火热的温度之中,心甘情愿为之融化,与他重塑一个新的人生,再不分离。 “云墨逍,我不走了,我不去帝川,我想留在你身边。”她把头埋在他胸前,任由属于他的味道包裹着自己,从每一个空隙侵入内心。 云墨逍怀抱着她小小的身躯,感受着胸口和腰际传来的压力,身后有凛冽的江风呼啸着穿过,可周身却因为这个拥抱而真正地感到温暖。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他嘴角弯起一抹笑容,只是浅浅的一泓,却犹如冬日暖阳在眼底洒下万般温柔。 怀中的人却忽然不说话了,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云墨逍微微颔首,下颌抵着她柔顺的黑发,问道:“白夕辞?” 白夕辞浑身一震,他极少喊她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夕辞”二字会让他想起另一个铭记于心的人。可每次他口中唤出她的名字,白夕辞的心都忍不住为之悸动,犹如一句魔咒。 “因为我爱你。”她将云墨逍抱得更紧了一些,脸深深的地埋在他的胸口,连一点回环的余地也无,在宽阔的江面上,便只见两人紧紧贴合的身影,几乎分不出谁是谁来。 云墨逍一怔,嘴角继续上扬,他听见自己体内传来融化的水声,呼吸便都开始顺畅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我······” “我爱你,云墨逍,我爱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我爱你。”没等云墨逍说话,白夕辞便一口气说了好些话,仿佛压抑了太久便要一次说完一般,又好像此时不说便再没有机会。 云墨逍无奈地笑笑,伸手将她仍在絮絮叨叨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怀里,轻声道:“男女之事总要两情相悦,你不想听听我的回答?” 怀里的脑袋顿时噤了声,一动不动,然而腰际的手臂却更加收拢。云墨逍有些好笑,感受到她浑身紧张地颤动,还是不忍心再戏耍于她。 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畔,低沉磁性的声音犹如一片柔软的羽毛,酥痒飘落在心间:“我也爱你,白夕辞。” 刹那间,风消云散,深秋泛白的日光从云端落下,将云层穿成一丝一缕的烟气,而后消弭在蔚蓝的天际。 “咳咳,三弟。” 两人正难分难舍之际,突然一旁传来几声干咳,两人这才意识到那艘船上还有不少人正看着,脸上都带着揶揄的笑意,不过碍于洛云阳的压力不敢笑出声。 云墨逍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放开了白夕辞,可谁知白夕辞却把头埋得更深了,他隐约瞥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无奈地笑了笑,便也随她抱着。 “大哥,她恐怕不能去帝川,给你添麻烦了。”云墨逍朝洛云阳抱歉地笑笑。 洛云阳了然地一笑,仍免不了打趣他一番:“你们两人好没道理,上了我的船又寻死觅活地要回去,大庭广众地抢人,我可不放。” “大哥······”云墨逍神色赧然地摸了摸鼻尖,竟有些哀求的意味。而此时的白夕辞仍然埋着头,却不安分地扭动着,蹭着蹭着竟躲到了他背后去,让他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你们俩人将我的船搅得天翻地覆,我可不敢留你们。往后便祸害别人去吧!”洛云阳仰天一笑,拂袖道。 “多谢大哥。” “洛云辰元气大伤,近日难以起什么波澜,你也不必再担心我。你又不愿意回帝川,那若有空便去白夜泽附近转转吧,据说那里的天象有些异常,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洛云阳一顿,又灿烂地笑道:“你们不必急着回来,若到时给我添个侄儿我也是欢喜得很!” 白夕辞一跺脚,惊云剑猛然一晃,差点把云墨逍给甩了下去,他苦笑着拍了拍紧扣在腰间的手掌,对洛云阳道:“大哥你可别再调侃我了,不然我今日可要在这河里走一遭了。”说着,他的神色微敛,缓缓抬手抱拳,对洛云阳道:“大哥一路顺风。” “大······哥,一路顺风。”白夕辞从云墨逍身后探出身来,脸颊绯红,轻声对着洛云阳说了一声。 “看着你今后有人作伴,我也就放心了。”洛云阳笑着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云墨逍一眼,而后转身走入了船舱,再没有回头。 云墨逍微微仰头,天上的云散得很快,天际一碧如洗,许久未见,人间终于盼来了天朗气清的日子。 第一章 相携赴白泽 一丝丝白云自身旁抽走,白夕辞紧紧抱着云墨逍的腰,脚下的仙剑传来一阵阵不安分的震颤,仿佛在抗议她独占着自己的主人,这却让白夕辞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们就这么走了?”白夕辞微微侧头朝身后越来越远的连云山望去,层层渺渺的云雾与烟烟染染的缭绕花交缠在一起,只觉得大片大片的浮云在身后不断地涌现聚拢,最终将视线隔绝在连绵起伏的白色之外。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怎么,你改主意了?”云墨逍尾调微挑,惊云也随之恶作剧般地晃了一晃。 白夕辞连忙摇头,更收紧了手臂:“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身为苍云剑派的掌尊,就这么把苍云丢在这里,带着我云游快活,是不是太随意了?” “反正这几年我也几乎没怎么在苍云呆过,一直在外面四处奔波,大小事务一律都是柒寻在管理,他早习惯了。”云墨逍云淡风轻地说道,让白夕辞心中好一阵腹诽,真是心疼苍云剑派,心疼美人掌教。 “这一次也不光是游山玩水,白夜泽周界近来异动频繁,怕有什么变故,你对白夜泽了解不少,请你这个狗头军师随行也说得过去。”云墨逍的嘴角微微扬起,一句揶揄立即换来了白夕辞的抗议。 “说的好像多不情愿似的,那你怎么不带云大哥来,要我这么个不会武功的狗头军师做什么!”白夕辞气恼道。 “虽然说大哥那边暂时解除了二哥洛云辰的威胁,帝川的势力也通过这次澜水会得到巩固,这一切看起来太平,实则风云诡谲。洛云辰绝不会就此收手,我让落尘逐云留守苍云剑派,一面时刻留意洛云辰的动向,一面也能在大哥需要的时候及时施以援手。”云墨逍一顿,又忍不住笑道:“至于你这个三脚猫功夫的狗头军师嘛,我云墨逍的惊云剑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夕辞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这个平日性子冷淡的一派之长怎么跟自己在一起就完全变了个画风,毒舌到不行。 不过这样也好,无论是冷淡还是毒舌,云墨逍就是云墨逍,都是眼前这个她爱着的人。这样想着,白夕辞轻轻把头靠在他背上,云墨逍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上扬的弧度愈发肆意张扬。 “可是,你不怕我是奸邪小人吗?毕竟之前在飞云城······而你明明也曾对我说过那些恩断义绝的话。”说起那段往事,白夕辞胸中抑制不住地发闷。 云墨逍没有立即回答,惊云在云中稳定而快速地穿梭,周围反复出现的云层都如此相像,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样。就在白夕辞的心快要落到底的时候,云墨逍的声音穿透过缥缈的云层,坚定地投掷在她心上。 “我不曾怀疑过你,我怀疑的只是我自己。这辈子,无论你是怎样的人,就算你是地狱的罗刹,我也要做那个拯救你的人。”一只手温暖地包裹住了白夕辞的手背,柔和宽厚的温度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触及她的心底。 “就算我做了你所看到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甚至连溪慈也······你也依然这样认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有几丝云气冷不防吸入肺中,冷得刺骨。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她忽然听见云墨逍释然地一笑:“你身不由己,我不怪你。更何况,你帮溪慈传达了最后的心愿,也了却了我们的执念,还应该谢谢你。” 白夕辞没有说话,心中的烦闷似乎减却了一些,又似乎隐藏得更深。她又想起方才告别时,秋长歌那样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异常地平静着,那样复杂的神色,充满痛苦和悲悯望着自己,抑或是透过自己望着背后已然消散的魂魄,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恍惚间,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仿佛记忆中的时光又倒流与此刻重合,那是溪慈的魂力留下的一星半点痕迹。 秋长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上前重重地拥抱了一下她,便放手转身消失在了云漠崖。看着那个孤绝的身影逐渐被烈烈的山风勾带得失去轮廓,白夕辞只觉得心脏都被紧紧攥住,不由得苦笑,原来魂力的残留代价真不是古籍上的耸人听闻。 “对了,那把星芒剑自己收好,我云墨逍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曾收回。” 白夕辞回过神来,摸了摸腰际的星芒剑,点了点头。身前能真实触摸的温暖让她的心绪渐渐安定,她将自己完全贴合在云墨逍背上,感受着他体内的每一丝血液流动和气蕴流转,如此贪心地想要拥有他的一切,也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剑虹自天际扫过,浮云跟随着尾迹铺落,有声音掉落在绵软的云层里,随着云舒云卷融入永恒的苍云广漠之中。 “云墨逍,我们不要浪费每一天每一秒,好好相爱吧。” 霍柒寻负手久久站在凌云台之上,云墨逍和白夕辞的离开没有惊动很多人,弟子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个游踪不定的掌尊,苍云剑派中的一切照常。 此刻凌云台上送行的人已经散去,弟子们见掌教皱眉凝神,面色不善便也敬而远之,早课后的闲散时光显得格外幽寂。 “我们绝世无双的七殿下怎么独自在此黯然神伤?” 霍柒寻眼中杀意骤起,芜柳剑出无影,直向那个痞气的声音刺去。在震惊之下,这一剑爆发出了霍柒寻八成的功力,连脚下白玉的石板也布上了细细的裂痕,势要将这个神出鬼没的人一击毙命。 然而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后,细长锋利的芜柳剑竟被两只手指死死夹住,动弹不得。而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手中剑身,满脸痞笑的正是大战之后便消失无踪的齐玄。 霍柒寻看清了来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随即收起了剑,冷笑道:“我道谁有如此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于我,原来是世子殿下来访,有失远迎。”话虽这么说,霍柒寻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客气。 “既然都已成你我的前尘往事,不提也罢。”齐玄蛮不在乎地一挥手,走了过去,朝霍柒寻眺望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啧啧道:“柒姑娘可是看见如意郎君又跟人跑了,暗自神伤?” 话音未落,霍柒寻的掌风已经来到了跟前,而齐玄竟也不躲,生生挨了霍柒寻的一掌,瞬间脸颊肿起了半边。 霍柒寻一愣,随即怒道:“你为何不躲?!” 齐玄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却还不忘在嘴上占个便宜:“为夫让你发泄一下,心情可有好些?” 霍柒寻脸上一热,作势又要飞起一脚,却犹豫着作罢了,只冷哼一声:“有本事方才那一剑也别躲!” “那可不行!我若是死了回了魔界,丢下小柒你一人可怎么办?我娘子才貌双全,举世无双,为夫可不放心。”齐玄见霍柒寻脸色缓和了下来,嬉笑着凑了过去。 “谁是你娘子,我现在可是个男人!”霍柒寻一把把齐玄的脑袋推得远远的。 “男人怎么了?我对你的爱跨越男女之限,日月可鉴,你对为夫我也太没有信心了吧!”齐玄夸张地惊叫起来,举起手便信誓旦旦道。 “死老黑,不跟你贫嘴!说,白夜泽那边的异况是不是与你有关?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这么长时间你到底都在干什么?怎么现在才来找我?”霍柒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连珠炮似的问道。 “哟哟哟,小柒你这急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改,这么多问题我得先回答哪一个呢?”齐玄砸吧着嘴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别跟我打马虎眼,一个一个都给我说清楚了!”霍柒寻伸手拽过齐玄的衣领,逼近道。 齐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任由霍柒寻拽着自己的衣服像小猫一样示威,无奈道:“白夜泽的确是我拜托父君给他们制造的一点小麻烦,有些劫他们终究要历,不如我早点给他们挑明。这些日子我虽然没有在你面前出现,可我时刻都在注意着你。放心,一切我都自有分寸,恕不能告诉你太多了。”即使是说这些正经严肃的话题,齐玄的脸上却依然挂着让霍柒寻想揍一拳的痞笑,他瞪了齐玄一眼,重重放开,对他的话未置一词,可眼中自始至终不曾有过戒备。 他是信他的。 齐玄笑得一脸张狂,走过去搂住霍柒寻的腰,霍柒寻挣扎无果,便由着他搂着,靠在他身上。周围的结界偶尔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光,界外的弟子从苍云殿下走过,只看见空空的凌云台下,一株株缭绕开得正闹,相互纠缠着,依偎着,全然不顾寒冬的风雪,淡然高远。 第二章 阡陌遇妖人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并不急,接近了白夜泽地界附近便收了仙剑,走走停停,在沿路的城镇中打听一些消息,大概了解了一些前不久发生的异象。 “天雷惊动,黑夜持续三日不退,怎么这么像神诞之迹?”白夕辞皱着眉头思索道。 “未曾听过除世川之外的地方有过神诞,而且只听过白夜三日,这黑夜三日总觉得十分不详。”云墨逍也若有所思。 “黑夜三日倒也不是没有,据说二十五年前也有一次黑夜三日不退,算起来应该是我出生的那一年,不过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她回忆道。 “哦?那看来这黑夜三日还真是小看不得,上次出现就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喂,你正经一点!” 白夕辞气恼地朝云墨逍踹了一脚,却被他灵活躲过,大笑着朝前走去。这一路上白夕辞简直要被他气死,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简直拿这个突然幼龄化的云墨逍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瞪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只好又追了上去,脚下的阡陌渐渐平坦,一个小小的村落从碧色的林中显露出来。这样的村庄他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南方并没有那么富庶,没有像飞云疏影那样的大城镇,倒是分布着数量众多的小村落,生活简单纯朴,让白夕辞有了久违的亲切感,言语之间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可是走了几步,云墨逍却忽然停了下来。白夕辞不明所以,刚想问他发生何事,却见他伸出手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不像是捉弄她,白夕辞不由得也警惕了起来。 这下她才发觉,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莫说人声,就连鸟鸣狗吠都没有,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住不再流动。 两人慢慢朝那个小村落摸去,可一直到村口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只有寂静依然蔓延在每一寸空气中,一种难以消弭的诡异让两人都绷紧了神经。 “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白夕辞轻声问了一句,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骨笛。 “不知道,有些古怪。”云墨逍英气的眉毛蹙起,目光凌厉地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忽然,他咦了一声,对身后的白夕辞示意跟上,快步朝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这条小巷子并不深,但是尽头却陷落在一片幽深无底的黑暗中,仿佛一张黑洞洞的大口将尽头吞没了进去,几丝诡异的血腥之气从巷子深处传来,随着两人越来越接近的脚步而迅速变得浓烈,让人心惊。 越往里走,黑暗终于渐渐撕裂,眼前的情景却让两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巷子里堆满了一具具尸体,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青壮男丁,无一例外地都在胸口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五脏六腑都被扯得掉落在体外,血液混合着黄黑色的体液发出阵阵恶臭。 白夕辞轻呼了一声,看着那堆快要高出围墙的尸体胃中翻江倒海。没想到这一声却将尸山旁的一个人给吸引了过来。 他们这才发现那尸山旁还站着一个人,手中正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鲜血一滴滴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裳。而他面前还跌坐着一个少女,正惊恐地蜷缩着瑟瑟发抖。 那人转过头来,目光却迷蒙空洞,也并未对两人进行攻击。 白夕辞被眼前的景象震得一缩脖子,不禁往云墨逍身后退去。 “你······你,你!”那人的目光在触及到白夕辞的刹那,忽然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他朝两人走了过来,不顾从他手中掉落的心脏,朝白夕辞伸出手来,脸上的表情竟是欣喜若狂! “妖人,纳命来!”云墨逍脸色发黑,见他有所动作更是毫不犹豫地祭出惊云剑朝他刺去。 那浑身鲜血的人看起来虽精神恍惚,身形却是极快,瞬间躲过了穿刺而来的惊云。他显然也对云墨逍的阻挡十分恼火,反手摸向腰间似要抽出武器,云墨逍见状警惕地做好了防御准备,却见他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手中依然空空如也。 然而来人并非等闲之辈,他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即使手中没有武器也让云墨逍近不得身。那边战得正酣,白夕辞悄悄靠近了那蜷缩着的女子,那女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拉住了白夕辞的手,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让白夕辞吸了一口冷气。 “没事了,我们会救你的。”白夕辞拍了拍女子的手背,安抚道。 就在这时,一只手冷不防抓住了她的肩膀,白夕辞惊起回身,却对上了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翻涌着巨浪的眼眸。他蠕动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云墨逍一脚踢了出去。云墨逍冷冷地挡在白夕辞身前,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厉的杀气,惊云剑不安分地颤动着,分享着主人的怒气。 “你这妖人,杀了这么多无辜村民,到底是何意图?”云墨逍冷冷道。 那人闻言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并不想多做理会,目光始终停留在两名女子身上。方才云墨逍一再阻挠,似是真的惹怒了他,只见他冷哼一声,双手缓缓抬起,周围的碎石砖瓦竟都浮在了半空中,突然以迅雷之势朝着云墨逍纷纷射去。 云墨逍一声轻喝,惊云幻化为无数小剑分散在空中,朝着飞来的碎石刺去,顿时两人之间碎石飞溅,尘埃粉末弥漫,敌方的身影更不可捉摸。云墨逍神色凝重,前方密密的剑网竟不能将所有飞石完全击破,几块碎石穿过了剑网直朝云墨逍射来。 竟是低估了他的实力! 云墨逍暗中心惊,面对着飞速击来的碎石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然而那些石块的行迹甚是诡异,他尽力也只能险险避过,几枚石块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将他的长发扬起,露出半面青丝下的绛紫色眼眸。瞬间,那道妖异的绛紫色穿刺了两人之间迷蒙的粉尘,犹如一支利箭深深刺入那男子的眼眸中。 顿时所有的攻击全都消失,未能收住攻势的惊云小剑均射入了那男子周围的地面上,却没有一把刺中他,犹如他周身有一道天生的防御。 而剑阵之中的那男子忽然间痛苦地抱住头颅,惊恐又仇恨地看着云墨逍,一边不断后退一边朝自己的腰间摸去,然而一次次摸到的都是空荡荡的腰际,他渐渐变得慌乱又癫狂,终于发出了一声悲愤的长啸。 云墨逍丝毫不敢松懈,右手虚空一握,无数把小剑便又汇在他手中重又聚成了惊云,这一举动更刺激了那名男子,他抱着头似乎头疼欲裂,此时已经退到了巷子尽头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忽然大叫了一声,转身一跃而起,便飞过那矮矮的墙壁消失在了小巷中。 云墨逍提剑要追,却被白夕辞一声低低的呼唤给滞住了脚步。 “别丢下我。” 第三章 萍水逢孤女 云墨逍转过身来,只见白夕辞惊恐地瞪大着双眼望着他,肩上还留着那名男子留下的血手印,怀中那奄奄一息的女子浑身是血,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他心中一疼,快步走向她,将她发抖的身躯拥入怀中,安抚道:“我在。” “我们别追了,那人的手段看起来像是白夜泽的人,而且修为不浅,你的剑术未必能占得到便宜,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这位姑娘也需要救治。”白夕辞一边压抑着起伏的情绪,一边说道。 云墨逍扫了一眼周围,看来这个村子的人已被屠戮殆尽,该是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这个姑娘的状况堪忧,或许她知道些什么。思量了一番他点了点头,将那姑娘背起,快步朝巷子外走去。 白夕辞撑起发软的腿跟在云墨逍身后,微微回头望向那堵血色幽深的墙,那双消失在墙后的眼眸带着让她惊恐的熟悉感。 不可能是他!她明明从未见过那张脸,可为什么那陌生的脸上会有那样一双熟悉的眼眸!不可能是他,他才不会出现在这样肮脏血腥的角落,做着如此黑暗邪恶的事情!不可能是他,白夕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她快步跟上了云墨逍的脚步,然而那双眼睛却犹如鬼魅一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三人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村子,很快就将村子落在了身后。小小的村庄寂静无声,黑洞洞的窗口仿佛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去的人。 白夕辞被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惊醒,床上的女子已经恢复了意识,正缓缓睁开眼睛,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可一看到床边的人影又是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尖叫着一边往床里边缩去。 “不,不要杀我!救命啊啊!” 白夕辞费力地拦下她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臂,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不会杀你的,你冷静一点,看清楚啊是我们救了你!” 一番折腾下来,那女子好不容易冷静了,看着白夕辞和云墨逍的眼神却仍是怯怯的。 “你叫什么名字?”白夕辞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生怕又再次刺激到她。 “卿颜。”她轻声答道。 “卿颜,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白夕辞试探地问道,但这句话却让卿颜浑身蓦地一震,一丝绝望划过她的眼眸,涟涟的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滑落。 白夕辞一时慌了手脚,看着卿颜无声哭泣的样子也是手足无措,心中自责不该在这个时候又提起那段可怕绝望的往事,不由得朝一旁负手站着的云墨逍投去求助的眼神。 云墨逍眉头微皱地看着卿颜,接到白夕辞的目光只是耸了耸肩,换来她一记恨铁不成钢的眼刀。 “先不要想其他的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叫白夕辞,他叫云墨逍,这里是我们租下的客栈,很安全,你放心在这里静养,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们。”白夕辞无法,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交代了几句便准备退出去。 “他杀了人,他杀了全村的人。”卿颜颤抖的声音让白夕辞停下了脚步,她与云墨逍对视了一眼,又退回到床边,问道:“他?他是谁?”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村子里,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还把所有人的心都挖了出来,连小孩都不放过。我的夫君也葬身在他手下,夫君······”卿颜低声啜泣着。 “那你可知道,那男人为何要杀你们村里的人?”白夕辞心中也不好受,但是只能继续问道。 卿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未见过那人,我们村里的人也极少外出走动,更别说与外面结怨了。” “真是古怪。”白夕辞喃喃思索道,又向云墨逍投去一眼,然而云墨逍只是皱眉沉思,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她只能气恼地收回视线,又对抽泣的卿颜问道:“那你还有其他亲人朋友吗?” “夫君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他也离我而去,我已无家可归,只求能收敛了夫君的尸身,便随他去了。”说着卿颜便挣扎着要下床,白夕辞慌忙将她拉住。 “你别冲动,你的夫君如果知道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该多么伤心!而且你不该为你夫君报仇吗?你难道想让全村人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白夕辞有些急了,抓住气力虚浮卿颜摁坐在床上。 卿颜被她这么一问,似乎冷静了下来,眼中复有火焰又燃了起来。只见她握紧双拳,狠狠地说道:“对,我要为夫君报仇,为他报仇!”她转而看向白夕辞,紧紧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姑娘,承蒙你们相救我才能逃过一劫。可怜我一介凡夫俗子报仇实在有心无力,二位皆是不凡之人,还请二位送佛送到西,助我报此杀夫之仇吧!” 白夕辞心中一软,想来相遇也是有缘,便一口应承下来,信誓旦旦道:“这般恶人我们怎能放过,卿颜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势要将此恶人除之而后快,再不能让他涂炭生灵了!” “白姑娘真是豪爽之人,可惜我没有早遇见你,不然我夫君也许不会死。”卿颜又掩面垂泪。 白夕辞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云墨逍拉起,只听他说:“姑娘先在此歇息,报仇非一日之事,我们会尽力相助。那个村子最近还是不要再回去,以防生变,等过段时间安定了再回去收拾你夫君的尸身。那请你好好休息,我们先不打扰了。” “姑娘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步,见卿颜一脸惊慌和欲言又止的模样。 “姑娘,窗外夜幕四合,我······可否请你留下来陪我过夜?” “啊?哦哦,当然可以,正好我们也省了一间房钱。”白夕辞一愣,见她惹人怜惜的模样心中一软,随即满口答应下来。 “夕辞你······”云墨逍有些犹豫地开口打断两人,白夕辞不解地看着只说了半句话的云墨逍,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云墨逍有些可疑地干咳了几声,视线飘忽落在窗外荡漾的碧波之中,终于开口道:“你要不要·····还是与我一起吧。” 白夕辞盯着云墨逍僵硬的表情,脑海中将他的话重复了好几遍,这才终于领会了他所说的意思。她的脸颊蓦地变得通红,一把推开云墨逍飞快后退几步,羞怒地指着云墨逍道:“你你你你这个禽兽!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谁乱想了!你有什么值得我乱想的?你这个女人,我不管你!”云墨逍脸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绯色,恼怒地瞪着白夕辞,转身走了出去。 白夕辞气的浑身发颤,不由得扫视了自己一眼,冲着那个背影吼道:“姑娘我什么没有了?姑娘我什么都有,你瞎吗!” 第四章 入夜萦软语 是夜,白夕辞从睡梦中醒来,房间一片漆黑,月光投落在窗棂上,如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四周很安静,没有大城镇热闹到天明的喧嚣,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不远处湖泊中粼粼波光擦撞的水声。 越是接近白夜泽,一切越是变得熟悉而让人留恋,她的心却越来越躁动。许多个晚上,她从这样极度的安静中惊醒,突然从喧嚣光华的世界中脱离竟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在巨大无声的黑暗里,她时常惶惶不安,冥冥中有些什么在不断拉扯着她,提醒着她,让她再难安睡。 她悄悄望了一眼身旁的卿颜,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似乎摆脱不了梦魇的纠缠,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起身来到窗边,推窗向外望去。窗外有一株巨大的月桂,已经看不出有多少年岁了,巨大的树冠撑开竟比这三层客栈小楼更为宽大。此时还未到月桂花开的时节,簇新的绿叶新鲜可爱地堆叠在枝头,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光亮的绿叶之上,像是有薄薄的水光在枝叶之间流动。 她的视线随着流动的月光游移,却意外地在枝干之间发现了一个身影。只见云墨逍抱着双臂靠在一枝粗大的树干上,浓密的睫羽遮挡着流淌下来的月光,不安分地颤动。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对上白夕辞惊讶的眼眸。 云墨逍微微一愣,随即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在那枝干上稍稍挪动,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 白夕辞见他如此别扭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却换来他一声冷哼。她不顾他恼怒的目光,双手撑着窗台,催动灵蕴轻点脚尖,轻笑着朝着云墨逍飞去。 她朝云墨逍张开双臂,风带着月光温柔地擦身而过,她看见云墨逍站了起来,沐浴在圣洁的月光之下,仿佛不可碰触般遥远,却又那样温柔地朝她伸出了双手。她看见他眼中的自己越来越清晰,那眼眸中的一池春水几乎要将她沉溺。就这样沦陷了下来,再也无法抽身。 云墨逍接住她一个转身,将她还未控制精准的速度缓冲了下去,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微微皱眉:“怎么跑出来了?” “那你怎么也跑出来了?”白夕辞搂着他的腰,调皮地眨眨眼睛。 “睡不着。”云墨逍移开视线,有些不自然得敷衍了过去。 “哦,睡不着就跑树上睡来了,之前怎么从未听说掌尊大人有这个爱好?”云墨逍别扭的样子让白夕辞玩心大起,忍不住继续调戏道:“哎呀,此处视野极好,掌尊大人莫不是看上了客栈中哪位姑娘,跑这儿偷看来了?” 云墨逍看着白夕辞故作惊讶的表情,嘴角一抽,突然将她按在树干上,欺身上前,缓缓俯身逼近她:“胆子大了,嗯?” 白夕辞被禁锢在云墨逍与树干之间进退不得,云墨逍不断逼近,一贯清冷的眼神此时却带着邪邪的调笑,摄人心魄,竟让她感到十分的······魅惑,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砰砰的心跳声简直让她无地自容,云墨逍肯定都听到了,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快要熟透,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 云墨逍突然轻笑一声,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搂着她躺在了粗壮的枝干上。 “你耍我!”白夕辞又羞又怒,挣扎着想要撑起身来,却被云墨逍紧紧按在胸前。 “别动。”不过短短两个字,却真的让白夕辞听话地安静下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在耳边回响,一切都能真实地触摸到,瞬间将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 夜很安静,粼粼的波光夹带着细微的流水声,天宇中一条长远宽阔的星河汹涌不可阻挡地朝前推进,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白夕辞望着洒满零碎星钻的夜幕,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 “逍,你喜欢这儿吗?”她在夜风中悄悄地问道。 “喜欢,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什么也不去想的日子了。”云墨逍的话语让她忍不住开心,她能想象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星光倒映在他眼中,映出另一片迷人的夜色。 “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调查这边的怪象吧?” “那你说说,我还为了什么?”云墨逍笑意浅浅,微眯着眼睛看着难得乖巧的白夕辞。 “是不是还为了寻找解决小水问题的办法?” 他唇边的笑意愈盛,声调慵懒地答道:“知我者,夕辞也。”他换了只手枕在脑后,继续说道:“南方民风迥异,奇闻异术也多见于此,白夜泽更是以控灵之术闻名于世。说不定这里能找到解决小水问题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可有什么相关的见闻?” 白夕辞心中一沉,沉默着摇了摇头。自从当初离开了内城,她也曾在周围游荡了很久,寻遍了奇人异士,看遍了古籍藏书,都没有找到关于魂魄复生的有效方法,无奈之下只有前往帝川寻找祈魂珠。 云墨逍轻叹一声道:“总会有办法的。算起来小水还有三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们把小水接过来,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陪着他。” “恩。”她闷闷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笑了出来:“你这根本就是捡了个儿子养。” 云墨逍也不恼,笑着揉了揉她的碎发,道:“捡个儿子没有娘,养了也白养。孩子他娘,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呸!谁是孩子他娘!”白夕辞捶了一拳在他胸口,怒道。 “你不是?那我岂不是还要去再找一个?”云墨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立马换来白夕辞怒目而视:“你敢!” “不敢,不敢。”云墨逍笑得肆意张扬,把她的脑袋又按在了自己怀里。然而白夕辞又不安分地抬起头来问道: “对了,我今天一直觉得你怪怪的,你是不是对卿颜不太放心?这大半夜的吊在树上也是担心我出事吧?”白夕辞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云墨逍翻了个白眼,一记爆栗下去,白夕辞顿时痛呼不已,而他无视她的抗议,自顾说道:“谁让你总缺个心眼,什么人都往身边带,我只好帮你长个心眼。看来我不仅捡了个儿子,还捡了个女儿。” “哼!你长心眼了不起?你的心眼都瞎长,卿颜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你这样活着也太累了吧!” 云墨逍无奈地摇摇头,闭眼不欲与她争辩,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今日那名男子,你可认识?” 白夕辞一愣,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没见过他。但是他的招式以灵蕴为武器,很像是白夜泽中人。而且活挖心脏多半是白夜泽中的禁术,看来又有人偷练邪门歪道了。”她神色凝重,却不知他为何这样问,疑惑道:“怎么了吗?” “那人一看见你便有些古怪,我以为你们是旧识。如此看来应当是盯上了你们两名女子,想对你们下手吧。”云墨逍若有所思道。 “如此邪恶禁术,若他真是白夜泽的人,我必要为白夜泽清理门户!”她愤愤地握紧拳头。 “清理门户,说的好像你在白夜泽当家做主一样,难道你竟是白夜泽的泽主么?”云墨逍轻笑着掰开她的拳头。 说者看似无意,白夕辞心中却蓦地一沉,她没有接话,云墨逍似乎感受到她的异常,微微抬了抬头,却听到她轻声说道:“在白夜泽的时候,我有一个姐姐。父母去世得早,我和姐姐被收养在泽主门下,与泽主的儿子白漓清一起长大。姐姐太过优秀出众,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个妹妹的存在。后来漓清在帝川围剿中为了救我而险些丧命,我们费尽全力只保得他一缕命魂十年不散。我被驱逐出白夜泽,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曾经存在,我在外流离这么多年,却迟迟未曾寻到解救他的方法。” 云墨逍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心中有些复杂,又有些心疼的情绪升了上来,他将手指穿过白夕辞的手掌,十指紧扣。 而白夕辞却轻轻地笑了笑,紧了紧手中的力道,让两人的手心贴得更近了一些:“这条命是他给的,我就算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救他。”她感到包住自己的手掌微微震动了一下,心中一暖,又接下去道:“把欠的都还给他,我便自由了。到时候,你可还愿意带我去天涯海角,与我相守终身?” 云墨逍看着她眼眸中晶亮的光,犹如海上一点渔火,却勾起他心中翻涌巨浪。他伸手扣住她脑后,蓦地拉近,俯身印上了她微凉的唇。 夜凉如水,唯独两人身上包裹着挥之不去的暖意。月桂在月光下微微泛着绿光,每一片绿叶上颤动跳跃着的是新生的力量,笼罩着这片巨大宽阔的土地。 不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响,下一秒便被淹没在两人的耳鬓厮磨,呢喃软语之中。流水潺潺,茂叶簌簌,一切的有形无形都在眼前静静地流动,看不见过去也不知道未来。 第二天,卿颜醒来见身边床榻无人,窗户打开,心中一惊,以为是白夕辞被歹人所劫。她快步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便看见不远处的月桂树上相拥而眠的两人。 他们沐浴在晨曦中,十指紧扣,紧紧相拥,面容恬静安详,唇边挂着掩饰不住的柔和笑意,似是已经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了无遗憾。 卿颜望着两人,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忽然间又凝结在唇边。她的眼眸在晨曦中暗了暗,缓缓垂下目光,转身走入室内的昏暗中。 第五章 须臾遇危情 这日刚好赶上夜桂村的集市,不大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手工艺品,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则是各种活禽家畜,人们的叫卖声和讲价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白夕辞许久未曾见过家乡这样热闹的景象,集市上的不少东西都让她倍感亲切,不由得拉着卿颜蹦跳过了好几个街道。她不过小卿颜两岁,两人很快就无话不说,倒是把云墨逍一人扔在了后面,让他很是无奈。 “卿颜快过来!”白夕辞又在那边兴高采烈地呼唤着落在后面卿颜,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绘花小盒,里面是嫣红的胭脂。 “你最近脸色不太好,你看,这样就好多啦,真想让人摸一把!”白夕辞突然伸手在卿颜脸颊上抹了一把,看着她脸上飞起的红晕咯咯笑起来。 “看二位姑娘天生丽质,抹了胭脂那肯定是锦上添花!我家的胭脂那都是采了新鲜的花瓣研磨成的,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二位不妨买一盒试试?”那小贩笑眯眯地指着桌上深浅不一的胭脂向他们推荐道。 “夕辞不用了,我现在还要这些做什么。倒是这个颜色与你很是相配,快给云公子看看。”卿颜调笑着推了白夕辞一把,白夕辞侧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云墨逍,面色绯红地轻声道:“谁要给他看了。” 她拿起一盒海棠红的胭脂细细看着,细腻亮眼的颜色让她心中微动。白夕辞转身欣喜地举着手中的盒子想对云墨逍说些什么,却看见他身后赫然站着那天屠村的那名神秘男子! “啊!云墨逍你身后!”白夕辞一声惊呼,胭脂陡然落地,碎成一地触目惊心。 云墨逍蓦然转身,惊云已在手,顿时惊动了周围不少人四处逃散。而那男子见自己形迹败露,转身拔腿就逃,身形诡异,几个虚影之下竟已到了几十丈之外。 云墨逍紧随其后,随着那个影子追出了街区,白夕辞眼看着两人一下子失去了踪影,急得直跳脚,连忙也拉了卿颜追了过去。 她们一直追到村口才停下脚步来,集市的热闹都停留在身后,村外的阡陌之间寂静安宁,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异常。 “哪儿去了?”白夕辞一边喘气一边四处张望,却连云墨逍半点影子都没见到,甚至惊云的一星紫色剑芒也没有踪迹。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们往那边树林里去了。”卿颜指着左手边的蓊蓊郁郁的林子说道。 “快!”白夕辞二话不说朝那边冲去,卿颜朝田野另一边望了一眼,转身跟着她朝林中跑去。 白夕辞跑了很久,可是这片林子里十分安静,不要说什么打斗的声响了,连飞禽走兽的叫声都听不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高大,越来越茂盛,她终于停下脚步来,气喘吁吁地问身后的卿颜道:“你真的看到他们往这边来了吗?怎么追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他们?” “不知道,或许······”卿颜扫了眼四周,一步步向白夕辞走来,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对不起我刚才光顾着追他们了,没顾得上你。你身体还没恢复,可别折腾出什么事来。”白夕辞急忙前去扶住卿颜,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道。 卿颜看着白夕辞的一系列动作,忽然一扭头避开她的手,眸中神色有些复杂。 白夕辞一愣,将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卿颜,你怎么了?” “夕辞,其实我·····”卿颜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然而话未说完,忽然起了一阵诡异的大风,吹得人直不起身来。 天地忽然昏暗了下来,白夕辞意识到危险,伸手想要将卿颜拦在身后,却扑了个空! “卿颜!”白夕辞惊呼,然而眼前一片昏暗,疾风又吹得她双眼酸涩,她只能用双手凭着感觉在身前摸索,却只有强劲的大风从指间席卷而过。巨大的恐慌袭上她的心头,白夕辞跌跌撞撞地在风中穿梭,口中不住地呼喊着卿颜的名字,但是卿颜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卿颜,卿颜!”白夕辞已经失去了方向,焦头烂额地在四周胡乱摸索。忽然,身后一阵不寻常的劲风袭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避,胳膊就被一个尖锐的东西划了一道。 白夕辞一惊,顿时浑身戒备,然而在这样目不能视、强风肆虐的环境中,她就像是一块案板上的肉,翻身的机会渺茫。 她紧紧握住袖中的骨笛,细细分辨着周围的声响,身前一股强劲的气流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她忙抽身后退,却撞上了背后坚硬的大树,反向前方扑去,情急之下她全力侧过身来,只感受到肩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双利爪擦过了她身侧,在她肩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白夕辞顿时逼出了一身冷汗,跌倒在地,然而没有时间顾及肩上的伤,她站起身便向前跑去,然而身后那人的速度显然更快,一下将她扑倒在地,重重将她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把卿颜怎么样了?快把她放了,听到没有快放了她!”白夕辞奋力挣扎,口中更是愤怒地叫嚣着,一想到那双利爪可能已经取走了卿颜的心脏,她就感到愤怒犹如烈火一般烧上心头,竟然一时间让她挣脱了那人的压制,翻身一脚踹了过去。 还未等她站起,那双利爪已经对准了她的心脏,毫不留情地刺了下来。情急之下她吹响了自己手边的骨笛,尖利的声音让对方忽然乱了阵脚,风也跟着小了下去。她趁机爬起来跑出几步,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卿颜的尖叫声:“啊!夕辞救我!” “卿颜!”白夕辞止住脚步,却仍然无法将眼前的景象看真切,然而卿颜的呼救那样急促慌张,让她的心猛然揪了起来。只听到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不时传来卿颜的惊呼求救声,她站在原地焦头烂额,忽然想起自己手中的骨笛,想也没想就吹响了它。 一串不成曲调又悠然相和的声音穿透了飞沙走石,即使在狂风的呼啸声中也显得尤清晰。 “夕辞!”一声惊叫划破了浓重的暗色,白夕辞蓦地一惊手中的笛声戛然而止,狂风骤停,飞沙扬尘也渐渐落定,然而那一声惨叫之后,卿颜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第六章 轻心入陷阱 “卿颜?”白夕辞不敢相信地呼唤了一声,眼前渐渐变得清晰,她忽然浑身一冷,生怕看到的是卿颜横陈在自己面前的血淋淋的尸体。 她慢慢靠了过去,没有鲜血,没有尸体,没有卿颜,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感受到她渐渐靠近而转过身来,竟面色含笑地望着她。 “你,你这个魔鬼!”夕辞怒极攻心,全力将骨笛击了出去,却被那人轻轻松松地握在了手里,只见他轻轻摩挲着骨笛,眼神颇为柔和地停留在骨笛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暴虐邪恶的迹象。 “还给我,你不配碰它!”白夕辞扑上去就要抢,却被那人灵巧地躲过。 “你怎么还是如此冲动鲁莽?”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还是,你认识我?”白夕辞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温和宽厚的男人。 “你······也罢。”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着摆了摆手,看着手上的骨笛又问道:“我见你对这笛子颇为看中,可有什么缘故?” “干你何事!快把它还给我,还有,你把卿颜弄到哪里去了?”白夕辞怒目而视,奈何对面的人却云淡风轻地把玩着骨笛,丝毫不显慌乱。 “你说,你说这笛子为何对你如此重要,我就还给你。”他唇边勾起一抹坏笑,眼中忽然闪过恶作剧般的精光。 “你!”白夕辞气结,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然而来人实力深不可测,她奈何他不得,几番思虑之下,她愤愤地放下手,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上古凶兽狰的尾骨!”她一扫那男子,唇边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制成这骨笛凶煞异常,若是你得了,可会轻易放弃它?” 那男子显然没有想到白夕辞会这样回答,睁大惊愕的双眸望着她,双手紧紧地握紧那骨笛,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只听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开口道:“这就是你如此看重这骨笛的理由?你就没有其他一丝半点的情意?” 白夕辞不耐烦地撩了撩头发道:“还要有什么情意?你这人真奇怪,若是想要夺我这骨笛直说便是,还在这里扭扭捏捏地做什么戏!” 他没有说话,双目失神地望着手中银灰色的骨笛,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胸腔里回荡出一连串笑声,回音空荡而破碎。 白夕辞见此,突然出手将笛子夺了过来,反手一击,也不管中或不中,借力便向后退出几丈远。她得意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笛子,指着那人说道:“快说,你把卿颜怎么了?她现在何处?” 话音未落,只见那人蓦地抬起眼来,原本柔和的眼眸中竟压抑着愤怒与阴狠,红与黑的交错将他映衬得犹如罗刹一般,他轻蔑一笑,声线低沉沙哑,带着巨大压迫排山倒海而来:“愚蠢,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这些年你就光与那男人谈情说爱了么?” “云墨逍呢?你把云墨逍怎么了!”她这才发现原本应该去追他的云墨逍到现在还未现身,关心则乱,她的瞳孔骤然一缩,恐惧和慌张占满了她的心脏,连质问的声音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男子看见她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笑容却愈发阴狠,他双唇微启,一字一句地吐露道:“我把他杀了。” 一阵钝痛击打在她心上,让她一阵眩晕。白夕辞咬牙抬起头来,恨不得用双眼将他剜成一片一片:“我不信。就凭你这雕虫小技想伤了他,可笑!”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伤不了他?”男子收起脸上的笑容,眼中只剩下怒意,就在一瞬间,白夕辞还未看清他的身影,那男子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几乎扣住她的喉咙。 白夕辞下意识用骨笛击向身后,只听背后一声闷哼,她趁机一矮身从他手下脱离了出来。可还未逃几步身后的劲风就追了上来,白夕辞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闪身拦在了她面前。 好快的速度!白夕辞一时刹不住车,直直撞在那男子身上,冷汗瞬间布满了她的后背。他伸出双手将白夕辞圈了起来,渐渐收紧到两人之间再没有空隙,即使她再如何挣扎,但他的手臂就如同铁打的一般坚硬纹丝不动。 白夕辞以为下一秒他就会伸手将自己的心脏取出来,干脆闭上眼睛做好了死的准备,却过了几秒钟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他这是······在抱我?!她忽然反应过来,抬脚便向那人下身踹去,却又是眼前一花,前一秒还环抱着她的男子已经没了踪影。 “你这个流氓给我出来!”白夕辞恼羞成怒,环视周围却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身影,难道就这样被他跑了?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背后一凉,双手瞬间就被反剪在背后,双膝被人一顶顺势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你这个卑鄙小人,只会背后偷袭!啊,疼!”白夕辞奋力想要挣脱,越是挣扎双臂越是要断裂一般疼痛。 “别动。”听到她的痛呼,那男子似是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白夕辞哪里肯乖乖就范,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她更是变本加厉地挣扎起来,其间又不由得发出阵阵抽气声。 背后突然贴上火热的胸膛,一只手自她的脖颈缠绕过来,急促的鼻息喷在她耳后让她一阵战栗,顿时不敢再乱动。那人用鼻尖轻点她白皙的侧脸,霸道而魅惑的声音轻轻拂过她的耳侧:“昨晚不是和那个男人很亲密吗,怎么现在怕成这个样子?” 白夕辞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屈辱的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摇摇欲坠。见她快要落泪,男子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与她听。 “叮!”突然一柄剑从天而降,落在两人身侧将那男子的衣袂深深插入泥土里。 第七章 反转结新缘 男子双眉微挑,轻笑一声:“来得还挺快。”说罢将白夕辞放开,一抬手将被钉住的衣袂割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从天而降的人影。 “云墨逍,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看着那抹让人心安的身影,白夕辞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摇摇欲坠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云墨逍看着狼狈的白夕辞,心中一阵心疼,他一翻手,惊云剑轻吟着飞向了他的手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直指那男子,双眸中的火焰几乎要将眼前人焚烧殆尽。 “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没想到那个法阵竟只困住你这些时间。”他戏谑地弯起嘴角,斜眼打量着云墨逍。 “你别嚣张,现在我们有两个人,你没有胜算,快把卿颜交出来!”身后的白夕辞已经站了起来,全然不见了方才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男子眼中一黯。 忽然间,疾风骤起,白夕辞还未看清他身形移动,那边已传来兵刃相交的铮铮之声,那男子速度虽快,可力量远远不及云墨逍,再加上惊云在手,他先发制人的优势竟渐渐被压制了。 几轮下来,那男子没有讨到一点好处,忽然向上高高跃起,落在几丈开外,有些气喘地对严阵以待的云墨逍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看见云墨逍忽然皱起的眉头,他突然歪着头天真地笑了起来,毫无心机的样子:“知道为何吗?” 他并不打算让云墨逍回答,而是缓缓扫了一眼两人,懒懒地开口道:“你们记住了,我的名字叫洛云漓。” “洛云漓?那不是······”白夕辞转向云墨逍,却见他脸色铁青,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对,我就是前帝川之主岳帝的儿子,现在凌帝的亲侄子。算起来你还得喊我一声哥呢,洛云霄。”他满意地看着云墨逍目光一凛,扬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很惊讶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吗?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认得你左眼那枚祈魂珠!”凌厉的杀气蓦地从他周身腾起,洛云漓眼中腾起漫天血色,一如二十二年前那场宫墙中的血雨腥风。 “我难道能忘记你站在血流成河的尸体前冷冷观望的样子吗?能忘记那些人在祈魂珠的紫芒下魂飞魄散的样子吗?不会!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样小小的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那么多人,你可真了不起!”洛云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指着云墨逍的声声控诉似也打在他自己的身上,笑容惨淡,眸中却无比狂热。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白夕辞见云墨逍面如死灰,那番让人心惊的话竟然是真的吗?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云墨逍。 “你如此担心他?到现在你还担心这个从小就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洛云漓骤然转身,双手用力扣住白夕辞的肩膀,痛苦和狂热扭曲着他的容颜,顿觉十分可怖。 白夕辞一惊,不敢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容,肩上的伤在他用力抓握之下又渗出血来。 “放开她!”只听惊云剑破空而来,逼得洛云漓放开白夕辞退开去,云墨逍将她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洛云漓道:“有什么恩怨冲我来,与她无关。” 洛云漓一愣,轻笑了起来,看来竟有些苦涩:“你倒是对她很上心。” “少废话,若是要报仇,便在此刻一举了断吧。”云墨逍仗剑而立,眉目之间有着说不清的情绪。 “今日我不与你打。”洛云漓嗤笑一声,懒懒地将双手背过脑后,眯着眼睛望着渐渐下沉的落日。 “你不是想要报仇吗?”白夕辞有些疑惑,试探地问道。 “仇早晚要报,但也不急于这一时。这几日我要跟着你们,以防在我杀了你之前你便先死了。”他轻描淡写道。 “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谁还要杀我们?还有你到底把卿颜弄到哪里去了!”白夕辞惊呼,他短短的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简直太大了。 洛云漓无奈地看着白夕辞,摇了摇头:“你啊你啊,到现在了还在问那个女人在哪里,还以为我是那个屠村的人?” “当然是你,那天我们亲眼看见你手上拿着心脏,还要对卿颜下毒手,刚才你还在我眼前拐走了卿颜,你不要耍花招,快把卿颜交出来!”白夕辞气愤地瞪着他,口中振振有词。 洛云漓忍不住长叹一声:“看来我还真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们了,不然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特别是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夕辞,看得她一阵鸡皮疙瘩,赶紧躲到了云墨逍身后。 “云墨逍,我们联手能打跑他吗?”白夕辞抓着云墨逍的衣襟,悄悄问道。 “我一个人或许能打跑他,但是加了你就不一定了。” “你!这个时候了你还开玩笑!”白夕辞气得一拳锤在他背上,忍不住憋屈道。 “他说的有些道理,我早就怀疑那个卿颜有问题。他的术法你最清楚,或许我的剑术并不能完全防范。不过他要跟着我们······”云墨逍想起了他方才与白夕辞轻薄的样子,皱紧了眉头。 “你们不要在我面前叽叽歪歪的,总之就算你们不答应,也不可能甩掉我,我还就跟定你们了。”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让白夕辞简直想冲过去揍他一顿。 洛云漓大笑着转身朝小村落走去,白夕辞紧追其后,两人吵吵闹闹地一路往回走。 “你别走,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诡计,我才不信你!” “信不信由你,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鬼才要哭着求你!还有,你是不是之前见过我?” “是啊,我上辈子就见过你了,你是我上辈子的情人!” “你要不要脸!” “不要不要,脸这种东西我早就没用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静谧的阡陌走过几个归家的农夫,见此情景也不过了然的笑了笑,落日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长,竟渐渐地重叠在一起,交叠缠绕着再也分不出谁是谁的影子。 第八章 巧计探夜影 “我还是不信卿颜会对我们下手,肯定是你编的!”白夕辞不停地摇头,捂着耳朵不愿意再听洛云漓的劝告。 “你怎么还就说不听了呢!你难道不知道你体质异常,灵蕴至纯?有心之人若是加以利用必定事半功倍,你怎么还如此不爱惜自己,活到这么大简直是个奇迹!”洛云漓痛心疾首地一拍桌子,与她理论了半个时辰,她竟然还是死脑经地认定卿颜是好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也知道我体质异常,那你也可能是那个有心之人,想要挖了我的心去炼些邪门歪术呢?”白夕辞不甘心地辩解着。 “我不与你说了,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我的喉咙都快冒烟了,云弟快给我倒杯茶来!” 云墨逍站在一旁,听到洛云漓这声自来熟的称呼,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他许久,最后还是走了过去,为他倒了杯茶来。 “你说你是洛云漓,那离开帝川这么些日子,你都在何处?”白夕辞好奇地凑了过去。 “我嘛,应该已经死了。”洛云漓不客气地接过云墨逍手中的茶盏,淡淡地说道。 “什么?!”白夕辞惊呼,顿时又觉得自己被耍了,怒拍桌子:“你别耍我!” “我没耍你,我也许是真死了。你听说过前几日白夜泽三日黑夜不散吗?我就是那个时候从棺材里醒过来的,应该是借了别人的尸体还了魂。”他呷了一口茶水,眉目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哦 ̄我明白了,所以你就要挖人的心来稳固你的魂魄,难怪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白夕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手道,洛云漓一口水全数喷了出来,呛得不住咳嗽。 “咳咳咳······你这人怎能愚钝到如此地步咳咳······我看这世间也仅此一人,没有更多了。”洛云漓呛得面色泛红,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夕辞。 “你聪明,聪明人被自己呛成这样,真是厉害。”白夕辞点头附和道。 “不与你说,天色不早了,女孩子家早点回房休息,走走走。”洛云漓不与她争辩,挥手开始赶人。 “这是云墨逍的房间,你怎么不走!”白夕辞莫名其妙地坐着。 “你还知道这是云墨逍的房间!大半夜的呆在一个男子房里,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不知羞耻!”洛云漓拍案而起,拎起白夕辞便往走去。 “今晚我要与云弟叙叙旧,好好弥补一下多年来的感情,你不要来试图打扰我们,乖乖回你的房间去,睡觉!”洛云漓根本不给白夕辞说话的机会,一把将她扔出门外,反手便将们关上了。 白夕辞眼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只来得及看清云墨逍一脸惊愕的表情,以及洛云漓警告又得意的神色。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着实诡异,洛云漓也并不是时刻都跟在他们身边,但是会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出其不意地出现,让白夕辞很是恼火,脑海中无数次萌生了杀之而后快,然后抛尸荒野的念头。而云墨逍却愈发沉默,只有在洛云漓靠近白夕辞的时候才会忍不住炸毛,洛云漓的出现似乎让他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白夕辞也曾问过,可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帝川是世间所有肮脏污秽的集流之地,过去的洛云霄死在了那里,一如帝川所有人最终都将万劫不复。”那样淡漠的神情却忽然让她的心抽痛了起来,现如今坚硬冷漠的云墨逍,背后曾有怎样的血泪与噩梦。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们很默契地不再问了,只要拥有现在的彼此,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白夕辞仍然没有放弃卿颜,尽管洛云漓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带走卿颜,卿颜才是幕后黑手,但是她依然无法相信。可无论她在夜桂村及村郊如何搜寻,卿颜都不见半点影子。最后她决定回到当初那个见到卿颜的夜影村瞧个究竟。 “你真要去夜影村?”洛云漓追着白夕辞不死心地问道。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夜影村了。”白夕辞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往坑里跳的,云墨逍你也任由她胡闹?”洛云漓简直气的冒烟,转身问一旁不紧不慢的云墨逍道。 “此人必定要除,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糟她毒手。既然她不现身,我们就去找她。”云墨逍淡淡地回答道。 “你们简直是一对举世无双的奇葩!”洛云漓气得笑了起来,虽然这样说着脚下却一点也不见慢下来。 “既然如此你就别跟着我们了,回客栈好好呆着去吧!”白夕辞扭头对他吐了吐舌头。 “我怕我不在,你们被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洛云漓不理会白夕辞鄙视的眼神,哈哈一笑大步超过白夕辞朝夜影村走去。 “我看你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葩吧。”白夕辞嘟哝道。她心中有些不安,若到时候面对着那人真的是卿颜,她该怎么办?杀了她?她真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吗? 忽然手心传来一阵温暖,白夕辞抬头,只见云墨逍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如一阵清风拂开了心头的阴郁。她对他回了一个微笑,与他并肩向前方走去。 夜影村并不是第一个被屠的村落,在此之前已经有两个村子遭到了毒手,所有人均是被挖走了心脏,死状惨烈,一时间周围所有村落人心惶惶,遭此变故的村子更是所有人避之不及,死者后事也无人料理,整个村子就成了尸横遍野,一片死寂的炼狱。 白夕辞忍住不断涌上来的恶心,小心翼翼地在夜影村中穿行。他们三人不敢分散得太远,以三角之势不断向前推进,搜寻着村子的每个角落。 然而除了一具具尸体之外,他们别无所获。 洛云漓停下来,转身对面色发白的白夕辞问道:“你还好吧?” 白夕辞摆了摆手,不欲开口,生怕一个忍不住便就地呕吐起来。她见过死人,可没见过满地腐烂到一半的死人,那情景简直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云墨逍的脸色也不太好,洛云漓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便对二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这夜影村看来是找不出什么线索来了,这里尸气太重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再做打算。” “不,今日我们就在郊外呆一晚,明日我想去其他几个遇袭的村子看看。”白夕辞底气虚弱地答道。 洛云漓皱眉打量了两人一番,拒绝道:“不行,夜晚的郊外不安全。你要查其它的村子也不急于一时,难道它们还会长脚跑了?” “可是你没发现出事的这几个村子都集中在这附近吗?说不定那人的藏身之处就在这附近。回到夜桂村路途上又要花个半天,就一个晚上,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白夕辞不依不饶道。 “你一个姑娘家在郊外过夜,身边还有两个大男人,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避嫌?”洛云漓有些恼了,这简直胡闹。 “我在郊外过的日子多了去了,扮作男子混在男人堆里的日子也不少,也不见得有怎么样,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白夕辞怒道,忽然觉得话里有些过分,却不想示弱,别扭地把视线移向一旁。 “你······”洛云漓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眼神便柔和了下来,其中更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不知是心疼还是自责,不由得抬起手想要触碰白夕辞的脸颊。 “你干什么!”白夕辞往旁边一避,恼怒地瞪着他。 他一愣,忽然露出了一抹苦笑,转身背对他们说道:“你要在这儿过夜就在这儿过夜吧,反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白夕辞疑惑地看着洛云漓走远的背影,他方才那一番话实在是暧昧不明,然而他们不过相识数日,难道他竟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么?想到这儿,她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 “云······”还未等她说完,却见云墨逍冷着一张脸往旁边走开,她这才发觉云墨逍从刚才开始一直不发一言,脸上分明印着大写的“我吃醋了”四个字。 她似乎是应该开心的,至少这说明云墨逍很在乎她。可是当下复杂的情形却让她头痛欲裂。白夕辞仰天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九章 佳人露真形 夜,悄悄地笼罩了大地,分明感觉不曾有过变化,但蓦然知觉,却已换了天地。 白夕辞坐在半高的树杈上,不远处云墨逍背靠树干阖眼,不知是真寐还是假寐,洛云漓还在树下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嘟嘟哝哝的,似是在布什么结界的样子。 白夕辞看着他在树下走动,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实力更是深不可测,这样的一个人为何死死追着他们不放?难道真是来向云墨逍寻仇的吗?那又为何迟迟不动手呢? 仿佛感受到了白夕辞的目光,洛云漓忽然抬起头来,冲她微微一笑,弯弯的眉眼全然没有平日的狡黠和凌厉,仿佛囊括了整个天地的云色,辽远而柔和,那是世间最纯粹的笑意。那笑容蓦然击中了她的心脏,另一个人的身影跃然眼前,与面前这个人毫无差池地契合在一起,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是他吗?是他吗! 无数个念头瞬间掠过她的脑海,她几欲跳下树去,想要将那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将其中的魂魄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一刹那,白夕辞和洛云漓的脸色骤变,空气里有些什么已经不一样了,他们认得那种灵蕴波动,是白夜泽特有的术法,而周围渐渐浓烈的味道,是属于死人的! 惊云剑不安地颤动,发出阵阵轻微的剑吟。云墨逍警觉地睁开眼,却见不远处的白夕辞和树下的洛云漓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早已全面戒备,不由得就眸光一黯。 白夕辞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将惊云紧紧握在手中,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此刻的诡异情形。 三人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伫立了许久,却未曾见有什么异象。白夕辞心中疑惑,然而空气中怪异的波动并未减弱,反而越来越强。她朝天上望去,却见那弯弯的新月呈现诡异的绿色,看起来十分妖异。她朝下面的洛云漓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天上的异象,然后朝树冠顶上爬去。 她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从树冠的最顶部探出身来,林子的上空有些凉,放眼望去周围的林子很快就陷落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然而白夕辞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几道绿莹莹的光带将黑暗破成了几块,其中一道正穿过白夕辞等人的所在地朝不远处的一点汇集而去。 云墨逍和洛云漓也攀了上来,看见这诡异的情景无不惊愕。 “这些是什么?”云墨逍皱眉看着这几道绿惨惨的光带,细看还能分辨出其中细细小小的光点,正一飘一荡地顺着流势往前。 “是魂力。”白夕辞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看来这女人不仅要人的心脏,还每夜将这些死去村民的魂力引来,这架势让死人活过来也不在话下了。”洛云漓冷笑道。 “这几个村子的魂力都聚集在一处,那里一定有问题。”白夕辞指着那处魂力流动的终点,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地扩大。 “走。”洛云漓一挥手,敏捷地跳下树去。 云墨逍刚想动身,却见白夕辞微微失神的样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按了按。白夕辞对上那双让人心安的眼眸,掌心的温度暖而有力,她朝他笑了笑,两人携手落了地。 洛云漓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两人牵着的手,转身朝前走去。 空气中氤氲着淡绿色的荧光,三人的背影在其中显得十分不真实,逐渐被树木的暗影所掩盖,只剩下空茫的绿色魂力仍悠悠荡荡地飘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浓重的夜色犹如化也化不开的墨汁,翻倒在这一片寂静的树林中。只有几条魂力相交汇的地方被映得一片惨绿,一呼一吸之间都似乎充斥着浓稠的死亡气息,无处逃避。 魂力游走的尽头是一幢小屋,十分简陋却格外整洁,看得出主人平日里仔细打扫的样子。小院子里挂着风干的腊肉、玉米等食物,几株小小桂树错落生长在院子里,这样的一个地方怎么也不像是能与邪恶沾上边的。 白夕辞等人站在院门外,看着魂力源源不断地从远处飘来,穿透屋顶墙壁的缝隙融进屋内去。白夕辞的脸色十分难看,见洛云漓抬脚便要往里面走,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洛云漓一挑眉,看着白夕辞拉住他的手。 “里面的人,要怎么处置?” 洛云漓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冷笑道:“如此祸害,自然是除之而后快了。不然你想怎么处置,任由她继续祸害人间吗?” 他的话句句带刺,刺得白夕辞浑身不舒服,但是他的这些话并无不对,她只是担心如果里面的真的是卿颜,自己能否真的下得去手?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也开始顾惜起人命来了。白夕辞苦笑着,而那边洛云漓已经闪到了小屋门前,时刻准备破门而入了。 云墨逍紧跟其后,两人侧耳贴着房门细细分辨其中的声响,然后便见洛云漓做了一个手势,两人同时发力,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一声瓷器碎裂在地的声音传来,白夕辞紧随其后,只见屋内的房梁、墙壁和柜子上都挂满了一只只心脏!有些已经风干,干瘪瘪地缩成小小褐色的一团;有些颜色还新鲜,干涸的血迹遍布其上,地上更是斑斑点点布满了深褐的痕迹。几只干瘪的心脏散落在桌上,地上一只白瓷药臼已经碎裂,其中散落出来的粉末呈现怪异的暗红色,还有些未曾磨碎的碎片能隐约辨出竟是风干的心脏! 卿颜扑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地看着他们,身下似乎还护着一个人,魂力正是穿过了屋子汇到了这人的体内。 “你们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就差一步,他就能醒了!”卿颜哭喊着,眸中竟射出怨毒的光,全然不见以往的温婉柔和。 “卿颜,你在干什么?”看着满室触目惊心的景象,白夕辞仍然不愿意相信。 卿颜没有回答,只转身脉脉地望着床上躺着的男人,他的脸上遍布着青灰的死气,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魂力让他周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卿颜温柔地摩挲着这个男人的脸颊,失神地喃喃道:“还差一点,就差一点,还需要一个心脏,你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她缓缓地站起来,口中不住地呢喃着“还差一个,还差一个”,癫狂的目光逼得白夕辞向后退了一步。 “还差一个,夕辞,就差你一个了。”卿颜漆黑的眼眸中忽然落下泪来,一丝残忍而悲戚的血色刺目狰狞,犹如完美的黑玉之上一道裂痕,瞬间陨落。 “小心!”洛云漓话音未落,卿颜的身形已经一晃而逝,三人如同落入了黑洞中,一切的光亮都被吞噬殆尽。 第十章 情劫墓志铭 突如其来的黑暗将三人全部打散,白夕辞站在虚空中阵阵战栗,云墨逍和洛云漓的呼喊忽远忽近,缥缈虚妄。 “云墨逍?”她伸手朝周围摸了一模,指尖划过的却只有冰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可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白夕辞挪了挪自己僵硬发麻的腿,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突然,她直觉地感到面前有人,然而身体已经前倾,双手便本能地挡在身前。只是一瞬,轻微的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谁都没有撞到,黑暗中空无一物。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身后蓦地贴上一具冰冷的身躯,尖利的指甲直接扣上了她的脖颈,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喉咙之中。 “多么有力的心跳声,太纯净了,你的心脏能抵过一个村子的人。”白夕辞的耳旁响起一声赞叹,卿颜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坚硬而冰冷,让她的心一阵阵地凉了下去。 “为······什么?”白夕辞艰难地发出一声疑问,明明前几日还朝夕相处的人,为何今日却翻脸要她的命? 卿颜没有回答,黑暗中的呼喊一声急过一声,但是依然缥缈似在天边,无法听得真切。 “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要杀这些村民?为什么要杀你?”卿颜嗤笑一声,在夕辞脸颊旁蹭了蹭,就像每个相互陪伴的夜晚那样。 “你看到了,我的丈夫他就躺在那里,你能明白那种日日夜夜看着心爱的人,却一点一点失去他的感觉吗?” 一滴泪自白夕辞眼中滑落,她怎能不懂得?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用这样的方式让他醒来,你们以为能心安地过一辈吗?” 尖利的笑声将黑暗划出一丝波动,白夕辞听见卿颜的声音绝望而狂热:“我不在乎!只要他能醒来,只要他能再与我说说话,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相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只要他能再醒过来,就算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也不后悔!” “你会后悔的!用这么多人的鲜血换来一个人的复生他不会愿意这样活着,他会恨你,恨自己,活得痛不欲生,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尖利的指甲随着喉咙的每一次震动而划过血肉,可白夕辞感受不到,她忽然很想大笑,彼时她也曾这样不顾一切地用别人的生命换一人生存,为了白漓清,为了云墨逍。 什么时候她竟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些话来! 所有人不都是丑恶的吗?既然如此那便都去死吧!这片干净的天地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罪恶纷争了! “我宁愿死也不齿用别人的死换来活命的机会!” “你便是如此来衡量人命的价值吗?” 一声声质问从遥远的回忆中传来,在那个烈火与废墟之中的飞云城,云墨逍决绝的身影清晰可辨,眼中的怒火比周围的火焰更炽烈,将她的心也灼为灰烬。 她理解卿颜的孤注一掷,但更忌惮那种焚心成灰的煎熬,她不想让卿颜在重生的狂喜后再跌入地狱的谷底,那种滋味有一人尝过就够了。 “闭嘴,闭嘴,闭嘴!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劲风骤起,无边的黑暗中尖利的锐光一闪而过,朝着白夕辞的心口直刺下去······ “我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 “那日世川水镜旁,我不过驻足了片刻,你就那样温柔地闯进了我的视线。” “在我漫长的时间里,我竟第一次觉得再也离不开一个人。” “我求羲云大人将我投入人间,保留对你的记忆。跳下世川的一霎那,我眼前出现的是你的容颜,觉得无比满足。” 卿颜朝着床榻上的男子艰难地爬去,一字一句都伴随着汹涌的鲜血,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方才,她几乎就要将白夕辞的心脏挖出来,然而一碰到白夕辞她的手就被一道坚硬的阻碍给挡了回来。瞬间,她尖锐的指甲均折断,而白夕辞扭身从她的禁锢下脱出身来,反手扣住了她的胳膊。 白夕辞暂时脱身,虽控制住了卿颜但她也支持不了多久计。她朝四周大喊了几声,感受着周围的灵蕴一边想着脱困之法,忽闻被禁锢的卿颜一声冷笑,顿觉不好,然而手中的血肉之躯已经开始虚化,下一秒她不知道卿颜会出现在何处。 利刃破空之声刹那赶到,白夕辞只听卿颜闷哼一声,手中虚化的臂膀又传来真实的触感,一下下地抽搐着。光明将黑暗一下推出去很远,刺痛之感逼得白夕辞闭上眼去,然后一点一点睁开。 满目的猩红,卿颜在她手中慢慢地倒下,身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几乎将她劈为两半。云墨逍和洛云漓正站在不远处,方才的小屋已经被掀了顶推了墙,只剩下满地的残垣碎屑,和小床上孤零零的那个人。 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体内涌出来,卿颜能听到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声音,忽然就笑了起来。她望着床榻上仿佛安睡一般的丈夫,轻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点一点朝他挪动。 “我终于来到了你身边,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你的妻子。” “那几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幸福得让我过去百年的岁月都显得苍白无力。” “可是为什么,你这么着急地走了?” 力气一点一点地流失,她恨不能再快些,在她生命燃尽之前再一次握住他的手。身后的血痕长长地拖过整个地面,她已经再没有血能流了。 卿颜望着咫尺之间的床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费力地伸手想要够到丈夫的手掌,矮矮的床榻此时竟成了难以攀爬的陡崖,胜胜阻断了一双手掌。 “钟澜,我如此爱你,你不要怪我。” “世川之下,你我再相见吧。” 白皙染血的手指与床榻上冰冷宽厚的手掌失之毫厘,重重跌落。 她至死也舍不得合上眼眸,漆黑黯淡的瞳孔倒映着那张冰冷的侧颜,即使如此她唇边依然氤氲着笑意,仿佛满足,仿佛遗憾。 星辰重又出现在夜幕之上,魂力散去,凝重的空气缓缓流动了起来。忽然一阵大风起,吹得人迷了眼睛,似乎有什么轻轻地擦过了身旁,漫长沉重的岁月枷锁之下只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 像是解脱了,风带着叹息倏尔远逝,留下满地的疮痍为一段情劫刻了墓志铭。 第十一章 半生渡世川 白夕辞昏昏沉沉地醒来又睡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颠簸,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睡梦里,一片空白,谁都没出现,什么都没发生。可她极度地渴望能见到一些人,漓清、溪慈、卿颜,甚至是姐姐,谁都好,出来与她说一句话也好。她越是焦虑,梦中的白雾便越是浓稠,让她快要窒息,窒息在一片冰冷的虚空里······ “快醒醒!” 茫白的雾气骤然被撕裂开,渐渐强烈的光线之中,剪水双眸镇定而柔和,轻柔地拂去她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漓清。”这样的一双眼睛,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白夕辞伸出酸软无力的手,只想沉溺在那双眼眸的温柔里。他笑得那样明媚,就像以前无数次她拉着他的手耍赖时一样。 “你醒了!”云墨逍的声音犹如一道利剑破开了眼前的假象,待白夕辞看清了眼前的人后顿时大惊失色:“洛云漓!” 洛云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然而瞬间便被掩盖得毫无痕迹。只见他缓缓站了起来,看着白夕辞摇头道:“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这点小伤小痛就能弄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真是服了你了。” 白夕辞没有力气与他争辩,方才激动之下猛然坐起,头一阵阵的眩晕,此刻又软软地躺了下去。 “烧还没退,不过已经好了许多。”洛云漓在白夕辞额头、手腕处按了按,似是松了一口气,白夕辞也便任由他摆弄去。 “如此便好。”云墨逍点了点头,走到她床边坐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我们在哪里?”白夕辞半阖着眼眸,沙哑着声音问道。话音未落,一杯水便凑到她唇边,洛云漓侧着身子对白夕辞挑了挑眉,示意她喝下。 “我们在横渡世川,进入白夜泽。”云墨逍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瓷杯,喂白夕辞喝下。洛云漓也不恼,淡淡地笑了笑便走到了一旁。 “我睡了很久吗?”一杯水下肚,白夕辞顿觉精神好了许多,不由得舔了舔杯沿,道:“我还要喝。” 云墨逍揉了揉她的头发,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扭头却朝洛云漓掷出了瓷杯。洛云漓意外之下险险接住,怒目瞪着云墨逍:“你做什么!” “倒水。”云墨逍淡淡地说了一句,并且扫了一眼自己和白夕辞,示意不方便,扭头看着白夕辞又是满眼柔和。 洛云漓气结,却还是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白夕辞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两人,直到云墨逍给了爆栗这才吃痛地收回视线,专心喝水。自从遇到洛云漓开始,两人之间就始终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白夕辞虽然一开始有些反感洛云漓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但是能看到云墨逍黑着脸争风吃醋的样子,她的心中还是窃喜不已。 “对了,我们为什么要去白夜泽?”白夕辞的脑袋这才开始清醒起来,方才他们说正在横渡世川前往白夜泽,那个她魂牵梦萦却又忧惧神伤的地方,那个她回不去的地方,竟然就在这咫尺之间了。 “还不是你高烧不退,几乎没了半条命。我只是个半吊子药师,周围穷乡僻壤的更是无路可投,只能带你去白夜泽求医啦!还好你也算争气,到底是醒过来了。”洛云漓用手指扣着桌面,忍不住数落起来。 “这样啊,呵呵~”白夕辞自觉理亏,只能傻笑几句,转问道:“什么时候到白夜泽?” “快了,半日左右的光景。”云墨逍道。 白夕辞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近乡情更怯,大概就是她这般的心情吧。她不知道白夜泽会有什么在等着她,这么多年的流离在外忽而回来,会否见到的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白夜泽?漓清,姐姐,火息,他们都还好吗? “再睡一觉养足精神,别想其他的。到了我叫你。”云墨逍伸手覆上了她的眼,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她点了点头顺从地躺了下去,不论前方有什么样的荆棘坎坷,只有要他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世川,源起帝川飞瀑,终于白夜泽内,却从未有人探寻到真正终结于何处。川水呈乳白色,一年四季奔流不息,传说乃连通神、人、魔三界的枢纽,一涨一退均关乎三界大事,最近一次断流乃二十七年前祈魂珠诞世,牵连出长达五年的帝川内斗,最终以洛啸手刃岳帝洛释终结。 传闻,那天火光融合着血影侵染了帝川整片天空,岳帝忠信之臣风无息带着皇子洛云漓出逃,在白夜泽泽主的协助下逃往白夜泽,随后不知所踪。随后,凌帝洛啸昭告天下,白夜泽人修炼邪术妖法,惑乱人间,天下正道应与帝川同仇敌忾,共同击杀之!自此,白夜泽与各派正道矛盾争端不断升级,直至七年前帝川协同正道同盟围剿白夜泽,白夜泽遭受史无前例的重创,泽主更是传闻早已死于二皇子洛云辰剑下。白夜泽不得已偃旗息鼓,这场二十多年的动乱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渡过川流不息的川水,穿过白雾蒙蒙的川面,直到脚真真切切地踏上土地的那一刻,白夕辞脑海中那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才豁然消除。她有些紧张,迎面走来的人她记不清自己是否曾有过一面之缘,即使有他们也必定记不得,谁还知道白夜泽中有过这样一个她呢? 白夕辞自嘲地笑了笑,握紧的拳头缓缓松了下来。洛云漓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对这里颇为熟悉的样子。要知道白夜泽中地形复杂,各村各镇之间间隔的也许就是要人性命的瘴气沼泽,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所以白夜泽外的人对此地是敬而远之。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白夕辞有些奇怪地问道。 就在这时,一群人突然从前方拐角出冲了出来,都穿着相似的棕色衣物,家丁模样。他们看见为首的洛云漓均是一愣,随即摆出一幅防御的架势,脸上竟写满了惊恐。 云墨逍本能地将白夕辞护在身后,然而看到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半分没有方才冲出来时的气势,顿觉十分怪异。 “少少······少爷,请您随我们回去吧,老爷夫人找你找得可苦了。”为首的人咬着没撸顺的舌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洛云漓道。 “少爷?”白夕辞疑惑地看着洛云漓的背影。 洛云漓缓缓转过身来,笑得有些讪讪:“大概就是我吧。你们不是在找借尸还魂的人吗?我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第十二章 还魂得真情 白夕辞惊得眼珠都快瞪出来,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人竟然在不久前就已经死了?其中还钻入了洛云漓的魂魄取而代之?她生活在白夜泽这么多年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与云墨逍交换了个眼神,而那边洛云漓已经交代了家丁往“少爷”的府里引去了。 “既然到了白夜泽,我们近期也没什么急事,不如就到这个少爷家里去坐坐吧。”洛云漓走到他们面前,笑眯眯地说道,全然没有一点自己占了便宜的悔悟。 白夕辞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跟着去?那家人不把你魂飞魄散怎么能解心头之痛,你怎么瞒着我们这么久!” 洛云漓摊了摊手:“之前我的魂魄一直不稳定,第一次你们遇见我的时候便正在魂魄震荡,疯疯癫癫的,差点被你们当做凶手杀了,我哪里还敢再提。” “明明是我们差点被你干掉了好吗,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白夕辞翻了个白眼,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好了好了,反正一切误会都解开了,也不急着入城,你们不是一直想研究我吗?我就勉为其难献身好了。”洛云漓大笑着转身走向前去。 “你们果然是兄弟,这股欠揍的气质还真是像。”白夕辞扫了云墨逍一眼,摇了摇头。 “谁与他······”云墨逍刚要发怒,白夕辞便一阵风似的往前逃去。 轻而白的裙摆顽皮地一跳一跳,偶尔回望的眼眸在对视的瞬间都会笑成两泓弯弯的月牙,不由得就让他的心一阵柔软。回想第一次见她的模样,一身漆黑的男儿装扮带着摸爬滚打的疲惫,唯独那双眼眸一瞬间就让他移不开眼。 两年多来,云墨逍也说不清楚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分离竟成了最难以忍受的字眼,这一次的失而复得让他再也无法放开。两人都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原来爱竟是让人甘愿成为另一个自己。 他噙着一抹笑意,将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 无论前方风雨,他只知道他定要护眼前的人周全。 “老爷,少……少爷回来了!” 在一阵说不出是惊慌还是惊喜的惊叫声中,白夕辞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慕府。 宽敞的前院灯火通明一片,许是早已有人回来报过信了,下人们匍匐跪了一地,个个偷偷地朝这边打量,又惊惶地深深低下头去。 幕府周围被一层高大的桫椤树所包围,由于白夜泽特殊的地势地形,桫椤树是村落城镇里最常见的,能够抵御瘴气,驱逐毒虫,而桫椤树的树龄也就成了人家身份的象征,像幕府如此数量众多又高大的桫椤树,白夜泽也不会有几处,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看来这少爷还有些来头,白夕辞暗自惊讶道。 此时,幕府前厅跌跌撞撞冲出了一位妇人,一见到洛云漓便如同雷击般浑身一震,呜咽声从嘴边溢出,泪水就那样汹涌地涌了出来。 “清欢,我的欢儿……”这样说着就冲了上来,抱住洛云漓不肯再松手。 洛云漓怔怔地看着满面泪痕的妇人,周身那种紧紧包裹着的温暖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竟没有去推开她。 “夫人。”厅内又走出一位面容威严的男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妇人抱着的洛云漓,面色苍白,但仍然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妇人在提醒之下,慢慢放开了洛云漓,但目光仍然停留在他脸上,舍不得移开半分。 “二位想必就是慕老爷,慕夫人了,在下洛云漓,见过二位。上次不辞而别,望二位恕罪。”洛云漓定了定心神,朝二位深深作了个揖,答道。 “欢儿,我是你娘啊欢儿,你为何要这样说话?欢儿你不要娘了吗!”慕夫人闻言更是泪如雨下,几欲崩溃地拉着洛云漓的手。 “慕老爷,能否里面说话?”洛云漓扶住慕夫人,神色严肃地对不发一言的慕崇杉请求道。 慕崇杉脸色极差,看着泣不成声的夫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便向里堂走去。 白夕辞和云墨逍始终在后面不发一词,此刻两人对望了一眼,眼中也有些疑惑,跟着扶着慕夫人的洛云漓走了进去。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当时我借您儿子的身体还了魂,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行离开。直到近日神思才清楚了些,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决定还是向二老坦白请罪。” 宽敞的内堂中,只有洛云漓一人静静诉说的声音。未曾上漆的檀木散出清雅的幽香,原始的木料更显得幕府古朴而庄重。 许久,慕夫人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你不是我的欢儿,你不是。” 洛云漓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丧子之痛,又接受了死而复生的希望,此刻却又要承受得而复失的大起大落,谁又能宽慰呢? “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接受吧。”慕崇杉长叹一声,眼角竟也有点点泪光。 “幕老爷,幕夫人,这具身体是您儿子的,如今洛某无计从此脱出,便只能任凭二位发落。” 白夕辞一惊,洛云漓说出这番话时面容坚毅决绝,与平日的嬉笑模样截然不同。可这一番话也意味着他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若是幕老爷爱子心切,对占据幕清欢躯体而苟活的洛云漓深恶痛绝,洛云漓也无计可施。 白夕辞正欲说话,却被一旁的云墨逍按住了手掌,见他递来一个勿轻举妄动的眼神,心中即使焦急也只好按捺下来,静观其变。 慕崇杉并未答话,望着屋外的霭霭暮色不知在作何想。幕夫人突然抬起了头来,哀切地望着慕崇杉:“老爷,我们已经失去过欢儿一次了,我不想再失去他了。无论他是谁,就让他……替欢儿活下去吧。”说到最后,幕夫人已经泣不成声,只剩下一串串呜咽。 慕崇杉也被戳到了伤心处,不由得老泪纵横,长叹一声:“洛公子,我们幕府人丁稀薄,膝下只有着一个独子。在这孩子出生时蛊婆就说过他命有死劫,这辈子不宜太过招摇。我们全家便低调隐匿于此,行善布施,希望上天能怜悯小儿,多宽限些时日。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去。欢儿突然暴毙,我们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难受此痛。”说着用袖子揩了揩眼睛,再也忍不住排山倒海的悲戚。 平静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如今既然你得了小儿的身躯重生,也是一种缘分,还希望你善待这具身躯,给我们留下个念想吧。” 洛云漓肃然起身,走到二位老人面前跪下,振振道:“二位的恩情,洛某无以为报。若二老不嫌弃,洛云漓此生愿以二老为上,终生侍奉,绝无二话。” 白夕辞一怔,此时此刻的洛云漓半昂着首,目光虔诚而坚定,似有隐隐的水光泛起,夜灯勾勒出他的轮廓柔和,微微抿起的嘴角自然地上扬,熟悉得让人心惊! 她蓦地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云墨逍讶异地转头望了她一眼,却见她面容僵硬地直视着前方,眼中有滔天巨浪涌动。他心中不由得一沉,冷冷地望向了洛云漓。 慕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抱住洛云漓便哭喊着“我的儿啊”,声声泣血,肝肠寸断,一旁的慕老爷也是老泪纵横,奴仆们跪了一地,也纷纷落下泪来。 室内的沉沉死气一时间了无痕迹,或喜或悲的呜咽声竟也显出温情来。 第十三章 并蒂生爱恨 “你怎么了?”云墨逍皱眉按下白夕辞手中的茶碗,这已经是白夕辞第三次将空着的茶碗送到嘴边了,自从方才从内堂回来后她便如此魂不守舍的。 洛云漓此刻应当还在与二老秉烛夜谈,他们俩作为洛云漓的朋友自然也得到了幕府的厚待,收拾了两间厢房让他们住下。然而此刻,云墨逍越想越后悔当时没有拒绝留下,任那个洛云漓去享受慕大少爷的福乐好了! 白夕辞回过神来,对上云墨逍探究的眼神有些慌乱,忙垂下头去:“没有啊。” 云墨逍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忽然站起来,匆匆说了句:“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便逃也似的离开。 他望着门口消失的一抹白影,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 洛云漓从二老房中走出来时,已近子时。慕夫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直到最后慕老爷不得不打断了她的念叨,这才放洛云漓回去。 他摸着还温热的手背,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原来这便是天伦之乐吗? 他往前走没几步,忽然望见不远处的回廊中坐着一个人,抬着头望着朦胧的月色,神色有些茫然。他有些惊讶,忽而又欢喜起来,快步朝白夕辞走去。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洛云漓走到她身后,忽然出声将白夕辞惊了一惊,看见她脸上惊惶的神色,周围却没看见另一个身影,他忽然别有深意地俯下身去:“莫不是在等我?” 白夕辞这次竟没有恼怒地推开他,反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种直要看进他心里去的目光让他有些心慌。洛云漓直起了身子背过身去,假作恼怒的样子道:“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用那种眼光打量我,你又想要教训我吗?”说着,便抬脚要离开。 “漓清。” 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他头上,洛云漓浑身一僵,生生定住了脚步。 白夕辞脸色刷白,那人背对着他站着一动不动。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两人重合,看得见的躯壳背后到底藏着谁的灵魂? 他真的是漓清?他为何要掩藏自己真正的身份?如今可是无事了? 纷乱的念头一齐涌上她的脑海,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迈出一步,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抹遗世独立的背影。 “你喊我漓清?”洛云漓忽然转过身来,眼中却满是疑惑。 不是他?白夕辞心跳骤停,快步走上前去抓住洛云漓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是你,你为什么要否认!漓清,你生气了吗,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认我?” 洛云漓挥手推开了白夕辞,脸上满是不耐:“今日是怎么了,认亲大会吗?我说了我是洛云漓,不是你什么漓清!” “我怎么会认错!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你以为你能轻易骗得过我吗?”眼前渐渐朦胧,周围的灯火开始模糊晕开,仿佛又看见了八年前的那一场大火和屠杀,绯色的剑芒贯穿了白漓清的身体,染了血色的白衣无力地飘下,从此只能被冰封在无限的黑夜中。 “你明明已经认出我了,所以你第一次看见我才会如此激动,所以当初才会说我还是如此莽撞,可现在你为何又不认我?” 她想要靠近他,却又莫名地惶恐,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和思念却无从诉说,最后只能任由目光停留在那抹身影之上,仿佛透过陌生的躯壳能看清最柔软的魂魄。 洛云漓不断后退,对白夕辞的固执己见感到十分无奈,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仿佛魔怔了一般。 “我最后说一次!”洛云漓抬手制止白夕辞再靠近,正欲发作,却忽然眼神一凛,下一秒人就掠了出去,那半空之中竟有打斗之声传来。 白夕辞回过神来,也追了上去,刚出院门便看见云墨逍正与一名女子对峙着。 那女子一身利落的夜行者打扮,身后隐约看见背着一张弓,秀发高高束起,浑身上下散发着逼人的气势。而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白夕辞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呼:“姐姐!” 风隐闻声转过头来,看见白夕辞的一霎也是一愣,然而眼中的震惊在片刻后便冷却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面对着这个声色俱厉的姐姐,白夕辞又被打回了怯懦的原型,低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阁下是谁?为何半夜鬼鬼祟祟潜伏在此?”云墨逍厉声问道,手中的惊云剑发出一阵威胁的剑吟。 “干你何事。”风隐冷冷扫了一眼云墨逍,手缓缓地移向了身后。 “姐姐住手!”白夕辞见她要拿瞿夜弓,连忙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神色急切:“你为何会在此地?难道是漓清出什么事情了吗?” 风隐扫了一眼白漓清和洛云漓,嘲讽地看着她:“你还记得漓清?我看你在这两人之间转得很开心嘛。” 白夕辞脸色一白,不敢去看风隐的眼睛,可下一秒她又目光灼灼地抬起头来:“姐姐,漓清出事了对吗?他是不是魂魄离体,你来调查这附近的借尸还魂之人,寻找漓清的魂魄是吗?” 不等风隐回答,白夕辞便抬手指向了洛云漓道:“他便是借尸还魂之人,他是漓清,对吗?”她期待地看着风隐,只等待她的一个点头,却见她嗤笑一声:“风没,你竟然跟我说他是漓清,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长脑子吗?” 白夕辞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风隐毫不留情地继续道:“我的确是来调查借尸还魂事件的,但这不关漓清的事情,他现在好好地在地宫里,可你竟然指着别的男人认作漓清。风没啊风没,妄他对你一片情深,你转身就攀上两个男人,我的确不如你。” 白夕辞恍惚着转身看着洛云漓,不知是喜是悲,周围虚晃一片,唯有风隐的声音一直缠在耳边,一遍又一遍。 “你既是她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云墨逍上前扶住失魂落魄的白夕辞,冰冷的眸子中有一丝火焰灼灼跳动。 风隐淡淡移开视线,唇边一抹讥笑却尤为刺眼:“我劝你也最好擦亮眼睛,别到最后为他人垫了脚。” “不可理喻。”云墨逍丢下一句话,拉着毫无反应的白夕辞便往厢房走回去。 风隐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眉头深锁,忽而她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转身扫了一眼洛云漓,便飞身往幕府外掠去。 府外黑魆魆的林木看着有些渗人,周围一片寂静,夜晚的白夜泽是极少有人游离在外的,霜重露浓,呼吸之间皆是寒凉,风隐迎着冷风,这才觉得神思清醒了许多。 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风隐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白夜泽的事情已经够她头痛的了,偏偏这时候风没又跑了回来,她只觉得有一股火压抑在心中,灼烧得她难以忍受,却偏偏无法痛呼出声来。 她缓缓踱步在冷风中,烦乱的思绪却无法随风远去。 风中忽然多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让她骤然紧张起来。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路上,而她竟浑然不知,风隐不得不警惕起来。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洛云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风隐有些错愕。 “你······”不同于之前的声色俱厉,此刻的风隐难掩激动和惊愕的神色,语无伦次起来。 “你要找的不就是我吗?” 第十四章 残魂何清许 洛云漓唇角微微上扬,眸光柔和地望着风隐,可在那柔和的眸光之下明明有陌生的暗色涌动,让风隐有些不安,可重见的狂喜还是冲淡了其他渺小的情绪,她冲上前去,欣喜道:“漓清,我终于找到你了!” 洛云漓点了点头,问道:“泽中一切都还好吗?” “没有什么大事,我们一直封锁着你重伤的消息,只在一些重大场合让火息易容成你的样子过一过场,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一说起白夜泽,风隐马上严肃了起来,一一说与洛云漓听。 “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我们找了你很久,还以为······”风隐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还以为我撑不到十年了是吗?放心,我会好好撑下去,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接下来,是时候把属于我的都夺回来了。”洛云漓眼中忽而闪现出幽绿色的光芒,犹如鬼火一般飘忽阴冷,风隐打了一个冷战,她从未见过白漓清这般模样,她终于知道心中的不安来源于何处了,他的眼中的柔和已经失去了温度! “这具身躯与我的魂魄相斥得厉害,此前我本想借卿颜那女人的手练成凝魄丹,助我稳定魂魄,可没想到那女人竟是天上神女,差点把茉儿都赔了进去,功亏一篑。”洛云漓冷冷道,他抬手看着这双陌生的手掌,忽而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我只留一缕命魂苟延残喘,此时的我已不再是我了。” “漓清······”风隐不忍看着他此番落寞的模样,上前一步却被他抬手止住。 “方才你掩饰得很好,这次我以洛云漓的身份接近云墨逍,平日你遇见我也喊洛云漓便是。”就在她心中百转千回之际,洛云漓又交代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你还要回去吗?回到风没身边?你忘了吗,若不是她你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可她呢,早已寻了新欢把你忘在脑后了,为什么你不先和我联系,为什么你还要回到她身边!”风隐急切地喊住了他,多年来的积怨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风没,她到底为什么留不住他! 洛云漓站住脚步,毫无温度的目光让风隐打了一个寒战,在寒风中感到透骨的冰凉。 “风隐,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日帝川屠城是谁将茉儿关在房内?还有,若不是你和火息罔顾我的命令屡次袭击周边教派,又怎会惹来帝川的围剿?我沦落到这般地步,根本是拜你所赐。”洛云漓不急不缓地说着,可每一字每一句分明都带着十分的胁迫和压力,逼得风隐连连后退,呼吸凝滞,竟连辩解也做不到。 “你还是回内城去吧,火息一人定然忙得焦头烂额,你离开不得。有任何计划我会再与你们联络。”洛云漓不欲再多言,拂袖轻巧掠上了幕府的墙头,瞬间消失在幽暗的夜色里。 风隐兀自在风中立了许久,忽而呛出了泪,风带着水汽呼啸而过,夹带着几声悲泣般的干笑声,转瞬已冲入了世川的烟霭之中。 淡淡的阳光落入了窗棂,温度并不十分冻人,这样的天气在阴湿的白夜泽算是十分难得了,万物都摇摇颤颤地伸展开身姿,接受这单薄的阳光带来的欢愉。 白夕辞并不想出门去,想起昨天竟然将洛云漓认作白漓清,还振振有词地坚持,简直可笑至极。风隐说的没错,她不仅没有脑子,还没有心肝,竟能将白漓清忘得一干二净。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黑暗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战栗的夜晚,在这些年中无数次地侵入她的梦境,而此刻她甘之如饴,仿佛如此才能减轻身上的罪孽。 “夕辞。”房门叩响,云墨逍的声音骤然划破了心中的黑暗,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夕辞,开门。”云墨逍继续敲击着门框,越来越急促,可白夕辞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白夕辞,你出来!”一声怒吼之后,门外似乎平静了下来,白夕辞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一声巨响,云墨逍竟然破门而入。 他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却见白夕辞抱着双臂蜷缩在墙角,心中的怒意猛然熄灭了大半。他站在那儿,看着瑟缩脆弱的白夕辞,忽然感觉他们之间相隔得很远很远,远到无法触碰。自从来到了白夜泽,这种感觉日益加深,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胸口传来阵阵窒息般的疼痛,他快步走上前去,将她从地上拉起便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不留一点空隙,想要离她的心近一些,更近一些。 太过温暖的怀抱让白夕辞更加心慌,她开始反抗,云墨逍却抱得愈紧,有力的双臂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箍断,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不是说好救回他便与我一起天涯海角,相守终生吗?现在你后悔了,想要逃吗?”他的眼眸似乎能摄人心魄,白夕辞觉得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在那样的黑暗之后,便只想永远沉溺在这个怀抱之中,更不愿醒来。 “不逃,逍,我逃不了。”她喃喃道,眼角的泪水摇摇欲坠,让人想要一辈子都揽她入怀,守护在身后。云墨逍俯下身,想要攫取樱唇上的点点清甜,却被一个突然闯入的声音给打破。 “哟,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洛云漓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坏笑着看着尴尬得手足无措的两人。 “干什么?”云墨逍没好气道。 “昨天那个女人,又来了。”洛云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说道。 “姐姐又来了?”白夕辞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又渐渐暗淡了下去。 云墨逍将一切看在眼里,转而问洛云漓道:“她今日又来做什么?” “你去看看就知道咯。”洛云漓无所谓道。 云墨逍扶住白夕辞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白夕辞心中一暖,将手伸入他的掌心,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前厅走去。 洛云漓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眼中升起浓浓的暗色,唇边勾勒一抹冷笑,转身又是满面笑容地跟了上去。 “护法大人大驾光临寒府,实在是让老夫受宠若惊。”慕崇杉对着小厮们迎进来的风隐一拱手,恭敬道。 “慕老先生说笑了,幕府家势雄厚而能韬光养晦,实在难得。我仰慕已久,这次突然前来拜访,还望慕老爷不要见怪。”风隐谦和地笑着。 “护法大人哪里的话,来,请上座。”慕崇杉哈哈一笑,抬手将风隐往里迎。 “不瞒慕老爷说,我这次前来正是调查借尸还魂一事,不知令公子身上是否真有此事?”风隐一边走一边问道。 说到这里,慕崇杉叹了口气:“唉,我们二老这么多年来如履薄冰,没想到还是保不住犬子的性命,前几日才刚准备入殡,他突然活了过来,行为怪异疯癫地跑了出去,昨日才回来府中说明了一切,却是换了一个人了。” 淡淡的悲伤将气氛搅得有些尴尬,慕崇杉见风隐也沉默了下来,连忙接道:“不过这小子也是个有心人,愿意侍奉我们二老左右,也算是给我们留下个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了强。” 风隐点了点头,问道:“不知令公子现在何处?” 慕崇杉挥手示意小厮们将茶端上来,便回答道:“已经差人去叫了,一会儿应该就能到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风隐的心思却一直都在洛云漓身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搭着话。 “老爷夫人,少爷来了。”小厮话音未落,一个清澈的声音便插了进来:“护法大人好兴致,今日可是学会光明正大地走正门了。” 第十五章 虚影笼双生 洛云漓快步走进来,面上的笑容颇有深意,意气风发的模样让风隐感到陌生非常。他身后又走进来两个人。 白夕辞一见到风隐便眼前一亮,一声姐姐正要出口却生生止住,最后只恭敬地喊了一声:“见过漆夜护法。”云墨逍冷着一张脸,静静地站在白夕辞身后。 “原来护法大人与小儿和他朋友都认识?”慕崇杉从几人的话语之间听出些什么,只觉得气氛似乎紧张了起来,忙笑着打圆场。 “有过一面之缘。”她顿了顿,看着低着头站在那儿的白夕辞,又说道:“这是舍妹,风没。” 白夕辞震惊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望着风隐。从小到大,风隐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的身份,而如今她竟然亲口承认了! “哦?原来是护法大人的妹妹,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这么多年来怎么都不曾听说过漆夜护法还有个妹妹?”慕崇杉也是满脸惊讶,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番白夕辞,却怎么也无法将其与漆夜护法联系起来。 “舍妹自幼贪玩,在外游历居多,并不在白夜泽中长住。”风隐转而向白夕辞道:“这次回来就先别走了,随我回白夜泽中住一段时间吧。” “啊?哦好。”白夕辞还沉浸在狂喜之中,顺口便答应了下来。 “急什么呀,护法大人难得从白夜泽中出来一趟,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吧。其他的事情日后再慢慢商量。”洛云漓不动声色地将风隐挡了回去,转身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给护法大人安排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 “既然如此,便请护法大人暂住在府中吧。”慕崇杉也挽留道。 风隐动了动嘴唇,也不好拂了幕府的一番好意,便只能说到:“多谢慕老爷美意,那我便叨扰几日。” “姐姐,这边走!”白夕辞见她要留下来,更是欢欣雀跃,拉着她的手便往后堂走去。 在经过洛云漓身边的时候,风隐装作没看见他不满和警告的眼神,然而暗中却咬紧了嘴唇。 漓清,我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你,所以这一次,我必须这样做。 最近两日,风隐可以说与白夕辞形影不离,而白夕辞更是乐得如此,根本不用什么召唤直接黏在风隐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好像要把这些时日的话都补偿回来。风隐虽然一直都淡淡的,但也未曾表现过拒绝烦厌的情绪。 只有云墨逍一人被晾在一旁,感觉十分不爽。自从风隐来了之后,他一直都没有机会与白夕辞独处,甚至说句话的时间都是奢侈,可转念想想她之前与风隐的种种坎坷,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与洛云阳的兄弟之情,便也随她去了。 于是他只能看着洛云漓和两姐妹从早到晚嘻嘻哈哈地闹着,独自郁闷。 幕府的一株桫椤树上,白夕辞和风隐并肩而坐。这几日的天气都不错,阴霾散去,薄薄的阳光虽说不上温暖可也让人感到无比畅快。 她很喜欢坐在这儿,看幕府外绵延的绿意和不远处那片泛着水光的沼泽地,密密的芦苇染上嫩黄的秋意,芦花犹如一片片飞羽不知何时会乘风归去。这总能让她想起在白夜泽中的时日,漓清还未接任泽主之位,她们和火息也不过是泽中最普通的顽儿。每当她说起这些,风隐眼中也会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映着不远处的那片水光,潋滟方晴。 她很少说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风隐也从不交代这些年白夜泽中的状况,她们更是默契地不去提那场翻天覆地的灾变。 一切都像是未曾发生过一样。 直到风隐忽然在沉默中问起:“你恨我吗?” 白夕辞怔住,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恨过。” “那么现在呢?”风隐转过头来看着她,眸中一片混沌。 “我只知道,你能认我我很开心。”白夕辞微微一笑,伸手将垂落的鬓发撩到耳后,继续说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在影门的时候遇到了一对姐妹。她们彼此仇视着明里暗里斗了一辈子,最后只剩下一人。姐姐死在了妹妹手里,其实在那之前姐姐早已决定原谅妹妹,过去的一切都不再计较,因为她们毕竟是姐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相连的血脉。我不知道妹妹最后怎么样了,但是我知道她不会快活。当你孤零零地站在这个尘世中,失去所有联系,你会发现尘世空寂,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原来是如此重要。” “所以姐姐,我不想恨你,也请你能原谅我。我们毕竟是姐妹,我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 风隐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白夕辞,她这才发现那个怯懦的小女孩竟然已经长成了如今美丽可人的少女。她不再是过去的风没了,她叫白夕辞,辞别了过去胆小自卑的砂砾,蜕变为如今莹润内敛的珠玉。 风隐忽然感到眼眶湿热,然而心底的寒意却生生将身上的暖意压了下来。她纵身跳下桫椤树,匆匆丢下一句:“我乏了,先回房。”便头也不回地往厢房走去,只留下僵硬在树影中的白夕辞。 风隐未走到厢房,便被拐角处转出来的云墨逍拦住了去路。 这几日她可以感受到云墨逍的敌意,也大概了解了他和白夕辞之间的故事。平日里他总是在不远处观察着她和白夕辞,今日终于沉不住气现身说话了吗?风隐勾起一抹冷笑。 “云公子为何拦我去路?有话便说,我可没工夫与你闲聊。”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允许你伤害她。”云墨逍冷冷地开口。 “我为何要伤害她,你难道没看见她与我在一起快活得很吗?连你这个情郎都抛在脑后了,你可是不痛快了?”风隐嗤笑一声,看见云墨逍愈发冰冷的神色,心中更是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笑得愈发残忍:“就算我要伤害她,你能怎么样?她会信我这个姐姐还是信你这个外人?” 凌厉的剑气骤然擦过风隐的身侧,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将她脚旁的石板击得粉碎。风隐怒目瞪向云墨逍:“暗箭伤人小人之为!” 云墨逍逼近一步,眸中的寒冰让风没感到背后阵阵凉意,可身躯竟像是冻在原地无法动弹,只听他吐出一句话:“为了她,我做小人又何妨?若是我发现你有什么阴谋,下一道剑气就不知道会击在哪儿了。” 说罢,云墨逍拂袖擦过风隐身侧,她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这才发现背后竟然已经湿透。她愤怒地瞪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恨意在妒火之中愈发强烈,将她烧灼得几欲发狂。 凭什么她独占了漓清的爱又得到了云墨逍的守护!这场双生花的噩梦已经纠缠了她二十多个年头,总有一天她要亲手完结! 风没,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第十六章 真假云墨逍 这几日白夕辞无聊得很,风隐和云墨逍忽然行踪诡异,整日整日看不见人影,洛云漓常常忙着陪幕府二老聊天解闷,也多顾不上她,她只能坐在桫椤树上发呆。 她猛锤身后的树干,不耐地跳下树去,径直便往云墨逍的房间奔去。她倒要看看,云墨逍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地在干些什么! 她来到云墨逍门前,俯身听了听屋内的动静,一片寂静。她又敲了敲门,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墨逍!”她大力地拍着门,大声喊道,然而屋内依然一片平静。 不在吗? 白夕辞疑惑非常,在白夜泽人生地不熟的,他乱跑什么?她又绕到窗户边上,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床榻桌椅都井然有序。 “连窗户都不锁。”白夕辞嘟哝了一声,纵身一跃便跳入了窗内。如此偷偷地潜入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她环顾了一眼,然后悄悄关上了窗门。 白夕辞得意地一笑,大摇大摆地在里面逛了起来。 云墨逍的房间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目了然,干净得几乎让人怀疑他晚上在不在这里住。她一边打量一边腹诽,果然骨子里还是个公子哥,这也太爱干净了。不过想起来,他的确是不怎么喜欢让人近身,而她似乎一直都是个例外,想到这儿,她唇边的笑意愈发轻快,不由得就转进了里屋去。 “哎呀~”白夕辞扑倒了床上,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不由得又在软软的被褥上蹭了蹭,一想到云墨逍晚上就盖着这床被子入眠,如玉般细腻的皮肤偶尔露出被外,肩颈、臂膀、胸膛······ “啊啊啊啊白夕辞你这个禽兽,你在想些什么啊啊啊!”她在床上翻来滚去,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在被子里,却更热得如火燃烧。 “呼~”她将缺氧的脑袋从被子里抬起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脸颊的绯红一时间难以退去。她赶紧从床上爬下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衣架,只听响亮的“哐当”一声,衣架连同云墨逍的衣袍全都倒在了地上。 “要死要死,没弄脏吧。”白夕辞赶紧从地上捡起衣袍,翻来覆去仔细检查,生怕留下什么痕迹。 柔软细腻的锦料从她手中滑过,洁白如连云山的缭绕,这正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一件衣衫。白夕辞还记得他执剑负手而立的模样,一晃竟已过去近三年了。 她小心地将那袭白衣抱在胸前,呼吸着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忽然灵光一闪,一转身便将云墨逍的衣衫套在了自己身上。 “大了些。”白夕辞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还颇为神气地学着云墨逍的样子走了几步,愈发不舍得把衣服脱下来了。 她提着云墨逍的衣袍,眼珠滴溜一转,继而聚起灵蕴行于周身,纯净的白色光芒围绕在她周围,片刻之后,那白光中走出来的赫然是剑眉星目,身型颀长的云墨逍! “云墨逍”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拉了拉终于合身的衣袍,露出一个得意地笑容,意气风发地走出了门去。 走过几条回廊,路过的小厮恭敬地称一声“云公子”,这让白夕辞心中简直暗爽,学着云墨逍的样子对他们一一点头。而那小厮看着“云墨逍”轻快远去的步伐,不由得心中纳闷,云公子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 幕府中的人本来就不多,白夕辞转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什么人,不觉有些郁闷。就在这时,前方的门廊里走来一个人影,正是今日都未曾露面的风隐。 白夕辞大喜,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一声姐姐,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云墨逍的模样,连忙止住了脚步。 说起来云墨逍这人冷冰冰的,与周围人相处得都不太好,真不知为何他身边还能有这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白夕辞为此也是操碎了心。不如就趁此次机会,帮他缓和一下与众人的关系吧! 白夕辞暗自打定了主意,便朝风隐走去。 风隐远远望见云墨逍,便准备往旁边避开,谁知云墨逍竟然追来喊住了她:“护法请留步!” 风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她面前,竟然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顿时让风隐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了?”风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可从上到下打量下来明明是云墨逍没错。 “没怎么啊,我只是向你来道个歉。”云墨逍撩了撩脸颊旁的额发,笑道。 风隐此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惊恐来形容,她忍无可忍道:“你什么毛病!” 云墨逍一愣,连连摇头:“我没毛病啊,我很好我很好。” 风隐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要走,谁知那云墨逍又跑到她跟前拦住,声音竟然带了一丝哀求:“等等等等,听我把话说完。” “快说!”风隐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耐烦地扭开头去。 云墨逍面上一喜,连忙站直了身子,对着风隐深深作了个揖:“前几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护法见谅。我刚到白夜泽,不是很习惯,脾气又差,难免冲撞了护法,还请不要怪罪!” 风隐觉得自己的额角突突地跳动着,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没好气道:“风没,你太闲了就去找点事情做,当我是傻子吗?” “云墨逍”一愣,讪笑了几声,心虚地移开眼去:“护法你说什么呀,我是云墨逍啊。” 风隐白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任凭“云墨逍”一人在身后大呼小叫,只想赶快离这个不正常的男人······呃女人远一些。 “云墨逍”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风隐走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我演得难道不像吗?她左右看了看,嘟哝了一句:“没差啊。” 算了,还是把衣服还回去吧,不然被他知道了那张脸还不知要拉得多长呢。于是,她只得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她正要穿过一扇门,却忽然看见洛云漓坐在屋内一动不动。周围没有点灯,光线已渐渐昏暗,而他一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沉思着。 她不由得好奇地走了过去,却不想还没靠近便被洛云漓发现了踪影。 “云墨逍?”洛云漓看着门外鬼鬼祟祟被抓住而一脸尴尬的云墨逍,感到有些怪异,又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白夕辞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云墨逍怎么能做到与每个人关系都如此之差,怎么个个都这般不客气地想要赶他走呢。 “没什么,刚好路过罢了。”“云墨逍”一笑,秉着言多必失的念头想要赶紧离开,却见洛云漓异常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停住脚步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面色很不好。” 洛云漓摆了摆手,声色果然有些虚浮:“无碍,大概是魂魄还不稳定,常有的事。” “云墨逍”走过去,钻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吓得洛云漓直往后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 “云墨逍”似乎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妥,径直在旁边坐了下来,拧紧了眉头:“不应该啊,都这么长时日了,魂魄只要过了最初的震荡期就会稳定下来,你怎么还没适应下来?” 洛云漓像是没听见一样,只看着托腮皱眉的“云墨逍”,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怎么了?”“云墨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 “没什么,云兄,今日细细打量才发现你长得也是明眸皓齿,秀美非常,不由得心生怜惜之意呢。”洛云漓坏笑着靠近“云墨逍”,而后者一个激灵蹿了起来,做出十足的防御架势看着他。 “你你你说的什么鬼话!我我我云墨逍堂堂三尺男儿,纵然生得英俊神武了些,你也不能对我动了念头啊,我是你堂弟啊禽兽!” 第十七章 真水告危急 “哎,说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现在这副身躯是慕清欢的,与你没有半分亲戚关系。况且我的魂魄受慕清欢残存魂力的影响,竟对你生了些许爱慕之意,或许那慕清欢生前有断袖之好也不一定呢,这可由不得我。”洛云漓一边说着一边朝云墨逍靠近,眸中的神色暧昧不明,直看得白夕辞浑身起鸡皮疙瘩,转身欲逃,却被他一脚堵住门口,腰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揽住,蓦地拉近了距离。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白夕辞在身上一通乱摸,却发现骨笛被落在房间了,周身什么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她伸腿欲踹,洛云漓却先他一步用腿死死压住,竟动弹不得!这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更危险了······ 完了完了,这个洛云漓竟然是个断袖,云墨逍啊云墨逍,都怪你生得如此俊俏作什么,今天看来是保不住你的清白了! 白夕辞欲哭无泪,看着洛云漓越来越凑近的脸,温热的鼻息轻轻打在她脸上,心中几乎是崩溃的:这么个高大的男人你也下得去嘴! 她还在继续挣扎,可即使有云墨逍的外壳也无济于事,在洛云漓面前她依然被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洛云漓伸手扣住“云墨逍”的后脑勺,继续拉近两人间的距离,那身下的人愈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大吼一声:“我不是云墨逍啊!” “你们在做什么!”另一声大吼也从庭院中传来,两人齐齐望去,不是那货真价实的云墨逍又是谁! 云墨逍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洛云漓正抱着“自己”压在房门上,就快要亲上去,而那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云墨逍”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望着他。他只觉得额上青筋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大步上前将“云墨逍”一把拉过,果不其然,一阵白光过后,白夕辞正委屈地套着他的衣袍,躲在他身后。 “哟,弄了半天原来是夕辞啊,难怪我今日一见了云墨逍就觉得心神荡漾呢。”洛云漓哈哈一笑,看着云墨逍不住冒出黑气的脸庞觉得畅快无比。 “你在耍我!”白夕辞这才意识到,愤怒地跳起来便要挥拳过去。 云墨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回来,冷冷的目光犹如万道利剑扎在白夕辞身上,让她立马没了声音,乖乖呆在他身后。 “若是骗骗结识不久的人还好,我可是早就看出你的破绽了!”洛云漓得意地朝她摇了摇手指。 “说的好像与你结识多久似的。”白夕辞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被云墨逍的眼刀给压了回去,咽声不说。 云墨逍简直头痛无比,这两只一个也不让人省心,他不过半日不在的光景竟然就······一想起方才的景象,他仍然觉得汗毛直立。 他紧抿着嘴唇,拉过白夕辞便往回走,洛云漓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走出庭院,光亮的眸子忽然又笼上了痛苦的神色,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始终咬着嘴唇,不发出一丝呻吟。他扶着门框慢慢蹲了下去,幽暗的夜色渐渐吞没了他的身躯。 “哎哟,你慢点儿。”白夕辞拖着长而宽大的衣袍一步一绊,艰难地跟上云墨逍的迈得飞快的步子。 云墨逍始终板着一张脸不置一词,瞥见白夕辞磕磕绊绊地拖着他已经变为灰色的衣袍,嘴角又抽了几抽,然而还是放慢了脚步。 白夕辞知道自己理亏,乖乖闭上了嘴巴跟着他往前走,不时偷偷瞄上几眼,终于忍不住拉了拉云墨逍的手,轻声道:“你生气啦?” 云墨逍颔首斜来一眼,顿时让她缩了缩脑袋,又不甘心地辩解道:“我不过是好玩嘛,谁让你一天到晚不理我。” “到底是我不理你,还是你顾不上理我?”云墨逍没好气道。 白夕辞讪讪一笑,仔细想来似乎真是自己先冷落了他,不由得心生愧疚,好声好气地求道:“好啦,是我的错,以后不敢了。” 云墨逍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的气便再也生不起来,只能揉了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她见自己讨饶成功,吐了吐舌头便自动挽住云墨逍,往他身上粘去。果然衣服上的味道怎么能比得上眼前这个真真实实的人呢! 然而云墨逍眼中的暖意不过片刻便凉了下来,凝重的神色让她意识到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 云墨逍迎着她关切的眼神,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几日苍云传来消息,小水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白夕辞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重:“小水怎么了?” “小水的情况不太好,好几次险些失控,那具躯壳已经越来越不稳定,快到极限了。”云墨逍垂下眼眸,颤动的睫毛投落成眸中的黯淡,话语间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无奈。 “怎么会,不是十年吗?怎么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白夕辞垂下手,想到真水那天真无邪的笑靥,心中阵阵抽痛。 “我们得快些,小水已经不能再耽搁了。”云墨逍微扬起头,天空还未迎来明月,而清淡的阳光已经沉下了地平线,整片天宇一片灰暗,不知何时能盼来光明。 第二日,云墨逍和白夕辞便向幕府二老请辞,惹来洛云漓一阵抗议。 “这么急做什么,云墨逍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一个大男人怎如此小气!” “不是,我们真的有要紧的事情!”白夕辞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而云墨逍更是黑着一张脸摆明了不想理洛云漓,当然还是在为昨日的事情耿耿于怀,她不由得暗自好笑。 “如此,我也不便打扰了,便与舍妹同去把。”风隐也道,这让洛云漓更为气急败坏。 “你们······” “小洛啊,云公子等人既然有急事,我们也不便强求,还是让他们去吧。”慕夫人温柔的声音喊住了还要反驳的洛云漓,目光慈爱。 洛云漓一脸不情愿地回到慕夫人身边,而云墨逍忽然上前一步,对幕府二老问道:“云某冒昧,不知慕老爷是否知晓魂灵之术?” 慕崇杉一愣,与慕夫人对视了一眼,才犹豫道:“魂灵之术高深诡谲,向来是白夜泽的禁术,不知云公子为何如此问起?” “实不相瞒,多年前我曾强行为一刚殒命的小兽铸造人形,引魂入体,延续性命。眼看人形身躯的限期将至,又无法眼看着他死去,故此行来寻求延命之法。”云墨逍笑容苦涩,一番话虽然淡淡,却让幕府在场人都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你虚空铸出了一具人形来?”慕崇杉再次确认道,看见云墨逍点了点头后更是用惊叹的目光打量了云墨逍一番:“没想到云公子年纪轻轻,修为竟如此高深。普天之下能强行铸造人形的人也不过寥寥。既然你当初能炼化人形,现在为何不再造一具躯壳来?” “当初的确是机缘巧合,幸得贵人相助才得以成功,而今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对通灵之术又知之甚少,实在是有心无力。”云墨逍摇了摇头,想起当初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人,以及当时危机百出的情况,他的心境仍然无法平复。 “如此。”慕崇杉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 第十八章 凝夜寻巫医 云墨逍和白夕辞见状,也知希望渺茫,心情不免又沉重了许多。他们正打算向众人告辞,却忽然听见慕崇杉缓缓开了口。 “老夫有一巫医旧识,对魂灵之术颇有研究,或许能帮上一二。” “果真?不知那人现在何处?”云墨逍大喜,连忙问道。 “他就在凝夜镇内,不过他生性低调,不喜凡尘俗事,你们找到他便报上我的名讳,或许他顾念旧情,能为你解答。” “多谢慕老爷提点!”云墨逍和白夕辞大喜过望,心中顿时明亮。 “小洛,你也代我去看望看望那位故人吧。说起来,当初你······清欢身上的命劫还是他看出的端倪呢。”慕崇杉朝洛云漓招了招手,慕夫人闻言略有不舍地拉住了洛云漓的手。 “爹娘放心,我此趟一定代表爹娘好好谢过那位前辈。”洛云漓安慰地拍了拍慕夫人的手,眸中的柔光暗含着熠熠光辉。 慕夫人望着洛云漓等人远去的背影,偷偷抹了抹眼泪,无不埋怨道:“老爷,清欢才回来半月不到,你怎么又让他离开?” 慕崇杉幽幽地叹了口气,冷风灌入喉舌,竟带着苦涩:“夫人,你还以为他是我们的儿子吗?我们的清欢终究回不来了,这几日小洛日夜陪伴着我们,也尽了孝心了。他的眼睛告诉我,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终究是不能长久留在此地的。” “可是······”慕夫人哽咽着,眼泪汹涌而下,将后半句话生生淹没。 “只盼他能一生平安顺利,清雅欢适吧。” 凝夜镇,比起过往的几个村子来大了不知多少,离白夜泽内城不远,是内城往来之要道,因此商业贸易、人口往来都颇为繁盛,虽比不上四大明珠之城的光华璀璨,但那清恬淡雅的小镇水乡气息却是哪一座城都比不来的。 然而此刻的白夕辞可没有心情去观赏沿路的风景,来到凝夜镇已经三日了,可是那名为夹谷悭的巫医却半分消息也没有。 她怒气冲冲地瞪了眼后面游山玩水一般慢腾腾的洛云漓,这人自上路起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让她大为恼火。 “洛云漓你快一点!你到底知道不知道那巫医在哪里!”白夕辞冲上前去一阵拳打脚踢。 “哎哟哎哟,我爹都说了他一生低调不张扬,找他本来就是一件难事,你们这么急也没用啊!”洛云漓一边躲一边叫嚷着,看着白夕辞微微泛红的脸,他忽然凑近,眸中星光闪闪透露些许希冀:“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因为要救的是你心上人?” 白夕辞一掌掴开眼前的脸,莫名其妙道:“你什么毛病!我心上人在前面好好走着呢,救什么救!” 洛云漓扭头躲过,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僵硬,然而他又不死心地问道:“那还有谁让你如此上心?” 白夕辞眉头微锁,神色烦乱:“真水,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他才8岁,将我看得如同亲姐姐一般,我实在割舍不下。” “只是这样?再没有其他人了吗?”洛云漓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双颊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盯着那双唇期待着,彷徨着。 “你有完没完,再没有他人了!”白夕辞不耐烦地一挥手,快步朝云墨逍赶去。 洛云漓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仿佛有一枚钢钉自他天灵穿刺下将他死死钉在地上。他忽然发出一声笑,殊不知他脸上的笑容比哭泣还要悲伤。 一双手自身后按住了他的脊背,温热的气息让他浑身一震,脑中的混沌积郁顿时一片清明。他回过头去,只见风隐关切地望着自己,目光坚定一如多年前。 然而洛云漓淡淡地转回头,朝渐渐走远的两人喊道:“别走了,你们不想知道夹谷悭在哪里吗?” 等他们找到夹谷悭的住所时,已近傍晚。 白浅清澈的河水缓缓向前流淌,不因岁月而焦虑,也不因往昔而拖累,就那样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地一往而前。几名衣着朴素的妇女拎着洗好的菜匆匆地往回走去,身上带着温暖的烟火气息,许是正赶回家去给即将归家的丈夫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即使只有简单的食材却也费尽心思做出花样。 就在这样清静的小河边上,小镇边缘的地方,他们找到了这个巫医,他正坐在半高的木墩上,举着斧子,身侧是劈好的一堆柴火。 他半眯着眼睛望向这些不速之客,一双眼眸竟然深不见底,将一切所见都吸了进去,半分没法逃逸。白夕辞不由得有些心惊,这样的一双眼眸就足以让人相信他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前辈······”云墨逍上前一步,正要说明来意,却被洛云漓拦住,只见他径直走上前去,作了个揖,对夹谷悭说道:“夹谷前辈,在下慕清欢。家父慕崇杉多年未见前辈,甚是挂念,特让我亲自走一趟,探望您老人家安好。” 谁知夹谷悭淡漠地低下头去,继续拿起一根圆木,举起斧子劈了下去,正中中心,不偏不倚。 洛云漓感到有些奇怪,正欲再次开口,却听夹谷悭仿若被风沙摩挲过的嗓音沉沉地响起:“你不是慕清欢。” 众人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夹谷悭只看了一眼便知晓了慕清欢已非慕清欢,不由得心生敬畏,白夕辞对于真水一事又多了些许期望。 “前辈果然有大神通,在下确已不是原来的慕清欢,在下洛云漓,借慕清欢的躯壳重生,在此想要请教前辈一二。”洛云漓甚为恭敬地答道。 夹谷悭放下手中的斧子,看了看洛云漓,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眉心。洛云漓一惊,还未反应,夹谷悭便已将手收了回来,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当初的一席警告还是未能保住这幕府小儿的命。他命中该有此劫,你借了他的躯壳还魂,倒也是你们的缘分。不过,”他抬眸略有深意地望了洛云漓一眼,接下去道:“你这魂魄也是残缺不堪,存不过长久。” “存不过长久是什么意思?他活不久吗?”白夕辞忍不住问道,这洛云漓整日活蹦乱跳的,怎么也不像是个短命鬼的样子。 “存不过长久,却是比活不久更为可悲。”夹谷悭这样说着,一边留心打量着洛云漓面上的神情,却见他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好像他们说的另有他人,夹谷悭心中不由得连连点头。 白夕辞噤了声,她似乎终于理解他明亮眸中的那抹暗色是何缘由,理解了他在交谈嬉闹之间忽然沦陷的沉默。她问道:“那有何方法能够救他?” 洛云漓和其余二人皆是一惊,都齐齐望向了白夕辞,想不到她竟会为洛云漓问出这个问题。洛云漓心中一暖,却忽然从四肢百骸传来一阵剧痛,犹如一层层血肉被剥离,整个天地都朝他挤压了过来。 “洛云漓!”白夕辞惊呼一声,风隐却已抢先一步将瘫软在地的洛云漓扶在怀中,慌乱担忧之色毫不掩饰。夹谷悭快速伸出两食指定住他的太阳穴,指尖泛起淡淡的绿光,衬得洛云漓的脸色愈发苍白,然而在源源不断的绿光之下,他痛苦的神情慢慢平复,却仍然毫无血色。 “你撑不了多久的,不要再挣扎了。”夹谷悭划过风沙的声音威严地响起,竟然直接传入了他的脑海。 第十九章 绝命除后患 洛云漓惊异地望着夹谷悭,周围的人一点察觉也没有,甚至连最近的风隐也似乎没有听见。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必须活下去。”洛云漓在脑海中这样说着。 “你的执念如此之深,让你的魂魄撑到了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来自何处,要做何事,但是我劝你放下不要再执着,不然最后只能灰飞烟灭。” 洛云漓淡淡一笑,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视夹谷悭的眼睛:“你已看出我是残缺的,残缺的魂魄难道能免得了灰飞烟灭吗?” 夹谷悭一时无言,而洛云漓则朝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相助,往后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但今日前来并非为我,而是我的同伴有求于您。” 白夕辞上前一步刚想开口,却被夹谷悭一挥袖给堵了回去:“一介莽夫,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他便要往回走去。 白夕辞急道:“前辈,您都还没听我们说,怎么知道帮不上我们呢?” “今日已解了一问,若要再问也改日再来。”夹谷悭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入房中,掩上了房门。 “怎么办?”白夕辞见他消失在屋内,急得直跳脚,问云墨逍道。 “不急,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他,便日日来求,他不也说改日再解另外的疑问吗。”云墨逍的眉头也深深拧起,可现下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想。 “走吧,那便明日再来。”洛云漓甚是疲倦地朝他们招手,往小院外走去。 “你站住!方才你与夹谷悭传音入密在说些什么?”白夕辞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充满敌意地瞪着他。 “你是如何知道我们传音入密?”洛云漓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便释怀,满不在乎地抱着手臂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不是你让夹谷悭拒绝我们的?”白夕辞质问道。 洛云漓身形一晃,眸中突然翻涌滔天的愤怒和失望,他踉跄几步上前死死扣住白夕辞的肩膀,厉声道:“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你凭什么几次三番怀疑于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白夕辞被如此愤怒的洛云漓吓得愣在原地,直到云墨逍掸开他的双手将白夕辞护在身后才缓过神来,只听云墨逍道:“夕辞并无恶意,只是心中焦虑,有所失言你别见怪。” “你!”洛云漓见此却更为愤怒,若不是风隐强拉着恐怕真要扑上前去动起手来。然而终究手脚酸软,只能被风隐半拖半拉着走远去,眼看着云、白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靠近,直到渐渐融为一体。 夜灯如豆,映照墙上孤影憧憧。 夹谷悭在桌边坐下,重重出了一口气,神色略显疲累。果然人上了年纪后就不中用了,忙完一天的琐事便觉得浑身沉重,精神困倦。 他打开门,准备打盆水洗漱洗漱便上床安歇。桶中的水晃晃荡荡,将他枯瘦的身躯也连带着晃荡起来。他放下水桶喘了口气,今日怎的如此疲惫,看来为幕府那小子耗去了不少灵蕴,日后还是少惹这些麻烦为好。 夹谷悭推开门,正准备将水桶提进屋去,却赫然看见桌旁站着一个人。 看清来人之后,他很快回复了平静,对来人道:“我说了今日不再解答,你还来做什么?” 那人并未说话,缓缓转过身来,一瞬不瞬的眼眸带着阴郁残忍的邪气,让夹谷悭背后一凉,多年的经验让他立刻警惕了起来,想要催动周身的灵蕴发动防御,却忽然发现所有的灵蕴忽然消失了! 他有些惊慌自己体内的变化,然而面上仍然装得淡然镇定的模样与面前人对视着。 洛云漓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见他如此,赞赏地拍了拍手掌,道:“不愧是白夜泽三祭司之一,夹谷前辈的定力还真是不错。” 夹谷悭目光一凛,干燥的双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而后颤抖着问道:“你到底是谁?我脱离白夜泽内城已久,你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谁你自会知道,不过我今日来是向你讨债的。”洛云漓缓缓踱步朝他走来,闲庭信步的模样忽然让夹谷悭觉得十分熟悉。 “当初啻烈葬身在阎沼中,是否你所算计?” 夹谷悭一怔,啻烈一事在内城中也极少人知晓,为何他会知道?未等他继续深思,一道犹如火烙般的痛感在他肩颈上蔓延,只见洛云漓的指尖缓缓划过他裸露的皮肤,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焦黑的伤口,狰狞可怖。 “我再问你,当初你所要杀的是不是风没?” 夹谷悭蓦地瞪大眼睛,双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有什么让人恐惧的事物在他体内翻涌起来。 洛云漓将他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冷笑一声,继续毫不留情地问道:“你听从的是不是风隐的命令?” 夹谷悭忽然泄了气瘫软在地上,扯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洛云漓忽然一脚踩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双眸忽明忽暗,幽暗与炽烈一同在眸中交缠:“你一直企图通过控制风没来牵制我,事情败露后与风隐联手要杀风没灭口,却被玄祭司和启祭司勘破,将你放逐城外。这些年你更是与风隐暗中保持联系,屡次发动对各派的袭击,这些我说的对也不对?” 夹谷悭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这个暴怒的陌生少年,却透过年轻的躯壳看见了背后另一张熟悉的面容。 “你!你,你是······” 洛云漓冷冷一笑,修长如玉的手指忽然插入了夹谷悭的肩胛骨,而后者却连半分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夹谷悭震惊地望着自己双手的食指,其上正泛着诡异的青色,一丝丝地抽走他体内的灵蕴,魂魄逐渐变得干枯无力,而他脸上的皱纹正在以及其诡异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却须发皆白的面容。 “未祭司,今日茉儿前来是想寻求魂灵之法,可我不能让你解答她的问题,不能让你透露任何讯息,你明白吗?”洛云漓眼中闪烁着冰寒的冷光,看着夹谷悭痛苦哀求的神色,心中一阵厌恶。 “我本应该让你时刻在往日种种的煎熬下苟活,但为了消除后患,死人的嘴是最保险的。活着已如此艰难,我便帮你结束这痛苦吧。” 水桶哐当一声翻倒在地,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击碎成满地的碎片。一星如豆的灯火忽而被一阵疾风扑灭,甚至没有一点声响,整个房间便重又被淹没在寂静黑夜之中。 第二十章 寒邪侵入体 第二日一早,洛云漓打着哈欠打开房门,却见白夕辞怒气冲冲地回来,身后跟着的云墨逍脸色也不好看,他不由得打趣道: “哟,这么一大早的你们俩这是哪儿逍遥去了?还是昨晚就彻夜未归?” 谁想那白夕辞也不还嘴,径直坐在凳上直跺脚,似脚下有什么万分痛恨之物要跺个稀烂。 “罢了,不信除了他便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再找。”云墨逍眉头紧锁,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膀安抚着。 “怎么了这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洛云漓的睡意这下全醒了,走过去问道。 “那个该死的夹谷悭,竟然留书一封便自己跑了,说什么自己天命有限,无力泄露太多天机,害得我们空欢喜一场!”白夕辞愤愤地捶着桌子,直把客栈小二给唬得直瞪眼。 云墨逍长叹一声:“莫非小水命该如此,再找不到破解之法了吗?” “你们口中那小水到底是何人,怎让你们都如此上心,非救他不可?”洛云漓不动声色地笑问一声,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火焰蹭蹭地往上蹿。 云墨逍微阖上眼眸,竟有一丝难得的痛苦神色攀上了他的眉头,白夕辞见此知他是真的心疼小水,便代为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水自幼被墨逍带回,一直教养在身边,便如同自己的骨血一般疼爱,怎能舍得。” “没想到云弟还有这般慈爱亲厚的一面,那么你呢?”洛云漓勾了勾嘴角,只觉得那般柔软温和的亲情愈发让他浑身如火中烧,他转而问白夕辞道。 “我?我到苍云剑派虽不过一载有余,但好像与小水相识多年一般,他每日粘着我问东问西我也不觉烦琐,只想日日把他抱在怀中才好。”想起小水,白夕辞的目光都不由得柔和起来,整个人恍若沐浴在最为纯净的晨光之中,最是难得的娴静柔美。 洛云漓从未见过她这般幸福向往的模样,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怯懦地躲在自己身后的茉儿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他缺席的这几年里,她过着怎样的生活,遇到了怎样的人,活得怎样精彩他一概不知。待到重逢时,她的身边已经有了相视而笑的男子,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洛云漓连一丝一毫都无法掺入。 他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慌和嫉妒,胸中的烈火叫嚣着要将腑脏血肉都焚烧殆尽,但他咬牙忍住,只转身冷笑着离去。 你们共同拥有的,珍惜的,渴求的,我都将一一毁去。 四人围坐在桌旁,脸色各异,一言不发。 “既然夹谷悭有意避开我们,偌大的白夜泽我们也寻他不到,不如回幕府再做打算。”洛云漓指节轻叩桌面,唤回众人的神思。 “总不能一直呆在幕府吧。”白夕辞情绪低落,淡淡回应道。 “不如随我回白夜泽内城,几位祭司或许能有办法,再不然,泽内古籍无数,或许能有发现也未可知。”风隐还未说完,白夕辞便投来了晶亮的目光,欢悦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白夕辞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行!”洛云漓忽然大喊一声,将众人莫名其妙惊了一惊。 “你凭什么说不行,你什么意思啊!”白夕辞拍案而起,对洛云漓怒目而视。 “我是说,好歹随我回幕府跟爹娘报备一声,我们再走。”洛云漓轻咳一声,解释道。 “你回你的幕府,我们去我们的白夜泽,你的事情已经了了,还随我们前去做什么?”白夕辞皱眉问道。 “我说要去就要去!反正你们要先随我回幕府,就这么定了!”洛云漓也腾地站起来,瞪着白夕辞不由分说怒道,然后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也不管身后众人的反应。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姐姐,我们现在就走,让他一个人呆这儿吧!”白夕辞气得直跺脚,对风隐道。 她转向云墨逍,却见他微微颔首,半垂落的青丝遮住了他大半的脸颊,一动不动。 “逍,你怎么了?今日也未见你说一句话。”白夕辞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感到手下一空,云墨逍端坐的身躯竟然就沉沉地倒了下来······ 云墨逍感觉自己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挣扎了许久,头分外地沉重,一阵阵的眩晕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地在黑暗中飘荡。不知过了多久,那排山倒海的眩晕才渐渐退去,一阵阵清凉自额头传至脑颅内,被沉重压迫的身体也渐渐舒展开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焦急的眼眸,其中隐隐泛着水光,似乎下一秒便要揉出水来。 “你醒啦!”白夕辞惊喜道,连忙递上一杯水,关切道:“要喝水吗?” 云墨逍点了点头,借着白夕辞的力从床上半坐起来,清润的茶水入喉,缓解了喉中火烧火燎的疼痛,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你昨天突然就昏了过去,真是吓死我了。你早就寒邪入体,难道自己未曾发觉吗?”云墨逍刚要解释,又被白夕辞自顾自地打断:“你必是不愿失了面子,所以硬撑到现在,让我说你什么好。白夜泽中的瘴气寒气本就特殊,非一般寒气所能比拟,初次进入白夜泽染上寒气也很正常,也是怪我忽略了这一点。” 云墨逍想要接口,她却又嘻嘻哈哈地接了下去:“不过没想到堂堂苍云掌尊竟会因为一点风寒而晕了过去,若是说给大叔等人听,不知会作何感想哈哈哈!” 白夕辞正得意着,手臂却忽然被大力一拉,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倒向了床榻。一阵天旋地转,等她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被云墨逍压了个严严实实。 白夕辞腾地绯红了脸,盯着云墨逍咫尺之间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青丝之后的绛紫色眼眸映衬着病弱的神情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让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你吵死了。”云墨逍见她一脸紧张的模样,心中生出恶作剧般的快感,轻轻将头埋在她颈窝。 刚刚醒转的声线慵懒沙哑,在她耳旁轻轻柔柔地挠着,勾人得要命!白夕辞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已经停止跳动了。 “你起来起来,重死了。”她给回过神来,连忙去推云墨逍,然而堂堂七尺男儿怎是她能推动的,她不由得有些被戏弄的气急败坏。 “就一会儿。”云墨逍的声音软绵绵的竟然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让她的心几乎都快化了。她扑哧一声笑出生来,伸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腰,便这样静静地依偎着。 第二十一章 迷夜笼多情 暖黄的灯火忽然跳跃了几下,熄灭了。月光从桫椤树舒展的枝叶之间落下,这里的月色总是朦胧氤氲,带着淡而暖的黄,渐渐地让人心安放松,将全身心都倾覆其中。 外乡的月亮都苍白而锋利,也只有白夜泽才有这样的月色。 白夕辞眷恋地望着这轮明月,享受着这难得宁静。她侧头望了望一旁的云墨逍,却见他也正凝神望着自己,唇边那抹笑意和暖,不再是平时冷漠坚硬的模样,让她不由得伸手去触碰他眼角的星芒。 “你的左眼为何是紫色的?”白夕辞边抚摸他的眼眸,那常年掩藏在青丝之下的眼眸此刻毫无遮掩,细细碎碎的光影在绛紫色的眼眸中游移闪现,让第一次细细打量的白夕辞也不由得感到惊艳。 听她如此问,云墨逍却缓缓垂下了眼,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我的左眼生来不祥。” 白夕辞呼吸一滞,心口犹如被揪了一下,不由得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安慰道:“怎么会,逍的眼睛很漂亮。” 像是忽然落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云墨逍抓着白夕辞的衣袖微微颤抖,眼眸中的绛紫色忽明忽暗,其中的光影更是疯狂地旋转冲撞。 “我的眼睛杀了人,很多很多人,包括······我的母亲。”他忽然紧紧闭上了眼眸,有点点水光溢出在眼角,犹如一个无助的孩子般抱紧了白夕辞。 “没事了,不要想了。我在呢,逍,我在呢。”白夕辞见如此的云墨逍,心疼到无以复加,口中柔声呼唤着,希望能为他驱散心中的梦魇。 “从小我便没见过我的母亲,父亲也一直与我疏远。周围的人都说我是怪物,说我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直到有一日,我忍无可忍,我愤怒得几乎想要杀了那些伤害我的人,于是我便看到一个个人在我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我,但是所有人都害怕我,甚至不敢与我对视一眼。只有大哥愿意陪着我,教导我。” “我逃离了帝川之后,一直将这只眼睛藏起,好像这样就能装作它不存在。有些时候我真想将这只眼剜去。” 白夕辞一下一下地顺着云墨逍的背,这些话不知道憋在他心里多久,谁都看到他表面的淡漠,却从未有人看见他心中的苦楚,一阵酸涩涌上白夕辞的心间,不由得让她红了眼眶。 “好了,别去想了。你看你现在不是控制得很好吗,逍在我心中永远都那么好。” 夜风带来清甜的香味,钻入四肢百骸让人闻之欲醉,云墨逍抬眼对上她的眸,白夕辞只觉得心神一阵激荡。 “你果真觉得我永远都那么好?”他嫣红的双唇轻启,字字*,引得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你永远那么好。” “你可会一辈子不离开我?” “永生相伴,不离不弃。”她眼中只剩下了他唇边的笑意和眸中的温柔,只想给眼前的人更多更多。 “你可会一辈子爱我?” “爱,一辈子只爱你一个。”轻柔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却犹如点燃了引信将她整个人都烧得失去了神智,只能随着脑海中的声音喃喃回答。潋滟的水光沉浮在她眼中,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云墨逍断了最后一丝理智,循着心底最本能的*,一个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 “白夕辞,我爱你。” 两双渴求的唇一印上便转为狂热,缠绵,吸吮,撕咬,似乎要把对方的每一寸空间都掠夺殆尽,几声满意的叹息漫溢出嘴角,最后一丝神智也被烧入了这把烈火之中。 窗户悄然关合,月色依旧,风中的香味愈发浓郁诱人,在这一片清冷的水泽中竟烟染出无尽春色的幻觉。 云墨逍醒来的时候,天色仍然阴晦,不过这样的日子在白夜泽并不少见,也不知现在到底什么时辰了。 他动了动,却忽然碰触到另一具*的躯体,一道雷击自他的脑中贯穿全身而下,他望见自己怀中的安睡的白夕辞,昨晚种种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不由得懊恼地扶额,然而渐渐的,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昨晚她的承诺一字一句清晰地响起在他脑海中,一丝丝甜意就那样无法无天地占领了他全部的身心。他温柔地撩开白夕辞脸上垂落的碎发,睡梦中她眉头微皱,睫毛轻颤犹如两只羽蝶停留,面容似有疲倦之色,不由得让他心生愧疚,看来昨晚折腾得她太过了。 白夕辞的手一直紧紧环着他的腰,整个人犹如小兽蜷缩在他怀里,这般极没有安全感的模样让他心生怜惜,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想要用温暖驱散她梦中的冰寒。一想到这整个人儿都是自己的,云墨逍便有一种做梦般的错觉,直到轻轻碰触了她的细致的眉眼、挺翘的鼻梁、娇艳的双唇,这才放下心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瞬间充盈了他的内心。 忽然,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传来,云墨逍微皱眉头,搂紧了怀中的人,戒备地望向门口。 “云墨逍你给我出来!”洛云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上来便对着门又拍又踹。 云墨逍大惊,看了眼怀中不着半缕的白夕辞,迅速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对门口回应的道:“我还病着,今日别来打扰我。” “病着,你这个衣冠禽兽别找这些借口,你把白夕辞怎么了?快把她还给我!”洛云漓更是火冒三丈,不由分说抬脚便将门踹了个底朝天,却见云墨逍松松垮垮地披着亵衣挡在窗前,显然是慌忙之间披上的,而那床榻上翘起头来的不是白夕辞却是谁! 洛云漓只觉一道惊雷砸下,胸中空落落地疼痛,几乎无法忍受。他两眼通红地瞪着云墨逍,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你这个禽兽,我杀了你!” 白夕辞刚一睁眼便看见了这般混乱的场景,云墨逍和洛云漓不知为何打了起来,风隐则抱着手臂靠在门旁看好戏的模样。 这让她忽然清醒了过来,正想起身,却觉得浑身被滚石碾压过一样酸痛,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这下斗得正酣的两人都停了下来,云墨逍挥开洛云漓的手,夺过床头的衣袍给白夕辞披上,转身挡在她面前对洛云漓冷冷道:“请你出去。” 白夕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颈上肩上还遍布着暧昧的红斑,而且这似乎是云墨逍的房间,云墨逍怎么也只穿了一层亵衣······ 脑袋逐渐清醒过来,昨晚让人难以启齿的一切一齐涌了上来,顿时让她无地自容。 “出去,你们都出去!”她钻进被子里尖叫道,洛云漓还想要说些什么,见状也只好愤愤地瞪了云墨逍一眼,转身离去。风隐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了云墨逍一眼,也跟着走远了。 云墨逍深锁着眉头看着远去的两人,还是决定先把眼前这个烂摊子给收拾了。他转身扯了扯那团不断鼓动的被子,道:“都走了。” “你也出去!”一个枕头从被子里飞了出来,砸了云墨逍满脸,他无奈地看着那团不断尖叫的被褥,只好妥协道:“好好,我也走,你别把自己闷坏了。”说罢,只好匆匆套上自己的衣袍,先行离开。 合上门,他也长长出了一口气,方才他也真不知道该对白夕辞说些什么。这一切既然发生了,他便不会再放她离开,反正也是早晚的事,还是想想该如何让这丫头更容易接受吧。 他摇了摇头,转身朝楼下茶厅走去。 第二十二章 蜜意解烦忧 时辰尚早,厅中只有风隐一人独酌。云墨逍敛起脸上的笑容,坐在她面前,盯着那张与白夕辞有些相像的脸,却觉得阵阵寒意直窜心间。 “你昨晚做了什么?”他冷冷地质问道。 风隐懒懒抬眼,暧昧地笑了笑:“我只是想促成你和风没的好事,你不谢我还与我这般态度是何意?” “说这话你就不觉得羞愧吗?”云墨逍冷笑道。 “啧啧啧,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你半个妻姐,你怎能如此对我。”风隐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与张扬,让云墨逍更觉心寒。 “她到底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算计于她?”云墨逍一掌拍在案上,却刻意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风隐也不耐烦了起来,冷眼扫了过去:“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你少多管闲事!” 云墨逍压抑着怒意逼视着风隐,咬牙切齿:“她这一路对你的真心难道你都感受不到吗?她是如此看中你这个姐姐,你心中就不感到愧疚吗?” “你没资格在这里指责我!”风隐眼中旋起一阵疾风,转瞬间又隐了下去,笑意冰冷:“要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便随我一起去白夜泽吧。你不会拒绝的,因为风没是如此地渴望回去,回去看一个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犹如黑夜里盛放的曼珠沙华,妖艳而危险,风隐大笑着走出厅外,留云墨逍一人在原地面色如土。 洛云漓自撞见两人的事后便气得不告而别,三人不打算再多做停留,即刻便前往白夜泽。 此刻云墨逍十分郁闷地跟在两姐妹身后,自早上开始白夕辞便躲着他,一看见云墨逍靠近便拉过风隐做挡箭牌,连说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他。 而这边白夕辞又何尝好过,昨晚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墨逍,还有一些抗拒的原因连她也说不清楚。 忽然一阵眩晕,让她脚下一绊险些摔下去,一双手从身后扶住了她,那清冷的声音无不充满担忧:“小心。” 她浑身一颤,咬牙站起来挣脱身后的臂膀,快步赶上了前面的风隐。 昨晚一番折腾下来,云墨逍入体的寒邪倒是消除得差不多,反而轮到她愈发地难受起来,再加上浑身上下的酸痛感,她早在心中骂了云墨逍千千万万遍,然而看见他的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想快些消失在他眼前。 她咬牙坚持着迈出每一步,然而眼前却越来越虚晃起来。 “该做的都做了,你还这样躲着他做什么?”风隐瞥见她别扭的模样,不由得冷笑,只觉那番故作矜持让人生厌。 “我······”白夕辞想要辩解,却发现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她与云墨逍本就是两情相悦,可在风隐面前总会有被捉奸在床的心虚,让她很是难堪。 “你不用与我说这些,到时候与漓清说去吧。”风隐不打算听她说些不痛不痒的辩解,看见白夕辞蓦地发白的脸色,心中涌上一阵报复的快感:“你还是不要用这些去烦扰他了,或许漓清也并未在意这些。” 白夕辞唇色发白,紧咬的牙关传来阵阵血腥味,猛然又一阵眩晕袭来,竟是整个人都要栽了下去。 “够了!”云墨逍拦腰将白夕辞拥入怀里,不知是对风隐还是对白夕辞低叱道。 白夕辞又伸手想要推开,却被云墨逍紧紧拽住了手腕,此时的她毫无反驳之力,只能任凭他拖拉着往一旁走去。 身后撞上坚硬的围墙让她一阵瑟缩,然而云墨逍没有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死死将她圈在臂弯中,双眸危险地眯起,一点点迫近白夕辞,那炽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 白夕辞扭过头去不欲与他对眼,下颌却被大力地钳住扳了过来,强迫地与云墨逍对望着。 “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她能感受到云墨逍话语中压抑的怒意,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深沉如夜,绛紫色的眼眸更显妖冶,一瞬间几乎让她失了神智。 她慌忙移开视线,每次对视都被这张面容迷得七荤八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昨晚更是入了魔怔般沉沦,义无反顾。她暗暗骂了句没出息,可在云墨逍面前仍然拿不出半分气势。 见她心慌意乱的模样,云墨逍知晓她并非无情无义,只当是太过突然放不下小女儿的娇羞,心中便也宽慰了些。 他揉了揉白夕辞的头发,放轻了声音:“昨夜之事我定会负责,反正你我早已表明真心,立下誓约,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以后更不必再分你我,也是件好事,你就不要如此介怀了。” 本以为这番话下来能解她心结,谁想她眉间仍然萦绕着愁绪,竟然挣扎着想要挣脱开来。 云墨逍只觉得一股邪火烧得他异常烦躁,一把将她摁回到了墙上,猛地俯身逼近,攫取着她嫣红的樱唇。无论白夕辞如何逃逸反抗,他始终追随着不让她有片刻喘息,灵舌舔舐过每一寸唇齿,将抗拒的舌头纠缠得毫无招架之力,又眷恋地在柔软的唇上厮磨了片刻,这才将喘不过气的白夕辞放开。 “你干什么!”白夕辞对他如此大庭广众地乱来有些恼怒,胸中的郁结之气却缓缓解散开来。 “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我可都还记得,别想反悔。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人,我只认定了你。”云墨逍轻挑剑眉,唇角微翘,低沉的嗓音半是胁迫,半是温存。 说罢,没等白夕辞回应,他便将她拦腰横抱起来,惹得她一声惊呼,忙抗议道:“快放我下来,这让人看见了多笑话!” “那又如何,我抱我的娘子管他人作什么?”云墨逍看着白夕辞紧张羞赧的模样邪邪一笑,似是故意要逗弄她一般,大踏步向前走去。 “你这人好不要脸,之前藏得可真够深!”白夕辞愤愤地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扭动着身子又开始抗议。 “你最好安分一些,不然昨晚的事情我不介意每晚都来一次。”他压低了声音在白夕辞耳旁说道,顿时让她的脸直红到耳根。 她将脸埋在云墨逍胸前,愤愤地骂道:“你无耻!” “无耻的我你也爱得很呐。”谁知云墨逍竟还笑着反驳一句,眸中的促狭直想让白夕辞仰天长啸:遇人不淑! 第二十三章 帝川风云变 雄奇宏伟的宫殿一座叠着一座,一层层向上攀附。越是高处,至尊的金色越是纯厚,雄浑的气势让人直想跪坐俯首。 在最巅峰的乾坤殿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之上,却有一片喷溅的血迹早已冷却,本应光明无垢的大殿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在冷然的森森气氛中愈飘愈远。 洛云阳垂首跪在大殿中央,神色平静并无惊慌之色,但因太过用力紧握而发白的骨节仍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双金丝纹龙踏云长靴踱步到他面前,但是他不敢抬起头来,直到头上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与云辰私底下的相争,真以为我不知吗?”薄而利的双唇微启,锋利的话语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刺入洛云阳的脊背。 “儿臣······”洛云阳只觉得喉咙干涩,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这些年来,我让你将霄儿送出帝川去,暗中保护他,你做得都很好。”洛啸绕着跪地的洛云阳缓缓踱步,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上扬的眼尾微微一动,一双漆黑的眼眸竟与云墨逍惊人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中的夜色是难以望穿的永夜,不时闪过一丝阴鸷和与狠厉。 “可你唯一不该的,便是自己生出对皇位的*。” 洛云阳感到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加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额上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半晌,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父皇,三弟心思单纯,性子闲散,对皇位恐怕······” 未等他说完,洛啸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迫使他站了起来,面对自己的大儿子全然没有丝毫怜悯之意。 “适不适合帝皇之位不是由你说了算,也不是霄儿说了算,一切都由我做主,你明白吗?”洛啸微眯着双眼,指间缓缓流淌下温热的鲜血,却仍未曾放松手中的力道。 洛云阳胀得满面通红,挣扎着点了点头,洛释一挥袖,他便不可控制地飞了出去,直砸到那至尊宝座之下。曜石的地面被冰冷的鲜血所覆盖,洛云阳睁眼,正对上洛云辰已失去光泽的眼眸,震惊与不甘还凝固在他脸上,脖子上的断口翻出森森的白骨,血肉模糊。 他胃中一阵翻涌,不仅因为洛云辰惨烈的死状,更因为剧烈如山倒的恐惧紧紧禁锢住了他全身。 “云辰若是在影门之后便收手,安分守己,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来,你们小打小闹的事情我从未过问,可他竟妄图联合各大帮派反上帝川,眼看好不容易由澜川会稳固的形势几乎被这逆子毁于一旦!也好,今日我让他死在这至尊宝座之上,也算了了他的夙愿。”洛啸冷笑地看着地上的尸首,阴冷无情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剑刺入洛云阳的心底,冰寒彻骨。 “父皇,在你眼中,我与云辰是否都只是一枚棋子?”他颤抖着问出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疑惑,心痛到呼吸都凝滞。 洛释神色微妙地盯着从地上踉跄爬起的洛云阳,冷声道:“既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便不要生出棋子不该有的妄想!” “为什么,难道我做的一切不比三弟更优秀,更适合这至尊之位吗?”洛云阳第一次抬头与这个敬畏如天神的父皇对视,为了这十几年来寻求的一句肯定,他耗去了此生所有的勇气。 “你很优秀,也足够忠诚。我交给你的任务你都完成得无可挑剔,你的确是最合适的储位人选。”洛啸抬手抚上洛云阳的紫金珊瑚珠头冠,那是地位权势的象征,却捆绑了多少人的一生。 “可你不是云容的儿子。云容只有一个,我们的儿子只有一个,帝川未来的主人也只能有一个,那便是洛云霄!”洛啸用力一握,手中的紫金冠应声而碎,一丝不苟束起的青丝顿时失去倚靠四散飘落,垂在洛云阳的脸上,掩住了他此刻自嘲的苦笑。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霍柒寻参见凌帝陛下。” “齐玄参见凌帝陛下。” 洛云阳错愕地看着殿外走进来的两人,见洛啸转身走下高位朝二人走去,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愤怒夹杂着苦涩不由得让他大笑:“父皇端的是好手段,苍云剑派的掌教,十二影卫之长,在我和二弟之间都安插了如此重要的眼线,我们就算有心也斗不过洛云霄!” 洛啸未置一词,一挥衣袖带起暗金的袖风,对暗处的影卫吩咐道:“将洛云阳带回府邸,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出入。” 两名影卫悄无声息地现身于乾坤殿之中,拉起狼狈癫狂的洛云阳便往殿后拖去,洛云阳挣扎了几番,看着那高大威严的身躯离他越来越远,从小仰望的信仰陡然崩塌,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废墟之下。 “父皇!即使您只将我看做一枚棋子,但您仍然是我最敬重崇拜的父皇,儿臣无怨无悔。”洛云阳牵扯出一抹笑容,这么多年来他如何能看不出洛啸的意图。但是每一次他仍然赴汤蹈火,努力将最好的结果带回到父亲面前,看见他舒展的眉头便是洛云阳最欣悦的事情。他想要登上高位,甚至也只是为了更接近这个神一般的信仰,为了将一个安定的天下还到父亲面前。 可他错了,他猜错了这个神祇的心,猜错了他眼中自己的分位。 洛啸闭了眼眸,仿若什么都未曾听见。直到霍柒寻出声询问:“陛下打算将大皇子如何处置?” 洛啸睁眼,从那冷酷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听他淡淡道:“先将他禁足于府邸,日后还有用。” 霍柒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齐玄见状笑眯眯地接下去道:“不知陛下这次急着召见我们有何要事?” 洛啸并未立刻回答,心中似乎在细细盘算着一切。他踱步来到乾坤殿门前,望着殿外多年如一日的辉煌宫殿,秀丽河山,竟觉得有些疲惫。 “你们去把云霄带回来,越快越好。” 两人对视一眼,齐玄开口道:“陛下终于要将三皇子召回身边了吗?” “只怕三皇子并不会心甘情愿地回来。”霍柒寻有些担忧道。 “那便将洛云阳被囚禁的消息透露给他,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他带回来。”洛啸冷酷的声音响起在空寂的大殿上,一股劲风灌入殿内,忽然让霍柒寻打了个冷颤。 “得令。”齐玄上前一步暗中扶住霍柒寻的脊背,回道。 高耸入云的乾坤殿外风起云涌,这片辉煌风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宫殿帝位,吞噬了多少人的骸骨血肉。 第二十四章 故梦白夜泽 越往内城走,天气竟越是放晴起来,阴湿的空气变得和暖,氤氲着淡淡的花香。草木葱绿,碎花点点,几乎让人忘却了这是在危机四伏的白夜泽中。 在白夕辞的执意要求之下,她终于能下地行走,看着沿路越来越浓郁的春色,连漆黑的眸都被点缀上了难掩的明艳之色。 这片草地,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是一片荒芜,现在早已郁郁葱葱;这条阡陌小路,漓清总是带着自己从后门偷偷逃出内城,就是踩着这条小道一路狂奔;这棵参天的古树,小时候四人总是喜欢沿着它的枝干攀爬,直到最顶端才停下来,坐在高高的枝桠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多年之后,恍如隔世。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却还依稀残留着过往的影子,提醒着归来的人。 他们从小道绕过内城的正门,来到城后的密林中,那正是他们小时候常常偷溜出来的地方。只见风隐一挥手,城墙后的一丛矮灌木便犹如活了过来自动让开了道路,露出其中掩映的矮小铜门。 “为何不从正门进去?”云墨逍有些不悦。 “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漆夜护法离开了内城,然后引发骚乱吗?”风隐漠然回应道。 “可是夕辞回来了,你打算不让任何人知道吗?”云墨逍冷声道。 风隐看了他一眼,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以为有谁关心她是否离开吗?” “好了好了,只要能回来就好了,我们进去吧。”白夕辞拉住正欲发作的云墨逍,连忙对风隐道。她悄悄拉了拉云墨逍的衣袖,低声解释:“为了保护我,爹爹和漓清一直都极少让我出现在泽人面前,久而久之也便没什么人知道我的存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何必置气。” “只怕到后来便不是因为保护这么简单了。”云墨逍故意提高了音量,而风隐只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从打开的密道走了进去。 “你干嘛呀,自从见了我姐就一直与她针锋相对,你这样让我很为难!”白夕辞捶了他一拳,抱怨道。 “你啊,一直把她当姐姐,可她把你当什么呢?”云墨逍无奈地拉过还与自己置气的白夕辞,如此没心没肺的丫头,让他怎能放心得下。 “姐姐虽然一直以来都对我很严厉,但是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相信她还是顾念着我们的姐妹之情。所以你不要再处处针对她了,不然我也会很难受。”白夕辞垂下眼帘,一脸委屈的模样让云墨逍不忍心再责怪,他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栽在你手上了。好了,我以后不会再与她为难便是了。” “恩,我知道你最好了~”下一秒白夕辞便喜笑颜开地抱住了云墨逍,让他顿时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你们进不进来,我可要关门了!”风隐忍无可忍的声音从密道中传来,白夕辞吐了吐舌头,拉着云墨逍钻进了狭小的密道里。 铜门在身后缓缓关合,葱郁的灌木又抖动着朝这边簇拥过来,直到将整扇门都掩盖无踪。 遥遥的天际浮动着几丝轻烟淡云,林泽幽静,天朗气清,一切似乎都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祥和。 踏上内城白石地面的那一刻起,白夕辞便感觉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颤抖的双手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颤栗,一阵阵热泪盈眶的冲动不时涌上来,又被她一次次地压了下去,如此欢悦的时刻,怎舍得让眼泪模糊了视线? 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动脚步,一道道回廊一个个转角都在她脑海中浮现,不用细思多想便能辨别出方向,她急切地往前走着,甚至几次超越了风隐的脚步,多年来压抑的思念终于在此刻崩塌瓦解。 “风隐,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一袭火红色的衣袍直冲风隐烧来,炽烈灼眼的颜色夺取满室华光,仿佛要燃尽自身所有,不留丝毫余地。 风隐轻车熟路地躲过那袭红衣,径直往承潜殿内走去,淡淡留下一句:“火息,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火息回身刹住脚步,烈焰般的红衣软甲仿佛天生为他裁制,丝毫不显女气反而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眉角的火焰纹章映衬得他面容愈发好看,熊熊燃烧的炽烈之火本就是他的男儿本色。火息看着那黛色的冷艳身影却也不恼,只是笑道:“好嘛好嘛,你别生气。”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似乎才想起方才风隐身后还有几个人影。他回过身来,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惊愕、欣喜齐齐涌满了杏眸,声音竟也不由得地提高了几分:“风,风没!” “火息!”见到昔日的伙伴,白夕辞难掩激动之意,冲上去便与火息抱作一团。 “风没,你······你长大了,变得更好看了。”火息抱着冲上前来的风没,欢喜在胸膛中横冲直撞。他见风没早已退去了往日稚气的模样,眉宇间的坚忍让他心中涌起浓浓的酸涩与歉疚。 “你又何尝不是,不过你怎么反而瘦了,以前你的体格最是强壮,现在摸起来却只剩了一身排骨。”白夕辞捏了捏火息的臂膀,又欲伸手往他腰身上袭去,却被身后一只手给大力拎了回去。 白夕辞抬头,只见云墨逍正黑着脸瞪着自己,十分不满地紧抿着嘴唇,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他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之间从不分你我,你不用如此小气吧。” “你们现在都已长大成人,怎还能像孩时那般玩耍无度,以后不可如此了。”云墨逍神色稍缓,却仍板着脸教训道。 火息见二人眉来眼去的模样,心中也知晓了几分,若是这样的话,那漓清······他怀着几分戒备打量了云墨逍几眼,身后却传来风隐的呼唤,他立马换上了满面笑容,复又向承潜殿内掠去。 半途,他转身对风没招手道:“风没,先进来。” “风没,你先回归月阁,无事就别出来。”风隐冷冷的声音生生拦断了白夕辞迈出的脚步,她颇为尴尬地顿在原地,心中的失落止不住地涌出来。 火息往殿内望了一眼,却见那黛色的身影坚硬如磐石,只能叹了口气对风没安慰道:“你一路也累了,便先回去歇息吧,别胡思乱想,我过几日去看你。” “好,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白夕辞扯出一丝笑容,对风隐和火息匆匆说了一声,便拉着云墨逍离开了。 火息走入殿中,缓缓靠近那坚硬的身影,直到与她比肩而立。 他望向风隐,毫不意外地望见她冷若冰霜的面容,摇头叹道:“你既把她带回来,又何必用这般冷漠的态度伤害她?” 风隐冷笑一声:“伤害她?你看她可有一点受伤害的模样,天天跟那个男人你侬我侬,好不快活。她甚至将自己改名为白夕辞,连过去都抛弃了的人又怎会被人伤害?” 火息一愣,随即苦笑道:“这也怨不得她,当初是我们害她太深,也难怪她想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风隐蓦然转身,眼中怒意滔天,恨道:“当初便是她害得漓清躺在寒魄冰床上十年之久,这一转身她便可怜兮兮地成了受害者,想忘却一切重新开始,亏得漓清对她掏心掏肺!” 火息皱眉看着怒意滔天的风隐,声音也冷了下来:“别忘了当初是谁把风没留在房内才引得漓清前去搭救的,如今把这一切都推到她一人身上,你难道就不会心中不安吗?” 第二十五章 归月心未宁 风隐呼吸一滞,忽然大笑起来,在空荡荡的承潜殿中撞出一阵阵寂寥的回音,她漠然看着火息:“如今你也来指责我是吗?你也认为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吗?我告诉你火息,我最后悔的便是没有早早除掉风没,让这个祸患在漓清身边潜伏了这么久!若不是她,我和漓清早就在一起了,我们会携手带领白夜泽扫平一切障碍,夺回属于漓清的一切!” “你现在还对白漓清存有幻想!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看不清吗,漓清爱的是风没,你又何必这样一意孤行!你难道真的看不到我吗?”火息压抑着的怒意中翻涌着深沉的悲伤,每一次听到风隐这般不顾一切的尖锐话语,他的心都似乎被撕扯成一片一片。 “漓清本来就是我的!当初泽主本就有意让我与他结亲,要不是爹娘早亡没人做主,我和漓清早就夫妻恩爱!都是她,从小夺走了爹的爱,后来又夺走漓清的爱,我只是想要一点点爱而已,为何她都要全部夺走!”一滴泪忽然从风隐眼角滑落,她却犹如未曾感觉,任凭泪痕在风中渐渐湮灭,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火息被那滑落的晶莹刺痛了眼睛,半晌只叹息了一声,伸手将风隐拥入怀中:“好了好了,与你吵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揭你的伤疤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好,只是不要再委屈了自己。我只是担心你如今做下的一切日后会后悔。不过,只要你想做的我都会助你达成,你只要知道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就好。” 风隐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眼,漫天波涛已平静无澜。她轻轻推开火息的怀抱,转身背对着他:“你不必如此,我不会感念你什么。” 火息大笑一声:“风隐啊风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个冷傲的个性,除了我可还有谁受得了你?” 风隐瞥了他一眼,火息这般直来直去的个性她早已习惯,平日两人也常大吵小吵不断,今日却不知为何收不住分寸。不过此刻冷静下来,她倒是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她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漓清的命魂,我已寻到了。” 青翠的草色毛茸茸地铺展了一地,各色的鲜花一丛丛聚拢在一起,均是淡淡的可人颜色,比之泽外的花色更显恬静释然。风过,带起不远处湖面氤氲着的水汽,混合着空气中花的冷香,让人如坠梦境。 这里是宿星楼所在,白夜泽祭司的居所。据说正是祭司们的神秘力量让这片内城的土地永远保持着春日的景象,四季如一。更没有多少人知道,就在宿星楼之后,有一方小小的归月阁,那住所的主人消失了八年,如今又突然回到了这里。 白夕辞看着久久伫立在门前的云墨逍,自他来到白夜泽起便一直是这般思虑深沉的模样,似乎一直在担忧着什么。而此刻他眺望的湖泊荡漾着阵阵波澜,仿佛正是他心中的痕迹。 她朝云墨逍走去,轻轻从背后环上他的腰,在这无声之间早已过了千言万语。 “柒寻传来消息,洛云辰暗中扶持覆雨堂,联合众多帮派势力打算东山再起。”云墨逍的手覆上白夕辞的皓腕,牢牢握住。 “影门才被连根拔起没多久,覆雨堂怎会投在这失势的皇子帐下,莫不是瞎了眼?”白夕辞不解。 云墨逍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眸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洛云辰将琉珠送给了堂主徐潺。” “什么!”白夕辞惊呼道。 “那徐潺本就是个极爱美色之人,他早已垂涎琉珠姐妹已久,以前只是苦于影门的势力不好下手。此时洛云辰将琉珠亲自送上,对他自然是莫大的恩惠。后又将影门诸多宝器秘籍送去各大帮派,有利可图便自然有更多的人愿意投于他帐下。”云墨逍沉声道。 “如此一来他手上的财宝总有散尽的一天,到时候他又怎么凝聚这些势力?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白夕辞摇了摇头。 “别小看了洛云辰,当初他能组建影门与我大哥相抗衡,自然有他的手段。钱财散尽自然还有权势,他身边还有十二影卫,各个都身怀绝技。威逼利诱之下谁还敢说个不字?”云墨逍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怜了琉珠,对他一片痴情,最后还是只能作为一枚棋子被随意弃置。”白夕辞阖眸,不忍心再说下去。虽然她与琉珠多有过节,但她对这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女子还是可怜的,听见她如今的际遇也不由得惋惜。 “我的时间不多了,小水的事情必须尽快了解,否则洛云辰不知何时会再起动作。你有办法能见到祭司吗?” 白夕辞皱了皱眉,虽然她的居所离宿星楼不远,但是宿星楼乃祭司起居、修行之地,就算白漓清也要先行告知才能得见。不过她很快舒展了眉头,朝着云墨逍眨眨眼:“自然有我的办法,走!”她拉着云墨逍便要往宿星楼走去,云墨逍却站在原地并未挪动。 她奇怪地回过头来,见云墨逍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是要抓紧时间吗?” “待找到小水的解救之法,你还随我回去吗?”云墨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连每一根睫毛的轻颤都望在眼里。 白夕辞蓦地一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白夜泽,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还留着一人等待她的地方,踏上内城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是狂喜的,却忽略了云墨逍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自己魂牵梦萦的世界。他总有一天要走,那么她呢?说好的与他天涯相伴,这根深蒂固的一方故乡竟也是不能守了,她心中猛然一阵空寂的疼痛。 “你若是为难,我也不勉强你。”云墨逍牵起一抹苦笑,日夜忧虑的事情还是成了真,可笑的竟是他亲手将她送回了这里。他转身绕过湖岸,往不宿星楼走去。 忽然腰间被一双手牢牢扣住,用力得几乎勒进他的皮肉里,他的心一阵狂跳,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随你走。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白夕辞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地传来,让云墨逍不由得回身紧紧拥住了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好,不可反悔。” “绝不反悔。” 白夕辞缓缓闭上眼眸,在喜悦之下,浓重的负罪感暗流涌动,冲击得她的心隐隐作痛。 两年,还有两年。 漓清,便再给我们两年时间吧。 第二十六章 一语惊梦人 此时,白夕辞正蹑手蹑脚地弯腰走在宿星楼墙边上,而身后的云墨逍则闲庭信步犹如在自家后院一般,让她不止一次怒瞪,却无奈地发现即使自己已经如此“鬼鬼祟祟”仍比不上他的悄无声息。 她翻了个白眼不再管他,自己扒着窗户的一条缝朝里面张望起来。 屋内看起来空无一人,她还是不死心地轻声唤了唤:“婆婆,婆婆。”没有人回应,她有些丧气地垂下手来。 “你和你姐姐怎么都不喜欢走大门,偏要从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入手。”云墨逍有些好笑地打趣道。 “且不说你是个外族人,就算是我姐姐径直从大门闯进去都会被轰出来,没有祭祀大人的允许擅自闯入是大不敬你懂不懂。”白夕辞白了他一眼,解释道。 “这么说来你从窗户偷偷潜入便不是大不敬了?”云墨逍笑了起来,顿时让白夕辞哑口无言。 “这,这里是祭婆的房间,我是来找婆婆的,大祭司们没空管我。而且我从小就是这么进去的,婆婆也没说过什么。”白夕辞梗直了脖子辩解道。 云墨逍忍住笑,点了点头:“好好,那现在祭婆不在,我们该如何?” 白夕辞深深皱起眉头打量着这扇窗,不知道自己就这样擅自闯进入婆婆会不会生气呢······ 她伸手布在窗户之上,悄悄将宿星楼的结界拉开一个缺口,然后对云墨逍示意道:“快进去!” 待云墨逍进入后,她跟着跳入了窗内,这才又悄然将那结界补全,一番功夫下来额上早已蒙上了一层薄汗。 “呼~”她长出了一口气,拉着云墨逍又悄悄地往门边摸去。 “祭司们不会发现吗?”云墨逍有些担忧。 “应该不会,这个结界我自小就解着玩。”白夕辞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由得让云墨逍汗颜,同时也暗自惊叹,虽然一直知道白夕辞在摄灵之术上颇有造诣,却不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以前来的时候婆婆也极少让我跑出去,楼内我只去过一次,却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楼内的布防有没有变化过。”白夕辞谨慎地向外窥探,楼内看起来与多年前并无变化,不由得松了口气。 “祭司会为我们解答吗?” “总要试一试。”白夕辞咬了咬牙,其实她心中并无把握,只是除此之外便再寻不到更好的方法,她也只能冒险试一试。 “说去来火息也是玄祭司半个徒弟,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他便不再与宿星楼再多来往,到时候若真的不行或许可以让他出面帮我们。”白夕辞这般安慰了云墨逍几句,却知道这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两人相视一眼,双双朝楼内潜伏而去。 宿星楼内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楼内未曾点过一只灯盏,却终日亮如白昼。四壁绘满繁复交错的条纹,还有不少明珠镶嵌其中,乍一眼看去如同漫天的星辰落入了这楼中,低调而神秘。 白夕辞循着记忆来到一扇高大的黑檀木门外,里面隐隐有谈话之声传来,想是祭司们无疑,这便要敲门去。 “泽主的命相已呈衰弱之势,无法可解了。” “还未到十年之期,怎就突然提前衰落了?”祭婆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 “执念太深,日夜耗损魂力以维持自己的命魂,已失去求生之心,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般,白夜泽恐怕又是要掀一场风雨了。”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白夕辞就这样闯了进来打断了两位祭司与祭婆的谈话。 “你们说什么?什么叫漓清的命相已呈衰弱之势?你们当初不是说能保他的命魂十年不散吗!”白夕辞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极度的震惊让她不由得歇斯底里。 “风没,你怎么回来了?”祭婆惊讶地望着门口出现的白夕辞,玄、启二位祭司也齐齐望了过来,两人年纪皆是二十上下的模样,俊美年轻的面容却与毫无情绪的眸光十分地不相称。 “婆婆,漓清要死了是吗?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这样,不是还有两年吗,应该还有两年的啊!”白夕辞一开口便被哽咽给呛住,压抑的悲伤绝望如同溃堤的洪水一齐涌了上来,不住地从眼眶中落下。 “这也是天意,谁知泽主的命魂会突然离体,复而还魂呢。”玄祭司淡淡道。 “你是说漓清的命魂已经不在他体内了?他还魂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将她的理智打散得体无完肤,可姐姐明明说过漓清在内城中好好的,为什么一切都不告诉她? “漆夜护法没告诉你吗?也难怪,那个女人城府深重,蛇蝎心肠,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启祭司冷冷一笑。 “那漓清的命魂现在在哪里?”白夕辞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祈求道。 “这我们也不知,但此次漆夜护法出城便是为了寻找泽主的还魂之人,难道未曾找到吗?”玄祭司摇了摇头,反问道。 一道惊雷自她头顶劈下,这几日的种种一一浮过她眼前,她终于知道洛云漓欲言又止的背后想说的是什么,终于知道为什么洛云漓一次次因为自己与云墨逍的事情而大发雷霆,为什么姐姐在洛云漓面前总是一再地沉默。 洛云漓便是白漓清的还魂之人! “你还是对风隐小心些为好,未祭司便是因私下与风隐勾连而被逐出为了内城。风隐所求绝非单单让泽主还生而已,你切要小心。”祭婆上前一步,看着失魂落魄的白夕辞满是心疼地抱住了她,又道:“你也别太过自责了,这般变故我们谁都想不到。就算泽主真能撑到十年,且不说那祈魂珠何其难得,就算得了祈魂珠,成功的机会也是渺茫非常,孩子,放宽心吧。” “不,我要找姐姐问清楚!”白夕辞如同魔怔了一般往外冲,不顾祭婆在身后的呼喊,也未曾看见云墨逍擦肩时的目光,哀伤、留恋、心痛、愤怒······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宿星楼外。 “唉,世间男女情长,看不破,轮回又轮回,何时能断。”玄祭司发出一声长叹,缓缓阖眸,忽而又睁眼,望向了门外那个缓缓踱步进来的男子,宿星楼的寂静复又被压抑的嗓音划破。 “你们说的祈魂珠,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 真相裂肝胆 风隐从承潜殿回来,只觉得浑身疲惫,神思倦怠,一路出神放空,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九禁地宫来。 白石砌成的阶梯一步步沉往地下,幽深无底,像是一张大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陷足其中。 在那黝黑的洞口之中,便躺着那温润如白玉一般的人,风隐挪了脚步想要走进去,却蓦地顿在了原地,再也移不动半步,像是在挣扎,激烈的*撕扯着她的神思。 终于,她还是转过身来,远离那个幽深致命的洞口逃也似的离去。 “风隐!”一声喝止将她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她看着眼前怒气冲冲而来的白夕辞,方才的焦虑和胆怯都被烦躁与厌恶所替代。 怒极的白夕辞上来便揪住风隐的领口,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漓清的命魂已经离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洛云漓就是漓清!” 风隐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便回过神来,冷冷地扫开白夕辞的手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早就被驱逐出白夜泽了,你自己不也跟那个云墨逍浓情蜜意吗?漓清的事情干你何事?” 白夕辞的脸色刷白,胸腔被急剧膨胀的愤怒和歉疚冲撞得隐隐作痛,她逼近一步:“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放弃寻找祈魂珠,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此次回来便是寻机会解救漓清!可你呢,你做了什么?勾结未祭司把白夜泽搞得乌烟瘴气,口口声声说对漓清一片痴心却连走近一步看他一眼你都不敢!以前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你到底把白夜泽和漓清置于何地!” 风隐错愕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白夕辞,眼神逐渐转冷。她变了,由内而外变得强大,甚至让风隐都开始生出几分欣赏。可她不管怎么变仍然是风没,仍然是让白漓清不顾一切的风没,现在的风没才让她感到更加危险! 她威胁地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夕辞,强大的气势便是盛怒之下的白夕辞也感到了危险,不由得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困在了结界之中。 “风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果然是小看了你。你此番若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在归月阁中待着,我不打算对你怎么样。可你知道的太多,说得太多了。”她缓缓抬手,白夕辞竟然发现自己已然无法动弹,灵蕴在体内疯狂地流窜,将四肢筋脉都冲击得快要爆裂。 她惊恐地看着浑身散发黑气的风隐,忽然想到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修炼了白夜泽的御魔术,你竟然偷了祭司的*!” “偷?这可是未祭司亲手奉上的,怎能说是偷呢。”风隐轻笑一声,漆黑的瞳仁泛起妖冶的红光,毫无笑意。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一切,我便全部说给你听。我不仅勾连未祭司偷学禁术,还暗中协助洛云辰的动作,不然那飞云城的阎沼你以为洛云辰真有那能耐?” 白夕辞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看着风隐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一般。风隐嗤笑一声又接下去道:“若说愧疚,便只有当初的啻烈枉死而已。当初的阎沼本来针对的是你!没想到却让你逃过一劫,不过啻烈自小便与你亲近,我早看它不顺眼,死了也好!都是母亲的孩子凭什么你都能占得别人的宠爱!” 白夕辞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心神俱乱之下已无心再去控制逆行的灵蕴,仿佛身体上的疼痛能缓解一些心头上的剧痛。结界在打乱她周身的灵蕴之后,开始缓缓将灵蕴抽离她体内,白夕辞没有反抗,面对这个摄灵术不输于自己的姐姐她也无力反抗。 “为什么这些,你从来不与我说?”殷红的血从她嘴角缓缓溢出,浑身早已疼得麻木。 “还不是漓清一直护着你,什么都不让我们透露给你!你知道他还瞒着你什么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靠近帝川,打压各大门派吗?因为他就是二十多年前逃出帝川的皇子洛云漓!你猜的都对,洛云漓便是白漓清,可白漓清也是洛云漓!我所做的都不过是为了帮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已,可他却一味地把心投在你身上,竟对我说从未想过夺回帝川,哈哈哈,当真可笑!”风隐大笑起来,猩红的眸光骇人,黛色的衣袍似也染上了鲜血般的殷红。 “爹护着你,漓清护着你,每一个人都护着你,把你像宝贝一样捧在手上,不让你受一点伤害,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只会些许摄灵术的废物而已。”然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残忍地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一字一句道: “不,你是魔诞。” 白夕辞浑身一冷,血气又开始在胸中翻涌,她厉声道:“什么魔诞!你别信口雌黄!” “你不信么?也是,爹爹和漓清都瞒着你没透露半分,千好万好地宠着你,你还别以为自己真是纯洁美好得不得了了!我告诉你,你和我都一样,都是魔诞!不过是当初肚子里你太不争气,魔性都被我吸了去,你才能得到如此纯净的体质。就算这样你也改变不了魔的事实,你是魔诞,是魔!” “住口!”白夕辞堵住双耳,厉声尖叫着。 看见白夕辞抗拒无力的模样,风隐无比快慰地大笑起来。天际涌起排山倒海的黑云,朝白夜泽气势汹汹地压迫而来,仿佛下一刻白夜泽便要淹没在这一片铺天盖地的云潮之下。 “现在你还敢冠冕堂皇地指责我吗?说到底你与我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你这般痛苦的神情还真是可爱,不过放心,以后我会经常看见你这可爱的一面。不仅是漓清,连云墨逍你都无法得到,我要你永生永世都孤苦一人!”她蓦然抬手,指尖一道红光带着死气直逼向白夕辞。 第二十八章 一门两断魂 一袭红衣如火燃起在两人之间,火息突然出现挡下了风隐的攻击。风隐恼羞成怒,指着火息骂道: “火息,如今连你都要护着她吗!” “我只是不想见到你日后后悔莫及!”火息挡在白夕辞身前,目光却深沉哀痛地望着已经发狂的她。 “火息,所以你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吗?只有我从始至终像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炽烈的颜色更映衬得白夕辞眼中的绝望深沉,火息不敢回过身去,也给不出任何回答。 “说什么废话,快让开,否则今日连你一块杀!”风隐眼中戾气更盛,伸手朝虚空一握,浑身漆黑的瞿夜弓便被抓在她手中,猩红的光芒在弓上流转,仿佛一道道血迹在其上蜿蜒流淌。 火息见瞿夜弓出手,脸色更是难看,可是挡在风没面前的身躯岿然不动,两人就这样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动着天上厚重的黑云,巨大漩涡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姐姐,那些在幕府的日子里,你对我的情意都是假的吗?” 只听见一个声音虚弱地自火息背后传来,却让风隐握弓的手一抖。火息见状微微叹了口气,对身后的风没道:“你先去见见漓清吧。”说罢朝身后一捞,白夕辞的身影便从结界中飞离了出去,消失在地宫的一片黑暗里。 久远的轰鸣声自地宫内传来,一道铜门缓缓合上,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 风隐颓然放下手中的弓,方才的气势逼人和邪气张狂消失殆尽,她无神地望着不远处不断翻涌的黑色云潮,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寂席卷了她全身每一寸神识。 “风隐······” “啪!”响亮的耳光响起在这片空旷的原野上,直打得火息气息紊乱,心痛难忍。 风隐愣愣地看着火息脸上的红肿,手上的焦灼感提醒着她那一耳光的事实。她踉跄退了几步,忽而飞身快速掠起,想要远远离开这疯狂的地方。 天上的云还在持续地翻滚涌动,天际牵制它们的力量似乎已经微弱,时刻都要冲下来将所过之处全数摧毁,只是观望着便让人心惊胆寒。 冰冷的白色石墙,冰冷的白色荧火,冰冷的白色冰床。 一切皆是冰冷的白色。 白夕辞握着冰床上白漓清的手不知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在寒冰之下变得僵硬而失去知觉。 “这么多年了,你却一点都没变。”她轻轻抚摸着白漓清俊雅致的面容。他柔和的眉眼,挺翘的鼻梁,带笑的唇角,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像以往一样唤她一声茉儿。可指尖透骨的寒凉却侵入她的心肺,让真相之下的白夕辞痛不欲生。 “你看,我变了是吗?变得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洛云漓便是白漓清?” “我若是知道,我怎还会与你说那些伤人的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 “你恨我吗,怨我吗?怎样都好,你快些回来吧。” “快回来吧,茉儿想你。” 滚烫的泪滴落在千年寒冰之上,瞬间被冰冻成极小的一星斑点。寒冷让她寒邪未愈的身体感到越来越疲倦,仅残留的一些灵蕴也犹如一团棉絮轻软无力。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坠去,坠去,身边白漓清儒雅温柔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可她依然不舍得移开半分视线。 就在黑暗席卷而来的时刻,一声模模糊糊的呼唤犹如锋利的长剑划破了沉沉夜色,将她的神智大力地拉扯了回来,彻骨的冰寒便铺头盖面地涌来让她无法呼吸。 “白夕辞!” 惊云剑破空而来,泥土碎石均飞溅上天,大地发出阵阵战栗的闷响,云墨逍犹如魔怔般疯狂地扫平身前一切的障碍,一声声喊的全是白夕辞的名字。 风隐心惊地看着云墨逍这般癫狂的模样,一面躲闪一面后退,纵使火息和风隐两人联手也不敢与此时的云墨逍正面相抗。 “白夕辞!” 惊云横扫而过,击打在九禁地宫的铜门之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渺远的沉响,久久回荡。然而烟尘消散,铜门依然毫发无损地伫立着。 “别白费功夫了,九禁地宫是上古神迹,一旦关上除非从里面打开,否则你是攻不进去的。”风隐冷冷道,握紧瞿夜弓的手因用力而泛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墨逍的一举一动。 “白夕辞你为何不出来见我!” 云墨逍周身忽然泛起妖异的紫光,如墨如缎的长发被凌厉的气势高高扬起,狂乱地飞舞在空中,而眦裂的双目之中赫然有一道绛紫色的光芒将风隐的目光吸了过去。 “祈魂珠!”待看清那眸中的紫珠,风隐不自主惊呼出声,那寻觅多年的祈魂珠竟就在眼前! “呵,原来风没说找到了祈魂珠便是在你身上!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妹妹!”风隐长笑一声,喝道。 云墨逍浑身一震,胸臆中的怒火和疼痛愈发强烈,几乎要夺走他所有的知觉。他握着惊云的手不自主地颤抖,心底各种混杂的情感如同爆发的火山喷涌而出,到了嘴边成了痛绝的嘶吼:“白夕辞,你果真是为了祈魂珠才接近我?你出来给我说个明白!” “逍,墨逍。”白夕辞拖着僵硬冰冷的身躯想要站起,却一次次地跌倒在坚硬的石板上。冰床上的千年寒气将她体内的寒邪再次引了出来,竟如山崩压垮了她仅存的一点气力。 幽暗的石室中寂静无声,犹如久远的亘古开天之前一片混沌死寂。 可她的心绪却剧烈地起伏,她听到云墨逍在门外呼唤她,质问她,一声声如同重锤敲打在她心上。 地宫的门就在目光所能触及的不远处,可对她来说却是难以企及的遥远。她一次次地想要站起来,却一次次地狠狠摔在石面上,强烈起伏的心绪让她体内的气息更为紊乱,五脏六腑如同被生生撕扯成碎片,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她此刻心上的伤痛。 她拖着身躯想要往门边挪动,方才冰冻麻木的手臂渐渐恢复知觉,却因痛感而更加无力。明明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整个天涯,她在这头,云墨逍在那头。 “云墨逍!”一滴血泪自她眸中落下,锥心泣血。 第二十九章 君问未有期 “别喊了,她是听不见的。如今风没是见你一面都不愿了,你便死了心吧!把祈魂珠留下,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风隐一挥手,周围无数白衣涌动,顿时便将云墨逍围了个水泄不通,势要将他拿下。 云墨逍冷冷一瞥,倏然高举惊云,双手握剑朝地面狠狠插下,霸道的剑气自惊云为中心向四面穿刺而去,势如破竹!四处顿时土崩瓦解,飞沙走砾,白夜泽众纷纷倒伏,无一可抵。 风隐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火息,烈烈红衣被剑气划为片片破碎的布条,身上也布着几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他狼狈地转过头来,竟然还笑着问她:“你没事吧?” 风隐忽然涌起一股怒气,朝着身前的火息骂道:“你疯了吗!要你管什么闲事!” “既然是你的事,怎能是闲事呢?”火息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对身上的几道伤口仿若未察,退到风隐身边轻声道:“这云墨逍的实力深不可测,以我们而人之力也不知能否将他拿下。” “可是这祈魂珠必须到手!”风隐咬牙道。 “好,你既然要,我便夺来给你。”火息朝风隐微微一笑,一如平时他们玩笑时的模样,而下一秒,那道烈火般的身影便向云墨逍冲了过去。 两道夺目的光影瞬间便碰撞在一起,火息的流光刺速度迅疾,几乎捕捉不到它的影子,只看到一道道热烈的红光交织成密集的网络,将两人笼罩在其中。火息步步紧逼,招招毙命,周身浴火似要将云墨逍燃烧殆尽。 而云墨逍在最初在速度的弱势下被压制后,惊云剑的强霸之气很快扳回了局面,面对火息的招招杀机,他看似步步退让却始终在寻找着对方的空隙,终于在流光刺双击的空隙之中,惊云剑紫芒大盛,瞬间淹没了那袭红衣。 云墨逍将火息踩在脚下,冷冷地看着风隐,绛紫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整个人散发着嗜血的妖异之气。 风隐见状举起手中的瞿夜弓,伸手朝虚空一抓、一放,三支气剑呼啸着穿刺而来。云墨逍冷笑一声,挥动惊云将气剑一一斩下,剑剑相撞发出尖锐的撞击声,云墨逍竟觉得胸臆中灵蕴躁动,这气剑竟也是控灵之术,不由得退开几步。风隐趁机将火息救出,两人远远掠开,均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今日我只要见白夕辞一面,你们若是执意阻拦,云某便不必手下留情了!”云墨逍执剑而立,神色冰冷睥睨众人,犹如天界战神让人无法逼视。 “云公子何以在此口出狂言。”远处传来轻而淡的缥缈之声,却又仿佛从心底深处直接响起,竟让人心神都不自主地晃了一晃。 云墨逍心中一惊,执惊云剑默念几句剑诀平静心神,望着翩然而至的玄、启二位祭司丝毫不敢大意。 “方才我已告知你那位朋友的解救之法,你不回去救你朋友,反在这里大开杀戒,是何意?”玄祭祀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然而话语间却丝毫不减威严。 “我只要见她一面,要她当面回答我一句话。可你们处处阻挠,处处紧逼,那我也无需对你们客气!”云墨逍厉声道。 “我劝你还是即刻离开这里,若是缘分未尽,你们自会有再见的一天。”玄祭司缓缓摇头,眉目间充满了悲悯。 “祭司不可!他身怀祈魂珠,怎可让他轻易离开!”风隐大声阻止。 “漆夜护法也知那是云公子所有之物,若是他不愿你又岂可强夺?”启祭司皱眉冷声道。 “二位祭司不必多说,不见到白夕辞我是不会走的!” “执迷不悟!”启祭司冷哼一声,手心一柄青玉月轮泛起威胁的青光。 “如此我们便只好得罪了。”玄祭司摇了摇头,伸手朝虚空中一握,一柄白玉流光权杖便握在手中,衬得他愈发柔和而高贵。 云墨逍凝神敛气,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缓缓转动惊云剑,目光一厉骤然出击,顿时飞沙走砾,天地困顿在一片紫芒之中! 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力量,明明如同虚云一般柔软孱弱,却一次次地化解自己的进攻。他被困在结界中已久,惊云剑数次想要刺穿结界四壁,却犹如刺在一层厚厚的棉花上,瞬间被吸收了所有力量。 他已精疲力竭,可结界依然坚不可破,甚至淡淡的光芒愈来愈盛。他想起白夕辞曾提起过的摄灵术,想必这结界也能吸收他人灵蕴化为己用。他眼看自身灵蕴在一次次的进攻中被夺取,心中明了这样下去自己只会灵竭而败,却无计可施。 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刻,他身上的压力忽然一轻,身后一只手突然拉着自己突破了结界飞掠开去。 “逍,你可还好?” 待他稳住心神,却看见霍柒寻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愕然。 “柒寻?” “幸好我们及时赶到,你也太乱来了!”见他无事,霍柒寻忍不住怒道。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云墨逍侧目望去,只见他们身前还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人,此时正抵抗着两位祭司的结界,却还挂着一脸不在乎的笑意,看着似乎有些熟悉。 齐玄扭过头来,对二人道:“先别顾着打情骂俏啦,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霍柒寻瞪了他一眼,怒骂道:“这种关头你还说些风凉话,要想办法不也应该你想吗!” “是是是,怎敢劳烦您大驾。”齐玄对霍柒寻的怒骂毫不在意,依然笑着应承下来。 突然,云墨逍面色大变,指着齐玄惊呼道:“你不就是那日帮我救回真水的那人!” “哟,好久不见,承蒙您惦记着。”齐玄扭头对他挑了挑眉,轻快地打了声招呼。 “你们怎么会认识?”云墨逍转向霍柒寻问道。 “这些日后再说,现在快随我走。”霍柒寻一把拉过云墨逍,却反被他扯住:“不行!我不走,我要见到白夕辞,不然我绝不走!” “逍,具体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解释。总之现在帝川情况十分复杂,洛云辰已被凌帝亲手绞杀,洛云阳紧急通知我立刻带你回帝川。随后,洛云阳便不知什么原因被凌帝囚禁了。”霍柒寻神情严肃,快速将眼前形势说与云墨逍听。 “什么,大哥被囚禁了?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云墨逍惊道。 “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才更让人不安,也有可能,只是凌帝为了逼你回去而已。无论如何,帝川形势瞬息万变,我们必须赶快回去。”霍柒寻劝到。 云墨逍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他又一次渴盼地望向那扇同门,期盼着下一秒白夕辞便会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对他说曾经的承诺。 可是他等不了了。 洛云阳,白夕辞,他必须在这之中做一个选择。 他的唇角牵起一抹苦笑,一门之隔,竟如此难以跨越,明明触手可及,他却不得不放弃而擦肩。 从此门里门外,便是再也无法相融的两个世界。 [] 30。 白夕辞狠狠地咬破舌尖,努力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 她必须出去,云墨逍在外面等她,她必须出去。 她已放弃了再次站起来的尝试,麻木的四肢支撑着她孱弱的躯体一点一点往前挪去,每一次都似在锋锐的刀尖上划过,可她早已麻木,再剧烈的疼痛怎能比得上心神破碎的痛苦。 云墨逍,再等等我,再等一等。 “云墨逍!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你大可在事情了解了之后再来找她!”霍柒寻紧紧拉着纹丝不动的云墨逍,实在没有办法。 “磨蹭什么,直接打晕抬走。”齐玄抽出夕夜刀使出全力一掷,那玄色的刀身竟然直接穿破结界将其打了个粉碎。 玄、启二人一惊,反噬的力量让两人口喷鲜血,连连后退。 齐玄趁此时掠到云墨逍身边,与霍柒寻两人架起云墨逍便往外掠去。 云墨逍绝望地看着那扇铜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周围的风都长着锋利的棱角穿透他的血肉之躯,直至他体无完肤。 到最后,那扇门也没有打开。 白夕辞伸手触碰到了冰冷厚重的铜门,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按下机关。 她无力地抬头,视线中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摇晃,她抬起手,却在半途又重重地垂下,又抬手,又摔落下来。 云墨逍,我在里面。 她绝望地看着高不可及的机关,只能将头一下一下撞在厚重的铜门上,却只激起了一丁微小的声响。 突然又是一阵排山倒海而来的疼痛,让她浑身都不住痉挛,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疼痛,浑身的经络都像断裂了一般,她已无力抵抗。 一口精血喷溅而出,白夕辞终于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绝望,混沌和黑暗瞬间将门内的一切吞噬殆尽。 “云墨逍······” “白夕辞!” 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呐喊,回荡在白夜泽上空,浓重的绝望与悲哀压抑得泽中春色渐暗,天际的诡谲的暗潮一刻不停地涌动,预示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第一章 千里盼云归 白夕辞不知道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两张面容不同地出现,重叠,又分开。他们时而冷冷地盯着她,时而又温柔地对她微笑,笑着笑着忽然唇角溢出鲜血,双唇如殷却面色惨白,他们哀切而绝望地望着她,直将她灼得遍体鳞伤。 疼啊,浑身血肉都如同碎裂了一般,然而心更像是在油锅中煎熬,好疼,疼得她忍不住呻吟,然而痛感却越来越清晰,好像有人将她的身体都拆卸了一遍。 她突然睁开眼来,剧痛让她不由得倒吸了几口冷气,原木柔和的黄白之色映入眼帘,减轻了眼底的痛感,却也让她顿时清醒。 这不是在地宫之中,这是哪儿? “你醒了。”她的细微动作惊醒了床边趴着的洛云漓,他抬起头来,哑着嗓子问她,眼中溢满了惊喜与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白夕辞望着他,昏迷前的一幕幕飞快地掠过她眼前,周身的灵蕴又开始不安地涌动。 “你现在不宜情绪激动,先别胡思乱想。”洛云漓发现白夕辞的脸色瞬息万变,连忙阻止道。 白夕辞发现自身的灵蕴早已回复,这是她从小就拥有的天赋,能极快地将周围灵蕴纳为己有。她一直以来都以此为荣,可没想到这却是她魔性的证明。 “你为何不告诉我魔诞的事情?”她目无焦距,似是失魂又似是逃避。 洛云漓一愣,苦笑一声:“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我是魔诞的事,姐姐设计阎沼的事,还有······洛云漓便是白漓清的事。”她微微侧头,定定地看着洛云漓微白的脸色,一连串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现在你知道了,可开心?”洛云漓苦笑着问道,见白夕辞怔怔地落泪,摇了摇头:“既然你不会快乐,又何必要告诉你。”他伸手想要拭去白夕辞脸上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平安喜乐。” “可是我将你害到如此狼狈的地步,这一路更是对你说了好些伤人的话,若是我知道······”白夕辞哽咽着,洛云漓的温柔更是让她的愧疚急剧地膨胀,她羞愧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若是你知道又如何,难道你和云墨逍便不在一起了吗?”洛云漓苦笑道。 “我······”白夕辞浑身一震,竟说不出一句话,胸臆中的血气更是剧烈地翻涌,她眼前一黑,一口郁血便喷了出来。 洛云漓一慌,连连安抚道:“你!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你此次寒邪入体,怒极攻心,又被千年冰寒伤及经脉,切不可再大喜大悲。” “云墨逍呢,他在哪里?”白夕辞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洛云漓一把按回床上。 “你别动,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苍云剑派找他可好?这里是幕府,你只管安心养伤,若是伤不好你也别想再见云墨逍。”洛云漓佯装怒意对她道,见她不再挣扎,便松开手,小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你是不是恨透了我?” 洛云漓的动作一滞,笑着覆上她的眼眸,轻声道:“睡吧,别胡思乱想。” 他转身走出房间,房门关合的一霎,一滴晶莹碎落在屋前的台阶上。 夜凉如水,月色褪去晕黄的暖意,夹杂着花与叶的冷香,在婆娑的树影间浮沉流动 深冬已尽,寒春料峭。 连云山依然一片烟云缭绕,荼白的花色已近花期,在一阵似暖还寒的风中纷扬如雪。 白夕辞远远望见那掩映在云色之中的飞云峰,经过了一季寒冬仍然苍翠清明,直入云霄。转眼间,离第一次来到苍云的日子已过去三个春秋。 两人落在连云山脚下,洛云漓收起玄破剑,抬头向高耸入云的飞云峰望去。山下的缭绕紧紧密密地挨着,看似毫无章法的排列却暗藏杀机,薄薄的雾气自缭绕林中升起,在飞云峰与山脚之间隔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屏障。 “我们该如何上去?”洛云漓问道,那道雾障让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贸然穿过恐怕会生出变故。 白夕辞也焦急不已:“之前我上苍云剑派都是云墨逍带我御剑,可根本不知这屏障如何解法,贸然穿过缭绕林又只有死路一条······”她望着近在眼前的飞云峰却只能遥遥远观,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一道天蓝色的剑芒闪过,最终落在两人身后,只听一个惊喜的声音快速接近而来:“白夕辞!真的是你!” “逐云!”白夕辞定睛一看,那从沧澜剑上跳下的正是萧逐云,她一阵惊喜,连忙迎了过去。 “掌教让我在此等你,没想到你真回来了。”逐云趁她不注意一弹白夕辞的脑门,大笑道。 白夕辞痛呼一声,瞪了萧逐云一眼:“一见面就戏耍我,看我告诉落尘大哥,让他来治你!” “就知道找落尘大哥,这么多年了也没甚长进。”萧逐云撇了撇嘴,却是收敛了不少。 “对了,掌教让你在此等我,他知道我要来?”白夕辞疑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走之前就这么吩咐我。” “走?他不在派中?”白夕辞皱眉问道。 “他刚走不几日,最近派中都是秋大哥在打理。”萧逐云答道。 “墨逍呢?他回来了吗?”她心底忽然涌起一阵不安,忙问道。 “公子不是与你一同离开的吗,你们不在一起吗?对了,怎么不见公子呢?”萧逐云望见不远处那个陌生的身影,警惕地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你不用担心。掌教可有说过他要去哪儿?”白夕辞心不在焉地答道,又问。 “未曾。掌教这几年极少外出,每次出去都神神秘秘的,谁也不知道他哪儿去了。” 白夕辞沉默了,云墨逍没有回苍云,甚至连霍柒寻也不在,他们会去哪儿呢? “先回苍云看看吧,他们总是要回来的。”洛云漓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白夕辞失落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听见萧逐云充满敌意的声音:“我只受命带白夕辞回苍云,闲杂人等不得接近。” 两人皆是一愣,看着萧逐云如临大敌的模样白夕辞不禁无奈:“逐云,他是我的朋友,与墨逍也相识,此次送我回苍云来并无恶意,总不好就此赶人家走吧。” 萧逐云依然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洛云漓:“我跟在公子身边多年,怎没有见过这位朋友?” 洛云漓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帝川洛云漓,与云弟于白夜泽相识。他走得匆忙,此次前来我希望再见云弟一面。” 萧逐云一听他竟以兄长自居,指着洛云漓便要破口大骂:“云弟?你这个人好嚣张······洛云漓?洛云······漓!”他满脸的怒容忽然都僵住,一字一字地重复着那个名字,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你,你真的是前岳帝的皇子,洛云漓?”萧逐云瞠目结舌地看着洛云漓,再一次问道。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洛云漓淡淡一笑,那番气度倒是与云墨逍有些相像,只是他的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温润柔和。 “那我便更不能放你进去了!”萧逐云大呼,猛然后退一步。 洛云漓一愣,与白夕辞对视一眼,不知为何。 “我告诉你,那些前朝相争的事情与我们公子全无关系,你可不要来寻他的仇!”萧逐云紧张地盯着洛云漓,眼前的男子虽然温润如玉,但不知为何总是让他有一种威胁的危机感。 白夕辞又急又气,上前狠狠给了萧逐云一脚,怒道:“他若是来寻仇早在白夜泽便动手了!人家兄弟的事情你瞎搀和什么,快带我们上苍云!不然可别怪我在云大哥面前告上一状!” 萧逐云委屈地揉了揉脑袋,不甘心地看着白夕辞,嘟哝道:“我这不是担心嘛,你就知道拿落尘压我。哼,暗箭伤人。” “云弟有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又赢得佳人相伴,当真好福气。”洛云漓打断两人的拌嘴,笑道。 不多时,两道剑芒冲天而起,贴着缭绕林低低地御行,带起荼白花雨倏然扬上半空,拖起一道长长的花雨尾迹。朦胧的雾障缓缓向两边散开,犹如迎接久未归家的游子归来。 第二章 父子淡如许 乾坤殿,权力的最高峰上,世川飞瀑自九天云层之上轰然下落,直直穿过大殿后的千仞悬崖,日夜不息地将三界的恩怨情仇不断轮回往复。 飞瀑谷底的碧渊潭,洛啸独自一人负手而立,望着千万年如一日飞流直下的世川,多少个日日夜夜便在这样亘古不变的水声中飞逝过去。 “云容,二十三年了,你将我扔在这肮脏卑微的人间已经二十三年了。”一声低低的叹息汇入世川白而亮的飞流之中,跳跃旋转着向远方奔腾而去。 洛啸缓缓踱步,伸手抚过身侧湿滑巨石,指尖粗粝的触感仿佛传来当年另一具躯体的颤抖。云容,当年是如何独自一人在这幽深的潭底挨过了漫长的冬夏,直到云墨逍的出世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就此长别于人世,甚至未见到他最后一面。而如今他一次次地游走在这幽寂孤清的潭底,许许多多个冬夏从潭中呼啸而过,日复一日的世川流水仿佛让时光停止。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自己的宽赦。 世川,逝川。 一切皆往逝,奈何更添思。 “我曾经那样强烈地恨过洛释,恨他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恨他既然拥有了你又为何不能好好保护你,恨他在所谓的无奈之下将你禁于这幽深的潭底让我们不复相见。”洛啸紧握的拳头轰然砸在一块巨石上,一阵碎裂声响起,巨石之上竟布满了细碎的裂纹,骤然碎成满地的尘土砂砾。 “可在手刃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爱恨好像都消失了。我失去了你,失去了所有亲信的人,只剩下一个逍儿。可我不敢看他,哪怕只是一眼都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你,看着他眼中的祈魂珠,所谓的神诞!便是夺去你性命的毒药,我便恨不得杀了他。”洛啸闭上双眼,极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翻涌的杀意与深重的悲哀,露出一个苦笑。 “我终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将他远远送离帝川,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天下,终有一天要交到他手上,这是我曾对你许的诺言,我要这帝川千年万年地记住你!要我们的子子孙孙一直一直统治这天地!”洛啸忽然仰天长笑,凄厉的笑声与世川飞流激烈相撞,一阵接一阵地回响,久久不绝。 过了许久,才有缥缈的叹息在水声中萦绕着,点点飞散的水花溅落在洛啸的脸上,一片湿润。 “那至尊的高位何其冰冷,一个又一个日夜,这惩罚也该够了吧。” 云墨逍一路走过熟悉或陌生的宫殿,周围的宫娥守卫都恭敬惶恐地向他低下头去,再没有了往日鄙夷异样的眼神,只有无上的尊崇和深深的恐惧。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一道道宫门,一步步接近巅峰之上傲立的乾坤殿。 洛啸负手站在金銮前,周围的光似乎自动绕开他身侧,留下他周身混沌的暗影,阴鸷而孤绝。 云墨逍缓缓跪下身去,洛啸的身影与记忆中并无两样,这样的背影总是让小时候的云墨逍想要靠近又感到害怕。 “儿臣叩见父皇。” 洛啸转过身来,殿下跪着的云墨逍早已褪去了青涩退缩的模样,出落得英俊挺拔。他不卑不吭地跪在那儿,眼中无甚波澜,一如洛啸眼中也不曾有过笑意。 “起来吧。逍儿,到父皇跟前来。” 低沉威严的嗓音不容抗拒,云墨逍一步一步朝这个陌生的父亲走去。 皇城中的一切,连同这个阴郁的父亲,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窒息。从小,父亲的拒绝和冷漠让他受尽了冷眼,甚至在他垂死的时刻,这个被称作父亲的人都不曾伸出援手。他不是一个父亲,他是一个帝王,坐拥生杀大权,掌控天下大势,翻手为云覆手雨,这点亲情小爱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 洛啸望见了云墨逍眼中的嘲讽,也并不发怒,伸手撩开半面青丝,绛紫色的祈魂珠让他的双眸有一瞬间的刺痛。他放下手,让祈魂珠复又掩盖在青丝之后,望着面前与云容惊人相似的面容,一根多年留在心中的刺忽然隐隐作痛。 “这些年在外辛苦了,退下吧。”洛啸转身淡淡吩咐道。 “儿臣,想见大哥一面。”云墨逍仍然站立不动,倔强地望着那冷漠高傲的背影。 “你大哥近来忙于政事,不便见你。” “是不便见我,还是不能见我?”云墨逍勾起一抹冷笑。 “放肆!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衣袖被洛啸猛地回身带得烈烈作响,他十分不悦地审视着云墨逍。 “儿臣不敢,只是实在担心大哥,还请父皇不要为难大哥。” 洛啸冷笑一声,看着毫不退让的云墨逍,心中存留已久的一根暗刺忽然隐隐作痛:“大哥?你倒是对这大哥情深意重。” “大哥一直待我如父,十三年前若不是他,我早已······无命活着走出帝川。” 洛啸一掌拍碎身旁的桌案,怒目瞪着云墨逍道:“待你如父?那你把我这个父亲置于何地!” “那便看父皇将儿子置于何地。”云墨逍毫不示弱地迎视着洛啸的眼眸,只觉得心中有一方多年暗藏的角落逐渐剥裂掩藏的外壳,露出最真实脆弱的一面。 “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将你视为重中之重。此次召你回来便是准备让你继承大统,引领这天下!”说罢,他扫了洛云霄一眼,似有些失望:“而你那大哥不过是听从了我的命令行事,你真以为他愿意对你如此吗?” 云墨逍脸色刷的惨白,却仍镇定地迎视着洛啸的眼神:“父皇不必如此,我对大哥的信任无可动摇。” “无可动摇?”洛啸轻蔑地冷哼一声,摇头叹息:“我的这么些个儿子,个个都对身边的人掉以轻心,没一个有用的!”他转过身来,眯了眯漆黑的眸子,唇边笑意冰冷道:“我从未教导过你什么,今日为父便给你一个教训。” 洛啸朝黑暗中招了招手,一名影卫便悄无声息地现身而出,跪拜在洛啸面前。 “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头,云墨逍疑惑地看着洛啸与他的动作,不知这是何意。 “你仔细看看,是否还记得他?”洛啸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缓缓合上眼。 云墨逍仔细打量着那人,已有些年纪的黝黑脸庞竟然有些熟悉,他不断靠近仔细打量,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张脸,心底不由自主地冒起一阵寒意,到底在哪里······ 突然,他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震惊地指着那人,双唇微微颤抖:“你!你不就是那时给我送毒粥的人!你不是被大哥一刀杀了吗?” 洛啸唇角牵起一抹冷笑:“你想起来了。那不过是我让你大哥演的一场戏罢了,如此才能把你远远地送出宫去,更对云辰死心塌地。” 世川飞瀑的水声远远传来,不真实的冲击声让云墨逍一阵阵眩晕。半晌他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说,大哥这么多年都是在按照你的命令行事?就连那次救我出帝川也是······你的命令?” “哼,你别太天真了。作为未来号令天下的天子,你应当学会任何人都不可信!”洛啸看着满脸震惊的云墨逍,有些失望地训斥道。 “可我不愿坐这至尊之位!你当初既然已经将我远远地送出去,为何今日还要让我回来继承什么大统!”云墨逍猛地后退几步,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这些年的压抑全都宣泄在这一声怒吼之中。 “愿不愿意不是你说了算!我早已为你步好了棋局,你这‘将’还要畏首畏尾到什么时候!”洛啸的声音带着威胁直向云墨逍压迫而来。 “当初对我不管不顾的时候,你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如今擅自将我召回继位也不曾考虑过我!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根本就没有情和爱。我和大哥、二哥都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你巩固势力的武器!” “逆子!”洛啸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上如同惊雷炸响,随后是久久的静寂。 云墨逍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笔挺在洛啸面前。洛啸忽然发现他竟已与自己一般高了,心中忽然生出一抹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凉。 云墨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父皇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怎这般沉不住气?可我已不是以前的洛云霄了,洛云霄早已在十三年前死在了帝川,站在这里的是云墨逍,只为自己而活的云墨逍。” 他转身朝殿门在走去,殿外的阳光炽烈,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脚步踏在黑青地面上,发出一声声铿锵坚定的声响,决绝的背影刺痛了洛啸的眼,许多年前也有一个身影与其如此相似地离开。 “你若是走了,你的大哥、苍云剑派,还有那个叫白夕辞的,都要因此付出代价。” 第三章 天光披云影 云墨逍瞬间顿住了脚步,蓦地死死地盯住洛啸,滔天的怒意似要从眼中喷出,将洛啸化为灰烬。 “你若是敢动他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为何要在意你的原谅。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洛啸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一个三岁孩童。 两人对峙许久,殿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眼神的无声交锋几乎迸发出强烈的火光,谁都不愿意后退一步。 突然,云墨逍身形一晃,飞身掠起便往殿门口退去。 “拦住他。”洛啸淡淡吐出一句,立刻有不知何处冒出的黑衣人团团将云墨逍围住,为首的正是笑得一脸事不关己的齐玄。 “是你。”云墨逍看清为首的齐玄,皱眉沉声道。 齐玄微微欠了欠腰,笑道:“三皇子殿下,劝您还是好好呆在帝川比较好。” 云墨逍面色更为难看,厉声质问道:“柒寻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三皇子殿下,看来方才陛下的教诲您还未曾听清呢。”齐玄邪邪一笑,让云墨逍心中一紧,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不要轻信任何人吗,殿下日后可要牢牢将这句话记在心里。”齐玄往旁边让了几步,露出身后遮挡的一个身影来。 霍柒寻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云墨逍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他走上前几步,忽然跪下,明朗的声音犹如一道道尖锐的芒刺刺入云墨逍的心间。 “霍柒寻参见凌帝陛下,参见三皇子殿下。” “你······所以你也是父皇一开始派来我身边的卧底?”云墨逍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好像有什么即将撕裂血肉喷涌而出。他感到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却死死咬紧牙关直到满口血腥弥漫。 霍柒寻没有否认,只是垂着头跪在地上。 “你看着我!所以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都是假的,那些所谓的兄弟情义都是假的,假的!”云墨逍忽然扬天大笑起来,散乱的青丝疯狂地翻飞浮动,眸中的绛紫色愈发强盛妖冶。 “三皇子殿下错怪了,柒寻只是奉命行事。”齐玄快人一步挡在霍柒寻面前,第一次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严肃道。 “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哈哈哈,父皇,你这般费尽心力为我,儿臣当真是错怪你了。”云墨逍骤然转身,恨恨地盯着一脸漠然的洛啸,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带他去瑞阳宫,与洛云阳禁足于一处,想明白了再来见我。”洛啸冷冷命令道,继而转身走入大殿深处,不留丝毫情感。 苍云剑派,汇云堂。 秋长歌、萧逐云和云落尘已经围着洛云漓转了很久了,一直满脸狐疑地审视地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真是洛云漓?”秋长歌仍然有些迟疑,毕竟洛云漓自二十年前逃离帝川便再无音信,有人说他早已死在帝川那场灾难中,也有人说他从此隐居山林告别前尘往事,众说纷纭。这么多年后眼前之人突然声称自己便是洛云漓,实在不能让人不怀疑。 “如假包换。”洛云漓有些无奈,这些人已经围着他转了很久了,他已经强调多次,真不知该如何再解释。 “他真是洛云漓,你们别再怀疑了。”白夕辞也颇为无奈。 “你怎么知道?你又如何会与他在一起?云墨逍呢,不是一直与你在一起,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秋长歌瞪了一眼白夕辞,一连串的疑问无论哪一个白夕辞都无从说起。 “呃······这个说来话长。”白夕辞讪讪地笑道,打算糊弄过去。 “臭丫头,之后再与你算账。”秋长歌见状,作势训斥一声,重新将视线定格在洛云漓身上:“那么阁下来苍云剑派有何贵干?” “我与云弟也是缘分指引,在白夜泽重逢,相交甚欢。然而相逢苦短,他此次突然不告而别,让我这些年来想与他说的话都未曾说出口,心中实在不安。”洛云漓苦笑道。 秋长歌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虽仍有疑惑,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 “秋大哥,夕辞他们涉远万里,想必很是疲惫了,不如让他们先去休息吧。”云落尘打破了僵局,对秋长歌道。 “好吧,既然如此你便先在这里住下。墨逍总是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有什么恩怨情仇自己去解决吧。”秋长歌转身对白夕辞道:“这几日云漠崖空着,洛公子若不嫌弃便上那住几天,丫头,你住到女弟子居住的云缭阁去吧。” “不用不用,我还是住在云漠崖便好,那里清静风景又好,我早就习惯了。”白夕辞连连摆手道。 “不行!你们孤男寡女住在云漠崖,成何体统!”秋长歌呵斥道。 “我当初不也是和你一起住在云漠崖嘛。”白夕辞瘪了瘪嘴,嘟哝了一句,差点让秋长歌气得背过气去。 “我那能一样吗?我是你师父!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也能一起住?”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白夕辞一指头,怒道。 “呵,秋前辈如此看重男女有别,却不知你的宝贝徒弟早就与云墨逍······咳。”洛云漓似笑非笑地丢出一句,将最后几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秋长歌蓦地瞪大了眼睛,蹭蹭几步跨到洛云漓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什么叫早与云墨逍什么?” 洛云漓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前辈还是去问白夕辞吧。” 顿时,三道目光如炬齐齐扫向白夕辞,而后者早已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秋长歌一脸悲痛地望着白夕辞问道:“你与云墨逍的关系真的坐实了?” 白夕辞讪讪一笑,吞吞吐吐道:“大概······应该······是的吧。” “一园白菜给我拱了还不够,第二园又给我拱了!云墨逍,你回来我非得好好跟你算账!”秋长歌愤怒地锤着桌面,吼声几乎要把房瓦给掀了大半,说罢愤愤地冲出门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噗噗噗······啊哈哈哈哈哈哈!”萧逐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秋长歌消失的方向道笑得浑身发抖:“我从未见过秋长歌这般憋屈的模样,公子这白菜拱得好啊,拱得好哈哈哈!” “好了,别闹了。”云落尘早看见白夕辞羞愤得生无可恋的表情,无奈地捂住萧逐云的嘴便往外拖去。 “都是你都是你!以后让我在苍云还如何见人呢!”白夕辞一脚踹向洛云漓,转身一溜烟地跑了没影。 洛云漓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望着门外苍茫凝固的云色,眼中的阴郁越发深重,仿佛望不到黎明的夜影。 第四章 风轻看云淡 “小水,快上早课啦!别以为你师父师叔不在就能偷懒,快起来!”白夕辞一把掀开真水的被子,冲床上蜷缩着的一团喊道。 “哇啊啊啊!”真水顿时被惊吓得无比清醒,瞪大了眼睛双手胡乱在身前挥舞,企图抓住那早已被飞得无影的被子。 “白姐姐,你有话好说,别掀被子啊!”真水涨红了脸,气嘟嘟地瞪着白夕辞。 自从这次白夕辞回来,真水虽然仍喜欢亲近她,但却再不像以往那样毫无顾忌地黏着了,偶尔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振振有词“男女授受不亲”,让白夕辞笑得十分无奈。八岁的真水也不再是以往那糯米团子的模样,身量拔高得飞快,肉嘟嘟的脸也日渐清瘦了起来,让白夕辞心疼不已。每当他忸怩地躲避着白夕辞的又亲又抱,她在失落的同时也有一种自家儿子终于长大的欣慰。 “有话好好说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要我使杀手锏你才肯起来,要不想我掀被子就自觉地早起上早课!”白夕辞悠闲悠闲地把手里的被子叠好,看着真水羞愤的模样心情都莫名地好了起来。 云落尘再次走过来苦口婆心地劝夕辞道:“夕辞,你每天都这么闯到云盘阁来,也不注意些男女之别,若是有其他男弟子衣衫不整,比如逐云,”说罢伸手一指还在床榻上蠕动的逐云,“该怎么办呢?” “云落尘!你不说没人会知道我衣衫不整!”萧逐云在被子里发出一声震天的抗议,将被子包裹得更严实了。 “云大哥,谁让整个苍云这个时辰就只有他们俩还赖在被窝里呢。逐云嘛,反正就算我看光了也不会有兴趣,还是交给你好好管教吧!”白夕辞大笑地捞起床上的真水扬长而去,真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把真水揪起来去上早课后,白夕辞便一人坐在苍云最为高大的云松上,望着一碧如洗的云天,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她每日都这样坐在这视野最为辽阔之处,期待着天际边缘能有一道绛紫色剑芒,拉着长长的尾迹横贯整片云霄,落在她面前。可这辽阔的万里云天之上甚至没有一丝云朵,晴朗得空旷而寂寞。 “夕辞。” 白夕辞低头,只见洛云漓正在树下含笑望着她。 “你今日有兴趣出来走走?”白夕辞微微一笑,这几日都没有看见洛云漓,日常饭菜都是秋长歌吩咐的送到云漠崖。 洛云漓沐浴在金色的暖阳下,皮肤白皙几近透明,纤细浓密的睫毛都成了一片金色,整个人如同九天之上翩然而落的谪仙。白夕辞只觉得眼前白晃晃一片,即使是不同的躯体,其中同样的魂魄仍然是如此耀眼。 他轻轻一蹬地面,整个人翩然而起,如一片鸿毛落在白夕辞身侧,坐下。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洛云漓侧头,忽然笑得玩味。 白夕辞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如何接话。自从知道那个混蛋气人的洛云漓与从前温润如玉的白漓清是同一人,白夕辞面对他的时候总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哪一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变得与以前很不一样。” “哦?那我现在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洛云漓笑得更灿烂,与白夕辞更凑近了一些。 “什么好的坏的,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温柔体贴的白漓清。”她笑眯眯地与洛云漓说道。 洛云漓眸光闪了闪,笑容柔和下来,他温声问道:“在你心里的白漓清,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世间最温柔的人,心中永远维系着别人的安危,就像当初泽主垂危将白夜泽交给他,即使对权位无欲无求也仍将泽主之位接过,将白夜泽治理得井井有条。顾全大局,胸怀大爱,他就像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面对什么危机都能从容不迫,神通广大!”白夕辞一边说着一边笑逐颜开,山下的烟云缭绕深深浅浅掩映在她眸中,从前的一幕幕快速自她眼中闪过,留下一抹柔和温润的身影,模糊看不真切。 忽然,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白夕辞手上,让她从回忆中惊起,猛然发觉洛云漓望着自己的双眸竟溢满了泪水。 “漓清······”白夕辞怔在原地,隐隐感到方才那番话有所不对,可是又不知该从何处安慰起。 “无妨,不过是魂魄不稳定,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了些。”洛云漓连忙拭去滚落的泪水,勉强笑了笑。 “没有办法让你的魂魄回去吗?这样你的魂力消耗太大了!”说到这里,白夕辞不由得急了起来。 “至今为止还没有办法强行转移魂魄,走一步看一步吧。”洛云漓摇了摇头,对白夕辞安抚道。 “可······”白夕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洛云漓打断。 “夕辞,谢谢你把我想得那么好。虽然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那个白漓清,你心中的白漓清。若是将来我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你便权当白漓清已经死了,做这一切的,是洛云漓。” “你在说些什么?”白夕辞莫名其妙地看着洛云漓说这一席话,心中有名为不安的情绪如春风拂草,丝丝缠绕疯长。 “就像你现在是白夕辞,我很高兴你能摆脱过去,寻找到现在的生活。你是云墨逍的白夕辞,再不是白漓清的茉儿了。”洛云漓苦笑道,他多么希望听到白夕辞愤怒反驳的声音,听到她大声地说她从未改变,她心中一直都是他。 可是没有,白夕辞的沉默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都砸得粉碎。 巨大的歉疚勒得白夕辞说不出话来,对白漓清朦朦胧胧的感情和对云墨逍真真切切的爱意在无数个夜晚将她的胸口冲撞得生疼。她的心已作出了选择,可她如何能对为自己豁出性命,一缕命魂困禁于千年寒冰上十年之久的白漓清说这些!她欠白漓清的太多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解救出他来,还他一个完整的生命。 “白姐姐!”脆生生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思绪万千,只见真水正站在树下仰望着,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笑眯了眼。 白夕辞纵身一跃,跳下树来,搂着不住挣扎的真水蹭着:“我的小水哟 ̄长得愈发俊俏了,可有把剑练好了?练好了可要保护你白姐姐我呀!” 真水的脸涨得更红了,一个劲地把白夕辞的脸往一旁推,想要逃离白夕辞的魔爪:“白姐姐你自己不练剑跑到这儿偷懒,还让我保护你,羞不羞!” “小水好没良心!往日我做的那么些点心吃下肚,你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小白眼狼!”白夕辞做痛哭流涕状,顿时让真水手足无措。 “好了夕辞,他还小,何必那么捉弄他。”洛云漓也落在了地上,无奈地对她道。 “看在你云漓哥哥的面上放过你,下次可不许不让我抱!”白夕辞连哄带威地点着真水的额头,这才一脸得逞的奸笑放开他。 “你叫真水?”洛云漓微笑着弯下身去,对真水道。谁知真水怯怯地往白夕辞身后躲了躲,满眼敌意地望着他。 “这孩子,平时活蹦乱跳的,一看到生人就蔫了。”白夕辞见状颇为尴尬,拍了拍真水道:“这是云漓哥哥,是你师父的堂哥呢,快去喊一声。” 真水警惕地看了看洛云漓,又往白夕辞身后躲去,并且轻声对她窃窃道:“白姐姐,我不喜欢他。” “你才第一次见云漓哥哥,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白夕辞一掌拍向真水的后脑勺,对洛云漓抱歉地笑笑:“小水一直都生活在苍云剑派,极少见到陌生人,你别见怪。” 洛云漓轻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我先回去了。” 白夕辞目送着那白色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的异样说不出真切的缘由,却如同一丝丝微不可查的丝线,密密地包裹着她的心脏。 第五章 情劫碎人心 自从那日见到洛云漓之后, 白夕辞便再也没有在苍云剑派中见到他,问了送饭的弟子也说他整日就在云漠崖上呆着,一日三餐都吃得很少。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特意做了糕点便往云漠崖走去。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风景,云漠广袤地在眼前延伸开去,此时夕阳方落,映照得崖上的云漠如烈火直烧到天边。而那宽广的山崖边上,坐着的已换了人。 白夕辞走过去,把一盘红豆馅饼放在洛云漓身旁,便在一旁坐下,看着眼前烈烈燃烧的云海,仍止不住赞叹:“好久没有看见如此壮观的景象了。” “你以前就住在这儿吗?”洛云漓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不知看往何处。 白夕辞点了点头,抓起一枚馅饼仔细打量:“是啊,我刚来苍云的时候就是秋长歌带的我。我们住在云漠崖,他平日教我剑术,其实我也没学会什么,倒是给他打酒做饭打扫房子,现在想来还真是亏大了。”她撇了撇嘴,咬了一口馅饼,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说起来,此前都未曾见你用过剑,你跟秋长歌这么久就一点剑术也没学会?”洛云漓有些好笑地望着她。 白夕辞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抱怨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那些仙剑根本不听我使唤,在我手上一个劲儿地跟我作对,还不如树枝来得顺手。” “那为何这柄仙剑你却一直带在身上?”洛云漓的视线缓缓往下移,最后定格在她腰间的那柄细长的星芒剑之上。 白夕辞下意识地一按星芒,眸光不由得柔和了起来:“这把剑名为星芒,是我离开苍云之前云墨逍给我防身用的,习惯了就一直带着。” “是么。”洛云漓淡淡地收回目光。 “其实这星芒剑对我的用处确实不大,到时候还是给真水好了,也算物尽其用。”白夕辞摸了摸身旁的剑,思索道。 “哎呀,我都快忘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红豆馅饼,快尝尝。我听说你这几日都不怎么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行,你本来身体就不好,更应该好好吃饭。”白夕辞端起一旁的红豆馅饼递上去,见洛云漓没有伸手的意思,又急道:“你放心,我做饭的手艺不行,这些糕点的手艺可是上天了!真水和云墨逍最喜欢吃我做得糕点了!”说着又把盘子往洛云漓身前推了一推。 洛云漓看着面前金黄色的一个个小圆饼,薄薄的面皮里隐约可见几点圆润的红,点点轻触人心,不由轻吟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白夕辞一怔,忽然不敢直视洛云漓的双眼,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洛云漓轻笑着拿起一枚馅饼,咬了一口,又问道:“你当初接近云墨逍,是为了祈魂珠吗?” 白夕辞眨了眨眼,老实地点头道:“是,但是······”但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当初为何会离开苍云?” 白夕辞简直欲哭无泪,今天是不是日子不太好?怎么洛云漓总说些让人难以回答的话来?要说起她离开苍云的事情,那可要说上一天一夜了,这可要从何说起啊······ “这是一个很复杂很漫长的过程,你确定要我说?而且你确定能听得懂?”她顽笑着看着洛云漓,要她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也是不容易,她还真没那个信心。 洛云漓笑着摇了摇头,然而笑容很快敛去,眉宇间的哀愁一点点凝聚:“茉儿,我到底错过了你多少时间?” “你说过你曾女扮男装,与男人混迹一处,在各个城市之间流转。你当初如此付出不都是为了寻找祈魂珠救我吗?现在你一口一个云墨逍,为什么你变了?”洛云漓激动起来,抓住白夕辞的肩膀,眼中满是痛苦的神色。 双臂传来的疼痛把她从震惊之中拉了回来,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此刻变得完全模糊,让她心中一阵抽痛。她挣扎着想要挣脱洛云漓的钳制,却没想到他的手指越收越紧,疼得她溢出了泪来。 “漓清,你打我吧,骂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泪水打在他手上,一阵灼热的疼,却让洛云漓更为恼怒,胸中的妒火与怒意交织燃烧着,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可怕,却无法遏制。他俯身上前,想要吻上白夕辞的双唇,心中所想全是白夕辞,此刻她是他洛云漓的,没有人能夺走她! “你冷静一点!”白夕辞别过脸去,挣扎之间打翻了那一盘红豆馅饼,然而洛云漓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丫头,我找你很久了,我今天的酒呢?” 一声突如其来的人声打断了洛云漓的动作,白夕辞趁机推开他的手,朝秋长歌跑去。 秋长歌看了眼双目通红的白夕辞,神色冷了冷,对拍着衣袍站起身来的洛云漓冷笑道:“不知兄台在这儿可住得习惯?” 洛云漓露出一抹疏离的笑意回道:“有劳秋前辈挂怀,这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说罢,秋长歌狠狠一戳白夕辞的脑袋:“死丫头,一段时间不见是越发没规矩了,今日我还没喝上酒,你打酒打到哪里去了!快给我去打来!” “啊?哦哦!”白夕辞反应过来,连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秋长歌回过身来,戒备地望了洛云漓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白夕辞的身影离去。 洛云漓站在原地,身后的夕阳完全沉入地面,昏暗的黑夜降临人间,云漠黑压压地沉寂着,一如他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烟消云散,只残留一片无边的黑暗。 他转身带起一阵冷劲的风,散落的红豆馅饼被踩得粉碎,犹如一滩干涸的暗红血迹,亦或是一颗破碎的心。 白夕辞跑出去很远,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秋长歌从她后面慢悠悠地踱步上来,瞪着她冷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总之你别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墨逍回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白夕辞直起身来,一想起方才那一幕被秋长歌撞见,就想把头埋到土里,简直没脸见他了。不顾也幸好秋长歌及时出现,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样的洛云漓。一想起他,她的脸不由得又耷拉了下来。 秋长歌扫了她一眼,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好了好了,你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不过我劝你离那个洛云漓远一点,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斗不过他。” “你别胡说,他不是那样的人。”白夕辞气恼地瞪着他。 这下秋长歌可不留情了,一掌刮过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还帮着他说话!你啊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白夕辞龇牙咧嘴地摸着后脑勺,瞪着秋长歌敢怒不敢言,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随着渐渐淡出的身影飘出了云漠崖。 第六章 表里无忧闲 正说着,真水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见到二人更是欣喜,远远地便喊了起来:“白姐姐!秋师叔!” 白夕辞连忙朝真水招了招手,刚刚才想着把星芒剑给他,他这会儿就冒出来了。她摸了摸身边的星芒剑,心中还真有些舍不得。 真水跑得面色通红,钻到白夕辞面前笑眯了眼,问道:“白姐姐,听说你做了红豆馅饼?” “你这只小馋猪就知道吃!”白夕辞捏着真水的脸颊,笑嘻嘻地揉搓着。 “呜呜杭嗨偶···嗷呜······”真水扭着头想要挣脱白夕辞的魔爪,嘴里却只能胡乱地发出一些声音。 白夕辞左右看了看,不满意地砸吧着嘴:“我都喂了你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没见长肉呢?个子倒是长得飞快,也算弥补了一点,不过我还是喜欢肉肉的小水······” 秋长歌见她没完没了地念叨着,不由得伸手拯救真水于水火之中:“你别折腾他了,能长个子好啊,没几年就长成了个大小伙儿,到时候就能孝敬你师叔我了!哈哈哈 ̄” 白夕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要孝敬你,要孝敬也是云墨逍这个师傅为先,再说了还有我这个姐姐在,哪里轮得到你!” “哟呵,现在就已经事事把云墨逍放在第一了?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徒弟!”秋长歌嫌弃地瞥了白夕辞一眼。 “我不跟你贫嘴!”白夕辞瞪了他一眼,终于停止了对真水的蹂躏,伸手把腰上的星芒剑解下,对真水道:“小水,你也该有一把自己的仙剑了,这把星芒剑原本就是你师傅的,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处,现在便给你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拂过锃亮的剑身,深深注视了一番,便递给了真水。 真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星芒,忽然连连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她:“白姐姐你除了吃的从来没有给过我东西,你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白夕辞惊讶地看着一脸惊恐的真水,真诚地眨了眨眼:“你看着我真诚的眼神,难道你能怀疑我的用心吗?” 真水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从头到脚、从脸到头发丝儿都写着‘居心不良’四个字。” 白夕辞瞬间炸裂,提起星芒剑便要砍去,幸好秋长歌眼疾手快把她一把拎住,不然也轮不到真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好戏。 一会儿,白夕辞冷静下来,仍然虎视眈眈地瞪着真水。真水敛了敛笑容,对她颇为认真地说道:“白姐姐,这把剑你还是自己好好放着吧,师傅既然给了你那必然是有他的心意的,我怎么能随便拿走。” “既然你也说了是你师父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就是想给你。”白夕辞倔了起来,一脸不服气。 “你要给,我可不敢接。到时候师傅来兴师问罪我找谁说去!”真水又警惕地往后退去,委屈地嚷道。 秋长歌无奈地看着两只小孩儿没完没了的吵嘴,不由得脑仁疼,伸手把几欲冲上去的白夕辞拉了回来数落道:“你啊你啊,简直比真水还小。这把剑你还是好好放着吧,墨逍给你自有他的道理,真水的仙剑你不用愁,有墨逍和柒寻罩着,你还怕他吃亏不成?” 白夕辞一想似乎也有道理,真水见状趁机打趣道:“白姐姐你别不好意思,这是师傅送你的定情信物吧?我今日若是接了,明日师傅定来削我!” “死小鬼,你知道什么就定情信物!”白夕辞恼羞成怒,刚想教训教训没大没小的真水,没想到秋长歌也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是啊,丫头,你莫不是觉得这定情信物不合心意,想让墨逍再送你一件称意的?” 面对着这两只不正经的一老一小,白夕辞无力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丢下一句:“我不与你们胡闹了!”说完便落荒而逃,留下不良儿童和不良中年笑得满地打滚。 昔日辉煌的宫殿在层层守卫下显得阴森肃穆,殿内没有燃灯火,门窗全都紧闭着一丝光也不透。铺着深灰柔软毛裘的榻上,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颓废地半躺着,如同一具僵硬的尸体。 云墨逍走进内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巨大的恐惧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大哥!”他快步冲上前去,触手一片惊心的冰冷。 而那冰冷之中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毫无生气的身躯缓缓坐了起来,凌乱的发丝之下露出一张憔悴的面容和一双死灰的眼眸。 “大哥!”云墨逍惊喜地出声,方才极度的惊恐让他心有余悸。 洛云阳牵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忽然拂开云墨逍紧握的手,冷冷看着他:“怎么,以为我死了?” 云墨逍错愕地看着与平日的沉静温雅截然不同的洛云阳,忽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一些东西早已变得支离破碎。 洛云阳见他沉默的模样,嗤笑一声:“你来做什么?今日你回了帝川,得了帝位,来看我这个自作聪明的人是如何下场吗?” “大哥,你知道我并无意于帝位,一直以来我做的都是为了助你登上帝位而已。”云墨逍苦笑道。 “呵,无意于帝位,今日这帝位归属可是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了。没想到我穷其一生,却还是成了你的垫脚石。”洛云阳发出一阵干笑,嘲笑云墨逍的无能为力,嘲笑自己的阴差阳错。 “这帝位我是万万不会要的,我已与父皇说明了心意,这天下的引领者非大哥莫属。” “砰!”洛云阳突然拍案而起,震惊而愤怒地瞪着云墨逍,厉声道:“你怎么能忤逆父皇!有多少人觊觎这帝川高位,可他不远万里把你召回也要传位于你!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断绝过对你的关注,为你铺平了道路,你又怎能将他如此心意弃置不顾?” “可他所要所想未必是我要的!这么多年来他可曾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在宫内他对我不管不顾,在宫外反而暗中处处操纵,我根本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云墨逍缓缓起身,目光略过洛云阳投向深处的黑暗中,面对着一个虚无的影子质问道。 “他要做什么,他不就是想要你好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努力地想要他的一点点温情和肯定,你甚至不用说一句话便得到了一切,现在又弃之如敝履。你,凭什么!不就是因为你的母亲吗?既然已经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能让父皇如此魂牵梦萦,连同她的儿子都能一再包容,你凭什么!”洛云阳一把揪住云墨逍的领子质问道,双目赤红一片。 云墨逍任凭他拉着拽着,望着洛云阳的目光悲哀而深沉:“你一直都对父皇如此忠心敬爱,即使在我身边时也是如此,对吗?” 洛云阳一怔,手中蓦地松开,衣领上只留下一团凌乱的褶皱。他猛然后退几步,眼中的红光消退,呼吸却愈发紊乱。 “大哥,一直以来你都对我爱护有加。在所有人都害怕我厌恶我的时候,只有你愿意陪着我。我从未感受过父亲的疼爱,可在我心里你就像是父亲一样,我曾发誓就算背叛任何人我都不会背叛你。现如今,这一切竟都是个谎言吗?” 洛云阳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蓦地射出两道怨毒的目光直逼云墨逍:“你以为我愿意接近你吗?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你以为当初我不害怕吗?要不是父皇的命令谁愿意接近你!我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父皇的命令,我给你的所谓温暖和亲情都是父皇给你的!谎言?对,这就是个谎言,父皇瞒了你二十多年的谎言!哈哈哈哈哈!” 在洛云阳癫狂如同鬼魅的笑声中,云墨逍落荒而逃,尖锐的嘲笑声钻入他的耳中,刺入他的心间,最后一点希望也粉碎得彻底。门外的光线刺眼炫目,让云墨逍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沿。 天色一碧如洗,空旷干净到寂寥,阳光毫无阻拦地奔涌而下,极致的明亮让黑暗更为黑暗。 第七章 狂风搅苍云 白夕辞伏在树干上,树干中汁液流动的声音,树叶中灵蕴回旋的声音,叶尖清风拂过时细微如笛音般的声响,这个尘世的每一丝声音都透过发肤得以感受,这是她最为偏爱的游戏,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过去。 身上忽然一阵阵地发冷,白夕辞睁开眼,多日的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已经被大片大片的云层所遮掩,多日不曾露面的云海丝毫没有温柔爱恋的模样,反而向仇敌一般直往连云峰扑来。 白夕辞望着这诡异的云观,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她站在最高的树冠上,狂风卷起她的长发,如同发狂的野兽盘旋蝤踞在苍云上空。 她极力远眺那云层翻涌之处,忽然在那浓郁的白中一点光亮一闪而过。白夕辞顿时感到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一头栽倒下去。 那是剑芒!云墨逍回来了吗? 她攀住树枝尽可能地探出身去,然而那天边忽然又闪过一点,又是一点······ 密密麻麻的各色剑芒将云天染成一片妖异的五光十色,风中剑气呼啸之声不断传来,苍云众人皆惊异地聚在凌云台上看着这一异像,那一大片剑云气势汹汹,直指苍云而来! “苍云众弟子警戒!”秋长歌一声大喝,将还在震惊观望当中的苍云众人震了一震,立刻动起来在凌云台上防御的阵型。 那片流光溢彩的剑云迅速接近,这一波人来势汹汹,不知敌友,众人紧紧握着手中的仙剑,心中都不断有一个疑问在心间抓挠着:苍云发生了什么? 白夕辞迅速跳下树来,见凌云台上人影绰绰已经布下了防御阵,心中稍安,直奔秋长歌问道:“大叔,这是怎么了?” 秋长歌神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一道道剑芒,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看这势头不会是什么好事。” “苍云最近也没做什么啊,难道是掌教和云墨逍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他们来寻仇了?”白夕辞发愁道。 “先别慌,要攻上苍云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只要我们的······” “嘭!” 秋长歌还未说完,那笃定的话语便被一声巨响给截断。这一声响犹如平地惊雷,将众人的心魄都震得发颤,而爆炸的源头正是苍云剑派的中心——剑阁! 剑阁中置放着千把历代剑派留存下来的仙剑,在其顶楼更是苍云仙瘴运行的控制之所,平日里都是云墨逍或霍柒寻亲自坐镇,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今日这一声爆炸竟然将整座剑阁给削了头,熊熊大火从残垣断口之间蹿出来,不断舔舐着所能触及的一切物体,迅速向四周蔓延开。 “糟了!”秋长歌一声惊呼,随着剑阁爆炸声响起,飞云峰四周环绕的仙瘴雾气渐渐消散,几道刺眼的剑芒直刺入单薄无力的防护屏障之中,将最后一道防线打得粉碎。 “什么天下第一剑派,根本就是浪得虚名!”一人为首立于一柄鸦青色仙剑之上,俯视着凌云台上的苍云众人嗤笑一声,正是覆雨堂堂主——徐潺。 “琉珠!”白夕辞的视线却停留在那人身后的一道绯色身影上,再也移不动半分。 琉珠冷冷地看着白夕辞,往日丰满白皙的面庞此刻却笼罩着一层灰色的死气,风不断拉扯着她的衣袍,衣袂空空荡荡地任凭风胡乱兜进,如同一支残弱的玫瑰,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许久不见,你过得似乎不错。”琉珠冷笑道。 “你······那这位便是徐潺了吧。”白夕辞看着为首笑得奸邪的男子道。 “姑娘好眼力,本人正是覆雨堂堂主,徐潺。”徐潺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轻视地扫过底下众人道。 “苍云剑派与覆雨堂素无交情,你们今日不请自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又是为何?”秋长歌高声问道,手中的重黎剑周身浮着淡淡的苍色剑芒,蓄势待发。 “素无交情?你们掌尊云墨逍便是帝川三皇子,还以为我们不知吗!眼看二爷大业将成,却被云墨逍与洛云阳逼死,这笔账你们苍云是认还是不认?”周围御剑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将连云峰团团围住,徐潺见状心中底气更足,厉声质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洛云辰作恶多端,我们掌尊也是为世间除害!倒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主子刚死,你这条虫子就亟不可待地发号施令,当真可笑!”秋长歌冷笑道。 “呸!待死之身还口出妄言,兄弟们上,给二爷报仇!”徐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朝身后一挥手,顿时周围悬于空中的剑芒如落雨一般朝苍云众人扑去。 “誓死守卫苍云剑派!”秋长歌一声大喝,随即众人发出一阵震天的吼声,仙剑出鞘,剑气凌厉地迎着直扑而来的剑芒袭去。 覆雨堂此次倾尽全力而出,此前又得了洛云辰不少仙器秘籍,一时间竟然将苍云逼在了下风。面对着招招狠厉,步步杀机的覆雨堂众,苍云且战且退,但在秋长歌、萧逐云和云落尘为中心的指挥下,众人迅速调整作战,一小簇一小簇地搭起剑阵,很快扳回了局面。 徐潺狼狈地被秋长歌步步逼退,本想趁着苍云掌教掌尊都不在的空当来个出其不意,没想到这里如此卧虎藏龙,眼看覆雨堂瞬间节节落败,他心中又羞又愤,堪堪躲过秋长歌仿佛长了眼一般的重黎剑,却苦于无法抽身。 “黄口小儿,你方才那般大放厥词的气势哪去了,哈哈哈!”秋长歌轻易地将徐潺玩弄于鼓掌之间,解气地大笑道。 “大叔,别恋战,尽快将他们赶出去要紧。”白夕辞伸手接回横扫一片的骨笛,对秋长歌道。方才苍云的屏障忽然解开,这群人趁虚而入,这一切的发生仿佛有预谋一般,让白夕辞极度地不安和心慌。 “这些不自量力的小东西,有什么能耐!”秋长歌一记横扫,将一大片覆雨堂众扫了出去,睥睨着一地横七竖八的人。 白夕辞站在秋长歌身后,这般意气风发的秋长歌与往日溪辞记忆中的秋长歌重合在一起,不由得让她感到一丝欣慰。 她转向剑阁的方向,那里的大火烧得越来越盛,几乎蔓延了半个连云峰,冲天的火光将厚厚的云层也烧成了殷红如血的颜色!可是那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大火吞噬树林楼阁的恐怖声响之外,竟没有一丝救火的人声喧嚣,烈焰似乎未曾受到任何抵挡,如入无人之境,势要将苍云烧个精光! “大叔,我去剑阁那边看看!”白夕辞无法忽视心中的不安,朝秋长歌喊了一声,便冲出了主战场,朝剑阁掠去。 “放心,这里有我,谁也别想嚣张!”秋长歌愈战愈勇,眼中熊熊燃烧的战意点燃了苍云的每一个人,将覆雨堂众斩于剑下。这是每一柄仙剑剑魂的觉醒,染血的战意是剑最初的意识,此时便是爆发的时刻! 第八章 险意肆虐起 “落尘,许久没战得如此痛快了!”萧逐云与云落尘背靠而战,十丈之内无可近身者。 “别大意。”云落尘叮嘱着,唇角却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你总这么瞻前顾后的。看着,这辈子我来护你!”萧逐云大笑一声,身形猛动冲入包围圈中,将严阵以待的覆雨堂众人冲得四散。 云落尘无奈地看着那一抹英姿勃发的白影,提剑也冲入人群中,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青蓝二色剑芒相互交缠,势不可挡! 就在这时,死寂的缭绕林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只听见尖锐的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一道强盛红光逐渐逼近飞云峰顶。被染成血色的缭绕被狂风席卷上半空,犹如一条通体血红的恶龙张开死亡之口,躲避不及的人直直被血龙撞上,瞬间化为一团血雾。 “砰!”血龙撞上了苍云殿,血色缭绕瞬间炸开,四散凋零满地,露出其中一支通体漆黑的箭,直直插入苍云殿的额匾之上。密集的缭绕林被生生劈裂出一条小道,道路的尽头一阵阵震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传来。 接着一支,又是一支! 长箭所过之处均是一片焦黑,缭绕花树被摧残燃烧殆尽。忽然一抹火红的身影自开辟的小道中跃然而起,手中的流光刺犹如两道烈焰直扑向周围的苍云众人,瞬间将其屠戮殆尽。自那男子身后又走出一个黛色的人影,手中一柄漆黑如夜的长弓笼罩着一层嗜血的绯光。 火息回首对风隐抬了抬下巴,眼中闪过孩童般的精光:“风隐,你的进步实在惊人,方才那几箭就算是漓清也未必敢正面接下。” 风隐并不为其所动,冷冷地看着如一柄仙剑直插云霄的苍云殿,忽然心生一股恨意,蓦地将瞿夜弓拉了个满怀,一支漆黑的羽箭浑身浴火渐渐在空气中凝聚成形。风隐眸光一凛,猛然松手,那离弦之箭便势如破竹地射了出去。 烧!将所能触及的一切统统烧毁! 烧!愤恨与毒怨的烈火永不熄灭! 烧!烧!烧! 长箭深深地没入苍云殿的额匾之中,那两人多宽的巨大额匾竟然发出阵阵碎裂之声,随即裂成了几块轰然掉落在地。 这一声不仅砸在苍云殿中,更砸在了苍云弟子的心上。 “妖女!你毁我苍云殿,我要你用命来偿还!”秋长歌大吼一声,瞪着风隐双目眦裂,手中的重黎剑发出响彻云霄的长吟,呼啸着朝风隐扑去。 风隐面无表情地看着发疯一般的秋长歌,另一边云落尘和萧逐云也逼了过来,愤恨让不少人将目标都对准了她,每一寸空气都仿佛随时能燃烧起来。可只有她是冰冷的,眼中似乎并未看见这些蠢蠢欲动,要取其性命的人们。 只见她缓缓抬起双手,身后从天而降两位白衣长袍之人,手握权杖与月轮,正是白夜泽的玄、启二位祭司。他们眸光暗淡,双目无神地虚望着前方,让人感觉苍白如一张白纸,此刻在风隐的命令之下早已沾染了血色! 震天的厮杀声自三条缭绕残道中到来,自山下望去竟然黑压压地蜿蜒布上了飞云峰,望不见尽头。风隐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双手一挥而下,玄、启二位祭司立刻如同两道流星坠落在凌云台上,身后紧跟着的人群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苍云剑派,形势急转而下······ 白夕辞朝着剑阁一刻不停地狂奔,然而还未靠近剑阁,大火已经逼得她不能再近一步。更为诡异的是一路上没有看见任何苍云弟子,四周除了大火燃烧的可怕声响与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刀剑厮杀之声,便再无其他。 她被大火逼得一再后退,想要靠近剑阁已经没有办法了,她只能往四周查探。 小水!炸裂的火光让白夕辞浑身一震,这个时候真水一定又钻回被窝去了,云盘阁离剑阁不远,会不会······ 白夕辞飞身往云盘阁掠去,那里已经露出了隐隐的火光,她不顾舔舐着衣袂的火舌,目光始终盯着那火焰环绕的楼阁之处。 千万不要有事啊,小水! 盘龙阁的别院已经烧了起来,白夕辞想也未想便从已成为一扇火门的门洞中穿过,见到还安然无恙的内院稍稍松了口气,上前一脚踹开房门喊道:“小水!” 屋内空无一人,床榻均是整整齐齐地放置着,小水的床榻上被子扁扁地塌着,人不知去向。 难道已经逃出去了?白夕辞正欲转身去外面寻找,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细微的呜咽,让她顿时定在原地。 她回身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走去,走一排高大的木柜之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不断抽动着肩膀,低低的呜咽声压抑不住地从他口中溢出,那样无助瘦小的真水,让白夕辞忽然看见了八年前自己在那一场浩劫中的影子。 她双腿一软跪下身去,恐惧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她惊恐地看着双手,仿佛那上面仍然沾满了猩红的血液,体内难以根除的魔性犹如一只怪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白姐姐?”真水哽咽地呼唤声将她从一片黑暗的混沌中拉了回来,她抬头望见满脸泪痕的真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真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紧紧抱住她,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肯松开。 “小水乖,没事了,我带你出去。”白夕辞心疼地顺着小水的背,眸中的光芒愈发坚定,她绝不能让小水再成为第二个自己。 “走,小水勇敢一些,我们逃出去。”白皙次拉着小水站起来,门外已经能看见了冲天火光 ,刺鼻的焦烟味不断飘入房内,白夕辞将小水护在身后,方才进来的大门已经完全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她们只能越来越往里退去。 再往后退去便是一片绝壁,白夕辞面对着眼前越来越盛的火势,心中焦急万分,那艳烈的火光犹如一堵巨大的墙坚不可摧,不断向他们逼来。 “白姐姐,我们会死吗?”真水死死拽着白夕辞的衣角,脸颊被蒸得通红,然而双唇却毫无血色,他紧皱着眉头,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怎么会,你白姐姐如此神通广大,怎么会没有办法?”白夕辞对真水笑了笑,然而心中却是一团乱麻。她哪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她的控灵术对付人和灵兽还能有些用处,但是面对这滔天的烈焰,无根无源生于天地之间的势力,饶是她的控灵术出神入化也无可奈何。 她伸手一摸腰侧,那随身携带的骨笛竟也不知什么时候失落了,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情急之下,她顾不得去寻找骨笛,只好拿出了那把星芒剑,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剑身,一边喃喃道:“星芒啊星芒,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你就不要与我闹别扭了,求你带我们离开这里吧,拜托了!” 白夕辞把心一横,闭上双眼将星芒剑掷上半空,循着记忆捏起剑诀催动御剑之术。星芒剑周身泛着柔和的白光,在炽烈的火光中仍然不掩它极致的纯净。 星芒剑浮在半空中,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上上下下地颠倒着,白夕辞将手指都捏得发白,咬牙想要将其稳住,却无可奈何地发现与星芒之间的联系仍然一直被排斥。 白夕辞怒极,一声厉喝连真水也震了一震:“星芒!你若想成为一把无主之剑,在大火中变为一堆废铁,便只管这样下去!”怒意似乎通过灵蕴传递到了星芒上,前一秒还胡乱震颤的星芒瞬间定在空中,如同吓傻了一般。 白夕辞见此机会更是催动灵蕴全身心沉入到神识之中,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包裹了她的神识,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星芒剑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她眼前,好像伸手就能摸到那冰凉锋利的剑身。一阵轻柔的剑吟声传来,仿佛是撒娇示弱一般,顿时让白夕辞哭笑不得。 她可以感受到星芒微微震颤中的恐惧与依赖,这便是云墨逍所说的人剑合一吗? “起!”星芒一声长啸,在烈烈的火光之中冲天而起,罡风如同一把利剑将火墙劈开,载着白夕辞和真水扬长而去。 第九章 黑云压苍城 “铮!”秋长歌以剑撑地,汗水湿透了他贴身的衣衫。他拭去脸上的血迹,一道不浅的伤痕狰狞地布在他的脸上。火息和风隐一近一远的攻击配合得天衣无缝,秋长歌战得艰辛却近不得他们半分,然而体能与灵蕴都已接近极限。 更让秋长歌崩溃的是,从山下涌上来的白夜泽众招式怪异,身形灵动,他们利用天然的灵蕴优势轻易化解苍云弟子的进攻,甚至将仙剑也控制在手中,那两名白衣祭司更是宛若杀神一般无可抵挡,苍云弟子手足无措,一时间溃不成军,无数人被斩杀在自己的仙剑之下,满地黯淡无光的仙剑如同废铁肆意横置,鲜血将满山的缭绕花树都染得殷红,如同一团血雾将飞云峰密不透风地围住。 “苍云弟子听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横竖都是一死,莫要失了骨气,杀!”秋长歌以剑指天,寒光自重黎剑身上一闪而过,一声“杀”震慑苍云,溃败的苍云弟子不知何处生出的勇气和气力,呼啸的仙剑朝对方反扑回去! 火息的流光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几个虚晃便已来到秋长歌眼前,在接连不断的“磬罄”声中,两人在交织的红与苍色光网之中不断地相撞,每一次撞击都掀起强劲的气浪,卷起漫天烟尘将两人包裹其中,只见阵阵火花自其中闪现,自是难解难分。 就在这时,又一支浴火的长箭破空而来,秋长歌浑身一冷,奋力挑开流光刺想要向后跃开,然而双脚还未离地火息的流光刺便又刺上门面来,他提剑相迎击,然而这一击之中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将他整个人冲击得直往那箭来的方向撞去。瞬间,焦灼的痛感已经钻心入骨······ 白夕辞带着真水自灼热呛人的火墙中离开,真水始终紧紧箍住她的腰,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扭头看着身后如同巨兽肆虐于屋舍之间的大火,不由得一阵后怕,不由得更搂紧了怀中的真水。 忽然,在她们御剑的下方出现一个人影,让白夕辞一时间大喜过望。 洛云漓正仰着头笑眯眯地朝她们挥手,她立刻将仙剑降了下来,想要朝他跑去,却被真水紧紧抱住的双手给绊住,只得朝洛云漓喊道:“你去哪儿了,苍云现在都乱套了!” 洛云漓闲庭信步地往这边走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是来带你走的。” 她一愣,脱口而出道:“走,走去哪里?苍云现在都这样了,我不能不管!” “茉儿,你难道不想与我一起回白夜泽吗?”洛云漓温柔的笑容似乎有着魔力,久违的亲昵称呼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苍云自己的事情,当初他们也已将你逐出苍云,你何必再来趟这趟浑水?”洛云漓一步一步地走近,笑容愈发地诱惑。 突然,白夕辞感到腰间的力道一松,身后一个人影已经迅猛地朝洛云漓射了出去。只见真水口中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目露凶光面色狰狞,十指尖端都长出了尖锐的指甲,口中拔长的虎牙泛着森森的寒光,恨不得将洛云漓给撕个粉碎! 不好,小水的兽性已经压抑不住了!白夕辞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根本来不及冲上前去。洛云漓显然也没想到突然之间的变故,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本能地抽出贴身的玄破剑,随时准备一击毙命。 “不要伤他!”白夕辞凄厉的喊声将玄破杀招的起势生生扼住,然而真水已经冲到了洛云漓面前,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几乎给撕下一块肉来。 “小水,松口!”白夕辞惊恐地看着小水如同野兽一般疯狂地撕咬,冲上前去将其拉开,迅速在他的额心点了一点,清明的灵蕴缓缓注入他体内,让隐忍的人性渐渐压下了躁动的兽性。真水痛苦地跪倒下去,死死地压着胸口,犹如体内有一只猛兽随时要撕开胸膛钻出来。 “小水,没事了,坚持一下。”白夕辞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此前霍柒寻与秋长歌等人合力才将真水的身体勉强稳定下来,这次巨大的刺激引发了体内的兽性,只怕是难以轻易平息。 白夕辞心疼地搂着不住痉挛颤抖的真水,却听见一个冰冷到陌生的声音响起:“不过是一头精魂不全的风生兽,本就是已死之身,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她震惊地抬头来,正对上洛云漓冷漠的双眼,几乎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她忽然觉得全身发冷,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了。 “怎么了?”洛云漓意识到她疏离的眼神,回过神来,重又微微笑着。 “你是谁?白漓清是会守着啻烈的断骨而日夜不寐的人,是连一株莹草都不愿意踩踏的人。方才说出那些话的人,是谁?”白夕辞茫然地望着洛云漓,鼻子一酸,摇摇欲坠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 洛云漓浑身一震,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直笑到眼角泛红,不能自已:“白漓清会做那么多,还不都是因为你!可是茉儿已经不在了,你是白夕辞,我又何必再做白漓清!”他将玄破狠狠掷到柱子上,只听哐当一声,随着剑掉落而出的还有一轮黑青玉,正是剑阁中控制仙瘴的黑青玉轮之一。 顿时,一道钝痛狠狠锤在白夕辞心上,致命的痛感让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浑身颤抖着,盯着洛云漓的目光愤怒而失望:“原来是你!是你把仙瘴打开放覆雨堂的人进来,又放火烧了苍云,亏我还一直在担心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洛云漓仿佛舒了一口气,轻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便不必再瞒你了。我就是要毁了苍云剑派,我要一步步毁掉云墨逍所拥有的一切,就像他当初毁掉我一样!”他笑得如同鬼魅,明明是那样俊朗的面容,此刻却透露着森森的寒气。 “纵使他曾经做过那些错事,可夺去皇位的也并不是他!这么多年来他也时刻活在内疚之中,说到底他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你何要如此步步紧逼,赶尽杀绝!”白夕辞的话语带着自己也不知觉的恨意,冲天的火光,震天的厮杀,嗜血的冲动,血与火的融合,已被点燃的愤怒势必要发泄个干净! “他如此轻易地便获得了一切,包括你。可我被逼出帝川,付出性命,得来的是什么?世人都已把我遗忘,甚至连你也早已将我抛之脑后!你可知道,茉儿对于白漓清,便是他的心他的魂魄!如今魂飞魄散,这具躯壳要来做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白漓清敛起笑容,他身后的火焰将重重天幕也点燃,一直绵延到天边,一如当初白夕辞初见他时的模样,只是脸上的悲悯与哀戚都已被暴戾与狠绝所取代。 这不是她认识的白漓清,原来自他被荼血剑刺穿的那一刻起,白漓清便随着四散的魂魄永远离她而去。 白夕辞擦干眼泪站起,执剑而立,星芒剑发出兴奋的铮吟声,纯白的光芒从未如此强盛。只听她振振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即使云墨逍不在,我也誓死守护苍云剑派!” “竟然有这样一天,你会与我为敌。”洛云漓扯出一抹苦笑,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蔓延着仇恨的眼眸,胸口犹如被撕裂开一道口子,其中流出的血是黑色的,而心早已死去多时,焦黑一片。 然而转瞬,仇恨淹没的狰狞笑声复又回荡在这一片火海之中,洛云漓狠狠地盯着真水,忽然鬼魅般出手,瞬间掳走了痛苦痉挛的真水,飞身朝苍云殿的方向掠去,只抛下一句话让白夕辞瞬间面无血色。 “若是想救这孩子,便随我回白夜泽。我不要祈魂珠,你也别再见云墨逍!” 第十章 风烟四下起 云落尘已经不知道自己战了多久,看见多少人死在自己面前。 无论是同门手足,还是邪教妖人,所有人死后脸上都凝固着痛苦而不甘。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前个时辰还兴致勃勃地与他探讨剑法,这一刻却躺在了冰冷的石板之上,大滩大滩的血迹染红了他们身上的白衣。他们与这个尘世最后的一眼,便是天上如火焰般炽烈诡谲的风卷残云。 云落尘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曲水剑,因沾染了层层的鲜血而黯淡的青芒几乎不可察觉,他望着半空中高高在上的玄、启祭司,顿时感到一阵绝望。 两人如同天神一般蔑视着地面的所有人,白玉权杖与青玉月轮柔和圣洁的光芒因沾染了血色而透露着诡谲与邪异,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身下的尸体堆得小山一般高,然而苍云众人却根本近不得他们半分。 云落尘挥剑挡开一人的短刀,忽然胸肋传来一阵气竭的剧痛,一个不稳险些往地上栽去,云落尘双眼发黑,只感到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方才的短刀复又直冲门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挥起曲水剑,却见一道更迅疾的天蓝光束抢在他前头,将寒光震了个粉碎。 一双同样冰冷的双手扶住了他的背,熟悉的感觉他不需睁眼便知道来人是谁。狂躁跳动的心忽然安定了不少,云落尘对在自己身边严阵以待的萧逐云微微笑道:“生死关头,顾好你自己,别管我。” 萧逐云微微俯首投去一眼,平日的玩闹笑意全然不见,满目是凝重与担忧的神色:“你别逞强,我怎么能不管你。” “不逞强又能怎样?现下的光景是凶多吉少了,死之前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云落尘狠狠抹去脸上的血痕,滔天的恨意透过满目疮痍的苍云剑派,愈发灼热难忍。 萧逐云望着他这般模样,只是握了握他如寒冰般微微颤抖的手,神色凝重地投向半空中的两位祭司。 “要先解决他们,不然我们毫无胜算。” “如何解决,他们根本就是杀人的机器。”云落尘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拨又一拨的弟子冲上去,一拨又一拨的尸体在他们脚下仰倒,两名祭司好像根本不会疲累一般,飞溅鲜血沾染上他们的衣袍,惨叫声充斥着这片修罗地狱,他们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杀戮。 “落尘,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是这幅优柔寡断的模样,怎么过了这么久也没长进!”萧逐云一剑刺穿一人的喉咙,背对着云落尘大笑道。 云落尘一愣,忽而大笑起来,几名冲锋前来的人瞬间身首异处,只听他朗声道:“你这小山贼,那般嚣张的模样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身手差得很!” “你当初说过,等到我能与你并肩时,便携手游走天下,这话可还作数?”萧逐云的眸光灿若星辰,点点滴滴的过往点缀在其间如同散落的碎钻,每一瞬间都清晰如昨。 “我云落尘从不食言,尤其是你。”云落尘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一青一蓝两道剑芒一挥而起,生生将包围的一圈人掀倒在地。 后背与后背的碰撞,曲水与沧澜的交错,有些话语不必言明,不求回报的心意在相互印证的一刻便留下了永恒。 “你还记得公子曾说,曲水与沧澜的合体,会有无限可能吗?”萧逐云笑得肆意张扬,狂风卷起他的长发,落在身旁的云落尘肩上。 “自然记得。”云落尘侧过投去,对上萧逐云满含深意的眼眸,两人相视一笑。 下一刻,一青一蓝两道光影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剑气发出尖锐呼啸声,直逼玄、启两祭司而去。 千里之外的帝川之巅,乾坤殿依然空寂而茫然地耸立着,飞云峰的厮杀被重重叠叠的山峦沟壑阻拦在这一片看似平静的帝川之外,只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平静的表象,在人心中骤然起了波澜。 “陛下,二皇子残党联合白夜泽围剿苍云剑派,苍云剑派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齐玄饶有兴致地笑道,仿佛刚看完一场好戏。 “逍儿那边如何,还是那般冥顽不灵吗?”洛啸庄严的声音回响在苍云殿上,不容侵犯。 “三皇子已在房中不吃不喝多日,仍然不肯说一句话。” 洛啸负手站在大殿之上,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只听他对齐玄说道:“去告诉他,苍云剑派危在旦夕,若是他肯答应回帝川接下皇位,我便派兵增援苍云剑派。一切,全看他的决定。” “是。”齐玄垂首退下,在转身踏出苍云殿的一霎那,面色忽然凝重如霜。 柒寻前去寻找云墨逍已久,他们二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只希望他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吧······ 霍柒寻已在门前站了许久。 夜色渐渐降临,难以阻挡的寒意悄然降落在他肩头,然而凝视的窗格仍然是漆黑一片,仿佛里面从未有过人存在。 他比谁都了解云墨逍这个兄弟,自从第一次奉命与大皇子里应外合将他从帝川救了出来,他们便形影不离。云墨逍的所有事迹之中几乎都有霍柒寻的影子。每次将他的动向传回帝川,他都被深深的愧疚和矛盾所折磨,可谁让他上一世欠了债,这一世的命轮仍然转动得如此无情。 霍柒寻与云墨逍,生生世世注定这样纠缠,注定这样错过。 他不奢求云墨逍的原谅,但是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还他自由。 眼见夜色将近,正是王府防卫最为松懈的时期,此时不走便插翅难飞。霍柒寻眼角瞥见身后侍卫交换完毕,待其余人离开后,一道微弱的碧色剑芒在门口两人颈上稍纵即逝,两名守卫还未来得及启开双唇,眸光便暗淡了下去,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立着,与之前无二。其余守卫仍然各自巡逻站岗,对院内的一切丝毫不觉。 霍柒寻破开窗户翻身而入,屋内昏暗的光线让他视线一阵虚盲,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柄无形之剑早已架上了他的脖子,锋锐的剑气刺得他脸颊生疼,他不由得苦笑道:“逍,要杀我也先待出去再说。” 黑暗中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沙哑的嗓音终于打破了僵局:“为什么?” “现在问这个还有何意义?你不要皇位,我便助你逃出生天,就算是偿还你的情谊。” 云墨逍干燥的双唇微微动了动,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中的惊云剑,眸中回复漠然,仿佛未曾与霍柒寻有过交集。 “要如何逃出去,这里四面八方都被下了结界,守卫层层封锁,要想冲破必然惊动父皇。” “结界我有法子可解,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借着夜色的掩护或许能拖延些时辰,守卫是必定要惊动的,但是这些时间足够我们逃出帝川去。”霍柒寻望见云墨逍的神色,心中有些刺痛。 “好。” “你······不怕我再算计于你?”霍柒寻见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有些意外。 云墨逍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笑得惨淡:“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难道还能更凄惨吗?” 霍柒寻鼻尖一酸,忙转过身去查探四周。周围十分安静,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地底,暮色昏暗,时机正好。 他向云墨逍点了点头,夜幕之中只见两道微芒直冲苍宇,霍柒寻手上迅速结印,变换过几个手诀,那层薄薄的结界淡得几乎就要融化在夜色中。他心中稍稍安定,与云墨逍对视了一眼,准备最后的全力一击。 第十一章 夕照映残阳 忽然一阵红光泛起,快要解开的结界被再次加固,霍柒寻大惊,不知为何生此变故,然而两道强大的剑气已经直直地击打在结界之上,爆发出惊人的巨响,暴露在结界前的身形顿时引起了守卫们的注意,而结界依然完好无损。 两人对视了一眼,知晓一战在所难免,当下便抽出剑来,冲入到了层层守卫之中。 这些守卫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相互之间极为默契,攻守之间配合无间,竟然是一道极为复杂的阵法。两人之间虽然也默契非常,但是在解开阵眼之前也只能被压制着,打得颇为费力。 “全都住手!” 突然一声怒喝响起在院门外,只见洛云阳衣冠整整地出现门外,不见了当初仓皇落魄的模样。他扫视着一众守卫,面容不怒自威,只是稍显苍白的肤色透露出些许疲惫。 “大皇子。”侍卫们见洛云阳均停下了动作,然而手中仍紧紧握着刀剑,神色戒备地望着他。 “我奉父皇之令,带三弟前去乾坤殿。”洛云阳不悦地皱着眉头,对为首的侍卫道。 众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侍卫面露难色,狐疑地打量着洛云阳及身后的贴身影卫。 “还不解开结界!三弟此去便是皇位继承者,日后的帝王!你这般阻拦可担得起后果吗!”洛云阳厉声呵斥道,喝的侍卫长冷汗连连,从怀中掏出混沌阴阳盘,将结界给收了回来。 云墨逍和霍柒寻自院中小心走出,见结界果然被解开,心中大喜过望。云墨逍不由得望向了洛云阳,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走。”洛云阳大手一挥,向两人投去一个眼神,转身便要离开。 “大皇子这出戏演得可真足!”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嘲讽着响起,几十个人影迅速阻拦了洛云阳等人的去路。 “钟夜澜。”洛云阳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正是洛云辰的贴身影卫,同样是被洛啸指派到各皇子身边的十二影卫之一,自洛云辰死后便回到了洛啸身边,可他认洛云辰为旧主,认定主子的死与洛云阳脱不了关系,私下更是恨透了他,此番出现必然不怀好意。 “我奉命暗中监视三皇子的一举一动,为的便是防止有些人仗势欺人,瞒天过海,可从未接到过什么带三皇子上乾坤殿的命令。”钟夜澜狞笑地扫了洛云阳一眼,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见洛云阳不说话,他笑得更为得意,步步逼近:“大皇子,你欺君罔上,私放囚者,这罪名在陛下面前,你认还是不认?” 突然,一道罡风迎头朝钟夜澜劈下,让他大惊失色,即使全力闪躲强劲的剑气仍然划破了他的脸颊,顿时血流如注。 惊云剑尖闪着威胁的寒光,云墨逍冷冷地看着钟夜澜,压抑着怒气道:“狗奴才,还轮不到你如此跟我大哥说话。二哥死得早,没教过你什么叫做尊卑贵贱吗!” 瞬间,洛云阳和霍柒寻同时出手,将还处在惊愕之中的守卫们打个措手不及,企图在团团包围之中冲出一个缺口来。 洛云阳的影卫们在数量上吃了亏,众人被铁桶般箍着丝毫无法突破,钟夜澜恼羞成怒,剑指云墨逍便骂道:“不过是个落魄皇子阶下囚,还在这里嚣张什么!我动不了你,还杀不了你身边的兄弟?今日便让你尝尝这苦楚!” 钟夜澜身后的侍卫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让三人顿生绝望,这番再想要逃出去是难于登天了。 无数的愤恨和失望都被倾泻在了惊云剑之上,削铁如泥的剑身无数次横穿血肉,斩断铠骨,云墨逍已杀红了眼,妖异的绛紫色将整个府邸都笼罩其间。 就在这时,霍柒寻一口血喷出,险些被钟夜澜的黎明刀削去左肩,方才结界的反噬已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一再地打斗早已让他体内的灵蕴紊乱,几近耗尽。 云墨逍逼退钟夜澜,扶住他的背将灵蕴源源不断地送入他体内。霍柒寻想要挡开云墨逍的动作,却被他喝止:“别动!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你催动惊云剑本就耗费极大,再将灵蕴分输给我你撑不了多久,别管我,你自可御剑离去,没人能拦得了你!”霍柒寻顾不得擦唇角的鲜血,抓住云墨逍的衣袖急道。 “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云墨逍毫不犹豫地拒绝,仍然将灵蕴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 “你怎么这么蠢!我们都是背叛过你的人啊!”霍柒寻忍无可忍,扣住云墨逍的手腕,望着那熟悉的眼眸只觉得眼角酸胀得快要裂开。 云墨逍一时无言,当初得知两人身份时的锥心刺痛还未曾痊愈,但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一切又何尝不是真实?所有的背叛都不过是站错了位置的身不由己,那些一点一滴的情感搀不得一分假。 “我不能丢下你们。”现在只要他离开,怀恨依旧的钟夜澜必然会趁此机会下杀手,洛云阳的影卫到底在少数,两人的下场只怕凶多吉少。 “别磨蹭了!三弟,我一会儿催动滴水钟,你便御剑脱身,莫有半分犹豫!”洛云阳在影卫的掩护下退到云墨逍身边,喝到。 “不行!”云墨逍断然阻止,然而洛云阳已经催动了滴水钟,墨蓝色的水珠一滴一滴自洛云阳为中心晕开,将众人笼罩其间,形成一道透明而坚固的屏障,任凭钟夜澜等人在外面如何击打砍刺都无法撼动半分。 然而滴水钟,以饲主魂灵为耗,一点一滴都是饲主的魂力作为源泉,直到耗尽。 滴水的开始,便是生命的倒计时。 云墨逍震惊地望着洛云阳勉力支撑的苍白面孔,魂魄似乎被抽离了出去,只有惊云剑发出阵阵悲鸣。 “快走,墨逍!我们撑不了多久!”霍柒寻用力推着云墨逍,奈何他纹丝不动,只怔怔地低下头来看着他,又看着苦苦支撑的洛云阳。 “快走!”洛云阳浑身都在不住颤抖,见云墨逍仍杵在原地,不由得怒吼一声,顿时体内气息大乱,丝丝鲜血自他口中漫溢出来。 云墨逍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洛云阳,却被他喝止。只见洛云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犹如半落的残阳,艳烈而悲绝。 “三弟,是大哥对不住你。” “此番分别,便再无相见之日,只希望你记得大哥的好,忘了那些愚蠢的错事,也别怪父皇。” “大哥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了云墨逍,犹如一片柔和温煦的云朵带着他飘然远去。 最后的视线中,洛云阳毫无血色的面容,霍柒寻凄艳憔悴的脸庞,犹如风中的云絮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如烟消散。 第十二章 不见云与萧 齐玄赶到的时候,整个府邸被浓浓的血腥之气浸染,在如山的尸体之上,霍柒寻双目泛红,以剑支撑着屹立不倒,秀气俊逸的芜柳剑被一层层鲜血包裹着,剑身深深没入钟夜澜的胸口。一旁的地上,洛云阳的尸体齐整地被摆放着,而云墨逍已不知去向。 在看见齐玄的一刹那,霍柒寻忽然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随之如同一片风中残叶自尸山上栽倒下来。 齐玄忙飞身上前,接住浑身浴血的霍柒寻,每一道伤口都犹如划在他自己身上。只见霍柒寻缓缓睁开双眼,对他笑道:“你他妈还知道来。” 齐玄紧紧将他搂在怀中,又怕碰到他的伤口而蹑手蹑脚,平日不羁的笑意带了浓浓的苦涩:“我怎么舍得不来。” 星辰都被浓重的黑夜掩盖,沉重的天幕之下再无一星半点的光亮。齐玄仰望着空荡虚无的天际,重重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 洛啸在殿前不断地踱步,难得一见的焦虑在他眼中若隐若现。 “来人。”随着他的呼唤,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之上,跪倒下去。 然而洛啸却久久不曾言语,乾坤殿上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终于,像是做了最后的决定,洛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殿下之人吩咐道:“马上带人前往飞云峰,增援苍云剑派。” “是。”那人领命迅速消失在了殿门外。 就在这时,一名神色慌张的影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殿下,殿下!三皇子在大皇子和霍柒寻的帮助下,逃走了!” 洛啸的眼眸顿时被排山倒海的失落与愤怒填满,他一掌拍向报信的侍卫,将其一击毙命,震怒的吼声在重重宫殿之中嗡嗡作响。 “将所有人召回!任何人不得对苍云剑派有所增援!违者,杀无赦!” “沧海水云阵!” 白夕辞赶到的时候,便见萧逐云和云落尘双剑合一,手捏剑诀,蓝光绿芒瞬间炸裂,将所有人都逼得闭上了眼,雄厚的战意排山倒海而来,压迫得人动弹不得。 “住手!”白夕辞内心蓦地被揪起,沧海连云,万剑合一,汇集以巨大的灵蕴爆发出崩天裂地的能量。此刻萧逐云和云落尘仅以两人之力发动此阵,承受万剑之力,惊险异常,就算是云墨逍也不敢轻易尝试。 她顾不上寻找洛云漓和真水,箭步冲上以剑抵住疯狂震颤的沧澜和曲水剑,周身灵蕴全都沸腾了起来,巨大的压力将她的肩膀压得直往下塌去。 “夕辞,来得真是时候!”萧逐云喘息着朝白夕辞感激地一笑,仙剑渐渐平静下来,强盛的光芒迅疾朝祭司逼近。 “你们也太乱来了!”白夕辞怒道,咬牙顶住周身的压力。 “就是现在。”云落尘一声低喝,一青一蓝两道身影便射了出去,竟然将方才无法近身的结界给击了个粉碎,两位祭司仍然面无表情地直立着,两人齐齐出剑,强劲的剑风将烈烈长袍撕个粉碎。 就在剑尖几乎要触及皮肤的时候,烈红色的流光刺迅猛飞击而过,将两柄仙剑震得微微偏离,只在两祭司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 萧逐云恨恨地骂了一声,只见不远处火息一跃而起,正全速飞掠而来,脸上是少有的惊慌之色。 “快!他刚掷出流光刺,短时间内不能再干扰我们,要在他感到之前解决了这两人!”云落尘快速对萧逐云耳语道,话音刚落,两人复又凌空而起,外围只隐约见到数道剑芒一闪而过,沧海水云阵的光芒始终未曾减去半分,铮铮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他们的计划很成功,以迅猛的爆发力瞬间击破了两大祭司的防御,须臾之间已经过了百招,两人渐露颓势。 “就是现在!”萧逐云一声大吼,两人猛地后退一步,却是为了下一次更为猛烈的穿刺!只见两道剑芒一闪而过,直取两位祭司的咽喉,没有虚无的动作,没有华丽的剑势,最为平实的招式才能爆发出完全的威力! 一道烈焰直冲向力竭的玄祭司,火息以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身上前,眼看就要以血肉之躯撞上冲着玄祭司而来的沧澜剑。 玄祭司漆黑无波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阵波动,颤抖着双手射出一道气蕴,将火息绊了一绊,下一刻,他的眸光便被淹没在一片青色蓝芒之中······ 须臾,光芒退去,只见一地碎落的玉石沾染着血迹,两名祭司身首异处地躺在地上。 “落尘,落尘!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萧逐云欣喜若狂地将云落尘一把搂过,高声笑着。 云落尘微微笑着抬手抚上萧逐云的背,温柔地注视着眼前如同孩子一般手舞足蹈的大男人,双眸微合掩住眼底的黯淡。 白夕辞也微微松了口气,此番有惊无险实在是难得,一阵力竭的眩晕让她顿时瘫坐在地,望着相拥而笑的两人与身首异处的祭司,忽然有一阵难言的苦涩。 忽然,一抹刺眼的殷红让她凝滞了呼吸。 “落尘大哥!” 萧逐云只觉得肩上一沉,云落尘整个人便往地上滑去。他手忙脚乱地将他抱在怀里,却发现自己肩背的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落尘,你怎么了落尘!”萧逐云从未感到如此慌乱和无助,即使是十多年前村子被血洗的那一夜也不曾有过这般锥心的痛楚。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伴随着汹涌而出的血沫将云落尘苍白的脸庞染上妖冶的血色,他压抑着五脏俱裂的痛楚,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却让眼角的泪不住地滑落。 “云落尘!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以前是我不该捉弄你是我不好,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快起来,不然我真与你绝交!”萧逐云不敢再让云落尘有一丝的晃动,压抑在胸膛中的哽咽侵入五脏六腑,化为刺骨的疼痛。 云落尘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喉咙却只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他露出一抹苦笑,只眷恋地望着萧逐云的脸容,将每一根发丝都映入心间。 “云落尘!你不是说等我与你并肩,携手天下吗!你不是从来不骗我吗!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你若是负了这个诺言,我便恨你一辈子!”萧逐云咬牙切齿,一瞬不瞬地盯着云落尘越见苍白的脸色,涨红的眼眶泪水不住滴落在云落尘脸上,炽热灼心。 云落尘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每一次眨眼都费尽了气力,他想要抹平萧逐云眉间的苦楚,这不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山贼,他曾发誓护他一生再不落泪,此番却是自己违了誓约。他忽然觉得自己后悔了,后悔没能好好保护自己,没能再陪萧逐云多一些时间。 逐云,我从未骗过你。 这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原谅我。 云落尘微微笑着,眸光渐渐暗淡下去,犹如一尊水晶,脆弱得随时都要碎去。 “啊!”萧逐云将渐渐变冷的躯体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融入血肉里。巨大的空虚与翻江倒海的悲痛爆发成一声穿透云霄的长啸,惊得连云山上的缭绕纷扬如雪,摇落一地伤心。 “落尘大哥······”白夕辞一步步挪去,不敢相信昔日那温柔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总是维护的大手和臂膀就那样垂落在血泊中。明明他脸上还挂着笑,明明他还真实触摸得到,可偏偏他永远地离开了,永远地回不来了。 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十三章 风生还真魂 “真水!”一声尖叫将白夕辞接近的脚步牵制住,她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真水目露凶光狠狠地咬在戚凉烟肩上,双眸却死死地盯着死去的云落尘,流露出难掩的痛苦神色。 “真水松口,那是你凉烟师姐!”白夕辞大惊,夺步朝真水掠去。 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了,真水眸中最后一丝清明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杀意与兽性。他忽然张开獠牙要袭向戚凉烟的咽喉,最后时刻星芒剑直插在他们面前,将他逼退了几步,白夕辞趁机冲上前去箍住真水,和戚凉烟两人紧紧地禁锢着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萧逐云怔怔地搂着云落尘的尸体,口中喃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语,仿佛正与怀中的云落尘低声耳语着。忽然,他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渐渐放大直到癫狂,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狂笑着,泪水纵横在他脸上,与悲戚的笑意完美地契合,诡异的神情让人不敢靠近。 他一手架起云落尘的尸体,一手夺过曲水剑,猩红的眼眸燃烧着仇恨的烈焰,势要眼前所有人都撕碎殆尽。 他挥出一剑又一剑,将人洞穿直至血肉模糊,犹如杀神临世,屠尽所有该杀之人。耳旁接连的惨叫声让他心生阵阵复仇的快感,可直指心底的最深之处却愈发地疼痛难耐。 直到一柄泛着白光的仙剑将他的剑挡下,只见洛云漓冷冷地站在他面前,他忽然感到一阵悔意与悲哀。 “是你,里应外合围剿苍云!我当初竟然引狼入室,将你带了回来!”萧逐云恨恨地盯着洛云漓,恨不得将他撕个粉碎。 “云墨逍养出来的人都和他一个样,义字当头,脑子却没多少。”洛云漓冷笑道。 萧逐云却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仰天大笑一声,双眸亮得惊人。他右手微动,曲水剑发出威胁的剑吟声,眼看凌厉的杀招便要出手。 洛云漓不敢怠慢,玄破在手,直冲萧逐云心口死穴,希望以此引开他手中的杀招,却见萧逐云邪邪一笑,直向玄破剑撞来。 鲜血如初,喷溅在洛云漓的白袍之上,他甚至来不及将剑拔出,便被萧逐云扣住手腕,将玄破剑又送入了几分。萧逐云忽然绽开一抹轻松而眷恋的笑意,将整个身体都压在剑身上,被撕裂的剧痛却让他生出飘飘然的错觉。他看见半空之中,云落尘悲悯而疼惜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伸出手去,只觉得自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一刻,血液自体内潺潺流出的声音,沉重而滞缓的呼吸之声,心脏逐渐减弱的跳动之声,还有云落尘最后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一切都如此清晰。 “不!”白夕辞凄厉的尖叫划破洛云漓脑中的空白,他回过身来,只见她狠狠地盯死着他,眼眸中除了仇恨便只剩下了愤怒,那是欲将他杀之而后快的眼神,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眼神。 洛云漓忽然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意,转而冷下了眼神,一字一句不知说与谁听:“斩断不属于你的过去,你便会随我回白夜泽,永不离开。” “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满腔的悲痛和愤怒都爆发在这一句话里,血红色的视线之中早已分不清洛云漓的身影。 洛云漓浑身一震,冷笑道:“你以为杀了两位祭司便能扭转乾坤吗?看看你的苍云剑派吧,所剩之人寥寥,无一不是强弩之末。仙瘴已毁,云山已焚,现在你还妄想着要拯救它于水火吗?” 白夕辞禁锢真水的双臂开始颤抖,她举目望去,凌云台上一片尸横遍野,烈火自云漠崖方向一直蔓延过来,将大半片云海都烧得通红,仿佛天上的熔岩也正翻滚涌动,随时要倾泻下来,置人间于一片火海。苍云殿孤独地耸立着,身后的火光将它掩映得落寞而孤傲,悲哀地俯视着面前已接近尾声的屠杀。 就在此时,真水挣脱白夕辞的禁锢,望着倒在洛云漓脚下的萧逐云和云落尘,茫然地呜咽了几声,忽然发出一声长啸,细嫩的皮肤逐渐枯槁下去,一张人皮骤然剥落,随之一匹状似豹子,趾爪宽大尖利的巨兽迅速变形膨胀,它仰天长啸一声,烈风自四面八方灌入苍云,将冲天的烈焰搅动得颤巍曳动。 它脚下猛地一踏,峰峦震颤变色。未曾反应过来的人群瞬间被冲得四散,只见它一口咬住一人的腰际,那人瞬间断为了两截,鲜血如注灌入它口中,却让它发出了更为兴奋的吼声。 白夕辞怔怔地看着场内撕咬着人群的风生兽,一阵无力感让她眼前一黑,几乎要瘫倒在地。那张白嫩如玉的小脸儿此时化成一张皱巴巴的皮囊摊在布满血污的地面上,她那样竭力守护的最后一丝纯净最终还是沦为了罪恶的阴影。 “白姐姐。”真水那样稚嫩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那双如泉水般澄澈的眼眸无数次依赖而欢欣地望着自己。他耍小聪明的时候,他犯错误的时候,他撒娇的时候,他害怕的时候······白夕辞小心翼翼地将这颗琉璃剔透的心捧在手上,将自己所未曾得到过的爱全都给他,她与云墨逍都是如此。 然而最后一丝希望已经被剥离,她眼前出现那日云墨逍离去前绝望悲痛的身影,他不会原谅自己,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风生兽毫无阻碍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将所有拦路的人或建筑都摧毁殆尽。然而不久,它的身形忽然一阵模糊,犹如水墨晕染开一般,如此反复多次,它的冲击力似乎也削弱了不少,慢慢竟如烟雾般几近消散。 第十四章 世间无苍云 “小水!”白夕辞挡开畏缩不前的人群冲上前去,真水本就是魂体,如今失去了实体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最后逃不了魂飞魄散的结果。 她催动体内仅存的灵蕴,准备发动最后一次摄灵,无论如何要将真水的魂魄保下来! 然而一个人迅疾地抢在她前面出手,结印将风生兽虚散的魂魄强行凝聚起来,一点一点拉拢过去。 白夕辞望着洛云漓严肃的侧颜有些迷惑,他此刻正耗费大量的灵蕴,冷汗直从他额间冒出来,让她不知道前一刻还喊打喊杀的他到底作何打算。 “若是这孩子随我走了,你便会随我回去了吧。”洛云漓忽然侧头对白夕辞一笑,温柔的眼神让她一怔,忽然一声惊雷炸响在苍云之巅,让她顿时冷汗连连。 然而未曾等她阻止,洛云漓挥动双手,将风云搅得混沌,风生兽的魂体渐渐虚化成一团雾气,却未见消散,反而愈发凝聚起来。 洛云漓猛然将双手虚空一拉,那团成型的雾气便毫不犹豫地钻入了他体内,等到白夕辞扑到他身上时,风生兽的魂体早已被吸收殆尽。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盛怒之下,她一把揪住洛云漓的衣领质问道。 洛云漓捂住胸口,一丝痛苦的呻吟溢出唇边,眸光涣散而迷茫,真水的魂魄和白漓清的魂魄互相交替着出现,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你怎么样,你······”白夕辞见状慌乱地松开手,不知面对的到底是白漓清还是真水,急得眼泪直转。 “你关心的是我,还是真水?”洛云漓抬头惨然一笑,一波更为剧烈的疼痛让他神思再次涣散起来,他强压下真水躁动的灵魂,忽然振衣掠起,玄破剑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苍白到透明的脸色映着灼人的火光显得那样不真实。 他伸出手来,对白夕辞一笑,揉碎的眼底的温柔是属于白漓清的眼神。 “走,我们回家。” 望着眼前颤抖的手掌,白夕辞狠狠地咬着牙,她闭上双眼想让自己不再去看,但是另一双眼眸又出现在她脑海中,视线如同灼烧一般烫在她心上。她睁开眼,洛云漓的直视又如同千年寒冰直入心底。她眨着眼,落下一串串泪来,和着她脸上的血污留下一道暗红的泪痕。她觉得双手似有千斤之重,几次想要抬手却又放下,紧咬的牙关弥漫着血腥之气,苦胆猛然泛上口中,这般滋味似悲,似苦,又似绝望。 终于,她张开了紧咬的牙关,从那干涩充血的喉咙中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颤抖孱弱的手掌,如同孩子一般大哭着,泪水流进嘴里,却已没了味道。 白色的剑芒划破暗红色的天宇,星芒剑如一点星辰自空中落下,深深插入鲜血染红的土地,晃动着发出阵阵悲戚的剑吟,望着渐渐淹没在黑暗中的那抹亮色,最终陷入了沉寂。 云墨逍远远便看见了大片大片染红天际的火光,飞云峰顶被层层烈火遮掩住真容,惊得惊云剑晃了一晃,更疯了似的朝飞云峰而去。 云漠崖上,一枚血色的身影在风中飘摇着。 秋长歌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一点一点被火舌吞噬,疼痛随着血液的游走在身体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他的衣角浸饱了鲜血,沉重地垂落在脚边,重黎剑无力地支撑在地上,双手已耗尽了气力,再也无法握住剑柄。 他凝视着黑暗混沌一片的崖底,露出一抹苦笑,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眼见苍云在一片火海中渐渐摧毁,苍云弟子一个个倒下在自己眼前,他已没有脸面再活着去见云墨逍了。无论是瑶华还是苍云,他都深爱着这片土地,最后能死在这里,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命定。 他费力地提起重黎剑,击打着崖边的山石,一声声或清脆或沉闷的撞击声犹如吟诵着悲壮的诗篇。和溪慈一起长大的年岁,和白夕辞互相依靠的日子,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清晰地划过,然后渐渐分崩离析。 这里便是终结。 身后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直取他的命门而来。他甚至无力地再回过身抵挡,铁器穿透血肉、折断筋骨的声音,清脆到让人愉悦,他松下一口气,身体已不可控制地往山崖下坠去。 山下刚烈的风打得他喘不过气,他最后再向烈火中的苍云投去一眼,忽然一阵不可遏制的剧痛冲击上心脏,瞬间夺走他的呼吸。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升起的崖石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挤兑着苍云的一切,他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满目嶙峋的崖石飞快地往上升去,他忽然想起了溪慈干净的笑脸,唇角牵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抬手向梦幻中的影子伸出手去。 “不!”一声撕裂天宇的嘶吼,秋长歌仅存的神智忽然清醒了过来,模糊之间只见一道绛紫色的光影迅速朝他落了下来,云墨逍的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绛紫色的眼眸中有震怒、惊愕、悲痛······ 云墨逍疯狂地催动惊云剑,伸手想要拉住秋长歌下坠的身形,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看见秋长歌对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若无闻的细微声响缥缈地落在他的耳畔:“对不起,苍云我守不住了。” 黑暗犹如一头巨兽将张开硕大无朋的黑口将秋长歌瞬间吞没,话语、鲜血、泪水均飘散在空寂幽暗的崖底,不留一丝痕迹,仿若从未存在。 云墨逍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随之爆裂的血红色在眼前越涨越高,惊云剑芒刺眼而威胁,人与剑蓦地腾起直冲上云漠崖顶而去。 刺目的火光将他眼底灼得一阵疼痛,无情的火舌贪婪的舔舐着每一寸土地,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渐渐化为焦土。 “怎么会······”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片他费尽心血守护的地方竟沦为了人间炼狱,心仿佛要被绞碎一般剧痛难耐,而不远处闪退的黛色与火红色身影更是让他盛怒无比! 那是火息和风隐无疑! 白夜泽! 惊云剑一声长啸划破天际,直追那两道身影没入凶猛的烈火之中。 层叠的尸体,焦臭的气味,坍圮的楼阁,无情的烈火。 这里是苍云,曾经圣洁出世如世外桃源之地。 云墨逍站在凌云台上,流淌的鲜血浸湿他的白色云靴,血腥之气夹杂着焦糊味道冲天,令人作呕。 他抬起千斤重的脚,滴滴殷红自他吸饱鲜血的鞋底滴落,声声入耳。 云落尘和萧逐云的尸体相互依靠在一起,脸上带着惨淡的笑意,似有万千遗憾和不甘。云墨逍蹲下身去,想要碰触他们青白的脸颊,却在触到一片逐渐冷却的温度时骤然缩回了手。 “落尘此生已无家无挂,愿追随公子一生一世,绝无二心。” “我萧逐云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与公子和落尘行走天下,快意人生!” 昔日的年轻而坚定的话语被风撕扯得零碎,毫无生气的脸庞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刀将心上的最后一根弦挑断。 “啊!”一声悲痛的长啸响彻云霄,冲天烈火忽然晃了晃,几道悄无声息人影骤然从火光中脱离而出、,直往天边逃去。 “回来!”云墨逍盯着那一红一黛两道人影,双目眦裂,满腔怒火和悲痛恨不得将这两人撕扯得粉碎。他伸手虚空一抓,猛地一拉,半空中两人便犹如两片落叶无力地坠回到飞云峰上。 妖异的绛紫色剑芒暴涨,充满杀意的剑气毫不留情地穿刺过两人的心脉,风隐和火息惊恐地看着犹如修罗临世的云墨逍,第一次心中充满了绝望。 “为什么!”云墨逍暴怒的质问响彻云霄,直将两人的心神震得一颤。 可风隐忽然露出一抹冷笑,毫无惧意的看着他:“这句话你应该去问你的白夕辞。” 惊云剑猛地一震,随即更为愤怒地压向风隐的脖颈:“少在这里迷惑我!你们把白夕辞弄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洛云漓的指使!是不是!” 风隐擦掉唇边的血迹,怜悯地看着云墨逍:“你以为没有白夕辞的里应外合我们能够破掉苍云的仙瘴?你以为白夕辞就只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云墨逍,枉你执掌苍云多年,更贵为帝川三皇子,竟被一个小小女子戏耍于鼓掌之间。” 云墨逍冷笑:“别妄想三言两语便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每次看见你自以为是的嘴脸便让我觉得可笑。” 风隐脸色一白,怨毒的神色自她眸中射出,她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我想你还不知道白夕辞当初为什么要接近你吧?” 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沉郁,风隐得意地大笑起来,盯着他的目光无限同情:“她是为了你身上的祈魂珠!她从一开始就看准了,各种伎俩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骗取你的祈魂珠,为她的白漓清重生魂魄,复活*而已!她从未爱过你,她演的这场戏却让你深深地陷了下去,实在是精彩,精彩!哈哈哈······” “你住口!”一阵劲风直袭风隐的门面,让她顿时僵住了笑声。 可惊云剑在她头顶顿住,只削落了几缕发丝。 “姐姐和我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白夕辞的话语自云墨逍脑海中响起,让他再也无法下手。 “你不如白夕辞,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冷冷地收回剑,看也未曾看地上的两人一眼。 不远处,星芒剑插在地上,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在风中不住摇晃。云墨逍将其拔出,爱怜地抚摸着剑身。他转身最后看了千疮百孔的苍云一眼,无数的记忆在大火中烧得灰飞烟灭,一颗心也在这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一呼一吸之间,一星半点火光仍在灰烬中不灭,苟延残喘的理由便只有三个字: 白夕辞。 强盛的紫芒盖过烈烈火光,瞬间冲破烈火的封锁,火舌舔舐着寒冷的剑身,纠缠着离去的身影,仿佛苍云最后的挽留。 剑吟冲天,最后的挽歌哀唱。 那一日,连云山的缭绕花一夜之间落尽,自飞云峰顶燃起的大火绵延山脉千里不灭,云层如岩浆涌动,整片连云山脉沦为人间炼狱。大火烧了半月有余,连云山中的一切都化为了灼热焦黑的碳土,苍云剑派也随着漫天大火化为灰烬。 从此世间再无苍云。 第十五章 白水生诀别 九禁地宫,千年不灭的人鱼烛寂寞地燃烧着,晶莹的寒冰床上,白漓清有如冰雕的面容安静祥和,犹如陷入沉睡。 洛云漓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一阵恍惚。躺在那里的是他,站在这里的又是谁? “你还认得他吗?”白夕辞转过冰床,抚摸着白漓清祥和的睡颜,不知问的是谁。 “他躺在这很久了,我找遍世间所有方法都没能让他起来。你对我说,你就是他。”白夕辞抬起头来,笑容苍凉而悲怆。 “可你不是他。白漓清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以前,我杀了他!”凄厉的声音在地宫中久久回荡,人鱼烛火一阵轻微的摇晃,转瞬又回复了平静。 洛云漓靠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伸手却不敢碰触这如虚幻般的泡影。他缓缓俯下身去,心存最后一丝希冀,用一种卑微的姿态,祈求着:“只要你重新爱我,我仍然是白漓清。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们或许还能回到过去,在归月阁前,在羽沉湖畔,等一年一度的双星伴月,你吹笛,我舞剑。” 白夕辞痛苦地闭上眼眸,头疼欲裂。脑海中逐渐清晰的身形,伴随着灵动的笛音翻飞舞动,剑的寒意被柔和的白光所包裹,皎洁的月辉也在那一双纯净如玉的眼眸之下失去了光彩。站在湖畔的她,一声声吹着骨笛,可眉眼却为何模糊得难以分辨? “别说了。”她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 可洛云漓似乎早已沉浸在那个梦幻里无法抽身,他目光无焦,口中不断喃喃:“只要你重新爱我,过去的一切我们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只要······只要你······”突然,他跪下身去,喉中不断涌上浓郁的血腥之气。他看着白夕辞无情而软弱的背影,将这股血意强压下去。 “你明知道,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一样了。我无数次祈求上苍如果能让我重来一遍,我一定不会将你拖累至此。可我发现,其实我无论怎么做,我和你,还有姐姐火息,我们四人最终都逃不过分崩离析的结局!”白夕辞捂住脸啜泣着。 洛云漓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伸出手去想要将那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却被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击得眼前一黑。血已经抑制不住了,他听见血液不断从自己体内汹涌而出的声音,视线所及都变为了一片惨烈的红。 “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看见你为我躺在这冰床上千万个日夜,当时我死了该多好!那就不会遇见云墨逍,你不会变得如此狼狈,姐姐也不会如此痛苦,大家都不会如此痛苦!” 不是的,不是的。洛云漓想要大喊,可虚弱的魂灵不断被冲击,只觉得这具身体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像要被绞碎一般疼痛。他拼命想要伸手抓住那最后一抹纯色,却见那血色中的一点白星离他越来越远······ 白夕辞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回过身去却见洛云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她的脸色瞬间惨白,跪倒在地看着他不住地扯住胸口抽搐,顿时慌了神:“漓清!你怎么了,难道······难道是魂力到极限了?!” 洛云漓艰难地睁开眼,然而眼中却闪现出幸福的神采,只见他勾了勾唇角:“你最终还是喊我漓清,你最终还是承认了我就是白漓清。你是爱我的,对吗?”他看着一滴滴泪水自白夕辞眸中掉落,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突然,他闷哼一声,身体更为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狠狠地挤压蹂躏。 “漓清!祭司,祭司在哪里!”白夕辞忽然意识到玄、启两位祭司已经在方才的战役中殒命,未祭司早在多年前就不知所踪,她忽然感到一阵孤立无援的无力之感,面对着垂死之人却束手无策。 “祭婆,快把祭婆找来!快!”慌乱之下,她只能想到祭司身边的祭婆,她和白漓清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怀中人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白夕辞望去,却见一双清澈迷茫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白姐姐?” 白夕辞一怔,忽然破涕为笑,紧紧地搂住他,喃喃道:“小水!小水太好了,你还活着。” 真水的魂魄占据这洛云漓的身体,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微笑:“白姐姐哭鼻子,真丢人。” 她只是紧紧地搂着,用脸颊贴上他滚烫的侧脸,心疼到无以复加:“小水,白姐姐一定救你出来,一定救你出来。” 真水柔柔一笑:“这辈子能认识白姐姐和师傅,还有师叔师兄弟们,小水知足了。” “别这么说!小水还要活很久很久,你师傅还没来,如果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罚我,你一定不想要白姐姐受罚对不对?再坚持一下,我很快想办法救你出来!”白夕辞心中却如同一片乱麻,她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安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可她不愿去听。 突然,她感到怀中人又痛苦地抽搐起来,心痛和恐慌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可她不知道该如何缓解怀中之人的痛苦。 “茉儿,你当真如此喜爱这小儿?”再睁眼,洛云漓眼中一片复杂。 “如果我和这孩子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救谁?” 白夕辞蓦地睁大了眼睛,抱紧洛云漓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盯着那双悲哀而复杂的眼眸,想要从其中寻找一点一滴清明的痕迹,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她不由得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不能对真水下手······” 洛云漓像是预料之中地苦笑一声,平静而疲倦地质问:“难道我与你相识这二十年,竟比不上你和这孩子相识的两三年?更比不上你与云墨逍相识的这几年?” 白夕辞拼命地摇头,断链的泪珠不断滑落到她唇角,满口苦涩:“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人死去!” “我知道了。”洛云漓惨然一笑,又一大口鲜血喷出,这具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两个灵魂的撕扯了。 “漓清······小水!”白夕辞无力地搂着洛云漓声嘶力竭地哭喊,真水和白漓清的魂魄交替在洛云漓的身体里出现,她看见他们都痛苦万分的眼神,如同一把把尖刀直刺在她身上。 “啊!白姐姐······救我!” “茉儿······” “我在,我在!祭婆怎么还没来!快去找!” 怀中人疼得不住地翻滚,呻吟,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无助,一个是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亲人,一个是疼爱如自己孩子一般的真水,如果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他们的生存,哪怕只是一时的安宁。 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忽然觉得这些年自己活得如此苍白而可笑,口口声声说为白漓清而活,最后却因一个并不偶然的相遇而失了魂魄。 她曾经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白漓清,她早已将爱他视为一种习惯的白漓清,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她遗失了。 “茉儿,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助你达成所愿。” “这辈子,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 “而白漓清的存在,并无所谓。” 洛云漓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无限眷恋地看着白夕辞的面庞,伸手细细地抚上她的眉眼,声音轻柔缥缈得如同天边的浮云:“茉儿,你可曾爱过我?” 喉头哽咽红肿得不能呼吸,白夕辞只能拼命地点头,断断续续道:“爱······我爱你,漓清!你要坚持下去,我不要你死,祭婆马上就来了。” “没用的,我残存的命魂已经到极限了。别怪我的,茉儿,我只是太爱,太在乎你。”洛云漓眼角滑出一道晶莹,滴落在血泊中溅起一朵绝美的血花。 白夕辞一个劲地摇头,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她口中溢出:“不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只要你活过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吹笛,你舞剑······只要你活过来。” “过去是我留不住你,这次换你留不住我,也是两清了。” “你不能死!白夜泽的泽人们还等着你,姐姐等着你,火息也等着你!你身为一泽之主已经偷懒了这么久,现在便想撒手不管吗!”白夕辞是真的慌了,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他。 “我本就无愿这些身外琐事,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足够保护你才担下了泽主之位。可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白夕辞痛哭失声,她感到白漓清已经不可阻挡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只能一遍遍地呼唤着白漓清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他多一点时间。 “别哭了,我已经苟延残喘了八年,如今终于能够解脱,你应该高兴才是。”说完,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颇为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又强撑着睁开,说道:“这具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我死了以后,这孩子的魂魄可附于我原来的身体之上,但恐怕也不能完全契合,你还要找云墨逍帮忙才是。” “对!我们去找云墨逍,让他把祈魂珠借我们一用,你就能活了是不是?!”白夕辞突然想起,急迫地想要得到确认,说着她就要起身往门外跑去。 “别,别走!”洛云漓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白夕辞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我去找云墨逍救你,你马上就会好起来,我会回来的,一定会来!”白夕辞焦急地俯下身去,对他安慰道。 “即使这个代价是夺去云墨逍一只左眼?” 第十六章 此生无相见 千年寒冰床的寒气忽然自脊背窜上来,白夕辞浑身冰冷,无法动弹。 是啊,那枚勾人心魄的妖异眼眸,无论如何让她眷恋沉醉,都无法抹去它就是祈魂珠的事实。 “好了,我知道你不舍得。”洛云漓苦笑着覆上白夕辞的双眼,盖去其间犹豫疼痛的神色,胸腔的气血翻涌却愈发剧烈。他又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已有血色自他唇边溢出,他无神地望着石室的顶部,叹了口气:“如今你已有心魂相牵之人,又有稚子讨人心欢,我的存在并不能使你快乐,是我太过执著罢了。”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救小水和你,活下去,求求你。”她握住眼前的手,瘦骨嶙峋且冰冷刺骨,她将脸深深埋在其中的阴影里,任由泪水将黑暗划割得零落。 “有些时候,你真应该跟风隐学着狠绝一些,当断则断,此时的痛苦都是假象,过了就过了。”洛云漓笑容淡淡,眼神忽而缥缈起来,声色虚浮如云丝游移。 “我该走了。” 如紧绷的最后丝线骤然崩断,白夕辞忽然就崩溃了。她疯狂地摇着怀中的颤抖的躯体,疯狂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在遇见云墨逍之前的漫长年岁都是为他而活!二十年的情谊早已深深缠绕在她心脏深处,无法忽视更无法拔除。 她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眸渐渐暗淡,仿佛她又一次被丢下成了孤身一人。此生哭尽所有眼泪,耗尽毕生年岁,也无法回报他的一丝情意。 难道真要等到来生零落于人海,才能以一次次回眸报得此生的擦肩? 九禁地宫前,一抹萧然的身影兀自伫立在前。 云墨逍将其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白夕辞悲绝的哭喊、颤抖的身躯一次次击打在他心上。 他不怨白夕辞为祈魂珠而接近他,不怨白夕辞心有一人却仍引得他飞蛾扑火,不怨她将苍云连累于危难之中,只怨自己没有更早,更早地遇到她。 九禁地宫中亮如白昼,云墨逍身披暗夜犹如鬼魅,祈魂珠在他眼中灼灼地发热,他恨这枚被诅咒的珠子,又无比庆幸自己拥有这枚珠子。爱因它而起,恨也因它而起,贪、嗔、痴、阴谋皆是因它而起。他伸手抚摸着不安转动的祈魂珠,隔着薄薄的眼皮,悲从中来。 “云公子为何不进去?”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祭婆迈着蹒跚的脚步缓缓朝他走来。 云墨逍眸光一黯,往旁边让了让:“婆婆快进去吧,他们等了很久了。” 祭婆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 “可是······” “去了我也束手无策,泽主的命魂已经十分虚弱,撑不了多久了,除非祈魂珠现世,否则做什么都是徒劳。”她浑黄的眼珠朝地宫内望了一眼,叹息道:“生死皆命数,风没和泽主都太过执着。” “婆婆是否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都是苦命的孩子。”祭婆微微仰头,望着漆黑无底的夜幕,幽幽地说起那些前尘往事。 “大概是二十年前,上任泽主带回了白漓清,还有风隐风没,及他们的父亲风无息。没几年,风无息和上任泽主都因伤相继去世,白漓清接任了泽主之位,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岁。” “风隐对风没向来疏离,风无息走后更是如此。在白夜泽中只有白漓清爱她护她,也只有风没懂他解他,两人形影不离,相依为命。” “直到那一天,金甲血影烧红了整片白夜泽。泽主为救风没重伤垂危,三魂七魄只留一缕命魂以万年寒冰力封于体内十年不散。” “我从未见过风没那般模样,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在寒冰床边一坐就是一天一夜,直到伤及心脉昏迷送至我处。她求我,求祭司,求风隐,翻遍望宿星阁中的古籍,用尽了所有办法,仍没办法让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后来她被赶出白夜泽之后的事情,我便无从知晓了。” 云墨逍静静地听着,地宫中断断续续传来白夕辞的哭泣与低语,她的哭,她的求,她所说的爱,一点一点将他心中的信念击碎。 他嘲讽地弯了弯唇角,口中的苦涩直随着血液灌入心中。他竟然奢望着能有一天取代那人的位置,奢望有一天白夕辞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那些说过要相伴岁岁年年的话语,连云墨逍也无法确定是否只是一个梦幻。 这本来就是一个太长,太美的梦。 现如今,梦该醒了,可梦中的人已泪流满面。 星芒剑一现,祭婆直觉被晃得一阵虚盲,再睁开眼,却见地上点点血光洒落,而云墨逍痛苦地以剑撑地,鲜血一丝丝自他捂着眼的指缝间流淌出来,溅落成一点点血花。 “云公子你!”祭婆大惊失色,想要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抬手制止。 云墨逍颤抖着张开猩红的手掌,其中一枚绛紫色小珠正躺在其中,沾染了殷红的鲜血却愈发绽放出妖异的光彩。 他递过去,祭婆震惊地接过滚烫的祈魂珠,凝视着云墨逍痛苦的神情,一时语塞。 “这是祈魂珠,接下来的就麻烦婆婆了。”云墨逍急促地抽了几口气,星芒剑因为他的借力不断没入地下,不断响起痛苦的剑吟声。他松开星芒剑,往外走去,身后的抽泣与低语越来越模糊不清,只有眼中和心口的剧痛清晰无比,生生从眼中剜下的祈魂珠,连同内心血肉相连的情感一同留在了白夜泽。 一瞬间,恍如隔世。 无论白夕辞如何乞求或威胁,洛云漓的双眸终究是不可阻止地黯淡了下去,就在她快要绝望之际,一双苍老却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祭婆的声音满是复杂与悲伤:“风没。” “婆婆,你快救救漓清,他快死了!”白夕辞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握住祭婆的手,却见她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缓缓摊开双手,却是一枚带血的绛紫色珠子。 “这是······”白夕辞蓦地瞪大了双眼,猛地回头朝门外望去,可地宫外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呜咽着。 “他已经走了,留下了这个。”祭婆看着白夕辞眸中的光芒渐渐熄灭,最终一片死灰。 她怔怔地接过祭婆手中的祈魂珠,轻轻地摩挲着,祈魂珠上还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在她皮肤上留下一片灼热。她俯在洛云漓胸前,喃喃道:“我能救你了,漓清,我能救你了。”说着说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提起最后一口气,用最后的力气抚了抚胸口那颗脑袋。白夕辞抬头,红肿着双眼定定地看着他:“你要活下去。” “你能如此希望,我就无憾了。”他几乎无法察觉地弯了弯嘴角,转而对祭婆点了点头:“开始吧。” 冗长晦涩的咒语回响在地宫之中,祈魂珠缓缓自白夕辞手中升起,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人无法呼吸。绛紫色光芒缓缓洒落在洛云漓身上,可他唇角挂着的笑容让白夕辞一阵绝望,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祈求他活下去,祈魂珠飞旋在半空中,冷冷地俯视着这一切。 “茉儿,放手吧,这对我对你,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白漓清爱怜地注视着她,突然他的身体一阵虚晃,一道虚浮的身影自洛云漓体内飘了起来,站立在冰床前,对白夕辞那样熟悉地笑着。 “不要,漓清不要!” 泪眼模糊之中,她看见那缕魂魄低头留恋地望了冰床上的容颜一眼,然后回头含笑望着她,一双如玉的眼眸清澈无波,他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什么,然互周身忽然一阵虚晃,渐渐变得单薄,淡如一缕云烟,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 一道凄厉的哭喊划破白夜泽深沉的黑暗,一道火红与青黛在赶往九禁地宫的途中,忽然颤了一颤。 寂静的归月阁,荒无人迹。 白夕辞已在其中静坐了数日,除了祭婆每日前来探望,便再没人来看她,也没人来管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无人知晓的日子,只是门前再没了那抹温润的身影。 “白姐姐!”洛云漓,现在应该称其为真水,从门外跑进来,成年男子的俊朗面容之上却挂着十岁孩童的天真。他快步走进里间,对坐在床榻上的白夕辞露出了无邪的笑容。 白夕辞爱怜地摸了摸他微湿的发尾,嗔怪道:“怎么又跑去玩水了,虽然已是春天但水还冷着,当心着凉。” “这里的湖泊可真大,苍云从来都没有这么一大片好看的水!”他一脸兴奋地对白夕辞道。 “这是白姐姐从小长大的地方,小水可喜欢这里?” “喜欢!可是我还是想念苍云,不知道师傅和师兄弟们过得可好,有没有认真做早课呢?凉烟师姐还说要给我做缭绕花糕,可这个季节缭绕都谢了。等我回去定要她亲手做给我吃。”真水说着说着,只感到手背上滴落了几点滚烫,诧异地抬头,却发现白夕辞正怔怔地流泪,那涟涟的泪水仿佛湖泊中的微波,不断不绝。 自那日回醒后,苍云上的种种真水都无从记起,这反而让给白夕辞松了口气。 “白姐姐?”白夕辞见真水慌了起来,赶紧扭过头去,拭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小水可是想你师傅了?我们去找他可好?” 第十七章 末路黄泉花 “小水······若是我与你师傅只能选一个,你愿意跟着谁?”白夕辞摸着真水长发,心中一阵酸楚。明明知道洛云霄能给真水最有力的庇护,她却依然想要将其留在身边,可这些时日偷来的陪伴已经够多了,真水应该回到自己真正的生活中去。 “为什么只能选一个?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在苍云生活不好吗?”真水疑惑地看着她,忽然一脸惶恐,紧紧抓住白夕辞的衣袖:“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又要丢下小水了?” “不走不走,我哪里也不走,我陪着小水,哪里也不走。”白夕辞将真水搂入怀中,又偷偷落下泪来。 安抚好真水后,她让真水出去门外等着,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她对着镜中那无神憔悴的脸看了许久,不过几日,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来了。可现在她已顾不上许多,每一分每一秒过去,她心中对云墨逍的思念与想要见他的渴望就增加一倍。 她轻轻拿起床头的星芒剑,抚摸着双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当初他就是拿这星芒剑剜下祈魂珠,那是怎样的痛?她将星芒剑紧紧搂入怀中,轻轻地将其别在腰间。 她走出门,却见真水警惕地挡在院门前,门外是同样憔悴的风隐。 风隐见她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她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这是要去找云墨逍?” 白夕辞淡淡地点了点头,不欲与她多争辩:“他当日剜下祈魂珠赠我,无论漓清最后结果如何,我都必须见他一面。” 白夕辞拉过真水便要走,却被风隐拦住去路。 “如今漓清一死,你便要回到那男人身边,漓清当真是瞎了眼!”风隐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白夕辞生吞活剥了。 “真水,去前殿等我。”白夕辞拍了拍不情不愿的真水,目送着他消失在视野里,然后转向风隐的目光蓦地冷了下来。 “我和漓清的事轮不到你来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活在自己的怨念之下,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你可曾想过别人?” 风隐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白夕辞,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见了云墨逍,便会回来。就算我不回来,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一直以来要把我赶出去的,不是你吗?”白夕辞擦过风隐身侧,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湖面上的风带着寒凉的水汽,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忽然,身后呼啸声骤起,一支黑羽长箭疾射而来。白夕辞大惊之下闪身躲过,仍在肩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你疯了吗!”她愤怒地瞪着神色癫狂的风隐,一丝不安在心头浮起。 “我是疯了,在八年前我就疯了!风没,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的爱,又轻而易举地将别人的爱踩在脚下。那些是我费劲毕生心血都得不到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弃之如敝履!” “我何曾······” “住口!如今你又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把漓清当做什么?那是白漓清,我视之如命的白漓清啊!” 白夕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意,望着悲痛欲绝的风隐不由多了几分悲悯:“是我对不起漓清。可感情之事若能控制,你、我、漓清和火息还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吗?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你也无法控制自己去爱火息一样。” 风隐浑身一震,随即暴怒更加:“狡辩!你不过是要找个借口到那个男人身边去罢了。你以为让漓清遭受了如此痛苦,灰飞烟灭,你便可以轻易地逍遥法外吗?” 白夕辞看着她突然腾起邪异杀气的眼眸,猛地后退一步,然而周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黑气犹如一根根莽绳牢牢将她缚于原地。 “你别再想离开白夜泽,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你在无尽的忏悔和仇恨中度过,与所爱之人生别离,死相隔!”风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眼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你绑得了我一时,能绑得了我一世吗!纵使我不能见他,我心里也日日夜夜思他爱他,有所思所爱之人,生别离死相隔又有何惧!”白夕辞愈是挣扎,炼狱鬼手便勒得愈紧,皮开肉绽一般地疼痛。 “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爱,你配吗?云墨逍是神诞,可你呢?是世间最为邪恶的魔诞,是魔,是魔!你能比我高贵到哪里去?我们都不配言爱,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风隐见白夕辞被戳中痛处浑身一颤,笑容更为得意。 “可我,可我身上并无魔性······”白夕辞颤抖着辩驳。 一瞬间,额上传来一点冰凉,风隐将食指点于白夕辞眉心,那一点冰凉迅速转为无法忍受的炽热,让白夕辞疼得叫出声来,而她近在咫尺的笑容犹如鬼魅:“如此,你便有了魔性。” “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白夕辞痛苦地睁开眼,额前炽热的白光将她浑身灼得滚烫,一股强大邪异的力量不断灌入她体内,那是风隐夹带着魔性的魂力,她要连同自身魂力与魔性一同渡入白夕辞体内。 “停下!”她惊恐地大喊,想要催动自身灵蕴将其逼出体外,可她惊恐地发现自身的魂灵没有一丝反抗,反而十分欣悦地将魔性一点一点融合入自身。 “瞧,你到底还是一个魔,你的身体对这股力量是多么饥渴。”风隐边笑边擦去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身体被抽空的痛楚反而让她有一丝解脱的快感。 白夕辞急得直掉眼泪,可身上绑缚的炼狱鬼手没有一丝动摇,根本挣脱不得。她只能眼看着风隐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鲜血已在地上聚成一大滩血迹。 “风隐,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懦夫!你以为死了就能逃避这一切吗?你若是见到了白漓清该如何交代!”无形的鬼煞之气自每一寸皮肤钻入,留下一片黑青的淤痕,甚至连眼前的视线也被遮蔽得模糊不清, 白夕辞绝望地意识到,无论是怎样尖锐的语言都无法让风隐产生一丝丝的犹豫。 风隐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眼神开始放空迷乱,可唇边的笑意却愈发癫狂:“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么多年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甚至连一丝陪伴也是奢望。如今他独自一人离开这尘世,我终于能去陪他,纵使他会恨我怨我,他眼中也是有我的。再也没有人能打搅我们,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你疯了,你疯了······”白夕辞不可置信地看着风隐,那双自她记事起便干涸坚毅的眼眸含着泪,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被掏空的魂力让风隐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眼前已经看不清白夕辞的身影,浑身飘然欲仙,只能模模糊糊地笑着:“我疯了,可我从未像现在一样幸福。” “姐姐!” 身上的鬼手因失去灵蕴的支撑而骤然消散,白夕辞抱住坠落在地的风隐,那脸上的青灰色她再熟悉不过。 “如此你便会开心吗?让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你便开心吗!我们不是姐妹吗,到底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白夕辞质问着,眼睛明明酸胀得快要裂开,可眼泪却早已干涸。 风隐紧紧拽着白夕辞的衣领,艰难地靠近她耳畔,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咳咳······你走不了啦,这片白夜泽······我和漓清毕生的心血,你若是胆敢让它损一分一毫,我下辈子···不···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你。” “风隐,你果然是世间最狠毒的女人。以白夜泽绊我,以魔性牵我,便将我死死地钉在了这里,可你倒算是解脱了。”白夕辞惨然一笑,巨大的悲痛如鲠在喉,每一口吞咽都充满了血腥。 “我到底是比你更幸运一些,终于······能干干净净地去见漓清了。”风隐唇角展开一朵绝美的笑意,双眼望着遥遥的天空,似乎透过其间看见了那朝思暮想的身影。 “姐姐,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她抱着神思恍惚的风隐,喃喃地问道。 风隐黯淡的眼眸忽地一亮,视线凝聚在白夕辞的脸上,垂落的双手颤抖着抬起,想要伸手抚摸那熟悉而相似的眉眼,模糊的视线因为眼角的一滴坠落而忽然明晰。 她笑了,鲜血将薄利的唇染得殷红,犹如地狱的曼珠沙华妖异而绝望。 同时,一道烈火身影焦急地落地,一瞬间,最后的光艳黯淡下去,还未触及的手指无力地滑落,寂静无边无际。 “姐姐!”触目惊心的血泪自白夕辞眼中落下,火息无力地跪倒下去,风隐最后的笑容凝固成一把致命的利刃,生生地将两人的心脏全都掏空。 缓缓坠落的夕阳绽放最后的光热,将整个尘世烧得通红。苍宇仍然无边无际地寂寥着,粼粼的云朵染上鲜血一般的红色,犹如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伴随着漫漫黄泉路而寂寂开放,朝着世川的尽头延伸出去······ 第一章 前尘梦已了 苍云剑派在与白夜泽为首的联盟一战中全军覆没,派中所有人均在大火中尸骨无存,而白夜泽亦是大伤元气。是年,帝川之主凌帝洛啸无故殒命,坊间流传洛啸自投于世川寒潭禁地,追随前朝云妃而去。三皇子洛云霄突然现身主持大局,继承大统,号云帝,然而已难以抑制不住各处蠢蠢欲动的势力。自此,以苍云、影门、帝川、白夜四大势力牵制平衡的局面彻底打破,各小派势力迅速崛起,帝川表面坐拥天下,实则危机四伏。 第二年,白夜泽新任泽主风没上位,手段狠辣,雷厉风行,更以前皇子洛云漓之名声讨帝川,斥驳凌帝弑兄夺位之罪责,质疑当今云帝的正统,收获不少势力的依附,短短五年便崛起为能与帝川分庭抗礼的第二大势力。 风没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绛紫色的衣裙如水逶迤一地。 “如何?”她抬眼扫了扫站在殿前的火息,毫无感情的声音犹如一道道丝线将听者的心脏紧紧地缠绕。 “帝川已经与锦绣宫结盟,云帝答应迎娶锦绣宫主的三女儿,此时送亲的队伍已经上路了。”火息垂首答道,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身居高位的风没,那些冰冷的语言、空洞的眼神、虚妄的笑容······她的心已死,而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五年前那场疾风骤雨瞬间将他们的一切都席卷而去,只留下一摊所谓信仰和责任的支架,摇摇欲坠。 “迎娶······”风没胸口忽然一阵抽痛,不由得苦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如此在意。 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哀伤,下一秒,漫长的黑夜重新占据了那双瞳仁。风没从高座上缓缓踱步而下,一摇一曳之间将衣裙晃起水样的波纹,让人心神一荡,然而她一开口,便如同寒风席卷了整个大殿。 “此前我们数次与锦绣宫示好,她们都不置一词。这下倒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明目张胆地与我们对立了。”风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可笑,真以为能得到帝川的庇护吗?不过一群老弱妇孺,也敢如此戏弄于我!” 琉璃盏被一道劲风扫落在地,发出哗啦一阵脆响,火息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风没,为何此次如此大动肝火?莫非你······” “住口!”风没大吼一声,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她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一听到云墨逍,不,是云帝洛云霄要娶别的女人,她的心就犹如放着一把火在炙烤。 “风没······我对不住你。”火息轻叹一声,然而下一刻一道剑光擦着他的鬓角射了出去,死死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之上。 风没一把掐住火息的脖子,眸中的愤怒毫不遮掩:“对不住?当年帝川围剿,还有苍云之战,甚至你们当年地宫外阻拦云墨逍,这一切!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吗?” 她咬牙从唇缝吐出一句话:“你以为我不恨你吗?” 然而下一秒,火焰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熄灭下去,只剩下死灰一片:“可我更同情你,当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我二人,同病相怜。” 风没松开火息的脖子,惨然一笑:“我们被时光抛弃,在漫长的年岁中,我们将怀抱着虚妄的记忆慢慢死去。” 火息苍白着脸,双唇颤抖,似乎正极力压制着体内的洪水猛兽,痛苦难耐。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在地宫中,我冲出来见了他一面,跟他走,这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同?如果我当初没有带漓清上苍云,苍云是不是就不会遭此灭顶之灾?如果我······当初不去寻找祈魂珠,是不是能在白夜泽安静地陪漓清走过十年,然后与他一同离去?”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我们活着,这便是唯一的如果。活着的人替死去的人活着,这便是我们的意义。”风没转身回到高座之上,伸手揉了揉额头,神色疲倦。她手上的骨笛被摩挲地光滑,却蒙着一层暗色,风没苦笑道:“这骨笛也曾发出过柔美的声音,可如今便只会杀人。一直这样也是会累的。”缓缓合上的眼眸将光亮阻挡在外,黑暗包裹全身,带来一种不真实的心安。 忽然,她睁开眼眸,一阵骇人的精光自其中射出:“火息,我要你把锦绣宫的新娘劫来。” 火息走后,风没疲倦地摊倒在座椅上。然而椅背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只见其后转出一个灰色衣裙的女子。 “你不会是要自己假扮新娘,嫁入帝川去吧?”琉珠来到她身边,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她额上的穴位。 “我若要嫁入帝川,还需假扮?”风没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那你这番作为是为何?半路劫走新娘等于同时惊动了帝川和锦绣宫,你就不怕到时候他们再来一次围剿?”琉珠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女子,同样的皮囊之下,可魂魄早已面目全非。 “如今的白夜泽还会怕他们不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该磨磨刀了。”风没冷笑,半晌,见琉珠不说话,睁开眼却见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还真是······变了太多了。”琉珠轻叹一声。 “你又何尝不是变了,先前那般骄纵蛮横,目中无人,自苍云一战后覆雨堂几乎全灭,徐潺尸骨无存。你侥幸逃脱辗转来到白夜泽,被我收留,连当初绯红的衣裙都不再碰一碰。从前的你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风没的笑容毫无温度,字字如同利剑扎入人心。 琉珠咬了咬嘴唇,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本以为到了你手上肯定生不如死,你为何不给岚舒、给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人报仇?” 风没皱眉,穴位上的酸痛反而让头痛缓解了不少,她忽然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大概是因为你和我很像。亲手杀了自己的姐姐,这种感觉只有你能懂呢。” 琉珠双手一颤,然而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反而淡淡一笑,风没见状不由得称赞:“这些年,你的性子倒真是收敛沉稳了不少。” “有些棱角能被岁月抹平,可有些棱角反而会愈发尖锐。夕辞,现在的你浑身布满了棱角,不仅刺死了身边的人,连自己也遍体鳞伤。” “夕辞······”风没喃喃念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唇边满是苦涩:“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白夕辞,云墨逍。他们都已经死了,五年前和苍云一起灰飞烟灭,现在活着的只是风没和洛云霄。”风没疲倦地闭上了双眼,半阖的眼眸中有涟涟水光泛滥,不消片刻便干涸无影。 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古灵精怪的白夕辞,再没有了洒脱淡漠的云墨逍。 世间只知无所不用其极的白夜泽主风没,和挥手翻云覆雨的云帝洛云霄。 三日后,锦绣宫送亲队伍途经世川,突遇白夜泽众奇袭,在场人员少量伤亡,新娘则被直接劫走,在帝川及各门派引起轩然大波。 火息步入归月阁中,今早听闻风没去了归月阁着实让他惊讶了一把。自从风隐和白漓清死后,这么多年来她极少踏入归月阁,不是在承潜殿便是在九禁地宫,如今那里早已成为了真水的住所。 刚踏入归月阁,便听到两人大笑的声音,不由得让火息也是一怔,多久没有听到风没这样畅快地大笑了?如今的风没就像是另一个风隐,眼中除了难以融化的坚冰便是深沉无底的黑暗 ,在看不到尽头的坚持中苦苦挣扎。 “白姐姐,我已经把宿星园的书全看完了,如今我是不是能跟着你去承潜殿了?” “你总要跟着我干什么?若是无聊便出去走走,反正这白夜泽每个角落都随便你跑,没人敢拦着。” “我曾经答应师傅,若是他不在我便要好好保护你!如今我已长大了,又有一身本事,当然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不信你看!”温润的嗓音带着少年的无忧,说罢便听一阵窸窣声起,好像真水着急着起身要施展一番拳脚,又被风没拉住,只听她宠溺地轻笑了一声:“我信,我信。”说着声音便渐渐低落下去,窗外雨过的天气忽然又下了几滴雨,滴滴答答地漏着,衬得屋内的沉寂愈发深沉。 火息深吸一口气,踏入房中,对风没垂首道:“泽主,锦绣宫的人已经抓来了。” 抬首,风没敛去眼中的温情,露出一抹冷笑:“好,我倒要看看这云帝未过门的妃子是何等的绝色。” 她起身拂袖欲走,却被真水抓住了袖子,只见他一脸委屈地望着她:“白姐姐,带我去吧。” 她心中一疼,自从五年前真水借助白漓清的身体复活之后,每次看见真水便会让她想起白漓清最后一刻的笑容,难以言说的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无论过了多少年也无法消减。她本想将真水送回帝川,可又留存了一点私心舍不得让他离开,就这样一直到了今日。 她狠了狠心,拉下真水的手安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若是无聊了便找琉珠姐姐,让她带你去玩。” 风没转身,绛紫色的长裙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将她的背影衬托得尖锐而萧索。她露出一抹苦笑,这一刻,她似乎能理解当初白漓清为何将她安排在归月阁中隔绝于世了。 第二章 难掩赤子心 禁室之中,一名身着嫁衣的女子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站在昏暗的屋内。风没见她这般镇定的模样,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你便是要嫁入帝川为妃的锦绣宫主之女?”风没缓步向她踱去,一步一步散发着逼人的气势,连红绸盖头也不安地飘动。 “什么嫁不嫁,不过是交换的筹码罢了。” 风没一怔,这女子话语之间颇有些无奈和悲凉,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这声音怎如此熟悉······ 她一挥衣袖,鲜红的盖头飘飞出去,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青婳!”风没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身凤冠霞帔的青婳,本就妩媚风流的眉眼被细细描画,比之当初更为美艳绝伦。可怎么会是她! “夕辞!”青婳颤抖着嗓音,眼角承载的泪忽然滚落。 “你怎会被送入帝川为妃?”风没绝没有想到她还会再见到青婳,当初琉香阁一别,本以为她能如愿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可在此风口浪尖之处竟又重逢,风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细细一想,她神色微变:“难道那锦绣宫是秋雨棠和当初那些女子······” “锦绣宫宫主正是秋雨棠。”青婳点了点头。 “为什么?当初放你们离去本就不希望你们再卷入各派争斗,为什么你们还要来趟这浑水?”风没蓦地提高音量,掩盖不住心中的恼火与深深的失望。 青婳惨然一笑:“夕辞,我曾经对你说过,世上之人从不能容忍弃恶从善。你以为我们不想要平静地生活吗?可背负着罪恶烙印的我们能去哪里呢?不是没有姐妹尝试过嫁人过平常的生活,可······” 她摇了摇头,眉宇间显露悲痛之色,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才继续说下去:“我们在夹缝中艰难存活,不堪忍受世人的欺凌,最终决定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我们隐姓埋名,重新以锦绣宫的身份为他人做事谋生,靠着在影门中学得的一身本事艰难求生,这几年才情况才渐渐好些。”她双目微垂,苍白的脸色与含泪的眼角更为她添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妩媚,让人垂怜。 “可有什么用,我们到底是一群女流之辈,夹在各大门派之间很是尴尬,若不是锦绣宫平日行善,享誉颇多,又占有风回崖的天然地势,恐怕早已被有心之人利用殆尽了。” “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风没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当初她想方设法放她们自由,没想到这群命途多舛的女子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可你们宁愿出卖一个同伴也不愿归服于我白夜泽?”风没痛心疾首地质问道。 “当初哪里知道白夜泽泽主竟然就是你,就算知道······”青婳双眸含泪,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看着她欲言又止。 风没见状也猜见了七八分,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们早已决定要摆脱奸邪罪恶,又怎会与我这不择手段的白夜泽为伍。” 两人一时无言,微咸的味道飘散在空中,让人口中顿感苦涩。 “泽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火息在一旁轻声打断了沉默,风没沉吟片刻,转而对青婳说道:“我要见秋雨棠一面。” 火息和青婳均是一怔,火息欲说些什么,却被风没挥手打断:“一切等我见过秋雨棠再说,青婳,你可有办法?” 青婳点了点头:“只要到了风回崖,我自有办法。” “越快越好,我们明日便启程。”风没交代了几句,站起来转身欲走。 “夕辞!”青婳急促地嗓音有些尖锐,在空大的禁室中激起万千回音。 风没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如今这世上已没有了白夕辞。我是风没,以后别忘了。” 刺目的紫色消失在禁室之后,青婳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楣,忽然落下泪来。 羽沉湖上泛着细小如鳞的波纹,荒芜的绿地上突然闪过一道紫影,风没几乎是冲进了归月阁,自从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蹦出一星火花之后,她便再也不能控制那场燎原之火。 “小水!”她呼唤着真水的名字,用一种许久都未曾出现的激动和狂热呼喊着,直到那双如水清澈的眼眸出现,让她忍不住紧紧搂入怀中。 “白姐姐?”真水被风没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吓住了,自从占据了这具身体以来,风没便极少与他有身体接触,连见面都变得少了。他不是没有察觉发,可每次看见风没眼中的哀痛,他便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这具身躯比风没要高出许多,真水感受着风没激动到颤抖的身体,忽然生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小水,你想见你师傅吗?”风没压抑着喉头的梗咽,这样问道。 她感到真水浑身一震,肩膀便被一双手大力拉开,那双眸中的清澈顿时掀起轩然大波,万分的期待连她也能感受到灼热,声音飞扬雀跃:“我能见到师傅了吗?” 随即,真水又在犹豫中垂下眼去:“可上次姐姐你也是这么说的,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风没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属于他的忧愁,那一泓清澈纯真的泉水无论她如何维护,其中映照出的世间百态又如何是她能控制的。她的声音柔了下来:“这一次姐姐说话算话,一定带你去见你师傅,好不好?” “既然是白姐姐说的,怎么样都好!”真水瞬间展开笑颜,抱着白夕辞转了一个圈,高声笑道。 风没看着那欢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幸好这最后一抹真还在。 她慢慢在床榻上坐下,合上眼眸,真水的身影总会让她想起两个人,一个用祈魂珠换来了真水的重生,一个魂飞魄散换来了真水的延续。他们两人的痕迹重叠在真水身上,让躯体中的那一缕魂魄变得无比沉重。 而更为沉重的是他体内那枚祈魂珠,仿佛融入了他的血肉,每次接近真水,那祈魂珠的嗡鸣声便仿佛在诉说着当日的痛楚,控诉着她的无情。 “你真要去见洛云霄?” 风没眼也未睁,对出现在门口的琉珠淡淡道:“你去见过青婳了吧。锦绣宫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此番我劫了锦绣宫的送亲队伍,要想让她们与白夜泽脱离干系,便只有假意我劫持着新娘送入帝川,与他们谈判。” “这也不需要你堂堂泽主亲自出面,让火息去就可以。说到底,你就是想要去见他,还寻什么借口。”琉珠有些恼怒地提高嗓音。 “琉珠,你今天的话说得有些多了。”风没冰冷的声音犹如一道利剑抵住琉珠的喉咙。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顶住风没的压力继续说道:“可我不得不说。到时候你进了帝川,见到了他,你该如何?那到底是万人之上的云帝,还是你魂牵梦萦的云墨逍?你又要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 “住口!”风没暴躁地喝住琉珠,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可是见他的念头如燎原之火迅速占领了她的理智,她选择性地忽略,更没办法去思考。 “记住,你现在是白夜泽泽主。除非你愿意让白夜泽与帝川偃旗息鼓,甚至结盟同好,在此之前我劝你还是谨慎些。”琉珠走到她身边,这样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当年她也是这样抱着不顾一切,势不回头的念头走下去。可如今,众叛亲离流离失所,纵使身不死,心已灭。 “白夜泽是漓清和姐姐的心血,帝川是漓清所求,白夜泽与帝川不可能握手言和。”风没一声苦笑,把脸埋进双手里。 “可是,我好想他。” 琉珠轻轻环住风没,轻声安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哭?”风没抬起头,一脸悲戚的笑意,眼中干涸无泪:“我早已把所有眼泪流干了。我为苍云流泪,为漓清流泪,为风隐流泪,等到要为他、为自己流的时候,却发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了。” 她望见琉珠眼中的同情与哀怜,蓦地推开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凉:“没想到,如今我能敞开心扉的竟只有你一人。” 琉珠淡淡一笑:“大概像你说的,我们俩实在太过相像吧。” 风没看着琉珠的眼睛,似是在探究着什么,忽然问道:“难道你不想去看看洛云辰出生、成长和终结的地方?或许,你还能见一见他的陵墓。” 琉珠浑身一震,蓦地抓住风没,如同筛糠一般发起抖来:“你真能让我见到他的陵墓?” “传言他身首异处,当年凌帝将其母柔妃一同处死,将其府邸夷为平地,愤其母子不忠不孝,永世不得葬入皇陵,只在废墟之上建了简单的坟墓,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是否还在。”风没回忆着当年云墨逍对她提起过的洛云辰的下场,如今想来依然唏嘘。 “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亲眼去看一看。”琉珠神色决然,倒让风没顿觉笑出声来:“方才还苦劝我不要入帝川,一说到自己的事情就心急得不得了,看来说什么为我好都是骗我的!” 琉珠瞥见风没揶揄的笑意,顿时有些窘迫,推了她一把转身跑出门去。 风没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她长舒一口气仰面躺在床上,心中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轰然落地,却再一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掩住双眸,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终于要见到你了。 第三章 帝川忽客来 第二日,风没便只带了琉珠一人与青婳隐秘前往风回崖。 如其名,风回崖由一道道高耸陡峭的悬崖首尾相接而成,其中的山谷迂回百转,复杂非常,风过其中而不可寻出路,只得回头寻来时路退出。 此刻,风回崖内的一处平原上,数十座木质阁楼一一排列,不似外面所见的黄石峭壁,里面是一片桃红柳绿,小桥流水的世外桃源。 一座廊亭小榭中,风没和秋雨棠相对而坐,屏退旁人,只留琉珠和青婳分立于身侧。 秋雨棠细细地为风没斟满茶,几近不惑之年的她双鬓飞雪,五年的颠沛流离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可那双镇定的眼眸依然不变,反而更显淡漠。 风没接过茶碗,开口道:“没想到你们竟然占据了如此绝佳之地,自成一派。” “我也未曾想到,半分天下的白夜泽泽主竟然是你。”秋雨棠淡淡道。 风没一笑,不打算再寒暄下去,单刀直入道:“今日我来,是为了前不久劫持锦绣宫新娘一事。” “你要什么?”秋雨棠想也未想,直接问道。 风没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既然已经知道锦绣宫是你们,青婳又是我故交,白夜泽自然不会再步步紧逼。” 见秋雨棠眼中满是狐疑,风没只得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你们的想法青婳都与我说了,你们不想与白夜泽有所瓜葛我理解。可如今白夜泽劫了锦绣宫的人已是事实,若是我贸然放人,各门各派定会认为你们与白夜泽私下做了什么交易。若要别情关系,便只有由我出面,以挟持之名将青婳送入帝川,假作谈判的交易。这样你认为如何?” 秋雨棠定定地看着风没,不曾言语,风没便也端起茶盏品了起来,并不急着寻求回答。 “琉珠姑娘如今也在白夜泽吗?”秋雨棠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琉珠怅然一笑,灰白的衣裙在早春的微风中扬起一道黯然的弧度:“自姐姐和二爷死后,我在世上便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偶然来到白夜泽,风没便将我收留下来,打打下手,看看孩子,总也好过露宿街头,无家可归。” “看什么孩子,谁让你看孩子了?”风没瞪了她一眼,佯怒道。 琉珠抿了抿嘴,连声道:“谁让你把真水丢在那儿个把月也不理,我不帮你看着谁看着?” 风没被堵得无言,自知理亏,低头抿了口水,心中却暗自将其骂了一顿。 秋雨棠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半晌点了点头:“你连琉珠姑娘都能如此厚待,我信你。便按照你说的去做吧。” 可得到回答的风没并未说话,秋雨棠见其面有犹豫之色,率先开口道:“泽主还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风没沉吟片刻开口道:“云帝愿意迎娶青婳,是否有什么原因?” “我既然信你,便不拐弯抹角了,只希望白夜泽日后不要为难于我们。”秋雨棠不动声色道,风没只能无奈地点头,不想这秋雨棠的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 “我们的确提出了交换条件。一开始我们只求帝川能对锦绣宫给予庇佑和资助,后来,我们提出让一人入帝川为妃,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云帝竟然也应允了,不过他指定了要青婳入宫。”说起这一件事,秋雨棠望着风没,眼中升起一丝复杂神色,似是羡慕,似是疑惑。 “你们如此得寸进尺他也能答应,莫不是他当初便看上青婳了吧。”风没冷笑一声,却见秋雨棠摇了摇头,想要知道答案的心情抓心挠肝,顾不得想太多便开口问道:“到底是什么条件?” “我向他表明了我们曾是影门的身份,愿意用当初影门搜集的所有资料与他交换。” 风没暗自惊讶,当初控制了影门之后,除了影门门徒之外,所有内部资料全部不知所踪。影门向来以情报搜集、暗中作业而闻名,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都已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若是能得到,对帝川也是一份不错的帮助。可如今距离影门覆灭已经七年之久,新势力犹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如今形式瞬息万变,这份资料也只能作为一份参考而已,洛云霄为何花如此大的功夫扶植一个对帝川并无助益的门派? “还有······”秋雨棠顿了顿,望向了暗自疑惑的风没。 “他要得到当年白夕辞在影门的一切信息。” 春寒料峭,风没感到自己在微凉的春风中真实地打了一个冷颤。 半晌,她端起面前已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喉咙的干涩微微缓解,舌根的苦味却一直未能消除,这茶水真苦,比不得当初缭绕所冲泡的溪舞。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愣,最近总是会联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明明已经相隔着遥远的时间,却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真实。她阖眸强迫自己不去想,将心下的躁动压下,脑中却一片空白。 “你们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秋雨棠犹然记得当年他们里应外合攻下影门,一齐凯旋的身影是如何的珠联璧合,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映照在对方眼里,正因如此,她才敢拿白夕辞作为赌注,与洛云霄赌锦绣宫的未来。 风没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不欲再说,转而望向青婳,认真的神色让青婳打了个激灵:“你当真想好了要入帝川为妃?那里进去了就再难出来了。”说完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番话如此熟悉,当年的人也是这般与她说起。 青婳苦笑:“就算我不去,其他姐妹也要去。在帝川消息灵通,活动方便,也是锦绣宫的筹码,既然得到了就没有再放弃的理由。” “好吧,既然你想好了就跟我回白夜泽,我们准备妥当,立刻出发。”风没起身,对秋雨棠道:“时间紧迫,我不想再拖延,就此告辞了。” “白夕辞,世间良人难寻,两心相悦更是不易,希望你切莫负了自己。这世上可怜人已经够多了。” 风没脚步一顿,回道:“多谢秋宫主赠言。” 紫色的香风在风回崖中稍纵即逝,然而青青柳色不知不觉间漫上了堤岸,姹紫嫣红的季节正拉开序幕,却有谁解那一番风情。 火息心急火燎地往承潜殿中赶去,一旁的空涯正将殿内的一切详细汇报给他。 “他们两人突然出现,径直冲进内殿里来,我们根本拦不住他们。” “他们可有说明来意?” “他们自称是帝川来的,要我们把锦绣宫的新娘交出来。” “该死,泽主还没回来,你们赶紧派人去通知泽主。”火息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加紧了脚步。 白夜泽的人早已把承潜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各个神情紧张地盯着大殿中央的两人。而那两人正四处观望,时不时交谈两句,全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尤其是一身黑衣的那人,一脸痞笑,颇为轻视的模样分分钟想让人冲上前去一顿胖揍。 “二位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火息也不与他们客气,站在他们面前径直问道。 “哼,你们白夜泽做了什么事自己还不知道吗,反倒要我们开口。”霍柒寻冷哼一声,对眼前这个摆臭脸的男人颇为不满。 “若二位是为了锦绣宫的人而来,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我白夜泽既然扣下了人,就没道理让你们说带走就带走。”火息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身后的泽人们威胁地逼近了一步。 “哎哟哟,都先消消气。这位小朋友,我们也不是来砸场子的,不过是小七心急新娘子到底长得什么样所以赶来想先瞧个清楚,大家好好说话。”齐玄无视霍柒寻杀死人的眼神,嬉笑着把他拉到身后。 火息神色稍缓:“二位只要不是找麻烦,白夜泽自然是欢迎的。” 齐玄抚掌大笑:“对嘛!不过那新娘子到底是我们帝川的人,不知道你们白夜泽扣下到底是为何?” “这我们也不甚知晓,一切泽主自有打算。”火息不动声色地答道。 齐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既然如此,我们与你们泽主也是故交,不知她是否能与我们见上一面?” “我们泽主近日要事缠身,恐怕不便相见。” “这也不行,那也不见!你们白夜泽好大的架子!”霍柒寻腾地火气上头,怒声骂道。 齐玄拉住欲冲上前去的霍柒寻,唇边的笑意也冷了下来:“这位看起来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们既然能毫发无损地闯入这里来,带走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兄弟可要考虑清楚了。” 火息脸色很是难看,心中更是暗暗叫苦,可众多泽人看着,他也不能输了气势,只得回到:“如此,我们白夜泽自然奉陪到底!” 一时间,承潜殿中的气氛剑拔弩张,寂静到了极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一场大战的导火索。 “是谁在我白夜泽嚣张至此!” 第四章 善恶铸双魂 “泽主。”火息顿时松了一口气,众人均恭敬地俯首喊道。 只见一道绛紫色的倩影自殿后飘摇而至,霍柒寻看着那妖艳的色泽,微眯了眼,那张熟悉的面容在多年之后愈发精致冷艳,神情如若冰霜,浑身散发着一股陌生的逼人气势。 “哟,小夕辞!多年不见,长得愈发好看了!”齐玄朝风没挑了挑眉,冷不防霍柒寻一个肘击,让他闷哼一声。 风没扫过殿中的两人,勾了勾唇角:“原来是你们。” “既然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那就好说了嘛!”齐玄揉着生疼的胸口,对风没咧嘴笑道。 “白夕辞,你到底把人扣在哪里?还不赶紧还来!”霍柒寻怒声道。 “还?”风没冷笑一声:“我若是不还,你们能奈我何?”风没转身在高位上坐下,无视霍柒寻的怒颜,懒懒道:“还有,这里没有什么白夕辞,你们可别搞错了。” 齐玄一把捂住霍柒寻的嘴,对风没笑道:“风没泽主,我们二人代表帝川前来与白夜泽进行友好交流,伸手不打笑脸人,还请风没大人借一步说话。” 风没嘴角抽了一抽,对火息等人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火息一瞥齐玄和霍柒寻,神色略有担忧,但还是应声带着众人退下。很快,承潜殿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风没也不急着开口,兀自阖眸休憩。日夜兼程地赶到白夜泽便听闻承潜殿出了事,马不停蹄地赶来还得应付这两个人精,风没着实感到心累。 “白夕辞,你如今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处处与帝川作对,这次更是光明正大地抢人,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霍柒寻皱眉,语气不善。 “这个样子?不然霍掌认为我应当是什么样子?任人宰割吗?”风没抬眼,眸光一厉,冰冷的视线直射人心。 霍柒寻被风没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除了那张脸,完全找不到以前白夕辞的痕迹。齐玄上前打了个哈哈,笑道:“小夕辞啊,我们呢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可你们抢了帝川的新娘子,帝川的脸面那是小事,可老黑我实在好奇这新娘子到底长的什么样啊,这心痒痒的,你就让我们见一面呗。”齐玄一边搓手,一边笑得无比猥琐,霍柒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你们好奇,还是帝川那位心急?”风没冷哼一声,随即烦躁地撩开额边的碎发:“还有,这里没有白夕辞,只有风没!” “好好好,风没泽主。我们也不绕圈子了,你就说怎么才肯放人吧。”齐玄无奈地摊手。 “我已经割了她的鼻子,剜了她的眼睛,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回去问问你们那位,这样的人他还要吗?”风没露出一抹妖异的笑意,眸中的光芒让人心惊。 “你简直丧心病狂!你怎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你!”霍柒寻瞪大了双眼,顿时炸了起来。 风没冷笑:“是啊,我活到现在就是个祸害,还要感谢霍掌教当年不杀之恩。” “哎,小柒啊,话不能这么说。风没泽主把白夜泽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也是女中豪杰,一代枭雄啊。泽主还请不要与他一般计较,我老黑跟你当年也是患难之交,便不要为难我们了。”齐玄抱胸笑道,话虽这样说着,可全然没有与人商量的低眉顺眼。 “我还不知你与帝川有这么深的渊源,竟与霍柒寻还有如此交情,黑爷当真是神通广大。”风没迷了迷双眼,看着齐玄的眼神多了些许探究。 “哪里哪里,不过是多条后路,多条活路罢了。”齐玄抱拳回礼,随即踱步上前,恳切道:“小夕辞啊,虽然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帝川那位也一日不曾好过。纳妃这事恐怕有蹊跷,但现在已经天下皆知了,你们白夜泽如此既失了风度又激怒世人,没半点好处。不如现在将人交与我们,帝川出面将这误会澄清了,大家面上都好看。”说完又话锋一转,摸了摸下巴颇有兴味地说道: “至于新娘子嘛,被你毁了容也没办法了,人我还是要带回去交差,云帝要不要我就不知道了。”齐玄说着神秘一笑,继续上前一步在风没耳边轻声道:“不过你无论变成什么样,云帝都是会要的。” 风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掌劈开齐玄,看着他嬉笑着退回霍柒寻身边,颇有深意地看着风没:“其实你根本忘不了过去,不然你不会对‘白夕辞’和”风没“如此在意,它们都不过是个代号而已,真正的你其实从未变过。” “住口!”风没怒气冲冲地打断齐玄,转身掩饰神色中的一丝慌乱。她平复着略微混乱的呼吸,深思片刻,面色不善地对两人道:“明日我亲自押人前往帝川,其余的事你们不必管了,到时候自会把人好好地交到洛云霄手上。” “哈哈哈好!风没泽主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那我和柒寻明日便与你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今日便在此借住一宿不介意吧?” “随你们的便。”风没没心情再与他们周旋,拂袖没入殿后的黑暗中。 “明日便出发,会不会太快了?”霍柒寻问道。 “看来是有些人等不及了。”齐玄痞笑着勾上霍柒寻的脖子,暧昧地笑道:“小柒,这几日奔波劳累,都没好好跟你说说话。待会儿好好跟为夫交流交流感情,恩?” “滚你吖的,睡地板!” “啧啧啧,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 一旁带路的随从听这一番话顿时面红耳赤,神色微妙地偷瞄了他们几眼,心中不由得想:我们白夜泽房间多的是,你们要不要考虑睡两间? 当然他最后聪明地选择了闭嘴,把两人丢在一个房间里,便落荒而逃。 从归月阁出来,风没站在这一片湖光水色之前。真水知道明天便要启程前往帝川兴奋得不得了,行囊早在几天前就准备好了,在那样热闹的人声之后突然投入屋外的寂静,竟有些无所适从。她不想去承潜殿,也不想去地宫,细细想来自己竟然没有一处能让自己落脚的地方。 她轻轻抚摸着腰间的星芒剑,自从五年前她接受了风隐的魔性之后,这柄剑便成为了真正的废剑。可这些年来她从未让剑离过身,闲暇时总是一遍遍地擦拭着剑身,怔怔地看着便是一个下午。 半晌,她放下剑,打量着眼前的湖水,此湖名为羽沉湖,自世川之水引进而来,湖水异常冰冷,无法承载一物,甚至轻盈如羽毛也只得无奈地沉入湖底。祭婆说,这是因为这一片湖泊中汇聚着世川之水中最为深沉的怨念,神、魔、人三界的轮回往事,无数的遗憾与怨悔,都沉寂在这一片湖水中,无法化解。 被冰冷的湖水浸没,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拖入湖底而无法反抗,在暗无天日的湖底渐渐死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风没的思绪不禁飘远,又蓦然苦笑。现在的生活又能好过多少? “风泽主一个人独揽风光,真是好兴致啊!” 风没听见身后齐玄和霍柒寻的脚步声,眼也未抬,浑身上下散发着疏离之气。 “我们刚去看了那新娘子,当真是身姿绰约,妩媚风流,难怪帝川那位日夜惦记着。”齐玄摸着下巴,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风没的背影:“小风没还说已经把眼鼻尽数剜去,这般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没变呐。” “风没,你这样莫名其妙地与逍置气到底是为什么?他从未对不起你,甚至为了你不惜剜下眼中的祈魂珠,独自返回帝川成全了你。他这般对你,你还要怎样?如今这般委屈心死的模样做给谁看!”霍柒寻一说起祈魂珠就有气,这些年来白夜泽的作为早就让他看不惯了。 “他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他,我······没有脸见他。” 夜凉如水,风没缥缈无力的声音散落在风中,让霍柒寻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盯着风没的背影,似是在分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风没。 半晌,他走上前去:“我和逍兄弟多年,见过他任何一面模样,可如今的他是最让我难过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我看得出来他一直爱着你。帝川这个庞大的系统耗尽他的心力,可每次听到白夜泽,听到‘风没’这个名字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很痛苦,日夜煎熬。” 看着风没越来越僵硬的脊背,霍柒寻若有所思:“你明明对逍有情,为何要将自己推入今天这般田地?” 半晌,风掠过水平如镜的湖泊,带起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波纹,将一声叹息带入两人耳中:“他随祈魂珠同生,自幼便是圣洁出尘的神诞。可你们知道我是什么?”风没看着他们俩,张开的双臂犹如破碎的残翅,不足以支撑羽蝶孱弱的身躯。 风没惨然一笑:“我的身上有最纯粹的魔力。我和姐姐同为魔诞,一出生便是魔胎。所以我拿不起仙剑,与凶兽为伍。现在,姐姐把魔力渡给了我,我拥有了无边的力量,也有了最黑暗的魂魄,这样的我,要怎样站在巅峰的光明身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敛去悲容,笔挺的脊背又支撑起了逼人的气场:“况且白夜泽是故人所托,我已负了那人,断不可在他死后再断送了他的心血。” “那你就宁愿负了逍,守着这冰冷的坟墓孤独到死吗?”霍柒寻冷笑道。 “孤独到死?”风没大笑一声,凄厉的笑声让所闻者不寒而栗:“就算是死,我也要拉帝川给我陪葬!” 绛紫色的羽蝶倏然掠过半个湖面,悄然隐没在宿星楼上,而那凄厉的笑声却在漆黑的湖面上回荡了很久。 “他们这一世还是冲不破这的枷锁吗?”霍柒寻望着风没离去的方向,有些黯然。 “正因为看不破,才有这一世的炼情。这一切只能由他们自己去完成,我们能帮的只有这些而已。”齐玄搂过霍柒寻的肩,笑意中流露些许无奈。 “双重魂力都已回到她身上,她变得越来越像当年的灵未了。” “她本来就是灵未,善恶双魂,熔铸一身。只希望他们的爱能让善的一面支撑下去吧。”齐玄说着,挑起霍柒寻的下巴笑道:“话说回来,你可什么时候恢复真身?这么多年来想死为夫了。” 霍柒寻狠狠踩了他一脚,冷笑道:“等你死透的时候。” “哎哟,你谋杀亲夫,还有没有天理啊 ̄” “我便是天理,不服来战!” 第五章 帝川循心迹 帝川,浮云殿内,洛云霄的几案上高高叠起的奏折将他的面容遮掩其后。殿内无一人侍立,自从他称帝以来便不喜人侍奉左右。 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奏折,拿起杯盏正欲喝水,却发现杯盏早已空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正要喊门外的内侍换茶,却见一名影卫匆匆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 洛云霄认得这是霍柒寻身边的影卫,心中顿时揪了一揪,忙问道:“可有柒寻什么消息。” “禀陛下,霍大人和齐大人已经到达白夜泽,与白夜泽泽主商谈后,白夜泽泽主亲押锦绣宫三小姐入帝川,他们二人一同返回,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洛云霄蓦地起身,将面前的木桌撞得一颠,奏折簌簌落了一地。 跪倒在地的影卫被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云帝这般激动失控的模样,难道方才自己的说话有哪里不妥? 洛云霄怔怔地站在原地,千万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竟有种眼眶一热的冲动。 她要来,她要亲自来!这是否意味着她其实也想见自己一面?是否意味着她还对他留有余情?漫长的分离,竟然就要这样毫无预兆地结束了,巨大的惊喜让他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可这一面之后呢?她是白夜泽的风没,身边有着洛云漓的陪伴,这五年来他们恐怕过得十分恩爱吧。而他从当初离开的那一天起,就选择了从他们俩之间退出,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再对风没有所期待?洛云霄与洛云漓的对立,她站在了洛云漓的那一边,纵使再相见,风没也不是当初的白夕辞,他也不是当初的云墨逍了。 半晌,他挥了挥手让地下忐忑不安的影卫退下,自己一人在空旷的浮云殿中来回踱步,混乱的脚步声传遍了殿中的每个角落。 乾坤殿中,百官齐聚,洛云霄心不在焉地听着底下官员的汇报,不时地陷入沉思。 突然,霍柒寻和齐玄自殿外匆匆走了进来,殿内所有的事务均中止,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来人身上。 “你们回来了!”洛云霄蓦地站起身来,突然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敛起脸上的惊喜。 “参见陛下。”二人恭敬地跪下,虽然他们与洛云霄在私底下不讲究这些礼节,然而在众多臣子面前他们仍保持着臣子的身份。 “白夜泽的事情如何?”洛云霄沉声问道。 “我们已将锦绣宫三小姐带回,一同前来的还有白夜泽泽主,风没。”霍柒寻话音刚落,殿门外飘然出现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在此庄严暗金的大殿之中顿生亮色。 一张精致玲珑面,一袭曳地紫纱裙,远远望去犹如一羽紫蝶飘然而至。风没唇边含着毫无温度的笑意,眸中尽染傲然之色,眸光扫过大殿两旁正襟肃然的臣子们,最后落在大殿之上的那抹白色身影上。 他瘦了。宽大的白色金龙皇服挂在他身上,金线腰带束于腰间彰显着尊贵的地位,整个人显得比以前更为单薄。洛云霄的面色比之前更为苍白,却在与她四目相接的时候飞起淡淡的红晕,曾经那半遮面的黑发被鎏金皇冕束起,然而左眼处却罩着一片白银云纹面具,让风没心中忽地一疼。 “哼,无礼女子,见了云帝为何还不下跪!”左丞相陈枢的一声冷哼将风没与洛云霄的神思拉了回来。 风没轻蔑地扫了一眼这须发半白,神色古板的老头儿,冷笑道:“我白夜泽从未臣服于帝川,为何要跪?” “你这女人好生狂妄!将我帝川的妃子劫走,现在又让其与你的党羽一起跟在你身后,一点礼数也不懂”左丞被呛得满脸通红,指着风没便骂。 风没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身后的青婳和真水,懒懒的声调却隐隐透出威胁:“如今我将她送回帝川来已是对你们莫大的恩惠,若是我想,现在让她血溅当场你们又能耐我何?”看见满殿的人骤变的脸色,风没不由笑得更为得意:“况且你以为我身后的另一人是谁?他是当年岳帝出逃的儿子,帝川名正言顺的皇子,洛云漓。” 风没早就提醒过真水,让他在大殿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只管打起精神站着就好。可突然殿内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身上,犹如看什么怪物一样看他,真水心中还是发颤。他只能留恋地看着大殿上已经不同往日的师父,忽然间心生一阵恐慌。白姐姐变了,师傅也变了,他的身体也变了,什么都变了,一切恐怕都再也回不去了。 洛云霄看着风没与洛云漓,心中一阵抽痛,不由得苦笑。 这就是站在她身边的人,干净纯粹,柔和地如同一泓泉水,与她站在一起是何等的般配。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二十多年的人。 他打起精神,现在还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众多大臣议论之声渐起,他挥手朗声道:“风泽主远道而来,是我帝川的客人,洛云漓又是我皇兄,我定会好好招待各位。” 风没望着高高在上的洛云霄,那淡漠的眉眼染上了君王的威严,耀眼的金龙与凛然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下身去,俯首臣服。她收敛心神,对洛云霄淡淡一笑:“云帝顾念兄弟情深,我们自然不能拂了一番好意。只是这新娘子我给毫发无损地送回了帝川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与妹妹也相谈甚欢生了感情,这般轻易交给帝川还真是于心不甘呢。” “你这妖女,劫持在先,勒索在后,毫无廉耻,把我帝川置于何处!”陈枢怒声一出,顿时大殿中群情激奋,叫嚣着要将风没绳之以法。 “劫持?勒索?如今我就是杀人、明抢又怎样!不过是做了洛啸当年做的事罢了,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苟且之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风没厉声喝道,微眯的眼眸射出骇人的精光,所到之处无不让人不寒而栗,噤声无语。 “风没,朝堂之上不可乱来。”霍柒寻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急道。 “风泽主想要什么?” 风没暗自惊讶,只见洛云霄面色惨白如纸,那抹艰涩的笑意让人心惊。她收回视线,压下心中躁动,沉声道:“关于此事我们可改日再谈。”说罢她扫了一眼陈枢以及众臣,冷笑:“反正新娘子的命是我放的,自然也有本事收回去,甚至多几条命我也不在乎。” 说罢,她拂袖转身,带着真水扬长而去,绝然淡漠的身影深深的嵌在洛云霄眼中,他无力地坐下身去,神思恍惚,殿下的一切议论嘈杂都已隔绝在外。 夕辞,你终于回来了。 不,你永远回不来了。 洛云霄在浮云殿中烦躁地踱步,桌上的奏折堆得如山高,可他拿起又放下,一串串字符在他眼中毫无意义地略掠过,留不下一点印象。 “你怎么如此浮躁。”霍柒寻带笑走了进来,在这帝川之中,也只有他和齐玄才能自如地在浮云殿中出入。 “柒寻,她们安顿何处?” “想要问风没便直说,这个‘她们’是作何意思?”霍柒寻忍不住逗他,见他眸中躁动的光芒,轻笑着摇了摇头:“她跟着青婳入了云缭宫,据说就打算安顿在里面,别人也不敢去劝她。” 说起这个,霍柒寻也有些忍俊不禁地弯起了唇角。那云缭宫自始以来便是帝川历代妃子们居住的地方,青婳作为帝川准妃子入住其中顺理成章,但她带着琉珠、真水往里面闯,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什么!她住在云缭宫?”洛云霄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心中又暗暗有些惊喜。 他抬脚便要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停下脚步,又走了回来。拿起折子心不在焉地看了几行,又放下往门外走去。如此往复多次,霍柒寻终于忍不住开口: “想去就去,婆婆妈妈的真不像我认识的你!” “自从认识她之后,我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洛云霄苦笑一声,最终无力地在榻上坐下,隐隐的疼痛又自左眼处贯穿头颅,渐渐有加剧的趋势。 “又头疼了吗?要不要让御医来看一看?”霍柒寻见他脸上的痛苦之色,担忧道。 洛云霄摆了摆手,这头痛的隐疾自那日取下祈魂珠后便一直跟随着他,时好时坏,任凭御医如何诊治都无成效。 霍柒寻叹了口气,为他点上迦南香,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氤氲开,犹如一张绵软的网将人整个拥了进去,温柔地舒缓了胸中郁结。洛云霄坐在这一方寂静之中,只觉身体里的血液流动的声响都能轻易捕捉,所有内心的呼喊全都在此刻忽然清晰无比。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门外侍立的内侍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抹白色瞬间消失在门廊中,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 霍柒寻靠在门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别扭。” 第六章 师徒再相逢 云缭宫西殿,灵音阁。 檀红漆柱光亮典雅,屋内小桌床榻均精致华美,屋外秀丽的山水之色映在雕花窗格之中,犹如一幅明丽山水画,为一室典雅增添些许灵气。 风没四处看了看,撇了撇嘴:“到底是帝川,皇公贵胄的用度真是让我等百姓望尘莫及。” “你若是羡慕,那正殿还空着,你大可大摇大摆地住进去,也没人拦得住你。”青婳掩嘴一笑,与琉珠好笑地对视了一眼。 “你才是洛云霄的新娘子,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风没瞪了青婳一眼。 “洛云霄会娶我还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若是我以后成了深宫怨妇,那责任可全赖你。”青婳不慌不忙地反击道。 “你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当心日后惹得君王不快,把你打入冷宫!”风没气得笑起来,指着青婳笑骂道。 “哎呀,打入冷宫也是早晚的事情。我不过是被请来给云帝讲故事的说书人,等我的故事都讲完了,他自然会把没用处的我打入冷宫。”青婳呷了口茶,笑意淡漠。 风没眸光一黯,在青婳身边坐下,深吸一口气,说道:“青婳,或许你该为自己做更长远的打算,比如······一个孩子?” 青婳一口茶呛住,咳得满脸通红,茶水洒了满桌,琉珠急忙拍着她的后背,饶有趣味地看着风没笑道:“风没,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要嫁的是你的意中人,你不寻思着杀了她,反而让她生个孩子,你啊你······” 青婳啼笑皆非地抬起头来:“你不帮我想主意逃出去,反而让我给你男人生个孩子?你是心眼儿大还是缺心眼儿?” 风没一时无语,被两人怪异的目光盯得无处遁形,恼羞成怒地猛拍桌子:“我不管你了,你被打入冷宫,孤独终老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了!” 说罢转身赌气往门外走去,身后两人笑成一团,隐约间,有一句话自背后飘来,落入她耳中:“夕辞,你没变。无论你如何掩饰,如何否认,你的内心永远是白夕辞,从未改变。” 她一顿脚步,慌忙拉开门,却见却见门外一抹颀长的白色身影长身而立······ 洛云霄抬起头来,他已在门外徘徊已久,屋内的笑语盈盈让他略微宽了心,却冷不防风没猛地拉门让他暴露在门前。 “陛下怎如此好兴致来此?可惜我长途跋涉身体不适,便让风没陪您说说话吧!”青婳笑着对洛云霄说道,随即毫不留情地将风没给推了出去,紧紧关上了大门。 “你们!”风没怒道,面对着禁闭的大门却无计可施。身后洛云霄的气息清晰可辨,竟然让她生出些许胆怯,不敢转过身去正视他的视线。 “夕辞。”洛云霄的声音犹如有着魔力,让她的压抑已久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我不是夕辞。”风没深吸一口气,闷闷地说。 “你过得好吗?”洛云霄迷恋地看着她的背影,那淡淡的疏离让他心中一阵抽痛。 风没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洛云霄静静地站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该用什么感情去对待他。 半晌,她转过身来,视线流连在他苍白俊逸的面庞上,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你过得似乎并不好。” “没有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洛云霄扯了扯唇角,笑得苦涩。 “是因为,祈魂珠吗?”风没看着那银白色的面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曾经那镶嵌着祈魂珠的眼是如何的勾魂夺魄,让她无数次魂牵梦萦,可此刻却只有一片冰冷坚硬的面具,提醒着她残酷而不可磨灭的过去。 她蓦地缩回手,气息凌乱急促,与他有关的一切总是能轻易地夺去她所有理智。然而在她收回手的一霎,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洛云霄探究的眼神带着愤怒,她明明在乎却总是装作淡漠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感到烦躁。他收紧手中的力度,风没唇边溢出的呻吟让他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和痛感,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放开。”风没挣扎未果,冷冷道。 “风泽主今日在朝堂上的好风光,劫了我的妃子不说,还带着自己的情人公然出现在我面前,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洛云霄俯身逼近风没,压低嗓音威胁般在她耳边问道。 风没嗤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凑上前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这么在意洛云漓,那就随我去看看他可好?” 洛云霄微眯着眼打量着笑意盈盈的风没,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未等他回应,风没早已拉他往灵音阁偏院走去。 亭台小榭,碧圆的荷叶铺满了半片小池,挤挤挨挨,甚为可爱。 而在那水榭之中,男子温和的面容掩映在水光之中,他微微垂首看着手上的书卷,宁静出尘犹如画中仙人,眉眼之间的温柔竟连风没见了都不由得心中一震。 她镇定了心神,向真水走去。 “白姐姐!”真水见风没走来,忙站起身迎过来。 “小水,见过你师傅。”风没拉着他,转身面对着洛云霄。 顿时,洛云霄犹如石化,震惊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只见他难掩眼中激动的神色,当即跪下对他磕了个响头,唤了声:“师傅!” “你······你是,怎么会?你竟然是小水?”洛云霄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无数条疑问萦绕在他脑中,无数条线索无序地纠缠在一起,将他以为的一切全都推翻。 “师傅,我是小水,你不认我了吗?”真水焦急地拉住洛云霄的衣袍,跪着往前了一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洛云漓的真身吗?”洛云霄将真水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五年前他明明看见这具身体躺在冰床上等待魂魄归位,当时白夕辞的悲痛欲绝才让他下决心将祈魂珠给了洛云漓,这下怎么会变成真水了?那洛云漓在哪里? 风没面对着洛云霄的满腹疑惑,不慌不忙地往水榭走去,拿起桌上的书籍翻了翻,对真水招手道:“这《大世书》是历代君王治世之道的精华,小水你可看得明白?” 真水望了望仍沉浸在震惊中的洛云霄,还是跑到风没身边,颇为得意地说道:“白姐姐你也太小瞧我了,白夜泽那么多藏书我都看过了,区区《大世书》怎么能难得倒我!” “真的?”风没看着真水,挑了挑眉。 真水微红了脸,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轻声道:“好吧,其实还是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 “没事,以后让你师傅好好教你。”风没微微一笑,把书递还到真水手上。 “好了,我和你师父还有些话说,你好好看书,可不能偷懒。”风没站起来,看见真水撅着嘴万般不愿意的神情,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聊完我马上把师傅还给你好不好?” 真水点了点头,风没把一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洛云霄拉着离开了这里。 身后的水榭刚刚消失在拐角处,洛云霄便一把拉住风没,脸色阴晴不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具身体里是真水,那洛云漓去哪里了?” “他死了。” “什么?”洛云霄满脸迷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当年复活的是洛云漓,真相竟然一直都与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当年真水在苍云一战中突然失控,*毁灭,洛云漓将他的精魂固定在自己体内,一起返回白夜泽。可当时那具身躯也已经到了极限,只剩下了冰床上那具原来的身体,洛云漓和真水,只能活一个。”风没合上眼眸,仿佛那一天的黑暗噩梦又重新降临。 “他早就不想活了,无论我怎么劝他求他,都无济于事。祈魂珠已运转,他任由自己魂力散尽,魂飞魄散,真水的魂魄便在祈魂珠的帮助下引渡到了洛云漓的身体里。”一丝倦意漫上心头,如今这段回忆已剥离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沉淀之后是认清事实后的空虚与无力。 “他死了,洛云漓竟然,死了。”洛云霄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一种难言的抑郁弥漫在他胸中,然而笼罩他心头许久的层层云雾却渐渐稀薄。 “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一个人撑起白夜泽很好玩儿是吗?”洛云霄有些恼,扳过风没的肩膀,皱眉问道。 “所以我如今来找你了,找你要回漓清当年失去的一切。”风没一点点将其推开,眸中的冰冷显得整个人愈发锐利。 “为什么这一切要算在我身上?”洛云霄明白她所指为何,不由得凄凉一笑。 “若不是真水,他不必面临必死的抉择;若不是你,他不会魂魄离体,偏执至死;甚至若不是你父亲,他不会流离失所隐于白夜泽,受此一番劫难!”一声凄厉过一声,洛云霄猛地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如死灰的风没,只觉如置身冰窖之中,寒气一阵阵从脊背爬上来。 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全不想要,为什么这一切总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突然跳出来,嘲笑着提醒他?洛云霄忽然钳住她的肩膀,笑意惨淡,银白的面具泛着刺目的光:“白夕辞,你以为我把祈魂珠剜下来是件容易的事?” 第七章 真水还于君 “我从未想过要置他于死地,甚至当时我知道留着祈魂珠,以后找回小水的精魄,我或许还有可能重新将他复活。可我给了你去延续洛云漓的生命,只因为你想让他活下去。回来之后,我为真水立了一个墓,那种心情才叫做愧疚。”他看着风没的眼睛,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心剖开给她看,将血泪干涸凝固的暗斑给她看,把所有的自己全都给她看。 “别说了!”风没捂住双耳,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多想。 “你只是接受不了洛云漓的死,你其实很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错。白夕辞!你莫要太偏执了!”洛云霄一把拉回想要逃离的风没,从背后紧紧环住她瘦弱的腰身。 “谁都没有错那为何他们会死!”风没极力想要挣脱洛云霄的手臂,身后火热的温度让她心中的惶恐和内疚急剧膨胀。 “风没,如果你真的要给我们安上一个罪名,那就是我们无法遏制地爱上了彼此。若是可以,我希望从未遇到过你,如此便可不相爱。可我做不到。这一世,下一世,我都会爱上你,义无反顾。”洛云霄渐渐收紧了手臂,长久以来内心的空缺越来越渴望被充实,哪怕只是错觉也好。 “风没,我们都已不再年轻了。逝者已逝,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洛云漓若是爱你,必定不会愿意看见你这样作茧自缚。”看着逐渐安静下来的风没,洛云霄心中微涩,要解开她的心结非一朝一夕可行,他只盼风没能一点一点让他进入她的内心,那些痛苦和执念都让他来承担便好。 风没背对着洛云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淡若风烟的话语却让他生出绝望:“别傻了,你是号令天下的帝皇,我是为祸作乱的魔教之首,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在一起?” 洛云霄松开双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风没转过身来,笑意模糊地看着他。 即使他多么不想承认,可风没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一掌打在身侧的山岩上,顿时碎石簌簌而落,沾染着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这几日你多陪陪真水,他虽然口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十分想你。”风没木然转身,最后丢下一句话,便要落荒而逃。 毫无预兆地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双唇被毫不留情地堵住,洛云霄犹如发泄一般狠狠地撕咬着风没的唇,夹杂着血腥的厮磨含着浓浓的苦涩,却让人欲罢不能。 “你爱我。”洛云霄恋恋不舍地舔舐着风没红肿的双唇,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低沉魅惑的嗓音让风没不由自主地发颤:“只要知道你爱我,就够了。” 洛云霄再次轻柔地覆上风没的双唇,浅浅的吻让风没毫无招架之力,柔软的灵舌缠绕,透着一丝挑逗。风没告诉自己不要沉沦,赶快醒来,可越是在意,便越是无法抗拒。 “不要了,够了······”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洛云霄浑身一僵,松开她的双唇,轻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 “夕辞,夕辞。”一声声低低的呼唤,深情入骨的深拥。 我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也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我最后悔的是当初放手离去,可如今再想拥有,却已身不由己。 是夜,风没来到真水所在的后殿,看着真水在灯下秉烛夜读的侧脸,灯光在他身上勾勒出金黄的轮廓,美好而温暖。可这一切都不及他眼中的温柔,那种如水般温润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让风没的心渐渐收紧。 随着真水的魂魄在洛云漓的身体中日渐成长,他变得越来越像洛云漓,无论是气度还是神韵都渐渐与他重合,有时候甚至连风没看了也会失了神。 可他体内的祈魂珠每每提醒着她,将她从虚无的梦幻中一掌打了出来,落入现实的泥淖。 此时,真水发觉了站在门口的风没,放下书本兴冲冲地跑来把她拉了进去。 “白姐姐,你怎么站在门口发呆,也不进来。”真水拉她在椅子上坐下,想给她倒了杯水,却被风没抬手制止。 “不了,今日我是来带你去你师父那儿,以后你不必住在这云缭宫里,好好跟着他吧。” 真水一怔,眼中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轻声说道:“可是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风没摇了摇头:“云缭宫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你身为男子不宜居留太久,不然会引来非议。” 她深深地看着真水,又嘱咐道:“小水,你已经长大了,很多时候要懂得注意自己的言行。这里不比白夜泽,在帝川你的师父是万人之上的云帝,你的一举一动可能会帮助你师父,也可能让他万劫不复。这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一定不能让自己出错,或许会很辛苦,但是你师父会保护你。” “白姐姐,你不要我了吗?”真水一言不发地听着风没的一番交代,眼中渐渐蓄满了泪,几欲哭出来。 风没一咬牙,没去看他泪眼朦胧的模样:“小水,你师父当初把你救回来,养育教导了你多年。五年前你在生死边缘也是他用祈魂珠救的你。你师父待你如兄如父,你难道不愿意回到他身边,陪伴支持他,甚至保护他?” “我当然愿意!可是,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在我身边,我们三人像在苍云一样不要分开。”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泪珠轰然砸落在檀木桌上,凝成一点深红。 “小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日后你总有一天会了解到人生在世,并非事事都能如你所愿。有些段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风没合上眼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黯然神伤。 半晌,真水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一番决心:“我知道了,我听白姐姐的,日后会照顾师父,保护师父。” 风没心疼地看着强忍泪水的真水,伸手为他理了理额边的碎发,透过那双眼眸看穿背后的魂魄,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烛火摇曳,将两人投落的影子拉扯得恍惚,这最后的温情映刻在一方门框之中。夜色深浓,将大地笼进自己漆黑的衣袖,灯火虽小,一星两点也是不可湮灭的力量。 夜已深,浮云殿依旧一片灯火通明。值夜的内侍早已习惯云帝每日都到凌晨才歇息的习惯,然而此刻站在门口仍然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他眨了眨眼睛,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道影子飘忽不定地接近,难道是到了半夜阴门大开,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冷汗直冒,然而等那两个影子接近之后,他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风没斜了一眼看鬼一样看自己的内侍,径直掠过大气不敢喘的他往殿内走去。 可到了殿门口,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风没转过身,整了整真水身上的衣袍,他的个子比风没要高,此时她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微微郁闷的脸颊。 她叹了口气:“本该在五年前就带你回帝川,或许那时回来便不会让你在我身边受这么多苦。” 真水拉着风没的袖子,吸了吸鼻子:“有空,你一定要来看我。” 风没点了点头,催促着推了他一把:“去吧。” 真水终于转身踏入那一道光华明亮的大门之中,留下的一抹背影转瞬即逝。风没不由得扶住门框,只觉得心上被狠狠地挖走了一块。 她自然知道他踏入那道门后意味着什么。在这宫中能自如来去的便只有洛云霄一人,她虽不在乎这些宫规束缚,也没人能拦得住她,可真水的外貌是一名成年男子,云帝又是天下之主,在此频繁出入到底对他们三人都无益。 真水,我不知道这样对你是好还是坏,你的人生自遇到我之后便险象环生,如今我只能将你送回洛云霄身边,只希望在他的庇佑之下你能平安喜乐。 洛云霄放下手中的奏折,只觉得没完没了的字迹晃得他眼睛直花,头痛欲裂。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门口的一声异动让他蓦地警惕起来。 睁开眼,却见真水瘪着嘴,一脸委屈地站在门口。 他心中一松,对他招手道:“小水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我被白姐姐赶出来了。”真水闷闷地走过去,在他桌塌旁坐下。 洛云霄稍一思量,便也明白了风没的考量,假意板起脸对真水道:“过来陪陪我难道不高兴吗?” “当然不是,我很高兴!”真水连忙摇头否认,急切的神情让洛云霄不禁心软下来,伸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却在半途顿住,垂下手来。他还是不习惯面对洛云漓躯壳之下的真水。 “这些年来,你们生活得可好?”洛云漓又摊开一本奏折,没看几眼便不耐地扔在一边。 真水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如何算好,像师父一样锦衣玉食却日夜操劳算不算好?像白姐姐一样威势赫赫却难展笑颜算不算好?可要比起天下众多流离失所,身处贫穷动乱之中的人,我又算是生活得很好了。” 洛云漓惊讶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真水,他印象中还只会撒娇耍剑的真水竟然已经能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他的聪慧和学识出乎他的意料,洛云霄忽然对风没生出巨大的敬佩和感谢。 “师父方才为何皱眉叹气?”真水在洛云漓的沉默的间隙,扫了眼桌上略显凌乱的奏折,问道。 洛云霄忽然眼前一亮,唇边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小水日后帮师傅一起处理这些奏折可好?你不能把握的或你认为有必要让我亲自过目的重要奏折交给我,其他的一并由你做主。” “可以吗?”真水眼中却难以掩盖兴奋的闪光,想起风没的那一番话却仍然有些顾虑。 “我说可以就可以。来,看看这份奏折,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理?”洛云霄将手上的奏折递了过去。 灯下影成双,真水认真的分析振振有声,洛云霄不时满意地点头,这一切都看在门外的风没眼里。她感到自己心中澎湃着一股骄傲的情绪,随之还有淡淡的惆怅,她微微一笑,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身后光明温暖的一切越来越远,这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谁都不知道有人曾在这里出现。 第八章 不惧展锋芒 浮云阁中,洛云霄脸色阴沉坐于榻上,下面侍立的三人均是面色凝重。 “对试炼堂必须好好整顿。”洛云霄一拍桌面,冷哼一声。 试炼堂便是当年澜川会后各门各派选取送上来弟子所组成,这些弟子在试炼堂中切磋交流,每年试炼榜首的弟子及其门派都能得到一件神器的使用权。这里也为帝川培养出了不少优秀人才,一开始的几年各门各派与帝川都相安无事,可自从洛云霄上位以来,试炼堂便开始不安分起来,各派弟子的争锋相斗更是常有的事情。 “说到底,这些人的争斗都是各派之间的利益之争。”左相陈枢沉声道。 “现在恐怕已不止是各派之间,而是与帝川的利益之争了。”兵阁穆飞眉头微皱,试炼阁现在对于帝川的威胁实在不容小觑,它可以成为帝川牵制各派最有利的工具,也可以成为瓦解帝川最致命的武器。 “可当初我们在澜川会上许下承诺,对于各派选上来的弟子必定厚待之,公然针对之恐怕有失人心。”试炼阁总管事庄青岚担忧道,可他心里也明白,正是当初这道承诺让现在这些人肆无忌惮。 “我早有意整顿试炼阁,但碍于其中势力牵扯复杂才迟迟未下手。如今不下狠手震慑,他们便不知我帝川天有多高!”洛云霄拍案而起,怒意将他的面容勾勒得威严冷峻。 “陛下不可,试炼阁如今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其中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硬来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庄青岚连忙阻止道。 “难道我帝川的能人异士还会少吗?”洛云霄冷哼道。 “陛下,我帝川的能人自然是有的,可若是起了什么大冲突,传出去恐引来各派的不满” “依你们之见,难道要装作不知,息事宁人?”洛云霄紧抿双唇,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拿不出一个主意来。 “师······陛下,不能用强,也不能示弱,那我们何不用些计谋?”坐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真水突然打破了沉默。 陈枢皱眉打量了他一番,从他进入帝川后陈枢便对他没有丝毫好感,此时他在君臣谈话之时插嘴,更是让他心中不悦。只听他冷笑一声:“一介草民能有什么见识,我们的谈话也是你能插得了嘴的?”对外他们只知这是刚刚回归的民间皇子洛云漓,排外之心让他们对真水并无几分尊敬。 洛云霄抬手制止了陈枢继续说下去,转向真水颇感兴趣地问道:“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得了洛云霄的支持,真水尽管大胆地说了下去:“试炼阁中的形式与如今各派的局势相差无几,领头的是破海帮会、青羽派和琢玉堂,其他小帮派多成旁观之势。如今三个帮派气焰正盛,当初约定的神器使用权怕是再难拉拢人心。现在我们要防止他们三派串通一气,从他们内部打乱人心。” “说得倒是轻巧,你来说说要如何打乱他们的人心?”陈枢冷哼一声,斜眼打量着他。 “这便要我们先拿出肚量来了。一件神器的使用权还不够,直接以两件神器相送,让三派自行决定,他们自然争个头破血流。到时候帝川再出来收拾残局,其余各派见此情况自然知道该尊谁为首。” 洛云霄抚掌大笑,拍着真水的肩头赞许道:“云漓一言,解我心头之患!”说罢扫了一眼下面脸色发黑的三人,继续说道:“这件事全权交与洛云漓负责,他的话如同我的话,你们可清楚了?” “臣遵旨。”三人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真水和洛云霄二人。 “师父,我方才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真水有些不安地低下头。 “你说得很好。记住,这个帝位不是一个人的帝位,有时候你要有广纳谏言的胸怀,有时候也要有力排众议的勇气。”洛云霄颇有深意地对他说道。 “其实这些不过是我以前看白姐姐这么做,我才有了这样的想法。”真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随口喃喃道。 “你白姐姐以前这样做吗?”洛云霄一怔,眼神一黯,不知是心疼还是失落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换上了轻松的笑意:“试炼阁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这些日子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这点困难都拿不下,我还怎么当你的徒弟?”真水嘿嘿一笑,方才沉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已经一日了,风没好好地待在灵音阁中未曾踏出半步,这让青婳和琉珠十分惊讶。 “风没,你怎么像是送走了个儿子一样,日日无精打采的。”青婳推了推趴在桌上的风没,换来她一记白眼。 “既然舍不得就去看看,你又不是见不到他。”琉珠细细地磨着自己的指甲,这些自己身上的精细活计她从不会落下。 风没不说话,又叹了一口气,这下可直接把青婳给炸了起来:“不就去看他一眼怎么了,躲这儿唉声叹气半天,我去把他带来!” “你一个未过门的妃子倒是腰杆儿硬,这么快就端起女主人的架子了?”风没拉住青婳,扯出一个微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青婳一戳风没的额头,愤愤地坐下。 “你真打算把真水留在帝川了?”琉珠担忧道,在白夜泽的这些日子她与真水走得很近,风没与真水之间的感情也看得真切,所以她对风没的这一决定着实有些惊讶。 “他早就该回帝川了,当初带他去白夜泽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他并不快乐,在帝川至少有洛云霄教导他,护他周全,他不必在我身边活得心惊胆战。况且,真水当初是洛云霄救回来的,我没有资格带走他。”风没话语之间有些寂寥,合上眼睛不欲再说。 琉珠对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婳摇了摇头,青婳叹了口气走进里间去。 琉珠在她身边坐下,似是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着,那边风没已经出声问道:“你是要问何时去看洛云辰是吗?” “你改名叫赛半仙得了。”琉珠一怔,随即笑道。 “我已与洛云霄商量好,后日他与我们一起去。” “他去是为何?我一人去便好,你们就不用去了。”琉珠诧异道。 “当初凌帝随意将洛云辰的尸首葬在了他府邸废墟之上,这些年洛云霄忙着平定天下大势,此番前去也好趁机把洛云辰的墓迁进皇陵中,免得风吹雨淋,失了身份,他到底是个皇。”风没解释道。 “难为他有心。”琉珠点了点头。 “我头疼得厉害,昨夜一宿未眠,先去补觉了。”风没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内室走去。 “对了。”风没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琉珠:“那日你穿回红衣吧,他应该喜欢看你穿红衣的样子。” 琉珠眸光一闪,精致的眼角染上氤氲的绯红。她杨起唇角,却有一串晶莹自她唇边滑落。 不知不觉,春日已经过半。草色浓郁,锦簇深深,正是春色正闹的日子。 唯独这一片废墟一片肃杀,半分草色也无,一片黯淡的死灰笼罩在这一片废墟上,风过发出喑哑的低吼。 在这片废墟之中,有一方矮矮的坟墓,小而窄的墓碑草草地写着“洛云辰”三个字,寒酸落魄,放眼望去几乎与满地的断壁残垣沦为一体。 一袭烈烈红衣烧起燎原之火,缓缓地在废墟之中移动。她走得极缓,像是步入喜堂的新娘,要用最为端庄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她终于停在了坟墓面前,犹如血色的曼珠沙华开了满地,映着满目的灰色尤为鲜明,甚至触目惊心。 琉珠轻轻地抚摸着墓碑,石碑冰冷无情,“洛云辰”三字仿佛干涸的血迹,一片惊心的暗红,早已开始剥落斑驳。她的指尖在游移过这三个字时剧烈地颤抖起来,掉落其上的泪珠在凹凸的石碑上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仿佛石碑中沁出的泪。 “二爷,琉珠来看你了。” 自从洛云辰将她送给徐潺之后,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设想着再次重逢的画面,是愤恨地指责他的无情,还是俯首甘为他的棋子,或是声泪俱下祈求让她回来,抑或是再亲口问一问他,到底对自己是否有过爱? 可是最终她只等来了他的死讯,死在离她千里之外的帝川,毫无预兆的,让她想见洛云辰最后一眼都无法实现。 “二爷,你到底是否爱过琉珠?” 虽然她一直明白,洛云辰志存高远,儿女私情从不值得他留恋。可那些温存与柔情那样真实地存在着,真实到让她欣喜地猜想他是爱她的,直到他轻易地将自己送给徐潺。她与硫砂争了一辈子,而洛云辰便是她们心中最为郁结之处。 可到头来死的死,散的散,谁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人。 琉珠跪下身去,伸手抱住了那方矮矮的坟墓,双眸却仰起望向渺远的天际:“流砂,我样样都争不过你,可现在我能守着二爷的坟墓,到死也能与他葬在一起,我到底是比你幸运一些。” “无论二爷是否爱过琉珠,琉珠这辈子便只爱过二爷一人,至死不悔。” 炽烈的红衣扬起迷了人眼,犹如一片曼珠沙华开满了洛云辰的坟头,顺着墓碑蜿蜒而上,相互依缠。艳阳天明亮而和暖,琉珠忽然觉得靠着的墓碑也不是那么冰冷,伸手摸去,才发觉那是自己的滚烫的泪水早已将墓碑打湿温热。 第九章 梦里落花知 风没远远地看着那袭红衣搂着石碑喃喃自语,心中不免也生出一丝悲凉。琉珠与流砂这对姐妹,都爱洛云辰爱得卑微,这是她们之间反目的导火索,可最后谁都没有赢过谁。洛云辰死了,或许对她们来说是最好也是最坏的结局。 就像漓清死了,这对风隐和风没都是最好也是最坏的结局。可风没比琉珠要幸运一些,她心中还有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人生最是短暂,几十年匆匆而过,所以有些该珍惜的便不要轻易放手。”洛云霄从她身后走上来,看着满目疮痍,深深地感慨道。 “几十年,对我来说已太过漫长。有些珍惜的留不住,有些珍惜的不该留,一切你都做不了主。”风没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无可奈何的悲凉。 “什么叫不该留!你分明爱我,却要抗拒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要有一天对着我的坟墓,才肯坦露心迹,追悔莫及吗?”洛云霄扳过风没的肩膀,那双清冷的眼眸却早已被伤痛折磨入骨,银白的面具深深刺痛着风没。 “我爱你又如何, 你不能为我放弃帝川,我也不能为你放弃白夜泽!我们背后有太多人太多矛盾,要如何若无其事地在一起?”风没已经不想再与他纠缠于这个话题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已在心中与自己说过了无数遍,如今自己都已麻木疲倦。 “我只要知道你爱我,其他的我顾不得了。”洛云霄猛的一拉,将风没紧紧搂在怀里,任凭她如何挣扎怒骂都不松开一分。 “放手。”风没尽量让自己足够冷漠,可声音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她爱他,疯狂地爱他,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相爱,可也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无奈。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却被洛云霄更为用力地按进怀里去。 “夕辞,你可知这些年我一日都未曾停止过想你,想要见你的念头抓心挠肝,让我夜不能寐。可我只要想到你也许在白夜泽和洛云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就再也不敢继续想你,那种心痛的感觉仿佛要把我生生撕裂了一样。可现在你告诉我洛云漓死了,你生活得并不快乐,我怎么还能再放开你?” 风没只觉得力气一丝一丝被抽离出去,她放弃了挣扎,任凭他的气息包裹着,哀伤的话语让她再也无法故作镇定。她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定,足够心狠,可最终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如今不过一丝趁虚而入的心动便让她忍不住臣服在洛云霄面前。 可她是魔,堕落在黑暗最深处的魔胎! 神诞与魔诞的对立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使洛云霄现在还不知道,可总有一天她会形迹败露,到时候她该如何面对洛云霄?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不要再抗拒我了,我们已错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再为难彼此吗?” 洛云霄的手臂越收越紧,风没感到自己胸腔中所有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心中不断呐喊着不要动摇,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环上了洛云霄的腰。 “逍,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模样,就当我死了,只记住以前的白夕辞便好。” “我说过,纵使你是地域的魔,我也会做那个拯救你的人。” 两人的身影渐渐融为一体,一如身后废墟之中那艳烈的红衣紧搂着灰白的墓碑。 在有限的生命里相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们不能奢求一生,便在这偷来的一点时间里疯狂地相爱吧。 琉珠拒绝了为洛云辰迁墓的提议,并决定为他守墓,更求在死后能与洛云辰同葬在一处。 “我与二爷此生造孽太多,便让风雨洗刷我们身上的冤孽吧。我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他身边,再也不想离开了,守着他,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风没没有劝她,也知道劝不动她,便求洛云霄同意了她的请求,并在此给她建了一座小屋,算是有个栖身之所。 打点好一切后,风没满身疲惫地回到了灵音阁。 推开门,却只有青婳一人坐在屋内独酌。真水走了,琉珠也走了,本就冷清的灵音阁显得更为凄清。 风没走过去拿下青婳手中的酒杯,这满室的静寂有一种压迫感,让人难以忍受。她皱眉道:“怎么如此寂寞的模样。” “大家一个个都走了,最后你也是要走的,这里只会剩下我一个人,独自度过漫漫几十年,然后孤独地死去,哪里能不寂寞?”青婳凄凉地笑道。 风没略微犹豫,说道:“你若是后悔,我与洛云霄说一声,或许可以放你出宫。” “出去我又能去哪里?锦绣宫让我潜伏在此,随时掌握帝川的动向,好在这风起云涌的尘世站稳一席之地,我逃了便是不仁不义。就算我出去,单凭我一人能活在这世上几日?这天下之大,竟没有我栖身之处!”青婳越说越激动起来,脸上氤氲着红霞,眸光迷离漫溢着悲哀。 “你醉了,说这些不清不醒的话。”风没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嘴上却淡淡道。 “到底什么是清醒?有的人在醒时醉生梦死,有的人在醉后才能明白心中所念。醉了有什么不好,至少不必为现实所累,多醉一分是一分。”青婳说着把酒壶递到风没面前,痴痴地笑了起来。 风没苦笑一声,拿起酒壶便往嘴里灌,辛辣的酒味呛得她鼻子发酸,可是心底深处的疼痛却越来越模糊。她放下酒壶,大笑一声,只觉得酣畅淋漓,什么对立、责任承诺都抛之脑后,她好像又成为了以前那个白夕辞,那个敢爱敢恨的白夕辞。 她们俩就这样一直喝着,一起干杯一起大笑,不知道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只觉得好久都没有这样敞开心扉,痛痛快快地大声说话。风没觉得自己轻松地快要飞起来,周围的一切在不由自主地旋转,转得她直发晕。 在眩晕中她想起了很多事,看见了很多人,霍柒寻、秋长歌、云落尘、萧逐云、真水……所有苍云剑派的人,他们拿着酒杯与她碰杯,一起笑啊喝啊,萧逐云追着云落尘要灌他酒,真水缠着秋长歌要酒喝,霍柒寻勾着一抹好看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转身对着身后的一个人笑着招了招手。 那抹白色的身影匀称修长,青丝滑落遮住半张面庞,却仍然不掩他清俊出尘的容颜,整个人如同飘然绝世的仙人天降,淡漠的眼眸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柔和了下来。他向她伸出手,温柔地唤道:“夕辞。” 身后秋长歌等人开始大声起哄起来,每个人脸上的笑容纯粹而张扬,犹如从未打过风霜的缭绕,在枝头团簇着向尘世张望。 她伸出手拉住了云墨逍,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泪流满面。 风没从刺目的光线中醒来,脑壳中好像有一把榔头在不断地敲打,连脑仁都似乎要炸裂开来。她按住脑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身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顿时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醒了?” 只见洛云霄侧身撑着头,正含笑地望着她,*的胸膛在阳光下散发着让人目眩的柔光,薄薄的锦被滑落到他的腰际,若隐若现的腰线露骨而诱惑,顿时让风没睡意全无! 她腾地坐起,微凉的空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竟然同样一丝不挂!风没拉过被子遮住洛云霄的视线,又羞又怒,抓起枕头便扔了过去。 “你这个登徒浪子,滚出去!” 被子被风没一扯,洛云霄的身上顿时什么遮挡都没了,风没安静了三秒,顿时又发出了一声更为惊世骇俗的吼声:“流氓!滚!” 洛云霄倒是不羞不恼,只见他坐起身来,气定神闲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的躯体看在风没眼里竟然有说不出的诱惑,她咽了口口水,忍住不再去看他。 “要说耍流氓,你昨晚可是耍得彻底。怎么,想赖账?”洛云霄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向风没逼近。 “我我我······不可能,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风没一脚抵在洛云霄胸膛,阻止他进一步靠近,脸上早已烧得通红。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竟然转脸就不负责了。”洛云霄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风没唇角一阵抽搐。 风没深吸了几口气,环顾四周,他们所在之处仍是灵音阁的内屋,屋外还隐约可以看见昨晚醉酒的一片狼藉,青婳不见了踪影,这让风没松了口气,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自己睡了她的未婚夫? “啧,竟然在我面前走神,看来是昨晚要得还不够,用不用我再帮你回忆一下?”洛云霄趁其不备,一个扑身将风没压在身下,笑容暧昧,不由得让风没心跳疯狂起来。 昨晚,昨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昨晚她在和青婳喝酒,然后她喝醉了,再然后······ 第十章 一宿醉春宵 昨夜,洛云霄接到灵音阁内侍来报,风没和青婳两人把自己关在屋内喝得昏天黑地,疯狂的笑声夹杂着凄厉的哭声,把内侍们吓个半死。可不管内侍们怎么喊怎么敲门她们都不做理会,内侍们唯恐出现什么差池,只得来报。 洛云霄黑着脸在外面喊了几声,一脚踹开大门,只见屋内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酒坛,青婳早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而风没坐在一堆酒壶中间,还在往自己嘴里灌酒,迷迷糊糊之间只把大多数酒洒在了身上,并未喝到多少。 洛云霄压抑着怒意,快步走到风没面前,夺过她所剩无几的酒杯,狠狠地皱了皱眉头。风没也不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敛去锋芒的模样让洛云霄心头一软。 他叹了口气,对她伸出手道:“起来。” 出乎意料的,风没乖乖地伸出手,却在拉住的一霎那突然泪流满面。 洛云霄有些惊愕,然而并没有多长时间给他去弄明白风没为什么流泪,下一秒,风没借力猛然站起,便狠狠地撞进洛云霄怀里,滚烫的双唇堵住洛云霄的闷哼,强烈的酒味让他也有些迷醉。 毫无防备的吻,仿佛倾尽一切,仿佛索要所有。 周围的侍卫们见情况不对,早就拉了青婳往门外退去,关了门。洛云霄回过神来,拉开瘫软的风没,醉态之下的她媚眼如丝泛着水光,双唇嫣红仿佛邀请般半张着,勾人得要命。 “你在做什么?”他沙哑着声音道,想让风没恢复理智,谁知她更往自己身上贴了过来,竟然啜泣了起来:“别走,都别离开我。” 洛云霄心中一疼,轻声哄道:“我不走,谁都不会走。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好吗?”他扶着风没在桌边坐下,扫开满桌的酒壶,找来找去竟然连茶壶都找不到。 他无奈地起身正要喊门外的人端醒酒汤来,却冷不防风没猛拍桌子,又扑了上来,力道之大竟然直接把他压在了桌上,掉落在地的酒壶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却不如风没惊天裂地的一声:“老娘要你!” 陌生的炽热燃烧在风没眼里,嚣张而魅惑的笑意勾人心魄,未等洛云霄回过神来,她便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湿热的吻毫无章法地在他唇上游移,风没早已被打湿的衣物宛若无物,勾勒出玲珑的身躯,此刻正紧紧地压在洛云霄身上。一股邪火上身,洛云霄的双手不由得抚上风没的腰肢,滚烫而柔软的肌肤让他浑身一颤。 “你确定吗?”洛云霄用最后一丝理智拉开风没,喘息着问道。 “要做就做,啰嗦什么!”风没暴躁地扯开洛云霄的衣襟,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洛云霄一声闷哼,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他抱起风没往里屋走去。 雕花小筑,无边呻吟,紧扣的十指渐渐收紧,满室春光旖旎。 洛云霄看着风没脸上精彩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经把昨晚的事情想起来,笑得更为猖狂。 “你你你先放开我,你不是要早朝吗?”此时两人均是赤身*,洛云霄不怀好意地一再靠近,炽热的气息让风没一阵心神荡漾,赶紧趁在失控之前把他推开。 “今日不去了,上你比上朝更有意思。”洛云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俯下身来或轻或重地咬着风没的脖颈。 “你这个流氓!”风没恼羞成怒,挥拳往洛云霄身上砸去,可落在洛云霄身上却只有软软的力道,浑身酸痛让她忍不住溢出几声呻吟。洛云霄一把将她的手按在床上,牢牢地禁锢着,眼中的炙热蓦地升腾,让她心生一丝难言的恐惧。 身体升起无法按捺的*,在最后的神智丧失之前,风没苦笑着想到:自作孽,不可活! 自从那日之后,洛云霄和风没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洛云霄下了朝便常往灵音阁跑,有时候也会带着小水前来,灵音阁中顿时又恢复了些许人气。洛云霄有时也会在此过夜,为了避嫌青婳就搬到真水以前休息的偏房睡了。为此,好几次青婳私底下都笑骂风没公然抢了她的未婚夫,还把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妃子给挤兑跑了,让风没哭笑不得。 这样的日子风没想也未曾想过,如今这般醉生梦死的幸福感让她感到不真实。每日清晨醒来,迎着炽烈清明的阳光,她都感到深重的罪恶感,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当面对洛云霄那勾人心魄的眼神和诱惑迷人的笑意,她便又不由自主地沉沦了下去,只想把自己一切都给他,只要与他在一起,即使明日便要被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在所不惜。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风没已尽量避免洛云霄在这里过夜,把所有能搬出来的理由都用了个遍,可洛云霄丝毫不把她所说的放在心上,没脸没皮地每次都把她折腾得半死。他越是这样急切,风没心中就越慌不安,她似乎能猜到洛云霄的想法,不过半月过去,自己的肚子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也隐隐有些失望。 灵音阁便常出现这般吵闹纠缠的场景: “哎呀,今日我头有点晕,怕是中暑了。我不陪你多聊了,你快回去吧。” “正好,我知道一个治头晕的偏方,要不我们试试?” “······” “哎呀,今日我要与青婳说一番闺中密语,你在这儿不太方便,还是早点回去吧。” “正好,我也有一番闺中密语要与你说。青婳,真水正在找你,你不去看看吗?” “我去,我去。” “······” “哎呀!今日我发现自己肉了许多,要去练剑蹲马步了,就不陪你了。” “正好,我知道一项运动特别锻炼身体,要不我们试试?”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的脑子里是不是没有事情是床上不能解决的?” 风没怒瞪着笑得暧昧的洛云霄,简直没法跟他好好说话了! 洛云霄无辜地望着她:“我也是为了你好啊,谁让你每次出的问题我都略知一二呢?正好嘛!” “流氓!放开我!” “别挣扎了,否则待会儿的惩罚可是会翻倍哦。” “······” 这日,风没探头探脑地往灵音阁中张望,青婳见了好笑地说道: “你这小蹄子偷偷摸摸地做什么?洛云霄不在,你放心进来吧。” 风没松了一口气,在青婳身边坐下。 “你这几日怎么尽躲着他?吵架了?”青婳疑惑道。 “哪有。”风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总不能说她为了防止自己又被拐上床吧,囧。 “小浪蹄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青婳忍不住大笑起来。 风没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赶紧刹住话题,拉着青婳往外走:“整日呆在这里闷死了,我们出去转转。” “你要去哪里转?我们不能在这宫里随意乱走啊!”青婳焦急道,然而风没显然没把这当回事,拉着她一个劲地往外走。 “有我在,怕什么!你的胆子可是愈发地小了。”风没嗤笑一声,青婳只好无奈地任由她拉走。 “风泽主,这里是藏书阁,您不能进去。” “风泽主,这里是药膳堂,恐怕不方便······” “风泽主,这里是乾坤殿,朝堂议事,您不能进去!”紧跟在后的内侍简直要哭了出来,像风没这样在帝川一头乱闯,他都快被吓死了。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不知道它还能好好呆着多久。 风没的脸色也很差,一个早上转来转去,这里不能进那里不能进,烦躁的情绪在胸中越发膨胀,一张俏脸黑得内侍快要哭了。她一把推开面前哭丧着脸的内侍,大步便要往乾坤殿里去。 又不是没去过,上次可都没人敢这样拦着她! 这样想着,她拉着青婳便上了台阶,内侍们跟在身后拦又不敢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简直去了半条命。突然,一个人影横在风没面前,让他们顿时大出一口气,恨不得扑上前去高呼万岁。 霍柒寻皱眉看着气势汹汹往里闯的风没,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聊,随处走走。”风没有些心虚,乾坤殿近在眼前,她可以隐约看到殿中齐整的人群,以及那个高座之上的白色身影。 “皇宫岂是能让你随意走动的地方!”霍柒寻气得要死,这么多年了她这没头没脑的个性还是没一点长进! “这么紧张做什么,里面在商量什么大事,我也去听听,带些消息回去,日后有什么大事我们也好应对着。”风没看着霍柒寻气恼的模样,忍不住起了戏弄之意。 看见霍柒寻越来越黑的脸色,风没瘪了瘪嘴,无奈道:“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 说罢,她下意识往殿内张望了一眼,那抹白色的身影正转过身来,与朝堂下的大臣们谈论着。他的目光沉定有力,带着让人忍不住臣服的气魄,银白的面具反射着逼人的寒光。苍白的面孔,纯白的衣袍,洛云霄整个人沐浴在一种无法触及的茫白之中,仿佛是多年沉淀之后的最为纯粹的一抹,神圣不可侵犯。 风没忽然觉得一阵空虚,手心的冷汗打湿了紧紧攥着的衣袖。她猛然转身,匆匆逃离而去,不管青婳在身后追着她的呼喊,还有霍柒寻惊讶而复杂的眼神。 第十一章 世川见清明 “风泽主,这里是······” “让开!”风没一掌劈开挡在面前的内侍,只听几声惨叫,内侍和影卫们便倒了一地。 青婳面色惨白地看着“尸横遍野”的现场,拉着风没焦急道:“你干什么,这样会惹祸的!” “去哪都挡着,烦死了!放心,打晕而已,死不了。”风没冷着脸,往里面走去。 青婳胆战心惊地跟着进去,自刚才从乾坤殿回来之后风没就突然暴躁起来,青婳虽然心中有数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陪着她胡作非为。 这里位于乾坤殿之下不远,却全然没有一点宫殿的样子。越往里走,周围都是结实的岩壁,青苔遍布其上,几股冷冽的水流自岩壁上流淌而下,隆隆的水声清晰可闻,扑面而来的水汽让风没精神为之一振。 绕过前方的逼仄处,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幽静的深潭,一道白练自九天垂落,将这一块白玉冲得粉碎。然而周围的水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沉稳得不起一丝波澜,这巨大的激荡与平静在咫尺之间共存,让风没心中升起一丝异的熟悉。 “此处环境倒是清幽,没想到帝川里还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青婳叹道,忽然惊呼一声:“这里该不会是世川飞瀑吧!” 风没被她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世川源于帝川之内,自九天而落,不见其源,这奇异之景十有*便是世川飞瀑所在了。 “糟糕,这世川飞瀑在帝川向来是禁地,当年凌帝便是自投于此,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青婳拉了拉风没,周围的水汽透着凉意,呆久了还真有些渗人。 可风没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着魔似的往潭边走去。飞瀑之下常年飘着细如牛毛的小雨,渐渐打湿了她的衣裙和发丝,她也仿若未察,怔怔地看着潭水中的倒影。 水中的女子笑意冰冷,精致的五官锋利无情,熟悉的眉眼,陌生的神情,这真的是她吗?风没伸出手去,潭水的冰寒自指尖传来,让她一阵颤栗。水中的倒影纷乱着碎去,面容模糊不清,片刻后那锋利的眸光又嘲讽般地望着她。 风没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猛然又将那倒影拍碎,一下又一下,冰冷的潭水飞溅沾湿了她的衣袖和脸颊,渐渐连眼前都模糊不清。 “风没,你怎么了!”青婳见风没疯了一样击打着水面,急忙拉住她。 “青婳,我是不是变了很多?”风没虚茫的声音被打散在水声之中,未等青婳回答,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变得越来越像我姐姐了,冷漠无情,嗜杀成性。我是风没,早已不在是白夕辞了。” “所以你才一直不愿意与洛云霄在一起是吗?”青婳看着失魂落魄的风没,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风没苦笑着抬手,一团黑色的火焰灼灼燃起在她手掌之上,躁动地跳跃着。 “这样的我,要怎么和他在一起?” 那抹至纯至净的身影,那样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即使她看一眼也觉得是玷污,深远的距离到底该如何跨越。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自她们背后传来,只见洛云霄怒气冲冲地朝这边大步走来,神色间隐约有些慌乱。他一把将风没拉过,紧抿着嘴唇,脸上是少见的暴怒神色,还有一丝阴郁的复杂。 “知不知道这里是禁地,谁都不准进来!门口那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洛云霄怒声朝身后的侍卫们斥责道。 “云帝好大的火气!你放心,我不知这是什么禁地,也未曾发现你帝川什么秘密。门口那些侍卫无用,我顺便帮你杀了,也省得你烦心,便算我将功赎罪吧。”风没冷笑一声,转身便要往外走,门口那些侍卫顿时跪了一地,哭天喊地地求饶。 “风没,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洛云霄拉住她,语气轻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自责。 “你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我没意见。”风没冷冷道,甩开洛云霄的手大步离开。 绛紫色的魅影消失在石壁之后,洛云霄眉头深皱,她突如其来的冷漠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周围的水汽冰冷,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青婳寸步不离地跟在风没身后,街市上的繁华喧闹丝毫近不了她们俩的身,她们一个心惊胆战一个心情沉郁,异样的气场让街上的行人自动绕开老远。 “风没,我们就这么闯出帝川来真的没问题嘛?”青婳跟在她身后快要哭了,风没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只希望云帝知道后把一切怒意都出在风没身上,然后他们在床第之间去解决就好。 风没心不在焉地答道:“帝川守卫如此无用,让两个女人给闯了出来,他们还有颜面来追究我们?” 那是因为你不是个一般女人啊……青婳在心中苦笑道,忽然对那些今日遭殃的守卫多了些许同情。 “就算他要追究,我会怕吗?”风没冷笑一声,斜眼看了看青婳,好笑道:“有任何问题算在我身上,不关你的事,行了吧?” “行行行!”青婳笑得一脸灿烂,脚下都轻快了起来。 风没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青婳心中不禁又嘀咕起来,凑上前去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风没停下脚步,四处望了望,竟也十分迷茫地反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青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看你脚下生风地往前走,还以为你有个目的地。没想到竟是胡乱走一通,如今都不知自己在哪儿!” 风没轻咳一声,略微窘迫:“放心,我此前在帝川也呆过一阵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还有你什么时候在帝川呆过?”青婳快步跟上,疑惑道。 “我与洛云霄便是在帝川初遇的,还有小时候······”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出生在帝川,很小的时候便离开去了白夜泽,对这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咦?我以为你一直都生活在白夜泽,竟然······”青婳惊讶道,隐约感到这其中还有些不可捉摸的事情,说话之间她们已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面前。 风没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对迎上来的小儿道:“给我东边第二间厢房。” 小二一怔,随即堆笑领着二人朝楼上去,一边回身对二人招呼道:“客官面生得很,不过看起来对小店颇为熟悉的模样,那间厢房位置比较偏,平日也不会有多少客人去住的。” 这样说着,小儿打开了东二厢房的门,寒暄了一阵便关门下楼去。在下楼的一霎那,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位常做男子打扮的姑娘喜欢住在那间屋子里,不过年岁久远他也实在记不清那姑娘的面容了,难道是她们中的一个吗?他摇了摇头不欲再想,转身下了楼去。 “风没,今晚不打算回宫去了吗?”青婳关好门,见她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屋后的天宇云淡风轻,修竹亭亭如盖,此时夕阳西落,竹林被染成一片金红之色,底下的绿也愈发深沉。 风没望着这一片竹海,眼中浮现一片温柔缱绻:“这里大概就是当年我们生活的府邸所在,我的父亲是当年岳帝手下的大臣风无息,后来凌帝逼位,父亲带着我和姐姐,还有隐瞒身份的洛云漓离开这里,逃往白夜泽。当年的宅子早就没了踪影,我只记得我的阁楼后有一大片竹林,我喜欢站在凳子上,攀着窗台往外看。那时我太小,并不记得什么,唯独那一片竹海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风没喃喃道,远眺这一片绯金墨绿,直到远处被世川所截断。 “当年来帝川寻找祈魂珠,我走遍帝川各个角落,唯独这里有这么一大片纯粹的竹林,从这个房间望出去的模样与记忆中最为相像。每当我在外奔波了一整天而一无所获,回到这里望见这一片景色便会豁然开朗。无论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它总能支持着我继续下去。”风没苦笑一声,继续道:“那些是在遇见洛云霄之前的日子,坚持着唯一的信念,一日一日看似没有希望,可总算是有个念想。可如今,我还能再坚持些什么?” 青婳狠狠皱眉:“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如今的念想是洛云霄,这一点难道你还想要骗自己吗?” “可我只能给他带来灾难,细细想去似乎并没有人离不开我不可以,我的消失反倒能让很多人的生活安定下来。”风没举起手,炽烈的残阳透过指缝,让双手呈现一种透明的血色,仿佛下一刻便要消失在此地。 突然,门被应声推开,一个压抑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在门外:“是谁允许你这样想?” 青婳对突然出现的洛云霄行了一礼,风没放下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兀自望着窗外出神。 诡异的气氛让青婳瞬间决定开溜,她向僵持着的两人说道:“我看我还是去旁边另开一个房间好了,你们慢慢聊。”说罢她一把将洛云霄推了进去,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嘟哝道:“是不是该让小二给我一个离他们远一些的房间呢······” 第十二章 幽竹攘回音 一支竹枝上,着两只漆尾红莺相对而立,互相啄理着身上的羽毛,不时发出几声欢愉的鸣叫。 洛云霄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风没轻轻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成双的鸟影。 洛云霄拉过风没的手,胸中有一丝闷意:“方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之前怎么从未与我说过这些事?” 风没淡淡道:“关于父亲和漓清的很多事情,都是在风隐死后听火息说的,我也记不清楚。” 洛云霄回忆道:“关于你父亲风无息我是听过一些,他当年与岳帝和我父皇都十分要好的朋友。他在帝川十分受岳帝的器重,一时风光无二,至于后来······很多人都说他死在了那一场动乱之中。” “他是死了,不过是死在了白夜泽。当年帝川一战让他受伤颇重,他到白夜泽没几年便撑不住了。”风没缓缓垂下眼去,话语间却波澜不惊。 “你恨我吗?”洛云霄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握在手心的温度寒冷异常。 “你也曾问过,这些事情为什么要算在你身上?可洛云霄,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可怕没有道理,死去的人抛下身后的一切再也没有忧虑,可活着的人却要背着他们留下的恩怨活一辈子。”风没闭上双眸,黛眉拧起流露一丝痛苦之色。 洛云霄伸手环住她,夕阳完全沉入地下,天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昏暗了下来。他在她耳畔轻声道,似是安慰又似是祈求:“我们别想这些了,好吗?” 风没轻轻挣开洛云霄的臂膀,往旁走了几步,不发一言。洛云霄知道她心里有气,有些无奈地凑了上去:“还在生气?” 风没一瞬不瞬地望着面前起伏的竹海,洛云霄有些束手无策,就在他思索是不是该二话不说抱上床去的时候,她忽然侧过脸来,伸手挑起洛云霄的下巴,双目灼灼地望着他:“洛云霄,与我打一架。” 洛云霄一怔,轻笑着顺势低下头来:“你确定?” 风没感受到他话语间的轻视和调笑,不满地哼了一声:“少废话。”话音刚落,也未等他答应,转身便掠出了窗外,一袭紫衣融入暗紫色的夜幕,深沉如墨的竹林风吟细细,她轻踏竹尖发出一阵轻微的窸窣,如一尾羽蝶翩然起舞,而袖中的星芒剑泛起一抹寒光,劈开深沉的夜色。 洛云霄轻笑着摇了摇头,朗声道:“你近来是越来越霸道了。不过,我喜欢。”说罢惊云剑出手,剑身凌厉剑芒却无比温柔,似天地间最惊艳的一抹亮色,在竹林剑一闪而过,直追那绛紫色的身影而去。 剑与剑碰撞的铮铮之声不断传来,却不急不缓,仿若两人闲庭信步地游走在林立的修竹之间,以剑之声驱散黑夜的不安,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 洛云霄以退为进,一招一招化解风没的剑势,还不停地指点一番,不轻不痒地惹得风没很是恼火。他转身避开一个凌厉的穿刺,赞许道:“这些年你的剑术倒是精进不少。” “这些年你啰里八嗦的功力也是见长”风没冷哼一声,继续穷追不舍。 洛云霄哭笑不得地一一挡开风没的剑,忽然一挑剑尖将星芒剑挑上了半空,然后从背后迅疾地将惊愕中的风没箍入怀中,唇边仰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像你这样光顾着进攻可不行。” 风没一脚踢过头顶,堪堪将其逼退,星芒剑雨毫不客气地招呼过来,可洛云霄只轻巧地躲闪,眼中的笑意更让她恼羞成怒。可她光压抑着体内的魔性不让星芒剑排斥便已十分费力,现在愈发觉得力不从心。 突然惊云剑在她分神的空档一个下劈,星芒剑猛烈地震颤,体内的魔气瞬间反扑,星芒剑一阵躁动的吟响,竟然生生将她带出去一丈多远,然后摔倒在地。 “夕辞!”洛云霄一惊,飞掠到她身边想要将其扶起。 风没却已立刻站了起来,愤愤地怒视着躺在地上的星芒剑,洛云霄的手按上她的肩膀,她胸中的一股气便爆发了出来,反手对着洛云霄就是一掌。 那一掌正中洛云霄的胸口,只听他痛呼一声倒了下去,痛苦地捂住胸口,不住呻吟着。 风没一阵心慌,连忙跪下身去想要查看洛云霄的伤势。看他皱着眉头颇为痛苦的样子,风没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到底为什么要突然与他比试?又为什么任性地总要比个输赢?方才那一掌又急又气,不知不觉下了重手,若是洛云霄有什么好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拉开他的领口查看伤势,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已被洛云霄压在身下,而方才一脸痛苦的他正得意地笑着。 “你耍我!”风没怒极,抬脚又想往他身上踹去,最终却顾虑地停下动作,眼眶竟渐渐红了起来。 洛云霄微怔,忽然眼中盛满温柔的笑意,轻轻在她眼角落下一个吻:“吓到你了?” 风没赌气地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他。没想到洛云霄却得寸进尺地吻上了她的唇,柔软的舌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舌相互纠缠在一起,直把她吻得气息紊乱,双颊飞红。 洛云霄眷恋地舔舐着她的唇,她氤氲着水光的明眸半掩着,透着一股欲拒还迎的诱惑。可她突然使劲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委屈的眼神中显然还有怒气未散,他不由得更加搂紧了身下的人儿,柔声道:“抱歉,我不该吓你,原谅我。” 风没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又继续大力推了起来,他只好又俯下身去又将她吻了个七荤八素,这才放开,眼中满是宠溺和无奈:“今日在世川寒潭我不该凶你,原谅我可好?” 风没双颊飞红,垂着眼没有说话,他侧过身将其又往怀中按了按,说道:“今日我是有些过分了,可那里是帝川的禁地,谁都不允许进去。” “你是云帝,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哪敢说什么。”风没闷闷道。 “你或许知道我父皇便是殁于该处。” 风没听他这样说,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你一定不知道,我的母妃也丧命于该处。”洛云霄惨淡一笑,继续道:“我母妃怀我的时候,还是岳帝的妃子,她早在入宫前便与我的父皇情投意合,却阴差阳错入了宫。后来她被人所害,被关在世川寒潭思过,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了我。” “她在生下我之后便过世了,父皇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一股恨意,小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恨什么,对他言听计从,总是想方设法讨他欢心。直到后来那一场宫闱大乱,我终于认识到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的欢心,从我母妃死后开始,他心中便再没有爱了。” 风没看着他纯净的眼眸中氤氲着暗色,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如同委屈的孩子,她不由得更搂紧了他的腰,想要给他哪怕一点点安慰。 “我曾与你说过帝川是世间最为肮脏污秽之处,之前我不想将这些说与你听,今日听你说起过去的事,这些事情也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可这样不堪的过去我怕配不上你。”洛云霄扯了扯唇角,眼底黯然。 风没暗自惊讶他竟会有如此想法,将头更埋进了他的胸前:“你怎会配不上我,要说起来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你是世间最美好的人,怎会配不上我。”洛云霄轻笑着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抵着她的额头笑道。 风没扬起唇角,别人如何看她都好,她在乎的只是洛云霄眼中的她而已。 “世川寒潭始终是我最忌讳的地方,只要踏入其中一步我便不寒而栗。一想起父皇和母妃都在那里结束了最后一段生命我就······”洛云霄颤抖着闭上眼睛,忽然收紧了手臂,在风没耳边轻声道:“在听到你在世川寒潭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上天要将我最后一个珍爱之人也要夺走,所以我那样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我也不是那么娇弱的小女子。”风没轻轻一笑,他的在乎总能轻易地左右她的心情。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洛云霄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鬓发,却听不到风没的回答,便兀自笑道:“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风没犹豫着,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洛云霄霸道地堵住了口,柔软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拉扯吮吸着她的舌头,一阵阵酥麻自舌尖传向全身,无意识的呻吟漫溢在唇边,让人脸红心跳。 夜幕中的星辰忽闪忽灭,细长的竹叶不断自半空落下,落在纠缠的两人身上,风似乎带着颜色,拂过两人身侧燃烧成无法熄灭的火。 “哎哟!” “啊!” 突然两声惨叫自静寂的竹林间响起,吓得两人差点咬掉舌头,只见真水和青婳“从天而降”,七仰八叉地摔在了两人不远处。 “你们怎么在这儿?!”洛云霄的脸黑得快要冒烟,真水一阵哆嗦,连忙低着头站起来。 “真水担心你们,方才找到了客栈里,却没看见你们在房间,我们看窗户打开着,就怕你们一言不和打到了屋外去,真水便用御剑术带着我出来了,谁想到······”青婳讪讪地笑道。 “你们······看到了什么?”风没扶额长叹,这两活宝有时恨不得把他们掐死! “师傅,我不是故意偷看你和白姐姐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的,我真的只是担心你们······”真水脸胀得通红,声音越说越小了下去。 风没狠狠地一踹洛云霄,她的老脸都快要被丢尽了!洛云霄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急忙对两人挥了挥手,两人如获大赦,一溜烟地跑了没影,跑出老远去却忽然听到青婳嚣张的笑声,风没的脸不由得更黑了。 她抡起拳头朝洛云霄砸去,边砸边骂道:“都是你害老娘被捉奸在床!” “什么捉奸在床!”洛云霄一边躲避着毫不留情的攻击,一边争辩道。 “青婳才是你正牌夫人,这不是捉奸在床是什么!”风没越说越气,打得更是起劲了。 洛云霄迎着枪林弹雨,猛扑过去把张牙舞爪的风没压在身下,在她耳旁吹了一口热气:“为夫现在便让你知道谁才是正牌夫人,捉奸在床?现在要做的才是‘奸’的事。” ······ “流氓!啊~混蛋给我唔······停下,洛云霄!” 第十三章 四面楚歌声 这日,洛云霄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风没抬眼望去,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准备像以前一样接受他的满腹牢骚。 “这群人的胆子简直太大了!连我的后宫之事也敢妄加干涉!”洛云霄狠狠一拍桌子,茶碗跳起半指高,茶水也洒了一桌。 “吓我一跳,这帮人又怎么了?”风没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问道。 “他们竟然让我早日决定青婳的册妃之事。”洛云霄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风没一口水呛住,连连咳嗽。 洛云霄轻拍风没的背,面色稍缓:“别急,我不会任他们摆布的。” 风没擦干唇边的水渍,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他们的提议也无可厚非,青婳早就是你昭告天下的准妃子,你这样把她一直扔在灵音阁里不管不问的确说不过去。” 见洛云霄的脸又沉了下来,她连忙把水杯递到他唇边:“难道不是这个理?逍,你现在是万人之上的云帝,天下之人都看着你,切不可再意气用事了。”说罢,她抚上洛云霄眉间如刀刻的痕迹,叹息道:“你每日都跑到我这儿来抱怨,等我走了,你该与谁说这些呢?” “走?你还要走!”洛云霄蓦地站起来,凳子被他带得“哐啷”一声翻到在地。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风没,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风没讶异的看着他过激的反应:“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洛云霄脸上一僵,扶起凳子坐下,闷闷道:“我以为你又要走了。” “我早晚要走,白夜泽很多事情都离不开我,你又何必如此执着。”风没边说着,视线便缓缓垂下去。 “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走,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洛云霄又急了起来,抓住风没的手腕将其蓦地拉近。他知道风没这一走,两人便再难有相见之期,想到这里他的心就被狠狠地揪起。 “你知道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风没的目光哀伤沉痛,呼吸之间都有如刀割。 “你······”他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他丧气地放开风没的手,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低低的呢喃声回响在屋内,洛云霄失神地坐着,忽然苦笑道:“我已封了真水为上卿,过几日有他设计的一场擂台塞,也是帝川的一件大事。你,会来吧?”像是期待一般,洛云霄的眸光灼灼,让风没不敢直视。 “当然。”她微微一笑,点头道。 “好,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洛云霄扯出一个笑容,匆匆推门而去,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风没看着空荡荡的房门,这偷来的时间还能支持多久······ 春末的日光愈发炽烈起来,帝川之巅纵使清冷,也沾染了绿深红浅的尘气。 这日宫中尤为繁闹,一年一度的绝峰试炼拉开了帷幕,各派选送上来的新人选已经到达了试炼场,去年留在帝川的人员也集中了起来,试炼阁到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围绕着神器所展开的争夺已不知不觉地开始了。 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从真水走上擂台中央起,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个民间皇子的身上。 真水对各门各派的代表们作了个揖,温润的气质在一众戾气张扬的人群之间格外出众。 “各位都是各门各派顶尖的高手,这些年来为帝川解了不少烦忧。为了答谢各派的帮助和信任,这次试炼将会决出两名天赐者,也会有两件相应的神器授予他们及其门派。” 真水话音刚落,周围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帝川为世川起始之地,历来的神器神诞也在帝川居多,其他地方只散落着十分有限而且无甚用处的神器。这次帝川肯拿出两件神器来,各门派弟子自然咋舌,各个双目放光如同饿虎一般。 “只是不知你说话算不算数,神器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能开掉了玩笑的。”一蓝衣男子嗤笑一声,大声喝道。众人侧目望去,见说话之人是青羽派的华翼,视线中有惧怕的也有厌恶的。这里数他的修为最为精湛,上一届的魁首便是被他夺去了,他平日素来嚣张,然而众人迫于他青羽派的势力敢怒不敢言。 真水淡然一笑,朝身后的影卫们打了个手势,便见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护着两个锦盒走出来,真水上前掀开,一阵耀目的白光逼得众人半合了眼。等到白光散去,众人看清锦盒中神器,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件金丝断风蝉翼衣齐整地折叠着,轻而薄的衣物仿佛触手即破,金色流光在透明的衣物上流转,叠起也不过一指的厚度,然而穿于身上却能阻挡剑刺刀砍等绝大多数攻击,是一件绝佳的防具。 然而最让众人瞩目的不是这件防衣,而是另一个锦盒中至纯至净的一块灵石。此石名为即墨,纯净透明如同千年寒冰,却有一道墨色贯穿其间。世传即墨能带人瞬间穿越千里,却从未有人见过它现世,如今帝川将此传说之石拿出,无疑是在湖面投下了巨石,一时激起千层浪。 真水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对上洛云霄鼓励的眼神,不由得更为欣喜。就在这时,一执扇男子扯着略微尖利的嗓音开口道:“这次帝川突然拿出两件神器,还是如此传奇之物,莫不是有什么企图不成?” “帝川与各门派在当初的澜川会上便结下了同盟,帝川绝不会率先打破誓言,你发此一问,难道贵派心虚了不成?”真水一笑,意有所指,方才发问的琢玉堂少堂主朝瑾顿时脸上一僵,不好再说。 “你帝川少来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要打就打,可别藏什么阴招!”破海帮会霸千里高声道,此声一出众人脸色大变,这些年来各门各派虽有异心,然而在表面上仍然与帝川保持着恭敬顺从的关系。这霸千里是出了名的霸道蛮横,见今日主持大局的洛云漓如此年轻气盛,便口不择言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反问道。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小子脸生得很,是哪里来的毛头?”霸千里指着真水问道。 “听说是不久前回宫的民间皇子洛云漓,算起来还是当今云帝的兄长。不过之前与白夜泽泽主和云帝的妃子一同归来,这几日也多有出入,关系看起来似乎不同寻常啊。”朝瑾不怀好意地拉长了尾调。 “听说云帝也与那白夜泽的女人走得很近,难道你们兄弟感情好到连女人都要共享吗?”霸千里说完仰天大笑起来,巨大的嗓门将这些话迅速传遍了试炼台,一旁暗处观战的洛云霄脸黑到了极点,看来这群人早就计划好了今日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还未等洛云霄出面,真水早已忍不住骂道:“你这厮嘴巴不干不净,连云帝都敢不非议,欺人太甚,当我帝川无人吗!”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这小子反应这么大,看来是真有其事,哈哈哈!”霸千里愈发嚣张地笑了起来,见真水握紧了拳头气得发抖的模样更是轻蔑道:“怎么,想与我动手?我倒也从未与帝川的人交过手,今日便试试你这小子到底有何能耐!” 在一阵叫好声中利,霸千里利索地爬上了高台,魁梧的身躯几乎是真水的两倍,洛云霄在暗处看得着急,真水自苍云之后便再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剑术,动起手来自然是要吃亏。真水深陷在这群不怀好意的虎狼之辈中,洛云霄几乎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将这些人教训一顿。 这时,一个清灵的声音自人群中跃出,让洛云霄和真水都怔在了原地。 “这位兄台,我来与你比试一番如何?” 只见风没一身男儿打扮混迹在人群中,此时正张扬地指着霸千里叫板。 洛云霄腾地站起来,身旁的内侍们顿时吓了一跳,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眸中半是火焰半是寒霜。 他望着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恍然间仿佛看见了久远时间中的倒影,那时候的风没也是这样一身轻便的黑衣,长发高高束起,眉宇间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而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即使沾染了几分阴郁之色,却仍让他移不开眼。他渐渐收紧了双手,木质的窗台之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痕印。 “柒寻,霍柒寻在哪里?”洛云霄猛然回身喊道,霍柒寻自暗中显身,来到他身边。 “去场下盯着,若有任何情况立即叫停试炼,无论是真水还是风没都不能出一点事情!” “我觉得你太激动了,以风没的实力他们讨不到便宜,而且这些人气焰嚣张,有人杀杀他们的威风也挺好。”霍柒寻见洛云霄紧张的神色,心中暗叹果然是担心则乱,不由得劝道。 “我不放心,我不能拿他们冒一点险,柒寻,还是要拜托你和齐玄看着一点。”洛云霄摇头,目光始终不离那个忽然纵身翩然落在试炼台上的身影,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好吧,你切莫冲动行事,一切有我和齐玄。”霍柒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去。 第十四章 试炼露锋芒 风没足尖轻点落于台上,对面露难色的真水点了点头,悄声道:“你下去吧,这里我应付着。” 真水还来不及拒绝,便被风没一把推了下去,心中顿时绝望:完了完了,回去师父一定往死里揍我! “你又是哪里蹿出来的小子,瘦胳膊瘦腿儿还不如刚才那娃,就不要跑这里来送死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霸千里斜了风没一眼,用鼻孔对着她道。 “我当初也曾在云帝手下学过几招,等不及了要练练手,你总说这么多话推脱,莫不是害怕了?”风没轻笑道,忽然眸光一厉,袖中一抖射出一道寒光,星芒剑已握在手。 “你既然嫌命长,我就动手做做好事!”霸千里啐了一口,拿起混元锤,撑开脚步如同一座山一般岿然不动。 风没见他并未贸然攻击,反而守着自己的阵地稳住呼吸,不由得对这外表鲁莽的大汉改变了几分看法。不过就算他蛮力与智慧兼备,风没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她猛地回旋,借力将星芒剑掷出,只听尖利的破空之声呼啸而起,霸千里未曾来得及动作便被一道光影逼得身形一抖,只见他腰际留下了一道血痕,而星芒剑已经自他上空飞回,嘲笑般地盘绕在他头顶。 “呵!”他怒吼一声,方才被戏弄的怒意不可遏制,他不再观望,比人脑袋还要大的混元锤被抡得不见轮廓,一击之下必然让人粉身碎骨。 风没催动灵蕴将星芒剑架起,不时飞快地闪过霸千里身侧,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血痕。而她身形灵动穿梭在霸千里周围,愣是让他近不了身,饶是那混元锤舞得如何烈烈作响也无济于事。 几个回合下来,那霸千里气喘吁吁浑身伤痕,而风没远远站在他身后,半空中的星芒剑气势如虹。风没突然身形一闪,一跃而起握住半空中的星芒剑,翻身对着霸千里便是一脚,竟然生生将他踹下台去。 看着最后傲然立于台上的风没,台下顿时一片寂然。 “我这剑法还不及云帝十万分之一,你怎么就趴下了?若是云帝亲自出手还怎么得了!”风没长笑一声,睥睨着众人难看的脸色顿觉畅快无比。 “这位兄台一身好功夫,又得云帝真传,不知姓甚名谁,又和这帝川是什么关系?”朝瑾轻摇折扇,一脸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问道。 “你不用装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也不要想着套我的话,我和帝川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告诉你?我无门无派,行不改名做不更姓,白夕辞是也!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没听过,我也不与你们计较,反正这几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被打得哭爹喊娘可别怨我。”风没撇了撇嘴,笑得一脸嚣张,看见此前还不可一世的众人被她堵得满脸通红,便觉得实在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痛快! 不远处的洛云霄久久地看着那傲然绝世的身影,唇边一抹笑意越来越盛,最后忍不住抚掌大笑了起来。 “白夕辞啊白夕辞,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你,从未改变。” 自从风没大闹试炼大会之后,众人果然服帖了许多,之后的程序也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风没直到傍晚才与众人一同散去,悄悄地潜回了云缭宫,直奔灵音阁而去。 早在门口就看见了里面坐着的洛云霄,一动不动地端着茶盏,脸色并不明朗,显然是兴师问罪来的。风没知道躲也无用,今日之事他肯定是知道了,便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进去。 “回来了?”扩云霄冷冷地开口。 “恩。”风没格外顺从地点点头,在他面前坐下。 “好玩么?” “好······一般吧。”风没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对着洛云霄讨好地笑道。 洛云霄重重将茶碗放下,茶水如跳珠掉落在桌上,只听他他恨铁不成钢的训道:“哼!谁让你擅自去那种地方的,你知不知道试炼场里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这样贸然冲上台去,还穿成这个样子!幸好你是赢了,不然让人打下台去,又揭了你的身份,看你怎么收拾残局!”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若我敞开了力气大就算你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跟那些小蚂蚁玩我没有喊委屈就不错了。”风没撇了撇嘴,笑得一脸无谓,伸手拿过茶壶,这一天下来她还真是觉得有些渴了。 “你还不知错!你知不知道你冲上台去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幸好你今日对上的是个没心计的,要是那个华翼就算你修为在他之上也要被他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洛云霄气极,狠狠一拍风没的手背,把她手中的茶壶都惊得摔落在桌上。 风没收手委屈地揉着,瞄了一眼气头上的洛云霄,轻声道:“好嘛,下次不这样了。我也是为你好嘛,你听听他们在台下说的那些污言秽语,真水在台上都快炸了,我怎么能忍!一着急一生气就冲上去了,还不是为你们出气,你反过来还骂我。” 洛云霄见她撅着嘴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这样鲁莽行事,到最后伤了自己。” “还有谁能伤得了我。”风没撇了撇嘴,看见洛云霄又沉下来的脸色,连忙改口讨好道:“再说了,有我在,你们计划最终的‘两器杀三派’就更保险了,只要我在最后对决的时候在其中作用,他们三人胜负难分的结局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洛云霄看着风没认真的神色,沉吟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拉过她被打得通红的手,说道:“我不想让你做这些。你一直都很勇敢,我自愧不如,从飞云阎沼到影门之战,再到今日的试炼大会,你一直都冲在我的前面,为我铺路造桥,铲除障碍。可我不想你这样活在惊险之中,我多希望我能挡在你身前。是我不够强大,委屈了你。” 风没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低头轻抚着自己红肿的手背,一番话说得她心头泛酸,连忙低下头去不去看他的眼睛,讪讪地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何必放在心上。” “夕辞,其实今日我很开心,你会为我抱不平,为我出头。而且,今日你在台上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实在是像极了。”洛云霄笑着,那种笑意不再是淡淡的,而是充实地填满了眼眸和唇角,连话语之间都带着消解不去的欢悦。 风没在他轻轻吹气之下浑身一抖,连忙把手抽了回来,脸上染了一层红晕:“谁为你出头,我只是看不惯那人欺负真水的嚣张模样。” “那你心虚脸红什么?” “谁心虚了!” “我有没有说过你脸红的时候很可爱?” “别耍流氓!” “你很喜欢我耍流氓,承认吧。” “谁唔······不要脸!” “有了你还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唔······洛云霄!” 真水这几日为试炼大会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几次随洛云霄来都中途匆匆地被叫了回去,为此风没早已数落了洛云霄好多次。 看着真水略显苍白的脸色,风没实在是心疼得紧,这日便在小厨房做了红豆梅花糕,给真水端了去。自从离开苍云剑派之后,她就再未亲自下过厨,也不知这h多年过去真水还喜不喜欢吃这些糕点,自己的手艺生疏了没有。 这样想着,风没加快了脚步,往浮云殿走去。 突然前方闪出一个人影,风没差点躲闪不及,连忙护住身前的食盘猛一旋身,这才险险避开。她确定自己的梅花糕完好之后,怒目瞪向突然出现的人。 华翼一身青蓝华服流光奢华,狭长的面容透着一丝阴郁,此时正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打量着风没。 风没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一半,见他如此打量不由得心里更为发虚。她此时是女子打扮,若是被他识破了到时候的试炼大会难免又多了许多麻烦。 “姑娘看着面熟,不知在何处见过?”华翼微眯了眼眸,问道。 “我与公子并未见过,冲撞了公子还请见谅。我还有急事在身,告辞了。”风没欠了欠身,与华翼擦身而过。 走了几步见他并未再追究上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进门,真水正坐在桌案旁忙得焦头烂额,见风没进来,不由得惊喜地站起身来:“白姐姐,你怎么来了?” 风没笑着抬了抬手中的餐盘,走到桌边放下:“我给你做了红豆梅花糕,许久没做了,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口味,想当初你是最喜欢吃这个的。” “当然合我的口味,只要是白姐姐做的我都爱吃!”真水欢天喜地地坐下来,抓了一块糕点便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哼哼唧唧地说些什么。 “多大了还吃得跟小孩子似的。你不会连午膳都没用吧?”风没给他倒了一杯水过去,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得莞尔。 真水就着水把口中的糕点咽了下去,羞赧地挠了挠头:“何止午膳,从昨晚就一直在处理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什么!洛云霄他就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你?他人在哪里,你在这里拼死拼活他死哪里去了,我找他算账!”风没一听炸了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外冲去。 真水连忙拉住风没,一脸苦相:“白姐姐!师父他跟众大臣在乾坤殿议事,他已经许久没有回浮云殿了,这几日两大神器一出,在各门各派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师父更是焦头烂额。” 风没闻言皱紧了眉头,为真水擦去唇边的碎屑,顺便又拿起一块塞进他嘴里:“这几日你们辛苦了,只希望这次之后便能永无后患,你们便能过上几日太平的日子。” 真水狂点头,满足地哼哼着。风没宠溺地揉了揉他的碎发,坐在一旁看他狼吞虎咽地把一盘梅花糕都吞进了肚子里,收拾了餐盘说道:“好了,你继续忙吧,我就不多留了。下次再做好吃的来看你。” 真水依依不舍地跟着风没到门口,这才在她的催促下返回。风没拿了空食盒,犹豫了一番还是往乾坤殿走去,虽然知道她不能进去,也不能与他说话,但是只要远远地望他一眼她也觉得心安。 然而刚走出去没多久,一个她不愿意看到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十五章 未防露破绽 华翼冷笑地看着她,毫无温度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原来你竟是名女子。” “干你何事。”风没冷冷地开口,转身想要离开,华翼抬脚插在她面前,显然是不打算轻易罢休。 “怎么,方才还与那洛云漓温存,现在转身就要做烈女?”华翼讥笑着挑起她的下颌,风没一掌扫开,连退几步,眸中已沾染上了怒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之前还纳闷你怎么会无缘无故上台来解了洛云漓的围,方才见你与他如此亲昵,原来竟是老相好,帝川派你在试炼中卧底到底有何目的?”华翼狞笑着逼近一步。 风没嗤笑着扫了他一眼:“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和你娘举止亲昵,难道你们也是老相好?再说,我与洛云漓不过是宫外结识的好友,与帝川有和干系?兄台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华翼脸色一白,愤怒地祭出羽栀剑抵住她的喉咙,危险地眯起了双眼:“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劝你别呈口舌之快,乖乖带我去把神器拿来,不然我随时割了你的舌头,挖了你的眼睛,让你再没脸面去见你的小郎君!” “哟,原来是想要偷盗神器啊,早说呀!”风没惊讶地睁大了眼,忽然对他神秘一笑。 华翼心中大喜,压抑着话语间的急切道:“你知道神器在哪里?” 风没四下一看,悄悄朝他勾了勾手,忽然在他凑过来时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华翼捂住眼睛一阵惨叫,而风没早已掠出去很远,她看着华翼冷笑一声:“看来偷鸡摸狗是你们青羽派的拿手好戏,我道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浮云殿外,原来是想着先下手为强!你是怕自己在试炼中没本事吗!” “你这贱人,竟敢偷袭我!”华翼从未受过如此大辱,恼羞成怒指着风没骂道。 “偷袭你又如何,兵不厌诈。如此无能之人,青羽派让你前来是派中无人了吗?看来存不久矣!”风没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阵烟尘骤然扬起,将华翼团团围住,再等到他睁眼去寻,风没早已没了踪影。 “白夕辞!”华翼狠狠地咬牙,怒气汹涌澎湃在他胸中,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接下来的半月,在真水和洛云霄等人的明里暗里引导之下,试炼场上的情况一直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发展,最后只剩下风没、华翼、朝瑾和霸千里四人。 风没扎紧头发,准备去赴最后一场试炼,寻个机会败下阵来便没有她的事情了。 “风没。”洛云霄自她身后走上来,轻轻搂上了她的腰。风没未等他再开口,转身对他笑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我懂得分寸,不会让自己受伤。”她在洛云霄的手背上拍了拍,安慰着。 洛云霄虽然脸上仍有忧色,但还是点了点头,伸手为她理了理衣领,口中还是忍不住念道:“星芒剑你向来控制不好,光以灵蕴托之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把原来用的骨笛带上吧。你这次对上的是青羽派的华翼,他招式狠厉,心思缜密,可不比当日的霸千里,你一定不可大意。” “知道啦 ̄”风没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嘱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她上前深深地拥抱了洛云霄,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转身推开门走入那一片炽烈阳光之中。 华翼啊,似乎有些难办呢······ 青石高台之上,两道身影在阳光下反射着灼眼的华光,气势如虹。风没冷眼看着面前的华翼,后者收起了往日倨傲的神情,眸光认真而阴郁。 “华公子,那两件神器你是中意那金丝断风蝉翼衣,还是那块能瞬移千里的即墨呢?”风没不动声色地问道,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聊天。 “哦,我忘了。你大概是想要把两件神器都收入囊中,所以那日才会独自出现在浮云殿吧。”不等华翼回答,风没便作恍然大悟状,兀自说了下去。 “什么!华小子你想独吞神器?我早就怀疑你小子居心不良,我跟你说,那即墨可是大爷我看上的东西,你们可别跟我抢!”霸千里一听这话急了眼,扯着嗓门喊道。 “即墨归谁那可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况且谁说即墨要归魁首所有?那金丝断风蝉翼衣也是珍贵得紧,那才该是魁首的神器吧。”朝瑾轻摇折扇,嘲讽地瞥了霸千里一眼。 “你不就是怕自己夺不了魁首吗?放心,就连老二也轮不到你!哈哈哈,今日这神器我和华兄弟那是志在必得,你这穷算命的就一边眼馋去吧!”霸千里嚣张地大笑起来,气得朝瑾满脸通红,几欲冲上去。 “都安静点儿!”华翼一声呵斥,两人这才作罢。他面色不善地看着抱着手臂看好戏的风没,冷冷道:“你这女人好手段。明上为洛云霄做事,暗中与洛云漓私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今日我就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此话一出,一柄青色长剑出鞘,如光如电向风没射来。风没冷笑一声,星芒出袖,一声清脆的撞击响彻在试炼场之上,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生怕一个眨眼便错过了最为精彩的瞬间。 风没除了速度没有其他优势,星芒早已无法再建立联系,此刻完全靠她的灵蕴托起,着实耗费了她不少心神。而华翼每一剑都迅疾有力,招招直逼死处,于是在外人看来便是风没被狼狈地压着打。 风没不急不恼,华翼的剑术虽然精湛,然而比起洛云霄的人剑合一来还差得远。她一一接下他的剑招,思索着如何找个破口败下阵来。 “怎么?只会嘴上占占便宜,一上阵便怂了?”华翼仰天一笑,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提剑又刺了过来。 “华公子剑术了得,我实在是怕得很。”风没这样说着,脸上却全然没有惧意,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激发了华翼的怒气,一剑一剑更为凌厉地席卷而来,招招毙命,看的旁人胆战心惊。 风没翻身躲过华翼的杀招,另一招又接连着刺来,丝毫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直逼她的命门。风没不由得有些恼怒,星芒也更为迅疾地挥动起来,可这哪里能及得上华翼这素来剑修之人,她只恨不能把骨笛和魔力祭出来,否则必然打得他灰飞烟灭。 “华公子,试炼较量而已,你这攻势过了吧!”风没冷冷道。 “试炼便是战场,战场之上哪里有给对方留活路的道理?”华翼残忍地笑起来,手中的羽栀剑青光大盛,逼得人睁不开眼。 风没打得越来越吃力,现在只靠星芒剑不要说寻机认输,只要她一有疏漏华翼的剑便会贯穿她的身体,可又无法拿出暗藏的骨笛,她只能这样苦苦支撑下去。 “够了!胜负已分,华翼你赶快收手!”只听台旁一声厉叱,真水攥紧了拳头怒目瞪着毫不留情的华翼,想要停止这场以命相搏的试炼。 谁知那华翼置若罔闻,一剑又一剑划过风没身侧,眼中有炽热的光芒闪烁,挂在唇边的狞笑不由得让人胆寒。风没恼怒地挑开喉边的长剑,这没完没了的攻势简直让她不胜其烦,又苦于无法脱身,几次想要开口认输却都被他逼到眼前的杀招给消退了回去。 “住手,华翼!试炼点到为止,你要血溅试炼场吗!”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真水突然飞身落在青石台,踢开华翼的剑挡在风没面前,本以为华翼会就此停下杀手,谁知他一个转身又爆发一剑狠狠在面前划开。 喷涌的鲜血洒满了青石台,真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伤口,那一剑深深斩于他胸前,几乎将他斩为两段。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最后重重地摔落在台下,雪白的衣袍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染为血红,俊俏的脸上布满了斑斑血迹。 “小水!”风没眼前一黑几乎栽下台去,她纵身跳下去伏在真水身边,看着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不知所措,她颤抖着抚上真水痛苦扭曲的面容,生怕手下一用力便弄疼了他。 “小水?小水,你怎么样?来人,来人!快传御医!”风没疯狂地朝四周喊着,一呼一吸之间都扯得心脏生疼,可周围的人只是冷冷地看着,无论她如何悲痛欲绝地呐喊都无动于衷。 “看见你的小情郎快死了,心疼了?白夕辞,你倒是再傲啊!你在我脚下还不是像一只蝼蚁,连你的小情人都护不了。”华翼狠狠踩在白夕辞背上,嚣张地大笑起来,看着痛苦颤抖的洛云漓和一言不发的风没心中实在是畅快! 一双猩红的眼刹那镇住了华翼的狞笑,脚下突然被巨大的力量掀开,他看见风没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眸中是浓浓的血色和杀意,散落的长发无风自动,强大的杀气伴随着黑色的煞气自她身上散发而出,逼得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第十六章 魔意盛青云 “靠,这是个小娘们儿!”霸千里惊讶地看着风没的变化,爆了一声粗口。 朝瑾不发一语地摇着折扇,看着她身上的魔煞之气皱紧了眉头。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转而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取而代之。 风没猛一抬手,华翼整个人便被凌空抓了过来,连一声惊也来不及发出便被扼住了喉咙,然后被狠狠地掷了出去,正摔在霸千里等人身上,惹来一阵惊呼怒骂。 华翼狼狈地站起身来,然而眼前一花,一双嗜血猩红的眼眸猛地放大在他视线之中,惊得他浑身一震,可强大的压迫力让他甚至发不出一声呻吟。 “你们,都去死!”风没的声音残忍而阴沉,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唤,轻易定下了对方的死期。 一抹冷笑划过她的冷峻的面容,下一秒,她的手指已经插穿了华翼的喉咙。温热腥甜的血液喷溅在她脸上,她将唇上的血液尽数舔舐,眼中的血色愈发浓郁,抑制不住的杀意和愤怒在她胸腔中剧烈膨胀,将她胸口压得生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猛地将手中垂死挣扎的华翼抛掷出去,风没抽出骨笛冲向了震惊之中的霸千里,对她来说如山一般的身躯竟然在她一击之下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青石台上。没有片刻的犹豫,一旁迅速退开的朝瑾也被她隔空抓了过来,朝瑾心惊之下已有了防备,狠狠将折扇掷出,那看起来轻巧的折扇竟如一把钢刀生生插入风没的肩膀。 风没一声闷哼,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目不斜视地将扇子从肩上拔了出来,那扇骨竟然是用锋利的钢刀制成,她将坚硬的铁扇如同薄纸般揉成一团,也不管血流如注的伤口,以鬼魅一般的速度冲向朝瑾,那朝瑾见一击不足以阻挡,早开溜得远远的,一边大声呼号着:“这女人疯了!各派兄弟们,我们要联合起来,否则都得死!” 然而其余各派本就成围观之势,此时早已四下作鸟兽散,只有琢玉堂和青羽派等被殃及的几派人冲上前来。 风没眼中冷光一闪, 扬起骨笛在唇边划过,一串诡异的音符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锁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他们眼中的光芒忽然暗淡下去。只听一阵血肉撕裂的声音,众人纷纷倒地,无一例外地在胸口或喉咙有一个致命的血洞。 风没扔掉手中一只还在跳动的心脏,逼近不住后退求饶的朝瑾,他细碎的祈求让她心中一阵烦躁。她随手抽过地上一人的剑飞射过去,只听朝瑾“求”字还未说完,整个脑袋便齐齐被斩了下来,滚落在地,双眼还怨恨地瞪着她。 风没抬脚将那脑袋踢开,转身冷眼看着青石台上脸色发白的霸千里,一步一步逼近。 “我可没有动过那小兄弟一根汗毛,你不要滥杀无辜!”霸千里连连摆手往后退去,破海帮会的几人已经丧生在她手下,霸千里觉得自己已经是案板上的肉,正等着风没宰割,心中忽然一阵绝望。 “你们都要给小水陪葬。” 冰冷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砸落在霸千里身上,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干脆豁了出去,啐了一口驱散心中的恐惧,拿出混元锤怒吼一声冲上前来。 “他奶奶的我跟你拼了!” 面对如小山一般冲来的霸千里,风没依然不缓不慢地迈着脚步,浑身沐浴在漆黑冰冷的煞气之中,刀光剑影也及不上她的眸光凌厉半分。就在霸千里的混元锤快要击中她的时候,蓦地一阵黑色烟雾骤起将她包裹在其中,混元锤狠狠没入烟雾之中,直搅得一阵黑气翻涌,可其中的虚空之感让霸千里浑身一阵冷汗。 “太慢了。”死神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如同敲响的丧钟,霸千里还未转过身来便觉得背后一阵剧痛,一只手自他背后贯穿直到胸前,他惊恐地看着那只手将五脏六腑连带着扯出身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了下来。 风没扔掉手中的血污,看着满地支离破碎的人影,忽然仰天发出一阵长笑,那尸体之上的伤口忽然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将这一片试炼场都笼入其间,仿若人间地狱。 所有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没有一人敢上前来解救,方才那一场不是战斗,是*裸的屠杀,那浑身浴血双目赤红的风没,是魔界炼狱的修罗,让人闻风丧胆。 “放开!”洛云霄挣扎着想要冲破霍柒寻和齐玄的阻拦,他眼睁睁地看着真水倒地,风没疯了一般冲上前去,魔煞之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冰冷而陌生。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到她身边去,他知道风没需要他! “逍你冷静点,你不能出面!你现在是帝川的君王,你代表着整个帝川!风没现在失控见人就杀,若是你出去要如何面对她?你一旦出手相救便会惹来天下各门派的非议讨伐,还是说你能下得了手杀了她?!”霍柒寻怒道,一番话掷地有声让洛云霄浑身一震。 “而且换个方面来说这也不是坏事,青羽、琢玉和破海的精英都聚于此,若是风没趁这个机会将他们斩杀殆尽,也是解了我们心头的大患。”齐玄若有所思地看着试炼场上的刀光血影,不由得沉声道。 “我不想利用她!在别人看来她是故意将这些人赶尽杀绝,到时候各门各派会如何对付她?枉我是帝川之主,可我现在救不了真水也救不了风没,连站在她面前都做不到,要这帝位有什么用!”洛云霄一拳击打在墙上,不远处的惨叫呼救之声不绝于耳,他的拳头渐渐收紧,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我已经派人尽快去救助真水,控制现场情况,你就在这好好等我们的消息,先别胡思乱想。”霍柒寻对齐玄使了个眼色,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赶往试炼场。 洛云霄颓然撑着窗台,不过片刻功夫试炼场上已是尸横遍野,那抹黑暗缠身的身影单薄而锋利,她浑身浴血仰面长笑,这不该是她所应有的模样。 她早就说过她不是白夕辞,她是风没,一直以来都是他不肯相信罢了。 无力的苦笑浮上他的唇角,渐渐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即使她是地狱修罗,他洛云霄也要拯救她,这是他的诺言,黑暗中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小水!”风没蓦地坐起身来,浑身冷汗,她慌乱地四处寻找真水的身影,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拥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洛云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轻声在她耳旁安慰道。 “小水呢?他在哪里?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快救他!”风没焦急地抓住洛云霄的手臂,不住摇晃哀求着。 “他没事了,我们已经把他带了回来,他已无大碍。”洛云霄搂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哄道,一阵心疼。风没的体温高得可怕,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她听了洛云霄的话这才渐渐放松下来,瘫软了下去,任由洛云霄搂在怀里。 “我杀人了,杀了好多人。”她喃喃道,双眸渐渐垂了下去。 “他们本就该死,这些事我们日后再谈,先养好伤好吗?”洛云霄神色一黯,不着声色地掩饰了过去,看着她肩上渐渐渗出血色的伤口,劝道。 风没挡开洛云霄的手,对于他的掩饰有一丝怒容:“你其实知道的,若是今日你也在场,我也会毫不留情地下杀手。” 洛云霄沉默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而这让风没更为恼火:“你知道的是不是?我身上蓄藏着魔力,随时可能大开杀戒,不是因为那些人该死,而是我无法控制!我就是为杀戮而生,你知道了这些还在这里假惺惺地做什么!” “你冷静点,你看你一激动伤口又开始渗血了,先躺下来。”洛云霄想要扶过风没,却被她一掌扫开,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风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说了让你别动!你一定要伤口裂开了才开心吗?”洛云霄大为恼火,强行按住乱动挣扎的风没,想要检查她的伤口。 “你放开!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风没一边挣扎一边怒喊道。 “难道我能狠得下心杀了你吗!” 洛云霄一声怒吼,让风没顿时没了动作,他银白的面具泛着寒光,眸中的寒凉与怒火交织成一片痛苦之色:“无论你是魔还是神,是风没还是白夕辞,你都是我一生挚爱之人,我可以原谅你犯下的任何过错,替你去赎罪,可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沉沦下去,看着你狠心断情弃义孤身一人,甚至一心求死!” 看着风没渐渐安静下来,洛云霄轻轻拥着她露出一抹苦笑:“这便是你一直拒绝和我在一起的理由吗?因为你是魔?” 一滴泪自风没眼角滑落,她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流泪,却没想到再见到洛云霄之后一次次地打破了自己的禁忌。轻柔的吻落在她眼角,吻去了她脸上的湿润,却让她的心更为疼痛难忍。 风没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洛云霄眼中同样的悲戚,双唇微启,却让两人都潸然泪下。 “逍,你能如何拯救我。” 第十七章 决意落云端 风没之后几日都呆在浮云殿内养伤,洛云霄每日都会过来与她说话,然而神色之中都是难掩的疲惫之色,过不多久便又匆匆离去。他不许风没走出去,也否决了她想要去看真水的提议,只让她好生在这里静养,等他把一切安排妥当自会带她去看真水。 洛云霄越是这样谨慎,风没心中的不安便越是强烈。好在青婳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是从她故作欢笑的表情中风没依然无法获得一丝宽慰。 “我是不是闯了很大的祸?”有一日,她躺在床上这样问青婳。 青婳正削着手中的一只香梨,闻言瞪了她一眼:“你哪次闯的祸不是惊天动地?” 风没难得地没有与她斗嘴,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眸光忽明忽暗。 “你在看什么?”青婳好奇地凑上来,却只看见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掌。 风没抬眼望着青婳,缓缓地抬起手,放在青婳的脖子上。一阵透骨的冰凉透过皮肤直传入心底,让青婳一阵战栗,她强笑道:“你神神叨叨地做什么?” 风没没有回答,手中的力道却渐渐收紧,青婳蓦地瞪大了双眸,一阵紧迫的窒息感让她心生巨大的恐慌,她腾地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望着风没的双眸满是惊惧。 可风没忽然笑了起来,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连你也在害怕,你也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吗?” 青婳紧闭双唇,突然冲上来在她身上揍了一拳,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你那样恐吓于我,我如何能不害怕!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我吗?证明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个恶魔你就开心了是吗?” 风没轻咳了一阵,弯起唇角道:“下手真狠,你干脆把我打死了,于天下人都有个交代。” “你想得美!我清清白白的可不想卷进来。”青婳止住泪水,嗔怒道。 “到时候你大概能成为一个女英雄,为天下除了一大害。”风没轻笑道。 “呸,谁要当英雄!你这个祸害还要留着去祸害别人呢,可别想着轻易地脱身出来。”青婳撇了撇嘴,把削好的梨塞进了风没嘴里。 风没安静地吃着香梨,青婳也不再说话,屋内只有风没缓缓咀嚼的声音。 吃完了梨,风没躺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要睡了,你先回吧。” 青婳深深地看着合上眼眸的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离开。 门缓缓合上,在轻微的碰撞声之后,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在这片凝固的空间里,风没蓦地睁开双眸,推开锦被坐起身来······ 打晕了各处的内侍,风没悄悄地溜了出去。 浮云殿十分广大,风没所住的是洛云霄日常起居的后殿,离他平日批阅奏折的前殿相去甚远,真水的住所虽也在浮云殿之内她却并不知道具体在何处,于是只能四处胡乱地寻找。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一间殿房内人进人出,每个人都甚是焦急慌张的模样,让她忽然心生一丝恐惧,疾步往那殿门走去。 “姑娘,你不能进去!”一名宫女慌忙拦住往里闯的风没。 “让开!”风没推开宫女便往里屋走去,宫人们进进出出端着水盆毛巾和一个个托盘,托盘上放置着银针、药草汤汁,毛巾和水都已被鲜血染头,看得她触目惊心。 床幔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眼前,她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慌,她不知道将会看到什么,可对于这一刻的风没来说无论是什么她都无法承受。 “哪里闯来的人,这里忙着快出去!”一名太医模样的人正站着擦汗,发现了失魂落魄的风没不由得大喊起来。 风没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一步步朝床上那个身影靠近,不过几日他已瘦得皮包骨头,曾经饱满的脸颊惨淡地凹陷下去,毫无血色,而胸口那道长长的狰狞伤口已经泛白,可仍有一丝丝血液从其中渗出。 风没眼前一黑跪倒在床边,把一旁的御医宫女们吓了一跳,惊疑地看着举止诡异的风没,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怎么样了?”风没轻声问一旁的御医,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真水虚弱的面庞。 “伤口实在太深,已经伤及腑脏,这几日一直好好坏坏,血一直止不住。奇怪的是一般人若是这么折腾一日也挨不过,他竟然给扛了三日有余,实在是奇迹。只是当前情况依然越来越差,怕是回天乏术。”一名御医摇了摇头,叹息道。 风没抚上真水瘦削的面庞,那熟悉的眉眼紧皱流露痛苦之色,双唇干燥苍白,再也无法开口喊他一声白姐姐。她难道要再一次失去他? “真水,白姐姐对不起你。”她伏在床边,紧紧握着真水冰冷的双手,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皮肤,带起一阵温热的错觉,真水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风没惊讶地抬起头来,却见真水周身泛起奇异的绛紫色光芒,那熟悉的感觉重重击在风没心上,她大喜:“是祈魂珠!” 当初的祈魂珠在助真水魂魄入体之后便留在了这具身体里,真水能支持过这几日恐怕也是祈魂珠在暗中运转护持,风没仿佛被大赦了一般长出了一口气,可随即神色又严峻起来。 可为何御医说他每况愈下,回天乏术?难道是祈魂珠当初已损耗过度,此番需要外部灵蕴的支持加以运转? 这样想着,风没毫不犹豫的提起手掌想要将自身灵蕴输入他体内,那架势将满室的御医宫女顿时吓得惊慌失措,以为她是要趁机痛下杀手,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惊呼声中,风没即将触到真水天灵盖的手掌猛然顿住。 她已非往日的白夕辞,她现在的灵蕴充斥着魔邪之气,一旦输入到真水体内便会使他也沾染上魔气。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苦笑着后退一步,让自己离那瘦弱的身躯更远。 如今的她竟然是连自己最在意之人都救不了。 她如今存在的意义便真的只有杀人了吗? 风没低声笑起来,只觉此生活得实在疲倦,到最后害得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连自己都不知为何要继续下去。 下一刻,寒光乍现,风没抽出星芒剑,吓得满室的人都跪倒了下去。可她眼也未抬,径直走到真水床边,将星芒剑轻放在他身旁,眸中露出一丝留恋,青葱的手指缓缓抚上星芒寒凉的剑身,锋利的剑锋刹那在白玉的指尖划出一道浅痕,细小的血珠迅速渗了出来,就要滴落在寒银的剑身上,最终被一袖白衣拂去,凄艳如同雪中白梅。 “小水,白姐姐又闯祸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这样,好像我很愿意闯祸似的。”风没像平时一样与他说着话,唇边笑意苦涩。 “这次还连累你一起遭罪,你如果能够醒来就算杀了我都好,只要你能够醒过来。”她紧咬嘴唇,压住喉中的哽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些年你未曾有过一把趁手的仙剑。这星芒剑实在是把好剑,可在我手中只能徒生杀孽,以后便由你带着,保护自己,也不枉费你师父一番心意。这样可好?”仿佛期待着真水能睁眼笑着回答,风没静静地望着他苍白的睡颜,笑得一脸温柔,笑着笑着眼中却滚落下泪来。 可半晌,床上的人一丝反应也无,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风没几乎以为他又一次悄悄地离她而去。 风没闭上双眼,将所有眼泪都逼了回去,对一众傻眼的御医道:“请全力医治他,近期他应当不会有生命之虞。”她蓦地起身,转身再未看身后一眼,大步走出了房门,只留下一抹仓皇的身影。 御医们擦了擦冷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那怪异女子的一番话也不知可不可信,幸好她未伤害这人,否则云帝如此重视,到时候震怒起来他们可扛不住。 一时间,屋内又开始了进进出出的忙碌景象,躺在床上的真水如同一尊精致的冰雕,竟然像极了当年白漓清躺在千年冰床上的模样。 洛云霄冷着脸坐在大殿之上,面前的群臣跪了一地,看得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 “你们这是要反了吗!”洛云霄一拍桌案,气得浑身发抖。 “陛下,这几日宫外早已聚集起了众多门派,要我们把那妖女交出去。我们若是不交人恐冒天下之大不韪,激起千层巨浪啊!”段若虚直起身来,痛心疾首地劝道。 “那又如何!本就是他们不义在先,我帝川又不是无人,大可发兵踏平了他们门派!”洛云霄冷哼一声,背手傲然而立。 “敢问陛下,我们师出何名?即使踏平了各大门派,天下人心是否还能聚于帝川?”穆飞高声问道。 “你!”洛云霄被堵得无言,怒目瞪着他,却有更多的人不断站出来。 “陛下三思,这妖女实在留不得。只要将她绑了送出帝川任凭各派处置,既无损我帝川的信誉颜面,又能得天下之敬重,这才是万全之策呀!”陈枢直言谏道,当朝老臣立时得到了朝中众人的附和,群臣叩首进言之声不绝于耳,让洛云霄怒火中烧。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指着一众朝臣怒道:“你,你们!你们将我置于何处!” “敢问陛下将帝川置于何处?这些日子那妖女秽乱宫帏,先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引得纳妃之事迟迟不发,后有血洗试炼,将各门派的怨恨都引到帝川身上。这样乱世祸国的妖女,陛下如今还维护至此,陛下要眼看着帝川亡了吗!”陈枢颤巍巍地站起来,双目眦红,一声声谏言锥心泣血,直让风云变色。 “住口!你好大的胆!”洛云霄的脸色冷到了极点,白银面具散发着摄人的冷光,锋利的眸光直射出来,势要将人撕成碎片。 可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知道朝下众臣说得都对,在他们一声声浪潮中他越来越难以呼吸。他以为自己终于有能力保护风没周全,旁人不了解她,只要有他懂得就够了。可这一刻的,他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无力,什么帝川之主,万人之上,权势注定了更多的束缚与牺牲,他不是那么无私的人,却也没有办法为了一己之私将偌大的天下弃之不顾。 “不必争了,请陛下恩准群臣的请奏。”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乾坤店门口,群臣惊起回首,洛云霄的瞳仁骤然紧缩······ 第十八章 设计入虎口 风没一步步踏入乾坤殿中,离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越来越近,颀长的白色身影不染一丝尘色,面容微怒带着惊愕望着她一步步走近,可越是靠近就越是只能抬头仰望,触不可及。 “风没,你······”洛云霄面色如土地看着一脸冷漠的风没,他宁愿看到她愤怒到跳脚的模样,也不愿见她这般什么都无所谓,甚至视死如归的模样。 “左相所说有理,没想到你这老头也有点用处。”风没扫了一眼陈枢,看见他涨红了脸的模样,露出一抹讥笑,不管他气得通红的脸颊,转而向洛云霄道:“还请云帝到时候按照他们说的做吧。” “你这妖女又打了什么主意!这场灾祸都是因你而起,今日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妖言惑众,迷惑君主!就算我粉身碎骨也要为帝川除去你这祸害!”陈枢气得发抖,指着风没骂道。 风没眸中一亮,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对着陈枢盈盈一拜:“左相大人,先前话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大人忠心不二,刚正不屈,让人佩服。日后无论是帝川还是云帝都希望大人多多费心,进谏良言。” 一席话说得包括陈枢在内的所有人都傻了眼,洛云霄面色不善地看着风没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言行,咬牙问道:“你可知若是把你交给那些人,你会遭到什么后果?” “我知道,就像你也知道不把我交出来,帝川会承受什么后果。”风没仰面看着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丝悲惧也未曾望见,却让洛云霄的心疼到破碎。 洛云霄咬牙道:“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好好呆着云缭宫中便好,我自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了,帝川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是把我交出去,帝川继续接受世人敬仰;而是把我护下来,代我承受世人的愤怒。你是个明君,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风没轻笑道。 两人之间便如此陷入了对峙,群臣无不屏息俯首,生怕触断了他们之间的紧绷的绳索,惹祸上身。 半晌,陈枢试探着问道:“陛下,既然如此······” “你们统统给我住口!我不会答应把风没交给他们,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拖出去斩了!”洛云霄暴怒之下剑气骤然失控,殿上的帷幔霎时碎落成细小的碎片飘然在地,众人只感到凉飕飕的疾风自身侧划过,顿时逼出了一身冷汗。 洛云霄愤愤地拂袖走出乾坤殿,任凭群臣在殿中冷汗直流,鸦雀无声。 风没无言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烈烈的风将他的衣袍高高扬起,逼人的气势宛若天上神君,让她的心猛地一跳,又骤然空虚。 霍柒寻与齐玄两人费了一番劲儿才把众朝臣劝出门外,霍柒寻不由得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叹息了一声。 “累了?靠在我身上歇一会儿。”齐玄体贴地从身后靠了上来,伸手为霍柒寻一重一轻地按着额角。 “这一阵子可有得忙了。”霍柒寻轻轻往后靠在齐玄身上,蹭了蹭,他侧头看着齐玄,眉头依然紧锁:“难道帝川真要与天下为敌吗?” 齐玄勾了勾唇角,未置一词。 忽然,门外又出现了一抹身影,霍柒寻不胜其烦正要挥手驱赶,却见风没一脸沉静走了进来。 “你还回来做什么?逍不在这儿,今日已经够乱了。”霍柒寻皱眉道。 齐玄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笑道:“风泽主恢复得不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风没没有多话,径直对两人道:“这次前来,想请二位帮个忙。” 齐玄与霍柒寻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一丝不安,风没的脸色苍白,望着他们的双眸却一片澄明······ 帝川宫门之下,黑压压的人群叫嚣之声如雷霆万钧,众多门派衣饰武器各异,却都齐齐地聚集在了一起,空前团结地对着紧闭的宫门喊话。为首的便是青羽派、琢玉堂和破海帮会,他们在试炼大会上损失最为惨重,派出前往帝川的弟子无一生还,三大高手华翼、朝瑾和霸千里更是死状惨烈。 一时间三大门派气愤非常,三大高手均是三派的后起新秀,未来的门派的顶梁柱,朝瑾更是琢玉堂的少堂主,朝珏听闻此消息当场昏厥。三派掌门愤怒不已,立刻联系了其余各派赶往帝川,势要讨回一个公道。 不多久,城门打开,一匹白马毛发胜雪,马上之人白袍飞扬,神色傲然扫过眼前众人,毫无惧色。洛云霄骑于马上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众影卫与庞大的兵团,神色戒备地看着城门前云集的各大门派。 “云帝陛下,恕我们不请自来,实在是试炼之殇愤怒难平,才聚集众人在此讨回一个公道!”青羽派掌门陆长天一拱手,毫不客气地说道。 “可怜我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断送了性命,你帝川打着试炼的名义做着不仁不义的勾当,这笔账我非要讨个清楚!”朝珏痛心疾首道,想起一辈子只朝瑾这一个独子,日后还望着他接手琢玉堂,如今却丧命于帝川,死状更是悲惨,不由得老泪纵横。 “朝堂主定是伤心过度,试炼之乱全由那白夜泽的妖女而起,云帝想必也预料不到会有如此境地。帝川既然为天下之首,云帝必然不会坐视不管,想必今日便会给我们一个公道吧。”陆长天转向洛云霄,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道。 洛云霄面色不善地看着虎视眈眈的众人,那陆长天话里有话,心思颇深,他只要说错一步便会让帝川成为众矢之的,万劫不复。 “我呸!若是帝川讲公道便不会这么久了还不交出那妖女。我倒是听说云帝和那民间皇子洛云漓都与那妖女有一腿,奶奶的兄弟俩共用一个女人是帝川的传统吗?”霸海啐了一声,这些天的等待无果早让他不耐,说起话来更是毫不客气。 洛云霄忍住怒意,冷冷地开口:“敢问各位是否知晓我帝川上卿洛云漓被重伤之事?” 陆长天等人一怔,脸上略有些不自然。陆长天答道:“可是在试炼场上被华翼一剑重伤的那位?试炼过招之间总有风险,也是情理之中。” “说的好,试炼本就有风险,那华翼等人也是在试炼过招之中不幸殒命,各位何至于大动干戈逼于宫门之下?”洛云霄冷笑一声,陆长天等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霸海扯着嗓门,指着洛云霄便怒骂道:“你少在这里强词夺理!今日你要不把那妖女交出来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你这皇帝今日就算当到头了!” “好大的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企图,当初的澜川之约帝川未曾亏待过你们,可你们日渐强大嚣张竟呈反扑之势,今日有脸在这里与我说公道!要想踏进帝川一步,先问我手上的剑!”强烈的白光铺天盖地扑向众人,洛云霄面容冷峻如霜,惊云剑强烈的剑压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陆长天和朝珏的脸色有些难堪,他们未曾想到云帝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况且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压便知道他的修为非同凡响,没想到此前默默无闻的三皇子竟然有如此神通。眼见霸海已经暴怒了,便让他去冲个前锋,探探这云帝的实力。 “找死!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踏不平这帝川!”霸海撸起袖子挥起流星锤,身后众人都叫嚣着要冲上来,场面一触即发。 “慢着!你们要的人在这里。”突然一个声音自洛云霄身后传来,霍柒寻飞身落于马前,手上钳制着的正是一身紫衫的风没。 “柒寻,你在干什么!”洛云霄大惊,翻身下马欲冲上前去,却被身后一人按住了肩膀。 “云帝,这是风没自己的主意,还请你冷静下来看一场戏吧。”齐玄挑着嘴角在洛云霄身侧轻声道,洛云霄气急败坏地想要挣开,却发现齐玄的手重如泰山,压得他浑身动弹不得,在别人看去便只是一名影卫贴身护在身侧,并无异常。 “各位掌门,我们帝川早就制服了这妖女要还天下一个公道,既然如今各位找上门来,这妖女便让各位带回去,任凭处置。”霍柒寻对众人一拱手,高声道。 陆长天与朝珏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是一阵惊疑。他们此前得到暗报,确定风没与洛云霄的关系非同一般,打定了主意云帝不会轻易交出风没,此番的插曲实在出乎两人意料。 无论如何要挑起帝川与各门派之间的矛盾,陆长天稳下心神,上前一步道:“如此甚好,不过看云帝的样子是不太愿意放人啊。” “云帝只是气愤有人在‘澜川之约’与试炼大会上阳奉阴违,贼喊捉贼,绝不是故意给各位脸色看。”霍柒寻笑容讽刺地看着脸色一变的陆长天等人。 “只是听闻这妖女与云帝有些说不清的牵扯,与重伤那位皇子也多有纠葛,不知你们如今此举到底是何意思?”朝珏颇有深意地向风没扫了一眼。 风没冷笑一声,冰冷的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让众人感到背后升起一阵寒意。只听她毫不留情道:“你们这些伪君子不过就是想说我与帝川相互勾结,好师出有名,对帝川下手吗?”她大笑一声,转身狠厉地盯着洛云霄:“洛云霄与我有杀夫之仇,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与他合作?下辈子吧!” 第十九章 与君生别离 “若真是如你所说,这些时日你在帝川怎么与洛云霄相安无事,他还如此护着你?”陆长天眉头微皱,若照风没这般说,他们的计划怕是无法顺利下去。 “不过巧用美人计罢了,云帝也是男人,若我愿意,他大可把帝川整个拱手送给我。”风没看着洛云霄越来越苍白的面庞,残忍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尖刀割得舌头麻木,她只听到自己陌生的声音机械地响起。 “贱人!好大的口气!”霍柒寻一掌掴在风没脸上,怒目而视。 一丝血腥之气弥漫在口中,风没垂眼掩住眼中的黯淡,忽然大笑起来,狂乱的目光扫视着眼前众人:“你们一个个都明里暗里争来斗去,却不敢说一句真话!你们早就想要找机会脱离帝川的牵制,甚至取而代之,而帝川也早就看你们不顺眼。明里君臣和睦,暗里尔虞我诈!我骂的就是你们,一个个肮脏,虚伪,枉你们自称正派!”她神色癫狂,一丝丝黑色魔气在乾坤绳的压制下汹涌而出,转眼间乾坤绳的金光暗淡了下去,竟是被魔气完全消除了神力,变为了极为普通的绳子。 众人大惊失色,只见风没仰天一声长啸,绳子应声而断,所有人都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你们,阴谋算计一辈子,都活该赔上儿子、徒弟的性命,此生都活在不安与愧疚当中!”风没邪佞阴鸷的目光扫过各大门派,一抹冷笑浮上她的唇角。 她蓦然转身,指着帝川一众人又骂道:“而你们!一个个自诩清高,作茧自缚,活该被高位与权力束缚,一辈子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 笑声由低而高,直到尖锐,一声声直刺云霄,声嘶力竭到仿佛要将心肺全都扯出体外,直笑到听者变色,说者流泪。 “这女人疯了!”陆长天狠狠地咬牙,提起剑便要向风没刺去,其余人见状也都祭起武器朝这妖邪的女人击去。 洛云霄眼看着所有刀剑都愤怒地朝着风没身上砍去,可肩上齐玄的力道愈发霸道,甚至连指甲都扣进他血肉里,任凭他如何挣扎,灵蕴如何冲撞都无法移动分毫,甚至无法发出一丝声响。他绝望了,看着刀光剑影交织成的大网即将把那绛紫色的身影网罗其中,盛怒之下一口郁血冲上喉咙。 风没冷眼看着所有兵器如同慢动作一般在她眼里划动,抬手张开手掌,源源不断的魔气便如灵蛇从她体内游离射出,缠在兵刃之上,所有的刀剑武器在离她一寸的地方便再也近不了半分。 陆长天等人都感受到魔气腐蚀的痛感,想要抽身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心中直觉自己惹上了不可想象的麻烦,脸色刷的惨白。 然而后面的一批人如同潮水很快涌了上来,风没邪佞一笑,朝虚空一捏,所有兵刃便被拧成了一堆废铁。她一挥手将这些人甩了出去,转身冲入了人群之中。 令人缭乱的刀光剑影贴着她的身旁划过,风没也不躲,骨笛不时在唇边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度,无形的声调化为锋利的刀剑,凌厉地朝人群中击去。被击中之人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发出,便直直地倒下,再看脑后早已被击得稀烂。 风没如同杀红了眼,以攻为守,对身上的伤痕丝毫不以为意,疯狂的攻势让不少人发怵胆寒。一时间如潮水般的人群被一袭紫衣打得四散,后面的人光是看着杀神般的风没便肝胆俱裂,不敢上前。 朝珏声嘶力竭地朝洛云霄喊道,双眸涨得通红,绝望的情绪弥漫在他脸上:“你们帝川要冷眼旁观,看着我们被赶尽杀绝吗?!” 洛云霄哀求地望着齐玄,却见他少见地严肃着一张脸望着场上的战况,随即对霍柒寻点了点头,一股不详的预感升起在洛云霄心中。 “金甲军,备战!”霍柒寻一声清喝,身后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应和之声。 洛云霄将灵蕴在体内催动得疯狂运转,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他当然知道金甲军出战意味着什么,当年金甲军出战白夜泽,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直杀入白夜泽内城。如今金甲再出,风没一人完全没有胜算,更何况还有无数等着把她碎尸万段的各大门派。 他死死地盯着霍柒寻,希望他能转过身来看他一眼,能读懂他眼中的讯息,停止金甲军的行动,可他自始至终只留给他一个冷漠僵硬的背影。 他绝望地望向厮杀在人群中的风没,一柄剑将她的半个袖子尽数劈去,肩上的伤口已经开裂渗出点点血迹,可她如同没有知觉,面无表情地将眼前的人一一斩杀。 突然,她回身对上了洛云霄的视线,漆黑如夜空的眼眸一瞬间就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就是她寻求的结局吗?死在他面前,换取帝川的清白?可这样的清白未免来得太过惨烈了一些,帝川的城墙之上分明沾染着她的血! 可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一切,那一眼透露了她的决心,无从改变。 她没有成魔,她只是为他成了魔。 风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霍柒寻的命令无情地响起,身披金色铠甲的战士如同潮水一般从城门中涌出,呼声震天,气势如虹。 各大门派在帝川金甲军的激励下顿时又燃起了斗志,风没的动作只要稍一迟缓,就会被淹没在刀剑之中,死无全尸。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不远处骤然翻起几人多高的烟尘,铺天盖地地朝这边席卷而来,众人被风沙迷了眼睛,更有人被坚硬的砾石戳瞎了眼,惨叫着满地打滚。 一袭红衣铠甲从天而降,挡开风没身侧所有的刀剑侵袭,泛着血意的流光刺顿时将众人逼开一步,一时间众人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泽主,火息来迟了,你没事吧。”火息警惕地环视众人,风没身上布满斑斑血迹,虽都是些皮外伤,可看着也着实惊人。 “我没事。”风没摇了摇头,浑身的压力顿时卸了下来,眼前一阵眩晕。 “你是何人,为何阻拦我们杀这妖女?”陆长天冷着一张脸,以剑指火息质问道。 “白夜泽焰羽祭司,特来接泽主风没回城。不料看到众多大男人围剿一女子的景象,实在是让我叹为观止!”火息对众人讥笑道。 “是这妖女滥杀无辜在先,你白夜泽若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今日便休想全身而退!”朝珏怒声道,握剑的手气得发抖。 “哦?泽主出手必然有她的理由,我们白夜泽无条件支持。至于你要的交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火息一声冷笑,忽然震天的喊杀声自各大门派身后传来,只见白色的潮水气势汹汹席卷而来,白夜泽的人与陆长天等人呈对立之势,面对多出几倍的对手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你们这些人算个蛋!爷爷劝你还是乖乖把风没那妖女交出来,不然要你们所有人都有去无回!”霸海轻蔑地嗤笑一声,指着火息身后的风没说道。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拦着泽主可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留着你们的狗命!”火息看着众人变化的脸色,得意地长笑一声,旋即握紧流光刺冲入人群之中,犹如一道强劲的火焰将混乱的人群烧成了灰烬。 风没与火息背靠着且战且防,陆长天等人一时间伤不了他们半分,倒是各大门派的人死伤惨重,尤其以青羽、破海与琢玉打头的三派最甚,金甲军此时忽然又停滞不前,更是让他们心急如焚。 “不可恋战。”火息在风没身后轻声嘱咐了一句,随即拉着她踩着几人的兵器借势飞身而起,掠过攻势减弱的众人朝白夜泽的势力范围而去。 洛云霄眼看着那一抹绛紫色渐渐远去,犹如一只羽蝶飘摇欲坠,一颗心仿佛也随着那抹倩影的离去而不复存在。在她身形消失的最后一刻,她转身朝洛云霄深深望了一眼,长发狂乱飞舞在斑斑血迹之间,一双眼眸却清明如天边月,从此烙印在他心间,此生难忘。 一声清啸划破长天,又带着浓浓的悲意投掷下来,正如眼角坠下的泪水。 “洛云霄,只愿此生不复相见吧!” 绛紫色的身影终于落于人后,不可再见。白色潮水迅速退去,只留下一地伤残怔怔地回不过神来。陆长天看着一地的尸体与伤员,发出一声悲怆的泣喊,大势已去,他们已一败涂地。 “传令,白夜泽屡犯众怒,金甲军追击白夜泽人,势将其势力一举击破。白夜泽泽主风没,就地正法。”洛云霄的声音冷漠地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无力,白衣烈烈高扬在风里,宛若天神不可逼视。 金甲军将大地踏得震颤,意气风发地从狼狈的众人身旁走过,耀目的金光驱散了汇聚的层云,如同一柄金戟朝远处翻涌的黑云直破而去。 夕夜之章 帝川金甲军自十五年前出动围剿白夜泽后,再一次直逼白夜泽。白夜泽人且战且退,很快退回世川之畔,凭借着白夜泽天然的地势优势将金甲军阻挡在世川另一端,两相对峙,僵持不下。 各大门派在帝川之战中各有损伤,青羽派、琢玉堂与破海帮会伤亡过半,高手几乎全灭,三大掌门铩羽而归,陆长天更是因伤势过重而病倒,不久便病逝。风光一时的三大门派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气焰,从此退出了世人的视线。 三大门派前车在鉴,其余各门派顿时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云帝洛云霄此时昭告天下,对受牵连各派予以慰问与帮助,派出的金甲军更是一路势如破竹,震慑天下,所有门派纷纷来附,唯帝川马首是瞻。 漆黑昏暗的承潜殿内,风没漠然坐于高座之上,挺直的脊背散发出凌厉的气势,仿佛从不曾被什么压弯,也没有人能让她俯首,在这不安慌动的气氛之中让人渐渐安定下来。 “看来我不在这几日白夜泽还算安定,火息你处理得很好。”风没静静地听着众人的汇报,点了点头,扬手将身前的奏册合上。 “如今我白夜泽被金甲军围困,情势危急,不知泽主有何妙计?”一人上前,神色之间略见仓皇之色,问出了所有人最为担忧的问题。 风没沉吟片刻,冷笑道:“白夜泽地势复杂,泽瘴遍布,再加上世川的阻拦,我们占尽了优势,他们敢来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在风没傲然的气势之下,众人低迷的士气顿时大振,高呼着泽主万岁。 风没忽然神色一凛,对喜形于色的众人说道:“现在到底是非常时期,各人都管好份内的事情,低调行事。空涯,加强白夜泽周围的巡逻警戒,不可懈怠。” “是。” “各自都下去吧。”风没挥了挥手,在影影绰绰的人潮退去之后露出一丝疲态。她没有命人点灯,昏暗之中没有一丝声响,然而寂静与黑暗却拥有着最为强大的压迫力,毫不留情地朝她挤压而来。 胸腔中气蕴一阵翻涌,风没眼前一黑咳出一口鲜血,无力的眩晕铺天盖地而来,慌乱之中她抓住了一双温暖的手,一声呼唤便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逍!” 火红色的铠甲刺痛她的双眼,灼热的火焰瞬间被浇灭。她冷然收回手,支撑着椅背直起身来。 “我让人去把药端来。”去而复返的火息皱眉看着一地猩红,语气中有些责怪。 “不必,你怎么又回来了。”风没深吸了几口气,拂手打断了他。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跟风隐一样都是往死里倔的脾气。”火息抬手想要将灵蕴输入她体内,却被她拦下。 “把灵蕴渡给我,你想死吗?”风没冷眼扫过,火息一怔,缓缓收回了手。 “你最近还是不要再轻易催动魔力为好,前几日那样疯狂催动魔气遭到反噬,你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冲击了。” “这不是我想控制便能控制得了的,你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风没苦笑一声,强压下体内翻涌的魔气,凝神调理。 “我还是去把药端来吧。”火息叹息一声,转身欲走,却被风没叫住。 “你陪我说说话吧,这白夜泽是越来越冷清了。”风没垂下眼去,浓重的黑暗中她的身影瘦弱无力。 火息踌躇了片刻,走到风没身边坐下,高座之上坚硬而冰冷,映出两个同样落寞的身影并肩。他知道风没不会介意,她怕的一直都是孤独一个人。 “这次的金甲军你怎么看?”火息还是有些担忧,金甲军一日不撤便如虎狼在侧,让人难以安睡。 “金甲军你我再熟悉不过,他们若有心攻进来,区区世川与隐沼如何能防得住?不过有洛云霄在,他们不会进攻。但你还是要提防些,毕竟霍柒寻和齐玄不是个省油的灯。”风没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随着天色变暗承潜殿内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 “你觉不觉得这承潜殿太过黑暗了些?”风没轻声问道,她在昏暗中环顾了一眼,她知道每一个角落的每一枚纹饰,却仍然在模糊的视界中执着寻找,看见的不过是记忆中的模样:“我记得漓清在的时候,承潜殿是一个很风光,很亮堂的地方。” 她眼中泛起柔和的光芒,唇边弧度温和:“我总是喜欢偷跑出归月阁,钻在屏风后面看漓清坐在这里的样子,他严肃起来的样子也那么好看。” 火息微微一笑,也想起了以前那些云大风轻的年岁:“风隐总能找到你,找到你之后就是一顿臭骂,再赶回归月阁去。漓清结束了会谈总会去你那里,见你一脸委屈便百般迁就地哄你。”火息轻笑一声,仿佛又看见风隐一脸恼怒地把风没拎出承潜殿的样子。 “姐姐总是凶巴巴的,连面对漓清也极少露出笑容,我一直以来都很怕她,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她那么久。”风没撇了撇嘴,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有晶莹的光不可忽视。 “爱一个人怎么能说得清楚呢。”火息苦笑一声。 “你还想着她吗?” 长久的沉默,火息却反问一声:“那你能忘了漓清吗?” 风没呼吸一滞,眼前明丽的回忆被骤然打破,周围重回阴冷的黑暗。门外的天已经全黑了,星子被掩盖在层层密密的云层之后,连一丝光亮也不曾透露,总让人觉得烦闷。 “你忘不了,可你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愧疚。”火息摇了摇头,仰头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继续说道:“你觉得漓清因你而死,觉得自己背叛了他的感情,所以你不敢忘了他,时时刻刻逼自己想起他。风没,你不觉得累吗?” “够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爱他,我爱漓清!”风没怒声打断他的话语,背过身去。 “风没,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在你说爱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到底是谁?漓清,还是洛云霄?”火息沉声道,看着一再折磨自己的风没痛心道:“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这样惩罚自己,你觉得漓清若是见了就会开心吗?”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啜泣,随即变为撕心裂肺的嚎啕,风没紧紧地抱着自己蜷缩在座椅上,不知有多久没有如此畅快地痛哭过,积郁多年的眼泪在干涸的脸颊上肆意流淌,心中的思念、欲望、委屈与伤痛都剧烈地膨胀,交织在泪水中变为一种难言的苦涩。 火息将她搂过,这样痛哭的风没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单纯无忧的孩子,痛了就哭,开心就笑,曾经许下誓言要一起将白夜泽发扬光大的四人,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身体里装着的也是残缺的灵魂。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被风隐欺负时白漓清做的那样,忽然眼泪就落了下来,离开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过去的日子永远过去了,早知道如此,当初更为用力地相爱不是更好么? “你可别把我当成风隐了。”风没渐渐止住哭泣,推开火息背过身去,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现在和风隐越来越像了,可你永远不是她。”火息苦笑着起身,在黑暗中走出了承潜殿。 “爱的人一辈子只有一个,遇见她已耗去了我所有的幸运,哪里还有足够的福气能与她相爱。” 羽沉湖依然是一片死寂,不知何时开始,这里的湖面已无法在风中泛起波澜,永远是一副水平如镜的模样。看着这样的羽沉湖,风没仿佛真的可以相信落入其中的所有事物都会被吞噬沉没的传说,甚至连水中的月影也好像会在下一秒沉入湖底去。 不过她很喜欢这样,湖面上的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她把自己放空,全然不必去担忧下一秒所要发生的事情。 归月阁恬静地坐落在不远处,宿星楼在湖的另一面巍峨地耸立,缺月在每一个夜晚自这一头划向那一头,又在下一个夜晚循环往复,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白姐姐,为什么羽沉湖的水无法载动任何东西?”真水曾在这样的夜晚问过她。 “这里大概是世川的终结,是离魔界最近的地方。世川在神界大概是澄澈而轻快的,它流淌到了人间,承载了世间太多的欲念,自然变得沉重。”她摸着真水的脑袋这样回答道。 “欲念,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沉重?”真水似懂非懂地问道,月光落在他眼中,一片澄明。 “贪嗔痴怨爱,既有所求,便生欲念。欲念所向,往往求而不得,便生诸多苦楚,又更生欲念。欲之所生,欲之所向,在于求不得,此乃人生极苦之事。还有什么能比求不得更为沉重呢?” “白姐姐,若是放下所求,便不会因不得而生痛苦了,对吗?” “如何放下?” ······ “如何放下?”风没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风自空荡荡的身侧席卷而过,连同记忆中的身影一起带走。 她心中忽然生出无法抑制的想念,可真水已在千里之外的帝川,也不知他的伤势是否有所好转,她竟然连一点消息也无法得到。 求不得。 风没一弹手指,一点白光自她手中飞出,刹那飞散犹如雨点落在她面前,凝成一个微薄的人形,正是真水的模样向她笑着。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脸庞,真水却忽然笑着跑开了,一路跑进了归月阁里去。 她追着真水的影子到了归月阁,可真水忽然消散在了房间浓重的黑暗里,点点荧光只带来一霎那的亮,随之而来的漆夜却更为绝望。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陪她说笑的白漓清,没有训斥她的风隐,没有顽皮天真的真水,只有她一个人。 这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所有的人来了又走,总有一天都要离开,只有她在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这里,孤独而狼狈。黑暗的蚕食仿佛带着痛感,让她站在这里浑身发疼。 她从空无一人的归月阁中落荒而逃,沿路的树影幢幢飞掠过去,直到一扇房门阻挡了前路。这里是风隐的房间,小时候风没从不被允许接近这里,风隐死后她更是未踏进一步,这里是她至亲之人的房间,却让她如此陌生。 风没推门进去,在昏暗中摸索着,这里久无人居住却不染纤尘,许是白日火息时常来此悼念,一直命人好好打扫着。她抬手点燃一枝蜡烛,许久未曾被点燃的蜡烛忽的窜得老高,仿佛为自己终于得见天日而惊喜万分。 然而光明降临,房中的一切更是让人陌生。原来风隐房里有一张镜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盒匣。打开整洁的梳妆匣,里面的首饰却已蒙了尘,胭脂也已干结开裂。 风没一直以为风隐从不会在意这些梳妆打扮的小事,而事实上她也不过是一名寻常女子,心里有着爱慕倾心之人。 无多么高贵除尘出的仙子也会为情之一字落下九天凡尘,何况她们这些凡人。 风没拿起桌上的木梳,梳在了自己的长发上,闭上眼,便看见风隐坐在镜台前梳妆的模样。她的唇角含着笑吗?她的眉眼被细细描画吗?她的心里想着挂念的人吗? “风隐,如今我才知道,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到底对我是怎样的感情。你恨我,可你也恨着自己,为什么我们要如此互相憎恨!我们是姐妹,为什么我们却活成了最陌生的人!”风没猛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落地的声响却被泪水砸落的声响掩盖。 “风隐,你赢了!你让我生不如死,你干干净净地走了,我却肮脏地苟活在这世上,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与所爱之人生别离,死相隔!”痛苦在风没脸上狰狞地肆虐着,一丝丝魔气自她周身散发而出,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道:“你难道从未爱过我吗?” 跳跃的烛火渐渐安静下去,然而微薄的灯光却怎么也无法靠近风没,黑暗的魔气将一丝丝暖意全都吞噬殆尽,剩下残酷的冰冷在漫漫长夜里独自品尝。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房间里熟悉的气息,风没身体里的魔气越来越躁动,几乎压制不住。她踉跄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安静的烛火忽地颤抖了几下,在她背影消失的瞬间,熄灭了。 一个人都没有,青婳的房间,琉珠的房间,风没疯了一般推开一闪闪曾经熟悉的门,又在陌生的寂静之中仓皇而逃。她不停地向前奔逃着,偌大的白夜泽居然没有一处能让她停下脚步。 曾经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流落在海角天涯,再不问花前月下。那些人难道都只是她的幻想吗?那些时间难道都只是南柯一梦吗?那为何要让她遇上!每个人伶仃地来到这尘世,又伶仃地离开这个尘世,其间的相遇到底有何意义? 她最终站在了九禁地宫之前,走进那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石室。破碎的千年寒冰床还在原地,只是躺在上面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到处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风没趴在寒冷的冰床之上,极度的冰寒让她空洞的内心疼得厉害,这一种疼却让她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漓清,我好累,你付诸心血的白夜泽我也守不住,我真是一个没用的人。”翻涌的魔气在寒冰之下渐渐平息下来,滚烫的泪水低落在冰床上升起一缕烟气,然后凝结成一滩坚实的冰晶。 “我受到了惩罚,当初将你的感情践踏得体无完肤,我活该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我从不后悔爱他。”风没抬起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冰床,视线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的阻隔,落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人身上。 “我从不后悔,可你用死亡永远冻结了我的爱,冻结了对你的情感,让我再不能忘记。你和风隐一样,都是天底下最可恶的混蛋!”泪眼朦胧之中,她仿佛又看见了最后那一刻,白漓清的魂魄飘然于空中,依然含笑望着她,一双如玉的眼眸清澈无波,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些什么,忽然在一阵虚晃之中不可遏制地消散了下去。 “你最后到底说了什么?”风没努力地想要记起那时候他飘忽的话语,使劲地回想他蠕动的唇型,然而她越是在意地回想,一切便越是模糊难猜。 她泄气地一拳捶在冰床上,极度的渴望让她抓心挠肝,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回想起那句话来。 “泽主!帝川的金甲军陆续撤离了!”就在这时,空涯急匆匆地赶了进来,对风没道。 风没心中一惊,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身已是一脸威严:“为何突然撤军?” “因为······因为云帝决定与青婳完婚,大赦天下!” 幽月之章(上) 三日后,云帝突然宣布与锦绣宫青婳完婚,大赦天下,驻守多日的金甲军也陆续撤回,而白夜泽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异动,天下对于云帝与白夜泽泽主的流言猜测不攻自破。 “什么!泽主不见了?”火息蓦地站起身来,面前的婢女一脸惊慌,几欲哭出声来。 “昨日泽主回房歇息之后便再没有出来,等到我们发觉不对破门而入时,泽主已不知去向。房内很整洁,没有打斗的痕迹,床榻也未曾动过,看来是昨晚就已不见了踪影。我们已经找遍了内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泽主的踪迹。”空涯在一旁回答道。 火息很快冷静下来,以风没的实力大概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绑了去,极有可能是她自己离开的。她说过不会再离开白夜泽,或许只是出去散散心罢了。只是当下这敏感时期也不知她会离开多久,在外面恐怕又会惹上什么事情,火息头痛万分地按了按太阳穴。 “带人出城寻找,不要惊动百姓,尽快把泽主找回来。” “是。” 火息深吸了一口气,阴沉多日的天色已经放晴,可空气中的惶惶不安仍然不可消退。 只盼不要再出祸端才好。 风没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世川之畔,这里是他们当初度过世川前往白夜泽的地方,她、风隐、洛云漓和当时还是云墨逍的他,一齐踏上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浑然不觉前方骤然扭转的命运会将他们各自投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出内城,在这里游荡,犹如一缕游魂,无家亦无归处。 虽然知道洛云霄与青婳的婚事是早晚的事情,可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她的心还是疼痛得难以忍受。她一刻也无法安静,翻涌的魔气让她萌生杀人的冲动。她逃了出来,在内城里她是高高在上的泽主,是白夜泽的顶梁柱,她不能让人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在城外,她只是一个落魄的女子,盼着不归的人。 风没沿世川一路往前走,回想着与洛云漓的初识,与卿颜的纠葛,与云墨逍的错过······众人打打闹闹的旅程回想起来无比的珍贵,可惜那时的他们都还不懂得。 世川之水平静悠然,泛白的水色给人一种厚重之感,与帝川寒潭中的澄澈截然不同。世间难道真有如此沉重的欲念吗? 她忽然想起了卿颜,也能理解了她为何会为一介凡人堕落神界。被爱所纠缠的人,任何落单的时间都会被拉长,漫长的生命成为难以挣脱的枷锁,这一切都比不过换取一个短暂的相守。 卿颜如此,白漓清如此,风隐亦如此。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如今注定要独自挨过漫长的生命。若是洛云霄能与青婳互相安慰陪伴,度过余生,倒也是一番美事,可为何她的心会这么痛? 这样胡乱想着,她不知不觉走出去了很远,直到一人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风没,别来无恙。” 风没看清眼前出现的人,着实吃了一惊,这不是多年前被驱逐出内城的未祭司?这些年来都未曾有过他的消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未祭司,好久不见。”风没面上不动声色地回道,暗中却对他起了防备。此人向来以心计城府为所长,当初虽不了解他为何会被驱逐出内城,但也在漓清等人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他与啻烈的死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白漓清死了,玄启死了,连风隐也死了,你摇身一变坐上了泽主的位置,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未抖了抖身上的衣袍,颇有深意地笑道。 “世事难料,未祭司会在此出现也出乎了我的意料。”风没淡淡一笑。 “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这几年都做了什么?”未挑了挑眉,问道。 “大概又是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可没兴趣知道。”风没冷冷道,未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忽然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苍老的面孔便出现在他脸上。 “你再看看我是谁?” 风没大惊失色:“夹谷悭!” 未又伸手一抹,回复了原来的容貌,对她笑道:“我以夹谷悭的身份隐姓埋名多年,却未想那日你们自己找上门来,我原本想要将你利用一番,却没能得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风没面色不善地瞪着他,未见不欲回答,未便自顾说了下去,唇边的笑意更为刺眼:“当时还以洛云漓身份瞒着你的白漓清,为了不让你寻得救人之法,想要杀我灭口。我也是没想到平日那样宠着你的白漓清突然就变了个样,百般算计于你,看得我也是气愤不已。” 未得意地看着风没的脸色变得刷白,眸中的阴狠全然没有遮掩,他继续说了下去:“风没,这些年你变得很是不同,如今这泽主你做得可开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风没皱眉喘息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未冷笑一声:“你看看白夜泽中的百姓,在金甲军的威慑下日日惴惴不安,纵使现在金甲军已退,日后他们出了白夜泽也再难有出路,天下之人都已认定了我白夜泽人是滥杀无辜之辈,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风没踉跄着后退几步,几句话字字锥心,直刺她最为脆弱的心底深处。她一直以来都希望白夜泽摆脱妖邪残忍的头衔,可如今她亲手给白夜泽冠上了这样的罪名,将其百姓推入了水深火热。她竟然因为一己私利而将白夜泽置于如此危急的境地,她有何脸面去见白漓清和风隐! 凶狠的魔气冲击着她的胸膛,在她每一条血脉中叫嚣冲撞。风没忍住喉头的一丝腥甜,以最后残存的理智咬破舌尖,迫使自己恢复一丝清明。 未看着风没的双眸忽明忽暗,猩红色已经无法抑制地漫上了她的眼眸,不由得心中一喜,暗暗运起了灵蕴,随时准备一击而中。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风没一声冷笑:“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这么多年了,你的野心还是这么大,可惜都是痴心妄想!” 未看着风没直起身来,眸中的血红色却有消退之意,心中疑惑之余更生不安,沉声警告道:“风没,你若再强行压制魔力,会遭反噬而丧命,你可要想清楚了。” “可我要不压制魔性,白夜泽人便会看见我魔性大发的模样,你则可趁虚而入,将我一举击杀,收拢民心,夺取泽主之位,我说得对也不对?”风没唇边笑意冰冷,嘲讽地看着面色微变的未。 “哼,我就看你能撑到几时!” 风没与未已经斗了好些时辰,周围的草木林地均已被夷平,一个个大坑遍布满地,仿佛经受了一系列巨大的爆炸,让人心惊。 风没一掌将未逼开一丈远,一口鲜血喷出,体内的灵蕴与魔气相互纠缠,肆意冲撞,依然快要控制不住。 未喘息着,自从上次在洛云漓手下侥幸逃出生天,他的身体早已不如往日,现在的境况必须速战速决!他看着满脸痛苦的风没,狞笑一声:“风没,不要再挣扎了,身为白夜泽的祭司,我会的禁术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风没愤恨地剜了他一眼,可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是强弩之末,纵使她的体质能快速汇集灵蕴,使其用之不竭,可灵蕴越是充沛激烈,魔性便愈发地叫嚣着要冲出体内。 她不想自己沦为恶魔,也不想被未所利用,更不想因自己而为白夜泽带来不可转圜的灾难。 她挺直了脊背,怜悯地看着未:“你不会得逞的,纵使我死了还有火息在,白夜泽中有的是善恶分明的人,你穷极这一辈子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这一生便是个笑话!” “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只要我拿下了你,内城群龙无首根本不足为惧,火息那个毛头小子,不过是玄的私生子,纵使在法术上天赋异禀,在我看来也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未怒道,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你少用激将法激我,激怒了我对你没有好处。风没,阻拦在我面前的障碍已经一个一个都清除了,现在就只剩下你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我不是一个好泽主,可我也不会把白夜泽交到一个狼子野心的人手上!这是漓清和姐姐的心血,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它折损分毫!”风没惨然一笑,转身投入到冰凉的世川之中。 “不!”未飞扑过去,然而却只被世川劈头盖脸的水花给浇了个透,等他再定睛寻找,世川的水面又已回复了平静,如同一块完璧无暇的白玉,而风没连一丝踪迹也无从寻找。 慕崇杉正与夫人走下渡船,准备返回幕府。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小厮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急匆匆地跑上前来,对慕崇杉道:“老爷,老爷!我们从世川里捞上来一名女子,好像,好像······” 慕崇杉见他支支吾吾地样子,沉声问道:“好像什么?” “好像是少爷的朋友!” 慕崇杉与慕夫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急忙让小厮带路。 只见船甲板上躺着一名浑身湿透的女子,绛紫色的长衫纱裙已经破烂不堪,可仍然能看出精细的做工,长发凌乱地沾湿在她脸上,毫无血色的面庞遮掩不住清秀的气质,可仅存一丝微弱的鼻息。 慕崇杉一看便心知此人来历不凡,看清她的面容之后更是大惊失色,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这,这不是那漆夜护法的妹妹吗?” 慕夫人上前一看,也吃了一惊,抓着慕崇杉的袖子轻声道:“我记得她叫风没,那,那不就是当今泽主!” 慕崇杉沉吟片刻,对小厮们吩咐道:“快,把这姑娘带回幕府,尽力救治,不得耽误。” “是。”小厮们七手八脚围了上来,慕崇杉拉着夫人快步向幕府走去,沉吟片刻,对夫人交代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暂时不要对外泄露。这几日辛苦夫人一些,一定要把这姑娘救回来,一切等她醒来之后再说。” 慕夫人点了点头,两人回头看了毫无生气的风没一眼,眸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不远处的一人看着幕府的人抬着风没快速往幕府走去,唇边露出一抹冷笑,悄无声息地转身潜入林沼深处。 幽月之章(下) 风没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空气中悠悠的原木香味让她感到有些熟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榻上,周围的家具门柱都是未曾上漆处理的原木,暗黄的色泽并不沉闷,更显古朴幽韵。 难道这里是幕府?风没撑起身来,守在门边的侍女立刻发现了她的动静,惊喜道:“姑娘您终于醒了,我去通知老爷夫人!” 立刻又有另外的侍女们迎了进来,细致地为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让风没颇为惊讶。 风没手腕无力,就着侍女的手喝了口茶,问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幕府,听说老爷夫人在世川里把你捞了上来,带回府里养伤。这些日子姑娘您的伤势反反复复,可把他们吓坏了。”那侍女看着不是个怕生的人,一张快嘴把事情一溜都给说了出来。 果然是幕府,慕老爷和慕夫人定是认出了我,可惜······ 想起早已灰飞烟灭的慕清欢的肉体,风没眸中暗了暗。当年洛云漓的魂魄消散之后,真水的魂魄便寄生在了白漓清的肉身上。慕清欢的身体经受了此前几番折腾,早已到了极限,瞬间便消解殆尽。 风没一直没有把这么消息告诉幕府二老,一是白夜泽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二是担心二老年岁已高,经不住再一次的打击。 这样想着,慕夫人已经带着巫医到了门口,见风没已能坐起身来,眼中满是惊喜:“姑娘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快让巫医给你瞧瞧。” 巫医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捏起一丝灵蕴探来,却被风没抬手挡住。 “不必了,劳烦巫医和夫人费心,我只需调理几日便好。”她无视巫医不满的眼神,向慕夫人深深一拜:“此番落难,多亏慕老爷慕夫人出手相救,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风没万死不辞。” 慕夫人连忙将风没扶起,嗔怪道:“姑娘身体还虚着,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你既然是小洛的朋友,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等你身体好了后陪我们好好聊聊,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风没心头一酸,险些红了眼眶,她低下头去狠眨了几下眼睛,心中的愧疚不由得更重了几分。 “你既然不愿意让巫医为你探查,那就把把脉吧,身体总是要调养好的,这一点你可得听我的,不可任性。”慕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吩咐那巫医上前去细细把了脉,开了药方,又赶紧命人去煎药,看着她忙碌的模样风没心中袭上难言的暖意,喉头却更为干涩:“慕夫人,风没不值得您如此。” “什么值得不值得,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在幕府清闲惯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让我摆弄,我岂能放过你。”慕夫人一点她的额头,笑了起来,惹得风没也弯了唇角。 “看来心情是好些了,你刚醒过来,还是不要太费精神了,快躺下歇息吧,我去给你看看药去。”慕夫人把她按下,仔细地掖了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一种奇异的感觉扫过她全身,浑身被舒适的温暖所包围,渐渐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戒备,缓缓沉入了梦乡。 她只觉得,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幕府中厅,经过半月的调养,风没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这几日慕夫人悉心照顾在侧,与她说话解闷,却故意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让风没心中很是感激。 不过她还是决定与幕府二老说个明白,也不枉他们相救之情。 慕崇杉自后堂转了出来,慕夫人紧随其后。风没连忙起身拜谢,被他扶起。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风没,笑道:“没想到这身粗布衣裙也盖不住姑娘身上的非凡之气啊。” “慕老爷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非凡之气,况且幕府的衣物哪里有粗浅的道理。”风没笑了笑,然后对慕老爷与慕夫人徐徐一拜,郑重道:“风没经此一难,多谢慕老爷慕夫人出手相救才能免遭一死。这几日更是受了二老的悉心照顾,风没感激不尽!” “姑娘不必多礼,这自然是我们该做的。”慕崇杉扶起风没,遣退了所有的下人,厅中便只留下三人。 “坐,现在屋内并无他人,我便直问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意。姑娘是否就是白夜泽泽主风没?”慕崇杉刚一坐下便急急地发问道。 风没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是。” 慕崇杉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此时心中也难免惊异,顿时起身拜到:“不知泽主大驾光临,慕崇杉有失礼数,还望泽主不要怪罪。” “慕老爷您这是为何!千万不要如此,我怎么会与你们摆架子。我在外便与普通百姓无异,你们喊我风没便是,不用对我以泽主之礼相待。”风没急忙将二人扶起,解释道。 “可这······”慕崇杉面有为难之色,风没只好又说道:“就只当帮我个忙,掩盖我的身份。不然泽主外出被打成重伤,被有心人知道怕是会引起波澜。” “既然泽主坚持,我们就冒犯了。”慕崇杉擦了擦额旁的冷汗,在慕夫人的搀扶下重新坐下,缓了口气,想起半月前将风没救回时的场景,不由得叹道:“想不到你之前伤得如此之重,救你回来之后也是屡遭险境,竟然都挨了过来,实在是命大啊。” 风没感激地一笑:“若不是慕夫人悉心照顾,我怕是没这么快恢复过来。” “不过老夫能否问一句,你被何人重伤?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慕崇杉关切道。 风没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慕老爷是否还记得夹谷悭?” 慕崇杉与慕夫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点头道:“他与我慕家有些旧情,上次你们不也是为找他而去的?” 风没点了点头,便将夹谷悭的未祭司身份与那日世川旁遇见夹谷悭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听完风没所说,慕崇杉震惊非常,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早知那夹谷悭不是个寻常人,没想到他竟然是未祭司,还有如此狼子野心。” “他不会就此罢手,我担心内城会出乱子,还是尽快赶回去为好。”风没担忧道。 “若是漆夜护法还在定会帮你,你便不必任何事都亲力亲为了,可惜······”慕夫人叹息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讪讪笑道:“我多嘴了,风没你别见怪,只是想起当年你们姐妹情深,有些惆怅罢了。” “好了,别说了。”慕崇杉挥了挥手,无奈地阻止自家夫人再多说多错。 “没事,这世上本就极少有能托付信任之人,只有自己是可以相信的,即使是姐妹也一样。”风没眼中划过一丝黯然,让慕崇杉叹息一声:“姑娘与过去可真是判若两人啊。” 风没一怔,随即苦笑:“我不能阻止很多事情的发生,也不能阻止自己的改变。也说不出这样的我是好还是不好,只能说我在最合适的时候做了最合适的自己。” “看来这些年你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慕崇杉有些坐立不安地摸了摸袖口。 风没了然一笑:“您是想问洛云漓的情况吧?” 慕崇杉一怔,笑得有些苦涩:“听说小洛已经到了帝川,他自上次突然回来之后便再没有回来。”他抬眼望向窗外渺远的天际,幽幽叹息了一声:“我们二人年事已高,也不奢望能再见他一面,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放下了,只希望他还好好活着便好。” 风没心中一震,一股深重的愧疚之意排山倒海般涌来。她强压下这股愧意,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平静地说道:“他在帝川很好,云帝很器重他,想必前途无量。” 她没有说出真相,看着二老舒心的笑容,任凭内心的苦涩汹涌澎湃。 “你的伤还没好完全,还是在这里多住几日。这儿虽比不上内城华贵,但你带伤回去说不定让那未祭司有机可乘,还是谨慎些为好。这几日我会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内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及时告知你。”慕崇杉仔细叮嘱道。 风没不由得有些动容,从未有人这样毫不求利地帮助自己,可她摇了摇头:“这儿比内城好上太多了,慕老爷慕夫人的大恩大德风没无以为报,可再留在这里若是被未发现了行踪反而会招来麻烦。我打算尽快动身返回内城,以免夜长梦多。”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留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不必与我们客气。”慕崇杉点了点头,慕夫人不舍地走上前来,握住风没的手:“才住了这几日便要走,叫我真是舍不得,若是我有个你这么讨人喜的闺女该多好。” “好了夫人,这些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能在我们这小小的府邸中埋没呢?”慕崇杉劝道。 风没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复杂的情绪在胸腔中不断纠缠,她贪恋这里家一般的温暖,可这一别怕是真的难再相见了。 目送着慕夫人抹着眼泪走出厅事,风没也打算回屋收拾收拾,准备尽快动身。这时,还留在屋里的慕崇杉突然开口:“风没姑娘,小洛是不是出事了?” 风没呼吸一滞,镇定心神转过身去:“没有,慕老爷怎么这么问?” “不瞒你说,这几年我和夫人一直都十分不安,我总觉得小洛是出事了,有一种永远也见不到他的感觉。若是他真的出了事,你也不必瞒着我,经过了这些年,几次起起落落,我对生死早已看开了。有些事情即使固执地坚守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还不如放下。” “慕老爷,如何能做到放下?”风没握紧了拳头,不知是因为伤势为好还是因为剧烈起伏的情绪,头开始一阵阵地眩晕。 “我也曾以为我一辈子都放不下,可放不下又能如何,日子还是得过,我还有整个幕府要支撑,我这夫人就是心思敏感,若是我不振作起来,这一大家子人该如何呢。”慕崇杉眷恋地看了看这生活了几十年的幕府,苍老的皱纹之间都是对这一砖一木的回忆。 “风泽主,我在这里还是想劝你一劝,过去的事情总归过去了,可总有更值得你珍惜的人让你放下一切,千万不要因为过去而再次错过了这些人。”慕崇杉深深看了风没一眼,语重心长道。 风没缓缓闭上双眸,对着慕崇杉长长一拜:“前辈的教诲,我一定谨记心间。” 慕崇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往后堂走去。 “小洛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悠长的走廊中回响着一句渺远的呼唤,古朴的门廊映出一抹苍远的背影,逐渐远去。 缭云之章(上) 风没一回到白夜泽便被火息数落了一顿,此刻她正头疼地坐在承潜殿内,无奈地打断火息的叨叨不绝:“好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再不告而别便是。” 火息瞪了他一眼,终于停止了对她的连击炮轰,说起了这几日白夜泽之中的状况:“这几日泽中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我们得到神秘人的密报,处理了几个比较可疑的人。” “神秘人?可疑的人?”风没疑惑道。 火息也是一脸凝重:“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只是有一日突然在乾坤殿中发现了神秘字条,上面写着让我们小心那几人,但是没人发现有谁进过乾坤殿。”他皱了皱眉头,想起这些件事情心中仍然多有疑虑:“那几个人我早就有所察觉,不过一直不能确定。这次借着机会便把他们一起处理了,省得留下后患。” 风没笑着叹了口气:“火息,你不觉得其实你比我更适合这泽主之位吗?” 火息一怔,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漓清和风隐死后,我夺下泽主之位,更多的只是怒上心头,堵着一口气。现在看来,我的手段比起漓清和风隐,就像小孩儿打架一样。你真的认为我能一直带领白夜泽走下去?”风没抬眼定定地看着火息,笑得有些无奈。 “我如今是白夜泽的祭司,这就够了。”火息垂下眼眸,淡淡道。 “你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吗?因为玄祭司--也就是你父亲的死?”风没定定地看着他,想起当年火息收拾了玄祭司身首分离的尸首,失魂落魄地坐在宿星楼中,整整三日。 火息低垂着眼眸,睫毛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半晌,他悠悠地开口,却是一片清明:“我曾经恨他入骨,我跟随了多年的师傅竟然是抛弃我母亲的生父,我不能理解他为了冲破自身境界而放弃我们的做法,知道真相之后更是恨不得杀了他。所以在风隐决定攻打苍云剑派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在玄启没有戒备的时候发动摄魂术控制可他们。我一直以为我会感到很痛快,把我这些年来的痛苦全都还给他。可是当我抱着他的尸首的时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淡淡一笑,抚摸着脖子上的莹白泽玉,那是玄祭司碎裂的白玉权杖上的一块,他一直随身带在身上:“他已经受到了惩罚,我和母亲大概都是他心上的一道坎,所以他会将我接到身边来教导,也一直都未冲破最后的境界。” “如今你已经原谅他了吗?”风没支着手望着火息,犹见当年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已是内敛沉静,安稳如山。 “不是原谅,而是放下。我不知道我对他到底是何情感,既然他已经死了,一切恩怨便一笔勾销,无论我如何执着,如何过不去,都没有意义了。接下这祭司之位,也只是为了生活这么多年的白夜泽,多少不浪费他教给我的一身本领。”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风没一眼。 “你真的放得下?”风没眼底有些黯然。 “放不下又能如何?风没,我们再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你觉得漓清会愿意看到你一直执着于过去,最后郁郁而终吗?他最后放手难道不是为了成全你吗?”火息见风没不再说话,也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只听她淡淡说了一句:“让我想想。” 火息退了出来,承潜殿中重又空寂,任由风没独自一人想个通透。 风没心中并不如表情上的沉静,脑海中有千万个声音互相撕扯着,慕崇杉苍老的声音让她放下,火息淡然的声音劝她放下,洛云霄哀伤的声音唤她放下!可漓清魂飞魄散的模样和风隐临死癫狂的诅咒总将这些声音都压下去,让她一阵震颤。 风没猛地将桌上的一切都扫在地上,脑中无数个撕扯的声音让她烦躁异常,她到底该怎么办! 一阵淡紫色的风自承潜殿中席卷而出,转瞬间消失在地宫深处。 九禁地宫,千百年来一直守在白夜泽深处,任凭多少人生人死,也不曾在其中留下半点痕迹。 每次来到这里,风没见到的都是这样一幅熟悉的景象:破碎的冰床,昏暗的长明灯,坚硬的四壁,以及再也无法填满的空寂,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她站在石室门口,久久没有言语。 许多年来,她只有在这石室里才能获得一丝宁静,才能暂时不去想有关洛云霄的一切。闭上眼睛,寂静的黑暗之中就好像那缕幽魂还在一样,淡而渺远的白,柔和温暖的眉眼,他微扬的嘴唇轻轻蠕动,伸出的手似乎还能抚摸她的头发,安慰着她。 “漓清,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指尖缓缓划过冰冷的石壁,粗糙的石面让指间一直到心里都轻颤着。 “风没。”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惊讶地转过身,看着祭婆布满沧桑的面颊出现在门口。 “婆婆,您怎么来了?” 祭婆缓缓踱步进来,桃木手杖一下一下击打在地面,在地i中激起阵阵回音,却奇怪地让人心安。 “我来看看你,你杳无音信近一个月,让白夜泽上下一阵好找。”祭婆略微责怪道。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风没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这执拗的性子倒是与白漓清颇为相像。如今你既然是白夜泽泽主,切不可再任性了。”祭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你今日看上去是大不一样了,可是想通了什么?” 风没没有说话,眸中的挣扎与困惑如层层迷雾遮掩了眼中的光亮。祭婆见她如此,边说边走向千年寒冰床,苍老的话语穿透丝丝升起的寒气:“你和漓清都是认死理的人,可漓清比你要看得更清楚,可他没想到死的代价反而让你更加无法释怀。风没,他已经成全了你,你与云公子也互相深爱,为何还要执著于过去呢?” “婆婆,你说漓清成全了我,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是恨我呢?他要用死这种惨烈的方式让我记住他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她掩面蹲下身去,浑身如同筛糠一般颤抖着。 “风没!”手杖敲击的浑厚声响将她心中的混乱压了下去,祭婆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地宫之中,让她有一种直接响起在脑海中的错觉:“当初如果殒命的是你,难道你愿意看着漓清因你而一世痛苦,永世走不出这个牢笼吗?” “我……”风没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有如一丝曙光穿透黑暗,有些事情已经渐渐浮出了水面,那些冰山一角之下的情感已经无法遮掩。 祭婆见她渐渐清明的眸光,终于是松了口气,转身朝地宫外走去。手杖一下一下击打在地面,发出遥远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晨钟暮鼓,声声渺远悠长。 “风没,你不是想知道漓清生前的最后说了什么吗?” “他说的是,放下。” 放下,把今生的执着放下,把过去的纠葛放下,把错乱的姻缘放下。 漓清,这是你最后的希冀吗? 为什么你到最后想的也还是我,你要我把你放下,即使你被我伤得体无完肤,让我如何能报答你这一世的情义? 这一生你受过太多的伤,只愿来生你远离帝王之家,找到挚爱一生的人,陪伴你每一个月升日落。 漓清,这一次我真的要将你放下了。 我是真的······要将你放下了······ 哭声在无尽头的地宫长廊中回荡,仿佛要将一生的泪水全部在此耗尽,声嘶力竭之下是对过去的心痛留恋,更是对未来的希冀光明。 再为他流最后一次泪,从此放下过去,她是新生的白夕辞,是洛云霄的白夕辞,辞别过去的白夕辞。 风没走出九禁地宫,清爽的风一阵阵自湖面上拂来,春色已深,曾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不知何时星星点点撒上了碎花,浓到极致的绿意在湖边大片大片地蔓延着,仿佛要直漫心里去。 她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迫不及待地朝承潜殿跑去。然而没走出几步,却见火息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而来。 “火息!”她迎了上去,连声调都不自觉地上扬,带着许久不曾出现的欢愉,连火息也是一怔。 “火息,我有话与你说。”她眉眼飞扬,心中已无法抑制渴望,只想要现在立刻飞到帝川去,什么之隙,正邪之分都无法再阻止她! 然而火息的浓眉深深地拧在一起,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凝重与怜悯,他低沉着嗓音对她道:“正好,我也有个消息带给你。” 她停下脚步,方才飞悦的心情在火息凝重的神情下渐渐凝固,一股深深的不安从她心底最深处升起。多年来的经历让她对噩耗有着惊人的觉察,她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只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火息将双手缓缓按在她肩上,深深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心中的恐惧更加清晰起来,她再次焦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帝川出事了。” 天边打起一道旱雷,方才还晴明的天瞬间乌云密布,湖畔盛放的花也不知何时合上了花瓣,生怕被殃及,绿意沉郁凝固成一片无法化解的黑。 她麻木地看着火息,只听自己嘶哑的嗓音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火息看着这样失魂落魄的风没,难掩心疼,可命运的玩笑谁都忤逆不了,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即将在她心里捅上致命一刀,无比残忍。 “风没,云帝已经殁了。” 缭云之章(下) 云帝洛云霄继位五年,功绩卓越,帝川的领导地位重新被巩固,各大门派皆来依附,四海升平。然在第五年,云帝失足自乾坤殿中跌落,殁于世川寒潭。 不日,前皇子洛云漓继位,号平帝,帝川在其领导下走入另一个时代。 风没已不知道昏睡过多少个日夜,她交替着在无数个梦境中来回,穿梭在洛云霄存在的幻境之中,从琉玉城的相遇,到苍云剑派的朝夕相处,飞云城的惨烈,疏影城的对立,白夜泽的定情,帝川的幻灭······她清晰地记得任何一个瞬间洛云霄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清楚地感受到每一瞬间自己的心跳与悸动。 可是到了最后,她忽然看不清他了,那冷冽却唯独对她温暖的眉眼变得模糊不清,只隐约看见他好看的唇微微上挑,像无数个日夜他回身的微笑。忽然,犹如一片淡而渺远的云,他恍然消散,不可阻止地越飘越远,无论她如何哭喊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在一片耀目的夕阳之中他留下最后的一片光影,蓦然消散。 夕阳轰然砸落到地平线下,凶猛厚重的黑云排山倒海压城而来······ 她猛然睁开眼睛,满面湿润。 她艰难地转了转头,忽然瞥见眼角一片苍白之色,犹如连云山上荼白的缭绕花海,伸手摸去却是细软缠绕的发。 年如旧,人空瘦,如雪白发缠千愁。 可刺目的白发并没有在她眼中激起任何波澜,她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床帐,眼中却倒映不出任何影子,只剩下一片空寂虚无。 她不愿意醒来,在这个没有洛云霄的世界她每一次呼吸都觉得锥心刺骨。 惨淡的日头缓慢地自东边蹭到西边,窗棂的影子自西边挪到东边,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像凝固了一样,那千年寒冰的寒气大概自地宫中漫溢出来了,否则为何已是深春还如此冰冷? 终于,床榻上的人影蠕动了一下,风没终于挣扎着自床上坐了起来,茫然地望着身边的一切,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犹如一尊陶瓷铸成的娃娃,看不见的内里早已布满了裂痕,不知何时便要碎裂成末,化在风里。 她赤脚站了起来,颇为费力地稳住自己摇晃的身躯,然后一步一晃地朝门外挪去。 夕阳似乎不甘心就此沉默,竭力将所有的光和热释放在最后的人间。风没眯了眯微痛的双眼,耀眼的金色刺得她一阵虚盲,然而她的双脚一直没有停止机械地迈进,绛紫色的衣裙拖过长及脚踝的草地,沾染上青草墨绿的鲜血。 她没有看到,身后她走过的草地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灰黑色的狼藉,犹如一道狰狞的伤痕横贯过一整片碧色。 直到冰冷的湖水没过脚踝,战栗的寒意将她从头到脚激了个透,她这才停下了脚步,眼中渐渐恢复些许清明,仿佛一场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 “风没!”宿星楼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祭婆正杵着手杖吃力地朝这边赶来,望着她的眼神哀伤而惊慌,年迈的身体在剧烈的跑动之下气喘得厉害,然而祭婆依然焦急地朝她呼喊着:“快护住你的心脉,别让魔气继续入侵,不然这样下去你会入魔的!” 风没低头一看自己的双手,一道道漆黑的魔气自她血脉中游走,布下一道道青黑的痕迹。不止是双手,手臂、双腿、脖颈······不知什么时候,魔气已经遍布了她的全身,不断自她体内钻出来,霸道地将周围的一切生命魂力吸纳入体内。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风没回头朝祭婆投去一眼,笑得苍凉而绝望:“成魔如何,不成魔又如何?最后能拯救我之人已经不在了,我早已万劫不复。” 她回过身,不顾岸上祭婆焦急的呼唤,继续一步一步往湖心走去。 传说这羽沉湖是最为接近魔界之处,承载太多欲念的世川之水无力承载任何事物,沉溺其中的一切都会被完全吞噬,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这不是很好吗? 过去的种种执念,或对或错的爱恋,亦正亦邪的风烟,都会渐渐消散,不会有人记得有一个她曾出现在这尘世中,不会有人在乎她最后是否成了魔,更不会有人想起她辗转一世却不断与所求之人擦肩。 她所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空荡的尘世太过孤寂冷清,一人的年岁会被拉得很长很长,直到失去声响。 “风没,你不要再往前走了!既然漓清你都能放下,洛云霄你何尝不能放下!”祭婆望着水已漫过腰际的风没,四面忽然灌入的狂风将她一头如雪白发扬起,却挽留不住她向湖心深处而去的身影。 她从小看着风没长大,这群孩子里最让她心疼的就是风没,这个总是跟在姐姐身后的安静的孩子,只有在漓清面前才会露出毫不设防的笑颜。她看着风没从懵懂的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眼中渐渐有了羞怯的光,总是在触及那温润的身影时流露出不自知的柔光。后来她离乡背井,再回到白夜泽时已被磨成了一块醇厚的美玉,眸中的身影已换了一个天地。她不想看见风没挣扎痛苦,可好不容易等到她终于迎来了一点希望曙光,命运却又一次将她打入最深的地狱。 放下,不过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有多少人穷极一生也触碰不到,尸骨无存。 “放下,放下!如今叫我如何放下!”风没大笑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入口中,带着血腥味的咸涩,微苦。萦绕着黑气的泪珠滴落在羽沉湖水里,竟然也未融入湖水,就那样直接地往湖底深处沉去。 风没定定地看着一滴滴泪水沉入羽沉湖底,那幽深无底的湖水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她,诱惑着她,那个声音让她回家,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冰冷的世川水灌入她的喉舌,一声模糊的“风没”被翻起的水声给掩埋,她毫无留恋地放任自己向湖底沉去,湖面上微弱的天光被波动的湖水撕得粉碎,一点点散落在她头顶上,仿若一人的眼眸,永远装着漫天星辰。 光明越来越遥远,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窒息与寒冷在最后的时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模糊的意识中一张面容却越来越清晰。 逍······ “夕辞!” 风没猛呛了一口水,那一声“夕辞”犹如一道闪电直划破她已黑暗的天空,那是洛云霄的声音!绝不会错! 她奋力地挣扎起来,想要重新投入那天光的怀抱,然而胸腔的剧痛与周身的无力却将她的身体死死束缚,微弱的意识便只能看着自己缓缓沉下去,离那扭曲模糊的天光越来越远。 突然,湖面那一片光镜被打得粉碎,一道白影如同利剑直插入水中,迅速地朝风没而来。 流水托起白衣飘然浮动,漆黑的发丝半遮眼眸,随着来人的游动而柔顺地浮于脑后,露出一张苍白俊逸的面容。微白的世川之水犹如面纱遮掩在他脸上,可风没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无数次在睡梦中出现的面容,哪怕是一根睫毛她也已细数了无数遍。 他的臂膀有力地滑动着流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朝思暮想的真容终于出现在风没面前,她此时心中却无比平静,仿佛那些锥心蚀骨的思念都已被周围冰冷的湖水带走,此刻眼前的无论是她心中的一个幻觉还是真身都已不再重要。她伸出手去,无憾地笑了,在合上双眸的一瞬间双手猛地被握住,火热的体温让她周身一阵颤栗,唇边的笑意却愈发盛开得淋漓尽致。 一双唇突然印上她的,灵活的舌轻撬牙关,一股清明之气顿时缓解了她胸腔中的剧痛,她睁开眼,望见洛云霄近在咫尺的容颜,心中紧绷的弦骤然而断,滚烫的液体融入冰冷的湖水,在两人之间沸腾翻涌。 洛云霄一手扣紧她的腰,一手直指湖面,惊云剑缓缓自他掌心而出,一股强大的气蕴搅动得周围的湖水不断翻涌上升,猛然一阵白光灼眼,风没只觉得腰上的力道一紧,整个人便被洛云霄拉着往湖面掠去。 湖面上碎落的天光重新布满了视线,而风没的双眼始终没有从洛云霄脸上移开,她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相拥的身躯紧紧地贴合,从此便不要再放手。 洛云霄将湿漉漉的风没捞起,焦急地拍着她的脸颊,企图将她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一起。 岸上火息带着人也已赶到,看见洛云霄怀中气息微弱的风没,心中顿时一紧,赶紧吩咐人去找巫医。 风没伏在洛云霄膝上吐了一滩水,终于缓了过来,还没有聚焦的视线慌乱地寻找洛云霄的身影。直到双手被熟悉的温度握住,浑身被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着,耳畔是她所魂牵梦萦的呼唤:“夕辞,夕辞!” 洛云霄抚摸着她如雪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心脏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只能紧紧将其搂进怀里。他看见她眸中渐渐恢复的清明与毫不遮掩的狂喜,不由得亲吻上她冰凉的额头,喃喃道:“你怎么会如此狼狈?你怎么这么傻?” 风没没有说话,泪水如同溪流自她眼角蜿蜒而下,她伸手触碰着那清晰明朗的面容,斜飞的剑眉,深邃的星眸,英挺的鼻梁,淡薄的红唇······指尖真实柔软的触感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洛云霄握住风没的手,泪水滚烫落在她指尖,他便轻柔地将其吻去,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答着:“我来找你了,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人丢下。” 柔软的唇碰触着指尖,几乎透明的肌肤之下遍布着青黑的魔气,犹如狰狞的纹身遍布全身,忽然让她一阵战栗。风没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却被洛云霄牢牢地握在手心。她抬眼,对上洛云霄灼灼的目光,忽然慌乱地低下头去,想要拢起发遮住憔悴的容颜,却见满手满头都是如雪的银白。 “你走!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已成魔,再配不上你!”风没崩溃地掩面而泣,撑着身子想要从洛云霄怀中逃脱出来。 洛云霄紧紧地将风没搂在怀里,那刺目的白发,黑青的魔痕,悲绝的双眸无一不刺在他心上,直把早已破碎不堪的一颗心绞得粉碎。他不顾风没的挣扎,在她耳畔说到:“我不在乎你是魔还是神,我爱的是白夕辞。我说过就算你是魔我也好拯救你,难道我能放弃你吗!” “可我,恐怕……”风没哽咽着,泪光中的容颜模糊而不真切,那样干净的白,让她蓦地缩回了双手,她感到浑身一阵抽痛,露出一抹苦笑:“这样深陷泥潭的我,你还要吗?”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洛云霄又收紧了手臂,风没冰凉的双臂搂上了他的脖颈,埋在他胸口的人儿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哭得浑身都不自主地抽动。随着唇边的低泣不住溢出,被长久压抑的胸口突然灌入一丝新鲜的气蕴,仿佛浑身的血脉都通畅无比,血液在其中疯狂地奔流,下一刻便要烧了起来。 洛云霄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她不断抽动的后背,这样放声大哭的白夕辞让他无比疼惜,他终于能让她放心地依靠,不必一人故意摆出坚强姿态面对刀光剑影。现在,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卸下伪装的她安心相待。 一切都好像已经过去,相爱相杀的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未来的日子想必会如放晴的蓝天那样纯净而渺远吧。 洛云霄这样想着,蔚蓝的天际印在他的眼底,一切都很安静,怀中之人的哭泣声渐止,哽咽的抽动却依旧,洛云霄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轻声呼唤道:“哭完了?哭完了我们就回屋去,让大夫给你瞧瞧。方才你呛了不少水,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风没没有回答,依旧埋在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洛云霄无奈地搬过她的肩膀,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又犯了,然而一搬动她的肩膀,却感到她整个人软软绵绵地倒了下。只见她面颊毫无血色,然而唇角却漫溢着暗黑色的血液,早已将胸前的衣襟和长发染得一片黑红。她用力地闭紧双眼,死死咬住双唇,仿佛在抵御着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楚。 “夕辞!”洛云霄顿时慌了神,不断抹去她唇角的黑血,却只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巨大的绝望顿时笼罩在了他心上,这种眼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让他几欲崩溃,他疯狂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睁开双眼至少看他一眼,然而那双紧闭的眼眸甚至连一丝缝隙也吝啬于睁开。 “快!先把她带到归月阁,巫医很快就来!”火息急忙对洛云霄喊道。 洛云霄如梦初醒,抱起轻若无物的风没往不远处的归月阁狂奔而去,黑色的血迹在身后拖了长长一道血路。 火息望着消失在归月阁中的人影,分配周围乱成一团的人群在归月阁各处待命,又让人去催了正赶来的巫医,只怕此次是凶多吉少。 正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黑一青两道人影正冲破白夜泽人的阻拦朝这边掠来,神色慌张的泽人赶来向火息汇报道:“祭司大人,那天帝川的两个人又来了!” 火息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两道人影,见他们轻松地冲破了白夜泽的防御阵法,闲庭信步的步伐却有惊人的速度。火息长出一口气,忙吩咐下去:“快迎他们二人进来,就说泽主垂危,还请他们施以援手!” 那人微微一怔,被火息一把推了出去,连跑带跳地冲了过去。 火息眉头深深地皱起,他知道就算巫医来此也是束手无策,他如今已没有办法了,只希望那两人有大神通,能让风没挺过这一次吧。 辞夕之章(上) 十年前连云山的大火已经熄灭了许久,连云山也陷入了长久的沉睡。焦黑光秃的山脉再也不负当年的盛景,缭绕花海至此绝迹,飞云峰露出裸露的黄岩,没有了花海的映衬无比突兀地耸立在山脉之间。不少途经此路的人们怀想起那烟染如云的花海,每每扼腕叹息。 然而两年前,荒芜一片的连云山突然被一阵初夏的风唤醒,光秃的土地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无数脆生生的嫩芽,缭绕在韬光养晦了八年之后重新迎来了它的重生。在本该倾心盛放的季节,缭绕幼苗不断疯长,连云山被一片纯净朦胧的绿意所笼罩,短短两年之内漫山遍野的缭绕林又遍布了山脉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年,缭绕迎来了重生后的第一个花期,仿佛要将这些年所积蓄的气力全部盛放出来,大片大片的荼白将连云山遮了个严严实实,百余里的山脉仿佛都置身于仙云雾气之中,让人叹为观止。 飞云峰上,当年的苍云剑派已在烈焰中化为了尘土,而今的云漠崖旁却有一座小小的竹屋,掩映在初生的竹林之间。 风朗气清,忽然有一声声呼唤由远而近,向那一片竹林以及广袤的云漠扩散开去。 “夕辞——白夕辞——” 山风扬起轻而柔的衣袂,一个白色的身影自竹屋后转了出来。云墨逍已经把四周给转了个遍也没发现白夕辞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喊道:“白夕辞你快给我出来!” “干——嘛——”俏生生的回答自竹林中传来,细细听去竟然在半空。云墨逍抬眼望去,不由得气极:“你又爬到那树顶去做什么?” 只见那翠色深处露出一角荼白,犹如四下那片如云的缭绕,白夕辞自丛生的竹弯之间探出头来,手上还挎着只小篮,朝着面色不善的云墨逍吐了吐舌头。 “下来。”云墨逍简直要被她气死,自从伤愈能跑能跳以后就天天不让人省心,不是上树就是下悬崖,弄得云墨逍整日提心吊胆,简直想用绳子把她拴在身边。 白夕辞瘪了瘪嘴,顺从地从树上跳下来,一路小跑钻到云墨逍跟前递上自己新采的嫩竹叶,讨好道:“这是我新采的竹叶,之前存下来的缭绕叶也还有一些,我之前发现竹叶和缭绕一起冲的溪舞茶别有一番滋味,待会儿齐玄和霍柒寻来了正好可以尝一尝。” 云墨逍脸色稍缓,却依然不满地瞪着她:“仗着身体好了一点就各种胡闹折腾,早知道就该让你在床上多躺几日,我也落得清静。” 白夕辞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挂了上去,耍赖道:“好了嘛,我这不是太兴奋了吗?自从我们回到飞云峰以来都没人来看过我们,难得齐玄和霍柒寻要来,我自然要好好招待。” 云墨逍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夕辞耍着无赖往竹屋里拖去:“你快去做饭,我来做些糕点,可不能让他们轻看了我们。” “为什么你做糕点这么在行,做饭却一塌糊涂?它们不是一般难度的事情吗?”云墨逍自从吃了几日她烧得饭之后,便对此事大为不解。 白夕辞白了他一眼:“这当然不一样,做糕点的难度可要比做饭难多了,我只是不屑于去烧罢了。再说,你不也是只会做饭不会做糕点吗?这道理是一样一样的。” 云墨逍被噎得一时无言,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倒是一点都没变。看着她风风火火的在厨房忙碌着,然后把一大堆的菜推到自己面前,他不由得有些无奈,心却被填的满满的。 在这不大的小厨房里,过着普通人最为平凡的生活,担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除此之外,岁月安好。 两人正在厨房中忙着,门外传来几声由远及近的争吵,屋内的两人相视一笑,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迎了出去。 “我说了多少遍芜柳剑不能用来劈石头不能劈石头!你到底听没听懂我讲的话?你当我的仙剑跟你那破刀一样筋骨糙厚吗!”霍柒寻气急败坏地冲齐玄吼道,夕夜刀发出一声不满的铮铮之声,惹得霍柒寻又是一瞪,更为恼火:“连这破刀都敢跟我叫板了,我看你也快不耐烦我了是不是?!” 齐玄贼兮兮地一笑,伸手搂住霍柒寻的腰,低声笑道:“我哪敢啊,这破刀不听话我回去就削它,日后任您打骂绝不还口。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的话我自然是最听的,还不是因为满脑子都是你,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呀 ̄” 霍柒寻狠狠踹了齐玄一脚,眼角瞥见不远处赫然站着正捂嘴偷笑的云墨逍和白夕辞,双颊飞上一抹嫣红,转身气冲冲地朝那竹屋走去。 “多日不见,你们俩之间还是这么热闹。”白夕辞偷笑着朝霍柒寻瞄了一眼,被后者一记眼刀给扫了回来。 齐玄从后面赶上来,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咋呼道:“哟,什么味道这么香?看来你们二位的小日子过得也很是逍遥啊!” “还好还好,也就是吃吃睡睡玩玩,哪能比得上你们两个大忙人。”白夕辞这样说着与云墨逍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全然没有看出一丝谦虚的模样。 “这丫头是越来越不禁夸了,逍你也别太宠着她,该管管了!”霍柒寻秀美的眉微微皱起,眼中却毫无阴霾之色,清朗如今日飘着云丝的苍宇。 “我给你们去泡茶,我新发明了一种茶,你们啊有口福了!”白夕辞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跑去,手上一道漆黑的手环在暖阳下划过一道闪光。 霍柒寻一把推开一直往自己身上靠的齐玄,气鼓鼓地跟了进去:“我正好渴了,你给我在门外反省!” 云墨逍一脸揶揄地看着齐玄,后者颇为无辜地摊了摊手,一副“我好冤”的表情,却着实不能让人信服。 云漠崖今日难得放了晴,没有层层遮掩的云幕,山下的飞云城清晰可见,缭绕花海在微风中起起伏伏,偶尔一阵急促的山风将花瓣卷上山崖,落如雨下。 “她今日看着大好了。”齐玄望着山下的花海,若有所思道。 云墨逍点了点头:“这还要多谢你们。” 齐玄笑着挥了挥手:“好说,不过这镇魔锁也并非万无一失,当年魔气已侵入她的心脉,离成魔不过一步之遥,我说不准什么时候或许她还会魔性大发,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垂下眼眸,无不忧虑地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抵触魔性,对我来说无论是魔还是神都无所谓,只要她好好地在我身边,好好活着,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但她对魔性如此激烈的抗拒也无法一时间化解,一旦入魔恐怕她的生念会被完全吞噬,到那时便只能是一具行尸走肉。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以后便要你去开导开导她,也算上辈子你欠她的。”齐玄笑得意味深长。 云墨逍转过身来,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你到底是什么人?当初助我救回真水,如今又拿出堪比神器的镇魔环,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和夕辞处处相帮,总觉得你有很多秘密,也知道很多事情。” 齐玄挑了挑眉,盯着云墨逍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用变着法儿夸我神通广大,气度非凡!连小柒我都能搞定,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止我?” 云墨逍一脸黑线地看着得意得快要飞上天的齐玄,忽然觉得对霍柒寻这多年的兄弟一点都不了解。 “嘿,真不是我自吹!就白夜泽那点术法,还有你苍云这剑术,我根本都不放在眼里,这世间啊在我眼里就跟过家家一样······诶诶,别出剑!我跟你说我是不愿意跟你动手,我要动起手来我连自己都怕!哎哟喂,你来真的!” 云漠崖上传来齐玄一阵惨叫,只见云墨逍黑着脸,握着惊云剑追得齐玄满山跑,竹屋里白夕辞放下刚泡好的溪舞茶,疑惑地听着外面惊心动魄的响动,问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出去劝劝?” 霍柒寻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不必,早该有人教训教训他了。” “哦。”白夕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见霍柒寻闭着眼睛细细品茶,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比起以前的溪舞来是不是甘甜清新了许多?” “不错,看不出你还有这般本事。”霍柒寻放下茶碗,难得地没有打击她。 “我的本事可大着呢,当初在苍云你连正眼也不瞧我一下,处处与我作对,可少了好多大饱口福的机会!”白夕辞得意地努了努嘴,突然啊了一声,拉过霍柒寻道:“对了,你来给我和面吧!给你们这么一耽搁天都晚了,得赶快做饭。” 霍柒寻睁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地问:“你是说让我来做饭?” 白夕辞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敢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霍掌教来做饭,且不说今日我们还能不能吃上饭,日后我和墨逍还指望着这间厨房过活呢。”说着指着台上的一团面粉对他说道:“你只帮我把面揉匀了,揉软了总可以吧?” 霍柒寻盯着那盆面粉,心中有些好奇地跃跃欲试,可脸上还是老大不情愿地说道:“好吧,就帮你这一回。”说罢撸起袖子朝厨房里走去。 于是今晚的饭桌上便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齐玄盯着面前一盆一团疙瘩还散步着点点暗红仿佛被人吐了口鲜血的食物看了许久,拍了拍身边的霍柒寻问道:“听说这个东西是你做的?” 霍柒寻黑着脸坐在那儿,瞥了一眼齐玄,话语间有些威胁的神气:“是啊,你想说什么?” 在白夕辞和云墨逍幸灾乐祸的目光下,齐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终于颤抖着伸出手竖起一个大拇指:“第一次下厨能安然无恙地出来,连灶台都没少一个角,实在是不错。至于成品嘛······不要难过,你有这份心为夫已经很满足了。” “哦?我为什么要感到难过?我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做的豆沙包又丑又难以下咽,是这样吗?”霍柒寻侧脸转过来,笑意莫测地看着他,直看得齐玄背后汗毛直立。 他忙赔笑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做什么都是极好的!这豆沙包······看起来凹凸有致,锋芒外露,内里实在,色泽鲜艳,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你们说是不是?”齐玄朝对面的白夕辞和云墨逍挤了挤眼,却气急败坏地发现两人正一脸事不关己地样子研究着面前的白瓷酒壶,好像要从上面抠下一块金子一样,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既然你都这样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把这一盆豆沙包都赏给你吃了,你如果敢剩下一口就证明你说的都不是真心话,我定让你生不如死。”霍柒寻十分温柔地注视着他,说出的话却让齐玄打了个寒战。他苦着脸打量着这一大盆至有分量的豆沙包,眼前一片黑暗。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夕辞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边拍桌子边笑倒在云墨逍身上,齐玄愤恨地瞪了她一眼,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她嘴里。顿时,白夕辞的笑意僵在了唇边,她面色如土地朝霍柒寻投去一眼,望见他充满杀气的眼神,连忙压下想要吐出的冲动,几口把包子给吞了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 她接过云墨逍递过来的水,听见齐玄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不······不错。”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一边又夺过云墨逍面前的杯子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云墨逍心疼地为她顺着背,凉凉地扫了齐玄一眼:“你可以开始吃你的豆沙包了。” 齐玄认命地叹了口气,抓起面前的一个呈炸裂状态的豆沙包塞进嘴里,面对着霍柒寻威胁的目光,几口咽了下去,扯出一个笑容:“不······不错!” 辞夕之章(下) 入夜的云漠崖一片旷野辽阔,山下的飞云城灯火璀璨,倒映在夜幕上成点点散落的星辰,碎钻般洒落在丝绒般的天幕上。 四人坐在山崖边上,望着眼前这一片熟悉的景色,风带来远方的呼喊,承载着漫山遍野的缭绕清香拂过山崖,有些微湿的凉意。 “不知道小水怎么样了?”白夕辞喃喃道。 “那小子倒是个天生帝王的料,虽然年纪轻但颇有见地,倒是没什么问题。这些年来一有空就往青婳那里跑,倒是让人有些担心步了你父亲的后尘。”霍柒寻朝云墨逍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小水和青婳?!”白夕辞惊得张大了嘴巴,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水现在也不过二十光景,青婳与我上下年纪,他们······没想到青婳好这口。”她不由得抚额长叹,仿佛自己种了十多年的白菜让猪给拱了,当初这白菜还是自己双手奉上的······ “小水已经长大了,他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他,只要他幸福就好。”云墨逍弯了唇角,顺了顺白夕辞的毛,示意她淡定。 齐玄终于忍不住了钻出脑袋来嚷道:“喂喂喂,小柒也不过随口一说,你们都快自行脑补成一场深宫虐恋了!就算有这么一档子事,恐怕要成也是不容易。”他连连摇头咋舌。 看见白夕辞低落垂下的头颅,云墨逍将其搂过,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把他一人丢在那水深火热之地。” “若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把他丢下。”白夕辞闷闷地说道。 “你们俩快够了!若是此时你们还在此自怨自艾那才是真正对不起真水,当初你忘了是谁让你去找白夕辞的?若不是真水鼎力相劝你能放得下心来去白夜泽?既然真水成全了你们,你们便自由快活地活下去便是,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霍柒寻受不了地白了他们一眼,苦口婆心地开解道,生怕这俩人一个想不开又钻到牛角尖里去,到时候要死要活的他可不来管了! “柒寻说的是,莫要再胡思乱想了。”云墨逍拍了拍白夕辞的肩膀,安慰道。 白夕辞蹭着他的衣襟点了点头,忽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吓得几人齐齐瞪着她。 “我去拿点东西,去去就回!”说罢转身一溜烟跑进了竹屋里没了影。 不一会儿,她从屋子里抱了个酒坛出来,放在崖边,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摆了一排的杯盏,然后把酒满上。 “小夕辞,今日怎么如此好兴致要请我们喝酒?”齐玄笑眯眯地想要拿一杯酒,却被白夕辞一掌打了回来,只见她神情肃穆地扫了一眼排成一列的杯盏,沉声说道:“今日是苍云的忌日。” 青缭酒微涩的香味飘散在空中,一时间偌大的山崖上只有花叶摩擦的沙沙声,空远寂寥。 云墨逍站起身来,弯腰拿起一杯酒,望着幽深黑暗的崖底,仿佛又望见了当年坠落崖底的秋长歌,还有那场摧毁一切的大火。 霍柒寻也站起身来,拿起杯盏向半空中高高举起,声音低沉而空寂:“今日便与各位兄弟再畅饮一杯,旧人虽散,苍云不灭。” “大叔,云大哥,逐云,还有各位师兄弟姐妹们,白夕辞当年闯下大祸,不求各位能原谅,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赎我此生罪孽,望还能与大家相遇,再续苍云之缘。”白夕辞眸中映出那日冲天的火光,往日种种已在火中化为了灰烬,即使他们再如何让满山缭绕死而复生,如何尽力将这里还原成当年苍云的模样,那些人那些时间都无法再回来了。 周身忽然环上一片温暖,她抬头正对上云墨逍幽深的眼眸,银白的面具已被拿下,长长的青丝依旧遮着半面脸颊,遮住那失去祈魂珠的眼窝。他温柔地抵上她的额头,周身如火灼烧的滚烫忽然一阵清明,白夕辞点了点头,示意不用为她担心,举起手中的酒坛朝山崖下倾倒而去。 如注如泉的酒水很快在风中散落成点点水雾,酒香浸染在缭绕花香中,缠绵而凄然。白夕辞有些黯然地对着虚空说道:“大叔,这是你最爱喝的青缭酒,新酿三十日,没有多一天也没有少一天,正好是你最喜欢喝的味道。过去我总是分不清新酿与陈酿的青缭酒,如今我亲自酿了酒给你送来,以后再也不会弄错了。” “就让夕辞与你们满饮此杯吧。” 四人朝苍茫的天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犹如与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起举杯畅谈,快意人生。 圆满的明月仿佛触手可及,静静地看着这山崖上肃穆的祭奠,苍白的月色在四人的身上镀上一层银辉,恍若一层薄雪。 齐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旷远辽阔的景象,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真是差劲的撩妹方式。”霍柒寻撇了撇嘴,鄙夷道。 “我自然是不会撩妹的,谁让你是个大男人啊!”齐玄大笑起来,笑得霍柒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旁的白夕辞和云墨逍相视一笑,凝滞的山风顿时又轻快了起来。 “啊!对了,我还准备了一些东西,等一下!”白夕辞一拍脑门,又把众人吓了一跳,说着把三人不管不顾地丢下,又往屋子里冲去,不一会儿抱着一堆东西跑了回来,有些喘着把东西放下。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云墨逍无奈地看着她忙活,只见那展开的是一只只天灯,糊成的纸上还是空白一片,而她正趴在地上细细地磨墨。 “自然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呀!你们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凌云台上放天灯,那天整个天幕都飞满了天灯,比星星还要好看!”白夕辞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一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霍柒寻一看可来了劲儿,惊喜道:“自然记得!此前的上元节你还偷偷跑出缭绕林去,让整个苍云好找!不过看在你让我们见识了这么个奇妙的东西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白夕辞吐了吐舌头,放下磨好的墨汁,拿起一只天灯对云墨逍道:“来,你要写什么愿望?” 云墨逍一怔,轻笑着拿过笔,在自己那一面上边写边说道:“既然是愿望自然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不然就不灵了。” 白夕辞瘪瘪嘴,一脸不情愿地在自己那面写了起来,边写还边嘟哝道:“小气,看一眼也不行吗?” “那先把你的给我看看。”说着云墨逍便伸过头去要看她写的,被她一掌推开:“不许!” 两人突然一起笑出声来,又继续在自己的那一面落笔。 写着写着,忽然听到白夕辞问道:“你还记得当年你写的是什么吗?” 云墨逍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 “是······”白夕辞好奇地钻出脑袋,又想到他一定不愿意透露出来,便又转了个话锋问道:“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云墨逍笔下一顿,实现了吗?那些事情遥远得好像隔了一个阴阳轮回,那时的他还在为溪慈的逝去而伤神追忆。在那一盏沉下的天灯上,模糊的字迹映出年轻的遗憾与彷徨,又似有新的心动与期待:君心诚候,伊人可归。 他弯了弯唇角:“大概实现了,大概没实现。” “什么又实现了又没实现,到底实现了没有?”白夕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墨逍却反问她一句:“那你呢?写的可实现了?” 白夕辞眼珠一转,唇角浮现神秘的笑意:“我嘛······不告诉你!” “你这是耍赖。” “我就是耍赖。”白夕辞顿觉心情大好,其实她当日的天灯上是并未写什么愿望,她思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在上面画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看不出谁是谁。她想要的一直都是有人长伴,如今看来也算是实现了吧。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又好奇地望着霍柒寻问道:“掌教,当年你也曾许过愿吧?可实现了吗?” 霍柒寻不自然地扫了眼坏笑的齐玄,胡乱答道:“啊,应该是实现了吧。” “小柒,你当初许的什么愿望?说与为夫听听?”齐玄小声地凑过去,贱贱地笑着。 霍柒寻冷眼扫了过去,咬牙切齿道:“许的让老天封了你的嘴,割了你的舌头。” 齐玄做出一个惊吓的表情,拍着胸脯道:“哎呀呀,小柒你这就不对了,你这是谋害亲夫啊,在人间是要被浸猪笼的!” “偷汉子才要浸猪笼,你这没常识的黑皮!”霍柒寻骂道。 “看来柒姑娘对这些妇道贞洁还是知道得挺多的嘛,这样为夫就放心多了。”齐玄笑得一脸欠揍,霍柒寻一脚踹过去,险些把手上还未蓄满气的天灯掀翻。 过了一会儿,他望了眼一旁还在认真写着的两人,眸光柔和了下来,轻声对齐玄道:“总感觉逍与以前的羲云判若两人,可这感觉并不坏。” 齐玄也望了眼两人,笑道:“夕辞倒是越来越像灵未了,像我们初遇时的灵未。” “这一世他们能有如此结果,也不枉我们偷跑下来陪他们在人间走一遭。”霍柒寻眼中映着温暖的火光,平日的锋芒全然掩去,更显清丽绝伦。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希望他们能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齐玄习惯性地弯着唇角,霍柒寻听了瞪了他一眼:“说得好像日后会天翻地覆似的,他们就算在人间的肉身湮灭了,魂魄也能回归真位,你担心什么!” “七殿下说得是,小人该打。”齐玄嘿嘿一笑,朝他挤了挤眼。 霍柒寻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为什么就栽在了你的手上,想当初我们四人初见时可是水火不容,颇有一番争执。” “是啊,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齐玄望着辽远的天宇,也不由得感慨道。 “这人间界还是有一番趣味。”霍柒寻噙着笑意,冷不防齐玄一个迈步上前,贴在他耳畔轻声道,痒痒的气息让他双手一抖,天灯便缓缓地自他们手中飞了出去,忽闪忽闪地在夜幕中渐渐飘远。 “既然你还没玩够,那我便继续陪着你。” 那边的白夕辞和云墨逍两人见状相视一笑,默契地收回了视线。 白夕辞放下手中的笔,见对面的洛云霄也停了笔,两人静静地等待着天灯蓄满气,然后缓缓地抬手,将其往天上一送,暖黄色的灯火在微风中左右摇晃,缓缓地飞离山崖,朝着那轮皎洁的明月而去。 他们俩互相挨近,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对方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彼此的面容,那是他们一生无法放手的挚爱。这一世他们错过了太多时间,在有限的生命里唯有更加努力地相爱,过去的坎坷与艰涩不足以让他们分开,未来的莫测与未知,甚至死亡都不足以让他们放手。 无论幸福多么短暂,与你在一起的瞬间也是永恒。 那旋转的灯身上,几点墨迹被光晕染得模糊而柔和,苍劲有力的笔迹与柔和俊秀的墨痕相互对望着,带着沉甸甸的心愿越飘越远。 与卿结发,一世安好。 与君执手,浮世相安。 往后的岁月,不少人都说曾看见云漠崖旁有炊烟袅袅,似有人烟。但苦于缭绕花林危机四伏,无法上前去查看个究竟,各种流言一时间四下而起。其中传说得最多的便是当年苍云剑派的掌尊云墨逍得仙人所救,死里逃生,这些年早已获得仙身,感怀当年苍云剑派的过往,决定回飞云峰隐居,那漫山遍野死而复生的缭绕便是他的仙术所为。 各种版本在坊里民间传得火热,而连云山兀自沉静地坐卧在尘世中,一阵风过,缭绕轻柔地摇摆,犹如连绵起伏的波浪自山脚一直向飞云峰上而去。 不远处的世川安静地流淌向前,带走一代传奇的终结,另一个命局不知又在何时何地缓缓开启。 一世为情,不死不休。 洛啸(一) 总有些人,本以为属于自己,却在一个回眸的瞬间擦肩而过,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若不是那日洛啸硬要跟着洛释去世川祭天,若不是洛释被突然现身的刺客刺伤,若不是他穿上祭服和面具替洛释主持祭天大典,若不是他半途从祭天大典中偷溜了出来······ 他也不会遇到世川边站在云樱树下的云容,更不会有此后纠缠一生的命运。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望见那一袭白衣胜雪,在落花微雨之中翩然起舞。点点粉白的花瓣落在她如缎的青丝之上,落在她淡粉的眼角与远黛的眉,甚至让他错以为落入了那双翦水秋瞳之中,点点细碎如钻的光芒就那样钻入他心底,有一种被搔动的异样。 他走过去,粉雕玉琢的人儿被他惊动,却无半分慌张,只恭顺地垂眼站在原地,然而攥紧的拳头却让洛啸不由莞尔。 “你叫什么?”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生怕唐突了眼前这个美到不真实的女子。 “云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真是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名字。”他不由得喃喃道,却见眼前女子脸上蓦地一红,暗自懊悔,赔礼道:“姑娘莫怪,我无意唐突,只是你方才那一支舞美妙得很,实在是开眼了。” “这本是在今晚的祭宴上要献给天神的舞,可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总不能安下心来,所以才私自在这里练习一番,还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她颇为惶恐地望着他,眼角微微泛红,泫然欲泣的模样愈发惹人怜爱。 他突然十分庆幸自己脸上还带着面具,不然脸上的烧红定会毁了他一世英名。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用一种沉静的嗓音对她道:“你不必慌张,能得我一句赞赏的人还未曾有过,晚上出席的人都不过是些草莽武夫,分辨不得好坏,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跳便是。” 听他这么一说,云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惹得洛啸很是尴尬,不解道:“你笑什么?” “今日出席的都是些门派大家,可你竟然敢说他们是些草莽武夫,实在有趣!”她捂着嘴哧哧地笑着,双颊飞红让洛啸一时间看得呆了。 他清了清嗓子:“总之你跳得很好,晚上定不会出差错的。”说罢丢下她匆匆地落荒而逃。 粉樱阵阵纷扬如雨,树下的人儿遥望着远去的背影,垂首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意,霎时惊艳了一树的花期年岁。 那日的晚宴,他带着面具心不在焉地坐在高位之上,皇兄的伤还未好,为了防止引起更大的骚乱,他自然又是代替皇兄坐在这里。一旁的侍从挡掉一批又一批的献酒者,他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自然也乐得清静。 “大皇子殿下,小女不才,平日爱摆弄些曲艺歌舞,今日再次愿为殿下献丑一曲。”崇云派掌门云千古起身朗声道,洛啸眸中顿时一亮,心中猜想大概是她了。 他端坐了身姿,对云千古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明还未见到人,心跳却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起来。 不一会儿,四周暗了下来,水台中央施施然走出了许多白衣女子,手提盏盏琉璃灯,将廊台水榭映照得通透玲珑,轻盈飞扬的裙摆如同片片流云迷乱人眼。丝竹之声淙淙如流水,又缠绵似轻云,就在这如梦似幻之中,一片轻盈的薄云从天而降,云容一袭点缀着淡粉樱瓣的白衣,嫣然团簇的樱瓣自她衣襟飞满裙袖,更衬得她姿容明丽。 云水袖仿佛将夜色尽染成一片樱雨飞云,俏丽的容颜自其中若隐若现,洛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方水榭,他永远忘不了云容方登场望见他时的惊讶,以及四目相交时她娇羞的笑意与自己炽热的心意。 夜色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与云容两人,遥远的水榭骤然被拉至眼前,他能感受到云容水袖之下带着清香的微风,她柔软的指尖划过脸颊的微颤,樱唇呼吸之间吐露的芬芳。 原来爱一个人是能超越时间与距离的永恒,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一曲《云缭乱》扰乱的何止一人的心。 晚宴结束之后,他换回了常服,却总不能定下心来,眼前出现的全是云容脉脉含情的眼眸与惊艳曼妙的舞姿。 他踌躇了许久,终于推开门去,走至他们所在府邸的中厅,却听见谈笑之声从其中传来。 天色已晚,宾客们早已散去,是谁? 他好奇地从侧门望进去,却见面色有些苍白的洛释坐在正位,下面坐着的是云千古,还有低头含笑的云容。 他有些激动,抬脚便想往里走去,却听见云千古这样说道:“小女在宴席上对殿下的风姿颇为仰慕,我听闻殿下还未娶妻,若是不嫌弃便将云容收在身边,也算成全小女的一番心意。” 仿若一道惊雷从头到脚将他劈了个透,洛啸怔怔地望着羞怯低头的云容,她不时朝洛释投去的目光满是爱慕,其中连他的一点影子也寻不到。 是啊,他那时只是洛释的替身,樱树下宽慰她的人、宴席上四目相对的人,在云容眼里一直都是洛释。 她甚至不知道洛啸的存在。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冲去,洛释的回答在浓重夜色中飘得越来越远:“云姑娘舞姿绝妙,国色天香,得之洛释之幸。” 第二日,云容便搬入了他们所住的别院,打算三日之后便随洛释回帝川。 那日早膳,洛啸早早地便起身去了,昨夜一夜也不曾有过睡意,眼前不断出现云容仰慕地望着洛释的眼神。 若是他在初见之时便说清楚,她眼中是否会有他的一点影子? 他一路低落地来到膳堂,此时时辰尚早,却已有人在其间忙进忙出。洛啸在望见那个身影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云容正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放在桌上,见有人进来也是惊讶了一番。 四目相对,一边是难以言说的心痛,一边是似曾相识的探究。 云容对他微微一笑:“公子起的真早,这边早膳还未准备好呢。” 洛啸摇了摇头:“无妨,反正躺着也是睡不着。” 云容的目光仔细地在他脸上游移着,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让洛啸不自然地问道:“怎么了,这么盯着我?” 云容一惊,连忙垂下眼去,双颊飞上一丝嫣红,抱歉道:“是我无礼了,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公子一样。” 洛啸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地敲击着胸膛,震起一连串空洞的回音:“我们,从未见过。” “是吗。”云容颇为尴尬地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话语间有些慌乱:“我先去准备早点了,殿下一会儿该起来了吧。”说罢匆匆地走入里间厨房中去。 洛啸无力地在桌边坐下,伸手捏起一枚樱花糕,芬芳的清香萦满鼻尖,其中的心意却不是为了他。 “二弟,今日怎么起这么早?”温润的嗓音自门口传来,洛释的笑意淡雅如幽兰,与洛啸的锋芒毕露全然不同,有时让洛啸自己也不由得怀疑他们是否是亲兄弟。 “皇兄。”他喊了一声,便又闷闷地垂下头去,食之无味地嚼着那樱花糕。 “昨天的祭天大典很是辛苦吧?”洛释见他神思倦怠,只道是昨日的祭天大典累着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 洛啸扯出一抹笑容回道:“无事。皇兄身上的伤可是大好了?” “只要多休息些时日,不要剧烈动作,三日之内应该就可痊愈。” 两人正聊着,云容端着一大碗小米粥走了出来,见到洛释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明艳的亮色,笑容也不由得明朗起来:“殿下。” “云姑娘不必如此辛劳,这些事让厨娘们来便好。”洛释客气地笑道。 云容将小米粥放于桌上,又去端出几碟精致小菜,为洛释盛上一碗热腾腾的粥,氤氲的水汽将她的眉眼染得温润柔和:“只是一些家常小菜,小米粥清淡养胃,最适合不过。我只是听说殿下今日身体不适,所以······”说着,云容的声音低了下去,双颊早已飞满了红霞。 “姑娘有心了。”洛释接过小碗,指尖碰触了她柔白的手背,不由得让云容更是一阵脸红心跳。 “对了,这是我二弟洛啸。”洛释为二人介绍道:“这是云千古掌门的千金,云容。此次会与我们一起回帝川,大概会成为你日后的嫂子。” 云容深深地低下头去,匆匆将盛好的小米粥递过,低低地喊了声:“二殿下。” 洛啸点了点头:“多谢。”端着那碗香气四溢的小米粥,却感到难以下咽。 那一顿早膳便浑浑噩噩地过了去,下午,洛啸走到洛释房外,犹豫了许久还是敲响了房门。 洛释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二弟,平日这个爱折腾的小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自己房间来,总是生怕会被抓去做什么事情,今日这是怎么了? “皇兄,你真要将云容带回帝川去?”洛啸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有什么不妥吗?”洛释继续执笔画着纸上空寂舒展的幽兰,眼也未抬地问道。 洛啸顿了顿,神色有些激动:“皇兄才见过她几面,难道喜欢她吗?” 洛释有些无奈地放下笔:“二弟,你也说了我们才见过几面,何来情感可言?” “那你为何要将其带回宫中?” 洛释沉吟片刻 ,定定地望着洛啸的双眸道:“说到底这不过是帝川与崇云派之间的结盟罢了。你也知崇云派势头正盛,天下各派无人能出其右。父皇早就有意与其交好,如今云千古主动示好,难道不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可你们之间毫无感情啊!”洛啸眉头深皱,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云姑娘如此和善可爱,日后我会慢慢爱上她也说不定。”洛释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唇角的笑意让洛啸的心凉了一半。 如此温柔的两人,若是生活在一起该是十分幸福般配的吧。 洛啸垂下眼去,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二弟,你似乎对云姑娘的事情特别上心?”洛释的目光探究地望着他,洛释坦然一笑,像往常一样勾住洛释的肩膀:“我不是对她,是对你的事情特别上心啊!谁让皇兄你终日以家国大事为重,对自己的是一点也不着急。如今我终于要有一个嫂子了,过些日子便会有一群侄子跟在我屁股后面,真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啊!” 洛释瞪了他一眼,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就知道胡说八道,那字还没一撇就想着带坏我儿子了?” “快了快了!我不打扰你了,先回房间,皇兄你可要加油!”说罢他嬉笑着脚底生风地跑了出去,在合上门的一霎那却忍不住单手捂住眼眸,缓缓地蹲了下去。 洛啸(二) 后来,他们回到了帝川,却遇上父皇驾崩。洛释只得将云容暂时先安置在宫外,宫内的事情让他无法抽身,倒是洛啸常常得空了去看看她。 他成了洛释与云容之间的纽带,常常将对方的消息近况带给双方,这让他有一段时间感到十分欣喜,至少他有正当的理由去见一见云容。 可他发现,云容并不快乐。 他能看出她眼中的失落与思念,在这一方空寂的庭院中她宛若一株孤独的云樱,独自盛放,而期盼的那人却迟迟无法到来。 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逗她笑,给她解闷,在节日的时候带她出去逛庙会,放河灯。他穷极自己一切心力想要让云容快乐,那云开见月的笑容是他最为钟爱与珍视的宝物。 像是上瘾了一般,他明知不可以,却仍然义无反顾。 偶尔,也会见云容一脸迷茫地望着他,他问起,便见她露出淡淡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总觉得你很熟悉,从第一次见到你时便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我和我皇兄很像吧。”洛啸移开视线,暗自压抑住内心起伏的心绪。 云容想了想,摇头笑道:“你和你皇兄一点也不像,他是沉静温润的玉,你是波澜壮阔的海。可他以前不该是这样的······”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 “那他以前该是怎样的?”洛啸不动声色地问道。 云容想了想,又眯眼笑了起来,秀气的眉欢欣地飞扬上去,澄澈的水光自眼眸中泛起波澜:“大概是说话很直率,有些嚣张却也很体贴,像你一样很有趣的人。”说完她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红着脸垂下头去,不敢看洛啸的眼神, “那你是说皇兄现在一点也不体贴一点也不有趣喽?我要跟皇兄告状去!”洛啸拍着腿大笑起来,云容俏脸一皱,伸手便要打,被洛啸灵活地躲过,两人在院子里追赶着闹了许久。 自那之后,洛啸来得更勤了,两人之间都仿佛有所感觉,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可没有人去说破,日子就这样从指缝间划过。 当洛释身边的内侍前来传旨明日派人接云容进宫的时候,两人这才发现时日运转,竟已过了一年。 他们在廊檐下坐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日暮映照着苍山渺远,云容膝上那一道明黄的圣旨灼眼刺目。 半晌,只听见洛啸干哑的嗓音在落日余晖中轻响:“今日是上元节,我们去放河灯可好?” 那一晚,他们偷跑出去,世川两岸已有许多人,水面上漂浮着一盏盏荷花形状的河灯,承载着沉甸甸的愿望渐渐漂远去。点点烛火沉浮在世川之上,仿佛天上无数熠熠星辰落入水中,有一番别样的风景。 他们各自放下一盏河灯,望着微弱的光芒自水波之间闪烁,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传说若是河灯熄灭,那所许的愿望大多不能实现。洛啸低头望了满眼期待的云容一眼,想到明日她便要到往洛释身旁,一呼一吸之间便仿佛有万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脏。 他收回眼眸,忽然脸上感到一滴冰凉,然后又是一滴。 周围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不知何时天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云层,突然之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洛啸伸出袖子为云容遮挡,却见她怔怔地望着河中出神。 “这阵雨来得太急,我们恐怕要被淋透。我的府邸离这儿不远,先去我府上避一避,换身衣裳,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可云容仿佛没听见一般,那脸上的湿润却比这大雨来得更为猛烈。洛啸只得拉过她的手,在大雨中狂奔起来。 而在他们身后,世川河面上一片深沉浓重的黑,河灯的光亮早已被吞噬殆尽。 将岳帝未来的妃子带回府邸总归是不太好,洛啸便偷偷地带她从后门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然后让人打了热水进来,让云容先去里间梳洗驱寒,而他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外间喝着杯热茶。想到云容就在咫尺之间的距离沐浴更衣,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然而时间过去了很久,也没看见云容出来,里面甚至连一点水声都没有。他不由得有些担心,云容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在外面焦急地踱步,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云容?” 就在他几乎要冲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云容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却还是湿透的那一身衣服。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看着洛啸的眼神竟然有一丝愤恨。 “云容,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当心着凉。”他走过去,却看见云容手中死死拽着一只面具。 霎时间,一阵天旋地转。 “那日云樱树旁,我遇见的人是你是不是?”云容举起手中的面具,悲绝的声音颤抖着,可洛啸却无可辩驳。 “那日晚宴上看我跳舞的人也是你对不对?”云容逼近一步,寒气自每一个毛孔钻入,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她自心底而升起的恶寒。 洛啸面无血色,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暖黄的烛火忽然剧烈地抖动,映得两道冷寂的影子模糊不堪。长久的沉默,空气中沉淀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压抑在心底的汹涌澎湃一次次地冲击着心壁胸腔却无从倾泻,没有缺口,也没有理由。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破碎的声音跌落在地,云容溢满泪水的眸中有最后一丝光亮,却听他沙哑的嗓音吐出无情的二字:“没有。” 云容凄凉地笑了一声,擦去脸侧的泪水,站起身来:“明日我便要入宫去了,你不必来。今日我也只当不知道这一切,至此……”她没有再说下去,推开房门仓皇而逃。 门外雨色涳濛,混沌如一片虚空,她的身影冲入那一片水色,转瞬便不可分辨。 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门边的瓷瓶碎落满地,洛啸颓然靠坐在地上,遮住双眸的手指微微颤抖,冷漠的面具轰然碎裂,化成一股股细流自指缝间汹涌而出。 天方破晓,惨淡的晨光自漆黑的夜幕艰难撑开帷幕。 一方安静的院落,清丽娇艳的樱花盛开一片烟云,目送着娇艳的红嫁衣自其中缓缓而出,身后迤逦出一道凄凉的艳色。 她一步一步,仿佛使尽浑身气力,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缓慢却不可阻止地朝华盖马车走去。 侍立的随从均是一脸漠然,垂首恭敬地将其迎上马车,陌生的面容让云容终于生出一丝恐惧,周围一丝熟悉的气息也无。 那个人没来。 她惨淡一笑,是她拒绝了他的相送,此番的期待又有何意义? 她茫然地看着洞开的马车厢,从今以后便告别过去,告别云樱树下的相遇,告别帝川城中的相依,告别河灯影掩映的眉眼…… 要想再回头已无可能了吧。 她踏上脚踏,黑暗扑面而来,直将最后一抹艳红吞噬其中。 身后云樱缭乱,纷落如雨下。 马蹄声渐行渐远,那方庭院之后忽然转出一个人影,樱花疯狂地拂落在他身上。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底被那一抹如火嫁衣灼伤,疼得忍不住流下泪来。 云容入宫三日后,岳帝举行盛大的策妃大典,封其为云妃。自此,云妃一直恩宠在侧,云缭宫中无人能与其相争。 洛啸依旧与往常一样,上朝下朝,偶尔被岳帝拉去偷懒闲聊,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无二。三年,他只在几次家宴中远远见过云容的身影,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过交集,好像她真的就此退出了他生命。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那抹倩影孤弱无力地背对着他,踏上精细华丽地马车扬尘而去,他策马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窗口探出的烈烈红衣渐渐失去痕迹。 可一切都已无法转圜,这是他们的选择,或者说命运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就把他们各自推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他曾问过洛释,将云容纳为妃是否只是为了崇云派的势力,洛释却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意:“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喜欢云容呢?” 洛啸的心便放下了,若是云容能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相伴一生,他还有什么能放不下的呢? 就这样,他偶尔从他人口中得知一些云缭宫中的事情,也从不想着要去见她一面,只想像着她在宫中安然幸福地生活,他的心在酸涩之余便更多是淡淡的甜暖。只是他始终未曾妻娶,他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不少门派官家女儿都眼巴巴地送上门来,可他从未正眼看过一眼。洛释也曾问起,他却只是淡淡地回绝,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那云樱下的身影,那是他心上绝世独立的花色,却只能永远留在记忆里。 直到那一日,洛啸被洛释传进宫中,他只当皇兄又找他偷闲去了,便独身一人进了浮云殿。 下午的光影亮而暖,投射在窗棂上碎落成一片一片。浮云殿内明亮而和暖,洛释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壶酒,对摆这两只空酒杯,俨然是在等人的模样。 洛啸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皇兄这么急着叫我前来是为何?” 洛释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有些闷,想找你说说话罢了。” “莫不是又看上了哪家姑娘,让我给你出出主意?”洛啸意有所指地调笑道,说的便是前几月刚纳入宫中的怜妃。 “让你出主意有什么用?你大概又是百般反对,倒像是我要给你娶亲一般。”洛释轻酌了一口,摇头笑道。他放下酒杯,转念又问道:“你为何如此反对我将怜妃纳入宫中?” 洛啸一怔,目光游离了出去,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不是前几年刚把云容接入宫中吗?你们感情正好,此时纳妃是不是急了些?” “这并不会对我与云容的感情有所影响,历来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你的反应倒让我很是惊讶。”洛释的手指轻扣桌面,笑意却忽然冷了下来。 “皇兄多心了。”洛啸扯了扯唇角,又满饮了一杯酒,借以掩饰眸中的慌乱。 “我多心了?”洛释起身,缓缓踱步到洛啸身后,轻拍着他的肩膀:“我一直以来便是太放心了,才会对你们没有察觉。” “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洛啸想要起身,却感到肩上的力道霸道无比,将他死死按坐在榻上,动弹不得。 “什么意思?早在当年别院里你问我是否喜欢云容时,我便该有所察觉;后来父皇驾崩,我无暇顾及云容,你一次次地往她那里跑时我也该有所察觉。可我太放心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你会与云容藏有私情!”洛释手上的力道蓦地收紧,温润的眸中溢满了痛苦的暗色。 冷汗自洛啸额上不住滑落,只听一声闷响,一个熟悉的面具被掷落在他面前,碎成两半。 正是云容入宫前夜从洛啸房中带走的面具。 “这是在云容房里找到的,这些年来她一直珍藏着。这是祭祀那日你戴的面具,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皇兄,我是对云容有过爱慕之情,可我们清清白白从未逾越一步。我与云容已经过去了,她如今是帝川的云妃,是我的嫂子,这点我很清楚。”洛啸苦笑道。 洛释拂袖将桌上的杯盏猛地扫落在地,怒声道:“你一句清白就能将一切一笔勾销吗!摸着你的心口问问,你果真对云容断了情?可云容把你挂在心上这么久,这些年始终不肯给我生个孩子。我一直以为是帝川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于是百般对她呵护,事到如今我才知道真相。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从未对皇兄有过不敬之心!自云容进宫以来我们从未在私底下见过面,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皇兄何苦抓着不放?”洛啸拉住洛释的衣袍,苦苦哀求道:“若要问责便怪我一人便好,云容一直都是爱皇兄的,是我心怀侥幸在宫外亲近云容,妄想能在她心中占去一袭之地,还请皇兄切莫怪罪于云容!” 洛释紧绷着脸,双拳攥得死死的。他忽然松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朝身后的屏风猛一挥手,屏风应声而倒,那之后站着的正是面无血色,满脸泪痕的云容。 “云容······”洛啸惊在原地,一声呼唤却如鲠在喉。 洛释长叹一口气,嗓音疲倦而沙哑:“我未曾想到你们相爱到如此地步。”他的心中蓦地一疼,转身望着云容:“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云容紧咬着嘴唇,缓缓垂下眼去,涟涟的泪水不住滑落,砸落在地上开出深色的花痕。 洛释苦笑一声,闭眼将眸中的哀伤掩上,再睁眼已是一片君王的傲色:“可我不能放开你。” “从今日起,洛啸前往林音海驻守,未得传召不得再踏入帝川一步。”冰冷的话语带着威严,掷地有声。 洛啸缓缓俯身,默认接下了旨意,忽然又起身喊住了洛释渐渐远去的脚步:“皇兄!请一定保护好云容,她在宫内能依靠的便只有皇兄一人而已!” 洛啸(三) 林音海,距离白夜泽不远,与帝川却是千里之遥。这里有一望无际的修竹林海,远远望去一片绿意漫溯天地,满目清明,却无边孤寂。 洛啸被派遣至此,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他一步也未曾踏入帝川,洛释给他指了一名女子,他默认了下来,相敬如宾地相处着,日子长久也生下了一名男孩儿,取名为云阳。 平日他在林海中练剑修习,并无多少事务,倒也乐得清闲。 看上去似乎十分圆满,可极少人知道他暗中有一支影卫,时常为他带来帝川的消息。 尤其是云容的消息。 这些年来他便依靠着这点念想支撑下来,有时候望着窗外漫天的绿意,也会设想她下一秒就出现在面前,含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朝他伸出手来。 下一秒夕阳轰然坠地,黑暗瞬间吞没了那云樱树下的身影,又是漫长如永夜的黑暗。 他本以为这一世便会抱着这虚妄的执念度尽余生,直到一日云千古寻上门来。 他有些惊讶,崇云派虽然离这里不远,可这些年云千古从未于他有过交集,此时突然来访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前厅,云千古已等候其中,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较之前几年竟然苍老了不少。 他快步上前,云千古眸中一亮,竟然上前跪倒在地,悲泣道:“二殿下,请救云容一命啊!” 洛啸大惊失色,连忙将其扶起,焦急道:“云掌门快请起,你方才说什么,云容怎么了?” 这几年崇云派颇得帝川重视,风头一时无二,迅速成为帝川之外的第二大势力。云千古已经察觉到危险,平日尽量低调行事,可洛释每每将风头推向崇云派,宫内更是独宠云容一人,早已惹来不少非议。 云千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每次寄给云容的书信都杳无音讯。终于有一日,他的眼线带回来一个惊天的消息,云容已经被幽禁在云缭宫中许久,洛释每次前去都只住在她云樱轩的偏殿,那些独宠的消息都是洛释让人传出来的。云千古无论如何也无法查探到云容的一丝一毫消息,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与云容有所交情的洛啸。 “岳帝的矛头明显指向我崇云派,可云容是无辜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实在后悔当初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将其送入那种虎狼之地!”说到这里,云千古不由得老泪纵横。 “大哥不会如此对云容的,她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她!”洛啸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双唇毫无血色。 “信与不信都在二殿下一念之间,我云千古一身老骨头死不足惜,只希望二殿下救救云容。帝皇之心深不可测,岳帝······”话音未落,却见他猛地一震,眸中在巨大的惊愕之后便涣散了下去,身体软软地瘫倒了下来。 “云掌门!”洛啸连忙扶住他的身体,却见他身后插着一柄羽箭,深深地没入他身体里,只露出一截箭尾。 “救救……云容。”云千古用最后的气力拽住洛啸的袖子,将一枚铜符塞进他手里,吐出最后一口气,眼中便沉入了一片黑暗。 洛啸怒极,吩咐人将云千古的尸首看好,转身朝着羽箭来时的方向掠去。 这些年他的修为精进了不少,不过几个瞬移便看见了前方的人影,却不是一个,而是两人一兽相互对峙着, 其中一名男子他是认识的,正是洛释身边的近臣风无息。此人心思缜密,性情豪放,三年前他离开帝川之际被洛释提拔了上来,这些年一直受到洛释的重用,是个治国的人才。此时他手握漆黑的弓箭,方才那一箭显然是出自他手。 另一名女子一身素白,面容清秀气质出尘,却端坐在一人多高的凶兽狰的背上,清越的嗓音喝道:“你怎么如此无礼,冲撞了我的啻烈还一通乱射!” 风无息挑眉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姑娘生得好生俊秀,却为何举止如此粗鲁,全然没有女子的模样。” “你说什么!”那女子怒道,身下的凶兽怒吼一声,猛然扑上前去,风无息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要住衣服叼了起来,狰几个跳跃之下便没了影子。 洛啸喘息着停下,四周已没有一丝痕迹,风无息失踪,云千古被杀,他找不到人问个清楚。风无息突然出现真的与洛释有关?难道洛释真的打定主意要将崇云派赶尽杀绝?若真是如此,云容······ 他不敢想象,当即赶回府邸,简单交代收拾了行装便向帝川赶去。 唯有自己亲自去帝川一趟,亲口去问一问洛释了。 多年未见,帝川还是与往常一样,充斥着权势与冷漠的味道。 浮云殿内,洛啸焦急地等着洛释下朝回来,空荡的殿中不断回响着他沉重的脚步。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洛释踏入殿内,温润的眉眼染上帝王的威严,身后的天光为其周身镀上一层白金之色,雍容的气度自他身上散发,仿佛天生便是为了这王位而来。 “二弟怎么突然回来了?”洛释满含笑容地迎了上来,仿佛全然忘了当初“未得召见不得踏入帝川”的禁令。 “大哥,云千古死了。”洛啸艰难地开口,却还是不知该如何问起云容。 洛释点了点头,并未有任何惊讶的表情,洛释见状心更沉了下去,又问道:“是风无息下的手,这是大哥的意思吗?” 洛释踱步进内殿,内侍们早已布好了茶水,洛啸无心其他,只一心追随着洛释的脚步,等着一个回答。 可洛释不急不缓,端起茶水细细地品着,水雾弥漫在他的眉眼之间,却柔和不了他眸中的锋芒。 “崇云派如今已无甚用处,留他不得。”洛释淡淡地开口。 “那云容呢?”洛啸胸中升起一股冰寒之气,眼前的洛释实在太过陌生,这些年帝位之上的锋锐果真已侵入他体内,他如今是一个君王,不是谁的大哥,也不是谁的夫君。 “我会让她在宫中安度余生,不会苛待于她。” “你只是将她软禁起来,像一只囚鸟一样!你曾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洛啸双目通红,双拳攥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扑上去狠狠给他一拳。 洛释疲倦地闭上双眸:“我还要如何善待于她?你可知这些年她暗中将不少消息传回崇云派,崇云派早已对帝川起了异心。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 洛啸嗤笑一声,嘶哑的嗓音无比悲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若是想要铲除崇云派大可直说,何必将这一切算在云容身上。她心思单纯,不善权谋,根本就不适合在宫中生存。本来她还能依靠你相信你,可是现在你也嫌弃她抛弃她,你这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洛释的脸色蓦地惨白,可他眸中的孤傲却犹如火光烧成一片:“那又如何!当初本就是你们欠的我,你们欺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痛不欲生!如今我这般待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洛啸额角青筋暴跳,冷笑一声:“我们骗了你,所以我们宫里宫外永世相隔,我们已受到了最沉重的惩罚,我们根本就没欠你的。” 说罢,洛啸转身拂袖而去,洛释狠狠地将茶盏投掷在地,飞弹的碎片划过他的手掌,温热的鲜血滴滴落在地上,开出触目惊心的花来。 洛啸气势汹汹地朝云缭宫走去,自成年拥有自己的府邸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云缭宫,这方帝川妃子们生活的宫殿犹如巨大的囚笼,其中正困着他此生最放不下的人。 “二殿下,您不能进去!”守卫们将他拦在云缭宫外。 “我要见云妃,你们进去通报一声。”洛啸只当是进出云缭宫的规矩,对守卫们吩咐道。 守卫们对视了一眼,面有难色道:“二殿下,陛下有令,禁止您出入云缭宫。” 胸中一股怒意腾地蹿起,他一掌将两名守卫推开老远,咬牙道:“让开!我今日偏要进去!” “二殿下,得罪了!” 不知何处涌出了大批大批的守卫,将洛啸围了个水泄不通,洛释竟然早有提防,安排了大量的人手在此,为地不过是防止他见云容一面! 他将愤怒全数倾泻于眼前的人群上,挥剑出拳毫不犹豫,似要将这些年来的相思与挣扎全数讨要回来,他已无法忍受,一想到云容就离自己咫尺之间,血液中沸腾的念想便再也无法平息下去。 可守卫们滴水不漏的防卫却无法让他前进一步,就在双方难解难分的时候,一声娇媚的喝止声让守卫们都停下了手,跪下身去:“参见怜妃娘娘。” “二殿下远从林音海而来,你们这些不懂事的还与他动手?当真该死!”玲珑娇小的人儿身姿婀娜地朝这边走来,手上的羽扇轻摇,半掩面容,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媚态。 她在一尺之外站住,对洛啸招了招手:“奴才们不懂事,二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快进来喝杯茶。” “娘娘!”守卫们大惊失色,喊道。 怜妃杏眸一瞪,嗔怒道:“多什么嘴,陛下说的只是一时气话,你们冲撞了二殿下,陛下同样降罪于你们!” 就这样,在守卫们惶恐的目光注视之下,他跟着怜妃进了云缭宫。一路上两人心思各异,沉默无言。直到怜妃将他带到一处秀丽华美的殿门前停下,只听她轻笑着说:“这里便是云姐姐所住之处,二殿下请自便。” 洛啸对她匆匆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他并不信这女子是真心帮他,可只要见到云容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怜妃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唇边露出一抹冷笑。一名侍女自偏殿快步走了出来,跟在怜妃身后,只听她问:“那贱人喝了没有?” “回娘娘,喝得一滴不剩。” “可有起什么疑心?” “她只当是一碗普通的莲子羹,并没有什么怀疑。” “好。”怜妃唇边的笑意愈发嚣张,盯着云樱殿的大门满是愤恨之意:“我倒要看看,陛下这次还会不会护着你。” 蜿蜒曲折的回廊,不断延伸的视野,最终在一片云樱花海中,重遇最期盼的人。 在梦中重复过无数次的场景最终实现,洛啸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 如雪的衣衫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云容听见身后的异动转过身来,星眸璀璨,整个尘世也不及她的一眼。 “云容。”他不受控制地飞奔上前,紧紧将其拥进怀中,这一刻他已等得太久,便用尽所有的的气力来相拥。 云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让洛啸一阵心疼,不由得更收紧了手臂的力道,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轻纱传到他身上,心跳快得像是要炸裂。 “你终于来了。”一串晶莹自云容眼角滑落,无数个深夜的心悸与寒凉都在这一刻消散无影,抱着他,她觉得无比满足。 “你受苦了。”洛啸嗓音低沉,似有万千言语哽在喉间无从说起。 云容双颊飞红,仿若云樱枝头最为娇艳的一朵。她听洛啸这一声“受苦”,忽然笑得绚烂,一如初见时那云樱树下的模样,可秀美的眼角却有晶莹不住滑落。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当年她如此问他,洛啸却落荒而逃。可这一次,怀中紧拥着柔软的身躯,嗅着她身上的软香,他甚至连一个转身都做不到,又怎能逃避? “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洛啸苦笑一声,有些心意一旦错过便再难说出口。 云容仰头,青葱的手指抚摸着他日渐分明的轮廓,双眸有些迷离:“不晚,你对我来说一直都不晚。我怕的只是你离开我。” “我爱你。”理智全面崩溃,洛啸低头攫取她娇嫩的唇瓣,轻柔的吻被两人之间的温度所点燃,难舍难分地相互厮缠直到一丝血腥弥漫在唇间,即使如此也不舍得放开,绝望纠缠着的甜蜜让人欲罢不能。 云樱缭乱,樱瓣飘然入半合的窗间,落在满地凌乱的衣衫之上。 洛啸(四) 梦中的雷霆霹雳将洛啸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起身,却见洛释一脸震怒地出现在门口,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他碎尸万段。 凌乱的床榻之上,云容不着寸缕,身上还遍布着暧昧的吻痕,此时也被惊醒,惊慌地向后躲去。 洛啸将被子拉过盖住云容全身,伸手扯下床头的衣衫披在身上,面对着洛释的怒火,心中却无比平静。 “大哥。” 洛释一拳打在他脸上,怒声道:“不要喊我大哥!”他转而盯着云容,紧绷的面容微微颤抖,眸中似有失望、疼痛、愤怒······无数复杂的目光交织成熊熊燃烧的火网,几乎烧尽他的理智。 “哟,这种*宫闱的事情发生在云樱轩,云姐姐,枉费平日陛下如此疼爱于你。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要与二殿下厮混在一起?”怜妃跟在洛释身后,此时更是故作惊讶,痛心地出声。 洛释大步朝云容跨过去,却被洛啸挡在面前。只见他缓缓跪下:“大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她的,请放过云容。” “不,是我勾引了他,洛啸是无辜的,陛下请将我处死吧。”云容连忙跪下地来,哀求道。 洛释看着双双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忽然大笑了起来,颤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游移:“好一个鹣鲽情深,你们到底将我置于何处!” 洛释愤怒地拂袖离去,冰冷的旨意让两人瞬间如落冰窖。 “将云妃禁于世川寒潭,不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探视。洛啸,未得旨意私自返回帝川,禁其于府邸,永生不得踏出府邸一步!” 窗外云樱纷扬如雨,簌簌满地,空荡的枝头虽是初春却已带着衰败的死气。 昏暗幽深的府邸深处,洛啸被遣林音海之前所生活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的重兵把守,俨然已是一处监牢。他无法踏出府门一步,即使在府内走动也会有大批人手跟随,四处的眼眸都紧紧地盯着他,久而久之他便不再踏出房门一步。 就只差用镣铐将他的手脚铐起来,这种虚假的自由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不是没想过要冲出去,可洛释竟然像是下了狠心将金甲军调来看守,单凭他一人根本无法冲破金甲军的防守。 这一辈子就要耗在这漫无边际的昏暗中吗? 他不信,对云容的思念在心底疯长,尤其在尝过那夜的滋味之后,胸中的火总也无法平息下去。 他愤恨,他不甘,他嫉妒! 这些年的相思之苦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他不觉得自己亏欠洛释什么,若真要说后悔,便是当年云容进宫之前没有带她远走高飞! 世川寒潭,如此湿寒之地云容如何能受得了? 他只恨自己太过懦弱无能,在洛释面前连一丝反手之力都没有。他必须要出去,他要救云容,若是洛释容他们不得,帝川容他们不得,那便反了这帝川!建立他的王朝! 洛释能做的,他也能! 终于在半年多的蛰伏与观察之后,他趁金甲军调动的空隙偷出身府来,直接向内城扑去。 身后是金甲军的追击,眼前是内城守卫的重重把守,洛啸手执苍宇剑犹如杀红了眼,半年多的潜心剑修让他的修为大增,胸中的阴鸷更让他的剑势凌厉毫不留情,身前尸身成堆,血流成河。 世川寒潭就在不远,洛啸眼中闪现炽热的光芒,手下长剑削铁如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就在此刻,一柄仙剑铮然插入他面前的土地,洛释得到了消息及时赶到,面容冷峻地望着神色癫狂的洛啸:“你是要造反吗?” “是你逼我的,你曾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云容,可如今你将她弃之如敝履。既然你不顾惜她,便将她还给我!”洛啸沉重地喘息着,邪佞的眸光憎恨偏执地剜在他身上,与往日兄恭弟顺的模样截然两样。 “怪只怪你与她有缘无分!她是我的妃,无论生死都是我洛释的人!”洛释额上青筋暴怒,执剑一阵寒光炸现,两柄仙剑铿然撞击在一起,强大的气势将在场侍卫掀翻在地,直教风云变色。 “我要见她!”洛啸怒道。 “只要我活着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她!”洛释冷笑道。 剑吟声声不绝,一阵一阵冲击愈发猛烈,这场殊死一战堵上尊严堵上爱念,势必要以死来祭奠。 可就在这时,世川寒潭方向突然一阵炽烈的白光炸裂,瞬间吞噬了一切。他们两人也不得不停下了手,等待这阵虚盲消退。 白光渐渐减弱,视野又回复了些许清晰,可茫茫天宇却呈现一种异样的茫白,自九天而落的世川飞瀑更是亮如天光,让人不可逼视。 “云容!”洛啸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安,丢下众人飞速朝世川方向冲去,身后紧跟着回过神来的洛释,面上的怒容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焦虑与不安。 光滑潮湿的石壁上落着点点斑驳的绿意,才走进这通往世川寒潭的石壁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洛啸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麻木的双腿飞快地向前迈动,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 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洛啸却被一片血色惊得几乎昏厥过去。 血色自潭水中渐渐散布开,犹如一块血玉镶嵌在石潭中。一块巨石上还一直潺潺流下鲜血,巨石上无力躺倒的人影瘦若枯骨,一动不动。在她身旁却有一小小的婴孩浑身血污,正发出嘹亮的哭号。 洛啸冲上前去,将瘫软的云容抱在怀中,锥心的痛楚蚀心入骨,他大声地呼喊着云容的名字,想要她再睁眼看他一次,声嘶力竭的呼喊却再也无法换回那柔美流转的眸光。 “当年我就该带你一走了之,我该死!你再睁眼看看我,我来了,我来带你走!” “你怎么忍心就这样离我而去?你已经等了太久,再也等不了了吗?” “云容,云容!”洛啸悲绝地仰天长啸,怀中的人已无一丝气息,身下的鲜血也渐渐冰冷凝结,苍白的面颊深深凹陷,浑身皆是嶙峋的瘦骨,不知她用何等勇气和毅力将这孩子保了下来,健康出生。 随后赶来的洛释怔怔地看着面前触目惊心的一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忽然一脚将跪倒在地的守卫踹翻在地,怒极质问道:“为什么没有人来通报云妃有孕,即将生产?!” 守卫们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连贯:“陛陛下恕罪,这这······这是,是······” “是什么!”洛释斥道。 “是怜妃娘娘的意思,她说陛下不想要再听到关于云妃的任何消息,就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洛释面色瞬间惨白,紧握的拳头咔咔作响。可一切都晚了,他望着洛啸怀中毫无生气的云容,那如樱花般娇艳的面容此刻却渐渐枯萎,若是知道如此他宁愿放她出宫和洛啸相守,也好过此番天人永隔! 洛啸说得对,她在宫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便只有洛释他一人,可他最终还是把她丢弃了,因为自尊和嫉妒狠狠地将她抛弃在如狼似虎的帝川之内,任其自生自灭! 高声啼哭的婴孩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洛啸将其抱起来,柔软稚嫩的身躯承载了云容的生命,让他感到沉重非常。他低声对永远沉睡的云容道:“我宁愿没有这个孩子,也不希望你就此离开。云容,我和孩子欠你的太多,该如何偿还于你?” “我要帝川永远记住你,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统治这尘世,我们的血脉会永远流传下去,到时候这便是我们的天下。” 眸中深不可见的黑暗邪佞冰冷,洛啸俯下身去在云容唇上印下一吻,抱起婴孩一步一步往外走去。他目不斜视地擦过洛释身旁,仿佛什么都未曾看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外面的守卫们严阵以待,可洛啸逼人的气势丝毫不减,逼得他们一步步退去。 “让他走。”洛释疲倦的声音响起,守卫们如潮水般退去,洛啸的背影冰冷无情,渐渐远去,可刀锋般的话语却如清晰地穿刺而来。 “洛释,此仇不共戴天,总有一日我会为云容讨回这笔债!” 无边寂寞的林音海,千百年如一日地静默,苍翠的修竹林立,一一直指天澜。 洛啸立在山头眺望着面前起伏的竹海,面对的是遥远的帝川。 五年来他韬光养晦,培养势力,以云千古的铜符暗中调遣崇云派的势力,如今的他已拥有不下于帝川的实力,蓄势待发便只等待一个时机。 这些年来他从未踏出林音海一步,思念与悔恨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心神。复仇的怨念如同蔓草疯长,无数次在睡梦中他砍下洛释的头颅放在云容的坟前,俯仰之间遥望帝川的大好河山,背影却只是孤寂一人。 影卫们不断带回帝川的消息,据说云容被风光大葬进入皇陵,洛释追封以帝后的名位;据说在云容生产那一日白夜泽也出现三日极夜,不久后风无息返回帝川带回两名双生婴孩,竟然是他与当日那名女子的孩子;据说岳帝在云容死后的几个月里一直一病不起,怜妃也无缘无故地暴毙而亡;据说岳帝的云缭宫中美人寥寥,却一直都不肯再纳妃。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这五年中日夜所想的便是如何将洛释踩在脚下,将帝位捏在手中,让帝川千秋百代都流淌着他们的血脉! “父亲。”一只小手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怯怯的眼眸望着他,竟有一只眼眸流转着奇异的绛紫色。 洛啸回身望着他,面容冷峻无一丝笑意压迫得那孩子低下头去。 这是他和云容的孩子洛云霄,五年来一直随洛啸生活在林音海。每当面对着这个孩子,洛啸心中总有万千思绪复杂难解。他疏远他,冷落他,有意将他培养得心肠坚硬,只叫大儿子洛云阳时时将他的情况汇报给他。 他们父子之间的情感总是淡淡的,带着怯怯的惧意。 洛啸淡淡地拂开洛云霄的手,问道:“今日剑术练得如何?” 洛云霄垂下眼去,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口中仍毕恭毕敬地答道:“今日的作业已经全部完成。” 他点点头,转过头去不欲再言。洛云霄见状怯怯道:“既然无事,儿子便先告退了。” 洛啸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点头,竟然伸手摸了摸洛云霄的头顶,这让他惊喜万分,抬眸望着洛啸,绛紫色的眼眸中流光溢彩,仿佛缀满了整片夜空的星辰。洛啸望着那双眼眸,他知道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可那双眼眸与云容太过相像,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将其与鲜血沾染在一起。 可如今,时机成熟,他已不能再等了。 洛啸俯下身将小小的洛云霄抱起,面向帝川的方向,声音缥缈地散落在风中:“逍儿,我带你去见娘亲可好?” 洛云霄的眼睛霎时睁得浑圆,惊喜道:“真的吗?我可以见到娘亲了吗?” 洛啸点点头,眼中却是一片沉郁:“可在那之前,你要帮父亲做一件事。这件事很重要,逍儿一定要勇敢地完成。” “做了这件事,父亲便会对逍儿笑吗?我们就能和娘亲生活在一起了?”洛云霄想了想,笑容中满是天真。 洛啸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洛云霄拍手笑道:“逍儿一定会做好的。父亲,那是什么事情?” “为你母亲报仇。” 两人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紧紧依靠着,暗金之色勾勒出洛啸硬朗的轮廓和洛云霄小小的影子。两人遥望着不可见的帝川,一道目光深沉,一道目光纯真,倒映着轰然下坠的夕阳和遥而无望的过往。 云容,我终于要回来了,带着我们的儿子,创造一个属于你的帝川天下。 从此没有人能遗忘你,我要让整个帝川将你铭记。 用我未了的余世将你铭记。 一世为情,不死不休。 云落尘 他第一次见到云墨逍的时候,还是琉玉城中的一个小侍卫。 瘦小的少年身躯还带着孩子的心性,无可抑制的对家和母亲的想念在心中抓心挠肝。可那个家已经回不去了。 母亲死后,父亲一夜之间将她的所有物什尽数摧毁,仿佛她的母亲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而他在当了十五年的少爷之后一夜间成了日夜奔劳的侍卫,因为父亲和大娘说他们不需要只会吃饭的人。 幸好他自幼修习剑术,身体还算不错,这才没有在风云变幻之际倒下来。可他没想到,心中承受的思念与疼痛却比身体要强烈上几百倍,将这具身躯上孩子的印记全都雕刻成少年的模样。 可他仍然无法接受父亲突然之间的冷漠无情,到底为什么他和母亲突然之间从天堂被打入了地狱。 在无数个煎熬折磨的日日夜夜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潜回了家,却看到父亲与数房侍妾喝酒糜醉的模样。 他愤怒地冲进屋去,质问父亲:“母亲过世才一个月,你就这样沉迷于酒色,到底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父亲冷漠地站起来,怀中仍左拥右抱着美人在怀。他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质问置若罔闻,甚至都没有与他说一句话,只对门外的家仆们吩咐了一句:“把这个逆子乱棍打死。” 无数的棍棒朝着他稚嫩的身躯砸下来,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阻挡这雨点一般的击打,更何况不久前他还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他蜷缩在地上,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身上的钝痛一下下直入心肺,可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醒,腥甜的液体自他喉头涌出来,他伸手抹去,却发现脸上也是一片湿润。他想放声大哭,却只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知道现在哭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他的母亲不在了,他的父亲抛弃了他,甚至连奴仆们都轻贱他,。 “我本不想置你于死地,你不该再出现在我面前。”风中带来父亲最后一句绝决的话语,他全身的血液忽然沸腾了起来,强大的力量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他在棍雨中横冲直撞,终于逃得一线生机,在冲出府门的刹那颓然倒地,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他绝望地望着漆黑的天宇,浑身骨肉都如同被割离后又安了回去,身后的家奴们叫嚣着冲了出来,要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击。 “住手。”冷然若寒霜的话语浮动在夜色之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带着天生的威势将人压在下风,无法反抗。 他抬眼望去,那不过是一个与自己上下年纪的少年,一袭白衣胜雪,面如凝霜,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气场,一个冰雕般的人儿。 那些奴仆们互相望了望,见他气宇非凡绝非一般人,恐怕是谁家的公子哥儿,他们轻易可惹不起。为首的一人小心翼翼地上前作了个揖:“这位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更深露中,我让人送您回府上去,这是我们府上的家务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愤恨地瞪着那嘴脸丑陋的王三,平日他待王三不薄,如今见他落难却来落井下石,他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绝望。 谁知那少年仿佛没有听到王三的话,径直走到他身边,缓缓扶起他的背,架着重伤的他便要离去。 “等一下!小公子这是为难小人,若是您不将他放下我们便得罪了。”说罢王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身后的人一挥手,数十名家奴便抄着棍棒冲上前来。 他强忍着浑身疼痛,焦急地推了推那少年道:“你快走。” 而那少年甚至没有看过他们一眼,腰间一道寒光闪过,身后立刻传来一阵惨叫声和棍棒落地之声,他侧过脸去,只见那些家奴都捧着自己被割破的左脸哀嚎着,而那些棍棒都断成了两截横七竖八散落在地上。 那少年伸手接回一柄剑,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他甚至都没看清少年是什么时候出剑和收剑的。 王三早已吓破了胆子,没有人敢再追上来,他在那少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那里,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躺在了一张床上,许久未曾感到的温暖与柔软包裹着他全身,隐约间听到身旁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一听便是那少年,另一个清凌凌的带着笑意说道:“你出去一趟怎么就捡回了个人来?” “他快被活活打死了。”那少年回答道。 “所以你就善心大发带他回来了?你没跟人动手吧,这个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事情。”那个声音有些不悦。 少年没有说话,半晌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墨逍,你该知道现在不是抛头露面的时候,若是被他人知道······” “我知道,可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眼前,我只是小小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小小地教训······但愿如此吧。” 墨逍,原来他叫墨逍。他模糊的意识之中抓住了这个名字,浑身叫嚣的疼痛好像变得十分遥远,恍惚间仿佛有一根羽毛轻柔地扫在自己的伤口上,很快缓解了疼痛,他沉沉地睡去,这是自母亲死后他第一次无梦无醒地睡了长长一个日夜。 第二日傍晚他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做了处理,那名少年坐在一旁,见他醒来倒上一杯水递到他手上,并没有多话。 “谢谢。”他含下甘甜的茶水,沙哑着嗓音说道。 “你叫什么?” 他一怔,露出一个一抹苦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落尘。” 落尘,既是落满尘埃的落尘,也是尘埃落定的落尘。从此之后,他的人生将会走向另一个想象不到的方向,而这一切都不是他能选择。 “我叫云墨逍。”他说了这一句便再也没有说话,在房中踯躅了片刻,似乎觉得无事可做便推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的瞬间他顿了顿,对云落尘说道:“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不用担心。” 于是,他便在这小别院住下,相处之间他知道了另一人唤作霍柒寻,两人暂时在帝川停留,似乎是在等什么消息的样子,他也不多问,能行动之后便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没人提出要他离开。 他对云墨逍的救命之恩感激非常,便也随着他姓了云,从此便改名为云落尘。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底细,可也猜出他们的来头不小,云墨逍那浑然天成的王公之气更是无法阻挡,他便恭敬地喊他公子,即使后来云墨逍多次说让他不必如此拘谨,他也不曾改变。 云墨逍是个剑痴,一有空就会在小院子里舞剑,从天明到日落都不曾厌倦。为此霍柒寻不止一次曾抱怨院子里的花草被他斩得零落,最后只得都搬出院子去。 他舞剑的时候那样的意气风发,眼中的光彩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明朗,似乎只有在拿着剑的时候他才能退去那老成的虚壳,回归到一个少年应有的狂热与赤诚。 他不知道云墨逍曾发生过什么,但他平日如深潭一般无波无痕的眼眸,其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迷茫与哀伤的神色,大抵是非常让人心疼的。 他痴迷地看着他舞剑的模样,渴望自己也能如他一般行云流水地挥剑,可他知道自己的剑术不过是个半吊子,甚至连那柄曲水剑也来不及带出来,大概已经被父亲等人当废物处理了,想到这里,他的眸光暗淡了下来。 正当他出神之际,云墨逍走了过来,问道:“你会剑术?” 云落尘抬头,神色有些迷茫,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教你。”没有问他愿不愿意,云墨逍把星芒剑扔给云落尘,转身朝院子中央走去,见云落尘还愣在原地,摆了摆头示意他站过来。 从此,一有空云墨逍便会教他剑术,此前的基础还在,他学起来事半功倍,云墨逍也十分开心的样子。在一次练完剑后,他对云落尘说:“仙剑认主有灵性,等以后去给你找一把合适的仙剑,你会更顺手。” “此前有过一把,不过······大抵不在了。”云落尘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人没再说什么。 后来,小院有一日来了一个人,身上的华贵玄龙服一看便是宫中之物,云墨逍见到他十分激动的样子,云落尘自觉地退回了房中,留他们三人长长地谈了一日。 云落尘坐在房中,有些失落。他预感到他们留在帝川的日子不会长久了,这些天他们在等待的消息大概终于来了。 那天晚上,他烧了十分丰盛的一桌菜肴,虽然他的手艺依然笨拙,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渐渐地学会了许多事情,那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向死而生的云落尘。 那一餐饭吃得很压抑,云墨逍始终埋头吃饭,最后还是霍柒寻开了口:“落尘,我和墨逍近日便打算离开帝川。这院子便留给你,日后你可以去找些活计,开始新的生活。” 云落尘低着头,没有说话。半晌,他突然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云墨逍,眸中竟然有积蓄的水光:“公子,可否带我一起走?” 云墨逍一怔,面有为难之色,然而未等他回答,云落尘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落尘这条命是公子救的,这些日子公子待我恩重如山,落尘无以为报。落尘在这世间已无牵无挂,唯愿此生追随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云墨逍连忙将他扶起,唇边却微染着笑意:“你当真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我?接下来的日子连我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你跟着我大概只能颠沛流离,风餐露宿。” “无妨,只希望能为公子分担一些难处。”云落尘也微扬了唇角,两个少年的心就这样走在了一起,一旁的霍柒寻长吁短叹了许久。 云落尘(二) 在启程离开帝川的那一天,他请求最后去看一眼娘亲的坟墓。 那方矮矮的坟堆仿佛只是潦草的扔上了土,甚至连墓碑也不曾束起过一块,荒凉孤寂地躺在这一片荒芜的野地里。 云落尘跪倒下去,泪水从指缝间不断地满溢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仿佛要将此前如梦一场的年岁全都随着眼泪流尽。他为单薄的坟堆填了土,竖起一个简单的墓碑,写上母亲和自己曾经的名字,把自己的过去一同埋葬在了这里。 “你恨吗?”云墨逍站在他身后问道。 云落尘摇了摇头,擦干泪水之后站起身来,浑身上下仿佛脱胎换骨,平和温柔的眼神带着强大的力量直击人心。 他说:“世上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一直对你好下去,喜欢时便百般呵护,不喜欢时便随手丢弃,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他垂下的眼眸微微颤动,唇角却温柔地弯起:“可母亲一直教导我,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该有恨。万事有因便有果,他人的伤害也许是上辈子我欠了他的债,也或者这辈子他欠我,总有一天他要一分不差地还给我。” 云落尘仰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仿佛真的放下了什么,笑意轻盈:“所以我不恨他,毕竟此前他给了我快乐而富足的十五年,如今便当他是将一切恩赐都收了回去,我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又赤条条地走出了他的家门,谁也不欠谁。” “母亲,我这样做是对的吧?”他对坟墓低语一声,凝视了许久,终于转身走了出去,对云墨逍说道:“走吧。” 霍柒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坦然不再回过身来看一眼,不由得在云墨逍耳旁说道:“这小子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豁达之人。” 云墨逍摇了摇头:“我不如他。” 说罢,云墨逍叫住云落尘,追了上去。云落尘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却见他自身后摸出一把仙剑来,泛着淡青剑芒的曲水剑正安静地躺在他手上。 “曲水剑!公子你拿回来的?”云落尘震惊地接过曲水剑,冰凉的剑身发出阵阵轻微的颤抖,仿佛也在为重新见到主人而激动不已。 云墨逍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方走去。 “公子!”云落尘颤抖着喊住云墨逍,望着他映在晨光下的身影,让人眩晕的白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犹如天神临世。 “谢谢。” 早春的风带着回暖的春意拂过枝头树梢,嫩绿的芽饱满地挤胀着,仿佛下一刻便要破裂开来,万物都已迫不及待要开始又一年的新篇。 从此,云墨逍是他的天,他的王,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一切。 这一路,他逐渐了解到了云墨逍的身份以及他血色的过去,还有遮面青丝之下的秘密。本以为这一路会有暗中的刺杀和阻挠,没想到他们走得无比顺利,帝川三皇子仿佛真的死在了那一场宫闱争斗里。 他以为这一辈子大概都会这样与云墨逍和霍柒寻天南地北地走下去,直到他遇到了萧逐云,一个牵绊住他半生命运的人。 那日他们走过青石山的山坳,两边的山势重峦叠嶂,在这谷底往下望去还真有些泰山压顶之感。就在这时,只见前方一处山腰火势冲天,震天的喊打喊杀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竟然激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他们三人对视了一眼,飞快地朝那边掠去。 在那浓烟滚滚之中隐约能看见一些木房子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个山寨,此时整个山寨都已置身火场之中,火势迅猛地席卷过整个寨子,哀嚎呼救之声不断从其间传来,三人来不及多想便一头扎进了火场之中。 云落尘打湿衣袖捂住口鼻,在迷蒙的浓烟之间寻找生还者。他随云墨逍来到一小块空地上,却发现这里躺满了人,火情还未延生到这里,然而他们检查了这些人,却发现他们早已先一步被割断了喉咙。 “情况有些不对。”云墨逍低声道,示意云落尘和霍柒寻打起精神,三人小心地往前推进搜索。 本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火灾,如此看来火灾不过是为了掩饰一些人为的痕迹,情况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云落尘屏息凝神,握紧了手中的曲水剑。突然在他一侧传来一声惊恐的嚎叫,他想也未想朝那方向掠去,穿过一层浓厚的烟雾,只见一人满脸鲜血地躺倒在地上,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脖颈不断抽搐着,而在他面前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长发散乱,面染血污,正手握一把天蓝仙剑,想要再对他补上一剑。 “住手!”云落尘喝道,那少年转过身来,见到突然出现的云落尘也是一怔,随即不悦的皱眉打量起他来:“你是什么人?” 云落尘怒目瞪着他,毫不客气地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心肠怎么如此歹毒!这一个山寨的人难道都是你下的毒手?” 那少年一听大为恼火,猛地一挥手中的剑指着他道:“你知道什么,他们都是些杀人放火无不做的山贼,我这么做是为民除害!” 云落尘悲悯地看着地上已然断气的人,痛心疾首道:“那也不该如此草菅人命,这些事情自然有官府来管,你一个小孩搀和这些喊打喊杀的事情做什么?” “若是官府有用,我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地潜入这山寨,趁机将其一网打尽吗?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大概也是官府的走狗,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罢他提剑便要刺来,瞪着他的一双眼眸澄澈明亮,似有一阵风在其间拂去所有阴霾。只见他气恼地绷紧了唇,冷声道:“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个小孩子!” 云落尘有些哭笑不得,看他年纪尚小,本想劝他浪子回头,没想到这还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便要杀上前来,他只得提剑迎了上去。 要说起来,其实他也大不了这个少年多少,可这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仙剑抡得像把斧子,毫无章法,让他不由得失笑,忍不住道:“这不是你的仙剑吧?我看你身上穿的与这些山贼无异,莫不是编了个故事来骗我,好让自己洗脱罪名?” 那少年更是恼羞成怒,手中的仙剑仿佛承载着他的怒气,狠狠地朝他劈过来,最后却只能劈在地上、石头上,铮铮的声音听得云落尘直心疼。他放下狠招想要将少年逼退,却见那少年不躲不避径直朝他的剑锋撞来,不知是故意不躲还是没料到他会出这么一手。 望着他瞪得浑圆的清澈双眸,云落尘生生止住了剑势,将剑停在距离他一寸远的地方。 “你你你为什么不杀我?”那少年急促地喘着气,眼中的惊恐还未退去,舌头打结的模样让云落尘顿时心软了下来,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这小贼身手差得很,要杀这么多山贼恐怕够呛。你叫什么?”云落尘收了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还有些肉感的小脸长得倒是俊俏,手中的仙剑泛着天蓝的剑芒,看起来倒也是把好剑,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还缺乏用剑的技巧。 “逐云,萧逐云。”他不大情愿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但方才云落尘那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不断在他脑海中反复地回放,实在好看得紧,心中对云落尘的佩服不由得多了几分。 正在这时,云墨逍自身后赶了上来,见了萧逐云也没有惊讶的神色,对云落尘道:“找到很多互相残杀的山贼,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除了这些山贼,整个山寨已经没有活口了。” 云落尘微微皱眉,转向还在魂不守舍中的萧逐云问道:“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萧逐云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咬牙切齿道:“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把那些人放了,他们都是些被山贼迫害的良善村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和我混入山寨。你们不要善恶不分,要杀就杀我!” “谁说我们要杀你?”云墨逍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萧逐云一愣,转念一想似乎他们的确从未说过要杀自己。可他才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落了下风,仍然梗直了脖子争道:“那你们气势汹汹地把我们抓起来是为了什么!” 云墨逍扫了四周一眼,淡淡道:“青石山的贼匪猖獗,我早有耳闻,这次路过此地也有意查探清理一番,就算你们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 萧逐云瞪大了双眼打量了他一番,口中嘟哝道:“口气还挺大,好吧我就信你们一次。” 云落尘顿觉好笑,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从萧逐云身后毫无预兆地闪出一道黑影,寒光乍现,一名漏网的劫匪举着砍刀朝最近的萧逐云砍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萧逐云一声惨叫,一道光剑如电直射那狰狞恶煞的贼匪,他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便捂着脖子仰倒下去。 云落尘连忙上前查看倒在地上的萧逐云,担忧道:“你没事吧?” 可萧逐云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墨逍,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只见他回过神来,激动地看着云墨逍将惊云剑收回到手掌之中:“那是,难道是人剑合一吗?!” 云墨逍望了他一眼,以及他身旁天蓝色的仙剑,点了点头。 萧逐云顿时大喜,刺溜一下爬起来,跪在云墨逍身前哐哐磕了几个响头,边磕便激动道:“大神!求你教我剑术吧,我的村子已经被这些歹匪血洗一空,无处可去。如今我已报了血海深仇,便再没有什么牵挂。求你收下我做徒弟,我一定勤奋刻苦,万难莫辞!” 云墨逍顿时僵在了原地,面对着萧逐云热烈的眼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萧逐云见状更是跪步上前抱住了他的腿:“不要再犹豫了大神!我的力气大,跟在你身边劈柴倒水,牵马挑担都不是问题,有我这个免费苦力在你们身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云落尘在一旁忍不住嗤嗤地笑,此时刚好赶到的霍柒寻也是一脸傻眼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道:“逍,你又捡了个小弟?” 云墨逍的脸抽了几抽,按着萧逐云的头使劲地往外推:“快把他给我拉开。” 云落尘无奈地走过去把萧逐云拉起来,问道:“你真要跟着公子,与他学剑?” 萧逐云一抬下巴,对着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云落尘毫不客气道:“当然,总有一日我要胜过你,让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云落尘顿时哑口无言,没想到这小孩儿好胜心如此之强,自己似乎成了他的心结,这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后来还是云墨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大眼瞪小眼,挥了挥手道:“你要跟着我随便你,我可以指导你剑术,不过你不必喊我师傅,我们四人年岁相当,日后兄弟相称便好。” 萧逐云立马欢呼了一声,跳得老高,随后一脸傲然地对云落尘叫嚣道:“你等着,我很快就能胜过你,到时候你可要喊我一声哥哥,算是偿还了今日的一剑之仇!” 云落尘(三) 有了萧逐云之后,日子就这样吵吵嚷嚷地过了下去,云墨逍在一个小城郊外安定下来,他行事向来低调,一身绝世剑术也从不轻易在人前展露,遇人也只结交一些投缘的朋友,但他们身边的追随者却也渐渐多了起来,或许这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而霍柒寻当初一时玩笑起的“苍云剑派”也渐渐为人所知。 云墨逍变得越来越忙碌,云落尘知道他与帝川那位大公子多年来都保持着联系,随着他年岁渐长和势力壮大,与帝川的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于是,云落尘便无辜地成了萧逐云的陪练,两人日日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修为倒是精进得飞快。可萧逐云总是输云落尘一两招,每次都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生闷气,云落尘必得说些好话才能哄得回来。 有一日,他又坐在台阶上生闷气,云落尘过去挨着他坐下,好笑地戳着他鼓鼓的腮帮子,被他气恼地甩开。 夕阳西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辉,沉静而和暖的一幕映在清翠辽阔的平原上,让人有些迷醉。 “逐云,你为何那么想要赢我?” 萧逐云想也未想便答道:“证明我比你强!” 云落尘对这小孩子心性的回答哭笑不得:“为何你想要比我强?” 萧逐云眯了眯眼,忽然扑上前来把云落尘压倒在草坪上:“因为那样我就可以保护你。”而后按住他的腰身仰天笑得无比猖狂。 云落尘忽然发现,当日还有着肉嘟嘟包子脸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英挺俊朗的男子,可他眸中的神色依然澄澈如昨。如一阵清风拂过云落尘发烫的心口,他感到胸口某处犹如融化般痒痒的。 “我也可以保护你。”他白皙的面颊有些绯红,望着湛蓝的天空这样说道。 突然眼前的天空被萧逐云放大的脸所代替,他垂下的青丝毛茸茸地落在云落尘脸上,那双眼眸犹如有魔力般让他移不开眼去。 “你这优柔寡断、温吞如水的模样,不被人吃干抹净就不错了,还是我费点儿心保护你比较靠谱。”萧逐云笑得一脸灿烂,云落尘的心一阵猛跳,突然一个翻身将其反压在身下,伸手便是一个爆栗:“你这毛头愈发没规矩了,你该叫我一声哥!” 萧逐云不甘心地挣扎道:“谁叫谁哥还不一定呢!我定有一日要赢过你!”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岁月流逝得如同世川之水飞快,有些情感在不经意间发酵,便日夜急剧地膨胀,伴随着躁动不安的心慌,让人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云落尘近日练剑时常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险些被萧逐云挑走仙剑。萧逐云奇怪了许久却总被云落尘含糊而过,只好作罢。 这日,林间的剑吟声声不断,云落尘却是招招都将萧逐云逼退疏远,让他心中很是不快。 突然他大喊了一声:“公子回来了!” 云落尘惊讶地转身望去,却除了苍柏森森,并未看见任何人影。就在这时,曲水剑发出急促的剑吟,提醒着他危险正在逼近。云落尘慌忙转身举剑去挡,却已晚了,萧逐云的沧澜剑迅疾地碰撞在曲水剑上,巨大的冲击顿时将他逼退几丈远,直到撞上身后的古柏这才止住退势,曲水剑早已脱手不知在何处。 只听“刷”的一声响,沧澜剑没入粗壮的树干,正钉在他耳侧。萧逐云一脸得意地支着沧澜剑,歪头看着他:“你输了。” “你耍赖!”云落尘恼怒地瞪着他。 萧逐云摊了摊手,忽然凑近,轻声笑道:“兵不厌诈。”说完他又眯了眯眼睛,眼中竟然有委屈的神色:“你好像对公子特别上心。” 云落尘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叹了口气问道:“你要什么?” “你好狡猾,这才多少时日你便忘了当初的承诺。若是你输给了我便要喊我一声‘哥哥’!”萧逐云大笑几声,眼底的笑意如同粼粼湖光,看着云落尘忽白忽红的脸色不由得又恶作剧般地凑近了几分。 云落尘恼怒地瞪着几乎碰触到鼻尖的萧逐云,奈何他的力气如今已非他能掌控,整个人被压在他与树干之间动弹不得。云落尘只好别过脸去,十分不情愿地轻声嘟哝了一句:“哥······哥哥。” “你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我听不见!”萧逐云眉头微皱,得寸进尺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别得寸进尺!”云落尘一掌扇开他的脸,恼羞成怒道。 萧逐云得意地仰天大笑,放开了云落尘,夕阳的光影在他周身镀上金色,一不小心晃了人的眼睛。 “天色不早,赶快回吧。”云落尘匆忙拾起剑想要离去,手腕却被身后的人钳住。 萧逐云竟有些小心翼翼道:“你生气了?” 他很是无奈:“我在你看来是这种心胸狭隘之人?” 萧逐云松了口气,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大步往前走去:“那就好,落尘乖,以后大哥罩着你!” “谁要你罩着了!”云落尘佯怒着要拉开他的手臂,可这小子的蛮力竟然纹丝不动,他只好任由他压着。 “落尘,我是说真的,我可以保护你。”萧逐云忽然停下脚步,望着他的双眸颇为认真的说道。 云落尘心中一跳,可随即又沉了下去。他甩开萧逐云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掉,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残忍地提醒着自己:他只是把你看做兄弟,他只能是兄弟! “等到你能堂堂正正地打败我,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待我能真正与你并肩,你可答应与我携手相伴天涯?” 给不了回答,他仓皇而逃,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云落尘,你真是个胆小鬼。 自那之后,云落尘总是借口不来练剑,空旷的草坪上渐渐只剩下萧逐云一人,而后连他也失去了踪影,只有夕阳依旧日复一日地下坠,依稀还能回想起那两个相伴的身影。 他尽量避着萧逐云,云墨逍外出他总是跟着,有时候几日也见不到萧逐云一面。有些事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该让它沉默着灭亡,即使这个过程剜心蚀骨。 直到有一日,云墨逍一行人在返程途中遭到伏击。 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瞬间将云墨逍等十几人淹没,来人均蒙着脸二话不说拿起武器便上,众人一时防备不及被打得四散。 云落尘这几年大都留在苍云剑派,最近才跟云墨逍外出历练,极少经历对战的他握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味地避着贴身而过的锋芒却无法举剑去刺。 “跟着我。”云墨逍飞掠到他身边,惊云剑凌厉的剑气在他周身布下一张防护网,可这对云墨逍也是不小的压力。 看着云墨逍流云般的剑法将黑压压的人群击破,他心中浮起深深的内疚。他望着手中的曲水剑,淡淡的青色一丝鲜血也未曾沾染,安静地躺在他手中宛若一柄装饰。 他到底为何而剑修? 他突然想起萧逐云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这样优柔寡断,温吞如水的性子大概是不适合杀人的吧。难道他永远要人这样一直保护下去? 就在他心绪难平的时候,一名身着鸦青色衣袍的男子似乎发现了云墨逍对他的顾虑,朝他毫不留情的攻来。 云落尘大惊,举起曲水剑挡下,云墨逍的惊云剑自那人身后呼啸而来,终将那人的攻势转了过去。一时间,数名黑衣人围着云墨逍密不透风的进攻,再也无暇顾及云落尘。 “逍!二皇子大概已经对我们起疑了,这次如此大动干戈,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霍柒寻冲破云墨逍的包围圈,企图缓解他的压力,可这些人修为深厚,训练有素,他们一时间突围不出。 “让他们来!我还会怕他们不成!”云墨逍眸光如寒霜,惊云剑光芒大盛,化为众多细小的短剑浮于空中,他对霍柒寻道:“你去帮落尘,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难免手忙脚乱。” 霍柒寻一挑眉,望着不远处飞速掠来的身影,勾了勾唇角:“落尘的守护者来了,大概不会需要我了。” 云落尘紧紧握着手中的仙剑,抬脚将一人踹了出去,每每看见敌人大开的命门,他都感到握剑的手在颤抖,却怎么都下不去。周围血肉撕裂的声音让他一阵阵反胃,刺目的猩红让他眼前开始眩晕。 寒光乍起,方才被踹出去的人又扑了回来,这样打下去根本没完没了,云落尘狠狠地咬牙,终于举起了剑,却见那人在一丈之外双眸瞪得老大,竟然缓缓地倒了下去,胸口的血洞不断喷出现鲜血,直淌到他脚下。 萧逐云站在那人身后,沧澜剑的剑芒泛着猩红的血色,一双眼眸焦急而凝重地望着他。 “你没事吧?”萧逐云快步向他走来,忽然伸手拉过恍惚的云落尘,迅疾地出剑将他身后的一人给刺穿。 熟悉的温暖包裹着他全身,弥漫在鼻尖的淡淡血腥却让他生出慌乱。他连忙推开萧逐云,推着他往云墨逍的包围圈去:“快去帮公子,他不能有事!” “那你呢!”萧逐云突然一声大吼,双目胀得通红,沧澜剑的剑芒犹如天边纯净的天光分外惹眼,它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的躯体,宣泄着萧逐云的愤怒和不安。 云落尘一咬牙,冷声道:“你别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我怎么能不管你!”萧逐云拉过他的肩膀,死死扣住,怒声的质问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云落尘,你想的从来都是公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云落尘惊讶地张了张嘴,面前的男子认真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都锤在他心上。长久以来筑起的高墙就这样轻易地坍塌,只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 这是在是一种太过可怕的力量。 突然,一道寒光划过他的双眸,云落尘蓦地瞪大了双眸,忽然推开萧逐云,曲水剑化为一道气势非凡的光剑直接洞穿了身后偷袭者的胸口。 鲜血自曲水剑上缓缓淌下,浸透了血意的剑身仿佛脱胎换骨,散发出难以言说的气势,青色剑芒更为醇厚。 他忽然知晓了自己剑修的意义。 手中的执剑是为了保护所爱之人。 他转身轻笑地望着萧逐云,见他也正微笑地望着自己,两道灼灼的目光烧成漫天火焰,天蓝与淡青的剑芒糅合交融,爆发出难以抵挡的威力,将阻挡的黑衣人清扫干净,直逼云墨逍的包围圈。 两人仿佛心意相通,一招一式之间配合无间,讯息的传递只需要一个眼神,每一次穿刺都仿佛为对方而生。 混战在两人的异军突起之下没有持续很久,落荒而逃的黑衣人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和满地的血意。 放松下来,云落尘眼前一阵眩晕,脚下虚晃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不用睁眼也能想象萧逐云那担忧的眼神,他干脆整个人靠了上去,唇边一丝笑意怎么也遮挡不住。 “落尘,今日我的表现可是堂堂正正地赢你了?”头顶传来萧逐云含笑的声音,他懒懒地答道:“你又不曾同我比试过,何来赢我一说?” “你耍赖!” 云落尘想象着萧逐云气得跳脚的模样,轻声笑了起来,睁开眼,只见他紧紧抿着双唇,亮闪闪的双眸似乎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望着他。 他撑起身子,拍了拍萧逐云的肩膀,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答应你。”然后迅速扭头走掉。 萧逐云怔在原地半晌后爆发出一声欢呼,冲上前去勾住了云落尘的脖子,差点把他又给压倒在地,两人吵吵闹闹地朝云墨逍等人走去。 “他们终于是解开心结了,这对他们都有好处。”霍柒寻望着走来的两人笑道。 “沧澜和曲水,有无限可能。”云墨逍深深地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人,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话。 肃杀的战场上,淡青与天蓝的剑芒相互萦绕纠缠,忽然如一缕烟气朝万里苍穹飘去。苍宇下的一群少年年轻而美好,眸光清明望着面前长长延伸的小路,以及无法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