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医鬼卜》 001 一番好意 玄天大陆,千里琨俞山突兀迂回,山阴有大河渭川,一碧万顷,水浪接天。 此地原先是个居民不足五十户的小村落。后来庸国大将军李襄阳领兵灭西楚,驻扎此地,得遇仙人指点。一纸草图,一声令下,五十万大军开工建设,到第二日天明之时,一座宏伟雄城傲视天下。 只因坐落于琨俞山之南,渭水之北,风水上以山南水北谓之阳,故称俞阳。俞阳城没别的特点,就是恢宏霸气,城中最窄的街道都可以并行十余辆马车。三十万退役老兵在此地安家落户,城中许多孩子都会挽弓射箭。 二十年朝堂风云转眼即散,此身虽在堪惊。当年的大将军如今已是庸国唯一的异姓王武成王。 身为三朝元老,武成王李襄阳堪称传奇人物——时值南朝皇室衰微,天下大乱,盗贼并起,群雄逐鹿。李襄阳逃奴出生,慧眼结识太宗于草莽间。大宗称帝之后,任命老将韩琦为帅,却安排了个少年军师,用了四年时间横扫天下诸侯,一统中原。朝野议论纷纷,军师李襄阳之名遍传天下。其后韩琦封侯拜相,李襄阳弱冠之年告病还乡,重建李氏宗祠。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李襄阳居然是南朝名将李翦幼子。 五年后功臣元老几乎被太宗屠尽,连韩琦也获罪满门抄斩,死前父子曾在狱中相对哭泣,韩永泣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悔不听军师良言!” 韩琦长叹:“昔日牵黄狗,狩猎琨俞,不甘终老山野。如今着眼王侯,机关算尽,欲做一草莽匹夫而不可得,竖子李襄阳倒混的逍遥自在!” 同年六月,太宗驾崩,长子姬平继位,史称仁宗。仁宗启用李襄阳,授兵部尚书衔,兼任太子太傅,李以体弱多病为由,只教了太子一个月就回乡养病去了。 次年九月,仁宗秋狩,不幸坠马,一连数日昏迷不醒。太子欲废黜权宦曹天佑,反被曹天佑联合王贵妃毒死,二人假传圣旨,立王贵妃之子吴王勇当监国太子,吴王年方七岁,朝政被权宦把持。 不出几日仁宗驾崩,九王夺嫡。西楚趁乱出兵,攻占庸国江北十四州。十一月,大将军卫阶战死,江山风雨飘摇。满朝文武终于想起,还有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病痨鬼军师赋闲在家,联名请李襄阳出山。 不除内忧,不足以平外患。 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布衣上殿,血洗朝堂,击杀权宦曹天佑,废黜吴王。满朝文武的眼珠子都被惊掉了一地,无法接受这种从文弱书生到铁血将军的逆天转变。这人还是一贯的举重若轻,出人意料。抛开几位炙手可热的天子人选,扶持已近不惑之年仍旧默默无闻的皇叔晋王登基,是为昭帝,改年号昭平。 朝局一新,昭宗皇帝表现出非凡的治国才能,亲自监督大军出征所需一应物资粮草,李襄阳无后顾之忧,这才领兵伐西楚。 昭平二年,大军凯旋。西楚皇室俘虏中却少了一名贵妃,传言是李襄阳金屋藏娇。弹劾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入昭宗的御书房,罪状却不止这么一条,什么克扣军饷,什么私建俞阳城,囚禁西楚使节私吞贡品等等十余项。 李襄阳在风口浪尖,领着亡国贵妃游览庸都洛京,相携听戏,提笔描眉,旁若无人。昭宗一笑置之。 一时间李襄阳风头无二,权势如日中天。昭平五年,忽一日不见其上朝,昭宗登门探访,发现李府早已人去楼空,帅印悬梁高挂。案上留书一封——臣素来多病,不堪案牍之劳形。近来忽忆俞阳城中仙人酿,愿携三五知交,醉游红尘。再三顿首,勿念。 昭宗敬重李襄阳急流勇退,不恋权势,以师礼相待。加封武成王,世袭罔替。据知情人士透露,武成王和王妃正是在俞阳城中定情。 这人要是活的太顺风顺水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一向呼风唤雨的武成王三十三岁才得一子,却只欢喜了一顿饭功夫,就过上了四处抓捕名医替儿子治病的日子。 您没看错,确实是抓捕,不是邀请。因为据说李安那个病秧子根本就医不好,武成王爱子心切,迁怒医者。谁敢说一句治不好,立马押送大牢。小王爷李安如今年方十三,为了替他治病而从此改吃牢饭的名医,时间最长的已有十年多。于是客客气气的邀请,再也没人敢上门。 据说江南名医白修善坐牢的这十年,整理平生行医心得,在狱中写了一本《白氏内经》,全书收录病例三千余个,验方八千三百八十一,更有详细的病理药理指导,针灸经络图解,堪称由浅入深的医学巨著。百年之后,《白氏内经》被奉为医家必读经典,成为学医之人通用的实践教材。当然这是后话。 市井传言——李家世代为将,从南朝的武安侯李翦到庸国的武成王李襄阳,杀伐无数,刀下亡魂百万。李安身受祖辈不祥,自出身起就病魔缠身,乃是天罚。 还有人猜测,武成王功高震主,试看满朝武将,俱是出自李氏门下,就连当朝大将军关震,当年也只不过是李襄阳身边一名裨将。武成王对皇位不感兴趣,他的后人却未必如此,只须有武成王一半的能耐,心血来潮造起反来,也够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喝一整壶的…… 捕风捉影的事暂且不论,却说武成王之子李安,有病归有病,却也还没病到随时都可能见阎王的地步。自从药王谷神医徐藏海入驻武成王府之后,李安大有起色,都能便装外出游玩了。忽一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铁口神相卜易之断言——李安天生夭折之相,活不过十五岁。 “大用,铁口神相真的从没失算过?据说他师门有规矩,一不算人寿,二不改天命,三不论鬼神。怎么会突然断言李安活不过十五呢?”说话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正是便装出行的小王爷李安,他化名徐云起,在醉仙楼听完关于铁口神相的最新八卦之后,端起茶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云起小兄弟,师门规矩不就是用来破坏的吗?铁口神相出道三十年,每日三卦,无一不准。至于武成王府那个病秧子,早死早好,活着简直是浪费药材。那些个灵丹妙药要是拿来给我,我肯定能突破到易筋武师境界!”包大用粗汉子一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 也不知是旧疾复发,还是被卜易之铁口神相的名头给吓的,李安这可怜的娃回家就病倒了。这次是真正的病危,徐藏海也一筹莫展,对于一个坚信自己将死的人,任何灵丹妙药的功效都要大打折扣。 许多病人都不是死于绝症,而是死于生命将要终结的暗示,内心的恐惧,才是最难战胜的。只是李安才十三岁,若是就这么死了,卜易之铁口神算,言必成真的名头只怕就要有一个污点了——起码算晚了两年啊,这误差…… 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卜易之像青烟一样飘入武成王府,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来到李安榻前。 武安王府停云别院,乱红零落,不知赚了多少伤春悲秋的慨叹。 李襄阳示意仆从退避,亲自提壶斟酒。昔日惊才绝艳的青年俊杰,如今已是两鬓微霜。 文人的儒雅和武者的悍勇在这个人身上得到完美组合,儒冠素袍,不怒自威。百炼精钢,化为绕指柔长剑,缠在腰间。除一条玉带之外周身上下别无饰物,更衬得雍容脱俗。 目光如炬的盯住来客,李襄阳手中青玉酒杯无声碎成粉齑,沉声道:“风青彦!犬子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可以说出来由李某管教,他小小年纪,如何担得起阁下的断魂指!”世上也只有李襄阳,才能如此沉得住气,还肯设宴质问对方。 对面坐着个年轻男子,凤眼似笑非笑,长眉斜飞入鬓,身形颀长,青衫散淡。明明生就一副清俊绝尘的美男子模样,却偏偏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邪气。一别经年,当初落魄江湖的少年,如今已有搅动风云的手段。 “嘿嘿,在下也是一番好意,王爷就是这样欢迎好友的?”风青彦面不改色的举杯相邀。好久不见,当年犹如出窍宝剑般寒光摄人的李襄阳,不知何时收起了全部的锋芒,变成一个温和的慈父。 天下岂有下暗手伤的他人奄奄一息的好意!还欢迎?如果不是好友,起码也要先打断腿再问话。李襄阳眉头微挑道:“好意?怎么讲?” “你不是一直想请卜易之用他的独门绝技替安儿接续经脉,让安儿能够修行吗?这人脾气古怪,任你是山野莽夫也好,王侯将相也罢,总之是请他不动。在下略施手段,让他忍不住出手,不是正中下怀?” 李襄阳茅塞顿开,微一思虑,忽然担忧起来:“你和婉容瞒的我好苦,若是铁口神相宁可失算,也不愿耗费功力,岂不是弄巧成拙?”风青彦或许不是个好人,却比许多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要可信的多。他只字不提,李襄阳也知道,请卜易之开口测算李安的寿命难如登天。只因铁口神相有三忌:一不算人寿,二不改天命,三不论鬼神。另外一卦千金也是免不了的。 说话间忽听东院数十丈外的屋顶上噔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临近的屋瓦上又是一声。显然是有人施展极为高明的轻功潜入王府。 002 风雨夜袭 一 李襄阳看似随意的一摆手,继续和风青彦对饮。却有数名影卫见到王爷打手势之后,倏忽如鬼魅般的从暗处闪出,追踪来人。 “让卜易之失算,比让他去死更让他难受。”风青彦笃定。 “那也该让我知道!”李襄阳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杯盏齐齐一跳。无意中流露的威势让大厅中气流一滞。在好友面前,他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王妃本来不肯欺瞒王爷,是我允诺,她若能助我戏耍名满天下的武成王一回,我将竭尽所能保安儿无恙。”青衫男子笑的云淡风轻。 “你真有办法让犬子好起来?”姑且信他一回,若论神算,天机鬼卜自称第二,当世无人敢称第一。风青彦既然是天机鬼卜的师父,天机宫的主人,想来更加厉害,最了解神算子的死穴。 “在下什么时候答应过没把握的事?”风青彦仰面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容收敛,正色道:“如今第一个要救安儿的是卜易之,两年后安儿十五,第一个要杀他的还是卜易之。”他说着,忽然用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行字。 李襄阳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诧,站起来一揖到地,说道:“有劳风兄了。” 风青彦凤眼微眯,伸出右手。 李襄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怔住。 “银子啊,我为了救令郎,连看家本领都传给别人了,王爷不会抠门到一顿酒钱都不肯奉送吧?” 李襄阳大惊,问道:“是奇门遁甲,还是紫微星象?” “王爷再猜。”风青彦摇头,眨了下眼睛。 此时月至中天,清光铺地。李襄阳端起酒杯,微微侧身,只见一团黑影忽然顿在窗外,从映在窗纸上的阴影来判断,似乎是个女子。李襄阳不动声色的继续道:“难道是奴役鬼神之术?” “咳咳,都不是,在下的看家本领,叫做相女心经,单看一个女子的面部,就知道她身上各部位长得怎么样,从面相鉴定身材,一看一个准儿。” “风兄真能说笑。”李襄阳说着,忽然抬手,呯的一声,窗格震碎木屑纷飞。 只听一声轻呼,伴随着瓷器落地声。姚婉容的贴身侍女半夏咬唇跪在一地碎屑中,对上风青彦的目光,双颊忽然浮起一片晕红,敛目低声道:“奴婢该死,请王爷责罚。” 李襄阳步出大厅,扫了一眼地面上碎瓷狼藉的汤汤水水,想到半夏素日望着风青彦时的那种痴慕神色,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扶额道:“偷听本王的墙角确实是死罪。”他一向令行禁止,绝不容有人破坏规矩。只是半夏毕竟是婉容身边的人,还真不好处置。 半夏面上血色尽消,战战兢兢的磕头道:“求王爷开恩,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王妃让奴婢来给王爷和风公子送醒酒汤。” 风青彦在厅中一搁酒杯,笑道:“既然不是有意的,那就是误会了。在下正好醉的头疼,不是送醒酒汤吗?汤呢?”半夏感激的望了风青彦一眼,默默跪着。 李襄阳自从当了父亲之后,心慈手软了许多,一挥手道:“下去吧,再弄两碗醒酒汤来。”说着正要返回大厅,忽然瞥见地下残汤微微震颤。伏地凝神倾听,东面隐隐有隆隆之声,似千骑同行。李襄阳招来几个亲信吩咐一番,冷笑道:“终于来了,我请风兄看一场热闹。” 武成王府东边,隔一条街,就是定北将军薛明的府邸。顷刻间蹄声越来越近,马嘶人沸,将薛府团团围住,一眼望不到头的火把将长街照的亮如白昼。领头的军官一声令下,轰的一声巨响,薛府大门被从外撞开。 薛明戍边未归,长子薛仁,次子薛礼听到动静前来查看。只见门外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马,将府邸围的水泄不通。刚想上前询问,呼的一声,院外掷进来一物,正打在身旁侍卫胸口。这一掷力道奇大,呯的一下,侍卫胸口凹陷进去,向后栽倒,口中涎沫混着血水流出来,眼见是活不成了。 随行仆从大哗,侍卫纷纷抽刀,呼啦一下子围住两位少爷。婢女小厮乱成一锅粥。再看掷进院中之物,正汩汩淌出鲜血,赫然是薛府门卫的头颅!两队官兵冲进薛府,扬起马刀,见人就杀,幽静庭院一时化作修罗地狱。 为首的宣府中郎将常有德策马长驱直入,一刀将一名薛府侍卫的半边肩膀斩下,扬声高喊道:“定北将军薛明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奉圣上口谕,灭三族!” “冤枉!家父忠心耿耿,必定是有人陷害!”薛仁环顾四周,只见无数弓弩手正占据高位,挽弓搭箭。心知命在顷刻,伸手握住腰间剑柄,挡在薛礼身前。 常有德干笑道:“冤枉?去地下陪你父亲向冥王喊冤吧。”说着一挥手,箭簇如雨。 薛氏兄弟在众侍卫的护持下后退,顷刻就有数名侍卫倒毙在乱箭之中。薛仁大怒,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叫道:“我跟你拼了!”薛礼拉住他袖子急道:“大哥,擒贼先擒王,别枉送性命。武成王府邸和咱们相邻,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的确,若是能生擒对方首脑,拖延些时间,未必没有转机。魏冬青不待他说完,暴喝一声,震的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拆下半扇朱漆木门,舞成一团消长不定的红光,冲向常有德。薛氏兄弟带领众侍卫掩护他。 魏冬青本是江湖豪客,武艺远超寻常护卫,身高九尺,虬髯如戟。此刻情急拼命,更是威猛无双。手中半扇木门一转,已将近身的羽箭尽数荡开,一名宣府军官横刀劈下,被他夺过长刀,反手一割,切瓜砍菜一般,一颗大好头颅冲天飞起,血溅长空。 浓重的血腥味随风弥漫,中人欲呕。宣府官兵一阵骚乱,常有德在亲兵的掩护下后退,称赞道:“好身手,可惜站错了队。武成王府进了刺客,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理你们?”又对属下吼道:“不必留全尸,放火烧他娘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冷哼,常有德后心挨了重重一脚,不知被谁踹下马来。回头看时,只见武成王蟒袍玉带,紫金束发,负手立在薛氏兄弟身前。顿时惊的七魂没了三魄,嘶声道:“放箭!快放火箭!卑职常有德奉陛下命令剿灭乱臣贼子,刀剑无眼,还请武成王移步。” 003 风雨夜袭 二 众弓弩手急忙换上裹着火油的羽箭,起初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少顷,无数亮点划破夜空,薛府乱成一团。 武成王衣袍鼓动,先天罡气无形有质,乱箭纷纷坠落在他周身三丈之外。他身后陡然钻出来一个小道士,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相貌还算清秀,只是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乱转,不像个好人。小道士装模作样的板着脸,教训人道:“让王爷亲自出手,要你们这些影卫有什么用?”说着向常有德吐了吐舌头。叽里咕噜的不知念了句什么,手中符纸无火自燃。眨眼间乌云遮月,西风朔朔,黑云越压越低,闪电接连划破长空,惊雷骤起,暴雨倏至。 这小道士道号敛心,是风青彦的得意弟子。妖道说天机宫出了点小麻烦,两仪方寸山被九大仙门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敛心年纪还小,天机宫里尽是一些修炼狂人,长年累月的钻研阵法也不嫌烦。让敛心和这些人一起待在山上,非闷出毛病来不可。于是领出来逛逛,他办事期间嘛,敛心就托付给李襄阳照看。 几名影卫被小道士说的面子上挂不住,特意表现。身形冲天而起,双足在空中虚踏,疾逾闪电。常有德只觉眼前一花,宣府的弓弩手如同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的摔了一地。他入仕之时,李襄阳早已淡出朝野。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常有德年轻气盛,家传的五虎断魂刀非常适合冲锋陷阵,心中对武成王并不服气,总认为自个儿若是能恰逢其会,也能立下那样的功劳。 众人士气大振,薛氏兄弟命家将取来弓箭试图反击。李襄阳道:“西北犬戎虎视眈眈,薛明戍边十年为的什么?尔等休要鲁莽,给小人可乘之机,坐实了你父亲的罪名。” 薛礼头上冷汗淋漓,跪地向武成王拜谢,薛仁道:“那常有德射杀我府中侍卫,要怎么算?”薛礼轻扯兄长袖子,小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宣府官兵奉圣上口谕,大哥你要找谁清算,陛下吗?” “别担心。王爷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敛心小道士扯了李襄阳的虎皮,大摇大摆的踢翻两名不肯安分的宣府军官。夺过他们的长刀,坐在其中一名军官背上,横过刀锋拍打另一名军官,边打边嘀咕:“从军不去杀敌寇,跑来砍自己同胞,丢人死了。” 李襄阳莞尔一笑,忽然转向常有德道:“不知薛明如何通敌的?” 常有德收刀下拜,不卑不亢道:“禀王爷,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具体的并不知情。”三边总督沈济早有交代——武成王能言善断,他一个粗人万万争辩不过,多说多错,干脆只办事不说话。只听西面铁蹄隆隆如惊雷,片刻后南面、北面、东面同时响起马蹄声。在大地的颤栗中,武成王麾下的精锐苍狼骑将宣府官兵团团围住,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苍狼骑正副统领同时下马,拜伏在地。 这雨下得如瓢泼一般,什么火也瞬间熄了。李襄阳面上看不出喜怒,说道:“你不知情,本王却知情,有人大肆走私武器,食盐等物品,卖给草原上各个部族。这薛明只不过是一个戍边将领,别说没胆子做这样的大买卖,就是想做也没这么大的能耐。本王将他拿下送至监察院,王大人已审出结果,人证物证确凿。朝野群情激奋,薛明检举有功,陛下的圣旨应该在路上了。” 他说着,手持一面金牌道:“宣府中郎将常有德听令,三边总督沈济走私武器,暗中资敌,居心叵测。着你即刻点齐兵马,协助苍狼骑裴统领收押沈济!沈济麾下也是我大庸兵将,希望常将军能积极配合,想个不动干戈的法子,保全西北精锐。” 奇了怪了,今天正午时分,被沈济围困在驿站,放火烧死的定北将军薛明又是怎么回事?沈济上报薛明通敌,被发现后畏罪自杀,武成王在西北一手遮天,薛明又是武成王的亲信,武成王不可能不知情,瞒而不报说明他就是同谋,甚至是幕后主使,请求搜查武成王府邸的奏折应该已经送出俞阳城了。 不对不对,大家认为烧的是薛明,只是因为薛明大清早不去参加沈大人召开的军事会议,反而让人送信给沈大人说他发现有商队借着运送丝绸的名义秘密贩()卖武器,事情紧急,来不及请示云云。沈大人急忙赶去制止,正好撞见薛明非要强行检查总督府官兵刚刚放行的商队,这不是打沈大人的脸吗?二人当场争执起来,三边总督有权节制西北边军,沈大人痛斥薛明,又怕薛明回去指使手下士兵哗变,下令将他禁足。刚巧大道旁边是座驿站,薛明赌气掀塌了驿站前的凉亭,领着几名亲兵一头扎进去,扬言说禁足就禁足,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他要派人快马通报武成王拿下走私商队,这不是作死? 常有德想着,冷汗直冒,抬眼看武成王,只见金牌上“如朕亲临”四个字亮的晃眼,顿时苦了一张脸,比哭还难看,左右为难道:“王爷……这,卑职是奉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武成王踹倒在地:“不让你奉旨跳一跳,沈济又怎么肯安心等消息?还不快去!若是贻误时机出了乱子,军法处置!” 苍狼骑统领裴钰皮笑肉不笑的道:“常将军,请吧。” 常有德见势不可违,假意领命,神不守舍的策马慢跑,时时斜眼偷瞟武成王府的院墙,王府中除去风雨之声,静悄悄一片。沈济费了好大手笔招揽到的江湖高手,夜袭武成王府,连个声响都没发出来就出了岔子?常有德哪里知道,武成王府范围太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九曲回廊。光单独的庭院就有十处,那几个刺客转来转去也摸不清武成王的所在,气的直想骂娘,没多久就纷纷被影卫给暗中收拾了。 正想着,肩头猛的被人拍了一掌,常有德大惊,拧腰回刺,横扫一刀。来人间不容发的闪到马前。常有德左手一提缰绳,骏马扬蹄而起,凌空踢下,他早已跃离马鞍,长刀带起破空之声,当头一劈。 常有德这一招百试百灵,许多武艺高于他的敌人也只能乖乖认栽,谁知来人身形倏忽如鬼魅,居然从马腹下钻过,飘忽不定的一转,翻上马背,伸手揪下他头上束发金环,正是方才召雨的小道士。 骤雨狂风,常有德乱发狂舞,状如疯魔,呼呼呼的连斩数刀,气喘吁吁,刚一停手,刀身陡然一沉,小道士敛心手持洞箫,站立在刀刃上。苍狼骑统领裴钰对着小道士点头微笑,副统领丁勇直接喝了一声彩。 小道士拱手示意,在常有德耳边道:“王爷托小道转告常大爷,大约一个时辰之前,陛下在御书房遇刺,大内高手击伤了其中一名领头的黑衣蒙面人,捡到了常大爷家世代相传的断魂刀。案情究竟怎么进展,就看常大爷识不识相。” 常有德一送刀柄,泼口大骂。敛心凌空一个跟头,轻飘飘的落在道旁树枝上,将萧管送到口边,只听呜呜咽咽的几声洞箫,犹如鬼哭,不成曲调。骤雨潇潇,长风振林,黑暗中后方传来咯吱拖曳的怪声。常有德回头,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脑门。 只见方才被砍掉头的薛府看门人,还有被乱箭射杀的薛府侍卫,正以一种非常奇异的姿势迅速追来。那小道士嘻嘻一笑道:“小道第一次替王爷办事,不能办砸,这些是我的好朋友,我让他们先上常大爷家里等着,什么时候事情办得让王爷满意了,什么时候招他们回来。” 追在最前面的正是被常有德砍下半边肩膀的侍卫,这人是失血过多,痉挛而死。此刻肤色惨白发青,面上凝着诡异渗人的微笑,毫无焦距的瞳孔盯的常有德心中发毛。这侍卫并没走街道,而是撞破院墙蹿出来,所过之处树木摧折,断枝落叶燃起惨绿色的火焰。常有德终于彻底崩溃,带着哭腔道:“卑职任凭王爷差遣,万死不辞。” 004 久病成医 李安还在梦中。 “相公,还没给咱们孩儿起名字呢。”这并不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十分惊艳的女子,此刻云鬓微散,素面朝天,还有几分虚弱。但是通身的气派极为悦目,容颜清丽婉约,十分耐看,越看越移不开眼。 从没见过父亲如此毛手毛脚的样子,抱一个婴儿究竟该从哪个位置着手呢?索性老婆孩子一起抱起来。 “叫什么好呢?我今生得婉容相伴,倒也没什么不足的,着实没什么心愿需要儿子来完成,不如就叫李安吧,平平安安一世,不要像我们这么多波折。” 喜悦的气氛没能持续太长时间,片刻后,一个宽袍广袖的白胡子老头出现在门口,作揖道:“得闻武成王喜添麟儿,可喜可贺,不知有什么需要老朽效劳的地方?” “我这孩儿十分安静,出生时也不曾哭泣。我瞧着似乎有些气息滞涩。” “哦?让白某看看。”老头儿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伸手探他左手脉门,片刻后又换右手,眉头越拧越紧,迟疑道:“这孩子先天不足,经脉有暗疾,恐怕……”后面的话声音太低,他听不见。想问清楚,一张口却只发出咿咿呀呀的婴儿呓语。 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吃药的主子,唤一声病秧子似乎也不过分,只是王府上下没人敢喊出口,只能在心里默念。 大夫换了一波又一波,非但不见好,反而越发的严重了,成了实打实的药罐子,服药不见什么效果,断药则伴随着昏厥咯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李安六岁这年,不良神医徐藏海不请自来为止。 徐藏海出生于岐黄世家,东海之滨的琅琊郡徐氏,家中世代坐镇药王谷。年轻时曾是名噪一时的神医,后来岭南瘟疫流行,徐藏海配制的药一次吃死了上百号人,一度被药王谷除名。此后徐藏海脾气越来越坏,得了个琅琊医魔的名号。 李襄阳邀请甚至硬抓过许多名医来替李安看病,但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徐藏海,这厮名声太坏,出了名的不靠谱。 远的不提,只说近几年徐藏海重归药王谷,推出一款自制丹药登仙丸,吃一粒身上汗毛落尽,肌肤柔嫩如婴儿,身形绰约如处子,疑似得道成仙。多吃几粒,嘿嘿,多半两腿一蹬就此嗝屁,当然,咱是文明人,应该说羽化登仙。 好笑的是,即便这样的丹药,也是千金难求,因为徐老头高兴的时候就炼一炉,不高兴的时候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连眼皮子都不抬的。 登仙丹一度成为爱美人士争相追捧的特效药,美颜首选。据说只要按照徐藏海指导的用量和用法服用,虽有微毒,却不会危及生命。 李安和名医们混在一起的时间,只怕比和他爹李襄阳相处的时间都多。小小年纪,熟识药性,能将《灵枢子午流注医经》倒背如流。徐老头越看越满意,居然动了收徒的念头。他原先也收过一个徒弟,只是由于耐心欠佳,不怎么乐意反复的讲解药理病理等基础知识,所以徒儿的医术水准有些上不了台面。 几个月下来,李襄阳对这位声名狼藉的神医印象大有改观,只是对于琅琊医魔徐藏海为何不请自来,始终心存疑虑。一问之下,更是瞠目结舌。 只见徐老头吹胡子瞪眼,气呼呼的道:“天机鬼卜吃了老朽三颗开元紫金丹,说好让他师父天机宫主替老朽占两卦来抵丹药钱。老朽苦思三日,他爷爷的,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实在拿不定主意。”徐老头说着,指尖忽然金光微闪,一根金针无声无息的将石桌扎了个对穿,续道:“去年药王谷四代弟子比试,我那不肖徒儿居然得了倒数第一,气死我也!于是我让天机宫主占一卦,看看上哪儿能收个好徒弟,让老朽在药王谷扬眉吐气。风青彦掐指一算,说久病成良医,若要个能替我争光的徒弟,天下非病秧子李安莫属。” 李安正在喝茶,闻言喷了一地。父子相顾无言。李安试图将金针起出,谁知伸手一捏,金针顿时弯折变形,再一拔,针头被扯成一条极细的金丝,金针插入桌面的部分,都断在里面了。 李襄阳竖起大拇指,徐老头医德有待商榷,这一手金针绝技,真真是天下无双。金针非常软,若非高明的针灸手法,刺豆腐勉强能成,刺石头桌子就太异想天开了。 徐老头得意非常,手抚颌下三缕长须,笑眯眯的道:“武成王果然识货。臭小子,还不快来拜师!” “师父。”李安迷迷糊糊中唤了一声,一个翻身,卷着被子跌下木榻。 “小王爷醒了!”丫鬟奔进屋七手八脚的来扶李安。李安示意丫鬟小厮们退下,略整衣衫,推开房门。父亲李襄阳正负手立在门外。 李安扑过去拉住李襄阳的衣袖告状:“爹,那天就在这院子里,一个妖道突然凭空现身,在我眉心点了一指,他穿青衫,看上去……” “咳咳,叫叔叔。”李襄阳咳嗽打断了儿子。 “我的好安儿,你说的妖道不会是指我吧?”一个十分好听的年轻男子声音戏谑味十足的道。 随着这声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分清俊的男子,他凭栏斜倚,闲逸懒散的从阁楼阳台上探出半边身子,向着李安微微一笑。 这人颈项修长;手指修长;身形颀长。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修长匀称,青衫落拓,集山川清灵俊秀之气于一身,不似凡尘中人。但是李安此刻全身紧绷,像只随时会暴起反击的小猎豹。就是这个人,凭空出现,笑着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才有了他这五天,时时刻刻在生死之间徘徊挣扎的经历。 “爹爹,就是他!”有李襄阳在,李安还是底气十足的。 “嘿嘿,你爹欠我卦钱,将你抵押给我了,待你们一家子伴驾秋狩归来,就把你送到我门下当个小妖道。”风青彦说着,身形突然隐没不见,阁楼上只余一缕温煦秋阳,淡淡的照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上。 李襄阳向儿子解释前因后果,父子二人一边闲庭信步,一边攀谈。 世间修行殊途同归,习武划分为武师、武圣、武神三大境界。其中武师分炼体、淬筋、煅骨、雷音、易筋、小成、感应、洗髓、大成九个阶段,武圣分通窍、化罡、天人三个阶段,武神分小圣、知微、通神三个阶段。 修道划分为人仙、天仙、上仙三大境界。其中人仙分练气、灵动、筑基、炼己、结丹、归真、脱胎、出神、渡劫九个阶段。天仙分凤鸣、腾云、乾元三个阶段;上仙分上清、玉清、太清三个阶段。 传说再往上还有神君和仙尊,但是没人见过。绝大多数武者终身都越不过煅骨境界,一辈子也无法易筋洗髓。雷音武师运功时全身经脉骨节犹如爆豆子般噼啪作响,如同虎豹发劲时周身的震颤,叫做虎豹雷音。苍狼骑作为李襄阳麾下最精锐的部队,虽然只有五千编制,但是每一个苍狼骑都有雷音武师以上的修为。正统领裴钰是天人武圣修为,副统领丁勇是化罡武圣修为。 大部分修士终身都停留在练气境界,和寻常武师没什么区别。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人少之又少,堪称凤毛麟角。一旦引灵筑基成功,地位就会大大不同,一个筑基成功的修士,实力往往足以碾压武师。但是也有一些门派,凭借威力绝伦的剑法不弱于可移山填海的修士。 对医道钻研越深,李安越体会到先天不足比任何疑难杂症都更难调理。他天生断脉,药石罔治,身体极为孱弱,无法练武或者修道。老子封号武安,寓意以武兴国,戎马安邦,儿子却连走路都气喘,完全和武字搭不上边,不得不说是一大讽刺。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经过卜易之接续经脉,李安虽然仍旧不能习武,但是修炼些温和中正的道法,是没问题的。 “爹,孩儿现在是什么境界?”每天跟着徐老头学医,顺便学些吐纳导引之术。七年下来,李安的徐氏针灸术也算略有小成。 “不入流。”李襄阳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 “我师父呢?” “琅琊医魔医术通玄,修为却要逊色的多,不会高于出神境界。”徐藏海修炼,很可能是为了给人治病时行针引气的需要。本领再高,也难免有个受伤生病的时候。徐藏海的丹药和针灸独辟蹊径,众人一向对他礼让三分。 “那爹是什么境界?” “知微武神。长生久视之道天资、机缘缺一不可,多少人皓首穷经、用尽一生也不能窥得其中玄机。难得天机宫主风青彦肯传你道法,你要好好修炼。”李襄阳似乎触摸到下一个境界的门槛了。 “爹,我就练师父的周天混元功也挺好的,我不要给妖道当徒弟。”李安的小拳头又握起来,虽然现在看来,若没有死妖道,无论是琅琊医魔,还是铁口神相,都不会有兴趣来搭理他这个病秧子。但是将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救人方式,他吃不消,想起来就后怕。 “儿子,修炼周天混元功,须守住童子之身,否则十成功力只能余下一两成。你师父一大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确定将来也要守身如玉,不近女色?”李襄阳笑的意味深长。 005 守陵李村 冷月无声,晨光熹微,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轮岗的士兵只有四人,迎着瑟瑟秋风站在两边门楼下的位置上。忽听马蹄声隆隆如雷,东大街烟尘四起。数百骑兵飞驰而来,铁蹄铮铮,在城门口齐齐下马列队,动作整齐划一。 骑兵队长扬了扬手中令牌。巡防营的长官急忙迎下城楼,开启城门,领着巡防营众官兵伏拜在地。 大地不住的震颤,只见尘头尽处,数万名骑兵列队缓行,甲胄鲜明,刀戟生光。前边数人手持仪仗,什么“庸国武成王李”、“保国大将军李”等等,各种头衔倒有七八个之多,锦旗蔽空,后方居然还跟着数万步卒,以及一辆囚车。估计明天就会有许多脾气又臭又硬的言官御史上书,指责武成王出城的排场太大,疲军扰民。知道的说武成王去洛京参加秋狩,不知道的还以为西北打仗了呢。 醉仙楼上,风青彦临窗凭几,目送这好大的威仪排场招摇远去。秋收过后,皇室郊狩,这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旨在让皇子们熟悉鞍马骑射,不失勇武血性。皇子王孙、文武百官、以及世家大族的公子们都要参加。武成王为了替儿子治病,已经连着缺席了十三年。 “李襄阳为人抠门,品酒倒不赖。俞阳城中仙人醉,一杯烦愁逐水流。大梦千载平生味,酒徒至此不思归。”风青彦倒空了酒壶,还有点意犹未尽。样式极简的青色道袍穿在他身上,也多了几分飘逸出尘。 “道爷,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苍狼骑副统领丁勇服服帖帖的坐在对面,敢怒不敢言。他家王爷什么时候抠门了? “这就走了。”风青彦说着,头也不回的扬手一扔,一锭银子像雪花般无声无息的飘出去,不差毫厘的落在柜台正中央。丁勇自问若是不回头,抛一锭银子过去不偏不倚容易,但是要银子和雪花一般无声缓缓飘落,他就是再练十年,也是做不到的。这妖道看上去年纪轻轻的,莫非打娘胎里就在修炼了? 掌柜的拿起来一看,是一锭成色上佳的官银,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银子抬头看时,方才那青衣道士拎着一个人凭空踏虚,身形化作一抹流光消失在窗口。楼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一时间许多食客目瞪口呆,还有人向空中下拜。 “神仙!我看到神仙了!” “我就说嘛,哪有人生的那么俊的?一定是仙人!” 十几年前,因为李襄阳留给昭宗皇帝的书信,俞阳酒家正式更名为醉仙楼,仙人酿改名为仙人醉。十几年后,因为有人在醉仙楼亲眼目睹神仙凌空飞去,醉仙楼声名大噪,仙人醉供不应求,于是涨价了…… 曾经风光一时的三边总督沈济戴着枷锁,穿着囚服,耳边车声辘辘如水。自古成王败寇,一朝成了阶下囚,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反而是李襄阳坚决不同意将他立即处斩。五天前西北军被打散重新整编,分成三部,由定北将军薛明、宣府中郎将常有德、楚王姬良各领一部。 小道士敛心和李安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聒噪个不停。李安喝水的时候碰巧马车一阵颠簸,不小心呛到喉咙里,咳嗽了几声,他就说:“小师弟,你怎么样?病还没好吗?记得每天修炼太初玄天功,有什么不懂的就来请教师兄,师兄一定知无不言。等你修为高了病自然就好了。” 好像一千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李安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的道:“谁是你师弟?我是琅琊医魔徐藏海的弟子。”他没出过远门,一个劲的挑着车帘向外张望。 敛心道:“药王谷的那个老头啊,丹药不错,修为太差,连我都打不过。” 师父是神医,需要和谁打架?就算打起来也是用药的。李安懒得他争辩,岔开话题道:“你父母呢?为什么要拜风青彦当你师父?” 敛心神色一暗:“我没见过父母,我是族长捡回村里的孤儿。因为特能闯祸,只好拜个厉害点的师父罩着我喽。”他说到后两句,仍旧是嬉皮笑脸,好像刚才那一瞬出现的黯然表情是李安的错觉一样。 原来琨俞山深处有个李村,故老相传,李氏祖先是守陵人,村里人都坚信他们是守陵人的后裔。遗憾的是,年代太过久远,传到现任族长这辈,已经没人知道李村守的是谁的陵墓了,也搞不清墓在哪里。 李村向来宁静。族长李宁日渐老迈,他懂些风水,想点一处福荫子孙的阴宅,徒步在山中转了半天。谁知阴宅没相中,却捡回来一个婴儿,一点也不认生,谁抱着都咯咯直笑。取名李三笑 年复一年,李三笑渐渐长大,就是后来的敛心。敛心从记事起,最恨别人喊他野孩子,嘲笑他没爹娘。谁敢触他逆鳞,他就打谁,而且毅力惊人,打不过也死缠烂打,边哭边打,百折不挠。 那份狠劲,和他打过架的小孩子见到他就怵的慌。到八岁,已经是十里八乡的孩子王,打遍李村无敌手。名字亮出来,可以止住小儿夜啼。比那个什么“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郎”的祝由口诀效用强上百倍。 这年开春,敛心折下柳枝在地上练字,被村里教书先生的儿子李南风嘲笑了一番,说他有爹生没爹养,连纸笔都买不起。 敛心早就看李南风不顺眼,只不过因为李南风和李宁的几个亲孙子李陌等人关系十分要好,看在族长李宁的份上,平常李南风和李陌等人一起奚落他,他都装聋作哑。此刻李宁的几个孙儿都不在,这小子还敢猖狂,不揍他都对不起他。于是扔了柳枝撸起袖子,揪住李南风领口。 李南风吓的面色煞白,挣扎道:“子曰,君子动口不动手。” 话没说完,已经被敛心一拳打的眼冒金星,鼻血长流,还附赠了一句:“子应该这样曰——先下手为强,后动手遭殃。” 这时柳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敛心手上不停,拳头如擂鼓一般落下,打的李南风哭爹喊娘。视线转向柳树。只见一人立在柳树细弱的嫩枝上,青衫随风飘动。逆光看不太清楚这人的五官,只感觉身形颀长,风姿飘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风青彦。 “他讥讽你是他无德,但说的也是事实,若是李村没人敢提你无父无母,令尊令堂难道就能凭空出现?” 敛心闻言一愣,拳头捏的紧紧的,风青彦又继续到:“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要大,何必总是纠结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李宁也说过:“做人要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敛心松开手,往事一桩桩在眼前掠过。李南风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虽然族长李宁待敛心如亲生孙儿一般,但是难免有顾不到时候。李宁的几个孙子都经常找机会欺负敛心。有一回,他们放狗将敛心咬伤,却恶人先告状,由母亲领着在李宁面前大哭大闹,要求将敛心赶出李村。 李宁拗不过儿子儿媳,罚敛心跪在门外跪着,那天夜里刚好下雪,敛心心中委屈,跪在雪地里,越发的冷彻骨髓。半夜,屋内传来悉悉索索之声,有人下榻。他以为是李宁肯让他起来了,谁知道是李陌的娘亲起身替李陌盖被子。 “你说的对,我本来无父无母,别人只不过说句实话,怨天尤人,不是大丈夫所为。”敛心越想越难过,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下来。风青彦似乎有些不忍心,从树梢上飘下来道:“喂,不是吧,这样就哭了?”他不说还好,一说敛心哭的更伤心。风青彦叹了口气,摸出一块黑漆漆的圆石头,温颜道:“别哭了,我给你变戏法看。”说着将石头平托在掌心,喝道:“变!” 敛心瞪大双眼,什么都看到,嘟嘴道:“你骗人!” 风青彦有点尴尬,抬手指了指地面,方才被敛心扔掉的柳枝不知何时已经立起来,正不断的长高分叉,转瞬间已经长成一棵婆娑大树。只是和普通的柳树不同,这棵树会说话会走动,还会伸出枝条扯敛心的脚。 “妖怪!”敛心脚腕上被扯出一道血痕,哇哇大哭。风青彦很是挫败,将石头塞给敛心道:“我教你口诀,你觉得什么样好玩就变成什么样。记住,你没修为,一天不能超过三次,不然会生病的。”敛心这才破涕为笑。 转眼过了两个月,李村来了一伙不速之客,说是要找族长李宁叙旧。敛心偷听他们谈话,说什么古墓宝藏,又说什么匡扶社稷,功在千秋。李宁没有当场拒绝,而是说要回家考虑几天。 当晚,族长李宁交代了许多事情,敛心甚至有点怀疑他在说遗言。原来这些人并非路过李村,此时距离西楚灭亡已过了许多年,西楚国师息无名还是一心想要复国。他肯请李宁出山助他一臂之力,至少也要帮他拿到李村古墓中的宝藏。他要用这些财富,联络西楚旧臣,组织义军,杀了西楚的大仇人李襄阳,重建西楚。 李宁曾经历乱世,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太平生活。在他看来,一统天下的是西楚还是大庸,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只要能安居乐业就好。以息无名的心性,如果得到宝藏,必定屠灭李村。或许会暂时留下他们的小命,让他领着村民们去寻龙点穴,四处盗墓敛财筹集军费,利用完再杀。左右都是个死,何必再让天下重燃战火? 息无名对李宁还是有些了解,当晚就驱来妖兽袭击李村,逼李宁就犯。李宁指出附近有两处大墓,无法确定李村祖上守的是哪一座。息无名将附近的青壮年都抓来挖掘古墓,昼夜不停的挖了三天,终于挖到其中一座古墓的封顶。只是这墓造型非常奇特,封土中混着大量朱砂。李宁看的直皱眉,说这墓不能动。 006 出家人戒嗔 都到了这个时候,息无名怎么可能凭他一句话就放弃?但是李村村民对李宁奉若神明,怎么都不肯继续挖掘。息无名连杀数人,没一个村民因为怕死而服从他的命令,倒是有人因为刀架在脖子上抖如筛糠尿裤子的。要说这些乡巴佬不怕死,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显然更怕李宁。 息无名怎么都想不到,李宁这把老骨头居然这么硬,被他的宝贝蝮蛇咬了一口之后仍旧不肯改口,坚持说这座古墓是用来镇压上古妖魔的,打开会有灭族之祸。息无名是不信鬼神的,他只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墓中真的有被镇压的妖魔,难道不会感激他这个解除封印之人?挥手让妖兽驱赶着村民退到一边,换上他自己的人。 李宁让村民排列整齐,儿童站在最前面,青壮男丁站第二排,妇女站第三排,老人站最后一排。随即咬破食指,拖着脚步一瘸一拐的在敛心以及村里其他人身上画血符,儿童、青壮、妇女都画完之后,又依次替老人画符。他的右腿被蛇妖咬伤,虽然及时服下解药,但是筋骨遭到毒液腐蚀,不太可能恢复原状了。 明明只是手指破了一点皮,可是每画一笔,都红的触目惊心,鲜艳的血色让敛心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宁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尽,呈现出一种灰白的死气。 敛心忍不住道:“爷爷,您休息一会儿吧。”李宁摇了摇头。 画到最后几个老人的时候,息无名的手下突然骚乱起来,敛心回头,只见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一大片惨绿色的云。墓地正在向下塌陷,那些来不及跑上来的人,带着惊恐至极的表情惊呼着沉入地底,随着塌陷范围越来越大,原先的墓地变成黑漆漆的巨大洞穴,上空腾起绯红的血雾,仿佛洪荒异兽突然惊醒,那一片漆黑的地底深处,不断传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 村民都本能的向远处逃去,敛心跟着众人一起跑出去几步,忽然想起李宁还在原地,又折回去。李宁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力气了,轻轻喘息着让众人离开。他可以板着脸命令他的儿子孙子赶紧逃命,唯独赶不走敛心。李陌也试图折回来,被他的父母强行拖走了。 片刻功夫,地裂已经延伸到数十丈开外,漆黑的深渊,阴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地底深处那一声声兽吼,就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敛心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又不愿意丢下李宁。他搀扶着李宁,跌跌撞撞的向前走。 就好像行走在梦魇中,山摇地动,许多淡淡的影子从那片绯红的雾气中飘出来,追逐所有身上没有血符的人。被影子袭击的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不断的挣扎哀嚎,四周弥漫着痛苦、嘶哑、绝望等各种歇斯底里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更可怖的是,受到袭击的人会失去意识,变成行走如飞的活尸,啃噬同伴的血肉。息无名顾不得救援一帮手下,乘坐魔眼金雕逃离险地。 须臾,地底钻出的怪物越来越多,四周能成为目标的却只剩下李宁和敛心。他们被怪物团团围住,寸步难行。李宁强撑着布置了一个阵法,告诫敛心这血符并不能抵挡怪物,只能让怪物看不见敛心,他大限已到,让敛心找机会逃走,不必留在这里给他陪葬,说完就昏死过去。 那些遭到影子袭击的人变成活尸之后力大无穷,受惊的马匹被它们扯住,撕的四分五裂,血肉横飞。息无名豢养的蝮蛇逃的稍慢,被活尸硬生生的扯断了尾巴。敛心看的胆战心惊,呕吐不止。好在那些怪物每次靠近符阵,都被一片红光弹开。只是围攻的怪物太多,阵法发出的红光越来越弱。 这是敛心有生以来最漫长的片刻时光,害怕到极致,反而镇定下来。试着将李宁拖到符阵中央。他年幼矮小,磕磕绊绊的拖曳了两步,不慎摔倒,一块黑漆漆圆滚滚的石头从怀中掉出来,滴溜溜滚下斜坡,正是当初风青彦送给他的那块石头。 周围的怪物一拥而上,原来它们不止攻击人畜,还追逐其他会移动的物体。石头遭到怪物的拍击,发出阵阵白光。 李宁身上还是温热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敛心也没多想,在他心中,李宁会永远保护他,照顾他,就像从前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一样。他不断的按压李宁的人中穴,试图让他醒过来。这时,阵法忽然出现一道裂缝,一只影子正使劲向里又钻又挤。 敛心有一瞬间的犹豫,这是一道斜坡,如果把李宁推下去,李宁会顺着斜坡向下翻滚,怪物一定会先追李宁,他身上有血符,说不定就有机会逃命。但也只是一转念,当影子扑向李宁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想,身体已经自动的挡在李宁前面。 那些被影子触到的人为什么会嚎叫不休?敛心突然就明白了,好像有千万根针在脑中乱扎,渐渐的变成撕扯,好像身体要碎成千万片。这是他第一次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因为魂魄正被一股巨力向外撕扯。剧痛让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敛心默念起风青彦传授的口诀。他得到石头之后,爱不释手的玩了好久,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再也不敢乱变东西了。 随着低低的念咒声,撕扯他的那道影子渐渐凝固,变成一座石雕。但是更多的怪物,已经通过越来越大的裂缝挤进来。头昏沉的厉害,身上剧痛难当,但是,他还不可以倒下,每次都是李宁保护他,现在该他来保护李宁了。 尽可能的集中精神,也许,他可以做到,将所有的怪物都凝成石块。就在这时候,阵外的怪物忽然四散奔逃,挤进来的怪物也拼命向阵法另一头撞过去,它们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急于逃离。 斜坡下,一人俯身拾起地上的黑石头,向他递过来。这人抬手的时候还在坡下,待伸出手掌,人已经站在敛心面前,正是风青彦。李宁昏迷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敛心看到风青彦的时候,一口气忽然一松,天旋地转,就此不省人事。 他昏睡了好久,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风青彦救李宁,风青彦摇了摇头,原来李宁画在村民身上躲避怪物的血符,代价是他自己的阳寿,他布完阵法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敛心说到这里,忽然笑起来道:“后来啊,我发现北燕国师息无名连师父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族长不在了,其他人搬去山下另建新村。我不肯留在村里受人白眼,就死缠着师父,一起离开了。” 敛心对幼时的糗事,生死关头的犹豫抉择都毫不隐瞒的讲出来,可见他确实胸怀坦荡。李安听的入神,追问道:“塌陷的墓地后来怎样了?那些怪物呢?” 敛心很是得意,仰起脸道:“后来墓地的位置塌陷成一道巨大的深渊,地裂从深山中一直延伸到李村旧址上,所有房屋田地都毁了。深渊中,有七彩光芒直冲霄汉,师父说有异宝将要出世,用太乙天机镜把逃得远远的息无名隔空摄过来打了一顿,问清楚墓地原先的格局和大约位置。独自下到地裂深处重新封印了地底的妖魔,在残存的棺木中发现了一枚被天地至阴之气污染的造化玉碟,玉碟一取出来,那些像烟雾一样飘动的影子就消散了。” 李安道:“造化玉碟是什么东西?” 敛心想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听师父说,从前用来创造宇宙万物的造化神器被神仙打碎了,碎片就是造化玉碟。” “那一定是宝物了,你别告诉其他人,会给你师父惹来麻烦的。”李安在风青彦的指导下修炼了几天,已有筑基修为,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虽然他从前经脉孱弱无法储纳运行真气,但是毕竟跟随医魔徐藏海吐纳修心长达七年之久,服用过无数灵丹妙药。得传极品心法之后,往日的积累便立即发挥作用,修为连破三个境界,精气神都大有改观。他嘴上虽然不肯认死妖道当师父,其实心中早就服了,严格按照风青彦的要求不分心窥伺杂术,一味运功稳固修为境界。 “麻烦已经来了,上个月息无名重现江湖,大肆宣扬造化玉碟在师父手中。传言若是集齐十枚造化玉碟,就可以合成造化神器,从此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受天人五衰的影响,不老不灭和造化同寿,掌控天地规则。九大仙门的人都说想见识一下造化玉碟,各方势力在两仪方寸山外打的不可开交。师父生性疏懒,对天机宫的徒子徒孙说他要闭关修炼三个月,让大家该干嘛干嘛不必理会山下的那些狂徒,也不许打扰他,悄悄带我来俞阳城玩的。” 敛心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金刚门的大和尚,他们正因为找不到上山的路急的团团转,气急败坏的问师父天机宫怎么走。师父恼他们言语无礼,就指点他们进了天机宫外围的迷阵,等那些大和尚发觉上当,既出不来迷阵,也没本事上方寸山天机宫,在迷阵中瞎闯乱打,泼口大骂。” 说到这里,敛心忽然模仿风青彦说话时的神态和口气,惟妙惟肖,乐不可支的道:“师父说,出家人戒嗔戒怒,不可口出妄言。再说餐风饮露有助于修行禅定功夫,好让诸位大师将来行走江湖的时候涵养更佳。” 这死妖道,困住别人还有理的不行,李安听的哈哈大笑,忽然起疑道:“金刚门的大和尚以前难道没见过天机宫主?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敛心贼笑:“师父其实对当天机宫主兴致寥寥,一向深居简出,天机宫大部分事物都由几位长老打理。世人只道天机宫主必定是个头发眉毛都像拂尘一样又白又长的老道士,怎么会想到师父这么年轻?再说以师父的修为,就是百年千年,容颜也可以不变的。” 李安心中一动道:“那你有没有一个外号叫做天机鬼卜的师兄?” 敛心摆了个风骚的造型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区区在下。光我一个人讲没意思,你也说个故事听听。” “谢谢你。”要不是这对天机宫的师徒,他也当不了徐藏海的徒弟。李安微微沉吟,忽然眼睛一亮道:“我在醉仙楼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我爹的。可惜复述起来难免直呼爹娘名讳。” “早晚是同门师兄弟,不用客气。”敛心催促道:“快讲故事,名字不就是用来给人喊的嘛?” 话说前朝武安侯李翦风流成性,妻妾众多,府上有六个儿子。一天李翦驾车外出,有个老仆故意冲撞他车驾,被护卫打成重伤,昏厥前递上一封血书。 007 逃跑的书童 原来李翦曾和一位清倌名妓秋瓷一晌贪欢,秋瓷因此珠胎暗结,产下一个男孩。 李翦非常好面子,不肯认这对母子。秋瓷独自将男孩拉扯到三岁,郁郁寡欢,忽然一病就去世了。这老仆只好带着孩子和秋瓷的血书来投奔孩子的父亲。无奈武安侯府高门大户,他根本没机会见到李翦。 按照老仆说的地址,李翦在一处简陋民居中找到了一个男孩,这孩子非常早慧,虽然只有三岁,已经能背诵《子虚春秋》。李翦一时心软,将男孩带回府上,但是碍于面子,还是不肯认这个儿子。 李翦对这个男孩的态度非常奇怪,若说不关心,这男孩偷看几位公子习武读书,他大开方便之门,甚至暗中稍加指点。若说关心,这男孩的一应待遇还不如府中下人,几位公子时常受母亲的挑唆,欺凌这个幼儿,他又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这世上之事,从来祸福相倚,又过了六年,南朝大乱,李翦病逝。外戚专权。李家卷入党争,六位公子全部被赐死,女眷发配为奴,仆人也被转卖。 这个男孩混在奴仆中,辗转被卖到西北边陲一个姓姚的羌族大户人家当杂役。 姚家主人倾慕南朝文化,请了饱学之士给几位公子当西席先生,男孩每日杂役之余,还是免不了跑去偷听。 这位西席姓朱,名敦儒,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发现有人偷听,一直都不点破,还邀请姚家主人喝茶,和他商量说:“我发现一个孩童,聪明好学,非常适合担任公子伴读。” 姚家主人听了觉得不妨看看再说,于是喊来男仆,问了几句话。这孩子毫不怯懦,对答如流。朱先生还考较了几句经史子集,男仆不仅能答上来,还能加以解说。于是姚家主人免去了男仆的日常杂役,让他陪伴几位公子读书。 姚家大公子姚青云对这个男仆另眼相看,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可以说是亦仆亦友。 一个下人,不用再做粗活,每天只要研研墨、读读书、练练武。再陪公子哥过几招,玩玩纸上谈兵就好,应该知足了。可是这孩子天生不安分,当了五年伴读书童,居然逃走了。 一年后,姚家长子姚青云追随拓跋氏起兵造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燕云十六州。与此同时,太宗皇帝也领袖群雄逐鹿中原。有个少年军师横空出世,李襄阳的名字渐渐成为各路诸侯的恶梦。 拓跋氏以燕云十六州为根据地,攻陷陇楚,建立西楚政权,割据西北。 太宗皇帝也凭借韩琦父子一统中原。其间少年军师李襄阳奇谋频出,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没人知道这个少年的师承,来历。只知道他虽然看上去整天病歪歪的,其实非常博学,精通兵法战阵,还是个谋略奇才。直到大庸扫平了中原所有其他势力,和西楚军队正面交锋,夺了个旗开得胜的好彩头的时候,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这一天军师二十岁生辰,少帅韩永邀其夜饮,感叹自己征战多年,没能斩获什么大功劳。这李襄阳也喝的多了,说风险和功劳相生相成,韩帅不愿意让独生子涉险,也可以理解。眼下就有一桩天大的功劳,只是要冒点险,如此这般的在行军地图上指指戳戳一番,径自去睡了。 此时庸军的轻骑兵营已经配合主力部队轮班在西楚军营外吹角击鼓两天两夜。西楚军杀出来,他们就骑上快马桃之夭夭,西楚军回营,他们又跑去吹号角擂战鼓。如果穷追不舍,又难免陷入不利的地形,遭到大庸主力部队的伏击。 西楚军队早已疲惫不堪,正是偷袭的好时机。韩永心痒难搔,当夜就点了兵马,按李襄阳的指点,人衔枚马裹蹄,派将领夜袭西楚军北营,放了一把大火。自己带人趁乱绕道,掘开西楚民工连着修了一个多月的神龙江白堤,水淹西楚军右翼。 西楚军也不是吃素的,反应很快,韩永领军回营的路上接到探子回报,前方二十里处有西楚军队截断了他们的去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韩永一时进退两难。 幸运的是,病痨鬼军师睡了片刻就渴醒了,命人替他煮水烹茶,喝茶的时候忽然想起酒后之言,询问部下得知韩少帅果然不在,心知事情不妙,立刻去请韩琦升帐。 此刻,接应的人马早已恭候多时。 韩永眼看着就要变成饺子馅,忽然来了救星,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沮丧的发现这救星方向不对,和他是一路的,都有潜力当饺子馅。一头雾水的且战且退,韩字大旗歪歪斜斜,部下丢盔弃甲,急急如丧家之犬。黑夜中辨不清方向,跟着救星一路奔逃。 这斩杀或者活捉敌军少帅,那可是大功劳一件,西楚军追了片刻,发觉地势越来越窄,两旁似乎是坡地,意识到有问题想要撤军的时候,异变陡生。两侧高地上滚下许多巨木,继而杀声震天,箭簇如雨,韩琦麾下四大猛将到了三个,一起呼啸着杀入敌阵。 韩永见状掉头杀回去,混乱中活捉了一名西楚行军参议,因为这人颇有名气,就押回韩父帅帐前请示怎么处置这名中年文士。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韩大帅终日看着李襄阳满肚子冒坏水,对谋士一流实在缺乏好感。一听这人也是个擅长阴谋诡计的军师,还是敌对的,要是留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阴到自己头上,大手一挥道:“手下败将,何足道哉?拖出去砍了,灭灭西楚的锐气也好。” 年方弱冠的军师闻讯赶来,拦下行刑士兵冲进帅帐,说服韩帅释放这名西楚行军参议。又向中年文士叩头行礼,亲自送他出庸军营地。 用来说服三军统帅韩琦的理由是这样的——朱先生和李某虽有师徒之谊,但是如今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说的。和西楚交战之所以连战连捷,就是因为李某熟悉恩师的谋划习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今日相救恩师,一来算是了却恩义。 二来西楚和大庸军队战力相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硬拼实在不明智。不如让恩师毫发无伤的回去,设法煽动西楚将领的疑心,让他从此出谋划策难以再如臂使指上下齐心。西楚大将军姚青云也是恩师的弟子,若是我方借机从中挑拨离间,让西楚君臣将帅不和,互相掣肘,攻取西楚犹如探囊取物。 三来恩师毕竟盛名在外,哪怕做做样子,也该让天下人看到韩大帅礼贤下士,敬重有才能的人,天下贤士才会争相投效。将来青史上也未尝不会多出一段佳话。 韩帅听了非常高兴,还派人护送朱敦儒出军营。 百无一用是书生,韩琦生怕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军师无法在乱世之中安全返回西楚,坏了后面的连环离间大计。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像李襄阳这样的阴险谋士,要是将来有一天不能绑在同一条船上休戚与共,必先除之以绝后患。 原来这文士正是几年前姚府的西席先生朱敦儒,而军师李襄阳,则是西楚重臣姚青云府上的逃奴,曾经担任姚府杂役,伴读。 几年不见,朱敦儒几乎无法认出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前的文弱书生,走几步路苍白的脸上就浮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文武双全的健壮少年的影子。 008 立誓抢夫人 双方暂时休战,都利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李襄阳和姚青云之间的渊源被传的沸沸扬扬。 朱敦儒回西楚之后果然受到猜疑。他一身傲骨,不肯屈就,断然辞去官职重抄旧业,创立太一学宫,教书授课。 太一学宫上牌匾剪彩的这一天,李襄阳和姚青云不约而同的登门道贺。授业恩师朱敦儒非常惊喜,邀请两位弟子联袂题写一副楹联,说要挂在太一学宫的正殿上。 上联是姚青云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失其所者久。 下联是李襄阳写的:立言、正行、合德、定乾坤。死而不亡者寿。 朱敦儒门下既然出了李襄阳和姚青云这样的青年俊杰,天下士子趋之若鹜。不出几年,太一学宫贤士云集,成为游学圣地。这是后话。 却说李襄阳和姚青云题字之后,回忆起少年时一同读书习武的情景,想到如今的敌对立场,都是黯然无言。各自找地方喝花酒,喝的酩酊大醉。 这无巧不成书,俩人醉后留给红粉佳人的墨宝,凑到一起还是珠联璧合。 姚青云在西楚的红袖招是这样写的——十方世界,大抵浮生若梦。 李襄阳在大庸的颦翠楼是这样写的——一寸柔肠,姑从此处**。 真不愧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这逛青楼都如此的有默契。 西楚的拓跋皇帝派钦差质问大将军姚青云——太一学宫在西楚的地盘上,为什么不趁着剪彩的机会除去李襄阳?难道还念着故旧之情? 姚青云没给钦差好脸色看,他说:“我和李襄阳会分出胜负生死,但是要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某个书院里!” 太宗皇帝知道了李襄阳轻骑简从去西楚的事,斥责李襄阳身为谋臣,却罔顾三军将士去参加什么书院剪彩仪式,不知轻重。将他召回洛京,指派了其他人接任军师。 此时,姚青云表面上还是西楚大将军,但是拓跋皇帝已经对他心生猜忌。要求姚青云将妹妹送入宫中为妃,姚青云碍于形势勉强答应,但是难免心生怨恨。 一边换了个狗头军师,一边消极应战,一连数月,大庸和西楚相攻不下,隔江对峙。 —————————— 李襄阳当年逃出姚府之后,在李氏祖宅中找到了家中世代相传的极品剑诀千江不流。这套剑法威力奇大,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李翦往上数三辈,李家都没有一个人能练成千江不流的。 李襄阳的武功原本有些根基,此时急于求成,日夜苦练,却犯了习武的大忌。 须知越是高深的武学,越要循序渐进。武者忌讳偷师,也不全是因为门户之见。实在是因为强身健体的法门如果修炼不得当,反而会严重损伤身体。尤其是内家功夫,无人引导练起来凶险之极,甚至有偷师自学造成双腿瘫痪、双目失明的。 李襄阳无人指点,修炼时身体不适,还以为是自己练功太勤,劳累过度,待到发觉不对,为时已晚。好好的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此一蹶不振,终日病怏怏的。 如今李襄阳病骨支离,被太宗有意疏远,又听说自己倾慕多年的姚家明珠被拓跋皇帝收入深宫。心灰意冷之下,称病辞官还乡。离京时恰逢庸军久攻西楚不下,双方休战签署和平协议。韩琦父子南归。 韩琦在仙鹤楼为李襄阳设宴践行。又送到洛京城北门。 分别前,李襄阳对韩琦父子说:“陛下鹰嘴长颈,刀眉横飞,声如虎豹,主反噬功臣。斗胆劝大帅一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将军亡。愿君早谋后路。” 庸军一退,姚青云就被召回西楚白玉京,西楚拓跋皇帝削弱了他手上的兵权。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吃,封姚婉容为皇贵妃。 世事无常,譬如棋局,大起大落,局局翻新。不出几年,韩琦果然获罪身死。狡兔死那几句话被艺人编成歌谣,在西楚各地传唱,胡琴羌笛,倍增幽怨。 话说李襄阳赋闲在家,有幸得到天机宫神仙的指点,武功一日千里。将李氏祖上传下来的剑诀千江不流练得出神入化,之前因为练功练岔了气导致的伤病也渐渐不药而愈。 不久太宗驾崩,仁宗继位,唯才是举,英雄不问出处。李襄阳又被重用,授兵部尚书衔,担任太子太傅。机缘巧合,正赶上仁宗坠马崩殂,太子遇害,九王夺嫡,朝廷乱成一锅粥。 同年九月西楚入侵,姚青云连下江北十四州。十一月,大庸三军统帅大将军卫阶战死,副帅程国安领了二十万大军投降,摇身一变,成了西楚的程君侯。 风云际会,李襄阳竟然得以拥立新君登基,受命统帅三军。 朱敦儒的这两个弟子可以说是一时瑜亮,可惜命中注定既是知己,也是宿敌。 姚青云麾下兵多将广,但是派系复杂,各方势力互相牵制,时常阳奉阴违。比如投降的程君侯,他抵挡庸军是真心的,因为一旦西楚被大庸攻破,他这个叛徒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程君侯不愿意拼命的心思更真,他是降臣,处境尴尬,仗着手上有二十万大军才受到西楚的重视,要是兵力折损过多,岂不是更受同僚排挤? 再比如拓跋将军,他出生西楚皇室,就是来军中混资历分功劳的,因为在拓跋皇帝看来,姚青云已经赏无可赏,再立大功就只能裂土封王了。 李襄阳麾下缺乏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那些老将比如韩琦之流,死的死,老的老。但是好在上下齐心,对李襄阳唯命是从。两军对峙多日,旗鼓相当。 李襄阳派奸细散布谣言,说姚青云拥兵自重,有心自立。否则以西楚五十万大军对抗大庸二十万大军外加十万临时征召的散兵游勇,明明胜券在握,姚青云为什么按兵不动? 事实上军队超过一定数量,已经很难单凭人数来判断实力,难道你还能一次把五十万人都领上同一个战场?可惜拓跋皇帝手下的大臣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揣着明白装糊涂。 拓跋老儿也够听话的,连下五道圣旨催促姚青云出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姚青云怎么肯因为圣旨自乱阵脚。拓跋老儿不懂这些,认为姚青云果然有二心,就这么撤换了三军统帅,让姚青云退守西北苦寒之地。 这回可称了李襄阳的心意,一面继续制造事端挑拨拓跋皇帝和姚青云的关系,一面领着三十万大军打过江北,一直打到崐俞山山口,加上一路招降的西楚军队,足足有五十万之众。 这时天机宫的神仙来访,带给李襄阳一张图纸,让帮忙修建一座城池。世间从没有人会把城池规划成这副模样——那么宏大的格局,那么坚固的城墙塔楼,那么宽的街道房屋,那么繁复的防御阵法,似乎大多数布置都是多余的。 李襄阳和神仙密谈了一炷香时间,力排众议,下令建城。这神仙非常能耐,一炷香时间将东琨俞的巨石搬的干干净净。每一块山石都削的平平整整,还刻上符文,连夜起了新城。 因为仙人搬山建城的传言,百姓议论纷纷,都说俞阳城有神仙护佑,边塞许多经常遭到兵祸洗劫的村落都举族迁进俞阳城定居。 这个当口,姚青云的父亲病逝,姚妃返乡拜祭,途经肴关的时候遭遇悍匪,被便装出行的大将军李襄阳所救。两人郎才女貌,又恰好是英雄救美,最容易俘获芳心。姚婉容下车拜谢,含情脉脉,欲语还休。 李襄阳欣喜若狂,多年痴心终于有了一线希望,岂能白白放过?他暗暗在心中发誓,要是此番大难不死,必杀拓跋老儿。当下死皮赖脸的要求护送姚婉容回家,恳请在姚老灵前拜祭。 悍匪也不是真的悍匪,不知是宫中哪位主子要除去姚贵妃,一路上惊险不断。李襄阳出手的地方当时还属于西楚地界,恶斗引起了西楚官兵的关注,姚婉容替李襄阳隐瞒身份,被兄长姚青云识破。 收留敌军统帅,是死罪。姚青云不敢当众揭发,生怕妹妹丢了性命,一路隐忍,回到家中吃过晚饭,等前来拜祭的宾客散去,这才发作。 兄妹二人各持己见,相争不下。姚青云时常恨自己无能,害的妹妹如花红颜相伴拓跋老儿左右,受尽委屈。不肯对妹妹采取强硬手段。他知道事态严重,走漏一丝风声势必满门遭殃,下令禁止姚府任何人外出,未经允许同府外之人接触的杀无赦。 谁知姚府有拓跋皇帝安插的眼线,身手不错,当场就避开姚府家将,逃的无影无踪。姚青云也是个明白人,他原指望谨言慎行,能和拓跋皇帝消除嫌隙。谁知拓跋老儿心病如此严重,西楚形势危在旦夕,自己非但没有机会和庸军交锋,反而处处受制,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祸从天降。 越想越是愤愤不平,这眼线听了个一知半解,跑去皇帝面前添油加醋的这么一说,姚青云百口莫辩,姚家必定无幸。 其实姚青云心头雪亮,李襄阳来姚府拜祭,九成九还是挑拨西楚君臣关系的连环计中的一环。可惜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杀了李襄阳或许能解一时之厄,可是又能安稳多久?韩琦就是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谋士都是能言善辩之人。有句话怎么说的,宁可相信母猪能上天,也别相信谋臣的一张嘴,这类人都是巧舌如簧之辈,死人也能说活了,何况姚青云本来心存怨恨? 但是这次,李襄阳没有煽风点火,而是默默的取下腰间宝剑递给姚青云,跪在姚老灵位前一言不发。 009 指点江山 姚青云接过裁云剑,剑鞘上有淡淡的云纹流动。握住剑柄,略略抽出来一段,湛湛寒芒摄人心魄,灿如天上星辰。映出他自己犹疑不定的面孔。杀了李襄阳,拿去请功,那一切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姚家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姚青云握剑的手指紧了又紧,指节发白,忽然叹气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别等我改变主意。”说着横过剑锋轻轻一弹,宝剑声如龙吟,剑刃摇曳不定,犹如一道光华。 姚婉容推李襄阳道:“你快走!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李襄阳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危险。”他在赌,或者带姚婉容离开,或者就死在这里,不用再看着她当什么西楚贵妃。 姚青云冷笑道:“那我就如你所愿。”拖开妹妹,宝剑劈空发出锐啸,如万钧雷霆突然击下。李襄阳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姚婉容几乎晕过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抱住姚青云的胳膊就是一口。 “嘶,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这还没过门,就向着别人了。”几缕青丝在风中飘散,姚青云龇牙咧嘴的收剑归鞘,掀起袖子,胳膊上深深的一口牙印,都见血了。 姚家二公子姚青浩笑道:“她打小儿就偏心,什么时候向着咱们过?就拿打架来说,李襄阳赢了,就是智勇双全,咱们赢了,就是以多欺少。” 李襄阳头上的发带被削断,连带着削掉几缕头发。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哈哈大笑。一时间,似乎又回到少年时和姚氏兄弟一同笑闹的日子。 姚氏几兄弟商议片刻,都认为西楚不可安身立命,好在拓跋老儿的眼线再能耐,要避开姚青云的拦截将消息送回,怎么也要一夜的时间。姚青云一狠心,点了亲信兵马,护送姚家女眷,带着李襄阳大摇大摆的出了西楚地界。 到得渭水,姚青云对西楚将士说:“本将军不能留在西楚,继续忍受拓跋老儿的鸟气。各位愿意继续追随我的,绝不亏待。不愿意的不妨就在此解甲归田,过太平日子。” 这些将士担心事发后家中亲人朋友遭到株连,请求姚青云带领他们接出亲人。 这叛变吧,一旦踏出第一步,要么万劫不复,要么功成名就,否则根本没法停下来,姚青云长叹一声,对李襄阳道:“你赢了,可惜没能痛痛快快的在战场上一决胜负!” 李襄阳笑道:“若论兵法才略,大公子和我不相上下;若论时运,我做梦都要笑醒。同样猜忌功臣,拓跋老儿偏偏命长些。我本来也想堂堂正正的和你对敌,但是一个叫做风青彦的朋友说,我若用整个西北的兵灾**、数十万将士的命来和你豪赌,他祝我将来生儿子没**。” 姚青云道:“是啊,这些年战火纷飞,苍生浩劫,该安定下来修养生息了。” 李襄阳下拜道:“还请兄长助我一臂之力,我们联手平定西北,这样大庸和西楚的伤亡人数都会降到最低。” 商议既定,姚青云和李襄阳兵分两路,连夜攻下肴关,就地修整片刻,又挥军北上连破三城。此时拓跋皇帝的眼线才刚刚将消息送回皇宫,拓跋老儿还没来及找人商议。西楚众将士乍然见到曾经的主帅姚青云叛变,心神大受刺激,士气一落千丈,许多将领望风投降。 姚青云在西楚的名声并不弱于李襄阳在大庸的名声,甚至还要更强一些,个别将领想要领兵抵抗,奈何手下士卒见到姚字大旗根本提不起士气。师兄弟俩一个唱白脸,优待降臣降将,用西楚各城池的银子,给投降的将士发安抚费。一个唱黑脸,凡是抵抗后被攻破的,绝对死的奇惨无比。 如此短短七日,西楚都城白玉京几乎变成一座孤城。拓跋皇帝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病不起。派出求和使者,请求休战议和,承诺年年上贡。并且送来十八个美人,要求换回姚贵妃。 这下刚好戳在伤疤上,姚青云想起被迫送妹妹入宫的事就耿耿于怀。李襄阳也是怒了,岂能让红颜知己琵琶别抱?于是扣押西楚使团,连夜发兵,围攻白玉京。 西楚求和的使团被李襄阳关了三天三夜,等他们被放出来,李襄阳早已踏平西楚,杀了拓跋皇帝,和姚青云瓜分了西楚国库,外加清理战场、清点完战利品,押着拓跋皇室俘虏去打理降臣降将的安抚事宜了。 两国交战,如此结局,实在是出人意料。李襄阳和姚青云合兵一处,足足有百万之众。而此时留守庸都洛京的,不过十万操练未久的新兵,一时间流言四起,都说李襄阳要将姬氏皇族取而代之。 李襄阳做主,让昭宗皇帝的亲信关震领了二十万大军先回洛京,姚青云的四十万部将也分毫不动。从剩余的四十万大军中挑选出十万精兵猛将留下,其余的人领了丰厚的安抚费用,就地解甲归田,在俞阳城安家落户。统一发放耕具和粮食种子。 姚青云不愿依附大庸,将亲信薛明、丁勇托付给李襄阳。造巨船数百余艘,携部众东渡。不久后在化外自立为王,建立青澜国。 属地西起流波山,东至琼州,南北东西各绵延数千里,许多西楚旧臣前往归附。青澜山川秀美,盛产珠宝黄金。时常有青澜国的船队来到大庸,用珠宝黄金交换南朝的丝绸瓷器。 —————————————— 出城五十余里,渭水折向东北。武成王下令军队就地驻扎,一连串号令下达完毕,领着李安观赏江枫渔船,忽然道:“安儿,你看此地怎么样?”李安看着行军地图,须臾答道:“这里左扶崤关,右控陇楚,水路四通八达。自古关中各地的商旅货运皆由此处中转,实为兵家必争之地。得之西出崤谷,北上草原,直抵中原,南下洛京,朝发夕至,无往不利。” 武成王微笑,又问:“若由你在此地驻军,你如何安排?” 李安折了一根树枝,在河滩上画了一副简略地图道:“在这里、这里、还有这个位置,效仿常山蛇阵排列,敌军来袭,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至,击中间则首尾俱至。进可出其不意,退可据守俞阳。草原骑兵若要南下,只能借道九崤岭,可派轻骑在伏龙谷设伏,火攻。” 今年西北草原上遭遇妖兽侵袭,牛羊死伤无数,许多羌羯牧民无粮过冬,须防备他们洗劫边城。俞阳守军需要做的,就是支援边军,若是边城失守,俞阳就是阻挡草原铁骑马踏南朝的最坚固的屏障。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有些人过得太安逸,宁可放草原铁骑南下牧马,也要先除去我这个功高震主之人。就怕将来南下的不是草原部落,而是西北迷雾森林中的妖兽。” 李安猛然觉得秋风寒透衣衫,许多想不通的问题都隐隐有了答案。大庸看似安定,其实南有百越巫祭黑沼作乱,北有羌羯骑兵草原称霸。 对昭宗来说,边境隐患一时还危及不到大庸,眼前最要紧的事无非是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将来新君继位,主弱臣强的局面会更严重,祖宗基业不保,为此至今也没能选定太子。父亲有没有反心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让江山易主的能力。 西北迷雾森林中虽然妖兽成群,但是那些妖兽一般是不会出来的啊。 安排好一切事宜,武成王轻骑简从,夺了车夫的马鞭,替王妃赶车,吓得车夫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这厮却优哉游哉的赶着马车,和王妃有说有笑。 另有一股两百人的骑兵小队押着三边总督沈济的囚车在前开道,通知沿途各省官员迎接武成王车驾。不免有些饭局应酬,似这般走走停停,时快时慢,四天才到洛京。 沈济一路上遇刺三回,三魂丢了七魄,已经硬气不起来了。夜晚独自待在专门关押重臣的天牢小单间中,耳边总听到窸窸窣窣的怪声。以为杀手又催命来了,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响,发现是老鼠和蟑螂前来夺食,忍不住老泪纵横。 半夜,小单间隔壁的隔壁忽然失火,浓烟弥漫。沈济心中明白是冲着自己来的,果然,那些狱卒大呼小叫的,就是没人过来救他。人生啊,就像唱戏,昨天还口口声声要和你共谋大事匡扶社稷的人,今天就可能恨不得让你永远闭上嘴巴。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010 传檄江湖 李安没有和父母一同赶路,李襄阳替夫人驾车的时候,他领着五千苍狼骑,绕道两仪方寸山,干了件投桃报李的好事。 “都让开,都让一让。”苍狼骑统领裴钰出面,指挥手下在进山的各个路口,山下显眼的位置,一阵子叮叮当当的敲打,挂上了无数告示,内容如下: 依照大庸律第二百七十五条——禁止聚众斗殴,以及各种类型的械斗、非法集会。 武成王传檄天下:九大仙门当以金刚门为榜样,遵纪守法。凡在西北各地打群架生事者,重打二十大板,拘押七日。责令西北三十六州郡官员即日执行。如有不服,苍狼骑将协助金刚门征讨其帮派。 八大仙门的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大庸是有条禁止聚众斗殴的律法,但是没哪个官老爷会闲的蛋疼,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执法的。武成王这是唱的哪一出? 自古民不与官斗,江湖人士一般也并不愿意招惹官府。不是他们打不过苍狼骑,而是一旦对官兵动手,就给了朝廷围剿他们的借口。天剑宗当年势力大不大?硬是被苍狼骑给踏平了,连带附庸天剑宗的十几个中小帮派都没留下。 有人愤愤不平:“江湖纷争,哪个王八羔子去抱了武成王的大腿?” 紧接着大家就有了更多疑问,因为聚众斗殴被抓捕、被打伤、被遣送回城的人很多,大牢里各大门派都到齐了,就缺金刚门和天机宫的人,这天机宫都被九大仙门围成这样了,没人出来也正常。要知道山下高手众多,从两仪方寸山上空御剑飞行,相当于给在场的众人当活靶子。 金刚门作为大庸姬氏皇族御笔钦封的护国寺,是这次围困天机宫的发起者,怎么他们自己的人一个都不在? 要是单打独斗,苍狼骑的每个士兵他们都能应付。但是这些铁血军士向来是并肩作战的,他们擅长一种奇特的阵法,可以把实力成倍的叠加,并且影响视觉判断,每当盯住他们试图反击的时候,视线都会发生扭曲,看到很多怪异的残影。但如果不去看他们,又怎么还手? 大家绕山搜索许久,发现真的没有金刚门的人,一个都没有。两仪方寸山天机宫和琨俞山的太一道门,东海落霞岛的慈航普渡并称三大修仙圣地。如果没有金刚门牵头,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两仪方寸山下撒野。金刚门号召大家在这里围困两仪方寸山,自己却偷偷的跑了? 其实此刻,金刚门的一帮大和尚正在两仪微尘阵中大眼瞪小眼,这是个让人抓狂的阵法,一脚踏进来,宇宙洪荒,苍茫一片,空无一物。刀劈、剑刺、法术都毫无着力之处。如果你心中认为天地太过空旷,总该有点什么,那恭喜你,你潜意识中希望看到的,都能实现,但是毫无例外,全部是幻境。 没有参照物,很难判断时间。十方小和尚偷瞥了尘大师一眼,师父仍然盘坐在地上,双目微阖,像是在入定。 他们总共来了十八个人,了凡、了尘、了因、了由四大长老都在,现在小辈中只有他还能好好的站着,其他多少都挂了点彩。阵法本身是不伤人的,但是陷入幻境中的人往往会突然发狂,乱打一气,很容易误伤同门。 如果按肚子饿的频率来计算,十方被困在阵中应该有半个月了,干粮早就吃光了。毕竟不是真的神仙,吸风饮露可以有,但是免不了肚子咕咕叫,饥饿的感觉来得真实而猛烈,就算口中不停的念把持定境的六字真言,也越来越忍受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他闻到一股非常香的味道,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在前边不远处吃烤肉。 肉?阿弥陀佛,怎么能想这些?罪过罪过。 十方闭目念了几句经,退开几步,转身就想跑。少年嗤笑一声,转过身来道:“小和尚,你若真的四大皆空,眼中有肉,心中也可无肉,跑什么跑?” 十方停住脚步,他认出来了,这次不是幻镜,因为如果是幻镜,他一定已经把眼前的少年大卸八块了。他就是当初引金刚门进入迷阵的两个道士之一。 “师叔!师伯!我看到那个小妖道了!” “抓住他!” “小畜生,哪里跑!” 还能动手的和尚都跳起来,一拥而上,无数光头闪闪发亮。 没错,这华服少年就是敛心。李襄阳对他视如已出,所有东西,包括衣物饮食,都和李安一样。敛心把最后一块烤鹿肉送入口中,鄙夷道:“各位,出家人戒嗔戒怒,吸风饮露这么多天,禅定功夫没见长进啊?” 轰的一声,石破天惊,十来样法宝打在敛心身上,但是连一丝衣角都没能拂动。 了尘道:“都住手,小施主并不在这里。两仪微尘,藏天地两仪于微尘之中。昔日师尊说,上古大贤能用一粒芥菜种子收纳整座须弥山,所谓芥子藏须弥,毛孔收刹海,老衲有幸得见,真是不虚此行。” 敛心道:“在下道号敛心,师从天机宫主,家师从来不见外客,还请大师见谅。各位不妨随我出去修整一番,吃顿素斋再下山。” ———————— 八大仙门的人不能聚集在山下打架,都十分悠闲,附近的酒楼茶馆都爆棚了,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听说了没?金刚门帮助天机宫解除了八大仙门的围攻,被邀请上天机宫参详造化玉碟。” “奇闻奇闻,武成王府的病秧子李安吃了金刚门的易筋大还丹,都能骑马了。” “我看见金刚门的人了,刚从两仪方寸山上下来。” 这天下午,小王爷李安披着金刚门的宝物佛光护体袈裟,病怏怏的骑着追风马招摇过市,踏上了前往洛京的官道,身后还跟着苍狼骑。 官道边的茶馆,小王爷和金刚门的人撞了正着。 各位大和尚脸色都不太好,见到李安,一个个金刚怒目。李安主动打招呼,问道:“各位大师方才是在天机宫做客?” 了尘道:“是的,李施主这是要进京秋狩?”虽然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这不算说谎,他们上天机宫吃了顿素斋,也算是做客来着。总不能说是被困在山上十几天,那样金刚门的脸面就丢尽了。他可以不计个人荣辱,但是不能让师门的名誉受损。 茶馆中八大仙门的人恼羞成怒,感觉自己被利用了,纷纷跑来拍桌子理论。因为大和尚们始终不肯透露他们这十几天在山上做什么,所以双方越说越僵,当场打了起来。 九大仙门围困两仪方寸山,轰轰烈烈开始,稀里糊涂收场,虎头蛇尾。 —————————— 和恢宏霸气的俞阳城相比,洛京的街道明显要狭窄的多,车水马龙,人多成灾,锦绣繁华,目不暇接。 敛心在人群中上蹿下跳,东走西逛,还不忘招呼李安道:“药罐子走快点,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我当师弟啊?”天机宫没有比他小的同门,每天和一帮老学究一样的人物混在一起,郁闷的要死,他迫切盼望李安入门。 李安知道他并没有存心讥讽的意思,也不以为忤,笑道:“先秋狩,再去药王谷替我师父拿下今年四代弟子比试的第一名才行。”李襄阳对外宣称敛心是他的侄子李三笑,所以敛心没作道士打扮。今天穿的是由半夏赶制的蜀锦长袍,金线压缝,碧玉衣扣,领口和袖口上都绣着繁复的花纹,暗光流转。他们出门时姚婉容又让半夏送来两个钱袋,一人一个。 敛心孤疑的看着他道:“你的医术能成吗?” 李安一拍胸膛:“琅琊医魔的衣钵传人,自然是神医,不信你把舌头割下来,看看本神医有没有本事替你接回去。” “这可不必试过才知道,我信你是神医还不行嘛?”琅琊医魔徐藏海据说是药王谷五百年来医道造诣最高的传人,如果没有当年那起离奇的医疗事故,早就是药王谷谷主了。 “哈哈,这还差不多。”逛了半天,李安有点饿,拖着敛心转了几条街,进了京城最大最热闹的酒楼长胜楼,跑堂见这两个少年人物俊秀,衣饰华贵,满面笑容的招呼着入内。 敛心挑了二楼临街的位置入座,可以看到街景。李安点了两个汤并几样开胃蜜饯,分别是:莲藕炖仔鸡、野蘑菇鱼翅羹,姜丝酸梅、桂花桃仁等等。又嘱咐掌柜的再挑十来样本地的特色菜,上一壶花雕。 “有没有找到行走江湖的感觉?”李安由于身体原因,以前很少有机会出来。他一向喜欢酒楼这类热闹的场所,贩夫走卒、达官显贵,三教九流汇聚一堂,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地方。 敛心指了指楼下卖冰糖葫芦的、逛街的、附近桌上假意喝茶,不时暗中留意他们的王府影卫,笑道:“你这也叫行走江湖?江湖看见这幅阵仗,起码退避三舍。” 011 光荣上榜 每到一处,敛心都能如数家珍的就当地的风土人情、江湖轶事侃侃而谈。两人天南地北的边吃边聊,十分投契。 突然有个孩童的声音哇哇怪叫,哭的跟杀猪似的。 李安回头,只见东首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壶茶水两样点心。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妇人正在打孩子。挨打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小男孩,衣衫破旧,但是还算干净。妇人边打边喊:“打死你个不听话的小杂种!” 男孩也不肯老实挨揍,又哭又叫,躲躲闪闪,绕着桌子和妇人玩起了捉迷藏。妇人脸上的肥肉颤了几颤,推开桌子,抄起一条木棍就追了上去,舞的是虎虎生风,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李安着实为那孩子捏了一把冷汗。 男孩慌不择路,一猫腰,钻进桌子底下。这么一来,身材肥胖的妇人就打不到他了。妇人口中不停的叫骂,见是一张空桌,呼哧一把挪开。 男孩吓了一跳,这次学聪明了,手脚并用的爬到李安所在的桌子下面。 妇人见李安衣着气度不像寻常人家的公子哥,似乎有些惧怕,连声道歉,躬着背想把孩子揪出来。小孩受到惊吓,顿时抱住李安的大腿大哭不止。这下武成王府的影卫都紧张起来,李安用眼神把他们瞪回去。众影卫本来跃跃欲试,忽然又踌躇不已…… 这男孩非常灵活,李安伸手一捞,他又钻到桌子另一边,往敛心身侧躲。 敛心本来有点走神,他幼时也曾被族长家的媳妇打的钻桌子。忽然惊觉小孩伸手扯他腰间的紫玉龙纹佩,又看影卫们欲言又止的憋屈样子,心中顿时雪亮。把小男孩从桌子底下提溜出来,意味深长的道:“不是所有人的钱袋都能偷的,比如我对面这位,包管你出不了长胜楼。” 李安闻言低头一看,发现腰间的钱袋不翼而飞。眼神扫向影卫头子曹无忌,后者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道:“小祖宗,是你瞪眼不让我们管的。” “别伤他!”李安急忙喝止影卫的拳脚招呼。 小男孩一得自由,拔腿就跑,忽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推了回来。却是敛心怕他撞到影卫身上被震伤,暗中做了手脚。 妇人见偷窃行为被识破,忽然后退两步,撞破窗格翻下楼去。 这帮人一看就不好惹,只不过绝对是肥羊,忍不住眼巴巴的放过。只要逃到外面街上,人挤人的,脱身就要容易的多。可惜,下一刻,一道鞭影凌空卷下来,把她拉回楼上。曹无忌黑着一张脸,收起长鞭,站到李安身后。 妇人眼见逃不掉,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下央求道:“孩子他爹死的早,奴家一个人奉养公婆,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公子爷大人大量,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 小男孩忐忑不安的捧着李安的钱袋道:“还给你。” 李安细细打量这个小孩,面黄肌瘦,身上应该有暗伤,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有多处淤青。小孩看那自称是他母亲的胖妇人时,眼瞳微缩。人在害怕、或者看到厌恶的东西的时候,眼瞳就会缩小。李安心念微动,在小男孩的肩膀上拍了拍道:“钱袋送你,你们走吧。” 明摆着就是骗子,曹无忌翻了个白眼。主子既然发话,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等纨绔子弟,还真是拿银子不当回事。 李安早已吃饱,故意拖延着和敛心攀谈,让那些影卫也都轮换着吃了饭,这才招手示意曹无忌过来,低声对他道:“我怀疑刚才那对母子有问题,在男孩身上拍了药粉,这个盒子你拿着,里面的嗜香虫会指出他们的方位。” 曹无忌行礼道:“属下这就去。”又回头吩咐其他影卫:“你们跟好小王爷。” 李安道:“我怀疑刚才那妇人还有同伙,你多带几个人去。”要是能甩掉影卫,随意逛逛就更好了。 曹无忌为难道:“属下的本职工作是保护爷的安全。” 李安无奈的转身下楼,走出一条街,敛心忽然道:“注意调息,跟我走!”李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乘风一般的飘了出去,厉风扑面,喘不上气。连忙运功调息才好一点。眼角余光中街边景物飞速倒退,渐渐的行人和房屋都变成向后流动的虚影。 敛心指点李安道:“不对,缩地法和御物相反,是把你自己向着目标移动,而不是让目标向着你移动。” 都说筑基修士碾压武师,李安可能是史上最弱的筑基修士了,留神感应敛心的步法,渐渐跟上,奔跑中太初玄天功运行的越来越顺,慢慢的领悟了缩地法的要旨,四肢百骸如同在温水中浸润,舒服无比。 片刻后只听一声欢呼道:“嘎嘎,你的尾巴甩掉了。” “好兄弟!”人一辈子,总该任性那么几回。当武成王的接班人是很辛苦的,所有人都想当然的认为——李襄阳的儿子,怎么可以不懂兵法,不懂行军布阵?王府规矩极多,李安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永远都跟着一大票侍卫,想随意做点什么出格的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李安刚学会缩地成寸,兴奋地不得了。忍不住施展出来四处游荡,忽然发现一处热闹的所在,这是一家规模奢豪的赌坊,老远就能听到吆五喝六之声。 “下(注下(注,买定离手!” “我押大,大!大!开啊!” “转运水、定军符喽!洗一次纹银十两,包管财运兴旺,大杀四方。” 我勒个去,这些江湖术士真能花样翻新,李安若是没有看错,这转运水就是菖蒲水外加一味醒神开窍的廉价丹药苏和丹,成本不超过十文钱。敛心也乐了,微微有点驱阴作用的破符也值十两? 弈秋坊规模很大,许多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郎在各个赌桌间来回穿梭,陪来客玩些博戏牌九。除了六博、弈棋等寻常玩法,后院还有专门的场地可供来客斗鸡、斗画眉、斗蛐蛐、赛马、相扑等等。 眼花缭乱中,李安忽然在赌坊大厅最显眼的位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抬手一指问道:“那是什么?” 一个早就输光了,又舍不得走的闲汉热心解说道:“这是龙鳞榜,各大赌坊入秋以来最热门的玩意儿,就赌这次秋狩世家子弟的骑射比赛排名,分别挑出第一名、前三甲、前十强、以及倒数第一的人选,也可以单选其中一项下(注,奖励方式就挂在大厅的聚宝墙上。” 李安忽然醒悟他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了,靠,所有人都押他倒数第一!细看榜单,第一名呼声最高的是大将军关震之子关雄,另外王皇后的外甥万剑山庄少主修剑痴,太尉家的公子杨逍也是热门人选。三甲和十强更是五花八门,怎么选的都有,唯独这倒数第一,众人眼光出奇的一致,全票通过,他的大名高居榜首。 一股无名怒火在心中焚烧,李安握住拳头,指甲扣进肉中。 敛心拍了拍李安的肩膀,分开人群走到最前面道:“我押李安第一。”他声音不大,但是清晰的传遍了全场。李安心中一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练好骑射,争一口气。 赌坊中寂静了一瞬,陡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千万声哄笑叠在一起,震耳欲聋。 “啊、哈、哈哈!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别是脑子有毛病吧?” “病秧子怎么了?赌坊也没规定不能押他当第一呀。嘿嘿,他老子这么有本事,保不齐就有办法让他逆袭个第一,要我说你也下一注吧,大冷门通杀,一夜暴富不是梦。” “人家可不是一般人,你瞧瞧他那身衣服,那可是蜀中的贡品,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赵贵妃也才得了两匹。他要巴结武成王,你管的着吗?”昭宗皇帝从不因为言论降罪于人,故而不但朝中言路广开,就连市井之徒也是言谈无忌。 听到这里,李安再也绷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敛心翻白眼:“喂!你有没有良心?我这是帮你!” 一片嘈杂喧闹中,一个青年越众而出,向李安点头微笑示意,朗声道:“容晚生凑个热闹,黄金五千两,赌李安第一。”这青年一身白衣,眉目平平无奇,通身都透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气派。 012 一笑倾人城 赌坊大哗,这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又来一位脑袋被驴踢了的。 江南名医白修善听说过吗?据说就是因为李安三岁还无法独立行走,爬着就要去够挂在墙上的龙雀弓。白修善多了句嘴,说李安天生体弱,不可接触弓马骑射,徒伤寿元。不巧被李安听见,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于是至今还在北平府官衙的大牢里边蹲着呢。 白衣公子对众人的指指戳戳毫不在意,向李安一拱手,淡然出了赌坊。 赌坊坊主张烨被外间的喧哗声惊动,出来时恰好看到一角白衣消失在门外。庸国风俗,一般布衣百姓才会穿这种没有染过的白衣,穷苦百姓多半不识字,被称为白丁,暗指他们目不识丁。但是这人下重注押李安,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百姓。 张烨喊来庄客询问,原来方才出去的是洛京首富殷洪的二公子殷如墨。 这殷如墨在洛京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少年时据说是文不成,武不就,一连气走了八位西席先生,到十二岁,居然连一本《弟子规》都没读好。好在殷洪有的是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直接十万两黄金聘请了一个文武双全的高人来教导殷如墨,并且说只要能教好二少爷,可以使用武力。 这下该有改进了吧?还是没有,因为殷如墨被先生打了一顿,离家出走了。这一跑,就跑到了太一学宫。 太一学宫贤士云集,认为天下没有不能教导的孩子,只有没能因材施教的孩子。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少年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朽木不可雕,相反,他非常的好奇,常常让先生都哑口无言。 譬如先生说天文、地理、人伦各有其序,宇宙万物都遵循一定的规则秩序。殷如墨就问:“日月星辰,是什么人推而行之?山川江海,是什么人造而成之?尊卑长幼,是什么人定而分之?长短坚脆,是什么人划而别之?”世上这些规则秩序,究竟从何而来,是什么人规定的?又为什么要这样规定? 先生说:“都是神仙规定的。” 神仙之说,流传已久,然而始终渺渺茫茫无人见,所有以我们现在的眼光和学识还无法解释的事情,似乎全部可以归功于神,我们拜祭的,究竟是神,还是我们心中对未知的敬畏? 殷如墨问:“神仙何德何能这样规定?”先生说:“神仙有变化之能,造物之功。”于是殷如墨又问:“神仙造化万物的本领是怎么来的?” 先生泪奔,掩面道:“先师没说过,古籍没记载,为师愚钝,不敢妄言。” 后来殷如墨在太一学宫崭露头角,被朱敦儒破例收入门墙,居然当了姚青云和李襄阳的小师弟。 三年前殷如墨参加恩科,殿试时被昭宗皇帝钦点为探花,入了翰林院担任从五品的试讲学士。翰林学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但是殷如墨钟爱白衣,除了必须穿官服的场合,始终一身布衣。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大学士,仍旧我行我素。还因此得了个雅号,叫做“白衣卿相”。 要说这人和李襄阳没有来往,张烨是打死也不信的。李襄阳一到洛京,就好大的手笔,无视朝堂中涌动的暗流,把沈济扔进天牢,再捞了一份名单出来,已经有许多人食不知味,睡不安枕。 能在京师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开赌坊,张烨自然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立刻就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李安。连忙迎过去道:“贵客贵客,蓬荜生辉。”引到弈秋坊二楼入座,上了一壶雨前龙井,几样精致点心蜜饯。 二楼仍旧是赌坊,但是要雅致的多。坐庄的也不再是粗陋汉子,而是一些姿容俱佳的妙龄女子。淡淡铅华,明眸皓齿,同楼下那些身上脂粉呛人的女郎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人也少的多,进出的都是些衣冠楚楚之辈。 尤其是李安的所在,珍珠垂帘,锦绣帷幕,依次挂着梅兰竹菊的字画。可以旁观厅中众人聚赌的景象,大厅中众人的目光却穿不透这道珠帘。 这时,珠帘挑起,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姗姗而来。眉衔远山,眼横秋水,白底黄花纱衫,水蓝百褶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形。轻纱下隐约露出一小段皓腕,肌肤莹白细腻,长发如瀑如墨。 敛心目测了一下,这姑娘五官精致,肤光胜雪,纤腰长腿,胸前丰隆。夸张的玲珑曲线,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描摹那温柔的弧度。正点极了! 李安喝了一口清茶,拿了一块点心,就被敛心拖着以直线向佳人走去。 见到李安和敛心过来,女子展颜一笑道:“奴家绿沁见过小王爷和李公子,两位玩六博还是牌九?”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眉眼盈盈江山失色,李安虽然年少,也不由心神一荡。 敛心在一旁笑道:“他丢了魂了,我们先玩,他大约还要半天才能想起来六博怎么玩……呜……” 李安不等他说完,迅疾无比的用手中点心堵住他的嘴,这一下超常发挥了徐氏针灸术精准、迅捷、避无可避的要旨,瞪眼道:“你没丢了魂儿?重色轻友!” 绿沁噗嗤一笑,低头摇起骰子,一双美目不时的偷看敛心。忽然发觉李安似笑非笑的在一边瞧着,顿时飞红了脸,低声让侍者搬来一盆绿荷(菊花名),一盆沉香托桂(菊花名)摆在一旁,暗暗幽香让人神清气爽。 修士可以轻易感应到骰子的点数,只不过修仙的人还不至于这么无聊跑来赌坊赚钱。敛心和绿沁赌大小,每赢几局便要输一局,而且是恰好输掉赢来的钱,他用来下(注的那两锭金字始终不减少,也不增多。李安看了片刻,靠在一旁的长几上养神,这倒不是他故意装病,实在是养成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绿沁早得了嘱咐李安体弱,需小心照看。也不惊扰他,只是让侍者在一旁静候,另派一人请了名医在侧室守着,不时更换热茶。 不多时珠帘哗啦一响,有人扬声道:“里面的莫非就是赌李安第一的仁兄?幸会幸会。”一个劲装青年和一个华服公子并肩而来,身后跟着各自的恶奴仆从。 说来也巧,这劲装青年,正是龙鳞榜上夺魁呼声最高的当朝大将军关震之子关雄,光雄四岁就会骑马,据说在马背上睡着了都不会掉下来。他今年十九,身高九尺,魁梧雄健,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方壮汉,大高个子。 华服公子年方十六,是王皇后的幼弟,小国舅爷王瀚。王瀚长得酷似王皇后,面容清秀的过分,略嫌阴柔。 敛心像足了师父风青彦,对美人或者故友向来青眼有加。换成其他人,就全看心情了,只微微点头,目光就又转回绿沁身上。李安更是不必理会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懒懒的靠在长几上。关雄看到绿沁后怔楞了片刻,像尊雕像似的杵在那里。 方才说话的正是国舅爷,王瀚看见绿沁,也委实惊艳了一瞬。等了片刻见没人搭腔,白净的面孔微微涨红,向李安瞟了一眼,阴阳怪气的道:“我说是谁力挺病秧子呢,闹了半天原来是李三笑,居然有人厚脸皮让堂兄押自己第一。” 李襄阳带着妻儿和侄子一起参加了宫中的接风宴会,晚宴过后大皇子邀请李安和敛心游览御花园,各位皇子都陪同前往。表面上大家和气一团,暗地里却针锋相对,气氛沉闷而诡异。李安正觉得心中堵的慌,敛心神秘兮兮的说发现御花园一角藏有奇物,要领大家去一睹为快。让太监宫女都回避,各位皇子也须闭目等待才能见证惊喜。 谁知等众人都被哄骗闭上眼,敛心飞快的捅了两个蜂窝,然后拉着李安一溜烟的出了皇宫,留下众皇子皇孙反应不及,被蛰的满头包。三皇子幼时爬树摔跛了一条腿,这次又不幸被蜜蜂蛰晕过去了。 后宫中的各位娘娘们只知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一哭二闹的各自为儿子叫屈。三皇子的生母沐昭仪还来了一出上吊,差一点儿就弄假成真,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求诛杀李三笑。 李襄阳上书一封,轻描淡写的说是小孩子家玩闹玩过了火,臣实在是痛心疾首,已将劣侄和犬子打的下不来床,恕无法让他们进宫请罪。昭宗皇帝唯有苦笑,既然是“小孩子家玩闹”,当皇帝的又怎么好插手定罪?这么一来,武成王的侄子李三笑闻名洛京了。王瀚认出李安,自然也就认出了敛心。 李安伸了个懒腰,向敛心道:“我好像听见犬吠来着,吵死了。”绿沁见王瀚拉下脸,急忙站在他和李安之间,柔声道:“绿沁斗胆做仲裁,邀各位公子赌一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关雄愣愣的点头:“口舌之争无益,正该如此。” 王瀚冷哼道:“这不公平!李三笑是天机宫的高徒,连皇宫大内的阵法都被他看破,赌桌上可不是无敌嘛?”绿沁一怔,香腮上浮起一抹嫣红,美眸中映出敛心笑嘻嘻的样子。 传说两仪方寸山上,天机宫中住着神仙。山上每下来一个人,要么造福一方,要么为祸天下。达官贵人无不奉为座上宾。天机宫门人擅长五行八卦,有时也布风水局或者替人算命,奇门遁甲中暗藏天机,有时小小一个阵法就能挡住数万大军,早就被传的玄之又玄。只是近百年突然沉寂了,没闹出过什么动静。 敛心反唇相讥道:“当然不公平,你一个大男人涂脂抹粉的,我看着就恶心,还没赌就因为反胃先输了一半。” “可恶,给我打!”王瀚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灭了敛心。心底还琢磨:既然小孩子家玩闹可以弄晕皇帝的儿子,那打伤武成王的侄子也是可以的。这小子最多十六,又学阵法又学算命的,修为恐怕高不到哪里去。 013 赌局 敛心向着王瀚挤眉弄眼,一副惫懒样子,忽然屈指一弹,他身前赌桌上一枚骰子骤然跳起,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厉啸着穿过王瀚,深深嵌入他背后的墙壁。 霎时间静的落针可闻,王瀚的恶仆和侍卫都愣住不动了。 “国舅爷!” “少爷!” 王瀚只觉得脖子一侧凉凉的透风,木然脱下锦袍,竖起的领口颈侧的位置上,赫然有一个骰子大小的洞透出微光。失声道:“杀了他!” “唰!”王瀚的侍卫齐齐抽出腰刀。 与此同时,赌坊二楼陡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强悍的气势,一刹那间,恰似山岳凝滞不动,压在每个人心口,让人喘不上气。赌坊周边十丈内,所有发黄的秋草都齐齐折断。 只有敛心一脸轻松,挡在李安前面伸长了脖子张望,从气势来看,内室中有一位武圣,境界当在天人巅峰,触摸到武神的门槛了。 一连串踢踢踏踏之声从内室传来,张烨奔将出来,陪着笑脸团团作揖道:“各位小祖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刀剑无眼,这要是打起来,各位万一有所损伤,小的可担待不起。” 敛心的目光在赌坊坊主那张低眉顺眼的圆脸上转了一圈,方才感应到那个武圣独自一人待在内室,难道是张烨? 国舅府的恶仆一拳把张烨打的扑倒在赌桌上,吐沫横飞的道:“有高手坐镇了不起?瞎了你的狗眼!国舅爷让杀的,你怕什么?” 张烨赔笑道:“各位爷赏光弈秋坊,是来放松找乐子的,何必大动干戈?今天所有酒水免费,姑娘也免费,包各位爷玩的痛快!” 关雄闻言双目一亮,大声道:“我要绿沁。”张烨一脸为难。 绿沁道:“承蒙少将军垂青,绿沁受宠若惊。但是小女子只坐庄,还请少将军见谅。” 张烨连忙道:“绿沁姑娘不是弈秋坊的人,不如让潋滟和红云来伺候少将军。” 关雄面色一沉,一把揪住张烨的衣领,一字一顿的道:“我说要绿沁!”说到最后两个字,陡然欺近绿沁身旁,伸手去拉她。 没有触到想象中的软玉温香,关雄握住了一只又瘦又硬的手臂,手臂的主人敛心一本正经的道:“不可唐突佳人,再说你请示过我了吗?” 关雄怒极,手上加劲,想把这小子的胳膊捏断。 忽然,一种难以形容的麻痒起自右手无名指,从液门、阳池等穴位沿着手臂一路向上到天井。 关雄想要松手后退,偏偏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能动。麻痒的感觉经由天井穴转到清冷渊,又从肩颈一路往下,直达丹田气海。越是运功抵抗,越是痒不可耐,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瀚还在一边起哄:“拗断他的胳膊!” 李安手中攥了银针,就要上前帮忙。忽然瞧见敛心的神色,又悠然喝茶去了。 绿沁不明就里,看到敛心被关雄抓住,半天不放,还以为他为了帮自己吃了暗亏,连忙道:“请少将军放手,这里是赌坊,你们在赌桌上见胜负,谁赢了绿沁就跟谁走。” 王瀚哼道:“不公平!” 敛心笑道;“小爷也感觉不公平,要不国舅爷先回家洗把脸,把脂粉洗干净再来?再说绿沁也不能当赌注。” 关雄道:“既然你们两个比不公平,就由我和李安比吧。” 王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沉吟道:“这个主意好,只是不能玩骰子,谁能保证他不会在暗中指点病秧子?要赌个不能作弊的项目才公平,大将军曾经和武成王一起出征西楚,关大哥和李安又都是将门之后,不如就去赛马。你们要是怕输,跪下来求小爷,小爷就饶过你们。” 绿沁急忙道:“不行,小王爷不能骑马。” 敛心道:“比就比,我们若输了,我不还手让你们随便打。要是赢了,你们两个滚出去。”又悄声对李安道:“尽管和他比,我只说不还手,又没说不逃、不还脚。” “就比赛马,但是规则要由我来定。你们要是怕了,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李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骂王瀚无耻。他不怎么擅长骑马,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面子要尊严的,被一个大美女说不行,那是绝对不行的。 关雄点头:“就让你来定。” 王瀚讥笑道:“马都骑不稳的病秧子,怎么定规则也无济于事啊。” 绿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相当于激将,恐怕要惹出大祸,情急之下拉住敛心的手低声道:“李公子,请你劝劝小王爷,犯不着以身犯险,况且怎么能让你打不还手的做赌注呢?” 温颜软语,淡淡女儿香萦绕鼻端,敛心心驰神摇,回握住纤纤玉指,柔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刚正经了一刻忽然又坏笑起来,轻声道:“绿沁姑娘心疼我?” 赌坊坊主张烨瞥见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机会来了。武功练到一定程度,不依附修士很难精进。但是那些修士都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物,收追随者都要求要么武功有独到之处,要么资质潜力超群,要么三十岁前修为达到化罡武圣境界。 张烨前两项说多了也都是泪,这最后一项么,当年努力来努力去,在三十一岁才达到化罡修为。后来虽然有一番奇遇,一举达到天人武圣的境界,但是岁数太大,低阶修士帮不上他什么忙,高阶修士又不会重视他。这个李三笑,似乎要好说话一些。 绿沁闹了个大红脸,抽回手不再出声。敛心凑近她,直看得红晕从双颊蔓延到耳根,这才哈哈一笑,牵着她手下楼道:“去看看他们怎么比。”绿沁连着抽了几次也抽不出手来,双颊飞红的任由他牵着来到赌坊后院场地。 原来他们这么一闹,李安和关雄早就跑去马厩挑马了。 李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规定赌局比试眼力,双方各挑一匹马,比赛谁的马先跑到终点。只比挑马的眼力,不比骑马的技巧,所以双方都不准接触马匹,只能站在一边引导马儿快跑,如果违规,视作认输。 片刻功夫,关雄牵着一匹健壮的骏马出了马厩。李安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又迟了好一会儿,才牵着一匹头上一撮白毛,又倔又不肯安生听话的小马驹子出来了。那小马驹边走还边撂蹄子,非常不驯服的样子。 李安选了一块圆形场地,和关雄一起站在场地中央,让马绕着圈子跑,起点到终点刚好小半圈。终点上堆放着马最喜欢吃的草料。 “一、二、三,开始!” 关雄的马扬蹄飞奔,遥遥领先,忽然李安吹了一声口哨,那匹骏马听话的掉头朝李安的方向跑过来,而那匹小马驹还是向着草料使劲跑。关雄连声呵斥,骏马又回到跑道上,可惜先前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王瀚怒道:“你耍赖!” “哪有?既然是引导马儿赛跑,我使用口令有什么不对?关少将军也可以吹嘛。”只听李安各种口哨声响,关雄也急吹口哨,骏马依照指令不停的掉头,一会儿奔跑几步,一会儿陡然停住,忙的不可开交。那匹小马驹则是既不理会李安,也不理会关雄,只奔着草料狂奔。于是这一局,李安获胜。 敛心笑的几乎撅倒,绿沁也是花枝乱颤。 不懂口令的马是不会被放进赌坊供顾客选用的,关雄怀疑李安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小马驹的耳朵。牵过小马驹细细查看,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王瀚扯着嗓子道:“这局不能算!让马自己跑怎么能算赛马?重新比过!” 李安笑道:“这不是赛马是什么?谁要求的赛马?规矩由我定,也是你们点了头的。要是我赢了就不能算,那还比什么?” 他一进马厩就挑了小马驹,等关雄出了马厩,他就开始对着小马吹口哨,用太初玄天功来感应小马哨声入耳后的传达路径,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用银针暂时封住了小马的听觉。关雄怀疑的没错,但是李安做的手脚十分隐蔽,除非有一个同样精通医道的修士在场,否则是看不透其中玄机的。 关雄哼了一声道:“我们走。” 王瀚一跺脚道:“我跟你们没完!” 敛心闻言淡淡的扫了王瀚一眼,嘴角微扬。李安太熟悉他这幅神情了,每次闯祸之前都是这样笑的。国舅爷估计要倒霉。 014 挟持 果然,当国舅爷和关雄骂骂咧咧的走到前厅门口的时候,敛心身形一闪,鬼魅一般挡住他们的去路。沉声道:“慢着,之前说好的,我们赢了你俩要滚出去。是滚不是走!”他强调了一遍,骤然发难,无视对方的恶仆,将王瀚和关雄踹倒在地,让他们骨碌碌地滚下赌坊台阶。 关雄的护卫中有两个武圣,刚要反击,一个被敛心凌空一指点在胸前鸠尾穴上,身子一歪,扑倒在地不省人事。另一个莫名其妙的撞在赌坊门前的饕餮石雕上,肩头发出让人牙酸的骨裂声,石像受到武圣护体天罡真气的挤压,碎了一地。 只听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都没人看清怎么回事,成群的恶仆以各种华丽的姿势摔出弈秋坊的大门。 李安乍然见到敛心出指,忽然一怔,想起风青彦点在自己眉心上的那一指,打了一个寒颤。一连五天的生死徘徊,拘魂的小鬼看见他也会觉得眼熟吧?笑着摇了摇头。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跟着李安出来的影卫除了曹无忌,其他人都到齐了。瞠目结舌的看着大将军府和国舅爷的护卫同行们满地打滚,他们中脚程最快的急忙自觉回府报信。 忽然背后有人啪啪鼓掌,高声笑道:“妙极,还以为天机鬼卜转了性子,原来是跑到洛京捅娄子来了。” 李安回头,是一个灰袍老怪物,头顶中央秃着一大片,高高隆起。四周棕黄色的卷发乱糟糟的,和胡子黏作一团,也不知道多久没梳理过。一双眼睛充满血丝,眼珠暴凸。 敛心还是一副惫懒样子,撇嘴道:“彼此彼此,厌胜老怪难道是来做好事的?” 灰袍老怪干笑几声,阴恻恻的道:“你小子真没礼貌,是厌胜老祖!既然你那便宜师父不在,就让老祖出手帮你一把。”话音未落,但见红芒一闪,灰袍老怪陡然欺进王瀚。 电光火石间,敛心又踢了王瀚一脚。红芒同时攻到,是一把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的弯刀,带着万丈血光,划破虚空,直取王瀚。入秋以来坚守在枝头不肯飘零的枯叶一瞬间全部落下来,萧萧落木,席卷长街。整条街都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王瀚身不由己的向后飞出七八丈,嗤!一片锦衣还是被削了下来,被刀风冲上高空,又徐徐飘落。敛心挥袖,一点青光暴涨,众人都被推出数丈开外。嘭的一声!王瀚重重的摔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神医,看你的了,伙同歹人杀害国舅爷这么大的黑锅,我可不想背。”敛心目光一凝,掌心出现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箫。 李安点头,给他一个尽管放心的眼神。查看一番,王瀚的伤势虽然严重,及时医治不会有性命之忧。喂王瀚服下一粒护心丹,叮嘱他别乱动,静心养神。示意影卫去赌坊拆了一张赌桌,小心翼翼的把国舅爷平托起来。 厌胜老怪的血色弯刀光芒渐渐暗淡,刀身变得漆黑,红芒凝聚成血色的脉络诡异的缩在弯刀一侧,像一道诅咒。他的目光落在敛心腰间的紫玉龙纹佩上,啧啧怪笑道:“风青彦对徒弟还真是不惜血本,这样的仙家法宝,居然送给一个毛孩子当乾坤储物袋用。” 敛心微笑道:“前辈要是羡慕了,不妨改投家师门下。”暗中对李安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李安虽然担心,但是救人如救火,抢救国舅爷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留下功夫最好的几个影卫照应敛心,运转太初玄天功护住王瀚的心脉,直奔距离最近的医馆。 医馆的大夫替王瀚把脉之后大惊失色,舌头打结道:“小的尽、尽力,哎呦,我说各位爷,你们还是请御医吧!” 李安一把推开医馆大夫,没好气的道:“去烧开水,速度!”心念一动,从师父徐藏海赠送的乾坤扳指中取出药膏、纱布、棉签、刀片、烈酒等物。 关雄见到好友气若游丝,焦急万分,催促随从备马,对李安道:“你看着他,我去请御医。” 李安冷哼道:“厌胜老怪的刀气太过霸道,王瀚五脏俱损,熬不到御医来。要想他不死,就听我的,立刻把闲杂人等都清理出去,别耽误我救人。” 王瀚的侍卫早已六神无主,有的回府报信,有的在医馆门前团团转。还有人试图拉扯李安,不让他在王瀚身上扎针。被影卫直接打晕丢出医馆。 李安道:“大哭大叫的那几个也处理一下,太吵了。”一眨眼功夫,医馆彻底安静下来。 关雄见李安神情专注,认穴精准,下针手法玄妙,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信心。派属下去请御医,自己留在一旁观看。李安忽然道:“你也出去。” 关雄道:“我不会添乱的,不用出去。” 李安道:“那先说好,等下少将军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打扰我,不然王瀚死了我不负责。” 关雄点头,越看越惊奇,嘴都快张的合不拢了。然后只见李安手中银光一闪,王瀚的胸膛被划开,破裂的内脏露出来。关雄再也按耐不住,暴跳起来,吼道:“你杀了王瀚!” 李安全神贯注的低着头,百忙之中一蓬针雨赏给关雄,关雄委顿在地,悄无声息。李安淡淡的对影卫道:“把少将军也扔出去。” ———————————— 王瀚的脉搏和体温渐渐恢复正常,李安徐徐吐出一口气,穿针引线,一层一层的缝合王瀚胸口的肌肉和筋膜,并且敷药。缝到表皮的时候,忽觉右臂酸痛难忍,于是换左手继续。 忽然窗纸上有剥啄之声,李安还以为是敛心找过来了,把针线搁在一边,高兴的道:“兄弟,是你吗?没事吧?” 紧接着,李安就发现不对了,因为窗纸上被戳出一个小圆孔,一截草管伸进来,一缕白烟从草管中吹进屋。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在窗外道:“老子是你爷爷!” 这种水准的一息入梦散,李安八岁就能捣鼓出来了。影卫纷纷倒地,李安心中一凛,正要逃跑,忽然后颈被人抓住,随即被人拎了起来。来人冲天而起,带着李安撞破屋瓦,御风疾行。 “真看不出来,你这病秧子还挺能耐的。一息入梦散都药不倒你,药吃太多了吧?”来人身材魁梧,手臂上肌肉虬结,一脸络腮胡子根根刚硬如铁。铜铃眼,大刀眉,生的一副凶相,只是面色不对,似乎中毒了。 李安身体动弹不得,被对方像背麻袋一样倒背在肩膀上蹿高伏低,颠的七荤八素,只见医馆旁边的七层佛塔越来越小,渐渐淹没在洛京城的千楼万巷中。 “喂,你中毒了,这么狂奔只会死的更快。”李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假设这人跑着跑着就倒地而亡,那再好不过,可惜事情显然很难这么理想。 “闭嘴!老子要你提醒?”片刻后,魁梧大汉已然打翻城门守卫,奔出洛京,向平顶山行去。 “我能解你中的毒。”视野越来越广,渐渐的能望到整个洛京。有一片青光和红芒交织的位置,估计敛心和那个老怪物还在打架。李安倒挂在魁梧大汉的背后,对洛京城酷似八卦的对称格局感到格外震惊。 “小小毛孩,胡吹大气。”魁梧大汉显然不相信。 “你中的毒叫子午断魂散,中毒的人看上去好像和平常一样,只是耳后会出现淤青。其实是子不过午、午不过子,绝对活不过十二个时辰。你年轻的时候练功太过急进,损伤过带脉,时常腰痛岔气。” 魁梧大汉忽然顿住身形,问道:“你真能解子午断魂散?” 李安道:“当然了,我可是药王谷的弟子。我救王瀚你没看见?”李安不动声色的摸出一枚银针,忽然间天旋地转,却是被那人从肩膀上甩了下来。呯的一声,摔进半人高的杂草从中。 魁梧大汉粗声粗气的道:“小子,快给老子解毒。别趴着装死!老子知道你穴道解开了。”李安一路上偷偷运转太初玄天功,手足已能行动自如,正要暗中下手,就被这大汉给扔开了。 015 都是名声惹的祸 李安这一跤摔得十分狼狈,沾了一身的尘土草屑。爬起来理了理衣衫,咳嗽道:“小爷这就给你解毒,不过你态度要好一点,要不然小爷一紧张,银针指不定就扎歪了。” 本来只要一丸丹药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李安心中另有计较,只需针灸穴位的时候做点手脚,任你是武神还是上仙,都要乖乖认栽。 魁梧大汉突然道:“慢着,听说武成王府的病秧子像个大闺女一样足不出户的。你是谁的弟子,琅琊医魔?” “家师正是琅琊医魔徐藏海。”李安跑到溪边洗手,又取了一坛烈酒放在地上,每根银针都在酒中沾过。正要下针,魁梧大汉突然一掌击在石壁上,吓得李安快步退开。 魁梧大汉的眉毛拧成一团,说道:“不行,不行,这厮医术虽然堪称药王谷第一,但是人品太差,老子信不过你。再说子午断魂散这破玩意儿,听说就是出自琅琊医魔之手。”他说着忽然叹息道:“药王谷徐家神医辈出,庸国供奉徐医仙的庙宇多不胜数,怎么就出了徐藏海这种败类!”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石壁整面塌下来。 李安怒道:“你才是败类!不准骂我师父。”话说这子午断魂散,是徐老头年轻时候的得意之作,至今享誉江湖。因为每个买主得到的都是独一份的毒药和解药,绝无重复。虽然都是子午断魂散,但是因为炼制的时候药物的先后顺序以及君臣佐使配伍有区别,所以,一个买家的解药解不了另一个买家下的毒。这就是此药销量长盛不衰的原因, 魁梧大汉不屑地看了李安一眼,道:“骂他都是给他面子,他哪里配行医!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上?这样吧,我传你一门闭脉龟息的功夫,你学会了假装昏迷,跟老子去换解药。你爹来救你的时候,再找机会逃跑。”自己和女儿的小命都捏在对方手里,不然他活得再腻歪,也不会去招惹武成王。如果李安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他就算救出女儿拿到解药,只怕也没安生日子过。 挟持他是为了对付父亲?李安手中银芒暴闪,分射魁梧大汉的神庭、膻中、巨阙三大要穴。同时心念一动,乾坤扳指中存放的黑瓷瓶子就到了手中,将瓶子上半部分左旋半圈,向魁梧男子身前猛的一扔。身形飞速后掠,用上了才学会的缩地成寸。 一点绿烟腾空而起,迅速扩大,眨眼功夫魁梧大汉的身形就被淹没其中。这是李安研发的迷药“醉卧沙场君莫笑”。银针只是掩护而已。 中了“醉卧沙场君莫笑”之后,形同沉醉不起,会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身上散发出酒香味。因为面部肌肉麻痹,脸上会呈现出诡异的笑容。这扔迷药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快、狠、准,不能在下风口,也不能扔的太近太远,太近要是被对方一脚踢回来,那就有乐子了。 李安一边发足急奔,一边想:这厮人云亦云的真没眼光。除了贪财,以及脾气不好之外,徐老头还是很靠谱的,起码待他这个徒弟就很好。至于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人,无非是来治伤,嘴上却不干不净,治好了还想赖账。指责琅琊医魔漫天要价恬不知耻,自以为神通广大,想凭借武力冲出药庐。以徐老头的脾气,能让他们讨了好去? 当年那一桩上百条人命的惨案,早就把徐老头的名声糟蹋透了。无论医好多少人,都洗不脱一身污名。 这世上的事,总是很奇怪。刀狂血魔生平杀人无数,后来为了搭救几个无辜儿童自断握刀的手,感动了无数人,居然赢得了好名声。徐老头一生医人无数,连徐老头也搞不清怎么发生的命案却被人们无限放大,肆意渲染,以至于无论徐老头做什么,大家都认为他有恶意。 耳边风声呼呼,山石草木飞速倒退。忽然后颈又被人拎起,重重的掷了一个筋斗,只听魁梧大汉中气十足的骂道:“靠,老子就说,这徐医魔的徒弟,外加李病痨的儿子,能是个好东西吗?不废话了,过来跟老子学闭脉!” 李安抱起胳膊道:“小爷是男子汉,不学装昏装死的功夫!” “你爷爷的!你给我听着,要么乖乖的跟我学闭脉龟息大(法,要么我先卸你一条胳膊下来,省的带着不安生。”魁梧大汉拧住李安的胳膊, 李安只觉得手臂痛的像要断开来,连忙道:“放手,我学还不行嘛?” 魁梧大汉暗暗好笑,问他道:“不当男子汉了?” “要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前辈叫什么名字?你教我功夫,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讳。”多打听一点信息总没坏处。 “记好了,老子牛怀义,盘腿坐好。” “牛前辈,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避开那道绿烟的?”这才是李安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醉卧沙场君莫笑”没起作用? “老子没避开,都说了闭脉龟息,全身的毛孔都不张开,一点迷药能起什么作用?” ———————————— 李安等人抬着国舅爷去医馆之后没过多久,弈秋坊门前,敛心和厌胜老怪的打斗忽然就从街头斗殴,顺带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上升到高手巅峰对决的层次。 “臭小子,把太初玄天功交出来,老祖饶你不死。”太初玄天功据说是天机宫主从造化玉碟中悟出来的极品功法,修行界没人不想一睹为快。 “厌胜老怪,这么着急要拜入家师门下?”敛心的修为不如厌胜老怪,身上衣衫被刀气划的破破烂烂,但是他气度从容,谈笑自若。太初玄天功的确非同凡响,敛心一直落在下风,却没受伤。 血色红芒遮天蔽日,始终压不住那一点湛湛青光。双方都有所顾忌,想要速战速决。 厌胜老怪是怕引来金刚门的大和尚,把他给收了。听说金刚门中有个水牢,专门关押他这种恶名昭彰的邪道高手。 敛心急着去找李安,风青彦让他保护这个将要入门的小师弟。何况根据武成王的奏折中的描述,他们应该还下不了床才对。 “喃吽野婆缚贺!” 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水咒,从敛心口中念出来,招出的却是九道勾连天地的巨大水柱,伫立在洛京城最古老的九口水井上方。一条青色巨龙从中幻化而出,呼啸着盘旋在洛京城上空,一时间风雨大作,漫天红光都被吹散许多。 厌胜老怪的弯刀血芒大盛,横亘天际,一刀下去,三道水柱齐齐坍塌,洪水落地,犹如山呼海啸。却没有危及到街道两旁的房屋。因为敛心飞快的收回了仙术化成的滔天巨浪,因为强行施法,胸口一甜,一丝血线从嘴角溢出。剩余的四道水柱一阵摇晃,青色巨龙的光芒也微微减弱。 弈秋坊坊主张烨在楼上看见,心中更是笃定了敛心的身份。犹豫再三,从楼上跃下,天人武圣的天罡真气全面激发,护住背后的少年。 这样显眼的水龙,不但金刚门的人眨眼就到,洛京其他潜伏的高手也会被惊动。厌胜老怪身形腾空而起,转眼消失,只听一声怪笑从高空传来道:“还有帮手?算你狠,老祖不奉陪了。” 敛心手指天空,咒骂的话还没出口,忽然云层中金光一闪,厌胜老怪惨叫一声,又落回地面。 “真性有为空,缘生故如幻。” “无为无起灭,不实如空花。” 随着梵音偈语,金刚门的长老了尘和了因分别出现在南面和北面的虚空中。 015 名声惹祸 李安这一跤摔得十分狼狈,沾了一身的尘土草屑。爬起来理了理衣衫,咳嗽道:“小爷这就给你解毒,不过你态度要好一点,要不然小爷一紧张,银针指不定就扎歪了。” 本来只要一丸丹药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李安心中另有计较,只需针灸穴位的时候做点手脚,任你是武神还是上仙,都要乖乖认栽。 魁梧大汉突然道:“慢着,听说武成王府的病秧子像个大闺女一样足不出户。你是谁的弟子,琅琊医魔?” “家师正是琅琊医魔徐藏海。”李安跑到溪边洗手,又取了一坛烈酒放在地上,每根银针都在酒中沾过。正要下针,魁梧大汉突然一掌击在石壁上,吓得李安快步退开。 魁梧大汉的眉毛拧成一团,说道:“不行,不行,这厮医术虽然堪称药王谷第一,但是人品太差,老子信不过你。再说子午断魂散这破玩意儿,听说就是出自琅琊医魔之手。”他说着忽然叹息道:“药王谷徐家神医辈出,庸国供奉徐医仙的庙宇多不胜数,怎么就出了徐藏海这种败类!”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石壁整面塌下来。 李安怒道:“你才是败类!不准骂我师父。”话说这子午断魂散,是徐老头年轻时候的得意之作,至今享誉江湖。因为每个买主得到的都是独一份的毒药和解药,绝无重复。虽然都是子午断魂散,但是因为炼制的时候药物的先后顺序以及君臣佐使配伍有区别,所以,一个买家的解药解不了另一个买家下的毒。这就是此药销量长盛不衰的原因, 魁梧大汉不屑地看了李安一眼,道:“骂他都是给他面子,他哪里配行医!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上?这样吧,我传你一门闭脉龟息的功夫,你学会了假装昏迷,跟老子去换解药。你爹来救你的时候,再找机会逃跑。”自己和女儿的小命都捏在对方手里,不然他活得再腻歪,也不会去招惹武成王。如果李安因此出了什么意外,他就算救出女儿拿到解药,只怕也没安生日子过。 挟持他是为了对付父亲?李安手中银芒暴闪,分射魁梧大汉的神庭、膻中、巨阙三大要穴。同时心念一动,乾坤扳指中存放的黑瓷瓶子就到了手中,将瓶子上半部分左旋半圈,向魁梧男子身前猛的一扔。身形飞速后掠,用上了才学会的缩地成寸。 一点绿烟腾空而起,迅速扩大,眨眼功夫魁梧大汉的身形就被淹没其中。这是李安研发的迷药“醉卧沙场君莫笑”。银针只是掩护而已。 中了“醉卧沙场君莫笑”之后,形同沉醉不起,会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身上散发出酒香味。因为面部肌肉麻痹,脸上会呈现出诡异的笑容。这扔迷药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快、狠、准,不能在下风口,也不能扔的太近太远,太近要是被对方一脚踢回来,那就有乐子了。 李安一边发足急奔,一边想:这厮人云亦云的真没眼光。除了贪财,以及脾气不好之外,徐老头还是很靠谱的,起码待他这个徒弟就很好。至于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人,无非是来治伤,嘴上却不干不净,治好了还想赖账。指责琅琊医魔漫天要价恬不知耻,自以为神通广大,想凭借武力冲出药庐。以徐老头的脾气,能让他们讨了好去? 当年那一桩上百条人命的惨案,早就把徐老头的名声糟蹋透了。无论医好多少人,都洗不脱一身污名。 这世上的事,总是很奇怪。刀狂血魔生平杀人无数,后来为了搭救几个无辜儿童自断握刀的手,感动了无数人,居然赢得了好名声。徐老头一生医人无数,连徐老头也搞不清怎么发生的命案却被人们无限放大,肆意渲染,以至于无论徐老头做什么,大家都认为他有恶意。 耳边风声呼呼,山石草木飞速倒退。忽然后颈又被人拎起,重重的掷了一个筋斗,只听魁梧大汉中气十足的骂道:“靠,老子就说,这徐医魔的徒弟,外加李病痨的儿子,能是个好东西吗?不废话了,过来跟老子学闭脉!” 李安抱起胳膊道:“小爷是男子汉,不学装昏装死的功夫!” “你爷爷的!你给我听着,要么乖乖的跟我学闭脉龟息大(法,要么我先卸你一条胳膊下来,省的带着不安生。”魁梧大汉拧住李安的胳膊, 李安只觉得手臂痛的像要断开来,连忙道:“放手,我学还不行嘛?” 魁梧大汉暗暗好笑,问他道:“不当男子汉了?” “要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前辈叫什么名字?你教我功夫,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名讳。”多打听一点信息总没坏处。 “记好了,老子牛怀义,盘腿坐好。” “牛前辈,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避开那道绿烟的?”这才是李安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醉卧沙场君莫笑”没起作用? “老子没避开,都说了闭脉龟息,全身的毛孔都不张开,一点迷药能起什么作用?” ———————————— 李安等人抬着国舅爷去医馆之后没过多久,弈秋坊门前,敛心和厌胜老怪的打斗忽然就从街头斗殴,顺带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上升到高手巅峰对决的层次。 “臭小子,把太初玄天功交出来,老祖饶你不死。”太初玄天功据说是天机宫主从造化玉碟中悟出来的极品功法,修行界没人不想一睹为快。 “厌胜老怪,这么着急要拜入家师门下?”敛心的修为不如厌胜老怪,身上衣衫被刀气划的破破烂烂,但是他气度从容,谈笑自若。太初玄天功的确非同凡响,敛心一直落在下风,却没受伤。 血色红芒遮天蔽日,始终压不住那一点湛湛青光。双方都有所顾忌,想要速战速决。 厌胜老怪是怕引来金刚门的大和尚,把他给收了。听说金刚门中有个水牢,专门关押他这种恶名昭彰的邪道高手。 敛心急着去找李安,风青彦让他保护这个将要入门的小师弟。何况根据武成王的奏折中的描述,他们应该还下不了床才对。 “喃吽野婆缚贺!” 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水咒,从敛心口中念出来,招出的却是九道勾连天地的巨大水柱,伫立在洛京城最古老的九口水井上方。一条青色巨龙从中幻化而出,呼啸着盘旋在洛京城上空,一时间风雨大作,漫天红光都被吹散许多。 厌胜老怪的弯刀血芒大盛,横亘天际,一刀下去,三道水柱齐齐坍塌,洪水落地,犹如山呼海啸。却没有危及到街道两旁的房屋。因为敛心飞快的收回了仙术化成的滔天巨浪,由于强行施法,反震脏腑,敛心胸口一痛,喉头发甜,一丝血线从嘴角溢出。剩余的四道水柱一阵摇晃,青色巨龙的光芒也微微减弱。 弈秋坊坊主张烨在楼上看见,心中更是笃定了敛心的身份。犹豫再三,从楼上跃下,天人武圣的天罡真气全面激发,护住背后的少年。 这样显眼的水龙,不但金刚门的人眨眼就到,洛京其他潜伏的高手也会被惊动。厌胜老怪身形腾空而起,转眼消失,只听一声怪笑从高空传来道:“还有帮手?算你狠,老祖不奉陪了。” 敛心手指天空,咒骂的话还没出口,忽然云层中金光一闪,厌胜老怪惨叫一声,又落回地面。 “真性有为空,缘生故如幻。” “无为无起灭,不实如空花。” 随着梵音偈语,金刚门的长老了尘和了因分别出现在南面和北面的虚空中。 016 身世之谜 武成王的车驾出现在街头转角,车中人接口吟道:“有为自性空,是依真性起。因缘合和生,所以如幻化。若无有为法,何以有无为?两者皆不实,有无知空花。”李襄阳接到影卫报信,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这会子又假装闲逸淡然,论起佛法来了。 厌胜老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弯刀掉在一旁,又恢复成漆黑带血纹的模样。刚才在空中,了尘和了因联手偷袭厌胜老怪,一击得手。连中两记金刚门当代第一高手了尘的金刚伏魔掌,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了尘身上的月白袈裟轻轻随风飘动,这种颜色就像月光一样,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素来被大德高僧所偏爱。见到李襄阳下车,了尘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李施主有慧根。” 李襄阳回礼,向敛心道:“你伤势怎么样?安儿呢?” 敛心道:“李安替国舅爷治伤,应该在距离最近的医馆中。我没事,伯父快去找李安吧。” “什么没事?过来。”李襄阳微笑,伸手把敛心拉到跟前。给病秧子当爹的这许多年,他练成了一手绝活,最擅长温养经脉,疏通气息滞涩。单论这一项,估计本领还要强过琅琊医魔。 敛心只觉一股暖流从李襄阳手上渡过来,温和轻柔的游走全身经脉,胸口气血堵塞的位置痒痒的,忽然哇的吐出一大口瘀血,凝神感应,真气运转再无滞涩。刚要道谢,李襄阳已经带着影卫急匆匆的走远了。 李襄阳身上朝服未除,显然十分着急寻找李安,却先替他疗伤才走。敛心心中感动,鼻子发酸。除了师父风青彦,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善待他。对了,刚才帮忙的,是赌坊老板?敛心从人群中找出张烨,躬身拜谢,张烨满面笑容,连道不敢当。 了因一步一步谨慎的靠近厌胜老怪,对敛心道:“厌胜老祖交给金刚门处置,还请小施主撤去法术,以免大水殃及民居。” 敛心点头,伸手一招,青色巨龙在空中俯首。他跃上龙背,单手掐决。只听一声龙吟,声震九天,勾连天地的四道巨大白色银柱,缓缓地缩短变细,最终汇入古井中消失不见。空中扬扬洒洒,落下一阵细雨,现出七彩霞光。 素来施法容易,收回难。张烨仰望着满天霞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敛心先前不惜受伤也不肯水淹民宅,可见心地不错。修士总是自视甚高,把普通人当作蝼蚁,虽然不至于故意践踏,但是也不会刻意回护。因为在他们眼中,从来就没有蝼蚁的位置。 青光一闪,巨龙也失去踪影,只见敛心手持碧玉箫,踏着空中残余的水汽,轻巧落回地面。本来是很潇洒的场面,偏偏他一身锦袍被刀气削的破破烂烂,平添了几分滑稽。 绿沁掏出绣帕,递给敛心。敛心接过绣帕,却揣进怀里,用袖口擦拭嘴角的血迹。 绿沁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俏面微红,低头小声道:“你没事吧?”但凡美人,矜持的时候固然端庄秀丽,总不及真性情暴露的时候活色生香,妩媚撩人。 敛心心底升起一丝异样情愫,不由看得痴了,绿沁似乎心有所感,抬眼望过来。 四目交织,宛若平地惊雷。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亘古长夜中的第一缕亮光;又像一池静水忽然被投进一块巨石,水花四溅,漾出层层涟漪;又像有无数杂草在心田中疯狂的生长蔓延,不可遏制的痒和惆怅。总之是敛心从来不曾体会过的美妙感觉。 全世界也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忽然红芒乍起,了因闷哼一声,噔噔噔的连退数步,撞在墙上,轰的一声,砖石崩飞。了因整个人跌倒在墙后,只露出双脚,一个人形的窟窿张着巨口,仿佛在示威。 先前厌胜老祖趴在地上,只是为了等待时机。在了因和了尘步入他弯刀的最佳袭击范围的时候,暴起突袭。 了尘双掌夹住悬在头顶的血色弯刀,和厌胜老怪僵持不下。厌胜老怪双目血红,手中弯刀沾了他自己的血,越发的妖异。漫天血芒渐渐浓稠如雾,一点一点的压缩了尘的护体佛光。 众人都屏住呼吸,忽然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原来了尘颈上盘挂的佛珠受到刀气影响,骤然断线,一颗颗的坠落。 下一刻,所有散落的佛珠齐齐发出金光,如有梵唱远远近近飘飘渺渺。了尘双手掌缘透出金光,身体迅速变成金色,古佛化身! 血色弯刀发出类似于断弦的声音,刀身忽然出现一点裂纹,渐渐扩大。厌胜老怪伤势严重,眼前微微发黑,嘶哑着嗓子对敛心道:“小子,咱们做个交易,你帮老祖脱身,老祖告诉你你父母的事。这世上只有我知道!” 敛心倏的出现在厌胜老祖旁边,眯眼道:“你先说出来,我就帮你,快说!”他紧紧的攥住玉箫,碧玉箫透出淡淡青光。 了尘皱眉道:“小施主三思!”一颗佛珠升上高空,化成一朵金莲大放光芒,这是金刚门召集同门的信号。 厌胜老怪立誓道:“只要敛心助我逃过一劫,我一定知无不言,有问必答。若违此誓,让我渡劫时灰飞烟灭。” 这誓言对修行人来说是极重的了,而且修行人立誓是会应验的。敛心陡然出指,点在了尘眉心上,同时玉箫一抬,挡住厌胜老怪对了尘痛下杀手的一击。 了尘身形一阵摇晃,护体金光明灭不定。望着天边一抹极速远去的青光,长叹一声,盘坐调息。 敛心带着厌胜老祖御器飞行,瞬间出了洛京,高度慢慢降低,不走官道,沿着入山的小路飞了片刻,敛心停下来,在原地布了一个阵法。又退回一段路,改变方向,向着山顶飞驰,来到一处断崖边。 敛心抢过厌胜老怪的弯刀在崖上砍了两下,把他的灰袍扯下半边抛下崖底,带着他绕道返回洛京。 当年李府空置之后,昭宗皇帝曾下令翻修扩建,于是在洛京,也有一座武成王府,只不过通常只有扫洒的下人住在这里。这次武成王入京,这座府邸才迎来了它的主人。 敛心把厌胜老怪丢在武成王府后院的空地上,抱起双臂站在一边。 一路上乘风御器,厌胜老怪云里雾里的辨不清方向,本来还在庆幸已经逃出金刚门的势力范围,忽然发现自己又被丢回洛京,怒不可遏,瞪眼道:“你这是做什么?!” 敛心笑道:“凭前辈现在的伤势,可有能耐逃脱金刚门的追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厌胜老怪纵声长笑,咳出血来,夸赞道:“不错,不错,不愧是天机宫的高徒。就算金刚门的秃驴知道爷爷在这里,也没胆子来要人。”何况这小子一路上故布疑阵,大和尚们一时半会儿还有得忙,不会想到洛京城这眼皮子底下来。 “把你知道的,关于我父母的消息都说出来。” 厌胜老怪干笑几声道:“先说好,在我养伤期间,你不能翻脸不认人。” 敛心也不答话,默默的站着。 厌胜老怪出了一会神,问道:“你心口有块胎记,暗红色的,像个卍字,对不对?” 敛心解开衣衫,露出胸膛,果然有个暗红色的卍形胎记。 厌胜老怪闭目养神片刻,徐徐说道:“二十年多前,琨俞山太一道门出了一个资质超群的弟子,被视为下一任掌教的候选人。但是天才只是天才,未必有机会成长起来。” 这个惊才绝艳的青年就没能成长起来,他喜欢上了妖神的女儿蓝月公主。被太一道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蓝月用一种非常特殊的功法和这个废人一起修炼,和绝大多数用丹田气海储存灵气的修士不同,他们开发上丹田泥丸宫来修炼。那是眉心与后脑之间的一处空窍,传说中灵魂居住的地方。 青年不但恢复了修为,而且法力更胜从前。一人一妖隐居山林,与世无争。如果就这样下去,也算美满。 但是好景不长,十年一度的鸿蒙盛会在太一道门举行,天下修士齐聚琨俞山。鸿蒙盛会期间,天现异象,众人邀请天机宫主推算,天机宫主起了一卦,卦象显示将有妖星降世,可能会给天下苍生带来一场浩劫。 各大门派都拼命的寻找降世妖星,最后找到了蓝月和太一门弃徒的隐居之地。一场恶斗下来,杀了太一门弃徒,抢来即将临盆的蓝月公主。押到三大修行圣地之一的东海落霞岛,在轮回台上架起琉璃圣火,打算焚尽她一身妖力。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圣火熄灭,蓝月尸骨无存。但是轮回台上的灰烬中有一个婴儿,毫发无伤,只是心口的位置有个红色的卍形符号,不知道是胎记,还是在轮回台中被圣火焚烧,印上了佛家真言。 后来就在众人商议怎么杀了这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丢了。 “你骗人,我师父从来不起卦!” “不是风青彦,是上一任天机宫主。风青彦身为天机宫主,从来不起卦,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本来也猜不到你的身份,你屡屡闯祸,无法无天,风青彦对你回护的有些过分,我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当年的太一门弃徒是风青彦的好友,这件事只有我知道。那个失踪的孩子如果还在,应该和你同岁。我们打斗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心口的字。” —————————— 洛京作为庸国都城,治安一向良好。修行人的打斗自有金刚门来处理,医馆外的骚乱很快就吸引了各个部门的注意。 虽然京兆尹的衙役才是最先赶到现场的,但是现在,他们不但被挤到了最外围,还要承受来自老国丈和大将军的怒火。 尤其是老国丈,此刻双目发红,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换做是谁,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被人打的生命垂危,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显然还有更劲爆的消息在等着他。 “王瀚被李安开膛破肚了!”这是关雄醒来的第一句话。 老国丈被接踵而来的噩耗惊的彻底失去理智,咆哮着用拐杖打开医馆门前的影卫,冲了进去,然后他就看见,王瀚赤着上身,静静的躺在榻上。两名御医正在一边整理散落的药物,一个状若疯狂,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另一个犹如痴傻,愣愣的盯着王瀚,手被银针扎破了都丝毫不觉。 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屋中冲出来。 老国丈扑到王瀚榻前,王瀚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喊了几声不见醒。老国丈揪住一名御医,厉声道:“王瀚怎么了?” 御医终于从混乱情绪中惊醒,回答道:“国舅爷已经没事了,可能很快就会醒过来。” 关雄出现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望着屋内,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真是神医。” 御医行礼道:“恳请少将军告知,这些药物是谁留下的?” 关雄道:“李安。” “武成王府上的小王爷?” “正是。” 两个御医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武成王来过,嘱咐他们不可移动王瀚。 李襄阳此刻心急如焚,因为影卫在医馆中发现了一封用匕首钉在墙上的信。信中说斗胆邀请李安去陋舍盘桓数日,武成王若想念儿子,就发兵剿灭天机宫,把造化玉碟送到洛京城东剑圣庙,放在神像底座下,李安自然会平安归来。 作品设定 一、主要人物 李安:武成王独子,举国闻名的病秧子,修炼废材。被铁口神相预言十五岁必死。 敛心:天机宫主风青彦的高徒,无法无天,最擅长的事莫过于捅娄子。十大仙门几乎得罪了个遍,人家有师父罩着,你拿他没办法。 风青彦:作为天机宫的主人,却从不起卦,他认为起卦是天下最多此一举的事,何况当你探测未来的时候,未来就会发生改变。每次有人请求风青彦指点迷津,他就掐指一算,胡诌一通,偏偏奇准无比。 李襄阳:李安的父亲,究竟是阴沉谋士,还是铁血将军?又或者,只是一个温慈的父亲。 绿沁: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接近李安和敛心,试图利用钟情于自己的少年敛心。 殷如墨:大富翁殷洪的二公子,李襄阳的师弟,一心想拜入天机宫修道。 妖神:曾经和上古仙人并肩作战,一同封印上古魔族于九泉之下,但是它忘记了人类反复无常的本性。在魔族被驱逐,上古神族因为人类信仰的缺失而沉寂的时代,它和手下的妖将也被仙人联手封印在迷幻森林深处,连女儿蓝月被三大圣地残忍杀害,都无法出来复仇。 女主待定。 二、实力划分 分为习武和修道。侧重点不同,但是效果是殊途同归的。 1、习武划分为武师、武圣、武神三大境界。 武师对应:炼体、淬筋、煅骨、雷音、易筋、小成、感应、洗髓、大成九个阶段。绝大多数武者终身都是炼体阶段,雷音境界算是武学登堂入室的门槛。 武圣对应:通窍、化罡、天人三个阶段。 武神对应:小圣、知微、通神三个阶段。 2、修道划分为人仙、天仙、上仙三大境界。 人仙对应:练气、灵动、筑基、炼己、结丹、归真、脱胎、出神、渡劫九个阶段。绝大多数修士终身停留在练气阶段,实力和武师相当。能达到灵动的人,才有资格探索长生久视之道。 天仙对应:凤鸣、腾云、乾元三个阶段。 上仙对应:上清、玉清、太清三个阶段。 传说再往上还有神君和仙尊,但是目前的故事中还没出现。 3、实力对比。 一般而言,相同境界下修士碾压武者,但是一些修炼霸道秘法的门派,武者也可以凭借高超的武艺,精妙的剑法和修士抗衡,也不一定是剑法,也可以是刀枪棍戟等兵器。 三、势力分布 1、国家势力 中央:庸国,一江之隔,西北民风彪悍,东南锦绣繁华。地大物博,藏龙卧虎。其中西北地区被武成王李襄阳一手遮天。相当于一方独立的诸侯。 东边:青澜国,姚青云率领西楚残部建立的国家,骑兵和水军都很强势,盛产黄金珠宝。 南方:黑沼国,属于百越古国的后裔,由大祭司掌权,属于政教合一的国家,黑沼中瘴毒遍地,民众多精通巫蛊之术。 北方:羌羯蛮族,擅长骑射,终日和妖兽为伍,羌羯骑兵草原称霸。 西北:迷雾森林,上古仙人封魔之后,将众妖困于迷雾森林深处。众妖不甘心屈居一隅,时刻想破除封印,侵占外面的花花世界。 2、江湖势力 a三大圣地: 天机宫:传说位于两仪方寸山,但是这座山是没有路上山的。门人擅长奇门遁甲,预测之术,门派包罗万象。每下山一个门人,要么造福一方,要么为祸天下。被各国皇室又爱又恨。 太一道门:位于琨俞山,是天下正道之首,有九宫、三城、八十一峰。道术通玄,和神秘莫测的天机宫交好。 慈航普渡:位于东海落霞岛,在青澜国境内。修禅宗,讲究顿悟。派中有轮回台,可炼化一切邪魔外道。 b十大仙门 天剑宗:被武成王剿灭,残余势力图谋报仇。 金刚门:庸国皇室背后的支持势力,金刚伏魔大阵享誉江湖,有百寺,千佛塔,内置水牢,囚禁武林毒瘤。 万剑山庄:江湖第一世家,曾经有实力比肩三大圣地,后来门中十大长老在天机宫折翼,一蹶不振。 药王谷:位于琅琊郡,神医辈出,采药炼丹,悬壶济世。谷中猴子成灾,前来造访的客人不得不随时看好自己的武器法宝,一不留神,可能连裤子都会被猴子穿走。是医魔徐藏海的师门。 聚宝阁:洛京首富、或者说是世界首富殷洪以商会为名目组建的神秘势力。 混鹏宗:北方大派,背后隐藏着前西楚国师息无名召集的复国组织。 其余待定。 四、世界设定 世界诞生于混沌之中,并且最终会毁灭,回归到混沌状态。如此周而复始。 在每一次混沌初开的时候,都会有神仙用造化神器来化生宇宙万物,建立符合他心意的万物法则。 但是,在距离最近的一次造化万物的时候,因为某种意外,造化神器碎裂了,化成十片造化玉碟,散落在世界各地。人们称之为天玄大陆。 各大势力都疯狂的争夺造化玉碟,希望合成造化神器,凭一己之力制定天地规则,凌驾于六道众生之上,获得永生。 混沌之死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未分,世界处在一片混沌之中。主宰八荒**的神名字叫做混沌。 混沌处在一种最本源的状态,不分彼此,万法归一。它没有眼睛耳朵,身体混沌玄黄,清浊相容,没有任何孔窍。 混沌的神力是世间最本源的力量,无中生有,化生万物,包容万物。唤作太初或者太一。太初之力不分阴阳五行,主生发永恒,万物众生受到太初之气的庇护,不用修炼,生而长生,寿命极长。却不知道有混沌这样一个神。 混沌用造化神器化生万物,但是从不主宰万物。因为它没有眼耳口鼻等七窍,无法辨别善恶、美丑,也听不见是是非非。 宇宙万物对混沌来说都是一样的,光明与黑暗一样,美丽与丑陋一样。不插手任何纠纷,从无厚此薄彼之说。只是用它自身的太初之力庇护众生,让他们健康长寿。 有一天南海之神倏,北海之神忽来混沌的地盘做客。受到混沌的款待,非常同情好友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想到了答谢混沌的办法——替混沌开凿七窍,让它能看见这个世界,直观的看到听到世上所有美妙的事物,而不是只能用神识去感受。 混沌没有反对倏和忽给它开凿七窍的建议,因为混沌本来就不曾反对或支持过任何事情。倏和忽一起凿了七天。 前两天凿出了眼睛,混沌看到世间生灵妍媸美丑各有不同,很难再一视同仁。 第三第四天凿出了鼻子,混沌喜欢好闻的味道,厌恶不好闻的,于是太一生发之力也不再平等的分给万物。 第五第六天凿出了耳朵,混沌听到各种赞美蛊惑的话语,几乎遗忘自己是谁。 第七天凿出了嘴巴。如果说,是言语的创造让人们之间的最大限度的沟通和倾诉成为可能,那言语的诞生同时也造就了世间最大的误会和蒙蔽。 有了七窍的混沌受到世间生灵的蛊惑,声、色、香、味、身、意,六欲蒙蔽心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自伤。遗忘了当初化生万物,养育万物,却不主宰万物的无私宏愿。当初因为心念纯净无欲无求而获得的世界上最本源最强大的力量——太初神力也开始消散。 混沌丢失了自我,陷入沉睡中,太初之气不断消散。 一万八千年之后,太初之气变得十分稀薄。那片原本清浊不分的混沌中,醒来了一个神,叫做盘古。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问诘上古之道,盘根溯源的意思。 盘古的力量继承自混沌,但是和混沌无中生有造化万物的太初之气不同,盘古拥有的是阴阳黑白互相征伐统一的开拓之力。总结起来就是——太初生两仪,两仪分阴阳。 盘古厌恶周遭包裹他身体的黑暗和混沌,他喜欢光明和秩序。以自身的一颗牙齿辅以魂魄至阴之气炼制了一件绝世神兵,粗暴的劈开了混沌。后人称之为盘古开天辟地破鸿蒙,那件绝世神兵就是开天斧。 至此,混沌的气息彻底消失,造化神器成了无主之物,遭到众神的争夺。得到造化神器的一方自称神族,力量来自于众生对真善美的膜拜,对神灵的信仰,是一切正义的化身。把争夺失败的同类称作魔族,力量来自于沉浸在悔恨、贪婪、嗜杀等癫狂情绪中的灵魂,是所有邪恶的根源。 失去了混沌太初之气的庇护,众生七情迷乱本性,六欲蒙蔽灵智,寿命大幅度缩短。喜欢以自己为是,他人为非。一点小事也难免争论不休。喜欢美丽的事物,喜欢好听的话语,追名逐利。若有人性格习惯与众不同,往往被视为异类,遭遇众人排挤。门户之见更是根深蒂固,众人常常为了一件稀世珍宝,甚至一个绝世美人就互相杀伐。 天地初开,世界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上古神族和魔族争夺世界的主宰之权,众生的心智日渐增长,开始怀疑自己对神灵的信仰,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神族因为众生的信仰越来越不坚定,神力衰退。魔族得到越来越多贪婪嗜杀的灵魂的支持,魔力更强。 人类的生存艰辛异常。斗法,常常引发地震洪水等天灾祸及世人。人间各部族为了食物、资源、领地等等也时常争斗不休,横尸遍野。更有洪荒异兽,肆虐人间。 经过一万八千年的争斗,上古神族几乎灭绝;世界濒临毁灭;盘古心力交瘁,忽然怀念刚醒来的时候,在一无所有,却又无所不有的混沌之中安居的日子。 但是世界已经回不到当初那种简单的安宁中。所幸经过一万八千年的坚持,天地间的秩序已经稳定下来,天为阳,地为阴,万物负阴而抱阳。天文、地理、人伦各有其序。日月星辰、山川江海、尊卑长幼都按照他设定的规律发展变化。 盘古用自己的血肉修补了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永远沉寂。 为了生存,妖神和人类强者联手,抵御魔族。 人类若论强健不如妖兽,论寿命不如精怪,论天资不及。然而毅力极强,悟性卓绝,心智坚定。往往修行数十年便可以与千年妖魔相抗衡。更有奇谋妙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魔神手中的造化神器都被人类用计谋骗来,拿在手中封神屠魔。 从此长生久视不是虚言,斩妖除魔不是妄谈。无数追求长生秘法的人或者上下求索;或者混迹红尘;或者隐居山林。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可以凭借通天彻地的修为不老不死。这些亦正亦邪的,行走在光明和黑暗之间的奇人异士。如果兴起,可以御剑飞天,朝游北海暮苍梧。 自从造化神器到了人类手中,宇宙万物的种类开始减少,因为绝大多数人很少在意他们能够创造什么,只在意他们可以得到什么。以往神族和魔族之间那种纯粹比拼法力的争斗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不会动不动就焚山煮海,天崩地裂。但是这样的明争暗斗,反而更加波谲云诡,惊心动魄。 那个得到造化神器的人,把自己凌驾于六道众生之上,凭个人的喜好制定万物法则,宇宙秩序,称尊显圣,索取无度。 造化神器是最本源最纯净的太初之气凝聚而成,为庇护众生安康长寿得享天年、自由自在不失本心,不做**的奴仆而存在。承受不住人心的自私和贪婪,碎裂开来,散落在世界各地,这些碎片就是造化玉碟。 我们的故事就从造化玉碟被一个奇葩妖道从古墓地穴中带出,又一次进入人们的视线开始。 主角出身于庸国公认的最阴险的谋臣之家,受父亲影响,有时候会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阴招损招,其实为人心胸坦荡,是个有趣的人,可以信赖的朋友。 017 弄巧成拙 这封信笔划歪斜,毫无章法,就像出自刚学写字的小儿之手。也有可能,是某个人用左手写的。李襄阳忽然有点头疼,他曾经征战天下,得罪的武林人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不过都像天剑宗余孽一样,掀不起什么风浪。究竟是什么人想要造化玉碟? 还好,既然是要挟,说明李安暂时不会有危险。李襄阳的手指下意识的在桌子上轻敲。 ———————— 据说有邪道高手袭击了小国舅爷王瀚,猖狂逃出洛京。昭宗皇帝下令,飞鸽传书各大郡城的太守,所有进出城的道路都临时增设关卡,盘查路人。 李安全身动弹不得,被牛怀义倒提着,在荒山野岭间穿行,千岩万壑,荆棘丛生。 混鹏宗派来接应的高手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到现在都没出现。牛怀义不敢停留,飞速赶路,准备到约定的地点先换解药,再见机行事。 李安别扭的仰着头,大呼小叫:“喂!老牛,你刚才在我身上涂得什么鬼东西?”这药粉眼熟的很,在哪里见过? 夜色渐渐深沉,李安一路上花样不断,没一刻消停。金刚门的秃驴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放出三千扁毛畜生,天上地下的搜寻。这些鹰眼大鹏视力极好,每看见有一老一少同行的,就在空中厉声长鸣,立刻引来大和尚。有好几次,牛怀义都是险之又险的避过。 有个太一门的倒霉少年,带着受伤的师父御剑重霄,想去药王谷找神医疗伤,居然也被鹰眼大鹏追了老半天。 反而是最该抽风的武成王李襄阳,什么动静都没有。 李病痨越没动静,牛怀义心中就越没底。 李安没听到答案,锲而不舍,继续使劲仰着脖子,喊道:“牛前辈!这是什么药粉?” 牛怀义一肚子怨气,呸了一声冷笑道:“琅琊医魔捣鼓出来的破烂玩意,就这迷踪粉最是绝妙。只要涂上一点,他的宝贝徒弟就丢定了,连武成王府的恶犬也嗅不到。” 李安想起来了,这迷踪粉是徐老头为了偷看寡妇洗澡,特意对付她们放狗追踪发明的。顿时气闷不已,大声嚷嚷道:“停下,我要尿尿。” 一路上尿了好几回了,牛怀义懒得理他,用绳子把李安缚在背上,凌空从一处峭壁上纵下。 厉风如刀,李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见牛怀义每下落十几丈,或者手一抓,或者脚一勾,在凸出的岩石上借力,双袖张开,就像一只大鸟一样在空中盘旋而下。忽然落脚处一块岩石松动,牛怀义一脚踏空,身形直坠下去,李安发出一声惊呼。 牛怀义哼了一声,倏地探出右手,噗的一声,五指深深的嵌入石壁。 “小子,等会我在你身上虚劈一掌,你就开始装晕,能不能脱身,就看你的运气了。”牛怀义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又道:“喂!听到了没有?” 李安还是毫无动静。牛怀义落在谷底,把李安解下来,这小子脖子无力的歪到一边,双目紧闭,无声无息。 牛怀义伸手在李安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还是毫无动静。这小子,不会是吓晕了吧? 忽然一连串刺耳的啼鸣,一抹金色流光划破苍穹,从云端俯冲下来,盘旋在牛怀义头顶,金黄色的羽翼张开来足有数丈,巨大的阴影将李安和牛怀义遮住,仿佛天空突然压了下来。 牛怀义毫不迟疑,拳头上爆出火焰般的虚影,裹挟天地之威,狠狠轰向鹰眼大鹏。就在这时,腰间忽然微微一痛,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随即腰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牛怀义暗道不好,一定是剧毒无比,瞬间就侵袭入体,才会没什么感觉。 鹰眼大鹏发出一声哀鸣,摔落在一侧山崖上,许多金色的羽毛飘落下来。 牛怀义努力睁着有些沉重的眼皮,瞪着李安,喉咙上下颤动了几下,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轰然倒地。 两名金刚门的弟子循着鹰眼大鹏的示警声来到山崖上方,俯瞰深谷,峭壁下方云遮雾绕,望不见谷中真面目。对视一眼,一起顺着石壁溜飞而下。 李安飞快的在牛怀义身上补了几针,拖曳着牛怀义朝相反方向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取出一枚丹药,捏开牛怀义的下颌,给他顺进喉咙。 牛怀义醒来,李安正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就要挥拳,这才发现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 李安把玩着银针,治病救人的针灸术,如果反过来残害人,效果更显著。微微叹了一口气,收起银针,李安道:“前辈身上子午断魂散的毒已经解了,我最后问一次,是什么人让你挟持我?” 牛怀义闭目不答,李安道:“看在你教我功夫的份上,我不为难你,再见。”说完就施展起缩地成寸的功夫,一溜烟地去远了。 李安不敢发出信号召集王府的人,接应牛怀义的人很可能就在谷中。很难保证不会再落到他们手里。给自己换了一身寻常衣衫,稍稍改扮,只要眉毛加粗一些,眼睛下面点颗痔,再把脸上抹些灰土,发型一改,背个采药的竹篓,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入山采药的普通少年。 天色完全黑下来,始终找不到出谷的路,空中冷月高悬,四野荒草寂寂。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一个人。李安凝神感应四周的地形,一脚高一脚低的飞掠。寻到一处缓坡,攀援而上。 他自幼没吃过什么苦头,手在石壁上磨得生疼,爬了许久,手上满是血泡,有点精疲力尽的时候,借着月光向下一望,只见下方深不见底,那一片漆黑的夜色落在谷中,也是深浅浓淡,如洪荒巨兽张牙舞爪。山风吹过,发出阵阵呜咽咆哮的声音,在静夜之中格外诡异可怖。 李安伏在山石上稍作休息,咬了咬牙,又继续向上攀爬。好不容易爬上峭壁,李安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忽然一股异味充斥鼻端,一个湿蠕蠕热乎乎的东西在自己的背上舔舐,李安扭头,只见一张血盆大口,獠牙交错,几乎晕过去。 一声娇笑,一道强光突兀的照过来,一个艳丽女子手持明珠,头上步摇发出淡淡光芒,笼住她周身,看上去妖娆妩媚。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碧眼狮虎兽,这妖兽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李安格外感兴趣,又闻又舔的,还摇着尾巴。 女子的目光从李安背后破旧的药篓子上转过,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廉价的常见草药,不屑地斜了一眼,走开几步,忽然发现狮虎兽的怪异表现,又回转过来,问李安道:“喂!你采药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 李安心中一凛,微微摇头。 女子盯了他一会儿道:“这么快就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人什么样吗?” 李安道:“来这里采药的一般都是附近的赤脚郎中,没什么少年郎。”绝不能被他们认出来。 这时旁边一个嘶哑的男子声音道:“肯定有问题,哪有深更半夜采药的?小子,你过来!” “我白天下去采药的,回来晚了。”李安这才发现,旁边还有其他人,说话的男子前额隆起,就像长了一只角,样貌非常丑怪。他身前的地面上,横放着一个少女,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 李安继续装,紧紧捂住药篓子,警惕的道:“你们要干什么?” 女子咯咯娇笑,抓住李安。李安抱紧药篓,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极的气息从女子的手上传来,侵袭着自己的经脉。忍不住大呼小叫。 女子神色失望,叹气道:“他不是李安,宗主说李安天生废脉,根本不可能修炼的,这孩子都筑基了。” 男子闻言双目闪过一丝凶光,忽然一掌印在李安背心,搓搓手道:“既然不是李安,那就杀了,免得他回师门告状,给咱们惹来麻烦。” 李安远远的跌出去,他没想到这人会突下杀手,不过就算想到了,他也没本事躲开。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摔散架了一样,胸口翻江倒海,烦恶难忍,李安趴在地上,血滴滴哒哒的从口中流出来。弄巧成拙,真是倒霉。 男子见李安没死,咦了一声,似乎有点奇怪。从来没有筑基期的小修士能吃自己一掌还不死的。 李安看见男子眼中的杀意,连忙道:“慢着!我就是李安。” 男子笑得张狂,用他嘶哑的声音道:“小子,想活命也不带这么蒙人的,就你这副德性,赶紧去投胎,下辈子争取当小王爷吧!” 018 脱险 李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撕扯,身不由己的朝着男子疾飞过去。这种力量阴柔寒冷,几乎要把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住。 这一瞬似乎很长,长到李安心中转过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因为被认定不是李安,莫名其妙的给人杀了,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爹爹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卜易之算卦根本不准,不是说十五岁才…… 这一瞬又似乎很短,短到连说一句话为自己分辨都来不及。 命在顷刻,黑暗中忽然一个怯弱的少女声音哭道:“呜呜,我要回家!” 李安抓住这个机会,大声道:“牛怀义抓了李安,但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烦。”话音未落,牵引身体悬浮在男子跟前的巨力陡然消失,嘭的一声,李安重重的摔在地上,猩红的血滴从口中逆咳喷出。 哭声断断续续的,原来横卧在地上的少女突然醒了。这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肤色很黑,三角眼,大刀眉,在黑暗中非常容易被忽视。作为一个女孩子,容貌长成这样,也太过粗野了。她也是被虏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牛怀义?”妖娆女子玉手一晃,手腕上的铜铃铛叮铃作响。碧眼狮虎兽嘶吼一声,闪电般从旁蹿出,轻轻衔住李安,屁颠屁颠的跑到女子面前,放下李安,亲昵的蹭着女子的手背,像邀功,又像撒娇。 女子拍了拍狮虎兽的大脑袋,夜风将她身上特有的脂粉香气吹过来,浓烈撩人,李安猛然一呛,咳嗽道:“我给你们看样东西。”假装伸手入怀,心念一动,从乾坤扳指中取出一面令牌。 这枚乾坤扳指经过特殊的炼制,看上去就像一枚成色一般的翠玉扳指,毫无特异的地方,牛怀义把李安身上其他瓶瓶罐罐都搜走了,唯独没动这枚扳指。 女子抬起手,并不触碰令牌,而是用灵力虚托,让牌子悬浮在手掌上方,看清令牌的模样,女子目光一凝,蹙眉道:“雷师兄,这小子是药王谷的人,牛怀义到现在都不来,会不会毒已经解了,根本不想带李安过来?” 雷惊空冷笑道:“铃儿师妹,怕什么,牛怀义的女儿在咱们手上,我就不信他连女儿也不要了。”他说着眼中忽然凶光一闪,呼的一声纵起,一把掐住李安的咽喉道:“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点!” 李安剧烈咳嗽,林铃若轻推雷惊空,媚眼流波,娇声道:“雷师兄,你这样他怎么说话?” 雷惊空搔了搔头,讪笑几声,把李安掷在地上,右手虚劈,将李安身旁的一块巨石击的粉碎,喝道:“快说!别考验雷某的耐心。” 李安心中叫苦,这一男一女站立的位置刚好把他夹在中间,如果使用迷药,很难把他们一起放倒。他手脚并用,悄悄地向上风口爬了几步,低声道:“牛怀义遇上了金刚门的人。” 林铃若发现了李安的小动作,眼珠一转,娇笑道:“小家伙想玩什么花样?让姐姐猜猜,你身上带着药王谷的毒药,对不对?”俯身把李安全身上下都搜查一遍,这次,连碧玉扳指也被拿走了。 李安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刻苦修炼,修为低微,任人宰割。 仿佛为了验证李安的话似的,黑漆漆的峡谷中,一道虚影锐啸着冲上天空,爆开化成一朵绚丽的金莲,满天繁星瞬间失色。 雷惊空死死的盯住峭壁一侧,冷声道:“谁在那里?” 黑漆漆的深谷中鬼影幢幢,一只老鸹哇的一声大叫,扑棱棱的从峭壁边飞起来。雷惊空掌心蓄力,一步一步的靠近峭壁。 呼的一声,一道人影朝他扑过来,头朝前,脚在后,双臂张开微微下垂,硕大的光头被空中的金莲映的金光发亮,宽松的灰白僧袍在风中咧咧作响。 雷惊空从没见过这种古怪的攻击招式,骇了一跳,手掌带起一片白光,犹如惊雷暴跳,结结实实的拍在对方天灵盖上。与此同时,牛怀义嘶吼着跳出藏身的峭壁,刚猛拳劲化作漫天烈焰,带着主人的怒火,像座小山一般轰向雷惊空。 山石崩碎,雷惊空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去。李安全力运转太初玄天功,手掌在地面上一撑,身体贴地斜蹿出去,嘭!一名大和尚跌落在地,尘土飞扬。李安先前趴着的位置被砸出一个大坑。大和尚脑浆迸裂,灰白色的僧袍上结着一层白霜,死状极惨,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 “住手!”林铃若手腕一摇,清脆铃音响起,碧眼狮虎兽赶在牛怀义之前刁起少女,低声嘶吼。少女失声惊呼,哭叫道:“爹!爹!” 牛怀义手背上青筋鼓起,瞪眼道:“李安已经在你们手中了,请遵守约定,放了我的女儿!” 林铃若面有怒色,冷声说:“我们没见到李安!”雷惊空阴沉着脸爬起来,哼了一声。 牛怀义又急又怒,拎起李安,把他脸上的灰土抹去,露出光洁如玉的白皙皮肤。吼道:“放屁,要不是老子千辛万苦把李安带来,你们蹲在这里喝西北风能抓到人?” 会不会真的是李安?雷惊空面色古怪,和林铃若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林铃若道:“把这孩子交给我们,验明正身。” 牛怀义指着自己的女儿道:“一个换一个!” 雷惊空眼中忽然凶光大盛,嘶哑着嗓子道:“就算真是李安,现在也只能杀了。否则让武成王知道咱们打伤了他的儿子,后果不堪设想。”杀了李安,只要处理干净,或许能把事情瞒过去。 夜陡然更冷了几分,寒意刺骨,一道青色流光倏忽卷来,牛怀义只觉手臂一麻,李安已经被来人劈手夺过。 一个淡淡的声音突兀响起:“是吗?可惜本王已经知道了。” 李襄阳从一处山石后转出,示意敛心扶李安过来,查看儿子的伤势,虽然严重,但是并无大碍。风青彦从造化玉碟中悟出的太初玄天功很特别,主生发变化之气,不但可以滋养生机,对脏腑的保护作用也极强。 李襄阳说话的时候神色淡然,嘴角还挂着微笑,声音也不怎么冰冷刺耳,可是林铃若和雷惊空只觉得如坠冰窟,一股恶寒弥漫全身,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兵刃。 王府招揽的江湖高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建功立业的机会实在难得。碧眼狮虎兽脊背上的红色鬃毛竖起,炙热的火焰随着妖兽的低吼,在它的血盆巨口中吞吐不定。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却始终有一个怯弱的少女声音在低低哭泣。 李安想起自己的遭遇,对那个女孩子同病相怜,扯了扯李襄阳的袖子,抬手一指道:“爹,如果有机会,让人把她救下来吧。”李襄阳点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过牛怀义,牛怀义进退两难,看着爱女被雷惊空掐出血痕的脖子。心急如焚,忽然仰天咆哮,声震四野,无数鸟雀惊飞。 嗷呜!碧眼狮虎兽率先发难,张口喷出滔天烈焰,林铃若摘下头上金步摇,凌空一划,众人立足的山崖忽然从中裂开,无数巨石滚落山谷。美丽女子面如寒霜,长发飞舞。 一个老道士气定神闲的站出来,右手捏决,唇齿微动。正在开裂的山崖又缓缓合拢。狮虎兽喷出的烈焰忽然倒卷,呼啸着扑向林铃若。 雷惊空目光闪烁,抓起大和尚的尸体,灌注阴寒内劲,呼的一声掷出,砸向李襄阳。同时身形爆退,想要逃走。 脚步声纷至杳来,金刚门在附近巡视的弟子急匆匆赶来,看到同门的惨状,一拥而上,围攻雷惊空,只是佛门弟子生性慈悲,不愿伤及无辜,雷惊空遇到危急情况,就用少女挡架,以寡敌众,居然也游刃有余。 念咒聚拢山崖的老道尊号希夷,高冠古髻,广袖迎风,相貌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众人刚喝了一声彩,希夷老道忽然打了个喷嚏,轰隆一声巨响,半边山崖向着深谷倾斜。狮虎兽又喷出一口烈焰,幸亏希夷老道反应快,及时闪开,饶是这样,胡须也烧焦了一小撮。 李安哭笑不得,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背,让敛心帮忙上药,这家伙倒好,剩了一点儿药粉,全部被他吹进希夷老道的鼻孔中。还无视希夷老道愤恨的目光,贼笑几声道:“这姑娘漂亮,烧坏了可惜,放着我来!” 019 救人和杀人 牛怀义双目血红,手背上青筋暴跳。暴喝一声,加入混战。他刚才在谷底碰到两个金刚门的大和尚,将其中一个生擒了当挡箭牌,迫使另一个动手的时候束手束脚,被他击毙。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雷惊空对他的女儿也如法炮制。 李安眼角抽搐的看着牛怀义如癫如狂的苦战,前一招还在配合金刚门的大和尚攻击雷惊空,想夺回女儿。后一招就反过来帮雷惊空架住金刚门的金刚伏魔掌,保护女儿不被打的骨断筋折。忍不住又扯一扯李襄阳的袖子:“爹!” 李襄阳道:“救下那个女孩。”王府鹰犬争先恐后的出手。李安这才注意到,父亲只穿着家居的常服,头发披散着没有束,俊颜更添了几分随和清逸,少了几分雍容威严。显然是得到自己的消息,急急忙忙的赶来。 ———————————— 打斗声渐渐远去,李安有气无力的趴着,服下丹药之后,脏腑内出血的位置已经不疼了。反倒是后背上被狮虎兽衔来刁去导致的伤口痒痒的,应该是在愈合。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刚才敛心在山崖上胡闹的时候,李安就有这种感觉。太安静了,走了这么久,敛心竟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庸国对出行车驾的马匹数量有着严格的规定:天子驾八,王侯驾六,九卿驾四,士大夫驾二。李安乘坐的就是王侯规格的马车,车厢非常宽敞,再上来几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李安艰难的坐起来,牵动背上伤口,表情狰狞,差点哼唧出声。敛心抱着膝盖,蜷缩在车中离李安最远的一角,怔怔出神,居然完全没注意到李安忍痛起身。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在一个神医兼病秧子的眼中,任何异常的表现都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李安没有朝车窗外看,如果此刻他向外望上一眼,就会发现——属于武成王的奢华车驾正惊世骇俗的飞在天上,车辕上套着的六匹骏马正踏着万里云霄,在空中飞驰。一轮巨大的明月,仿佛就追在马车后面。或者说是孤月,因为皓月太清亮太耀眼,星光黯然失色,完全看不到了。 作为这一幕奇景的制造者,敛心有点无精打采,答非所问的道:“王爷让我快点送你回府,嘿嘿,你身上有伤,这样走不颠簸。”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但是因为丝毫没有笑意,显得僵硬古怪。 李安不会法术,集中意念牵引天地灵气凝成一束细丝,轻柔的绕在敛心手腕上。凝神感应片刻,奇怪,敛心的气息非常特异,居然是他从未见过的。不过从脉象看,敛心悲怒交加,心神激荡,显然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样下去可不行,悲伤肺,怒伤肝,闷久了甚至会导致经脉郁结。 “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敛心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愤恨,很快隐去,垂眸道:“没出什么事。” 李安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强求,轻声道:“要是有什么兄弟能帮上忙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马车微微颠簸,车厢内的壁灯忽明忽暗,照的少年的脸色也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李安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敛心忽然说:“假如……我是说假设,如果我是妖怪呢?如果我将来和天下正道为敌呢?” 他声音极轻极小,李安对着口型默念了一遍,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李安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刚才那奇异的气息,他跟随琅琊医魔行医七年,只遇到一个情况有点类似的人,但是徐老头说那是龙宫的水族,并非人类。莫非敛心真的是妖怪? 李安揉了揉太阳穴,笑骂道:“你爷爷的!你果然是个大麻烦。不过我李安交朋友,只看相投不相投,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再说天下正道与我何干?那些伪君子就会当面赔笑,背后咒我爹。你和他们作对也没什么,反正我爹也经常老大耳括子扇他们的脸。我就算让着他们,关系也好不起来。” 话说本来有十大仙门的,天剑宗被李襄阳灭了,还剩下九个。前不久李安下令捉拿聚集在两仪方寸山下的江湖人士,可不就是把九大仙门的脸挨个打了一个遍? 敛心作为天机宫的弟子,曾经替人收妖赚钱,得知自己很可能是妖怪,一时有点接受不了。他看着李安的眼睛,李安坦然和他对视,片刻后,两人相对大笑。 “哎呦!哎呦!”李安一笑,牵动身上伤势,顿时转成呻吟。敛心扶他趴下,发现他背上伤口挣裂了一处,又替他上药。 李安把失而复得的翠玉扳指戴回手上,龇牙咧嘴的道:“你上药的技术真烂!” 敛心没好气的道:“谁乐意给你上药!又不是美女。” 李安道:“你以后万一受伤看病,千万不要找别的大夫,只要医术有本神医的一半,很容易就能认出你气息异于人类,到时候风叔叔就惨了,会被所谓的天下正道用口水淹死。” ———————— 洛京城京兆尹衙门外,新张贴出来的通缉令前。一堆人围着指指戳戳。 “通缉混鹏宗余孽息无名,提供线索的赏白银五千两,捉住息无名的赏黄金一万两!” “唉,你听说了没?混鹏宗胆大包天,居然劫持武成王府的病秧子,王爷一怒,把混鹏宗高手的人头都砍下来,在混鹏宗山门前砌了一座人头墙!” 众人听的心中发毛,这李襄阳,够狠够冷血! 忽然一阵怪风袭来,众人被吹的脚步不稳,纷纷倒退。只听刺啦一声,写着通缉令的皇榜告示被撕去了大半边。一个愤愤不平的男子声音吼道:“凭什么息老贼值一万两黄金!爷爷才值三千两?还有,怎么能把老祖我画的这么丑!哪个混蛋画的?老祖去灭了他!” 众人回头,见是一个身穿墨绿色锦袍的老头,他头顶中央秃着一大片,高高隆起。四周棕黄色的卷发乱糟糟的,堪比鸟巢。老头手中拿着半边告示,气呼呼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020 不用谢我 李安和敛心不约而同的把脸转向别处,一副我们不认识这个疯子的表情。但是很快,厌胜老祖就挥舞着半片通缉令,骂骂咧咧的追在两个少年身后。 “你们给我评评理,息老贼那两手走江湖耍猴的把式难道比我高明?这赏金定的简直是狗屁不通!”厌胜老祖把通缉令颠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又看。息无名擅长御兽,到了他嘴里,就成杂耍了。 敛心摸了摸鼻子,坏笑道:“官府悬赏捉人,又怎么会在意谁的修为更高?息无名潜伏在混鹏宗,指使弟子劫持李安,搅得整个洛京城天翻地覆,都宵禁了。你只不过打伤了国舅爷外加一个大和尚,要不是王皇后的枕边风,谁有空理你?” 李安被劫持的当天,昭宗皇帝大发雷霆,下令洛京城实行宵禁,入夜之后还在大街上胡乱走动的人,一律抓进大牢盘问,没问题也要拘押三天。 厌胜老怪一双血红暴凸的眼珠子盯住李安,上下打量,眼中精光闪烁,心中暗暗盘算:我厌胜老祖要做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压息老贼一头?找李安下手显然划不来,想想混鹏宗山门前那一堵血淋淋的人头墙,听说相关人士只有牛怀义的脑袋还顶在脖子上。武成王开恩,允许牛怀义先带女儿去治伤,再来王府领死。 李安被厌胜老怪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今天出门的目的,打了一个响指道:“小爷要办件大事,你只管听我吩咐,保证明天你的悬赏价格就超过息无名。” 京兆尹的刘大人早就发现了人群中的李安,想不注意李安都难,出门带这么一大帮跟班,还个个都精壮挺拔,即使穿着寻常衣衫,也掩不住一身铁血彪悍的百战老兵肃杀气势。当朝除了武成王,还有谁家的仆役这么精神?听见李安这几句话,刘青松差点背过气去,这几天京兆尹衙门已经够乱的了,连门槛都被老国丈带人给拆下来。 “刘大人!刘大人你怎么了?”师爷梁思发现顶头上司不在衙门里,出来一瞧,刚好看见刘青松面色愁苦的站在只剩下一小半的通缉令旁边。 京兆尹说起来是正四品大员,其实是整个庸国最受气的官,还不如天高皇帝远的去当个芝麻官逍遥自在。 京城水太深,盘根错节,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刘青松沉浸在悲凉的思绪中,过了好一会才道:“梁师爷,去拟一份文书,就说刘某近日公务繁忙,旧疾复发病倒了。”说完他好像真的病了,气色灰败的踱进府衙,没过一会儿,就被衙役抬着回后院去了。 ———————— 今天是少将军关雄纳妾的日子,按照洛京风俗,娶妻纳妾都会从金刚门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为新人诵经祈福。 关震请了金刚门的长老,白马寺的方丈了尘大师来撑场面。请帖已经提前三日送到洛京所有的达官显贵的手中。一大早,大将军府上一片忙碌景象,无数小厮婢女进进出出的布置露天酒席,场面杂而不乱。 了尘焚香沐浴,换上崭新的月白袈裟,一看时间还早,随手捧起一本经书阅读。 忽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徒弟十方气喘吁吁的奔进屋:“师父,小王爷李安在门口等候,说有要事想拜见师父。”了尘领着徒弟迎出寺门。 李安把一众王府鹰犬留在白马寺外,只带着曹无忌一人入内。 双方分主宾行礼入座,了尘让十方上茶,问李安:“李施主清晨造访,有什么要紧事?” 李安道:“有三件积功德的好事要劳烦大师,曹大哥,第一件事你来说。” 原来曹无忌奉命跟踪在长胜楼偷走李安钱袋的小偷,竟然意外发现了一伙贼人窝点,这些人专门从外地拐来小孩,带到洛京培训妙手空空技能,能学好偷盗技巧的孩子,就在他们的监督下偷窃。学不好的就打残了,扔到街上人多的地方乞讨。手段之残忍,堪称丧心病狂。 强龙不压地头蛇,李安希望由金刚门出面,将这个拐卖儿童的团伙连根拔起,并且妥善安置被拐儿童。因为秋狩过后,李安就要离开洛京,曹无忌调查的匆忙,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这件事关系到许多孩子的未来,一定要一查到底,最好是本地势力长期关注,确保除恶务尽。 了尘听完曹无忌的叙述,气的胡须颤动,接过曹无忌绘制的地图,发现标注非常细致,连这伙歹徒的频繁活动区域都特意圈了出来。当即让徒弟十方召集白马寺的高手前去营救被拐孩童。 李安击掌,几名王府侍卫抬着两口木箱子进来。 翻开一个箱盖,了尘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箱子里是许多檀木梳子,给光头和尚送梳子! 李安拿起一把梳子递给了尘道:“白马寺香客众多,梳子是善男信女的必备用品,尤其是女子,常常随身携带梳子。大师请看,这梳子一共有三千把,梳子上刻着安神符,吊坠上刻着辟邪符,并且都有天机宫的独门阵法加持,可以由大师开光,赠送给虔诚的香客,也可以当护身符让信徒请回家。寺中香火必盛。这就是第二件事。” 是啊,和尚不用梳子,但是开光仪式获得的捐赠可不是小数目,何况加持了天机宫阵法的物品,每一件都是有价无市。修善佛像金身、炼器、炼丹,哪一样不需要大笔的钱财支撑?这样名利双收的好事,的确功德无量。了尘双手合十道:“感谢小施主的厚赠。” 李安还礼,笑盈盈的让曹无忌打开第二口箱子,介绍道:“这两口箱子上都刻着空间阵法,箱子内部有七十二方天地。还附有设计图纸。” 空间法宝虽然贵重,倒也算不上稀罕。这箱子奇就奇在所用木材只是最寻常的黄杨木,却能承受住阵法加持!了尘最近钻研阵法,忍不住取出图纸多看了两眼。 李安不再开口,端着茶杯,好像他本来就是来喝茶的。 了尘等了片刻,忍不住问道:“第三件事是什么?”话音未落,忽然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几下,被曹无忌猛的一推,一头栽进箱子里。 只听李安笑道:“这第三件功德嘛,就是少将军已经有十八房小妾了,大师怎么能眼看着一个美人往火坑里跳,这替新人祈福的事,还是交给小爷吧,不用谢我。” 曹无忌提供的图纸,李安递给了尘的梳子等物品上都加了料,单独接触其中一样没事,都过手必中招。 了尘脸朝下的扑在箱底,发不出一声呐喊,动不了一根手指,连把脑袋换个方向都做不到。这箱子的确有七十二方空间,不多时,几名弟子也先后被扔进来。随着箱盖合上,所有光线都消失。了尘怎么也想不通,他一直防备着李安,怎么会中毒? 021 大闹将军府 曹无忌麻利的将禅室中残留的线索一一清除,快步追上李安。 老实说,刚摊上这么一个病秧子少爷的时候,曹无忌心中非常不痛快,甚至想过离开武成王府。 在后来的几年里,曹无忌看着李安逐渐成长起来,从一个离不开医者照看的药罐子,变成能自己替自己调养身体的小神医。这中间,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所有跟随李安的影卫都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对这个主子心服口服。 李安修炼道法是不怎么上心的,他只喜欢摆弄那些药材,对着丹炉,一捣鼓就是一整天。这次被劫持之后,李安就像变了一个人,如痴如狂的修炼,还向府中的神射手请教弓马骑射的技巧。 如果不是下毒的手法还和从前一样刁钻,曹无忌都要怀疑李安被人掉包了。 送给了尘大师的梳子,都是李安依照敛心的指点,操控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一刀一刀的雕出来的,刚开始一次只能牵引一把飞刀,练到后来,可以同时驱使三十六把飞刀在梳子上刻符,而且没有一刀会偏斜。据说这是天机宫的独门绝技,修习到高深境界,眨眼的功夫就能布置出最繁复的阵法。 有了天机宫阵法的加持,每把梳子都相当于一件护身法器。王府上下,人手一把。煮饭的老刘头忽然用上了小王爷亲手制作的梳子,激动的都哭了。 “爷,曹某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但是绿沁姑娘自愿嫁给少将军,这事咱们管不着。” 李安把车帘挑起一角,笃定的道:“管不着也要管,好歹敛心发狂的时候,我这个当兄弟的得在场。” —————————————— 少将军纳妾,场面都快赶上娶妻的规格了。洛京的百姓还从没见过纳妾也用八抬大轿,吹吹打打迎进门的。 大将军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杂耍的,唱戏的,热闹非凡。毕竟只是纳妾,朝中元老多半自顾身份不屑参加,让子侄们带上贺礼去喝喜酒,都是年轻人,放得开,场面热烈喜庆。 什么都美轮美奂,唯独新娘子一直抖如筛糠,有点违和。也不奇怪,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能嫁给少将军,确实该激动的颤抖。 哐当!将军府铁铸的大门整面倒进来,地面都震了两震。紧接着呯呯两声,两个门卫倒飞进来,华丽丽的从露天流水宴席上空飞过,扑在衣衫上别着红花的新郎官脚边。 一个少年手持碧玉箫,出现在倒塌的大铁门外,像被风卷起的羽毛一样飘进来。这少年一身云纹锦袍,周身隐隐有光华流转,五官若分开来看,都不算太出众。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清灵俊秀,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眼珠子,能让许多有名的美人相形见绌。正是早上突然失踪的敛心。 众宾客吃了一惊,好在大家都极力保持风度,没人喧哗起哄。在场不少世家子弟都认得敛心,齐齐看向李安。后者面不改色的喝酒吃菜。 少将军关雄大怒,刺啦一声,另一端连着新娘的红绸被他撕成两段,从护卫手中夺过一柄长枪,飞掠而起,势如蛟龙冲天,金光烁烁。长枪带起一股飓风,落如霹雳雷惊,锐啸着刺向情敌。 敛心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恍如未觉。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而过。 关雄闷哼一声,高达九尺的魁梧身形陡然从半空坠落,呯的一声,砸在一桌宴席上,酒水四溅,木桌裂成两半,稀里哗啦,乒乒乓乓,碎瓷和饭菜洒了一地。 “少将军!”大将军府上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刃围上去。少将军家传的武艺适合冲锋陷阵,单打独斗虽然声势摄人,但是威力不大。 敛心没有丝毫停顿,向着那一片刺目的红色飞过去,走进喜堂,扯住另一端握在新娘手中的红绸,低声道:“跟我走!”所有靠近他周身五丈内的侍卫,都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开。 红盖头挡住了女子的面孔,看不见她什么表情,但是显然颤抖的更加严重了。 “放肆!”一声冰冷的暴喝,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大将军关震寒着脸,没有任何花哨的刺出一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含着武神全力一击,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封死了敛心所有的退路。 敛心本来是可以闪开的,但是他身后就是绿沁,碧玉萧青光大盛,抵住长枪,力量毕竟不是他的强项,双方兵刃相交,发出金石之声。敛心右手虎口瞬间震裂,血染玉箫。一股强横的气流以两人为中心,席卷四周,乒乒乓乓,喜堂中的桌椅香案全部翻倒。花瓶爆裂。 呯!李安将一壶上好的花雕酒摔得粉碎,拱手笑道:“失手了,失手了,各位继续。”关雄冷笑,心想:你和这闯祸精的关系谁不知道?摔酒壶让手下营救他?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暗中吩咐侍卫盯住李安和他带来的人。 关震盛怒之下,心中起了杀意。毫不犹豫的手上加劲,一股霸道无匹的武神罡气轰向对方心口。敛心左手掐诀,飞快的念咒,罡风袭来,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腾,鲜血逆口而出。一寸一寸的被长枪推着后退,随时都有可能被一枪穿心,但是,他始终不肯躲开。 李安带来的人果然有异动,纷纷向着他聚拢。 关雄正纳闷病秧子想玩什么花样的时候,忽然脑后生风,风府穴一麻,全身力气消失的无影无踪,被了尘大师扶住。 嗖!曹无忌一箭将喜堂前的大红灯笼射下来,大声喝道:“都住手!不然别怪我家小王爷不客气了。” 众宾客大哗,关震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和他对视的人都感觉心中一寒,那是尸山血海中归来的人特有的煞气。关雄被了尘大师扶着,武成王府的鹰犬虽多,倒也尽能对付,关震看不出来李安能怎样不客气。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了尘大师突然拍飞关雄身边的侍卫,掐住关雄的脖子,拖曳着他站到了李安身后。 “了尘!你这是什么意思?!”关震又惊又怒,枪头忽然一滑,斜刺向地面,轰隆一声巨响,喜堂塌了半边,土石飞崩,一片烟尘中,敛心拦腰抱着新娘,飞身而出,落在李安旁边。 李安熟练地捏开关雄的嘴巴,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抬手将一枚丹药弹进关雄口中,又若无其事的取来一只茶杯,给他灌了几口水。对了尘道:“厌胜伯伯,可以放开了。” 022 佳人陌路 了尘略显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笑容,陡然伸手扯去自己的面皮,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了尘,居然是厌胜老怪易容假扮的。 厌胜老怪甩了甩脑袋,棕黄色的乱发随风飘扬,意犹未尽的道:“受人敬仰的感觉真他妈的爽,老祖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当大师呢?”只见他探手在关雄后背上一拍,关雄高大的身躯顿时飞弹出去,嘭的一声撞在一名迎面冲过来的侍卫身上,侍卫仰天跌倒,关雄踉跄后退,关震伸手在儿子后背上一托,帮他站稳。 大将军府第一高手修剑灵面如寒冰,浩瀚灵力卷起漫天尘埃,长剑突兀的跨越数丈的距离,凭空出现在厌胜老怪背后,时间仿佛停顿了一刹那。修剑灵出生于万剑山庄旁系,和万剑山庄少主修剑痴算是堂兄弟,只是年纪足足比修剑痴大二十岁。 铿!一抹妖异的血光如红莲乍现,厌胜老怪的弯刀从非常刁钻的角度迎上,刀身上红色符文一闪,嗤,修剑灵肩头出现一道血痕,皮肉外翻…… 李安眼光六路,这么一会功夫,许多宾客悄悄溜走,将军府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但有军中精锐手持强弩虎视眈眈,还有江湖豪客横刀在手跃跃欲试。幸亏给关雄下了毒,关震投鼠忌器。不然这些人虽然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曹无忌等人可就危险了。 敛心伸出手,红盖头、大红喜服、红色宫穗,刺眼无比。 这几天他去找过绿沁三次,绿沁待他形同陌路。今天早上,敛心装作毫不在意的和李安闲逛,无意间听到别人议论少将军要纳妾,发足狂奔,居然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绿沁的住处。 敛心心中忽然掠过绿沁开门时那漠然的表情,冰冷的声音:“我不想见你。”伸出的手臂颓然垂下。 “不想见你!” “不想见你!” 敛心握住喜服上垂下来的摇摆不定的红色宫穗,轻声道:“我再问最后一次,你要是有什么苦衷,可以告诉我。要是真的心甘情愿给关雄做妾,我……”话说了一半,似乎不必再说下去,因为那个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正一步一步向关雄走过去。 “啊!啊!啊……”关雄忽然发狂,挣脱关震,双手在身上乱抓乱扯,大声嘶吼。 将军府乱成一团,关震瞬间连点关雄身上数处要穴,急道:“崽儿,崽儿,还痛吗?”这是关雄的小名,关震一时情急,顺口叫了出来。关雄安静下来,瞪着李安,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摇头到:“不痛,什么感觉都没有。” 李安咳嗽一声道:“对不住了,这是琅琊医魔的独家配方,不能强行封穴镇压,下次发作起来只会更厉害。” 四周的气流突然一滞,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一记重锤,击在胸口。众人噤若寒蝉,哪怕话只说了一半,也立刻闭嘴。关震忍着怒气道:“你想怎么样?” 敛心怔怔的站着,手中只余一缕红色宫穗。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这么站着,沧海桑田,宇宙洪荒,也不移动一步。闭目片刻,对李安道:“给关雄解毒,我们走。” 李安叹息一声,扔给关雄一只白玉瓶子道:“每日午时服用一粒,连服七日,期间不可近女色,不能动怒。这药有点副作用,七日后我会登门给少将军复诊,消除隐患。”说完领着一群鹰犬扬长而去。 一路默默无言,李安没乘车、没骑马,安静的走在好友身旁,拿出一粒护心丹递给敛心,这货看也不看,仰头一口吞下。 长街尽头,一个白衣公子含笑而立,向他们拱手道:“相请不如偶遇,在下殷如墨,冒昧请两位光临寒舍,不醉不归。” 这白衣公子眉目平平无奇,但是非常有气质,一举一动皆温文尔雅,偏偏又自然而然,没有半点娇柔做作之态,给人的感觉如春风拂面。正是不久前在弈秋坊出五千两黄金赌李安第一的人。 这个提议李安是举双手赞同的,这次捅娄子捅的太大,估计回去就会被母亲关禁闭。 敛心看了殷如墨一眼,大声道:“好!不醉不归!”他从绿沁的住处离开时,失魂落魄,隔壁的老大妈洗菜,泼了他一身脏水,是殷如墨拉他去换了衣衫,又温言鼓励他去将军府问个清楚。 殷如墨让仆从牵来骏马,连曹无忌等人都各自分到一匹。从殷如墨邀请他们开始,曹无忌一直绷着的面孔终于缓和下来。 众人信马由缰,缓缓前行,刚刚出城一里,敛心忽然道:“谁在念经?出来!” 李安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奇道:“没有声音啊。”敛心握住他的手,李安听到一个庄严慈悲的声音,反复吟唱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但是每句的音调都不相同,片刻功夫,已然吟唱了十几遍,没有任何两句的音调是重复的。让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虔诚膜拜之意。 敛心忽然松开手,青光一闪,碧玉箫出现在掌心。他放手的同时,李安就听不见那庄严的梵唱了。 然而一路上,什么异常情况也没发生。殷如墨的住处雅致清新,像他的人一样。但是他没有把李安请进客厅,而是携着酒壶,领着他们徒步往竹林深处钻去。 艰难的跋涉了几十丈距离,前方地势豁然开朗,一座八角凉亭建在高地上,西侧水声隆隆,便如万马奔腾一般,一道纵宽十余丈的大瀑布从山崖上直泻下来,犹如九天银河倒悬人间。就连敛心也心怀一畅。 殷如墨在空地上架起篝火,让仆从就地铺设毛毯,又搬来几个木架子,各种蔬菜鱼肉都洗净切好,用竹签子串起来,整整齐齐的排在架子上。笑道:“有劳几位自己动手,作料在架子左侧第二层。” 李安还是头一回吃上自己动手制作的烤肉,虽然味道比府中大厨差了不止一点,但是意趣盎然,别有滋味。殷如墨言谈风趣,不时邀他们对饮,但是并不强制他们喝多少。 一轮酒下来,敛心心中烦闷去了八成,烂醉如泥。众人在席间称兄道弟。 “殷大哥,我回家肯定被关禁闭,你一定要去看我。”等李安想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十分,洛京宵禁未除,曹无忌拿着王府的令牌叫开城门。王府的马车早已恭候在一旁。 殷如墨厚赏了开门的军士,正要告辞,被李安的话逗得莞尔一笑,挥手道:“一定去看你。” 一路上被负责宵禁的禁军拦了两次,当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李安有点不耐烦,掀起车帘道:“好狗不挡……大师有何见教?” 这次拦路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这老僧头顶有九个香戒,在佛门中一定地位超凡。 023 神惧鬼卜 老僧合十行礼,慢慢抬起头来,神色有点尴尬的道:“老衲宝觉,初来贵地不认识路。本来以为在街上找人问一问,一定能寻到武成王。谁知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反倒被官兵追了好几回,不知小施主能否行个方便?”这老僧没什么精神,不像习武或修道之人,若是不看缁衣光头,更像是邻家闲来无事,每天在大树下乘凉的老爷子。 李安还礼道:“宝觉大师来洛京寻人,为什么不早早出门?”这几天宵禁,老和尚这么晚拦住自己的去路,有点可疑。 宝觉更是尴尬,苦笑道:“庸国卧虎藏龙,老衲一入贵境,就丢了身上银两,雇不起车。无奈之下御起般若舟在空中赶路,眼看快到洛京,又被人捉弄,将老衲从空中扯落,不巧跌进狐狸窝中,被困了好几个时辰,刚刚脱身。” 李安忍着不笑出来,好奇道:“大师怎么出来的?狐狸精真的都是美人吗?” 很多年后,李安才知道,传言狐族多美人,并不是因为狐狸精的相貌超出人类美女许多,而是因为狐狸魅惑,单是娇柔妩媚的神态,就比相同长相身材的人类女子更加撩人情思。十分容貌的美人,再加上十足的妩媚温柔,足以颠倒红尘。 宝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压坏狐狸窝在先,不愿动武杀生错上加错。诵经千遍,万物有灵,那些狐狸受到佛心感化,放了老衲。”原来他们先前听到的“南无阿弥陀佛”是出自宝觉大师之口,李安虽然觉得这老和尚迂腐可笑,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敬意。 回到王府,李襄阳正在待客,李安请宝觉大师在暖阁中喝茶稍等片刻。招呼仆从上了些素斋面点。忽然右耳一疼,母亲的声音响起:“真是胡闹之极!看我以后还让你出门不?” 姚婉容见到儿子,一脸怒色之下倒有三分欢喜,向宝觉告了一声罪,拧着李安的耳朵就往内院走。 路过大厅的时候,李安隐约听到父亲说:“晚生教子无方,给大师添麻烦了,万分抱歉。”随后了尘大师的声音响起:“安儿这孩子心眼多,和王爷当年很像……” 第二天清晨,李襄阳让管家陪着宝觉大师去找敛心,推开院门,只见院子里的花圃被整片削平,李安正握着一根树枝,站在露出泥土的那一大片平地上笔走龙蛇,边写边退,笔画勾连不断,满地的鬼画符。 敛心侧卧在花圃中唯一一块完好的青石板上,手中攥着一缕红色宫穗,怔怔出神。 “老衲宝觉,来自东海落霞岛,有事想请天机鬼卜占一卦。” 一直神游天外,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敛心终于回魂,起身道:“三千金一卦,不言朝政,不改命数。” 宝觉老和尚有些为难,他准备的卦金在路上被人偷了。昨天和李安同行的时候,就怀疑车中另外一个少年是天机鬼卜,毕竟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当世又能有几人?可惜少年当时醉的一塌糊涂,实在没办法询问。 “老衲没有这么多钱,这……居士能否通融一下?妖星降世,事关天下苍生,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你我身为修行人,应当力挽狂澜,造福世人。” 敛心不为所动,懒洋洋的道:“天机宫的规矩如此,绝不做亏本的买卖。何况这些年,有太多人打着维护天下苍生的旗号排除异己,残害无辜。降世妖星还没找到,三大圣地、各大仙门的人就先斗了个你死我活。”他绝不相信,如果没人暗中捣鬼,就凭一个息无名,也能让九大仙门合力围困两仪方寸山? 宝觉正色道:“老衲并无私心,只想找到当年的孩子,授以佛法,化解他一身妖邪之气,完成故人遗愿。”清风拂过,百衲僧衣微微扬起,时光的起点,愿望的终点,记忆中不可一世的萧容仿佛也发出一声叹息。 敛心神情一肃,下拜行礼道:“我相信大师,但是信不过慈航普渡的其他人。以大师的地位,平常在落霞岛自然是说一不二,可是一旦牵扯到降世妖星,又有谁能容你收留他,教他佛法?” 宝觉最终黯然离去。当年妖神之女蓝月公主的孩子失踪,慈航普渡和太一道门都怀疑是对方的人偷走了降世妖星,因为当时落霞岛上只有三大圣地的人在。 那时候,天机宫主还是萧容,他是推算出妖星降世的人,没人会怀疑他。萧容的徒弟风青彦不在场,那是个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大家一点也不奇怪他不在,兴许又闯了什么祸被萧容给关起来了。 何况就算风青彦在场,也没人相信他会救人,因为他和太一门弃徒李一凡关系十分恶劣。众所周知,李一凡恋上妖女之前,是个一板一眼的君子,和离经叛道的风青彦格格不入,这俩人都是各自师门中的翘楚,却偏偏水火不容,一见面说不上三句话,就会打个没完没了,必定以其中一方被抬走收场。 这件事也证明了风青彦的潜力堪称变态,像李一凡这样被太一道全力培养的天才,居然也有败在比自己小十来岁的风青彦手中的一天。琨俞山上本来有玉楼八十一座,愣是被他们打塌了七十二座。有好长一段时间,太一道的人见到萧容领着徒弟来访,就怀疑他是来拆台的。 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把孩子救走的人,排除了天机宫的师徒,只剩下太一道和慈航普渡,其中有两个人最可疑,一个是太一道的传功长老顾不言,他是李一凡的师父,有足够的理由出手。 另一个就是主张将孩子收在门下的宝觉,他相信,只要坚持以佛经点化,用善意引导,哪怕是妖神,也可以凭借无上佛法化解妖邪戾气,更何况只是一个赤子…… 宝觉大师离开之后,整个小院忽然刮起一股凉风,李安画在地上的符箓被吹得一笔也不剩,心平气和的从第一笔开始重新书写,李安随口问:“别人的名号都叫铁口神相、天机神算什么的,听着就很玄很厉害,你干嘛要叫鬼卜?” 敛心茫然片刻,神色忽然生动起来,神采飞扬的道:“因为我起卦的时候,鬼惊神惧,都怕我窥探他们的秘密,神仙会派许多小鬼围着我,等我泄露天机,好降下天谴。” —————————— 厌胜老怪在大将军府顺手牵羊,偷走了昭宗皇帝御赐的黄龙枪,新的通缉告示贴出,悬赏价格足足翻了十倍,成功超过息无名,刚巧伤也好了,厌胜老怪在通缉令前逗留片刻,欣赏一番,这才喜滋滋的离开洛京。 京兆尹刚刚修好的门槛,又被大将军给砸了,这次连衙门大堂的匾额也被扯下来摔成八瓣。 殷如墨来看过李安一次,带来了一只琨俞长生木制作的金雕,像活雕一样,会叫、会飞、眼珠子会转,还能分辨口令,非常有趣。 李安每天上午和敛心钻研阵法符箓,无论行走坐卧,都试着保持太初玄天功运转自如。下午跟着曹无忌骑马射箭,万一哪一箭射偏了,只要吹声口哨,金雕就会飞过去把羽箭衔回来。 这天闲暇,李安缠住父亲一起射箭。午后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影,把一片斑驳的阴影投在李襄阳的长衫上。随着走动如水纹一般漾开,光影交错。 李襄阳拉弓如满月,又缓缓松开,也不搭箭,随手摘了几根松针,嗡的一声,弓弦震颤,几只大雁应声而落。 李安狗腿似的跟在一旁,李襄阳取弓,他就赞弓好,摘松针,他就赞叹手法利落。每一只大雁被洞穿的都是同一个位置,他又拍手大声喝彩,称赞李襄阳箭法如神。 李襄阳挑眉道:“说吧,又犯什么错误了?” 李安讪笑道:“爹爹英明神武,不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糟糕之极,对爹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原来李安练习驱物术的时候,一时兴起,将驱物之法和天机宫的独门秘术“星罗棋布”结合使用,操控着内院所有盆栽满天乱飞,一不小心,把姚婉容亲手栽种的几盆菊花摔得枝折叶烂。这会子姚婉容正在午睡,等她醒来,恐怕会拧掉李安的耳朵。 “爹,你最疼安儿了,帮我搞定娘亲,让她别打我啊。” 李襄阳咳嗽道:“你也太瞧得起你爹了,那几盆花她当菩萨一样的贡着,小心呵护,待遇远超咱爷俩。上次爹只是摘了一片叶子,就被骂了半天呢。” 李安抱住李襄阳的胳膊,左右摇晃道:“不是骂着骂着就笑了?爹,你一定行的。”一回头,忽然看见敛心穿着他来时的那一身道袍,一脸欣羡之色的站在靶场边缘。 “伯父,李安,我是来告辞的。我想去找师父问一件事情。”敛心努力扯出笑容。这几天前来找他推算降世妖星位置的人越来越多,给王府添了不少麻烦,他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 李安飞奔过去拉住好友的袖子,他见过太多厌恶嫌弃他这个药罐子,却因为他小王爷的身份刻意接近他的人。敛心可以算是他寂寥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挽留的话梗在喉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口。 李襄阳微笑道:“你师父说如果你想告辞,就把这个交给你。” 敛心怎么也想不到,李襄阳这几天没事就用来剔牙的铜镜居然是天机宫的镇宫之宝——太乙天机镜。 师父真的知道他想做什么吗?敛心设置好隔绝外界的阵法,口中念念有词,青铜古镜上的斑斑绿锈逐渐褪去,太乙玄光纹发出淡淡青光,下一刻,镜面一阵模糊,变得光滑如新,镜子中千里山河光影人迹交错变幻,显现出十几年前琨俞山鸿蒙盛会的场景来。 024 围场秋狩 门卫来报,太一道悬蒲宫的长老青玄等人求见天机鬼卜。 李安扫了一眼敛心紧闭的房门,对小厮说:“把人领去花厅,不给上茶,等小爷来招呼他们。” 青玄等人在王府四面漏风的花厅中干坐许久,无人问津。同来的鹤鸣道长脾气暴躁,举起厅中的汝窑蜜色大花瓶,呯的一声摔出厅外,本来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几个小厮也作鸟兽散。 又晾了客人一个时辰,李安这才一身锦衣华服,抱着暖炉,前呼后拥的进了花厅。 厚着脸皮斥责仆从怠慢客人,李安亲手把茶奉给青玄。催促他饮用。 近日江湖上疯传武成王府的病秧子擅长用毒,见李安殷勤劝饮,青玄心中生疑,假意喝茶,却暗中将茶水泼在袖子里。鹤鸣连装也不装,根本不去碰茶杯。其他人犹豫再三,也决定不喝。 李安把玩着暖炉和青玄攀谈,原来这些牛鼻子也想知道降世妖星的位置。听完青玄的讲述,李安非常同情那个失踪的孩子,喝了一口茶道:“你们找到他打算怎么处置?” 青玄还没开口,鹤鸣抢着道:“还要怎么处置?那等妖孽,自然是杀了,免得将来祸及天下苍生!天机鬼卜在哪?我们要算卦。” 李安似笑非笑,附和道:“道长心怀天下,可敬可佩,只是单杀那个孩子可不够。按你们的道理来说,那孩子有可能祸及天下苍生,就算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也该杀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太一道掌教要是心术不正,更有可能祸及天下苍生,所以应该先杀了太一道掌教防患未然,不必在意他老人家是善是恶。” 花厅中众人一愣,都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忍不住想:李安的话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也不是毫无道理。可是妖星又怎么能和掌教相提并论?铲除妖星又有什么不对? 李安又继续道:“不行,这样还不够,各位道长修为高深,万一误入歧途,岂不是更要祸及天下苍生?所以各位道长应该先自杀!” 鹤鸣大怒,唰的一声站起来,忽然一头栽倒。青玄看见同门纷纷倒地,想起李安带来的人都喝了茶,心中暗道不好,急忙伸手去够茶杯,却被希夷老道抢先端走,揶揄道:“小王爷的暖炉烟气无色无味,但是有毒,他好心在茶中放了解药,劝你们喝你们偏不喝,现在想喝也没门!” 把青玄等人寄放在客栈中,李安翻出青玄的银两交了押金,又在屋里点了一炷香替他们解毒,回府继续练习骑射。 敛心把自己关在屋中三天三夜,当他开门走出来的时候,深深吸气,凉爽清新的空气经肺腑沉入丹田,让人精神一振,这些天郁结在心中的悲伤和愤怒都随着这口气呼出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完成,他必须振作。 转眼就到了围场秋狩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长队列,在禁卫军的保护下有序前进。旌旗蔽空,铠甲曜日。 不仅庸国的文武百官伴驾随行,还有来自草原和青澜国的使节。连金刚门的了尘大师也在。 李安被马车晃得昏昏欲睡,问曹无忌道:“曹大哥,最近江湖上可出了什么有趣的事?” 曹无忌偷瞟敛心一眼,一脸神往的道:“有件羡煞天下男子的事,据说风青彦路过颦翠楼,囊中羞涩,在楼下望了两眼,就想离开。颦翠楼的花魁娘子柳如意追出来,盛情挽留,数位红牌姑娘争相邀请,不惜倒贴也舍不得放他离开。尤其是柳如意,平常一副清高样子,等闲见她一面都难,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她也不过出来弹一首曲子,却偏偏把风青彦请入香闺,这待遇,啧啧……” 李安拜服,如果能学到这一手,给妖道当徒弟也不错。 敛心这几天就像入定的老僧,不言不笑,沉稳的吓人。听到师父的消息,嘴角微微上扬,忽然来了一丝精神。取出太乙天机镜,淡淡青光中,太一道弃徒李一凡轻轻摩挲着蓝月微微隆起的小腹,心满意足的哼着歌。 如果不是师祖萧容的卦象,他应该像李安一样,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但是他没法去记恨萧容。 萧容应邀起卦,说妖星降世并不一定代表灾劫将至,而是上天向人们示警,提醒君王修仁政,善待治下百姓。提醒仙人修道德,克制心中魔障。 当时风青彦正经历从上仙玉清境突破到太清境界的天劫,闭关已久。萧容得知自己的卦象被有心人利用,导致蓝月隐居的归墟岛遭到各派高手围攻,沉入海底,岛上万千生灵惨遭横祸,懊悔难当,只身潜入落霞岛轮回台。 轮回台上烈焰汹汹,琉璃圣火号称可焚尽一切妖魔鬼怪,其实连神仙也不能幸免,只有真正纯净的赤子之心,无一念起,才能在其中安然无恙,比如刚出生的敛心就毫发无伤。 就算是萧容,也无法避免在圣火中被焚尽一身修为的结局,他利用太乙天机镜聚集了蓝月消散的魂魄,又碾碎丹药喂给孩子,并传音给宝觉大师,请求宝觉善待轮回台上幸存下来的孩子,引导他做个好人。 失去修为的上仙萧容,在得知敛心被人救走之后,于宝觉大师的禅室中羽化。 敛心算不出是谁在幕后推波助澜,利用萧容的卦象,蛊惑人心,煽动各派高手。 有两种可能:罪魁祸首是魔族,汲取人心的恶念而生,是没有既定命格的。或者,是个修为高深,并且同样精通卜算之术的人。敛心就见过,师父风青彦在李安身上略施手脚,让铁口神相卜易之自己推演出他设定好的结论。 干扰卦象,敛心自问也可以办到,只是无法像风青彦那样随心所欲,想让对方算出什么,对方就算出什么。 敛心握紧拳头,他一定会揪出这个人,不管是谁! 马车忽然一顿,李安撩起车帘,原来已经到了皇家猎场太岄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大片起伏的丘陵。 世家子弟按照名牌依次站好,和李安相邻的两个人分别是关雄和太尉公子杨逍。 昭宗皇帝今天心情甚好,为了鼓励年轻人,先夸关雄勇武忠信,改良弓弩,是安邦大将。又夸杨逍冷静擅谋,是栋梁之才。 最后转向李安,捋着胡须,噎了半响,也找不出可以夸赞的特质,最后憋出一句话来:“病大好了?好,好!祁顺,挑一匹温顺些的马给安儿。”李安修炼之后身体好了很多,但是和在场的其他少年相比,还是过于苍白瘦弱。 许多少年忍不住嗤笑出声,被昭宗的目光一扫,又极力不露出瞧不起李安的神态,只不过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李安微笑着行礼道:“谢陛下恩典。” 温顺的马换一个角度来看,就是爆发力不够。前三天是自由赛,世家子弟各自狩猎,比谁获得的猎物多。三只金色的灯笼同时升空,少年们纷纷跃马扬鞭,飞驰而去,李安优雅的骑着白马,以一种富有节奏感的步伐缓缓前行。霎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群臣的视线中半死不活的挪动。 大将军关震目送三个儿子遥遥领先的冲入猎场,消失在密林深处,不屑地看了李安一眼,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这李安也颇有王爷当年的风采。” 群臣兴高采烈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来,这关震,分明在嘲笑李襄阳少年时也是疾病缠身。 025 纷争 李襄阳悠闲的坐着,谦和的道:“将军过奖了,本王当年的风采,那也是将军鞍前马后照拂的功劳。” 在场的老将都忍不住哄笑起来,关震早年是李襄阳的裨将,专门负责在行军途中照看李病痨。每天光扶他上马、下马、吃药,就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机会上阵杀敌。后来还是李襄阳发现关震是个人才,把他举荐给昭宗皇帝的。(在庸国,裨将不是正式的军衔,手下最多几百军士。) ———————— 李安策马前行,仿佛置身于树的海洋。秋叶呈现出红、橙、黄、绿等各种斑斓的色彩,灿若三月春花,繁华锦绣。配上太岄山起伏的地势,所有的色彩都流动奔腾起来,鲜明的让人无法忽视。 恍如层层水浪,浸染了天地间所有的风华,呼啸着卷上万里晴空。 满山的霜叶中,李安忽然看到了一点寒芒,那是寒铁特有的森冷的反光。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没入树干,只留尾羽在外微微震颤。 “病秧子,你这手钻马腹的功夫,可是俊的很啊,哈哈!” 只听口哨声响,一匹青骢骏马钻出树丛,一个劲装少年从树上凌空跃下,落在马背上。开弓搭箭,箭在弦上闪着寒光,少年眼中的光芒更冷。瞄准李安道:“你敢对我兄长下毒,吃我一箭!”。 这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年纪,浓眉大眼,身形魁梧,正是关雄的弟弟关杰。 李安眯起眼睛,笑道:“原来是狗熊的弟弟。”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陡然从关杰额角擦过,关杰只觉得额角一凉,紧张之下,就想伸手去摸,控弦的手指不小心一松。 嗖!羽箭激射而出。关杰彻底愣住了。 “小王爷!” 定北将军的两位公子薛仁和薛礼恰好看见关杰向着李安当胸一箭,大惊失色。薛仁失声惊呼,薛礼飞速挽弓搭箭,也是嗖的一箭射出。 只听嗤嗤几声轻响,伴随着金铁摩擦声,几柄柳叶飞刀化作虚影,一瞬间斩落无数下,将关杰射出的铁箭切成铁渣,随风洒落。 青骢马忽然长声悲嘶,扬蹄人立而起,继而发足狂奔,马臀上插着一只羽箭,一路鲜血狂飙。原来薛礼这一箭,射的乃是马。 关杰惊愕之中,猝不及防被摔下马背,在地上滚了两滚,翻身跳起,青骢马已经没影子了。他只想吓唬李安,如今真的给李安来了一箭,反而又惊又怕,魂不附体。忽觉额角痒痒的凉凉的,就像有虫子来回爬动。抬手一摸,掌心一片血红,原来刚才飞刀擦过去的时候,刮去了一片皮肉。 李安向薛家兄弟拱手示意,柳叶飞刀银光灿灿,悬浮在他身前,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神出鬼没。 薛家兄弟下马,向李安行礼,薛礼心中暗忖:都说小王爷体弱多病,不能习武,谁知竟然是个修士! 林中得得马蹄声响,关雄和王瀚并骑而来。 关雄的马背上已经挂了几只野兔。看见兄弟关杰头破血流,面色陡然一沉。关杰额角上的伤口忽然疼痛起来,哼哼唧唧告状道:“李安骂你,他说我是狗熊的弟弟。” 林中忽然有人噗嗤一笑,枝叶微分,太尉公子杨逍走出来道:“小王爷太抬举你了,你分明是头蠢驴子。” 关雄虽然也在心中暗骂蠢材,却也不能容忍别人来奚落自家兄弟,冷哼一声道:“杨公子什么时候也当了小王爷的鹰犬?” 杨逍足尖一点,身轻如燕的窜上半空,高度和树冠平齐的时候,腰部一拧重心下移,身体陡然横过来,脚尖稳稳的勾住树干,整个人从树上倒挂下来道:“某头狗熊嗷嗷叫了七天,满脑子也只剩下如何讨好娘娘腔,又怎么能理解本少爷这种千金难买爷高兴的潇洒做派?” 国舅爷王瀚大怒,扬起马鞭唰的抽在树干上,喝道:“你说谁娘娘腔?”红叶如花坠散,落在王瀚的头发上、衣衫上,更衬出他唇红齿白,容色柔媚。清风拂过,还有淡淡的脂粉香气。 李安打了个喷嚏道:“国舅爷还是回家洗洗脸再来吧。”又向杨逍拱手道:“英雄所见略同。”说罢纵声长笑,伸手接住一片翻飞的红叶。和薛家兄弟一起驰马而去。 关雄怒火中烧,瞪着眼,正要找趁手的家伙和杨逍理论。杨逍突然放箭,只听嗖嗖数声,关雄胯下骏马扬蹄悲鸣,狂奔不止,马臀上赫然多了两只羽箭。 ———————— 太岄山皇家行宫,殿宇楼阁高矮错落,薄薄的轻雾,让这处位于山区的宫殿显得有几分缥缈。如果登上高处向下望,一定会发现,太岄山四周已经驻满了军队,无数帐篷前燃着篝火。 行宫正殿,正在进行一场临时的朝会。 位于南方黑沼的百越古国今年没有派使节前来朝贡。昭宗皇帝召集群臣,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但是此刻,事情显然偏离了昭宗皇帝的预期,群臣吵得不可开交,主战的、主和的就不说了。同样主战的大臣们,也因为举荐谁来领兵这一项争得面红耳赤。 “禀陛下,老臣也看好兵部的冯唐,此人是统帅之才!” “冯唐?听说造桥铺路很有一手,难道也会打仗吗?” “陛下,微臣以为还是派老将比较稳妥,微臣举荐太尉大人。” 昭宗有些头疼,这些人,并没有几个是真心为国家的利益着想。在他们看来,最好打仗,军费、后勤都大有可赚。攻打百越,胜利是必然的,所以关键问题就成了派谁去?让这个功劳落在哪方势力头上? 祁顺公公得到陛下示意,尖声尖气的大喝道:“肃静!肃静!” 昭宗道:“恩师,你怎么看?”昭宗皇帝尊李襄阳为师,在朝堂上也是以师礼相待。一时间鸦雀无声,等了半晌,也不见李襄阳回答。昭宗起身,走下御阶,只见李襄阳斜倚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祁顺一溜小跑,来到李襄阳跟前,轻轻推他道:“王爷,王爷醒醒,陛下问你话呢。” “问的什么?” 祁顺低声道:“百越不来朝贡,大臣们建议攻打百越,王爷怎么看?” 李襄阳起身,整理了下朝服,出列道:“毒蛇瘴气遍地的黑沼,有什么好打的?百越国不产食盐,缺医少药,切断他们购买食盐和丹药的渠道,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026 奇门遁甲 这一路上,草木摧折,青石碎裂,山路就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给碾压过一遍。李安和薛家兄弟骑着马,沿着地上的痕迹谨慎前行,皇家猎场之中,难道还潜伏着什么大型猛兽? 薛礼端坐在马上,稳稳地托住寒铁弓。这是一张四百斤的力量才能拉开的强弓,李安这回可算是开了眼界,薛礼开弓时双手用劲,同时推移瞄准,手臂毫无一丝颤动,例无虚发。 每一箭射出,都是疾如闪电,迅若惊雷,往往命中猎物之后,箭杆从猎物身上贯穿过去,余势不衰,又深深钉入地下。 李安练习骑射不久,他用法术操控飞刀,捕猎时随心所欲,换上弓箭,反而十射九空。 太岄山的野兽非常警觉,老远听到风吹草动,就往深谷密林中钻去。常常是李安这边举起弓箭,那边就找不到目标了。如果耐着性子潜藏起来,又往往一守几个时辰,收获寥寥。 转过一道缓坡,骏马突然瑟瑟发抖,止步不前,无论他们怎么催促,甚至上鞭子,马都不肯继续前进。 李安凝神感应,前方不远处,地势急转直下,风中有一丝腥气。少年心性,总想见识一下碾压山道的庞然大物是个什么模样。 牵过辔头,将马匹拴在树下,李安运起天机宫独门秘术星罗棋布,三十六柄飞刀同时发动,飞速在四周的树干、石头、地面等处刻上符文。眨眼的时间,一个完整的防御型阵法出现。又取出一枚玉符,随手嵌入身旁的树干。 薛礼只见一片白光闪过,阵中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前边密林中间露出一大片缺口,几颗大树倒伏在地,断枝碎叶微微发蔫,应该才折断不久,有淙淙的流水声传来。 山中的水源附近十分危险,有可能是毒虫猛兽的聚集之地。薛仁下意识的回头提醒薛礼小心,忽然望见先前他们安置马匹和行囊的位置空无一物,大吃一惊,抬手向后指道:“我们的马呢?” 李安道:“都在原地,只是被阵法遮住了,看不到。” 薛礼问:“是奇门遁甲吗?好神奇!” “是的,甲上加甲,双木成林,隐而不现。”李安说了几句,忽然发现薛氏兄弟都是一头雾水,讪笑着闭嘴。一般情况下,奇门遁甲阵法中的甲是隐藏起来的,远不如乙丙丁三奇明显。 说话间已然走到密林尽头,前方是一处深涧,溪流在这里汇聚成河,岸边怪石嶙峋,孤松倒挂。 一条蜿蜒巨蛇压着几颗折断的树木,横在水面上,足足有王府后院中的千年古榆树那么粗,长达二十余丈。蛇身白色略带青色环纹,头顶有两点凸起,茸茸的,就好像长了两只角一样。溪水不断冲刷着它庞大的身躯。 巨蛇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它的颈部有个十分严重的伤口,看上去应该是被利刃贯穿,难为它居然还能一路翻山毁林,找到这样一处隐蔽的地方养伤。 李安屏住呼吸,招呼薛家兄弟,就想悄悄退走。薛家兄弟有点跃跃欲试,大蛇的头部显然难以活动,若是能猎上一条这样的巨蛇,足以吹嘘十年。薛礼迅速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三支铁箭,一起搭在弓弦上。 巨蛇灯笼大的眼睛陡然睁开,口中嘶嘶几声,巨大的蛇尾一扫,带起一股飓风,被蛇尾拍中的山壁瞬间碎裂,碎石四散,跌入深涧中,溅起蓬蓬浪花。狂风将山涧中的水高高掀起,劈头盖脸的淋在三个少年身上。 李安衣衫尽湿,苦笑道:“老兄,我们只是路过,这就离开。”薛家兄弟不想违逆李安的意思,三个少年一同后退。 巨蛇似乎能听懂,朝李安看了几眼,低声哀鸣。李安心中升起一丝古怪的感觉,将一枚丹药轻轻放在一片树叶上。远远退开。 哧溜!巨蛇张口将丹药吸过去,闻了闻,一口吞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安从巨蛇的眼中看见了乞怜的神色,同情心泛滥,又放了几粒丹药,和几株上百年的血黄芪在地上…… 一天之后,皇家猎场出现了一幕奇景,一条巨蛇驱赶着无数飞禽走兽,乱哄哄的穿山过林。野兔和花斑豹跑在一起,都没命似的狂奔,白羊和苍狼挤在一角,瑟瑟发抖。三个少年鲜衣怒马,忙着挽弓搭箭,视野中到处都是猎物,连准头不好的李安都时有收货。 入夜,皇家猎场的营地中,来自西北的少年,选择的露营地明显拱卫在李安的帐篷四周,就像一个缩小的驻军营地,猎物整齐的堆集在一起,用几只大帐篷遮住。帅帐、兵营、瞭望台、绊马桩一样不少。 往年武成王不参加秋狩,他们没少被洛京的权贵子弟欺负,久而久之,一进猎场,就会自发的抱成一团。于是李安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他们组织起来,玩起了扎营布阵,点兵点将。 隔离带的另一边,却是三五成群,稀稀落落,朝中争端不可避免的牵连到后辈子侄,许多年轻人互相看不顺眼。 薛仁领着几个人,在猎物中选出一些小鹿、山鸡、野兔等美味的食材,洗剥干净,架起数口大锅炖鸡汤,又把鹿肉和兔肉用作料腌制,拿来烧烤。 李安把驱虫的药粉交给薛礼,让他撒在营地周围。独自施展缩地成寸之术,去山涧中替巨蛇换药,留下几只烤好的野味给它当晚餐,这才回到篝火边,向锅中添了些野菌,鲜汤顿时香气四溢。 盛一碗汤递给敛心,李安端起汤碗啜饮,望着山下行宫的灯火。这时营地门口突然喧哗起来。一个傲慢的声音道:“切,还不让进,真当你们这是军营?” 地上有一道分界线,用斗大的字写着——娘娘腔和狗熊禁止入内。 王瀚看着地上的字,脸涨得通红。一跺脚,扬起马鞭,使劲抽打地面,直抽得沙土飞扬,草屑满天。 关杰推开拦住自己的少年,脚步迈出一半,面色忽然煞白。只见数只箭头闪着寒光,瞄准了他周身要害。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爹可是大将军!”他试图从这些少年眼中看到迟疑或者胆怯,然而没有,他的话似乎只能用来给自己壮胆。 薛礼目光冰冷,持弓的手更无一丝颤动。关杰丝毫不敢怀疑,只要他这一脚落下,身体跨过分界线,那一箭就会毫不犹豫的射过来。他昨天射了李安一箭,李安是武成王世子的身份,依照大庸律,不管李安是否受伤,都可以判他一个秋后问斩。莫非这些人得了授意,要射杀自己? 关杰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最终还是收回脚步道:“我哥失踪了,我要见李三笑。” 李安将喝了一半的鸡汤搁在石头上,笑道:“人不在我们这里,到别处去找吧。”敛心整天摆弄太乙天机镜,一个人偷偷傻笑,有时候又会陷入沉思,根本没走出过露营营地。 关杰不知死活的道:“参加秋狩的人,和我哥有过节的,只有小王爷和李三笑!” 敛心面色一沉,冷声道:“我如果出手,可不会失踪这么便宜!”他的确想找关雄的晦气,只是还没来得及。 李安却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手一挥,喝道:“给我打,打死了算小爷的!”他原本就想收拾关杰,道理很简单,洛京是个会吃人的地方,要是射他一箭什么事都没有,还不养肥了那些宵小的胆子,是个人就敢跳出来对他动刀动枪? 这一下可称了众人的心意,想起关杰往年趾高气扬的模样,众人就来气,少年们纷纷挽袖,性子急的直接上脚。 王瀚听着关杰的惨叫,目光颤动,指着李安道:“你……你……” 敛心嘴角上扬,轻灵俊秀的脸上忽然透出几分瘩气,笑道:“别怕,他不打美人的。”下一刻,他忽然瞳孔一缩,碧玉萧青光乍起,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截剑尖被玉箫挡了回去。一个轻快活泼的女子声音道:“真的不打美人?” 027 看美人的正确方法 夜风吹过,篝火呼的一声窜起数尺,火舌跳跃,通红的炭火在半空中噼啪炸响,然而远不及眼前这一抹艳红身影撩拨在众人心中的火。薛仁一时间口干舌燥,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原来他离火堆太近,额头上的碎发被火焰燎焦了。薛礼高高举起的拳头也忘了落下,愣愣的看着。 这女子正当妙龄,五官精致,肤色极白。一袭红色的裹身长裙,勾勒出让人窒息的峰峦曲线,裙摆开叉的位置很高,露出半边笔直修长的美腿,白的晃眼。脖颈上挂着一串狼牙项链,打磨光滑的齿骨呈现出耀眼的象牙白光泽,给她原本绝美的容颜平添了一丝狂野气质。 风青彦教会了李安两件事,一件是不必非要盘坐才能修炼,只要心神守一,站着、躺着、走着也是一样的。另一件就是看美人的时候,可以试试从下往上看,妙不可言。 李安的目光落在女子赤着的双脚上,这是一双白皙天然的玉足,指甲上描着粉色的花钿。视线一路往上,抚过修长的美腿,起伏有致的身段,最终停留在女子胸前那傲人的峰峦上。他怀疑,女子单薄的红裙里面,什么也没有穿。因为他清晰的看到了两点凸起,似乎就要撑破衣衫跳出来。 李安呼吸一乱,这样看一个女子是非常不礼貌的。他连忙偏过头,可是又忍不住偷偷的看,目光不受控制的在女子身上逡巡不去。忽然感觉敛心轻扯自己的衣襟,随即发觉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失火的位置正是山下的皇家行宫。 这显然不是一个娴静淑女,见到李安等一众少年火辣辣的目光,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反而咯咯娇笑。 王瀚忽然大叫一声,牵了一匹马,向山下驰去,在行宫中伴驾的不是别人,正是王皇后。 行宫会出乱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对昭宗皇帝来说,秋狩是一个极好的除去武成王的机会。但是,事情显然超出了预料,文武百官都在,这一场大火,岂不是要烧得庸国大乱?这不会是昭宗皇帝的本意。 李安转过头,不再看女子,示意那些少年把关杰扔在一边,招呼他们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富翁,总怀疑家中的账房先生要侵吞他的财产,就雇了一个杀手,承诺只要杀手除掉账房先生,就能得到一千两黄金。杀手来到富翁家中,见到满室珠光宝气,忽然改变了主意,把富翁和账房先生都杀了,独吞了所有的财富。” 女子饶有趣味的打量了李安片刻,笑道:“你很聪明,你看我们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李安咳嗽几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倒了一粒药丸和酒服下。低声道:“恐怕不行,陛下是富翁,你们是杀手,但我爹不是账房先生。就算庸国大乱,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也不会是你们。” 明艳女子娇叱一声,长剑荡起一阵狂风,卷向李安。狼牙项链上符文流转,十几只硕大的妖狼幻影落地,黑暗中狼眸闪着绿光扑向众人。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李安被敛心拉着极速后退,地上的几从篝火瞬间被狂风吹散,无数通红的炭火追逐着他们,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壮观之极。李安也没闲着,三十六柄柳叶飞刀倏忽出没,救助情况危急的同伴,同时在每个少年的箭头上刻下符文,普通的寒铁箭头,顷刻间变成能射伤妖狼的利器。 嗖!嗖!嗖!薛礼连珠三箭射出,正在仰天啸月的妖狼声音戛然而止,身影消散。少年们士气大振,纷纷挽弓搭箭。 敛心手中镜光一闪,夜空陡然撕裂一角,炭火尽数灌入其中。天上紫微星宿光芒大盛,忽然坠下万千流光,将女子困住。 如果这是囚笼,也一定是世间最美丽的囚笼,阿娅驱使着仙剑劈向星光,然而仙剑穿过光幕之后,灵力联系忽然中断,光泽暗淡的坠落。 李安和敛心并排站着,近距离欣赏美人,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敛心手中的镜子里,被困在星光囚笼中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只全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三眼妖狼。轻叹一口气道:“你这破镜子真是扫兴。” 敛心鄙夷道:“是你看法不对。”伸手在李安掌心写了一句口诀。 李安夺过镜子,默念口诀,翻转镜面,镜子中流年转换,呈现出三眼妖狼刚刚幻化成人形,还没穿衣服的画面,只看了两眼,忽然一股热气上涌,鼻血瞬间淌下来。 他偷窥阿娅过去的经历,倒也不是为了一饱眼福,观看许久,才隐约发觉,妖族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它们渴望天下大乱。山下无数光点像虫子一样蜿蜒爬动,向着行宫的方向汇聚,那是驻扎在太岄山周边的军队,正在赶赴现场。 敛心不让他用太乙天机镜偷窥山下的动乱,他说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可以随意观看,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正在发生的事如果用神器偷窥,有可能干扰人的气运,影响结局。未来的事变数繁多,即便用神器去看,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实,能看多远,也全凭个人修为。 黎明的时候,山下终于传来消息,皇家行宫失火,昭宗皇帝吸入过多的烟尘,昏迷不醒。大将军关震被倒塌的正殿大梁砸中,当场暴毙。武成王遭遇刺客,负伤主持大局,定在三天后护送天子圣驾返京,百官随行。 李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集结营地所有的少年,列队下山。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他也不在意,一心想下山去给父亲治伤。走了一里路,忽然狂风扑面,飞沙走石,队伍末尾的少年惊呼着坠马,李安回头,只见一条白色带青色环纹的巨蛇御风而行,远远缀在队尾。 敛心双眼放光道:“这可是灵物,全身都是宝。” 李安轻轻摸着巨蛇的脑袋,笑道:“你可别打它的主意,我要养在师父的药园子里。” 于是,七天后,当医魔徐藏海哼着小曲走进药园子的时候,发现药田西南角秃了一片,上百株灵药不翼而飞,一条巨蛇正趴在那里呼呼大睡,肚子撑得圆圆的。 “臭小子!你给我滚出来!” 徐老头暴走,吼声回荡在整个武成王府上空。 028 窃国者王侯 李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用乾坤扳指收了巨蛇,免得师父盛怒之下把它抽筋扒皮。做贼似的潜出王府,凭着记忆找到殷如墨的住处,央求他帮忙补救。 殷家真不愧是洛京首富,殷如墨给聚宝阁打了声招呼,这家庸国最大的商会就出动上百名擅于辨识药材的行家,从各地挑选百年以上的优质灵药,移植到徐老头的药园子里。只收了李安三瓶筑基丹作为交换。 徐老头面颊抽搐的太严重,敷了一贴膏药才复原,招来琨俞长生木制作的金雕,感应到这只机关雕身上蕴含的勃勃生机,啧啧称奇,一不小心给拆了,死活也装不回去。 李安和殷如墨一起在湖边钓鱼,只见天边一个光点飞速放大,落到眼前,原来是一只五彩斑斓的琉璃火凤,这是徐老头炼丹时取火的宠物。 火凤足上吊着一只竹筒,李安取出封存在竹筒中的纸条。上面写着:臭小子,金雕哪来的?为师不小心给拆了,你自己想办法修吧,如果还能搞到,给为师也弄几只玩玩。还有,没事早点去药王谷,替为师拿个第一回来,不然新帐旧账一起算,炖蛇羹! 殷如墨收起鱼竿,站起来活动手脚,笑道:“你师父气消了?” 李安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开口,红着脸道:“你送我的金雕被我师父给拆了,能修吗?我师父也想要几只。” 殷如墨微微沉吟道:“改天带过来,聚宝阁的程掌柜能修。机关雕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琨俞长生木不好弄,太一道把长生木当宝贝一样守着,不知肯不肯割舍一些树枝?” 长生木是洪荒遗种,如今只有太一道门还保存着一株,此树扎根于琨俞山无尽峰,树冠极高,一直延伸到九天之上。树干纵宽百丈方圆,勾连天地。 他给李安挑选礼物的时候花足了心思,把聚宝阁珍藏十多年的琨俞长生木和神秘的机关傀儡术结合,由于长生木特有的勃勃生机,金雕和普通的仿真机关傀儡不一样,不需要补充法力,相当于不吃不喝的活雕。 原来势力遍布天下、在各国各地都有分支的聚宝阁,竟然是殷家的家业。 李安展颜一笑,自信满满的道:“我这有些丹药,太一道的人一定喜欢。” 饶是殷如墨见多识广,也被李安随手拿出来的丹药震了一下。只见瓶瓶罐罐,琳琅满目。有几种需要参加拍卖会才能抢到的丹药,在李安手中就像不要钱似的,动辄几十瓶子。更有一些丹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似乎只在古籍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殷如墨咳嗽道:“不用这么多,琅琊医魔炼制的丹药,有钱都买不到,只要一颗开元紫金丹就足够了。” 修仙划分为人仙、天仙、上仙三大境界。其中人仙分练气、灵动、筑基、炼己、结丹、归真、脱胎、出神、渡劫九个阶段。天仙分凤鸣、腾云、乾元三个阶段;上仙分上清、玉清、太清三个阶段。开元紫金丹有助于修仙的人从天仙乾元境界突破到上仙上清境,真正获得移山填海的仙家法力。 整个药王谷,有能力炼制开元紫金丹的人也不超过三个,以徐藏海配制的效果最为显著,每出一炉,都会引发拍卖会现场爆棚,每一粒都拍出天价。 太一道的传功长老顾不言曾向殷洪诉苦,说为了一颗开元紫金丹,走街串巷的替别人捉鬼驱邪,最后发现,倾家荡产也只够进拍卖会远距离看一眼徐老头的丹药。 李安递给殷如墨一只青玉瓶子,笑道:“预定五只金雕。”殷如墨倒出来一看,是六枚极品的开元紫金丹。也不推辞,只是嘱咐聚宝阁的管事,拍卖丹药获得的钱财,商会按规矩抽成,余下的送去武成王府。 山雨欲来风满楼,洛京流言四起,都在议论武成王这次又要清洗多少人,会不会自己当皇帝。单是三边总督沈济通敌诬陷武成王一案,就有上千人头落地,宣府中郎将常有德升了官,却成了过街老鼠,受到天下儒士的唾骂,不得不依附武成王。 李安一住三天,始终不提回家,其实他逃出府也不全是为了躲师父,记忆中父亲一直是温和的,脾气很好,他每次闯祸挨打的时候,都是父亲护着他。 但父亲同时还是一个功高震主的权臣,他翻云覆雨的手段,血淋淋的屠刀,不曾在李安面前展示。 爹爹似乎一下子变得陌生了,李安撒泼耍赖,他也只答应放了江南名医白修善,至于其他人,只要是反对他的,都毫不犹豫的送上断头台。李安坐在池塘边上,把岸边的小石子使劲朝着水面扔。 扑通!扑通!他是想不通的。 “为什么不回去和王爷谈一谈?我可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逃避不是办法,父子之间,有事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殷如墨一身白衣,淡雅出尘的立在那里。 李安跳起来,驰马飞奔回府。 府上有客人,了尘大师和父亲在书房下棋。 十方小和尚和敛心正在后院打架,没有炫目的法术,也没有刀劈剑砍,就像街头不懂武功的泼皮无赖一样,你一拳我一脚的,扭打在一起。敛心忽然抬脚,把小和尚勾倒在地,轻车熟路的制住他的手脚,挥拳朝他脸上招呼。 李安笑起来,这才是小道士的强项。还有一个观众,正是在长胜楼偷李安钱袋的孩子。 打架的两个人终于发现李安,傻笑着分开,十方鼻青目肿,却多了一丝少年人的活泼,向李安道:“小王爷,拐卖儿童的恶人已经尽数伏法。这个孩子无家可归,想见你一面,我就带来了。” 小男孩低着头,怯生生的走过来,行礼道:“谢谢你,我不该偷你的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小六子。” 李安一本正经的道:“小六子,偷东西没什么,但是你偷的东西不对!窍钩者诛,窍国者王。偷钱袋没有前途,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打死了。要偷就偷大的,弄个王爷当当。”真正的大盗都是把自己放在仁义道德的制高点上,合理合法的去抢.劫别人。当然,世上还是好人居多。 敛心笑道:“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欣赏你了,臭味相投,哈哈。” 十方摇头:“阿弥陀佛,哪有这样教小孩的?” 小六子懵了,眼睛睁的圆圆的道:“我听不懂,为什么偷窃带钩的人要受到诛杀,偷窃国家的人却当了王侯呢?” 敛心拍了拍小男孩道:“什么时候你和这药罐子一样坏的流脓,就能听懂了。” 小六子大声反驳道:“他是好人!” 李安哈哈大笑,这时李襄阳和了尘大师刚好从书房出来,李襄阳笑道:“兔崽子,连你爹也奚落,爹虽然做贼,但是对一国帝王之位,还是没什么兴趣的,当帝王太累。爹只不过不肯任人宰割罢了。” 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哪个的江山不是从别人手中偷来抢来的?李安忽然发现,爹爹排除异己,也是出于无奈,总不能伸长了脖子,等着别人来割。 李安扯住李襄阳的袖子道:“嘿嘿,王侯也好,小贼也罢,都是我的好爹爹。”父子相视一笑。 小六子鼓起勇气,向李安下拜道:“我能不能留在王府当侍卫?我功夫很好的。” 李安一愣,为了不伤这孩子的自尊心,才没笑出来。轻声道:“小六子,你可以跟着我,但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对我撒谎,只听我的吩咐,你能做到吗?”随从事关自身安危,必须忠诚可信。 其实在李安看来,撒谎也是要看情况的,如果是恶意欺诈,甚至替坏人掩饰罪行,就其心可诛。如果是善意的,为了让对方好受的,也情有可原。比如母亲姚婉容前几天从皇宫回来就问——“安儿,娘和王皇后相比,哪个更漂亮?”李安当时说:“当然是娘亲漂亮!爹整个晚宴上都没正眼瞧过王皇后。”其实是正眼虽然没瞧,侧眼都瞧腻味了。 小六子大喜,咚咚磕头道:“我能做到!”在小孩子的眼中,一切总是那么容易。 李安给巨蛇起了个名字,叫做白瑞香。瑞香狼毒,用好了祛腐生肌,用不好可以杀人。把白瑞香放出来,这货也不认生,吐着长长的蛇信子从敛心手上卷东西吃。它吃了徐老头许多灵药,身体产生了变异,头上的角长了一寸,身上长出一层青色的鳞甲。 029 不良神医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年轻人需要历练。 风青彦用这样的借口,堂而皇之的登上李安的马车,把他这个主人丢下来,带着敛心潇洒离去。 荒郊野岭的,雇不上车,徐老头要求今天日落之前必须赶到药王谷。 李安让曹无忌领着王府其他人慢慢走,自己趴在白瑞香头顶上,紧紧抓着它的角,在地平线上飞驰。他从没想过,要以这种古怪的方式赶去药王谷。 秋冬之季,易感风寒。药王谷外设了五间木棚,免费施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有病没病的几乎都来了,还有从其他州郡日夜兼程赶来的。 药王谷弟子不得不轮流维持秩序,保证一些重症急症患者能够及时进谷治疗。王侯公卿、江湖大佬,都服服帖帖的排起长队。 众人见李安乘巨蛇御风而来,不由多看了几眼,发现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纷纷收回目光。 李安收起白瑞香,在人群中排队,他没有排队的经验,站的不够紧凑,许多人跑来插队,眼看离谷口越来越远。李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能不能让一让?在下赶时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嘘声,一个麻脸瘦子回过头来,呸了一口吐沫道:“谁不赶时间?老实排队去!”这人衣服前襟上绣着一只丹炉,应该是维持秩序的药王谷弟子。 李安赶紧挤到他跟前,拿出药王谷的令牌道:“这位师兄,让我进去吧,我师父脾气不好,迟了要骂人的。” 麻脸瘦子接过令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笑道:“云起师兄,抱歉,三师伯的药庐从这边走近一些。我带你过去。”李安的牌子上刻着九个丹炉,外加一行小字——徐藏海二弟子徐云起。 丹炉的数量代表着精通的医术种类,分炼丹、针灸、方脉、经方、正骨、祝由等十一科。绝大多数弟子的令牌上,丹炉不会超过三个。李安的牌子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这麻脸瘦子叫程林,是药王谷唯一的女长老徐素问的二徒弟。他当先引路,领着李安绕到徐医仙庙前,庙后是一大片杏林,影影绰绰,看不到尽头。 程林介绍,眼前这片杏子林足足有千丈方圆。两百年前,徐祖师在回春谷悬壶济世,不收药费,每治好一个人,就请他在谷外栽种一棵杏树,才有了这片杏林和这座医仙庙,回春谷也因此被世人称作药王谷。李安心驰神往,感叹不已。 程林转动贡桌上的香炉,功德墙缓缓滑向一边,露出一道暗门。七拐八绕,一路把李安送到徐老头的药庐外,程林才拱手告辞。 李安塞给他一张银票,再三道谢。 程林看了银票的面值,眉开眼笑,拍着胸脯让李安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徐老头的药庐外,正围着一群人,有的愤愤不平,有的惊喜莫名。 据说琅琊医魔徐藏海不知又抽的什么风,美人看病医药费减半,其他人翻倍。此刻,徐老头的药庐外,一条由青春婧丽的女子组成的长队,亮瞎了许多人的眼睛。 徐老头替人看病的时候,专注严谨,每一个细节都认真到苛刻。但是每进来一个女子,他就会偷偷打开一本小册子,对照着看一会儿,笑容猥琐。 天机宫主风青彦手绘的《相女.宝典》,由十八个形态各异的美人组成,共有插图七十二幅。画风和时下写意的工笔美人完全不同,皮肤质感十足,那些轻颦浅笑,仿佛就在眼前。这样一支妙笔,画相书真是糟蹋了。 风青彦想收李安为徒,一开始徐老头怎么也不肯松口,这死老头不缺钱,不缺地位,很难打动。最后风青彦灵机一动,总结多年流连花丛的经验,画了这本相书,堪称集天下美色于一书。徐老头一见之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顺手就把李安给卖了。 李安闷着头就往药庐里边走,忽然被人扯住,高高举过头顶,往地面一掷道:“你小子懂不懂规矩!我们在这里等了一下午,你一来就想进去!” 眼看李安就要后背着地,他右腿向后曲,脚尖在地面上一撑,身子陡然立起来,稳住身形。把他从药庐前扔出来的是个中年男子,剑眉朗目,阔嘴方脸,相貌非常威武。 李安苦笑道:“各位,我不是来插队的,我是徐老头的徒弟。” 中年男子一愣,打量李安道:“药王谷的人,哪有穿成你这样的?” 李安正要解释,呼的一声,药庐里飞出来一只捣药杵,徐老头喝道:“臭小子,啰嗦什么,还不滚进来帮忙!” 李安换了身衣衫,洗干净手,接替了徐老头。徐老头搬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捧着《相女.宝典》,厚着脸皮给正在排队候诊的美人们算命。 “这可是天机宫主亲手绘制的相书,其准无比,不算别后悔哦。” “真的假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让本神医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徐老头眯着眼,直奔队伍中一个小家碧玉型的美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道:“这位姑娘,你日月角发光,印堂红润,眼带桃花。家中长辈的病情有所好转,命中红鸾星将至,喜事近喽。” 小家碧玉一脸惊愕之色,小声道:“红鸾星什么的俺不懂,但是俺娘的病真的好转了。真准!” 有一个人说准,立马一群莺莺燕燕围上来,徐老头满面红光,拿着相书现学现卖,乐在其中。 李安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日暮西山,才停下来,喝了几口水。跑到后院,把白瑞香放出来,这家伙很聪明,跟了敛心几天,学了不少本事,还能随意改变身形大小。缩成一条小蛇,钻进草丛里。 030 夜半来客 徐云麓摸了摸桌上的饭菜,已经不烫手了,胸口忽然泛起一股酸涩之意。李安家世好,医道天赋高,就连师父,似乎也不是一碗水端平的,自己外出的时候,徐老头绝不会这样等。 四代弟子比试,如果李安拿了第一,他这个师兄岂不是成了笑话?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啃噬,徐云麓捏紧拳头,被师父炯炯有神的眼眸一扫,忽然有点心虚,低头掩饰,轻声道:“师父,我去找小师弟。” 刚走到院子里,只见李安衣衫下摆上挂着两道大口子,额上顶着一小块淤青,抱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模样狼狈的进来。 徐老头有点走神,这群猴子快成精了,最喜欢欺负新入谷的年轻弟子。当年小师妹徐素问刚来,被它们偷走了鞋子,赤着脚坐在溪边哭鼻子。那时夕阳余晖金灿灿的,映在水中流光碎影,他背着徐素问,沿着溪水向药庐走,有那么一刻,他曾希望,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饭后,李安把师父拉到院子里,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徐老头笑骂一声,拨开小徒弟的手,五只栩栩如生的机关雕转动着眼珠子,歪着头打量庭院。金雕体型巨大,院子顿时显得拥挤。另外还有一小截树枝,只有三片叶子,翠绿欲滴,澎湃的生发之气从树枝上逸散出来,淡淡的光晕中,凋零多日的凤仙花忽然复苏,再度盛开。 徐老头如获至宝,在药园中寻了一处灵气浓郁的地方,栽下长生木的枝条,小心呵护。李安被抓了苦工,提心吊胆的布置聚灵阵。生怕一个控制不好,吹倒了小树苗。 长生木颇有灵性,很快就长出第四片叶子,可惜枝干长歪了。徐老头观察片刻,发现李安站在哪个方向,长生木就歪向哪边,心中一动道:“徒弟,风青彦把太初玄天功传给你了?” 李安点头,按照师父的指导,单膝跪地,双手按住地面,缓缓将灵气渡过去。长生木伸展开第五、第六、第七片叶子,瞬间长高了一尺。叶片上的翠绿之色更加浓郁,枝干晶莹透亮,一团柔和的光晕点点逸散,将整个药园笼罩…… 夜已深,然而并不宁静,墙上的破剑不断发出奇异的嗡鸣声。李安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终于忍无可忍,披衣起身,摘下长剑,从窗口丢出去。 刚躺下,只听嗖的一声,窗帘忽然倒卷,一阵寒风从窗口灌进来,长剑又回来了。李安心中一动,爹爹说过,一些古老的修仙门派,有秘术可以和法宝沟通,产生共鸣,长年累月的坚持,能养出器灵。有器灵的宝物能够自发的护佑主人,成为无主之物以后,甚至会另择新主。 自从筑基之后,李安黑夜中能够视物,拿起长剑,注入灵气,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破铜烂铁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有剑灵的宝贝。他自言自语似的道:“是你自己回来的吗?” 窗外忽然有人噗嗤一笑,轻声道:“呆子!是我扔的。” 这声音轻柔悦耳,李安心中猫抓般的痒,拉开窗帘,一片皎皎月光投进来。一个少女带着一丝促狭的微笑,悄立窗外。她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如画,风姿绰约,衣裙上仿佛凝着淡淡月华。 031 医仙大赛 万众瞩目的医仙大赛,经过医经辩论、药材辨识、坐堂诊断等项目的筛选,药王谷六百七十三名四代弟子,只有九人脱颖而出。 大赛第九天,谷中的空地上,架起了九座高台。李安左手捏诀,丹炉中浓郁的灵气在他的牵引下,丝丝缕缕的被沸腾的药液融合。已经到了成丹的关键时刻。天边晚霞如火,耳中有杂音回响不绝,初时小如虫鸣,渐渐有了万钧雷霆的气势,恍如山呼海啸万兽齐吼,风云变色。 李安知道,这是天地元气剧烈动荡导致的幻象,守住心神只看丹炉,任凭眼前天塌地陷鬼哭狼嚎,始终不去理会。不过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却是真的,好在高台上有阵法防护,不至于淋雨吹风。 药王谷谷主徐正兴的目光落在李安身上,这个少年炼丹时太专注了,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甚至没向其他几个竞争对手看上一眼。而且一炉丹成,被鬼神所忌,以至于天现异象。他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炉丹药,必定是极品。 大长老徐藏风看着旁边高台上自家的徒弟,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叹。他是个好强的人,可惜无论丹药针灸,徐藏海始终稳压他一头。七年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我的几个徒弟随便捞一个出来,都比那怪胎的门下强多了!现在也只剩下叹息。 徐云麓心中一片茫然,李安站在台上,他一点也不意外,但是程林居然也能登上高台,上一届医仙大赛时程林倒数第二,他倒数第一。他一直把程林视作好友,因为他们都是不成器的弟子。如今好友在医仙大会上大出风头,一举成名,他突然有点难以忍受。 敛心坐在台下打瞌睡,突然后脑勺被人重重一拍,一头磕在桌子上,身后天机宫的同门笑成一片。只见徐老头满面红光的摸出几只青玉瓶子,塞给他道:“这些丹药你收着,替我谢谢你师父,” ,三十六道闪电之后,李安熄灭炉火,将盖子揭开一道缝,等热气散开,才把丹药取出来,交给童子用玉盘托着,端给众人验看。童子经过的地方,众人闻到蕴含灵气的药香,顿觉神清气爽。个别修为低的弟子,丹田灵气突然有所增长。 九座高台上,先后有五只丹炉滋滋爆响,冒出滚滚黑烟,最终加上李安在内,只有四个人炼丹成功。无论是成丹率,还是丹药成色,都没一个人能和李安相比的。炼丹有一定的失败几率,就算是徐藏海自己,也不敢说十拿九稳,丹药贵就贵在这里。 李安向台下走去,第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少女,晴思思仰着头,一双眸子亮如天上星辰,正看着他,目光相接,李安胸口莫名其妙的一热,跟着脸上也热烘烘地发烫。忽然一脚踏空,从台阶上直坠下去。 曹无忌双足拔地而起,迅若离弦之箭,身在半空,手中长鞭倏的卷出,快如闪电。却有人比他更快,抄起李安,白光一闪,人已飘到观众席上。 李安看清接住自己的人,又惊又喜,张开双臂搂住他脖子,叫到:“爹爹,你怎么来了?” 李襄阳穿着寻常衣衫,丝毫不掩雍容气度,抬手在儿子额头上轻弹一下,笑道:“下台阶也走神?以后小心一点。这么重要的日子,爹要是不来,你会不会失望?”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一个青衣童子过来,请李安和另外几个药王谷弟子按照排名先后顺序站好。向众人宣布,并且介绍他们擅长的丹药种类。 有意向采购丹药的门派,纷纷派出代表前来商谈,李安看见一群人朝着自己围过来,一闪身,拉着晴思思就跑。一边跑一边道:“我带你去见我爹!” 少女飞红了双颊,嗔道:“呆子,谁要见你爹?快放手!”李襄阳远远瞧见,似笑非笑的扫了李安一眼。 谷主徐正兴站起来,朗声道:“感谢各位英雄对药王谷的支持和厚爱,本届医仙大赛到此结束,徐某做东,请大家移步回春殿,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个痛快!” 众人拍手叫好,两队童子拿着乾坤袋出来,向宾客发放医仙大赛的纪念品,都是一些特制的小玩意儿,比如驱虫的香袋、益气丹、止血散等物。 东首宾客中,一个相貌清癯的老道忽然越众而出,朗声说道:“借药王谷的光,今天大家伙儿都到齐了,贫道斗胆问一问天机鬼卜,每次问起降世妖星的所在,阁下就故意拖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天下豪杰一个交代?” 032 元老甲子 太一道的青玄、金刚门的了因和了尘等人都点头附和。青玄道:“当年那孩子失踪的离奇,天机宫主少年时离经叛道,说不定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那个妖孽。”众人一起盯住天机鬼卜,少年卓然傲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毫无畏缩之态。 每个和他目光相接的人,都有一种被看穿的古怪感觉,青玄移开视线,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一头冷汗。 药王谷的长老席上,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道:“天机宫主不在,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少年,枉称英雄豪杰!”这女子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皮肤柔嫩如婴儿,明眸皓齿,眉宇间有一股勃勃英气,也颇有几分姿色,正是谷中唯一的女长老徐素问。 人群中一个浪荡子起哄道:“天机宫主风流放.荡,你这么护着他的弟子,莫非是他的相好?” 徐素问柳眉微蹙,不去理会那人,神情严肃凛然生威,对无尘子道:“我药王谷有一门观气之术,以天机鬼卜修为之高,筋骨发肤绝无气机滞涩,就算幼时身上有什么胎记,如今也看不到了。谷中宾客有许多是未出阁的女子,让天机鬼卜解衣露体实在不妥,还请道长不要让大家难堪。” 无尘子摇头道:“神医的话十分有理,但贫道想找的印记,是琉璃圣火焚烧妖力所致,必定殷红如血,纵然有上仙修为,也是消不去的。” 敛心看着自己在酒盏中的倒影,心中一酸,他不是怕这些人,只是不愿意连累师父和天机宫。碧玉萧上一丝凉凉的气息漫过指间,压抑的情绪缓缓平复,只是,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忽然淙淙水声响起,上千道美酒凝成的细细水线注入所有宾客面前的酒杯,酒杯中剩余酒水无论多寡,都瞬间注满,更无一地遗漏在外。紧接着,所有酒杯都悬空浮起,飘到和众人口鼻平齐的位置。 只听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道:“我敬各位一杯,天机宫素来低调,可也不会怕了哪门哪派。既然说了要在鸿蒙盛会上做个了结,就请各位耐心等待,若是再有人无理取闹,别怪我不讲情面!” 无尘子挥动拂尘,面前的酒杯直直坠地,呯的一声,摔了个粉碎,笑道:“甲子先生,天机宫主和狼族妖女鬼混在一起,造化玉碟在他手中,不但不能造福苍生,反而白白便宜了妖邪之流。你身为执法长老,却也不管不问吗?” 西首宾客中一个身穿药王谷弟子服的少年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他神情,大有讥讽之意。众人都认得,这少年就是本次大赛选出的医仙徐云起,炼丹术师承琅琊医魔,青出于蓝。徐云起这名字,正是李安行走江湖的化名,没办法,若是以小王爷的身份出来,诸多仪仗排场。 使众人的酒杯都悬浮在半空的,正是天机宫的独门秘术星罗棋布。 李安听敛心说起过这位甲子先生,他可是天机宫元老中的元老,据说已经跟过十任天机宫主。活得太久,连自己到底多少岁也搞不清了。六十年一甲子,老先生索性就用这个记数,每过一个甲子,梳头时就多编一根辫子,因此得了个外号,叫做甲子先生。 看这老翁一头的小辫子,估计他记不清自己岁数之后,又活了好几百年了。只见甲子先生把手放在耳朵边上,似乎想听清无尘子说了些什么。但是显然失败了,老先生一脸迷茫之色,问道:“猪妖和你爹混在一起,你爹对你不管不问?” 无尘子怒道:“甲子先生,我敬你是前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甲子先生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彩,笑道:“你请我和花酒?好啊好啊,我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天机宫的徒子徒孙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众人哄笑起来,无尘子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忽然转头,怒瞪李安道:“这位小神医,你刚才笑什么?” 李安走向天机宫的席位,一本正经的道:“君山有个强盗,他每次抢东西都要找个理由,上次我从君山路过,他抢我的丹药,说什么你修为低劣,带着那么多丹药,不能治病救人,只会便宜了妖邪之流。我刚才听到道长的话,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这事,就笑了。” 他说着话,已经走到敛心面前,一把扯开他衣襟,手指在他胸口拂过,一脸失望之色,啧啧几声道:“我以为你们都想看他胸口,必定与众不同,谁知上了大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真无聊。” 众人的视线被李安挡住,等他走开,只见天机鬼卜胸前白皙光洁,哪有什么印记?许多女弟子掩住面孔,不敢看上一眼。 无尘子哼了一声,腾云远去。药王谷谷主徐正兴接过依旧悬浮在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咳嗽一声道:“赤胸露体,成何体统!都散了吧。” 落霞岛宝觉老僧的目光在李安脸上停留片刻,越过众人,落在远处一座不知名小山上,宣了一声佛号,微笑道:“善哉,善哉。”僧袍微动,悄然远去。 原来李襄阳离开之后,李安不屑应酬前来巴结的人,拉着晴思思往人少的地方钻,刚巧看见殷如墨站在西首的宾客席上朝他招手,就走了过去,殷如墨知道他的脾气,绝口不提丹药,只招待他和晴思思喝酒。 聚宝阁的人前来药王谷接洽生意,拉拢谷中擅长炼丹的几个弟子。程林、徐云轩、徐云浩都在,几个掌柜的围住这些年轻人,没几句话,就把他们给匡晕了,痛痛快快的点头签字,答应合作。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又哪里是这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老掌柜的对手? 然而众人处处针对天机宫,李安听了很久,终于隐隐猜到端倪,想来不让这些人看个清楚,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暗中调和了药膏,凭借神不知鬼不觉的手上功夫,不着痕迹的掩住了敛心胸口的印记。不过他看得清楚,是个殷红如血的卍字。 032 老不死 太一道的青玄、金刚门的了因和了尘等人都点头附和。青玄道:“当年那孩子失踪的离奇,天机宫主少年时离经叛道,说不定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那个妖孽。”众人一起盯住天机鬼卜,少年卓然傲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毫无畏缩之态。 每个和他目光相接的人,都有一种被看穿的古怪感觉,青玄移开视线,不知不觉竟然出了一头冷汗。 药王谷的长老席上,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道:“天机宫主不在,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少年,枉称英雄豪杰!”这女子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皮肤柔嫩如婴儿,明眸皓齿,眉宇间有一股勃勃英气,也颇有几分姿色,正是谷中唯一的女长老徐素问。 人群中一个浪荡子起哄道:“天机宫主风流放.荡,你这么护着他的弟子,莫非是他的相好?” 徐素问柳眉微蹙,不去理会那人,神情严肃凛然生威,对无尘子道:“我药王谷有一门观气之术,以天机鬼卜修为之高,筋骨发肤绝无气机滞涩,就算幼时身上有什么胎记,如今也看不到了。谷中宾客有许多是未出阁的女子,让天机鬼卜解衣露体实在不妥,还请道长不要让大家难堪。” 无尘子摇头道:“神医的话十分有理,但贫道想找的印记,是琉璃圣火焚烧妖力所致,必定殷红如血,纵然有上仙修为,也是消不去的。” 敛心看着自己在酒盏中的倒影,心中一酸,他不是怕这些人,只是不愿意连累师父和天机宫。碧玉萧上一丝凉凉的气息漫过指间,压抑的情绪缓缓平复,只是,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忽然淙淙水声响起,上千道美酒凝成的细细水线凌空激射,注入所有宾客面前的酒杯中,无论杯中剩余酒水多寡,都瞬间注满,更无一滴遗漏在外。紧接着,所有酒杯都悬空浮起,飘到和众人口鼻平齐的位置。 只听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道:“我敬各位一杯,天机宫素来低调,可也不会怕了哪门哪派。既然说了要在鸿蒙盛会上做个了结,就请各位耐心等待,若是还有人无理取闹,别怪我甲子不讲情面!” 无尘子挥动拂尘,面前的酒杯直直坠地,呯的一声,摔了个粉碎,笑道:“甲子先生,天机宫主和狼族妖女鬼混在一起,造化玉碟在他手中,不但不能造福苍生,反而白白便宜了妖邪之流。你身为执法长老,却也不管不问吗?” 西首宾客中一个身穿药王谷弟子服的少年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看他神情,大有讥讽之意。众人都认得,这少年就是本次大赛选出的医仙徐云起,炼丹术师承琅琊医魔,青出于蓝。徐云起这名字,正是李安行走江湖的化名,没办法,若是以小王爷的身份出来,诸多仪仗排场。 使众人的酒杯都悬浮在半空的,正是天机宫的独门秘术星罗棋布。 李安听敛心说起过这位甲子先生,他可是天机宫元老中的元老,据说已经跟过十任天机宫主。活得太久,连自己到底多少岁也搞不清了。六十年一甲子,老先生索性就用这个记数,每过一个甲子,梳头时就多编一根辫子,因此得了个外号,叫做甲子先生。 看这老翁一头的小辫子,估计他记不清自己岁数之后,又活了好几百年了。只见甲子先生把手放在耳朵边上,似乎想听清无尘子说了些什么。但是显然失败了,老先生一脸迷茫之色,问道:“猪妖和你爹混在一起,你爹对你不管不问?” 无尘子怒道:“甲子先生,我敬你是前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甲子先生眼中露出兴奋的光彩,笑道:“你请我喝花酒?好啊好啊,我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天机宫的徒子徒孙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众人哄笑起来,无尘子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忽然转头,怒瞪李安道:“这位小神医,你刚才笑什么?” 李安走向天机宫的席位,一本正经的道:“君山有个强盗,他每次抢东西都要找个理由,上次我从君山路过,他抢我的丹药,说什么你修为低劣,带着那么多丹药,非但不能治病救人,反而便宜了妖邪之流。我刚才听到道长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这事,就笑了。” 他说着话,脚步不停,早已走到敛心面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手指在他胸口拂过,一脸失望之色,啧啧几声道:“我以为你们都想看他胸口,必定与众不同大有可观,谁知上了个大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真无聊。” 众人的视线被李安挡住,等他走开,只见天机鬼卜胸前白皙光洁,哪有什么印记?就算是站在敛心身边的天机宫同门,也只能看到衣衫敞开,白花花一片。却看不穿李安手上的花样。许多女弟子掩住面孔,不敢看上一眼。 无尘子哼了一声,腾云远去。药王谷谷主徐正兴接过依旧悬浮在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咳嗽一声道:“赤胸露体,成何体统!都散了吧。” 落霞岛宝觉老僧的目光在李安脸上停留片刻,越过众人,落在远处一座不知名小山上,宣了一声佛号,微笑道:“善哉,善哉。”僧袍微动,悄然远去。 原来李襄阳离开之后,李安不屑应酬前来巴结的人,拉着晴思思往人少的地方钻,刚巧看见殷如墨站在西首的宾客席上,朝他招手,就走了过去,殷如墨知道他的脾气,绝口不提丹药,只招待他和晴思思喝酒。 聚宝阁的人前来药王谷接洽生意,拉拢谷中擅长炼丹的几个弟子。程林、徐云轩、徐云浩都在,几个掌柜的围住这些年轻人,没几句话,就把他们给匡晕了,痛痛快快的点头签字,答应合作。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又哪里是这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老掌柜的对手? 众人处处针对天机宫,李安听了很久,终于隐隐猜到端倪,想来不让这些人看个清楚,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于是暗中调和药膏,凭借神不知鬼不觉的手上功夫,不着痕迹的掩住了敛心胸口的印记。不过他看得清楚,是个殷红如血的卍字。 033 剑指苍穹 夜静得让人发毛,即将燃尽的烛火,明明灭灭伸缩不定,更平添了几分不安。青玄眼皮直跳,来回踱了几步,左掌向前斜劈,嗤的一声轻响,红烛应手而灭。 院子里没有一丝风,乌云遮天星月无光。青玄从发髻上取下一柄桃木小剑,于一片漆黑中御剑而起,化作一抹流光。 一丝奇异的嗡鸣声从下方传来,静夜之中格外明显。这不是什么吓人的声音,但是,听在青玄耳中,却是暗暗心惊。他熟悉这声音,甚至能想起那柄剑的样子。 突然,两片乌云在低空交错重叠,沉寂的黑暗中爆发出耀眼到刺目的白光,如银色巨蛇一般的闪电横空而过,“喀嚓”一声,一棵参天大树的枝干从中劈裂,冒起青烟。 在这一瞬间的亮光中,青玄看见了一个人,这是一个冷峻的年轻男子,穿着太一道铸剑谷的弟子服,手执长剑,剑指苍穹。空中的雷电,正是被这冷峻青年用手中长剑引下来的。 隆隆雷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却始终压不住宝剑那一丝细细的嗡鸣声,这奇异的让青玄毛骨悚然的声音,正来自冷峻青年手中的长剑。太一道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年轻弟子,他却一无所知? “你是谁?” 沙哑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青玄握住昆吾剑,熟悉的冰冷手感让他忽然镇定下来。那个人和那把剑,都不会再出现了,永远也不会。只是一个相似的人罢了。 冷峻青年道:“你就是悬蒲宫的青玄师叔?弟子顾连城。”他虽然口称师叔,神态语气却毫无半分敬意。一双眼睛仍然直视着前方,手中长剑也依旧光寒夜空,像极了从前那个人。 青玄这才发现,被雷电轰得四分五裂,焦黑冒烟起火的大树下,有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正倔强的站在那里,遥遥和冷峻青年对峙。 这少年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从容气度,乍一看略嫌文弱,其实七分俊雅中带着三分轩昂,更隐隐透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青玄想起太一道门中那些十三四岁稚气未脱,整天满山追狐逐兔打群架的活泼少年,反差未免太过强烈。这病秧子,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朝气,只跟李病痨学了一肚子烂肠子的阴损缺德玩意儿,真是可悲可怜。 青玄看看李安,又看看顾连城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无数虚虚实实,神出鬼没的柳叶飞刀,每一柄飞刀都拖着长长的尾焰,就像一场流星雨。紧接着,让他又恨又怕的,那可恶的剑鸣声再度响起。很显然,这是打起来了。 闪电接连划破夜空,远处狰狞如洪荒巨兽的庞大黑影,一旦看清了,也只不过是几座荒山罢了。 乌云压的很低,空中银蛇乱舞,仿佛天就要塌下来。李安的星罗棋布之术越发纯熟,心中渐渐一片空明,胜负生死,都不再挂怀。竟然隐隐感应到阵法中阴阳二气相生相克,变幻无穷。 他的修为比顾连城低太多,如果正面打斗,不出三招,必然一败涂地。此刻,凭借着天机宫诡异难测的阵法,和这种仿佛和天地宇宙融为一体的玄妙心境,居然在雷霆天威之中,支撑了下来。 (出去吃饭,回来再写下半章) 034 拜师收礼 修为境界的巨大差距毕竟难以弥补,当长剑带着天地雷霆之威,呼啸着劈来的时候,李安贴地打滚,钻入阵法的生门躲过一劫,虽然狼狈,好在毫发无伤。 不打不相识,顾连城依言收起长剑,对天机宫的阵法心服口服。李安对他最后的这一剑杀招也十分钦佩。 一打听,原来这套剑诀叫做“九天微雷音”,因为仙剑一出,必定引发九天雷鸣。此术化繁为简,一共只有三招,一招比一招威力更大。据说练到极致,能够以不变应万变,破碎虚空。李安领教的只是第一招。 说来也巧,这“九天微雷音”,正是当年正一道天才李一凡的成名绝技。李一凡死后,剑诀本来已经失传。试问世上谁最了解这套“九天微雷音”剑诀?答案毫无悬念——只能是无数次和李一凡交手的风青彦。 顾不言不想看着徒弟一生的心血就此付之东流,恳请风青彦复原这套剑诀。 风青彦不忍拒绝一个失去爱徒的老人,闭关三个月,用太乙天机镜整理出全套“九天微雷音”的修炼方法,亲自送上琨俞山。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风青彦和李一凡势如水火,曾经争斗多年,难为他竟然不计前嫌,耗神整理李一凡自己都没有梳理清楚的剑诀,此事一时间传为佳话。 李安听了,不免高看风青彦一眼,觉得他够格为人师表。可惜等行过拜师礼,由风青彦传道解惑的时候,这种想法立马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天机宫主依旧穿着青衫,凤眼似笑非笑,长眉斜飞入鬓,整个人就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不染一丝俗尘。李安接过风青彦递来的秘籍,粗略一看,脸上顿时烧红,这是一本《**房中术三十六式》,还是稀有的手绘本。 “师父,拜师就传这个?”李安微微低头,眼前是太乙天机镜化成的镜湖,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浩瀚绮丽。拜师仪式就在湖心岛上举行,天机宫的七大长老到了四个。 “恩。”风青彦点头,忽然瞥见书皮封面,温和自若的笑道:“拿错了,是这本,刚才那本也送给你。” 李安无语,收起秘籍。忽然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只见甲子先生板着脸道:“快叫师叔祖!”老先生一头花白的小辫子,眼中透出一丝顽皮之色。 风青彦微笑道:“见面礼呢?师叔祖可不能白当的。” 甲子先生揪住头发,思索半响,忽然一拍脑门,高兴道:“有了,这东西正合用。”他说着,一扬手,只见一艘大船破开云雾,出现在水天相接之处,乍一看就像是飘在青天上。眨眼功夫大船已驶到湖心,近看更是硕大无朋,船仓建成七层木楼,亦楼亦船,雕栏秀户,三道高达数丈的巨帆垂直立在天地间,让人顿生渺小之感。 甲子先生得意的介绍道:“这件法宝,叫做拨云舟,是我仿造宝觉老秃驴的般若舟制作的,可比他那破船强多了,安儿快试试看。”原来把宝觉大师从空中扯落的就是这位老先生,他想看看般若舟,和自制的法宝比较一下。 李安拜谢老先生,默念他传授的口诀,湖面上巨船腾空而起,越缩越小,最后只余半个核桃大小,飞入掌心。 李安取出银针,按照甲子先生的指点取了一滴血让宝物认主。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从心头升起,不用介绍,就明白了拨云舟的多种用途。 这可是真正的仙家宝物,舟上刻有大小阵法近百个,自成灵气循环。使用时不耗法力,意念操控即可。 李安再次拜谢,拉着敛心一起登上拨云舟,舟内不但空间极其宽敞,而且具备很高的防御能力。七层木楼外观看似普通,其实内部陈设极尽奢华,舒适别致。 御起拨云舟,天上地下任意飞驰,速度居然和御剑飞行不相上下。以李安的修为,还无法御器飞行,这拨云舟的确合用。 敛心也送了李安一样法宝,是一柄淡紫色的仙剑,和一枚玉简。剑鞘上刻着十分古朴的符文,李安握住剑柄,清晰的感应到这把剑好像在呼吸一样。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长剑抽出一寸,一点寒芒慑人心魄,还没看清,锵的一声,这剑又自己落回鞘中去了。 敛心干笑几声道:“这剑是有剑灵的,不太好驯服,看你的了。”李安查看玉简,里面记载的正是养剑,以及和剑灵沟通的方法。 回到湖心岛,天机宫其他人已经散去。风青彦独自坐在湖边喝酒,形骸放浪,别有一种潇洒意态。看见两个徒弟,忽然一叹,笑道:“大约还能安稳一个月,为师该先教什么好?” 一个月?李安想起一个月之后的鸿蒙盛会,突然觉得自己好笨。敛心是半妖,风青彦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传授给敛心的功法都是特意改过,适合他修炼的。 然而没时间细想,李安忽然双脚离地,被风青彦拎了起来。 风青彦踏上湖面,就这么凌波独立,衣袂飘飘不履尘。淡淡的银色光晕模糊了他清俊的容颜,带着李安一起没入湖水中。 李安猝不及防,呛了几口水,只听风青彦低声道:“运功,以心比天,以肾比地,肝为阳位,肺为阴位。心肾相去八寸四分……” 李安连忙运转太初玄天功,依法施为,不仅窒息的感觉消失,心神也渐渐合一。修炼了片刻,太乙天机镜幻化出来的湖水,在他的意识中被复原,变成无穷无尽的灵气,被他疯狂的吸纳入体,进行周天循环。淬炼筋骨,温养经脉。 风青彦一直在旁边守着,每当李安体内的灵气积累达到极限的时候,就转而传授他别的东西,教他收束功力。有时也指点他在湖底布阵,神器幻化的湖泊非同小可,在湖底,每移动一步都需要极大的毅力,并且消耗许多法力。 如此周而复始,有张有弛,半个月之后,李安修为连上几个台阶,凭借阵法,已经能在敛心的手底下走十招。 有些人修炼一辈子都无法筑基成功,李安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实力获得质的飞跃。可见修道一途,虽然是日积月累,没什么捷径可走,也是要讲机缘的,有一个高明的师父在前引路,到底是不一样。 035 做贼心虚 转眼又过三天,李安御起拨云舟,在船头极目远眺,青山中断处,碧水蓝天连成一片。水上的雾和空中的云交织重叠,烟波浩渺。点点如星的流光在拨云舟前聚集,眨眼间,已然横穿太乙天机镜幻化出的千里镜湖。 风青彦示意李安减速,绕湖而行,指点他太乙天机镜的诸多妙用。李安修仙之后记性很好,听了两遍,已经能一个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低低的念咒声,地面剧烈震动,千里镜湖无风起浪,天光云影同时扭曲。最后,整个镜湖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李安掌心。 李安握住太乙天机镜,看着手中铜绿斑驳的古朴镜面,如同身在梦中。他简直不能相信——刚才的千里湖泊和手中古旧的铜镜,会是同一个东西。再次念咒,铜镜落地,百里水泽波光潋滟。远没有风青彦用铜镜幻化的镜湖那样深邃广袤。 反复了几次,李安才从极度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开始研究神器的其他妙用。风青彦在一边指点了一会儿,见李安能够粗略掌握,就放任他自行练习。 李安肆无忌惮的摆弄神器,反正身在两仪微尘阵中,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不会影响到外界一丝一毫。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安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饥肠辘辘的时候,什么物我两忘玄之又玄,都抵不上一顿饭来得实在。走出两仪微尘阵,李安再次回到徐老头的药庐中。如果不是刚从里面出来,他恐怕很难相信——方圆千里的镜湖洞天,广袤无垠的天地,居然藏在这小小的药庐后院里! 这半个多月,琨俞长生木一直是敛心在帮忙照看。只见远处的药园中,晶莹的树干直入云霄,足足有十人合抱那么粗,每个分枝上都是七片翠绿欲滴的叶子,淡淡柔光照耀的地方,无论是否有地脉灵气滋养,灵药都能茁壮成长。在药王谷种植药草,已经不必局限于聚灵阵的范围。 药庐边缘,新起了几间小木屋,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是设计精巧,所用木材都没有去皮,天然质朴。房梁是一棵伸出峭壁的大树,横斜的枝干从屋顶垂下来,点点清凉绿意触手可及。 李安向着屋前袅袅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一个红衣女子坐在竹席上,对他怒目而视。这女子气息狂野,配上原本艳冠群芳的容颜,颇有几分颠倒众生的邪魅气质,正是先前的狼族妖女阿娅。 风青彦仰面躺着,头枕在阿娅修长的美腿上,惬意的闭着双眼,似乎正在小憩。 李安在心中暗骂敛心不讲义气,这货踪影全无,一定是发现势头不对,先溜之大吉了。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李安此刻已经被凌迟了。 这妖女报复心太强,就因为围场秋猎的时候被敛心困住,拉着李安评头论足了一番,就非要挖出他俩的眼珠子来出气,整天跟踪他们。李安来药王谷的时候,阿娅就追在马车后面,这才结识了风青彦。 阿娅有三千年修为,被草原部族尊为神灵,号称嫉恶如仇的啸月女神。许多牧民在孩子胸口纹上狼头刺青,乞求她的庇护。她最恼怒的事,就是一不小心,居然被两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给抓住了。 本来想先找敛心报复的,无奈这家伙溜得太快,打都打不上。阿娅正失望呢,刚巧李安送上门来,怎能放过? 只见她身体前倾,香舌一卷,在风青彦的脸上舔了一下,娇媚的蹭着他道:“你不是说安儿缺乏实战经验吗?我帮你教好不好?你放心,我有分寸,绝不打伤他。” 这声音,让人骨头也酥了,只怕一顿揍是逃不掉的了。李安恶寒,如果自己和师父易地而处,估计也忍不住会答应。 如瀑青丝拂在脸上痒痒的,风青彦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反手搂住美人脖颈,忽然一翻身,双方的位置调换。风青彦占据上方,用手指描摹着美人的眉眼,笑道:“我可舍不得你去陪别的男子,我徒弟也不成。” 偷鸡不成蚀把米,阿娅气急,推开风青彦,美眸中寒光一闪道:“你等着,我迟早把你徒弟的眼珠子挖下来!”说完半嗔半怒的瞪了他一眼,跑了。 风青彦目送美人远去,意犹未尽的闻了闻手指,笑道:“说说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不会是把她看光了吧?”。 李安脸上一红,肚子又咕咕的叫起来。风青彦道:“算了,先吃饭。” 两个师父,两个师兄,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倒也热闹。饭吃了一半,药王谷忽然警钟大作。徐老头示意大家继续吃饭,让李安将门打开一道缝。 过了片刻,一条头上长角的小蛇钻进来,徐老头将它提起来看了看,随手丢进药篓子里。笑骂一声道:“偷吃还上瘾了。” 李安顿时醒悟,原来白瑞香恶习难改,经常跑去偷吃灵药。 过了一会儿,有个童子来敲门,行礼道:“三长老、云起师兄、云麓师兄,谷主请你们到回春殿去。”李安和徐老头面面相觑,都以为是白瑞香做贼暴露了。 一言不发的跟着童子来到回春殿,正厅中已经挤满了人。李安心想:不用这么夸张吧,少了几株药材而已,还要惊动整个药王谷?就算单靠长生木滋养出来的灵药,喂上一千条白瑞香这样的小蛇妖,也绰绰有余了。 很快,李安就不这么想了,连风青彦都被请了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刚巧程林站在附近,李安就向他打听。 原来是有人闯入药王谷禁地偃师峡中,偷走了什么东西。 036 偃师峡 天机鬼卜敛心应邀起了一卦,只说了四个字:祸起萧墙。徐正兴追问,他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再搭理人。 李安看小道士气息绵绵若存,神神相守,一副高人做派,心中暗暗好笑。江湖神算,果然七分靠占卜,三分靠装逼。 回到药庐,徐老头心事重重,把李安喊到一边,说出了偃师峡的来历。 琅琊郡徐家世代良医,大约在两百多年前,族中一个叫做徐敬亭的年轻神医奉召入朝,专职炼丹。 皇帝服用了徐敬亭的丹药,感觉良好,龙颜大悦,就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徐敬亭请求借阅皇室藏书,因为上古丹方散落民间,有许多孤本残卷被皇族收集,深藏在禁宫之中。徐敬亭痴迷炼丹之术,做梦都想一睹为快。 皇帝欣然同意。徐敬亭每日炼丹之余,就去禁宫中翻阅藏书,有时也借回家看。一转眼就是十年,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丹方。 这一天徐敬亭带回家一卷残破的帛书,粗略一看,内容毫不稀奇,里面记载的东西他自己都能写一份出来。刚巧有个闲散王爷请他吃饭,就将帛书随手搁在茶几上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听到儿子哇哇大哭,徐敬亭一问,原来儿子打翻了茶壶,把帛书弄湿了,被夫人打了一顿。徐敬亭安慰妻儿一番,心想:用药材炮制一下再压平,也看不出来是水泡过的。 轻轻捧起湿透的帛书,徐敬亭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帛书上原先每行字的间隙中,原本空白的位置上,出现了许多红色的小字,都是一些极其精妙的医术,还有残缺的上古丹方。 徐敬亭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收集仍然存世的帛书,将隐藏的文献,包括那些残缺不全的丹方都整理抄录成集。 恰好皇帝越来越依赖丹药,光是一些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方子,已经不能让他满意,渐渐的疏远了徐敬亭。广招天下方士,研制什么长生不老药,短短一年时间,京师各地道观林立,终日乌烟瘴气。 上古丹方晦涩难解,徐敬亭沉迷其中,也无心在朝廷供职,就此辞官。周游列国,足迹遍布深山古刹,寻访精通炼丹的隐士,切磋方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徐敬亭云游四海的途中,偶然结识了一个怪人,这人是个哑巴,纸笔交谈,署名偃师。 偃师一身医术不在徐敬亭之下,更奇的是,他制作的机关人偶,行动灵活自如,外观和真人无异。 如今药王谷的逆天丹药,倒有一大半是徐敬亭当年收集上古丹方,和偃师一同探讨,逐步完善的。其中就包括享誉各大修仙门派的开元紫金丹。 又过几年,皇帝因为服食了过多炼制不当的丹药,沉珂难治,急召徐敬亭还朝。还下了一道口谕,如果他不治身亡,就要徐敬亭等名医人头落地,并且驱逐方士。 偃师秘制了一个机关人偶,相貌和徐敬亭一般无二,就连针灸行医的神态,也十分相似。只是有一样,这人偶不知疲倦,也不能真的替人判断病情,如果没人操控,就会一直重复做同一件事情。 徐敬亭只好扮作仆从,携人偶入京。远远的望见皇帝,就知道陛下已经病入膏盲,治不好了。他算准皇帝归天的时间,让人偶吩咐自己回客栈等候,示意人偶继续给皇帝切脉,这才逃过一劫。 皇帝驾崩,人偶和另外几个名医一起被斩首示众。没了头的人偶依旧行动自如,走来走去,依次替人问病切脉。而且手法迅捷,抓人脉门,一抓一个准,一度引发刑场恐慌,监斩官员被人偶握住脉搏,直接吓尿了裤子。 侩子手中不乏胆大的人,又砍了几刀,发现不是诈尸,而是金蝉脱壳。 饶是如此,民间也传说徐敬亭一代名医,最终身首异处,怨气不散化作厉鬼。徐敬亭不敢直接回琅琊郡,改名换姓,乔装躲在一个小镇上过了三年。 等他回到山峡中,偃师已死,只余一座孤冢。徐敬亭在偃师常用的药箱中找到一张素笺,是偃师留下的书信。 原来不久前,偃师的师弟公输墨寻到无名山峡中,逼迫偃师交出制作人偶的秘术,偃师的人偶虽然酷似真人,但是没什么战斗力,几下就被公输墨带来的机关铜人打得七零八落。 偃师自知无法幸免,留书一分,说自己有个女儿,恳请徐敬亭代为照看。信上没有地址,徐敬亭翻看药箱,发现只有两味药:半夏和熟地。 他略一思索:半夏,也可以说是五月初五。顿时心中有数,于五月初五守在同济药铺的门口,等到了偃师的女儿徵羽。 徐敬亭后来广收门徒,开创了药王谷一派。为了纪念救命恩人,就将药王谷后方的无名山峡称作偃师峡。 徐老头见过那些机关铜人,他认为李安的先天不足和上面记载的邪术有关。徐老头还说,李襄阳不是气量狭窄的人,之所以把江南名医白修善一关十年,很可能是因为白修善发现了这个问题,却不敢直言相告,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李安也有过这种怀疑,只是不愿意朝这方面想,人为的让一个孩子生下来就顽疾缠身,这要有多丧心病狂?徐老头凭记忆将铜人背上的邪术写出来,李安看了几遍,记牢之后,默默烧掉。 ———— 偃师峡中,寒风瑟瑟,李安和敛心带着白瑞香在齐膝高的荒草中徒步前行。这样荒凉的地方,就算药王谷不设为禁地,估计也没多少人肯进来的。 带蛇妖进来还是很明智的,白瑞香身上浓烈的药味可以驱虫,蛇喜欢钻来钻去的天性,也不会漏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 但是,当白瑞香第十次停下来,对着偃师故居中能够自动关门的机关木人嘶嘶大叫的时候,李安恨不得把它炖了。白瑞香悄悄溜出庭院,片刻之后,又嘶嘶大叫起来。 李安追出去,这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石壁。伸手摸索敲打,似乎也并无异常。敛心朝石壁猛踹一脚,灰土簌簌震落,石壁上出现一点缝隙。李安将缝隙扩宽,似乎是一个机关。伸手使劲一掰,咔、咔、咔,机括转动的声音隐隐传来。 “小心!”敛心提醒道。 李安紧张的环顾四周,并没有暗器射来。突然脚下一空,身不由己的向下坠落,身在半空,心中还想:老兄,你光说小心有什么用,谁能想到是脚底呢? 敛心也下来了,不过他不是摔下来的,而是潇洒迎风,手持玉箫疾飞而来。这厮还算有点良心,捞了李安一把,让他免去了摔个灰头土脸的厄运。 037 锁龙井 喀的一声,头顶的机关自动合上,所有光线瞬间消失。黑暗中,俩人又下落了十来丈。李安缓过神来,施展出御风术,飘然落地。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丝冰凉缠上李安的手腕,直向他袖子里钻去。李安大惊失色,险些出动飞刀。只见小蛇妖白瑞香的脑袋从袖口中探出来,无辜的吐着信子。 敛心的碧玉萧发出淡淡青光,照亮了这片被遗忘在地底的空间。这应该是一处人为开凿的密室,形状就像一个腹大口小的水壶,中间宽,两端窄,底部有少许积水。 由于潮湿,周围墙壁上生满了青苔,滑不留手。两条粗大的寒铁铁索横空斜挂下来,延伸到一口古井之中。古井位于密室的正中央,从四周墙上的水渍来判断,很久以前,这间密室应该装满了水,井口完全淹没在水底。 后来水位不断下降,渐渐干涸,露出了低矮古旧的井栏,上面用丹书文字刻着——锁龙井。 李安凝神感应,方圆数十丈之内,没有其他通道,只有井口微微有气息流动,可能通向未知的某地。李安狐疑道:“师兄,井底真的锁着龙吗?” 敛心笑道:“不好说,这破链子有些名堂,就算没有锁龙,锁个把像白瑞香这样的小蛇妖,倒也绰绰有余。”白瑞香口中嘶嘶两声,怒瞪小道士。 李安晃动铁索,除去寒铁互相摩擦撞击发出的金石之声,还有哗哗的水声从古井深处传来。他双手交错拉扯,寒铁锁链被扯出井口的部分越来越长,弯曲盘绕,渐渐堆积起来,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敛心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眼力,可别说是我们天机宫的人。” 李安这才发现,每一节铁索的内侧,都刻着一个古朴的符号。每七节铁索连成一道完整的符文,如此循环往复,和天机宫的空间延伸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李安束紧外袍,像壁虎一样顺着井壁游下去,几丈之后,脚尖触到冰凉的水面,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井水冰寒刺骨,李安有过在镜湖水底修行的经历,不慌不忙,运转灵气往深处游去。过了很久,久到李安开始怀疑这口井通向九幽地府的时候。一团漆黑中,竖直的井道渐渐弯折,终于转而倾斜向上。一点青光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旁边,那是敛心持着碧玉箫。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亮光,忽然,李安脚下一绊,已然触到实地。再走几步,全身一轻,钻出水面。这是一处隐藏在山腹中的溶洞。 刺眼的强光让李安睁不开眼,过了片刻,光线转暗。只见一个龙首龟背的庞然大物背负着石碑昂然伫立,对自己怒目而视。李安大骇,后退一步,险些滑倒,手中银针暗扣。 原来是一座赑屃驮碑的石像,只是刻画的太细致。宝石眼珠反射出幽碧的光芒,鬃毛燃烧如烈火,獠牙如柱子般支撑起微微张开的兽口,许多机关人偶从黑漆漆的兽口中钻进钻出,维护溶洞中的阵法。 敛心眸中带笑,衣袂翻飞,跃上龟背,伸手拂去石碑上的绿苔泥沙等物。 李安运功烘干身上的衣物,心中暗道:真是妖道,在水中行走了这么久,衣服居然是干的。只见石碑上刻着晦涩的丹书文字:余受偃师所托,将其门中至宝埋于此处,以待有缘人。徐敬亭辛丑年九月立。 敛心陡然欺近一处岩壁,摸索一番道:“过来,站在我身边三丈之内。”他说着,单膝跪地,右手印在石壁上的一处凹陷里,石壁上古朴的符文闪烁了一下,所有光线同时熄灭。 如同惊醒梦中的神灵,如同搅动静谧的春水。黑暗中依次亮起七个光点,赤橙黄绿青蓝紫,渐渐连成一个巨大的北斗形状。太乙玄光符阵发出耀眼的青光,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无数光点聚集,凝成巨大的光柱,势不可挡冲出溶洞,直射斗牛。 一座由洪荒巨兽的骨骸搭建的祭坛凭空出现,坛柱闪烁着耀目的象牙白光泽,诡异的符文像爬动的蝌蚪,殷红如血,丝丝缕缕的从祭坛顶端蔓延开来,渐渐爬满整座祭坛。无数白色的影子从祭坛中心钻出来,像烟一样飘动着。 阴寒诡异的气息从这些没有固定形状的白影上散发出来,李安祭出淡紫色的仙剑,警惕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烟魅,记不记得我讲的故事?那些吞噬魂魄的白色怪物就是它。”敛心的神色凝重起来。 038 鬼头菇 李安凝神静心,脚下的吸力果然瞬间减弱。他握住紫微剑,并指从剑锋上抹过,随着手指的移动,剑身上的符文依次亮起,仙剑发出一声清鸣,声如九天龙吟,紫光大盛。 横过剑锋,唰唰唰连劈三剑,血色符文被他从中斩断。李安借力抽出双腿,跃上半空,将御风术施展到极致,犹如背生双翼,飘下祭坛。 回头一看,祭坛上的血色符文蜿蜒爬动,很快又连成一片。 李安不敢再贸然踏上祭坛,细细察看溶洞中人为修整的痕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发现了一株鬼头菇。这东西呈乳白色,形状类似于人头,也有长得像猴子头的。鬼头菇只生长在坟头上。别称“棺材菌”,入药有奇效。 据说一个人生前吃的野山参太多,刚死的时候,身上还有参气。如果这时候将他入土埋葬,参气就会凝聚不散,日子一久,尸体的嘴巴里,便会吐出白丝来,一直伸展出棺材外,在坟头结成一团,称为鬼头菇。 溶洞中这株鬼头菇,看大小光泽,估计已经生长超过百年。 这下面埋着死人!打扰死者似乎太过不敬,但是李安不想错过任何线索,微微犹豫,下拜行礼,用灵气探查起来。 人埋的并不深,是个结跏跌坐的男子,胸前肋骨尽断,手上仍然结着伏魔印。这地方阴气太重,尸体没有腐烂,保存的非常好。这男子的面容,和药王谷悬挂的祖师画像十分相似! 事情蹊跷,李安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连剑带鞘一起插入土层。快速将泥土撬松,施术将男子的尸体起出来。 只听咔、咔、咔的机括转动声音再次响起,忽然劲风刮面,三道人影从石壁上扑下来。 李安急速后退,手中银芒爆闪,只听嗤嗤数声,来人身上的要穴齐齐中针,身形却毫不停顿,向着李安合围过来。 穴道被制,没道理还能动啊?李安皱起眉头,脚下丝毫不慢,轻巧闪避。这三个人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而且衣衫色泽灰暗,发黄起皱,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会不会是机关人偶?李安这样想着,颈侧忽然一凉,一柄长刀倏的划过,带走了几缕头发,发丝随着刀风散开,飘落虚空。 李安打了个激灵,心中豪气陡生,劈手一掌,劲风到处,击得面前一个人偶倒退数步,已然顺手将一张符纸粘上人偶的胸口。符纸无火自燃,紧接着人偶也被点燃,烧得噼啪作响,带着一身火焰冲过来。 另一个人偶持刀劈来,李安一声长啸,倒踩七星步,闪电般避开袭到面前的长刀和火人。眨眼已退三丈开外,回剑向身后刺去,仿佛后背上生了眼睛一般,剑锋巧之又巧的插进随后追上来的人偶心口,夺下大刀。 但是人偶被刺中要害是不会死的,李安后背上中了一掌,身形斜刺蹿出,一阵气血翻腾,面前长刀又再度劈下。李安发狠的举剑相迎,刀剑相交,火星四溅。柳叶飞刀骤然发动,切进人偶腹中,将机关人偶绞的片片碎裂。劲风扑到,后背上又中一掌。 轰的一声,却是着火的人偶突然倒地不起。李安引着最后一个人偶,边打边退,从祭坛上空飞掠而过,人偶追上祭坛,双腿被诡异的红色符文缠住,不过机关人显然也心无杂念,所以身体并不下陷,但是也无法挣脱束缚。 (先发半章,半夜三更的跑来码字,我也是醉了) 039 谜团 (上一章的末尾有修改,增加了一些情节。) 这是个矮小的中年男子,右臂上还挂着一片棺材板,身形宛如一支离弦的快箭,直追李安,矮小的身躯拔高到半空,手中长刀一挥。 只见一道碧幽幽的寒光一闪,像是在晴空打了个霹雳,李安好整以暇的飘开,耳边“咔嚓”一声,墓碑被人偶斩下一角。 敛心暗叹可惜,男子此时旧力已老,新力未生,正是反击偷袭的最佳时机。就算是个不知痛痒的人偶,也能轻松一击重创,李安却退开了。当下转过头,去看墓坑。 墓室不大,封顶已经被揭开,棺盖翻在一边,棺材里面空空如也。防盗的阵法只是个简单的七杀阵,但是至简至真,反而暗合天道,威力极强,破解起来又危险又麻烦。 药罐子果然狡诈,居然不去破阵,直接在七杀阵外另布置了一个逆五行乾坤颠倒大阵。 须知阵法运转的基础,跳不出阴阳五行的范畴,乾坤颠倒,五行混乱,你倚仗的前提都没了,任你什么阵法,也废了个七七八八。 像两仪方寸山上,那种历经数千年,被无数天才加以改进修补,和苍茫群山浑然一体,隐而不现的超级大阵,阵内自成乾坤,又另当别论。 建造这座墓的前辈要是看到李安如何破阵,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时李安终于结束战斗,笑道:“打遍李村无敌手的,快来指点我一下,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 敛心虽然没看,听声音就知道大约是个什么情景,他接过李安的长剑,让李安用刀扮机关人偶,模拟刚才的打斗。 人偶破棺偷袭的瞬间,敛心用剑一挑,倒下一半的棺材盖子倒拍而回。李安挥刀格挡,敛心手中的长剑早已紧随着棺盖钉入,同时身形陡然借力上翻,一飘数丈高。身法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还好只是演示,长剑一触即回,李安只觉得胸口凉嗖嗖的,低头一看,连衣衫也没破。 每一招每一式都反复重演,面对同一招,敛心每次反击的方式都不同,并且耐心讲解这些不同的手法之间的优势劣势,变化取舍。许多偷袭的时机和角度,都是李安从来没有想过的。 小道士果然身经百战,从小山村闹到天机宫,见风青彦纵容,更是无法无天。 各大仙门的杰出弟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这些年下来,少有没在敛心手底下吃过亏的,恶名比风青彦当年强了何止百倍,可谓战绩辉煌。 一提起天机鬼卜,无人不知这厮是一大祸害。但若说小道士敛心,反而没几个人听过。 李安一不小心,后背上被敛心踢了一脚,这一脚刚好踢在之前被机关人偶打伤的位置上。李安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扑地跌倒。也不爬起来,趴在地上耍赖道:“停,不打了!” 敛心将偃师墓复原,连断裂的墓碑也给粘回去。讨论一番,他们一致认为:偃师没死,而且很可能是天机宫的前辈。 江湖仇杀,门派纷争,一个人假死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李安隐隐觉得,偃师假死是个大阴谋,甚至祖师爷遇害也可能和偃师有关。 039 陈年旧案 (上一章的末尾有修改,增加了一些情节。) 这是个矮小的中年男子,右臂上还挂着一片棺材板,身形宛如一支离弦的快箭,直追李安,矮小的身躯拔高到和墓碑平齐,手中长刀猛然一挥。 只见一道碧幽幽的寒光一闪,像是在晴空打了个霹雳,李安好整以暇的飘开,耳边“咔嚓”一声,墓碑被人偶斩下一角。 敛心暗叹可惜,男子此时旧力已老,新力未生,正是反击偷袭的最佳时机。就算是个不知痛痒的人偶,也能轻松一击重创,李安却退开了。当下转过头,去看墓坑。 墓室不大,封顶已经被揭开,棺盖翻在一边,棺材里面空空如也。防盗的阵法只是个简单的七杀阵,但是至简至真,反而暗合天道,威力极强,破解起来又危险又麻烦。 药罐子果然狡诈,居然不去破阵,直接在七杀阵外另布置了一个逆五行乾坤颠倒大阵。 须知阵法运转的基础,跳不出阴阳五行的范畴,乾坤颠倒,五行混乱,你倚仗的前提都没了,任你什么阵法,也废了个七七八八。 像两仪方寸山上,那种历经数千年,被无数天才加以改进修补,和苍茫群山浑然一体,隐而不现的超级大阵,阵内自成乾坤,又另当别论。 建造这座墓的前辈要是看到李安如何破阵,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时李安终于结束战斗,笑道:“打遍李村无敌手的,快来指点我一下,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 敛心虽然没看,听声音就知道大约是个什么情景,他接过李安的长剑,让李安用刀扮机关人偶,模拟刚才的打斗。 人偶破棺偷袭的瞬间,敛心用剑一挑,倒下一半的棺材盖子倒拍而回。李安挥刀格挡,敛心手中的长剑早已紧随着棺盖钉入,同时身形陡然借力上翻,一飘数丈高。身法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还好只是演示,长剑一触即回,李安只觉得胸口凉嗖嗖的,低头一看,衣衫上被剑气刺破一个小口子。 每一招每一式都反复重演,面对同一招,敛心每次反击的方式都不同,并且耐心讲解这些不同的手法之间的优势劣势,变化取舍。许多偷袭的时机和角度,都是李安从来没有想过的。 小道士果然身经百战,从小山村闹到天机宫,见风青彦纵容,更是无法无天。 各大仙门的杰出弟子,哪个没有几分傲气?这些年下来,少有没在敛心手底下吃过亏的,恶名比风青彦当年强了何止百倍,可谓战绩辉煌。 一提起天机鬼卜,无人不知这厮是一大祸害。但若说小道士敛心,反而没几个人听过。 李安一不小心,后背上被敛心踢了一脚,这一脚刚好踢在之前被机关人偶打伤的位置上。李安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扑地跌倒。也不爬起来,趴在地上耍赖道:“停,不打了!” 敛心将偃师墓复原,连断裂的墓碑也给粘回去。讨论一番,他们一致认为:偃师没死,而且很可能是天机宫的前辈。 江湖仇杀,门派纷争,一个人假死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李安隐隐觉得,偃师假死是个大阴谋,甚至祖师爷遇害也可能和偃师有关。 —————— 回到药庐,徐老头和徐云麓都不在,照看丹炉的童子看见李安,行礼道:“云起师兄,三长老让您去回春殿。” 回春殿中灯火通明,气氛严肃。谷主徐正兴铁青着脸,灰白的胡须一颤一颤地,眼中又是愤怒,又是不可置信,瞪着二长老徐藏山道:“为什么?” 二长老徐藏山躺在地上,呼吸急促,身上巨阙、云门等穴位上都透出金针,针尾不停的颤动着。他眼中露出一丝疯狂之色,尖声笑道:“为什么?谷主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偏心,处处都向着徐藏海?” 眼前这张面孔,扭曲怨毒,面目可憎。这还是平日里那个温和谦卑的弟子吗?连师父也不叫了!徐正兴看着自己这个徒弟,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身形晃了晃,坐倒在椅子上。 祖师画像前,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腾而起,缭绕盘旋,模糊了徐正兴的面容。他心中道:我偏心吗?如果偏,也是偏向你吧。徐藏海早就有资格继承谷主之位,是我一拖再拖,期望自己门下有人超过他,名正言顺的接任谷主之位。 徐素问双肩抖动,伏在案上,泪珠无声滚落。徐老头笑的比哭还难看,轻拍着徐素问的背。 李安悄悄地扯了扯程林,用目光询问。 原来他们去偃师峡的这段时间,徐正兴下令搜查药王谷。 徐藏山如果把机关铜人收在储物法宝中,以他长老的身份,完全可以把事情遮掩过去。可惜他一时想差了,偷偷摸摸的翻进三长老的药庐,准备嫁祸给徐藏海。 好巧不巧,天机宫主正在后院中自斟自饮,听到有人不走正门,非要当梁上君子,还以为来了个偷丹药的小贼。正赶上风青彦心情好,就顺手捉弄了一番,先放对方进来,想看看他做些什么。 如果是药王谷的弟子,撞见徐藏山蹿高伏低,未必敢声张。徐藏山的行径虽然可疑,但不一定就有罪,要是闹到谷主面前,最后发现只是一桩小事,反而平白得罪了一个长老。 风青彦可不同,他向来不怕惹事。况且徐藏山神情不对,还带着偃师峡中失窃的机关铜人,在药庐中兜兜转转,先把铜人藏在柴火堆里,觉得不满意,又移到水井中。 这表现,绝不是偶然起了兴致,想体验一下飞檐走壁这么简单,风青彦给他来了个人赃俱获。 把人押到回春殿,谷主徐正兴一审问,居然发掘出一桩陈年旧案。 二十多年前,岭南瘟疫流行,徐藏海代表药王谷前去施药。 作为当时谷中最杰出的弟子,他一到岭南,就下令在水井中投放药物,彻底解决了人口流动导致的交叉传染。 眼看瘟疫已经得到控制,徐藏海发放的最后一批药物却出了问题,一下子吃死了上百号人,民怨沸腾。 消息传回,谷主徐正兴一怒之下,将徐藏海打断双腿,除名逐出药王谷。 这些有问题的药物,竟然是徐藏山掉包的。 真相大白,徐老头如释重负,默然良久良久,突然长叹一声道:“如果当初我再仔细一点,多检查一遍就好了。”再看一遍,就有可能挽救那些无辜的人,一百多条人命啊! 徐素问一改平常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眼泪长流,好像被冤枉的人是她一样。 出了回春殿,徐老头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对徐素问道:“过来,师兄背你。”徐素问破涕为笑,踩着他的手爬到他背上。 李安和程林跟在后面,挤眉弄眼,越跟隔的距离越远,最后干脆掉队,彻底看不见他们的恩师了。 程林道:“背着一个人还这么利索,你师父真的断过腿?”徐素问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子,相反,她身量颇高,比徐老头还高出半个头。 李安笑道:“背着美女,软香温玉,可不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什么断不断的,都不是问题。” 忽然头顶被人拍了一记,大长老徐藏风笑道:“臭小子,就这么编排你师父,亏他还一个劲的夸你。” 040 汀州渡 风青彦一不小心翻出了这么大一桩丑闻,也不好继续留在药王谷,向徐老头辞行。 经过鉴定,李安从溶洞中带回的男尸正是祖师爷徐敬亭,他是被刚猛掌力瞬间震断心脉而死。 葬礼这天,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杏子林中,千树万树,恍如花开,这是祖师爷身前自己选的墓地,前来拜祭的宾客络绎不绝。 李安看了徐老头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出列将药王令交给谷主徐正兴。 晴思思披着雪白的狐裘斗篷,修长脖颈微微低垂,站在宾客中。她肤色原本极白,立在雪中,两颊冻得通红,清丽中更增几分娇艳。 李安一瞥之间,胸口就像突然被人捶了一拳,怔怔的望着千万片雪花飘飘扬扬,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忽然想:她来自东边,不是庸国人,青澜国听说是四季如春,不下雪的。 徐正兴神色凝重,拿着药王令轻轻摩挲,问李安道:“在哪里发现的?你找到祖师爷的时候,他身上没有别的物件?” 李安毫无反应,程林用胳膊肘顶了李安一下。 “回谷主,药王令是在祖师爷的口中发现的,祖师爷身上并没有其他东西。” 晴思思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心中突突乱跳。她生来恬静,虽然相貌极好,却难免有几分清冷,让人难以接近。一生之中,还从没见过像李安这样大胆纠缠自己的少年。 徐正兴点点头,意兴阑珊。 忽然听得远处有人纵声长啸,树枝上覆盖的雪花簌簌而落,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闪进杏林,在空中转了几转,落下地来。 滴溜溜的滚到棺材前,撑手伸足,抱住棺盖放声大哭:“敬亭老兄,你怎么就死了?你还欠我百万两黄金呢!” 大长老徐藏风的脸瞬间黑下来,怒喝道:“殷洪,休要败坏我祖师爷的名声!” 李安打量殷洪,是个小胳膊短腿的矮胖子,圆圆的头,肚腹高高隆起,整个人珠圆玉润。心道:殷如墨和他爹半点也不像。 殷洪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咧嘴笑道:“我只是确认一下敬亭老兄是真死还是假死。”随即又落下泪来,呜呜咽咽的道:“这样你都不睁眼,呜呜,看来是真的死了。还以为你躲在哪里修炼……” 他声音悲切,众人听在耳中,心中不免凄凄。 —————— 汀州渡,悦来客栈。打开窗子就能听到大江东去,水声滔滔不绝。 桌上摆着六道精致的小点心,一壶香茗,一个纵横十九道的玉石棋盘。 李安拈起棋子,看准了一个屠龙的好位置,伸手就要落子。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紧接着,手指被掰开,微凉的棋子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软酥酥的东西。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妥妥的塞进掌心里,是一块桂花糕。 甲子先生笑眯眯的从棋盘上捡回一枚棋子道:“容我再悔一招。” 李安被他闹得彻底没了脾气,咬上一口桂花糕,重新取了一颗白子。老先生下棋毫无风度可言,就这么一会儿悔棋,一会儿打岔,局棋结束,李安虽然棋力更高,却输了半子。 这一路行来,离琨俞山还远,天机宫的大小事物却被一件一件的移交到李安手上。执法长老甲子先生、左护法卢世峰、右护法金玮等人,都奉了风青彦的命令,唯李安马首是瞻。 甲子先生心满意足,哼着小曲下楼。 李安站到窗口,遥望天际归帆,心中没来由的紧张,他有种感觉:要出大事了,风青彦打算借爹爹的势力,保全天机宫的根基。 如今庸国已经没有比武成王更粗的大腿了。 昭宗驾崩,举国缟素。四皇子姬良拜李襄阳为亚父,登上宝座。皇族宗室有人剁手指,有人上吊,抗议楚王姬良认贼作父。 据说新皇登基之日,李襄阳蟒袍玉带,坐在金銮殿上接受姬良行父子礼节,朝堂上鸦雀无声,默然许久,才有大臣出列歌功颂德。 明珠公主着盛装,孤身入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一片阿谀奉承之声中横剑自刎,血溅御阶,李襄阳欣赏她刚烈,下令厚葬。 楼下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左护法长老卢世峰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道:“小王爷,有人在楼下打听小王爷的房号。掌柜的不敢透露,闹起来了。” 李安下楼,刚走到楼梯转角,一只筷子从眼前飞过,托的一声,深深钉入墙壁中。只见大厅里一个彪壮大汉,出拳如风,虎虎生威,正和影卫王卓打得难解难分。 曹无忌没有出手,见到李安,立即站到他身后。王卓手持折扇,扇面上花鸟摇曳生光,招招不离对手要穴。李安暗笑,原来这厮今天扮了个富家公子哥。 这彪壮大汉不是别人,正是牛怀义。他看见李安,神情激动,呼的一拳,带起熊熊火光,轰在扇子上。 王卓手中折扇登时起火。他疾退两步,扬手一扇,桌上碗碟齐飞,激射牛怀义。 牛怀义大喝一声,抄起桌子,就像玩杂耍一般,晃动桌腿,将杯盏碗碟尽数接住,大碗摞小碗,堆得高高的,滴溜溜转个不停,碗碟始终不坠地。口中大声道:“老子去过武成王府了,王爷说脑袋是留是丢,全凭病……小王爷做主。” “你过来。”李安本来笑吟吟的,忽然瞥见掌柜的背靠墙壁坐在地上,顿时面色一沉。 曹无忌跟随他多年,知道他心善,不喜欢牵连无辜,走过去扶起悦来客栈的掌柜。这人没有受伤,估计是吓得,曹无忌塞给他几张银票道:“你做的不错,拿去压压惊。” 牛怀义站到李安面前,摹地见到他手指一动,心中暗道不好,待要闪避时,银针已到。牛怀义只觉肚脐下一麻,已然无法动弹,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游走带脉诸穴。 片刻后,李安起出银针,笑道:“脑袋就先留着,以后可不能有伤不治,砸了我徐医仙的招牌。” 041 黑锅 一路由南向北,水榭楼台逐渐减少,从一开始一天摆渡数次,桥比路还多,到后来河流难得一见。 接近西北地界,巍峨群山栈道相连,云深雾绕。众人徒步穿山过岭,眼前峰回路转,孤松倒悬。天机宫弟子平常去哪里都御器飞行,这次为了照顾李安,大家一起跋山涉水,别有一番滋味。 李安扶着铁索,只见两侧山崖深不见底,足下云烟飘渺,如登天梯,如上云霄。他故意不用拨云舟,就是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前方的山坳中,一道金光锐啸着冲上天空,瞬间爆开,化一朵绚丽的金莲。这是金刚门召集同门的信号,右护法金玮拱手道:“我去看看。” 李安点头,金玮摸出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的升上半空,倏忽化作一道流光。 栈道狭窄,仅容一人独行。忽然狂风骤起,一点金光从后方疾飞而来,扑棱棱的悬停在众人头顶,是好大一只金雕,爪子上还吊着一个青竹筒。 牛怀义伸手去取竹筒,李安急道:“不能碰,有问题!”话音未落,牛怀义的手指触到青竹筒,魁梧的身躯摇晃了两下,倒向栈道边的铁索。咔嚓一声,挂在铁索上的冰柱被他撞飞。铁索吃不住力,在牛怀义全身分量压到的瞬间陡然翻转,将他甩出栈道。 眼看牛怀义就要摔入万丈深谷,嗖的一声,曹无忌袖中长鞭卷出,鞭梢缠住他的双腿,将他倒提上来。这几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牛怀义撞断的冰柱又斜飞出一丈远,这才去势一缓,没入栈道下的白雾中。 李安翻开牛怀义的眼皮一看,只是昏厥,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在牛怀义的掌心按压片刻,让曹无忌用鞭子将牛怀义提到下风口。 只听这位魁梧大汉腹中叽里咕噜一阵乱响,一股浊气冲出来,顿时醒转。人还吊在栈道下方荡秋千,大嗓门已经异常洪亮的传过来:“你爷爷的,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徐师父的金雕。”李安一见到琨俞长生木制作的金雕,就猜到徐老头在竹筒和信纸上都淬了毒药,不然直接让琉璃火风送信就好了,何必要用机关雕? 徐老头传来消息:近几日,江湖中有不少成名高手突然间中毒暴毙,各大门派的人基本都有。信上还附了一份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注释着死者的门派、职位、以及身中何种毒药等等详情。其中许多药物,都是药王谷禁止对外出售的。 李安粗略看了一遍,这些人彼此间身份天差地远,其中有一派掌教,也有朝堂高官,乃至青楼花魁、市井屠夫、街头疯乞丐等等。住的地方也是南北东西五湖四海,相隔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毫无交集,不知为什么会相继遇害? 又看一遍,李安眯起眼,这些遇害者中,独缺天机宫的人! 这时山道一转,开始下坡了,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整开阔的地方,李安挥手示意就地休息,把信递给左护法长老卢世峰。 (午休时补写下半章) 041 山重水复 一路由南向北,水榭楼台逐渐减少,从一开始一天摆渡数次,桥比路还多,到后来河流难得一见。 接近西北地界,巍峨群山栈道相连,云深雾绕。众人徒步穿山过岭,眼前峰回路转,孤松倒悬。天机宫弟子平常去哪里都御器飞行,这次为了照顾李安,大家一起跋山涉水,别有一番滋味。 李安扶着铁索,只见两侧山崖深不见底,足下云烟飘渺,如登天梯,如上云霄。他故意不用拨云舟,就是想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前方的山坳中,一道金光锐啸着冲上天空,瞬间爆开,化一朵绚丽的金莲。这是金刚门召集同门的信号,右护法金玮拱手道:“我去看看。” 李安点头,金玮摸出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的升上半空,倏忽化作一道流光。 栈道狭窄,仅容一人独行。忽然狂风骤起,一点金光从后方疾飞而来,扑棱棱的悬停在众人头顶,是好大一只金雕,爪子上还吊着一个青竹筒。 牛怀义伸手去取竹筒,李安急道:“不能碰!”话音未落,牛怀义的手指触到青竹筒,魁梧的身躯摇晃了两下,倒向栈道边的铁索。咔嚓一声,挂在铁索上的冰柱被他撞飞。铁索吃不住力,在牛怀义全身分量压到的瞬间陡然翻转,将他甩出栈道。 眼看牛怀义就要摔入万丈深谷,嗖的一声,曹无忌袖中长鞭卷出,鞭梢缠住他的双腿,将他倒提上来。这几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牛怀义撞断的冰柱又斜飞出一丈远,这才去势一缓,没入栈道下的白雾中。 李安翻开牛怀义的眼皮一看,只是昏厥,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在牛怀义的掌心按压片刻,让曹无忌用鞭子将牛怀义提到下风口。 只听这位魁梧大汉腹中叽里咕噜的一阵乱响,一股浊气冲出来,放了两个响屁,登时醒转。人还吊在栈道下方荡秋千,大嗓门已经异常洪亮的传过来:“你爷爷的,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这药叫做转星盘,是我徐师父的得意发明,沾上一丁点儿,必定晕得天旋地转,眼前仿佛有星空闪烁。”李安一见到琨俞长生木制作的金雕,就猜到徐老头在竹筒和信纸上都淬了毒药,不然直接让琉璃火风送信还更快,何必要用机关雕? 一听又是琅琊医魔捣鼓出来的东西,牛怀义一句脏话就要出口,总算及时被曹无忌用眼神止住。 徐老头传来消息:近几日,江湖中有不少成名高手突然间中毒暴毙,各大门派的人基本都有。信上还附了一份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注释着死者的门派、职位、以及身中何种毒药等等详情。其中许多药物,都是药王谷禁止对外出售的。 李安粗略看了一遍,这些人彼此间身份天差地远,其中有一派掌教,也有朝堂高官,乃至青楼花魁、市井屠夫、街头疯乞丐等等。住的地方也是南北东西五湖四海,相隔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毫无交集,不知为什么会相继遇害? 又看一遍,李安眯起眼,这些遇害者中,独缺天机宫的人! 这时山道一转,开始下坡了,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整开阔的地方,李安挥手示意就地休息,把信递给左护法长老卢世峰。 卢世峰看了半响,也没头绪,奇道:“晴陌风的修为不在我之下,又和药王谷颇有渊源,熟识药材,连他都遇害了,凶手下毒的手法想必十分高明。”又将信纸递给甲子先生,老先生却不肯接,一步跳到三丈开外,吹胡子到:“有毒,我不拿!” 由于天机宫传承的功法比较特殊,不适合正在长身体的人修炼,所以天机宫只收精通天文地理的饱学之士,门中弟子的岁数普遍偏大。目前,只有李安和敛心的年纪不足弱冠,他们修炼的是风青彦独辟蹊径的太初玄天功。 整天对着一帮不苟言笑的大人,这让李安很是气闷,甲子先生这副老小孩的脾气,反而让他感到几分亲切。李安接过信纸,笑道:“师叔祖,我拿着你来看。” 甲子先生这才凑过来,看了几眼,忽然打了个喷嚏,一把将信纸扯过去,来回兜了两个圈子,手舞足蹈的叫到:“哎呀,都是能人,老厉害了!他们当初联手,把上古时期妖神留下的归墟岛都给打沉了!” 李安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吆喝:“站住!往哪里跑?” 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前方的密林中闪出。李安看得清楚,这人手中拿着个酒葫芦,走路时左边一摇,右边一摆的,就像个东倒西歪的醉汉。偏偏速度极快,眨眼就蹿到跟前,正是天机宫的右护法长老金玮。 就在此时,六七个和尚钻出密林,手中各拿一柄降魔杵,金光烁烁。当先一个大和尚一扬手,只听嗤嗤数声,几道金光激射而来。 金玮脚步虚浮,就像突然支撑不住似的,身体一歪,玉山倾倒。张口一喷,一股酒箭疾飞而去,一生二、二生三、转眼化作千万支利箭,扑灭金光,余势不衰,劈头盖脸的朝和尚们淋去。 “无量寿佛。” 只听一声佛号,一物横空飘起,瞬间扩大到铺天盖地,将酒水尽数兜住,又缓缓飘落,却是一袭月白袈裟。 了尘将袈裟披回身上,面有悲戚之色,问道:“金长老,金刚门和天机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阁下何故要痛下杀手?” 金玮正色道:“冤枉啊大师,我只是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天机宫众人齐齐点头,了尘微微沉吟,小和尚十方抹了一把眼泪,插嘴道:“了由师叔是被天机宫的七杀阵害死的,不是你是谁?” 金玮摇头,解释道:“我是看见金刚门的讯号才过去的,发现七杀阵,我也很惊讶,刚巧看见了由大师倒在血泊里,我就把他扶起来,他当时还没断气,他说:‘请你带话给了……了因,小心天……’话没说完,人就不行了。然后你们就来了。”金玮学着了由的洛京口音,字正腔圆,声音竟和了由有九分相似。 了尘微愣,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只听长风过林,群山呼应。 李安仰头遥望苍穹,世事多变,恰如白云苍狗。但他认为什么魑魅魍魉、江湖险恶,包括眼前的十万雪山,都阻挡不了他前进的脚步。 李安忽然心中一动,向了尘道:“大师,请问十六年前,贵派去归墟岛除妖的人,是不是了因和了由?” 042 牛刀小试 了尘还没开口,只听一声惨嚎,从松树林深处传来。这声音突如其来,响彻山野。 天机宫弟子原本三三两两、或盘坐或斜倚,谈笑休息之际,陡然听到这么一声嘶嚎,都给唬得站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了因的!了尘身上的月白袈裟微动,众人眼前一花,他已经掠进树林。 李安等人紧随其后,循声而去,松林边缘是一处断崖。白色的坚冰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一棵松树下拖曳至断崖边,树干上也溅上了几点殷红。 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只怕凶多吉少,何况还被人丢下崖去了。 十方伸头向下一望,顿时心悸目眩。群山万壑,重岩叠嶂,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脚下千年玄冰深达百丈,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陡直如墙壁。 了尘纵身一跃,飞下崖去,身形如苍鹰般回旋,转瞬没入那片深浅浓淡的云雾中。 卢世峰和金玮对视一眼,用铜钱在地上摆了一道窥天符,一阵狂风卷过,几枚铜钱先后滚落山崖。金玮咦了一声,取出一只赤金八卦盘道:“再来!” 这一次合两人之力,得出一卦。卢世峰皱眉不语,金玮道:“了尘那秃驴可不能出事!”御起酒葫芦,疾追而去。 李安不懂卦象,只觉得金玮这样鲁莽的追过去,十分不妥。随手取出两只青瓷瓶,一只白玉瓶,递给卢世峰道:“卢长老,凶手可能善于用毒,我担心金长老吃亏,你去接应他。我答应过师父,会把天机宫的人一个都不少的带到琨俞山。” 青瓷瓶中是避毒的丹药,一种是驱逐毒虫毒物之用,堪称五毒克星。另一种用于预防毒烟瘴气,扶正辟邪。白玉瓶中则是保命的九转还魂丹。 卢世峰欣然领命,心中暗忖:跟着个医仙,性命果然大有保障。手中一纸黄符一闪,身形陡然凭空消失,用的居然是五行遁术。 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个灰衣僧人抬着一片松木板过来,上边平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草席,遮住头,只露出双脚,十方小和尚又红了眼眶。 李安见木板下方还在滴血,心中起疑,抬手就去掀草席,忽然臂弯剧痛,被十方小和尚横劈一掌。这一掌劲道刚猛,又刚巧切在关节上,痛入骨髓,李安额头上冷汗直冒,忍痛道:“了由大师可能还没死,让我看看。” 十方出掌迅捷异常,李安和他的距离又太近,天机宫众人阻拦不及。甲子先生如果肯出手,倒是绝对来得及,可惜这位老先生非但不帮忙,反而做了一个鬼脸,拖长声音道:“你的星罗棋布没练到家,不然就算分神,自保也是有余的。” 在太乙天机镜中修炼,灵气源源不绝,只要心境到了,境界自然提升。李安如今已有人仙境界出神期的修为,但是星罗棋布的功夫没有丝毫长进,还是只能驾驭三十六柄柳叶飞刀各自为政。 也许可以请教一下甲子先生,李安垂眸道:“弟子愚钝,还请师叔祖指点。”他刚才注意力全在了由身上,居然忘记了回护自身。 这下十方可急了,脸上微微涨红,低声道:“小王爷,刚才对不住了,你说我师叔没死,莫非你能救活他?” 甲子扫了几个大和尚一眼,笑道:“你先救人,晚上备好酒席请我。” 了由身体冰冷气息全无,心跳已停,乍一看的确是死了。但是李安修习太初玄天功,对生发之气的感应异常灵敏,远远超过一般的修仙者,他刚才分明感觉到了由生机未绝。 李安伸手探了探,了由腋下尚有微温,他的左侧胸口被利刃贯穿,看似致命,其实并没伤到心脏,因为了由的心脏和常人不同,是生在右边的。他之所以呈现出假死之态,却是因为利刃入体时惊骇欲绝,再也无法压制体内的寒毒,寒气攻心,导致心跳骤停。 043 红袖楼头 原来卢世峰和金玮都有上仙玉清境的修为,了尘的身形没入云雾的瞬间,他们就感应到崖下有阵法被触发了,而且还是天机宫绝不外传的两仪万象阵。 对方擅长布阵、喜欢用毒,还有本事干扰卦象。金玮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除了掌门和掌门大弟子敛心,还有谁既精通阵法,又有本事干扰卦象? 金玮只是乏力,并没受伤。李安先替了尘大师裹伤正骨,又助卢世峰运功疗伤。听金玮的讲述,对方似乎兼有天机宫和药王谷两家之长,李安心想:我和敛心联手,也能办到。对方如果是单独行动,这一身本领,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恐怕不在师父风青彦之下。 了尘闭目养神,眼前陡然浮现出一团模糊的血肉,忍不住全身一颤。了因坠崖后,中毒惨死在两仪万象阵中,尸体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尘只看了一眼,就成了梦魇,只要一阖眼皮子,就会冒出来。 难道真的像江湖传言的那样,风青彦得到造化玉碟之后,修为大进,野心膨胀,想要一统江湖?如果是这样,没道理杀了因,却要搭救我和了由。或者,我们有利用价值? 了尘胡思乱想着,忽听李安道:“此地不宜久留,都上来,我送你们一程。”只见一艘巨船横空出世,船帆巨大,如垂天之云,船仓足足有七层楼阁,雕栏秀户。 了尘心中一紧,就想拒绝,曹无忌和牛怀义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已经把了由给抬上船去。十方一咬牙,对了尘道:“师父,我去看着师叔。”转身飞掠上船。 眼看天机宫弟子陆续登船,一众同门都望过来,等着示下,了尘把心一横,伸手在地面上一撑,身形腾空而起,使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千斤坠,落在甲板上,金鸡独立的站着。 —————— 这是一座十分宏伟的雄城,往城下一站,任何人都能充分地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敛心伸出手,屈指在巨型条状青石砌垒而成的外城墙上一弹,隐隐有符文一闪,城墙上所有的缝隙都消失不见。一股巨力反弹回来,震得他手指发麻。 他抬头一看,风青彦已经翩然进了城门,赶紧跟上去。 只听隆隆马蹄声响,数十骑并排疾驰而过。街道两边的行人、路边的馄饨摊子,胭脂铺子,却丝毫不受影响,连扬起的尘土飘到街边,也消散干净了。 又一次来到恢宏霸气的俞阳城,视觉冲击还是这么大。这里不比洛京繁华,却也热闹非凡。 路过烟花柳巷,大红灯笼高挂,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几个艳女郎站在楼上频频招手,倚栏嬉笑,环肥燕瘦颇有可观之处。 风青彦视而不见,避开车水马龙,径直走到最里边一处幽静的小楼外。一个娇媚可人的年轻女子从楼上探出半边身子,将手中的绣帕向着他丢下来,风青彦伸手接住,凑到鼻端轻轻一闻。街上有好事者起哄道:“好香啊!” 那女子回眸一笑,转身消失在锦绣从中。 (还有半章,晚上下班上传) 044 坑蒙拐骗 初冬的残雪踩在脚底绵绵的,猎猎北风对于一个修仙的人来说,不太冷。 风青彦此刻自我感觉良好,因为目标人物就像意料中的那样,准时到来,拜倒在他的脚下。 阮康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面前却没人。扭头四顾,青衫男子已经远离了人群,在他背后数丈远的台阶上立着,这人何时走开的?竟然无声无息!阮康追过去,再次拜倒。 “为何拜我?”青衫男子淡淡的开口。凤眼长眉,仙风道骨,周身似有雾气缭绕,竟和神殿中的太一神像有几分相似。 阮康一愣,再次叩首道:“小人近来诸事不顺,家中闹鬼,求神仙救我!” 风青彦心中暗笑,脸上却仍旧淡淡的,哦了一声道:“中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不反思己过,拜我有什么用呢?” 神灵果然不好糊弄,阮康心中一凛,恭恭敬敬的下拜道:“求神仙救救我,我一定改过自新!” 风青彦派头耍的十足,阮康再三请求,他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拎起阮康,抬手在虚空中一划,一步就迈到了阮府门口。故作犹豫的道:“此宅妖气极重,有点难办啊。” 阮康只觉得眼前一花,虚空中似有水纹向四周弥漫开来,视线清晰之时,抬头就望见自家的大门。彻底晕了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神仙……神仙!” 忽听得一声冷哼,从府中传来。轰隆一下,整面外围墙都塌下来,一大团绿光如鬼火般从碎砖瓦砾中升起,闪烁了几下,飘进回廊中。府中仆从惊慌失措,纷纷向外狂奔,口中歇斯底里的叫着:“妖怪!有妖怪!” 风青彦咳嗽了一声,心想:徒弟也太夸张了一点。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乖乖的别动,让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烟尘散开,只见屋顶上,一只巨大的三眼妖狼仰天咆哮,足下白色云气不断聚拢,纯白绵密的皮毛,发出耀眼的光芒。巨狼猛然跃下,威风凛凛的扑向绿光。这正是妖女阿娅的本尊,她跟了这对师徒一路,终于等到了一个敛心落单的好时机。 狼嚎声远远的传开,苍凉凄厉,屋瓦片片震落。阮康耳中嗡嗡作响,头疼欲裂,几乎要晕过去。恍惚间有人伸指在他眉心一按,疼痛骤然减轻。 阮康回过神来,只见神仙衣袂飞扬,怀抱着一只纯白的小狼,伸手抚摸它背上柔滑的皮毛。这只小狼的模样,就像是把刚才那只巨大的三眼妖狼缩小上十倍。小狼挣扎不出,怒吼一声,额上的第三眼中射出一道白光,轰隆一声,回廊尽头的八角凉亭瞬间坍塌。 风青彦捏了一下阿娅的鼻子,轻笑一声道:“乖乖的别动,不然我要摸别的地方了。”他声音很轻,只有阿娅,和仍旧隐藏在绿光中的敛心能听到。 真是一只执着的狼,风青彦用眼角余光瞄了徒弟一眼。敛心灰头土脸的,面颊上有三道血痕,道袍被阿娅抓成一条一条的,破破烂烂,像个小叫花子一样。 果然,没有太乙天机镜,徒弟还不是这个有着三千年道行的草原狼神的对手 阮康早已把风青彦奉为神明,他富甲一方,自然也见过几个高人,只是没一个像眼前的青衫男子这么“高”的。当下真心忏悔,将做过的错事一五一十的向他说出来。 生意人,买卖做大了之后,免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阮康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一来二去,就和三边总督沈济搭上了线。 渐渐的熟稔之后,沈济时常托阮康代运些货物,却又不说是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的。他也不敢去问沈济,暗中向押送货物的官兵打听,官兵说,是些丝绸茶叶。 装丝绸茶叶的车,怎么可能在地面上压出那么深的辙痕?阮康心中起疑,跟随商队时,总是心中惴惴,没走几趟,还真被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045 请笑纳 夜雪初积,街上灯火阑珊。 风青彦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慢悠悠的走着。身后不时传来徒弟和阿娅的拌嘴声,静夜之中,有他们相伴,空旷的街道也不至于太过寂寥。 有师父在,敛心底气十足,拖长了声音道:“什么嫉恶如仇的草原狼神?我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小杂毛,有本事别躲在你师父后面,过来单挑,!”阿娅远远的缀在后面…… 转过街角,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前边的院子,每一家门前都是两排大红灯笼,在夜色中分外惹眼。 风青彦陡然止步,回头道:“你确定要一直跟着?” 阿娅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道:“不死不休,早晚剁了你的双手喂狗。”她容颜艳丽,故作凶狠之态,不但不吓人,还有几分可爱。风青彦哈哈一笑,潇洒拂衣,抬脚迈进一扇敞开的雕花木门中。 敛心回头做了个鬼脸,也跟了进去。阿娅急追两步,忽然被一个小厮拦在门口,小厮抬手指了指门楼上的牌匾,拱手道:“抱歉,我们这里不接待女客。” 阿娅抬眼一看,牌匾上用极具风韵的古篆写着“红袖招”,门框边还贴了一幅对联——十方世界,大抵浮生若梦。一寸柔肠,姑从此处**。 “我跟刚才那两位公子是一起的。”阿娅心中羞恼,一张俏脸红了又白,一把将小厮推开,闯将进去。 庸国青楼,莫过于北红袖,南颦翠,最是让人流连忘返。今夜,红袖招迎来了三个十分与众不同的客人。这三人刚好凑了一桌,坐在二楼,一侧是一张美人屏风,另一侧近水楼台。 为首的是个清俊绝尘的青年道士,单看外貌,只有弱冠之龄。通身的风度气派,却是王子皇孙也不及的,人物再风流不过,让人一看之下,几乎移不开眼。 道士旁边坐着个少年乞丐,破衣烂衫,撕成一条一条的,完全看不出他本来穿的什么,一双眼睛极是灵动,神态也自若的很,就好像穿着世上最好的衣服,坐在自家的后院里。 最奇的是,还有一个女子,一袭艳艳红裙,加上绝世的容颜,红袖招的花魁见到她,只怕也要自愧不如。此刻佳人神情冰冷,一双美目,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青衫道士。 鸨儿平常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到这一桌人,也是拿捏不准,示意小厮端上酒水。鸨儿硬着头皮迎上去,行了个万福,笑道:“客官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有相熟的,我去叫来。” 风青彦从怀中摸出一条绣帕,还没开口。阿娅抢先道:“他这种人,还挑什么姑娘?只要是女的、活的,他都喜欢。” 阿娅说完,还以为可以等着看风青彦的笑话,谁知那鸨儿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幽幽的开口:“这位姑娘,容妾身多一句嘴,你这样跟着他,管得住人,也管不住心。男人都喜欢美女,但是再美的女子,时间久了也会腻味。只有温柔,才能长长久久的拴住他的心。” 先是隐忍的闷笑,紧接着,敛心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前仰后合。阿娅的脸色极其精彩,眼看就要发飙。 风青彦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老鸨,笑道:“妈妈真是独具慧眼,一点儿心意,还请笑纳,我就不要姑娘了,劳烦妈妈找俩个清倌人,陪我徒弟喝酒。”把鸨儿给打发走了。 敛心暗暗叹息,师父向来出手阔绰,他赚的银子,从来都是还没捂热呢,转眼就又花出去了。 —————— (五一到处都堵车,游客爆棚。我恐怕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家,用手机写了半章先上传,明天会把字数补齐的。祝各位节日快乐!) 046 鸿蒙盛会 李安屏息凝神,一直向上,穿云逐日。一开始,下方的无尽峰越缩越小,视野中天宽地广,入眼的山峰越来越多。到后来,整座琨俞山都变成一抹浓淡起伏的虚影,仿佛女子眉峰上的青黛。 冬阳温煦,照在身上感觉不到温度。渐渐的,呼吸也困难起来,李安运转牛怀义传给他的闭脉龟息功夫,继续向上。 穿过的云雾太多,身上衣衫也给沾湿了。好像开天辟地那么漫长,树干终于明显变窄,枝杈也多了起来。李安紧紧贴住树干,伸手握住一根细枝,正要用力掰下来。 忽听得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子声音道:“青玄,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不是说过没事不准上来打搅我吗?” 李安伏在树干上,气都不敢透一口。他如今耳目极灵,说话的人不知是什么来头,连龟息都能被他发觉动静? 紧接着,上方传来另一个声音:“前辈,在下中了天机鬼卜的青冥咒,苦不堪言,前辈精通天机宫……” 是太一道悬圃宫长老青玄的声音!李安心中一动,撑起身子,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再次贴住树干,青玄的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传来,却是在咒骂敛心。 原来说话的这两个人,位置都在百丈之上,声音是通过长生木的树干传下来的,先前李安贴着树干,才会碰巧听见几句。 过了片刻,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男子怒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青玄道:“请前辈恕罪,我也想早点说。但是顾不言那老东西一直盯着我,要不是鸿蒙盛会明日开启,掌教派他去迎接金刚门的了尘大师,我还脱不开身呢。” “没用的东西!你如果真想求我救你,就不应该有所隐瞒。说吧,天机鬼卜都问了些什么?要是有半句假话,你也不用下去了。” 青玄絮絮叨叨的说完,他口中那个前辈又追问了几句话,上边突然安静下来。 李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青玄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的灭了他,何况还多了个什么前辈? 他把自己当做一块树皮,静静的贴在长生木上。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李安低头一看,原来是袖子里的小蛇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探出头来,在琨俞长生木上啃了一大口。 沉重的威压从上方罩下来,一时间,万籁俱静,连风都凝住不动了。 “谁在那里!” 一声暴喝,震得李安头昏脑涨,差点失手跌下去。他心中暗道:白瑞香啊白瑞香,这回被你害死了。取出太乙天机镜,光华一转,瞬间带着小蛇妖移出百丈远。 兹兹啦啦,方才李安藏身的树枝冒起浓烟,不是着火,而是剧毒在腐蚀着长生木的枝叶。 李安不敢停留,也没空再回头望上一眼。他利用太乙天机镜,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比御剑飞行还要快。身上衣衫越来越烫,最后直接着起火来,好在有太初玄天功护体,只撩焦了几根汗毛。 狼狈万状的逃回客房,李安披了件衣服,喊上甲子先生等天机宫高手,折回长生木下,布置了几个坑爹的阵法,坐等青玄。 明天就是鸿蒙盛会,卢世峰递给李安一枚玉简,向他介绍这个影响力最大、机会最多、几乎网罗天下俊杰的修仙盛会的大致规则。 鸿蒙盛会为期三十天。前二十五天,各大门派的杰出弟子、江湖散修都可以报名参加擂台赛,切磋道法,展示实力。 获得擂台赛排名前三十的人,将得到由三大圣地提供的丰厚奖励,并且允许他们按名次自行从一百多件奖品中挑选两件合用的。 没挤进前三十的人,也极有可能获得某位前辈高人的垂青。擂台赛没什么出众表现的,还可以去参加随后两天各大门派的新弟子选拔。 剩下的人也不算白来,因为盛会的最后三天,三大圣地的掌教会亲自演法讲道,届时太一道门八十一峰人山人海,不得不启用空间阵法。众人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漏过什么天大的仙缘。 046 斗法 李安屏息凝神,一直向上,穿云逐日。一开始,下方的无尽峰越缩越小,视野中天宽地广,入眼的山峰越来越多。到后来,整座琨俞山都变成一抹浓淡起伏的虚影,仿佛女子眉峰上的青黛。 冬阳温煦,照在身上感觉不到温度。渐渐的,呼吸也困难起来,李安运转牛怀义传给他的闭脉龟息功夫,继续向上。 穿过的云雾太多,身上衣衫也给沾湿了。好像开天辟地那么漫长,树干终于明显变窄,枝杈也多了起来。李安紧紧贴住树干,伸手握住一根细枝,正要用力掰下来。 忽听得一个沙哑低沉的男子声音道:“青玄,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不是说过没事不准上来打搅我吗?” 李安伏在树干上,气都不敢透一口。他如今耳目极灵,说话的人不知是什么来头,连龟息都能被他发觉动静? 紧接着,上方传来另一个声音:“前辈,在下中了天机鬼卜的青冥咒,苦不堪言,前辈精通天机宫……” 是太一道悬圃宫长老青玄的声音!李安心中一动,撑起身子,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再次贴住树干,青玄的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传来,却是在咒骂敛心。 原来说话的这两个人,位置都在百丈之上,声音是通过长生木的树干传下来的,先前李安贴着树干,才会碰巧听见几句。 过了片刻,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男子怒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青玄道:“请前辈恕罪,我也想早点说。但是顾不言那老东西一直盯着我,要不是鸿蒙盛会明日开启,掌教派他去迎接落霞岛的宝觉禅师,我还脱不开身呢。” “没用的东西!你如果真想求我救你,就不应该有所隐瞒。说吧,天机鬼卜都问了些什么?要是有半句假话,你也不用下去了。” 青玄絮絮叨叨的说完,他口中这个前辈又追问了几句话,上边突然安静下来。 李安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青玄一个人,也能轻轻松松的灭了他,何况还多了个什么前辈? 他把自己当做一块树皮,静静的贴在长生木上。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李安低头一看,原来是袖子里的小蛇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探出头来,在琨俞长生木上啃了一大口。 沉重的威压从上方罩下来,一时间,万籁俱静,连风都凝住不动了。 “谁在那里!” 一声暴喝,震得李安头昏脑涨,差点失手跌下去。他心中暗道:白瑞香啊白瑞香,这回被你害死了。取出太乙天机镜,光华一转,瞬间带着小蛇妖移出百丈远。 兹兹啦啦,方才李安藏身的树枝冒起浓烟,不是着火,而是剧毒在腐蚀着长生木的枝叶。 青玄一阵气血翻涌,五内如焚,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说动这个神秘人出手相救,恰恰在解除青冥咒最关键的时刻,被突然打断。 护住青玄心脉的灵气陡然减弱,青冥咒反噬起来。青玄身体一阵痉挛,鲜血逆口狂喷。 出手救他的神秘人戴着面具,看不见面色,此刻气息微乱,显然也并不好受。嘶声道:“蠢材!只是个出神期的小修士,还不快追!” 青玄垂首道:“是。”御起昆吾剑,化作一道流光疾速追去。 李安此刻已经逃出老远,他知道对方修为远高于自己,之前侥幸躲过一劫,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逃之夭夭。 利用太乙天机镜,李安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比御剑飞行还要快上许多。身上衣衫越来越烫,最后直接着起火来,好在有太初玄天功护体,只撩焦了几根汗毛。 狼狈万状的逃回客房,李安披了件衣服,喊上甲子先生等天机宫高手,折回长生木下,合左右护法长老之力,三人一起施法,太乙天机镜光芒大盛,将整座无尽峰都镇住。只能进不能出,连只麻雀也飞不出去。 甲子先生兴致勃勃,指点着几个杰出的弟子,着手布置坑爹的阵法,坐等青玄。 右护法金玮道:“小王爷,咱们在太一道的地盘,布阵捉拿他们的人,不太合适吧?” 李安眨了下眼睛,坏笑道:“谁说咱们在布阵捉太一道的人?师叔祖神机妙算,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甲子先生毫无压力的指挥大家完善阵法,一本正经的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太一道的传功长老顾不言,有人故意破坏琨俞长生木,咱们只是来帮忙困住凶手。” 就在这时,阵法陡然被人开启,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案一闪而逝,一黑一白两道玄光直冲斗牛。天机宫众弟子面面相觑,都以为是对方做的。 一大片蒙蒙水雾向着他们飘了过来。 李安眉头一挑,转动太乙天机镜,挡住雾气,张口叫道:“有毒,快闭气!”同时使用星罗棋布之术,将避毒丹送到天机宫众人面前。 还好天机宫向来人少,这次总共才来了七十二个人,眨眼功夫,李安就把丹药分发到每个同门手中。 只听呼的一声,伴随着凄厉之极的惨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飞出两仪微尘阵。当先一人身穿太一道长老服饰,正是青玄,他此刻姿势古怪僵硬,面目浮肿,向着李安飞扑过来。 另一人头戴面具,身法奇快,衣袖一挥,一大片绯红的雾气腾空而起,眼看就要淹没天机宫弟子。 李安紧跟着扬手,白色粉末迎上红雾,居然奇异的吸收了绯色毒雾,在空中凝结成点点红泥,坠落如雨。金玮一拍酒葫芦,一股酒水激射而出,将扑向李安的那道身影撞飞。 众人惊魂未定,再看那个戴面具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李安擅动太乙天机镜,虽然挡住了毒雾,但是这么一来,无尽峰上的禁止也出现了缝隙,居然让这人跑了。 嘭的一声,青玄摔落在地,全身肿胀青黑,偏偏就像没有骨头一般,瘫成一团,这般惨死之状,看得李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透上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一道的弟子这时才赶来,卢世峰向他们叙述事情经过,这些人将信将疑,有个别和青玄关系好的,就想查看青玄的尸体。 李安道:“碰不得,血河蚀骨散,青玄道长此刻全身的血液都化作剧毒,沾上一点,就和他一样。” 047 鸿蒙盛会 回到客房,卢世峰道:“师叔祖,凶手开启阵法的手段,分明是天机宫的独门秘术。” 甲子先生走来走去,一会儿抓胡子,一会儿揪头发,说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明天就是鸿蒙盛会,卢世峰递给李安一枚玉简,向他介绍这场影响力最大、机会最多、几乎网罗天下俊杰的仙家盛会。 鸿蒙盛会每十年一届,由三大圣地共同举办,目的是给天下修仙之人提供一个切磋法术、交流修行心得,超越自我的机会, 盛会为期三十天。前十五天,各大门派的弟子、江湖散修都可以报名参加自由擂台赛,切磋道法,展示实力。 自由擂台赛排名前十强的人,将获得三大圣地提供的丰厚奖励。没取得名次的人,也极有可能得到某位前辈高人的垂青。 之后的十天,由各大仙门的杰出弟子代表师门出战,争夺霸主。之前取得前十强的普通弟子也可以加入进来,最终获胜的门派,将获得优先选拔新弟子的权利。 连新弟子选拔都被淘汰的人,也不算白来,因为盛会的最后三天,三大圣地的掌教会亲自演法讲道。届时太一道门八十一峰人山人海,不得不启用空间阵法。众人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漏过什么天大的仙缘。 李安看了一下鸿蒙盛会的大致规则,心想:难怪天机宫已经九连胜了,相同人数,修为相近的情况下,没哪个门派能扛得住星罗棋布的。如果不是天机宫只收精通天文地理的饱学之士,不会把资质上佳的人一网打尽,估计早就犯了众怒了。 天机宫弟子各自回房安歇,有几个按捺不住的,结伴跑去报名,要参加明天的擂台赛。 李安本来也跃跃欲试,但是听卢世峰介绍:鸿蒙盛会前十五天的擂台赛,主要是为了给各大门派的普通弟子、以及江湖散修提供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像李安这种携带着逆天神器的师门翘楚,是不合适参与角逐的。 卢世峰建议李安去参加随后的门派争霸赛,奖励更丰厚不说,还能让天机宫优先选择新弟子,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忽听得敲门声响,李安道:“门没锁,进来。” 顾连城推门进来,还是那一副酷酷的样子,冷峻的面容,让李安看着就觉得欠揍。顾连城道:“天机宫谁主事?掌教真人有请。” 见到李安站起来,顾连城的万年冰山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丝惊讶一闪而过,又恢复他一贯的冷傲。 一路无言,卢世峰也跟上来,通过传送阵来到琨俞山的最高峰玉虚峰。遥遥可见红墙褐瓦,演武场上,弟子成群。群山之巅,巍峨宫观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顾连城足下生风,步履迅若奔雷。也不管李安是否能跟上。 脚下的雪峰和白云连成一片,直入苍穹,迎面是一大一小两个相邻的水潭,日月倒悬潭底。李安走了几步,发现虚峰上的云雾也随着脚步浮动,或聚或散。故意把步子踏得重重的,去搅动云雾。 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古朴大殿之外,殿名“天心”,正是太一道掌教的起居之处。 048 挑战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爽发亮的黑发用一根蓝色缎带束在头顶,神态很是倨傲。话音未落,少年膝上的鹤顶穴突然一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偏不倚,恰好在李安面前。 一点银光隐没在李安指间,他淡然一笑,扶起少年道:“何必行这么大的礼?什么时候我这个代掌门要靠修为自保了,那才是天机宫没人。” 讥讽几句而已,要是放在平常,李安根本懒得搭理。但是当着晴思思的面被人挤兑,还牵扯到天机宫,这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于针灸一道原本造诣极高,近距离使出来,防不胜防。 晴思思看得清楚,眼中透出顽皮之色,学着刚才那少年的语气道:“呦,天机宫的代掌门呐,怎么你也来跪拜?你不是太一道的弟子吗?” 她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附近立时便有几个太一道的弟子回头瞪过来,发现是这样一个如珠如露的清丽少女,一时呆住,都忘记了反唇相讥。 少年胸腔内一团火倏的窜起来,握拳的手微微颤抖,他怒不可遏地低吼道:“弟子赫连双,愿立下生死契,挑战天机宫的代掌门!”这声音像闷雷一样滚动着,瞬间传遍全场。 人群陡然安静下来,有三男两女挤过来,为首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太一道弟子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却自有一股华贵之气。少年向李安行礼,不卑不亢的道:“弟子苏和,见过小师叔。” 苏和看见晴思思,也是一愣,忽然脚背上剧痛,被小师妹重重的踩了一脚。苏和回过神来,面色微红,转向赫连双道:“糊涂!小师叔拿着天下神器之首的太乙天机镜,就算修为不如你,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这话看似在训斥赫连双,其实是在暗讽李安修为低微,要凭借神器才能胜过他们。李安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的修为本来就上不了台面,也不在意别人拿来说事。 只听一声起哄,天机宫弟子张绍全响亮异常的吹了一声口哨,笑道:“赫连老兄又来挑战,挨揍也会上瘾?”此言一出,附近太一道的弟子皆怒目而视。原来这个赫连双,不久前挑战敛心,屡败屡战,被连打了三顿,都在天机宫出名了。 赫连双想到太乙天机镜,也是心中惴惴,但倘若就此罢休,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他昂起头,咬牙道:“生死相搏,要是修为高或者法宝强就一定能赢,那鸿蒙盛会也不必打擂台了,直接把大家的修为和法宝亮出来排名,不是更省事?” 修仙划分为人仙、天仙、上仙三大境界。一般而言,上仙稳胜天仙,天仙又强过人仙。但假如两个人同是上仙,太清境的上仙修为固然要比上清境的高,真的动起手起来,也只是胜算更大而已。 众人均想:不错,李安虽有神器在手,但只有人仙境出神期的修为,难以发挥出神器真正的威力。赫连双好歹也是天仙境凤鸣期的修为,不真的比试一番,胜负难料。 为了争一时之气,让赫连双下不来台,差点引发两派弟子争端,李安也有些自责,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他想:到时只要不是生死关头,我绝不动用太乙天机镜,不让你输得太难看就是。 赫连双就要跃上擂台,苏和拦住他道:“慢着,这擂台可经不住你们俩斗法,不如等上十五天,自由擂台赛结束之后,你们再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场。” 李安点头道:“一言为定。”喊来张绍全,低声问道:“不是说太一道和天机宫素来交好吗?怎么我游览太一道,太一道的弟子见到我,都苦大仇深的?” 张绍全大约三十岁出头,手执一面布幡子,上书:“仙人指路,缘卜三生。”他闻言苦笑道:“从前是很好的,但是后来敛心师叔入门,就不那么友好了。” 原来自从数千年前,太一道掌教和天机宫主联手封印妖神之后,两派关系一直很友好,两派弟子平日里都是师兄弟相称。 三十年前,这种平衡突然被打破,执掌天机宫近千年,行将就木的老宫主萧容,居然收了个年仅九岁的小娃娃当徒弟,这个小娃娃就是风青彦。 要是不见面也没什么,偏偏萧容隔三差五的就跑来和顾不言下棋,一下就是三五天,对新收的小徒弟不管不问。风青彦便独自在山上乱逛,惹是生非,无论是看辈分还是看年纪,众人都不好和他计较。 太一道众弟子郁闷极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领两个弟子出来,岁数加在一起也有三百来岁,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小师叔祖,搁谁身上谁能乐意? 转眼间,当年的小师叔祖已经是天机宫主,不知道从哪里收了个活宝徒弟,变本加厉的胡闹。要知道风青彦当年虽然打塌了好几十座玉楼,但好歹只盯着一个人打,并不祸害其他人。 天机鬼卜却是动不动就打群架,太一道九宫的杰出弟子几乎无一幸免。 于是太一道有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风青彦的弟子上门,谁要是能给他来个下马威,那声望绝对是蹭蹭的往上涨。 049 剑阁罪奴 晴思思和旁边的太一道女弟子聊了几句,拉着李安下了钟翠峰,通过传送阵来到阆风巅剑阁。李安还没站稳,冰冷肃杀之气就迎面扑来,四周白茫茫一片,入目皆是冰雪。 和上清殿前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阆风巅剑阁非常冷清,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只有北风呼啸,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顺着从整片巨冰上劈出来的道路向前走,两边的房屋也都是冰砖砌成。每隔几步,便有一根盘龙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同样是寒冰雕就,柱子上刻着升龙印、飞天图。 虽然附近没人,晴思思还是压低声音道:“呆子,你惨了,太一道的人多的要死。刚才那个赫连双,是悬圃宫的杰出弟子,就住在无尽峰上。至于苏和,听说是太一道掌教长庚上仙的关门弟子,属于玉虚宫。” 李安笑道:“要论人数,太一道九宫,任何一峰的弟子都比天机宫的总人数还多,但是九宫的杰出弟子一起上,也不够我师兄一个人打的,我怕他们才怪。不过那个苏和,多半很难缠。”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冷哼,从剑阁中传来,前方的冰楼雪檐之上,冰凌簌簌跌落。 李安和晴思思穿过玄冰台,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盘坐在剑阁中的皑皑白雪之上。他背后,是一大片通红的火烧云。 青年赤着膀子,腰间围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靛青长衫,洗得青中泛白。他背上背着一个长形物件,用破布条密密麻麻的缠绕起来,乍一看黑黢黢脏兮兮的,十分扎眼,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剑。 剑阁下方,是几座半埋在雪中的火山口,那些传说中的神兵利剑的雏形,从剑阁上悬挂下来,在跳动的熔浆上方炙烤得通红,经历千锤百炼,成就绝世锋芒。 这样的高温之下,剑阁上的冰雪却一点都不融化,可见阆风巅有多冷! 火山口无数升腾的水汽和熔岩灰,让李安的视觉发生了扭曲,他看见上千柄不成形状的残剑,高高悬挂,剑锋诡异的弯折。 脚下的路忽然中断,半边银装素裹的雪峰峭壁突兀的伸出来,上面刻着:剑阁重地,行人止步。 晴思思轻噫了一声,她收足不及,一步踏进雪地里,一只腿陡然陷入齐腰深的积雪中,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栽去。李安急忙跳进雪地中,将她轻轻托住。 似有似无的淡淡幽香撩拨着嗅觉,李安深吸一口气,手臂一紧,带着晴思思掠上玄冰台。只觉得臂弯中温软纤细的腰肢,柔若无骨。 晴思思脸上飞起两团红云,飞快的挣脱出来,扬起手,看见李安目光灼灼,不躲不避的无赖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打他一个耳光。 青年听到动静,向这边瞥了一眼,又低头看向火山口。 沸腾的熔岩上方,有一只剑鞘静静的悬挂在那里,所有兵器都在高温中渐渐熔化,唯有这只剑鞘,一点发红发热的迹象都没有,只是剑鞘上的锈迹在慢慢消退。 等到锈迹退尽,青年摘下剑鞘,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冷意,说道:“你方才大言不惭,欺太一道无人吗?” 李安还沉浸在刚才的旖旎风光中,无心和他争论,拱手道:“在下信口胡说,毫无分寸,这就赔罪了,还请大哥海涵。” 青年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射向李安,说道:“你嘴上客气,心中也是不服的。你说的没错,太一道九宫的后辈弟子,的确没人能胜过天机鬼卜。” 李安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青年,线条轮廓刚毅,身上骨肉匀称,双目神光内敛,脚上还扣着一副玄铁镣铐,分明是个颇有几分根基的修仙之人。李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难道太一道九宫的弟子胜不过我师兄,你却可以?” 青年也不否认,垂下眼睑,双目似开似阖。他左手在外为阳,右手在内为阴,双手拇指交叉,虎口相接,捏了一个太极决。 随着他的手势,火山口的岩浆咆哮起来,一大团黑云冲天而起,就像一个人挥拳直破苍穹。天空瞬间一片黑暗,剑阁的冰雪被熔岩映的通红,升腾起蒙蒙水雾,万条闪电接连划破长空,如银蛇乱舞。 这恍如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却没让李安露出半分惊讶,他的目光落在青年半开半阖的眼睛上,笑道:“你施法的时候神气外泄,还达不到返璞归真的境界,虽然比太一道那几个精英弟子强些,比我师兄,却还不够。” 这青年借助火山熔岩施法,看似声势惊天,但细心的李安发现,青年脚下的冰雪都化光了。 李安的修为不高,但武成王府门客过万,其中不乏绝顶高手。他从小耳濡目染,眼界着实不低。高手切磋,有时候就输在这些细节上,施法时多泄一分法力,能用来攻击或着防身的法力就会少一分。 青年一愣,收起太极诀。若有所思的道:“反正我也没机会和天机鬼卜交手,你怎么吹嘘都行!”李安拉住晴思思,转身就走。青年急道:“喂,你回来,别走!” 李安眼珠一转,笑道:“你是杂役还是罪奴?你想用激将法,我偏不吃这一套。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再拐弯抹角的,我立马走人。” 青年晃动脚上的玄铁镣铐,抿嘴道:“我姓许,名天河,是铸剑谷的罪奴,罪奴没资格参加擂台赛,只能一辈子困在这里做苦工。我需要一个出去的机会,你一定能帮我!” 晴思思道:“以你的资质,太一道却将你锁在这里不闻不问,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许天河道:“犯事的不是我,是我爹。李师叔和妖神之女蓝月公主私奔,我爹奉命去抓他们,却把人给放走了。我记事起就在剑阁做苦工,一开始,还有同门来看望我们父子,后来替我们说情的人都受到牵连,就没人再来了,我爹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这里根本见不到杂役弟子以外的人,顾长老或许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杂役弟子也不敢替我传话。” 这倒霉的家伙,李安温言道:“你且等上一日,我要调查一下,只要你说的都属实,我就想办法让你参加擂台赛。” 050 千金一诺 许天河反手从背后那一捆脏兮兮的破布条中抽出长剑,一抹湛湛清光激射而出,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天地肃杀。他将宝剑平举齐眉,神情庄重的道:“你若助我脱困,将来危难之际,只需招呼一声,我定拔剑相助,生死无悔。” 见他那么认真,李安也收敛笑容,正色道:“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只管安心等消息。” 许天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淬火完成的剑鞘取出来,说道:“你说来容易,我在剑阁二十年,又有谁肯施舍一个举手之劳?总之,我说出来的话,绝不反悔。” 铿的一声,宝剑归鞘清光乍敛。二十年的时间,神剑太阿终于被彻底修复,这一刻,许天河心怀大畅,忽然觉得:他困在剑阁,又无意中从千万残兵断刃中发现太阿剑,根本就不是受罚,而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参观过阆风巅剑阁,太一道允许来客赏玩的景点已经转了个遍,晴思思告辞,李安将她送至铸剑谷的客房门口,这才离开。 回到无尽峰,派影卫去打听剑阁罪奴的事。李安祭出太乙天机镜,在琨俞长生木下修炼起来。曹无忌和牛怀义在一边替他护法,甲子先生托着一张玉石棋盘,长须飘飘的走过来。 曹无忌道:“老牛,我肚子疼,你陪甲子先生下棋,我去去就来。” 望着曹无忌鬼魅般飞速远去的背影,牛怀义爆了句粗口,忽然反应过来,说道:“曹大哥等一等,那个,老子不会下棋啊!”他刚追出两步,肩头陡然被甲子先生扳住。老先生笑眯眯的道:“不会下棋也没关系,我来教你,只要输了不赖账就可以。” 牛怀义只觉得一股刚柔相济的力道从肩头传来,迫使他身不由己的倒退回去。紧接着,呯的一声轻响,玉石棋盘四平八稳的落地…… 李安从定境中醒来,已是黎明时分。牛怀义正靠在长生树下,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衬裤,他求助似的看看李安,用力捏起一枚棋子,身上虬结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震颤。 甲子先生兴高采烈的围着玉石棋盘转悠,催促牛怀义落子。 见李安没有丝毫加以援手的意思,牛怀义大刀眉一横,丢开棋子道:“老子不下了,再输连裤子都没得穿了。” 甲子先生很是失望,说道:“好吧。”磨磨蹭蹭的收起棋盘,开始清点战利品,牛怀义的钱袋和长袍赫然在列。 李安收起太乙天机镜,对着虚空叫道:“曹大哥,给他一件衣服。” 只听两声干笑,曹无忌从一颗树上跃下来。牛怀义接过衣衫,心想:肚子疼去去就来,一去就是一整夜,怎么没把你这厮掉在茅坑里? 这时影卫王卓来报,已经调查清楚——许天河是铸剑谷大弟子许金阳的儿子,许金阳当年曾是太一道中拔尖的青年高手,后来奉命追击李一凡和妖神之女蓝月,活捉了他们。 返程途中,李一凡一身修为已废,太一道弟子轮流看守妖神之女。轮到许金阳,他一声不吭,偷偷的把人给放了。 太一道掌教长庚上仙得知此事,震怒非常,下令将许金阳的手足都用玄铁镣铐锁住,同家人一起流放到阆风巅剑阁。当时许天河才刚满月,也一并入了剑阁。他母亲周倩不是修仙之人,只是个普通女子,剑阁苦寒,没支撑到一年便病故了。 又过几年,恰好是周倩的祭日,阆风巅风雪大作。顾不言心血来潮,忽然想放了许金阳,谁知来到剑阁,许金阳满身酒气,在亡妻墓前嚎啕大哭,扬言要长庚子陪葬。 只是酒后一句牢骚,惹得顾不言大怒而去,将替许金阳求情的弟子也一并处罚,从此太一道再也没人敢提起许金阳。 李安听完之后,默然良久,独自去铸剑谷中求见顾不言。半个时辰之后,李安领着许天河回到客房,对左护法卢世峰道:“卢长老,给他一片天机宫弟子的宫羽,让他去报名吧。”这次天机宫总共来了七十二人,除去要当裁判的五十三人,只有十九人能参加比试,加上许天河,倒刚好凑了个整数。 许天河颤抖着手接过宫羽,他的双脚长年被玄铁镣铐锁着,取下镣铐之后骤然一轻,连路都快不会走了,每一步都像是要飘起来。 钟翠峰上人山人海,喧声如沸。许天河赶到上清殿前,报名处已经没有人排队,他刚登记完,报名就截止了。 张绍全招呼许天河,让他站到天机宫的参赛队伍里,和另外十九个弟子一起等候抽签。 鸿蒙盛会的第一天,午时之前,所有报名的人会被分为八十一组,对应八十一座擂台,由裁判准备一个盒子,抽签决定上场的次序和对手。到未时,大赛就正式开始。 裁判已经各就各位,每座擂台旁边,都坐着三名裁判。许多杂役穿梭其间,奉茶倒水,端上点心和果盘。 往届的裁判都是由三大圣地各出八十一人,每座擂台上都是太一道、落霞岛、天机宫的人各一位。 但是这一届,由于妖神的封印出现松动,天机宫有四位长老奉命赶去迷雾森林中加固封印,他们带走了天机宫中一大半的高手。所以这次天机宫只出了五十个裁判,剩余三十一个空缺,便由九大仙门的高手补齐,了尘大师也当了裁判。 051 阴差阳错 本次大赛共有五千一百七十六人报名,无法将人数均分,前八十组每组分到六十四人,第八十一组只有五十六个人。许天河抽到了一百二十一号签,被分到第二组。 天际紫烟云锦曜日,虽是晴天,山中也有一层轻雾。许天河来到二号擂台下,按照裁判的指示,和另外六十三个来自天南地北、怀着修仙梦想的人一起排列成方阵。一个小道童捧着盒子穿梭其间,再次请众人抽签。 这一次,许天河就会知道谁将和他同台争胜。 蓦地钟鼓齐鸣,钟声九响过后,神山一片寂静。长庚上仙在万众瞩目中登上高台,朗声道:“西穷窅冥,东开鸿濛,大道希夷,与子偕行!第五百三十六届鸿蒙盛会正式开始!”他声音慈和,在广场上远远传开,每个人听在耳中,都如春风拂面,格外舒服。 李安和药王谷众人一同坐在东首的宾客席上,只听牛怀义嘀咕道:“你爷爷的,这话什么意思?”旁边传来几声嗤笑,牛怀义一一回瞪过去。李安解释道:“穷尽西方的幽暗,开辟东方的混沌。大道飘渺难求,视之不见,听而不闻。让我和你一同探索着前进!” 药王谷是特例,门下弟子不须下场比试,只要前来参加鸿蒙盛会,便有许多人前来奉上厚礼攀交情。江湖各大帮派,都以聘请到药王谷的弟子担任名誉长老为荣。可惜名誉长老,顾名思义,就是挂个名,治病还是要掏银子的,顶多便宜些。至于极品丹药,更是想都不用想,整个药王谷,能炼制极品丹药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徐老头见李安一脸羡慕之色,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只见程林和徐云轩等少年在一座擂台旁边打闹玩耍。徐老头捋须笑道:“安儿,代掌门归代掌门,也不必学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般端着架子,去玩吧,” 李安应了一声,随手将宫羽摘下来收进乾坤扳指中,飞快的离席,边跑还边回头道:“师父,我去帮您挑个漂亮乖巧的女徒弟!”徐老头笑骂道:“臭小子,你自己贼心不改,偏要拿为师做幌子。”李安早已没入人群中,又哪里听得到? 徐老头笑着摇摇头,对前来巴结的人爱答不理,闭目打起盹来。 先前李安在高处,明明看到程林他们在第十座擂台下方,谁知等他挤到跟前,眼前人头攒动,围观者摩肩接踵。完全找不到程林。 忽听得三声萧鼓,裁判站起来,扬声道:“各位,请牢记大赛的规则!第一:比试点到为止,严禁伤人性命。第二:不得使用淬毒暗器、迷药、毒烟等下作手段。第三:不得携带妖宠助战。第四:比试期间禁止服用丹药。第五:比试时限为一个时辰,如果到了时间,还不能分出胜负,将由裁判查看双方的资质,择优选拔。现在,有请一号和六十四号选手上场!” 一声轻啸,一个劲装少年跃上擂台,身形潇洒利落,引来一阵喝彩。这少年浓眉大眼,举手投足间颇有气势,李安认识,正是定北将军府上的二公子薛礼。 大道渺渺,仙缘难求。报名参赛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连散修也算不上的武师。虽说不太可能夺取前十强,但露露脸也是好的,谁敢说就一定得不到仙人的垂青呢?如果能给裁判留下好印象,在随后的仙门选徒中,也更容易脱颖而出。 薛礼等了半响,也不见另一个选手出现,台下已是嘘声一片。裁判皱眉道:“我数十声,不上台比试便视为弃权认输。” 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慢悠悠的踏上台阶,拾级而上。 “这么大年纪,也来打擂?” “哈哈,师弟你才来,不认得他,他可是大大的有名,都连着参加十届擂台赛了,绰号裴十场,这次再落选,就是裴十一了。” “就没一个仙门肯收他的?” “也不是没有,但是他老人家不肯去,他只想去三大圣地。”人群哄笑起来。 李安好奇心起,打量起白胡子老头,这老者神清目明,颌下三缕长须,一身灰布道袍颜色陈旧,但是干净平整,倒有几分长者风范。 老者对众人的讥笑充耳不闻,双方行礼过后。老者一扬手,一物圆圆转转的带着青色豪光飞向薛礼,去势甚急。 薛礼横过剑锋一斩,那团青色物事陡然散开,分作八片坠地,居然是一个初级的八方离火阵。 巽数风,有风则无火。薛礼只要站到巽位上,就不会受到火焰的攻击,但是薛礼显然不懂阵法,他着地一滚,硬撑着站起来挽弓搭箭,“嗖”的一声,将一团迎面扑来的火焰射得凌空爆开,四散飞溅。 但是更多的火焰朝着他扑过来,他那一手箭术也当真是精准如神,连珠十发,居然也能箭箭命中,只听锐啸连连,箭影横空。李安心中赞叹,其实上次围场秋猎,假设没有因为意外而中途取消,薛礼就是当之无愧的骑射榜首。 李安正看得起劲,忽然眼前一黑,有人从背后伸手蒙住他的眼睛,笑道:“你猜我是谁?” 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似有似无,李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晴思思,因为这好听的声音,时常在不经意间,从他心底冒出来,一遍遍回味。 李安微笑起来,说道:“我不猜,你别把手拿开,就这么蒙着也不错。” 晴思思嗔道:“你这呆子!我胜了一场,下一场比试排在明天了。”李安替她高兴,大声叫好。 就在这时,只听呼的一声,薛礼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擂台边缘的结界上。一名裁判伸手在桌子上一按,身形凌空踏虚,将薛礼抄在手中,飘然落地。 另两名裁判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朗声道:“裴十三获胜!” 薛礼黯然走下擂台,一个闪亮的光头挡住了他的去路,大和尚合十道:“施主身体健壮、武功刚强,非常适合修炼金刚伏魔掌。不知施主可愿意加入金刚门?” 薛礼犹豫了一下,行礼道:“大师,请恕在下无礼,金刚门是不是必须剃度,还不能娶妻?” “是的。” “咳咳,感谢大师的美意,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薛礼说完,一溜烟的挤进人群中。 裴十三走下擂台,方才有个少年替他喝彩,声音十分诚恳,毫无半分嘲笑之意。裴十三的目光掠过人群,很快就锁定了李安。 052 太白凌日 这少年穿着天机宫的弟子服饰,却没有佩戴仙门中表明身份的宫羽。他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难得的是没有丝毫倨傲之态。 裴十三知道,只有真正有底气的人,才是这样的。那些鼻孔朝天的人,如果不是无知无畏,多半是在用骄傲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听说天机宫主刻意结交武成王,将小王爷破格收入门墙,如果是眼前这个少年,只怕和权势无关,是真的看中了这个弟子。 李安根本没注意到裴十三的目光,他拉住晴思思的手,神秘兮兮的道:“我带你去瞧个有意思的东西。”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横穿广场,登上了上清殿外最高的阁楼,五十五层的摘星阁。 摘星阁顶端是个狭窄的露台,四面通透,视野极佳。晴思思和李安并肩站着,闻到他衣衫上淡淡的药香味。忽然有几分紧张,向一边退开几步,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心想:“这呆子修为还不如我,我怕他什么?” 李安哪里知道女孩家的心思,扬手指着天空道:“快看!” 这时候,广场上,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道:“你们看天上!” 只见太白星发出刺目的光晕,飞速掠过长空,冲向太阳。在和太阳相接的一刹那,仿佛有一滴黑色的水将太白星和太阳连成一体。随后,一道白虹贯穿烈日,太白星的光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黑斑,从太阳上缓缓划过,投下一团浓重的阴影。 裴十三喃喃自语道:“太白经天,必有祸事!” 摘星阁上,晴思思揉了揉被光亮刺的有些发疼的眼睛,疑惑道:“呆子,你怎么知道会有太白经天?” 李安笑道:“你忘了,我可是天机宫主的弟子,是我师父说的。他还说:‘要看就趁早,过了这次,下次要等一百零五年!’怎么样,厉害吧?” 晴思思点头道:“我听说过他,十二岁成为上仙,十九岁突破到玉清境,二十二岁修为达到太清境。据说玄天大陆上溯千年,都找不出能够和他比肩的天才。” 这下轮到李安惊讶了,他想到躺在自己乾坤扳指中的那本《**房中术三十六式》,晴思思口中的这个什么天才,和喜欢手绘春.宫图的猥琐师父,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广场上静默了片刻,陡然爆发出一片议论之声。 “谁懂天象?这次太白凌日,是主兵祸、丧乱、还是天下易主?” “主你个头啊!太白星,傍晚便是长庚星,有我们掌教真人长庚上仙在,能出什么乱子?” 只是一种天象罢了,偏偏有人要拿来大做文章!顾不言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鸿蒙盛会,也是这样天现异像,一群居心叵测之人,浩浩荡荡的从琨俞山出发,上穷碧落,下至九幽,搜索了整整三年,最终击沉归墟岛,杀了他最心爱的弟子李一凡。 顾不言从来都不信天,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剑。天道循坏,有生就有死,再自然不过。一群逆天而行,妄图长生不死的人,却偏要去揣测什么天象,真是可笑! “啊哈哈!哈哈!哈……” 只听一阵张狂的笑声,带着几分愤慨,带着几分嘲讽,突兀响亮的回荡在广场上空,群山震荡。众人争论之际,陡然听到这样的笑声,尽皆愕然。 李安循声望去,是顾不言,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白虹贯日之后,天色陡然暗下来,满山的飘渺云气都染上了一层乌黑之色,一声闷雷滚落,北风突然潮湿起来,钟翠上,眼看就会有一场雷雨。 长庚子看向顾不言,一向严肃自律的顾长老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头上发髻微偏,神光涣散,呆若木鸡的立着。 作为东道主,绝不能让众人冒雨观看擂台赛。 长庚子脚踏罡步,身形在虚空中行步转折,宛如踩在北斗星宿之上。他默念咒语,袖口迎风张开,一股飓风骤然成形,打着旋儿将漫天风云都吞入那张开的袖口中,整个天地都颤了一颤。 许多人乍然见到这样的仙家手段,都惊愕得愣住了,甚至有在擂台上比试的人,因为走神被对手打落了两颗门牙。 各大仙门的弟子,十分佩服长庚上仙的修为,纷纷大声喝彩。 就在这时,一声冷笑传来,这声音很轻很小,奇怪的是,广场上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也没能将它遮住。还是让它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053 慧眼识璞玉 折断的剑尖,还兀自插在坐忘峰凌霄殿外的大红柱子上嗡嗡低鸣。 白光闪动,剑气纵横,苏和左手剑诀一引,含光剑倏地隐没。敛心将碧玉箫一竖,铮的一声,萧剑相交,含光剑被震得倒飞而回,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连穿三颗古树,没入第四颗树的树干中。 只留下剑穗还露在外边摇摆不定,这边赫连双已经猛地冲到,双掌齐出,身体如陀螺般极速转了个圈,双掌再度拍出,势如猛虎下山。他两次的掌力叠加在一起,排山倒海般呼啸着扑向敛心。与此同时,苏和双手剑诀虚引,含光剑白芒大盛,极速飞回,再度加入混战。 敛心灵活的就像一尾游动的鱼,迎着掌力掀起的惊涛骇浪欺近赫连双,碧玉箫轻轻一挑,赫连双只觉得头顶一紧一松,凉飕飕的,一头长发已经全部散下来,迎风乱舞。 紧跟着,含光剑刺到。敛心扬着手中的蓝色发带,在霍霍剑光和霸道掌力中穿插来去。笑嘻嘻的道:“赫连双,大有进步!”他本意是夸赞赫连双,哪知赫连双听在耳中,犹如嘲讽,顿时火冒三丈。当即扯下外袍,甩在一边,暴喝一声,呼呼掌风向敛心击去。 苏和见赫连双完全不回护自身,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急忙念咒,飞剑越发的轻灵巧妙,神出鬼没,配合赫连双不要命的穷追猛打,两人合力,却是连对方的衣角也摸不到半片。 赫连双脱外袍的时候,全凭蛮力拉扯,没有将扣子解开,几枚铜扣崩飞,其中一枚碰巧弹在旁边一名太一道弟子的人中穴上,这人幽幽醒转,睁大了眼睛,也只见青光白芒闪烁不停,飞沙走石,风云变色。正在相斗的这三个人,速度都太快,他看不清。 苏和左手驱使飞剑,右手便乘隙将一道道符箓打出,敛心每次都能在天地元气受到符箓的牵引之初,鬼魅般探出玉箫,将符箓打散。苏和想了想,抬手在空中画了一道垠山符,这不是什么攻击类的符箓,但是一旦成形,无边山岳的镇压之力,绝非人力所能冲散。 敛心也同时伸手,在垠山符下方添了几笔,他速度奇快,居然和苏和同时画完,还抽空在苏和的眉心上并指一点。垠山符对徼海符,顿时成了海力山崩,无边山岳尽数沉入茫茫大海。 苏和面色煞白,噔噔后退。含光剑轨迹偏斜,铿的一下,撞在凌霄殿外五丈高的石狮子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石像崩塌,狮子头骨碌碌的砸下来,地面都震了一震。 顾不言越看越是心惊,天机鬼卜的修为,和几个月前相比又增强了不少,隐隐已经在突破边缘。太初玄天功当真如此厉害,能让一个资质并不如何出众的少年,在短短几年之内进阶上仙上清境,实力还足以向自己这个已经停留在玉清境几百年的人叫板?! 太一道和天机宫素来交好,门下弟子切磋是常有的事,那么多弟子群殴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打不过,顾不言也觉得颜面无光,低声喝道:“天机鬼卜,还不住手!阁下频频斗殴生事,我倒要找天机宫主讨个说法!” 苏和和赫连双垂手退到一边,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不说话。 敛心道:“上次我来的时候,顾连城来客房送酒水,在里边掺了马尿!”他还没来得及找顾连城算账,就被风青彦带去俞阳城了。 这次鸿蒙盛会,敛心料定是由顾不言负责维护秩序,如果出现异常,顾不言肯定不会亲自巡山,必然是派顾连城前来,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那些被打趴在地的太一道弟子都笑起来,闷哼声之中又掺杂上笑声,怪异无比。那个整齐的人堆顶端,一个弟子抽着气仰头道:“哈哈,掺……掺的好。” 顾连城怒道:“胡说!”他一向堂堂正正,就算要报复天机鬼卜,也希望是凭借修为取胜,是不屑做这样的事的。 顾不言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心中透亮,说道:“赫连双,你来说,是谁在客人的酒水中掺了马尿?” “是我!” “是弟子做的!” 赫连双和苏和争先恐后的道。 太一道弟子被人揍得落花流水,偏偏理亏在先,顾不言有心找天机宫主理论,都拉不下脸面。他哼了一声,怒道:“既然要争,那就一起罚,赫连双去紫翠丹方挑水十天,苏和去悔过堂面壁七日。”说完拂袖下了坐忘峰。 钟翠峰上清殿前,擂台赛仍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风青彦立在台阶上,方才乌云一起,他就知道是敛心在捣鬼。跟过去只怕太一道脸面上不好看,索性就在这里等着。 李安拉着晴思思御风疾行,飞快的下了摘星,一同拜见风青彦。 风青彦没什么尊长的架子,伸手将李安扶起来道:“不必拘礼。”见晴思思容颜清丽,眉宇间颇有几分书卷气,心想:安儿眼光倒是不错。 随后几天,李安每天都照常观看擂台赛,风青彦问他有没发现什么可造之材,李安想了想,提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裴十三和许天河。 李安认为:裴十三的年纪,的确已经过了修仙的最佳阶段,但是他见识广博,心志坚定,如果加以栽培,短期内就可以胜任天机宫的一方管事。 许天河一直被困在阆风巅剑阁,无人指点,修炼的只是幼时许金阳传给他的周天混元功,修为却和有些倍受太一道重视的精英弟子不相上下,可见资质是极好的。 只是修为境界不能代表一切,许天河会的法术寥寥无几,也缺乏和人交手的经验。譬如一块浑金璞玉,需要精心雕琢,才能绽放光彩。 周天混元功?风青彦听过这玩意,连初级心法都算不上。据说太一道刊印了上万册,放在山下的道观中,有意加入太一道的人,就可以取一本去依法修习,如果能够感应到天地灵气,再申请参加太一道的弟子选拔。 风青彦心血来潮,专程去看了看这个走路还微微有点跛足的怪胎,的确是个天才,只要稍加指点,实力就能够突飞猛进,成为真正的高手。 那种山村小子,偶然得到一本绝世秘籍,就偷偷藏起来独自修炼,成就绝世神功的故事,都是扯淡。这样就能成高手,谁还非要到加入仙门? 054 冷月惊魂 紫翠丹房位于灵枢峰,并不是指几间炼丹房,而是灵枢峰后山的百草祠、心猿石窟、炼药堂的合称。三个地方都可以炼丹,不同的是火源,百草祠中有三足金乌为炼丹者提供太阳精火,太阳精火精纯无比,能够提升丹药的品质。 美中不足的是,传说中背负太阳出行的神鸟脾气暴躁,不待见人,发怒时黑羽遮天蔽日,火焰乱喷。没有上仙修为,不被烧死,也难逃被三足金乌的第三只利爪撕裂的厄运。 心猿石窟中是由阵法引出来的地火,火源相对稳定,但是地火不纯,炼丹容易失败。炼药堂最是随意,也更容易发挥出 小蛇妖是很机灵的,应该能感应到三足金乌的气息,不会跑去百草祠触霉头。蛇怕热,所以白瑞香也不会在心猿石窟。 月华如水,李安沿着桃花溪御风疾行,在缤纷落英中,直奔炼药堂。 大门虚掩着,李安走到门边,伸出的手刚搭在门环上,忽然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还有药味,是还没散尽的一息入梦散。就在这时,有脚步声远远传来。 李安不及多想,足间轻点,身形如一片飞絮般轻轻飘起,无声无息的落在屋顶上。 他一上屋顶,立即屏住呼吸,轻轻伏在瓦上,忽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因为他的脖颈上一凉,已经被一柄薄薄的短刀抵住。 刀的主人是一个身形十分婀娜的黑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淡淡眉峰,如远山黛青,说不尽的诗情画意,点漆般的黑眸中,映着李安带着一丝苦笑的面容。 因为李安的到来,女子的呼吸有一刻的紊乱,握刀的手蓦地一动,刀上的力量又增强了几分。 女子呼出的气吹在他脸上,温温的,还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李安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子站的这么近过,忽然点心猿意马。 脚步声由远及近,太一道巡山的弟子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传过来。 “赵扒皮也真是的,就因为咱俩刚上山的时候不认识他,没行礼,他就给安排了这鬼差事,都三年了,别的杂役弟子每天晚上还能修炼一会儿,咱俩只能在山上喝风。” “挺好的呀,四处看看风景,就可以领两枚凝气丹,外加十两银子。” 淡淡月光下,两个杂役弟子并肩走来,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穿一袭灰色长袍,一张脸又长又白,就跟个竹竿子似的,兀自喋喋不休的道:“这有什么好!每一峰负责点灯的弟子,每天都有五枚凝气丹,纹银二十两。” 另一个少年五大三粗,虎头虎脑的,嘴里叼着一根稻草,露出一口大白牙,牙齿长度和兔子有一拼。大白牙笑道:“不说这个了,昨天我去看鸿蒙盛会,你猜咱们太一道第一美人念念不忘的那个天机宫主长什么样儿?” 竹竿子道:“什么样?” 大白牙嘿嘿两声道:“小白脸一个,那身板儿,还没我结实,就像那种出门还要坐轿子的秀才公子。” (先发半章哦,出去吃个饭,再继续写。) 055 镜子里的人 太一道不愧是天下玄门之首,反应很快,眨眼就控制了整座灵枢峰,逐一排查可疑人士。 炼药堂的大厅上,几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里,有一个替他们收尸的太一道小弟子,被血腥气一冲,哇的一声就呕吐出来,眼泪直流。 李安拖来一张椅子坐下,单手给自己上药。如果换一个人,肯定是够不到伤口的。但是李安不一样,拜金针渡劫所赐,他的手臂能够伸缩,手指也非常灵巧,能以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活动,这是他最得意的本领之一。 上好药,李安忽然有些口渴,想去倒水喝。他一起身,周围的太一道弟子齐齐后退一步,伸手按上剑柄,一脸戒备的盯着他。李安一怔,随即意识到:对太一道来说,他也是嫌疑犯。 这时,顾不言板着脸进来,大白牙也被带了过来。看见李安,大白牙嘴唇颤抖,上下牙磕的格格有声,半响,只是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顾不言眼中闪过冷光,说道:“有我在,你尽管指认凶手,不必有所顾虑。无论是谁,敢杀我太一道弟子,我一定让他伏法!” 大白牙结巴道:“那……那个人本来要杀我,突然看见他,就、打起来了。”李安无语,这个兔子牙,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顾不言道:“不知阁下深夜光临炼药堂,有什么要紧事?” 李安道:“我养的妖宠还没驯化好,喜欢偷吃灵药,我发现它不见了,担心它糟蹋太一道的炼丹房,就前来寻找。”他说着,吹了一声口哨,大厅的角落里,一条小蛇从药柜子中探出头来…… 空着的炼丹室已经全部打开,剩下的二十一间,里面都是有人的。 顾连城不敢贸然惊扰炼丹的人,看向师父。顾不言蹙起眉头,挥手到:“全部打开!” 李安疑惑:凶手躲进炼丹室,就算一时蒙混过去,又能拖延多久?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安找来一只香炉,将香灰倒在地上,三十六柄柳叶飞刀同时出动,飞速勾勒出炼药堂的大致平面图,将那些有人的炼丹室都标记出来。 如果去掉几间炼丹室,在天元位悬挂上能够反光的东西,就是一个逆五行乾坤颠倒大阵! 只要阵法发动,包括顾不言在内,所有人的实力都会受到限制,因为乾坤颠倒,无法借助天地灵气,所有的法术,威力都要大打折扣! 李安抬头看向天元位,果然有一面小小的铜镜,他口中急速念咒,伸出手,铜镜颤了一下,飕地飞入他掌心之中。 与此同时,过道深处,一声怪啸突兀的响彻灵枢峰,平地掀起一阵狂风,那些炼丹室的大门突然一起弹开,青烟白雾瞬间弥漫整座炼药堂。 李安闭脉龟息,手中太乙天机镜一转,淡淡青光将他周身十丈的范围都罩住。他修为不够,没有天机宫的长老相助,这个范围已经是极限。 光晕之内,众人安然无恙,光晕之外,“扑通!扑通!”太一道弟子陆续倒地,不知死活。 厅角的灯火一晃,一个男子负着双手,缓缓地走出来,那神态,就像是在自家院落中闲庭信步。 这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说他二十八、九岁也可,说是四十出头也没错。萧萧疏疏,气宇轩昂,站在那里,宛如孤松独立,高不可攀。男子没向顾不言看上一眼,而是上下打量李安,笑道:“小兄弟,咱俩是同门。我姓北,名极光,你可以叫我极光师伯。”他说着,忽然伸手一招。 北极光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李安都见过,一个是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手中还提着刀,似乎随时都要在暗中给你来一下。另一个人戴着面具,就是那天在琨俞长生木上撞见,后来又逃走的神秘人。 李安只觉得太乙天机镜上传来一股巨力,就要拿捏不住。他可不是会服软的人,立即抬起受伤的右臂,双手其上,牢牢抓住神器。 他的右手掌一片殷红,那是刚才从伤口上淌下来的血迹,血污一接触到太乙天机镜,异变陡生,当然不是神器发威,大放异彩灭了凶徒。也不是李安虎躯一震,神器认主。 事实上,这面镜子中,突然传出了咳嗽声!场面极其诡异,所有的人都盯住太乙天机镜。 镜子还是镜子,只是光晕忽然消散,烛光一暗,一头小辫子的甲子老先生突兀的出现在大厅中。低声咳嗽道:“放个美女进来挺好的,放个浊男子进来,我也忍了。但是,我讨厌药味!你小子的血,药味太浓了!” 北极光笑道:“师叔祖,好久不见!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让师叔祖永远脱离太乙天机镜。” 李安瞪大了眼睛,他曾经问过风青彦,为什么没见过太乙天机镜的器灵,风青彦说:“太乙天机镜传承数千年,器灵修炼成精了,喜欢混迹人间,不愿意再回到镜子里。” 原来,那个关键时刻总是不在场的不靠谱器灵,就是这位老先生。 甲子先生急道:“什么办法?” 北极光道:“现在还不能说,天机宫主之位,应该是我的!我和风青彦斗法,你要是能做到两不相帮,我就告诉你。” 056 恶斗偃师 带着两把刀的中年男子一刀落空,眼中凶光一闪,转动刀柄,向甲子先生砍去。老先生夸张的一跳三丈高,叫道:“催命刀崔九幽,果然好快!” 原来这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叫做崔九幽,江湖人称“催命刀”。崔九幽是天剑宗的掌门人,但是在他接任之前,天剑宗的山门就被李襄阳带兵给踏平了。他这个掌门,其实也没什么人可掌的。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老先生已经攀住横梁,高高的挂在上面荡来荡去,脚尖还勾着一柄薄薄的弯刀。向李安道:“安儿,师叔祖教你一招天剑宗的绝学,你可看好喽。” 甲子先生说着,脚尖忽然一挑,寒光一闪,弯刀直飞起来。与此同时,他身随刀走,呼的一声挥掌凌空击下,弯刀陡然加速,化作流光,激射崔九幽。 崔九幽听见甲子先生说话,就知道这老不修想要袭击自己,暗暗凝神戒备,但是甲子先生速度太快,刀光也来得太快,厉风扑面,他只来得及横刀一挡。 铛的一声,崔九幽被震得倒退出去,踉踉跄跄,一连退了七步,忽然脚下一绊,向后栽去。他脾气非常倔强,绝不肯顺着甲子先生的力道跌倒,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的向前扑倒,下颌重重的磕在地上。 李安觉得很不可思议,通常情况下,一个人被外力震退,应该是向后跌倒,而不是向前。这崔九幽也算是奇人,连跌倒都这样别出心裁。 只听甲子先生笑道:“怎么样?与众不同吧,这就是天剑宗的绝招——倒踩七星步,脸先着地!” 李安忍不住笑了两声,忽然望见满地的血污,顿时住口,心中一片悲凉。 崔九幽爬起身,张口想说话,两颗门牙先掉出来,他那阴冷渗人的目光刺过来,李安只觉得凉飕飕的,汗毛直立,就像被毒蛇盯住了。 忽听得一声闷哼,顾不言口中鲜血狂喷,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飞去。 就在刚才,甲子先生戏弄崔九幽的时候,有个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人忽然动了,戴面具的神秘人偷袭了顾不言。 当时,顾不言正在和北极光激斗,这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每一招都是进攻,有进无退,凶残狠毒,和刚才那个进退自如的高士判若两人。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顾不言的长剑带着九天神雷,从北极光的心口刺入,剑尖从后背透出,剑上雷电闪烁,劈啪作响。北极光却依然行动自如,就像没有痛觉。 顾不言暗自心惊,试图抽回长剑,一拽之下,咔的一声,剑锋被卡住。北极光忽然诡异的一笑,伸手抓住顾不言的双臂。与此同时,戴面具的神秘人鬼魅般欺近,一掌印在顾不言胸口…… “顾师叔!” “师父!” “师叔祖!” 一片惊呼声中,甲子先生身形一闪,将顾不言接住。顾不言七窍流血,已经没了气。 李安盯着仍旧生龙活虎的北极光,这人外貌体温都和真人一般无二,但是,从他身上感应不到丝毫的生灵之气,李安大声喝道:“大家小心,他是机关人偶!” 机关人偶的北极光心口还插着宝剑,忽然大吼一声,五指如爪,向着李安手中的太乙天机镜抓去。崔九幽也挥刀杀入人群。 甲子先生把顾不言交给李安,转身一掌击飞人偶,看着戴面具的神秘人道:“北极光,两百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藏头露尾,见不得人似的!” 北极光笑道:“师叔祖,我只是喜欢戴面具,算不上藏头露尾!我每杀一个人,都会让他知道:取他性命的人,是我北极光!” 李安将中指和食指搭在顾不言的颈部,他心脉已断,连肋骨都没一根完整的,能救活的几率不大。这伤势,和药王谷祖师爷徐敬亭身上的致命伤一样! 不去看眼前的厮杀,李安捏开顾不言的下颌,将一枚九转还魂丹顺进他的喉咙。一边用灵力按压顾不言的肺腑,强制保持他呼吸不绝,一边施展出回阳针。又喊来一个太一道弟子,帮忙给顾不言渡气。 太一道的高手这时才赶到,顾连城摇摇晃晃的走进来,忽然看到顾不言的惨状,惊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北极光好整以暇的取出古琴,将琴横置在膝上,竟是视一众高手如若无物,自顾自的信手弹拨起来。 只听“铮!铮!”几声琴音,如铁骑突出,震得众人耳膜一痛。 许多人影从炼丹室中冲出来,和太一道的高手混战起来。太一道还幸存的晚辈弟子陆续被送出炼药堂,这种层次的战斗,让那些少年留下,和送死差不多。 李安一颗心往下沉,这些正在和太一道高手相斗的人影,都是些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机关人!偃术机关本是末流,世上竟真有高人,能将他们制作的如此逼真,如此强大,足以和天仙境界的修仙之人抗衡! 琴声忽然一转,一股霸气天然流露,曲调越拔越高,凌霄汉,欺日月,大有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气势。 李安脑中嗡嗡作响,神魂剧震,头痛欲裂。左手中的银针再也拿捏不住,落在地上。掌心忽然一空,太乙天机镜也脱手,向着北极光飞去,李安顿时惊醒,飞速念咒,试图召回太乙天机镜。 北极光并不知道如何驱使太乙天机镜,只是凭借着上仙的修为硬抢,他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眼前的古琴上,加上甲子先生这个器灵也向着李安,北极光竟然和李安抢了个持平,太乙天机镜就这么悬浮在两人之间,不上不下,不进不退的。 太一道众人打斗正酣,忽然受到琴音的干扰,神魂震荡,身法一滞,幸好他们人多势众,互相回护,才没吃大亏。但也有不幸的人,一截断臂飞出,撞在顾连城的肩头,溅了他一脸热血。 顾连城愣了一下,如野兽般嘶吼一声,拔剑冲向北极光。 甲子先生揪揪头发,摸摸胡子,急的跳脚道:“小祖宗,快加把劲!别让我落在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安咬紧牙关,疯狂催动灵气,太乙天机镜终于向着他的位置一点点移过来。 太一道的高手中,也不乏冷静的人,很快就意识到:这场恶斗,北极光指尖发出的震荡他人神魂,控制机关人偶的琴声才是关键,纷纷杀向北极光。 炼药堂虽然不小,但是一下子冲进来这许多人,顿时拥挤不堪,甚至有太一道弟子被同门手中的引雷符击中,头发竖起,脸色焦黑,昏迷不醒。 一片混乱中,远处突然飘来一阵萧声,清亮旷达,飞速接近,转瞬间已到门外。 057 摄魂曲 据说历代天机宫主的大弟子,都会修习一门乐器,他们可不是学来声乐助兴的。 掌教大弟子修习的乐曲,叫做《摄魂曲》。是根据一种只在历任天机宫主之间传承的秘法改编而来,属于罕见的音波群攻法术,专门干扰他人的神魂,能让对手十成功力发挥不到三成。传言修炼到极致,仅凭乐曲,就可以夺人魂魄、杀人无形。 这萧声活泼清越,调子颇有点天不拘,地不管,自由自在的意味。 敛心从朱漆大门后转出来,抬脚就踹翻一个机关人偶,萧声却没有丝毫停顿。他吹奏的曲子,和北极光弹奏的是同一曲。奇怪的是,萧声并没有让众人神魂不安,相反,它和琴音此消彼长,互相克制。 同样是《摄魂曲》,众人听在耳中,滋味却截然不同。这是苏和有生以来头一回认为:见到天机鬼卜是好事。 李安精神一振,恰好在此时,太乙天机镜也落回他的掌心。 神魂不再受到干扰,众人都是一阵轻松,仙剑符箓满天飞,冬雷涌动,风云骇然变色,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 琴音忽然再次拔高,就在众人神魂受到震荡,身形齐齐一滞的时候,北极光挥袖,大片的毒雾再次升起来,弥漫炼药堂。紧接着,他的身形也化作淡淡青烟,从破裂的屋顶上飘了出去。 怎么也不肯回到镜子里的甲子先生,看见这铺天盖地的毒雾,“哎呦”一声,陡然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李安举起手,太乙天机镜光芒大盛,七彩光柱直冲斗牛,扩大成淡淡光晕,将炼药堂中的所有人都笼罩进去,瞬间转移到厅外。有器灵和没有器灵相比,威力相差何止百倍! 轰隆一声巨响,炼药堂四分五裂,就连那些重逾千斤的炼药铜鼎,也纷纷随着震裂的墙壁屋瓦,向着四面八方崩飞出去。等到毒雾烟尘散开,北极光早就不见了,只听咯吱几声怪响,几具残破的机关人偶又从碎砖瓦砾中爬起来,不知疲倦的提刀冲过来。 苏和扬手,几张符纸飞过去,无火自燃,落在机关人偶身上,没一会儿,就烧得干干净净。 李安百忙之中,还收集了两瓶毒雾,这星罗棋布真是个好法术,简直相当于自带一群帮手啊。过渡的灵气透支,让李安有点晕眩,但现在还不是能休息的时候,他取出银针,看也不看,反手扎在自己的风池穴上,去找顾不言。 这么一折腾,顾不言已经死透了九成。李安又咬牙坚持了半个时辰,顾不言终于有了微弱的脉搏。这时,徐老头带着药王谷的弟子赶来,接替了他。 李安默默地收起银针,心中一片茫然,他忽然想起那座没埋死人的偃师墓。偃师峡中也有机关人和阵法,据说偃师的医术不在祖师爷徐敬亭之下,北极光显然很擅长用毒,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偃术、阵法、用毒这些是巧合,那顾不言和徐敬亭身上同样的致命伤,应该足以说明问题了。 李安将这些猜测告诉敛心,小道士只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程林走过来,说道:“云起师兄,能不能帮忙看一看,这毒好奇怪,中毒的人都昏迷不醒,但是有的发寒,有的发热。” 李安这才想起,刚才有许多太一道弟子被毒雾给放倒了,连忙跑去查看。 不幸中的万幸,这些人虽然都中了毒,但事先都服用过避毒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李安取出刚才收集的毒雾,把自己关在百草堂外的一间静室中,着手配置解药。 片刻之后,他想到了解药的配置方法,又用毒雾反复验证分量,找来纸笔,细细写明解药的配方,交给程林,药王谷这次来了不少人,很快就炮制出一大批解药。 李安打坐休息了一会儿,起身倒了一杯水,忽然发现太乙天机镜光滑如新,上面所有的锈迹都消失了。想来甲子先生还躲在里面,李安用手指轻叩镜面,轻声道:“师叔祖,可以出来了。” “外面有毒雾,我不出来!”甲子先生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李安彻底对这个老先生无语,笑道:“毒雾已经散掉了,师叔祖,器灵是不会中毒的。” 话音未落,甲子先生那一头小辫子从镜面上冒出来,他挥舞着手臂,叫道:“我不是器灵,几千年前,我就凝出肉身,现在已经是上仙了!” 058 群英荟萃 顾连城没有贸然冲进去,他小时候好奇贪玩,偏偏又没机会下山,太一道八十一峰,没见过的地方都巴不得去看一看。 有一天顾不言不在,他就偷偷的跑去百草堂。三足金乌并没有因为他是传功长老的弟子就优待他,在他踏进门的一刹那,只听一声长鸣,声裂云霄。 紧跟着,一股灼热的飓风直冲出来,将他掀飞出去几十丈远,差一点就跌下灵枢峰,摔了个骨断筋折,足足修养了半年才好。直到现在,他想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 此刻,百草祠的大门敞开着。顾连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掀开火浣布门帘,穿过一道狭长的走廊,前面的大堂就是神鸟居住的地方。他悄悄一瞥之间,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三足金乌此刻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驯服。这只见到太一道掌教也要一争高下的凶悍神鸟,此刻低垂着头,将第三只利爪收在羽毛中,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天机鬼卜。 天机鬼卜也不说话,抬手熄灭最后一盏长明灯,将手掌划破,把血滴在灯盏中。顿了一会儿,蓄了大约半盏鲜血,他取出一支狼毫笔,往血中蘸了蘸,俯身在地面的阵法上涂涂改改,画起符来。 许久许久,三足金乌忽然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低声道:“鲲鹏一族,原本是万妖之王,只要魂魄还在,应该是可以恢复的。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会被归为妖邪一类,一朝身败名裂。” 敛心微笑道:“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活我娘,怎么样都行。”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如果继续当天机宫的掌教大弟子,就算有什么不利的传言,也没人敢明着为难他。当妖神的后裔,只怕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符箓完成最后一笔,三足金乌仰头嘶鸣,声震九天,全身的黑羽上都腾起烈焰,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尊庞大的金色神邸。它张开双翼一扇,带起一阵飓风,摧枯拉朽一般,百草祠中用来镇压妖力的神像纷纷倒飞出去。 顾连城长剑拄地,被飓风推着一路向后滑去,剑锋和白玉地面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他如今修为大进,才能勉强支撑着不被狂风卷起来,谁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一退,就退到门槛边上。 脚下猛地一绊,顾连城向后飞跌出去,人在半空,忽然眼前一黑,原来是三足金乌从百草祠中飞了出来,巨大的黑翼遮天蔽日。这只以凶悍著称的神鸟,不知何时收起了周身飞腾的火焰,庞大的身躯不断缩小,最后变化成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扑棱棱的落在敛心的肩膀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百草祠外已经围了很多人,甚至有几个闭关许久的老怪物出现,太一道祖师收服的三足金乌,千年之后竟然又另觅新主,这事儿在琨俞山上引起了轰动,想不关注也不行啊,刚才那一声威震九天的鸣叫,聋子也能给吵醒! 于是,琨俞山上几个辈分最高的高人终于给聚齐了。 修行界近千年中最耀眼的天才,天机宫主风情彦。 天下道门中唯一的一个杂役出生的掌教长庚子。长庚子曾在玉虚峰挑水劈柴长达八十载,基本上什么杂活都干,玉虚宫里师尊耳提面命,手把手教的几个弟子没学出什么名堂,却让旁边打杂的长庚子看出了门道,修为突飞猛进。 (回来晚了,先写半章,剩余明天补齐) 058 怪物开会 顾连城没有贸然冲进去,他小时候好奇贪玩,偏偏又没机会下山,太一道八十一峰,没见过的地方都巴不得去看一看。 有一天顾不言不在,他就偷偷的跑去百草堂。三足金乌并没有因为他是传功长老的弟子就优待他,在他踏进门的一刹那,只听一声长鸣,声裂云霄。 紧跟着,一股灼热的飓风直冲出来,将他掀飞出去几十丈远,差一点就跌下灵枢峰,摔了个骨断筋折,足足修养了半年才好。直到现在,他想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 此刻,百草祠的大门敞开着。顾连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掀开火浣布门帘,穿过一道狭长的走廊,前面的大堂就是神鸟居住的地方。他悄悄一瞥之间,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三足金乌此刻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驯服。这只见到太一道掌教也要一争高下的凶悍神鸟,此刻低垂着头,将第三只利爪收在羽毛中,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天机鬼卜。 天机鬼卜也不说话,抬手熄灭最后一盏长明灯,将手掌划破,把血滴在灯盏中。顿了一会儿,蓄了大约半盏鲜血,他取出一支狼毫笔,往血中蘸了蘸,俯身在地面的阵法上涂涂改改,画起符来。 许久许久,三足金乌忽然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低声道:“鲲鹏一族,原本是万妖之王,只要魂魄还在,应该是可以恢复的。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会被归为妖邪一类,一朝身败名裂。” 敛心微笑道:“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活我娘,怎么样都行。”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如果继续当天机宫的掌教大弟子,就算有什么不利的传言,也没人敢明着为难他。当妖神的后裔,只怕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符箓完成最后一笔,三足金乌仰头嘶鸣,声震九天,全身的黑羽上都腾起烈焰,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尊庞大的金色神邸。它张开双翼一扇,带起一阵飓风,摧枯拉朽一般,百草祠中用来镇压妖力的神像纷纷倒飞出去。 顾连城长剑拄地,被飓风推着一路向后滑去,剑锋和白玉地面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他如今修为大进,才能勉强支撑着不被狂风卷起来,谁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一退,就退到门槛边上。 脚下猛地一绊,顾连城向后飞跌出去,人在半空,忽然眼前一黑,原来是三足金乌从百草祠中飞了出来,巨大的黑翼遮天蔽日。这只以凶悍著称的神鸟,不知何时收起了周身飞腾的火焰,庞大的身躯不断缩小,最后变化成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扑棱棱的落在敛心的肩膀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百草祠外已经围了很多人,甚至有几个闭关许久的老怪物出现,太一道祖师收服的三足金乌,千年之后竟然又另觅新主,这事儿在琨俞山上引起了轰动,想不关注也不行啊,刚才那一声威震九天的鸣叫,聋子也能给吵醒! 于是,琨俞山上几个辈分最高的高人终于给聚齐了。 修行界近千年中最耀眼的天才,天机宫主风情彦。 天下道门中唯一的一个杂役出生的掌教长庚子。长庚子曾在玉虚峰挑水劈柴长达八十载,基本上什么杂活都干,玉虚宫里师尊耳提面命,手把手教的几个弟子没学出什么名堂,却让旁边打杂的长庚子看出了门道,修为突飞猛进。 (回来晚了,先写半章,剩余明天补齐) 058 怪物聚首 顾连城没有贸然冲进去,他小时候好奇贪玩,偏偏又没机会下山,太一道八十一峰,没见过的地方都巴不得去看一看。 有一天顾不言不在,他就偷偷的跑去百草堂。三足金乌并没有因为他是传功长老的弟子就优待他,在他踏进门的一刹那,只听一声长鸣,声裂云霄。 紧跟着,一股灼热的飓风直冲出来,将他掀飞出去几十丈远,差一点就跌下灵枢峰,摔了个骨断筋折,足足修养了半年才好。直到现在,他想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 此刻,百草祠的大门敞开着。顾连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掀开火浣布门帘,穿过一道狭长的走廊,前面的大堂就是神鸟居住的地方。他悄悄一瞥之间,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三足金乌此刻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驯服。这只见到太一道掌教也要一争高下的凶悍神鸟,此刻低垂着头,将第三只利爪收在羽毛中,用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天机鬼卜。 天机鬼卜也不说话,抬手熄灭最后一盏长明灯,将手掌划破,把血滴在灯盏中。顿了一会儿,蓄了大约半盏鲜血,他取出一支狼毫笔,往血中蘸了蘸,俯身在地面的阵法上涂涂改改,画起符来。 许久许久,三足金乌忽然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低声道:“鲲鹏一族,原本是万妖之王,只要魂魄还在,应该是可以恢复的。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会被归为妖邪一类,一朝身败名裂。” 敛心微笑道:“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活我娘,怎么样都行。”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如果继续当天机宫的掌教大弟子,就算有什么不利的传言,也没人敢明着为难他。当妖神的后裔,只怕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就在这时,符箓完成最后一笔,三足金乌仰头嘶鸣,声震九天,全身的黑羽上都腾起烈焰,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尊庞大的金色神邸。它张开双翼一扇,带起一阵飓风,摧枯拉朽一般,百草祠中用来镇压妖力的神像纷纷倒飞出去。 顾连城长剑拄地,被飓风推着一路向后滑去,剑锋和白玉地面摩擦出一连串的火花。他如今修为大进,才能勉强支撑着不被狂风卷起来,谁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一退,就退到门槛边上。 脚下猛地一绊,顾连城向后飞跌出去,人在半空,忽然眼前一黑,原来是三足金乌从百草祠中飞了出来,巨大的黑翼遮天蔽日。这只以凶悍著称的神鸟,不知何时收起了周身飞腾的火焰,庞大的身躯不断缩小,最后变化成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扑棱棱的落在敛心的肩膀上。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百草祠外已经围了很多人,甚至有几个闭关许久的老怪物出现,当年太一道南华上仙收服的三足金乌,千年之后又另觅新主,这事儿在琨俞山上引起了轰动,想不关注也不行啊,刚才那一声威震九天的鸣叫,聋子也能给吵醒! 于是,琨俞山上几个辈分最高的高人终于给聚齐了。 修行界近千年中最耀眼的天才,天机宫主风青彦。 天下道门中唯一的一个杂役出生的掌教长庚子。长庚子曾在玉虚峰挑水劈柴长达八十载,基本上什么杂活都干,玉虚宫里师尊耳提面命,手把手教的几个弟子没学出什么名堂,却让旁边打杂的长庚子看出了门道,修为突飞猛进。 坐玄关整整一甲子(六十年)的太一道碧幽宫长老何炯,一出关就大声喊:“娘子!娘子!”徒子徒孙尽皆愕然。可惜不幸的是,他的发妻关玉儿早在四十年前,一次邪道大举入侵琨俞山的时候,就被人掳走了。 何炯单人独剑,疯疯癫癫的找了大半年,终于找到了关玉儿,她过得很好,和一个魔教幽冥宫的长老隐居在潮州南湖,容色娇艳更胜往昔。 何炯抢回妻子,不出三个月,关玉儿难产,生下一个女孩就撒手人寰。她临终遗言,请求何炯将女儿抚养长大。当年的女孩如今恰好双十年华,就是有着太一道第一美人之称的何怜卿,何炯待她视如己出,却也挡不住那些蜚短流长。 落霞岛一代宗师宝觉老僧,生平最爱引人向善,路遇邪魔外道,也要劝说一番。老和尚一身护体神功登峰造极,叫做什么“无相神甲”,据说是挨打挨出来的。 那时候宝觉禅师还不像如今这样德高望重,跑去劝导别人改过自新,挨揍是家常便饭,传说最惨的一次,一天之内被砍了七刀,差一点就往生极乐。 天机宫的太上长老壶公,此人原本姓甚名谁,却是没人知道。当世所传的定军符,召鬼神、驱邪、治病玉符共记三十六卷,都是出自壶公之手。他有一把酒壶,内中别有一番天地,风景酷似传说中的桃源仙境,壶公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风青彦走到大弟子身边,用手指勾了勾“乌鸦”的小爪子。 三足金乌毫不客气的一口啄过去,风青彦修长的玉指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白印子。他挑眉道:“好烫!”却不缩手,继续逗弄神鸟。 壶公眯起眼,心想:能不烫吗?他看得清楚,那一啄可是带着星星点点的太阳精火的。 三足金乌发出一声威胁般的低鸣,转动着脑袋去啄风青彦的手指,一连几次,都落空了。它头顶的羽毛炸起来,鼻孔中火光闪烁,眼看就要喷火,敛心急忙道:“这是我师尊,烧不得!” 宝觉老僧微笑不语,在一旁看着这对师徒。 何炯拂袖道:“三足金乌是我太一道供奉的神鸟,你们这样不问自取,岂不是做贼?” 敛心面上一红,还没开口,三足金乌歪着头,尖声道:“供奉你奶奶的,真不要脸!南华子明明说过,他羽化之后,就准我自行离去,你们却把我困在百草祠里!”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有点尴尬。何炯道:“一面之词而已,你说师叔祖有言在先,有谁能够作证?” 三足金乌也不甘示弱,低吼道:“说过就是说过,要不要用太乙天机镜来看一遍?” 长庚子咳嗽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敛心身上道:“缘不可空手而求,大家随我来玉虚宫,坐下慢慢商量。” 059 生财有道 李安也听见了三足金乌的鸣叫声,但是他没有出去看热闹,而是躲在房间里,设置了一个隔音阵法,把太乙天机镜中的黑衣女子放出来。 这姑娘依旧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能动,美丽的眼眸中,尽是倔强的神色。李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俯身去揭她的面纱,这样婀娜多姿的身段,加上神秘感十足的黑色面纱,总让人想一看究竟。 美丽女子点漆般的黑眸中终于露出一丝惊恐。 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一瞬,李安怎么也没想到,面纱下会是这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说得就是这样的女子吧?李安想到晴思思,思思的相貌并不比眼前的女子逊色,但是她年纪还小,眉宇间稚气未脱,多了几分清丽,少了几分妩媚。 想起之前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冰凉刀刃,李安的神情又冷下来,寒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甲子先生凑过来道:“嫁人了没有?”李安刻意装出来的凶狠神色顿时失效。 “……师叔祖,别打岔。” “我帮你问的。” 黑衣女子咯的一声笑出来,随即想到自己的处境,眸中泪光一闪,低声道:“你就是天机宫的代掌门?你师父呢?” 楚楚风韵,让李安心中一软,他狠下心道:“姑娘,别弄反了,是我在审问你,姓名籍贯,为什么躲在屋顶?你要是不想说,我不介意来个搜身。” “你无耻!”两滴晶莹的泪珠滚下玉颊,黑衣女子见李安的手越来越近,花容失色,带着哭腔道:“我姓何,是太一道的,有人潜入炼药堂,我当然要查看!风青彦呢?你们天机宫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琨俞山的这几天,有一个名字出现频率之高,几乎要把李安的耳朵听出老茧来,李安忽然有点悟了,美丽的女子原本不多,她又姓何,又喜欢追问师父风青彦,八成就是太一道的第一美人何怜卿了。 放走何怜卿,李安换上便装,走出屋子。刚好看到风青彦等一行人,迎着初升的朝阳,踩着氤氲的云雾,于漫天霞光中登上玉虚绝顶。这样仙气十足的画面,李安只看了两眼,就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截止到昨天下午,也就是鸿蒙盛会的第七天,钟翠峰上清殿前,八十一座擂台的霸主已经全部诞生。修仙门派选徒,心性和资质缺一不可,所以在第二轮比赛开始之前,会有一个心魔幻境的考验,通过的人,才有资格去争夺前十强。 心魔考验是在玉虚峰后山的太虚幻境中进行,旁人是没办法观看的,所以那些没有参加擂台赛,或者已经被淘汰出局的人,都有两天的空闲时间。 这样一来,位于琨俞山口,平顶峰上的仙家集市丹阳城,就成了大家最好的去处。 离传送阵还有好远,李安就看见程林和徐云轩在向自己招手,他们早就约好了,要一起去仙家集市游玩。盛会期间,天下俊杰齐聚琨俞山,丹阳城作为修行界的三大集市之首,加倍的热闹。 三人一起漫无目标的闲逛,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吆喝声不绝于耳。 “遁地符,请神符!便宜卖喽!” “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老字号金三两,炼器材料一律三两,任君挑选。” “这位小兄弟,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必有血管之灾。” 李安扭头,但见一个白眉毛的老道士盘腿坐在路边,这老道看上去年纪很大了,面前的地上,用铁砂画着一张巨大的太极八卦阴阳鱼,身穿杏黄色道袍,乍一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道见李安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又转向另一个人,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印堂发黑,唇裂舌焦……”这次路过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朴实的少年,被这话唬得一愣,眼睛都瞪圆了。 走江湖的,各有个的难处,李安犹豫了一下,没有拆穿。程林笑道:“哈哈,这厮恁地没眼光,蒙到天机宫弟子头上来了。”李安微微一笑。 少年心性,好热闹,徐云轩忽然抬手一指,说道:“你们看那边!” 李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前边不远处是一个广场,人声鼎沸。门楼高达七丈,上边彩绘着一副太上道君骑牛图,两旁各有九根蟠龙柱。一道条幅横挂在门楼下方,上面用斗大的字写着:“摊位十两一个。” 显然,只要缴纳十两银子,就可以在广场上摆摊卖东西。 哪里人多,他们就往哪里走,广场中间,围着一大群人,看不到里面是卖什么的。 程林当先开路,李安和徐云轩跟着,使劲往里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三个人都是一愣,程林道:“井水也能拿来卖钱!?” 人群中间没有地摊,只有一口古井。几个太一道弟子挽着袖口,轮流打起井水,灌在葫芦里卖给游客。一葫芦井水要纹银二十两,众人还生怕买不到,跟抢似的。 李安拦住一个刚刚买了井水的人,行礼道:“这位大哥,能不能把你的葫芦借我看看?” 男子迟疑了一下,递给李安。李安打开塞子,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成分似乎是甘草、黄精、丹砂……李安正在仔细辨别,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掩住葫芦嘴,男子警惕的抢回葫芦,说道:“想喝自己去买!”大步流星的走了。 李安哭笑不得,他听徐老头说过这丹阳城的来历,据说千年之前,平顶山不是平的,山上有个小镇子,因为距离太一道的山门只有十里路,所以就叫十里镇。 后来有妖魔在此地斗法,打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连山顶都给削平了。镇上的居民遭此横祸,十不存一,小镇子就此破败下来, 祸不单行,不久,镇子上又爆发瘟疫。眼看此地就要绝户,这一天,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骑青年踏歌而来,来时云霞满天,紫气氤氲。众人以为神仙下凡,遂跪地乞求。 老道在镇子里走了一圈,命令青牛刨地,青牛一蹄子下去,就掘出一口水井。老道将随身携带的丹炉投入井中,对众人道:“饮此井之水,百病不生。”说完骑青牛腾云而去。 后来有识字的人,认出井栏上的古篆写的是“丹阳”两个字,从此这口井就叫做丹阳井,井水清凉甘甜,可以祛除百病,十里八乡,都在这里挑水喝。久而久之,井边商贾云集,自成集市,才有了今天的丹阳城。 徐老头还专门来看过,这丹阳井的水,其实只是甘甜适口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这添上几味药材卖井水,估计是近几年才兴起的。 060 随口咒 丹阳城的聚宝阁分号,规模很大,铺面整整占了半条街。 一楼出售原材料,二楼出售成品法器和丹药等物,三楼是妖宠交易市场,还能买到大活人。四、五两层则是拍卖会展厅。 正门两边各有四间红顶小屋,这些屋子临街的一面一律没有门,只在大约半人高的位置,从墙上开凿出一个四方形的窗口,窗口四周红纸黑字,贴着“聚宝阁”字样。 透过这些窗口,可以望见屋子里的鉴宝师傅,清一色的靛青长袍,带着金丝手套,收购各种物品。 每个窗口前,都有几个人在排队。聚宝阁收购原材料的价格还算公道,而且比较安全,不会像黑市一样,出手一件贵重的东西,转眼就被人劫财害命。聚宝阁的老主顾只要开口,就能享受到保镖接送的待遇。 程林排到窗口前,摸出一块牌子给鉴宝的老师傅看,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丹药不在这里交易,请随我来。” 三个少年跟在老者身后,穿过一楼大厅,迎面是一处花木扶疏的开阔庭院。老者在一座幽静的小楼外止步,低声道:“王掌柜,有人持聚宝金令来了。” 聚宝令是聚宝阁颁发给贵宾的身份象征,分为七个等级:木令、铁令、铜令、银令、金令、玉令、至尊。 程林和徐云轩被殷如墨拉拢,签下合作契约,会定期通过聚宝阁出售丹药。他们两个都有聚宝金令。 珠帘撩起,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中年美妇走出来,石榴红裙微微摆动,就像一团红云飘过来。这个中年美妇,就是王掌柜,她朱唇轻启,微笑道:“咱们几个又见面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就是故人重逢。” 李安对这个王掌柜有些印象,上次医仙大赛,殷如墨带在身边的几位掌柜之一。王掌柜看上去三十出头,为人很是爽利,能笑能闹,还会算计人,是朵带刺的玫瑰花。 二楼花厅,几颗鸳鸯藤爬在紫檀架子上,夕颜花摆在窗口,这些本来是冬季看不到的花,难为王掌柜照料的这样精细。 淡淡的花香,让李安心神舒畅,入座之后,侍女奉上香茗。 王掌柜上身前倾,胸前高耸的峰峦离程林那张麻子脸不足三寸,看似很认真的在和他们谈生意,一双杏眼一溜,三个少年都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程林一张脸涨得通红。王掌柜却完全没注意到失态似的,拢了拢鬓发,用撒娇般的口气道:“你们三个都是药王谷中拔尖儿的人,不拿点稀罕的丹药出来,我可不答应。” 脂粉香气,娇声媚语,程林彻底晕菜,将身上的丹药一股脑拿出来。徐云轩取出十瓶增元丹、三瓶紫金丹放在茶几上。李安不想太过招摇,也只拿了些普通丹药出来。 王掌柜向程林抛了个媚眼,心想:“这一招,也就对程林管用,另外两个人,暂时还没抓住软肋呢。”她低头整理程林拿出来的一大堆瓶瓶罐罐,程林还傻笑着在一旁帮忙分类。 李安单手扶额,不忍直视。心想:“老兄,这朵刺玫瑰太精明了,不适合你,将来你被她卖了,还要替她数钱。” 按市价兑好银票,王掌柜亲自送他们下楼,边走边说:“酉时我这里有场拍卖会,有青澜国的鲛人,长翅膀的狮子,会唱歌的木头。你们不妨来看看,喜欢什么尽管喊价,银子不够我可以帮你们垫上,以后再拿丹药来抵。” 李安请客,大家一起吃了顿午饭。程林想买法器,徐云轩想看妖宠,李安想到处乱逛,大家决定分头行动,酉时在拍卖会门口见。 怀揣着巨额银票,程林感觉走路都轻飘飘的,直接杀上聚宝阁二楼,买下了最贵的乾坤戒指。这东西比储物袋方便多了,要是放在从前,这种标价六位数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从认识李安开始,一切都不同了,李安私下传给他三种高阶丹药的炼制方法,挣钱一下子变得容易了。当然不是白给的,十年之内,他炼制的丹药,有七成都要上交到武成王府。不过对于一个修仙的人来说,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 药王谷中新一辈的炼丹好手,有一大半都被武成王招揽了,其中包括医仙大赛的第三名徐云浩。云浩他们算是永远的打上了武成王嫡系的烙印。 相比之下,程林感觉自己非常幸运,因为李安没有规定必须上交多少丹药,武成王府的人,看在李安的面子上,也不来管束他,他依旧可以按照喜好行事。 李安独自走在大街上,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像个普通的市井少年一样一会儿跑,一会儿跳,看看耍猴的,又看看卖艺的。一颗心就像要飞起来,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呯!” 一个卖猪肉的推车迎面过来,撞在李安身上,李安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腹部剧痛,整个人向后跌出去。他急退两步,想稳住身形,脚下忽然一高,却是不知道踩在谁的脚背上,被那人猛地向前一推,又朝推车扑过去。 这一回,李安伸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撑,总算是站稳了,惊魂甫定,那推车的用好大的嗓门喝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李安心中嘀咕:“这是街道转弯的地方,谁也看不见谁,你车子推那么快,撞了人还有理了?”但他不愿意在街头和莽夫争吵,当下退到一边,想等推车的先过去。 谁知这推车的蹬鼻子上脸,从推车上抽出一把杀猪刀,不依不饶的比划道:“耽误了老子的生意,就想糊弄过去?赔钱!” 李安冷笑起来,忽然想起敛心教的随口咒,当下笑盈盈的走过去,取出一锭银子递向推车的,在他伸手接银子的一瞬间,李安口中默念咒语,手指在他掌心轻轻一触,飞快的说道:“走路摔跟头,睡觉跌床底,出来卖猪肉,排骨不要钱。” 推车的刚摸到银锭子,李安突然缩手,让他抓了个空。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大婶拎起一块排骨问道:“多少钱?” 这推车的正要喊价,忽然双目发直,像木偶一样呆呆的答道:“排骨不要钱。” 众人啧啧称奇,纷纷围上去,排骨被抢光了之后,这推车的继续向前走,却是走几步,就摔一个跟头。 这随口咒,是敛心发明的小法术,只有接触到别人,念咒施法才会有效。随口咒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威力很小,基本上只能用来恶作剧,而且时效不会超过三天。 061 虚惊一场 冬天的阳光不怎么刺眼,空中万里无云,不知是不是人多的缘故,十一月的天气,北方大雪封山,丹阳城居然不冷。 李安却忽然觉得冷。他就这样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丝丝寒意袭上心头,四肢百骸都冷。左侧斜前方那个挑担子卖馄饨的,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了。右侧不远处,和他几乎并排的驼背老太婆,现在看起来,也不是恰好同路。 有人在跟踪他,不是影卫! 李安能清晰的感应到,有人正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冰冷的杀意凝如实质。自从修炼星罗棋布的法术之后,李安对四周天地元气的变化异常敏感。何况这种气场他并不陌生,父亲李襄阳身边的几员猛将,薛明、裴钰等人,他们动手杀人的时候,身上也会散发出类似的气息。 哪有正经卖馄饨的人,挑着担子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看见人多的地方,也不停下来招揽生意的? 李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将冰糖葫芦送到唇边,咬了一大口,脚下不停,继续向着聚宝阁的方向走。没有人能看清,他带着人畜无害的表情吃冰糖葫芦的同时,藏在袖子中的左手微微一动,一面古旧的铜镜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掌心。 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李安!” 寒意陡然消失,卖馄饨的人本来已经放下挑担,将覆在木桶上的棉垫子掀起一角,一只手伸进去,听到这声音,就这么僵住了。 李安停住脚步,旁边的驼背老太太似乎很是踌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向前走。 “李安!”殷如墨不等马车停稳,就钻出车厢,又喊了一声。他是跟着聚宝阁的商队来的,商队运送的都是些珍贵物品,随行的高手如云。几个侍卫瞧见殷二公子摇摇晃晃的立在车辕上,随时都要摔下来的样子,额头见汗,急忙伸出手去。 殷如墨却一挥衣袖,不肯让他们扶。 一向白衣翩翩,温文尔雅的殷如墨,忽然露出毛躁的一面,让李安感到很亲切,他迎过去,左手依旧攥着太乙天机镜,全神戒备着,伸出沾满糖稀的右手和殷如墨相握。说道:“殷大哥别来无恙!” 殷如墨似乎觉察到了异常,目光扫过街道。 李安回头,驼背老太婆已经不见了,那卖馄饨的老翁挑着担子,看似缓慢的走着,每一步落下,都在数丈开外,转眼就隐没在人群中。 殷如墨沾了一手糖稀,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使劲握了一下李安的手,低声道:“刚才那是什么人?你没事吧?” 李安耸耸肩,笑道:“我爹的仇家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谁知道这次又是哪个人忽然发神经,想要父债子偿?”他倒不是夸张,西楚政权被李襄阳覆灭之后,许多人放不下国仇家恨,连带把李安都给恨上了。 在那些满口忠孝仁义的卫道士的眼中,姚婉容身为西楚皇贵妃,没有以身殉国,反而毫无廉耻的嫁给了灭国仇人!姚婉容母子,简直就是西楚的耻辱,只有用鲜血,才能将耻辱洗刷干净。 息无名就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作为西楚国师,二十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概括起来,就是盗墓敛财,拉拢高手,刺杀李襄阳。 李安也分不清,他这次险些遇刺,是老爹的仇人找上门,还是神器太乙天机镜惹的祸。没错,太乙天机镜在一个修为不怎么出众的少年手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殷如墨失笑道:“老弟,这么沉重的事情,被你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呢?”武成王王妃的事情,殷如墨也听说过一些,要是把天下酸腐儒生的唾骂都积攒起来,光口水就足够淹死一群大象的。 此处离聚宝阁已经不远,殷如墨让商队先行,他和李安一道走,几个聚宝阁的高手远远的跟在后面。 沉默了一会,李安忽然道:“殷大哥,听说你……父亲病了?”据说殷洪病重,立了一个很奇怪的分家字据,让两个儿子争夺聚宝阁商会的所有权,以一年为期,赢的人将继承殷洪所有的财富,输的人将一无所有,只能离开殷家自立门户。 市井传言,就在殷洪立下分家字据的当天夜里,大公子殷天祥就把二公子殷如墨赶出了京城。曹无忌说这段情报的时候吐沫横飞,还绘声绘色的比划了一个扫地出门的动作。 “恩,我爹和药王谷的祖师徐敬亭是结拜兄弟,前不久去参加徐敬亭的葬礼,想起结义的时候立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回来后就一病不起了,请徐藏风去看过,说是天人五衰,怕是时日无多。”殷如墨说着,声音忽然微微有点哽咽。 天人五衰,确实非药石所能阻止。人类于修道一途,天赋卓绝,悟性极佳,往往修行数十年便可以和千年妖魔相抗衡。然而寿命却远远比不上妖族等异类。 一般而言,人仙境界,筑基以下,寿元和常人无异。筑基成功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出神期能活两百岁,渡劫成为天仙,能活五百载,上仙能逍遥八百春秋。当然这也不是必定的,有的人寿元会更长一些,比如前任天机宫主萧容,上仙修为,羽化时一千三百八十九岁。也有些上仙寿限还没到,就陨落了。 李安没有说一些“节哀”之类的话,他取出一个圆形的小木盒子,递给殷如墨道:“这药可以让殷伯伯在大限到来之前,无病无痛,像平常一样行动自如。” 殷如墨收起盒子,没有道谢,晃眼之间,就到了聚宝阁,王欣语站在门前等候殷如墨,看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李安识趣的走开,王府各种稀奇玩意都有,他不缺什么东西。在聚宝阁一楼大厅挑了几支上好的狼毫笔,又买了一批玉原石。李安独自穿过聚宝阁的后门,脚步刚踏进花木扶疏的开阔庭院,几道强横的气息一起扫过来,片刻后又归于沉寂。 这地方相对幽静,李安坐在凉亭里,施展星罗棋布之术,将玉原石按照九宫阵型排好,操控着柳叶飞刀将玉坯和普通石料分开,取了其中玉质最好,灵气最充盈的十几块,辅以符文阵法,细细雕琢。 李安不擅长炼器,失误了好多次,浪费了不少好玉。到了申时,一套女子佩戴的钗环终于成形,晶莹璀璨,还兼有护身法器的作用。李安呼出一口浊气,一抬头,殷如墨带着淡淡的笑容,站在亭子下首,笑道:“才多大一点儿,都知道讨好红颜了?” 聚宝阁的拍卖会,四楼排满了桌椅,每一桌上都摆着茶水果盘,绝大多数人,就坐在这大厅里参加竞拍。 五楼和顶层的露台上,隔出了许多单独的雅间,程林和徐云轩在天字号甲戌房中。(雅间是按照天地人三才划分的,顺序是天干对地支,即甲、乙、丙、丁等十天干,分别和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组合排列。) 参加拍卖的部分物品已经开始在雅间中传看展示。那块会唱歌的木头被托在玉盘上送进来的时候,李安的丹田气海忽然一跳,他感应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源灵气。将木头拿在手中仔细探查,这其实是一段石化木,里面还有一块材质截然不同的部分,非金非玉,蕴含着极其精纯内敛的太初之气。 李安蓦地想起在师父风青彦那里看到过的造化玉碟,似乎和藏在石化木内部的东西十分相似。 062 奇珍异宝 程林凑上来,伸手在石化木上摸了几把,说道:“不是会唱歌的木头吗?怎么没声音?” 托玉盘的侍女面露尴尬之色,微笑着说:“你们听过木精云阳的故事吗?深山野林中,有会说话的树,就是木精云阳,如果被人喊出名字,它就不再开口了。上一个雅间的客人带着孩子,小孩子顽皮,喊了一声‘云阳’,这木头就不唱歌了。” 徐云轩觉得有趣,将石化木拿过去看了看,随手放回玉托盘上。 李安心想:“这块石化木非常特异,徐云轩看不出来不奇怪,为什么聚宝阁的鉴宝师傅也没发现?是他们感应不到太初之气,还是我少见多怪,石化木原本就这样?” 李安一直想着石化木中的玄机,之后送来雅间供大家赏玩的几件珍品,他都没怎么注意,作为武成王的独子,李安什么珍宝没见过?只有一样凯旋杯,他多看了两眼。 听侍女介绍,这凯旋杯,是武成王李襄阳讨伐西楚之际,昭宗皇帝为他践行,饮酒用的九龙金杯,杯子上刻有清心咒等符文,有提神醒脑的功效,盛酒倍增香气。 看画册,这次拍卖竞价,聚宝阁丹阳分号下了血本,颇有几样撑场面的宝贝。 落泪成明珠的鲛人,产自青澜国。人身鱼尾,长发飘扬,有一种十分妖异的美感。传说人们在海上行船,听到鲛人的歌声,往往如痴如狂,会追逐着歌声,向着未知的水路划去。那些迷失方向的船只,十有八.九,再也回不到故乡。 青鸾火凤,产自琨俞山飞来峰。羽毛色彩鲜丽,青色多的是青鸾,红色多的是火凤,鸾凤厮守,不肯分离。青鸾火凤喷出的火焰,精纯程度仅此于三足金乌,非常适合炼丹。青鸾性情温和,还可以当坐骑,当信使。 宝觉禅师手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部经书受到千万佛门子弟的虔诚信仰的加持,可镇压一切邪祟,兼有护身法宝的妙用,一个普通的小修士拿在手里,也能抵挡住上仙的全力一击。入定时将经书放在身旁,修炼事半功倍,心魔不扰,是修习佛门神通之人不可多得的宝物。 天机宫主风青彦少年时所用的桃木剑,剑名神荼。取琨俞山中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盘曲百里的大桃树东面的树枝炼制而成,又取火.凤凰凤冠上的鲜血祭炼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不惧火焚。神荼剑气纯阳,上刻斩妖符箓,是妖魔鬼怪的克星。 看到这里,李安嘴角抽搐,师尊风青彦少年时根本就没用过桃木剑,这把神荼是敛心拿来拍卖的,取自琨俞山大桃树不假,但不是炼制而成,而是抢来的,桃木剑的原主人是赫连双。至于什么用凤凰血祭炼七七四十九天,纯属扯淡。满打满算,到手还不足七天,好在被敛心加工了一番,克制妖魔鬼怪倒是真的。 龙鳞甲,天机宫左护法卢世峰亲手打造,轻薄柔软,舒适美观,防御全方位无死角。贴身穿上龙鳞甲,修为在化罡武圣以下的武者的攻击,基本上可以无视。购买附赠五雷天心符一打。 蓦地场中所有的灯火都一同熄灭,侍女将一道道珠帘放下来,大厅霎时陷入一片幽暗,只留顶楼天窗中漏下来的一缕天光。 忽听得锦瑟弦动,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天窗缓缓关闭,最后一束阳光也消失不见。大厅顶棚中央,悬起十来颗硕大的明珠,柔和的清光瞬间照亮高台,两个十分高挑的侍女莲步轻移,将明珠的位置稍作调整,她们落在高台上的影子逐渐变淡隐去。 王欣语穿一袭广袖留仙裙,柳腰纤弱,长裙曳地,迤逦行来,艳光照人。她伸手揭开红幔,露出第一件参与竞拍的物品,众人见是一瓶丹药,连声叫好。王掌柜妩媚一笑,留下一缕醉人幽香,身形隐入帷幕之后。 明眸皓齿的妙龄女司仪介绍道:“药王谷徐藏风炼制的紫金丹,起价五百金!” 台下顿时嘘声一片,有人大声道:“我要开元紫金丹!琅琊医魔什么时候开炉?” 旁边立刻有人劝说:“老兄,知足吧,紫金丹也不错,总比没有好,医魔他老人家在琨俞山参加鸿蒙盛会,最近各大商会都买不到开元紫金丹。” 李安百无聊赖,有时也起哄着喊价,天字号甲申房中不知道是什么人,李安不出声,他也不吭气,李安让侍女报价一千两,甲申房就报价一千零一两,诚心抬扛似的。 到了青鸾火凤开始拍卖,程林和徐云轩都想要,但是参与竞拍的人太多,价位一路飙升上去,徐云轩只好退出角逐,闷声道:“他们又不炼丹,干嘛和我们抢青鸾火凤?” 李安笑道:“我师父喜欢豢养凤凰,他们当然要投其所好。”众所周知,琅琊医魔徐藏海喜欢收集凤凰,据说红色的朱雀,白色的鸿鹄,紫色的鸑鷟,五彩的琉璃火凤各有一只,独缺一对鸾凤。要是能送一对鸾凤给他,指不定就结交上了。 青鸾火凤难得一见,程林不想错过,请求李安先替他拍下来,他再筹钱还给李安。李安一开口竞价,天字号甲申房又横插一手,到最后,一对鸾凤喊出了前所未有的天价,程林脸都绿了。 大厅中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李安,和那个不知名的家伙所在的雅间中,侍女还在不断地报出新的天文数字。 李安倒是淡定的很,他悄悄给程林说,不用还钱,但是等会要出面替他拍下那块“不会唱歌的木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程林听到是这样一件容易的事,松了一口气,一块石化木而已,说不定根本就没人竞价。 最终鸾凤以一亿九千万两黄金成交。大厅中的众人都望向天字号甲戌房,可惜,没有人的目光能穿透这材质特殊,而且经过阵法加持的屏障,看见里边到底是哪来的傻子,长脑袋没有?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就想,我要是生出这种败家子孙,一定要扔到尿罐子里溺死。 会唱歌的木头终于上台,因为已经不会唱歌了,所以没人搭理,被程林一千两拍下。 石化木到手,李安吃了定心丸,让侍女带他去验收青鸾火凤。其实,李安身上的银子连买根凤凰毛都不够,但是他知道,王掌柜一定很乐意他用丹药来换。 063 青澜国太子 王欣语豢养仙禽的地方,不是一座妖宠园子,而是一幅长达五丈的画卷,就挂在王欣语居住的那栋小楼上,由于画卷太长,直接从顶楼露台悬到一楼大厅,叫做《山海图志》。 聚宝阁的每家分号都有一件镇店之宝,丹阳分号的宝物,就是这幅《山海图志》。 画中万里山河、草原蓝天、仙宫云海、黑沼鬼城等应有尽有。最妙的是,画卷里面别有乾坤,可以把仙禽异兽寄养进去,需要的时候再取出来。 王欣语盛装华服,立在画卷前方,向李安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淡雅清新的胭脂香粉味道,以及成熟女子摄人的妩媚,让李安忽然有几分眩晕。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山海图志,发现画卷下方的落款是师祖萧容。 伴随着晦涩的咒语,鸾凤和鸣之声隐隐传来,一座飘渺仙山徐徐在眼前展开,四周景物由虚变实。王欣语款款走进画卷中,回头一看,李安还呆愣在原地,她娇笑道:“我应该叫您小王爷,还是徐医仙?” 李安淡然一笑,跟了上去,说道:“就跟殷大哥一样,叫我李安也行。” 曾几何时,李安最讨厌的事情,莫过于所有人提起他,都是——武成王府中的那个病秧子,或者把最后三个字换成小王爷。他姓李名安,是有名字的! 一路无话,李安厚着脸皮收了鸾凤,和王欣语一起走出画卷。这才取出几瓶丹药,有点不好意思的道:“王掌柜,我用这个抵银子。” 王欣语轻轻摇头,不肯接丹药。 李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里七上八下,跟打鼓似的。不由想到:坏了,我这般托大,还以为有丹药在手,多少金钱也足够抵了,谁知他们不要丹药,这下可好,拿不出钱,要如何收场? 就在这时,王欣语嫣然一笑,小声道:“小王爷,这丹药我不能收。二公子知道你没带银子,这对鸾凤是他做主送给你的。” 李安将丹药搁在茶几上,压低了声音,说道:“殷大哥目前的处境,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丹药你收下吧,我去跟他说。” 沉默了片刻,王欣语用一只储物袋把丹药装起来,递给李安,在他耳边小声道:“二公子看似随和,其实规矩极严。他说过送给你,我如果收你的东西,只怕明天就不在聚宝阁了,你还是当面给他比较好。”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殷如墨长身玉立,缓缓走下回廊。在他身后,落日余晖,映在丹阳城外连绵的雪山上,霞光炫目。曹无忌一脸委屈之色,抱着手臂跟在后面。 王欣语一时怔住,面有惧色,低头一言不发。曹无忌默默地站到李安背后。 李安笑道:“我有个朋友看上了王掌柜,让我来探探口风,这样儿女情长的事,怎么好声张呢?”他心想:奇怪,殷如墨一向温润,让人如沐春风,王掌柜也不像是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会这样怕殷如墨? “你说的是程林吧?”殷如墨摆手,王欣语行礼退下。 李安点头,将储物袋抛给殷如墨,故意岔开话题道:“天字号甲申房中是什么人?” “聚宝阁会替宾客保密身份。”殷如墨有些为难,他打开乾坤袋,手指忽然一颤,除了开元紫金丹之外,还有乾元丹、九转上清丹等极品丹药,价值是这对鸾凤拍卖价格的数十倍。 李安心想: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他撇嘴道:“别瞎扯了,真要保密,对方怎么会知道我?”顿了一顿,李安又说道:“殷大哥,就算你不说,我也要挖出他的老底。” 曹无忌立马表态道:“爷,只要是您想知道的事儿,我就是蹲别人床底,也一定要打听出来。”李安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俩人一起嘿嘿坏笑。 “……和你竞价的人,姓姚,来自青澜国。我只能说那么多了。”殷如墨感到很无力,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丹药算我借你的,以后会连本带利的还你。” 李安不怎么在意丹药,他七岁就帮徐老头照看丹炉,这些年自己炼制的丹药,加上徐老头送的,光存货就够天机宫上下吃个三五年的。 姓姚,难道是青澜国的太子殿下?李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根据曹无忌的情报,晴思思这次是只身逃到琨俞山来的。 事情要从青澜国的太子殿下选妃说起:晴家有三个女儿,大小姐晴暮雪,二小姐晴萱萱,三小姐晴思思。三人都在待选之龄,而且才貌双全。 这位太子爷也是个奇葩,让人将青澜国各大世家的小姐都画下来,看图选美,这画像嘛,难免有些水分。 太子殿下挑灯看了一整夜,选出一个沉鱼落雁的画中美人,新婚之夜,掀起盖头,差点晕过去。这画像上起码少画了三颗大黑痣、十几粒灰麻子,外加三十斤肥肉…… 于是,青澜国太子在大婚的当晚,就微服跑到街头买醉。 店家也郁闷了,这大半夜的,有人砸门要喝酒也就算了,还尽捡些好酒好菜,吃饱喝足,居然没带银子!店家顿时觉得,浑身都不得劲了,喊来几个伙计,大家一同把这醉鬼从凳子底下拖起来,暴打一顿,丢出门外。 青澜国四季如春,店家打人的时候很卖力,这手脚活动开了,人自然也就舒坦了,搬了把藤椅躺在店门口,摇着芭蕉扇。 忽听得几声死了爹娘一般的嚎哭,几个面色白净、没有胡须、声音尖细的人,冲上前扶起那个吃霸王餐的主,口中直呼:“太子殿下!”声音还带着哭腔。 更有几个侍卫打扮的家伙,噗通一声,就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说什么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店家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芭蕉扇陡然变得沉甸甸的,再也摇不动。他看着鼻青脸肿的太子殿下,想爬过去跪地求饶,刚迈出一步,只听一声断喝道:“什么人,不许动!”一把冰凉的宝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店家双腿发软,全身发抖,想要完全不动,也是办不到。 太子殿下倒也大度,没有立刻派人将店家拖下去活剐,而是提了一个古怪的要求——请店家欣赏美人图,挑一个他认为美貌的女子,太子殿下去看,如果确实漂亮,就赦免店家的死罪。反之,再活剐也不迟。 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店家一个也没见过,但是他知道一个最基本的常识,那就是:画像绝对靠不住,那些家中势力雄厚的,就算闺女是个丑八怪,又有哪个画师敢原样画下来? 店家搜索枯肠,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在天子脚下开店,世家小姐没见过,世家小姐的兄长,倒是见过不少,这同一个爹妈生的,总不至于一个玉树临风,另一个丑胜无盐。这些世家公子中,晴无悔最是一表人才,想来晴家的几个女儿,相貌都不会太差。 店家指的是晴家大小姐晴暮雪,但是太子殿下在晴无悔这个内贼的帮助下,三位千金都见到了,一眼就相中了晴思思。 晴思思不愿意做妾,千里迢迢跑到琨俞山,希望有机缘拜入三大圣地中修行,这样晴家的人也不好硬抓她回去。 算起来,这位奇葩的太子殿下,李安还得喊他一声表兄。他们从小到大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关系倒是恶劣的够呛。 李安三岁,哭着要求表兄趴在地上,给自己当马骑。表兄当然不肯,但是舅舅心疼有病的外甥,命令表兄趴下给李安骑,从此,这俩熊孩子的感情就没好过。 七岁,李安和娘亲去青澜国做客,用弹弓弹死了表兄教了整整一年,终于学会念诗的蓝鹦鹉。 李安十一岁,表兄来庸国参加秋狩,专程到府上看望,进入李安居住的小院子,中毒晕倒。被救醒之后,发现在昏迷期间,小便失禁,尿在了裤裆里。李安被娘亲姚婉容关在柴房里,跪了整整一天。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李安十四岁的生日,表兄又要变成情敌了? 064 一封家书 李安向殷如墨辞行,回到天字号甲戌房,拍卖会已接近尾声,桃木剑神荼拍得了全场的最高价。 可见卖东西,怎么介绍很重要,赫连双的桃木剑,听起来就没什么感觉,天机宫主的桃木剑,瞬间就神了。哪怕剑上的符箓都是敛心刻的,风青彦只是在剑柄上签了个名字而已。 把鸾凤交给程林,这麻子脸难得的红了一红,说道:“师兄,不是我想赖账,是你说不用还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安笑道:“不错,比我还无耻,是个人才,以后就跟我混吧。” 程林和徐云轩想在丹阳城中多玩几天,李安听说表兄朝着琨俞山的方向去了,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夜幕降临,琨俞山,长生树发出的淡淡光晕照亮了无尽峰,却让四周显得更加漆黑。浓如墨的黑暗中,巍峨群山的仙灵之气尽数隐去,露出狰狞面目。千岩万壑,只剩下一片片突兀浓淡的黑影,犹如洪荒巨兽在和老天争锋。 风从窗口灌进客房,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忽然,吱的一声轻响,门开了一道缝,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钻进来。李安起身关好门窗,摆了一个隔音阵。 人影脚下一顿,走到烛台前,取了一只纱罩罩在上边,室内的光线顿时柔和起来,映出这人的样貌。 曹无忌看上去三十出头,不俊不丑,一张脸平常之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放在人堆里,立马就找不见的那一类人。一个人要长得这样毫无特色,也实在不容易。 曹无忌压低声音道:“爷,事情办妥了。只是,将来王妃怪罪下来怎么办?”其实他想说:“爷,青澜国的太子好歹也是您表兄啊,给他吃‘逢金泻’这样的泻药,真的好吗?” “逢金泻”无色无味,平常就是吃上一点儿也无妨。但有一样,吃了这药,十二个时辰之内决不能接触金银,一碰就会腹泻。青澜国太子吃饭,必定会用银针验毒,这一验,恰好就激发了“逢金泻”的腹泻作用,偏偏这东西又不是毒药,银针不会变色。 李安点头,笑道:“反正也没被当场抓住,万一我娘问起来,我抵死不认,绝不出卖你就是。” 让曹无忌守在门口,李安取出石化木,小心翼翼的切割分解,将隐藏在里面的东西给剥离出来。乍一看,像是一块半透明的玉,但是拿在手里一掂,就会发现分量偏重,材质并非金玉。 精纯的太初之气,源源不断的从掌心汇入檀中气海,李安渐渐感到胸口发胀,不得不加速运转太初玄天功,将灵气纳入丹田。 不知不觉,旭日东升。李安所在的客房,被紫气霞光笼罩,奇异非常。时间还早,太一道绝大多数弟子还在静室中修炼,只有几个杂役挑水路过,多看了几眼。风青彦推门出来,微微一怔,袖袍一拂,霞光紫气同时隐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安吐气收功,一睁眼,就看见风青彦迎着阳光,立在窗口。李安下拜道:“师父!” 风青彦点点头,将他扶起来,说道:“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原来风青彦命中有一大劫,和敛心有关,甲子先生曾劝他绝不可收敛心为徒。但风青彦一身傲气,向来最厌恶天命之说,什么冥冥中自有天意,对他来说都是放屁。一个人的命运凭什么要由老天来定?他修长生,连天道都逆了,又怎么会在意这小小劫数? (本章未完待续) 065 旧地 书法和剑道,自古相通。据说了尘大师观看李襄阳舞剑,从此书法大进,写得一手好行书。 李安看了父亲的笔迹,心中颇有感悟,他提着紫微剑,在无尽峰上寻了一处开阔的地方,试着不拘泥于一招一式,不等招式用老,就自然过渡到下一招。渐渐的,一套天机宫入门的两仪四象剑,被他连贯起来,耍得行云流水一般。 不多时,许天河也来了,打了声招呼,俩人各自练剑。 整个天机宫,还在练习入门剑法的人,只有李安和许天河。李安的剑招连绵不绝,变化无常。同样是两仪四象剑,到了许天河这里,一派渊渟岳峙,大象无形。 何怜卿在一旁看了很久,也吃不准这两个人练的是不是同一套剑法。 当然,何怜卿也不想知道,她故意路过这里,是想见一个人,可惜他又不在。何怜卿有点失落,但不觉得委屈,为了那个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窈窕美丽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比牡丹花更惊艳,比春江水更轻柔。 许天河忽然感到难言的窘迫,掌心出汗,太阿剑握在手里直打滑,他害怕何怜卿看见自己微跛的脚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能不跛不瘸,足下生风。 围观的太一道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好像在看李安练剑,其实一双双贼眼,都盯着何怜卿。 何怜卿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火辣辣的目光,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开口,眼下来了这么多人,更是难为情。她鼓足了勇气,向李安道:“你师父在哪里?”这句话问得含羞带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惊人的妩媚。 许天河怀疑自己正在魂飞魄散,太一道第一美人爱慕天机宫主的传言,似乎突然被证实了,许天河心口蓦地一痛。 “我也不能确定,铸剑谷中有座院子是贴了封条的,我师尊很喜欢去。”李安倒是沉稳,他这年纪,还不足以体会娇羞之态的撩人风情,反而认为何大美人连说话都扭扭捏捏的,急死个人。 何怜卿微微低头道:“哦,我去看看。”声音又细又小,就像蚊子叫。 许天河在心中默默地道:“我陪你去!” “我陪你去!”十几个太一道弟子脱口而出,说完发觉身旁的同伴也是这样说的,众人相顾赧然。 何怜卿飞红了脸,左足在地面上轻轻一跺,说道:“不许你们跟来!”紧接着,她身上的粉色霞帔陡然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就像一片云霞,轻轻裹住美丽女子的倩影,向着铸剑谷疾驰而去。 铸剑谷中,只有一座院子是被封住的,院子的主人叫李一凡,是太一道这些年的禁忌,没人敢提起他。 何怜卿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朝这个荒废的小院子望上几眼,李一凡被太一道视作叛逆,但是在许多女弟子心中,他是一个可敬的痴心男子,有一段让人遐想的凄美情缘。她们从不认为李一凡有什么不对,是掌教真人太刻板了。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修行是讲机缘的,绝大多数人修炼一辈子,也不过比普通人多活几十年罢了。何怜卿从没奢望过长生不老,她只想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如果能像蓝月公主遇到李一凡一样,遇到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也就不虚此生了。 小院中杂草丛生,通向石屋的小路已经无法分辨,烟囱被山雀筑成了鸟巢,几只雏鸟笨拙的在巢中呼扇着小翅膀。何怜卿推门,尘土迎面扑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随即用手掩住嘴巴,怔怔的站着。 风青彦果然在这里,他倚在满是灰尘的石桌上喝酒,身上青衫居然一尘不染。 066 追忆 这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风青彦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我要是聘不到妻室,就把阿娅娶回来,让她一天打你三顿。” 敛心顿时噤声,做了个鬼脸,悄悄收集父亲的遗物去了。 三足金乌幻化的小乌鸦在敛心肩头打盹,长庚子说什么缘不可空手而求,敛心就用法宝和银票把他的手塞满,于是,尽管何炯有一万个不服,三足金乌还是名正言顺的成了天机宫的仙禽。 敛心将石屋中的物品一件件清理干净,连同书桌上已经秃了的毛笔一起收进紫玉龙纹佩中,做完这件事,他躺在石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师父,你怎么认识我爹的?” 风青彦怔怔出神,置若罔闻。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那时候我刚拜师,感觉天机宫无聊到要死,最郁闷的是,我修为不够,根本下不去两仪方寸山。” 对于一个九岁的男孩来说,山中太过冷清寂寞,风青彦整天纠缠萧容,闹着要下山。 萧容也是够不靠谱的,答应带徒弟下山,太乙天机镜一晃,风青彦欢呼雀跃的疯跑几步,睁大眼睛一看,他还是在山上,只不过不是两仪方寸山,而是琨俞山。折回去想找师父理论,萧容已经躲在顾不言的院子里下棋,他连门都叫不开…… 风青彦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在太一道九宫八十一峰逛来逛去,改动传送阵法捉弄人,让翠屏峰上想传送到上清殿的弟子集体传送到茅房。 太一道有一点要比天机宫好,那就是人多,有人胡闹,必定有人管。风青彦藏在上清殿屋顶欣赏自己的杰作,忽然被人拎了起来,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蓝布长衫,眉清目秀,一身浩然正气。 顾不言那间院子的大门依旧叫不开,李一凡捉住了小师叔祖风青彦,却没奈何,怎么处置,似乎都不合适,干脆就带在身边。 那个时候,李一凡是太一道青年一辈中最耀眼的天才,天才光环的背后,往往是孤独。 独自行走、独自练剑,独自吃饭。太一道中,没什么同辈能和他痛痛快快打一场的。风青彦就不同,作为萧容的关门弟子,他身上的逆天法宝非常多,凭借阵法,完全可以和李一凡耗着。 风青彦那时候还打不过李一凡,但他悟性很好,吃一次亏,再动手的时候,法术和阵法的配合,就会有明显的改进。他讨厌一本正经、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君子。对风青彦来说,一个男人,不敢说出心中所想,不敢正视艳丽的女子,就是虚伪做作! 李一凡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他正直、坚毅、勇敢,做事情一板一眼。一言一行,都是彬彬有礼。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当他们再次打起来的时候,风青彦用法术招了十几个艳丽的女妖,脱了衣裳,扭胳膊抱腿的,把李一凡给搁倒在地,闹了个灰头土脸。 风青彦说到这里,很是得意,凤眼微眯,笑道:“你父亲又羞又怒,气了个半死,就这么和我杠上了,见面就打。” 敛心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然流下泪来,说道:“师父,你把我逐出天机宫吧,我在古籍上看到一个能让我娘复活的方法,甲子师叔祖说成功的几率不大,而且这个法术一旦施展,天下人都会知道我有妖神血脉。” 一股凛冽寒气席卷小院,四周瞬间冷了几分,风青彦负手而立,周身如有寒霜,冷哼道:“天下人都等着你化身妖魔,应了妖星降世之说。我偏要留你在天机宫,堂堂正正的做人!” 他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却也绝非恶徒,他就不信,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会是一个大魔头? “师父!”敛心心中暖暖的,一把抱住风青彦的胳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袖子上。 风青彦嫌恶的看了徒弟一眼,没忍心把小家伙给甩出石屋,而是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敛心的头。 天机宫左护法卢世峰咳嗽了一声,推门进来,下拜道:“掌教师叔,本派通过心魔考验的弟子名单出来了,您要不要过目?” 风青彦接过名单,看了两眼,说道:“李安看过了吗?” 卢世峰躬身道:“代掌门看过了,他说,这些弟子的丹药供应增加一倍,天一阁的前三层对他们开放。” 天一阁是天机宫的藏书楼,取“天一生水”之义,因为藏书楼最怕失火。天一阁藏书超过百亿卷,号称集古今天下典籍于一家。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不但可以找到诸如:《九转金丹要诀》、《零根基学会御剑飞行》、《符箓入门指南》,《亡者之书九幽卷》、《沧浪剑歌》等修炼秘籍,还能翻出来譬如:《李大嘴食谱》、《抱得美人归三十六计》、《白首太玄经》,《天才是怎样炼成的》这类书籍。 李安制订的奖励,看似不够丰厚,其实最大限度的为这些弟子争取了开阔眼界、增强修为的机会。 风青彦点头道:“就按李安说的办,以后这些事,都由他做主。” 眼看快到正午,李安收起紫微剑,用太乙天机镜查看附近的山谷,寻了一处偏僻幽静的温泉,将汗湿的衣衫除下,扑通一声,跳进水中。 这个温泉位于碧幽宫外的一个山坳中,一共有十处泉眼,泉水连成一片,水汽蒸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大雾,形成天然屏障,是个泡澡的好地方。 小蛇妖白瑞香从衣服堆里爬出来,白光一闪,摇身变成一个清瘦俊秀的少年,捡起李安的衣服,套在身上,锦衣玉扣,气度从容,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李安。 李安瞪眼道:“不许变成我的样子!” 白瑞香一扭一扭的走了两步,张口发出嘶嘶两声,舌头这才绕过弯来,说道:“老大,妖……妖类变化人形,其实都是……模仿人类的,我……没见过几个人,只记得老大的长相。” 无语,还是个结巴。李安看着白瑞香走路的样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板起脸道:“不准糟蹋我的形象,徐老头熟不熟?变一个看看,变敛心也成。实在不会,就变回你那泥鳅样儿,不然我炖了你!听明白没有?” 白瑞香吐了吐舌头,变回小蛇,悄悄钻进温泉中。李安半闭着眼睛,正享受着呢,都没发现他的衣服落在温泉中,随水飘到远处角落去了。 过了一会儿,白雾中一个女子说道:“何姐姐,你说的温泉,快到了吗?” 这声音柔和婉转,非常好听,是晴思思的声音。紧接着,何怜卿的声音道:“就在前面,这里十分僻静,平常不会有人来,等下我们一起泡温泉,白虎会在旁边守着的。” 李安心中突地一跳,就想上岸把衣服穿起来,仓促间找不到原来的衣衫,只好从乾坤扳指中另外取了一套。穿了一半,想起白瑞香还在温泉中,心中暗忖:“我都没留下来偷看,不能便宜了小蛇妖。”又下水捉蛇。 067 窃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何怜卿和晴思思来得好快。李安此刻衣衫不整,不敢露面,拎着白瑞香,太乙天机镜一转,闪进白雾之中,这样浓稠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李安看不见她们,她们也看不见李安。 身后传来汩汩水声,轻微的宽衣解带声,还有两女嬉戏打闹的声音。 李安用了很大的毅力,才管住自己的双脚,没潜回去偷窥一番。不是他不想看,他有一千个偷看晴思思洗澡的理由,唯独缺一个能看的身份,他是天机宫的代掌门,不能做这样丢份儿的事。 李安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阿娅那玲珑浮凸的完美玉体,他这个年纪,其实没什么情.欲,只是单纯的喜欢和好奇。脚下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李安在浓雾中摸索着,心猿意马的一步步向远处走去。 庸国的大户人家,男子通常从小就定亲,十四五岁就娶妻了。李安是个特例,他病秧子的名声在外,至今也没定下亲事。 前段时间,李安被风青彦一指点在眉心,更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王府甚至备好了棺材。许多人表示愿意和李襄阳结成儿女亲家,嫁女儿过来冲冲喜。但显然不是哪位姑娘独具慧眼,看出病秧子在韬光养晦。 据李安所知,最夸张的一家人,刘将军前脚来王府说爱女才貌双全,宜室宜家,非常仰慕小王爷,况且女大三,抱金砖,年纪也是绝配。他女儿后脚就在家中投井,差点一命呜呼。 “何姐姐,天机宫的代掌门真的不满十四岁?” 李安屏住呼吸,后退两步,就差没竖起耳朵。 只听何怜卿道:“鬼才知道他几岁!武成王一年摆三次晚宴庆祝小王爷的生辰,三月一次,八月一次,腊月一次。” 晴思思咯咯娇笑,说道:“我听过,他们都说,武成王喜欢收礼!哈哈。” 李安暗道:“爹爹才不是为了收礼,是因为我体弱,他怕江湖术士用生辰八字咒我。”其实,李安是元月一号生的。 “妹妹,他家世虽好,却万万要不得。铁口神相卜易之给他算过命,说他活不过十五岁。” 这一下刚好戳中了李安的伤疤,难过、愤怒、自怜等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像虫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握紧了拳头,就像要握住悄悄流逝的光阴。如果不是何怜卿正在洗澡,李安一定冲过去和她争辩。 有好长一段时间,李安夜里一个人的时候,都选择打坐修炼,而不是去榻上安眠。虽然太初玄天功睡着了也能运转自如,但他害怕入睡,他一睡着就会莫名的焦虑。清醒的时候,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卜易之的预言,一旦睡着了,十五岁必死,就像诅咒一样,回荡在他耳边,让他惶恐不安。 生死之间有大恐惧,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李安从敛心口中得知:卜易之被风青彦给算计了,这铁口神相的招牌,顶多挂到李安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 “不会的,他医术很好,不会短命的。”晴思思那动人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坚定。 雾气沾衣欲湿,李安的心仿佛也被浸湿了一角,柔柔的,恨不得走过去亲她一口。 忽听得一声惊呼,何怜卿道:“不好,这里有件男子的衣衫!白虎,快去看看!” 李安伸手,在小蛇妖的头顶敲了一记,迈开脚步,几个起落,人已在百丈开外。身后虎啸连连,震耳欲聋,却是白虎乘风,如影随形的飞速追来。李安只好拿出太乙天机镜,镜光闪处,身形鬼魅般出现在碧幽宫外。 路上碰到何炯,老家伙面沉如水,说道:“小子,休要再多嘴多舌!”李安也不理他,御风疾行,走得太快,被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引来一片笑声。 太一道搜山两日,在登临峰发现七棵成精的影树,在承渊峰抓住一只千年穿山甲,在碧幽宫搜到魔教弟子三名。唯独北极光,如同石沉大海,无影无踪。长庚子发誓要将他捉进九幽绝狱,用裂神之刑好好招待,现在也只能推后再议。 自从妖神被封印之后,大小妖怪被名门正派的弟子抓获,只有两个下场——要么依附修仙之人,要么灰飞烟灭。千年穿山甲被何炯收服,接替了白虎给碧幽宫看门的任务,白虎就成了何怜卿的跟班。 杀人凶手没捉到,鸿蒙盛会还是要照常进行。 截止到昨天午夜,初赛八十一座擂台的擂主,已经有六十四人通过了心魔幻境的考验,破阵而出。这六十四人,将进入下一轮擂台赛,争夺前十强。还陷在幻境中的十七个人,也被太一道的长老强制送了出来。 上清殿前,杂役弟子忙忙碌碌,拆除多余的擂台,只留八座…… 正值初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轻盈如梦,落在无尽峰上,落在李安的身上,整个天地都变成一片琉璃世界。 苏和立在琨俞长生树下,仍然是寻常的太一道弟子长衫,长发松松垮垮的绾了一个道髻,手中捧着一套云纹锦衣。雪花飘到他身边,就自动分开。漫天飞舞的白雪,竟是一片也落不到他的衣衫之上。, “苏和见过师叔。”苏和淡淡的眉目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促狭。他长衫胸前绣着一个异常传神的太极阴阳鱼图案,和普通的太极图不一样,妙到巅毫的线条,勾勒出的意蕴,让这个图案看上去活了。 李安心中生出一种阴阳双鱼正在游动的错觉,他点点头,有几分心虚,这套云纹锦衣,正是他落在温泉中的。李安接过衣衫,没有试图解释什么,转身就想回屋。有些事,越描越黑,相信你的人,你不用解释,不相信你的人,你解释也没用。 “师叔,等一等。怎样才能抓到北极光,想必师叔能指点一二。他身为天机宫第九代掌教大弟子,如今为祸武林,天机宫也应该清理门户!” 068 同根咒 李安笑的像只狐狸一样,说道:“要抓他也不难,你想想看,太一道有什么地方,是你们认为北极光绝对不可能去的,比如玉虚宫,或者九幽绝狱。” 苏和微微一怔,沉吟道:“师叔,你如何断定北极光还在琨俞山?” 李安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需要知道,北极光不会离开琨俞山超过三日,就足够了。” 历代天机宫主,都会在亲传弟子的身上种下“同根咒”,这是一种很奇特的诅咒,无法解除,至少目前没人知道怎么解。同一个师父的弟子,如果互相残杀,杀人者就会受到“同根咒”的反噬,生命在七个时辰之内流逝殆尽,衰老而死。 萧容一共收过三个徒弟,分别是:大弟子北极光,二弟子公输墨,关门弟子风青彦。 两百年前,北极光为了一个女子和公输墨反目成仇,最终杀了公输墨,就此无隐无踪。天机宫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同根咒反噬而死,又有谁能想到,他借助琨俞长生木散发出来的生发之气,活得好好的,就是不能离长生树太远。凭北极光的修为,只怕离开琨俞山一整天,就要横尸街头。说他能撑三天,实在是太长了。 苏和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安一眼,拜谢离去。 李安收起锦袍,只听环佩叮铛轻响,一片云霞从屋后飘出来。 云端之上,何怜卿贝齿轻咬,一言不发,一双点漆般的黑眸中满是怒色,不等霞光落地,突然清啸一声,手中薄薄的短刀寒芒一闪,化作流光,卷起漫天飞雪,射向李安。 美丽女子身随刀至,披肩的长发扬起,翩若惊鸿,迅如闪电。 一时间,树静了,风止了,连空中飞舞的雪花也全部停住。在李安眼中,只有那道惊艳的身影,正在无限接近。 李安侧身躲避,心中有片刻的恍惚,冰凉的刀锋擦着耳朵飞过。紧接着,啪的一声,李安左脸上着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起来,何怜卿大约也没料到这一巴掌打得如此响亮,微微一怔。 嗤的一声轻响,那柄薄薄的短刀没入长生木中。 李安捂着脸,忽然见到曹无忌的长鞭倏地卷来,绕上何怜卿的脖颈。 李安来不及委屈,急忙伸手,在他握住鞭子的瞬间,一声怒嚎,从鞭身上传来,这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声,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几乎晕过去。 曹无忌的手颤了一下,掌中长鞭也跟着微微起伏。他投靠武成王之前,来自北方大派混鹏宗,是前任帮主洪万流的入室弟子,这些年跟着李安,各种珍贵丹药应有尽有,离上仙也只有半步之遥,这一下,怕是误伤了李安。 李安胸口的造化玉碟上涌出一股暖流,精纯的太初之气让他神智一清,低声道:“曹大哥!” 嗖!薄薄的柳叶短刀去而复返,被曹无忌一招青龙探爪,擒在手中,短刀震颤不止,如活物般幽光闪烁,挣扎不休。 曹无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担忧的看了李安一眼,发现他没事,调侃道:“我懂,最难消受美人恩,哪怕是耳光,那也是疼在脸上,甜在心里。是属下多事。” 李安:“……我是想说,这姑娘太凶,不适合当我师娘。” “登徒子!”何怜卿眼中顿时水雾蒙蒙,她倔强的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何怜卿如果哭鼻子或者发脾气,李安都会毫不犹豫的再嘲讽她几句,但她不哭不闹,看似坚强,实则柔弱的样子,反倒让李安不忍心再刺激她。 李安叹了口气,温颜道:“我如果偷看了,教我天打雷劈。我比你们先去温泉,听到你们说话,就离开了。”说完这番话,李安都有点鄙视自个儿,就算大耳括子打人的是个美女,也不能这样没脾气,打完就算了吧? 何怜卿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你这人不老实,说出来的话,只能信一半。” 李安摸了摸鼻子,不想理她。自顾自的向客房走去,推开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书桌翻倒在地,桌前的两把椅子,已经粉身碎骨难以辨认。几株兰草被连着花盆掷在地上,骨断筋折,散了一地。 只剩下半边的黄杨木多宝阁,颤巍巍的立在那里,上边一只青玉花瓶,正摇摇欲坠。 李安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屋子大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影卫王卓陡然从屋顶的横梁上现出身形。 在洛京偷过李安钱袋,新加入影卫的小六子从床底下钻出来。 呯的一声,衣柜门陡然弹开,一个体型接近长方形的怪物,姿势僵硬的从里面挪出来。怪物长出一口气,转动头颅,全身的骨节咯咯作响,伴随着这爆豆子一般的奇异声响,怪物的手脚伸长,骨骼变壮,身上的肌肉一块块坟起,变成牛怀义的模样。 三个护卫彼此推搡着,最终弱小的小六子被推到最前面,耷拉着小脑袋,委屈的道:“爷,是何怜卿砸的。” “……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又是一阵推搡,还是小六子,用稚嫩的童音道:“那女人太凶悍了,我们拦不住啊。” 这时,曹无忌闪身进来,带起一阵微风,那只有半边的黄杨木多宝阁轰然倒向李安,李安抬脚跳开。曹无忌长鞭一卷,将青玉花瓶稳稳的抄在手中。 嘭!地上的碎花盆变得更碎,李安只觉得怒气蹭蹭的往上窜,看着这几个没用的家伙,恨不得踹上两脚。 在王卓、牛怀义等人求肯的目光中,曹无忌上前,说道:“爷,青澜国的那位邀您去铸剑谷梦蝶亭一聚,共进午餐,您要去吗?” 见到表兄姚浩然,李安又是心虚,又是亲切。他们之间再不友好,终究是血浓于水。 原来姚浩然不是追着晴思思来的,他是奉了父命来琨俞山,想在鸿蒙盛会期间,招揽一些奇人异士。 “晴陌空已经做主,将晴思思许给我当侧妃,还请表弟自重。”姚浩然长笑一声,摇着折扇说道。 一句话,就让李安心中的亲切之意荡然无存。他若无其事的夹菜,笑道:“强扭的瓜不甜,表哥何必为难一个小女子?” 姚浩然道:“要不咱们做个交易,你带着天机宫投效我,我就忍痛割爱,让你一次。” 李安摇头道:“表哥,你野心太大,恐怕不止一个青澜国。”他于男女之情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但下意识的不希望单纯的感情卷入复杂的事情中。 069 浮生梦 以梦蝶亭为界,亭北风雪飘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亭南是铸剑谷的剑炉,大冶铸金之地,一派春意盎然,蝴蝶溪边百花争艳,彩蝶成群。 在姚浩然的印象中,李安是不能受寒的,所以凉亭四周,放着八只暖炉,他坐在靠近冰雪的那一侧。 一个少年人,喜怒不形于色,没个少年的样子,是非常讨人厌的。姚浩然感觉,他对这个表弟,委实亲近不起来。 姚浩然挥手示意随从退开,说道:“若生在寻常人家,没有野心,落魄一些也能过日子。但你我不同,我一朝是太子,如果不能登基,只有死路一条。你也一样,一山不容二虎,李家和姬氏皇族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姑父却留着姬良这个祸胎,养虎遗患,一旦他羽翼丰满,岂能容下你们?” 李安笑道:“我爹受太宗皇帝知遇之恩,不忍心亲手覆灭姬氏,这样下去,的确后患无穷。我不曾在庸国为官,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君恩深重,这事儿,可以由我来做。”他摊开手掌,阳光下,略微苍白的掌心呈现出一种接近透明的颜色,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也会染上满手血腥? 世人多羡慕权贵,却不知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日子也不好过。有一个故事,说庸国太尉之子杨逍,有一回在街头和一个乞丐相遇。乞丐悠闲的躺在地上,伸出手道:“少爷行行好!” 杨逍打量乞丐,一只缺口破碗,一身百纳污衣,一天啥事儿也不用做,可以不学无术,可以不修边幅,躺在地上数钱就行了。再想想自个儿,每天鸡鸣时分起来习武,正午练字,下午读书,傍晚打坐。稍有懈怠,就要被父亲大人责罚,和这个自由自在的乞儿比起来,竟是颇有不如。 杨逍递给乞丐一锭银子,说道:“咱们换几天,我来街头乞讨,你替我当少爷。” 乞丐接了银子,本来十分欢喜,一听杨逍的要求,银子也不要了,连连摆手道:“乞丐当三年,皇帝也不换!” 连太尉公子都这般辛苦,身为一国太子,姚浩然素日的艰辛可想而知。 李安颇有同感,如果是一个市井少年,凭借努力出人头地,往往能获得一片赞誉之声,连说书人都要当作传奇来夸耀。李安自幼熟读医术,拜在琅琊医魔门下之后,更是加倍的刻苦,前不久赢得医仙大赛,众人的评价,只是一句——武成王福荫。 雪落无声,良久良久,姚浩然忽然轻轻一叹,说道:“要是能选,我倒宁愿当个渔翁,泛舟五湖。” 李安道:“等你当了渔翁,每天孤舟斗笠,早出晚归风吹日晒,家无余粮,你又要羡慕当太子的人了。”要是能选,他又何尝不想当个侠客? 这天夜里,李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不是小王爷,是个游侠儿,行脚郎中。 他梦见自己背着长剑,手中拿一根长竹竿子,上边挑着青色的旧幡布,幡布上画一只大葫芦,写着“悬壶济世”。他也不吆喝,就扛着青幡,走街串巷给人看病抓药,路见不平,就拔剑削平了。 或许不乏江湖策马、天涯看花的快意,也颇有“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的逍遥。但更多的,是麻烦,各种各样的麻烦。 事实上,各州府衙役总想请他吃牢饭,遇到像国舅爷王瀚那样带一大群护卫的恶少,骨头再硬,也受不住狗咬。而且因为居无定所,活了大半辈子,连媳妇也没讨到一个。 在街头瞥见武成王府的车驾,忽然十分羡慕小王爷。 游侠虽不好当,但有兄弟们一起快意恩仇,倒也痛快。谁知有一天,一起闯荡江湖的好兄弟,因为要娶妻,手头紧迫,在告示上发现他的人头还值三千两银子,就把他灌醉,送进大牢去了。 他又愤怒又难过,五内如焚,用迷药放倒狱卒,单人独剑,杀上门去。 堂上红烛晃眼,好兄弟才拜过天地,正在院子里陪宾客饮酒。他将新房的门斜开一道缝,闪身进去,躲在帷幔后边,只等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进来,一剑穿喉。 新娘子顶着红盖头,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大脚。耳朵倒是很灵,听到他进屋,撒娇道:“夫君,这盖头好闷人,你帮我取下来嘛。” 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新娘子忽然掀起盖头,这姑娘一双贼眼,灵动之极,赫然是敛心!李安瞬间惊醒,噩梦,这绝对是噩梦!随即床榻一震,有人在床沿重重的踢了一脚道:“起床了!师父说一起去看擂台赛。” 李安睁眼一看,顿时跳起来,榻旁这个穿着道袍,眼珠子乱转的家伙,可不就是敛心! “快一点,师父等着呢。”敛心催促道。 上清殿前人山人海,李安和敛心跟在风青彦身后,向着宾客席走过去。路过徐老头的席位,风青彦微微停顿,塞给徐老头一本小册子。徐老头低头一看,双眼笑成一条缝。 程林他们都不在,只有徐云麓坐在徐老头下首的位置。李安向徐老头下拜行礼,又向徐云麓问好,一番礼节下来,风青彦已经走出老远。 就在这时,旁边的宾客席上,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一个中年男子朝着徐老头拱手,大声道:“神医!我闺女昏倒了!” 那是万剑山庄的宾客席,李安快步走过去,昏迷不醒的,是一个穿粉衣的少女,心悸气喘,脸色微白。 李安俯身替粉衣少女号脉,眉头微蹙。 这少女长发披肩,不曾绾起,应该是待字闺中,但看她的脉象,分明是喜脉!无数道目光注视着李安,李安有些犹豫,这里人多口杂,如果直言这少女有了身孕,她的名声就要臭大街了。 “小郎中,她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少年郎,你到底成不成?还是赶紧回去,喊你师父来吧。” “都闭嘴!这可是琅琊医魔的弟子,医仙徐云起,你们就是想请他,还不一定能请到呢。” 众人在一旁聒噪个没完,李安只当听不见,他给少女服下安胎养神的药物,将她救醒,斟酌道:“这姑娘有些水土不服,又没休息好,你们送她回房休养吧。”又转向方才那个中年男子,拱手道:“阁下是她父亲吧?请借一步说话。”私下里说,给这少女留几分颜面。 中年男子点头,正要让人将少女送回客房,徐云麓忽然道:“水土不服晕厥,不会是这般情形,让我看看。”他医术不如李安,但是和寻常的大夫相比,还是要高明一些。徐云麓一看少女的样子,就知道李安在扯谎,嫉妒心作祟,让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李安出丑的机会。 徐云麓把手搭在少女的脉门上,片刻后,看了李安一眼,说道:“这是喜脉,她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粉衣少女低着头,微微颤栗。如果仔细看,不难看出,少女宽大的衣裙下,小腹隆起。 中年男子如遭雷击,愣了片刻,脸涨得通红,揪住徐云麓衣襟道:“小神医说我女儿是水土不服,你瞎说什么,莫要败坏我女儿的名声!” 徐云麓嘿嘿冷笑,大声道:“琅琊医魔可不止一个弟子!我也是他的徒弟,我师弟误诊,我当然要指出来!” 这时人群微分,让出一条路,徐老头走过来,看了少女一眼,说道:“四个月身孕,男孩。” 一时间,四周议论纷纷,很多人嘲笑李安浪得虚名,连喜脉和水土不服都分不清。 徐老头看向李安,李安眼中坦荡,没有丝毫误诊被人揭穿的羞恼之意,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师父。”徐老头伸手在小徒弟脑门上一拍,笑道:“就你好心。” 徐云麓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连带让李安丢脸的得意之情,也淡了几分。 070 流言 众人对粉衣少女指指戳戳,少女低垂着头,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身形摇摇欲坠。被两名侍女扶着,在众人发出的鄙夷、淫邪、嘲讽,同情等种种目光中,走向传送阵。 庸国地域辽阔,有时相隔百里的城镇,风俗就截然不同。但总体来说,南方的各州郡、包括洛京在内,有一个共同点——礼教非常苛严。 以贯穿整个庸国、呈东西走向的长春江为界,江南的一些村子里,叔嫂不同席。 女子万一被陌生男子拉了一下小手,还得把手剁了,才算是烈女节妇。若是未婚先孕,更是全家都没脸见人,很可能被沉江,就是俗称的“浸猪笼”。 长春江江北,也就是武成王治下的西北,民风彪悍,少年男女在大街上携手同行,笑闹无忌。一些靠近草原的边城,和牧民一样庆祝祀月节,四月十五,青年男女赛马对歌,奔者不禁。被南方的老儒生戏称为“私奔节”,也不知每逢四月,朝野内外,要骂干多少口水。 有趣的是,在洛京大肆宣扬礼教,强调寡妇不能改嫁,必须守节的朱子先生,他的嫂嫂改嫁了,他自己晚节不保,纳了两个尼姑做妾。 李安小时候听先生讲朱子理学,存天理,灭人欲。李安一想起朱子的生平,和这言论大大的不相称,就忍不住发笑。 书没念好,姚婉容拿着戒尺要打他掌心,他就说:“是爹爹不好,他说朱子最爱胡说八道。天下第一有理,也是天下第一口是心非。” 粉衣女子,正是万剑山庄的大小姐修媛,而万剑山庄,就在紧邻洛京的平阳城中,正是浸猪笼最盛行的地区。修媛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 中年男子,是万剑山庄的主人修万年,这次带着修媛、修剑痴和一些属下,前来参加鸿蒙盛会。 女儿修媛未婚先孕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修万年一时间不能接受,手背上青筋隐现,挥掌将宾客席上的鎏金檀木长桌击得四分五裂,也没脸继续观看比赛,直接御剑飞向琨俞山天目峰,那是万剑山庄和金刚门的客房所在。 随后的几天,众人除了观看比赛,又多了一项娱乐——讨论是谁搞大了修媛的肚子。 这人的心思,真是奇怪,万剑山庄的大小姐,平常金贵的很,等闲见一面都难。如今一朝声名扫地,贩夫走卒,都要意淫一把,把自己想象的细节绘声绘色的说出来。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修媛私会情郎的故事,被描绘的无比生动。好像修大小姐偷人的时候,大家就在旁边看着她一样。 天机宫弟子也兴致勃勃的,将传言转述给李安听。这个故事,包涵了很多男女行房的细节,听得李安脸红心跳,七窍通了六窍。 没错,还是一窍不通,虽然见过阿娅的身体,也看过风青彦描绘的春.宫图。但李安还是不太明白,故事中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是什么意思,女人喜欢被亲吻耳垂和脖颈?他想起拜师的时候,风青彦送的那本《**房中术三十六式》。 于是,这天晚上,李安关好门窗,挑亮灯火,翻开了那本手绘的秘籍…… 转眼就到了鸿蒙盛会的第十五天,大赛的前十强正式诞生。 许天河得到风青彦和壶公等高手的指导,实力突飞猛进,又有太阿剑在手,成功斩获第一名。登台领奖的同时,他太一道罪奴的身份也暴露出来。 顾不言养伤期间,太一道的日常事务,由玉虚宫的长老无尘子负责。 无尘子的相貌也颇为清癯,只是一双眼睛永远半开半闭的,看上去就像在打瞌睡。他在太一道的地位,仅次于掌教长庚真人。 在药王谷的时候,无尘子曾试图逼敛心说出降世妖星的所在,从那以后,敛心提起他,都是——那个老杂毛。 此刻,老杂毛胡须颤动,半阖着的双目也瞪圆了,质问李安道:“许天河是我太一道的罪奴,什么时候成了天机宫弟子?” 李安人畜无害的笑着,取出两封文书递给无尘子,说道:“他原先是太一道的罪奴,顾长老把他送给药王谷当杂役,药王谷发现他天赋异禀,又推荐给我们天机宫了,有什么问题吗?” “顾不言同意的?”无尘子接过文书,一封是太一道赠送罪奴的字据,上边有顾不言的亲笔签字。一封是药王谷推荐杂役的书信,上边印着徐藏海的私章。 李安点头道:“这样的人才,又是白纸黑字,手续齐全,就算太一道后悔了,我也不放人。” 太一道虽然是天下玄门之首,但近二十年来,人才凋零。苏和、赫连双、顾连城等人,虽然天资卓越,比起当年的李一凡,还是要逊色不少。只看后辈,太一道群龙之首的名头,已经名不副实。唯有人数,还让各大派望尘莫及。 这许天河,一看就是天赋异禀之人,顾不言如果见过他,肯定不会将他往外推。无尘子叹了一口气,身形似乎也佝偻了几分,对许天河道:“你如果重归太一道门下,我愿意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你。” 许天河下拜行礼,声音有几分哽咽,说道:“谢谢太师叔,晚辈想留在天机宫。”如果放在从前,别说是无尘子,哪怕是青玄肯传授他一招半式,他都会感激涕零,高兴得睡不着觉。 被风青彦指点了几天,许天河的眼界已经变了,目光不再盯着太一道,也不局限于三大圣地。行走坐卧,皆是修行,大道万千,天机宫主的道,只是天机宫主的,不是他许天河的,他要修自己的道。 大赛前十名依次登台,领取奖品,第二名是太一道的杂役弟子彭松,第三名是天机宫的张绍全……第十名是散修裴十三。晴思思虽然通过了心魔幻境的考验,但运气不好,第一场比试就碰到许天河,彻底败阵。 这样庄重的场合,所有人都仰望着高台,看大赛前十强挑选法器。却有一个猥琐老头,穿梭在太一道琼华阁的一众女弟子身边,捧着“相书”,眉开眼笑的挨个儿给美人算命。 李安望着身在“花丛”中的徐老头,感觉风青彦罪过很大——两本手绘的半春.宫、半相书的小册子,将好好的一代神医,变成了一个三流相师。 李安正在走神,忽然感到胳膊一紧,敛心扯动他的袖子,说道:“你和赫连双的比试,是不是今天?” 话音未落,只听赫连双的声音道:“太一道玉虚宫弟子赫连双,挑战天机宫的代掌门!”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 071 师父忘记了 高达千丈的摘星阁,直入苍穹。天空蔚蓝,广袤无垠。一抹艳艳的红霞,给这份广阔无边增添了一丝妩媚的束缚。 广场上,由于大赛的前十强陆续隐没在人群中,如水浪般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声,已经渐渐平息。随着赫连双的挑战,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再度沸腾起来。 太一道弟子叫嚣的尤为卖力,赫连双是天仙乾元境修为,李安是人仙出神境修为,足足相差四个境界,就算是神器太乙天机镜,也无力扭转乾坤吧?他们盼望着,赫连双狂扁李安,给太一道出一口恶气。 敛心小声道:“赫连双的七星剑,上边刻着幻灵剑阵,切记守住心神。” 李安点点头,胸中战意激昂,但他没表现出激动的样子,譬如广袤的海洋,局部的风浪再大,也掀不动整个大海。他一边扬声道:“我应战!”一边把目光投向人群,心中希冀着什么。 寒风吹过,俏皮的拂乱众人的鬓发。李安于千万人之中,一眼就看到晴思思静静的站在那里,身上月华裙在风中微微摆动,比月光更皎洁,一双美目,也恰好望过来。 晴思思抿着嘴唇,看上去比李安还要紧张,由于用力过大,她的纤纤玉手中握着的天机引路蜂,翅膀微微变形。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赫连双背着七星宝剑,身形冲天而起,双脚凭空踏虚,潇洒迈步,飞上九丈高台。 有太一道弟子高声喝道:“赫连双必胜!”紧接着,在场的所有太一道弟子都跟着喊起来:“赫连双必胜!”千万人的声音合在一起,恍如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李安向晴思思点头微笑,转身对风青彦道:“师父,我去了啊。” 风青彦表情淡淡的,笑道:“去吧!” “师父,我真的去了。” “恩。” “师父,我……”这次不等李安说完,风青彦摆手道:“赶紧滚蛋!” 敛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天机宫众人也是笑成一片。 李安撇撇嘴,说道:“师父,你说过的,要用万载寒银魄帮我炼制三千枚银针,对付赫连双用。” 风青彦这才想起来,尴尬的道:“还没弄好,明天给你。”其实,不是没弄好,而是根本就没弄。他故地重游,感概颇多,一不小心给忘了。 这时,台下已经是嘘声一片,众人多半不看好李安。 “天机宫的代掌门呢?怎么还不上台,不会是怕了吧?” “修为差距那么大,太一道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一片议论声中,李安带着淡淡的微笑,沿着台阶御风疾行,一溜烟的上了擂台。他心中笃定,做人首先格局要大,赢得起,也输得起,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气度。 忽听得牛怀义的大嗓门道:“老子赌天机宫的代掌门出奇制胜!”他气粗胆豪,声音极大,在广场上远远传开,群山万壑,回音阵阵。 场面陡然一静,徐老头看见李安和赫连双在擂台上对峙,也不给人算命了,直接站到鎏金檀木桌子上,大喊道:“臭小子,磨蹭什么,上迷药,放倒他!” 众人纷纷大笑,几乎撅倒一片。 无尘子黑着脸道:“太一道和天机宫素来交好,这次比试还是点到为止,不要伤人性命。什么迷烟、淬毒暗器等等,就别拿出来了。”他说着,亲手加固了擂台边缘的结界。这样李安和赫连双的打斗,就不会波及到围观的人。 双方行礼过后,赫连双左手剑诀一引,擂台之上的气流,忽然形成一个巨大漩涡,犹如长鲸吸水一般,将四周的天地灵气尽数纳入其中。 这么一来,李安能够借助的天地灵气,已经所剩无几。他祭出紫微剑,微弱的剑光,顿时让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赫连双清叱一声,背后的七星剑陡然飞起,湛湛青光,幻化出千万道剑光,斩向李安。赫连双一上来就是杀招,他可不肯给李安还手的机会。 太乙天机镜镜光一闪,李安鬼魅般出现在赫连双的背后,手中银光闪动。 赫连双吃过金针渡劫的大亏,知道不能和李安近战,衣衫飘动,身形横移数丈。紧接着,他信手掐诀,七星剑光芒大盛,倏忽化作流光,射向李安。 先前的万道剑光落在擂台上,噼啪有声,犹如一阵急雨。不过,这可不是雨,是剑雨!地面被剑雨穿透,露出无数如蜂窝般密集的孔洞。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修为的巨大差距,让李安几乎看不清赫连双的动作。在他的视线中,有三道赫连双的身影,一道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一道用后背对着他,还有一道,站在数丈开外,掐着剑诀。 李安知道,这是因为赫连双速度太快,他的眼睛无法分辨,产生了错觉。不过,他知道赫连双的位置,因为星罗棋布之术,对四周天地元气的变化极为敏感,只有数丈开外的地方,有人在牵引灵气施法。 心中明白,不代表能够轻松避开。李安着地翻滚,狼狈万状,脚底板忽然一凉,一只鞋底子被七星剑削下来,被剑气冲出十几丈远,啪的一声,打在擂台边缘的结界上,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如果用太乙天机镜来对付赫连双,李安一定能轻松取胜,但是,他不想太过依赖神器。况且,直接上神器,把赫连收了,或者定在原地随便打,实在是很无趣。 赫连双抬手凌空画符,李安闪电般跳起来,在天地灵气受到符箓牵引的瞬间,挥剑将符箓劈散。他一击得手,立刻用太乙天机镜逃开。 这一招,是跟敛心学的。 赫连双气的怒吼连连,七星剑蓝光曜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霎时间,整个擂台都笼罩在剑光之中。李安有时满地打滚,有时借助神器反击,灵蛇般神出鬼没,滑不留手,赫连双竟是奈何不得。 几乎没人注意到,李安每次停留的地方,都有几道浅浅的古朴符文留下。 “哈哈,这小子,和你当年一样无耻!”甲子先生突兀的笑出声,玩着头上的小辫子,对着风青彦说道。 风青彦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住,白了老先生一眼,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怎么能叫无耻?是聪明,和我一样聪明绝顶。” 072 一阵定乾坤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赫连双和李安的打斗,就是一大团混乱的光影,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少数人才能看见,赫连双神情凝重,七星剑发出湛湛寒光,所过之处带起阵阵雷霆,天地变色。 最让众人惊讶的,还是李安的表现。 李安此刻的身形飘忽如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在万钧雷霆中爬来滚去,居然毫发无伤,只留下一道道狼狈的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这和众人印象中,武成王府的那个天生断脉、根本不能修炼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许多太一道弟子,渐渐的笑不出来了。 赫连双凌空而立,衣衫无风自动。他双脚踏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在半空中连行七步。七星剑赫然发出凤鸣之声,刹那间,千万道剑光凝成一束,横亘在天地之间。这巨大的光剑当头劈下,看气势,几乎要将整座琨俞山夷为平地。 李安霍然抬头,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有几分模糊不清。剑光未至,狂飙先起。 这劈山覆海般的剑光,想躲也躲不了,除非用太乙天机镜。李安根本不躲,他右手剑诀虚引,紫微剑光芒大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了上去,似乎要刺破苍穹。与此同时,李安刻下了阵法的最后一笔。 想要在狂飙中立住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站在风暴的中心,击溃它!尖锐的破空之声,在耳边炸响,狂暴的力量,压得李安全身的骨骼都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折断。如果他心中有任何的动摇,立刻就会像狂飙中的一片落叶,被飓风掀下擂台。 在这紧要关头,李安还能镇定自若的画符?众人目瞪口呆,连太一道弟子都忘记了替赫连双喝彩。晴思思失声惊呼,天机宫弟子纷纷站了起来。 随着真武弑神阵成形,古朴沧桑的气息,充斥乾坤,一股肃杀之意,弥漫开来。霎时间,紫光万丈,吞没了整座擂台,包括在台上相斗的两个少年的身影。 说时迟那时快,晴朗的天空忽然一暗。漫天紫光骤然收敛,如长鲸吸水一般,全部落在紫微剑那恍如寒霜似的剑刃之上。 下一刻,铿的一声,双剑相交,恍如石破天惊,隐隐夹杂着龙吟虎啸之声,翠屏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轰隆隆”,整座擂台四分五裂。 一时之间,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他们惊骇之下,甚至忘记了擂台边缘有上仙布置的结界。 紧接着,七星剑霍然倒飞而回,赫连双在半空中现出身形,面色煞白,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光影斑驳中,他身上靛蓝的衣衫,似乎也起了皱褶。 李安衣袂飘扬,昂然卓立在虚空之上,宛如神祇。在真武弑神阵之中,天地灵气的运行规律由他来控制,他就是神。 宾客席上,无尘子忽然轻轻一叹,他的弟子,要输了。这个阵法,完全弥补了李安和赫连双之间的修为差距。 赫连双手中符纸无火自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安鬼魅般欺近,一招金针渡劫,扶住昏厥的赫连双,手中长剑轻轻一划,结界顿时裂开一道口子,李安飘然落地,将赫连双丢向无尘子。 这时,五雷天心符才刚刚燃尽。一时间,天上乌云滚滚,天际惊雷,接连炸响在早已坍塌的擂台废墟上,土石崩飞,基底的巨木燃起道道黑烟。 广场上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许久,才从天机宫的宾客席上,爆发出第一声欢呼,许天河、牛怀义、裴十三等人纷纷大声喝彩。 众人的喝彩声这才沸腾起来,带着几分惊诧,几分不可置信,还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一般情况下,修为相差四个境界,就算硬着头皮动手,那也是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这场比试,简直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李安从前是什么资质,无尘子是见过的。武成王的独子,哪怕是个废材,顽劣一点儿,他也乐意收来当徒弟,毕竟好处显而易见。如果不是李安真的不能修炼,三大圣地早就抢破头了,还轮得到风青彦? 无尘子心底有一丝贪婪一闪而过,风青彦的修为,和自己相比,也就是半斤八两。他能化腐朽为神奇,让李安这样的材料,修炼不到三个月,就斗过赫连双,肯定是造化玉碟的作用。 苏和神色肃然,紧握寒光剑,似乎随时都要宣战李安。 顾连城依旧面无表情,他背后的昆吾剑,在鞘中发出嗡嗡低鸣。这原本是青玄的佩剑,顾不言的修为,其实比苏和还要高一点儿,输就输在仙剑上,得到昆吾剑之前,他没用过任何一把像样的剑。 073 身败名裂 鸿蒙盛会,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众人还没从李安跨越四个境界,战胜赫连双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传送阵上青光一闪,许久未曾露面的修媛和修剑痴出现在上清殿前。 几天不见,修大小姐清减了不少,神情颇有几分憔悴。她抬起玉臂,指着东首位置最高的宾客席道:“我孩子的父亲,就坐在那里!” 李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修媛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向着修媛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一片只有三个人——太一道掌教长庚子、落霞岛宝觉禅师、天机宫主风青彦。甲子先生虽然也在,但李安下意识的把他忽略了。 这几个人的年纪和身份,恐怕只有天机宫主,才会做出搞大别人肚子,却没娶进门这种荒唐事。霎时间,众人的神色都古怪起来,纷纷看向风青彦。他们唾弃了许多天的负心汉,居然是天机宫主? 敛心正在吃点心,一口桃酥顿时卡在喉咙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心想:完了完了,师父死不正经,这下东窗事发了。 人群中,不知谁吹了一声口哨,桀桀怪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广场上瞬间炸了锅,流言蜚语满天飞。 风青彦握刀的手没有一丝颤动,稳稳的在银针上雕琢着符文。四周的议论纷纷,似乎半句也没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真正极品的法宝,必定是手工完成的。那种同时操控上千把刻刀,批量生产的法宝,天机宫到处都是,用不着风青彦亲手炮制。他要送给李安的,是一套能够和李安共同成长的无价之宝。 在风青彦旁边,甲子先生鼻头冒汗,掌中玄光闪烁,将熔炼千遍的万载寒银魄凝成合适的形状,打磨光滑,放在风青彦随手就能取到的位置上。熟练又默契的分工,表明他们时常这样合作。 修媛在修剑痴的搀扶下,走到风青彦面前,脚步微微一顿,却没停下来,又走了两步,来到宝觉禅师面前,盈盈的拜了下去。 刹那间,上清殿前鸦雀无声,只有甲子先生掌中,正在凝结的银针发出“嗤嗤”的轻微声响。 修剑痴惊诧之极,声音微微嘶哑,说道:“姐姐,你没认错人吗?” 修媛一直低垂着的头突然抬起来,直视着宝觉的眼睛道:“族中长老说了,只要孩子的生父肯承认我们母子,就免去我浸猪笼之刑。” 十一月的天气,在琨俞山这种炎炎夏日也千里冰封的地方,实在是很冷。 宝觉老僧看着眼前的少女,粉色纱裙,更衬出她面色苍白,脸上还有泪痕,如此的忐忑不安,就像风中飘零的花朵。那一双不大也不够明亮的眼眸中,满是乞求和惊恐不安,似乎还有一丝愧疚。 一个女子,什么时候最伤心绝望?不是独自面对世人的冷漠,也不是独自承受所有异样的眼光。而是,曾经有一个人,让她以为拥有全世界,在她最艰难的时刻,才发现,她还是一个人。 四周的喧哗声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修媛的手攥的太紧,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鲜血直流,痛彻心肺。 宝觉和尚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一个已经不要尊严、没有脸面可讲的人,才是最强大的。修媛忽然半扑在地上,抱住宝觉的双腿,泣不成声的道:“你就这么狠心,要看着我浸猪笼吗?” 宝觉这一大把年纪,还没和女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贴在腿上的软香温玉,让老和尚口舌发干,一身修为似乎都惊到爪哇国去了,站起来都好费力。 修剑痴行礼道:“大师,家姊腹中的孩子,真的是大师的吗?” 宝觉张着嘴,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既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点了点头。 人群顿时大哗,众人神态各异,说什么的都有,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平日里被大家虔诚膜拜的,高高在上的圣僧佛陀,忽然间跌落神坛。站的越高,摔的越重。 宝觉眉目低垂,还是平常那副邻家老头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却不再是什么高人风范,不是返璞归真,而是是猥琐,是心虚的表现。就连落霞岛的一些弟子,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李安低声对敛心道:“你上次问我,宝觉老秃驴是不是好人?现在,我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诉你,他是好人,天下再找不出比他更冤大头的好人了!” 作为一个四大皆空,只剩下一世清名的出家人,能够不惜身败名裂,莫名其妙的当爹,去庇护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那真是足够善良了。 敛心扯出一丝笑容,心中却异常沉重,顾不言半死不活,宝觉禅师声名扫地,因为造化玉碟,天机宫四面楚歌。这些事看起来毫无联系,却将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和李一凡有交情的人,可能庇护他这个半妖的人,给一网打尽了…… 破晓,晨曦透过薄雾,落在翠屏峰上。 上清殿前,所有的擂台都已拆除,为期十天的门派赛就要开始。 天机宫一不小心,又与众不同了。 宾客席上,所有人,包括长庚子在内,都远离了宝觉禅师,就像坐在他旁边会染上瘟疫似的。只有风青彦,青衫落拓,带着甲子先生,大刺刺的坐在紧邻宝觉老和尚的身边,还微笑如常的问了声好。 争夺优先选拔新弟子的权利,实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关系到一个门派的未来。 广场上,各大派的参赛队伍都集合完毕,除了天机宫,其余每队都是五十人。 最前排站着的,是各派负责领队的上仙。太一道、落霞岛、金刚门等等门派,领队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只有天机宫,敛心赫然站在领队的位置上,享受着万众瞩目。在他身后,老的老,比如裴十三,小的小,比如李安。还有跛足的,还有人举着挑水的扁担当法器的,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虽说如今天下正道大昌,但是邪魔外道,势力也仍然不可小觑。门派赛的地点,定在九幽秘境之中,完全有可能和魔门弟子遭遇。 074 幽冥之行 这是琨俞山脉深处,人迹罕至的一道峡谷,终年云雾缭绕,人们看不到谷中的景物。 所有飞到这峡谷上空的鸟都会突然坠落,山中迷路的野兽,进入这个峡谷,也是有去无回。 故老相传,谷中曾有一道不断开裂的大地缝,大到无法填补,使得人间直接和冥界相连。妖魔鬼怪,从地裂中爬出,如果不是太一道驻守在此地,成为繁华尘世的一道屏障,妖魔鬼怪,早已肆虐人间。 直到千年之前,太一道的南华上仙进入地底裂缝中,从此再也没有出来,但是地裂也不再扩大。 落霞岛带队的上仙是宝月师太,传言这老尼姑是因为被长庚子给辜负了,才落发出家的。看她总是板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传言很可能是真的。 李安给所有天机宫的同门都发了一份丹药之后,就厚着脸皮跟在落霞岛的队伍中,因为晴思思已经拜在宝月师太门下,她也在队伍里。 依李安看,未来几年,三大圣地中最太平的就是落霞岛,他缠了师尊风青彦好几天,风青彦才豁出脸面,去请宝月师太收徒弟。 宝月这老尼姑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风韵犹存,其实和长庚子同年,有五百岁了。她出了名的不好说话,而且厌恶男子,男子有事拜访她,碰一鼻子灰才是正常的,也不知师尊是怎么说动她收徒的? “沙沙”,碧蓝的湖水冲刷着白色的沙滩,所有行走在沙滩上的人,都能感觉到四周浓郁的阴怨之气。尤其是,当大家发现踩在脚下的不是沙砾,而是白骨的时候。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心头。 这片白色沙滩,是堆积在峡谷边缘的累累白骨逐年风化而成,下层是难以辨别的粉末,中层是不成形状的碎骨,上层随处可见比较完整的尸骸。 宝月大师身后,清一色的女弟子,有出家的尼姑,也有像晴思思这样的俗家弟子,还有几个太一道的女弟子,何怜卿也在其中,真是春光无限,风景独好。 想上前搭讪的绝对不止李安一个人,但是脸皮厚到真的好意思凑过去的,只有李安。 何怜卿和晴思思并排行走,一个妩媚多姿,如月下牡丹;一个清丽淡雅,似空谷幽兰。李安就跟在晴思思旁边。四周的男弟子纷纷看过来,有人艳羡嫉妒,有人鄙夷不屑。 晴思思微微低头,一抹晕红从白皙的肌肤上透出来。何怜卿瞪了李安一眼,低声娇喝道:“登徒子,还不滚回你们天机宫去!” 李安痞里痞气的道:“有个悍妇砸了我的屋子,我是来索赔的。” 何怜卿顿时俏面含煞,还没开口,宝月师太突然回头,袖袍一拂,李安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身体陡然一轻,腾云驾雾般的飞跌了出去。心中还胡思乱想:这老尼姑自己一世孤单,还想要门下弟子作伴?如此不近人情,看来传言有误,不是长庚子辜负了她,而是她这脾气,委实难以忍受。 众人目送李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弧线的末端,无疑在湖泊之中。大家只等着看落水狗,摹地青光一闪,敛心摘了一片草叶扬手掷出,草叶后发先至,将李安托了一下。 这样一缓和,李安施展开御风术,在万顷碧波上踏浪而行。幽深的湖水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李安心中紧兆忽生,身形陡然拔高七丈,盯着湖面。 此间无风,湖面上却忽然打起旋儿,转眼形成巨大漩涡,仿佛有庞然大物,在水底吞吸着什么。刹那间,天空也黑了下来。 两道幽幽的亮光,从水底射了上来,照亮天空。 这一个瞬间,仿佛从白昼到黑夜再到白昼。滚滚乌云飞速聚集而来,不时有惊雷闪电划破长空。 李安起初还以为看到了长明宫灯,定睛一看,一个庞大的黑影,正飞速从湖底浮起。而那照彻天地的幽光,居然是一双巨大的眼珠子! “哗啦啦”,湖面上掀起滔天水浪,几个来不及后退的金刚门弟子被巨浪打翻在地。一只长达百丈的黑色巨鲸破水而出,玄黑色的鳞甲,耀然生光,向着李安飞扑过去。 李安抬手虚划太极。这飞速接近的巨鲸,血盆大口中黑漆漆的,獠牙交错。虽然个子大了些,外形也可怖了一点,其实和跃出水面捕食飞虫的鱼儿没什么两样,巨鲸捕食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活物,也只是天性。 太极阴阳鱼大放光芒,与此同时,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黑鲸一头撞在巨大的太极光晕上,发出轰然巨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疼。黑鲸巨眼瞪直,长须颤动,竟然露出了类似于人们惊诧般的神情。它摇动身躯,黑色鳞甲上残余的湖水被纷纷抖落,就像下了一场雨。 李安忽然觉得好笑,转动紫微剑,用没有锋刃的平直剑身,在黑鲸头顶一拍。这样,顶多将这个庞然大物打落回水中,不会伤它性命。 下一刻,李安脸上的淡淡笑容突然一凝,斜刺里,无尘子手中的拂尘陡然伸长,射出千丝万缕,缠住巨鲸。李安大声道:“慢着!”他横过剑锋,飞速击落,嗤的一声轻响,几缕细丝被斩断,飘落水面。 无尘子却不停手,千丝万缕同时收缩,黑色巨鲸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绞成一大团血雾,缓缓飘散,那一碧万顷的湖面,也染上了一丝腥味。 “此等妖物,人人得而诛之!你却挥剑来斩我的拂尘,岂有此理!”无尘子这把拂尘,是冰蚕丝和星陨石凝炼而成,非常珍贵,他心疼的要命,暗忖:这紫色的仙剑,很有些门道,拿在李安这废物手里,真是浪费。 李安道:“飞禽走兽,草木虫鱼,也和人类一样,是天地孕育。刚才那黑鲸已有灵性,只要稍加约束,禁止它吃人,让其自行修炼就好,何必杀了它?。” 无尘子冷笑道:“风青彦离经叛道,教出来的徒弟也让人大开眼界。照这样说,假设你修为不济,也用不着我们多管闲事,让妖怪吃了你就是。” 四周传来一片笑声,李安默默地将紫微剑归鞘,心中道:“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妖怪要吃我,我才不会手软。但刚才那只黑鲸,已经被我制服了,完全可以收来去祸害别人。” 075 探秘 妖物伏诛,众人头顶的乌云却越发的浓黑深邃,仿佛要将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吞噬殆尽。李安伸手将翻起的袖口抚平,向女弟子的方向望了一眼,恋恋不舍的远离了钗裙粉黛,回到天机宫的队伍中。 敛心挤眉弄眼,朝李安竖起大拇指道:“佩服,这金脸罩铁面皮神功,你修炼的比我强多了。我挺你,再去,气死宝月老尼姑。”这个师弟,居然拿师尊做幌子,跑去和宝月师太说风青彦非常敬仰她的为人和修为,希望门下弟子能得到她的指点……就这样,几乎一路都混在女弟子队伍里…… 李安笑道:“不去了,好话说了一箩筐,这老尼姑油盐不进,都给我扔出来三回了。” 宝月师太忽然回头,清秀白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恚怒。 李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小声发问:“这么远也能听到?” 敛心干笑两声,指了指远处的山峰道:“上仙只要留神,这个距离内,都能听到。”他说着,抬手示意天机宫弟子停下脚步。 前方地势急转直下,一块巨大的石碑微微倾斜着,似乎随时都会滚落山崖。碑上模糊不清的古朴符文,向人们诉说着岁月沧桑。这是两界碑,也叫南华定界碑。 当然,碑那边不是冥界,也不是传说中无法填补的深邃地裂。李安放眼望去,崖下怒涛汹涌,湍流激起无数浪花,如万马奔腾般从渡口飞过,两岸壁立千仞,山石嶙峋巍峨,竟是好大一条河。 河上无桥,只有千条寒铁锁链,横过江面,悬挂在两侧山壁之上,岸边巨石上刻着“风陵渡”三个大字。 河对岸,就是九幽秘境。九幽地界,不属于三界六道中的任何一方势力,里边既有妖魔鬼怪,也有高人逸士,还有神仙之流。 敛心介绍道:“六道之外,不入轮回,九幽秘境中不知陨落过多少修仙者,如果没有同伴将他们的魂魄送出九幽地界,他们就只能选择烟消云散,或者夺舍重生。大家千万要小心。” 李安心想: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夺舍我,我就算争不过,也要引纯阳之气焚烧泥丸宫,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 太一道长年守护着九幽秘境通向人世间的出口,只有人,才能自由出入。这些守卫十年一换,门派赛定在九幽秘境中进行。各派弟子都要竭尽所能,协助新上任的守卫探索九幽地界,并且清理潜藏的妖魔,让未来十年内,邪魔外道都难以兴风作浪。 (抱歉,今天回来太晚,先更一点点,只能明天补上了。) 076 伏击 这地方,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黄沙漫天,鬼气森森。至少在李安眼里,就是一个有点破败的小城镇而已,略微有几分冬日的寒冷和肃杀之意。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座城只有一个出口。由于两界碑下隐藏的强大杀阵,这道看似低矮的城墙,能够将任何一个试图翻越它的人绞成几段,上仙也不例外。守城门的不是几个无精打采的兵卒子,而是四个修为在天仙乾元境的太一道高手。 几丛火红的曼珠沙华,点缀在低矮的城墙下。这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李安和敛心并肩走向城门,就他们经过守卫身边的时候,“汪、汪汪!汪……”一只顶着三个脑袋的小黑狗,晃晃悠悠的冲过来,三个狗头同时昂起,对着他们狂吠不止。 “站住!你们身上有妖气!”守卫的目光一寒,拦住了他们。 天机宫众人一阵错愕,张绍全笑道:“喂,太一道养的那小狗,鼻子没问题吧?” 敛心怔在原地,忽然感到李安在自己的手心上掐了一下,蓦地袖口一沉,一丝冰凉沿着手腕攀爬向上,是小蛇妖白瑞香!敛心霍然抬头,刚好看到李安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丝坏笑。 其实敛心心中明白,小黑狗发现的妖怪一定是白瑞香,不是自个儿,他如果这样容易露馅,也不会平平安安的混了这许多年。不过李安的举动,还是让他感到温暖。 敛心走过去,四个守卫腰间的长剑同时发出嗡嗡的鸣叫声,他们用眼神交流着,心中警惕,好强的妖气!。 两个守卫拔剑在一旁警戒,其余两个守卫一前一后的站定,在敛心身上搜查起来,其中一人翻开敛心的袖口,一脸嫌恶之色,陡然飘退三丈远,捶着胸口说道:“蛇妖,太恶心了!” 小蛇妖爬上敛心肩头,嘶嘶的吐着信子,耀武扬威的高昂着头,表示抗议。 接近傍晚,天更暗,雾更浓。 新上任的守卫姓蔡,是个中年男子,身量颇高,有些沉默寡言,同行了一整天,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天机宫、太一道、落霞岛弟子分配的区域是重合的,也是九幽秘境中最危险的地方。 正在说话的敛心忽然停住,耳廓微颤,嬉笑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路不曾出现过的凝重。有些粗鲁的将蔡守卫拨到身后,低声道:“有大队伍过来了,人数比我们多三倍。” 每逢门派赛,天机宫负责保护的,一定是太一道这一批守卫中修为最低,却有着某某长老子侄身份的人,这些人,与其说是守卫九幽出口,不如说是混资历。 天机宫弟子纷纷祭出法宝,将队伍里仅有的两个女弟子护在中间。 李安摇头道:“人数比我们多三倍的,恐怕不会是盟友,这是一条直道,没什么岔路,两边的密林,地势也算得天独厚,咱们不伏击,真是浪费。” 076 伏击 一 这地方,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黄沙漫天,鬼气森森。至少在李安眼里,就是一个有点破败的小城镇而已,略微有几分冬日的寒冷和肃杀之意。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座城只有一个出口。由于两界碑下隐藏的强大杀阵,这道看似低矮的城墙,能够将任何一个试图翻越它的人绞成几段,上仙也不例外。守城门的不是几个无精打采的兵卒子,而是四个修为在天仙乾元境的太一道高手。 几丛火红的曼珠沙华,点缀在低矮的城墙下。这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李安和敛心并肩走向城门,就他们经过守卫身边的时候,“汪、汪汪!汪……”一只顶着三个脑袋的小黑狗,晃晃悠悠的冲过来,三个狗头同时昂起,对着他们狂吠不止。 “你们两个,站住!有妖气!”守卫的目光一寒,拦住了他们。 天机宫众人一阵错愕,张绍全一晃仙人指路的青幡,阴阳怪气的笑道:“喂,太一道养的那小狗,鼻子没问题吧?” 敛心怔在原地,忽然感到李安在自己的手心上掐了一下,蓦地袖口一沉,一丝冰凉沿着手腕攀爬向上,是小蛇妖白瑞香!敛心霍然抬头,刚好看到李安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丝坏笑。 其实敛心心中明白,小黑狗发现的妖怪一定是白瑞香,不是自个儿,他如果这样容易被揭穿,也不会平平安安的混了这许多年。 甚至,他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半妖,还自以为天赋异禀,对危险的感知才会远远超过常人,耳目也更为灵敏。不过李安的举动,还是让他感到温暖。 敛心走过去,四个守卫腰间的长剑同时发出嗡嗡的鸣叫声,他们用眼神交流着,心中警惕,好强的妖气!。 两个守卫拔剑在一旁警戒,其余两个守卫一前一后的站定,在敛心身上搜查起来,其中一人翻开敛心的袖口,一脸嫌恶之色,陡然飘退三丈远,捶着胸口说道:“蛇妖,太恶心了!” 小蛇妖爬上敛心肩头,嘶嘶的吐着信子,耀武扬威的高昂着头,表示抗议。 接近傍晚,天更暗,雾更浓。 分给天机宫的新守卫姓蔡,是个中年男子,身量颇高,有些沉默寡言,同行了一整天,说的话不超过三句。天机宫、太一道、落霞岛弟子分配的区域是重合的,也是九幽秘境中最危险的一块地方。 正在说话的敛心忽然闭住嘴巴,耳廓微颤,脸上嬉笑的神色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路都不曾出现过的凝重。他有些粗鲁的将蔡守卫拨到身后,低声道:“有大队伍过来了,人数比我们多三倍。” 每逢门派赛,天机宫负责保护的,一定是太一道这一批守卫中修为最低,却有着某某长老的子侄身份的人。这些人,与其说是守卫九幽出口,不如说是混资历。 天机宫弟子纷纷祭出法宝,将队伍里仅有的两个女弟子护在中间。 李安摇头道:“人数比我们多三倍的,恐怕不会是盟友,这是一条直道,没什么岔路,两边的密林,地势也算得天独厚,咱们不伏击,就是对不起自个儿。” 登上路边的坡地,许天河在松树林中寻了一处背风的凹陷,盘腿坐下,将朴实无华的太阿古剑横置在膝前。他入门刚好半个月,还没学到阵法,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张绍全他们布阵。 敛心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压低声音说道:“又多了上百人!”他挥手让天机宫弟子带着蔡守卫先找地方隐藏,和李安一起将一枚枚灵玉嵌入阵眼中。 随着阵法成形,天地元气陡然一凝,无数寒霜从树上坠下来。看似一片死寂的树林中,许多虫豸纷纷从土壤深处、石缝之中钻出来,拼命的爬向远处。它们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要远远超过人族。 李安一直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听见,兵刃相交声、衣袂破空声、惨呼闷哼声,凄厉的呜呜锐啸声飞速接近,最诡异的是,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念佛的声音:“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十方小和尚携着一个浑身浴血的青年,站在一只硕大的木鱼上,沿着山道,在低空中极速飞驰。前一瞬还在道路尽头,后一刻就来到了天机宫设伏的路段。李安示意众人按兵不动。 几个金刚门的大和尚且战且退,渐渐进入众人的视线。 咻!一抹穿梭如电的暗红色流光,比十方更快的呼啸而来,所过之处,路边松树上的积雪纷纷震散,和密密麻麻的松针同时飞离树梢,追逐着灵动如幽魂的流光,卷起一股飓风。 流光贴着一名大和尚的脖颈飞过,留下一抹淡淡血痕,飞到十方的光头上空。 十方小和尚大喝一声,颈上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呼啸着激射而出。与此同时,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结印,一个金光闪闪的巨大卍字飞旋着打出。 咚!咚咚!念珠狠狠的撞击在流光上,发出如击鼓般的巨大声响,风雷咆哮。更多的佛珠打在两边的密林中,数颗参天巨树轰然化成粉齑。 暗红色流光被击中的那一瞬间,忽然一顿,现出原形,是一把极短的暗红色小剑,剑刃又轻又薄,宛如一道光华,没有剑柄。 紧跟着,“卍”字真言越转越快,化成一片金色光幕,罩在暗红色的小剑上。只听一声闷哼,剑光消失,一道人影陡然从剑身上分离出来,是个灰衣乌发的青年人,和飞剑一起从半空中跌落。 这种身剑合一的法术,是魔道术剑门的不传之秘。虽然能成倍的增加攻击力,但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和修道求长生的本意有些背道而驰,正道中人一般是不会修炼的。 下一刻,挥舞降魔杵将敌人打得脑浆迸裂的大和尚,颈上的淡淡血痕忽然飞速扩大,他瞪大了双眼,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嗤的一声,大和尚将降魔杖插入地面,伸手死死的按住自己的脖颈,指缝间鲜血狂喷,他眼中神光渐渐涣散,身体倚在降魔杖上,直到咽气,竟是兀自不肯倒下。 敛心紧紧的攥住碧玉萧,就要冲下去帮忙,李安拉住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现在还不行,我要天机宫弟子的伤亡降到最低。” 地面上是千百年积累的枯枝草灰,非常松软,所以术剑门的男子这一下跌得并不重。但是,他再也没机会站起来,因为十方小和尚几乎和他同时落地,巨大的铜木鱼将他连人带剑,一起碾成了肉泥。 077 伏击 二 十方小和尚身后,那个浑身浴血的青年忽然从铜木鱼上滑了下来,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青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遮住眼睛的血水、汗水、冰霜一同抹去,有几分晕眩,但是仍然坚定的扬起了手中的长刀,嘶声道:“十方,快去找三大圣地的人!”他说着,脚下不停,向着厮杀最为惨烈的地方赶过去。 “桀、桀、桀桀……”一连串渗人的怪笑声响起。 厌胜老怪从一团诡异的黑雾中探出身子,卷曲的黄发迎风乱舞,笑道:“别做梦了,太一道自顾不暇,哪有空管你们?落霞岛那帮烂好人,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教主派人弄来三千名小儿,用木盆子装着挨个儿飘在望乡河上,大善人们还不得捞到明天去?至于天机宫,嘎嘎,老子都找不到他们,巴不得有人带路!” 李安悄无声息的伏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任何一次的手起刀落、鲜血迸溅,都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人拿着冰冷的刀锋,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将他的心绞碎成一块一块的。 浓烈的血腥气,让李安连呼吸都感到无比沉重。他想大声呼喊,又想转身逃离,还想拔剑冲杀过去。但是理智又让他继续沉默的看下去,他选择的时机,将决定更多人的命运。 厌胜老怪的血色弯刀气贯长虹,当者披靡。他纵声长笑,刀势卷起漫天迅雷疾风互相激荡冲撞,刀下没有三合之敌。 终于,破空之声纷至杳来,树上积雪簌簌飞落,魔道高手啸聚而来,追逐着金刚门的大和尚,进入天机宫阵法的范围。 “开!”李安转动太乙天机镜,天光云影诡异的扭曲变形,所有阵法瞬间开启。玄光一闪,正在搏命的大和尚和魔门高手,身形陡然没入阵法中消失不见。 厌胜老怪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山路消失了,路两边的密林也不见了,就连他正要补上一刀送去西天的小沙弥也无影无踪。一起追杀金刚门的教中兄弟,居然一个也看不到。 天空苍茫高远,大地广袤无边,似乎隐隐有几点星光落下来。厌胜老怪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星光,而是镜光,他想到了太乙天机镜炼化魂魄的传说,再也按捺不住,身形腾空而起,冲向那片光亮。 看似瞬间即到的那么一点距离,此刻却如同隔着天堑。厌胜老怪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向前飞,迅疾如离弦之箭。但是他和那片亮光的距离始终是那么遥远,没有丝毫的变化,这让他有一种登上高楼,试图摘取天上星辰的茫然无助感。 厌胜老怪停下来,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双脚,还是踩在地面上。一丝久违的恐慌袭上心头。他疯狂的将真气灌入弯刀之中,刀上的符文骤然发出刺目的红光。他呼啸着挥手,长刀划破虚空, 对面,青蒙蒙的幽光一闪,一柄一模一样的弯刀突兀出现,带起万丈血光,呼啸着劈过来。恍惚间,厌胜老怪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同样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墨绿衣衫,同样卷曲飞舞的乱发,还有同样霸气决绝的刀光。 噗!厌胜老怪只觉得颈侧一凉,一截刀锋已经砍破贴身的软甲,深深的切入肩头。他发出一声惨嚎,弯刀脱手坠地,整条右臂诡异的垂下来,手掌和膝盖平齐。不是因为他的手臂很长,而是因为:他的肩膀塌掉了! 就像照镜子一样,对面的身影,肩膀也同时塌陷下来,弯刀落地。剧痛中,厌胜老怪用左手拾起另一柄弯刀,不可置信的看着上面同样的血色符文,喃喃低声笑道:“果然是我的刀,不沾血。”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然而布置阵法的人显然不是只想请他们进来坐坐,诡异的青色火焰从地底冒出,陡然席卷而来…… 十方小沙弥有过一次陷入阵法的经历,所以这次,他很镇定,单手结印,铜木鱼剧烈的颤了一下,再度托着他飞起来。晃晃悠悠的转了一圈,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同门,也没有发现出口。 阵外,敛心鬼魅般倏忽来去,领着天机宫弟子追击漏网之鱼。没陷入阵法的敌对非常少,比天机宫的弟子还少。 李安和张绍全负责阵法。其实主要是张绍全在操控阵法,李安拿着太乙天机镜,将困在阵法中的金刚门弟子接引出来。他看到十方小和尚的时候,他就盘坐在地上,口中轻声低诵着:“众生扰扰,其苦无量,吾当为天为地。为旱作润;为漂作筏;饥食渴浆;寒衣热凉;为病作医;为冥作光。若有浊世颠倒之时,吾当于中作佛,度彼众生矣。” 078 血污 李安轻轻拨开乱叶枯枝,一张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露出来,有几分狰狞,气若游丝。 几声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一只血手从枯叶堆中抬起来,扯住了李安的长衫下摆。这一瞬,垂死之人那黯淡的眼眸又明亮起来,充满活下去的希望。李安快速取出一枚麒麟血竭丹,俯身喂到他口中,丹药入口,这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泄出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李安衣衫下摆上沉重的牵扯之力陡然消失,那只血手软软的垂落在地上,砸飞几片枯叶。 李安暗叫不好,屏住气息一探,消逝的生机已经无可挽回。他黯然收回法力。一低头,蓦然见到自己衣衫上有几道手指形状的血污,他怔怔发愣,想起徐老头的口头禅——医术再神,医得好伤,医不了命。 初升的明月照在少年略微有些单薄的身影上,有一种别样柔和的光晕。 “杨大哥!”十方小和尚冲过来,将枯枝和冰渣通通清理干净,用袖子抹去这人脸上的血迹,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惨白的吓人,还凝固着一丝获救的喜悦神情。一身蓝色的太一道弟子长袍,已经被鲜血浸染成深紫色。他就是不久前和十方一起站在铜木鱼上的人,是分给金刚门的九幽守卫。 江湖子弟,流泪不如流血,十方哽咽了几声,拾起杨守卫的长刀,加入战斗中。 敛心这厮和人搏斗的时候,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他眉宇间流露的凌厉果决,不需凶神恶煞,就能让对手从心头直冷到脚底。敛心忽然并指如剑,灵蛇出洞一般,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无声无息的点在一个老者眉心。 可怜这纵横了一世的魔教幽冥宫高手,眼前一黑,全身的劲力陡然消失,掌心那团幽碧色的火焰也同时熄灭。老者的手掌还是惯性的拍出,呼的一下击中了敛心横在胸前的碧玉箫。咔嚓!老者的腕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轻响,身形晃了晃,扑倒在地。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能算作厮杀,而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天机宫弟子屠杀魔教幽冥宫的帮众。 八百年前,魔教才是世上最大的帮派,势力最鼎盛的时期,太一道和天机宫联手才能和他们相抗衡。 后来幽冥宫、圣火堂、合欢谷先后从魔教中分裂出来。百年岁月变迁,圣火堂销声匿迹,合欢谷被太一道联合各大仙门一同剿灭,幽冥宫人才凋零,终于在二十年前,被迫退居到九幽地界。 如今幽冥宫势力扩张,他们联合了妖族,想要攻下琨俞山,重回外面的花花世界。然而三大圣地的势力,已经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他们霸占世间灵气最充裕的风水宝地,整合各种修仙资源,不容染指。 事实上,魔教有名字,叫做拜月神教,风俗礼仪和中原各派截然不同。 他们的教徒死后不入土,安葬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天葬、水葬、火葬。尤其诡异的是天葬,将同伴的尸体放在高山之巅,让秃鹫、老鹰等凶禽啄食。 他们的女子敢不着寸缕,在私密的部位绘上彩色图腾,戴着珠宝首饰出门。 这在许多人眼中,无疑是行事乖张诡异,于是,它本来的名字被人们遗忘,只以魔教代称。 其实在李安看来,就像西北的老百姓庆祝祀月节,而南方的百姓不过这个节日一样平常。很多时候,争斗无所谓正邪,也无所谓善恶,只因为天下太小,天材地宝太少,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 李安不喜欢杀戮,他取出一只瓷瓶,放在身前三丈远的位置上,扬声说道:“不想死的,就收起法宝,过来吃上一粒龙蛇易心丹,去武成王府的观澜武库报到。” 被天机宫弟子围在中间的魔教徒,只剩下五个人,居中的是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如洪钟的喝道:“死便死了,不做王府的走狗!”余下四人,一个老翁,三个中年男子,本来颇有动摇之意,听到他这话,又催动法宝硬拼起来。 (我又可耻的半章了,先休息一下,争取早点来补后文。) 079 肚兜 敛心仰望夜空,他的视力远超常人,在他眼中,那不是一个黑点,而是一辆巨大的玄黑色马车,飞驰在虚空之中。只不过,拉车的不是骏马,而是四只龙头、麟脚、形状类似于狮子的貔貅兽。 每只貔貅的背上,都覆盖着用纯白色灵狐的皮毛制成的鞍鞯,鞍子下方,露出细密华美的金线流苏,玄黑色的车厢上镌刻着夔龙纹饰,华贵逼人。 须臾,山道两边的密林被狂风摧折,成片的倒伏下来,伴随着风雷相激之声,那奢豪的车驾落在地上,继续飞驰。 车窗用金缕纱帘遮蔽,隐约透出一个男子的侧影。敛心一直盯着车厢,许久许久,车内始终悄无声息,里面的人,竟是连气都不曾透过一口。敛心本能的感到危险,上前几步,将天机宫弟子护在身后。 玄黑色的车转瞬就奔到近前,车帘微微撩起,呼的一声,一只青布包袱从车厢中掷出来,落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随即,纱帘垂下,一角白衣隐没在帘后, 那车夫帽檐压得极低,看不见长相,李安用太乙天机镜照了他一下,竟然是一只硕大的灰鼠,白色胡须还在微微颤动。 老车夫回过头来,摘下草帽,露出一张贼眉鼠眼、下颌有几分尖削的老脸,唧唧笑道:“尊驾饶命,再照就现出原形了。”车声辘辘,渐渐远去。 李安探查了一下,包袱没什么异常,但是有股子血腥味。他小心翼翼的解开青布,一口气顿时梗在喉中,包袱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这头颅的主人,和天机宫弟子有过一面之缘,是那个在九幽入口遇见的老乞丐。李安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将包着乞丐头颅的青布徐徐合拢,就地掩埋,拜了三拜,感叹道:“陌路相逢,竟成永诀!是谁杀了你,又为什么把头颅丢到这里?” 敛心沉吟道:“魔教处置叛徒,就是砍下头颅,送到和他串通的外人面前,震慑对方。会不会,他们认为幽冥宫的高手陷入埋伏,是因为这老乞丐向天机宫报信?” 李安心中一动,的确有可能。因为一般而言,就算是上仙,也不应该那么早就发现魔教的人,甚至提前设下阵法,埋伏在一边。魔教的人一定会怀疑出了内奸,可惜他们不知道,敛心的感知范围,要比一般的上仙大很多,那是妖族特有的灵觉。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李安还是感到胸口闷闷的难受,他大喊大叫几声,发泄心中的愤懑。很快,他就再度冷静下来,取出一件女子的肚兜,催动太乙天机镜,蒙蒙青光中,滔滔不绝的望乡河水之上,晴思思宛如凌波仙子般悄然独立,如墨如瀑的长发在晚风中飞扬,那一袭月华裙,竟是比月光更皎洁,更明亮。 “咳咳,兄弟,你也太无耻了,连肚兜都偷来了?”敛心看见肚兜上的芙蓉花似乎散发着微光,伸出手来,却摸了个空,李安哪里肯让他碰到肚兜? 李安这厚脸皮难得的红了一下,辩解道:“纯属意外,你不知道她奶娘有多凶!她的衣服晾在药庐的院子里,我看见这肚兜掉了,就捡起来想挂回去,结果她奶娘以为是小贼,拆下半扇木门冲过来就打,我跑出好远,才发现肚兜还在手里,怎么好意思去还这个?” (恶性循环,我又可耻的半章了...) 079 月下窥美人 敛心仰望夜空,他的视力远超常人,在他眼中,那不是一个黑点,而是一辆巨大的玄黑色马车,飞驰在虚空之中。只不过,拉车的不是骏马,而是四只龙头、麟脚、形状类似于狮子的貔貅兽。 每只貔貅的背上,都覆盖着用纯白色灵狐的皮毛制成的鞍鞯,鞍子下方,露出细密华美的金线流苏,玄黑色的车厢上镌刻着夔龙纹饰,华贵逼人。 须臾,山道两边的密林被狂风摧折,成片的倒伏下来,伴随着风雷相激之声,那奢豪的车驾落在地上,继续飞驰。 车窗用金缕纱帘遮蔽,隐约透出一个男子的侧影。敛心一直盯着车厢,许久许久,车内始终悄无声息,里面的人,竟是连气都不曾透过一口。敛心本能的感到危险,上前几步,将天机宫弟子护在身后。 玄黑色的车转瞬就奔到近前,车帘微微撩起,呼的一声,一只青布包袱从车厢中掷出来,落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随即,纱帘垂下,一角白衣隐没在帘后, 那车夫帽檐压得极低,看不见长相,李安用太乙天机镜照了他一下,竟然是一只硕大的灰鼠,白色胡须还在微微颤动。 老车夫回过头来,摘下草帽,露出一张贼眉鼠眼、下颌有几分尖削的老脸,唧唧笑道:“尊驾饶命,再照就现出原形了。”车声辘辘,渐渐远去。 李安探查了一下,包袱没什么异常,但是有股子血腥味。他小心翼翼的解开青布,一口气顿时梗在喉中,包袱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这头颅的主人,和天机宫弟子有过一面之缘,是那个在九幽入口遇见的老乞丐。李安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将包着乞丐头颅的青布徐徐合拢,就地掩埋,拜了三拜,感叹道:“陌路相逢,竟成永诀!是谁杀了你,又为什么把头颅丢到这里?” 敛心沉吟道:“魔教处置叛徒,就是砍下头颅,送到和他串通的外人面前,震慑对方。会不会,他们认为幽冥宫的高手陷入埋伏,是因为这老乞丐向天机宫报信?” 李安心中一动,的确有可能。因为一般而言,就算是上仙,也不应该那么早就发现魔教的人,甚至提前设下阵法,埋伏在一边。魔教的人一定会怀疑出了内奸,可惜他们不知道,敛心的感知范围,要比一般的上仙大很多,那是妖族特有的灵觉。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李安还是感到胸口闷闷的难受,他大喊大叫几声,发泄心中的愤懑。很快,他就再度冷静下来,取出一件女子的肚兜,催动太乙天机镜,蒙蒙青光中,滔滔不绝的望乡河水之上,晴思思宛如凌波仙子般悄然**,如墨如瀑的长发在晚风中飞扬,那一袭月华裙,竟是比月光更皎洁,耿明亮。 “咳咳,兄弟,你也太无耻了,连肚兜都偷来了?”敛心看见肚兜上的芙蓉花似乎散发着微光,伸出手来,却摸了个空,李安哪里肯让他碰到肚兜? 这厚脸皮难得的红了一下,辩解道:“纯属意外,你不知道她奶娘有多凶!她的衣服晾在药庐的院子里,我看见这肚兜掉了,就捡起来想挂回去,结果她奶娘以为是小贼,拆下半扇木门冲过来打我,我跑出好远,才发现肚兜还在手里,怎么好意思去还这个?” ... 080 杀人的心跳 敛心淡淡的应了一声,摩挲着一柄刀,闪身进入阵法之中。 这把刀是刚才那场伏击的战利品,黑龙皮鞘,紫金吞口,形状十分奇特,甚至给人一种恐怖感。长而且锋利的刃口歪斜向下,刀身后半段呈现出一道十分诡异的弧度,刀背上有类似于鬼头的突起,和一段长达两寸的獠牙锯齿。 刀名不归,如果放在二十多年以前,江湖中不知道这把刀的人并不多,不认得刀的主人胡不归的人,恐怕更少。 后来胡不归去刺杀李襄阳,就真的再也没有归来,幽冥宫就此一蹶不振,短短几年间,便沦为二流帮派。 厌胜老怪在幽冥宫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如今说什么改邪归正,能有几分真实? 敛心不愿意去想,只要天机宫还是二三流门派绝对惹不起的超级势力,厌胜老怪的投诚就只能是真的。 玄镜七劫阵中,那一片高远苍茫的天地,在敛心眼中,还是山路和松树林。 厌胜老怪头顶的棕黄色卷发被烧得干干净净,和了尘大和尚的光头相比,也只缺几点香戒。他伏在地上,半边肩膀诡异的塌着。看见敛心,咧嘴一笑说道:“你小子入魔,只是迟早的事,老祖向你投降,也不算叛教。” 敛心目光一凝,说道:“敢不敢和我做个约定?我一日不入魔,你便一日不杀生。” 厌胜老怪和他击掌三声为誓,桀桀怪笑道:“好,就这么定了,也不知老子的刀能闲几天?” 敛心不再废话,袖袍一拂,一股狂风将厌胜老怪卷出阵外。 夜更加深沉,一片轻云遮住了明月。 李安领着天机宫弟子,给阵法中所有愿意投降的魔教徒都服下子午断魂散,收编了这些高手,作为接应太一道的先锋。好死不如赖活着,一心死战到底的人毕竟是少数。 李安承诺,只要他们听话,六个时辰之内就给他们解药,去留随意。那些不愿意屈服的人,都在阵法中耗尽灵力,被早就怒不可遏的金刚门弟子砸烂了脑袋。 这一次,天机宫弟子走的很快,甚至没有想着要隐藏踪迹。 据说幽冥宫以及一些魔教附属帮派的绝大多数高手,都去围堵太一道了。 前路是未知的艰险,李安已经在路上,心中却纳闷:这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怎么会出现在自个儿身上?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值几斤几钱?太一道将来未必就不会反咬一口。 然而李安的脚步却始终没有稍慢,在他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很小很轻,但是很坚定的声音说道:“我救人,只为我的心,不为行侠仗义。” 然而就在这时候,天机宫的队伍中,传出了青楼瓦舍的**歌谣。 “一摸呀,摸到哟,姑娘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云霞意缠绵。哎哟哟,好似那云霞意缠绵。” 敛心唱了一段《十八.摸》,众人放声大笑,一时间,许多天机宫弟子跟着哼唱:“二摸呀,摸到哟,姑娘的眉毛边呀,两道翠眉弯又弯,好似那月亮少半边。哎哟哟,好似那月亮少半边……” 一首粗俗俚曲,竟被这群年轻人唱出了几分悲壮。当然,更多的还是淫亵之意。 不远处,潜伏在树上的曹无忌和牛怀义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猥琐的神情。 小六子不能理解众人为什么开怀大笑,搔搔头,小声问曹无忌:“摸姑娘比大口吃肉还过瘾吗?”对于一个身世坎坷、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孩子来说,如今顿顿都能大口吃肉的日子,就是最幸福的时光。 曹无忌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嘿嘿,那是不一样的。小六子,你和王卓现在立刻回营地,给观澜武库的高手带路。”说完,曹无忌身子一动,化作夜风,直追天机宫众人。 敛心有所觉察似的,回头向曹无忌藏身的方位看了一眼,继续吊儿郎当哼着小曲赶路。 金刚门的大和尚神情尴尬的跟在后边,默念着佛经。 又行出一里路,李安查看地图,离城门已经不远,这是最后一个可以掩护他们的坡地。李安命令天机宫中修为在天仙乾元境界以下的弟子,以及金刚门中负伤的和尚,全部留下来接应他们。这些人由张绍全统一支配,李安低声嘱咐张绍全道:“这个位置的阵法,一定要选防御力强的,幽冥宫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掉头反扑过来。” 敛心小声道:“你也留下。” 李安摇了摇头,将投降的魔教徒分成两队,一队全部都是擅长刀剑近战的猛人,好跟着敛心等天机宫高手突袭。 二队的人,则更擅长符箓攻击,李安施展星罗棋布之术,给他们每人发了三只小黑瓷瓶,示范了一下怎么用,压低声音道:“捡人多的地方丢。三个瓶子能迷倒三十个、或者更多的幽冥宫弟子的人,丢完就能来领解药。” 翻过坡地,视野骤然开阔,这里离城门恰好一百里。当初九幽出口这样规划,多少都考虑到了城门近处必须视野开阔,不给邪魔外道埋伏在侧,攻击太一道守卫的机会。 此刻,这处广阔的平地尽头,接近城门的位置,竟然围了上千名魔教弟子。服饰各异,老老少少,有穿书生长衫的,有穿兽皮的,还有头戴羽冠,拄着藤杖的老者。 最显眼的还是几个妙龄女子,赤足披发,只在腰间围着一块五彩斑斓的棉麻布。上身不着寸缕,高高隆起的胸部,绘着彩色凤凰图腾,额头上的宝石灿然生光。每走一步,胸前玉兔便跟着一跳,实在是一种异样的视觉刺激。 幽冥宫的目的显然是攻破城门,离开九幽地界。 九幽出口处的万剑归流大阵已经开启,太一道弟子凭借着阵法的掩护,死死守住城门。如果没有意外,这样守上一天,等待门派支援,应该是毫无问题的。 可惜太一道有内鬼,此时禁制已经破开了一个缺口。 城门上空,黑云滚滚,不时落下几道电光。千万柄仙剑在空中飞舞呼啸,恍如九天银河,璀璨夺目。然而这片美丽的星光之下,只有杀人的心跳,垂死的嘶吼。 敛心带人先冲了上去,吸引注意力。 李安则利用太乙天机镜,带人从另一侧潜行。离魔教众人越来越近,李安的心呯呯乱跳,脚步却像捕杀小鹿的猎豹一样,优雅轻盈,无声无息。 081 英雄救美 黑云翻滚,血雾升腾,又一道闪电撕裂长空。这一瞬间的光亮,让城楼下恍如修罗地狱般的惨象无所遁形。 敛心纵声长啸,化作长虹,人在半空,一刀劈出,漫天乌云黑雾忽然飞散,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 一时间,城门附近,无论是魔教弟子,还是太一道高手,都不约而同的抬头。 只见一道青光凌空飞渡,眨眼间越过数十丈的距离,落在万剑归流大阵的缺口上。所过之处狂风大作,无数正在激斗的人被卷上高空。 就在这时,密集的破空之声响起,李安等人鬼魅般的出现在上风口,集体投出了黑瓷瓶。瓷瓶上刻着特殊的符文,能让这些小东西轻松的穿透绝大多数护体光罩,落在人群中。 这一刹那,跟随敛心突袭的高手,才刚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城楼下的魔教弟子,有的在和太一道高手厮杀,有的戒备着将要冲到近前的天机宫高手。真正的魔教高手,反应也是奇快,他们最趁手的法宝,已经追着敛心轰向城楼。 谁能想到,真正要命的东西,会毫无预兆的,从另一个方向飞过来? 轰!几十件法宝砸在城楼上,声如雷霆霹雳,石破天惊。斑斓绚丽的巨大光幕,从万剑归流大阵的缺口处爆发出来。城门上空,那条璀璨的星河忽然停滞不流,呈现出千万柄飞剑的本体。横跨城门两侧的巨大城楼颤了几颤,左侧的角楼轰然倒塌。 点点绿烟腾空而起,飞速在人群中弥漫开来,人们不分派别,不分敌我的,成片成片的倒下。他们全身麻痹,瘫软如泥,甚至有前一刻还在拼命的两个人,相互枕籍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还凝着诡异僵硬的笑容。 阵阵酒香,随风飘荡,就像大伙儿突然间同时醉倒了一样。不过还是有许多人,避过了这场惨绿升腾的烟雾。 敛心踏上城楼的第一时间,就闪电般瞬移到七丈开外,同时碧玉萧和不归刀齐出,护住周身。 叮!苏和的含光剑在碧玉萧上一触即回,苏和眼中一亮,扬声道:“都加把劲,天机宫来支援我们了!”城楼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如果没有阵法加持,城楼甚至扛不住一个天仙乾元境高手的法宝一击。看来长庚子当年开出天价,请天机宫的长老前来布置阵法,还是很有远见的。万剑归流大阵短暂的停了一瞬,又恢复了星河璀璨、杀机重重。 其实敛心的阴阳破空步,完全还可以再快一些,让众人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是这么一来,李安的迷药“醉卧沙场君莫笑”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李安一击成功,手中镜光一闪,不但不逃,反而钻入人群。 很多故事中,美丽的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时刻都是美丽的。但那只是故事,何怜卿此刻不但不美丽,还有几分狰狞。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有几缕黏在额头上。脸上衣衫上,都是血污,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摄人心魄。 李安对上何怜卿那清冷的目光,陡然感到一股微寒之意,恍如独涉秋水,拥抱飞雪。 何怜卿根本就不看面前是谁,劈手就是一刀,紧接着,她认出李安,握刀的手摹地一颤。 仿佛时光倒流,李安再次使出金针渡劫,只不过,不是向着何怜卿,而是偷袭攻击何怜卿的人。紧跟着,李安感到耳侧生风,薄薄的短刀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用臂弯揽住眼前惊诧发愣的女子,就像上次一样,镜光一闪,从将要落下的霍霍刀光之中凭空消失。 这时,弥漫在城楼下方的绿烟才渐渐消散,幽冥宫人多势众,一下子被迷倒了七八百人,还是声势浩大。 中迷药的人,修为都十分有限。剩下的几百人,才是真正的高手,连仙家法宝靠近他们,都会受到血光和黑雾的腐蚀,迷烟什么的,用在他们身上根本没有效果。 最让人愤怒的,无疑是亲近之人**裸的背叛。从前一同并肩打拼过的教中兄弟,忽然倒戈,跟着天机宫和金刚门的人一起杀过来,怎能不让人惊怒伤心? 流金铄铄的刀剑寒光,利刃穿心的剧痛,也不及曾经的兄弟捅在心口的这一刀更冷更痛。 短暂的震惊过后,这些人暴怒的加入厮杀之中。 李安抱着何怜卿,刚离开杀声震天的人群,就看到曹无忌迎风而立,焦急的张望着。不远处,一众影卫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这几堆篝火,在夜色中分外显眼,然而不管是魔教,还是太一道,都没有一个弟子杀过来,甚至没人走过来问上一句。因为,武成王李襄阳的王旗就插在这里。 虽然只是一根长竿子,挑着一面锦旗,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来的样子。但是二十年来,西北没有任何势力,敢动一动这面王旗下的人,至少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敢。 “爷,这些江湖草莽,打打杀杀的惯了,最是无情无义。死上个把人,他们都没什么感觉的。您就算把他们都救下来,将来他们和您作对的时候,也不会手软。王爷听到情报,还免不了揪心。”曹无忌太了解李安,知道拿“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来说事,根本说不动他,不如搬出武成王来,兴许还能立竿见影。 李安果然露出迟疑的神色,说道:“太一道不能不救,我爹那里,也无法瞒得住,对不起曹大哥了。”他以身犯险,影卫也难免跟着受罚。 曹无忌行礼道:“既然爷已经决定了,那无忌只有一个请求,一定要带上我们。” 李安有太乙天机镜在手,性命无忧,但要影卫陪他冒险,他却不忍心,正迟疑间,怀中的女子忽然推了他一把,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放我下来!”李安这才感到肩头的伤口麻麻痒痒的疼,忽然松手。 何怜卿发出一声惊呼,为了不摔倒,她本能的伸手乱抓一气,抓住了李安的手臂,却瞥见这病秧子嘴角挂着一丝坏笑。 李安屈指在何怜卿的手背上一弹,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的松开,跟着李安胳膊一抖,她便摔了出去。然而紧接着,镜光一闪,她又落回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何怜卿发出的那声惊呼,还余音犹在。李安不等她发怒,就将她放下来,一边闪身后退,一边笑道:“你砍我一刀,我摔你一下,咱们扯平了。” 082 巫歌 篝火在夜风中噼啪作响,红红的火焰跳动在美丽女子的眼眸之中。何怜卿连番苦战,体内的灵气已接近枯竭,方才拼命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时突然获救,竟是一阵头晕目眩。她强提精神,用袖子拭去脸上的血污,凶巴巴的瞪着李安,说道:“刚才怎么没一刀劈死你!” “本来还想帮你一把,搞定我师父,看你这么凶悍,还是算了,咱们就此别过。”这姑娘心软嘴硬,挺有意思的,李安摸摸鼻子,招呼一众影卫,转身就走。他想到办法了,如果他乘坐敛心的三足金乌飞上高空,用太乙天机镜充当阵眼,敛心同时布置逆五行乾坤颠倒大阵,就能止住这场厮杀。 何怜卿“呸”了一声,本来横眉竖目,忽然间转成满脸红晕,支支吾吾的说道:“他、他有夫人,我不能……”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最后半句几乎微不可闻。 李安愕然,随即哈哈一笑道:“你见过哪个有夫人的,像师尊这样潇洒?” 何怜卿一怔,脸上现出微笑,然而这笑容便如昙花一现,转瞬化为幽怨。这姑娘随即想到:我给他倒酒,他假意让敛心去请师娘,分明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不肯接受。 忽听得有人曼声吟哦:“慷慨歌九幽,从容作邪魔,引刀向天笑,不负少年头。” 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白衣飘飘,却有着青年的容颜,右目有一道细微的剑痕,驾驭着巨大酒壶,飞速接近,正在小山坡上布阵的两名天机宫弟子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化作血雾飘上半空。 天色陡然一暗,明月也被猩红的血光遮住,风云啸聚,吼声如雷。 白衣男子掠过山坡,眨眼便飞到城门附近,却不是向着太一道弟子,而是向着李安。 十几个影卫同时纵身扑上,曹无忌的长鞭陡然卷出,缠上白衣男子的手腕,也不见白衣男子有什么动作,曹无忌手中长鞭陡然凝结成冰,碎裂成千万段,飞射这些影卫,立时便有数人重伤倒地。 “擒贼先擒王,小王爷既然要领着天机宫弟子来坏我大事,我也只好不客气了。”白衣男子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越过那些影卫,随意搭在酒葫芦上的右手忽然抬起,葫芦中的酒水随之而出,在白皙的手掌中凝成一柄七尺长刀,厚背宽刃。 一股凛冽的酒香充斥乾坤,这一瞬间,王旗下的几堆篝火,忽然全部熄灭。 琥珀色长刀闪电般落下,李安艰难的催动太乙天机镜,那逼人的寒气,还是像尖刀一般刺在他的胸前,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肌肉忽然绷紧,衣衫上有寒霜凝结。 下一刻,太乙天机镜倏忽飞出,和烈酒凝成的琥珀色长刀撞在一起。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太乙天机镜倒飞而回,李安身形一震,断线风筝般的向后飞去,人在半空,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何怜卿发出一声惊呼,薄薄的柳叶短刀划出一道惊艳的弧线,从侧面袭到。 白衣男子对她倒是格外容忍,只轻轻一拂袖,将她送出几丈远,飘然落地,毫发无伤。 李安看似羸弱,其实性子非常坚强,伸手召回太乙天机镜,也不要人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白衣男子轻轻摇头道:“可惜,可惜!如此神器,居然给一个毛头小子拿着,过家家玩儿。快让天机宫弟子退走,不然我再来一刀,你就没命了!”他白衣飘飘,五指成爪探出,就要抓住李安,一道半透明的黑影忽然凭空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一爪便从影子身上抓下来一片黑纱。 李安摇头,那影子开口说道:“巫歌,你们大势已去,赶紧撤吧。天机宫就算不插手,武成王也不会放任偷盗小儿的人逍遥法外,老兄我好不容易摊上这样的主子,丹药随便拿,岂能让你杀了?” 巫歌目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上下打量那道影子,忽然一笑,指着还在手忙脚乱的对付暗器的几名影卫,说道:“是你!我早该想到,要是影卫就他们这水准,李安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说起丹药,李安想起自己炼丹时诡异的凝丹率,明明和徐老头一样的步骤,成丹却总是少那么几粒,除非炼制不入流的丹药,凝丹率才和徐老头差不多,原来是被这影子拿了去。 其实李安比这个叫做巫歌的白衣男子更加惊讶,他都不知道,还有一个真正的影子跟着自己,看来自己每次遇险,只要不会死,这影子就绝不出来。这样的护卫,显然是指望不上。 半透明的黑影忽然用怜悯的神色看了巫歌一眼,巫歌莫名其妙,正想离开,却发现自己根本一动也不能动。 一片湛湛青光,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巫歌身上。太乙天机镜悬在半空,李安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步三晃的走过来,挽起袖子,挥拳便打。 巫歌在心中狂吼:“别打脸!”然而李安的小拳头已经准头极好的落在他鼻梁正中,巫歌没什么事,李安却感到拳头生疼,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几乎又要吐血。 半透明的黑影突兀隐没在虚空之中,只留下一句:“别打他的脸!” “曹大哥,这厮脸皮太厚,伤手,别打脸。”李安一挥手,一众影卫蜂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惨状不堪入目。曹无忌边打,还边骂:“你爷爷的假斯文,出来砍人还要吟诗,欺负老子文盲?” 只听三足金乌厉声鸣叫,载着敛心从城楼上俯冲而下,人群顿时被狂风掀得七零八落,一片混乱。李安抬头仰望之际,三足金乌已然飞到跟前,敛心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拽了上去,扶摇直上九天。 李安心中一动,低声道:“逆五行乾坤颠倒大阵。” 几乎同一时间,敛心已经出手,无数柳叶飞刀上天入地,刻下符文。李安抛出太乙天机镜,默念咒语。 下一瞬间,一副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案在空中成形,只是乾坤八卦的方位全部是颠倒的。 千万道光芒,直裂云霄。城门上空,那条璀璨的星河忽然不再流动,现出千万柄仙剑的本体。 城门前正在厮杀的人,动作忽然齐齐一滞。飞天高手惊呼着直坠地。半空中呼啸来去的各色法宝,全部失去光彩。就连远处山坡上不停随风飞扬的冬雪,也突然凝住不动。 只有三足金乌,巨大的黑翼遮天蔽月,翱翔九天。 巫歌陡然将影卫踢飞,从地上跳起来,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一股飓风平地突起,将城楼下的魔教徒一收,便如来时那样,御起酒壶,飘然远去。 一场大战就这样结束,苏和有些怔楞,忽然头顶一凉,急忙探出右手,抓住了一柄仙剑,失去万剑归流大阵牵引的上万柄飞剑,正纷纷坠落如雨。 083 神秘空间 (抱歉,这还是一个可耻的半章,我明天来补齐。) 太一道众人本来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没料到竟会获救。有人怔楞,如同傻了一样呆呆的立着。有人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还有人倚着宝剑仰天长笑,状如疯癫。 赫连双大笑三声,忽然感到疲惫之极,全身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他身子向后一仰,噗通一声,烂泥一般倒在地上,被小师妹若曦踢了两脚,他仍旧一动也不想动。 突然间呼的一声,重重云霄之上掉落下来一样东西,呯的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却是一面铜绿斑驳的古旧镜子。 众人抬头,只见李安面色煞白,躬着背,似乎痛极的样子,全身痉挛了一下,伏倒在三足金乌的背上。 敛心大惊失色,扶起李安,单掌抵住他背心,给他输入灵气。 这药罐子先被上仙太清境的顶级高手击伤,又勉强驱使太乙天机镜,透支了法力。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一副似乎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敛心没来由的慌乱,急忙把九转还魂丹和麒麟血竭丹等伤药一股脑的拿出来。 李安的头歪在一边,闭着嘴,丹药一时间居然喂不进去。 敛心心中一紧,拿着丹药的手抖了一下,颤声道:“兄弟醒一醒!你可别吓我!” 李安仍旧闭着眼,鼻翼翕动,伸手拈了一枚麒麟血竭丹服下,又闭目半响,忽然发出几声细微的咳嗽,笑道:“你把三足金乌送给我炼丹用,我便死不了。” 三足金乌昂头怒鸣,陡然一振翅,差点把两个少年给甩下去。敛心见这厮还能打三足金乌的主意,松了一口气,用隔空摄物之法抓起太乙天机镜,塞进李安怀里,一边运功替他疗伤,一边撇嘴说道:“你还是去死吧。” 云开雾散,夜空明净如洗,月光在地面上铺就了一层轻霜,漫天繁星都眨着眼睛。李安呼吸平稳,嘴角还凝着一丝微笑,然而始终也没有醒来。 渐渐地,敛心十成功力已耗去三成,药罐子的檀中气海却像个无底洞一样,多少灵气进去,也填不满。 要知道敛心可是上仙修为,他随便渡一点灵气过去,也足够撑爆一个小修士的丹田了。然而李安体内并无异状,只是他的经脉和常人不同,似乎难以储存灵气。敛心咬了咬牙,继续催动真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心想:原来师弟先天不足,就好比容器本身是漏的,装水也会漏出去,难怪他用太乙天机镜修炼这么多天,才出神期的修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摇摇欲坠的城楼下方,那些看似烂醉如泥的人,陆续醒来,一脸茫然的召回法宝,急忙查看自个儿的乾坤袋,生怕丢了什么宝贝。 月光徘徊,流风回雪,不知谁弹奏着西北特有的马头琴,用略微有几分苍凉的嗓音唱着时下流行的《六州歌头》词曲:“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敛心听着歌声,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气,他双手齐上,给李安狂灌灵气,暗忖:就算容器是漏的,只要我注水足够快,也总能灌满片刻。 李安是王府世子,颇有几分纨绔习气,敛心却是流落守陵村的孤儿,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一起打过架,一起闯过祸,一同看过美人,他们便成了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 敛心跟着师尊风青彦,从不曾体验过家的感觉,因为这不靠谱的家伙,时常带他去喝花酒,夜深人静,从酩酊大醉中醒来,敛心甚至不知身在何处。是武成王府,李襄阳视如已出般的善待,才让他体验到家的感觉,也能够去幻想将来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李安忽然手足乱舞,就像溺水之人挣扎着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朦胧中,李安感到胸口和后背各升起一道暖流,在经脉中游走一圈,最终两股暖流汇聚在一起,被造化玉碟吞噬。他似乎身在水中,正在下沉,不断的下沉,沉向不可知的无尽深渊。 眼皮变得异常沉重,李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法睁开双眼,看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惜只是徒劳,周围仿佛是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 一种快要让人窒息而死的、如同被诅咒了的、没有尽头的寂寥下沉的感觉,让李安几乎要发疯。他一直自认为是无所畏惧的人,然而现在,他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惧和无助。李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运起太初玄天功,四周的水没有形体,也没有重量,如同天地灵气一般疯狂的涌进他体内。 083 因祸得福 太一道众人本来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没料到竟会获救。有人怔楞,如同傻了一样呆呆的立着。有人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还有人倚着宝剑仰天长笑,状如疯癫。 赫连双大笑三声,忽然感到疲惫之极,全身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他身子向后一仰,噗通一声,烂泥一般倒在地上,不巧压住了小师妹若曦的法宝天罗千丝网,被小师妹踢了两脚,他仍旧一动也不想动。 苏和这重色轻友的家伙,毫不迟疑的替小师妹出手,将赫连双掀了一个筋斗,收起天罗千丝网。 突然间呼的一声,重重云霄之上掉落下来一样东西,呯的一声巨响,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却是一面铜绿斑驳的古旧镜子。 众人抬头,只见李安面色煞白,躬着背,似乎痛极的样子,全身痉挛了一下,伏倒在三足金乌的背上。 敛心大惊失色,扶起李安,单掌抵住他背心,给他输入灵气。 这药罐子先被上仙太清境的顶级高手击伤,又勉强驱使太乙天机镜,透支了法力。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一副似乎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敛心没来由的慌乱,急忙把九转还魂丹和麒麟血竭丹等伤药一股脑的拿出来。 李安的头歪在一边,闭着嘴,丹药一时间居然喂不进去。 敛心心中一紧,拿着丹药的手抖了一下,颤声道:“兄弟醒一醒!你可别吓我!” 李安仍旧闭着眼,鼻翼翕动,伸手拈了一枚麒麟血竭丹服下,又闭目半响,忽然发出几声细微的咳嗽,笑道:“你把三足金乌送给我炼丹用,我便死不了。” 三足金乌昂头怒鸣,陡然一振翅,差点把两个少年给甩下去。敛心见这厮还能打三足金乌的主意,松了一口气,用隔空摄物之法抓起太乙天机镜,塞到李安怀里,一边运功替他疗伤,一边撇嘴说道:“你还是去死吧。” 云开雾散,夜空明净如洗,月光在地面上铺就了一层轻霜,满天繁星都眨着眼睛。李安呼吸平稳,嘴角还凝着一丝微笑,然而始终也没有醒来。 渐渐地,敛心十成功力已耗去三成,药罐子的檀中气海却像个无底洞一样,多少灵气进去,也填不满。 要知道敛心可是上仙修为,他随便渡一点灵气过去,也足够撑爆一个小修士的丹田。然而李安体内并无异状,只是他的经脉和常人不同,似乎难以储存灵气。敛心咬了咬牙,继续催动真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他心想:原来师弟先天不足,就好比容器本身是漏的,装水也会漏出去,难怪他用太乙天机镜修炼这么多天,才出神期的修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摇摇欲坠的城楼下方,那些看似烂醉如泥的人,陆续醒来,一脸茫然的召回法宝,急忙查看自个儿的乾坤袋,生怕丢了什么宝贝。 月光徘徊,流风回雪,不知谁弹奏着西北特有的马头琴,用略微有几分沙哑的嗓音唱着时下流行的《六州歌头》词曲:“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敛心听着这苍凉豪迈的歌声,心中陡然升出一股豪气,他双手齐上,给李安狂灌灵气,心中暗忖:就算容器是漏的,只要我注水足够快,也总能灌满片刻。 李安是王府世子,颇有几分纨绔习气,敛心却是流落守陵村的孤儿,本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一起打过架,一起闯过祸,一同看过美人,他们便成了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 敛心跟着师尊风青彦,从不曾体验过家的感觉,因为这不靠谱的浪荡子,时常带他去喝花酒。夜深人静,敛心从酩酊大醉中醒来,甚至不知身在何处。是武成王府,李襄阳视如已出般的善待,才让他体验到家的感觉,也能够去幻想将来他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李安忽然手足乱舞,那动作,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朦胧中,李安感到胸口和后背各升起一道暖流,在经脉中游走一圈,最终两股暖流汇聚在一起,被造化玉碟吞噬。他似乎身在水中,正在向下沉,不断的下沉,沉向不可知的无尽深渊。 眼皮变得异常沉重,李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法睁开双眼,看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惜只是徒劳,周围仿佛是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 一种快要让人窒息而死的、如同被诅咒了的、没有尽头的寂寥下沉的感觉,让李安几乎要发疯。他一直自认为是无所畏惧的人,然而现在,他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惧和无助。 李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运起太初玄天功,四周的水没有形体,也没有重量,如同天地灵气一般疯狂的涌进他体内。 也不知在黑暗中下沉了多久,李安从惊恐不安到泰然自若,他体内的经脉仿佛被洗涤了一遍,运功时前所未有的畅快。 就像天地初开的第一缕亮光,他睁开眼,过了片刻,视线渐渐清晰,这不是他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只见一条由灵气汇聚而成的大河,向上逆流,涌入苍穹,水天一色浩瀚绮丽。 远山冰封素裹,近峰松柏长翠,群山环抱之中,一汪宝蓝色的湖水,如同世间最美丽最明亮的眼眸,将蓝天白云,千里雪峰,满山苍翠尽收眼底。这宝石般湛蓝的镜湖,没有一丝杂色,正是那灵气河流的源头所在。 几道飞瀑水帘自西南绝壁而下,吐珠溅玉,瀑中有瀑,恰如银河落九天,雾纱虹桥恍如仙境。 更远一些的地方,都被氤氲云雾遮住,看不真切。 李安走近湖边,水帘瀑布下方,隐隐露出一小片光滑如镜的石壁,上边字迹隐然。 李安蜻蜓点水般的踏过湖面,钻进水帘之中,石壁上的文字既不是古篆,也不是丹书符文,李安甚至怀疑那不是字,而是图画。 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凝神感应,胸腹间毫无痛楚,就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李安有几分疑惑的摸着胸口,随即,他的手僵住,造化玉碟不在! 就在这念头一闪而过的瞬间,那一直困扰着李安的、漂浮着无所依托、不断下沉的感觉陡然消失。他感到身上再度传来剧痛,后背那道暖流依然还在,胸口的造化玉碟微微发烫。 星空下,敛心正一脸狐疑的望过来。刚才那种独自沉入无尽深渊的恐惧和寂寥,就像是一场梦魇。 084 哭笑不得 千堆篝火和天上繁星争相辉映,不知什么时候,九大仙门以及落霞岛的人都来了,他们替换下太一道的弟子,守卫九幽出口。 李安此刻精神充沛,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他隐约觉得这和造化玉碟有关,那一片缥缈的山水,会不会像太上长老壶公的壶中天一样,是造化玉碟内部的世界? 然而不管他怎样集中意念,造化玉碟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刚才的景象,就像是一场梦幻。 敛心忽然搓了搓手,有几分遗憾似的嘀咕道:“可惜这次又没看到巫歌的解忧刀,他凝刀的时候是什么手势,念咒了没有?” “那手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和你拔刀的动作差不多。他一刀劈过来,就像十斤烈酒突然下肚,从喉头一直烧到心底,身上却冷得发僵,衣衫都结出一层冰霜,谁有空看他是否念咒?”李安心有余悸。 痴迷法术的人,对于没见过的神妙道法,总有一种狂热的好奇心,就像美貌女子听到他人夸赞别的姑娘貌美,会忍不住想要看一看比一比一样。 据说十七年前,幽冥宫前帮主胡不归的千金胡雅静,在潜龙渊中泛舟捕鱼,一网下去,捞上来一个重伤昏迷的大活人。 这人自称巫歌,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样貌也不错,白衣飘飘,长身玉立的,还能吟几首歪诗。胡雅静可没和他客气,提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这也算一桩奇缘,早一刻,巫歌还没被地底暗流卷进潜龙渊,晚一刻,他已经溺死了。 胡雅静是以貌丑闻名的魔教妖女,一口龅牙,根本合不拢嘴。当时庸国的平凉侯姬从简路过潜龙渊,盯着胡雅静的龅牙多看了两眼,这姑娘就发飙了,一路追着平凉侯姬从简,直接杀进洛京的浴泉司。 有必要介绍一下,这浴泉司,就是专门供入京面圣的外地官员洗澡的地方。庸国礼仪,地方诸侯入京,要先在浴泉司沐浴更衣,才能去朝见天子。 不住在洛京的大小诸侯,也就武成王没进去过。 当时浴泉司中还有几名外地官员,远远望见霍霍剑光,一个龅牙女子手提七尺长剑,挨个儿踹门。官老爷们提着裤子就跑,屁滚尿流。 可怜姬从简,诸侯之尊,沐浴到一半的时候,被胡雅静冲进屋子,连刺了好几剑,腿上汗毛都给削干净了,平凉侯姬从简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光着身子就跑出去喊护卫。 胡雅静一战成名,能不出名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都杀进浴泉司去了。一般的江湖侠女,纵使生性豪迈一些,也绝对不敢厚着脸皮,要一个男子以身相许的,更不敢去杀正在沐浴的男子。胡雅静此举,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巫歌的修为,如果想一走了之,幽冥宫也没人拦得住他,难为他真的有情有义,肯当胡不归这死鬼的乘龙快婿。这一表人才的男子,娶了胡雅静,黑白两道的人谈起他,都难免长吁短叹。 新人洞房花烛之后没多久,江湖上就盛传:胡雅静从一个母夜叉,变成温柔娇俏的小绵羊一只,都学起拈针绣花了。 那一口龅牙也特意矫正过来,嘴巴能合拢之后,胡雅静虽然和天香国色相去甚远,但也勉强可以称作清秀。如此劲爆的消息,让巫歌一时间声名大噪,众人对此事津津乐道。 断眉,是两世为人之相,巫歌被胡雅静救起之前,应该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这一手烈酒凝刀的本事,天下闻名,可惜他极少出手,敛心始终无缘一见。 敛心想到关于巫歌的种种传言,更加心痒难搔,目光四处一溜,刚巧看见赫连双站在远处城墙下。他二话不说,一招手,赫连双腰间的葫芦就疾飞过来。 敛心接住葫芦,把里边的琼浆玉液泼在地上,灌了三斤烈酒下去。然后他用拔刀似的动作,伸手在葫芦口一抽,凝出一柄寒光逼人的长刀,看上去足以唬人,其实不堪一击,长刀和不归刀轻轻一触,就四散迸裂,可见巫歌的解忧刀应该还有别的秘诀。 这时寒风飕飕,赫连双怒气冲冲的在人群中搜寻。敛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头也不抬,直接将酒葫芦一抛,这烫手山芋就落到李安怀中。 李安哭笑不得,恰好赫连双扭头望过来,气势汹汹的扑到。他只好闪身躲开,将葫芦扔给许天河,许天河将葫芦高高抛起,等赫连双伸手来接的时候,忽然飞起一脚,葫芦又到了张绍全手中。 就这样,天机宫弟子将葫芦抛来传去,乐在其中,暂时忘记了失去两个同伴的悲伤。 赫连双对天机宫众弟子救人急难的感激之情,持续了不到三个时辰,就化作一腔怒火。 李安抡了一下胳膊,生龙活虎的拖着敛心退到一边,取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在地上勾勾画画,刻了三个又像字又像画的符号,低声道:“师兄,你见过这个吗?” 敛心低头看了几眼,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两仪方寸山上,有座只有师尊才能开启的宫殿,里面墙壁上好像刻着类似的符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想来这不是一时间能弄明白的问题,李安打算见到师父再问。 夜风送来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晴思思捧着一只锦盒慢慢走近,被天机宫弟子拦住,她盈盈行礼,朗声说道:“这是落霞岛的七星冰玉莲,对内伤有奇效,师尊听说天机宫的代掌门受伤了,特意选出来的,请你们一定收下。” 李安笑眯眯的将长剑归鞘,向她招手道:“拿来我看看。” 晴思思走过去,看见那把锈迹斑斑的破剑,嫣然一笑道:“这破烂你居然还留着?” “哈哈,这可是我的大媒人,说什么也不能丢了。”李安煞有介事的收起破剑,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九朵保存完好的七星冰玉莲,这东西非常难得,连药王谷都没有几朵。 晴思思瞥了他一眼,含羞带怒,贝齿轻咬,说道:“呆子,你的媒人还少了?我听说每天都有好几个媒婆去拜见王妃。” 李安心中窃喜,晴思思这是吃醋了?至少也说明她在意。李安上前去拉少女的小手,却抓了一个空,他再次伸出手道:“她们都不作数,我只认你一个。” 晴思思红了脸,用剑柄将李安的手拍开,轻声哼道:“你爱选哪个就选哪个,我才懒得理你。” 啪的一声,锦盒陡然落地,李安右手捂住胸口,额头上见汗,慢慢躬下身子,断断续续的道:“哎呦,哎呦,痛……死我了!”左手却背在身后,轻轻一摇。 曹无忌等人识趣的继续隐在暗处。晴思思不疑有诈,扶住李安,伸手轻轻揉他胸口,急道:“是这里吗?” 李安急喘两声道:“旧疾……复发,不碍事的……再往上,恩,再往上一点儿。” 他这一手是跟李襄阳学的,前段时间爹爹养伤的时候,就是这样揩油的。李安小时候犯了错,也会装作旧病复发,让姚婉容舍不得打他。 天机宫众人简直看不下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哪来这么多花样?敛心暗中竖起大拇指,用眼神说道:佩服,兄弟甘拜下风。 就在这时,寒风一卷,几张花花绿绿的东西上下翻飞着,飘了过来,似乎是纸片。 月冷星稀,黎明将至,正是一天中最黑最冷的时刻。许天河伸手一探,从风中夹住一张纸,发现上面写着“一千万两”,他有些惊讶,对敛心道:“师叔你看,一千万两的银票!” 敛心看了一眼,皱眉道:“快扔掉,那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085 还君玉佩 更多的纸钱飘过来,远山黑影沉沉,偶尔闪过几丝绿火。九幽这鬼地方,埋骨荒野的人着实不少,很可能是磷火。 李安被晴思思半扶半抱着,头枕在美人腰间,软软的温温的,他原本是假装旧病复发,这时却真有几分晕眩,舍不得起来。 晴思思佛法颇有根基,刚才只是一时情急,此刻感觉到李安内息流畅,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又见天机宫弟子挤眉弄眼,神情各异,她微微一怔,立即猜到李安是故意的,又羞又恼,一把抽过锦盒,将李安的头搁在上面,嗔道:“你这呆子!” 李安拾起地上的七星冰玉莲,连同锦盒一起收好。站起来拍了拍衣衫,十分厚脸皮的说道:“刚才真的发晕呢。” 一阵细微的铃声,若断若续的传来。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虫豸也一声不鸣,这铃声就像无数细细的针,不断从耳朵孔扎进来,搅得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众人循声而去,登上小山坡,沿着山脊向东行出半里,有一片乱葬岗。 惨淡的月光下,远远可以望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女,双目红肿,脸颊上泪痕宛然,跪在一具无头尸体之前,一边烧纸,一边呜呜咽咽的唱着招魂曲:“魂魄归来兮,东山不可上哟,上有黑云万里;魂魄归来兮,黄泉不可下哟,下有九关八极;魂魄归来……” 晴思思对这个孤弱的少女心生怜悯,低声诵经,设法超度四周的孤魂野鬼,想让少女施法更容易一些。 李安记得,这是喊他哥哥的那个小姑娘,无头尸体,应该就是在九幽入口碰见的老乞丐。 敛心眼尖,发现老乞丐的心窝、左右手掌心、脚心等处,都涂着朱砂,分别用一道符压住。老乞丐头颅虽断,体内的血液却并不从断颈处流失,传说这样可以留住死者的七魄。这几张符画工拙劣,虽说没什么用,却也聊胜于无。 少女面前,悬浮着一串玄青色的铃铛,幽幽青光和月光一同映在少女的脸上,分外惨白。铃铛伴随着招魂的歌谣叮铃作响。阴风阵阵,无数烧着或者还没烧着的纸钱被风高高卷起,打着旋儿飘下小山坡。 这是魔教幽冥宫特有的沟通亡魂之术,小姑娘显然是魔教中人,但天机宫的几个弟子谁也没有动,也许是觉得对付一个黄毛丫头胜之不武,也许是和这祖孙俩有过一面之缘,不忍加害。 附近名门正派的高手聚集,少女选择在这里招魂,有些不合常理,但是敛心知道,这少女修为低微,只能在老乞丐身死的七个时辰之内,在他经常停留的地方招魂,否则只怕不能奏效。 渐渐的铃声响成一片,狂风四起。天上的月亮暗得吓人,只剩了一线凄冷的白光。 咯咯几声,像是阴笑,又像是骨骼作响,少女忽然一扬手,无头尸体如提线木偶一般,直直的立了起来。这诡异的场景,让众人头皮发麻。 少女看见了天机宫的人,目光落在李安身上,微微一愣,她拿起一只斗笠,踮起脚,想将老乞丐的断颈遮住,可惜小姑娘个子不够,始终差了一线,够不到。 李安忍不住走过去,帮忙将斗笠戴好。 少女单薄的肩背颤了颤,将下嘴唇都咬出血来,忽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和两只瓷瓶子,一言不发的掷在地上,转身就走。那无头乞丐动作僵硬的跟在后面。 瓷瓶子摔得粉碎,药沫四散,李安微微一怔,追了上去。少女用力推开李安,她力量弱小,李安只是身形微微一晃,她自己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李安扶住少女,只见她满脸泪珠,呜咽道:“你厉害,你得意,干嘛要派人送信给教主,说什么笑纳幽冥宫两百人头?是你害死了爷爷!”李安想问她送信的人什么模样,老乞丐都有哪些仇家?忽然瞥见太一道的人寻过来,急忙压低声音道:“快走!” 少女一摇铃铛,无头老乞丐陡然加速,那斗笠一歪,露出带血的断颈。 太一道众人恰好看见这一幕,无尘子满口漏风,阴阳怪气的说道:“魔教妖人施展邪术,天机宫的人都眼瞎了吗?”他说着拂尘一扬,千丝万缕陡然卷向少女。 原来方才的恶战中,无尘老道不慎被人打掉了门牙。 敛心跟着扬手,一片如同枯叶般大小的符纸倏忽贴上少女的后背,眼看拂尘千丝缠住了少女,拖回来的却是一块墓碑。无尘子大怒,用力一收,那墓碑顿时碎成齑粉,随风飘散。 铃声隐隐,少女和无头老乞丐飞速走远。无尘子想追上去,李安仿佛不知道自己挡住路了一样,慢吞吞的凌空画符,一符打出,不但没将少女打倒,还掀起一阵怪风,把那小身板给吹不见了。 无尘子冷哼一声,说道:“天机宫的代掌门勾结魔教妖人,大家可是亲眼所见!” 李安干笑两声,说道:“在下只是失手用错了符箓,道长可别误会。话说无尘子偷袭筑基期的小姑娘,失手摔落门牙,在乱坟岗上碎人墓碑出气,忽逢一美貌女鬼,惊为天人,跪舔美人脚趾。如果让说书先生编成段子,在各大茶馆、集会中细细分说,嘿嘿,比起我是否勾结魔教妖人,想必大伙儿更加喜闻乐见这个故事。” 两名天机宫女弟子咯咯娇笑,晴思思也是忍俊不禁。李安心想:这老杂毛,什么时候都要以正道自居,动不动就想斩妖除魔,肯定爱惜名誉。不如乱说几句,把水搅浑。 “你血口喷人!”无尘子果然气得够呛,险些就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直接飞升上天。 李安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夸奖,我这人讲义气,从来不让朋友吃亏。你把魔教妖人硬塞给天机宫,我作为代掌门,费些力气替你扬名,投桃报李,那也是应该的。”他说着,忽然转向众人,朗声道:“大家想想看,我要是没撞破无尘子跪舔女鬼的脚趾,他为什么要污蔑我?” 天机宫众人发出一阵哄笑,无尘子黑着脸,拂袖而去。等他走远,张绍全忽然下跪行礼,正色道:“代掌门,天机宫的声誉来之不易,恳请代掌门谨言慎行,不要再和魔教妖人往来。”众弟子纷纷附和。 李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许天河道:“代掌门向来心善,他是不忍心,不是正邪不分。哪怕是狡诈凶残的妖类,他也下不去杀手,何况是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他说完一抬头,只见一点青光一闪而没,却是敛心独自走远。 晴思思捡起地上的玉佩,发现玉佩里面藏有字迹,心中忽然有几分不是滋味,低声道:“呆子,这是你送给她的?” 李安把和少女集市相遇的事说了一遍,晴思思才展颜一笑,附在李安耳边小声道:“里面有字,赶紧瞧瞧你妹子说了什么?”李安用灵气一探,是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小哥哥,千万小心穿白衣的男子。” 穿白衣的男子?李安将玉佩收起来,心中却不是很在意,小姑娘指的是巫歌吧,他已经来过了。 086 跟踪 晨曦,薄雾,这个早晨异样的寂静。 敛心无声地在山林中穿行,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闷的有些疼痛。他只挑阴暗的地方踏足,就像站到纤毫毕现的阳光下会被灼伤一样,他想大声喊:“谁说妖类就一定狡诈凶残?” 这条路不知道通向哪里,是否有尽头?每一颗树后,每一片阴影中,仿佛都有人冷冷的盯着他。 一阵横风疾刮过来,敛心脚步一顿,闪身隐入树后。 只听马蹄得得,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车夫赶着马车,车轮扎扎碾压过地上的枯枝残雪,行到近前,骏马前蹄陡然陷入淤泥之中,车厢也跟着一晃,车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车壁上磕了一下,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道:“冯伯,怎么了?” 敛心听到这声音,恍如五雷轰顶,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他以为早就忘了绿沁,此刻才蓦然发现,绿沁是埋葬在心底的一处血淋淋的伤口,轻轻一触,就会痛如刀绞。 “遇到一片泥沼,陷马蹄了,姑娘稍等,一会儿就好。”老车夫催了一鞭子,那马儿嘶叫着蹄子乱蹬,地上的枯枝残叶被踢开,露出一小片泥沼,马蹄陷的更深,连车轮也开始微微下沉了。 老车夫额头上的几条皱纹拧到一起,猛地伸手在车辕上一拍,身形凌空飞起,跃到一旁的山坡上,他脚下连踢,碎石枯枝便纷纷飞落泥沼。 敛心看得直摇头,这泥沼不小,这样恐怕不济事。他蹑足走近几步,正要悄悄将马车托起来,忽听得车中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冯伯快一点,教主等着我们姑娘呢!”敛心心想:什么教主? 围场秋狩之后,敛心打听过绿沁的下落,得到的答案是:绿沁是御史大夫周帧之女,后来周帧弹劾大将军关震受贿,被判了个流放三年,莫名其妙的死在南荒,这事儿也没人追究,像周帧这样的文弱书生,受不了西南边境的瘴气毒虫,并不稀奇。 周帧的罪名原本祸不及家人,大将军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周帧的妻女没入官妓,他的妻子陈慧是有名的美人,大将军关震专程上舞烟楼,点名要陈慧伺候,也不知怎么折腾的,那可怜女子当夜就没了气。 绿沁那时只有五六岁,据说是被一个公子哥赎了去。 大将军和武成王向来不和睦,但如果没有绿沁从中挑拨,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撕破脸。大将军关震身亡、少将军关雄失踪之后,绿沁乔装改扮,离开了洛京。 敛心怕王府的高手为难绿沁,去找过武成王,李襄阳倒也大方,哈哈一笑说道:“就放那小女子一马!” 这时,泥沼上堪堪铺满了一层杂物,那老头儿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张开手臂抱住一颗大松树,摇晃几下,树干嘎吱作响,他屏气蓄力,大喝一声,将大树连根拔起,又从车辕下方抽出一把大砍刀,将树干劈开,垫在泥沼里。 敛心轻轻吹了一口气,缰绳一荡,骏马发力,四蹄翻飞,转眼就出了泥沼。 老车夫跳上车,有些奇怪的回头望了一眼,然而又哪里看得见敛心? 敛心影子一般的缀在马车后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怎么样。 行出数十里,倏忽青山斜刺伸出,阻断路径。绕山而行,接连穿过三重阵法,天风紫竹阵、迷雾云门阵、四象阵,远远瞧见一堵白石墙,依托地势起伏,错落雅致。楼阁亭台,兽角衔云,居然是一处大宅子。 虽是冬季,墙内却一派草木葱茏,奇花斗艳,一股清泉,曲折泻入石隙中。溅起点点飞雪。 马车停在角门外,帘子一掀,一个小丫鬟当先钻出来,伸手去扶绿沁,绿沁下了马车,忽然张开双臂,身子翩若惊鸿的转了一个圈,裙摆飘起,就像一朵盛放的芙蓉。她轻声说道:“坠儿,你说公子会喜欢吗?” 小丫鬟紧张的赶开老车夫,压低声音道:“姑娘,记得改口,要喊帮主。” 这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敛心胸中醋呀酱呀的搅成一团,五味杂陈,他跟在绿沁后面,一路穿花分柳,来到一处院子,这庭院没有门,一片藤萝垂下来,掩映如珠帘。 绿沁让小丫鬟坠儿站在垂花门外,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潮,飞快地走进内宅。窗纸上映出一个男子的侧影,很快,绿沁就和那男子搂抱在一起,相携离开了窗子边。 敛心甚至能感觉到她扑进男子怀中的时候,衣裙带起了一阵风。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不能上,也不能下,手足渐渐冰冷,心却仿佛被揉成一团,投在烈火中焚烧,他没法阻止体内的真气乱窜,就像走火入魔一样。 “让我来量一量,美人儿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坏死了!” 很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从屋里传出来。 敛心微微怔楞,直到绿沁似迷醉似痛楚的轻嘤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里面的人在脱衣服。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御起碧玉萧,疾冲上天。 浑浑噩噩的飞着,没留神前边空中来了一只巨大的酒壶,双方就这么迎面撞在一起。 酒壶上坐着一男一女,看那亲密的样子,应该是小两口。男子剑眉星目,白衣白发,却是一副青年的容颜,右眼上方有一道细微的剑痕划断眉峰。 这女子勉强可以算作清秀,身子只怕太健壮了一些。一袭璎珞红长裙,腰间系着男式的羊脂白玉螭龙带。脸上涂了胭脂,却丝毫不见媚色,反而有几分凶相。 他们的速度都奇快无比,这一撞,只听呯的一声巨响,那女子被震飞出去。敛心应变奇快,被巨力向后反弹的同时,瞬间施法将那女子托住,他自己下落了一丈,才稳住身形。 白衣男子也顾不上其他,先伸臂挽住妻子,见她没事,朝敛心微微点头。 那女子颇不安分,还没站稳,先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叫骂道:“兔崽子横冲直撞的,活腻歪了?信不信姑奶奶一剑劈了你!” 敛心认出这是巫歌和胡雅丽,苦笑一声,说道:“千万别手下留情!” 胡雅丽一怔,长剑就没刺出去,她这半辈子杀人如麻,还从没听过有谁这样要求的。 巫歌轻轻夺下胡雅丽的宝剑,微笑着说道:“这人不是有意的,放他过去吧。”胡雅丽立刻换上一副温柔的神色,眸中似要滴出水来,点头柔声道:“都听夫君的。”说完转向敛心,又是一脸凶悍之色,杏眼圆睁道:“姑奶奶今天心情好,还不快滚!” 敛心却不动,问道:“你们新任的教主,是什么人?” 巫歌看了他两眼,笑道:“魑魅山庄就在左近,有胆子便随我们走一趟,自然能见到教主。” 087 陷入重围 敛心嘿嘿两声,说道:“胆子倒是有,就怕你们兜不住。”他想把幽冥宫的新教主揪出来,刺上两个透明窟窿,这话如何能现在说出来? 转眼又到了那一堵白石墙外,侧门敞开着,巫歌和胡雅丽却不进去。 巫歌收起酒壶,朗声说道:“玄冥右使巫歌携夫人胡雅丽,拜见殷教主。”他声音不太响亮,但是绵密悠长,远远的传开。 忽然天地元气一阵剧烈波动,魑魅山庄外的天风紫竹阵、迷雾云门阵、四象阵同时开启。吱呀一声,大门敞开,一股浓雾冲出来,却无人相迎。 敛心很是奇怪,接见属下,有必要这样吗? 胡雅丽每一步都十分谨慎,如临大敌,经过竹林的时候,风移竹影动,她握着剑柄的手指也跟着一紧。巫歌看似淡淡的,其实也在凝神戒备,这全然不是拜见一帮之主的样子。 敛心可没耐心陪巫歌夫妇慢慢摸索阵法,他化作一点青光,飘进魑魅山庄的内宅。 站在那间屋子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敛心渐渐红了眼,额头上青筋暴跳,抽出不归刀,他一脚踹开门,绿沁婉转低吟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床榻的四周悬挂着帷幔,看不见里面的情景,敛心感觉自己就像押赴刑场的死囚,一步步走近床边,一点点心若死灰,其实他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已到床前。他深吸一口气,用刀鞘一挑,整面红幔就陡然割裂,落在地上。 床上只有绿沁一个人,眼带桃花,面色潮红,身上一丝不挂。伴随着急促的喘息,美人胸前的峰峦起伏不定。见到敛心,她低呼一声,极力的想要那一双雪白笔直的长腿蜷缩起来。 敛心愣愣的呆立当场,简直快要魂飞魄散。他每次和师父上青楼,最多也就是和姑娘猜拳喝酒,身上不着寸缕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美人娇.喘细细,纤长湿润的睫毛微微垂下来,红唇微微张开。 敛心并不特意去看绿沁的身体,但也不会刻意的不去看。他解下道袍,想给绿沁披上。 就在衣衫快要遮住那副让敛心迷乱的娇躯的时候,一只蜈蚣从褥子里蹿出来,张口来咬他的手指,如果换一个人,只怕逃不过这一劫。但敛心一向机警,这一瞬间,他的指尖射出一道青光,蜈蚣被光芒裹住,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敛心看也不看一眼,仍旧将道袍盖在绿沁身上。 绿沁忽然坐起来,那衣衫就滑落下来,她眉含春山,眼波荡漾,低吟一声道:“我好怕!”她说着,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敛心。 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温软的娇躯,柔滑的肌肤,美人呼出的热气喷在敛心脸上,他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绷紧,一种如饥似渴一般的燥热从小腹下升起,直冲脑门。一时间,敛心只觉得口干舌燥,精血逆流。 在下一刹那,这股燥热又冷下来,敛心想起片刻之前,这副娇躯还扑在另一个男子的怀里,喉头一动,哑声道:“你们教主呢?” 就在这时,一丝危险阴冷的气息飞速逼近,敛心甚至清晰的感到一股杀意。然而,绿沁的腿,缠在他腿上,绿沁的手臂,一只绕过他的脖子扳住他的头,另一只圈住他的双手。 香艳中隐藏的杀机,敛心轻轻推了绿沁一下,她却缠绕的更紧,扬起脸,将诱人的红唇凑上来,眸中分明有一丝得意。敛心如坠冰窟,心中有一个声音喊叫着:“她是故意的!她要你死!” 敛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在一丝冰凉刺进后心的同时,他猛地带着绿沁疾射向前,钻入床帐,低头向着那柔软娇艳的红唇狠狠的吻下去,没人注意到,他的袖口飞出两片如同枯叶般大小的符纸,一片藏在绿沁的头发里,一片贴在他自己身上。 来人如影随形,却始终差了一两寸,这一点点距离,就是生和死的距离。 一张巨网当头罩下来,敛心推开绿沁,哈哈大笑。他的速度太快,剑锋只在他后心留下一道不太深的口子,疼痛转瞬就被一股麻痒的感觉所取代,显然剑锋上淬着剧毒。 偷袭他的是个熟人,曾经在大将军府见过的高手修剑灵。万剑山庄的弟子待宝剑如好友,是不会在剑锋上淬毒的,看来修剑灵已经改投了幽冥宫。 敛心脱掉亵衣,他的后心口上,一丝黑气缓缓蔓延,扩大到一只拳头大小,突然凝住不动。那张网兜在他身上,千万片鱼鳞刺同时扬起,被敛心的护体青光撑住,离他身上还有一臂的距离。 投网捉拿敛心的是四个老者,站在最前面的老丈穿红衣,眼睛笑成一道缝,头顶中间光秃秃的,四周有几缕稀疏的白发,脸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高高隆起,像一尊笑弥勒。 红衣老者旁边,站着一个穿青衣的瘦竹竿,一脸悲苦相,脸上还挂着泪珠子,额头和眼见的皱纹仿佛一道道沟壑。 敛心心中一动,莫不是魔教的喜怒哀乐四大长老?他看向另外两个老头,一个穿黑衣,横眉竖目,一脸铁青之色,就像谁欠了他黄金万两似的。 最后一人穿紫衣,红光满面,喜气洋洋,让人看着就欢喜。果然是喜怒哀乐四大魔头。 四周隐隐绰绰,更不知围了多少人,今日恐怕是九死一生,不过敛心决定,哪怕是死,他也要先出一口恶气。 扎扎的机括声响起,东面的墙壁陡然滑了开去,墙后垂着一道竹帘,映出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影,这人啧啧两声,说道:“真是修为高深呀,中了碧磷腐尸毒,也能压住那么一时半刻的。” 绿沁将竹帘揭开一点点,钻了进去,帘后隐隐现出一角白衣。 敛心看着绿沁的影子扑进那男子怀里,心中却一片平静,半点妒意也没有。欺骗,两三次就足够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摸着鱼鳞刺,说道:“看来我今天凶多吉少,有件事先说清楚,幽冥宫的长老郭欢死得有些冤枉,在阁下将他的人头扔给我们之前,天机宫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老乞丐。” 竹帘后的年轻教主伸手在绿沁身上揉捏,弄的她娇.喘连连。绿沁扭动着,喉咙里同时发出男子的低吼和女子的娇.吟,先前敛心在屋外听到的,就是这声音。 年轻教主志得意满,笑道:“我杀郭欢,和他是否告密没有半点关系。他身为本帮长老,几十年来,一次也没回过总坛,都混成乞丐了,也不回来,该死!” 多年来,幽冥宫一盘散沙,他担任帮主之后,情况大有改观,许多帮中元老都回来了。但是仍然有一些人,躲在暗处观望着,用雷霆手段杀掉不受拘束的长老,树立威信,震慑人心,还是很有必要的。 说话间,敛心面上逐渐现出青黑之气,离毒发已经不远。附着在网状法宝上的鱼鳞刺,就快要贴在他身上,他皱了皱眉头,手上忽然捏决。 喜怒哀乐四大长老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敛心,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立即收紧金蚕千鳞网。 然而巨网收紧的瞬间,笑弥勒还是感到手中一空,不是巨网脱手,而是网中没有受力的东西。怒头陀检视金蚕千鳞网,网中只有一朵珠花,那是绿沁戴在头上的首饰。怒头陀一惊之下,猛然扭头。 只见竹帘后人影闪动,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四大长老想冲进去,只听嗤嗤几声,四截断指飞射出来,他们连忙避让。紧跟着,刺啦一声轻响,竹帘整片飘落。变故来得太快,内宅这许多人,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竹帘落在绿沁光溜溜的身子上,将她整个人遮住,连头都没露出来。敛心脚底踩着他们教主的脊背,一面用刀在他的白衣上擦拭血迹,一面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088 偷梁换柱 那是一张银色的七星狐狸面具,巧妙的露出口鼻和眼睛。年轻教主的表现有些奇怪,他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抹嘲弄似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仿佛被人打倒踩在脚底,用刀威胁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样。 甚至在断指的时候,他也没有发出惨叫,就像那不是手指,只是几段不相干的木头。 “帮主!”喜怒哀乐四大长老各自祭出法宝,众人纷纷围上来,内宅大厅虽然宽敞,但一下子涌进来这许多人,也显得拥挤不堪。 敛心只好暂时不动幽冥宫教主的面具,用不归刀在他的咽喉上比划了一下,一时间,众人都停下动作,进退两难。修剑灵的飞剑忽然一颤,倏地跨越数丈距离,飞袭敛心。敛心伸手将年轻教主倒提起来,吊儿郎当的站着,用他来挡飞剑。 修剑灵惊骇欲绝,双手剑诀虚引,总算及时让飞剑悬停在半空,剑尖距离教主的丹田气海不足半寸。他丝毫不会怀疑,哪怕飞剑换一个角度,以敛心那诡异的、未卜先知般的感应能力,还是会先命中帮主。 飞剑被敛心随手用刀鞘一击,打着旋儿飞进人群中。 霎时间,大厅上响起一片惨嚎之声,哪怕只是身上被划破了一点皮的人,也都全身发黑,滚倒在地,扯头发撕衣服,双足乱蹬,怪状百出。 忽听得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喊道:“敛心,求你别杀他,求你了!”是绿沁的声音,她虽然被断魂指封住了穴道,却能开口说话,美丽女子微微一顿,又说道:“你要杀他,不如先杀我!”声音不大,但坚决无比。 敛心的手指堪堪触到面具,闻言心中一痛。他的目光透不过竹帘,却仿佛看见绿沁决绝的面容。与此同时,他掌心陡然一滑,年轻教主的身影,正迅速化作一团血雾。 大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那些在地上挣扎惨嚎的人,先后断气。敛心无意中击飞修剑灵的仙剑,竟害死了这许多人,心中懊恼不已。 笑弥勒双手结印,噗的一声,一件小巧法宝打在敛心后背的伤口上,深深嵌了进去。 敛心微微一晃,身形爆闪,左手探进血雾,那团雾气忽伸忽缩,却怎么也飘不开。显然藏在里面的人已经被他擒住要害,他扬起不归刀,只需轻轻一送,就能结果了情敌的性命。 厅中有人喝骂,有人惶急,甚至有人跪在地上,恳求代替帮主赴死。这个新帮主,看来颇得人心。 敛心眼前渐渐发黑,后背凉飕飕的,这毒也真是霸道,他事先服过避毒丹,凭借上仙的修为,也不过压制片刻,就已剧毒攻心。但想自己今日有死无生,多杀一人,也没什么用处。杀了邪教教主,幽冥宫一盘散沙,众人争权夺利,不知又要死多少无辜的人。不杀他,万一将来他一统魔门,天机宫等正派也难免遭殃。 电光火石之间,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敛心细数这几年的时光,他惯常捉弄人,除李安之外,三教九流之中,竟是没有一个知交好友。所作所为,可以说是鬼憎神厌,心中颇有悔意。摹地听到绿沁失声惊呼,敛心忽然间心灰意冷,纵声长笑,倒转刀柄,重重的在情敌背上一拍,将他打飞出去。 年轻教主疾飞数十丈,撞在墙壁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子已经彻底化作血雾,连墙上的几截断指也变成雾气融入其中。那团雾气翻滚着卷起绿沁,落在榻前,现出白衣男子怀抱美人的身影。 修剑灵目瞪口呆的盯着教主的手,断指已然奇迹般的长了回去,一点伤痕都没有。据说上古魔族有一门争议颇多的功夫,叫做天魔九转,修炼者极容易失去神智魂飞魄散,第一重便是天魔解体,身化血雾,断肢也可再续。 敛心被魔教四大长老围在中间,兀自长笑不止,各色法宝锐啸着飞来,雷霆震怒,风云变色。他忽然一扬手,上百张枯叶般的符纸飞向西面八方,就像漫天飞舞的枯叶黄蝶,这大约是他此生的最后一个恶作剧。 笑弥勒惊觉他砸向敛心的法宝变成了一只大钱袋,正是他挂在腰间,装着全副身家的那只钱袋,而扔出去的法宝却见鬼了一样挂在腰间,他真心笑不出来。 怒头陀只觉得掌心一空,他挥舞着,要给敛心来个脑袋开花的金丝禅杖,就变成了一条女人的裤腰带。 修剑灵眼前一花,他刺向敛心胸口的长剑倒是没什么异样,但是喜罗汉一点也不欢喜了,看见倏忽飞来的淬毒仙剑,一脸惊骇之色,一个鲤鱼打挺向后仰倒。 只有天机宫的星罗棋布,才能让恶作剧如此称心如意,敛心咧嘴一笑,可惜,没能看到新教主怎么个人模狗样儿。左近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一名半老徐娘,惶急的提住裤腰,阻止裤子掉下来。 年轻教主伸手夹住半张还没燃尽的符纸,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他放下绿沁,用手背擦去血迹,低头看着雪白衣衫上的两个黑脚印,挑眉道:“有意思,你是这十年中,第一个打伤我的人。” 这不起眼的符纸上,蕴含着非常精纯的灵气,教主忽然就明白过来,刚才小道士就是以符箓为引,和绿沁头上的珠花互相调换位置。这种行为,实在是男人的噩梦,试想一个温顺的伏在你腿上、任由你为所欲为的美人儿,突然间变成一个凶神恶煞的小道士,还飞起一脚将你踹倒,再一刀砍下几截手指,委实让人恶寒无比。 教主这话如此欠揍,以至于伏在围墙外的胡雅丽恨不得跳出来,劈他一剑。好在巫歌十分了解夫人的脾性,及时用眼神制止。 敛心已经说不出话来,恍惚间,他感到心口一阵灼烧,顿觉大事不妙,师父用秘法封住的红色卍字印记,似乎要冒出来了。他心中一急,就失去了知觉。 要说新教主上任之后,最想宰了谁,胡雅丽恐怕能排进前三,她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不归刀,咬着嘴唇,倒比平常多了几分女人味。 巫歌微微走神,眼角余光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突兀出现,手持铜镜,锦衣玉带,面色比常人要白几分,肩头站着一只乌鸦,正是小王爷李安。 李安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穿着天机宫弟子服饰,走路微微有点跛足,背着一把古朴宝剑。 潜行的时候,被人撞见,实在是很尴尬的一件事,然而李安从容自若,直接走过来,学着巫歌的样子,伏在墙上,向里望去,还从他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式。 089 母夜叉 内宅经过先前的变故,已经残破不堪,连顶棚也塌了一小半。 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跪拜,床榻边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衣,脸上罩着银色的七星狐狸面具,身形有几分眼熟。他应该就是幽冥宫的新教主。 从李安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有一个女子蜷缩在年轻教主身后,低埋着头,露出半边雪白的香肩和玉臂,看样子,像是没穿衣服。 年轻教主让侍女取来锦绣帷幔,悬挂起来,将床榻遮住。李安无法继续揣摩那姑娘究竟是光着,还是穿了那么一丝半缕,只好将目光移开,终于发现不远处冰凉的地面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小道士。 笑弥勒笑呵呵,脸上的肥肉一阵乱颤,说道:“奇怪,天机宫主最是护短,这回怎么不来救人?莫不是被哪个小娘皮用裤腰带拴住了,连徒弟也顾不上?”众人轰然大笑。 李安的心急遽收缩,盯着敛心青黑的面孔使劲看,分辨出他还活着,心神略定。只是,敛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怒头陀伸手去拽敛心腰间的紫玉龙纹佩,那看似细细的红绳,居然刀砍不断,也解不开。怒头陀感到憋闷,在敛心身上踢了两脚,奇道:“这小子真是命大,还有气儿!” 年轻教主把手拢在袖子里,目光温和的掠过大厅,众人便立即噤声,只见教主温文尔雅的踱了几步,说道:“和关雄一样,摄出魂魄,埋到养尸地去。”话中那股视人命犹如草芥之意,竟是让许多邪魔外道都心生寒意。 李安注视着年轻教主的一举一动,这个人,给他一种诡异的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用胳膊肘顶了许天河一下,俩人一同移到门边,远离胡雅静夫妇。 李安咳嗽两声,扬声说道:“李安前来拜庄!殷教主,或者,我应该喊你一声殷大哥?” 他说着,手中太乙天机镜一转,将正在施法摄敛心魂魄的人掀开数丈远,那人踉踉跄跄的退了好几步,一头栽在鱼缸里,哗啦一声水响,几尾金鱼被挤出来,在地上蹦跶着。 本来还有人想问是哪个李安,见到那一闪而逝的镜光,话都卡在喉咙里咽了回去,心想:是小王爷来了! 修剑痴和喜怒哀乐四大长老同时移形换影,拦住李安。许天河剑不出鞘,向修剑痴一指,叮的一声,修剑痴那把淬毒的仙剑上,现出一丝裂纹。这是一种非常取巧的攻击,将风青彦传授的断魂指,借助太阿神剑增加威势,真让许天河拔剑,也未必能这样生猛。 一时间,众人纷纷亮出法宝,剑拔弩张。 “欢迎之至,小王爷折煞人了。”教主低头摘下面具,但见一个长眉朗目,眸带桃花的高挑男子,有一种近乎雌雄难辨的美感。俊美的容颜被柔和的白衣一衬,恰如明珠美玉,灿然照人。 李安一窘,笑道:“不管阁下是谁,道理都一样。幽冥宫想要将手伸出九幽地界,光打垮太一道可没什么用,殷教主问过西北的主人了吗?” 李安心想:这位殷教主,容貌和殷如墨截然不同,不过,世上颇有一些懂得易容的奇人异士,据说美男子最爱扮作相貌寻常之人,这人未必就不是殷如墨。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是很难掩饰的。 殷教主的嘴角轻轻勾起,挥手示意帮众让李安过来,笑道:“请小王爷不吝赐教。” 李安却不再说话,径直走到敛心旁边,诊断一番,只觉得他身上触手滚烫异常,这样的剧毒,换一个人早就咽气了,敛心这妖孽果然命大。李安取了些对症的保命丹药给他服下,也不用银针,直接用刀剜掉伤口上腐烂的血肉,伤口深处,还嵌着什么东西。 笑弥勒看向殷教主,察言观色,殷教主说道:“由他去吧,碧磷腐尸毒攻心,救醒了,也是一具行尸走肉。”幽冥宫原本就和三大圣地势不两立,要是再和武成王结仇,难免死得很快。 李安小心翼翼的从敛心伤口中取出一枚白虎铜魇镇,霍然抬头,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冷冷的射向殷教主。 殷教主淡淡一笑,白衣如烟似雾,袖盈清风,随手戴回面具,扭头看向厅外,笑道:“巫歌,把胡雅静那悍妇宰了,我赏十个美人给你。” 话音未落,胡雅静先挥剑杀进来,劈翻一人,大声道:“姑奶奶先宰了你!” 胡雅静一剑劈倒一人,杀向殷教主。眨眼的功夫,大厅中便乒乒乓乓倒下一小片,人头乱滚,血肉横飞,喧声大作。 她手上不停,口中骂道:“你们这些怂包,杀郭欢郭长老也就算了,怎么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幽冥宫不是名门正派,也经不住你们这样丢人现眼!趁早洗干净脖子,姑奶奶送你们做鬼去,也好应了这魑魅山庄的名头。”魑魅魍魉,正是传说中的四小鬼。 李安这才想起自己来魑魅山庄的目的,他才学会凌空画符,手上没分寸,担心那面黄肌瘦的少女伤在符箓之下,就用太乙天机镜查看,刚好看见幽冥宫的人捉了少女,别人喊他一声哥哥,他难道袖手旁观吗? 现在还顾不上去救小姑娘,敛心的状况非常诡异,这半妖体内有两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在彼此牵制着,争斗不休。那鲜红的卍字印记,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鲜艳刺目,仿佛就要破体而出。 胡雅丽连杀数人,终于被几个高手截住,只听一声暴喝,她横冲直撞,手腕一翻,又是一个人头骨碌碌的滚下来。 这悍妇,修为不及巫歌,却生就九龙八虎七牛之力,剑招法术毫无花哨之处,姿势生猛难看,全是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杀伤力远远超过他们这些男子。 许天河看得后背发凉,额头上直冒冷汗。忽然袍子李安扯了一下,只听代掌门苦笑道:“别楞了,帮我挡着点儿,我看见母夜叉就心惊肉跳。” 巫歌望着胡雅静那凶悍的身影,眸中居然露出一抹温柔之色。他伸手按在酒葫芦上,说道:“殷教主大权在握,何必斩尽杀绝?巫歌愿意携内子退隐江湖,不再插手幽冥宫的大小事物。” “那也好办,你们夫妇一起服下噬心蛊,宣誓效忠教主。”笑弥勒笑眯眯的道。 只见一张巨网飞速扩大,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罩下来,原来是喜怒哀乐四大长老再次祭出金蚕千鳞网。 巫歌一拍酒葫芦,一股酒气直冲霄汉,上百道人影陡然落地,撞在网中,翻滚嚎叫,居然是幽冥宫派去攻打九幽出口的帮众。 大厅顿时挤了满了人,连转身都困难。混乱中,巫歌拦腰抱住胡雅静,衣袂翻飞,飘上墙头。 咻,喜罗汉袖中射出一道飞爪形状的法宝,一爪子勾在巫歌肩头,桀桀怪笑道:“留下吧!” 090 化妖 巫歌用力一推,将胡雅静送出内宅,再也站立不住,被喜罗汉一拽,倒摔下去。他人在半空,右手闪电般在酒壶口一引,一股酒水激射而出,解忧刀瞬间成形,大厅中所有陶瓷琉璃器皿同时爆裂,屋瓦地面,霎时凝出一层寒霜。 喜罗汉手中的玄铁飞龙爪忽然变得冰寒无比,几乎快要拿捏不住。一股凛冽酒气充斥天地,那琥珀色的长刀,犹如晴空霹雳,倏忽落下。 下一刻,喜怒哀乐四大长老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怒头陀举起金丝禅杖,架住解忧刀。笑弥勒一掌击在巫歌胸口,哀伽梵双手合十,手上念珠射出诡异的玄青色符文,垂泪道:“施主走好,往生极乐。” 玄青色符文钻入巫歌的口鼻,解忧刀陡然碎裂,化作酒水,滴滴哒哒的落了一地。巫歌身形爆退,就像被打飞出去一样,退至墙边,忽然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张口使劲喷出来,酒水、血水、符文都混在一起,激射如暗器,众人纷纷躲避。有些反应慢的,身上淋到几滴,顿时烂成血洞。 巫歌笑道:“就此别过!”只听呼的一声,一个东西从众人头顶飞过,落在殷教主脚边。众人定睛一看,是幽冥宫玄冥右使的紫金令牌。再看巫歌,早已鸿飞冥冥。 话说巫歌轻轻一翻,出了大厅,迎面一道人影急冲过来,险些和巫歌撞了个满怀,却是胡雅静拔剑杀回来。 巫歌揽住妻子,说道:“这里危险,你先走,我去救那个小丫头。”幽冥宫高手众多,喜怒哀乐四大长老让巫歌吃了不小的苦头,伤及脏腑,若是玄冥左使君子笑回来,只怕他们走不出魑魅山庄。 胡雅静抬手轻轻抚摸夫君的面颊,神色温柔,口中却爆了一句粗话,说道:“有什么危险?休想再甩开老娘!” 巫歌隐隐感到一种极其恐怖的力量正在聚集,让他心悸不已,然而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他皱了皱眉,忽然释怀一笑,说道:“没什么危险,我和你同生共死便是。”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胡雅静听在耳中,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心里甜丝丝的。 就在这时,大厅中陡然安静下来,一丝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气息,逸散开来,连破烂屋顶上露出的蓝天,也突然暗了几分。 李安设置了障眼法,众人看不到敛心胸口上鲜红的卍字印记。但是附近的高手先后察觉到异常,用探究的目光看过来。李安对许天河道:“走。”转动太乙天机镜,拖着敛心离开大厅。 敛心的背上,有什么东西正刺破皮肉生长出来,竟像是一对羽翼!许天河指着敛心,张大了嘴巴,惊愕万分的说道:“师叔他……他……” 李安道:“你只当没看见。”敛心陡然睁开眼睛,眸中一片幽蓝的光芒,就像夏夜的星空,深邃妖异。李安和他的目光一触,直寒到心底,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陌生的注视。 在李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敛心的手闪电般探出,扼住了他的脖子,像铁箍一样收紧。许天河连剑带鞘,斩在敛心的手腕上,声如金石相击,一股大力反震回来,将他掀飞出去。 李安的身子悬在半空,双足乱蹬了两下,感到一丝透不过气的晕眩,眼皮一上一下的跳动着。他运转闭脉龟息的心法,咬破食指,凌空画出一道血符。 这是离开太一道之前,风青彦传授的秘法,能够唤醒走火入魔之人的神智。如果不是快被半妖给掐死了,李安绝不愿意用这个法术,这秘法每施展一次,他都会变得虚弱无比,三天之内,难以凝聚灵力,比普通人还不如。还好这间院子没什么人,除了许天河,没人撞见敛心那副妖怪样子。 血符印在敛心的前额,诡异的吸了进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敛心如梦初醒般的摇了摇头,眼睛恢复正常的颜色。他打量四周,忽然“咦”的一声,凑过来,看着李安脖颈上的淤青道:“这是谁掐的?师兄帮你揍他。” 许天河从地上爬起来,满腹疑问,被李安一瞪,只好吞入腹中。 李安苦笑,有气无力的道:“打遍李村无敌手的,麻烦你先扶我离开这鬼地方。”李安此刻无法使用太乙天机镜,魑魅山庄中的道路错综复杂,恰好是一个四象阵,他认得,却走不出去。许天河入门时间比他还短,更是两眼一抹黑。 等了半响,也不见敛心应声,原来半妖忽然瞥见地上的影子,伸手一摸,自己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对翅膀,霎时愣住,许久许久,敛心才发出一声带着颤栗的呜咽,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那一对雪白的羽翼,也收拢起来。 李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取了一件衣服,披在敛心身上。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胡雅静救出那个少女没有?留在原地显然是不行的,许天河背起李安,一手扯住敛心,在四象阵中摸索。 每个岔路口,亭台回廊都是一模一样,假山花草,时常变幻位置。三人便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有时看见月牙门洞,穿过去,迎面却是一处绝壁,藤蔓像蛇一样扭动着爬下来,追逐着他们。有时沿着小路,七拐八绕,忽然又回到原地。 行至一处偏僻的院落,只听呯的一声,西厢的门弹开,一个幽冥宫弟子被人从屋中掀出来,骨碌碌的滚下台阶。紧跟着,胡雅静腾地跳出来,在那倒霉汉子的腰间猛踢一脚,将他踹飞,那人惨叫着摔进月牙门洞,被诡异的藤蔓缠住手脚,向后拖去,顷刻间便无影无踪,地上还残留着他抓出来的血痕。 敛心突然挣脱许天河的拉扯,将披在身上的衣衫穿好,皱眉盯着西厢的门。 巫歌走出那扇门,看见妻子的母夜叉样儿,笑着摇摇头。他臂弯里夹着一个少女,面黄肌瘦的,颇有几分惊惶不安,他温言说道:“小叶子别怕,郭长老临终前,托我们照顾你。我夫人看着凶,其实心地特好。”少女点点头,又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那扇门中传出奇怪的声音,就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敛心骇然变色,低声道:“跟我来。”他说着,当先穿过假山,不走大门,伸手在墙上一推,一扇全无行迹可寻的门户便无声的打开。 091 可以娶妻 许天河背着李安飞速跟上。李安回头看了一眼,西厢的门窗中,钻出无数惨绿色的小光点,每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密密麻麻的飞起来,遮天蔽日。 一只三尾猫妖在院子中惊慌逃窜,它轻轻一跃,便从假山顶端,跳到数十丈开外的大桃树上。 忽然一个小光点闪烁了一下,落在猫耳朵上,霎时间,猫妖全身都淹没在惨绿色的火焰中,从树上跃下,还在半空,已经给烧得只剩一副骨架,竟是连一声惨叫也没发出来。猫骨落地,摔得散碎,那惨绿的火焰又跳动了几下,熄灭之时,地上只余一小撮灰烬,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巫歌和胡雅静对视一眼,带着少女追了上来,眼下情况危急,实在也没空犹豫。他们刚才见过敛心出手,对这个小道士的能耐非常佩服。 一般而言,符咒对付鬼怪最管用,如果在人群中厮杀拼命,使用符纸或者念咒往往是来不及的,常常符箓还没发挥作用,脑袋已然搬家,还是刀剑类的法宝利落一些。这个小道士,竟然能把符纸扔得比飞剑还快,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那一大片密集到让人恐慌的小光点迅速逼近,原来是千万只怪异的小虫子。 李安头皮发麻,只听咚的一声,脑袋剧痛,原来是一头磕在了门框上。这么矮的机关门,许天河只微微一躬身,他自己倒是刚好钻进去,却把李安撞了个眼冒金星。 “代掌门,抱歉啊。”许天河俊面微红。停在李安肩头的乌鸦发出一声嗤笑,扑棱棱的飞起来。 李安微微一笑,说道:“没事,那是什么虫子?”许天河摇头表示不知道。 巫歌压低声音道:“那是殷教主饲养的噬心蛊,修为不够,碰上一下,就和那只猫一样。修为高一些的人,蛊虫就顺着他的七窍钻入体内,啃噬心头血。没有殷教主的解药,生不如死。教主一年发两丸解药,一丸药只能管六个月。” 李安心想:难怪没有幽冥宫弟子追过来,单是这些会飞的蛊虫,巫歌和胡雅静就在劫难逃。可惜殷教主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敛心会及时醒来,给大家带路。 魑魅山庄的阵法长年闲置着,今日忽然开启,有人御剑飞过山庄上空,顿时被天风卷落,摔进迷雾中,又被各种机关射成刺猬。 三足金乌幻化的小乌鸦飞在众人头顶,有噬心蛊靠近,乌鸦张口就是一股滔天烈焰,然而飞虫太多,前仆后继,居然烧不光。大家接连穿过三道暗门,才甩掉了那些噬心蛊。 这时前方已经无路可走,敛心在一棵大树上摸索几下,扎扎机括声响起,花丛向两边分开,别有幽径盘桓。 又走了数百步,峰回路转,再次见到曲折回廊。敛心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毫不迟疑的御风疾行,有些小阵法,阵眼中的灵石和玉符也被他顺手牵羊给收了去。 转眼间已到后院,敛心放着横跨莲花湖的石桥不走,屈指默默掐算,让众人跟在他身后,踏着荷叶行走,还只能踩他指定的荷叶。 李安不用自己施展御风术,也就不怕触发机关,是最闲的一个,他低声道:“师兄,你来过这鬼地方?这么古怪的路也知道。” 敛心有一丝得意,笑道:“这庄子里的奇门遁甲之术,寻常的很,别说是我,就是张绍全来,闯个三进三出也没问题。你还没上过天机宫,那才叫乾坤倒置,神鬼莫测。” 穿过莲花湖,已经能望到围墙外野地中的荒草积雪。胡雅静不等敛心示下,身子腾空而起,就要跃出墙去。 敛心道:“快下来!”然而迟了一步,只见墙上那些繁复的花纹流动起来,交织成一片光幕,胡雅静飞在半空,身形触到光幕,忽然一滞,紧跟着,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无数三棱锥激射出来。 巫歌将少女塞给敛心,飞扑过去,推开胡雅静。他的酒壶中只剩下一口酒,连解忧刀的刀柄都凝不出来。 许天河将太阿剑舞成一个光圈,护住自己和李安。这种三棱锥暗器上刻着放血用的血槽,中上几枚,只怕光失血就要命了。 眼看巫歌就要被射成刺猬,敛心袖中倏地飞出一张枯叶般大小的符纸,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巫歌和地上的草屑调换了位置。 李安细看墙上的花纹,原来那些繁复的纹络中,隐藏着落星符纹。这种符阵他也学过,当下指点许天河绕墙行了七步,看见一盆蕙兰,许天河挥剑将花盆劈碎,果然找到一枚玉符。 几人一同跃出院墙。胡雅静抱住巫歌,眼泪长流,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鲁莽了。”巫歌的酒壶,里面有七十二方天地,陪她出来一次,一口酒不喝,光凝刀就能用完。有些架,原本是不必打的,比如之前殷如墨说要送美人给巫歌,她如果不冲进去,巫歌也不会受伤。 巫歌柔声安慰了几句,看他神色,对这个夫人是很疼爱的,等胡雅静抹干眼泪,巫歌携夫人跪在地上,拜谢敛心。 敛心扶他们起来,摆手道:“小事一桩,不用谢我,你们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善待这个小姑娘。”他说着,将少女交给巫歌夫妇。 许天河扶着李安走过去,李安给少女号脉,她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休息三五天就好。李安取出玉佩,递给少女,笑道:“好妹子,后会有期。” “小哥哥再见!”少女挥手,颊上的小酒窝又露出来。 敛心眼珠子一转,上前说道:“还有我呢?” 少女迟疑了一下,小声道:“道长再见!” 敛心无语,胡雅静叹息道:“小小年纪,出家做什么?将来一个人多冷清?”敛心贼笑道:“天机宫只受三戒,不忌荤酒,可以娶妻的哦。”他说完,想起自己背后的翅膀,神色黯然,别说娶妻,就这样回天机宫,连师尊都会受到牵连。 巫歌夫妇再次拜谢,驾驭着巨大的酒壶飞入云霄。 进入魑魅山庄的时候,李安确认过,他们在邙炀山的东边,此刻再看地图,他们已经在邙炀山的西边。这魑魅山庄,居然横穿了整座邙炀山? 邙炀山的西面,是九幽秘境的腹地,神仙妖魔,毗邻居住,再混乱不过。历届鸿蒙盛会的门派赛,没有哪个门派,敢护送九幽守卫去邙炀山以西的地界。覆灭多年的天剑宗曾经试过,那一次,天剑宗的杰出弟子全军覆没,没有一人生还。 李安忽然有点后悔这么快就让巫歌夫妇离开,起码该打听一下哪条路好走,他们可是地头蛇啊。正悔得肠子发青,只见敛心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说道:“哎呀,我怎么让巫歌走了?还没看见解忧刀呢!” 这地方处处透着邪门,刚过正午,天色就黑下来,黑暗一寸一寸的逼近,一点一点的蚕食光线。 又走了一段路,李安点灯查看地图,他法力尽失,已经不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个位置,离有人居住的村落很近。李安极目远眺,试图寻找山下的灯火或者炊烟,却只看到几个血红的光点,在黑暗中闪耀。 092 停云 从九幽秘境的地图上看,他们应该在九幽第一大湖挽仙湖南面,神风村附近。李安盯着那些闪烁的红光,低声道:“天河,帮忙照个亮。” 许天河扔出一张照明符,符纸升上高空,化作一团太阳般的火焰。 只见七尊巨大的石人,按照北斗七星的次序排列在山脚下。这些石人表情各异,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俱全。诡异的是,所有石人都只有一只眼睛,位于额头中央。 先前李安看见的血红色光点,就是这些石人的独眼。他在地图上做了个标记,示意敛心和许天河就地休息。 眼下李安法力全失,唯一能够使用的法宝,只有不消耗法力的拨云舟。许天河入门才半个多月,连御剑飞行也不会。 敛心重伤未愈,体内的妖神之力已经突破封印。他背上生出双翼,穿着衣服,就像背了两口大锅,天机宫大弟子忽然驼背了,绝对会受到关注。就这样回去,很难瞒过太一道、落霞岛的耳目。 修行界法度森严,哪怕是风青彦,被发现收留妖神后裔,也难逃裂神之刑。这种刑法可不是闹着玩的,能让一个上仙彻底失去修为,比普通人更弱。 李安心中为难,这里已经是九幽秘境深处,一目国的地界,再向前走,就是自古修仙之人的禁地,封魔古镇。在那里,妖魔鬼怪横行无忌,各大仙门的弟子,往往有去无回。 要想办法让敛心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才能回去。李安默默替敛心换药,敛心拿过地图,摊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拍着肚子说道:“饿死了,天河,你去打点野味来,我们烤着吃。” 等许天河走远,敛心撕下一片衣袖,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施法隐去字迹,压低声音道:“李安,我不回去了,替我把这个交给师尊。” 李安不接布条,指着地图说道:“传说九幽群山之中,有十六国,都是上古魔神后裔。一目国的子民,就像这石像一样,只有一只眼睛。伏羲国的人,都是人面蛇身。还有北鲲国,人人都有翅膀,国王人面鹰嘴。这些国家的人,出入九幽,会事先施展秘法变得和普通人一模一样。我们去捉上几个人,问出口诀来。” 他生怕接过布条,敛心就会跑个无影无踪,因此连手也不伸出去。 敛心拂袖,带起一股狂风,冷冷的道:“不用了,难道一直藏着掖着?我是凶残狡诈的妖类,你是天机宫代掌门,离我远点!” 李安没料到师兄会突然翻脸,被风掀了一个倒栽葱,磕的头破血流。他咬着牙爬起来,有几分恼怒,忽然瞥见敛心衣衫下微微颤动的翅膀,心想:师兄的心情一定糟透了。顿时释怀,无奈手足酸软,简直不听使唤,刚刚站起来,膝盖忽然打了一个弯儿,差点又跌下去。 敛心一怔,讪讪的伸手去扶。就算只有出神期修为,也不至于这样不济。他并指在李安眉心一点,发现药罐子体内半点灵气也没有,惊道:“你用了还神血咒?” 李安点头,眼中透出顽皮之色,学着敛心刚才的语气,惟妙惟肖的一甩袖子,将他推开,说道:“我是修为低微的病秧子,你是人人羡慕的少年上仙,离我远点!” 师兄弟从对方眼中瞧见自己的落魄样儿,都是一笑。 敛心微微一叹,架起篝火,轻声劝说道:“门派赛还没结束,天机宫一个管事的人都不在可不行。我们必须赢,适合修习星罗棋布的人极少,如果不能优先选拔新弟子,很难遇到。等下你和许天河先回去,我会想办法去找师尊的。” 李安拾了些干树皮放在火堆上,笑道:“放心吧,我出来的时候,都安排好了。” 九幽局势异常,天机宫歼灭的魔教弟子人数摆在那里,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是门派赛第一。李安嘱咐张绍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留了十个影卫暗中照应。 忽听得地上枯枝咯的一响,许天河回来,没有带来野味,却抱着一个长发覆面的窈窕少女。不等他们发问,许天河就将少女放在篝火旁边,行礼道:“代掌门,师叔,我在溪边发现这姑娘,她昏倒了。” 许天河头一回捕猎,在山林中瞎转,看见一只非常漂亮的白鹿,就暗中拉近距离,想要飞剑斩获一顿鹿肉,这飞剑还没发出去,白鹿忽然不见了。许天河走到白鹿消失的位置,是一条蜿蜒清溪,一个少女靠着石头,歪在溪边的雪地上,怎么喊都喊不醒,许天河怕她被野兽叼走吃掉,就带了回来。 敛心听完许天河的讲述,眯起眼睛,问道:“那白鹿的后颈上,是不是有一个梅花印?” 李安凑上前,轻轻撩起少女及腰的长发,她的后颈上,依稀是有一朵花,不等李安看清,少女惊呼一声,挣脱许天河的怀抱,连滚带爬的就想跑。 敛心拦住她,喝道:“妖怪,哪里走?”说完想起自个儿也是妖怪,干咳了两声,摸摸鼻子道:“嘿嘿,姑娘别怕,我们只是想问路,神风村应该走这边,还是那边?” “那边的小路。”少女将信将疑,伸出纤纤素手,整理云鬓,覆面的乱发拨开,露出两道弯弯的柳眉,眼睛大而且狭长,别有一股灵媚,白皙无暇的皮肤,微微透出粉色,倒也是个美人。 虽然很想吃鹿肉,但是见到这样一位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女子,委实下不去手,李安笑道:“你可以走了。”少女却不离开,低眉敛衽,说道:“我叫停云,想看看邙炀山外面的世界,你们能不能带上我?” 敛心道:“停云姑娘,我们是要吃肉的。”停云花容失色,躲到许天河背后,偷偷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李安取出干粮,递给少女一份,笑道:“看在你的份上,我们以后不吃鹿肉。”几个人分着,凑合填饱肚子。 神风村三面环山,青山拥着一碧万顷的挽仙湖,只在天边露出好长一道缺口,就好像湖水向上涌入天空似的。水天一色浩瀚绮丽,鱼鹰在湖面低飞回旋,不时的落在渔船上,为驯养它们的渔夫献上猎物。 许多只有一只眼的渔夫在岸边收网,看见李安他们,纷纷失声惊呼道:“怪物!怪物来了!”将手中的臭鱼烂虾向他们砸过来, 李安和敛心相顾愕然,没错,对于世代居住在一目国,只有一只眼睛的人来说,两只眼睛的人,的确是太怪异了。 “都住手!”一个手腕上带着铜齿玉璇玑法宝的男子分开众人,走上前来,看这人的打扮,应该是一目国的祭祀,那些渔夫纷纷跪地膜拜。 093 大祭司 李安听不懂这个祭司说的什么,但是见到渔夫们不再将杂物扔过来,松了一口气。捉鬼画符、斩妖召天雷、杀人用飞剑,这一堆臭鱼干呼啸着飞过来,该如何应对,才能既不伤人,也不沾上一身腥,还真有些为难。 祭司在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抬起右手,将掌心缓缓地贴在心口,躬身行礼,用生硬的南朝话说道:“远方的客人,欢迎来到一目国,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摇光祭司’。一大早,大祭祀梅赫安春就让我守在挽仙湖边,迎接他的客人。” 璇玑玉衡,是人皇用来划分天上星宿的宝物。后来玉衡遗失,璇玑沿用至今,每逢新君登基,祭祖祭天,国师都要用玉璇玑观测天象,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这个带着铜齿玉璇玑的年轻祭司,在一目国的地位应该很高。 李安回礼,狐疑道:“摇光祭司,大祭司怎么知道有人要来?你又凭什么确定,我们就是大祭司的客人?” 摇光微笑道:“大祭司说过,贵客一共是三男一女,八只眼睛。你们远道而来,请随我去客房休息,有什么疑问,等见到大祭司再问吧。” 一目国的房屋,没有院子,都是一些底层架空的小木楼,依山傍水而建。要进屋休息,还得先顺着木梯子爬上去,踏在隔空的木板上,脚步声很空旷,远远传开。 为了防止意外,大家都集中在一座木楼上休息。 停云一路上离敛心远远的,却喜欢粘着李安问东问西,人世间的东西,她没几样认识的,就算见过,也叫不出名字。进了屋,没安静半刻,就指着桌子上的茶壶,问道:“这是什么?” 李安口干舌燥,翻了个白眼,被停云一把揪住头上的紫金发带,扯得头皮生疼,他只好捂着头,继续解说道:“茶壶,可以泡茶喝。”一边说着,一边揭开壶盖,示范怎样装茶叶。他这十几年说的话加在一起,只怕也没今天一个下午多。 停云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的玩物一样,开开心心的拎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泼了,重新打水烹茶。片刻后,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 李安抿了一小口,浓得有些苦涩,强忍着咽下喉,感觉更渴了。停云支着胳膊坐在旁边,满怀期待的道:“好喝吗?”李安点头,一本正经的道:“好喝极了,大家都尝尝。” 停云看似面善,其实非常蛮横。李安敢说一个不好,立马就要遭殃。敛心和许天河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只听停云小声说道:“刚才我打水的时候,井里好像有东西,像是一只很小的死猴子。” 噗!敛心把一口茶全部喷出来,连连咳嗽。许天河默运玄功,将喝下去的茶水硬生生逼到指尖,如一道细线一般的射出来。李安可没这样的本事,胃里翻江倒海,推开门冲了出去。 井栏上很干净,连青苔也没有,李安凝目望向井中,井水清澈幽深,看上去清凉可口,并没有发现什么小猴子。喊来停云,少女很认真的道:“有的,在井底。” 敛心低头看了看,五指虚抓,井中咕噜咕噜的直冒泡,一团东西飞上来,清理掉淤泥,是一个刻满符文的桃木人,由于泡在水中的年月太久,桃木弯曲变形,看上去还真有点像蜷缩的小猴儿。 李安非常严肃的说道:“停云,以后水里有东西,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停云吐了吐舌头,点头答应。 又休息了一个时辰,摇光祭司乘着秃鹫,前来邀请他们启程。李安还不能运功,根本没办法稳稳地坐在秃鹫背上,正在为难,停云伸手轻轻拽他,笑道:“一起。” 大祭祀梅赫安春住在一目国最高的山峰之上,没有仙人洞府,也没有神秘结界。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山顶,只见几间茅草屋,两道荆棘篱笆,门前开出一小块菜地,很单一的种着几行大葱。两只老雕看守门户,看见陌生人,头顶的羽毛炸起来。 摇光站在篱笆外,朗声道:“梅赫大祭司,您的客人到了。” 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子在屋顶上应了一声,手中挥舞着茅草,看样子,居然是在修补屋顶。忽然,老头儿一个失足,从房顶上滚下来,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整个山顶都震了一震,三个少年目瞪口呆,心中一厢情愿捏造出来的高人幻象轰然崩塌,梅赫安春已经爬起来,头上还插着一根稻草,干笑道:“嘿嘿,神仙也是会摔跤的,嘿嘿。” 李安向大祭司行晚辈礼仪,恭敬非常。 梅赫安春点点头,让摇光退下,带着客人走进茅屋。 屋中的陈设有些古怪,没有床,也没有桌椅,正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口大棺材。梅赫安春就坐在棺材里,用他额头上那红色的独眼,上下打量他的客人。 哪怕已经知道,一目国的人都只有一只眼睛,李安被那诡异的红眼盯着,还是心中发毛,后背凉飕飕的。 梅赫安春不说话,李安也不开口,代掌门不发话,敛心和许天河也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忽然沙的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原来是停云趴在棺材上,如瀑的长发滑落下来,纤纤柳腰若隐若现。 李安伸手,轻轻把少女嘴角边的头发拨开。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套玉钗环,给她绾了个流云髻。这套首饰,本来是想送给晴思思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大祭司梅赫安春笑道:“天机宫的弟子,也会和妖仙同行吗?”他好像突然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如释重负的说道:“你们应该听过一个传说,琨俞山深处,有一道不断开裂的地缝,大到无法填补,使得人间直接和冥界相连。这道地裂,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九幽秘境中。” 梅赫安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是上古之时,封魔大战留下的遗迹。” 上古的时候,人类还十分弱小,神族和魔族争夺世界的主宰之权,争夺造化神器,互相征伐。(详情请看作品相关中的混沌之死) 人类的生存异常艰辛,斗法,常常引发地震洪水等天灾祸及世人。人间各部族为了食物、资源、领地等等也时常争斗不休,横尸遍野。更有洪荒异兽,肆虐人间。 神族和魔族其实是同一个种族,它们的力量都来自于人心。区别在于,神的力量来自于众生对真善美的崇拜,对神灵的信仰,是一切正义的化身。魔的力量来自于沉浸在悔恨、贪婪、嗜杀等癫狂情绪中的灵魂,是所有邪恶的根源。 人类的心智日渐增长,开始怀疑自己对神灵的信仰,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怀疑是否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神族因为众生的信仰越来越不坚定,神力衰退。魔族得到越来越多贪婪嗜杀的灵魂的支持,魔力更强。 经过一万八千年的混战,上古神族几乎灭绝,残存的一些神祇,也都隐居起来。魔族空前强大,主宰三界六道。 人类若论强健不如妖兽,若论寿命不如精怪,若论天资不及。然而毅力极强,悟性卓绝,心智坚定。往往修行数十年便可以和千年妖魔相抗衡。 人类中的强者,联合妖族,一同攻打魔族,约定驱逐魔神之后,平分天下,共享盛世繁华。 九幽十六国,都是人类和妖仙的后裔。后来人类中的强者得到造化神器,封印了魔族。却出尔反尔,将妖神也封印起来,九幽从此被孤立,与世隔绝。 妖神被封印之前,含恨自爆妖丹,打碎了造化神器。 李安耐心的听他讲完,说道:“我只想知道,大祭司当年游历中原,是用什么办法,变得和我们一样?” 094 邪术 梅赫安春还沉浸在他自己讲述的故事里,眼珠一翻,答非所问的说道:“那反复无常,违背誓言,封印妖神的人类强者,就是太一道掌教和天机宫主。” 敛心目光一凝,许天河脱口而出:“你胡说!” 梅赫安春却不理他们,盯着李安冷笑道:“小王爷果然家学渊源,听到门派祖师的丑事,也能浑不在意。” 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李安和李襄阳一般的有城府。李安笑道:“这些事发生在万年之前,太过久远,连天机宫主都换了十任。九幽十六国是这般说法,人族却另有一番故事。各族的传说看似有板有眼,其实都只是道听途说,一面之词,有谁是亲眼看见的?不必太较真。” 一直以来,各大仙门都宣称九幽十六国是上古魔神的后裔,九幽与世隔绝,灵魂不能往生,乃是天罚。修仙之人,诛杀九幽的邪魔外道,是替天行道。但是从外形上看,九幽的子民,的确更像人类和妖仙的后代。 在李安看来,大祭司的故事,也只能信七八分。平分天下这种鬼话,妖神恐怕也不会当真。大庸和西楚还曾经定下盟约,要和平相处呢,结果怎么样?天下之大,终究容不下两个九五至尊。 梅赫安春若有所思,说道:“你们人族的传说,难道是妖神背弃约定,闹得生灵涂炭,太一道掌教和天机宫主为了挽救天下苍生,联手将其封印?”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听着十分难受。 李安点头道:“恭喜大祭司,您猜中了。” 梅赫安春冷哼道:“我没说一句谎话,九幽十六国的子民,有一半人族的血脉,你们帮我带一句话给各大门派,修仙之人针对九幽的清剿再不停止,我会让他们后悔来到世上。” 李安神色黯然,就算是半人半妖,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也是见一个杀一个,丝毫不会手软。斩妖除魔,是许多热血青年的梦想,是各大门派掠夺九幽的修仙资源的借口。十年一次,清剿九幽,早已成为惯例。别说是他,就是师尊风青彦,也很难改变什么。贪婪的心,也有药可医吗? 咔嚓一声,棺材被梅赫安春掰下来一小块,他一脸怒色,枯瘦如柴的手指慢慢收紧,木屑从指缝间漏下来,仿佛还不消气,他双脚猛劲一蹬,像一颗被弹弓弹出去的小石头一样,从棺材里射出去,撞破屋顶…… 一阵阵野兽嘶嚎般的声音,从高空传下来,苍茫群山,风雪忽至。听说一目国的人暴躁易怒,大祭司已经算脾气好的了。 过了好一会儿,干干瘦瘦的梅赫老头冉冉下落,在屋后取了一捆稻草,又开始修补屋顶。许天河抱臂站在一边,停云和李安并肩坐在田埂上,敛心躺在云端,都是默默无言。 李安取出丹药喂养小乌鸦和白瑞香,忽然道:“停云,大祭司曾经游历中原,会说南朝话不奇怪,你一直在山里,怎么也会说我们南朝话?”。 停云歪着头,美眸中露出一片茫然之色,说道:“我不知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我恢复功力,用太乙天机镜帮你看一看。” “好啊。”停云抬起手,方圆数十丈内,所有飘落的雪花,忽然全部静止了一瞬,倒飞向蓝天,就像小孩子涂鸦一样,逐渐凝结出大树、茅草屋、菜地的样子。 梅赫安春扎好茅草,坐在屋顶,瞪着额头上那只诡异的独眼,说道:“还不快滚!记住把我的话。” 蓦地一阵妖风,刚刚补好的屋顶又给掀出几个破洞,敛心哈哈大笑,他一向喜欢捉弄人,重伤之下,仍然不肯消停。 梅赫安春眼中骤然射出红光,不见他张口,却有低沉的念咒声四下回荡。敛心身体转动不灵活,没能躲开红光,奇怪的是,红光落在他身上一闪而没,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异样。 李安取出拨云舟,载着众人破空而去。在路上看见摇光祭祀,这人还不知道他们被赶出来的事。李安取出一瓶九转还魂丹,笑道:“摇光祭司,我想知道化形的法术,您要是方便就说出来,不方便我就另请高明。”敛心和许天河一前一后的站定,预备着这厮要是不识好歹,就将他绑了再问。 摇光接过丹药,笑得合不拢嘴,很痛快的说出了化形的口诀。这法术在九幽十六国,算不上什么秘密,许多祭司都会。 敛心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非常高兴,和李安相约,等此间事了,一定要相对畅饮一番,不醉不休。 众人乘坐三足金乌返程,一路上,李安眼皮直跳,想起那诡异的红光,以及大祭司森冷的独眼,就心中惴惴。然而给敛心号脉,除了他原本的伤势,丝毫没有异常。 和天机宫弟子汇合之后,李安绝口不提自己失去法力的事,打起精神,邀请各大门派的首脑,聚集到客栈中。敛心布下结界,将一目国大祭司的故事和要求复述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和沉吟不语,赫连双轻蔑的笑道:“就凭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一时间,众人争论不休,荒僻小镇的客栈喧闹如集市。 有人提议攻打一目国,反正九幽十六国,都是幽冥宫的走狗。有人建议探索封魔古镇,也有人认为应该立即向师门求援。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愿意停止对九幽的洗劫。短短几天,清剿邪魔外道所得的财富,要远远超过一些门派十年的积累。 李安揉着眉心,指尖忽然一痛,仿佛针刺。紧跟着,掌心也传来阵阵刺痛,他不愿表现出异状,咬着牙一声不吭,以免其他门派打天机宫的主意,在九幽,参加门派赛的队伍,整队失踪也是有的,谁敢说一定是幽冥宫下的手? 苦撑到众人散去,李安额头上一片冷汗,几乎虚脱。见宝月师太还没走,只好端坐不动。 宝月师太走过来,挽起袖口,露出胳膊。她右臂白皙的皮肤上,一道极深的疤痕猩红扭曲,离脉门只有毫厘,可见当时有多凶险。 晴思思抱住宝月师太的手臂,颤声道:“师父。” 宝月师太替她将耳边碎发拢了拢,压低声音说道:“九幽十六国的大祭司当中,梅赫安春是法力最强的一个,擅长厌胜邪术,你们在一目国触碰过的东西,十二个时辰之内,他都能通过气机牵引,毁物伤人。”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李安连人带椅子翻倒。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沙哑张狂的笑声传来,天机宫弟子和宝月师徒同时听到,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这只是一个警告,好戏还在后面。” 张绍全穿墙而过,追出客栈,荒野凄凄,北风呜咽,哪有半个人影?宝月师太摇头道:“这是千里传音,梅赫安春不在这里。” 095 四面楚歌 一 晴思思扶起李安,只觉得他掌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气虚力弱,竟然像是半点修为也没有,刚想开口询问,李安缓缓摇头,手指微动,在她手心上写道:“别声张。” 屏风后一个影子动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却是曹无忌揣摩了半响,也吃不准李安是装模作样占晴思思的便宜,还是真的出了事,干脆继续隐藏起来。 晴思思会意,虽然担忧,也不敢多问,暗中输了一丝灵气过去。李安微笑着点点头,松开她的手,向宝月师太行礼,说道:“大敌当前,李安人微言轻,恳请师太出面联合各派,不要因为人手分散,被幽冥宫逐个吞没。” 宝月师太点头道:“好。” 李安使劲挥手,直到看不见晴思思,才停下。转身对围上来的天机宫弟子说道:“刚才不小心跌倒了,嘿嘿,咱们走吧。”众人挤眉弄眼,一起向客栈二楼走去,居然都和曹无忌想到了一块。 远远就望见过道中,正对着李安的房间,门口立着一个人,腰背挺拔,应该是个青年男子。敛心笑嘻嘻的道:“这位仁兄,不知守在门外有何见教?”等了片刻,不见他回答,伸手在他肩头一拍,青年应声而倒,整个人撞在门上。 敛心刚触到青年的肩头,就知道不对,这青年身上僵硬如石,冰冷似铁。他袖袍一拂,将青年翻转过来。 只见一张乌青的面孔,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黑紫,死不瞑目的样子。这人有些眼熟,李安心头一凛,目光落在这死人身上的白缎子长袍上,长袍下摆,用金线绣着一柄小剑,他是万剑山庄的修剑痴! “裴十三,通知万剑山庄的弟子准备棺材,过来殓人。” 李安说完,带着众人进屋。 地上丢着一双女子的绣鞋,绿底黄花,绣着蹁跹彩蝶,一只落在门边,一只躺在榻前,隔着帷幔,看不见什么,但分明有一个少女颤声道:“谁?”紧跟着,一只白皙柔嫩的素手探出来,玉指纤纤,将帷幔揭开一丁点儿,很快又缩了回去。 天机宫弟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想起那个跟代掌门一同回来的美貌少女。张绍全一脸羡慕之色,猥琐的笑道:“代掌门,艳福不浅呐。” 李安神色淡淡的,将众人分成两三人一组,取了纸笔,一连写下数道口令,分别发给他们。李安疑心病很重,天机宫这二十多个弟子,三辈祖宗都被影卫给翻出来,身世查了个清清楚楚,他还是怀疑幽冥宫有内应,不在天机宫,也在能得到相关消息的地方。这样下达命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算有人暗中窥伺,也看不出什么。 等众人分头去办事,李安揭开帷幔。停云和衣蜷缩在榻上,被子褥子,全都被她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枕头却踩在脚底。 停云一到客栈就嚷嚷着喊冷,蔫蔫的没半点精神。李安确认她没有生病受伤,以为她是害怕人多,让许天河取了几只暖炉,放在床榻四周,就没再理她。 现在看来,梅赫安春的厌胜邪术,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停云。 看见李安和敛心,停云磕着牙说道:“梅赫安春在献祭,杀了好多人畜,血流成河。” 李安道:“你怎么知道?” 停云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战栗着,磕磕巴巴的道:“不知是什么法术,他能用一些东西牵引我的魂魄,我也能感应到他。”她说着,忽然惨叫一声,险些翻进床底。 敛心想了想,画了七道符,喊来一个女弟子,让她贴在停云的心窝、后背、左右手掌心、脚心等处,封住停云的七魄。又取了不归刀悬在帐顶,用煞气震慑邪祟。 停云似乎好受一些,迷迷瞪瞪闭上眼,不出声了。 李安起身放下帷幔,压低声音问敛心道:“有什么威力很大的法术,是需要血祭的?” 敛心想起梅赫安春那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嚎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说道:“太多了,让我想想。”异族大祭司擅长用血祭获得力量,梅赫安春是一个疯狂的人,这种人最可怕,世上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你永远也猜不中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忽听得飕飕衣袂破空之声,七八个人抢上二楼,七手八脚的来砸门。客栈的木门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呯的一声,倒了进来,地上木屑飞扬。 这几个人都想第一时间冲进屋,却一起卡在门框里,被影卫拦住。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气急败坏的质问道:“小王爷,无怨无仇,为什么杀我少主?” 李安道:“不是我杀的,我们回来,修剑痴已经死了。” 中年男子挤进来,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吼道:“这间客栈里,除了你,还有谁敢动我们少主?”门外乱哄哄的,一片斥骂之声。 也不知谁在楼下叫嚣道:“天机宫的杂碎,出来领死!” 曹无忌不停的加派人手,最后敛心上阵,才将所有人都扔出去。 就在这时,李安眼前一花,手腕一痛,已经被宝月师太扣住脉门,老尼姑厉声道:“天机宫要一统江湖,也不该在九幽动手!”青光乍起,敛心也不知和谁对了一掌,那人犹如断线纸鹞一般的飞了出去,撞破墙壁,摔下二楼。 原来有人绕过李安,直接袭击半死不活的停云去了。 李安感到一丝寒气从宝月师太的手上传过来,所过之处,经脉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咬,痛痒难当,他脾气甚是倔强,不但不呻吟,反而哈哈一笑,说道:“我又杀了谁?” 宝月师太怒道:“你请我来议事,却派人偷袭落霞岛留守的弟子。他们忌惮武成王,不敢动你,贫尼可不怕什么王爷!”她擅长千里宝月光之术,最后一个离开,却第一个和门人弟子汇合 李安没好气的说道:“不知我是下毒杀的人,还是用阵法杀的?是谁看见的?” 096 四面楚歌 二 窗外北风呼啸,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鸣叫。宝月师太的面色忽然一变,带着李安向左急闪。 寒光烁烁,一柄仙剑倏地斜刺飞过,险些给李安来个透心凉。宝月师太还没站定,敛心的碧玉萧陡然探出,在她腰间一拨,把她和李安硬生生的带到一边。 宝月师太惊愕之下,一掌拍出。敛心却像泥鳅一般的从桌底钻过,一脚将一个刚刚跃上二楼的男子给踹了下去,墙壁上的窟窿更大了。轰隆一声,恍如晴空起了个霹雳,一道流光落在宝月师太先前站立的位置上,将楼板轰穿。 流光现出原形,是一方墨砚台。宝月师太一怔,看了敛心一眼,忽然,她耳中响起敛心的声音:“是误会,别伤我们代掌门。”敛心的嘴巴并没有动,这应该是传音入密。 客栈巨震,床榻倾斜,停云从帷幔中摔出来,滚到桌子边上,伸手去扶桌腿,方桌忽然裂成七八瓣。原来宝月刚才那一掌虽然及时收住,凌厉的掌风还是落在桌子上,被停云一碰,霎时裂开。 咻!先前的飞剑一击不中,打了个回旋,化作残影,穿梭如电的再次袭来。许天河凝立如山岳,一下将飞剑斩成两段。与此同时,客栈三里之外,风雪之中,一个手掐剑诀的青年喷出一口鲜血。 这是太阿剑第一次出鞘,众人定睛看时,宝剑却已经回到鞘中,由于速度太快,连一点剑光都没反射出来。许天河一跛一拐,已经连剑带鞘的和万剑山庄的主人修万年酣战在一处。 从李安被擒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几乎无法看清屋中那兔起鹘落的混战。 众人齐声呼喝,杀气腾腾的涌进来。屋顶的瓦片雪泥纷纷跌落,这间小小的客栈,四壁都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就快要塌下来。 停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众人被这个前额、胸口、后背以及掌心都贴着符纸的怪少女吓了一跳,只见怪物前额的符纸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脚步轻移走到榻前,伸手从床帐上摘下不归刀,煞有介事的挽了个刀花。停云可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修万年和许天河打得难解难分,她在背后挥刀偷袭。修万年瞥见寒光,急忙低头躲避。 只听一声怪叫,修万年被停云一脚踢中臀部,身不由己的向上飞去,脑袋撞破屋顶,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 李安冷笑道:“不先打垮天机宫,谁敢贸然杀过来?你们在替魔教打先锋!” 众人心中一凛,来不及细想,被后面的同门一挤,又进了客房。 许天河接连点了修万年三处要穴,给敛心使眼色,想和他联手救下李安。 敛心却好像丝毫也没注意到许天河的暗示,打的兴起,碧玉箫上青光纵横,在众人之间穿梭来去,所向披靡。 “小畜生,纳命来!”万剑山庄那位胡子拉碴的大叔再次挥剑杀过来。 这时宝月的怒火渐渐平息,已经发现李安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使用太乙天机镜。他身上应该带着什么异宝,不接触他,完全看不出他修为尽失。落霞岛的留守弟子一口咬定凶手是李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停云夺下修万年的宝剑,刚巧看到万剑山庄的大叔冲到跟前,随手将长剑插在他的发髻上,跟着刀背一转,将大叔拍飞,十足的高手风范。然而,当余下的人,都用谨慎的姿态、惊诧的目光面对她的时候,她却忽然磕着牙,仰面倒下去,摔进床底。 幽魂般的白色细丝在残破的客房中无声蔓延,渐渐布满四壁,千丝万缕,屋顶地面,到处都是。细丝忽然收紧,小客栈顿时四分五裂。敛心的碧玉箫青光大盛,许多人都被一股巨力推出客栈。 一片烟尘中,不归刀飞出来,刺刺啦啦,便如快刀斩乱麻一般,不知砍断了多少白色细丝。碎砖瓦砾不断落下,许天河扶着停云,宝月带着李安,飘然飞退。 无尘子挥着几乎秃掉的拂尘现身天际,喝道:“天机宫的代掌门呢?滚出来!”他脸色铁青,就像随时都会吐血而亡。 “师父!”月华一闪,晴思思奔过来,跪在地上说道:“师父,李安不是凶手!” 宝月师太仍然抓着里安,左手托着海河珠托,掌中五色豪光闪烁不定。幽幽的说道:“哦,为什么说不是他?” 晴思思看向李安,李安仍旧缓缓摇头。 “他……他是神医,只喜欢救人,不喜欢杀人。” 宝月突然想起很多事:几个月以前,江湖上盛传天机宫主得到造化玉碟,修为大进,九大仙门围困天机宫。 有人说天机宫主从造化玉碟上参悟了神功,要倚仗武成王的势力,一统江湖。这次鸿蒙盛会,所有人都在防备着天机宫,生怕风青彦胃口太大,突然发难。 这一次,李安显然不是凶手,可是小王爷杀人,又怎么需要亲自动手? 不对,不对,李安这样细密的心思,身边又不乏高手,如果存心和各大门派为敌,应该不会留下太多破绽才对。凶手留下那么多线索,生怕别人看不出是天机宫做的,这就匪夷所思了。 宝月心念电转间,后背上出了一片冷汗,忽然有人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宝月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自从三百多年前,她有上仙修为开始,从来没有人,能无声无息的靠近她。她身影一花,带着李安化作千里流光,转瞬已在百里之外。然而惊魂甫定,肩头又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 “哈哈!”李安不知死活的笑出来。 宝月霍然回头,身后哪有半个人影?她施展千里宝月光之术,一步跨回客栈的废墟上。众人甚至只看到宝月的衣衫动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已经兜了这样一个大圈子。 “是人是鬼?出来!” 一声轻笑,一个青衫男子从虚空中现出身形,长眉凤眼,醉如玉山倾倒,笑如朗月入怀,这是一个会让明珠美玉、满天星辰都黯然失色的男子。 097 上善若水 宝月师太那副长年板着的面孔霎时阴转晴,放开了李安。她厌弃天下男子,甚至包括昔日的道侣长庚上仙,却唯独对风青彦另眼相看。 “师父!”李安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师尊无疑是修真界这些年最受瞩目的强者,是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情郎。既可以花前月下,赏心悦目,也不妨独步江湖,睥睨众生。更兼地位尊贵,挥金如土。无论是十六岁的少女,还是千年妖女,都对他倾慕不已,连天下第一美人何怜卿都芳心暗许,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师父!”敛心像飞鸟投林一样扑过去,抱住风青彦的膝盖,泪如雨下。 绿沁帮殷教主害敛心的时候,他没有哭,化身妖魔的时候,他也没有落泪。蓦然见到师尊,所有的委屈和无助突然一起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风青彦像哄小孩一样,屈指轻刮敛心的鼻子,把他抱起来,温颜说道:“师父来晚了。” 天机宫中能人颇多,壶公和甲子先生都知道风青彦大劫将至,而敛心就是他的劫数。甲子先生想帮风青彦躲过劫数,偷偷地将他饮用的酒水换成了壶公的酒。这酒叫做大梦千载,普通人喝上一口,会直接醉死。上仙喝多了,也难免醉卧经年。料想风青彦起码一醉数月,谁知道他只昏睡了两天,就醒转过来。 所有人都收起法宝,躬身行礼。他们可以不服李安,却不能不敬天机宫主。何况这时众人冷静下来,也觉得事情蹊跷。 天机宫只来了二十三个弟子,还牺牲了两人,怎么可能在李安和大家议事的时候,同时偷袭各大门派?要是这样也能杀人夺宝,九大仙门早就在江湖上除名了。 无尘子寒着脸,冷笑道:“天机宫主这是什么意思?又要护短?” 风青彦正在给敛心疗伤,忽然一拂袖,无尘子被掀了一个筋斗,飞跌出去,摔在客栈的断壁残垣上,发出一声怪叫。原来一截血淋淋的人骨从碎砖瓦砾中伸出来,把无尘子的手掌扎了一个洞。 “无尘子,你可记得,我师尊当年送你拂尘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无尘子翻开瓦砾,在死人身上踢了两脚,冷哼一声道:“萧容前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拂尘催动起来千丝万缕,其实取三生万物之道,只用了三根冰蚕丝,名为善柔。你杀伐果断,这善柔拂尘就送给你,希望你杀生之前,再三思量。’亏我还一直把它当宝物,我呸!” 无尘子忽然怪笑两声,盯着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细丝的拂尘,面目可憎的说道:“天机宫法宝堆积如山,萧容却拿这样的破烂敷衍我,连李安都能削断它。” 风青彦肃然道:“这间客栈的主人,一家老小都是普通人,你举手之间,就送了他们的性命,根本不配用善柔这样的宝物!”他说着,伸手一招,拂尘就从无尘子的手中飞出来,悬在李安面前。 李安伸手握住拂尘,耳边听到风青彦传授的口诀,他此刻没有半点法力,照着默念了一遍,拂尘上发出七彩豪光,转瞬间就恢复原样,千丝万缕,缠住无尘子的一只腿,轻轻一拽,就将老杂毛拖倒在地。 苏和双手掐诀,含光剑出,风云变色,连斩数下,白色细丝毫不受力,倒是无尘子惨叫连连。 “你服不服?”李安隐隐有些明白,这善柔拂尘,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来催动,一丝一缕,都坚韧无比。若是嗜杀斗狠,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无尘老道摇头,说道:“是这剑不够锋利,拿你的紫微剑来。” 李安将紫微剑抛过去,无尘子拿在手中,掌心顿时犹如火灸,那剑灵又张口骂人,大声喝道:“老杂毛,李安那个废物都比你强!” 四周响起一片哄笑之声,连李安都觉得脸上挂不住,心想:死剑灵,小爷早晚将你整治的服服帖帖。 无尘子面如寒霜,用上仙的修为强行压制剑灵,挥动宝剑,寒光如惊虹,闪电般劈下,拂尘依然分毫无损,他自己却惨嘶一声,双眼翻白,差点晕过去。 敛心哈哈大笑,说道:“要不要用不归刀试试?” 无尘子摇头,半晌无言。但凡能达到上仙修为的人,都是毅力过人,悟性超凡之辈,无尘子降妖除魔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蝼蚁一样的普通人是否会遭殃。这时反思自身,冷汗涔涔而下。 李安取回紫微剑,将拂尘物归原主,微笑道:“上善若水,水之性,绵绵密密,至善至柔,无孔不入,滋养万物。娴静时润物无声,水滴石穿。发怒时惊涛骇浪,席卷千里。善柔拂尘,也是至善至柔之物。道长心中没有善念,又怎么能驾驭得了它?” 忽听得一声佛号,了尘大师落下云头,月白袈裟一尘不染,双手合十微笑道:“善哉,善哉,小王爷说得好。” 不远处,十方小沙弥驾驭着木鱼,破空而来。厌胜老怪和牛怀义一左一右的押着一个俘虏,站在木鱼上面。 这名俘虏鼻青脸肿,神情委顿,下颌也被人用分筋挫骨手给卸了下来。身上穿着天机宫弟子的服饰,却面生的很,敛心也不认识。 厌胜老怪看见李安,老远就喊:“代掌门,我抓住了一个奸细!”他谁也不服,就怕李安,李安命令他和牛怀义一起去保护金刚门的弟子,他就乖乖的去了。 牛怀义道:“你爷爷的!这个冒牌货明明是老子擒住的。他牙齿上藏了毒药,要不是老子经验丰富,你能拿住活口?”俩人一个扭胳膊,一个扯后腿,相争不下,可怜那俘虏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李安单手扶额,说道:“曹大哥,给他俩一人记一功。”牛怀义和厌胜老怪齐声欢呼。李安说的记功,是有奖赏的,可以选钱财,也可以选丹药。 厌胜老怪身上的噬心蛊,被李安用太乙天机镜锁住,一招金针渡劫给钉死了,现在就是请他回幽冥宫,他也不肯回去。 天底下也只有李安才有这样的手段,先前也有一批幽冥宫的元老去药王谷求助的,一众名医都对噬心蛊束手无策。用迷药吧,蛊虫还没迷晕,人都快长睡不醒了;下毒吧,蛊虫还没被毒死,人先死翘翘了。用针灸吧,噬心蛊非常机警,死到临头,先一口咬断了宿主的心脉…… 几个月之前,厌胜老怪中了噬心蛊,专程去找琅琊医魔徐藏海,表示只要能治好,不惜棺材本。那不靠谱的老家伙双眼放光,啧啧称奇,搓了搓手指,拈出金针说道:“阁下要不要赌一把,是生是死五五开。”开什么玩笑,厌胜老怪想到这位不良神医糟糕透顶的名声,没敢赌。 脚步声纷至杳来,天机宫的弟子陆续折返,张绍全上前几步,低声向李安汇报着什么。 众人又紧张起来,纷纷祭出法宝。万剑山庄的庄主修万年站出来,大声说道:“李安残害同道,罪大恶极,恳请天机宫主清理门户!” 098 简单 星月无光,邙炀山上空笼罩着一层诡异的血红。月黑风高杀人夜,古树寒鸦鬼泣时。风青彦负手望天,神情有一丝罕见的凝重。 天机宫主护短,众所周知。修万年以为他会推脱敷衍,或者勃然大怒。却没想到,风青彦长身玉立,遥望夜空,就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李安压低声音,让张绍全领着天机宫弟子,去开启各处关隘的阵法屏障,又喊来影卫,吩咐了几个任务下去。想想似乎没有什么疏漏,才抬起头,笑眯眯的说道:“修庄主,空口无凭,诬赖人可不是好习惯。” 风青彦早就发现了四周的布局,这时听到李安有条不紊的安排,不由点头微笑,心想:“虎父无犬子,安儿这般年少,却思虑周密,连我都要汗颜。这孩子,身体总养不好,莫不是因为心眼太多?” 修万年击掌三声,一个万剑山庄的弟子出列,依次向风青彦、宝月和了尘等人行礼,说道:“弟子修长契,今天傍晚,我和少主一起在客栈外面等候庄主……” 他们站了片刻,客栈中大哗,乱作一团,许多人拖儿带女,骂骂咧咧的从里面出来,有个中年妇女推推嚷嚷是出来,回头朝地上唾了一口口水,扯着嗓子道:“就小王爷金贵,有本事别住客栈啊,滚回家抱药罐子去!客栈又不是武成王开的,你们凭什么撵人?病秧子、杀千刀的……” 这妇人还没骂完,她的家人被王府侍卫一瞪,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给拖走了。 修长契上前看热闹,只听呼呼几声,客栈大门中飞出来几只包袱,紧跟着,几个人被武成王府的侍卫推出来,他向其中一个人打听,那人捡起自己的包袱,跨在背上,摇头道:“小王爷包了客栈,让俺们半个时辰之内,全部搬走。”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修长契怕他冲撞少主,就挡在前面,忽然手心一凉,已经多了一块冰,是那孩子塞给他的。修长契拿起冰块,发现上面有字,对着光看,写着“修剑痴死于今日”七个蝇头小字。再看那小孩,已经嬉笑着跑出老远。 修剑痴也看见了冰块上的字,命令修长契去追那孩子。小孩的身法十分诡异,修长契追了好一会儿,给跟丢了。他回到客栈,刚好看到少主面色青黑,倒在地上,应该是中了剧毒。李安蹲在旁边,指间银芒一闪,似乎是收起了什么暗器。 修长契讲到这里,面色涨红,哭泣着说道:“我怕小王爷杀人灭口,没人可以回去报信,就没敢现身,喊了大家一起来救人,谁知道,少主……呜呜……” “这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啊,我只是用银针看看修剑痴中的什么毒。”李安对修长契的心智感到忧心,他包下客栈,让影卫王卓去清理闲杂人等,不是因为他跋扈专横,而是他不希望修行人之间的争斗,波及到无辜的人。九幽的居民虽然形貌比较怪异,其实和外界一样,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修长契说道:“客栈里的闲人都被清空了,除了天机宫的人,还有谁?冰块上的字迹,我们对比过,和小王爷的笔迹一致。客栈中没有打斗的痕迹,我们推测,少主应该是被小王爷用太乙天机镜制住,中毒而死。不然凭我们少主的修为,有谁能让他无声无息的着了道?” 这个推测看似很合理,李安曾经用太乙天机镜定住邪道高手巫歌,拳脚相加,所有人都印象深刻。 “客栈这种地方,旁人要进出还不容易嘛?至于字迹……”李安揉了揉眉心,向敛心打手势。 敛心笑道:“那字迹不足以当作凭证,代掌门家学渊源,世面上随处可见他的字帖,能模仿他的字迹的人,只怕不在少数。”他说着,一扬手,一张黄纸凭空铺开三丈,数十只狼毫笔蘸了墨水,就像数十个人同时奋笔疾书一般,各种字迹自上而下,从右至左,在黄纸上延伸。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奇道:“神了,武成王的流云体!” “仁宗皇帝的瘦金体!”仁宗当皇帝不怎么样,那一手书法,倒是开创了一派先河。 “看这里,李安的《悔过书》!”这悔过书,还是前不久李安大闹将军府,回家之后,姚婉容把他关在屋子里反省,逼着他写的。 “大富商殷洪的《诫子书》!” 晴思思仰着头,用她那十分好听的声音说道:“师父你快看,那行字就像师父亲手写的一样!”在黄纸右侧,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怎么看都像女子的笔迹。 敛心得意的笑起来,除了师尊的狂草醉书他学不来,当世其他名家几乎一网打尽。 李安一本正经的说道:“虽然像我师兄这样有本事的人很少,但只模仿一两个人的字迹,实在是太容易了,修庄主要是不介意,我府上的侍卫,就能替您写一封休书。”他说着,忽然拖长了声音,喊到:“王卓!” 影卫王卓应声而出,摇着折扇,上前取了一只狼毫笔,那一手字写出来,长撇大捺、铁画银钩、劲力入骨,果然和修万年的笔迹一模一样。王卓效忠王府以前,是个落魄书生,最擅长模仿他人字迹。 修万年呆若木鸡。 宝月师太颔首道:“李安不是凶手。”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李安法力尽失,驾驭不了太乙天机镜的事实。 了尘附和道:“凶手的确不是小王爷,有人冒充天机宫弟子行凶,已被生擒。十方,把人交给小王爷。”早在鸿蒙盛会之前,了尘就怀疑天机宫弟子残害武林同道。 后来金刚门遇险,李安派人救助,他也怀疑李安别有用心。这几天,了尘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的事情,都很简单,复杂的只有人心,其实人心也简单,复杂的只是利益冲突。 天机宫主是个疏懒的人,风青彦连天机宫都懒得打理,恐怕对一统江湖的兴趣也有限。李安如果要整合江湖帮派,作为王府的助力,也不可能四面树敌,只需杀一儆百就足够了。 当他不再用怀疑的眼光去看李安,李安的行为也就不再怪异了。 十方小和尚带着那个俘虏上前,牛怀义手一掰,只听嘎嗒一声脆响,那俘虏被卸掉的下颌又装了回去。厌胜老怪早就在等了尘大师这句话,赶紧带着俘虏,站到李安身后去了。 忽听得一声巨响,恍如惊雷,整个地面都摇晃起来。 099 禁术 天际尽头,黑云滚滚席卷而来,到了近处,众人才发现,那不是云,而是浓得发黑的血雾。大地剧烈震颤,众人东倒西歪,惊慌失措。附近也不知有多少房屋倒塌,树木摧折。 李安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身体陡然一轻,被牛怀义给拎起来,跃出数十丈开外。 喀!喀喀!客栈的废墟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痕,紧跟着阴风大作,砖石瓦砾被卷上高空。就像沉睡在地底的洪荒凶兽忽然苏醒,怒吼着咆哮着,要一口吞了这一片天地。无数泥沙飞旋着陷入地底,裂缝眨眼间就蔓延到众人脚下,变成一道黑漆漆的深壑,还在不断扩大。 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怪声,无数鬼藤张牙舞爪的从地底爬出来,像蛇一样扭动着,飞速延伸,追逐着猎物。几个万剑山庄的弟子躲避不及,被鬼藤缠住,拖向地底。 风青彦一跺脚,八荒**忽然安静下来,地面不再震颤,地裂不再扩大,鬼藤全部悄悄缩回地底,就连呼啸的狂风,也静止不动。 同一时间,四面八方都升起巨大的光柱,玄光撕裂阴霾,照彻九霄。 那是天机宫布置在各处关隘的阵法,修万年惊魂未定,心中打鼓,不知天机宫是敌是友?耳边传来诵经声:“南无燃灯上古佛。南无过去现在未来佛。南无千里宝月光佛。八荒**一切众生。十方七世诸天。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愿以我佛慈悲,济三途苦……”。 修万年环顾四周,是金刚门的大和尚在闭目诵经,了尘结跏跌坐,双手结着伏魔印,万丈佛光从他身上发出来,将血雾阻挡在百丈开外。 另一边,无尘子和苏和正在争执着什么。 宝月师太扬声道:“三大圣地,素来守望相助,落霞岛愿和天机宫共同进退。” 这时,天机宫的弟子陆续御剑归来。风青彦向老尼姑微笑致敬,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听我安排,做不到的,立刻退出九幽,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没人出面反驳,不是他们甘愿听从风青彦的命令,而是无数鬼魅从翻滚的血雾中钻出来,四周影影绰绰的全是鬼影,没有人敢随便离开天机宫的阵法范围。 李安用目光询问,敛心压低声音说道:“梅赫安春真是疯子,他用禁术召唤了‘黄泉之眼’,幽冥通向人间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九幽不知积累了多少亡魂,这回惨了。” “这鬼不对啊,没有三头六臂也就算了,怎么连青面獠牙都没有?一点也不吓人。”李安盯着一个越来越近的鬼影,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除了指甲和头发都好长,肤色煞白,走路有些飘忽之外,和人也没什么分别。 敛心翻了一个大白眼,说道:“咳咳,他们只是死人而已,又不是怪物。” 风青彦摸出一面美人屏风,递给敛心,朗声说道:“李安过来,其他人全部后退。” 众人纷纷后退,敛心摇头道:“距离还不够,大家跟我来。”他领着众人来到空地的另一边,展开屏风。 美人屏风一落地,顷刻间化作一道巨大光幕,把所有人都笼罩在内。众人大惊失色,下意识的祭出法宝护住周身。修万年握住剑柄,不动声色的站到张绍全身后,万一天机宫不怀好意,他就抢先下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异香扑鼻,那屏风上的美人已经从画中走下来,芙蓉面,素云纱,娉婷多姿,巧笑嫣然的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家主人要施展禁术,不想误伤各位。” 只听悠扬的丝竹乐曲,夹杂着嬉笑怒骂之声,由远及近。一辆巨大的玄黑色马车,破空飞来,所过之处狂飙四起,连鬼怪都被掀飞向两旁,露出一条道路。殷教主戴着面具,白衣翩翩,和喜怒哀乐四大长老一同来到阵前。折扇轻摇,笑道:“小王爷别来无恙?” 李安道:“有恙,我有一个朋友,就快做不成朋友了。”殷如墨也喜欢穿白衣,他的领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也是从来不扣的。魑魅山庄的陈设,虽然没有洛京郊区的学士府中那么豪华,但是用着同样的熏香,摆着相似的花卉。类似的巧合还有很多,李安有一种直觉,这个殷教主和殷如墨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之间,也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殷教主的眼眸变深,缓缓说道:“他真心拿你当朋友,但是一个人戴面具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认了。”他说着,目光忽然锐利起来,转向风青彦,笑道:“一个美人,换造化玉碟,别人或许不肯,但天机宫主,想必是与众不同的。” 笑弥勒打起马车帘子,一个人面鹰嘴、背后有着宽大羽翼的男子,押着一个艳冠群芳的红衣女子走下马车。 风青彦和李安并排站着,看见红衣女子,低声道:“阿娅!” 阿娅被鹰嘴怪人扭着手臂,使劲昂着头,迤逦红裙拖在地上,狂野十足的瞪着风青彦,大声吼道:“滚开,我不要你救!” 风青彦收起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淡淡一笑,取出造化玉碟道:“殷教主,我换了。”说着一扬手,那片造化玉碟就落在殷教主面前。笑弥勒捡起碎片,看了又看,说道:“教主,好像是真的。” 殷教主点头道:“放人。”风青彦袖袍一卷,阿娅就现出原形,变成一只三眼的小白狼,被他抱在怀中。 李安睁大眼睛,他听到师尊用传音入密对他说:“安儿,瞧仔细了,我只教一遍。” 紧跟着,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响彻天地,哪怕李安捂住耳朵,音波也会从七窍灌进来。这声音似有似无的。仿佛是幻觉,但是传进七窍深处之后,会陡然爆发,李安被刺得眉心一跳,神魂也跟着剧烈震荡,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风青彦口齿微动,始终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是四周的鬼怪却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哀嚎着满地打滚。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拿着造化玉碟的殷教主,其余魔教徒尽数委顿在地。 扑通一声,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儿从血雾中一头栽下来,他只有一只眼睛,位于额头中央,正是梅赫安春。梅赫安春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连串桀桀怪笑,面目狰狞的说道:“总算是……领教了天机……宫主的……召神役鬼禁咒!” 100 诅咒 笑弥勒在地上滚了几滚,一只腿卡在古树根上,离美人屏风化成的光幕距离不足三丈,神魂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的神志有些狂乱,他如疯如癫的撕扯着身上的袈裟,用头撞击树干,甚至顾不上远离幽冥宫的敌人。迷迷糊糊中,笑弥勒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抽离身体。 众人隔着光幕,见到幽冥宫高手的惨状,无不骇然变色。 无尘子看见笑弥勒颈上的长生锁,眼睛忽然瞪直,嘴唇哆嗦了几下,伸手就要去拉笑弥勒。他身法利落,苏和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无尘子闪身走出光幕,紧跟着,面色变得煞白,伸手捂住耳朵,滚倒在地。 苏和目瞪口呆,脚踏七星步,袖袍张开,将无尘子给卷回光幕之中。修长契原本还想跑出去捡几个乾坤袋,这时也胆战心惊的收住脚步。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苏和怎么也无法相信,有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对抗十万幽冥野鬼和魔教高手,还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李安的修为不高,为什么他不怕禁咒? 李安感受着禁咒中每一个音节对神魂的影响,默默记忆。 殷教主白衣翻飞,双手捏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催动着造化玉碟。 摹地里月影一暗,腥风四起,天空好像突然低了数丈,黑雾乌云仿佛就压在头顶,地上那道黑漆漆的深壑中,窸窣有声,无数妖魔鬼怪爬将出来。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在风青彦那霸道的禁咒之下,除了殷教主和梅赫安春,光幕之外,所有人或者鬼,无论修为高低,尽数昏厥过去。 短短片刻的功夫,天上云开雾散,皓月高悬。 何怜卿和众人一同躲在光幕中,偷偷仰望天机宫主。长风呼啸,扬起风青彦的袖袍、长发。这个人,没有半点烟火气息,恍如仙人般遗世独立。恍惚间,何怜卿觉得自己离他更远了。 只听风青彦低声说道:“安儿,你记住了吗?” 李安点头:“师父,我记住了。” “那为师考你一下,这禁咒,为什么你听了没事,那些修为比你高的人,反而受不住?” 李安想了想,说道:“禁咒摄人魂魄,修仙之人听了,还会同时引发体内的灵气躁动,身上的法力渐渐不受控制,又反过来搅得神魂不安。修为比师父还高、或者身上带有异宝的人,或许能强行压制住神魂震荡。想要完全不受禁咒影响,除非当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风青彦笑道:“没错,就是这样。”小徒弟天资不怎么样,悟性倒是不错。 召神役鬼禁咒,可以杀人于无形,可以驱使鬼神,只在历代天机宫主之间传承。修习这门秘法,必须像此刻的李安一样,修为境界在,体内却没有一丝法力。否则一遍还没听完,人就先晕倒了,又怎么学得会?不过要是没有风青彦传授心法,听完也学不会。最重要的,是念咒的时候,不能有杀戮之心,不然反噬起来,也吃不消。 敛心早已按捺不住,跑出光幕,大声叫好。忽然,他耳廓微动,压低声音道:“师父,邙炀山方向,来了好多人,九幽入口也有人过来。” 风青彦点头,说道:“李安练习禁咒的时候,你也可以多听一听,对修习摄魂曲大有益处。”。 这当口,风青彦居然还在教徒弟,众人面面相觑。 “我很贪心,如果你们也加入幽冥宫,那才叫有意思。“殷教主挽起袖口,无数惨绿色的噬心蛊从他的戒指中飞出来,见人就扑。一时间,众人手忙脚乱。有几个时运不济的人,瞬间被噬心蛊钻入七窍,惊骇欲绝。 以李安现在的状况,万一被噬心蛊沾到,连加入幽冥宫的机会都没有,只会像魑魅山庄中那只猫妖一样,化作灰烬。风青彦护住李安,同时将手抵在他背上。 澎湃的灵力从后背灌入体内,李安举起太乙天机镜,镜光大盛,噬心蛊纷纷停住不动,一部分被各大仙门的弟子用法宝消灭,一部分被三足金乌放火烧掉。 梅赫安春发出野兽般的嘶嚎,额头上那只诡异的独眼陡然睁大,射出一道红光,照在风青彦的影子上。 与此同时,月影一暗,大祭司梅赫安春全身都腾起玄黑色的火焰,他燃烧自身魂魄,用凄厉无比的声音说道:“我诅咒你们……” 风青彦原本可以躲开,但是这一刹那,他心念电转,为什么梅赫安春说的是“我诅咒你们”,而不是“我诅咒你“?风青彦一瞥之间,发现敛心的影子上,也有一道红光,徒弟什么时候中了梅赫安春的法术? 这是大祭司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种下的诅咒,即便杀了他,诅咒也无法停止。风青彦伸手一招,附在敛心影子上的红光忽然一跳,飞进他掌心。同一时间,那道诅咒落下来,就像风青彦的影子一样,从此跟定了他。 梅赫安春的声音太低,李安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大祭司已经在玄黑色的火焰中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那凄厉的声音,诡异的黑焰,让李安心中一紧,觉得自己恐怕连累了师尊,但见师尊身形摇晃了两下,那张清俊绝尘的脸上,浮起一丝很奇怪的神情。 “师父!都是我害了你!”敛心慌乱的扶住风青彦,一对清亮似宝石般的眼眸中泪光莹莹,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天机宫弟子纷纷奔过来。 风青彦笑道:“先别哭,我还没死呢,要是真有那一天,你们再哭也不迟。”众人睁大了眼睛,风青彦果然离经叛道,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安伸手,在师尊的左右手脉门处分别搭了片刻,眉头渐渐蹙起,问道:“师父,梅赫安春咒你什么?” 风青彦闭口不言,脸上又出现那种奇怪的神情,轻轻抚摸三眼妖狼纯白的皮毛。小白狼低声咆哮,却一动也不敢动。 “让贫尼看看。”宝月师太缁衣飘动,款款走来。 细微的兹兹声突然响起,地面上的积雪一阵颤动,分出笔直的一道细线,顷刻间就延伸到宝月师太脚下。 风青彦并指虚点,只听一声长啸,一道人影从积雪下飞身而起,朗笑道:“果然死不了,还有力气动手呢。” 人影落在殷教主身边,现出身形,是一个高挑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黑缎长袍,相貌颇有几分乖戾。男子下拜道:“玄冥左使君子笑拜见殷教主。” 101 后会有期 冷冷的月光照在殷教主的白衣上,如霜似雪。他扶起君子笑,扺掌道:“作为九幽的东道主,我送各位一份大礼。” 话音未落,呼的一声,一个人面鸟喙、背生双翼的怪物从空中掠过,抛下一个人来。那人重重的摔落在地,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的。 李安让人把他翻过来,是个太一道弟子,胸口血肉模糊,一颗心也被人掏了去,早已死去多时。 众人又惊又怒,纷纷祭出法宝。突然间一阵扑棱棱的怪声从天边传来。 李安仰头看时,一轮明月斜挂半空,黑影重重,不知道有多少背生双翼的北鲲国人,振翅飞过天际。他们手中,都抓着活人,是各派留守在营地的弟子。 “小师妹!” “小师妹!” 赫连双和苏和异口同声的喊出来。赫连双神色焦急,倏忽化作流光,不顾一切的追逐若曦。然而北鲲国人擅长飞翔,速度奇快,转瞬就掠过天空,又怎么追的上? 苏和怔了一下,看向殷教主,说道:“你想怎么样?” 君子笑嘿嘿冷笑:“小家伙,你算老几?也配和我们教主说话!”他说着,转向风青彦,拱手道:“天机宫主,请问我幽冥宫的一干兄弟,十万魑魅魍魉,还救得活吗?” 风青彦道:“只要殷教主放人,我就唤醒他们。” 殷教主道:“我信不过所谓的天下正道,万一放了人,他们一窝蜂的杀过来怎么办?不如这样,让他们退出九幽,天机宫主留下来救人。” 忽听得破空之声嗖嗖不绝,许多太一道弟子御剑飞来。但是局面已经变成这样,众人都束手无策。大家商议过后,落霞岛、太一道、金刚门等各派先后退出九幽。殷教主派人守住九幽出口,释放俘虏。 九幽出口附近的一处宅院,殷教主捧着香茗,袅袅雾气从茶杯中盘旋升起,连七星狐狸面具也有几分模糊了。 “敛心,安儿,你们也走。”殷教主对面,风青彦优哉游哉的喝着酒,忽然冒出一句话。 “师父,我不走!”敛心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李安说道:“师父,让师兄先走吧,我不会有事的。”他心想:“殷教主不会为难我,除非他希望九幽被踏成平地。”他摆出代掌门的架子,扬起宫羽,拉敛心起来,下令道:“全体都有,立刻离开九幽,在风陵渡口等我。” 风青彦失笑,说道:“为师的话也敢不听?你们俩个一起走,敛心身上余毒未清,你也需要休养。” 李安吐了吐舌头,和天机宫弟子一同行礼告退。 敛心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殷教主,我师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幽冥宫上下鸡犬不宁!”这可不是威胁,而是小道士的拿手好戏。 风青彦目送他们走远,又自斟自饮片刻,说道:“殷教主,造化玉碟给我。” “这可不行。”殷教主摘了面具,审视着风青彦。 “你到底想不想救人?我的功力所剩无几,没有造化玉碟,拿什么施法?” “这……”殷教主忽然发现,风青彦疏狂邪魅,比他更像一个魔教教主。 “不救算了,告辞,后会有期。”风青彦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外走。 殷教主望向窗外,喜怒哀乐四大长老昏迷不醒,许多帮中兄弟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万幽冥野鬼沉寂无声。没了这些元老,幽冥宫还是幽冥宫吗?他叹了一口气,将造化玉碟扔给风青彦。缓缓说道:“梅赫安春毕生所愿,唯有九幽安宁,不再被各大仙门劫掠。天机宫主,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天?” “有,我曾经用太乙天机镜,看到很多年后,三界六道界限分明,互不相扰。动动手指就能移山煮海的神仙和妖仙住在天界,仙规规定,不能对普通人使用法术。幽冥鬼物,聚集在冥界,和人间阴阳相隔,人沾到鬼身上的阴气会生病,鬼沾到人身上的阳气也会生病。” “这倒有趣,啊!该死……”殷教主忽然捂住耳朵,表情狰狞,身形迅捷异常的一闪而逝。 只见风青彦唇齿微动,那似有似无的音波又蔓延开来,无声无息的灌入众人身上的各处孔窍,连眼睛和鼻子都不能幸免。 刚开始,只有殷教主和君子笑在呻吟,渐渐的,各种鬼哭狼嚎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恰如潮水汹涌澎湃,来势猛烈。喜怒哀乐四大长老先后醒来,也加入呻吟惨嚎的行列。无数鬼影上天入地,翻滚嚎叫。 “后会有期。”风青彦一边念咒,一边凭虚御风而行,衣袂飞扬,俊逸无双。当所有人和鬼都醒来的时候,只听朗朗笑声,远远传来,天机宫主早已无影无踪。 风陵渡口,江水涛涛。李安坐在石头上,替敛心换药,许天河在一边扎帐篷。 这两天敛心一直绷着神经,陡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有些昏沉。李安劝他休息,他也不肯安分,嘟囔道:“我要等师父,万一有事,我可以接应师父。” 李安眼珠一转,说道:“天机宫其他高手都不在,师父伤势古怪,那诅咒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你现在不好好休息,养足精神,难道和师父汇合以后,还让他保护我们吗?” 敛心这才老老实实的钻进帐篷,养伤去了。 李安带着影卫潜伏在九幽入口,长风拂面,锐利如刀。暮色的掩护下,一个身形婀娜的黑衣蒙面女子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一闪身,就想进入九幽。李安站出来,打了个响指,笑道:“何姑娘请留步。” 何怜卿道:“要你管!”李安严肃的说道:“以我师尊的身手,只要没人拖累,他一定能出来。” 许久许久,入口处的气旋一阵波动,一道流光飞出来,去势太块,噗通一声,掉入江中。李安看了一眼,急道:“曹大哥,快捞人!” 曹无忌二话不说,长鞭抖出,鞭梢不断伸长,从水中卷起一个青衫男子来,全身湿透,俊颜苍白,嘴角却擒着一丝微笑,咳嗽两声道:“嘿嘿,徒弟真好。”不是风青彦是谁? 102 危局 李安凝神替师尊搭脉,只觉得他脉搏跳动异常奇特,体内真气自相蚕食,阴阳逆转寒热交替。除了这前所未见的奇症之外,又添新伤。李安心中一凛,取出九转玉清丹、麒麟血竭丹给师尊服下,说道:“师父,殷教主暗算你?” 风青彦轻轻摇头,压低声音道:“不是他,有人在九幽出口附近伏击我,其中之一,应该是北极光。” 李安眼前似乎被强光照射,心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捕捉。他搜索枯肠,急切之下,更想不出师尊的奇症应该如何医治。不由歉然道:“师父,你觉得怎样,哪里不舒服?” “无妨,我们先回去。” 李安点头应了,也顾不上有女子在一边,取出一套李襄阳的衣衫,招呼影卫围起一堵人墙,笨手笨脚的服侍风青彦更衣。 何怜卿背过身子,俏脸通红,手足无措的站着,不敢回头。夜风拂过,淡淡幽香似有似无。 这时天机宫的弟子前来接应,倒有一大半男弟子,呆望着何怜卿那沉鱼落雁之容,倾国倾城之貌,娇羞妩媚之态,魂不守舍。 李安喊来张绍全,让他带人在九幽入口布置迷阵。这样如果幽冥宫的高手追出来,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万一有旁人误闯,那也只好对不住了,在里边瞎转上一两天,等阵眼灵气耗尽,自然就能出来。 何怜卿一直低头看着地面,柔肠百转,暗自下了好几次决心,终于咬着嘴唇转过身来,说道:“让我来吧。” 这声音娇软动听,许天河全身一震,如痴如醉,骨头也酥了。只见美丽女子莲步轻移,走到天机宫主身边,用帕子替他擦拭水渍。许天河心中酸涩难言,他一向敬重风青彦,连一丝嫉妒都觉得万分不该,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 李安见到众人又是艳羡,又是失落的样子,尤其是许天河,那表情,简直是失魂落魄。心中暗暗好笑,招出拨云舟,一推许天河,一本正经的道:“别发楞了,都上来,什么单相思、丢魂症,都来找我,包管治一个好一个,药到病除。” 众人一阵哄笑,许天河越发的窘迫,闷声不响的背着风青彦登上拨云舟,在七层楼阁中挑出一间静室,何怜卿俯身扫榻,他怔楞的看了一会儿,扶风青彦在榻上盘坐,躬身退出屋子。 屋中只剩李安和何怜卿。李安放下窗帘,转身去关门,风青彦半阖着眼,忽然说道:“等等,安儿,送何怜卿回太一道。” 李安心中明白,何怜卿是未出阁的姑娘,师尊怕坏了她的名声。 何怜卿肩背微颤,李安以为她又要掩面跑出去,谁知等了片刻,她还站在原地。一滴泪滑下玉颊,落在地上,发出很轻很轻的响声。美丽女子霍然抬头,直视着风青彦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走!你赶我出去,我就暗中跟着你们。”有些话她没法说出口,只在心里想:就算帮不了你,我也要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着你。 在李安的印象中,师尊看似潇洒,其实非常心软。他悄悄的向外退,风青彦的声音再次响起:“安儿,送客!”李安很佩服何怜卿的勇气,刚好他已经退到门边,干脆假装没听见,丢下一句:“师父,我去给您配药。”撒腿就跑。 此刻张绍全等人已经布好迷阵,纷纷跃上甲板。李安驾驭着拨云舟,从风陵渡上空飞过。 远远就听见对岸有人咄咄逼人的说道:“天机宫主为了一个妖女,居然将造化玉碟拱手送给魔教教主,真是糊涂!他日殷教主凭借着神器碎片一统魔门,横扫江湖,我们要如何抵挡?” 船舱静室中,风青彦轻轻叹了一口气。李安向下一望,天机宫营地四周,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 说话的是个像矮冬瓜一样的老道士,看他的服饰打扮,应该是太一道长老。老道士满脸怒色,头顶盘着三个道髻,眉毛又长又白,胡子乱糟糟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发髻、眉毛、胡子一起抖动,又古怪,又好笑。 宝觉禅师、宝月师太、修万年等人也都在场。 “天机宫会拿回造化玉碟!有些人,转眼就忘了自己是怎样离开九幽的,我师尊为了救你们,生死未卜,你们却跑来责难天机宫,还要脸吗?”敛心将不归刀斜斜的扛在肩上,冷冷的扫视着众人。 长庚子凌空而立,广袖迎风,捋着胡须道:“风师叔结交妖邪,念在他力挽狂澜,戴罪立功的份上,只要天机宫交出狼妖阿娅,追回造化玉碟,我们就不再追究此事。”无尘子站在他身后,随声附和。 旭日东升,千万道金光映红了天边的云彩。阳光照在不归刀上,霜刃红如血染。敛心冷笑道:“哪门哪派没有豢养过妖兽?太一道的白虎怎么不交出来?长庚上仙天天和千年茶树精混在一起,算不算结交妖邪?至于造化玉碟,那是我师尊的东西,旁人无权过问。”他和长庚子算是同辈,这样说话,也不算太过分。 “放肆!”长庚子一拂袖,随着他拂袖的动作,天地间刮起一股狂风。积雪落叶纷纷被卷上高空。 许多人以手掩面,四周草木在狂风中呜呜作响。李安放声大笑,引得所有人都抬头望过来,才缓缓说道:“不劳各位费心,我师尊已经夺回造化玉碟。” 忽听得群山万壑之中,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啊,风青彦和魔教教主称兄道弟,不但造化玉碟拿回来了,就连幽冥宫的十万小鬼,也都救醒了。”回音袅袅,山鸣谷应,众人一时难以分辨出声音的源头。 敛心手中青光一闪,一道影子连滚带爬的从山崖上跌下来,连牙都磕掉了,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原来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这人一张脸白得吓人,由于没有门牙,上嘴唇瘪着,看上去就像在哭泣,正是崔九幽。 103 争辩 天机宫主独自留在九幽,于群魔环伺之中,不但能活着回来,还能取回造化玉碟,实在是匪夷所思。众人听了崔九幽的话,将信将疑,神色各异。 崔九幽是杀害太一道弟子的凶徒之一,太一道弟子纷纷看向无尘子,只等他一声令下,捉拿此人。无尘子却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安哈哈一笑,镇定自若的说道:“崔九幽,北极光想当天机宫主,自个儿不出面,却放你在这里乱咬人,这样缩头缩尾的乌龟,再修炼一千年,也不配我师尊看他一眼。”说到这里,李安眼珠一转,顿了一顿,微笑道:“太一道搜山多日,阁下和北极光却依旧来去自如,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罩着你们?” 此言一出,四周议论纷纷,许多人禁不住去想:太一道守备森严,十几天下来,居然搜不出北极光,要说没有内应,怎么可能?不但有内应,还是一个位高权重之人。 崔九幽没想到会被李安反将一军,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安,他强行忍住抬头去看太一道同伙的冲动,嘶声道:“李安,别想混淆视听。我在九幽,亲眼看见殷教主邀请风青彦对饮,两人相谈甚欢,风青彦拿回造化玉碟,还不离开,将邪魔外道尽数救醒,才笑着出了九幽。” 敛心目光一寒,心想:“刚才就应该把这厮给毙了,省得他诬陷师尊。”只听喀喀两声,崔九幽的双臂关节同时脱臼,竟没人看清天机鬼卜是如何出手的。 崔九幽剧痛之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来,他用毒蛇一般的目光看着敛心,冷笑道:“怎么,天机宫要杀人灭口?” 敛心大怒,隐忍着才没发作,后背的伤口又是一阵麻痒难当。蓦地想起李安说过,碧磷腐尸毒毒性特异,养伤期间要控制情绪,切忌喜怒无常。他深深吸气,收敛心神。 只见拨云舟缓缓落地,李安笑嘻嘻的走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崔九幽,就你这点修为,连我师兄都瞒不过,请问我师尊和殷教主相谈甚欢的时候,你躲在哪里亲眼所见?我师尊救人的时候,必定要用召神役鬼禁咒,你不会想告诉大家,连无尘子都扛不住的禁咒,你能安然无恙的听完吧?” 李安先前故意激怒崔九幽,就是希望他多说话,好寻找破绽。 想到召神役鬼禁咒那逆天的威力,众人忽然觉得天机宫主能夺回造化玉碟,独自闯出九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崔九幽张口结舌,眼前这个修为低微的病秧子,委实比各派高手更难对付。他硬着头皮狡辩道:“我自有办法躲过风青彦的耳目,他救醒魔教高手以后,又和殷教主密谈片刻,我躲的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好像要一起对付太一道。” 李安微笑道:“哦,那他们密谈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卯时。” “九幽地域辽阔,道路难行,各位,你们出来用了几个时辰?我师尊施展阴阳破空步,瞬息千里,卯时离开,现在到达,还说得通。崔九幽,你要怎么走,才能这样快呢?说出来,让大家赶路的速度都超过宝月师太的千里宝月光。” 这时,众人都可以确定,崔九幽在撒谎。尤其是太一道的高手,他们收到消息,从琨俞山出发的时候,风青彦还沉醉未醒,但是等他们赶到九幽,风青彦早已放倒十万魑魅魍魉,在和幽冥宫谈条件了。 崔九幽嘿嘿冷笑,说道:“那风青彦结交妖邪,搭救幽冥宫的人,你们也觉得没错?” “天机宫主答应过,只要魔教释放各派的弟子,他就救人,言而有信,有什么不对呢?” 一个十分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看时,一个眉目如画,雪肤花貌的少女莲步轻移,走上前来,落霞岛俗家弟子的服饰上原本缀着一串银铃,这女子步履轻盈,裙摆微动,那串铃铛居然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无尘子有几分暴戾的说道:“跟一群妖魔鬼怪,讲什么信义?” 李安本来有几分疲惫,看到晴思思的身影,顿时神清气爽,向晴思思一揖到地,笑道:“做人就该言而有信,要是出尔反尔,和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分别?崔九幽,还是说说看,北极光许了什么好处,让你诬陷我师尊,你们又是怎么躲避太一道搜山的,是谁在庇护你们?” “快说,太一道的叛徒是谁?”无尘子手中的拂尘陡然化作千丝万缕,将崔九幽缠了个结结实实。 细丝收缩。根根入肉,简直是酷刑,崔九幽挣扎着说道:“饶命,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崔九幽忽地瞪大双眼,几滴口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无尘子伸手一探,他已经没了气息。 李安顺着崔九幽瞪眼的方向望过去,太一道幽冥宫长老何炯、琼华阁长老王岳、掌教长庚上仙都在,他们三人身后,还站着许多年轻弟子。 死无对证,线索就此中断,众人悻悻散去。 李安将伤药用酒水调和好,端上拨云舟,走到静室门外,里面隐隐传出动听的乐曲声。初时清脆悦耳,犹如采莲泛舟,鱼戏荷叶间,莺啼柳枝上。渐渐婉转低回,恰似明月照人,夜半私语。 这声音非琴非箫,不是李安所知道的任何一种乐器,却异常悦耳,听得李安心驰神醉,好半天,他才想起来推门。 风青彦没在榻上休息,而是坐在书案前,用他的法宝黑玉尺,敲击着陶瓷笔洗。 何怜卿以手支颐,眼中一片迷离,如痴如醉的看着风青彦的侧影。这时曲调一转,一派平和中正,雍容大气。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李安很难相信,一个陶瓷罐子,居然能用来奏乐,还五音俱全。 李安再次凝神替师尊搭脉,搭完左手,又换右手。师尊的伤势似乎有所缓和,难道音乐也可以顺气?李安只觉得隐隐触摸到了一个更奇妙的世界。 风青彦体内的真气自相蚕食鲸吞,情势凶险,但是好在他天性开朗,心中没有颓败沮丧之意,因此生机毫无衰竭之象。李安略略放心,思索片刻,说道:“师父,我已经想到了治好您的办法,但是为了稳妥,还要再观察几天。” 就在这时,敛心的声音在门外喝道:“谁!站住!”紧跟着,一阵寒风卷起窗帘,附近飞沙走石,叱咤声越来越远,敛心似乎和谁打斗着,渐渐远离了拨云舟。 104 桃木人 李安暗道不好,不知对方引走敛心,是想对付师父,还是猜出了敛心的身份,故意试探? 摹地半空中流光一闪,有人推窗而入。李安定睛看时,是一个艳丽到摄人心魄的女子。 阿娅的皮肤比平常更白,那一袭艳艳红裙上染着点点血污,不再柔顺的垂着,而是贴在她身上,显出让人窒息的峰峦曲线。 看到何怜卿,阿娅的目光一顿,取出两株已成形的山参,放在书案上,低声道:“给你师父配药。”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李安开启拨云舟上的防御阵法,喊来张绍全和许天河,下令道:“你们带上厌胜老祖,去接应敛心,速去速回。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不要擅自行动,回来报信。” 回到静室,山参还搁在书安上。李安拿起来一看,是一雌一雄一对野山参,茎叶都被红线牢牢缚住。据说千年山参会吸取日月精华,修成地精,灵性十足。在深山老林里发现地精,一定要迅速用绳子捆住它,才能采挖,不然地精就会桃之夭夭。 雄山参已经长成人形,长须稀疏,在李安手中瑟瑟发抖,像个吓傻了的老头模样。雌山参身上有十几个参芽,徐老头说过,雌山参一百年才分一个芽,这两株山参,都是罕见的千年灵药,非常难得。药王谷中,也找不出年份这样足的。 先前天机宫弟子见到阿娅独自外出,以为她不辞而别,大家都在心中埋怨阿娅无情无义,还有人说:“妖怪大多薄情寡义、反复无常。别指望他们知恩图报,只要不会恩将仇报就阿弥陀佛。”现在看来,大家都错怪了她。 风青彦站起来,忽觉一阵气血翻涌,只得站在原地,苦笑道:“安儿,替我看看她。”千年灵药,都有厉害的妖怪守护,阿娅恐怕经历了一番恶战。 李安追出去,阿娅已经走远了,他发动天机宫弟子四处寻找,不多时,天机宫弟子商陆在湖边发现了一只昏睡的三眼白狼,带回营地。 一上午,李安都在忙前忙后的照料阿娅和风青彦,等他闲下来,时间已临近正午。 敛心他们一个也不见回来,想必出了什么事。李安召集天机宫弟子在拨云舟上集合,也顾不得谷中阴气浓郁,不宜飞行,操控着拨云舟,从封锁峡谷的雷云中穿过,沿着打斗的痕迹一路追寻。 惊雷闪电不断地从半空中落下,都被拨云舟附带的防御阵法挡住,也不知遭了多少下雷击,快飞出峡谷的时候,一股焦木气味渐渐地弥漫开来。 苍茫群山深处,没有道路,放眼望去,沟壑纵横,山崖上冰雪蔼蔼,沟壑中草木萧萧。 一路走来,只要耐心寻找,一定能找到天机宫的标记,有时刻在石头绝壁上,有时刻在老树枯藤上。李安看了看地图,四周全是类似的荒山,距离最近的村镇叫做李家集,位于三百里开外,属于丹阳城管辖。 又追出一程,标记忽然中断。牛怀义蹲在地上,把每一块山石都翻来覆去的看,用棒子敲打草丛,也不知有多少虫蚁鸟兽无辜遭殃。搜寻片刻,天机宫弟子纷纷无功而返,李安看向曹无忌,曹无忌轻轻摇头道:“这地方清理的很仔细,没留下什么痕迹。” 停云趴在树洞上,回过头来招手道:“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曹无忌长鞭一抖,从树洞中卷出一个桃木小人,这个桃木人扭曲变形,浸泡成红得发黑的颜色。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符文,全身要害都扎着银针,十分吓人。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李安心中咯噔一下,这是他们在一目国的时候,敛心从井底捞上来的那个木人。 此刻,桃木人已经被浸染成了又红又黑的颜色,不时有猩红的液体,从桃木人身上滴落下来,这种液体的气味,李安再熟悉不过,是人血。他用药粉测试了一下,这是取自人的左心口,离体不超过三个时辰的鲜血。 “曹大哥,梅赫安春有徒弟吗?幽冥宫还有谁会厌胜邪术?” 曹无忌沉吟片刻,说道:“梅赫安春一共有七个弟子,以北斗七星命名,其中只有开阳祭司懂得厌胜邪术,但是此人早年暗算宝月师太,被长庚子从千里之外飞剑斩杀。大约十年前,其余六人结伴游历中原,只有瑶光回到一目国,瑶光祭司疯疯癫癫了好长一段时间,连自己爹娘也不记得,另外五个人都失踪了。幽冥宫有两位厌胜术高手,一位是梅赫安春,一位是厌胜老怪。” “梅赫安春有个孙儿,叫做费扬古,今年十岁,听说是个百年不遇的修行天才,虽然年纪幼小,但法术高强,尽得大祭司的真传。”何怜卿的声音从拨云舟上传出来。 李安皱起眉头,宝月师太提醒过,他们在一目国触碰过的东西,十二个时辰之内,梅赫安春都能使用厌胜邪术,毁物伤人。梅赫安春死后,李安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认为他们不会再受到邪术侵害,谁知高兴的太早,眼下十二个时辰还没过,不知敛心和许天河怎样了? 天机宫弟子金璎珞摸出三枚铜钱,一连摇了六次,得出一卦,李安还没看清,她就一把将刻在地上的卦象抹平,眼神一闪说道:“代掌门别看,我占卦向来不准,一定不准的!” 李安摸摸鼻子,不知这位大小姐卜出了什么不吉利的卦象,居然不敢让他看。 天机宫这次出来参加门派赛的人,只有金璎珞和葛天衣两名女弟子,金璎珞是右护法长老金玮的女儿,眼睛大大的,模样非常清纯俏丽,穿着白色百褶长裙,外罩水蓝色轻纱衫,裙摆和袖口都绣着兰花。 金璎珞的手十分白皙,比常人要小巧一些,几个天机宫男弟子围在一边,看着她用小手在沙土上摩挲,眼中水雾朦胧,商陆顿时口干舌燥,献殷勤道:“小师妹,什么占不准?我帮你占。” 李安一瞪眼,说道:“你们倒是算一算敛心在哪里啊!” 咻!咻!几道流光穿梭如闪电,厉啸着,如鬼魂一般绕过远处突出的山岩,飞袭而来。所过之处,草木摧折,冰雪飞舞。 牛怀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硬生生将射向李安的蓝色流光抓在掌心。蓝光闪烁几下,现出一柄寒光湛湛的淡蓝色仙剑,牛怀义并指夹住剑尖,暴吼一嗓子,只听很清脆的一声,一截剑尖被折下来,倒插在地上。 天机宫弟子纷纷施展星罗棋布之术,几道流光根本不够看的,瞬间就被消灭殆尽。 山崖上忽然坠下几片雪花,紧跟着,脚步声响起,七个男子负着双手,缓步从石壁后面转出来。 这些人看似行动缓慢,其实每一步都纵出数十丈远,转眼就到了近处。 李安心中诧异,这七个男子,相貌一模一样,动作也都一样。看起来都是北极光那副萧萧疏疏,气宇轩昂的样子。他们有呼吸,有心跳,体温也和常人无异,但是,这些人身上,没有丝毫的生灵之气。 “小心,他们是机关人偶。” 金璎珞只觉得眼前一花,来人的身形一闪而过,速度之快,身法之奇,在场的天机宫弟子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撞在拨云舟的防护阵法上。 只见光幕一闪,人偶贴着拨云舟滑下来,噗通,噗通,摔了一地。 这七个人偶同时爬起来,伸手在怀中一掏,敛心的碧玉箫、不归刀、紫玉龙文佩,衣衫、鞋袜都赫然在列。天机宫弟子又惊又怒,纷纷祭出法宝。 “风青彦,你是要造化玉碟,还是要徒弟的性命?”七个人偶齐声喝道。 李安揪心之余,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张绍全和许天河并没有落在对方手上。 忽然间天地肃然低昂,树静风止,飞鸟不鸣,远处山溪中随水漂浮的落叶也都停住不动。风青彦端着酒杯,出现在拨云舟的甲板上,一字一顿的笑道:“自然是要人命。”他手中的酒杯忽然碎裂,只听噗噗几声轻响,七个人偶同时被碎瓷片洞穿。 咔咔声不绝于耳,人偶体内的机括还兀自转动不休,但是无论他们怎样挣扎,都不能手脚协调的站起来。那动作,就像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手软脚软的在地上乱爬。 105 因果 机关人偶倒在地上,体内的机括还兀自运转不休,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咔声,但是无论他们怎样挣扎,都不能手脚协调的站起来。那动作,就像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手软脚软的在地上乱爬。看上去既诡异,又滑稽。 没有人发笑,也没人说话,风拂松柏,虫鸣石隙。金璎珞上前将敛心的东西一样样收好,见到衣衫上的血迹,小嘴一撇,嘤嘤啜泣起来。 过了良久,大约是操控人偶的家伙终于放弃了让这些人偶站起来的打算,七个人偶同时停下那严重不协调的动作,趴在地上,异口同声的说道:“把造化玉碟扔过来,天机宫弟子集体后退一百丈,我们就放了天机鬼卜。” “我要先见到人,确认他安然无恙。”风青彦热血上涌,随手将造化玉碟抛起来,又隔空抓住。 李安登上拨云舟,伸手在风青彦的大椎穴上推拿按压。虽然师尊看上去神情淡淡的,但是李安能感到他的怒气,觉得有必要通过刺激穴位的方法,帮助师尊宁心理气,安神通脉。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何怜卿端着药酒出来,斟了一杯,递给风青彦。李安说过,这药酒须一日服用四次,每次三杯,刚才风青彦只喝了两杯。 猛听得山涧深处,一个声音朗朗笑道:“天机鬼卜的能耐,你们是知道的,我也不想打伤他,但是谁有本事将他毫发无伤的擒住呢?” 李安只觉得手底陡然一空,风青彦已经消失在原地。他飞奔到山涧边上,向下望去,但见云雾缭绕,怪石嶙峋,深不见底。 何怜卿飞掠过来,俯瞰山涧,贝齿轻咬,忽然间霞光一闪,美丽女子一跃而下,身影瞬间没入云雾。 金璎珞和葛天衣也想跟上去,李安有些头大,挡住她们,肃然说道:“让牛怀义和商陆下去接应师父,这处山涧不大,只是有些深。余下的人三人一组,用两仪天门阵围住山涧,一只麻雀也不能放出来。” 商陆拱手领命,察言辨色,柔声对金璎珞说道:“小师妹放心,我一定把敛心师叔救回来。”他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一张圆脸,白净稚气,两只眼睛间距甚宽,看上去就像个大男孩,不知道的人,往往以为金璎珞是商陆的师姐。 商陆还想再说点什么,牛怀义早已等的不耐烦,拎着他凌空一翻,飞入山涧。 众人各自忙碌,李安取出太乙天机镜,低声叫道:“师叔祖!师叔祖!”古镜上铜绿斑驳,毫无反应。他凝神静心,从造化玉碟中抽取灵气注入太乙天机镜,这法子非常冒险,才一个呼吸的时间,李安经脉中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又疼又痒。 终于,镜光一闪,甲子先生钻出脑袋,他急于从镜子里出来,满头花白的小辫子都像刀戟一般竖着,双手使劲一撑,飞离镜面。苦着脸说道:“我把风小子的酒水换成了大梦千载,差点醉死他,他让你找我算账是不是?哎,壶公还能躲起来,我却跑不掉这面破镜子。” “不是的,师父中了梅赫安春的诅咒,身受重伤,有人挟持师兄,索要造化玉碟,那人在山涧里,师父追下去了。” 甲子先生眼睛一亮,贼笑道:“师父追下去没关系,美人儿也追下去了,这才要命呢,哎呦我的心肝!” “师叔祖!我说真的,他们现在都很危险。” “知道了,能把敛心给擒住的人,一定有两下子。我去帮忙,揍死他们,这样风小子就不会怪我啦。”老先生说着,手舞足蹈的凭空消失。 李安略略安心,闭目调息片刻,金璎珞走过来,低声道:“代掌门,阵法布好了。”李安点头道:“立刻开阵。”他心想:任由别人进出,只怕对师尊大大的不利。不如用阵法封住山涧,我们这边的战斗力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对方除了北极光,其他人都要抓瞎,天机宫的弟子还可以借助阵法甩脱敌人。 众人合力施法,一道七彩玄光直冲天际,四周的景物突然模糊起来,看什么东西,都像隔了一层轻纱。 过了一会儿,一声乌啼,从山涧深处传来,响彻九天。日光忽然一暗,三足金乌盘旋着,顺着此刻阵法中唯一的出路,飞上云霄,那遮天蔽日的黑色羽翼,在空中投下一片巨大的黑影。山涧深处的流水被飓风掀起,化作倾盆大雨,和黑暗一同降临在众人头顶。 如果没有阵法防护,只怕天机宫弟子都要被这股飓风刮得无影无踪。李安拂去眼前的雨水,依稀望见三足金乌的背上,有几个熟悉的人影。 张绍全扶着许天河,厌胜老怪用扛麻袋的动作扛着一个人,这人只穿着贴身的亵衣,脑袋朝下,身体摇摇晃晃的挂着,一双脚裸被厌胜老怪握在手中,赤着足。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面貌,但李安还是认出来,他是敛心,小道士骨骼清奇,很好辨认。 厌胜老怪一甩头上的乱发,从三足金乌背上跳下来,将敛心抛给李安,李安很无奈的被撞得一个趔趄,踉踉跄跄退出好几步,被曹无忌扶住。他稳住身形,立刻伸手替敛心搭脉,小道士此刻很虚弱,有点轻微的内伤,但是并无大碍。 “师尊呢?” 张绍全行礼道:“我们没遇见掌门,我们一路跟着敛心师叔留下的痕迹,追到前边的谷口,遭到机关人拦截,恶战了一番,厌胜老……祖认为他们是在守护着什么,我们四处搜索,揭开覆在老槐树树干上的藤蔓,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躲在树洞中,一边念咒,一边用银针扎桃木人。厌胜老祖很是好奇,就抢了那孩子的法器。” 厌胜老怪嘿嘿干笑,他擅长厌胜术,见到有人施法的方式和自己全然不同,心痒难搔,忍不住就想看一看。他好言相求,那孩子偏偏不领情,说不得,只好动手抢过来,钻研片刻,发现并非是法术独辟蹊径,而是那孩子功力不足,专门在千年老槐树上掏了个树洞,栖身其中,借取阴气施法。 敛心接口道:“我撞破北极光窥探师尊,就和他交上了手,一路追到这处山涧边上,忽然全身刺痛,就像有人用针刺我的穴位一样,没刺几下,我就真气涣散,半点法力也使不出来了。北极光将我身上的法宝尽数夺去,用捆仙绳绑了,派人看着我。谁知过了片刻,我又突然好了,挣脱捆仙绳,杀将出去,刚巧碰见张绍全他们。” 说到这里,敛心面上忽然闪过一丝青气,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休息一会儿吧,养好精神再说。”李安默默地替他推拿,助他吐出瘀血。心想:这便是种善因,得善果。敛心救了厌胜老怪,引导他改邪归正,才有这样的巧合。 只听飞剑破空之声,纷至杳来,九大仙门的高手齐齐现身,何炯须发飞扬,腾云驾雾,朗声说道:“李安,快快收起阵法!” 106 回敬 这些人突如其来,气势汹汹,天机宫居然没有提前得到一丁点消息,李安暗自心惊,不动声色的高举右手,淡淡的说道:“阵法撤不得,何道长要是拿不出一个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在下只好敬谢不敏了。” 天机宫弟子看见李安的手势,全部退入阵法之中。 “咱们人多势众,阵法没什么用,反而碍手碍脚的,不如撤了。”何炯面色微沉,试图说服李安。 敛心连服三粒九转紫金丹,用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盘坐在地上,他左手大拇指抵住眉心,中指曲向掌心,凝神调息片刻,脸上忽然浮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四面八方的氤氲云气都聚集过来,天地灵气剧烈波动,飞速涌进敛心的身体。 李安的目光从左至右,扫视众人,狐疑道:“怎么你们前来增援,既不问山涧中有什么敌人,也不问对方为什么为难天机宫,只关心阵法?” 何炯一滞,怒道:“你怀疑我们?” 李安扬起手,轻轻一招,小山一般庞大的拨云舟腾空而起,光华一闪,缩成半个核桃大小,划过一道弧线,飞入他的掌心之中。他将拨云舟平托到眼前,透过针孔一样的小窗户,看见一只小白狼弓着背,警觉的向外张望。 “不敢,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不瞒您说,在下虽然不会算卦,却有一样未卜先知的本事。您这样着急,山涧中一定有太一道弟子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的人跟踪北极光,进了山涧。” “你们御剑而来,到了近处,看见天机宫弟子,那表情,绝对不是在欣慰小爷我毫发无损。一个二个笑里藏刀的,小爷当年想阴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你们看,我右手边的这位兄台,宝剑都在打滑,手心出汗了吧?还有那边的……” 李安把手拢在袖子里,滔滔不绝的说着,众人的脸色渐渐变得十分难看。 忽听得半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费什么口舌?他听话也就罢了,不听话咱们就给他点教训。” 李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眉毛又长又白的老道士缓缓走来,藤黄拐杖、杏黄长袍、金黄发冠,手中拿着一面小旗子,旗子正面画着一朵青莲、一团火焰,反面画着一片云霞、一只玄龟。这老道生得又矮又胖,头顶盘了三个道髻,脸上颇有风霜之色,身上衣衫却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 何炯十分尴尬的迎上去,附在老者耳边低声说:“王岳师兄,您闭关已久,不认识他,这是武成王府的小王爷。” 王岳捋着颌下稀疏的长须,目光落在李安腰间的宫羽上,皱眉道:“小王爷,是这样的。我们听说北极光和风青彦争夺天机宫主之位,特来做个见证,替你们评评理。”他说着,手中的小旗子一晃,四周雪山移位,大雾突起。 “这是天机宫的内部事务,和你们无关。” “您这话就不对了,三大圣地同气连枝,天机宫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炯挥手,众人列好阵势,向前推进。虽然这是一个笨办法,但用来破解没什么杀伤力的阵法,还是很有效的。 “都站住!谁敢再向前走一步,后果自负。”敛心站起来,浑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单手掐诀,碧玉箫从金璎珞怀中飞起,青光一闪,回到主人手中。 偏有不信邪的人,修长契昂首头上前一步,耀武扬威的说道:“我偏要走一步,你能把我怎么……”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大叫。 众人扭头看过去,只见几柄柳叶小刀上下翻飞,修长契的头发、胡子纷纷随风飘落,衣衫也片片割裂。霎时间,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身上就只剩下一条衬裤,脑袋变得光溜溜的,连眉毛也不剩,看上去怪异之极。 向前走了一步的,不止修长契一人,另外几个人都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微风拂过,他们忽然仰面就倒。何炯上前一看,发现这些人脑后的风府穴上都有一点淤青。 众人面露骇色,纷纷后退。对他们来说,谁当天机宫主并不重要,造化玉碟反正也落不到他们手上,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敛心垂着双目,仿佛根本就没动过。 何炯道:“大家不要慌,这是天机宫的星罗棋布,威力不大,只要用法宝护住周身,很容易抵挡。” 李安笑道:“没错,只要有上仙修为,再有法宝护身,区区星罗棋布,小菜一碟,你们尽管放马过来!”他这么一说,众人继续后退,前方只剩下太一道弟子。 何炯见到一个天机宫弟子站在阵法边缘,欺身上前,呼的一掌拍过去。青光一闪,敛心飞跌出去,他身上有伤,灵力还没恢复,硬接了何炯一掌,五脏如焚,伏在地上咳血不止。 李安飞奔过去替他医治,面如寒霜的说道:“他们想斩尽杀绝,我们也不必再手下留情。” 就在这时,山涧中哗啦一声水响,北极光和长庚子狼狈万状的相携而出,阵法的出口时刻都在变化,所以他们走的路线和张绍全并不相同。 一日之间,北极光仿佛老了十岁,两鬓也有些花白了。他衣衫尽湿,却精神奕奕,朗声说道:“大家一直在追查降世妖星的下落,如今黄泉之眼再次开启,浩劫将至,天机宫主还是不肯透露降世妖星的线索,你们可知是什么原因?” 敛心迷迷糊糊的听着,心中突突乱跳,伤势越发严重。 只听长庚子接口说道:“因为风师叔和妖女相恋,早已坠入魔道,他的心早就向着妖族了。” 他说到这里,身形霍地向后急退,每一步都退出百丈之远,两步一退,他已经站在两仪天门阵里,和李安相距不足四尺,也不转身,反手扣出,顿时拿住了李安的脉门,将他提起来。 与此同时,长庚子掌心一麻,就像被小虫子叮了一下,半条手臂忽然没了知觉。他知道,越是剧毒,越是没什么感觉。长庚子心中惊骇,暗中运功相抗,然而一丝淡淡的青线转眼就漫过肩井穴,一刹那的功夫,半边身子都麻了。 变故来得太快,场中所有人,包括影卫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影卫纷纷围上来,却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 众人看不出异常,大声喝彩。北极光拱手道:“我们不敢为难小王爷,只是带他离开危险的地方。” 王岳十分欢喜,心想:掌教真是英明,咱们好吃好喝的供着李安,等杀了风青彦,夺到造化玉碟,再恭恭敬敬的送他回府,到时大局已定,武成王和风青彦就算有什么交情,他还有用得着太一道的地方,总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跟我们翻脸。” 然而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长庚子一动也不动。曹无忌身上爆发出一股肃杀之气,他盯着李安看了两眼,忽然扬起长鞭,刷的一声,抽在长庚子脸上。 看着太一道掌教脸上鞭子留下的血痕,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李安哈哈一笑,说道:“再来几下,听个响儿。他偷袭小爷,小爷当然要有所回敬。”他忽然发现,自己心中,其实也住着一个恶魔。 “这是什么毒?”长庚子心中叫苦,他总认为李安修为低微,是最好的人质,却忘了这小子的金针渡劫,一臂的距离之内,防不胜防。 李安轻轻将长庚子的手指掰开,用银针在他身上比划,说道:“我最近才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还没起名字,长庚上仙修为高深,想必再来一针,也没问题。现在,让你的人后退!” 长庚子一迟疑,李安指间银光一闪,这次扎在他身上的,是一根很长的银针,直接透穴而出。这个一向从容淡定的少年,似乎已经化身妖魔,他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我学过一种针灸法术,能把人的修为慢慢化掉,你要不要试一试?” “大家向后退!”长庚子看着李安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凉气直透心底。 何炯道:“放了我们掌教,什么都好说。” “真的好说?我要何道长刚才偷袭天机宫弟子的那只手!割下来赏给我吧。” 何炯不说话了。李安哈哈大笑,说道:“话说,你们打算怎样给天机宫做见证?”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光线忽然微微扭曲,风青彦怀抱一个女子,和甲子先生一同现身。 107 第三十六计 其实何怜卿在山涧中就已经悠悠醒来,朦胧间,只觉得全身无力,有人轻轻的抱着自己。 何怜卿心头一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风青彦的怀抱之中,顿时一阵晕眩,仿佛连心跳也骤然停止,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风青彦那俊逸绝尘的面容。忽然风青彦手臂微松,似乎想把她放下来,她迷糊之中,伸手扯住风青彦胸前的衣襟。 风青彦温颜一笑,手臂紧了紧,柔声说道:“好点了没?”何怜卿点头,随即发现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儒衫,满头小辫子的老先生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羞不可抑,将脑袋埋在风青彦怀中,不敢抬头。 此刻出了山涧,外面居然围了这么多人,爹爹何炯也在,何怜卿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索性闭着眼睛装昏。 何炯看清风青彦怀中的女子,面色一变,腆着脸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想把人接过来。风青彦却不放手,冷冷的瞥了何炯一眼,抬脚迈步,衣袂飞扬,他抬脚的时候还站在何炯面前,一步落下,人已经在李安旁边。 何炯面皮紫涨,领着太一道弟子追过去,怒斥道:“风青彦,站住!成何体统!” 风青彦毫不理会,只低声询问敛心受伤的经过。 只见斜刺里一道幽光闪闪烁烁的飞进人群,众人一阵骚乱,幽光落地,现出满头小辫子的甲子先生。 甲子先生眼睛一瞪,大声喝道:“何癞头,没大没小,天机宫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喊师叔,或者喊前辈也行。”他说着,忽然像一阵风一样窜出人群,掀翻了许多太一道弟子,扑向何炯。 李安心想:“师尊的名讳,太一道其他人或许喊不得,这何炯却可以喊,说不定哪一天,师尊就当了他女婿。” 何炯能看清这位老先生的每一个动作,蹬腿、伸手、挽袖子、却仍旧躲不开。 只听呯的一声,甲子先生一拳轰在何炯脸上,何炯登时鼻血长流。他右臂横肘还击,却顶了一个空,左手剑诀一引,仙剑出鞘,倏忽飞刺。何炯小时候头上长黄癣,坑坑巴巴的非常难看,经常遭到同门嘲笑,最恨别人喊他何癞头。 甲子先生借着何炯一肘之力,身形腾空而起,像个陀螺一般旋上高空,一把抓起王岳,将他那矮胖的身子迎着飞剑向下一掷。 王岳在半空中极力运功,横移三丈,何炯剑诀急引,飞剑发出破空锐啸,绕过王岳,俩人各自惊出一身冷汗。他们都是太一道长老,能够震慑一方的高手,俩人的岁数加起来,足足有一千多岁,面对甲子先生,居然什么法术都徒劳武功,只能干瞪眼。 甲子先生无视追在身后的飞剑尾巴,在人群中指东打西,上蹿下跳,他歪着嘴,将胡子吹得飘起来,说道:“张本初,对不住,你的徒子徒孙太也不像话,我一生气,又动粗了!” 张本初和风青彦同辈,是长庚子的师尊,太一道的太上长老,已经在太一道玉虚峰后山的禁地中,闭关长达三百年之久,据说张本初的一身修为,已经达到世间顶峰,世人尊他为东昊神君。修行界许多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甲子先生居然直呼着东昊神君的大名,痛揍太一道弟子,王岳面色一沉,喝道:“结天罡弑神阵!” 太一道弟子齐声应和,移形换位。甲子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在阵法未成形之前,斜刺里飘身飞退。 当世的阵法分为两大类,一类因地制宜、依势傍形,聚集天地山川自然之气,达到克敌制胜的效果,叫做天衍阵。当然,最常见的,是人为的改变风水来布阵。比如两仪八卦阵,天风紫竹阵等等。 另一类是依靠人与人之间的协同合作来聚集力量,成倍的叠加攻击力,互相援助。统称为地灵阵。地灵阵比较少见,最著名的莫过于天机宫的紫薇七杀阵、太一道的天罡弑神阵、金刚门的金刚伏魔阵,以及魔教的裸女红云阵。天机宫阵法驰名天下,大多介于天衍阵和地灵阵之间,既借助天地灵气,也有人为调控。 甲子先生作为太乙天机镜的器灵,跟随过十任天机宫主,对阵法的了解,眼界之高,当世不做第二人选。他看见太一道弟子结阵时的气势,以及身法配合,就知道还是用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比较好。 太一道弟子保持着阵形追上来。李安针刺长庚子的穴位,让他忍不住发出笑声,局面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长庚子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李安,李安心中一凛,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长庚上仙是一派掌教,必然非常爱面子,曹大哥抽他的脸,我让他颜面无存,只怕已经结下死仇,不如先下手为强,真的用药物和针灸化去他的修为…… 忽然间云开雾散,无尘子的身形从虚空中慢慢显现出来,一步步走下云端。说道:“放开掌教真人,我愿以身相代,你们拿我当人质,也是一样的。” ,这时,李安终于说完了事情的始末,风青彦面无表情的看了长庚子一眼,说道:“安儿,给他解毒,放人。” 金璎珞、张绍全等天机宫弟子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李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银针在指间一闪而没,低声道:“师父,他和北极光是一伙的。” 风青彦不说话,李安抿着嘴,拿出解药,塞给长庚子,没好气的说道:“用童子尿调和药粉,晾干,内服一两,外敷被我刺过的穴位。这药我没有在别人身上用过,解毒过程有什么症状,我也不敢肯定,如果你解毒之后身体不适,随时可以找我。” 李安说完,挥手叫道:“太一道那边,过来两个人!” 何炯警惕的问道:“干什么?” “这位老兄动不了,你们不来扶,我就让人踢他一脚,看看能不能滚过去。” 108 什么时候 无尘子拱手道谢,和何炯对视了一眼,俩人一同小心翼翼的靠近两仪天门阵。历任天机宫主,都是足智善谋之辈,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狡诈多变。风青彦让李安放人,无尘子总怀疑他不安好心。 蓦地北极光身形一闪,先一步抢过长庚子,足尖一点,飞出阵外,朗声笑道:“两百年来,太一道对在下诸多关照,炼丹的药材、居住、饮食都分文不取,在下无以为报,今日就替长庚上仙解毒,聊表寸心。” “放屁!太一道什么时候关照过你?”无尘子气得七窍生烟。 只听一声嗤笑,敛心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北极光就藏在太一道的九幽绝狱之中,住你们太一道看守弟子的洞府,用紫翠丹房的药材炼丹,借琨俞长生木续命……” “哈哈!”甲子先生笑得直打跌。金璎珞泪珠子还挂在脸上,笑逐颜开,花枝乱颤。 长庚子曾经颁下鹤羽令,让天下道门全力捉拿北极光,要活口,好送到太一道接受裂神之刑,再关入九幽绝狱,永世囚禁。谁能想到,人家一直住在太一道,在九幽绝狱中出入自如,享受着太一道看守弟子的待遇。 何炯火冒三丈,一挥手,太一道弟子将北极光团团围住,但是掌教的性命握在对方手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怒目而视。 只见北极光不慌不忙的用金针替长庚子封穴,拧开解药瓶子,用指甲盖挑了一点儿药粉,对着光细细察看,还拿起瓶盖闻了一下。 李安观察北极光针灸的手法,心中越发肯定此人精通医道,说不定,北极光和偃师就是同一个人。 曹无忌最明白李安的心思,逮着机会,赶紧问风青彦:“风前辈,干嘛要放了长庚子那老牛鼻子?您是神仙您不怕他,他将来报复我们怎么办?” “安儿,你也认为不应该放人?”风青彦将何怜卿交给金璎珞,看着李安的眼睛。 李安心想:“当然不应该放了那个老杂毛,无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武成王府,都用不着留下祸根。”他点头道:“师父,我想让太一道弟子退走,再……”再给长庚子服一枚龙蛇易心丹,把他的小命捏在手心里,永绝后患,这话要是当众说出来,估计会被太一道追杀。 风青彦微微一笑,说道:“是长庚子先偷袭你的,你没有做错什么。很久以前,为师也认为对待卑鄙无耻的人,用一点儿卑鄙无耻的手段,天经地义。但是这些年,为师能预测的东西越来越多,发现善恶因果,天道循环,也许和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譬如侠客去杀一个大恶人,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但是杀戮本身是不祥的行为,会引发不好的后果。比如被杀的恶人生前和某人闹过矛盾,忽一日他暴尸街头,官府是不是要审问疑犯?会不会屈打成招?” 李安若有所思,眼珠一转说道:“以暴制暴,确实不好,可是,师父,难道我们要为了避免因果纠纷,纵容恶人行凶吗?” “那倒不是,传说幽冥阴司挂着一幅对联:‘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这话有点意思,比如你养的小蛇妖白瑞香,它喜欢帮你炮制药材,却经常出错,你因为它的本意是好的,不忍心责骂它。再比如说,有人处心积虑,劫持敛心,要挟我们,这就是让人深恶痛绝的恶行,我们必须阻止,但是阻止别人作恶的方法有很多种,为师希望你选择的时候,能够尽量的避免使用恶劣的手段。为别人,也为你自己,留一点余地。” “恩,这个我懂,譬如何炯老杂毛,他的妻子被魔教的恶人抢走了,他如果也去抢别人的妻子,那和魔教的恶人就没什么分别。但是他救回妻子,惩治恶人,就是理所因当。他们合谋劫持敛心师兄,要挟师父,是他们卑鄙无耻,我们天机宫不做这样的事。我也不学那些卑鄙小人的手段。” 何炯将这话听在耳中,很是恼怒,回过头来,瞪了李安一眼,只见这小子眼角眉梢似笑非笑,毫不在意的吐了吐舌头,心中更加郁闷。 风青彦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顶,笑道:“世间之事,错综复杂,有时侯就连鬼神也无力干涉。有的人好心办了坏事,也有人用恶行成就了他人的善缘。不必事事尽如人意,只要无愧于心就好。” “弟子受教。”李安恭恭敬敬的行礼,心想:男子汉大丈夫,正当如此,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就在这时,太一道弟子阵型一乱,纷纷掩住口鼻,向后纵跃。北极光哈哈大笑,左臂忽地扬起,缕缕白色毒雾从他的袖口中冒出来,飞速蔓延。 众人纷纷后退躲避,王岳挥动手中的小旗子,四周山川移位,烈焰火光突起。北极光拎着长庚子凭虚踏空,身形在火焰上空一闪,化作流光划过天际,闪电般消失不见。 无尘子急得跳脚骂娘,拂尘一挥,追了上去。何炯闷声不响,脚踏飞剑,破空而去。 风青彦忽然道:“安儿,镜子借师父用一下。” 李安递上太乙天机镜,甲子先生蹑手蹑脚的凑过来,钻到太乙天机镜下面,伸手拖住铜镜,探出脑袋,谄媚的笑道:“风小子,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来了。” 风青彦板着脸,说道:“给你一个机会,戴罪立功。” 甲子先生大喜,乖乖的钻入太乙天机镜。风青彦唇齿微动,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念咒声,古旧铜镜上的斑驳铜绿突地消失不见,镜面像水纹一样剧烈波动,镜中千里山河光影交错,忽然,风青彦探手一抓,从镜子里揪出两个大活人。 话说北极光抓着长庚子,施展阴阳破空步逃离,一瞬之间,已在千里之外。 估摸着已经甩掉了追兵,长庚子松了一口气,抚须微笑道:“这样,无尘子就不会怀疑是我留你在太一道了。”他们俩其实是旧识,当年长庚子能从太一道众多的杂役弟子之中脱颖而出,被东昊神君看中,收为弟子,除了他自身的奋斗,北极光的丹药支持也居功至伟。 长庚子和北极光有说有笑,向着太一道的方向飞去,忽然间他感到后领一紧,身体腾空,被一只修长的手抓着,穿过一道恍如水幕似的屏障。长庚子惊恐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风青彦那淡淡的笑容,蓦地眼前天旋地转,脑袋重重的撞在地上。长庚子挣扎着爬起来,眼冒金星,忽听得头顶风声响动,急忙向旁边一让。 紧跟着,呼地一声,一道人影被风青彦掷下来,也是头下脚上。 109 师尊的绝技 长庚子定睛一看,被掷下来的是北极光。他忽然想起修真界一句流传广泛的俗语:“宁动瘟神头上土,不惹两仪山下风。” 瘟神是当今邪道第一高手,上古封魔大战中唯一幸存下来的神祇,传说世上一切的疾病和灾害,都源自瘟神的法力。此人脾气怪异,憎恶阳光,只喜欢窝在潮湿阴暗的古墓地穴之中。庸国盗墓的小贼动土挖墓之前,都要先点一炷香拜祭瘟神,如果香火异常或者中途熄灭,他们就叩头离去,以免触怒瘟神。 “两仪山下风”指的就是天机宫主风青彦。长庚子最初听到这句俗语的时候,还觉得好笑,好好的一个上仙,怎么混的比瘟神还遭人厌?现在,他跑到千里之外,硬生生的被风青彦用太乙天机镜给摄了回来,摔得灰头土脸,总算是重新理解了这句俗语的含义。 这瘟神虽然可怕,咱们惹不起还能躲得起。得罪了风青彦,哪怕逃出千里万里,只要还在太乙天机镜可以照到的范围之内,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摄回来打一顿,这有多悲催?要知道,太乙天机镜,号称照彻寰宇,就算传言夸大,那范围也小不到哪里去。 据说某年某月,东海水晶宫,应龙和万年龟等大妖怪聚在一起宴饮,为了显示自己厉害、见过世面,众妖纷纷吹牛。 应龙说:“我和落霞岛的宝觉禅师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虽然同样的话,大家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但是应龙是海中的东道主,众妖还是齐声喝彩。 巡海夜叉海应天说:“我去年潜入太一道,在玉虚峰顶刻了一句话——海应天到此一游。” 轮到万年龟,它说:“萧容的小徒弟,你们听说过吧?那小子顽皮的要死,上个月,他把琨俞山中白虎王的满口虎牙都给打落了,可怜白虎老兄一代妖王,从此只能喝肉粥度日。我看不下去,替萧容好好的教训了他一顿,到底是个小孩子,打了没两下,都哭了。” 然而第二天,万年龟不见了。众妖四处寻找,在一处海底地洞中找到了万年龟,这家伙哭得稀里哗啦,钻在洞里不肯出来。 原来风青彦听见它吹牛,在它背上涂鸦一幅。这幅画洗不掉,就像是龟壳上天然生成的图案,万年龟觉得没脸见人了。其实按照人的标准,那幅画相当玄妙,有深意。 后来万年龟途经洛水,天降暴雨,有人看见龟背上的图案,认为其中蕴藏着无穷的奥秘,在天为象,在地成形。就抄录下来反复推演,发明了一种新的八卦排列次序,用来占卜,也颇有独到之处。这个人,就是铁口神相卜易之。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所有妖怪都觉得风青彦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不愿意再招惹他。太乙天机镜能不能照彻寰宇没人知道,但照彻万里海域肯定是没问题的。显而易见,琨俞山也不在话下。 长庚子有些头大,他故意不去看北极光,一丝不苟的向风青彦行礼,说道:“多谢风师叔相救。” 风青彦摆手道:“不用客气。”历代天机宫主,都只擅长摄物,这摄人的法门,还是风青彦的独创,这也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法术,门下两个弟子,目前一个都没传。他压住身体的不适,问北极光道:“你要造化玉碟做什么?” 北极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答道:“我知道一种法术,以鲜血为引,就能复活死去的亲人,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一举成功,就必须立刻将死者的魂魄送入轮回,否则那魂魄就会消散掉。我钻研了很久,造化玉碟肯定可以大幅度的提升施法的成功率。” 敛心霍然欺近,颤声问道:“前辈,你是不是把那个法术写在了《亡者之书九幽卷》的夹层里?” “是啊,我在天一阁借过那本书,发现书中有夹层,拼起来是一张藏宝图。我寻宝七年,历经千辛万苦,谁知所谓的宝藏,居然是一本破医书,哈哈!医书中最大的秘密,就是复活血亲的法术。那时候,我一直以为天机宫主之位非我莫属,天一阁的藏书,就是我的藏书,我当然要把这个得意发现保存下来。”北极光笑得很诡异。 风青彦沉吟道:“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人用过那种法术,其中之一是南华上仙,另一个是瘟神,但是他们都失败了。” 敛心全身发颤,李安伸手和他相握,低声道:“他们不行,你一定可以!”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造化玉碟!”北极光想起昔日的情侣今夕,心绪激动,两鬓的白发骤然增多,瞬息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他在心中说:“今夕,我已经找到你的血亲,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风青彦知道,那是北极光身上的同根咒在发作,时光流逝,才是最可怕的诅咒。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从现在开始,你能永远遵守天机宫的戒律,不再害人,你施法的时候,我可以用造化玉碟助你一臂之力。你走吧。现在回去续命,还来得及。当年师尊羽化的时候,很想再见你一面。” “这个你拿着,或许有点用。”李安取出一小截琨俞长生木,递给北极光。 北极光不接,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嘿嘿冷笑道:“你们和师尊一样,都是烂好人,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烂好人,看见就来气。我自作自受,也用不着谁来怜悯。”他转身向外走,刚踏出两仪天门阵,就被太一道弟子团团围住。 李安笑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怜悯谁,只不过,我是大夫,你是病人。”说完,仍旧把长生树枝条递给北极光。 这枝条很难得,没有特殊的方法,一旦折下来,就会化成灰烬,根本没法随身携带。李安在琨俞山住了半个月,也才折了三支。要是长生木容易移植,也不会只有琨俞山那一株了。不过现在,药王谷也有一株。在不久的将来,武成王府也会有长生树。 只听哈哈一声长笑,北极光扬手,一本泛黄的旧书飞进李安怀中。与此同时,一片迷蒙雾气从北极光的袖子里钻出来,瞬息之间笼住太一道弟子。 噗通!噗通!太一道弟子接连不断的倒下。北极光衣襟带风,腾空远去。 李安上前察看,北极光这次用的不是致命的毒雾,而是比较猛烈的迷药,这些太一道弟子,只是昏过去了。李安转身,向着风青彦微微点头,风青彦展颜一笑。 太一道其他长老都不在,王岳收起小旗子,冷着脸告辞。 “慢着!” 一声断喝,远远传开,风青彦霸气决绝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听清楚了,谁想要造化玉碟,尽管来找我,要是再劫持天机宫弟子,或者为难我身边的任何人,我一定让他神魂俱灭!” 王岳带着太一道弟子,抬着昏迷的人,灰溜溜的离去。 李安笑道:“师父大显神通,邪魔退避。”话音未落,只见风青彦身形摇晃了一下,倒向地面。 110 妙手回春 何大美人也不装晕了,抢在所有人前面,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风青彦。 敛心伸出的手微微一僵,收了回去。他有些怔楞,看看何怜卿,又看看师尊,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虽然俩人的年纪比较般配,但是以师尊的身份和地位,娶一个太一道的小辈弟子为妻,难免遭人诟病。也不对,和师尊同辈的女子,只有两个人还活在世上。一个是南海的荼蘼婆婆,今年一千零九岁,行将就木、老态龙钟,听说连路都快走不动了。另一个是落霞岛的宝月师太,剃度的佛门女尼。 如果非要找同辈的女子,那师尊岂不是这辈子都不用娶妻了? 只见何怜卿玉颊苍白,一双美目,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风青彦,脸上神色又是担忧,又是怜惜,十足的温柔。她微微晃动风青彦,带着哭腔说道:“你醒一醒,别吓我啊!” 敛心忽然想起绿沁,心中一阵苦涩,有人喜欢师父,也有人看好师弟,只有自己讨人厌,没女孩子喜欢嘛? 天机宫弟子的表情都非常精彩,金璎珞伸出小手捂住嘴,把一声惊呼挡在喉咙里。 李安装模作样的低声咳嗽,何怜卿听到声音,顿时回过神来,羞得双颊通红,她微微侧身,让开一点位置。 敛心上前,扶住风青彦。李安搭了搭师尊的脉搏,微微一笑,说道:“只是灵力消耗过度,休养几天就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 风青彦体内的真气自相蚕食,急遽减弱,宣扬出去,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安故作轻松,一面操控着拨云舟赶路,一面避开众人耳目,扶着风青彦回到静室中,取了一只丹炉,将药材配好,让三足金乌在一旁喷火熬药,他自己提着铜壶添水。直到草药的药性完全融合到水中,李安才停下来。抹了一把汗,说道:“何大美人,麻烦你回避一下。” 何怜卿道:“我不走。” “曹大哥!”李安对着虚空大喊。 窗户上的花纹忽然掉落下来一笔,曹无忌的身影倏忽出现,轻车熟路的走到榻前,把风青彦的衣衫脱下来。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李安,充当着跟班护卫、贴心大哥、外加左右手的角色。看到丹炉中沸腾的药物,不用李安开口,他就明白主子要做什么。 何怜卿后退几步,捂住眼睛,双肩颤动,却愣是不走。 “算你狠,看光了我师父,要负责哦。”李安贼笑着,和曹无忌一起,将床榻四周的纱幔全部放下来,捂得密不透风,只留甲子先生一人在里面。 甲子先生托着丹炉,运功保持药液沸腾,用水汽蒸熏风青彦。 何怜卿皱眉道:“喂,李安,你干什么?这样能治伤嘛?” “别担心,包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风师叔祖。” 何怜卿横眉怒目,追打李安。敛心闷声忍笑,很辛苦的样子。 “嘎嘎,药罐子,你不会是想把风小子制成熏肉吧?”甲子先生满头大汗,不时的换手,心想:我不会真的修炼成人了吧?居然和人一样怕烫,还会出汗! “师叔祖!师尊的身体太虚弱,承受不了过于猛烈的药物,这样蒸熏,让药力透过毛孔进入身体,相对比较温和。” 隔着纱幔,可以看见甲子先生跳来跳去,还不时的翻跟头,何怜卿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的,总算丹炉中的药汁一滴都没洒出来,只见老先生侧着头,想了想,对李安说道:“我还是觉得你在故意折腾风小子。” “我为什么要折腾师父?”李安将近两天没阖眼,非常疲倦,取了一张席子,侧卧在地上打盹。 甲子先生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因为你喜欢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却只喜欢风小子,不喜欢你。哈哈,你吃醋啦!” 何怜卿啐了一口,又急忙低头看着地面。为了保证蒸熏的效果,曹无忌把风青彦的衣衫脱得干干净净,就算隔着几重轻纱,看不太清楚,何怜卿也不敢看。 敛心嘿嘿坏笑,说道:“兄弟,你就承认得了,太乙天机镜可以照到人心深处的隐秘,师叔祖是不会看错的。”他非要守着风青彦,死活也不肯回去休息,李安没办法,只好同意他在一边静坐养伤。 一时间,李安有些迷茫,直愣愣的望着何怜卿,心想:“难道我真的对她有意思,连我自己也没发觉?好像也不是这样啊,她喜欢师父,我只是觉得有一丁点失落而已,但凡美人儿看中别人,看不中自个儿,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失落的吧。” 何怜卿被他盯的直发毛,转过头去。李安觉得没趣,闭着眼躺了一会,忽然说道:“师叔祖,你看看曹大哥和敛心,他们俩就没什么情绪?” 甲子先生刹住脚步,隔着纱幔,一道幽光从他眼中射出来,掠过众人。敛心和曹无忌同时垂下眼睑,不和甲子先生目光相对。 “奇怪,奇怪,他们俩比你还酸。”甲子先生一脸迷茫之色,他虽然能看见人的心思,却很少能理解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风青彦说过,不要试图洞察人心,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要是有人知道你能看到人心,说不定会直接来杀你灭口。甲子先生很惜命,所以他很少看,只敢偶尔偷偷的看上那么一两眼。 曹无忌脸上讪讪的,笑道:“我都三十了,有什么好酸的?”敛心眼睛也瞪直了,心想:“真的假的!神器也会看错吗?还是我确实有心?” 李安从竹席上坐起来,笑吟吟的说道:“师叔祖,这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呀,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大美人,这个大美人却根本不正眼瞧我们,满心满眼只有师尊一个人,大家心中失落,羡慕嫉妒,再正常不过,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再熏下去说不定会热出病来,李安轻轻将纱幔揭开一角,风青彦还没醒,但是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李安走到榻前,用银针替他扶正气、通脉络。 片刻之后,师尊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李安徐徐吐出一口气,回到竹席上休息。就在这时,敛心伸了一个懒腰,挤到竹席子上,用胳膊肘暗中顶了李安一下,压低声音道:“窗户。” 李安抬头,拨云舟上七层木楼的窗户,是用软烟罗糊的,此刻,那半透明的窗格上,映着一个黑影。 111 小二,换大碗 那是一个女子的侧影,站在屋外的露台上。 李安心念电转,拨云舟的防御禁制很强,又在极速飞行中,外人应该进不来。在木楼里休息的女子,只有三个,看这人的身高,肯定不是金璎珞,窗外是葛天衣还是阿娅? “谁在外面?” 那女子一惊,向后退开一步,木楼飞檐上悬挂的风铃被她碰到,发出一连串清脆好听的叮叮声。 敛心推开门,只见阿娅红裙曳地,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在风中飞扬。她警惕的盯着檐上的风铃,那动作,就像一只嗅到危险的孤狼,随时都会暴起反击,优雅而霸气。 这是一个和胭脂香粉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女子,美貌的外表下,隐藏着桀骜不驯的气息。敛心心想:狼的直觉果然强大,这串风铃不是装饰,而是防御阵法的阵眼。 “你能不能……陪我喝酒?” 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看不太清楚,只有天边的远山看似岿然不动,天际一抹残阳如血。敛心搔了搔头,有点勉为其难的说:“喝酒没问题,你可别打人啊。” 阿娅笑起来,嫣然说道:“走吧,我保证今天不打你。”风铃的声音并没有停,断断续续的。 “你等我一下。”敛心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衫,飞快的转身进屋,捧起金璎珞送来的道袍,向李安打了声招呼,跑到隔壁房间更衣。虽然他不太注重衣着,但是作为天机宫大弟子,总不能老像叫花子一样出门。 系腰带的时候,敛心的手忽然一顿,紫玉龙纹佩上那根寒碜的细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编织精巧的穗子,黑红相间,十分美观大方,这是金璎珞换上的?小道士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咣的一声,铜门颤了几颤,门外,阿娅不耐烦的说道:“臭道士,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敛心一边开门,一边腹诽:神啊,就不能让我遇见一个又温柔又漂亮的女子?这位太暴力了,又来踹门…… 傍晚,李家集,这是一个十分偏远的小村镇,全镇也只有一家酒楼,名字倒别致,叫做“俏江南”,冬天大雪封山,酒楼里没什么客人,门可罗雀。附近的村民喝酒,都不上酒楼,就在村口的老刘家打散酒解馋。要等到开春,进山的道路冰雪消融,车马可以通行,才会有过路的商旅。 寒冬 (本章未完,请翻页)腊月,俏江南里就剩下一个伙计,叫李小二,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跑堂、厨子、酒保、杂役都由李小二一个人担任。 这家掌柜的姓常,字丛静。 这年头,偏远村落的人多半不识字,譬如李家集,绝大多数的人,名字都起得很随意,什么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曹大麻子之类的。有字号的人非常稀少,丛静先生在后院中画画,镇里的小孩就趴在墙上,探头探脑的偷看。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酒楼大堂中悬挂着两幅字画,敛心望着画上的题词,称赞道:“这掌柜的倒是一个雅人。” 东首一个男子回过头来,目光在敛心的天机宫弟子服上停留片刻,又转过头去,继续吃菜。这人一副文士打扮,身量中等,眉宇间有一丝掩不住的愁苦之色。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盘晶莹蹄子、一碗糖醋鱼、半锅雪莲银耳汤、一碟凉拌素三丝。 阿娅介绍道:“俏江南的酒很够劲,有江南甜酒,也有边塞烈酒。小二,切五斤酱牛肉、来十斤烧刀子。” 好半天,也没人应声,阿娅扭头一看,李小二流着口水,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傻笑。敛心微微一笑,他进门的时候,看见酒窖在大堂左侧,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自行去打酒。 阿娅将两只小酒杯都端到自己面前,一拍桌子,说道:“小二,给他换成大碗,一定要大,拿你们这里最大的碗。” 片刻之后,李小二抱着一只像小盆子一样大的海碗从楼上下来,敛心瞪圆了眼睛。 “喂,你怎么不用大碗?这要醉死人的。” “我有话要问你,听说男人喝醉了,才会说真话。” “小道很诚实守信的,不用喝醉,一定说真话。” 阿娅眼珠子一瞪:“你才答应过要陪我喝酒,这么快就想反悔?还敢说自己守信?!” “我……”敛心隐隐觉得,答应陪喝酒,和阿娅喝一小杯,他喝一大碗是有区别的,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算是明白了,美丽女子,从来都有不讲理的特权。 阿娅二话不说,掂起酒壶就倒,斟满一碗酒,桌底直接多出来两只空壶酒。 烧刀子是西北特有的烈酒,香气凛冽,敛心端起大海碗,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饮尽,一股**辣的酒液,从喉头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路烧到心窝,再扩散到每一处经脉,一种难以言状的痛快感觉,席卷全身。 看美人喝酒,实在是一种享受。阿娅素手持杯,浅斟曼饮,目光流转间,一抹酡红晕染双颊,艳若桃李。 三海碗烈酒下肚,敛心有了三分醉意,分不清是酒更醉人,还是美人更醉人,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想:“听说女子编织的各种小玩意儿,都是有名堂的。”这样想着,他解下腰间的紫玉龙纹佩,拎起来,指着上面的穗子,问阿娅道:“你知不知道这个穗子有什么讲究?” 阿娅茫然摇头,她是女妖怪,会知道人族少女的心思才怪。 只见那文士打扮的男子放下筷子,捋须笑道:“这叫同心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寓意白首同心。” 敛心一怔,想起金璎珞那清纯娇小的可爱模样,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随即摇了摇头,默默地将玉佩系回腰间。这样的好事,要是放在从前,他肯定求之不得,但是现在,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他还是忘不了绿沁。 “臭道士,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阿娅醉眼迷离。 “肯定不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至理名言。” “那你师尊呢?” 敛心低头,瞄了一眼阿娅揪住自己领口的纤长玉手,打了一个酒咯,醉眼朦胧的说道:“你先放手。” 阿娅松开手,低声道:“我要走了,回到妖的世界里去,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师父会不会想我?” 敛心足尖一点,蹿到房梁上,确定和阿娅的距离足够远了,才缓缓说道:“世人都说师父风流,其实我也看不透他,师父重情,却处处留情。或许,他就是一个轻浮浪子,又或者,师父还没遇到一个会让他不顾一切的人。怎么,你也喜欢他?” “我才不会喜欢人类,妖的寿命很漫长,人的寿命却很短暂,换做是你,你愿意找一个没有修为的女子,和她相伴短短几十年,看着她垂老死亡,再孤孤单单的,在世上漂泊千年吗?” 敛心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自己是妖神后裔,寿命比普通的妖更加漫长,难道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离开,世上只剩他自己吗? 阿娅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她说:“所以啊,我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喜欢你师父的。” (本章完) ... 112 老卒 夜色渐沉,李家集外的官道上,一处年久失修的驿站中,看马厩的龚老头像游魂一般站在阴影中,默默地注视着驿站新来的客人。 这一行人有二十多个,服饰非常统一,没有马匹,也没有辎重,甚至没有人背着包袱,就这么突兀的来到驿站外。 驿卒老王是个退役的老兵,新来驿站中打下手,迎来送往的,最锻炼眼力,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里,那个半大的少年才是主心骨,而且非富即贵。 老王挤出一丝笑容,躬着腰迎上去,张口便说道:“敢问官人,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打尖,就是打火的意思,引申为旅途中休息进食,吃一顿饭再走。住店就是要留下过夜。) “住店。”李安当先走进去,这驿站规模不小,设施陈旧,百余间房屋,其中十几间屋子的顶棚已经被积雪压垮,估计住在里面,头上会下雨。此外,还有十来个**院落,门锁都生锈了。隐隐可见里面雕甍绣槛、画梁游廊,这处驿站,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宅子改建而成。 通常,官府的驿站也对外开放,官兵过路,驿站负责为他们提供标准的食宿,更换快马。 商旅过路,花些银子也能住宿,如果支付一定的费用,更换马匹也没问题。只不过,上好的草原战马是换不到的,一般民用的马,都是军中层层筛选下来,要么是短程的爆发力不够,要么是长途的脚力有缺陷,或者就是军中退役的老马。 张绍全站在大门口,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此地风水甚好,依山傍水,虎踞龙盘,上好的佳穴啊。” 老王干笑了两声,一边引着他们向里走,一边称赞道:“这位相公好眼力,这地方叫做九龙岭,据说西楚皇陵定陵就在这附近。” 李安狐疑道:“据说?” “咳咳,西楚皇陵的地上建筑,什么石马、石龙、阙楼、墓碑的,都被裴校尉一把火给烧了,找不到陵墓在哪里,我说了,别人也不相信。想当年,老子……” “老王!”驿丞踱着中规中矩的小方步出来,打断了老王的话,笑道:“各位客官,里面请。” 这个裴校尉,应该就是苍狼骑统领裴钰的父亲,老将裴石。李安对老王的话很感兴趣,等天机宫弟子都在上房安顿下来,他向老王招手,让他坐在桌子对面,提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说道:“王老丈,您继续说,想当年怎么了?” 老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驿站的酒掺水太多,又搁久了,有股子馊味,他还是满意的咂了咂嘴,精神焕发的说道:“想当年,我是平西军前锋的屯长,管五十个人,领三百石俸禄。当年武成王攻打丹阳城的时候,我第一个杀上城墙!” “就这样,老子一记撩阴腿,双手挥刀砍过去,拓跋康的头盔和脑袋一起滚下来,爆出一蓬热血。他是拓跋皇帝派来监战的皇子,他一死,城上的敌军将士都傻了。丹阳城很快就被我们攻破,武成王大摆庆功宴,还赐了我一面记功金牌。” 老王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袖子滑到胳膊肘,露出黑黢黢的手臂,上面有两道刀疤。从那苍老萎缩的皮肤褶皱下,依稀还能看出来,他年轻的时候,筋骨必然十分虬结有力。 李安向老王敬酒,带着馊味的掺水酒一入口,李安面色一变,忍了又忍,才没一口吐出来。老王却喝得神采飞扬,好像又回到了战场上,跃马扬鞭,驰骋如风。 “金牌呢,能不能给我看看?”李安将桌上的酒壶丢到一边,从乾坤扳指中取出一坛陈年烈酒,西北特有的烧刀子。揭开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溢出来,醉人心脾。 “这个……那个……已经不在了。” 李安很好奇,问道:“怎么会不在了?” 老王老脸通红,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这个……后来我大儿子进城卖弓箭,打伤了人,赔不起医药费就要坐牢,我把金牌给当了。” 李安也不介意,换了好酒,继续聊着。 “平西军的粮饷是最充裕的,退伍还有一大笔安家银子,买上几亩地租出去,就不用打杂了,王老丈怎么没置些田地?” “哎,我以前中过西楚的毒箭,一到刮风下雨天,毒疮就发作。这些年光医药费就不知花了多少钱,总也治不好,还要养家,哪有银子买地?前不久,俞阳城来了个算卦的,姓卜,叫什么铁口神相,也会治病,听说比庙里的神仙还灵光。我没钱,打听到卜先生喜欢吃鱼,就让儿子每天钓鱼,活蹦乱跳的送过去,连着送了一个月,卜先生说,这个驿站附近,龙盘虎踞、藏风聚气,是什么太极晕中的阳晕,我住在这里,毒疮就不会发作。” (本章未完,请翻页)李安来了精神,道:“让我看看。” 老王解开衣衫,露出后背的箭疮,李安看了看,他的毒疮属于阴毒,住在这风水宝地,确实不容易发作出来,而且阴毒长期郁积在体内,发散不出来,会越积越多,一旦爆发,足以致命。这个卜易之,到底是想害人还是想救人? “老丈别怕,这伤我能治。”李安说着,喊来曹无忌,先用纱布包裹药物,热敷老王身上的箭疮,再用棉花蘸了烧刀子烈酒,辅以重手法化开他体内的瘀血和毒质。 老王疼得嘶了一声,叹道:“小小年纪,还真有两下子。” “王老丈,平西军的军歌你会不会唱?” “怎么不会?”老王一瞪眼,大声唱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且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就在老王放声高歌,意气风发的时候,李安手中银光一闪,一根长约一寸六分,三棱形的锋针被他稳稳的拿住,闪电般刺入老王背部的相关经络中。 李安手指微动,锋针倾斜,瘀血和箭毒就顺着三棱槽流出来。 等毒血流尽,李安给老王敷上金疮药,取出一只白瓷瓶子,递给他,说道:“这丹药能散寒止痛、疏通经脉,你每天午时,和酒服用一粒,连服三天,服下之后先静坐片刻,等小腹有灼热感升起,就起来活动手脚,活动到出汗,再喝一点点淡盐水,身体很快就会恢复。” 老王千恩万谢,轻手轻脚的出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李安仔细清理银针,凝神感应着拨云舟中师父的状况,拨云舟是李安滴血认主的法宝,和他心意相通,他只要集中精神,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风青彦睡醒了,换了一套清爽的衣衫,正由何大美人陪着,喝粥吃菜,可能是感觉到被人偷窥,风青彦猛然抬头,屈指一弹。李安只觉得眉心微痛,神魂一震,意识就退了出来,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了。 “徒弟,没事别乱看,怪渗人的,有事我会让甲子先生喊你。” (本章完) ... 113 收徒剪胡子 李安自讨没趣,哦了一声,揉着眉心盘坐下来。[燃^文^书库][] 他现在还不能凝聚法力,只能冥想。当他集中精神,幻想着灵气从丹田升起,按照太初玄天功的法门,进行周天运转的时候,他空荡荡的丹田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只小蝌蚪,沿着石门穴、气海穴一路向上,在周身经脉中游走一圈,又回到丹田气海。 如此周而复始,功力慢慢增长。 在定境之中,李安清晰的感应到,一墙之隔,似乎有人在屋檐下放了什么东西,转身就走。 “这位老人家,请等一等,你这东西是给谁的?咱们好像不认识吧?” 许天河的声音响起,然而脚步声没有丝毫的停歇,踢踢踏踏的走远了。 修炼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那就是收功,俗话说:“练功不收功,到老一场空。”高手修炼,没收功的时候被人打断,甚至会受内伤。许多人隐居在洞天福地,闭关修炼,不允许别人打扰,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收功的方法不对,辛辛苦苦修出来的功力又会流失掉一大半。 李安听见屋外的动静,只当没听到,心神相守,引导着小蝌蚪在经络中游走。 其实这只蝌蚪,就是元气。抛开鬼神魂魄之说,活人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这口气沿着经络流动,受到天时、阴阳五行的影响,按照某种规律在身体中游行出入,就叫做子午流注。 如今有许多医者,不相信子午流注之说,对针灸一知半解,解刨死人,结果得出经络根本就不存在的结论,问题就出在这口气上。气都没了,气在体内流动产生的通道——经络,又怎么会还在? 又做了一个完整的周天循环,李安缓缓气沉丹田,收功后,他半阖着双眼,静坐养气片刻,才慢慢站起来。 屋中灯火明亮,衬得窗外一片漆黑,看不出外面是什么状况。李安推开门,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微微侧身,让开容易受到偷袭的范围,低声说道:“天河,怎么了?” 从李安进屋开始,许 (本章未完,请翻页)天河和商陆就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房门两侧,美其名曰“保护代掌门”。可惜李安心知肚明,是因为金璎珞每隔一会儿,就要追问敛心和阿娅到底去了哪里,阿娅这只狼妖,会不会吃人肉?他们受不了,才跑出来透气的。 附近村落的犬吠声,此起彼伏,让人听着有些烦躁。许天河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拍着一只檀木盒子,说道:“有个老头儿站在墙根下,被我发现了,一句话也不说,放下这个盒子就走了。”他说着,伸手就要打开盒子。 李安急道:“别动!” “代掌门,您要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刚才那人,就是一普通老爷子,指不定是年纪太太,脑子不好使了。”许天河不以为然。 商陆眼珠子一转,说道:“听代掌门的没错,那老头处处透着诡异,他走那么近才被我们发现,会不会,他的修为远高于我们,所以我们才看不出他的底细。把盒子给我,我来开。” 小心使得万年船,李安点点头,他专门去了解过每个天机宫弟子的特长,张绍全擅长阵法,商陆精通土木机关,假设这只檀木盒子有问题,没人比商陆更合适。 商陆接过檀木盒子,轻轻晃了一晃,附耳听了一会,微微皱眉。他走进屋中,将檀木盒子摆正,手指顺着盒子上古旧的纹路轻轻触摸,很专注的样子。 打开盒子,应该需要一些时间,李安走到屋外,放出那一对地精(千年山参),让它们对着月亮吐纳,恢复元气。 雄山参吐纳片刻,化作一个白白胖胖的老翁,胡须缺了一大半,看上去非常滑稽。他向李安下拜,说道:“参老见过恩公,草木化形,只能缓慢的吸收日月精华,听说世上有许多仙法,可以直接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不知恩公肯不肯指点小老儿几句?” 李安想了想,自己身上还真有适合草木修炼的功法,他笑着递给参老一枚玉简,说道:“这没问题,不过参老,你要拜我为师才行。” “老朽……老朽不敢混迹人间,怕有朝一日,被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给吃了。” “不要怕,有我在,谁敢吃你,我灭了他。不过,我有时候会剪你胡须,配药用。” 剪胡须不疼不痒的,也没什么,参老激动得双手乱颤,李安的身份,他也听过,这下不用担心被人给吃掉了。就连还不会化形的雌山参,也在旁边使劲点头。 参老立刻跪在地上,向李安拜了九拜,直到李安挥手让他起来,他才凝神去看玉简中的文字,写得是:“有动之动,出于不动;有为之为,出于无为。无为则神归,神归则万物芸寂;不动则气泯,气泯则万物无生。神神相守,物物相资……不死不生,与天地为一。” 李安也十分高兴,这么好的药材,上哪里去找?把参老留下,只要定期剪剪胡子,以后配药就不用愁了。 “师父,这,呵呵,我每个字都认得,可是连在一起,一句话也不懂。” 李安耐心的给他解释了一遍,说道:“参老,修仙入门有一定的危险,你先别炼,等你敛心师伯回来,让他给你护法,应该就快回来了。” 这时屋中传来咕咚一声,李安回头,只见商陆趴在桌子上,鼻尖离檀木盒子只有半寸不到,也不知在做什么,把酒瓶碰翻了都不知道。 商陆用各种怪动作折腾一番过后,忽然一咧嘴,露出像大男孩一样干净的笑容,取出几枚细小的铜钉子,手一拧,铜钉子就卡进檀木中。 “好了,打开吧。” 许天河被他这一番动作搞得很紧张,小心翼翼的揭开盒盖。几只寒光闪闪的利箭露出来,箭头上,还有红色的纹络。 李安仔细一看,那不是什么花纹,而是十分细长的血红色蛊虫,蠕动着触角,忽伸忽缩。盒子夹层中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毒药,叫做鬼添灯,会灼伤人的神魂,幸好他们没有试着感应这只檀木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檀木盒子第二层,放着一只干瘪的眼珠子,和一枚桃符。 桃符上刻着一行字——我会看着天机宫覆灭,武成王倒台。 (本章完) ... 114 鬼打墙 天机宫高手如云,能人辈出,不跑去覆灭别人,就是积德了。[燃^文^书库][]武成王的势力,更加不必多说。 商陆盯着桃符看了两眼,冷笑道:“这人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类似的话,李安不知见过多少次。要是对方真有灭了天机宫的本事,早就杀上门来了,哪里还会有空送什么檀木盒子。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拿到外面烧了吧。” 许天河和商陆退出屋子。李安吹熄灯火,和衣躺在榻上,窗花镂空处,月光如水一般的照进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风青彦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安儿,安儿,跟我来。” 李安想坐起来,却睁不开眼睛,他一用力,身体陡然一轻,被风青彦拉着下了床榻。 然后,奇怪的事发生了,风青彦走向东面的墙壁,不念咒,也不捏决,身形一闪,忽地从墙上穿了出去。 这可是一堵墙啊! 李安站在墙边发愣,墙壁中忽然探出一只手,手指颀长,扣住李安的手臂,轻轻一拽,李安就身不由己的撞向东墙。他发出一声惊呼,抬起另一只手臂护住头。然而,想象中的撞墙并没有发生,就好像穿过了一层稀薄的烟雾,他的身体毫无阻碍的穿过墙壁,望见了漫天繁星。 前边不远处,风青彦青衫散淡,笑眯眯的立在石头台阶上。 阶前空地上,摆着一只檀木盒子,商陆站在七丈开外。只见他手一扬,一张符纸倏地飞出,准确的落在盒子上。这位大男孩咧嘴一笑,眉飞色舞的自言自语道:“我太棒了。” 李安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满是疑问:为什么商陆不向师父行礼?看他的样子,就好像没看见师父,也没看见自己。 “师父,穿墙术不需要念咒吗?” “咳咳,要念的。” “那我刚才……没念咒就被你拖出来了,也没撞到头。” 风青彦负着手,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喊商陆试试。” 李安大声道:“商陆,你在干什么?师尊来了也不行礼。” 商陆还是一副根本就没听到的样子,他抬脚后退,在离檀木盒子八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又是一扬手,这一次,符纸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落地的位置偏了半寸。 (本章未完,请翻页)商陆搓了搓手,在原地比划了一下,再次甩出一张符纸,这一回,正中目标。 只见他竖起大拇指,再次用很夸张的表情笑着说道:“我太棒了!”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李安暗暗好笑,走到商陆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说道:“大哥,你是很棒,可是,能不能别这么夸张?” 商陆依旧毫无反应,他右手掐诀,远处的符纸无火自燃,檀木盒子瞬间就被火光吞没。做完这件事,商陆伸了一个懒腰,身形一闪,径直向房门走去。 李安伸手去拉商陆,却抓了一个空,碰巧商陆脚下不停,身子前移,李安的手臂就直接从他体内穿了过去。 李安彻底愣住,商陆却眉头一挑,双脚错开,摆出戒备的姿态,说道:“何方鬼物?没事赶紧投胎去,再来惹我,别怪我不客气!” “鬼?!师父,我是神魂出窍?” 风青彦点头,说道:“你修炼到出神期也有一段时间了,为师看你境界已到,特意引你出来逛一逛。” 李安有点明白了,此刻,他还不能凝聚法力,魂魄离体,就相当于游魂,难怪会被商陆当成鬼。魂魄无形无质,穿墙当然不需要念咒。阴阳自有界限,只有在九幽秘境那种阴气浓郁的地方,普通的魂魄才能够凝出形体,变成有形有质的鬼怪。 商陆全神戒备,等了半响,也不见动静,他吁了一口气,继续向房门走去。 “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是不是关于诅咒的内容?” “你这小鬼头,少长点心眼,多长些个子就好了。”风青彦眉眼含笑,忽然一勾手指,商陆只觉得夜风微冷,一晃神间,身体居然不知不觉的换了个方向,又走回他最初扔符纸的地方。 李安心想:“师父真能捉弄人,看来敛心恶名在外,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当时,梅赫安春说:‘我诅咒你们,师徒反目,自相残杀。哈哈,风青彦,你会死在你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弟敛心手上!就是现在!他会化身妖魔,先杀你,再屠尽天机宫弟子!哈哈!哈哈……’但是,诅咒最终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和敛心无关,根本谈不上‘你们’,所以诅咒并没有生效。为师承受的,只是梅赫安春燃 (本章未完,请翻页)烧魂魄爆发出来的力量。” 风青彦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手上不停,还在捉弄商陆。可怜这个大男孩,短短数十丈的距离,怎么走也走不到屋门前。 原来那天,梅赫安春燃烧魂魄,最终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种下诅咒,那样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上仙身死道消。 但是风青彦没有死,只是道行消了一点。这是因为,就在梅赫安春说出诅咒的那一瞬间,他度过了生死劫,修为从上仙太清境突破到神君境界。 玄天大陆,已经上万年没有出现过神君了。万年以前的神君,早已在上古封魔大战之中尽数陨落。太一道的张本初,和风青彦同辈,今年八百六十三岁,一身修为,已经达到世间顶峰,被世人尊为东昊神君。但实际上,张本初不是神君,他只有上仙太清境巅峰的修为。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风青彦修为极高,又一向谨慎,还是没能躲过梅赫安春的诅咒。什么叫人定胜天?上天注定,敛心是风青彦的生死劫,按照太乙天机镜的预测,这次九幽秘境之行,敛心会化身妖魔,欺师灭祖。但是,当风青彦将敛心身上无法消除的诅咒引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未来就发生了改变。 他的生死劫,就这样奇妙的消失了。 甲子先生甚至劝过风青彦,杀掉敛心,避免劫数出现。事实上,所有的上仙,都是这样躲避生死劫的。但是,风青彦没有同意,他认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杀了敛心,他的生死劫,还在那里,只不过是隔上一段时间,换一个别的什么人,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引发劫数。 应劫之人,是逃不掉的。有个词叫“在劫难逃”,就是指修仙之人的生死劫。当然,普通人也有生死劫,只是他们没有修为,根本感应不到。 李安默默地听着,心想:难怪师尊当时的神情那么奇特,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却没想到,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死劫,既是死劫,也是新生。他就这样成为了上万年以来的第一个神君。 忽听得一声暴喝,只见商陆怒气冲冲的站定,右手持一把桃木剑,左手并指从剑锋上抹过,威风凛凛的说道:“鬼打墙玩上瘾了是不?看道爷灭了你!” (本章完) ... 115 改变世界 霎时间,桃木剑上所有的符文都亮了起来,殷红如血。[燃^文^书库][]商陆挥剑,恍如霹雳雷惊,一道寒光朝着李安落下来。 李安做了个鬼脸,闪身躲到师父背后,没了形体的束缚,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快,也更灵活。 只听铿的一声,仿佛金石相击,桃木剑的剑锋被风青彦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商陆用劲回夺,剑锋纹丝不动,他一咬牙,双手握住剑柄,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向后一拔。 恰在此时,风青彦嘴角上扬,露出一丝邪魅的微笑,松开手指。 李安简直不忍直视,心想:师父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像高高在上的天机宫主,倒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年郎。娘亲常说:“男人改变世界,女人改变男人。”莫非师父坠入情网,被何怜卿改变了? 下一刻,噗通一声,商陆一屁股坐在地上,余力未歇,身体向后一翻,双脚高高的翘起,重重的摔了个四仰八叉。他不慌不乱,左手一招,已经扣住一张五雷天心符。与此同时,他谨慎的爬起来,时刻保持着可以迅速反击的架势,防备着那看不见的“鬼”。 干架有两大要诀,一个叫“先下手为强”,另一个叫“趁他病要他命”。这鬼居然挺仁义的,也不趁着他摔倒的时候上前攻击。商陆眼珠子一转,忽然瞥见剑锋上淡淡的指痕,心中顿时有了底,谄笑道:“敛心师叔,别闹了。” 摹地斜刺里青光一闪,敛心一摇三晃的落地,醉醺醺的问:“别闹什么?”商陆指了指桃木剑上的指痕,说道:“大半夜的不休息,装鬼捉弄人,敛心师叔,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事?这断魂指印就是证据。” 敛心喝多了,伸手对着桃木剑上的痕迹比划了一下,还真是断魂指。一时间,他迷迷瞪瞪的歪着头,完全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弄的。 风青彦和李安面面相觑,穿墙回到屋里。借着如水银泻地一般的清朗月光,李安看见另外一个自己,和衣躺在榻上,眉目安然。 良久无言,李安说道:“师父,我计划在这里停留一天,后天召开天机宫新弟子入门大选,除了太一道提供的场地之外,我们还在俞阳城、洛京,以及两仪方寸山下各设一个选拔点。这一次,不再限制名额,也不局限于星罗棋布的天赋,只要天资出众,咱们天机宫也有顶级的心法,干嘛不广收门徒?师父,您说好不好?” 风青彦点头道:“好,只要资质上佳,当然是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越多越好。”既然已经破例,收了许天河这样不擅长星罗棋布的怪胎,索性就多收几个,相互间有个切磋比较,也利于进步。 “那明天我就把消息放出去。”李安是有私心的,他要从西北的基层军官中挑选一批人,经过天机宫的培训,成为比苍狼骑更加精锐的部队。他还要大力培植自己的势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野心家。 风青彦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潮红,他摘下手上的乾坤戒,递给李安,说道:“安儿,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打算回天机宫闭关一段时间,稳固境界。在这之前,有一件事需要尽快办,总不能让何怜卿无名无分的跟着我,被人耻笑。明天,你和敛心一起去太一道,把我的聘礼交给何炯,看他怎么答复。” “师父放心,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好。”李安见到师尊忸怩的样子,心中偷着乐,敢情折腾了半天,师尊真正想说的,是提亲的事。 风青彦这只乾坤戒指,大有来头,是天机宫十大镇宫宝物之一,叫做诸天戒。诸天戒内中乾坤广袤无限,且自带洞天福地,最妙的是,世上一日,戒中一年。哪怕是个资质很平庸的人,用上这样逆天的宝物,修为也低不到哪里去。 此刻,诸天戒上的神识印记已被风青彦彻底抹去,成了无主之物。李安大略扫了一眼,诸天戒中,各色法宝、符箓、奇珍堆积如山。洞天福地外围,还植着一排荼蘼花架,一排蔷薇,中间的空地上,开垦出一片群芳圃。一派山清水秀之间,飞角画檐,雕栏绣槛,好一片楼阁殿宇。 “师父,你不会是把天机宫的库房给搬空了吧?”李安心想:“这也太便宜何炯了。” “那倒没有,为师就算打光棍,也不会动用天机宫的收藏,这是我三成的家当。哎,有时候真羡慕你,听说武成王世子身体康复的消息已经传开,西北富户纷纷请媒婆上门说媒,争着抢着想把女儿嫁给你,嫁妆一个赛一个的丰厚。” 风青彦说着,哈哈一笑,化作一缕青烟,钻入拨云舟中。 李安坐回榻上,经过一阵类似于坠崖一般空空落落的无力感,他的魂魄和身体合二为一。他闭目躺着,默默调整呼吸,等神魂渐渐安定下来,体内元气渐渐充足,这才起身穿上鞋子,捣鼓出一大碗醒酒汤,跑到敛心屋里,二话不说,揪起小道士,就给他灌了下去。 “咳咳,你想呛死我啊!”敛心猛地惊醒,伸手拍了拍胸口。 “快起来,有事找你帮忙。” (本章未完,请翻页)李安笑嘻嘻的把敛心拖出屋子,参老果然还等在那里,对着月亮吐故纳新。 敛心听了李安的介绍,心想:护法这种苦差事,护一个是护,护两个也是护,没什么区别。索性把小蛇妖白瑞香放出来,传了一套妖修之法,让他和参老各自修炼。 白瑞香和参老心中清楚,他们这是遇到了天大的机缘,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认真的修炼着。 敛心则站在一旁,观察他们引灵入体,稍有偏差,就立即纠正。 自从妖神被封印之后,有大神通的妖怪都销声匿迹了。偶尔现世一两个,也难逃被人捕杀的下场。像参老和白瑞香这样刚刚通灵的小妖,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靠山,只能化成人形,混迹在人的世界之中,寻找进一步修行的秘诀。 仙道渺茫,有时候,哪怕穷尽一生,也遇不到仙缘。 没有强者庇护的小妖,更是危险万分,他们要学着适应人的习俗,学习人的礼仪文字,一旦被人识破,还有可能被掏出内丹,剥去皮肉鳞甲,当作炼器或者炼丹的材料。如果为非作歹,在人世中继续奉行妖界的那一套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去吃人杀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厉害的人出来斩妖除魔。 小蛇妖很机灵,直接改口,喊敛心师父。可惜敛心这师父明显的不靠谱,他对着参老的时候态度温和,有问必答。对着自己的徒弟的时候,嘴角挂着坏笑,哪里有问题,立马就是一拳。 参老和白瑞香磕磕碰碰的折腾了大半夜,终于成功踏入修仙的门槛。 李安看时间差不多,喊来甲子先生,给这两个小妖颁发宫铃。所谓宫铃,其实就是一串有着天机宫标记的小铃铛。仙门弟子佩戴宫羽,附庸仙门的妖怪则佩戴宫铃,这种铃铛十分显眼,走路时叮铛作响。 一个仙门给妖怪颁发宫铃,就相当于在声明:“这只妖怪,我罩了。”一般有宫铃的妖怪犯了事,不会直接打死,而是活捉了,送回仙门处置。白瑞香欢呼雀跃,参老也觉得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 东方渐白,李安看着日出,感悟着万物的蓬勃朝气,丹田中忽然一跳,升起一股热气。随着地上的日晷慢慢偏移,李安的丹田气海渐渐被澎湃的灵力充满,就在这一刻,他的修为突然恢复,而且更胜从前,比预计的三天早了几个时辰。 是时候去替师父提亲了。李安换上一身鲜亮的行头,又逼着敛心也换了一身亮色新衣,大声道:“出发。” (本章完) ... 116 惹桃花的风水 一声乌啼,三足金乌载着他们扶摇直上青天,振翅展翼之间,翱翔万里云烟。敛心微微捻指,掐算片刻,神采飞扬的说道:“此行必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还有架可打,痛快!” 李安笑而不语,拿出太乙天机镜,镜光到处,原本空荡荡的苍茫群山深处,太一道八十一峰骤然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层层山峦,形如莲花,烟笼霞聚。其中最高的十几座山峰,势如利剑,刺破苍穹。 恰在这时,三足金乌忽然低头,极速向下俯冲。李安一个踉跄,手中镜子一晃,镜面翻转,照出十方小和尚站在了尘大师的身后,一边敲木鱼念经,一边打瞌睡,他敲着敲着,手臂渐渐垂下来,木鱼槌突地一下敲在了尘的光头顶上。 李安从没想过要用神器偷窥别人,今日偶然一试,觉得十分有趣。他转动镜面,想看看晴思思所在的铸剑谷。然而三足金乌飞行的速度太快,等画面稳定下来,李安看到的不是铸剑谷的石屋,而是一间阴暗的囚牢。 这间牢房没有门窗,只在屋顶中央的位置上,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暗格。几条粗重的玄铁链从暗格中延伸出来,铁索尽头,悬空吊着一个身上不着寸缕的年轻女子。她低垂着头,看不见容貌,细瓷一般光滑的皮肤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血红的颜色,扭曲的线条,遍布这具玲珑浮凸的玉体。 伴随着女子的呼吸,血色符文在她胸前的惊涛骇浪中起伏隐没,有一种非常奇异的视觉冲击。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素不相识,李安还是感到心中烦闷,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女子?他这样想着,就随口问了出来。 “师兄,这是什么地方?” 敛心看了一眼,瞳孔微缩,皱眉道:“太一道的九幽绝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兀那小娃儿,赶紧把镜子收起来!这才隔了几年,风青彦又收了一个小兔崽子?收徒弟就应该管好,别动不动的,就放到我们太一道来挑事。”忽然间,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突兀传来,响彻琨俞山。 (本章未完,请翻页)李安撇了撇嘴,收起太乙天机镜。他偷窥太一道隐秘,还被人给发现了,实在有点丢人。不过太一道私自囚禁一个弱女子,连衣服也不给人家穿,委实当不起天下玄门之首的名头…… 无尘子听见声音,喜道:“东昊神君出关了!”长庚子一言不发,御风疾行,赶往一处紫气氤氲的仙人洞府门外,片刻功夫,许多太一道弟子陆续到来。 厚重的石门微微震颤,缓缓打开。伴随着虎啸龙吟之声,一个玉颜白发的老道士缓缓走出洞府,他身上衣襟带风,眉眼平淡无奇,气质平和自然。隐约可见,老道的发髻上插着一柄银色小剑。 “恭迎东昊神君!”众人齐声行礼。这个老道士,就是长庚子的师尊,太一道的太上长老,闭关长达三百年之久的东昊神君张本初。 张本初环顾左右,发髻上的银色小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低声问长庚子:“风青彦新收的小徒弟,资质似乎不怎么样啊?”仙门之中,出现资质平庸的弟子并不奇怪,但历代天机宫主的亲传弟子,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天才,突然冒出来一个资质只有中人偏上的,这就太反常了。 “回师尊,他姓李名安,是武成王世子。”单凭这一点,哪怕李安的资质再差十倍,只要他能够修行,各大仙门就会争着抢着跑去收徒,更何况,李安的资质也不能算很差。 “李襄阳的儿子,怎么不收进咱们太一道来?” 长庚子神色微妙,压低声音说道:“小王爷一出生,我就去看过,他天生废脉,根本不能修炼。直到几个月以前,街头巷尾,忽然疯传卜易之断言武成王世子活不过十五岁的消息,他听到消息,大病一场,突然就好了,被风青彦捷足先登,收入门墙。” 张本初沉吟片刻,笑道:“天缘凑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师父总不如媳妇亲近,何炯不是有个好女儿嘛,嫁过去,让风青彦干瞪眼。” 四周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嗤笑声,何炯一张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腾云驾雾,头也不回的离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张本初喜欢开玩笑逗乐,但是从没有一句话说出来,对方既不发怒,也不嬉笑,直接走人的。他莫名其妙,用目光询问长庚子。 长庚子的眉毛鼻子皱成一团,鼻梁塌得更低,抿嘴说道:“何怜卿那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胆子也真大,敢想敢做,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都没有,就跟着风青彦跑了。” 张本初摇摇头,拂袖而去。长庚子等人也各自散去。 洞府外围,只剩下一大群太一道晚辈弟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爆发出各种议论,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甚至有人双手叉腰,大声说道:“我早说过,魔教长老的野种,能是什么贞洁女子?” 话音未落,何怜卿的倾慕者恼羞成怒,上前厮打。这干戈一起,参与打架的人数越来越多,反正也没长辈在场,他们肆无忌惮。 李安不知道太一道中发生的骚乱,传送阵入口,天机宫的左护法卢世峰、右护法金玮,都已经提前接到消息,迎出来恭候代掌门。 一切都很顺利,送上拜帖。很快,就有一个青衣童子出来,引他们前往碧幽宫。 李安觉得还是隆重一些好,让卢世峰把天机宫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喊上,浩浩荡荡的走到华清殿前,只听呼的一声,一只茶杯从里面飞出来。 敛心伸手抄住茶杯,一个优雅的旋身,茶杯又原样飞回,无声无息。他微笑着站定,里边呯的一声巨响,那茶杯也不知是不是尸骨无存。何炯在里边歇斯底里的吼道:“都说了多少次,别来烦我,别来烦我!碧幽宫,华清殿,绿帽子,哈哈!哈哈!” 何炯想起百年之前,萧容游览太一道碧幽宫时,曾经意味深长的说:“这华清殿选址不好,屋前杨花逐绿水,右侧雪岭横太白,主居室又太过狭长,夫妻难和睦,女子久居,必惹桃花。”当时他和关玉儿新婚燕尔,如漆似胶,只觉得萧容胡言乱语,现在连女儿也跟人跑了,莫非真是他这华清殿风水有问题? (本章完) ... 117 留下兵器 李安走进华清殿,就听到何炯喃喃自语:“邪门,世上真有会让女子惹桃花债的风水?”李安还没开口,卢世峰在门外说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燃^文^书库][]居住地的小风水环境,确实对人有些影响,但不是主要的。我认识关玉儿比你更早,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 “她是什么样的人?水性杨花,贱人!贱人!”何炯双目通红,如疯似癫,好好的一张鎏金檀木长桌被他举起来,摔得粉碎。 卢世峰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何癞头,嘴巴放干净一些,她没有半点对不起你!你坐玄关,一坐数十年不出,她独自在华清殿,闭门谢客,可曾有过半句怨言?那时候胡不归坐镇幽冥宫,魔教的势力有多大?胡不归攻破太一道山门,她死守碧幽宫,等待救援的时候,你在哪里?她重伤昏迷,被人掳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知道被魔教俘虏的女弟子是什么下场?” “够了!”何炯铁青着脸,拎起一只花瓶,李安以为他又要发怒摔东西,谁知突然之间,何炯抱住花瓶嚎啕大哭,涕泪横流,非常伤心的样子。 李安打量这只花瓶,上面彩绘着白雪明月光,一树红梅花,旁边还有几行小字:“谁折南枝傍小丛,佳人丰色与梅同。有花无叶真潇洒,不向胭脂借淡红。应未许,嫁春风,天教雪月伴玲珑。池塘疏影伤幽独,何似横斜酒盏中。”这些字迹十分娟秀,应该出自女子之手。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卢世峰想起那个像梅花一样疏疏淡淡,芳华如梦的女子,也是黯然神伤。整座华清殿,就听何炯一个人放声大哭,呜呜咽咽,好不难过。 李安等何炯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说明来意,拿出风青彦的那枚诸天戒,双手递上。 何炯看看诸天戒,又看看聘书,脸上阴晴不定,面色一连变了数变,忽然叹息一声,说道:“风青彦这么有诚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门亲事我答应了。只是小女毕竟还没过门,住在男方那里成什么话,你们先把人送回来,等将来成了亲,还怕在一起的时候不够多嘛?” 本来定亲应该三媒六聘,但是放眼整个庸国,也找不出敢替天机宫主合八字的算命先生。况且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讲究,许多步骤都被直接省去。 李安看着何炯在聘书上签字画押,心中大定。 (本章未完,请翻页)何炯希望女儿完婚前住在太一道,这个要求很合理,李安本来想答应的,但是何炯的神情未免有些奇怪,总让李安从内心深处觉得不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预感,他想了想,推说要和师尊商量,不敢擅自做主。 何炯并不坚持,僵硬的笑了笑,说道:“哦,那这样,让风青彦陪着小女回来一趟,见见我这个老岳父,这应该没问题吧?” 李安心中那种不安更加强烈,但转念一想,师父总不能永远不来拜见岳父,只好同意。 提亲和敛心预料的一样,马到成功,何炯还留他们吃午饭,殷勤招待。李安怀疑自己多心了,不再瞎想,专心对付美食,酒足饭饱,李安拍着肚子走出华清殿的时候,立刻就傻眼了。 只见殿外人头攒动,不知聚集了多少太一道小辈弟子。苏和眉目淡淡,微笑着说道:“想娶走我们太一道第一美人,可没那么容易,不服的兄弟们,赶紧上!” 提亲是件大事,为了讨个吉利的彩头,天机宫所有人都没带兵刃。不过,太一道弟子也并没有拿出武器。 事实上,对于这些正在摩拳擦掌的少年来说,他们心中最娇艳最扎手的玫瑰花,突然被别人给摘走了,只留下淡淡的忧伤,满心的酸楚、满身的力气无处宣泄,仅此而已。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话放在敛心身上,就完全站不住脚,只见小道士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犹如一匹脱缰野马,风驰电掣般冲进人群,太一道弟子的阵型顿时人仰马翻,出现一道缺口。 李安被天机宫的高手重重保护着,无聊的东张西望。他发现,这一回,太一道弟子的气势非常凶猛,每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被打趴下很快又会爬起来,而且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痛揍风青彦的亲传弟子。 太一道八十一峰远近不同,不时有人听到何怜卿定下婚事的消息,急匆匆赶来。顾连城也是其中的一个,他火烧眉毛似的,冲出碧幽宫的传送阵,就看见各式各样的仙剑、大刀、长枪,废铜烂铁一般的堆了满地,一个青衣童子耷拉着眼皮,靠在柱子上,头也不抬的说道:“苏和大师兄有令,去打架的人留下兵器,不准杀生,不准打脸,注意分寸。” 日影渐渐偏移,人越聚越多,场面太混乱,天机宫除了李安,其他人都中了不少拳脚。 顾连城看准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机,闪身欺近敛心,一脚踹向他小腹。 不料敛心的小腹陡然向内凹陷,他坏坏的一笑,右手闪电般探出,扣住顾连城的脚裸,向前一拖一带,与此同时,赫连双打向敛心的一拳,由于敛心忽然拖着顾连城急退,这一拳就落在顾连城的腰肋之间。 敛心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顾连城只觉得身体重心不受控制的向前移,脚底一滑,腰肋间一痛,一个大劈叉坐在地上。抬头看时,敛心拳风霍霍,又跟其他师兄弟打成一团。 还有好多人,围在一边看热闹,议论纷纷。 “中间那个人,就是小王爷李安?” “你们听说了没?前朝的武安侯李翦,和如今的武成王李襄阳其实是一家子,他们李家不知出过多少将帅,麾下的军队杀戮无数,李安身受祖辈不祥,从出生起,他身后就跟着百万亡魂,走到哪儿霉到哪儿,他去洛京参加秋狩,皇家猎场起火,秋狩草草收场。他去九幽参加门派赛,九幽也出事了,黄泉之眼开启,全是鬼!” 李安饶有趣味的听着,就好像别人说的不是他。 混战最终被苏和结束,他看出敛心背上有伤,反手御敌时力道不足,也不够灵活。苏和看准时机,突然袭击,一脚将敛心踢飞出去,太一道弟子欢声雷动,就好像苏和这一脚,踢飞的是风青彦一样,那个臆想中的情敌,拐走了他们心肝宝贝的可恶男子。 敛心人在半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地。他很大方的向苏和一拱手,笑道:“痛快,下次见面,不妨再打一场。” 苏和差点晕倒,这是什么怪胎,越打越精神? 回到无尽峰上的客房中,李安看了看敛心被踢中的位置,啧啧称奇,居然连个印子都没有,也不知是半妖皮厚肉坚,还是苏和脚底下有分寸。 天色渐渐暗下来,锅中的小米粥发出香气,李安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妥,按照约定,仙门选徒结束之后,师尊就要拜见岳父。他喊来卢世峰,说道:“卢长老,您和何炯是旧识?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能不能说出来?” 卢世峰脸上闪过一丝奇特的神情,似乎又愤怒,又遗憾,还有些自责,渐渐都化作一股惆怅之意。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的说道:“我始终觉得,何炯不是好人,并不是因为我嫉妒他娶了玉儿。” (本章完) ... 118 天意从来深难测 修仙的人,总是试图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长生,比如天道。相比之下,很多女子的追求,反而要简单实际的多,譬如一辈子,譬如朝朝暮暮。 卢世峰曾经问过关玉儿,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关玉儿毫不犹豫的说道:“一辈子跟何炯长相厮守。”此刻言犹在耳,佳人却早已香消玉殒。 李安让小六子在长生树下铺设羊毛地毯,铜炉煮酒,再配上几个下酒菜,邀卢长老对饮。 酒过三巡,天上一弯新月,清辉几许。李安半坐半倚,听卢世峰有些不着边际的讲述起从前的事。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努力研习医术一整天,只为了在晚饭过后,坐在药园子里,听徐老头说一个王府围墙之外的故事。 那时候,卢世峰不是卢世峰。穷山沟里,有一种习俗,认为小孩的名字越贱,越好养活。所以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卢世峰,有一个代表着关爱和希望的贱名——狗娃。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卢世峰染上了风寒,虽然不严重,可是一直咳咳咳的,总不见好。这天下午,山里忽然狂风大作,一个长须飘飘的老神仙,腾云驾雾的来到这个小村庄。 神仙在半空中露了一手呼风唤雨的神通,自称是京城白云观的观主,路过这里,见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就动了收徒的念头。 村里的小孩子都着了迷,纷纷请求仙人将自己收入门墙,奇怪的是,几乎所有参加选拔的人,都被仙人选中,跟着他离开了,其中包括卢世峰的三叔和哥哥。 卢世峰也想修仙,可是那仙人说,他没有资质。 什么是资质?他不明白,只是觉得难过,为什么村里所有参选的人都有资质,只有他和隔壁二丫家的白癜风哥哥没有? 卢世峰在二叔屋里找到了仙人选徒用的秘籍,是一本《周天混元功》,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早也读,晚也看。其实他看不懂这种书,但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多读几遍,总会看懂的吧? 一个月之后,卢世峰开始沮丧,他怀疑自己真的没有修仙的资质,这本《周天混元功》,他能倒背如流,可是什么是五气朝元?什么是五心向天?他始终一头雾水。但是,当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学着山上破道观里邋遢道人张瞎子的模样,盘腿打坐的时候,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应到屋顶坠落的雪花,墙角打洞的老鼠。 卢世峰一直觉得张瞎子很有本事,因为他每次下山挑水的时候,走路没有半点声音,足底生风。传说每一个比正常人更灵活的瞎子,都是高人。 没被仙人选中,学点拳脚功夫也是好的。所以卢世峰缠着张瞎子,要跟他学本领。可惜张瞎子不是高人,事实上,他连瞎子也不是。他来破道观定居之前,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 “前辈,您不是瞎子,干嘛蒙着眼睛?” “我练功走火入魔,不喜欢看见阳光……” 从张瞎子这里,卢世峰听到了一个消息,每隔十年,各大仙门都会聚集在琨俞山,参加鸿蒙盛会,广收弟子,而一个人有没有修仙的资质,并不是一本《周天混元功》就能看出来的。就算没有资质,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洗髓丹,吃着吃着,就会有了。 很多年后,卢世峰才知道,世上的确有洗髓丹,但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吃这种东西,来获得修仙的资质,因为洗髓丹洗髓的同时,还会激发出身体全部的潜能,每吃上一粒,人的寿命就会缩短十年。 卢世峰的哥哥跟着仙人离开之后,音讯全无。就连三叔他们,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长辈们去京城找过,白云观里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位老神仙,他们去报官,也是毫无线索,最终不了了之。丢了孩子的人家终日忧心忡忡,天空似乎也笼上了一层阴霾。 开春的时候,村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大瘟疫,祸及十里八乡。狗娃的父母双双在瘟疫中病故。这个原本就不热闹的小村庄,变得更加死气沉沉,夜里,连鸡鸣犬吠也听不到了。 这是卢世峰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世事的无常。他浑浑噩噩,在父母的坟前跪了三天,决定修仙,远离生命中所有无情的变迁,去追逐传说中的永恒。 告别的时候,正赶上张瞎子心情好,送了他一本轻功秘籍《登云梯》。就这样,卢世峰背着一个青布包袱,走出了大山。包袱里是他的全部家当: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一本破破烂烂的《登云梯》,一本顺手牵羊的《周天混元功》,一对花纹粗陋, (本章未完,请翻页)但分量十足的银镯子。 彼时,卢世峰只有十五岁,还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够沟通阴阳的天机宫左护法。虽然他早已决定一心向道,但对于一个一无所有、背井离乡的少年来说,卢世峰眼下最大的困扰,绝不是什么天道,而是没食物可以充饥,没地方能够睡觉。 他身上只有一文钱,买个包子都不够,可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把银镯子拿去当掉,那是母亲的嫁妆,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卢世峰的舅舅,住在京城,是永安镖局的镖师。他孤身一人,饿着肚子,走了八十里路来到永安镖局,被轰出门三次之后,终于找到机会说出了舅舅的名字。 卢世峰一出现在舅舅家里,立刻就成了笑柄。当然,让大家觉得可笑的,不是光脚,而是一个连鞋都穿不起的人,居然做梦想修仙。舅舅上街给他买了一双草鞋,让他在永安镖局打杂,就这样,他暂时在京城中安顿下来。 一有空,他就跑去白云观找人,白云观的后院,是不对游客开放的,卢世峰每次溜进去,扫地的小道童就把他扔出来。反复几次之后,观主让小道童带着卢世峰转遍了白云观,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 这一天傍晚,官兵清了整条街。据说是太后过八十大寿,太后娘家有什么皇亲国戚要从朱雀门入京,参加寿宴。镖局没有生意,卢世峰趴在二楼窗口看热闹,忽见十来对红衣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来,在朱雀门下马,垂手站好。这些红衣人,说是男子,面白无须,比女人还白净,说是女子,又有喉结。卢世峰听跑堂的议论,说他们是宫里的太监。 紧跟着,又来一队小太监,沿街洒水焚香开道,后边跟着两队仪仗,举着龙纹旌旗,吹拉弹唱,场面好不热闹。 不多时,八个太监抬着一顶皇家步撵越走越近,在城门口接了一对姐妹花似的美人,从楼下走过。 这是卢世峰第一次看见关玉儿,在这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世上有这样粉雕玉琢般晶莹剔透的女子。他痴痴的盯着步撵,心中突突乱跳,当步撵渐渐走远,完全看不到的时候,卢世峰倚着栏杆,慢慢的坐在地上,就好像丢了魂一样。 (本章完) ... 119 暗香浮动 生活的惊喜就在于:当你有了明确的梦想,并为之全力以赴的去拼搏、去努力的时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会为你让路。[燃^文^书库][] 将近一年的时间,永安镖局的总镖头两次为卢世峰破例,将他从打杂的提拔成趟子手,又提拔成镖师。在这一年里,卢世峰坚持修习《周天混元功》,有幸得到白云观观主的指点,初窥门径。只要再走一趟镖,他就能凑一笔路费,去参加今年的鸿蒙盛会。当然,在他的预计里,到了真正寒冷的北方,他才会花银子住店。 关玉儿的容颜,那次街头的匆匆一瞥,就好像一场梦幻,模糊了细节,却时常在不经意的瞬间,撞上心头。 没过多久,卢世峰跟着舅妈去京郊的龙泉寺礼佛。别误会,龙泉寺和龙泉宝剑扯不上半点关系,这“龙泉”二字,是指寺庙后山的一眼清泉,泉水清冽甘甜,自千丈危石的石洞中倾泻而出,盘旋向下,其势如龙。 舅妈和表姐在佛像前上香许愿,虔诚叩拜。卢世峰就独自在寺庙后山闲逛,欣赏“龙泉”,仰望耸入云霄的飞龙塔,伸手触摸塔底千年不朽的土黄色石砖。 路过一间僧房的时候,卢世峰被里面的诵经声吸引,驻足门外。所有人都说,佛是远离浮华喧嚣,远离红尘的。卢世峰听着佛经,在门外打了一个盹儿,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念念不能忘的缱绻红尘。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关玉儿,正沿着寺中曲折的小路,缓缓拾阶而上,龙泉寺的腊梅花开得很盛,关玉儿不时地停下脚步,伸出小手去够护栏外的腊梅花,在她背后,是寺院那堵红色的外墙。 卢世峰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却在看到那一堵红墙,那一片腊梅花的时候脚步一顿,他抬头望去,立刻被一个披着银狐斗篷,穿鹅黄色留仙裙的少女吸引,他揉了揉眼睛,看到的确实是那个容光绝代,宛若冰玉雕成的关玉儿。 然后,卢世峰好像 (本章未完,请翻页)变成了一头看到青草的驴子,忽然间又饥又渴。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缰绳落在关玉儿手中,牵着他走过去,在离关玉儿三步远的位置停下,伸手折了一枝腊梅花,向前递出,说道:“给你。” 关玉儿迟疑了一下,她似乎非常喜欢梅花,落落大方的敛衽行了一礼,接过腊梅,兴冲冲的跑开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眸,冲着卢世峰嫣然一笑,说道:“谢谢你。” 卢世峰只觉得,腊梅花树上残余的冰雪都融化了。这个距离,可以看到关玉儿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露珠,雪白的玉颊比她发间的珍珠更加光彩照人,阳光下,就像透明的一样。 暗香浮动,不知道是梅花的香气,还是关玉儿身上的味道。 “不用谢,我……”卢世峰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迈着小碎步,捧着手炉走过来,目光在卢世峰身上转了两转,鄙夷的横了他一眼,把手炉递给关玉儿,说道:“小姐,大夫人找你呢,我们走吧,别理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卢世峰低头,审视着身上打了补丁的衣衫,露出脚趾头的破草鞋,有些窘迫。 关玉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梅花,被小丫鬟拉着走远,柔和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她说:“我觉得他很好啊。” 没过多久,宫里突然传出关太后驾崩的消息,举国缟素。这和镖局没什么关系,事实上,在这天夜里,永安镖局接到了一个定金丰厚的任务,有人送来一口棺材,说是天热,耽误不得,这棺材要赶着下葬,要求镖局的师傅们立刻出发,在一天之内,将棺材运到平阳城的陇翠庵,交给妙善师太。 其实才刚开春,天气并不是很热,如果不是看在定金的份上,总镖头根本不愿意接这样晦气的生意。平阳城不远,大半日就能到,但是没有谁乐意留着棺材在镖局里过夜,所以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家决定连夜出发。 卢世峰把棺材套在车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闻到了一丝很淡的香气。这香味,让他想起关玉儿。他摇摇头,专心赶车,舅舅和镖局的几个趟子手骑着马跟在一旁,早点送到,大家还能赶回来睡个回笼觉。 这一趟镖很顺利,但是卢世峰总觉得心神恍惚,很想揭开棺盖一看究竟。到了后半夜,离平阳城已经很近,一个趟子手接替了卢世峰,挥鞭赶车。 卢世峰改骑马,像往常一样,他慢慢调整呼吸,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进入类似于平常吐纳修行时的空灵状态。 张瞎子说过,武功练到极高的境界,内功时刻运转不息,修行或许也是一样的。卢世峰做不到在颠簸的马背上修炼,但是,这种接近于入定的状态,可以让他清晰的感应到周围的风吹草动,预知危险。这也是他能凭着并不出众的武艺,被破格提拔成镖师的原因所在。 然而这一次,卢世峰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那棺材里的人,正在喘气!就在这时,舅舅的马鞭空抽了一响,说道:“别发愣了,去交过路税、进城税。”原来,已经到了城门口。 从前,进城是不需要交钱的,但是这几年,赋税的名目增加了许多,广庆府等地又连年旱灾,没有收成,流民渐渐增多。盗贼四起,能够安全走镖的范围急遽缩小,镖局的生意,已经有些难做了。 进了城门,卢世峰催马靠近舅舅,低声道:“那棺材里的人,好像没死,还有气儿。舅,咱们打开看看吧。” 舅舅摇头道:“开别人的棺材,闹不好要打起来的,马上就到陇翠庵了,告诉妙善师太,让他们的人来看。” 陇翠庵的位置有些偏僻,也没什么香火,妙善师太是个面皮有点蜡黄的中年尼姑,消瘦的身形,衬得衣衫倍加宽大。她从尼姑庵中迎出来,远远的看上去,就像一件灰色缁衣飘了出来。 (本章完) ... 110 古怪的尼姑庵 大家一起将棺材抬进庵堂,卢世峰压低声音对妙善师太说道:“师太,棺材里的人还有气呢。” 妙善师太眼中精光一闪,森然说道:“你们开棺看过?”也不见这尼姑有什么动作,她身形忽然爆退,挡住了窗口。只听呼喇一声,陇翠庵外的桃树分开,一只斑斓吊睛猛虎跳出来,堵在门前。 卢世峰愕然,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伸手拔剑,长剑尚未出鞘,厉风扑面,那猛虎将他扑倒在地。只见舅舅舟行简神色焦急,上前一步,说道:“师太,我们绝不敢擅自开棺,进城的时候,我侄儿听见棺材里的人在喘气,觉得有必要告诉您,再确认一下吧,莫要埋了大活人。” 这只老虎足足有三头牛那么大,几个趟子手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上前帮忙。舟行简说话的时候,慢慢靠近卢世峰,手中扣了飞蝗石,虽然他也很怕,但是他不能不管侄儿。这个妙善师太,居然在尼姑庵里养老虎,只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妙善师太有些犹豫,说道:“当真没看过?” 舟行简道:“当真没有,那是棺材啊,姑奶奶,谁没事看那个找晦气?快放了我侄儿,闹出人命来,我可不能善罢甘休。”他说着,袖中嗡的一声,一颗飞蝗石弹出来,打灭了灯火,庵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一阵滴滴哒哒的声音响起,原来老虎的血盆大口被卢世峰用力扳着,这一口始zhong咬不下来,涎沫不断从虎口中滴出来,落在卢世峰的脸上。 妙善师太一挥手,大老虎低吼一声,松开卢世峰,又扑向趟子手陈六。 陈六鬼哭狼嚎的叫道:“大路朝天,各走一方,我们镖局敞开门做生意,怎么招你惹你了?真要动手,惊动到官府,谁也讨不了好。哎呦,娘咧,救命啊!” “你们走吧。”妙善师太心想:看来他们真的没有开棺看过。 众人忙不迭的向外跑,卢世峰惊魂未定,双脚发软,走在最后一个,堪堪走到门边。忽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小雅,你就是心软,要我说,不如全杀了干净,咱们的好日子,可不能有半点意外。” 这声音好熟悉,卢世峰一怔,就想回头,被舅舅硬拖着走出了陇翠庵。 回到镖局,卢世峰领了护镖的银子,睡了一小会儿,天色微亮,就起床整理行囊,他要去琨俞山,踏出追逐修仙梦想的第一步。他在永安镖局门外磕了几个响头,向舅舅和总镖头拜别,总镖头送给他一匹老马,说道:“万一要是进不了仙门,你就回永安,别不好意思,知道不?” 舅舅舟行简憨憨的笑着,塞给他一些碎银子和一个包袱。卢世峰打开来看,是一套崭新的衣衫鞋袜。他牵着老马,上白云观,由小道童领着,在观主的屋外叩头,又到大殿上了一炷香,这才离开京城。 路过以前居住的村子,卢世峰去爹娘的坟前除草,忽然想起来,在陇翠庵听见的那个声音,是哥哥的嗓音,哥哥说话的腔调变了,不是村里的乡音,而是字正腔圆的北方话。 他请张瞎子帮忙,一起去陇翠庵探个究jing。两个大男人,只有一匹老马,只能一个跑步,一个骑马,换着休息。赶到平阳城的时候,已经入夜。城门也关了,卢世峰放开缰绳,让老马自行去林中吃草。 张瞎子骂骂咧咧的找到一处相对残破的城墙,和卢世峰一起翻墙而入。所幸城上守卫松懈,没人发现他们。到了陇翠庵外,张瞎子不肯进,他说像这种草木繁茂、却连虫鸣声都听不到的地方不吉利,他在外面把风就好。 一弯钩月斜挂天际,冷冷的清光落在屋顶上。卢世峰小心翼翼的踩着屋瓦掠进后院,轻飘飘的落地,一闪身,钻进内堂。 昨天送来的棺材也给搬到这里了。内堂一片昏暗,只有侧面的厢房点着灯。卢世峰悄悄走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站在窗前,双臂环着妙善师太的腰。这男子素衣布巾,眼眸深邃,有着刀削般挺直的鼻梁,背上背着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古朴长剑,一举一动,莫不优雅耐看。 妙善师太像没有骨头一样,慵懒的贴在这个年轻男子身上,搂着他的脖子。 卢世峰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和尼姑抱成一团的男子,他再熟悉不过,这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卢家老大,只是一年不见,哥哥的气质好了很多,远胜当初那个乡村小子。 从看见哥哥开始,他心中就有一股怒气,哥哥没出事,为什么不带个信回家?如果他早点回去,也许爹娘一开心,就不会染上瘟疫了。他为什么和尼姑鬼混?这妙善师太,岁数和他们的娘亲差不多大。 卢世峰红了眼眶,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快步走过去,端起烛台一照,男子左鬓的头皮上,隐隐有一颗红痣,和哥哥的一模一样,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哽住说不出来,只颤声叫道:“哥!” 卢家老大神色古怪,上下打量着卢世峰,那陌生的目光,让他直寒到心底。 妙善师太吓得立刻和卢家老大分开,撒娇道:“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郎君,早点打发了他吧。”卢家老大点头,拎起卢世峰,朝门外走去。 “哥,你不认识我了?” 回应他的,是卢家老大力道沉猛的一记耳光。 “瞎叫什么,谁是你哥?” 卢世峰抱住卢家老大的手臂不放,哽咽道:“我没认错,你就是我哥,哥,去年村里闹瘟疫,爹娘都没了,你跟我回去看看吧。” “阿黄,吃了他!”卢家老大一吹口哨,那只斑斓猛虎悄无声息的出现。卢世峰这下真的怕了,他着地一滚,躲开老虎的扑击,翻到棺材后边,抽出长剑。 就在这时,棺材晃动起来。卢世峰惊骇不已,忽然喀的一声响,棺盖被人从里边推开,一道人影坐了起来。是个冰雕玉琢一般的美丽少女,围着雪貂披风,里面是淡紫色的银纹百褶长裙。 120 古怪的尼姑庵 大家一起将棺材抬进庵堂,卢世峰压低声音对妙善师太说道:“师太,棺材里的人还有气呢。” 妙善师太眼中精光一闪,森然说道:“你们开棺看过?”也不见这尼姑有什么动作,她身形忽然爆退,挡住了窗口。只听呼喇一声,陇翠庵外的桃树分开,一只斑斓吊睛猛虎跳出来,堵在门前。 卢世峰愕然,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伸手拔剑,长剑尚未出鞘,厉风扑面,那猛虎将他扑倒在地。只见舅舅舟行简神色焦急,上前一步,说道:“师太,我们绝不敢擅自开棺,进城的时候,我侄儿听见棺材里的人在喘气,觉得有必要告诉您,再确认一下吧,莫要埋了大活人。” 这只老虎足足有三头牛那么大,几个趟子手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上前帮忙。舟行简说话的时候,慢慢靠近卢世峰,手中扣了飞蝗石,虽然他也很怕,但是他不能不管侄儿。这个妙善师太,居然在尼姑庵里养老虎,只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妙善师太有些犹豫,说道:“当真没看过?” 舟行简道:“当真没有,那是棺材啊,姑奶奶,谁没事看那个找晦气?快放了我侄儿,闹出人命来,我可不能善罢甘休。”他说着,袖中嗡的一声,一颗飞蝗石弹出来,打灭了灯火,庵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一阵滴滴哒哒的声音响起,原来老虎的血盆大口被卢世峰用力扳着,这一口始终咬不下来,涎沫不断从虎口中滴出来,落在卢世峰的脸上。 妙善师太一挥手,大老虎低吼一声,松开卢世峰,又扑向趟子手陈六。 陈六鬼哭狼嚎的叫道:“大路朝天,各走一方,我们镖局敞开门做生意,怎么招你惹你了?真要动手,惊动到官府,谁也讨不了好。哎呦,娘咧,救命啊!” “你们走吧。”妙善师太心想:看来他们真的没有开棺看过。 众人忙不迭的向外跑,卢世峰惊魂未定,双脚发软,走在最后一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堪堪走到门边。忽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小雅,你就是心软,要我说,不如全杀了干净,咱们的好日子,可不能有半点意外。” 这声音好熟悉,卢世峰一怔,就想回头,被舅舅硬拖着走出了陇翠庵。 回到镖局,卢世峰领了护镖的银子,睡了一小会儿,天色微亮,就起床整理行囊,他要去琨俞山,踏出追逐修仙梦想的第一步。他在永安镖局门外磕了几个响头,向舅舅和总镖头拜别,总镖头送给他一匹老马,说道:“万一要是进不了仙门,你就回永安,别不好意思,知道不?” 舅舅舟行简憨憨的笑着,塞给他一些碎银子和一个包袱。卢世峰打开来看,是一套崭新的衣衫鞋袜。他牵着老马,上白云观,由小道童领着,在观主的屋外叩头,又到大殿上了一炷香,这才离开京城。 路过以前居住的村子,卢世峰去爹娘的坟前除草,忽然想起来,在陇翠庵听见的那个声音,是哥哥的嗓音,哥哥说话的腔调变了,不是村里的乡音,而是字正腔圆的北方话。 他请张瞎子帮忙,一起去陇翠庵探个究竟。两个大男人,只有一匹老马,只能一个跑步,一个骑马,换着休息。赶到平阳城的时候,已经入夜。城门也关了,卢世峰放开缰绳,让老马自行去林中吃草。 张瞎子骂骂咧咧的找到一处相对残破的城墙,和卢世峰一起翻墙而入。所幸城上守卫松懈,没人发现他们。到了陇翠庵外,张瞎子不肯进,他说像这种草木繁茂、却连虫鸣声都听不到的地方不吉利,他在外面把风就好。 一弯钩月斜挂天际,冷冷的清光落在屋顶上。卢世峰小心翼翼的踩着屋瓦掠进后院,轻飘飘的落地,一闪身,钻进内堂。 昨天送来的棺材也给搬到这里了。内堂一片昏暗,只有侧面的厢房点着灯。卢世峰悄悄走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站在窗前,双臂环着妙善师太的腰。这男子素衣布巾,眼眸深邃,有着刀削般挺 (本章未完,请翻页)直的鼻梁,背上背着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古朴长剑,一举一动,莫不优雅耐看。 妙善师太像没有骨头一样,慵懒的贴在这个年轻男子身上,搂着他的脖子。 卢世峰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和尼姑抱成一团的男子,他再熟悉不过,这眉眼五官,分明就是卢家老大,只是一年不见,哥哥的气质好了很多,远胜当初那个乡村小子。 从看见哥哥开始,他心中就有一股怒气,哥哥没出事,为什么不带个信回家?如果他早点回去,也许爹娘一开心,就不会染上瘟疫了。他为什么和尼姑鬼混?这妙善师太,岁数和他们的娘亲差不多大。 卢世峰红了眼眶,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快步走过去,端起烛台一照,男子左鬓的头皮上,隐隐有一颗红痣,和哥哥的一模一样,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哽住说不出来,只颤声叫道:“哥!” 卢家老大神色古怪,上下打量着卢世峰,那陌生的目光,让他直寒到心底。 妙善师太吓得立刻和卢家老大分开,撒娇道:“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郎君,早点打发了他吧。”卢家老大点头,拎起卢世峰,朝门外走去。 “哥,你不认识我了?” 回应他的,是卢家老大力道沉猛的一记耳光。 “瞎叫什么,谁是你哥?” 卢世峰抱住卢家老大的手臂不放,哽咽道:“我没认错,你就是我哥,哥,去年村里闹瘟疫,爹娘都没了,你跟我回去看看吧。” “阿黄,吃了他!”卢家老大一吹口哨,那只斑斓猛虎悄无声息的出现。卢世峰这下真的怕了,他着地一滚,躲开老虎的扑击,翻到棺材后边,抽出长剑。 就在这时,棺材晃动起来。卢世峰惊骇不已,忽然喀的一声响,棺盖被人从里边推开,一道人影坐了起来。是个冰雕玉琢一般的美丽少女,围着雪貂披风,里面是淡紫色的银纹百褶长裙。 (本章完) ... 121 那一弯钩月 卢世峰没想到棺材里的人,会是关玉儿。那老虎一扑落空,怒吼咆哮,恍如晴空响了个霹雳,梁上灰土簌簌震落。虎爪在地上一刨,再次腾空扑来。 卢世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抱起关玉儿,足尖一点,贴地飞窜。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那老虎扑在棺盖上,咔嚓一声,将棺木掀掉一大块。不等卢世峰喘口气,老虎低吼一声,纵身向上一跃,风驰电掣般扑下来。 在这紧要关头,卢世峰盯着老虎,忘记了自己那蹩脚的三流剑术,甚至记不起任何一招武功招式,一心一意,只想保护关玉儿平安。奇迹,就在卢世峰心念一动的时候出现了,锵的一声剑鸣,他背后的长剑飞出剑鞘,化作流光,从老虎的下颌刺入,从虎背上穿出来,在空中打了一个回旋,落在他手中。 说到这里,卢世峰抬头望天,今晚,天上也是一钩眉月,淡淡的月光映在酒盏中,浮光碎影。他喝了一口酒,说道:“代掌门,你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我的经li,和何炯无关?” 李安笑道:“不管何炯,后来怎样了?” 卢世峰怔怔出神片刻,说道:“后来哥哥要杀我,生死一线的时候,张瞎子用绳索把我和玉儿套住,凌空吊出了屋子,他的轻功真好,拖着两个人,妙善师太也追不上。” 眼看卢世峰他们就要逃出陇翠庵,只见妙善师太张口吐出一缕黑气,天上月影一暗,他们来时的道路突然消失不见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妙善师太发出瘆人的笑声,笑着笑着,她那张蜡黄的面皮忽然从脸上掉下来,露出森森白骨。 妙善师太不是尼姑,而是女鬼! 卢世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随着冷汗发出来,险些瘫倒在地。 张瞎子伸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推了卢世峰一把,说道:“你们先走。”卢世峰惊yà的发现,张瞎子的相貌很英俊,但是他走火入魔很严重,左边的眼珠子发青,右边的眼珠子发红,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卢世峰虽然怕得要死,却不肯丢下同伴逃命,他让关玉儿先走。 女鬼纵声嘶吼,向张瞎子扑过去,张瞎子一闪身,躲在树后。只听噗的一响,女鬼右手五指深深的嵌进树干中,轻轻一拧,百年大树拦腰折断。 关玉儿跑了几步,忽然回转,一声娇叱,双手捏诀,一道流光划破长空,就像一弯旋转的钩月。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厉害的一个。她的法宝就叫钩月,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像天上的钩月。 他们三人合力,击垮了妙善师太,这是一个怨气深重的女鬼,名叫小雅。卢家老大六亲不认,就是因为被女鬼迷了心窍。 从女鬼小雅的口中,卢世峰听到了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小雅是临安人士,在很多年前,嫁入平阳城何家。何相公.文武双全,什么都好,但是他头上有黄癣,秃着几块,就像狗啃过一样,非常难看,邻居常cháng取笑他,叫他何癞头。 因为癞头,何相公非常自卑,无论小雅怎么待他,他都怀疑小雅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虽然磕磕绊绊,也没什么不好。 有一天晚上,何相公外出和朋友聚会,没在家,小雅洗澡的时候,家里钻进来一个飞贼,那飞贼看见小雅,也不偷东西了,把她光溜溜的从浴桶中拖出来,抱到床上,就想霸王硬上弓。小雅不肯,挣扎间,那飞贼不知怎么在她身上一挠,挠的她奇痒无比,忍不住一笑,被按倒在榻上。 何相公恰巧在这时推门进来,目眦欲裂,打跑了飞贼,又打小雅,因为他听见小雅的笑声,认为她不守妇道,背着自己偷汉子。 小雅死活不肯承认,何相公怒火攻心,手上没有轻重,居然把她给打死了。 何相公清醒之后,怕吃官司,将小雅草草埋葬,连夜离开了平阳城,从此杳无音信。小雅怨气不散,机缘巧合,得到一部鬼修之法,几十年过去,外表和常人无异,就藏身在陇翠庵中,借助这里的香火修行。 卢家老大,是在半年前自己逃进陇翠庵的,他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连滚带爬,大喊大叫,疯言疯语,没有半刻消停。小雅怕他疯疯癫癫的引来捉鬼道士,刚巧她心中也有一股怨气,觉得枉担了偷汉子的罪名,不如真的来一次,就迷了卢家老大的心窍,留下他做伴。 朝夕相处,小雅对卢家老大日久生情。她毕竟是鬼,如果真的和卢家老大在一起,卢家老大一定会中尸毒,死于非命。她想了一个办法,从外地虏一个女子过来,在月圆之夜,阴气最盛的时候夺舍,占据那个女子的躯体,这样,她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她选中的女子,就是关玉儿。 鬼气一散,卢家老大又变回寻常的乡下少年,异常惧怕女鬼小雅,躲在弟弟背后,根本不敢露头。关玉儿觉得小雅很可怜,没有杀她,而是念诵佛经,试着超度她再入轮回。 好巧不巧,小雅说的飞贼,就是张瞎子。后来张瞎子又做下几起大案,路过平阳城,发现何家的人都没了,一打听,说是何家媳妇偷汉子被夫君抓住,当场活活打死。张瞎子良心不安,就此金盆洗手,不再偷盗。 这天晚上,张瞎子在尼姑庵前跪了一夜,烧纸上香磕头,用毕生功力化解女鬼身上的怨气,使小雅顺利投胎。 卢世峰从哥哥口中得知,那个骗走村里许多少年的老道,喜欢吃人脑子。他们被老道胁迫着做苦力,稍有不合意,老道就把人捆起来,撬开脑壳,在人还活着的时候,拌上酱油,用小勺子掏着吃。 老道路过平阳城,遇到对头,哥哥趁着老道和对头交手的时候,跑了出来,村里其他人都被吃掉了。 关玉儿听说卢世峰也想参加鸿蒙盛会,就邀请他和关家的子弟同行。 到了琨俞山,接待他们这批新人的,是散发着成熟男子魅力的何炯,他文质彬彬,修为高深。关玉儿对何炯一见倾心,何炯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充满活力的女子,私下偏袒照顾。 卢世峰始zhong很讨厌何炯,不光是因为嫉妒情敌,还有另外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总之很不好。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从来没有把故事里的那个何相公,和何炯联系到一起。 直到很多年后,关玉儿已经嫁给何炯,卢世峰也成为天机宫最年轻的长老。一次鸿蒙盛会,他发现关玉儿手上有淤青,就追问关玉儿,关玉儿什么都不肯说,只是默默落泪。 卢世峰请求萧容,用太乙天机镜看一看,究jing出了什么事。一开始,萧容是不肯答应的,哪有一派掌教,去偷窥别人夫妻过日子?可是第二天,关玉儿没有出现,何炯说她病了。 122 金口预言 何炯说话时面色不善,身上带着三分酒气,尤其是瞪眼看卢世峰的时候,目光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杀意。 萧容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他掐指一算,面有忧色,对卢世峰说道:“偷窥他人墙角,终究不妥,你既然不放心,不如随我走一趟,咱们亲眼kànkàn。” 卢世峰跟在萧容身后,穿过碧幽宫,隔着老远,就听到华清殿中传出女子的哭泣之声,不是关玉儿,而是关玉儿的贴身侍女。 天机宫主突然造访,何炯闹了个措手不及,心中越发有气,听到小侍女的哭声,揪住她的头发,猛地向前一带,低声道:“不许哭!”小侍女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跌chuqu,一头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瘪着小嘴,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卢世峰在偏厅喝茶,听见动静,忍了又忍,才没打翻何炯的弟子冲进屋去。小侍女那么伤心,他怀疑关玉儿可能出了什么事,忍不住凝神去感应屋内的情形。 当年在龙泉寺中,卢世峰感应到关玉儿伸手去够腊梅花,这并非偶然,他天赋异禀,这些年又修习预测之术,在一定距离内,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去看一些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 何炯吓住了小侍女,灌了三杯烧酒下肚,腆着脸进屋,赔笑道:“娘子,我不该打你,天机宫主来了,你快收拾一下,等会儿我设宴招待天机宫主,你也一起出席。” 关玉儿双目红肿,和衣躺在榻上,闻言睁开眼睛,轻轻摇头,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这副样子,怎么见人?你去吧。” 何炯端起床头的琉璃宫灯,哐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冷笑道:“你的老相好请了天机宫主,巴巴的赶来替你撑腰,你怎么能不出席呢?”他说着,伸手去拉关玉儿。 关玉儿扶着手臂,额头上出了一片冷汗,表情十分痛苦,抽着气说道:“别动我。” 何炯非但不松手,反而虎目一横,说道:“怎么,昨天有人kànjiàn你在翠屏峰后山,和卢世峰拉拉扯扯的,他能动你,我却不能?” 卢世峰仔细回忆,昨天,他看到关玉儿的手背上有淤青,一路追问,关玉儿不肯说,转身就想离开,他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关玉儿的手,但是紧跟着想起于礼不合,就放开了。如果有错,也不是关玉儿的错。 关玉儿眼中的光全部熄灭,她抬头看了何炯一眼,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很平静的说:“夫君,你来太一道之前,家住平阳城,有一个妻子,闺名小雅,对不对?你认为小雅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失手把她给打死了,是不是?” “你怎么zhidào?”何炯大惊失色。 关玉儿低声道:“你心中始终信不过我,我和别的男子说几句话,你就犯疑心病,对我百般殴打辱骂。我以为,只要我一心一意的待你,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你打人的时候,下手完全没有轻重,昨天,我以为会被你打死,忽然就想到了小雅的事。” 何炯面目扭曲,揪住关玉儿的胳膊,把她从榻上拖起来,说道:“你yàoshi敢红杏出墙,我一样打死你!” 卢世峰听到骨裂的声音,关玉儿惨白着脸,捂着右臂,鲜血汩汩从指尖溢出,瞬间染红了衣袖。他再也看不xiàqu,怒吼一声,冲进屋中,挥起拳头,就朝何炯脸上招呼。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却被另一个人这样摧残折磨,愤怒、嫉妒、酸楚,怜惜等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掐死何炯。 何炯也不甘示弱,俩人打成一团,难解难分。 萧容反客为主,请来药王谷的女弟子徵羽,让她替关玉儿接骨治伤。 徵羽看过关玉儿的伤势之后,对何炯深恶痛绝,称呼他为衣冠禽兽。后来,甚至发生了何炯受伤,上药王谷求医,药王谷将其拒之门外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是外人,管不了何炯的家务事。萧容一拂袖,正在打斗的两个大男人被一股飓风分开,卢世峰想带关玉儿走,可惜关玉儿不肯,她总对何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何炯能够解开心结。 卢世峰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他愿意不计得失、不计后果、豁出命去照顾关玉儿,他愿意做任何事,哪怕声名扫地,只要关玉儿过得好。可是关玉儿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他。 萧容将何炯带到碧幽宫后山,当着他的面,取出太乙天机镜,幽光一闪,当年何炯误杀小雅的情景,再次重现,前因后果,清清楚楚。那个可怜的女子,确实是冤枉的。 “你想怎样?”何炯心中没有多少悔意,他只怀疑自己杀人的事被天机宫主抓住把柄,想借此要挟他。 萧容眼中带着一丝怜悯,淡淡的说道:“小雅没有对不起你,关玉儿也没有。以后的事,都在你一念之间。关玉儿是个好姑娘,yàoshi有一天,连她也离开了,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有真心喜欢你的女子,哪怕你长生不老,权倾天下,和造化同寿,也不会有。” 何炯并不领情,他冷笑道:“这就是天机宫主的金口直断,言必成真?萧容,总有一天,我的修为会超过你,到时候,我要把这天道改一改,让你们这些江湖神算,言必落空。” 后来魔教攻打琨俞山,关玉儿和一些太一道女弟子一起被人掳走。卢世峰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找到了关玉儿,其他的太一道女弟子,都被邪魔外道采尽元阴,死状凄惨可怖。只有关玉儿,在被俘的当天夜里,就有人不顾一切的救走了她。 有一个叫郭欢的魔教幽冥宫长老,放弃了权位,带着关玉儿,一起逃离了魔教总坛,躲在并州养伤。事实上,是郭欢身中三十九刀,在老宅中养伤,关玉儿毫发无损,侍奉汤药。 卢世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关玉儿这样的女子,确实有可能,只看一眼,就让一个人如痴如狂。 这件事情,是幽冥宫从盛到衰的开端,魔教先是逃了一个护法长老,又被太一道和天机宫联手杀入总坛,元气大伤。 从前关玉儿跟着何炯的时候,卢世峰永远都想要争一争,但是当他蒙着脸,破门而入,见到郭欢不顾伤势,立刻爬起来和他拼命,用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护着关玉儿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关玉儿身边的男子是不是他,已经不再重要。 然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何炯居然在坐玄关。biguān,并不是完全听不到外界的消息,每一天,太一道弟子送饭的时候,都会将重大消息写在纸条上,和食物一起送进洞府。魔教攻山这样的大事,更是一天递三遍。 这一次魔教来袭,太一道biguān的高手,有九成都出来保卫家园。就连东昊神君都停下修炼,出关和胡不归周旋。只有何炯,始终不闻不问。 四十年后,何炯出关,屠了郭欢全家,郭府上下两百余口,一个不留。江湖争斗,很少有人会这样斩尽杀绝,连对方家中的婢女也不放过。何炯将关玉儿带回琨俞山,说是要不计前嫌,和她重新来过。但是没过多久,关玉儿就死了。 卢世峰试着招魂,怎么也招不到,卦象显示,关玉儿的魂魄,被人困在什么地方。卢世峰潜入碧幽宫找过,他打伤何炯,将华清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还因为下手太重,把何炯打得半年下不了床,被何炯的弟子告到天机宫主面前,罚了个面壁思过。 123 招兵买马 郭府的惨案如此骇人听闻,震惊了无数人。然而,大家关注的不是惨案本身,而是惨案发生之后,郭府中那个臭气熏天,蛆蝇成群的死人堆中,竟然又活过来了三个人。三个早就死透了、身上有着致命伤的人,其中包括魔教长老郭欢。 他们不是尸变,而是真正的复活,像从前一样饮食起居,有喜乐,有忧思,七情六欲俱全。只有一点不对劲,这几个人,无论怎样休养,他们身上的致命伤,也无法彻底愈合。 这个消息,无疑在玄天大陆上引发了一场超级地震,伴随着死人复活这样轰动人心的奇闻,有一个人的名号,在几天之间,传遍了大江南北,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妓.女乞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人就是琅琊医魔徐藏海。 琅琊医魔尝试了各种办法,郭欢的修为没能恢复,痛觉却恢复的很好,以至于郭长老不得不使用鬼参押不芦来镇痛,才能行动自如。 那三个死而复生的人里,有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侍女,她特别怕死,听说徐藏海的麒麟血竭丹能够愈合一切外伤,就偷吃了一粒,结果导致身体发生病变,直到七年之后,她在药王谷病逝的时候,还保持着十一岁女童的模样。 徐藏海不得不承认,九转回生丹的方子,存在很严重的问题,他禁止弟子对外出售这种丹药。 昭宗皇帝曾经希望得到一颗九转回生丹,复活他心爱的淑妃。可惜徐藏海那副脾气,说了不卖,就绝对不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刀架在脖子上,老家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逼得急了,徐藏海大袖一甩,放倒官兵无数,乘着琉璃火凤直奔俞阳城,住进武成王府去了。 官兵搜遍药王谷,将徐云麓提审了三次,终于沮丧的发现,那什么九转回生丹、登仙丹、麒麟血竭丹,都是琅琊医魔的独创,莫说药王谷中没有,就是他的亲传弟子徐云麓,也是一问三不知。徐藏海的药庐中,愣是搜不出半纸丹方。参与搜查的官兵,反而动辄中毒,昏死一大片。 郭欢死而复生之后,行踪变得非常诡秘。这次要不是他在九幽入口多看了何怜卿几眼,没人能认出他这个魔教长老,有谁能把一个腌臜吓人的老乞丐,和当年那个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对上号呢? 这些年,卢世峰经常上太一道做客,在碧幽潭钓鱼,顺便暗中监视何炯。何炯掌握到郭欢的行踪之后,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给魔教的殷教主,信中说:“兹有幽冥宫长老郭欢,宁愿在丹阳城中沿街乞讨,也不肯追随殷教主左右,可见幽冥宫日暮西山,殷教主志大才疏,可怜可叹。” 讲到这里,卢世峰顿了一顿,说道:“我派人通知郭欢,请他chuqu暂避几日,他不肯,这些年,他缠绵病榻,早就活腻了,只是放不下何怜卿。他请我看在关玉儿的份上,多多看顾何怜卿,在咱们天机宫的青年才俊之中,给她找个好归宿。” 李安想起那位道左相逢的老乞丐,笑道:“借刀杀人,何炯好手段。咱们天机宫最好的青年才俊,已经拜倒在何怜卿的石榴裙下,这下郭长老可以安息啦。” 卢世峰仰望着天上的钩月,说道:“郭欢一死,何炯得意忘形,在幽冥宫中自言自语,终于被我发现了关玉儿的魂魄所在,等这次天机宫选徒结束,我要找何炯做个了结。” 忽听得背后一声长笑,敛心说道:“算我一个,何炯卑鄙无耻,他偷袭天机宫弟子,害我受伤,这笔账还没清算呢。咱们先把他揍趴下,再去找师尊请罪。” 李安坏笑道:“我也去,你们打完,我给他扎几针,让他根本不记得是谁打的,这样我们也不用受罚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三个人各自伸出右手,握在一起。 第二天黎明时分,琨俞山上清殿、俞阳城天机阁、洛京城凯旋楼,处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天机宫选拔弟子的大红条幅。 只有琨俞山是天机宫主坐镇,相对正规一些。另外两处报名点,都由李安的亲信负责选拔人才,个别没有修仙资质、武道天赋惊人的年轻人,居然也被选中,只不过名目不太一样,他们叫做武宗弟子,不修道法,隶属于武成王府,同样享受天机宫弟子的丹药供给。说白了,就是李安借着天机宫的旗号,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对于这件事,风青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较真。只准天机宫拿李安压各大仙门一头,不准李安借势,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太小家子气。 李安穿戴整齐,推门出来,只见天机宫七大长老,除了太上长老壶公和执法长老甲子先生,其余五人,都已经候在门外。 从左向右,依次是传功长老李惟一、左护法卢世峰、右护法金玮、左执事苏辞镜、右执事江彬。李安从容行礼,心中明白,这是风青彦默许了他招兵买马的行为。 翠屏峰上人山人海,这一次,门派赛意外中断,没有统计出战果,各大门派也没有排名。但是小王爷李安带着一大群王府鹰犬,前呼后拥的往上清殿前一站,将争着想要先挑人的长庚子和宝觉禅师挤到一边,天机宫弟子鱼贯而入,直接开选。 敛心刚刚入座,就kànjiàn一个老熟人,洛京弈秋坊的坊主张烨,在人群中拼命挤过来。 几个月不见,张烨越发的白白胖胖,一脸和气,他笑眯眯的朝敛心一拱手,说道:“道长,我也参选。” 敛心让他盘坐下来,说道:“我kànkàn。”他说看,却闭着眼睛,掌心隔空对着张烨头顶的百会穴。片刻之后,又下移到眉心,最后移到丹田气海,睁开眼道:“张坊主,您并不适合修仙。” 张烨改成双膝跪地的姿势,纳头便拜,说道:“在下的功夫卡在瓶颈,多年来毫无寸进,恳请道长指点。” 敛心微微沉吟片刻,笑道:“习武不要一味蛮练,须注重修身养性,静不下心的时候,不妨shishi鉴赏书画,或者音乐歌舞之类的东西,陶冶情操。” 张烨心想:练功都来不及,哪有什么闲情逸致,还鉴赏书法? 敛心仿佛看透了张烨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说道:“修心也是必须的,功夫练到一定程度,能走多远,要看个人造化,心境不到,再下苦工也是枉然。大将军关震擅长隶书,一手字铁画银钩,劲力入骨。他的盘龙枪舞起来也是起如怒龙冲天,落似霹雳雷惊,龙盘凤舞,十分刚猛。家师修炼之余,喜欢画美人。” 张烨拜谢,敛心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他,说道:“这门功夫内外兼修,是我在望君山神兵洞中找到的,和你的武功家数很对路,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拿去吧。” 张烨接过竹简,大致看了几行字,几乎热泪盈眶。敛心送给他的,是一门叫做龟甲烈焰刀的上乘武功,十分难得,放眼整个庸国,祖辈有上乘功夫传承下来的人家,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还都是顶级的武将世家。 李安没有入座,他让王府鹰犬扮作青澜国太子的护卫,四处溜达着,kànjiànbixià姬良的亲信,二话不说,直接打晕了丢茅房。反正这些人都是来招揽人马对付爹爹的,淹死了也不冤枉。况且有青澜国太子背黑锅,至少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124 难得糊涂 姬良的亲信,也不全是脓包,有人立刻反应过来,猜到暗中收拾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是青澜国的姚浩然,而是小王爷李安。 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在几个随从的保护下越众而出,来到李安面前,很自然的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就像见到了一个普通的王府世子,神色如常的说道:“下官陈再兴,拜见世子殿下。”反正也逃不掉,陈再兴索性大大方方的上前,拜见李安。 李安心想:早干嘛去了?你们yàoshi一进西北,就来拜见我爹,再搬出钦差大臣的身份,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我也不好太过为难你们,至少不能让钦差大臣在西北境内就出事啊。姬良当楚王的时候,遮遮掩掩的习惯了,现在当皇帝,办个事还像从前一样偷偷摸摸的,一点也不长进,活该被小爷收拾。 “陈参政?幸会幸会,久仰大名。”李安露出冬日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在庸国,参政相当于丞相的副手,和丞相、枢密使、枢密副使合称“宰执”,如今,左丞相年纪老迈,早已不理政事,枢密使马睿前不久反对武成王摄政,不知怎么的,回家的路上忽然掉进阴沟里,淹死了。枢密副使受到惊吓,至今卧病在家。所有政务都由陈再兴一个人扛着,他这个从四品的参政,可谓是大权独揽,执宰天下。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陈再兴打量李安,眼前这个少年,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符的从容气度,哪怕他心中清楚,刚才捣鬼的就是李安,从他的言谈举止上,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武成王摄政,陈再兴这个所谓的“宰执”清闲的很,也没什么大事能轮到他来决断。左右无事,他就请了圣旨,来鸿蒙盛会开开眼界,也好招揽一些人才,结交江湖势力,顺便kànkàn西北各州郡的风土人情,打探一下武成王的虚实。深入西北腹地,多带护卫根本没什么用,反而是轻骑简从,便服私访更容易躲过王爷的耳目。 陈再兴一揖到地,很诚恳的说道:“世子殿下,下官有几个同僚,刚才遭遇歹人袭击,误中化功散,被人打晕掳走了,还请殿下救命。” 这番话,就差明着对李安说:请阁下高抬贵手,人是怎么虏去的,再怎么送回来。 “竟有这样的事?”李安那吃惊的样子,完全不像作假,他向曹无忌一招手,带着一丝微怒说道:“袭击朝廷官员,好大的胆子!陈参政,您那几个同僚都有谁?给曹大哥说一说,也好派人寻找。”什么同僚?根本就是天子亲卫!陈再兴藏着掖着跟他打马虎眼,他也乐得顺水推舟,装糊涂。 曹无忌和李安一唱一和演惯了的,等陈参政说出那些人的姓名,曹无忌煞有介事的道:“请问他们有什么特征可供辨认?越详细越好。” 陈再兴正要把话挑明,忽然肩膀被一只大手扳住,有个大嗓门在他背后道:“太子殿下,就是他!”陈再兴回头,扳住自己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壮汉,他身穿石青色银鼠褂,黑锻披风,一双袖口牢牢缚住,显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 陈再兴的几个随从拔出刀剑,想震慑那个壮汉。猛听得曹无忌一声暴喝:“保护小王爷!”几个影卫闪电般冲出来,将他们踢翻在地,绑住手脚。 “世子殿下,这是误会!他们只是……”陈再兴一句话没说完,被壮汉掐住咽喉,壮汉那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浓密的络腮胡子兴奋的颤动着,一拳打在他脑门正中。 陈再兴眼前金星乱冒,向后栽倒,那壮汉双臂伸出,将他身子平拖起来,杂耍般向空中一甩,翻转成脸朝下,伸手接住,横膝一顶。 只听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陈再兴五脏移位,躬成一般,趴在地上,张嘴只是哆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大汉伸出一只脚,踩在他脸上,铜铃眼一瞪,说道:“不长眼的东西,敢从我们太子殿下身边挖人,真是活腻歪了。” 牛怀义装得还像那么回事,曹无忌向他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 姚浩然背了黑锅,很是惆怅,他慢吞吞的踱到李安面前,用眼神说道:“你小子,适可而止。” 只见李安上前一步,行礼道:“表兄,陈参政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我代他向您赔罪了,他好歹也是大庸的四品官,岂能任由你们欺凌打骂?众目睽睽之下,让bixià的脸往哪搁?满朝文武都要颜面无光,还请表兄多多包涵,高抬贵手。” 陈再兴已经表明身份,李安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之前打晕的那几个人,肯定是没命再回洛京做官了,这一个么,不但要放回去,还要好好的招待,再备一份厚礼,不收也得收。 “曹大哥,送他去治伤。”李安说话的时候,双脚分开,一前一后的站定,左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曹无忌会意,在影卫王卓的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让他把陈再兴带xiàqu。 姚浩然干咳一声,笑道:“戏唱完了,烦请表弟为我引荐天机宫主,让我也沾沾仙气。”他虽然弄不懂李安的小动作是什么意思,也zhidào他必然在捣鬼。 李安道:“没问题,只是要等一会儿。” 上清殿中,好位置都被天机宫占了,太一道和落霞岛也各自包揽了一席之地,忙着初步筛选有修仙资质的人。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围着敛心,想请他占卜。 李安领着姚浩然登上上清殿顶楼的露台,亲手分茶,不多时,龙吟之声远远传来,悠然不绝,天地肃然低昂,风青彦乘黑龙,携着何怜卿现身天际。黑色巨龙一身鳞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龙爪在翻滚的云气中时隐时现,风雨迎头,浮云逐尾。 人们默不作声的仰望着他,心中充满敬畏之意,上清殿前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一起躬身下拜。风青彦衣袂翻飞,抱着美人翩然落地。微微欠身,还了半礼,黑龙一声咆哮,化作一柄长约一尺四寸四分的黑玉尺,飞入他的袖子里。 125 还是揍他 正午的阳光中有微尘上下浮动,清爽的风,从上清殿顶楼的露台上轻轻吹过,李安站起来,太乙天机镜幽光一闪,一道七彩虹桥从镜面上射出来,飞跨过百丈的距离,落在风青彦脚边。 何怜卿跟在风青彦身边,走在虹桥上,望着两旁的楼阁飞檐,远处的连绵群山,看着桥下恭恭敬敬的垂着双手,肃然行礼的各派弟子。 这情景,让她有点超脱现实的虚幻感觉。但太一道的那些师兄师姐,师叔师伯,他们的举动都很真实,他们站在人群里,躬着身子,偷眼看她,各种或审视、或艳羡,或惊诧、或爱慕、或鄙夷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仿佛要刺几个透明窟窿出来。 何炯站在长庚子身后,一脸怒色,重重的哼了一声。 何怜卿咬着嘴唇,面色微微发白。忽然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握住她的小手,掌心传来的温暖,让她心神安宁。她转过头,风青彦也正偏着头看过来,展颜一笑,温润如玉,柔声道:“什么都别担心,一切有我。” 何怜卿仰起头,一双美眸中波光潋滟。风青彦触到这样温柔似水的目光,几乎要融化在里面。心中一时柔情万千,有一丝比踩在云端之上更加飘飘然的感觉。 “恩,哪怕天下人都反对,只要你不嫌我,我就跟着你。” 美丽女子温顺却又倔强的说着,清脆的声音带了几分温婉缠绵,用力回握住风青彦的手,微笑着,和他并肩走在虹桥上。 顾连城站在人群中,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很般配。何怜卿今天穿着藕荷色襦裙,样式简单的长裙,更好的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秀眉不画,自如远山青黛。朱唇不点,别有一股清新韵味。不施粉黛的肌肤,莹白清透。除了头上绾发的金步摇,何怜卿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天生丽质。 美人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禅师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莲。 这一次鸿蒙盛会,未免太过热闹。先是天现异象,太白凌日,传言天下将要易主。而后不久,又爆出宝觉禅师德行有亏,致使闺中少女珠胎暗结的消息,一代佛门领袖,身败名裂。 此时此刻,风青彦携何怜卿公然露面,摆明了是要不顾身份,去迎娶一个太一道的小辈女弟子。可惜风青彦不是宝觉和尚,更加不是唾面自干、人人可欺的大善人。 佛门高僧寒山曾经问过:“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骂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风青彦的答案绝对不会是: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天机宫主的答案,八成是:只要揍他、揍他、揍他……还是揍他,多打几顿,包治不服。 所以,人们敢肆无忌惮的辱骂宝觉禅师,却不敢对风青彦不敬,大家都盼着其他人站出来带头,他们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第一个发难。 有几个太一道弟子想要嘲讽几句,被敛心的目光一扫,也都乖乖闭嘴。这位小太岁,是从来也不介意打人打到手酸的。 风青彦邀何炯一起吃酒席,何炯沉着脸,并不过来,他打算给女婿一个下马威,让女婿请了又请,拜了又拜,他这个岳父再勉为其难的答应,一同去吃席。谁知风青彦离经叛道,根本不按常理行事,请了一次,老丈人说不去,风青彦就很潇洒的一拂衣袖,告辞了。 露台上,多余的杂物都撤了xiàqu,一张大圆桌子摆在中间,四周用屏风围了三面,摆上奇石花草供人赏玩。 等风青彦入座,李安轻轻击掌,侍者从屏风后转出,鱼贯而入,依次摆上蜜饯鲜果,开胃小菜,奉上香茗。还很细心的替何怜卿备了两样甜酒。李安嗅觉灵敏,酒水一上,他就闻出名目来,是一瓶玫瑰香药葡萄酒、一瓶杏仁清露,另外还有给风青彦预备的竹叶青、醉花雕。 不多时,敛心入席,侍从开始上菜,先上一道汤,然后上凉菜,最后上热菜。李安拉着姚浩然,介绍道:“师父,师娘,师兄,这位是我表哥,青澜国的太子姚浩然。” 姚浩然躬身行礼,风青彦很友好的微微一笑,将他扶起来。 众人互相见礼,敛心打量姚浩然,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鼻立刀削,身姿挺拔。穿着紫色云锦长袍,系着黑玉腰带。紫色神秘,黑色凝重,难得的是,这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而且锋芒内敛,并没有气势迫人的感觉。敛心向李安一挤眼,笑道:“你哥一表人才,比你俊多了。” 李安道:“是是是,你们都比我俊。”他取来一只小巧的紫砂壶,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何怜卿,微笑着说道:“师娘,先喝点红枣姜丝茶,暖脾胃。” “给我也来一杯。”敛心笑嘻嘻的将杯子凑过来。 李安白了他一眼,凑过去,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敛心顿时神色古怪,抢过李安平常自斟自饮用的茶壶,给风青彦和姚浩然各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个儿也倒了一满杯,说道:“咱们喝这个就好。” 闹了半天,药罐子当神医上瘾,始终不忘照顾伤员,这红枣姜丝茶,是他特意配制出来,给何怜卿这样内伤刚刚痊愈的人调养身体用的。女人喝了温补气血,调.经止痛,美容养颜。男人么,还是别喝的好。 姚浩然抿了一口茶,入口微涩,稍微一辨味,恰似饯果回甘,醇酒生香,回味绵厚悠长。想来又是李安讲究的那一套养生方子,夏天喝绿茶,冬天喝红茶,难为这小子也不嫌繁琐。姚浩然这次来,只为和风青彦打个照面,将来和天机宫打交道也更容易一些。关系好了,别的不说,讨一幅阵图回去操练兵马,也是大有益处。 一个时辰之后,宴席接近尾声,侍女撤下空盘,换了蟠桃青果,蜜饯点心,酒水也换成琼浆玉液,大家围着圆桌,喝酒行令,言笑晏晏。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侍女低着头,提着裙裾闯进来,被牛怀义拦在屏风外面,那小侍女怯生生的说道:“姑娘,何长老让你立刻回碧幽宫,他说不想见到天机宫主,只准姑娘自己回来。” 李安冷笑,何炯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轻轻挥手,让牛怀义放小侍女进来。那小侍女一溜小跑,在何怜卿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何怜卿手中的银筷掉下来一只,落在琉璃酒盏上。 126 九幽绝狱 碧幽宫后山,来自地底洞穴的阴风,吹得满山竹林哗哗作响。迷宫一般的巨大水溶洞深处,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嘶鸣,就像来自幽冥的妖魔在冷笑。这就是太一道的禁地之一,修真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地底监牢,世上最明亮的阳光也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九幽绝狱。 洞穴两侧,巨大的青铜古鼎中,幽碧色的火焰跳跃着升腾着,映出何炯阴晴不定的面孔,也将石壁上的凶兽镇狱图案,衬得分外狰狞可怖。 在何炯看来,九幽绝狱,才是所有bèipàn他的人应该待的地方,包括背着他和人私定终身的女儿。可惜,事情牵扯到天机宫主,已经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 淙淙的流水,将这处洞穴分割成一宽一窄两部分,宽敞的这一半,已经被人工修整的有模有样。通向地底的石阶曲折向下延伸,尽头隐没在黑暗中。 何怜卿挑着一盏风灯,安静的跟在何炯身后,一步步拾阶而下。曾经怕黑、怕鬼、怕九幽绝狱的小女孩儿,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沉稳的挑着灯,为自己照亮脚下的路,驱散前方的黑暗。 一个时辰之前,在上清殿顶楼的露台上,风青彦屏退众人,随手裁剪屏风,制作了这盏风灯,他取出造化玉碟,和风灯一并递给何怜卿,微笑道:“这盏灯你带上。” 何怜卿目光微微闪烁,低声道:“你zhidào我要去哪里?” “我zhidào,你每次去九幽绝狱,都很怕黑的。” 何怜卿眼中蕴起一片蒙蒙水雾,她做梦也没想过风青彦会有这样温柔细心的一面,她低下头,拿起造化玉碟看了看,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造化玉碟。” 修仙之人都渴望得到造化玉碟,但是这件宝物的外表实在太过普通,以至于摆在眼前,也没几个人能认出来。有时候,挑选宝物就像看人一样,要有不被表象蒙蔽的慧眼。 风青彦将敛心收入门墙之前,为了考验他的心性,把天机宫主代代相传的造化玉碟拿给敛心玩耍,想kànkàn当一个山村孩童,突然间获得神的力量,能够随意的去改变周遭的人和事的时候,他会怎么做,会不会把自己的**凌驾在一切事物之上? 敛心没有让风青彦失望,他很善良,经常用造化玉碟帮助别人,甚至为了搭救族长李宁家那个时常欺辱他的小孙儿李陌,勉力施法,生了一场大病。更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就能管住自己,不沉迷在那种随意改变周遭世界的游戏里。 直到现在,敛心还以那是一块黑石头法宝,他从没想过,那块石头,其实是被风青彦炼化,改变了形态的造化玉碟。他每次利用那种神奇的力量,都是为了救人或者自保,从不乱用,这样的人,就算有朝一日妖神血脉觉醒,获得远远超越上仙的力量,也不会是一个祸害。 何怜卿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半晌,她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潮红,伸手把造化玉碟塞进风青彦怀里,颤声说道:“我爹让我迷惑你,偷造化玉碟。” “我zhidào。美人计,我喜欢。” 风青彦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用手臂环住何怜卿的腰,紧紧的抱着她。 何怜卿又羞又恼,挥起小拳头,轻轻捶打风青彦,娇嗔道:“我天天发愁,不zhidào怎么开口跟你说,你倒好,什么都zhidào,还故意耍我。” “何炯的如意算盘,我也是刚刚猜到。之前看你那么焦虑,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没有正式提亲,你听到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饶是像风青彦这样能掐会算的聪明人,遇到多愁善感的女子,也猜不中她们那比天意更加难测的心思。 风青彦把造化玉碟塞到何怜卿的掌心里,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给你变个戏法。” 他右手仍然环住何怜卿的纤腰,左手取出一根五彩斑斓的凤凰尾羽,轻轻吹了一口气,羽毛变成三根红绳。他将红绳放在手背上,手掌一翻,其中两根红绳消失不见,一对青鸾火凤凭空出现,绕着他们上下飞舞。 风青彦在最后一根红绳上打了一个结,把绳子套在何怜卿修长优雅的脖颈上,伸手一捋,红绳上的结忽然不见了,原先打结的位置,缀着造化玉碟。 何怜卿道:“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宝物。” 风青彦笑道:“这东西传的神乎其神,但毕竟只是神器的碎片,威力有限,凑不齐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以你的修为,拿着修炼应该bucuo。再说,咱们也用不着分什么彼此。” 不分彼此,何怜卿这样想着,甜甜的一笑。 前边何炯忽然停住脚步,取出一只铁匣子,匣中按九宫格的顺序放着九把钥匙,每一把钥匙上,都镌刻着不同的符文。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普通的锁,相当于没锁。这种九宫锁,是天机宫特制的,每一面都有九格,排列成中规中矩的正方形,每格都有一个钥匙孔,每个钥匙孔都可以移动,只有用最少的移动次数排好九宫,才能安全的开锁,错上一步,只会迎来机关暗器。 九幽绝狱中牢房很多,但是只囚禁了四个人,外加一只妖。也就是说,只有五间牢房上了锁。其中有记录可查的,只有三间牢房,里面的囚犯,都是曾经为祸武林,搅动风云称霸一时的人物。另外的那一人一妖,整个修真界都讳莫如深,年轻人不zhidào他们,老一辈没人愿意提起他们的名号。 伴随着机括转动声,厚重的石墙缓缓滑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何怜卿将风灯抬高,驱退牢房中的阴暗,照出一个披头散发。全身**、身上画着血咒的年轻女子,寒铁锁链从她的琵琶骨上穿过,缠着她的手足颈项,将她悬空吊起来。 何怜卿不止一次来过九幽绝狱,但是这样凄惨的女囚犯,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手颤了一下,险些把风灯掉在地上。 何炯比何怜卿更加惊讶,他皱起眉头,地上的灰尘之中,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是谁来过这里? 127 你上当了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就在这时,女囚双臂一挣,只听喀喀两声轻响,她的手腕从玄铁镣铐中解脱出来。 光影一暗,何怜卿手中的风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呼哧,呼哧。女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喘了两口粗气,猛地伸出手,拗断了洞穿她琵琶骨的玄铁锁链。 何炯双手掐诀一引,仙剑飞出剑鞘,闪电般刺在女囚胸口。叮的一声,长剑倒飞而回,只在女囚胸口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女囚霍然抬头,露出尖削的下颌,冷艳妖异的笑容,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似痛楚,又似舒爽。不着寸缕的娇躯诡异的扭曲折叠,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钻出束缚,落在地上。 一时间,牢房中一片死寂,何怜卿仿佛听见自己胸腔中突突的心跳声。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相信,这样一只白皙纤弱、近似透明的手,居然一把拗断了玄铁,好像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一样。 九幽绝狱的每一间牢房,都有防止囚犯越狱的机关符阵,只有掌管牢房钥匙的人,才能安然无恙的通过禁制,这样繁琐的布置,就是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突发状况。 “喀喀”,女囚开始拆解脚腕上的玄铁镣铐。 何炯冷笑着,伸手去摸机关枢纽,手伸到一半,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他的手离机关枢纽还有三寸远,咔咔的机括转动声再次响起,一堵厚重的石墙缓缓落下来。 是谁抢先一步,开启了牢房里防止囚犯越狱的机关禁制?何炯心中一沉,他躬下身子,赶在石墙落地之前,斜窜出去。 就在何炯经过石墙的正下方的时候,一道光幕倏忽出现,雷霆般击在他身上。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何炯的头发竖起来,衣衫上电光闪烁,雷电在他体表游走了一瞬,忽然汇入他手中装着钥匙的铁匣子里,刻在匣子上的符文齐齐一亮,一切归于平静。 电光火石之间,何炯安然穿过禁制,惊魂未定,眉心猛地一痛,紧跟着,后腰又是一痛,被人狠劲踹了一脚,身形贴地飞出,摔回牢房中。 何怜卿看着何炯独自逃跑,怔怔发愣,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她甚至来不及感到难过,嘭的一声,何炯又摔了进来,一声巨响,石墙这才落地。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对于何怜卿来说,却像前世今生的界限。在这一瞬的时光里,何炯抛下了她这个女儿,独自逃命,甚至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爹爹!”何怜卿看见何炯跌倒,急忙伸手去扶。 “滚开!”何炯将女儿一把推开,他趴在地上,只觉得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眉心侵入体内。这股力量不怎么强,轻柔之极,似凝着愁绪,却比那些强势的侵略更加让人难以抗拒。所过之处,筋麻骨酥,气机紊乱。更加奇怪的是,连心境也会受到影响,何炯心中一时愁一时喜的,犹如痴男怨女。 这是风青彦的断魂指!何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看见风青彦正揽着自家女儿窃窃私语。 何怜卿苍白的脸色渐jiàn恢复红润,她微微蹙眉,说道:“囚犯挣脱了,我得通知无尘子师伯。” 风青彦笑道:“别着急,那是李安用太乙天机镜施法,制造出来的幻象,除了机关禁制真的被打开了,其他的都是假象。” 何怜卿揉了揉眼睛,女囚依然悬空吊在原来的位置上,手足四肢也仍然被玄铁镣铐锁着。 刚才落地的那个女囚,摇身一变,变成一位满头小辫子的老先生,正是天机宫的甲子先生。甲子先生哧溜一下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何炯做了一个鬼脸,得yi洋洋的说道:“何癞头刺过来的那一剑也是真的,真真的,可惜他修为太低。” 太一道中排行前十的高手,碧幽宫长老何炯,居然被人评价修为太低,这还真是奇闻一桩,不过和甲子先生这种万年老不死相比,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其他人很难不低。 镜光一闪,李安笑嘻嘻的走出来,说道:“何炯,你上当了。” 何炯不理他,寒着脸瞪着何怜卿,冷声道:“何怜卿,你敢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帮着外人对付我?” “爹,您收手吧。”何怜卿瑟缩了一下,一滴珠泪滑下面颊。 何炯冷哼道:“你以为天机宫主知道了你接近他的目的,还会怜惜你吗?”没有他暗中授意,何怜卿根本出不了碧幽宫,又哪里有机hui去找风青彦? 何怜卿脸上还挂着泪珠,扭头看风青彦,忽然露出微xiào,艳如桃李,灿若春光。风青彦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宠溺的替她擦拭泪水,说道:“岳父大人,我和怜卿打了一个赌,赌注是造化玉碟。” “哦,是怎么个赌法?”何炯强撑着站稳,目光锐利的盯着风青彦。 李安哈哈一声长笑,说道:“就赌何癞头是不是亲爹。” 何炯的脸上顿时凝出一片铁青之色,嘴唇都有些发颤。这是他生平最恨之事,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拿来开玩笑,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李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妖神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蓝月如今只余一缕幽魂,不足为虑。大女儿相思就关在这里,相思看似柔弱,其实是洪水猛兽,一身妖力,足以将太一道九宫拆个七零八落。我制造相思脱困的幻象,假设你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大难临头,起码会护着女儿一起逃命,如果是这样,师尊愿yi将造化玉碟拱手相让,表达他对岳父大人的一片敬仰之情。可惜啊可惜,你果然不是亲爹,居然丢下女儿自己跑了。” 何炯恼羞成怒,嘶吼一声,合身扑向李安。镜光一闪,李安躲到风青彦背后。 甲子先生陡然探出右手,铁箍一般抓住何炯的一只腿,将他倒拽回来。老先生拖长了声音,说道:“何癞头,这么漂亮的女儿,你生不出来,也不用生qi。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别再耿耿于怀,放了关玉儿的魂魄吧,当年她受不住你的虐待,自尽身亡,这事你瞒得住别人,瞒不过我。”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128 俏冤家 话音未落,一股浓郁的煞气从何炯身上爆发出来。甲子先生只觉得掌心犹如火炙,就像抓住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忍不住跳脚。 如果换作旁人,这时非放手不可。可惜抓住何炯的是甲子先生,这位老先生不怕烫,起码不像人那样怕烫。他平常远离一切危险的东西,见到明火要避开,看见李安用毒也要躲避起来,并不是因为他会被烧伤,或者会中毒。 事实上,甲子先生是一个热衷于把自己扮成人类的器灵。他渴望体验人情冷暖,世间百态,哪怕因此衍生出七情六欲,坠入生死轮回,也在所不惜。所以,他喜欢模仿人的生活习惯,甚至学来了某一任天机宫主的老糊涂,把自个儿的岁数都给忘了。 人怕烫的时候,会怎样做呢?甲子先生回忆着敛心吃烤红薯的样子,揪住何炯颈后的肥肉,把他的身子倒转过来,向上抛起。不等他落下来,老先生飞快的伸出另一只手,轻轻一托,掌心劲力微吐,何炯又向上飞起。 何炯人在半空,双足乱蹬,腰板一挺,就想翻身立起来,忽觉脑后生风,他心中暗叫不妙,右手反掌击下,左手捏了一张符纸,正要引燃,后颈上猛地一痛,不算高大的身躯又被甲子先生抓在手中,何炯一时间全身酸麻,双臂软软的垂下,使不出半点力气。 甲子先生双手轮换,将何炯扔来抛去,有时头下脚上,有时又正过来,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子,抛着一个滚烫的烤红薯。正玩的不亦乐乎,忽听何怜卿颤声道:“师叔祖,你刚才说我娘……她……” “她遭到何炯的虐待,服毒自杀,何炯把她的魂魄囚禁在九幽绝狱之中。当时掌门和卢世峰都在闭关,我看何炯心中愧疚,对你百般呵护,就没说出来。”算起来,甲子先生和卢世峰还是这对小情侣的大媒人,他们暗中关注着何怜卿,在何炯发疯打人的时候出手护着她,还请了风青彦出马,怜香惜玉。 风青彦似笑非笑的说道:“甲子,对于不能吃,而且烫手的东西,人们通常会直接扔掉。” “这倒也是。” 甲子先生飞起一脚,只听嘭的一声,何炯划过一道弧线,飞摔出去。 何怜卿看着不见天日的阴暗牢房,二十年来,娘亲就一个人待在这样的地方吗?她心中酸楚,泪珠滚滚而下,哽咽道:“爹爹,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风青彦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傻丫头,你相信了甲子的话,才会这样问岳父。甲子这厮也真是的,有些话,心里清楚就行了,何必说出来惹人伤心。 “你不是找了一个能掐会算的如意郎君吗?还要我这个爹爹做什么?”何炯躺在地上,脾气见长。 关玉儿的事,风青彦也隐约知道一些,但何炯毕竟是太一道的长老,把他逼急了,万一他一不做二不休,打散关玉儿的魂魄,事情就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今天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何炯来九幽绝狱的时候,曾经吩咐门下弟子,没有急事,不允许打扰他,如果太一道有人找他,就说他在闭关。 风青彦凤眼微眯,说道:“岳父大人,请您释放岳母的魂魄。” “休想!”何炯冷眼看着屋顶,鼻孔朝天。 “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岳父大人在这里小住几日。”风青彦陡然欺近何炯,并指在他眉心上轻轻一点,含糊不清的念了一句咒语。 何炯昏睡过去,风青彦将何怜卿打横抱起来,递给她一只手帕,笑着说道:“我带你去拜见岳母,她看到女儿终生有托,一定会高兴的。徒弟,咱们走。” 李安道:“师父,能不能等我一下?” 风青彦点头,李安施展出御风术,双足踏空而行,上升到和女囚一样的高度,取出一件衣衫,替相思披在身上。从他无意间看到相思不着寸缕的玉体开始,他就想这样做。 始终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相思忽然睁开双目,深深地看了李安一眼,审视着眼前这个略微有些清瘦的俊秀少年。 李安目光清澈,麻利的在衣衫上剪出几道缺口,好让玄铁锁链通过。 美丽的女子,穿男装也是很好看的。相思微微低头,忽然说道:“少年郎,你……你叫什么名字?”她太久没开过口,几乎要忘了怎么说话。她心想:就算有朝一日我能离开九幽绝狱,将三大圣地的人屠个干干净净,这个天机宫的少年,也要放了。 “在下李安,桃李春风的李,安居乐业的安。”李安替相思系腰带,距离太近,相思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他忽然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甲子先生从屋顶倒挂下来,攀在玄铁锁链上,摇摇晃晃的打着秋千,催促道:“你小子快一点,不会是又在故意占人家姑娘便宜吧。” 李安红了脸,相思幽幽的说道:“他经常这样?” “可不是嘛,他特别好色,给人治病,看见有点姿色的女子,就要多治一会儿。像相思这样的美人,我怕他走不动路。”甲子先生和相思算是旧识,很多年前,他们曾经并肩作战,一起攻打魔族。 “师叔祖!别乱说。”李安无比委屈,看见美女就要多治一会儿的人,是徐老头不是他,他只是给徐老头打下手而已。 甲子先生很认真的说道:“我没乱说,要是一个男的没穿衣服,你会管吗?” “不会……”李安深吸气,穿针引线,在衣衫领口上补了几针,掩住了外泄的春光。 “那不就得了,好色还不肯承认。相思,我给你说,他不止会缝衣服,还会绾发,会煲汤,能炼制驻颜丹,宜家宜室,绝对的贤内助。喂,你瞪我干什么?难道你不会吗?”甲子先生一个空翻,落在地上。 相思穿好衣衫,神情自在了许多,看着李安尴尬的模样,咯咯娇笑。 何怜卿也被这两个活宝逗得破涕为笑。她刚才光顾着伤心,没注意风青彦递过来的手帕,这时展开一看,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并一首小曲。 “俏冤家,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辄春愁满纸。口是心非谈空说有,满口修道静心,是哪个先生教的?” “俏冤家,不茶不饭,不眠不休。一纸相思诉状。怜你爱你只嫌不够,唯恐情深缘浅,又怎么舍得怨你?” 何怜卿默念了一遍,这是青?楼瓦舍中流行的艳曲,俏皮缠绵,风靡一时。美丽女子顿时俏脸含煞,盯着风青彦,说道:“俏冤家,这帕子是谁的?” “这是……敛心在碎玉轩捡的,他瞧着花样好看,就送给我用。”可怜风青彦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刚才他看何怜卿哭泣,一着急,就把颦翠楼的花魁娘子柳如意赠送的绣帕给掏出来了。 这话鬼才会相信,何怜卿道:“真的?” 李安见大事不妙,帮腔道:“真的,师父不喜欢烟花之地,他每次流连青?楼,都是陪大师兄去的。”上清殿中,某人打了个喷嚏。 风青彦凝视着何怜卿,目光中爱怜横溢。他收下柳如意的绣帕,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没有定下亲事,对何怜卿也不曾留意,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所以他并不心虚。 ... 129 化妖池 何怜卿捏着衣角,脸上被风青彦注视的位置,仿佛被火点着了,**辣的烫起来,直暖到心头。只听风青彦在耳边说道:“怜卿,我这一生欺神骗鬼,谎话着实说过不少,但绝不辜负真心,我心中只有你。” 四目相对,何怜卿神色痴迷,美眸中蕴起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柔情。 师尊这话说得太矫情了,不过他这个人,心如明镜,别人真心待他好,他会加倍珍惜。李安勾起嘴角,莞尔一笑,果断扯住甲子先生的袖口,镜光一闪,带着老先生一起出了牢房。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穿墙过户,吹得长明灯火忽明忽灭,映在两旁的凶兽镇狱浮雕上,显得分外狰狞。 长长的走廊中,只有李安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不绝,空旷悠长,甲子先生紧跟在他身后。 李安忽然顿足道:“师叔祖,你能不能下来走?”这样阴森森的地方,有个双眼会发光的家伙,无声无息的飘在人背后,换做是谁,恐怕感觉都不会太好。 甲子先生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说道:“不,我要占据制高点,看穿太一道弟子的部署。” “哦,师叔祖,有什么发现吗?” “嘿嘿,嘿嘿,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李安白了甲子先生一眼,腹诽不已。风青彦用万载寒银魄替他量身炼制了一套银针法宝,李安取名叫做“杏林十三针”,纪念药王谷外的那片杏林,提醒自己医者仁心。 杏林十三针由十三枚大小形态各异的银针组成,外观十分普通,上面手工雕着符箓,用秘法催动,每一根银针都可以化作上千枚银针,刺破虚空不会发出声音,对着日光看也没有影子,十三枚都祭出来,就是一套改良的紫薇七杀剑阵,杀伤力极强。 甲子先生摇身一变,化作何炯的模样。 李安抚了抚袖口,暗中将银针扣在指间,继续向前走。地势渐低,溶洞中潺潺的流水逐渐汇聚,形成一条波涛汹涌的地下河。 忽听嗤的一声响,一道淡紫色光焰掠过河面,照亮了幽暗的地底通道,反射出河对岸的几点寒光,那是太一道弟子手中的宝剑。 李安衣袂翻飞,跟在甲子先生身后,御风而行,蜻蜓点水般凌空飞过河面。 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站着一个眉毛又长又白的老道,他头顶盘着三个髻,戴着金灿灿的发冠,身上杏黄?色长袍反射出幽暗的光芒,正是琼华阁长老王岳。从这里再向前走,就是太一道的禁地化妖池,一向由太一道九宫的长老轮流看守。 几个太一道弟子看见李安他们,紧绷的面容稍稍放松,保持着天罡弑神阵的阵型,微微垂下剑锋。 王岳看看“何炯”,又看看李安,淡淡的说道:“还请何师弟止步,前方是化妖池禁地,何师弟带人前来,可有掌教真人的手谕?” 甲子先生习惯性的伸手去揪头顶的小辫子,抓了一个空,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何炯”,头发稀疏,没留胡子,他笑了笑,在衣袖中掏摸片刻,拿出一封杏黄?色,别着鹤羽的长庚子手谕,却不递给王岳,而是将手谕贴在眼睛上,缓缓向下移。 王岳被他的怪动作弄的莫名其妙,目光不由自主的受到牵引,落在“何炯”那一双不太大,但是没有丝毫浑浊,荧然生光的眼睛上。 此刻,这双清亮的眸子,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对深潭,深邃无底。王岳的视线在深潭中延伸,想窥测潭底的真实面目,意识却毫无征兆的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王岳隐约觉得不对劲,想要扭头避开这异样的目光,可是“何炯”的眼神仿佛有一股吸力,让他无法分神。 只听“何炯”用非常柔和悦耳的声音说道:“王岳师兄,掌教真人的手谕在此,请您验看。” 王岳僵硬的接过手谕,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的确是掌教真人的手谕。 就在这时,河对面昏暗的黑影里,两道淡紫色光焰冲天而起,打在溶洞顶上,四散飞溅。 河对面,一个冷峻的少年迎风而立,看见李安和“何炯”,少年灿如星辰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异色,声音从水面上远远传来:“王师伯,你那边可有异状?” “顾贤侄,是误会,他们有掌教真人的手谕。”王岳挥了挥手,让太一道弟子退开,俯身按下巨石顶端的机关枢纽,说道:“请进。” 巨石翻转,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李安昂首走进去,通道尽头,是带锁的青铜门,贴着门缝,凉风吹拂,依稀可以听见波涛之声。 他们当然没有钥匙,这种九宫锁也难不倒甲子先生,但是他们用不着开锁,李安摸出太乙天机镜,镜光一闪,他们瞬间置身于青铜门内侧。 这里已经有了两个人,很亲密的楼作一团,李安低声咳嗽,风青彦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溶洞底部会有这样宽阔的空间。化妖池比李安想象的更大,池水微微泛红,飞速旋转着,在水中央形成一处空洞。一柄红色仙剑悬空挂在化妖池上方,剑身红如正在燃烧的烈火,有细细的火线在剑锋上爬动闪烁。 难怪卢世峰算不出关玉儿的魂魄所在,这个可怜的女子,被何炯封在一颗玉珠子中,用刻满符咒的秘银瓶子装了,绑上相思的头发,沉在九幽绝狱的化妖池底。这地方是太一道禁地,和九幽秘境一样,不在三界六道之中,是预测之术无法企及的神秘之地。 化妖池水,只沉妖,其他东西掉进去,都会浮在水面上。每隔三百六十天,相思的头发就会彻底熔解在化妖池中,秘银瓶子便浮出水面。所以,何炯会定期去相思所在的牢房,拔她的头发。 一万年的时光,别的妖怪早就在池水中化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只有相思,因为有着妖神血脉,化不掉,只好关起来。 水声渐渐增大,化妖池水忽然一掀数丈高,水浪滔天,就像涨潮似的。李安觉得奇怪,这化妖池不太大,至少不足以撑起潮汐涨落,除非,池底暗中连着比较大的水域。 “徒弟,没什么事,就先回上清殿,这里的烂摊子,我来收就好,天机宫选徒,咱们都不在,难免惹人疑心。” “恩,弟子马上就走。师父,化妖池是不是连着什么湖泊?” 风青彦掐指一算,很随意的说道:“兴许,是连着九幽秘境中的潜龙渊。” ... 130 抱得美人归 说话间,风青彦伸手抹去银瓶上的符咒,光华一闪,一颗碧玉珠子飞出瓶口,升至半空,陡然碎裂开来,迎风化作一缕幽魂。(最快更新)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眉目清晰可辨。 李安打量关玉儿,卢世峰果然没骗人,的确是一个宛若冰玉雕成的美人,也难怪他如此念念不忘。 关玉儿和何怜卿站在一起,眉目间有七分神似,就像一对姐妹花。此番她们母女相认,絮絮叨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风青彦救出岳母,反倒被晾在一边,没机会表明身份。 化妖池水卷在岸边的巨石上,升起一片轻烟薄雾。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响,李安扭头看去,只见“何炯”大摇大摆的走到关玉儿身旁,双手叉腰,笑道:“好女婿,还不过来拜见岳父岳母?” 李安心想:师叔祖为老不尊,一进门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时候突然钻出来,还冒出这么一句话,虽然是帮师父引起岳母的注意,这玩笑却开得太大了。 关玉儿一闪身,挡在女儿和前夫之间,神色又是诧异,又是凄苦。 何怜卿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何炯是假的,还以为爹爹追来了,一时间心潮起伏。二十年来,她和何炯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虽然算不上父慈子孝,但也是相依为命。此刻听娘亲讲起往事,爹爹何炯居然是她的杀父仇人。养育之恩,父母之仇,让她心中异常矛盾,刀绞般的疼痛。 风青彦握住何怜卿的手,只觉得她掌心冰凉,身子微微发颤,出了一片冷汗。(看小说去最快更新) 甲子先生还在那里装模作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风青彦眉头微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指了指李安手中的太乙天机镜。 甲子先生打了个哆嗦,赶紧变回原形,干笑道:“呵呵,开个玩笑,掌门别生气。”他最害怕的事,就是被风青彦关在镜子里出不来。 风青彦摆摆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甲子先生如蒙大赦,拔腿就走。 李安躬身行礼,向师父拜别,追出青铜门外,老先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依稀听到门缝之中,师父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婿风青彦,拜见岳母大人。”化妖池水哗哗作响,后边的对话,都被淹没在波涛声中。 夕阳向晚,翠屏峰上依旧人山人海。李安回到上清殿的时候,负责筛选新弟子的人手已经换了一批,张绍全替换了敛心,手握朱笔,坐在鎏金檀木 (本章未完,请翻页)长桌前。他看见李安,急忙站起来,行礼道:“代掌门好。”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李安示意他坐下。 “酉时刚到,今年参选的人真多,好兆头。”张绍全将李安让到暖炉边上,这才转身入座。 李安心想:不多才怪,徐老头掌了药王谷的大权,鼎力相助,将天机宫弟子的丹药供给提升了三倍。况且这次门槛也低,不必通晓天文地理,不必博学多才,只要资质过得去,都能入选。(看小说去最快更新) 炉火哔剥作响,那些通过天机宫初步选拔的少年们排着长龙,依次上前,在柜子里取一只空碗,金璎珞和葛天衣各提一只铜壶,替他们斟酒。这些人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喝一碗虎骨酒,可以祛风寒。 定北将军的次子薛礼也在入选之列,他喝了虎骨酒,将碗搁在一旁的茶几上,继续排队。每凑够三十人,就由一个天机宫弟子带着,上二楼领取一套天机宫外门弟子服饰、一把两仪剑、一瓶聚气丹、一本初级心法。再登上顶楼露台,由一名天机宫长老护送,乘坐机关雕,去两仪方寸山修行。 按照约定,今天晚上,风青彦要跟何怜卿去碧幽宫赴宴,拜见岳父。 敛心不乐意看到师父向何炯跪拜,偷偷喊了李安和卢世峰,三个人一起潜入九幽绝狱之中,将刚刚苏醒的何炯暴打一顿。 “今晚不会醒了吧?” 卢世峰一松手,何炯的身子向前扑倒,脸肿得像猪头一样。 “罪过,罪过。” 李安双手合十,学着了尘大和尚的慈悲神态,唏嘘着拈出银针,给何炯扎了两针,指尖轻轻捻动,消去他最近几个时辰的记忆。 相思扬起下颌,一双美目顾盼流光,斜觑李安,咯咯娇笑道:“小色狼,姐姐越来越喜欢你了。” 敛心托腮道:“这厮皮厚,不如再来几下?”卢世峰不等他说完,拳脚齐上。 酒宴开始,由于真何炯还躺在牢房中昏迷不醒,为了不被揭穿,风青彦只好让甲子先生变化成何炯的模样,召集徒子徒孙,迎接宾客,接受他们这对小情侣的跪拜。 李安寻思,既然已经跟何炯交恶,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授意假何炯,让他当众宣布:“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一顿酒席,就当作新人的婚宴喜酒。” 就这样,甲子先生一个不拘小节,替 (本章未完,请翻页)何炯把女儿给嫁掉了。 夜深人静,宴席散去,何怜卿回屋收拾行李,敛心带头闯了祸,怕师父责罚,溜得远远的。李安终于找到了一个跟风青彦独处的机会。他取出紫微剑,在地上勾勾画画,刻了几个又像字,又像画的符号。 “师父,你认识这个吗?” 李安在九幽秘境中被巫歌打伤,疗伤的时候,和造化玉碟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昏昏沉沉的来到一片山水飘渺、灵气充裕的世界之中,体内经脉中的暗疾得以一朝痊愈,还发现了这些符号。 可是,当他醒来以后,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再次进入那个奇异的世界。这几个符号,他一直记在心里,想找机会请教师尊。 风青彦听李安描述那一方山水风貌,微微沉吟,说道:“替你疗伤的人,是不是敛心?” 李安点头,伸手将地上的符号抹平。 只听风青彦用传音入密说道:“造化玉碟中暗藏乾坤,叫做鸿蒙世界。这几个符号,其实是上古丹书文字,翻译过来就是“鸿蒙界”。当时敛心替你疗伤,肯定发现你的经脉异于常人,他那脾气,八成会不惜功力,一个劲的猛灌,非要把你救醒不可,机缘巧合之下,助你开拓了需要上仙修为才能开启的鸿蒙界。” 李安回忆起那天夜里,自己后背上始终不曾间断的暖流,不禁感叹道:“师兄待我真好。” 风青彦笑着传音道:“安儿是福泽深厚的人,在鸿蒙界中修炼,事半功倍,为师教你进出的法门……” 李安记性很好,风青彦只说了两遍,他就掌握了要领。 风青彦最近连遭重创,又意外突破到神君境界,急需稳固修为。如今心愿达成,抱得美人归,更懒得管事,他当着天机宫七大长老的面,将掌门印信交给李安,带着何怜卿,连夜赶回天机宫闭关。 何怜卿讨厌男人喝酒,可是风青彦喝酒,不会像何炯那样打人,而是一改常态,很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带她看风景,动手动脚的占便宜。让她又是恼怒,又是欢喜。 何怜卿还讨厌男人闭关,她以为自己会被晾在一边,苦苦等待。谁知风青彦打开洞府,邀请她入内,一同闭关修炼,说是要顺便指点她修行。 做人真的不能有原则,不然会被别人一次次的打破原则。何怜卿红着脸,进了洞府。 (本章完) ... 重磅推荐【我吃西红柿(番茄)新书】 131 恒沙界外,一滴之雨 琨俞山无尽峰上,月朗星稀,夜凉如水。 敛心喝了喜酒,还不过瘾,又喊来李安,在院子里架起一堆篝火,青梅煮酒,通宵宴饮。 甲子先生也来蹭吃蹭喝,玩到兴起,吐沫横飞,绘声绘色的学着小情侣打情骂俏,还故意将洞府说成洞房。他拍着胸脯,意味深长的说道:“风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敢打赌,等他们从洞房闭关出来,连娃儿都抱上了。” 敛心一口酒全喷在地上,呛得连连咳嗽。想想师父那德行,还真有可能。 李安忽然有些走神,娘亲腹中的孩子,也有两个月了吧?听影卫传来的消息,徐藏风这些天就住在王府别院中,每天都去号脉问安。 缕缕清风,拂过山巅,朗朗的月光下,细雪纷飞,回旋着飘进疏疏的林子。李安放下酒杯,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他幼时身体不好,出门多有不便,到了入学堂的年纪,只好请来太一学宫的先生,上门授课。他很羡慕寻常人家的孩子,三五成群的当街玩耍,结伴上学堂读书。 李安对母亲腹中尚未出世的弟弟,委实抱着很特别的愿望,希望将来能带着弟弟四处玩耍,给他买好吃的,送他去太一学宫读书。总之,他想尽可能的,给那个孩子几年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光。 因为,这是他缺失的东西,是他今生难以弥补的遗憾。 甲子先生见李安一片衣袖浸在酒盏中,却毫无觉察,面露傻笑,问他道:“小家伙,想什么呢?” 李安摇摇头,笑道:“胡思乱想。” 琨俞山终究太冷,纵使披着狐裘,围着篝火,盖着毛毯,只要看一眼重重叠叠,远近高低的连绵雪山,再被冷风一激,半点瞌睡也留不住。这样无所事事的躺着,难免思绪飞扬。 甲子先生道:“你师父说,让你多吃饭,少想心事。夜深了,都休息去吧。” “师叔祖,师兄,元月初一是我的生日。” 李安闭着眼,声音轻如梦呓。 甲子先生很高兴,又可以蹭一顿饭。敛心眼珠一转,说道:“知道啦,到时候,师兄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拭目以待。”李安心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嘀咕:“别是惊吓才好。” 之后的两天,还算平静,只有顾不言不满天机宫广收弟子,和太一道争夺人才,来找过一次,被李安不温不火的顶了回去。 这届鸿蒙盛会,各大派招收的新弟子,加在一起也才四百零三人。毕竟有资质修仙的人,实在是万中无一一,强求不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单天机宫一派,居然收了两百多人,也难怪别的门派眼红。 一场仙家盛会,转眼就到了尾声,按照惯例,最后三天,将由三大圣地的掌教亲自演法讲道。 这一回,天机宫主风青彦闭关了,李安和长老们商议,决定由敛心代替师父演法。 宝觉禅师污了名声,他刚刚踏上翠屏峰,就被名义上的岳父老泰山飞了一剑。好在宝觉有神功护体,“无相神甲”刀枪不入,寻常飞剑根本伤不了他。 他迎着清晨的阳光,缓缓登上高台,双手合十,面目慈和,用苍老中带着柔和的声音说道:“即时如来,于狮子座,整涅槃僧,敛僧伽梨,揽七宝几,引手于几,取劫波罗天所奉华巾,于大众前绾成一结……” 啪!人群中飞出一只臭鸡蛋,打在宝觉禅师脸上,浊臭的液体,顺着宝觉的脸颊滑落,滴在纤尘不染的月白袈裟上。 上清殿前喧声大作,随之而起的污言秽语,山呼海啸般的咒骂声,横空呼啸的臭鸡蛋、烂白菜,让宝觉那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的佛心也有了一丝微微的颤动。他向人群中面色惨白的修媛看了一眼,忽然面露微笑,心中一片空明,声音越发悲悯,面不改色的继续讲经。 李安忍不住轻轻叹息,宝觉禅师宣讲的这段经文,他小时候听爹爹讲过。 故事里,多情剑客遇到挫折,想要遁入空门,请求上师剃度,上师就会说:“施主六根不净,尘缘未了,还是回家去吧。” 那“六根”指的是什么呢?六根,其实是一个佛门用语,指人的六种感官:眼、耳、鼻、舌、身、意。 眼能见色;耳能闻声;鼻能嗅香;舌能尝味;身能感触;意能知法。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是真。声色犬马,引人心发 (本章未完,请翻页)狂。 色、声、香、味、触、法,有时候会蒙蔽人的心智,扰乱人们对事物本质的认知。(可以参考序章,混沌之死。) 如来佛祖为了点化众人,坐在七宝几前,把手放在茶几上,拿起一条丝巾,当众绾了一个结,问阿难说:“这是什么?”阿难说:“这是一个结。”众人都说:“这是一个结。” 佛祖绾叠丝巾,又打一个结,再次问阿难:“这是什么?”阿难说:“这也是结。”众人也都这样回答。佛祖一共绾了六下,用一条丝巾上的六个结,譬喻人的六根。 那阿难就问了:“世尊,怎样才能解开这六个结?六根清净?” 佛祖用手拉扯丝巾,将丝巾向左侧拽,问他道:“如是解否?”——这样能解开吗? 阿难说:“不能。”佛祖旋手,又将丝巾扯到右边,再次问阿难:“如是解否?” 答案肯定还是不能。 佛祖说:“那你来说,怎样才能解开?” 阿难说:“世尊,应当从结心着手,才能解开它。” 佛祖说:“没错,就是这样,要解开一个结,要从结心着手。我说佛法,从因缘生,并非取自世间万物的虚假表象。恒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头数。所以啊,阿难,六根不净的根源在你心中,如果你心中的结解开了,尘相幻灭,自然能看清事物的本质,获得圆满清净。” 朝阳灿灿,烟霞笼聚,佛法深奥,李安似懂非懂,但是,他顺着修媛那爱恨纠结、如诉如泣的幽怨目光,看见了一个熟人。 殷如墨一袭白色云纹锦衣,在一片嘈杂喧闹中,格外安静的站着。平平无奇的五官,却处处透出温润如玉的气质。 曾经受人敬仰的佛门高僧,在狂徒的围攻之下,众人的谩骂声中,举起手中的丝巾,向台下问道:“如是解否?” 李安以为,宝觉会按照经书中的故事,逐步揭开谜底,谁知他连问了两遍:“如是解否?”忽然撇开佛经,看向殷如墨微微颔首,说道:“汝能解否?” 解铃还须系铃人,修媛未婚先孕的结,佛祖解不开,宝觉也解不开。 (本章完) ... 132 独一无二的棒槌 四下里蓦然一静,殷如墨那淡淡的面孔忽然生动起来,就像平滑如镜的湖面,被清风拂动,荡起层层涟漪。 他看向不远处的粉衣少女,不知是不是挺着肚子的缘故,少女的身形看上去有些过于丰满,珠圆玉润。一张周正的鹅蛋脸上,五官清秀,只是神情刻板,缺了几分气韵,乏善可陈。 如果他没记错,他和这少女并不相识。 修媛在殷如墨的注视之下,脸上渐渐浮起一丝恚怒,一丝幽怨,简直伤心欲绝。 李安觉得,修大小姐耍脾气的时候,反而要艳丽许多,恰似一尊泥塑木雕,突然之间有了灵魂。 殷如墨微微一笑,越众而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云淡风轻的伸出手掌,说道:“大师,在下愿意一试。” 他一开口,修媛顿时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懵了。她以为看到了那人,但是声音不对,神情也不像。 也不见宝觉禅师手臂推送,彩色丝巾凌空飞起,飘下高台,殷如墨接住丝巾,比了一下,足够长,他随手绾了一个结,套住修媛,一耸肩,温和的对她说:“我知道他是谁,跟我回聚宝阁,若是这样,他都不肯出面,你就不用再管他了。” 修媛万念俱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成冰,浑浑噩噩的,被殷如墨用丝巾牵着向前走。前不久,修万年向宝觉禅师讨要武功秘籍,遭到拒绝,恼羞成怒,不肯再认修媛这个女儿,去九幽秘境都没带上她,所以修媛离开,万剑山庄的弟子也不打算出面拦阻。 殷如墨路过高台,脚步猛地一顿。 宝觉禅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这个年轻人居然改变方向,登上高台,站在他对面,温文尔雅的一笑,朗声说道:“大师,此结非彼结。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大师是李树,在下却并非桃树。” 听他言下之意,宝觉禅师李代桃僵,替修媛的情郎受过,但这只缩头乌龟另有其人,不是他。 一时间,人群中炸了锅一般,各种议论。 忽然间,一声长啸远远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回旋不绝,这啸声有些沉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众人愕然,循着啸声四处张望,这声音的源头,好像来自远处的碧幽峰。李安和敛心对视一眼,同时想起牢房中的何炯,莫不是这厮突然醒了,纵声长啸召集同门? 无尘子道:“这好像是何师弟的声音。” 何炯掌管着九幽绝狱的牢房钥匙,事关重大。东昊神君从发髻上抽出一柄银色小剑,于万丈霞光中御剑而起,化作长虹。无尘子拂尘一挥,紧随其后。 敛心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他祭出碧玉箫,带着李安直追长虹而去,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办?” 李安贼笑,神情就像一只狐狸,他用很小的声音,笃定的道:“师兄尽管放心,何炯做下的那些丑事,他绝对不肯当众说出来。所以,师父把他关在牢里,也不担心他会告状。何炯自己不说,咱们更不必承认,就算他昏死在九幽绝狱,和咱们也扯不上半点关系。” 敛心一想,没错,要是事情闹大,只会暴露出何炯当年的龌龊行径。 从高空往下看,不远处有两座并列的山峰,那形态,就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银装素裹,站在一座半塌的土坟包边上。 醴泉水淙淙绕山,从玉虚峰上蜿蜒而下,就像少女随风飞扬的裙带。少女面前的土坟包,就是碧幽峰。 李安心想:能把声音送这么远,看来何炯的修为也挺高的。 大约是相对比较矮的缘故,碧幽峰上的阳光远不像别处那样耀眼,透过层层叠叠的影树,就越发显得稀微淡薄。李安和敛心一起绕过碧幽潭,在一处穹顶很高的溶洞前停下脚步,这是太一道的九幽绝狱,他们不好擅自进去。 从洞口向上看,这座“坟头山”也是相当高的,山石突兀阴郁,岩石呈现出暗红的颜色,李安伸手掰了一小块,这是赤铁矿,俗称赤云铁,是铸造兵器铠甲的材料之一。 不多时,赫连双从洞中出来,躬身行礼,说道:“东昊神君有请天机鬼卜。” “我也去。” 李安心中突地一跳,会不会何炯几天没吃饭,饿晕了头,把事情说出来了?会不会他听说了何怜卿的事,气晕了头,要拉师父一起下水? 李安跟着走进山洞,前两次来得匆忙,没怎么打量这地方。外洞很宽阔,头上是高高的石顶,流水随着地势忽宽忽窄,时缓时急,不断变换着曲调。 渐渐深入,光线更加幽暗,左右两侧的青铜鼎中点着长明灯,这一段相对较窄,头顶和两侧的山岩似乎突然挤压过来,让李安有一种轻微的紧迫感。 听敛心和赫连双在前边一问一答,何炯还真是一个悲剧。 建造九幽绝狱的前辈,为了防止囚犯越狱,设下了极厉害的禁制,但是那前辈忽略了一个问题:万一有太一道弟子被关在禁制里,要怎么出来? 好在万年以来,拿着钥匙,居然把自己和囚犯一起锁进牢房中的人,只有何炯一个,堪称空前绝后,独一无二。赫连双哼了一声,很不屑地评价道:“棒槌!蠢到姥姥家了。” 敛心差点笑出声来,他落后一步,用胳膊肘在李安身上轻轻一顶。李安捂着肚子,忍住不笑。赫连双忽然回头,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干什么磨磨蹭蹭的?” 李安闷声笑道:“我肚子疼,哎呦,哎呦。” 下了几十级台阶,来到一处比洞口更加宽阔的溶洞中,先前的水流早已绕道,从另一侧的石壁上倾泻下来,恍如千万枝银色的利箭,飞射而来。李安耳中只剩下一片隆隆水声,细小的水滴飞溅如珠玉,打在脸上微微有点凉,李安伸手抹了抹眼睛,依稀看到洞顶有几点残星照耀,仔细一看,是一片交错的石钟乳在反光。 恰在这时,一股灼热扑面而来,赫连双举起火炬,在李安眼前轻轻一晃,催促道:“快点走!” 一阵风吹过,李安感觉额前的碎发好像被烧着了,忍不住后退一步,避开火焰。 只听呼的一声,光线陡然一暗,赫连双手中的火炬跌在瀑布上,顷刻间随着水流滚滚而下,落入深不见底的石隙中。李安扭头,恰好看见敛心收回手。 ... 133 封山捉妖 一 没了火炬,山洞骤然陷入一片昏暗,周围嶙峋的怪石,彩色的石笋,被远处幽碧色的长明灯火一映,恍如群魔乱舞。赫连双的举动虽然有些无礼,李安倒也没放在心上。 敛心却握着拳,似乎有几分怒气。很久以前,李村的几个孩童聚在一起玩火,风助火势,意外将李陌身上的衣衫给点着了。 他们不知道人身上起火不能用水泼,或者太慌乱,忘记了这一点,一桶水泼过去,水和人身上的油脂混合,火焰燃烧爆裂,敛心赶到的时候,李陌已经严重烧伤,奄奄一息。他不忍看着族长李宁伤心,取出风青彦赠送的黑石头,一天之内,勉力施法五次,才让李陌恢复原样。 赫连双有些尴尬,讪讪的说道:“开个玩笑而已,生气了?” “水火无情,你要不是开玩笑,刚才我扔下去的就是你,不是火炬。” 敛心掸了掸袖口,率先迈开脚步,身形一闪,飞速隐入远处石阶下的黑暗中。 赫连双脸上涨红,捏紧了拳头。 “刚才是挺危险的,走吧。” 李安拍了赫连双一下,指了指自己前额上被火焰燎焦的碎发。他不知道敛心从前的经历,还以为小道士深得师父真传,连护短的脾气也如出一辙。 说起来,风青彦护短,是出了名的。他的徒弟,哪怕闯了天大的祸,也只能由他来管教,旁人要是敢动上一根指头,包管吃不了兜着走。前不久,敛心在魑魅山庄中受伤,天机宫弟子纷纷猜测,等风青彦这次闭关出来,肯定要找魔教的殷教主讨回场子。 没人再说话,李安沿着蜿蜒向下的石阶,很快就到了相思所在的牢房外。 敛心正隔着石门,伸手感应牢房中的禁制,他手指抚过的地方,隐隐现出发光的符咒。禁制很严密,连牢房顶部的天窗也被封锁了,敛心屈指弹了一下,血色符箓一闪而没,比别处更加坚固。 “能打开吗?” 东昊神君眉目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那柄银色的仙剑,又化作发簪般大小,插回他的发髻中。 原来东昊神君邀请敛心,只是希望,他能够在不破坏九幽绝狱的前提下,解开禁制。如果由东昊神君出手救人,难免会损坏牢房的结构,至少也得打破石门,才能把何炯放出来。这样,这间牢房的机关就废了。 “当然能,世上哪有我师兄解不开的禁制?” 李安凑过去替敛心打下手,钻研符阵,不懂就问。他明明可以用太乙天机镜先把人带出来,却故意不提这个茬,巴不得把何炯饿死在里边。 敛心开怀一笑,神情骄傲之中,却仿佛透着一丝温和。 何炯被放出来之后,揉着高高肿起的面颊,看了李安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然而,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李安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这天晚饭过后,李安闭门谢客,握住胸前的造化玉碟,默念口诀,进入鸿蒙界中。他按照风青彦教授的方法,集中精神冥想,不多时,一座红墙褐瓦的雅致庭院,凭空落成,内中有双层小楼,依山傍水,风景独好。这间院落,和武成王府之中,李安居住的那间院子一模一样。 做完这件事,李安站在那一汪宝蓝色的镜湖边上,遥望远山,慢慢调整呼吸,等心平气静之时,转身走进屋内,在榻上盘坐下来,默默修炼。 次日一大早,天色蒙蒙亮,敛心就跑来敲门。 李安修炼了一整夜,这时神清气爽,正由小六子伺候着,洗漱穿戴。敛心推门进来,看见小六子,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李安示意小六子退下,招呼敛心一起吃早餐。 敛心心事重重,吃了两口,忽然搁下筷子,正色道:“今天该我当众演法,我要为我爹讨个公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譬如别人当场识破我的身份,你就拿掌门印信把我逐出师门。天机宫的名字,不能和妖神后裔联系在一起。” 李安不动声色的给他夹菜,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敛心正要再说,卢世峰在门外说道:“代掌门,太一道封山了。” “进来说,还没吃饭吧,坐下一起,太一道为什么封山?” 小六子进来添了一副碗筷,卢世峰躬身行礼,挨着李安坐下。 原来何炯一出牢房,就向长庚子禀报,三天前,他照例巡视九幽绝狱,路过相思所在的牢房,听见里面传出奇异的动静,于是打开牢门查看。 有妖怪化作李安的模样,打了何炯一个措手不及,求援已经来不及,何炯只好开启禁制,拼命拖住妖怪,只要石门落地,那妖怪再神通广大,也跑不掉。谁知,另有一个极厉害的妖怪守在门外,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何炯打晕,救走了同伙。 根据何炯描述,他和那妖怪交手,对方一身铜皮铁骨,被仙剑击中,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白痕,转瞬便消退,还将他的剑崩出一个缺口。 李安心想:何炯这厮也真能胡扯,和他交手的是甲子先生,他明明是被师父打晕的。 长庚子询问负责守卫九幽绝狱的高手,从王岳口中得知,在何炯遇袭的同一天,稍晚片刻,王岳守在化妖池外,看见何炯和李安同行,他们还拿出掌教真人的手谕,进化妖池中转了一圈,又大摇大摆的离开九幽绝狱。 但是王岳提供的长庚子手谕,是假的,只是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 东昊神君猜测,至少有两个擅长幻化的妖物,借着鸿蒙盛会龙蛇混杂,混进了琨俞山,目标很可能是搭救妖神之女,只是相思身上被下了血咒,他们解不开,无功而返。 长庚子还推测,那个不惧怕何长老的仙剑的妖怪,很可能也有妖神血脉,说不定就是降世妖星。 敛心知道太一道封山的事,却没想到,何炯为了圆谎,瞎编乱造,居然把他给绕了进去。 至于李安,没人相信他能将何炯的仙剑崩出缺口,所以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和李安无关,妖怪化作李安的模样,只是想让何炯自乱阵脚。 卢世峰道:“昨天夜里,长庚子秘密下令,封闭山门。我护送最后一批新弟子去两仪方寸山,连夜回来,发现琨俞山的护山大阵开启,太一道只能进不能出。” 李安想了想,问道:“琨俞山上只怕有七八万人,太一道打算怎样找出混进来的妖怪?” “长庚子命人将太一道九宫的铜鼎尽数搬到翠屏峰上,共计一千两百零六个,鼎中装满化妖池水。今日敛心演法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到场,依次将手伸进铜鼎,用化妖池水洗手,不会被灼伤的人,才能离开。各大派带进来的妖宠,都要去上清殿验明正身,造册登记。” 李安召集天机宫弟子,下令道:“商陆、牛怀义,你们带参老和白瑞香去上清殿登记。卢长老、金长老,你们陪大家一起去翠屏峰,如果有天机宫弟子被化妖池水灼伤,绝不允许太一道私刑处置,把人带来见我。” 众人应声散去。仙门大选一结束,李安就点了传功长老李惟一、左执事苏辞镜、右执事江彬,让他们回天机宫主事。 眼下派走了卢世峰和金玮,天机宫七大长老,就只剩壶公和甲子先生,这两个人,早就知道敛心的身份。 等其他人走远,甲子先生从房梁上露出头来,笑嘻嘻的说道:“我变成敛心,替他洗手怎么样?” 壶公手捋长须,摇头道:“老伙计,省省吧,说不定敛心没被化妖池水灼伤,你先化成一摊臭水。” ... 134 封山捉妖 二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子映在少年脸上,温暖柔和。敛心摸了摸腰间的紫玉龙纹佩,压下心中的苦涩,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师叔祖,我自己来,不会有事的。师父最疼我了,他闭关之前,肯定替我推算过,这回八成是虚惊一场。” 器灵属阴,体质和妖怪相近,甲子先生如果沾到化妖池水,也会受伤。 李安取出一只青玉瓶子,握住瓶盖,却不打开。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冰玉断续胶可以制作人皮面具,涂在手上,不知能不能隔住化妖池水?不对,化妖池水既然化不了相思,应该也灼不伤敛心,长庚老杂毛这一番举动,八成是在虚张声势,想让妖怪自己露出马脚…… 敛心见李安怔怔发愣,轻轻摩挲着青玉瓶,伸手一把抢过药瓶,玩笑道:“让我瞧瞧,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你这样宝贝,拿出来又不舍得用。” 李安眨眨眼睛,笑道:“偏不给你用,师叔祖,过来帮个忙,我想确认一件事。” “干嘛?” “等会上了翠屏峰,师叔祖先用化妖池水洗手,师兄最后。” 李安戴上蚕丝手套,用棉签挑了一些冰玉断续胶,均匀的涂抹在甲子先生的双手上,没有一丝遗漏,涂完之后,李安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轻轻吹气,让冰玉断续胶凝结,又低声嘱咐了大家一番,这才出发。 太一道突然封山,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李安和敛心来到上清殿的时候,这里,正在上演着一出微妙的大戏。 晴思思搀扶着一位老婆婆,站在宝月师太的旁边。 这位老婆婆眼睛浑浊,一副老态龙钟、鸡皮鹤发的样子。她头戴羽冠,身穿奇装异服,上衣短小,露出肚脐眼,隐约可见皮肤上有许多褐色斑点。袖子也短,露出大半截枯柴般的手臂,从腕到肘,戴着十几只银镯子,深色衣裙上也缀了几个小银铃,行动时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老婆婆将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磕,只听铿的一声巨响,众人胸口如遭重锤,心跳微微一滞。 “天下玄门之首,就可以随意欺辱人吗?长庚子,你无凭无据的,就让我们用化妖池水洗手,难道怀疑落霞岛弟子都是妖怪?” 这老婆婆的声音铿锵如铁筝,非常刺耳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清殿前,顿时一阵喧闹,众人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议论。有人大声说道:“落霞岛的弟子不用化妖池水洗手,我们也不洗。” 长庚子很是为难,向老婆婆拱手道:“晚辈不敢,荼蘼婆婆,事情紧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一道封山捉妖,所有人都要接受查验,这是家师东昊神君点头同意的。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让妖怪无所遁形。” 荼蘼婆婆呸的一声,一口吐沫从她那干瘪的嘴唇中飞出,打在上清殿的柱子上。她神情古怪,冷笑道:“张本初那老杂毛还没死吗?等他死了,记得告诉婆婆一声,婆婆好上他坟头,吐几口吐沫。” 荼蘼婆婆是落霞岛的俗家弟子,这些年,她一直隐居在南海,这次突然一个人跑到琨俞山来,宝月师太不放心,让晴思思照料她的起居。 长庚子非常尴尬,不再言语,暗暗向宝月师太作揖,想请她出面劝劝这蛮不讲理的老婆婆,宝月把头扭向一边,假装没看到。 李安对晴思思挤了挤眼睛,晴思思喜笑颜开,悄悄冲他吐了吐舌头。 荼蘼婆婆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偏过头审视李安。 李安也不躲闪,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微笑道:“婆婆万福金安。”他直起身来,目光又落在晴思思脸上,神不守舍。 荼蘼婆婆微微点头,忽然横过拐杖,在李安肩头一敲。 这一下异变突起,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曹无忌长鞭卷出,被敛心拦了下来。 这一杖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速度和力道都控制的恰到好处,李安体内自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 “婆婆!”晴思思闪电般探出右手,一把抓住拐杖,刹那之间,李安伸手在拐杖上轻轻一搭,卸去反震的力道,随即放开拐杖,反握住晴思思的手。 晴思思神情关切,低声道:“你没事吧?”李安摇摇头,不知荼蘼婆婆打的什么主意。但觉少女的手掌十指纤纤,柔若无骨,生怕稍微一用力,就会捏坏了。 “好孩子,你是风青彦的弟子?”荼蘼婆婆的神色大为缓解,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李安道:“是的。”他心想:师父还真是老少通吃。 恰在这时,两名太一道弟子押着一个鹤发童颜 (本章未完,请翻页),身穿单色孺衫,满头小辫子的老头儿进来,李安一看,正是甲子先生。 “这是怎么回事?” 长庚子骤然见到天机宫的护法长老被绑进来,大吃一惊。 “掌教真人,甲子先生在手上涂了东西。” 甲子先生的手一伸进铜鼎中,化妖池水忽然一阵翻腾,许多气泡从水底冒上来,汩汩作响。旁边立刻冲出两名太一道高手,用捆仙绳将他缚住,带到上清殿来见长庚子。 果然是这样,李安心中的疑问得到确认,幸好没有在敛心的手上做手脚,不然就是不打自招。他放开晴思思的手,面色一沉,说道:“那药是我涂的,至于原因,长庚上仙,你心知肚明,可别跟我装糊涂。” 话音未落,忽听得咔咔两声,缚在甲子先生身上的捆仙绳被他崩断。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吹着胡子说道:“我冒险用化妖池水洗手,还不是为了配合你们封山捉妖的计划?做人别太过分!” 这时,药王谷的徐云轩走进来,朗声道:“已经验过了,是冰玉断续胶,干透以后就像一层皮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作用。” 长庚子向徐云轩道谢,很无奈的一拱手,对甲子先生说道:“抱歉,是晚辈疏忽了。”甲子先生是器灵,很难判断他会不会受到化妖池水的伤害。 “告辞。”李安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一手拉着甲子,一手拉着敛心,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晴思思一眼,最终还是毅然离去。 长庚子咳嗽一声,说道:“荼蘼婆婆,连天机宫都配合这次封山捉妖的行动,您看……” “好吧,我会安排的。”荼蘼婆婆终于松口,见晴思思有些心不在焉,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思思,最近陪着我这个老婆婆,可苦了你了,去做你喜欢的事吧,婆婆一个人习惯了,不用侍奉。” 晴思思看向宝月师太,见她微微点头,欢呼一声,追了出去。 距离高台最近的一只青铜鼎前,有十几个天机宫弟子正在排队,他们对李安非常尊敬,看见他和晴思思过来,纷纷行礼,让出一条路。 李安挽起袖子,掬起一捧化妖池水,闻了闻,让水从指间漏下去。他转过身,和敛心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本章完) ... 135 不笑不足以为道 三↑五↑中↑文↑网,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敛心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在铜鼎前悠悠站定,没有任何迟疑的将手伸进化妖池水中,针刺般的疼痛渐渐蔓延开来,他有些紧张,但是他相信李安的判断,面上神色如常,装作随意的抽出手,在太一道弟子眼前晃了一下,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快看,我是妖怪。” 他的双手,看上去毫无异常。李安松了一口气,拉着晴思思钻入人群中。 太一道弟子早就习惯了敛心喜欢胡闹的脾气,他要是太安静,反而让人觉得奇怪,所以,谁也没把他的话当真。苏和莞尔一笑,说道:“你是妖怪,那天机宫主就是瞎子。时间差不多了,准bèi好了没?赶紧去演法。” 有时候,越是真话,听上去就越不可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呼啸的寒风吹过山巅,扬起小道士的宽袍大袖。据说站得高看得远,敛心双脚一前一后的站立在高台上,将台下所有人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他看见一抹熟悉的曼妙身影,绿沁挽着一个雌雄难辨的白衣男子,俩人耳鬓厮磨,白衣男子感到敛心的注视,抬起头来,笑容忽然敛去,双眉伸展如剑,瞬间便少了几分阴柔,平添了几分飒爽英气。 敛心不得不承认,他对洛京所有美好的回忆中,都有绿沁的存zài。但是,他再也不想打扰这个喜欢骗人的女子。 蓦地钟声响起,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尤其是那些散修,一个个全神贯注。他们平常得不到什么指点,鸿蒙盛会最后三天的演法,对他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缘。 昨天宝觉禅师讲佛经,大伙儿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压根就做不到六根清净,但是只要按照宝觉禅师传授的方法,排除杂念,修liàn起来的确事半功倍。 听说天机鬼卜擅长斗法,十五岁就打遍太一道九宫的杰出弟子,经li大小百余战,没有败绩。眼下朝堂的局势很严峻,战乱随时都有可能爆fā,战斗力非常重yào,很多时候,甚至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只有活着,才拥有一切的可能。 每个人,都对今天的演法充满了期待。 敛心看着台下众人灼热的目光,终究不忍心先办私事,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怎样在战斗中节省灵气的消耗,把每一个法术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李安从没听到过这样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的揍人经验分享。最让人凌乱的是,小道士居然喊了几个人上去,当场演示。李安敢赌咒发誓,师兄一定是故yi找机会打苏和。 敛心也有些小小的遗憾,他最大的特长是料敌先机,但时间过得太快,再细细分说下去,他就没机会旧事重提了。 “现在,请大家后退五丈。” 众人依言后退,敛心扬起手,高声念着水咒:“喃吽野婆缚贺!” 让人惊掉眼珠子的事发生了,水咒招出的,却是汹汹烈火,在刚才人们后退让出的那一圈空地上,猛烈燃起和高台平齐的火焰,火光跳跃,不时高高窜起,席卷向半空。 所有人都震惊了,连长庚上仙都从席位上站起来,死死盯住小道士,寂静许久,赫连双喃喃说道:“这怎么可能?” 敛心微笑:“怎么不可能?你觉得什么是咒?是谁规定,不能用水咒来召火?” 赫连双修道十年,从没想过什么是咒,更不曾像敛心这般乱来。 他试着念咒,却只召出一道水龙,翱翔在蓝天之上。他思索片刻,说道:“咒也许就像名字一样,比如我叫赫连双,你喊我赫连双,我就知dào你在喊我。你要是喊错了,我可以不应声。你把火喊成水,为什么天地仍旧回应你?” 敛心道:“那你说,赫连双如果换一个名字,难道就不是赫连双了吗?梅花如果换一个名字,难道就没有芳香了吗?万物初生之时,又何曾有名字?我喊你的名字,你会应声,和名字本身无关,只因为你知dào赫连双指的是你。师弟,剩下的你来说。” 李安会心一笑,鼓足中气,声音朗朗传开:“所以念咒也是一样,咒语本身并不重yào,念水咒或者念火咒,甚至什么都不念,也没关系,只要让天地清晰的感应到,你心中想要什么,是水还是火,或者是别的东西。” 风青彦经常教导李安,形式不重yào,让他不要拘泥于法术或者咒语,而是用心去感受自然,和天地万物沟通呼应。 这一番话,足以颠覆所有现成的咒语,影响整个修真界。人们呆若木鸡,宝觉禅师惘然若失。良久,良久,人群中陡然爆fā出各种声音。有喝彩,有赞叹,也有质疑和争吵,还有人露出嘲讽的神情,哈哈大笑。 “请受老衲一拜。” 宝觉禅师忽然向敛心躬身行礼,修行无止境,小道士不藏私的展示,无疑为他开启了一个新世界。 敛心和他对拜,十分恭敬的说道:“这番话,是师尊闭关前嘱咐弟子当众说的。大师如果感兴趣,欢迎以后常来天机宫做客,和家师讨论。” 熊熊火焰让众人再次后退,高台四周露出一片空地。 敛心忽然一拍紫玉龙纹佩,上千道残影上天入地,倏忽来去,瞬息之间,大家眼花缭乱,还以为他在展示星罗棋布之术,高声喝彩,说道:“慢一点,我们看不清啊。” 李安知dào,那些残影,是许多柳叶飞刀,敛心在布阵。 只听敛心朗声说道:“二十多年前,太一道顾长老门下,有一个天资超群的年轻人,是当时太一道青年弟子之中,惟一一个和家师势均力敌的人,他叫……” “快快住口!休要当众说我太一道的禁忌之事!” 东首宾客席上,长庚子忽然站起来,板着脸说道。与此同时,一股迫人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直逼高台。 敛心不为所动,继xu道:“他叫李一凡。” 长庚子挥手道:“来人!把天机鬼卜带下来。” 一道剑光在云端一闪,恰似一道银色闪电,迅速划破长空。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头发稀疏的老道士,恍如苍鹰搏兔般扑下。 三●五●中●文●网,更新快、无弹窗! 136 天地烘炉 敛心不等仙剑击下,突兀的跃起来,像飞鸟一样滑过燃烧的火焰上空,衣衫带起几点跳动的火星,他右手虚握,不归刀骤然出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手腕一翻,刺耳的兵刃碰撞声响起。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众人甚至来不及看清不归刀上那一抹淡淡的寒光。 下一刻,敛心的左手灵蛇般探出,打向何炯的小腹,却在他伸手格挡的瞬间,毫无征兆的转变方向,将一纸黄符贴上何炯的额头。 这一幕很诡异,就好像何炯专门对着符纸一头撞了shàngqu,然后整个人就此僵住不动,宛如雕像。 飞剑霍然跌落,敛心足尖一勾,长剑打了旋儿,飞起来,铿的一声,不偏不倚的插进何炯腰间的剑鞘中。 人群中嘘声一片,太一道九宫之中有数的高手,碧幽宫长老,就这样被擒住了,浪得虚名,一定是名不副实。 甲子先生心中一凛,这次九幽之行,发生了一场意外,敛心身上的妖神之力已经突破封印,现如今,敛心的速度一天比一天更快,法力一天天增强。而且这股力量被压制多年,已经狂暴之极,很难再次封印,如果强行压制,一旦失败,妖神之力就会失去控制,彻底爆发出来。 风青彦急着biguān,就是想尽快恢复实力,和壶公、甲子联手,再次封印徒弟体内的妖力。很多年前,敛心还是婴儿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甲子先生有一种直觉,事情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敛心今天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人害怕。 敛心眼珠一转,隔空托起何炯,将他摆在高台边缘,一只脚悬空立着,这样,就算何炯有法子自救,也未必敢乱动,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先摔xiàqu。 无尘子和顾连城对视一眼,同时出手,顾连城剑诀一引,昆吾剑出鞘,寒芒摄人,九天神雷隆隆炸响,伴随着嗡嗡的剑鸣声,一闪而至。 无尘子发出一声低啸,手中拂尘一卷,散作千丝万缕,几缕缠住何炯,将他拖曳到安全的地方。几缕攀爬上高台,偷袭敛心。 叮的一声,敛心扬起不归刀,用刀尖在昆吾剑上轻轻一触,那是九天微雷音剑招唯一的破绽。 如果顾连城用这一招对付李安,那破绽就不再是破绽,因为他比李安更快。 但同样的一招,对于敛心来说,实在毫无威胁。他忽然拂袖,无尘子的拂尘千丝倒卷而回,伴随着飞快的念咒声,熊熊燃烧的火墙陡然一窜数丈,火光瞬间吞噬了高台。 众人惊呼,宾客席上,金璎珞伸手掩住小嘴,眼中泪光闪闪,商陆递给她一杯热茶,柔声道:“这是小师叔最拿手的阵法——天地熔炉,别担心,烧不到他自己的。” 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中,晴思思站在李安的肩膀上,关注着高台上的打斗。李安双手抓住她的脚腕,帮她保持平衡,轻轻的解说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晴思思一怔,一滴珠泪忽然滑下玉颊。李安急道:“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美丽女子缓缓摇头,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惘然,低声道:“没有,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像一块被放在炉子里熔炼的铜,煎熬的很,这次要不是荼蘼婆婆和师父,大哥派来的人就把我抓回去了。奶娘本来可以留在府中享清福,可是因为我,她只能回药王谷。” 晴思思和药王谷渊源极深,当年偃师的女儿徵羽,被徐敬亭收为弟子,很多年后嫁入晴家,是晴思思的生母。都说修行人子嗣缘薄,徵羽却是个例外,膝下儿女众多。晴思思的奶娘,是徵羽当年从药王谷中带chuqu的小丫鬟。 李安把晴思思放下来,揽住她的肩膀,很认真的说道:“你可以把奶娘送到王府来,我一定照顾好她。宝月师太已经答应,等鸿蒙盛会结束,她会带你来王府做客,过完年,我跟你们一起回青澜国,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呸呸呸,你是我什么人?我把奶娘送去王府算什么呢?再说师父去做客,是因为太子殿下要去,我才不要见到他。” “我请不动你师父,只好把表哥请上,你不肯嫁给他,一定是看中了我的缘故,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难道你永远不上门见公婆?” “不要脸!” 晴思思把头靠在李安的肩膀上,她很喜欢和李安在一起,在这个少年面前,她可以哭,可以闹,也不用拼命表现得很优秀,只要做真实的自己就好。 “你还是这么喜欢夸我。” 李安的心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填满,这种相互依偎的温暖,触动他心底柔软的角落,让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他轻轻移动手臂,环住晴思思的柳腰。 这时,高台下,除了还在养伤的顾不言,太一道九宫的另外八名长老齐齐赶到,何炯脑门上的定身符被王岳揭掉,他们分八个方位站立,将高台团团围住。 天机鬼卜的实力超乎想象,这一圈火焰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他们彼此呼应着靠近高台,却被烈火限制了距离,无法结成天罡弑神阵。 敛心的声音透过火光,无比清晰的传出来:“二十二年前,太一道的掌教还不是长庚子,东昊神君表示,他会在两年后的鸿蒙盛会上,宣布下一任掌教的人选。当时,他心里最中意的人,是李一凡。” 长庚子一闪身,站到李安面前,寒着脸说道:“让他下来,不然休怪我不讲情面。” 晴思思害羞,像小猫一样轻轻一挣,钻出了李安的怀抱。 衣衫上仿佛还残留着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李安意犹未尽的收回手臂,有几分慵懒的说道:“长庚上仙,你为什么不准别人提起李一凡?” 长庚子不理他,左手托着一面沙盘,身形腾空而起,口中念念有词,转瞬跨越百丈的距离,出现在高台上空,咬破右手中指,在流沙上轻轻一划。 只听一连串爆响,火焰被破开一道空隙,九丈高台从中裂开,一分为二,缝隙中,露出一角天青色道袍,那是天机宫弟子服饰。 长庚子的沙盘,是一切小型阵法的克星,他这一划,看似轻巧,实则凝聚毕生功力,直接撕裂了空间。 无尘子扬起善柔拂尘,缕缕细丝飞速蔓延,侵入缝隙,倏忽缠上敛心的小腿,用力一扯。 然而,无尘老道对上敛心的目光,没有惊慌,没有冷酷,异常的平静和专注。下一刻,一丝坏笑,从小道士的嘴角边绽放出来。只听呼的一声,无尘子身不由己的飞起来,穿过火焰的缝隙,跌入阵法中。 飞剑、符纸、砚台,各种法宝,瞄准那道缝隙,轰向高台,一时间风云变色,天日无光。然而,阵法在无尘子飞入的一瞬间,忽然合拢,那道缝隙,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长庚子脸上变色,说道:“造化玉碟!天机宫主的造化玉碟在他身上!” 137 故事里的灯 合拢的阵法中,敛心飞快地向旁边一让,在无尘子从他身旁飞过的时候,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此刻,敛心比长庚上仙更加震惊,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黑黢黢、圆滚滚的小石头,一丝荒谬的感觉蓦然袭上心头。这块黑石头,是师父送他的礼物,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带着,从不离身。由于走神,他忘了抓住无尘子,这个可怜的老道,径直飞入火海。 无尘子大声惊呼,天地熔炉,真的会烧死人。 等敛心听到声音,将无尘子捞起来的时候,他的头发、眉毛、胡子,还有衣衫都给烧着了。好在他修为足够高,暂时没有受伤,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敛心。 敛心抬脚将无尘子衣衫上的火苗踢灭,却任由他烧成秃顶,心不在焉的傻笑着,将黑石头收进紫玉龙纹佩。暗中思量:师父说这块石头是天机宫的镇派之宝,不许弄丢,这法宝的妙用,确实很像造化玉碟,我怎么早没想到?看来复活母亲大有希望。 便在这时,恍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一抹寒光破开火焰,飞刺敛心,敛心闪身一避,右手手腕忽然被人扣住,他反应奇快,几乎同一时间,立即探出左手,作势去抠对方眼珠,手指堪堪触到对方眼皮,这才看清,来人是长庚上仙。 长庚子在敛心伸手的一瞬间,身子急忙向后仰,敛心的胳膊明明已经伸直,只听咯的一声,那条手臂陡然又长了一截,凌厉的指爪戳在他的眼皮上,好不疼痛。 毕竟没什么深仇大恨,敛心不忍心毁人双目,翻腕向下,并指点在长庚子手背的合谷穴上,同时右臂一抖。 长庚子虎口剧痛,只觉得小道士的手臂滑如游鱼,就要挣脱出去。他嘶的一声,咬紧牙关,不但没撒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五指就像铁箍一样,用力扣住敛心的脉门。 敛心顿时全身酸软,他无意伤人,否则刚才只要再加点劲,至少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绝不至于被人擒住。 李安轻轻摇头,师兄心不够狠,做不成大魔头,还老吃亏。这一点,他的看法和师父一致。 “乖乖下去吧!” 长庚子心中又惊又怒,故作镇定的哈哈一笑,封住敛心的穴道,将他高高举起来,向高台下扔去。 唰!宾客席上,所有天机宫弟子都站起来,替天机宫主演法的人,被当众扔下高台,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 敛心穴道被封,内息不畅,体内妖力突然急剧膨胀,瞬间就冲破阻碍,他人在半空,忽然一个筋斗倒翻上去,轻轻巧巧的落在高台上。 “好!” 天机宫弟子齐声喝彩,只有壶公皱起眉头。 镜光一闪,李安在何炯的头顶踩了一脚,飞上高台,把无尘子胡乱踢飞,就像是踢开了一颗小石子。神情严肃的对长庚子说道:“在演法的时候说一些前人的故事,借古观今,并非没有先例,阁下强行拦阻,未免有失风度,太一道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让天机鬼卜说下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道士从摘星阁上探出半边身子,发髻上插着一柄银色的小剑,一袭淡蓝色衣衫松松垮垮的系着腰带。 这老道头发已经全白,皮肤却甚是光洁,只有眼角有些细小的皱纹,清淡的眉眼间自有一股平和之意,微微一笑,阁角屋檐上灰褐色的旧瓦也平添了几分明亮。这样平常的相貌,放在人群中并不容易找得到,但是被那和光同尘的气质一衬,再平凡的眉眼,也都赏心悦目。 虽然只见过那么一两次,李安却记忆深刻,他是东昊神君。 众人停止喧哗,向东昊神君行礼。 一片寂静中,敛心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一座高峰上,缓缓梳理着体内横冲直撞的妖力,引着众人回到二十二年前。 那时候,人们才刚刚从多年的战乱中暂时安定下来,世道并不太平。 以长春江为界,江南是庸国,江北三十六州郡,有十四州在庸国治下,其余的,包括琨俞山在内,都是西楚的领地。两国的关系并不友好,互相攻伐过一段时间,哪怕休战期间,边境也时常有些小摩擦。边军把洗劫对方城寨的行为,称作打草谷。 乱世之中,必出妖孽。 太一道只能护佑一方,出山门百余里,便是大大小小的匪寨,绝大多数山寨,都是流民组成的,他们迫于生计,聚集在山里,做着没本钱的买卖。 还有一些山寨,人非常少,都选在灵气充裕的地方,其中有散修,也有伪装成人类的妖怪,他们一般不杀过路的普通商旅,时常闭门修炼,有实力弱小的修士路过,就出来趁乱打劫,杀人夺宝。有时还假扮成太一道弟子,向过路的客商索要钱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一道堕落如斯。 对于后一类匪寨,东昊神君非常头疼,离鸿蒙盛会还有两年,他派出大批弟子,清理琨俞山。 正赶上一场绵延几日的细雨,山中洪水泛滥,道路泥泞难行,众人清剿了几个山寨,疲惫不堪,下山时的满腔热血渐渐冷下来,只想找个地方喝杯热水,休息一下。 接近黄昏时分,微微有些寒意。李一凡太过严肃,人缘并不好,因为总是冲杀在最前面,还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众人冒雨走了许久,突然间眼前一亮,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焰。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众人心底的期盼,他们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闪烁的灯光。 走近才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小镇,将要入夜,街上行人如织,灯火亮如白昼,能清晰的映出路面上的青石纹路。 今天是鬼节,每个路口,都用麝香冰片等物堆出一座假山点燃,照明取暖,香雾缭绕。不时有人收集香灰,洒在莲花灯上。 一个戴斗笠的女子提着花灯,走到穿镇而过的小河边上,将花灯推进水中,看着它随波逐流,口中祈祷:“中元节忽至,莲花度亡魂,幽冥鬼门开,万灵归故乡。” 138 盂兰鬼市 斜风细雨中,河边小楼上的灯光,照在女子的斗笠上,投下一抹暗影,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下颌的弧度异常柔和美观,身形极其绰约。就连一心修炼的太一道弟子,也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也许是早就习惯了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也许是不在意,女子毫无反应,微风吹过,偶然扬起她身上的素云纱,露出里面色彩艳丽的衣裙,引人遐想。 “奇怪,这镇子那么热闹,地图上却没有标记出来。” 李一凡对门派附近的城镇都很熟悉,在他的印象里,琨俞山中并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忍不住拿出地图对比。 然而大师兄许金阳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他盯着女子窈窕的侧影,捕捉着对方举手投足间展露出来的曼妙风情。低声道:“我猜,她一定很美。” 李一凡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他们从李家集出来,向西走了大约三百里,地图上,这条河叫孔雀河,两岸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他向河边放灯的女子长揖道:“姑娘,冒昧打扰,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子忽然摘下斗笠,她看上去只有双十年华,额头很高,而且微微凸起,上面有一条青红相间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小蛇,一直蜿蜒到眉心,这道疤痕,极大程度的破坏了她的容颜。 或许是某种美好的遐想被无情扼杀,有人迅速移开目光;有人盯着那道疤痕发愣;有人不屑地撇嘴。许金阳打量着女子灵气十足的眉眼,一脸惋惜之情。 李一凡的神色并没什么变化,仍旧温和的望着女子,等待她的回答。 那女子说道:“这里是盂兰镇,只在闰月、或者每年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才和外界相通。” 这镇子街肆繁华,没想到居然是传说中的盂兰鬼市。许金阳望着街道,虽然没瞧见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鬼,各种妖怪和游魂倒是看见不少。 李一凡道:“谢谢姑娘。” “盂兰镇很危险,你们最好别在这里停留,要是错过了七月半,就只能等明年再出去。” 女子眸光一转,登上岸边的一艘小船,荡桨划船,就要离开。 忽听得一声厉啸,远处波涛中,一个头顶长着犀角的家伙踏浪而来,抬手指着许金阳说道:“是他,是他杀了胖头鱼!他是太一道的!” 胖头鱼精,是某个山寨的强盗头子。像那样的小妖怪,他们奉命清剿琨俞山,也不知杀了多少。 那女子听见“太一道”三个字,脸上柔和的笑容忽然凝住,变得杀意凛然。寒夜中,细细的雨丝落在她的衣衫上,被震碎成更加细小的水雾,又迅速凝成冰渣。 街上的牛鬼神蛇纷纷驻足,七嘴八舌的说道:“太一道的?该杀该杀。” 许金阳知道在鬼市提起太一道,立刻就会有一场恶斗,但他年轻气盛,不肯退缩,大声说道:“那鱼精是我杀的,他杀人夺宝,罪无可恕。”一句话说完,四周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聚满了鬼怪。 女子身上的杀气是那样浓烈,李一凡以为她会第一个杀上来,谁知她一动也不动,脸上渐渐连半分血色也不剩,秀眉蹙起,眼睑微微跳动,忽然掩住嘴巴,向远处飞奔,身形只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很不走运,他们碰上了胡不归的如夫人,还有胡雅静,这一场厮杀,太一道弟子死伤惨重。 李一凡行动不便,主动留下来断后,希望同门可以逃走,但是他们深入鬼市,想要杀出一条路,谈何容易?他伤势发作,气血翻腾,连呼吸都沉重起来,拼命引动九天神雷,后来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他手脚都系着捆仙绳,躺在一只很大的铁笼子里,周围还有很多类似的笼子,他在那些笼子中,找到了大师兄许金阳,二师兄青玄,三师兄鹤鸣…… 一只老狐狸趴在地上打瞌睡,时不时无精打采的吆喝一声:“新鲜货,瞧一瞧,看一看喽。” 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妖怪停下脚步,用绳索吊起他们的手脚,露出类似于逛菜市场挑选鱼肉一般的神色。 原来妖怪并没有把太一道弟子都杀掉,而是将手脚健全的人捆绑起来,给他们服下奇怪的药丸,关在铁笼子里,送到鬼市贩卖。 河边放灯的女子又出现了,她向李一凡一指,说道:“这个人多少钱?” 狐妖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笑眯眯的说道:“他可是天仙乾元境巅峰的修士,要贵一点,这个数。” 狐妖的爪子上还带着白毛,李一凡没看懂它的手势。那女子却摇摇头,说道:“太贵了,这么重的伤,买回去也不能用,还得贴医药费。” 女子讨价还价一番,最终用五千个妖神币,买下了所有太一道弟子。这个价格,放在鬼市,并不比买一头牛更高。狐妖还很殷勤的道:“这人有点危险,要不要给他服两剂化功散?” “不用,拴起来就好。” 李一凡以为这女子要折磨他们,然而,她牵着绳子,将他们拖到三生池边,让他们观看自个儿的前世今生。 原来李一凡当过几世的草木,当过弱女子,曾经修成树妖,他心神大震,眼前的一切都朦胧起来,只听那女子冷笑道:“你们今生是人,难保来世不是妖,不是魔。你们以正道自居,杀戮其他生灵,抢夺修仙资源,无耻之极。” 青玄不知看到什么,心神大乱,转身就往外走,跌了一跤,才想起脚上的绳索,他颤声道:“妖女,肯定是你施了幻术,欺骗我们!” 李一凡以为女子会争辩几句,哪知她沉默许久,忽然抱着膝盖,蜷缩起来,低声啜泣。 哭了一会儿,她扯断绳索,说道:“你们走吧,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们!” 李一凡从没见过女子哭泣,一时间很无措,他的伤势很重,根本站不起来,许金阳的伤口在腹部,也难以行走,只好让青玄他们先离开。 过了一会儿,许金阳有些犹豫的问道:“姑娘,你是人还是妖怪?” 女子带着鼻音答道:“是妖。” “啊,一点也不像,在鬼市里,妖怪都不愿意化作人形,你却和人类女子一般无二,难道人形真的更容易感应天地灵气?” “谁说妖怪化成人形,是为了修炼?你们跑不快,力量也弱,有什么好的?变得和你们一样,只不过好躲避捕杀罢了。”这个女子,就是妖神的小女儿蓝月。 “子时一过,我们就出不去了,美女,能不能送我们一程?” “想得美,出不去,就等明年。” 说话间,钟声敲响,子时过去。这一年中,李一凡得到蓝月的精心照料,伤势恢复奇快,到了可以回太一道的时候,他竟然有些难以割舍,黯然销?魂者,为别而已矣。 再见,最好再也不见,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拔刀相向的一天? ... 139 神灵在上 这一年九月,西楚和大庸烽烟再起,千里琨俞山中的匪盗死灰复燃,横行山中,杀人越货。 临近鸿蒙盛会,太一道下山采办的杂役弟子居然也遭到洗劫,财物损失一空。 李一凡再次奉命下山,清剿匪寨。他的剑法变了,不再一往无前的凌厉,而是有了一种无形的牵挂。人也变了,不像从前那样严肃刻板,可以容忍别人的失误。 李一凡的修为,在不久之前突破到上仙上清境,人们终于觉得,他看见大家不主动打招呼,打招呼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是一件挺正常的事,谁叫人家是高手呢?但是,李一凡渐渐学会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了。 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每逢遇到危险,这个男子,依旧会冲在最前面。 这一次清剿琨俞山,李一凡赢得了同门的尊重。 表面上的风光,难抵午夜梦回,夜深人静之时,内心深处那难以言说的虚冷。他很想念蓝月,忍不住偷偷地回忆从前的时光。 东昊神君原本一直有些担忧——水至清则无鱼,李一凡的为人太过刚正,难以顾全大局、统领太一道。 谁知这个严肃的家伙忽然开窍了,李一凡回山后,没过几天,东昊神君就当众宣布,太一道的掌教之位,将在鸿蒙盛会结束之后,传给李一凡,并邀请众人留下来观礼。 太一道的规矩:担任掌教要比其他同门多受一戒,必须出家修行,终身不能娶妻生子。 李一凡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他和长庚子是不一样的人,长庚子得到东昊神君的赏识,可以抛弃相伴多年的道侣,看着她遁入空门。李一凡却放不下蓝月,蓝月性格柔弱,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子。她从不和人争斗,加之销声匿迹多年,早就被太一道遗忘了。三大圣地的高手,也不会专门去跟她为难。 李一凡喜欢蓝月,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如果修真界传出太一道第一青年高手,迷恋上妖神之女的消息,太一道不会放过蓝月,所以李一凡宁可永远不见她,他苦笑了一下,忍不住想:我和长庚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的修为,根本保护不了蓝月,再说,我怎么能对同门拔剑? 东昊神君选定继承人的这天晚上,对许多人而言,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一凡跪在太一神像前,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立誓永远守护太一道。 神像的嘴角似乎挂着冷笑,神灵在上,他用额头触地,在心中说道:我不配留在太一道,但是我会拼尽全力,守护太一道,不让九幽的邪魔越过琨俞山一步。您是万能的神灵,或许早就看穿了我的私心,我确实会暗中照顾蓝月,直到她有一个好归宿,如果上天要降下惩罚,就请只罚我一个人。 何炯执掌碧幽宫,没少克扣杂役弟子的供给,就连九幽绝狱中的牢饭,也从一天三餐缩减到一天两餐。 如果李一凡当上太一道掌教,何炯这个长老就做到头了。他左思右想,邀请长庚子到碧幽宫做客,酒酣耳热之际,故意借着酒劲说道:“李一凡只不过是一个小辈,他要继承掌教之位,我第一个不服,长庚师兄才是众望所归。” 长庚子垂着眼睑说道:“只要李一凡不犯错,师尊的决定,我必然是要支持的。” 何炯总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琢磨片刻,他喊来心腹弟子,让他收集李一凡触犯门规的罪证,并引导他说:“李一凡曾经在盂兰鬼市中滞留一年,此事大有文章可作。” 许金阳也睡不着,他新婚没多久,头一回和媳妇周倩闹别扭,周倩将他的铺盖卷了,扔出屋子,他正团团转的时候,夜色中,远处客房的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道人影掠出铸剑谷,直奔碧幽峰而去。许金阳跟在人影后面,总觉得这窈窕的背影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人影停留在九幽绝狱外围,暗中窥伺,月光下,这女子风姿绰约,眉眼非常灵动,许金阳觉得她和蓝月很像,但是她的额头并没有凸出来,上面也没有疤痕。 其实许金阳并没有认错人,是蓝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脸上时常贴着伪装。她混在人群里,潜入太一道,被安排在铸剑谷的客房中。 蓝月已经观察了好几天,知道在这个时间,九幽绝狱的守卫会换岗。她安静的潜伏在一边,趁守卫换岗的片刻松懈,身形一闪,溜了进去。 许金阳看着她避开巡逻的太一道弟子,看着她在每一间有人的牢房外停留,鼻翼微微翕动,最终停在相思的牢房外。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养育他,成就他的师门,许金阳陷入两难境地,几次伸手按住宝剑,最终都没有拔出来。 蓝月的修为的很高,她在牢门上摸索片刻,用一种很奇异的法术穿了过去,见到姐姐相思的时候,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成了粉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她不敢相信,天下玄门之首的太一道,居然不给女囚犯穿衣服。 蓝月将相思从半空中解下来,却发现,相思身上刻有血咒,根本无法穿过九幽绝狱中的禁制,她筹备了那么久,还是无法救出姐姐,希望过后的绝望,最是让人伤心欲狂。她划破手指,试图引妖神之力破坏血咒。 相思轻轻摇头,说道:“小妹,这样没用的,你快走吧。” 蓝月怔怔落泪,说道:“不,要走一起走。” “你还是这样懦弱,看着就来气,快滚,我不想看见你!”相思的声音突然冷厉起来。 耽搁的时间太久,太一道守卫发现异常,搜索过来。蓝月心中悲愤难抑,化回原形,白色鲲鹏展翅从溶洞上空飞掠而过,撒下无数经过特殊炼制的曼陀罗花粉,许多太一道弟子中毒,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 许金阳拔剑阻拦,被一股飓风掀倒,爬起来看时,只见蓝月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数同门被掀飞出去,摔进山涧。蓝月乘风直上九天,顷刻间就飞出琨俞山,消失无踪。他暗暗咋舌,传说中以应龙为食物的鲲鹏一族,果然强悍,不愧是万妖之王。 ... 140 鹤羽令 一转眼,又过了好几天,那些中毒的太一道弟子始终昏迷不醒,连药王谷的神医都束手无策。 李一凡心急如焚,私下向徐藏风打听,原来蓝月炼制的毒药非常特殊,毒素不是聚集在人的躯壳里,而是侵入他们的灵魂中,让他们沉浸在某种美好的幻境里,不愿醒来。 长庚子去请徐藏海,不料许金阳和他想到了一起,也在徐藏海的药庐中。 此时,距离徐藏海被逐出药王谷,才刚刚过了几个月,他自暴自弃,没有好好养伤,断腿还不能行走,脾气十分古怪,不但不肯救人,还拍手笑道:“鲲鹏妖王一族已经覆灭,妖神也被封印,有多大的仇恨,也该了结了。太一道欺辱无依无靠的孤女,活该有此一劫,这毒下得极好,该当浮一大白。” 长庚子拂袖而去,许金阳还想再劝说一番,徐藏海一挥手,琉璃火风喷出一股滔天烈焰,将他逼出药庐。 东昊神君听说此事,非常震怒,他颁下鹤羽令,让天下道门全力追捕妖神之女蓝月,夺取解药。鹤羽令一出,玄天大陆上大大小小的道观,都会协助太一道缉拿蓝月,这股力量,委实非同小可。 这段时间,李一凡已经开始打理太一道的日常事物,关于蓝月的消息,一条条传回来: 她说没有解药,她逃走了。 太一道九宫,有八位长老追下山去了! 他们发现蓝月的藏身之地,用天罡弑神阵把她困住了! 蓝月受重伤现出原形,又逃走了…… 解药一天没拿回来,鹤羽令就一天不会终止,如果中毒的人死了,太一道的追杀永远也不会停止。李一凡心如刀绞,他知道蓝月不会撒谎,她说没有,很可能确实没有。 李一凡留下一封书信,下山去找徐藏海,进到药庐,只管端茶倒水,却绝口不提解毒的事。一天几天,都是如此,只是缩在袖子中的左手,紧了又紧,早已捏出血来。 徐藏海觉得他与众不同,来了兴致,问他道:“小子,你不是来请我去太一道的?” 李一凡替他疏通断腿处的经脉,说道:“当然是。” “那你怎么不开口求我?” “苦苦哀求,对前辈有用吗?” 据说西楚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拓跋皇帝听说徐藏海被药王谷除名,想聘请他当首席御医,让皇子带上礼物,连着请了七次,礼物都被扔出药庐,连这位医魔长什么样儿,那皇子都没看见。皇子一怒之下,让禁军杀进药庐,在徐藏海身上割了七刀,险些杀死他,都没能让他说一句软话。 皇子想杀掉琅琊医魔,但是他的父皇不愿意,要是琅琊医魔死了,他的龙虎丹从哪里来?皇子的小后妈们也不乐意,她们怎么能少了养颜丹、登仙丸呢? 于是,后来想请琅琊医魔看病的人,都改走苦情路线,甚至有人在药庐外长跪不起。 李一凡心中完全没底,他面对的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琅琊医魔,他生怕话一出口,这家伙立刻翻脸撵人。 徐藏海笑道:“我绰号琅琊医魔,既然都成魔了,对个把人来个见死不救,也算不上什么。别人求我,我肯定不理,小子,你这辈子还没求过人吧?你求我,我就答应。” 李一凡抿着嘴,曾经,他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不会低声下气的乞求别人。但是现在,他只怕拿到解药会太晚,他微微一笑,一揖到地,说道:“前辈,求您替太一道弟子解毒。” “扶我起来。”徐藏海摸了摸琉璃火凤的小脑袋,说道:“老伙计,麻烦你跑一趟,去请蓝月公主,妖怪找妖怪,总要更容易一点。”琉璃火凤低鸣一声,鼻孔中飞出几点火星,展翅破空而去。 李一凡有些怔楞:“不是去太一道吗?” “蠢材,我又不能把你那些师兄弟的魂弄出来试药,不先拿到毒药,怎么配解药?” 不多时,几声咳嗽从药庐外传来,只听蓝月说道:“徐大夫,我可没银子治伤,我只有妖神币。” 门帘一掀,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便闯了进来,李一凡从没想过,再次碰面,会这样突兀。 徐藏海的眼睛鼻子挤成一团,万分肉痛的说道:“这次就不要酬金了,只讨一包阁下炼制的曼陀罗花粉。”他给蓝月治伤,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个时辰以后,一阵如疯似癫的狂笑从屋中传出,药庐院子里的树叶都给震落了不少。 只见一人双手撑地,倒立着从屋里出来,一头长发都拖在地上,口中兀自狂笑不休 (本章未完,请翻页),不是徐藏海是谁?他看见蓝月,心想:这姑娘能炼制出迷人心窍、引发幻觉的毒药,于医药极有天赋,可惜她是妖神的女儿,朝不保夕。 徐藏海想到这一点,神色忽然一黯,叹息道:“公主于医道极有天赋,可惜,可惜。小子,拿了解药就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 李一凡接过解药,行礼告退,和蓝月并肩走出药庐。 徐藏海替蓝月治伤的时候,揭掉了她脸上的伪装,原来那微微凸出的额头是贴上去的,蓝月的容貌十分清灵秀美,只是略微有些苍白。 相对无言,沉默良久,李一凡说道:“月儿,我要走了,你千万珍重。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去人烟稠密的城池,找个嘈杂一些的地方居住,那样的地方气息混乱,没人能找到你。” 蓝月眼珠一转,幽幽的说道:“那你呢?你也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李一凡如痴了一般,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见与不见,又能怎样?他柔声说道:“月儿听话,我……” 忽听得山林中一人啧啧冷笑道:“月儿?叫得好亲密!平常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说什么下山请琅琊医魔,却在这里和妖女私会,我们都给你蒙在鼓里。” 李一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上蔓延全身,他一转头,只见九名太一道长老掠出山林,摆出天罡弑神大阵,将他和蓝月围住。此阵暗合天罡变化之道,移形换影之间,将九名长老的功力叠加在一起,每个人出手,都相当于九人联手,当世无人能敢撄其锋芒。 为首的两人,一个塌鼻凹面,身穿灰色短衫,农夫打扮,正是长庚子,另一人相貌清癯,却是顾不言。 长庚子笑道:“顾长老,青玄作证,说你的好徒儿迷恋妖神之女,故意留在盂兰鬼市,朝夕鬼混,你还不肯相信,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顾不言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惊骇、又是痛惜,颤声道:“一凡,你出来。” 李一凡打了个寒颤,他一出阵,蓝月必然九死一生,他跪在师父面前,抿着嘴唇说道:“师父,弟子已经拿到解药,放她走吧。” 顾不言忽然抬脚,将他踢了一个筋斗,怒叱道:“孽徒!还不滚开!” (本章完) ... 141 水落石出 李一凡生怕太一道的同门对蓝月骤下杀手,他伸手在地面上一撑,仍旧落在天罡弑神阵中,闪身挡在蓝月和师父之间。阵中厉风如刀,强大的罡气,压得李一凡周身骨节咯咯作响,一时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低声叫道:“师父。” 顾不言看他回护妖女,心中怒极,抬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将李一凡打得怔在那里,顾不言也怔了。过了片刻,他见爱徒脸色煞白,不由心软,说道:“一凡,你要帮着妖女欺师灭祖吗?快退开!” 李一凡心中一沉,他下山是为了请琅琊医魔,看现在的情形,事情一定另有变数,他阻挡太一道对蓝月斩尽杀绝的行为,被同门视作了叛变。他想解释,还没开口,长庚子吐气成云,凌空画符,一记神霄五雷撕裂天幕,雷电忽至。 烈烈寒风中,蓝月长发飞舞,硬撑了一记雷霆,血染衣襟。四周地动山摇,好大一片山林,瞬间就秃了一块。 雷霆天威,是妖物的克星,如果不是顾不言尚未归阵,天罡弑神阵还有一道缺口,这一下就能将蓝月打回原形。她脚下一个踉跄,秀眉一竖,一掌打在李一凡背上,喝道:“杂毛道士,假惺惺的,在这里碍手碍手,我第一个送你上西天!” 嘭的一声,恍如惊雷炸响,李一凡斜飞出去,蓝月这一掌声势浩大,却没什么力道,只是用巧劲将他推送出去。 空中黑云翻滚,第二道雷霆落下来,蓝月面色如灰,摇摇欲坠。突听天际隆隆声响,剩下的三道神雷倏忽一同击落。 除了长庚子在引动神霄天雷,顾不言在大叫:“休伤我徒儿性命!”太一道另外七名长老乘隙攻击,七剑齐出,刹那之间,电光照亮剑锋,映得斩妖符箓殷红如血,骤然破空飞至。 这一下变起突兀,蓝月修为再高,也无法一一抵挡。 忽然间人影晃动,寒光闪烁,叮叮啷啷一阵乱响,李一凡挡住了六剑,与此同时,他小腹上陡然一凉,嗤的一声,一柄飞剑刺入丹田,剑锋入肉数寸,他霍然抬头,只见何炯双手捏诀,眼中寒芒一闪而没。 李一凡心中发寒,丹田气海处剧痛蔓延,几乎快要晕过去,他伸手握住剑柄,想要拔剑,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本来是遇到妖才会引爆的斩妖符箓,忽然在李一凡体内炸开。 顾不言目眦次欲裂,冲过去抱住徒弟,泪水横溢。 事情太过突然,几位长老都慌了手脚,面面相觑。 青玄状告李一凡用求医作借口,下山和蓝月幽会。东昊神君将信将疑,命令他们把人带回琨俞山,还特意叮嘱说,太一道这几百年来,像李一凡这样天资出众的弟子,找不到第二个。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被女色迷惑,不是什么大错,手底下仔细些,莫要伤了他。 可是如今,李一凡丹田气海被毁,就算不死,也成了废人一个,他可是东昊神君选定的下一任掌教啊,这要怎么办才好? 长庚子淡淡地说道:“太一道门规,结交妖邪是死罪,最轻也要废去修为,再逐出师门,李一凡也不该例外。” 众人心思各异,顾不言擅自离开星位,天罡弑神阵已经徒有形势,威力大减。蓝月浑身浴血,心如刀割,抓起一名太一道长老,喀喇一下,连人带刀,撕成两截,血肉横飞。 何炯脸上摹地一热,一瓣破碎的肝脏贴着他的鼻尖掉下去,他乍然见到蓝月那副凄厉如恶鬼的神情,心中大骇,脚下方位踏错了一步。被蓝月拎起来,徒手破开腰肋。经此一役,何炯虽然侥幸不死,但他的足少阴肾经受到了严重损伤,从此毛发稀疏,身上落下隐疾。 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天罡弑神阵已破,剩下的长老,各自为战,都不是蓝月的对手,哪怕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月儿,别杀人。” 李一凡丹田气海被毁,一身修为忽然失去控制,在周身百骸横冲直撞,恰如洪水决堤,偏偏又无处宣泄,连声音也哑了。 一年前在盂兰古镇,这是他们之间经常发生的对话。 “月儿,别杀人。” “多事,要你管,等下连你一起宰了,哈哈!”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蓝月一呆,嘤嘤啜泣起来。 李一凡全身痉挛,惨然一笑,说道:“都住手,我有话要说。”他艰难的喘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断断续续的说道:“师父,弟子下山,是为了请徐神医配制解药。他说,要尽快解毒,耽误久了,人在幻境中忽悲忽喜,七情交替,会大损心智,落下痴傻疯癫的病根。” 太一道弟子中毒,还来得及解救。李一凡觉得,情之为物,也像中毒,与他而言,竟然无药可救。 顾不言颤抖着接过纸包,哽咽道:“师父信你。”他能清晰的感应到李一凡正在散功,却无能为力,他使劲按着李一凡腹部的可怕创口,血不断溢出来,濡.湿的不仅仅的衣裳,连肝肠也寸寸断折。这一瞬间的绝望,让顾不言快要窒息。 “我有办法救他,把他交给我,说不定他还能修行。” 蓝月走过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忽然咯出一口血,现出原形,叼走了李一凡。 何炯回琨俞山之后,一口咬定李一凡和蓝月公主两情相悦,李一凡为了维护妖女,对同门拔剑相向,才被误伤。 故事说到这里,二十年前,那一场震惊了整个修真界的,太一道天才和妖神之女的私奔事件,终于水落石出。 敛心向高台下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顾不言已经在顾连城的搀扶之下,来到上清殿前。他向顾不言点点头,大声说道:“李一凡是有私心,但是他没有背叛师门,该接受惩罚的,是那些作伪证,诬陷同门的人!当时,李一凡还是太一道弟子,即便有罪,何炯也无权不经过审问,就废去他的修为。何长老执法犯法,太一道难道想糊弄过去,丝毫不追究吗?” 何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道:“二十年前的事,空口无凭,你胡说什么?” 李安道:“当年,仙剑上的斩妖符箓忽然爆炸,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激斗引发的意外,但太乙天机镜可以作证,阁下练习过怎样引爆斩妖符箓,那场意外,是你……” 一言未毕,忽听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翠屏峰上,一只装满化妖池水的大铜鼎前,一个少年双脚乱跳,看着自己那双正在鼓起水泡、慢慢融化的手,惊恐万状,滚倒在地上大声嘶嚎。 这个少年生得五大三粗,虎头虎脑的,一口大白牙,长度和兔子牙有一拼,身上穿着太一道杂役弟子的服饰。 李安刚来太一道的时候,在炼药堂门外见过这个人,当时他和一个瘦竹竿子一起巡山,李安还从崔九幽的刀下救了他一命。 大白牙眼泪长流,然而平日相熟的师兄弟,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两道人影斜刺里飞掠过来,他们身上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神情严肃。大白牙伸出融化得只剩下一团肉掌的手,去拉其中一个人的衣衫。那人掌中银光一闪,咔嚓一声,一副玄铁镣铐铐住了他的手腕。他成了继甲子先生之后,第二个被押进上清殿的怪物。 大白牙是个半妖,年纪和敛心相仿,居然被怀疑成降世妖星。太一道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将他五花大绑的抬出来,要丢进化妖池中。 山间风大,吹得敛心衣袍下摆飘飘拂拂,他热血上涌,握拳道:“住手!他不是降世妖星。” 长庚子眯起眼,说道:“哦,那是谁呢?” 142 弥天大谎 尖利的口哨声响起,光线忽然一暗,一道黑影迅速从众人头顶掠过。当人们被随之而来的凛冽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时候,敛心扬手抛出一个长长的卷轴,那黑影闪电般飞过去,凌空衔住卷轴,停在高台上空。这时,众人才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鸦。 没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三足金乌是传说中的神鸟,世上根本没人见过。眼前这只黑漆漆毛茸茸的大鸟,更像是一只乌鸦,他们看不见那只缩在羽毛中的金色利爪。 敛心并没有直接回答长庚子的问题,他轻轻挥手,说道:“想zhidào谁是降世妖星,最好先弄明白,所谓的妖星降世、浩劫将至,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足金乌高声啼叫,山鸣谷应。卷轴在空中展开,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浩瀚星图,图中许多星星都按照某种规律移动着。 李安瞪圆了眼睛,这厮把天机宫的《周天星图》都给搬出来了,三言两语,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听明白。 敛心用手描摹着星星的移动轨迹,说道:“这是我们所在的玄天星,这是太阳,所谓的妖星凌日,其实,就是有一颗星星,恰好从玄天星和太阳之间经过。这仅仅是一种天象,并不是什么灾祸的预兆。天机宫能计算出每一次凌日的时间,譬如不久前的太白经天,在一百零五年之后的腊月初九、一百一十三年之后的腊月初六,还会再次上演……” 众人听了半天,才隐约弄明白,天象只是天象,老天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人们什么启示,敢情大家都被忽悠了。 二十年前,天现异象,萧容应邀起卦,却一言不发,脸色十分不好看的叹了一口气,就此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修真界传出妖星降世,浩劫将至的消息,还说连天机宫主都对着卦象叹息,黯然离开,将要来临的灾祸一定非比寻常。 流言越传越离谱,说是必须找出降世妖星,杀了他,否则等他成长起来,苍生将面临一场浩劫,世上.将永无宁日。那段时间,西楚军队被李襄阳打得节节败退,草原上的羌羯蛮族也趁乱南下,烧杀抢掠。 西北边境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人们饱受战乱之苦,对妖星降世一说,不由信了几分。长庚子便在这时站出来,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连鬼神也来凑趣,西楚的都城白玉京中,一座香火旺盛的古庙里,从地底钻出了一尊石佛,一连三天,石佛每天都长高三尺,到了第四天,整尊佛像忽然飞离地面,七宝莲座光华流转,金光万丈,引得无数流民跪地膜拜。 佛像受到香火供奉,忽然流泪,有人听见悲天悯人的佛号声,那石像说:“渤海之东,无底之谷,妖神之女,祸起归墟。” 人们以为这是神的指引,却没发现,在石像长高的这几天里,青玄借宿在古庙中。 九大仙门的高手齐心协力,在茫茫大海中漂泊经年,终于找到了归墟岛,妖神之女蓝月的隐居之地。长庚子领头,强攻归墟岛,以死伤过半为代价,诛杀李一凡,击沉了归墟岛。 蓝月当时已经有八个月身孕,行动不便。她的修为完全超出世人的想象,人们捉住了她,用尽各种办法,也无法杀死她,只好将她带到落霞岛,用琉璃圣火焚烧妖力。 可惜没人zhidào,萧容占卦的时候叹气,并不是因为卦象预测了灾祸。 当时两国交战,庸军长驱直入,战祸将要殃及琨俞山,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根本不需要占卜。萧容叹气,是因为他看出来李一凡是冤枉的,觉得身为局外人,难以插手太一道的掌教之争,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替这个年轻人洗刷冤屈,正踌躇间,忽然听到李一凡丹田气海被毁,成为废人的消息,这才负气离开。 至于那一卦究竟占的什么,恐怕只有风青彦才清楚。 敛心直勾勾的盯着长庚子,说道:“所谓妖星降世,根本就是一个弥天大谎。是那些陷害过李一凡的人,利用天象,制造出来的杀他的借口。因为他们听说李一凡开辟出上丹田修炼,修为更胜从前,他们害怕,怕他再次获得东昊神君的垂青,重回太一道,一雪前耻。” 太一道弟子纷纷低声惊噫,均想:“这话矛头直指掌教真人,如果李一凡是冤枉的,那掌教真人作为这件事最终的受益者,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天际一抹霞光,红如燃烧的火焰。 长庚子看了敛心一眼,神色有几分异样,高声道:“笑话,上丹田yàoshi能让一个废物恢复修为,那天下就没有不能修仙的人了。天机鬼卜,你为了替李一凡开脱,不惜血口喷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人的眉心与后脑之间有一处空窍,叫做泥丸宫,也叫上丹田,传说是灵魂的居所。 敛心耸了耸肩,说道:“修炼上丹田的效果,可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天机宫收了一批没有修仙资质、但武道天赋出众的弟子,想必各位已经听说了。”他言下之意,李一凡通过修炼上丹田恢复修为,不是长庚子不承认就不作数的。 这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是没人肯相信,此番经天机鬼卜确认,立刻就有人忍不住问道:“上仙,我也没有修仙的资质,天机宫还收武宗弟子吗?” 敛心微笑道:“俞阳城的天机阁,长年招收武宗弟子,感兴趣的人都可以试一试。入选后,要先习武一年,实力最强的三十个人,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修仙。天机宫将和药王谷联手,不惜成本,借阵法和丹药之力,帮助渴望修仙的人开辟上丹田。” 一直沉默不语的东昊神君终于动容,修为到他这个境界,上丹田已经成了能否突破瓶颈的关键,天机宫居然有开辟上丹田的方法,怎能不让他心痒难搔? 然而,敛心显然没有兴致谈论这个问题,他大声说道:“恳请东昊神君秉公处理二十年前的旧事,还李一凡一个公道。” 东昊神君如梦初醒,看向徐藏海,拱手说道:“据天机鬼卜讲述,二十年前,李一凡忽然下山,不是去和蓝月幽会,而是前往药庐,向先生求取解药,此话可属实?” 143 危难相随 徐藏海从宾客席上一跃而起,手抚长须道:“确实如此。这是老朽平生一大憾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看着顺眼的后生,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如果当初老朽来个见死不救,别去弄什么解药,或许李一凡要失望而归,但结局也会不一样。李一凡出事以后,老朽曾修书一封,向太一道说明真相,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回音。” 东昊神君微微沉吟,说道:“李一凡倾慕妖神之女,理应逐出师门,至于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可以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徐老头眯起眼睛,冷笑道:“当年收到信的时候,阁下也想放一放,一放就放了二十年吧?” 东昊神君不说话,何炯哼了一声,说道:“太一道怎样处置门下弟子,还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徐老头看了何炯两眼,笑眯眯的说道:“你今年计都星照命,印堂发黑,不日将有血光之灾。可别不当回事,老朽看相的本事,是天机宫主教的。” 父母的仇恨,让敛心心中充满了嗜杀的躁动,他极力忍耐,却没想到,东昊神君会是这样的态度,如果是你,当讲道理行不通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只听一阵犹如炒豆子般的爆响,敛心全身的骨骼都颤动起来,皮肤一会儿凸起,一会儿平复,就像在他体内,藏有一个恶魔,随时都会撕裂这副躯壳,降临世间。 众人骇然变色,只见敛心抽出不归刀,一字一顿的,吼叫道:“我不答应!九大仙门枉死的高手也不会答应,和归墟岛一起沉入海底的万千生灵更不会答应!” 一股强横之极的气息从敛心身上爆发出来,李安首当其冲,被他拎起来,向外一甩,犹如腾云驾雾一般直飞出去。 “不会答应!应!” 千山万壑,回音震耳欲聋。长庚子一看势头不对,凌空画出一道神符,向敛心额头上按过去。另一边,一道寒光从何炯掌中疾飞而出。 长庚子已经猜到,敛心就是李一凡和蓝月的孩子。他心想:好一个风青彦!居然将这个妖孽养在眼皮子底下,带在身边,瞒了大家这许多年。所以他一出手,就是一道威力足以炸平玉虚峰的神符。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何炯心中盘算,这么近的距离射出飞剑,没有刺不中的道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敛心的身体诡异的扭曲,像蛇一样躲过神符,闪过飞剑。忽地伸手,一把抓住何炯,向上一抛,神符印在何炯的腹部,无声无息的将他的丹田气海钻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从何炯后腰上透出来,追击敛心。 敛心一看长庚子画符时的做派,就知道厉害,心念电转间,也不拘是妖力还是仙灵之气,一股脑的灌进不归刀中,不归刀发出厉啸,霜刃上出现一丝丝血痕,刀气瞬间暴涨,恍如一道长虹,直入苍穹。 轰隆一声巨响,神符爆炸,地动山摇,一道裂缝从长庚子脚下蔓延出来,瞬息之间,横贯整座翠屏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这时,何炯才感觉到丹田气海处凉飕飕的,好像有风穿过,剧痛骤然爆发,他缓缓低头,看见腹部那个巨大的血洞,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李安身不由己地向远处飞去,还以为这一回,连五脏六腑都要摔移位,谁知他双脚落地,竟然好好的站着,只有后颈上被敛心抓过的地方有些疼痛。 爆炸导致山峰开裂,山体滑坡。滚滚烟尘中,无数巨石坠入山涧,许多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震昏过去,有人不幸被厉风刮下山崖,尸骨无存。 传送阵已毁,人们被巨响震得发晕,乱哄哄的向远处逃去。 所幸敛心还有几分理智,避开了人最多的方向,也避开了天机宫的宾客席。 李安愣了片刻,心想:师兄出手还挺有分寸的,说明他神智未失,不幸中的万幸。就在这时,李安脚下一松,地面忽然塌陷下去。他向前飞掠,回头一看,原来脚下是一块突出的山石,刚才只要多退半步,就是万丈悬崖。 曹无忌第一个飞掠过来,一脸紧张之色,长鞭倏地卷出,缠住李安,将他向前拽了几步,吁出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 李安望着深不见底,云雾缥缈,怪石嶙峋的悬崖,一颗心呯呯乱跳,拍了拍胸口说道:“我没事,去通知壶公,按计划护送众人撤离琨俞山。” 所谓的“护送”,其实是这样的:药王谷的宾客席上,壶公拿出酒葫芦,拔开塞子,一股龙卷风从葫芦口吹出来,徐老头爆了一句粗口,就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一样,和药王谷弟子,桌子、凳子、瓜子皮,一起飞进壶中天世界。 旁边的宾客席上,天机宫弟子已经接到需要撤离的通知。 金璎珞捏着衣角,问道:“我们不回客房收拾东西吗?我养的猫还在客房里。” 壶公笑道:“现在哪有空顾那些猫儿狗儿?快站好。”他说着,一扬手,又是一股龙卷风。金璎珞眼泪汪汪,低声说了句什么,也没人听清,大家就一起被卷进壶中天。只有商陆离她很近,听清她说的是:“小师叔怎么办?” 忽然间寒光一闪,当最后一缕龙卷风将要飞进葫芦里的时候,一道人影从风中脱离出来,翻了个跟头,落在地上。这人弱冠年纪,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靛青长衫,宽袍大袖,洗得青中泛白,背上背着一柄古朴长剑,正是许天河。他向壶公行礼道:“弟子曾经许诺代掌门,危难相随,请恕弟子不能离开。” 壶公心想:这小子能挣脱老夫的法术,倒也有两下子。一句话的功夫,又有许多人遭到池鱼之殃,无辜丧命。壶公没时间再耽搁,急忙奔别处去了。 李安试着靠近打斗的中心,但是很快就被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推出来。 长庚子的法宝,是他当年在太一道做杂役的时候,耕田用的锄头。每次长庚子拿出这把锄头,人们都肃然起敬,认为太一道的掌教真人不忘本。可是,大家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是一把用星陨寒铁石、万年接骨木、东海不老泉炼制出来的锄头,别说太一道杂役,就是东昊神君,也不一定用得起。 太一道长老也上前助战,敛心被五雷天心符劈中了两下,彻底红了眼,不归刀飞离手心,在虚空中神出鬼没,寒光烁烁,只听咔咔声响,一柄飞剑寸寸断裂。 长庚子完全落在下风,仍旧一派从容模样。他口中念咒,脚下凭虚御风,在空中行步倒退,每一步,都踏在天罡星宿之上,竟是硬生生将七星步倒着踩了一遍,乾坤袖霍然张开,一股飓风吞天噬地般的卷出来,风云变色。 ... 144 老坛醋 整个天空都暗了一下,翠屏峰上飞沙走石,小到沙粒尘埃,大至风云雷电,都没入长庚子的袖口中消失不见。据说,太一道掌教的乾坤袖,连天也收得,何况一个少年郎? 敛心被飓风卷起来,不由自主地飞进那张开的袖口之中。 太一道弟子大声喝彩,欢呼雀跃。许天河抱着太阿剑站在李安身后,清晰地看见李安拿着太乙天机镜的手颤了一下。 下一刻,一抹寒光骤然从长庚子的袖子里爆出来,只听嗤嗤声响,乾坤袖片片割裂,被刀风带上天空,就像十几只灰色蝴蝶上下飞舞。 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无数杂物从半空中坠下。长庚子的乾坤袖破裂,衣服鞋袜、法宝符箓落了一地。 一瓶辣椒面骨碌碌地滚到李安脚边,李安俯身拾起瓶子,镜光一闪,欺进正在召集人手的苏和,向他弹了一些辣椒粉过去。 苏和呛得涕泪横流,咳嗽道:“什么东西?” 李安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说道:“毒药啊,不想死就闭嘴。” 苏和面色发白,仍旧发出有规律的口哨声,召集太一道九宫的高手。 “你不要命啦?” “哼,死也不让你们在太一道胡来。” 李安叹气:“真拿你这种死脑筋没办法。”他说着,忽然一摆手,甲子先生鬼魅般出现,右手一探,抓住苏和的胸口,跟着手臂一振,苏和摔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呯的一声,晕了过去。 三足金乌和敛心心意相通,不时从高空喷下汹汹烈焰,让太一道长老之间难以彼此呼应,始终无法结成天罡弑神阵。 东昊神君清叱一声,发髻上的银色小剑倏忽化作长虹,向敛心射去。 这飞剑速度之快,威力之大,堪称登峰造极。 但是敛心的身手更快,他身形一晃,向左避开,被长庚子的锄头挡了一下,脚步稍慢,但觉肩头一凉,急忙向后空翻,一道极细的剑痕从右肩划过锁骨,隐隐作痛,渗出鲜血。 人影一晃,太一道高手再度上前围攻。 符纸法宝满天飞,各色光芒璀璨刺目。敛心知道他们都不是奸恶之徒,出手始终留有余地,不愿伤人性命。正束手束脚的时候,眼见远处寒光一闪,东昊神君的仙剑骤然瞬移过来,退路却被长庚子封死,避无可避。 敛心心中悲愤,仰天长啸。 忽然间叮的一声,一根龙头拐杖陡然横过来,荼蘼婆婆突兀地现身,击中了东昊神君的飞剑。她头顶的羽冠随风招摇,节奏感十足的转动手腕,小臂上刻满符文的银镯子互相碰撞,发出摄人心神的奇异声响。 东昊神君道:“荼蘼,你干什么?” 荼蘼婆婆嘿嘿冷笑,啐了一声说道:“负心人,你要害谁,我便救谁!” 这两个绝顶高手交锋,法力互相激荡,上清殿外高达五十五层的摘星阁轰然倒塌。 李安笑得一脸明媚,冲晴思思作揖行礼。晴思思抿着嘴,飞掠过来,从裙子上摘下一只小铃铛挂在李安的腰带上,低声道:“我激荼蘼婆婆打翻陈年旧醋,师父知道肯定饶不了我。仅此一回,以后不帮你捣乱。” 荼蘼婆婆和东昊神君打得难解难分,和刚才老态龙钟的样儿判若两人。她年纪虽大,一招一式像舞蹈般优美,手臂像没有骨头似的旋转,数十只银镯子按照某种独特的韵律叮当作响。 众人一阵头晕目眩,心烦意乱。只觉得眼前一花,敛心已经踩着长庚子的脑袋落地,不归刀抵在他胸口。 一时间万籁俱静,但听得长庚子急促喘息,他或生或死,只在敛心一念之间。 没一个人敢发出声音,生怕刺激到天机鬼卜,他一激动,踩扁了太一道掌教的脑袋。唯有风拂山巅,白雪飞扬。 过了片刻,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突然走上前,纵声大笑,说道:“有趣啊有趣,天下玄门之首的太一道,掌教真人也有被一个半妖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你最好站着别动。”敛心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面具看到了刚才绿沁身边的男子。他心想:殷教主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戳穿我的身份,让天机宫成为众矢之的? 白衣男子一耸肩,说道:“没问题,但是我必须提醒各位,用刀指着太一道掌教的那个家伙,名义上是天机宫主的弟子,其实是蓝月和李一凡的骨肉,是来找你们复仇的妖神后裔!” 众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都向敛心望过去。许多参与过归墟岛之役的高手都祭出法宝,暗自戒备。有人怎么也不肯相信天机宫主会收一个妖孽当徒弟,还传了他一身本领。还有人想到被妖怪残害的亲友,指天骂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敛心掌中青光一闪,碧玉箫点在长庚子的眉心上,他凛然环顾众人,说道:“不错,我就是当年在琉璃圣火中幸存下来的半妖。我答应过师父,绝不杀戮无辜,天下正道合力攻打归墟岛,看在你们受人蒙蔽的份上,我不追究,只诛杀首恶长庚子。” 长庚子忽道:“降世妖星,终于原形毕露了?妖性凶残,翠屏峰上生灵涂炭,就是你造的孽!” 敛心怒道:“是谁不计后果的引爆神符?我刀下有亡魂,但更多的人,是死在你手上。” 长庚子道:“要不是你无理取闹,又怎么会有这场争斗?”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大家一起上,杀了那妖孽!他身怀造化玉碟,又有天机宫主的真传,要破除妖神封印轻而易举,到时候大伙儿谁也别想安稳度日。” 敛心冷笑一声,拎起长庚子,碧玉箫青光一闪,破空远遁。 东昊神君不及细想,飞剑回旋,闪电般朝青光追去。这一剑去势凌厉非凡,咔擦一声,斩下半边雪峰,一时间地动山摇,众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荼蘼婆婆唾他道:“老顽固,冤枉了别人,还要一错到底。”说归说,终究不再出手捣乱。 只听飕飕风声,翠屏峰上不知有多少高手,御剑追去。 东昊神君余怒未消,伸手一招,仙剑打了个回旋,化作流光,从三足金乌右翼根部穿过。 三足金乌哀鸣一声,从高空中跌将下来,喷出一股滔天烈焰,许多太一道弟子躲避不及,身上起火。 李安招手叫道:“这里!这里!”三足金乌认得李安,奋力振翅,向着他斜飞过去。李安喂了几颗丹药,低声念咒,将它收在鸿蒙界中养伤。 壶公压低声音道:“代掌门,此事最好当机立断,不要牵连天机宫,将他逐出师门吧。” 李安仰望天空,向那些没头苍蝇一般到处追逐的五色流光看了几眼,说道:“天机宫的声誉固然重要,但是非黑白不能颠倒。这件事错不在敛心,如果太一道不能秉公处理二十年前的掌教之争,那以后还会有第二个李一凡,第二个归墟岛。我掌管天机宫印信,岂能迫于外界的压力,几句闲言碎语,就驱逐无辜的弟子?” 甲子先生大急,抓耳挠腮,说道:“安儿,你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安摇头,说道:“拼尽全力罢了。” 太一道封山,根本出不去,不知敛心能跑到哪里?李安拂拭太乙天机镜,口中低声念咒。 —————— 我回来了,感谢各位的支持,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可以留言要小礼物哦~(限五个名额) ... 145 寒刃如霜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太一道八十一峰天高地广,大有周旋的余地。 敛心飞来绕去,隐身潜行,始zhong甩不脱太一道高手,心中很是纳闷。他细看长庚子,发现这厮手指虚拈,类似结着佛家指印,唇齿微动。 据说太一道有一种请求同门相助的特殊法术,考lu到需要救援的家伙十有八.九受制于人,所以能人智士不断对这个法术加以改进,使得求救不需消耗任何法力。 敛心眼珠一转,脱下袜子,塞进长庚子嘴里,又翻转不归刀,用刀背连点他身上数处要穴,让他连手指都动不了。 果然,太一道高手都迷失了方向,越追越远。 敛心酷爱打jià,越是强敌环伺之际,越是精神勃发。此番为了不给天机宫树敌,落荒而逃,心中好不沮丧。好在他耳聪目明,总能提前避开危险,将追兵耍得团团转。 他心中得yi,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优哉游哉,观察护山大阵,发现这阵法积蓄灵气长达万年之久,一环套一环,毫无遗漏。看来长庚子为了寻找降世妖星,斩草除根,还真是不惜血本。 敛心伸手在结界上摸索片刻,一颗心渐jiàn沉下去。 护山大阵和地脉灵气相连,结界遍布整座琨俞山,他虽然知道破解之法,但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将阵法打开一道缺口,无声无息地离开。眼下所有人都在找他,又带着长庚子这样一个累赘,哪里有时间从容破阵? 正踌躇间,风中夹杂了飞剑破空之声,有一名高手寻过来。这个人看上去不难对付,敛心却不敢贸然出手,万一被对方缠住,太一道再来个天罡弑神阵,那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搓了搓手,十分遗憾地换了一个地方,取出黑石头,对着结界念咒施法。 造化玉碟和结界相接触,立刻爆发出一声轰然巨响,群山震荡,鸟雀惊飞,无数高手循声追来。 敛心只好离开玉虚峰,一路穿墙过户,此刻心情迥异,东躲西藏,犹如瓮中之鳖,再也体验不到戏耍他人的欢快有趣,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怀好意的盯住长庚子。 长庚子看着小道士邪气十足的笑容,心中直发毛,忽然口中一松,臭袜子被取了出去。他还没喘得一口气,冰凉的刀锋从鼻尖上擦过,紧跟着,他下巴上猛地一痛,一声惊呼被扼杀在喉咙里。 “我问你答,敢喊一声,立马割了你的舌头,知道吗?” 长庚子点头,敛心道:“是谁帮你干扰我的卦象?北极光?” “你都猜到了,何必再问。” “他助你当太一道掌教,肯定有附加条件,你想反悔,所以故意透露消息给我师父,希望天机宫替你清除心腹大患,可惜师父视而不见。你对阵法颇有研究,刻意模仿北极光的手段杀戮正派高手,逼我师父清理门户。” 敛心一边说,一边御风疾行,用穿墙术进了一间贴着封条的小院子。院中甚是荒凉,穿过一条杂草丛生,几乎无法辨认的青石小路,敛心把长庚子丢在一棵大松树下。 “我不明白,北极光觊觎天机宫主之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风青彦为什么不肯跟我联手?”长庚子心中一颤,这院子从前的主人,是李一凡。 敛心冷笑:“我师父光风霁月,胸襟坦荡,那些腌臜事,你怎么好意思拿去污他的耳朵?” 长庚子道:“李一凡已死,你杀了我也于事无补。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只要我出面分说,你还是天机鬼卜,你喜欢绿沁姑娘,我可以派人攻打魑魅山庄,帮你把她抢过来。” 这声音异常柔和悦耳,让人听在耳中心醉神迷。 敛心却一脸惘然若失,半响,忽然面露痛苦狰狞之色,伸手握住玉佩上黑红相间的穗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你留着天机宫大弟子的身份,将来跟随武成王挥军南下,建功立业,功名富gui唾手可得。就是自己当皇帝,也未必不能办到。你若杀了我,就是人人唾弃的半妖,永无翻身之日。鹤羽令一出,天xià道门中避世隐居的高手都会追杀你,你能逃到哪里去?” 只听轻微的嗤嗤声,敛心用不归刀削出一片平整的树干,在上miàn刻了李一凡的名zi,森然道:“爹,孩儿来祭拜你了。” 长庚子一直淡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恐惧,他强自镇定,说道:“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琨俞山。只要活着,有朝一日你修为高了,未必没有法子复活李一凡。” 话音未落,长庚子只觉得天旋地转,鼻端似乎闻到草屑的清香,脸皮蹭得生疼,沾上草丛中的露水。他看见敛心面无表情的立在松树下,刀尖下垂,指着地面,一滴血从刀锋上滑落,滴在荒草中。 真是好刀,寒刃如霜不沾血,长庚子这样想着,双眼骤然睁大,他愕然发现,有一具无头的躯体,正在缓缓倒下。这时,他才突然惊觉,刚才那种天旋地转,是因为,他的头从肩膀上滚下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声鹤鸣,敛心茫然四顾,突然想再看看父亲的故居,他拔脚向石屋走去,走了两步,又摹地站住,握紧不归刀。 屋子里有人,只有一个人,也没有刻意收敛气息。 敛心飞掠过去,伸手推门,嘎吱一声,石门向后便倒,砰的一下砸在地上,尘土飞扬。原来这屋子太久没人居住,门闩朽断了。 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回过头来,冲敛心微微一笑,将一只食盒放在桌上,有些笨拙的取出饭菜,说道:“师兄,你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饿坏了吧?” 敛心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先前时刻警惕着是否有人靠近,没什么感觉,这时闻到饭菜的香味,饿得心也慌了。 李安的神情太过平常,就像以往每一次,他们一起吃饭那样随意。 敛心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手刃太一道掌教的刽子手,也不是人人可诛的半妖,至少在李安面前不是。他走过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吃了七成饱,才问:“太一道没有理由不搜这里啊?” 李安笑道:“当然搜了,甲子师叔祖替你从这里跑出去,动jing闹得极大,一时半会儿,恐怕没人会折回来。” 他说着,伸手蘸了些酒水,在桌上画了一条曲曲折折的路线,压低声音道:“从化妖池走,潮汐来时,那里通到潜龙渊。这是壶公送你的辟水犀,快走吧。” 辟水犀角触手温润如玉,内中隐隐有血色纹络流转,戴在脖子上,丝丝凉意游走全身。敛心红了眼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几声如敲击玉器、如弹奏古琴的声音,前一声还在百丈开外,后一声已经站在院子里。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146 老僧捉妖 李安霍地站起来,扯了敛心一下,手指拂过镜面,低声道:“走。” 敛心轻轻摇头,太一道掌教被杀,必然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不能让人看见李安庇护半妖,给那些人更多的借口,攻讦天机宫。 李安一跺脚,太乙天机镜光华一闪,独自遁去。 飕飕寒风似乎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但是敛心听见,四面八方都有人赶来。 他向外张望,一道人影从石墙上翩然落地,光头缁衣,身披绛紫袈裟,掌中五色豪光闪烁不定,正是宝月师太。她的目光掠过去皮刻字的大松树,霎时定住不动,如遭雷劈一般惊愕,面色惨白一片。 只听脚步声响,长草微动,宝觉禅师竹杖芒鞋,从树后转出,双手合十,说道:“罪过,罪过。咱们来迟了一步。” 这时宝月师太已然看到长庚子身首异处,没头的躯干僵卧在半人高的杂草中。她弯腰把长庚子的头拾起来,想拼回原处,那头颅双眼瞪得极大,断颈处血淋淋的,异常狰狞可怖。 从前再熟悉不过的情郎,如今只让她感到惊悚。 宝月突然瞥见长庚子的右手食指还在轻轻抽搐。她惊叫一声,手一颤,长庚子的头颅掉在草丛里,滚了两滚。宝月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抽离,半点也不剩,一时悲从中来,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各派高手陆续到来,查看屋前屋后,又搜索石室。 只因他们心中全然不信小道士杀了人还不逃跑,胆敢留在石屋中坐以待毙,是以他们只在小院四周,以及临近的山峰仔细搜查,却唯独不怎么留意石屋之内。 敛心料想此时出去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很容易脱身。但他大仇已报,实在不愿杀戮无辜。一转念间,闪身藏在床底,左手五指无声无息地插入石床,身子紧贴床板悬在那里。 石屋中一目了然,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赫连双扫荡了几眼,脚步带风,走过去掀起床帐,躬着背,朝床底刺了两剑。 剑锋从敛心身上掠过,离他的胸膛不足毫厘。小道士铁了心屏息匿形,恍如未觉。 不多时,众人越搜越远,敛心像狸猫一样钻出床底,轻飘飘跃上房梁,闪身从天窗出去。 搜查敛心的人都是高手,天地灵气一有异常波动,他们立即就会察觉。所以敛心不使用任何法术,只用轻功蹿高伏低。凭着对危险异常灵敏的感应能力,一路上有惊无险。 忽听得一声佛号,呼的一声,一件月白袈裟对着敛心当头罩下。 敛心足尖一点,闪电般飘退数十丈的距离。抬头看时,那袈裟竟似无边无尽,依旧从头顶罩下,将他兜住。 一根竹杖丢在草丛里,一个老僧站在蟠桃林边,光头锃亮,头顶有九个香戒,正是宝觉禅师。只因这老僧身上半点杀气也没有,就像路边草叶上不起眼的灰尘,和天地浑然一体,毫无自我,所以敛心并没有发现他。 宝觉双手抓住袈裟,飞快地打了个结,将敛心背起来,大步流星,在山间疾行。 老和尚看上去毫无恶意,然而人心隔肚皮,敛心有些为难,劈老秃驴一刀,还是不劈,这是个问题。 话说李安离开石屋不久,又带着甲子、壶公、许天河等人,若无其事的原路折返。 长庚子的法身已经被移出小院。东昊神君又是伤心,又是恼怒,涕泪滂沱。 他哽咽道:“这样乱哄哄的,怎么能抓到天机鬼卜?苏和,你去传令,太一道九宫的高手集体搜山。其余弟子、以及各方宾客待在屋里,不许随意走动。” 苏和拿起仙剑,应声退下。 东昊神君独自走到松树下,伸手抚摸着还略微有些潮湿的刻痕,低叹道:“一凡,我冤枉了你,可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我又能怎么样呢?太一道人才凋零,损失了你,再给长庚子降罪,还有谁能撑住太一道?” 东昊神君说着,眼泪又落下来,他寿元将尽,太一道后继无人,天下玄门之首,万年荣耀传承,很可能在他手中失去,就此沦为二流帮派。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李安踩在枯枝上,脚底发出咯的一声响,打断了某人的思绪。他十分抱歉的笑了笑,走到松树边上。 “前辈,我不是有意要偷听你说话,你不妨换一个角度想,如果当初你没有姑息那些诬陷李一凡的人,凭李一凡的坚韧和执着,他开辟出上丹田恢复修为之后,一定会回到太一道。” 东昊神君默然片刻,说道:“世上没有如果。” 他忽然转向壶公,提高声音道:“三大圣地的职责就是斩妖除魔。风青彦调教出这样一个妖孽,他有什么资格担任天机宫主?你们最好另选贤能,无论是风青彦,还是李安,只要他们掌权一日,天机宫弟子就不得参加仙门试炼,不得打着道门的旗号,替人占卜择吉、驱邪看风水,不得……” 壶公面色严峻,一言不发。 李安摸摸鼻子道:“神君,你这是要天机宫弟子都活活饿死啊。要不,我也效仿前辈定个规矩,太一道弟子不得使用传送阵,进城收费,占卜卦钱翻倍?” “咱们走着瞧!”东昊神君冷哼一声,负着手出了院子,背影颇有几分萧飒。 风动草木,山谷鸣响。小道士一点也不老实,伸手挠宝觉腋下,宝觉笑岔了气,脚下仍旧不停。 “大师,行行好,放我下来,我赶时间亡命天涯。” “哈,你不能走,哈哈!妖神之力……太强,你这样下去,经脉会撑爆的。” 敛心心中一凛,之前他一直和人打斗,并不觉得妖力膨胀很难受,后来东躲西藏,在一个地方停留越久,全身经脉越是胀痛,不受控制,非得四处狂奔,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或许,宝觉说的是实话。 “秃驴,快放手,我要打人了。” 敛心并指点向宝觉禅师的眉心,这老僧不躲不闪。敛心一脸挫败之色,手指一偏,一道青光射在蟠桃树上,将树干穿了一个洞,余势未消,又将玉虚峰天心殿的柱子刺了一个窟窿。 “什么人?站住!前面是太一道禁地。” 许多太一道弟子飞剑阻拦,七彩流光划破夜空,可惜都迟了一步,被宝觉闪身冲过,闯进昆仑墟中。 ... 147 有缘和有仇 三↑五↑中↑文↑网,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这是个奇险的所在,道路盘旋崎岖,两旁山岩峭拔,千丈巨石,斜插云海。雄鹰至此,都要绕道翱翔。 太一道门规,只有掌教才能进入昆仑墟,其他弟子擅入禁地是死罪,是以众人都在玉虚峰上叫骂,却不敢越过昆仑墟的界碑半步。 “天机鬼卜,胆小鬼,有本事就出来!” 敛心回头做鬼脸,笑道:“一直揍人也会手酸的,你胆大,你有本事,过来啊,我保证不打死你。”他一边说,一边搓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宝觉背着敛心一路向上攀爬,敛心百无聊赖,和太一道高手斗嘴,权当解闷。 一老一少,在此起彼伏的喝骂声中渐行渐远。 有时前无去路,宝觉从两峰之间踏空飞过,敛心向下一瞥,只见云雾封谷,深邃无底。有时结界阻挡,敛心寻找薄弱之处,用造化玉碟强行穿过。 群山之巅,有一大块平滑如镜、莹白如玉的万年玄冰。敛心感应到此处天地灵气波动异常,低声念咒,手指抹过眼睛,开了天眼细细查看。 原来玄冰之中,隐藏着一道倾塌了半边的山门。 “大师,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上古神族利用长生木聚集整座琨俞山的灵气,建造的太一仙境。后来仙境毁于战火,人们称这片残垣断壁为昆仑墟。小施主,天机宫的百无禁忌神咒,你可会用?” 敛心点点头,宝觉禅师伸手在讨饭用的紫金钵盂中一掏,摸出一把芥菜种子,屈指连弹七下,七粒芥子都击在同一个位置上。 第七粒芥子穿过玄冰,发出咚的一声,像和尚敲钟似的,振聋发聩。万年玄冰之中忽然泛起波纹,就像积水中落了一滴雨,波纹一圈圈漾开,缓缓现出一条狭窄昏暗的通道。 几乎与此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传出来,敛心差点被震晕过去,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探出碧玉箫,飞快地画了一道符,手上结印,口中念道:“百无禁忌,诸邪回避,急急如律令!” 宝觉刚才用芥子开门,看似轻松,其实耗费了七成功力。他靠在玄冰上,呼呼喘气,只见一点青光从碧玉箫上飞出来,急剧膨胀,将前路的昏暗一扫而空。 通道中又传来一声兽吼,只是这一次全没了气势,有些萎靡不振。 敛心跟在宝觉身后,钻进通道,走了大约十丈距离,前方霍然开朗,一座霞光笼罩的仙山,悬浮在半空之中。 倾塌的楼阁、断折的升龙柱、碎裂的白玉阶,残破的神像、碎砖瓦砾上精美的花纹,不难想象,这里,曾经有一座巍峨壮观的神殿。 空山寂静,蓊郁的花草,无人采摘的朱果,山涧奔腾的溪流,无不在向人们诉说着,很久以前,这是一处世外桃源。 瓦砾摩擦声响起,敛心扭头一看,老和尚正站在神殿废墟中,施法搬砖。敛心五指虚抓,成堆的砖石腾空飞起,落在一边。 汩汩水声响起,残垣断壁之下,居然掩埋着一股清泉,泉眼四周用白玉砌成池子,满溢灵气的活水翻腾不休。 宝觉道:“这是上古神族用秘法聚集的灵泉,二十八岁之前修成上仙的人,在池中浸泡,能够易筋洗髓。若是过了年龄,或是修为不足,沾上这灵泉之水,就像沾到蚀骨的毒药一样。” 敛心嘴角微翘:“东昊神君守着这样的好东西,却封起来不给太一道弟子享用,实在小家子气。” “小施主冤枉他了,这池水一经使用,灵气尽失,五百年才能恢复。” 敛心本来已经脱了鞋子,就要下水,这时又收回脚,说道:“这灵泉如此珍贵,我若用了,只怕太一道迁怒于大师。” “无妨,佛家讲一个缘字,施主要用灵泉救命,此一缘。这灵泉本是东昊神君留给你父亲李一凡的,又一缘。” 敛心听到这里,噗通一声跳进灵泉。 只听宝觉继xu说道:“昆仑墟禁制重重,与世隔绝。太一道原本有一枚玉符,能够通行无阻。可惜,长庚子接任掌教之日,和顾不言发生口角,不知何故失手将玉符摔成两段。从此,太一道弟子反而进不了昆仑墟。天下之大,委实没几个人有本事擅闯太一道禁地,你碰巧就是其中之一,是有缘之人。” 敛心全身都浸在水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十分别扭。他瞥了宝觉一眼,心中寻思:就是这大光头不衬景,该当是红粉佳人,鸳鸯共浴,那才美满。 “大师,你有仇人没有?” 宝觉怔了一下,奇道:“仇人?” 敛心眼珠滴溜溜乱转,笑道:“大恩不言谢,大师要是看谁不顺眼,等我出了琨俞山,就去他家躲藏几日,再大摇大摆的出来,说几句肺腑之言感念恩情,包管那人吃不了兜着走。万剑山庄怎么样?修庄主骂你骂得最凶。” 宝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摆手道:“罪过,罪过,小施主莫要胡来,几句恶言而已,老衲从未放在心上。” 敛心还想再说,突然间,一股奇痒深入骨髓,剧痛难当。他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想:大师修养甚好,只是世上不乏欠揍之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三天后,敛心脱胎换骨。他拜别宝觉,走出昆仑墟一看,乖乖了不得,玉虚峰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太一道弟子,想要偷偷开溜都办不到。 于是,敛心只好大打出手。和妖神之力完美融合的身体刀剑难伤,他又身经百战,每每料敌先机,饶是这样,杀出重围也伤得不轻。 江湖哄传,天机宫主门下一个未出师的少年,一刀劈了太一道掌教,又独自在琨俞山杀了个来回。这不知从何说起的传言,让无数年轻人热血沸腾,甚至有世家子弟绝食抗议,非要去天机宫拜师学艺。 敛心对这些全然不知,他躲在一间屋子里,上药裹伤,半刻也不消停,一会儿摸摸梳妆镜,一会儿闻闻胭脂盒子。不多时,一个娇俏少女从外边进来,居然是苏和的小师妹若曦。 “天机鬼卜大混蛋,害死人了。”若曦自言自语,走到衣橱前,取了一件衣衫,坐在榻上更衣。 敛心摸了摸鼻子,心想:“你在背后骂我,我可不能吃亏,不方便还口,用眼睛占些便宜也不错。”他又是好奇,又是尴尬的欣赏少女换衣服,差点把眼珠子落在地上。 若曦略略擦拭身子,套了一条单薄的小碎花裙子,捏着小拳头在腿上捶打片刻,身子向后一倒,叉着腿躺在榻上。 敛心面红耳热,煞是难熬,好在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他闪身从梁上跃下,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若曦虽然睁着眼睛,却只觉得有一股穿堂风刮过,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咦,门怎么开了一条缝,刚才没关好吗?若曦摇摇头,起身去关门。 敛心悄无声息的来到碧幽峰,恰好赶上九幽绝狱的守卫换班,他一不做二不休,潜入牢房中救出相思,拉着她向溶洞深处逃遁。 “小道士,干嘛来救我,难道上次修牢门看见姐姐,从此念念不忘?喂,走反啦,那边才是出口。” “妖孽,站住!” 东昊神君一路追着敛心和相思来到化妖池边,用天罡弑神阵将他们围住,只一剑,就将两个妖孽打飞出去,鲜血狂喷。 三●五●中●文●网,更新快、无弹窗! 148 男扮女装 敛心忍着剧痛,怀抱相思,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噗通一声,落进化妖池中,一眨眼的功夫就沉入水底,无影无踪。 东昊神君紧盯着水面,只等敛心受不住化妖池水的腐蚀,挣扎着浮起来,就一剑送他归西。 这半妖一死,必定现出原形。到那时,太一道就可以昭告天下,天机宫主收养妖孽,遗祸江湖,借此逼迫风青彦退位,领受裂神之刑。风青彦自然不肯乖乖受刑,就让他献出造化玉碟,闭门思过。 东昊神君越盘算,越得意,觉得此事天衣无缝。可惜理想和现实之间,隔着的可不只一道天堑,这如意算盘第一下就落空了,那半妖掉进化妖池,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浮起来。 辟水犀角发出红光,将水流隔开。敛心左臂揽着相思,右手提着不归刀,跌跌撞撞的在水底前行。 “姐姐当年被那些老杂毛沉在化妖池中,整整一百年,都没发现这里离地下暗河不远,小道士,你真厉害,居然凿穿了化妖池。” 相思忽然抬头,在敛心的左颊上亲了一口。 敛心收起不归刀,捂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是我弄的,这刀痕还有些刮手,时间不会太久远,应该是近几十年,地下河水位降低,露出空隙,碰巧有一位用刀的高手被困在这里,硬生生开凿了这条通道。” 水底光线昏暗,敛心还是注意到,石壁上的刀痕非常密集,渐渐由深变浅,到后来,每一道深不过寸许,显然是开路之人的力量逐渐耗尽。 那位前辈该是多有毅力,才会在毫无希望的化妖池底,一路劈砍,开凿出这样一条通道!又有谁能想到,地下暗河竟然通向潜龙渊呢? 相思看见敛心害臊的样子,甚是得意,咯咯娇笑道:“这么怕羞,没被姑娘亲过吗?” 敛心俊颜通红,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若论亲戚辈分,我应该喊你一声姨姨。”被长辈调戏,好尴尬。 相思愕然半响,伸手在敛心胸口探了探,发现他体内既有妖神之力,也有天机宫道行,确实是妖神血脉无疑。再细看小道士的眉目,依稀是有几分像蓝月。 相思很是窘迫,感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我刚才还想,救命恩人,最最留不得,何况这小杂毛看见了老娘最落魄的样子,不如把他的心掏出来吃掉,一举两得,既用不着报答他,又可以早日恢复功力。” 敛心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直到逃出生天,都没再说一句话。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敛心也许会隐姓埋名,淡出人们的视野。 可惜江湖向来多事,树欲静而风不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敛心在一处山洞中躲了七天,伤势大好,和相思一同潜入村子里,找了一户农家,翻箱倒柜,偷来两套女子衣衫。 相思穿上其中一件深色衣裙,变作一个老婆婆,将另一套衣服丢给敛心,说道:“快换上。” “姨姨,衣服都是给你的,我不穿女装。”敛心接过来一看,是一套桃红色的衣裙,顿时苦了脸。 相思柳眉一竖,握拳道:“我数三声,一、二……” 敛心赶紧换上,心想: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蛮不讲理的女子?今天回来,一定要抽空替自个儿改改运道。 相思乐呵呵的替他换发型,涂脂抹粉,左看右看,夸赞道:“真是个美人坯子,干脆以后就这样打扮,让太一道的人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你,这多有趣?” 敛心站起来,被裙子绊了一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相思当先走出去,站在门外招手,笑道:“乖孙女,快出来,奶奶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他们跑到李家集,在俏江南点了一桌酒菜。 敛心东张西望,这家冷清的酒楼,今日居然有好几桌客人。 “这镇子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多啊?” “管他呢,吃饭。” 好几天没有像样的饭菜入口,这一顿,敛心吃得狼吞虎咽,十分香甜。 忽听得邻桌的少年叹息道:“要是我能抓住天机鬼卜就好啦,一颗脑袋换十万两黄金,太一道还赠送开元紫金丹、琨俞长生木,秘籍任选三本。” 少年对面,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放下筷子,在少年头顶拍了一巴掌,慈和的笑了笑,说道:“你小子又在做白日梦,这么多人找过来,哪里就轮到你?多吃一点,这菜还不错。” 相思在桌子底下踩了敛心一脚,用口型无声的说道:“小道士,你这么值钱?老娘都有点动心了。” 敛心风卷残云地扫荡着桌上的饭菜,一脸不无遗憾的表情,传音入密道:“是啊,我都想提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去太一道领赏。” 只听那少年又说道:“伯父,宝觉禅师临终前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敛心脑中嗡的一声响,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中年男子沉吟道:“我也不太懂,大师也许是想劝大家罢手,不要再争夺造化玉碟。” 敛心走过去,一把抓住那少年的胳膊,问道:“什么临终?宝觉禅师圆寂了?”他一时激动,忘了逼紧嗓子,学女儿家的腔调,好在他声音原本也不太粗。 那少年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发现是一个身穿桃红长裙,眉眼十分灵秀的美丽女子,神色顿时大为缓和,说道:“姑娘多久没出门了,连这都不知道?天机鬼卜流落江湖,最后一个跟他联络,帮他逃跑的人,就是宝觉禅师。” 众人觊觎造化玉碟,找不到天机鬼卜,就去找宝觉的麻烦。 事情愈演愈烈,终于,九大仙门的高手将宝觉堵在琨俞山口,群起而攻,活生生耗死了他。 宝觉圆寂之时,神情似悲悯,似惋惜,他说:“水中掬月,满捧皆虚影;梦里观花,似有香染衣。造化玉碟,亦复如是。” 敛心颤声道:“这是真的?” 少年道:“这还能有假?大师的法身就寄存在丹阳城中莲华寺。听说和尚们在做法事,要将他塑成肉身佛,香火……”话没说完,只见青光一闪,问话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莲华寺的确在做法事,一群小沙弥列着护灵阵,诵着佛经,跟在慧明方丈身后,将宝觉禅师的法身迎进正殿。 就在此时,一阵寒风吹进来,一百零八盏长明灯火齐齐摇曳,一个身穿桃红衣裙、眼珠非常灵动的女子,翩然飞入正殿,一言不发,跪在地上,抚着宝觉的法身默默流泪。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敛心,他听说宝觉禅师因他而遇害,一时间五内如焚,顾不得危险,只身闯进莲华寺。 众沙弥想起宝觉禅师触犯淫戒,导致女子未婚先孕的传言,一面闭目念经,一面偷偷将目光投向敛心的小腹。 149 怨憎会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小沙弥,悄悄后退了几步,身形一闪,退出正殿。一溜小跑,来到寺院左侧的地藏王菩萨殿中。 和灯火通明的正殿截然相反,这里一灯如豆,昏暗的微光,将地藏菩萨的一张脸映得青惨惨、黑漆漆,恍如鬼魅。 小沙弥站在地藏菩萨像前,灰色僧衣的袖口,趴着一只肉乎乎的白色小虫子,那虫子正朝着正殿的方向蠕动,显得焦躁不安。 小沙弥挑了挑灯芯,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中,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验妖蛊变白了,可闯进来的是一个女子。” 神像背后那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阴影中,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这虫子吃过他的血,不会认错的。” 正殿中,敛心双手发抖,细看宝觉身上的伤痕,腹部的血窟窿是万剑山庄的独门绝学万剑归一,胸口的紫青掌印是游仙派的惊涛掌,背上皮开肉绽的可怕创伤,只怕是仙门豢养的妖兽…… 四周诵经之声嗡嗡不绝,敛心越看越怒,心中忽而一阵冰凉,忽而又一阵滚烫,只觉得头昏脑涨。 悲痛愤怒到极处,竟是连眼泪也干了,眼前模模糊糊,满是凝固在月白袈裟上的,暗红冰冷的血。 慧明方丈上前几步,缓缓说道:“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当行至趣。宝觉师叔一身行善,功德无量,必往生极乐净土,施主不要悲伤。” 敛心全然不信世上有什么西方极乐世界,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也惟愿宝觉禅师真去了那样的地方。 他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忽然间神色大变,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刚才只顾着伤心,被人包围了,竟然都没发觉。 “各位既然来了,也不必躲着藏着,都出来吧。” 敛心冷冷地扫视四周,他悲痛过度,说出话来,已是哑不成声。 慧明方丈听得一头雾水,双手合十,默念佛经。只听殿外一人笑道:“果然不愧是天机鬼卜,我们离这么远,还是被你发现了。” 此言一出,敛心微微蹙眉,向殿门的方向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几步,这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所有小沙弥都看向敛心,连诵经也忘了,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忽听裂帛声响,却是敛心徒手将桃红色长裙的下摆撕裂一道口子,足足有一尺来长。他也是没办法,这裙子走路都绊腿,动起手来只怕施展不开。 殿外那人一声呼啸,屋顶、窗口、门边都有人跃进来,还有几个人穿墙而入,想形成合围之势。 却被敛心抢先一步,欺近窗口,抬脚把一个刚刚翻进来的家伙给踢了出去。他环顾众人,金刚门的了尘、万剑山庄的修万年、游仙派的左琼琚…… 九大仙门的人,居然都来齐了。 了尘宝相庄严,说道:“敛心小施主,好久不见。” 敛心将左手缩进袖子里,暗暗扣了符纸,苦笑道:“我打扮成这样,难为大师还能认出来。” 殿外人影一闪,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这人一副文士打扮,头戴逍遥巾,手持铁骨扇,眉目生得甚是阴鸷,一只眼睛用膏药贴着,身形非常高大,往那儿一站,就像一根柱子似的,委实和书生长衫格格不入。 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只碧眼狮虎兽。他一面打量敛心,一面摇着扇子,说道:“斩妖除魔,就看各位兄台的本事了。”看情景,他就是领头之人。 敛心盯着中年男子,这个人,若说化成灰他也认得,未免有些夸张。但他不会认错,这是息无名,曾经的西楚国师,害死李村族长的罪魁祸首。 “阿弥陀佛,佛门清静之地,请施主不要大动干戈,私相殴斗。” 慧明单掌斜立,挡在息无名面前,息无名的一双手,指关节微微膨大,青筋凸起,看上去很是怪异。想来他幼时修炼什么指爪功夫,不得其法,导致筋骨变形。又或者,此人心性过于阴狠,修炼上乘武功,却一味嗜杀斗狠,伤及自身元气。 息无名道:“怎么,慧明大师也和妖孽为伍?”他说着,闪身近前,呯的一下,一掌击在慧明肩头。 慧明后退一步,神色如常,说道:“众生皆有向善之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还在天机宫主门下,不曾被逐,便当不得妖孽二字。施主夜闯敝寺,实在不妥,还请就此罢手,别惊扰宝觉师叔的法身。” 敛心眼前闪过当年息无名放毒蛇撕咬李宁的情景,胸口热血如沸,双目渐渐发红。 慧明的话惊醒了他,他回头向宝觉禅师望了一眼,心中颇有几分惭愧,僧侣们正在为宝觉做法事,他怎么能满心杀念,亵渎佛堂? 敛心忽然拂袖,顿时妖风大作,一百零八盏长明灯齐齐熄灭,佛殿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黑灯瞎火之中,有人撞破窗子飞了出去,九大仙门的高手各显神通,将那人打得骨断筋折,等他们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那人,居然不是敛心,而是万剑山庄的修长契。 好在这些人素来忌惮天机宫主,出手时不免留了一些心眼,只盼这妖孽死在旁人手上,自个儿跟着沾光,分得好处,却不用担心天机宫主杀上门来。所以修长契虽然伤得万分凄惨,却不至于一命呜呼。 息无名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过,这时,他看准了敛心想要逃跑,吹了一声口哨,碧眼狮虎兽腾空而起,向敛心扑去。 敛心扬手,一纸黄符悄无声息地沾到息无名身上,霎时间,他们的位置互相掉换。青光一闪,敛心已然出了大殿。 天机鬼卜的身法何等迅捷如电,眼看再也追不上,左琼琚抓起宝觉禅师的法身,说道:“妖孽,你敢再逃一步,我就让这老秃驴死无全尸。” 慧明和了尘双双抢上,急道:“不可!” 便在此时,一声非常轻微的骨裂声响起,原来左琼琚用力过大,宝觉圆寂已有三日,躯体僵硬,被他一抓之下,折了腰椎。 敛心猛地顿住脚步,一股凛然杀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仰天厉啸,声音远远传开,只震得梁上尘土、屋顶瓦片纷纷掉落。 明明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众人被他的气势一摄,竟是不寒而栗,一晃神间,敛心已然冲过来,劈手夺过宝觉,不归刀划过一抹寒光,左琼琚的身子陡然一分为二,一半向左,一半向右,各自倒下。 (本章完) ... 150 借宿风波 敛心将宝觉禅师的法身交给慧明,提刀大喝道:“还有谁要斩妖除魔?”鲜血顺着不归刀那长而且锋利的刃口滑落,一眨眼的工夫,刀锋上又是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众人一阵胆寒,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动手。 息无名道:“大家一起上,天机鬼卜再厉害,也不过和宝觉在伯仲之间。咱们只要拖住他一会儿,太一道必有重谢。” 敛心最近受了不少委屈,心中本来就憋着一股子怨气,此时一开杀戒,凶性发作,只觉得九大仙门之人皆可杀。 听息无名这样一说,敛心眼前骤然浮现出宝觉禅师身上的累累伤痕,顿时红了一双眼睛,仿佛化身妖魔猛兽,嘶吼一声,提刀冲了过去。 但见半空中寒芒一闪,一人身首异处,头颅横飞出去,撞翻了一排香炉。血溅在一旁的罗汉金身塑像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敛心收刀时手腕一转,刀背上的獠牙锯齿将游仙派的左琼玉勾住,向后倒拽了两步,左琼玉使劲向前一挣,谁知,敛心恰在这时飞起一脚,将他的身子向前踹出去。 左琼玉身不由己,疾如闪电般地向前猛扑,迎面撞在修万年的仙剑上,被长剑穿心而过,立时气绝。 九大仙门的人咬牙支撑,耳边是同伴的长声惨呼,眼前是见所未见的凌厉手段,血肉横飞,招招要命。不少人吓破了胆,恨不得立刻远遁,只是顾虑到没人起头,若是当那第一个逃走之人,未免大损门派的颜面。 敛心如疯如癫,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的狂砍乱杀,顷刻间连毙七人,根本容不得对手稍作喘息,九大仙门的人就是想要御剑逃遁,也没有机会。 可怜佛门善地,血流成河。 一片混乱中,忽听得一个孩童的声音哇哇大哭。敛心回头,只见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沙弥,慌乱的将一只断手扔开,瘫坐在地上,满眼惊惶恐惧的望着他。 他这一回头,小沙弥受到惊吓,哭得更响了。 小孩子的眼睛,总是异常清澈,敛心仿佛被那目光刺了一下,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恐惧的,望着息无名残杀李村村民。他微微一怔,忽然有些憎恶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便在这一怔之间,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敛心腿上中了一剑,紧跟着,胸口剧痛,中了一记金刚伏魔掌,肋骨喀喇作响,也不知是不是被了尘给震断了。要不是他有妖神之力护体,近似铜皮铁骨,挨上这样一掌,只怕要丢掉半条命。 疼痛让敛心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居然找不到息无名的身影,可惜啊可惜,让这老贼跑了。敛心奋起神勇,挥刀逼退众人,足尖一点,向殿外飞去。 人影一晃,了尘拦在门前,呼的一下,又是一记金伏魔掌打将过来。 敛心身在半空,右手将不归刀舞成一团光圈,护住身后。左手向前疾探,指尖青光闪动,只听嗤嗤几声轻响,断魂指穿透金刚掌力,击在了尘胸口的膻中穴上。 了尘顿时全身麻痹,委顿在地,被敛心一把抓起来,举过头顶,猛然对着殿中的金身罗汉雕像扔了出去。 呯的一声巨响,两颗大光头撞在一处,罗汉的黄金头陡然凹陷下去一大块,了尘的光头却依旧安好。 了尘摔落在地,眼冒金星,浑浑噩噩,忽听敛心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刚才阻止恶人毁坏大师的法身,还算有点良心,我饶你不死。” 众人追出去,只见皓月当空,霜华遍地,天机鬼卜早已不知去向。 街边的店铺都已关门,敛心施展穿墙术,钻进一家成衣铺里,简略包扎伤口,换了一身素色粗布衣衫,对着镜子改换妆容。 他左右照了照,镜中之人歪嘴黄脸,刀眉斜飞,煞是丑怪,又将店家煮饭用的铁锅背在背上,套上外袍,看上去就像一个罗锅。 敛心自忖就是师父站在面前,也未必能认出自个儿,留下一锭银子,仍旧穿墙出去。 深夜之中,丹阳城颇有几分冷清,街上行人寥寥,灯火寂寂。偶尔有几辆马车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敛心一瘸一拐的穿街过巷,腿疼,胸口更疼,路过烟花巷子,遥望楼上灯红酒绿,笙歌艳舞,忽然十分想念师父。他放缓脚步,向那满楼春色多看了几眼,才快步离去。 须臾,来到城郊,道路越走越是荒凉,山丘旁边,有一座土地庙,墙上油彩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显得很是破败。 敛心自言自语道:“土地爷,天机宫第一捣蛋鬼前来借宿,打扰您啦。”他伸手推开破门,吱呀一声,惊醒了几个山贼、几个乞丐。 这些人也不起身,躺在地上骂骂咧咧好一阵子。 只因他们是普通人,身上毫无灵气,是以敛心虽然听到庙中有人,还是走了进来。 土地庙原本不大,睡了这许多乞丐流浪儿、山贼流寇,便只剩供桌跟前还是空的。 敛心向供桌走去,一个山贼跳起来,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笑道:“新来的吧,怎么恁地不懂规矩?靠近供桌的地方干燥,茅草厚实,那是留给大哥的位置。” “哦,那怎么才算大哥?”敛心有些好奇。 山贼们爆发出一阵笑声,七嘴八舌的说道:“要杀过人,在官府有案底,人头少说也得值个几百两银子,不然怎么镇得住下面这些小杂鱼?” 敛心狐疑道:“你们大哥怎么不在?不会是因为他还值得几百两银子,被你们卖了吧?” 一个山贼啐道:“哪能呢?咱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岂能为了几百两银子,就出卖兄弟?” 他心想,几百两银子,是不能出卖老大,要是一千两呢,要不要把老大给告发了?嘿嘿,这还真有点为难。要是一万两,哎,去他娘的,包大用那颗狗头,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敛心笑道:“我比你大哥值钱多了,这地方借我一夜,反正他也不在。” 山贼们登时怒了,抄起家伙一拥而上,只听一阵砰砰砰、嘭嘭嘭的声音,小庙里除了本来就躺在地上的乞丐,只剩敛心一人还站着,他掸了掸衣袖,在供桌前那一堆茅草上盘坐下来。 ... 151 剪径小贼 这些山贼从没见过这样利落矫捷的身手,都给唬得呆住了。 便在这时,破庙的门被人推开,发出破锣般刺耳的声音,一股凉风吹进来,一个国字脸,大耳朵大眼睛,面貌十分敦厚的男子,背着一个布包闪身入内,随手掩上庙门。 敛心盯着那布包,翕了翕鼻翼。 一个山贼说道:“二当家,弟兄们点子背,遇到硬茬了。” 男子向躺在地上的众山贼看了两眼,眉头皱起,又向敛心看了一眼,走过去,想替同伴解穴。谁知他躬着背揉捏了半响,众人只是大声喊痛,鬼哭狼嚎,穴道却怎么也解不开。 “二、二当家,哎呦,你给我一刀痛快的得了。” 敛心嘿的一声笑,拱手道:“各位大哥,小弟只想借宿一晚,别无他意,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他说着,屈指连弹数下,只听嗤嗤声响,倒在地上的山贼忽然都好了,一脸活见鬼的表情,挣扎着爬起来。 二当家神色诧异,上下打量敛心,说道:“多谢小兄弟高抬贵手。”他将背上的布包取下来,放在地上,缓缓打开,居然是一大包酒菜,又是烧鸡,又是羊腿的,好不丰盛。 敛心闻到烧刀子的香味,又翕了翕鼻翼。 二当家手一抬,将一坛烧刀子抛到敛心脚边,说道:“这破庙漏风,喝点酒,暖暖身子。”难为他手劲巧,这陶瓷坛子落地,居然也没摔碎。 敛心也不推辞,拍开封泥,抱起酒坛子,一阵狂喝猛灌。 那二当家别过头去,招呼众山贼喝酒吃肉,到四更天,众人酒足饭饱,取了兵刃,和另一股山贼会和,足足集了七八十人,一同向荒山野岭中行去。 敛心发现这一伙山贼中,有二十几个内息绵长、步伐稳健的精壮汉子,这些人功夫绝对不弱,便是去武成王府谋个护院的差事,也绰绰有余了,实在不像会落魄成山贼的人。 敛心好奇心起,悄悄跟在后面。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背着弓箭,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有斧头,有镰刀,还有人拎着挑水的扁担。二当家倒是带了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是草原上粗制的那种铁皮刀,在石头上砍一下,便会卷了刃,实在不是什么称手的家伙。 这伙山贼大约提前踩过点子,径直来到一处比较险要的山道上,分出几人四下巡视一番,确认没有被人注意到,就地埋伏下来。 这条山路通向九崤岭,是从丹阳城北上边塞的要道。待山贼们隐藏妥当,已经五更天,东方日出。 不多时,一对年轻小夫妻路过,那女的面皮白净,眉眼虽然生得不怎么样,但身段妖娆,走路时腰肢扭摆,煞是诱人。那男的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满头虚汗,不像什么练家子,倒像只肥羊儿。 山贼们直勾勾地盯着那少妇,双眼放光,呼吸渐渐粗重,口水都快流到地面上了,奇怪的是,直到那对小夫妻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他们也没动。 过得片刻,有小商队经过,只有十几人,赶着三辆骡车,一个挺富态的小老儿,骑着一头小毛驴跟在后面,晃晃悠悠的绝尘而去。 这伙山贼也真沉得住气,还是按兵不动。那二十几个精壮汉子,更是一派稳重气象,一个二个,就跟石雕似的。 敛心有些纳闷,这一伙奇怪的组合,又是剪径强盗,又是神秘高手,到底想干什么? 忽听蹄声嘚嘚,俏江南酒楼的常掌柜骑着一匹枣红色老马,手持长弓,背着一袋羽箭,飞驰而来。 到得跟前,常掌柜翻身下马,伸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儿一溜小跑,钻进深山中吃草去了。 那些山贼对常掌柜很敬畏的样子,纷纷打招呼,二当家迎上前行礼道;“丛静先生,可有什么消息?” 常丛静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方巾,遮住面孔,说道:“还有十五里,他们马快,眨眼便到。”这一群山贼都是粗布短卦,只有他一人身穿长衫,异常显眼。 敛心心中疑团更甚,这位丛静先生,据说中过举人,后来牵连进恩科舞弊案中,丢了功名,他若是肯花钱打点,混个官老爷当一当,也不是什么难事。真想不到,他居然搀和这种劫道的生意。 等众人重新藏好,常丛静脚踏七星步,低声念咒,布置了一个障眼法。敛心更是惊讶,这人是个修士,身上却没半点灵气波动。 只见山道上尘土飞扬,数乘马车渐渐驰近。两队壮年男子骑着骏马,守护在第一辆马车两侧。这些男子足登长靴,身穿兽皮,背着长刀和弓箭,腰间挂着箭壶,全副草原羯族武士的装束。 从第三辆马车开始,在旁边充当护卫的人,已经不是羯族武士,而是大庸士兵。 敛心看着马车上羯族王室的狼头标志,瞳孔微缩。草原上,羯族和羌族的骑兵,年年劫掠大庸边境。带着这种标志的马车,要是出现在俞阳城里,估计能插满一车的羽箭。 走在前边的两名羯族男子向狭窄陡峭的山道瞧了几眼,勒住骏马,伸长了脖子向远处眺望,叽里咕噜的交谈了几句话,左边那人吹了一声口哨,停在他肩膀上的矛隼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叫,飞上天空。 常丛静心中惴惴不安,这矛隼俗称海东青,眼睛十分锐利,能看清十里之内的任何动静,也不知障眼法能不能瞒得过那扁毛畜生。 只见矛隼振翅掠过高空,片刻后忽地盘旋低飞,两翅一收,就像一只投射出来的飞镖一样,急速俯冲而下,闪电般在雪地枯草中擒住一只猎物。 这一瞬间,众山贼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忍不住拉弓射箭。他们虽然不认得矛隼,却也看出来这是一只猛禽。矛隼速度极快,他们心中还来不及转念,矛隼已经冲过头顶,抓起一只野兔,掉头飞回去了。 滚滚烟尘中,车队越来越近,终于进入最佳射程范围,常丛静一挥手,山贼们乱箭齐发。 等那些羯族武士反应过来,已经有十几个羯人跌下马,不知死活。这支队伍也算是训练有素,并不慌乱,那领头的一阵叽里咕噜的大喊大叫,举着盾牌的士兵上前,弓箭手退后,开始反击。 常丛静并不出面,那二十几个精壮汉子打头,带着众山贼一阵冲杀,在弓箭的掩护下,将车队从中截断,后边几辆辙痕很深的大车,都被他们砍掉车轮。 一辆马车中钻出来一个绿袍小文官,说道:“这是陛下赏赐给草原王族的礼物,你们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二当家挽弓搭箭,嗖的一声,正中官帽,那文官骇的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二当家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大庸的国税,百姓的血汗钱,岂能拱手送给敌邦,姬良小儿其心可诛!” 敛心心想,羌羯骑兵得了这许多钱财,在黑市上购买兵器铠甲,遭殃的还是边塞百姓,那二十几个精壮汉子,说不定是王府的人。就是不知是李安授意的,还是伯父授意的? 突听得一声娇叱,第二辆马车的车厢霎时间四分五裂,一团红云飞上天空,化作一个一袭红衣的美艳女子。 常丛静终于出手,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从怀中摸出一对判官笔,向着阿娅的眼珠子点过去。 敛心望着阿娅手上长达一寸的锋利指甲,听着常丛静衣衫撕裂的声音,感慨良多。可惜常丛静没有强悍的护体神功,不但衣衫给撕成一条条的,连身上也被抓出道道血痕。 哎,这姑娘,还是这么暴力。 眼看常丛静这厮就要被开膛破肚,敛心闪身上前,一把将他拖开。 咣的一声,阿娅的利爪击在敛心的后背上,把铁锅给抓破了。 说时迟那时快,敛心猛地躬身急退,后背撞在阿娅怀中,反手将一纸黄符贴上她的额头,随即袖袍一卷,阿娅便现出原形,化作一只三眼白色小狼,被敛心抱在臂弯里。 “你是谁?怎么会用风青彦的归藏术?” 想到风青彦,阿娅心中一时甜蜜,一时忧愁,甚至怀疑眼前这人,就是风青彦易容的。这么想着,她身子微微发颤,仰头盯住敛心,一时间柔肠百转。 由于阿娅现在是一只小狼的样子,那眼神,像极了小猫小狗讨要食物的可怜相儿。 敛心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阿娅那雪白的皮毛,柔声道:“归藏术流传已久,我会用也不奇怪。听说天机宫主曾经几次擒住你,因为敬佩草原狼神护佑一方,又把你放了。我也效仿他一回,绝不为难你。” 常丛静说道:“阿娅,你受牧民香火祭拜,护佑草原上风调雨顺,也就足够了。至于草原和大庸的战争,这不是你能插手的,再说,如果草原狼神卷入俗世争斗,难道大庸的修行人会袖手旁观吗?” 话音未落,敛心骤然大叫,原来是阿娅咬了他一口,趁着他吃痛松手的当口,挣脱出来跑了。这姑娘一边跑,还一边腹诽:可恶的家伙,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效仿风青彦? ... 152 故人、牛车、肉身佛 修炼了三千年的狼妖,牙口委实锋利,饶是敛心有妖神之力护体,右臂上也给咬得一片鲜血淋漓。 他忍痛将袖子撕下来,正要设法上药,忽听嗖嗖箭响,那些正在和山贼厮杀的羯族武士,居然抽空向他射了几箭。敛心将药瓶向上一抛,腾出手来,只待羽箭飞至,就接住了掷回去,给这些不长眼的家伙吃点苦头。 人影闪动,一只判官笔斜刺里伸过来,将羽箭一一拨落。 常丛静一瞥之下,发现敛心手臂上的肌肤十分白皙,和蜡黄的脸色极不相称。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收回目光,躬身行礼道:“多亏前辈仗义援手,在下的小命总算没丢,谢天谢地,真不知要怎么报答前辈才好?” 修行人的年纪,看外貌是看不出来的,这人修为如此之高,喊一声前辈总没错。 山风飒爽,装着金疮药的青瓷瓶子从天上坠下来,敛心用手掌托住,心想:你要知道我是谁,别说报答,只怕躲都来不及。他凌空而立,微笑道:“报恩就免了,请我喝顿酒,管饱管够就行。” 常丛静一愣,哈哈笑道:“没问题,常某别的本事都寻常,若论酿酒烧菜,手艺堪称西北一绝,这可不是夸口,前辈尝过就知道。” 他俩个在空中相谈甚欢,下边冷箭乱飞,刀光霍霍,杀得十分惨烈。 羯族武士拼死护着那辆带有狼头标志的马车,车夫猛抽马鞭,冲散了一波拦路的山贼。谁知前边山路更加狭窄,不等马车冲过去,两边山坡上突然喊声大作,许多巨石圆木滚将下来,顿时将路堵死。 众山贼一拥而上,砍了车夫,掀开帘子,从里面拖出来一个人。 敛心瞪大了眼睛,这人头戴红顶官帽,身穿绣着仙鹤的绸缎衣衫,居然不是羯族王子,而是长春.宫的总管太监钱谦。 姬氏皇族和草原结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姬良身边的大太监坐在草原亲王的车子里,虽然奇怪,常丛静也只是笑骂两句,并不像众山贼那般惊诧。 另一边,山贼们已经结束战斗,仍旧是那些精壮汉子带头,四处巡视,发现没死的家伙,就顺手补上一刀。景象之惨,让敛心不忍直视,他几次想出手制止,但想武成王父子都不是嗜杀之人,如此作为,必定有什么缘故。 总管太监钱谦被山贼们缚住手脚,掷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二当家上前,将钱谦全身上下搜了一个遍,连鞋底子都劈开来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是徒劳无功。 常丛静走过去,将钱谦手上的扳指取下来,对着光看了看,扔给二当家,又把钱谦头上的簪子拔下来,观察片刻,用一根头发丝顺着象牙发簪上的纹路勒进去,发簪被分成两半,里面藏着一片丝帛,卷成绣花针大小。 常丛静小心翼翼地展开丝帛,看了片刻,判官笔一点,戳在钱谦的巨阙穴上,说道:“密旨我已经看过了,不如钱公公再透露点消息?只要够分量,我便做主饶你不死。” 钱谦脸色惨白,抖如筛糠,只说:“咱家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人,算不上天子亲信,这次出使草原,钱家族人六十余口,都被圣上请到洛京照看。别说咱家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二当家抡起弯刀,一刀下去,刀锋擦着钱谦的耳朵,劈在地面上。 钱谦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常丛静闻到一股尿骚气,估计是老太监吓尿了。 “罢了,给他留个全尸。”常丛静挥手,转过头继续打量丝帛. 敛心偷瞟了几眼,这片丝帛大约有三寸长,两寸宽,上边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小字。他一连看了几行,虽然这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识,但凑到一起全然不成文理,一句也看不懂。 常丛静发现敛心偷窥,便立即收起丝帛,瞧他神色,多半也没看懂。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敛心走开一段距离,听见前方人声喧哗,过去一看,进山的路口倒了几颗大树,翻了两辆牛车,成堆的白菜萝卜洒在地上。 一个五大三粗的农妇带着一个小男孩,躬着身子捡白菜,还不时扯住包头发的蓝色碎花头巾抹汗。那赶牛的汉子蹲在牛车边上,扯着嗓门大哭,不许路人上前踩踏,车马显然也过不去。 原来不是那些山贼运气好,碰巧没人路过,而是他们早有准备,行人和商队都在这里堵着呢。估计山路的另一头,情况也差不多。 时间一久,人心焦躁起来,有人帮着捡萝卜白菜,希望早点清理出道路。有人来回走动,泼口大骂。 敛心只觉得那小男孩十分眼熟,盯着他看了半晌,发现居然是李安身边的小六子。赶牛的汉子倒是眼生,哭得肝肠寸断,满口咿咿呀呀,颠过来倒过去,只是念叨:“我的牛啊,我的车啊……” 难为他哭了那么久,还是中气十足,想必功夫也不赖。 再看那农妇,敛心险些骂脏话,这厮压根就不是女的,而是牛怀义。 过了一顿饭时分,二当家骑着常丛静那匹枣红色老马,疾驰过来,他身上衣衫已然换过,看不见半点血迹,弯刀和弓箭也收了起来。 二当家看见敛心,下马行礼道:“还没请教前辈的名号。” 敛心一怔,心想:哎呦,居然忘了事先编一个名字。他眼珠一转,胡诌道:“我俗家的名字,那也不必提了,道号重阳子。”重阳是九月九日,二九一十八,十八子,合起来就是一个“李”字,他原名李三笑,这也不算骗人。 二当家哪知道他肚子里那些弯弯绕,说道:“丛静先生有事,嘱咐我替他传个口信,他说,恳请前辈赏光,在俏江南稍作休息,他申时之前一定回来。” 常丛静紧赶慢赶,御剑飞到莲华寺,李安却不在客房,屋中只有两个影卫。 又是验令牌,又是对暗号,通通过关,那影卫才松口,说小王爷在正殿敬香。 常丛静追到正殿,小王爷身穿素色锦袍,腰束金带,正站在宝觉禅师的肉身佛像跟前。 李安请了一束香,双手托举,和眉毛平齐,又收置胸前。用左手分香,插在香炉中。插完香,合掌下拜,轻轻地说到:“愿此香花云,直达诸佛所。” 好不容易等到小王爷拜完佛,常丛静连忙将丝帛交给他。 李安接过来一看,又是一份用暗语写成的密旨,同样的丝帛,王府的人已经搜出来六张,有的被猎户藏在兽皮中,试图带入草原。有的被商人夹带在货物里,还有官员飞鸽传书,被影卫射下来。 李安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消息都被劫住了,没有送到草原王庭,只是,这密旨到底是什么意思? 153 风萧萧兮易水寒 两个小沙弥坐在角落里抄写佛经,前来上香的信徒络绎不绝,殿中袅袅青烟缭绕不散,站得久了,委实有些呛鼻。 常丛静环顾满殿香烛,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般长年累月的烟熏火燎,宝觉大师会不会呛得慌?肉身佛的脸会不会被熏黑呢?他细看宝觉禅师的面容,慈和安详一如生前。忽听李安说道:“丛静先生,你这伤口有点深,须得缝上才好。” 常丛静心中咯噔一下,印象中,小王爷医术挺好,但缝针的手艺可不是一般的差劲,几年前他被仇家砍了一刀,就是小王爷给治的伤,那伤口缝得跟蚯蚓一样,后来又被琅琊医魔给拆了重新缝,吃足了苦头。 “一点小伤而已,不敢劳烦世子殿下。”常丛静急忙推辞。 李安摆手道:“不麻烦,一会就好。”他说着,抓住常丛静的胳膊,钻进正殿侧面的禅房中,用药水洗了手,拈出银针。 “麻药用多了对身体不好,不会很疼的,给我站好喽,晃什么晃?” 看着整齐细密的针脚,常丛静吁了一口气,心想:一物降一物,也不知琅琊医魔怎么教的,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子殿下,居然连拈针绣花的手艺都练成了。 “回世子殿下,我没晃。” 李安这才发现,不只是常丛静在晃,烛台、夜壶、床榻,供桌、菩萨像等等,所有的东西,包括屋子都开始摇晃起来。 “地震了!” 曹无忌陡然现身,拖住李安和常丛静,就向外跑。 正殿外的台阶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慧明方丈站在李安旁边,仰头看着西北方的天空,一大团翻滚的乌云,正笼罩在琨俞山上方,万年仙家福地,一时间妖气冲天。 原来不是地震,而是妖魔攻打琨俞山,众人议论纷纷。 慧明诵了一声佛号,说道:“证道院、戒律院的弟子,速来正殿集合,随老衲增援太一道。前来礼佛的佳客,若有修行人,也请和我们同去。”莲华寺中,除去证道院和戒律院的高僧,其余僧众都是普通人。 路人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琨俞山恐怕守不住了,要我说,大家早日逃命吧,洛京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路人乙:“谁说的,俞阳城的城墙比洛京高多了,也更坚固,武成王麾下的精兵猛将,难道不比禁军强?我看还是去俞阳好。” 李安给曹无忌使了个眼色,曹无忌取出长鞭,扬手空抽。 啪!啪!啪!三声脆响过后,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下去。 李安鼓足中气,说道:“妖言惑众者,杖责三十!若不是奸细,又干什么满口胡言,扰乱人心?” 一言甫毕,两派影卫列队而出,齐声呼应道:“妖言惑众者,杖责三十!” 这些影卫不过二十多人,却有一股雄壮肃杀之气,此刻纵声高呼,声势竟不弱于千军万马。 可怜路人甲,一句闲话,就被影卫从人群中拖出来,打了三十军棍。虽说有些冤枉,但李安也没办法,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最讨厌的,莫过于敌人还没杀过来,先胡言乱语一番,动摇军心的家伙。 慧明方丈道:“请世子殿下主持大局。” 李安也不推辞,点点头,让影卫取了两匹红绸,展开来足足有二十丈,正殿前一百多个台阶都被红绸铺满。 众人莫名其妙,只听李安朗声说道:“桃木仙剑斩妖符,天生我辈意何如?不能除魔定乾坤,枉做男儿大丈夫!是男子汉的,就把名字写在红绸上,跟慧明大师前去增援太一道。无论是谁,如有不测,我都会妥善安置他的家小。” 常丛静第一个咬破手指,在红绸上写下名字,有人带头,群雄奋起响应。 长风萧萧,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耀耀阳光,映得刀剑熠熠生辉。寒江浪起千堆雪,古镇刀攒万片霜。 商陆把手伸到张绍全嘴边,低声道:“师兄,帮个忙,我怕痛。” “世子殿下,常某先行一步。”常丛静想起敛心可能还在俏江南等着,有些惭愧的默念:恩公,真是万分对不住。 “丛静先生珍重。” 李安一揖到地,心中暗暗咒骂东昊神君。 离开琨俞山之前,他提醒过东昊神君,自从梅赫安春打开黄泉之眼,九幽秘境中阴气大盛,幽冥宫的鬼卒实力暴涨,势必会向外扩张。建议太一道多派高手,守护九幽出口。 谁知那老牛鼻子大发雷霆,说什么太一道的高手都去看城门,好让天机鬼卜逍遥自在嘛? 眼下这局面,要怎么收场? 死牛鼻子,老杂毛。 李安咒骂了几句,心中忽然一动,闷声不响地冲进正殿,趴在贡桌上奋笔疾书,埋头写了两封信,盖上金印,用火漆密封起来,交给影卫。嘱咐道:“十万火急,一定要快。” 他虽然破解不了姬良的密旨,但想到姬良和草原王庭的关系,草原王庭和妖神旧部的联系,再看妖族的动向,密旨的内容,也不难推测。 这时张绍全来报,天机宫弟子已经集合完毕。 李安盘算,等两仪方寸山收到消息,怎么也要半天以后。落霞岛那边,最快也要两天,才会知道妖魔攻上琨俞山的事。九大仙门的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目前影卫和天机宫弟子加在一起,也不足八十人。 他望着满殿香烛出了一会神,转身出去,在众人面前,又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只见数道流光倏忽划破天际,其中一道落在莲华寺中。光芒敛去,现出一个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身穿太一道玉虚宫的弟子服饰,正是若曦。 这小姑娘没怎么下过山,一下子看见这么多陌生人,还没说话,先憋红了脸,大声道:“天机宫的代掌门师叔可在?请出来相见!” 若曦一连说了三遍,李安却不理不睬,只顾着安排壶公、卢世峰和金玮各带七名天机宫弟子,和莲华寺的慧明方丈一起出发。 若曦等得不耐烦,放开嗓子喊道:“李安,你给我出来!”寺庙中一众香客尽皆侧目。 李安低声咳嗽,让曹无忌去领若曦过来。 少女一脸焦急之色,递上一张帖子,说道:“相思召集妖神旧部,联合幽冥宫的邪魔外道,一起攻破了九幽结界,南华定界碑已毁,九幽妖魔尽出,正在攻打琨俞山。” 李安神情淡淡的,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他打开帖子一看,是东昊神君写的,那老杂毛想请天机宫主出关,一同力挽狂澜。 若曦见李安沉吟不语,心中一沉,说道:“三大圣地的职责就是抵御妖魔,不让他们越过琨俞山侵害世人。还请师叔摒弃前嫌,说服天机宫主出关,只有他的召神役鬼禁咒,才能挡住幽冥宫的十万鬼卒!” 李安苦笑,心想:你当我师父喜欢闭关吗?他在短短数日之间,连遭重创,元炁大损,修为十不存一。现如今身上的伤是治好了,损耗的元炁却只能慢慢静养。对付一两个何炯那样的,还能不露破绽,想要再挡住十万鬼卒,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件事情,李安连天机宫弟子都瞒着,就是怕消息泄露,幽冥宫更加肆无忌惮,别的门派也趁火打劫。 若曦跺脚道:“去还是不去?你倒是说句话啊!” ... 154 荡胸生层云 便在这时,地面又震了几下。琨俞山上空腾起大片的黑云,竟是遮得天地间一片昏暗。丹阳城郊区,几间残破的土坯房子经这么一晃荡,瞬间就塌了一半。 若曦立足不稳,向前跨出一大步,和李安相距不过半尺。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李安,目光中满是乞求。 李安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他甚至看见,若曦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嘴角有一小片十分细微的茸毛,就像一层桃子绒一样,更衬得少女肌肤白里透红,娇俏可人。 李安不由心中一软,将几句冒到嘴边的冷嘲热讽给吞回肚子里,温言道:“若曦,你先回去,我有办法对付幽冥鬼卒,只是需要准备一番。”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诸事安排妥当。李安招出拨云舟,载着众人驰骋在天空上。四周浮云高高低低,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天边。一阵风吹来,茫茫云海上怒涛起伏,很是壮观。西北方向,云层下透出各色法宝的光芒。 琨俞山上的护山大阵,被妖神旧部和幽冥宫的人联手破开了一道缺口,先前的地震,就是结界破裂引发的地动山摇。 李安直奔玉虚峰,站在高处俯瞰全局,悬圃宫、琼华阁、紫翠丹房都已经被妖神的旧部占领,妖怪们把女弟子的裤子挂在旗杆上,插在山巅,随风招摇。 相思一身劲装,站在穷奇的背上,指挥妖魔攻打碧幽宫。那穷奇很贪吃,一边走,一边低头吃太一道弟子。 碧幽峰顶覆盖着冰雪,天然形成各种瑰丽的冰龙冰凤、冰花冰树,此刻,这片琉璃世界中杀声震天,万年寒冰上溅了许多鲜血,远远望上去,就像一丛丛盛开的红牡丹。 李安只觉得一阵心寒,慧明方丈带来的人正面迎战幽冥鬼卒,死伤惨重。东昊神君却只顾着和妖神旧部争夺碧幽宫。太一道五千弟子挤在一处,许多人根本就没机会和妖魔交手。 镜光一闪,李安冲到东昊神君面前,眼珠一蹬,指着慧明说道:“太一道好大的名头,天下玄门之首,难道就是这样躲在别人背后挣出来的?” 东昊 (本章未完,请翻页)神君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声令下,太一道九宫分出一千多名弟子,潮水般涌向幽冥鬼卒。 东昊神君也是有苦说不出,太一道看上去人多势众,其实有一大半人,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杂役弟子,这些人的修为,基本上都停滞在练气阶段,严格来说,和寻常武师没什么大的差别。 毕竟挑选弟子只看资质根骨,一个人有修仙的潜能是一回事,能不能将潜能激发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修仙之人,心境和悟性格外重要,整天躲在山洞里,盘着腿吐纳打坐,修出来的是痔疮,不是仙家法力。 “天机宫主呢,什么时候出关?” 李安大有深意地瞥了东昊神君一眼,说道:“师尊闭关前早有安排,对付十万幽冥鬼卒而已,何必他亲自出手?我已派人去天机阁支取三千枚桃符,等桃符一到,敛心师兄会助我一臂之力,驱退鬼卒。” “哼,那个妖孽,他要是敢上琨俞山,我让他有来无回!”东昊神君有些疾言厉色。 李安道:“九幽妖魔尽出,阁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守住琨俞山?还是说,哪怕太一道从此在江湖上除名,您也不愿意接受天机鬼卜的援助?” 东昊神君沉默,天下道门之中,是有许多隐藏势力可供太一道驱策,但是把这些人集结起来,少说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他们没这么快赶到琨俞山,这里却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耗不起。 李安也不催促,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的战场。 天机宫弟子七人一组,结成紫薇七杀阵,同门之间互相援助,又有壶公在一旁照应,倒也有惊无险。 卢世峰和金玮分别站在慧明方丈的左右两边,他们三个连成一线,齐进齐退,虽然被幽冥宫的高手压着打,一直处在下风,一时之间,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幽冥宫养精蓄锐已久,这次倾巢而出,来势汹汹,少数几个高手,实在难以左右大局,众人节节败退,他们若不跟着后退,就会陷入重围,四面受敌。 终于,东昊神君拢着袖子,沉声道:“仅此一回,我可以暂时不为难 (本章未完,请翻页)那个妖孽。”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发誓,你永远不能利用敛心师兄的身份,来为难天机宫,或者为难天机宫的任何人。如果你违背誓言,太一道将遭受灭顶之灾。” 东昊神君拂袖,狂风大作。 “另一条路呢?” 李安云淡风轻的一笑,说道:“另一条路,你可以不理会我。妖神旧部有多恨太一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等他们占领琨俞山,想必家师不会介意提前几天出关,替你统领天下道门,为太一道报仇雪恨。” 东昊神君怒火攻心,恨不得一掌怕死李安,过了半晌,他身子发颤,犹如中风一般,微微抽搐,咬牙道:“小畜生,我只须把你留下,还怕武成王不领兵来救人?” 李安一点也不生气,淡然道:“你倒试试看?” 一言甫出,甲子先生陡然凭空出现。 东昊神君鬼魅般欺近李安,猛地伸手一抓,冷笑道:“就凭甲子,可不够。”话音未落,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因为他抓住的,不是李安,而是一道人形的影子。 若说这虚影是一个人,偏偏只有半透明的轮廓,连气息也没有一丝半缕。若说这虚影不是人,面目五官却又依稀可辨,仿佛还咧嘴笑了笑,才拂开他的手。 高手过招,往往不必大动干戈,只要虚刺一两下,对手便能意会到自己的胜负,乃至生死。 这一拂,看似简单,东昊神君却大吃一惊,李安身边,居然有这等高手!他心中明白,这影子虽然修为略逊,但精通潜行刺杀之术,非常难对付。再加上甲子先生,自个儿便万万不是敌手。 “我选第一条。”东昊神君举手向天,立下誓言。 “算你识相。” 李安翻转太乙天机镜,暗中救了常丛静好几次。 常丛静毫无觉察,倒是他旁边,一个脸色蜡黄,大刀眉,歪嘴巴的男子回过头来,看见李安,摹地脸现喜色,眼珠滴溜溜乱转,忽然间嘴巴也不歪了,直眨眼睛。 (本章完)(重庆书厂)《仙医鬼卜》仅代表作者斜月七星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155 决眦入归鸟 这副神态,不用猜也知道是敛心那家伙。 李安微微一笑,忽听敛心说道:“师弟,相思的妖力还没恢复,只要击退幽冥宫,妖神旧部一定会撤退。” 李安也是这般打算的,一旦幽冥宫撤离,没有了他们的裸女红云阵来牵制太一道的天罡弑神阵,妖神旧部并不占优势,他扭头,昊神君。 这老道一动也不动的负手而立,神情凄然,显然没听见这话。估计是敛心师兄不想引人注意,将声音凝成一线,用的传音入密。 李安环顾四周,苏和若曦赫连双顾连城等人都在浴血奋战,毫无惧意。太一道的年轻一辈,还是有胆色有担当的人居多。 那些拔刀相助的江湖同道,更是可敬可佩。就算老杂毛不发誓,他也不肯袖手旁观,白白辜负了这些人的一腔热血。 “神君,我要居中调度之权。” 东昊神君面色紫涨,深吸气道:“好。” 排兵布阵的法门,李安自幼便烂熟于胸,居中调遣,得心应手,可惜双方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不得不让甲子和东昊神君也上阵杀敌,才勉强将局势控制住。 一时间,敌我双方竟隐隐有些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势头。 众人精神一振,又见小王爷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怎么沉稳气派,胸有成竹,让人信心倍增。 天际流光,一只金雕从众人头顶掠过,送来琅琊医魔的消息。他老人家还没有返回药王谷,目前正在俞阳城中召集名医,将在日落之前上山义诊,为众人疗伤。 正值李安心中豪情万丈,不可一世的当口,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咯咯娇笑,相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眼前,伸手抚上李安的肩头。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轻举妄动。 天机宫弟子纷纷紧张起来,好在变幻阵形的步法他们早就练熟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点也不见散乱。许天河的太阿剑突然光芒大盛,他暴喝一声,逼开幽冥鬼卒,闪身近前,警惕地盯着相思。 李安面色如常,摆手笑道:“无妨,我们叙旧而已。” “是啊,我可舍不得让你死。” 相思的手指十分冰凉,修长美观,犹如瓷器一般莹白清透,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清泠泠的银光,和锦袍互相映衬,很是惊艳。 就在李安微微一惊之际,相思的手指已经拂过他的锁骨,似有意,似无心的在他胸口轻轻挠了一下。 美人颈侧的石榴红宝石耳坠摇曳生光,嫣然微笑,犹如春江雪融,陌上花开。 “少年郎,你很有本事嘛。这么久不见,想我没有?” 李安被她挠得心痒,骨头也酥了,面颊上浮起浅浅的潮红之色,他低低咳嗽一声,唤道:“相思。” 然而瞬息之间,相思陡然后退,快如闪电。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她的指甲已经抵在许天河的心口。 而许天河的剑,离相思的要害还有三寸距离。这把向来快到让人无法样的宝剑,头一回慢了一步,将一抹寒光绽放在世人眼前。 相思弹开长剑,上前一步,神情魅惑,吐气如兰,用指甲划破许天河胸前的衣衫,幽幽说道:“我要吃人的心肝,功力才恢复得快,哈哈,就选你了,修为和根骨都不错,效果一定好。”她说着,手上微微加劲。 便在这时,镜光一闪,相思的手微微一顿。几乎同一时间,一阵疾风刮过,有人劈手夺走了她的猎物。 相思掏了一个空,抬头那猎物正站在五丈开外,有几分惘然的低着头,伸手按着心口,微微喘息,显然是在后怕。一个面色蜡黄,大刀眉的男子抱着胳膊,挡在猎物身前。 这男子的面容十分陌生,身上的气息却又似曾相识,相思不知道这是敛心,微微偏过头,细细打量他。 猛听得四下里呼声大作,曹无忌带着影卫冲杀过来,气势煞是惊人。李安急忙打手势制止,向后退了一步,和许天河并肩而立,握住他的手,缓缓移开。 许天河心口的位置上,有三道血痕,好在伤口并没什么异样,思的指甲无毒。 “你没事吧。” 许天河摇摇头,其实他只是在想:刚才相思那一爪,快狠准,非常凌厉,而且角度刁钻,大有可以借鉴的地方。 敛心五指虚抓,地上的积雪纷纷飞起来,落进他的掌心里。他用冰雪揉.搓脸颊,将伪装抹去,板着脸,徐徐道:“姨姨,你答应过我,不为难天机宫弟子。” 相思红唇微抿,说道:“这个也不能杀,那个也不能杀,我的九十九颗人心,什么时候才能凑齐?” 李安连连摆手,道:“错了,大错特错,起作用的是心头血,不是心肝,别杀人,回头我来替你医治。” 敛心少有的严肃,说道:“天机宫是我师门,你要动天机宫弟子,除非我死了。还有,你要是掏普通人的心肝,我第一个不饶你!” 相思无奈,转身就走。 “等一等!”李安追上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道:“安庆七年,草原王庭臣服于西楚。三年后,蒙哥杀了赫连大汗,举族归附庸国。昭平元年,蒙哥起兵造反,险些打进洛京城。昭平二年,蒙哥投降,再次向大庸俯首称臣。” 说到这里,李安顿了一顿,缓上一口气,续道:“当时,我父王还和师父打赌,说不出十年,蒙哥大汗必反,果然,昭平九年,他又叛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相思神情淡漠。 李安叹道:“草原王庭内部派系复杂,并不安定,蒙哥又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他要是许诺了什么好处,我奉劝阁下千万不要当真。真想谈条件,不妨找我父王,他向来一言九鼎,比那个什么汗要靠谱。” 人影晃动,裴十三飞奔而来,三千枚桃符终于送到。 每一枚桃符,都是取没开过花的桃树芯,雕琢成形,再用朱砂符水熬制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是幽冥鬼卒的克星。 敛心将桃符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成一道防线,众人且战且退,缓缓退入防线之中。 幽冥鬼卒惧怕桃符,无论魔教长老怎样驱策,都不敢靠近防线。众人只面对魔教弟子和妖神旧部,瞬间就轻松了不少。 甲子先生心情大好,特意替李安计算出施展召神役鬼禁咒的最佳位置。李安唇齿微动,起初,念咒声似有似无,响彻神山,到后来渐渐无声无息。 李安的修为实在低了一些,不足以支撑禁咒,好在,有天机宫弟子列阵给他输送灵气。而且,他要对付的,只是正前方的幽冥鬼卒,情况要远远好过上一次,风青彦在九幽秘境,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敛心取出碧玉箫,用摄魂曲助长禁咒的范围。这两种法术系出同源,相克制,合在一处,却能弥补各自的缺陷,使得威力倍增。 相思只觉得泥丸宫中突地一跳,神魂剧震,当下不敢乱动,立即收敛心神。 她原是混鹏妖王一族,除妖神之外,战斗力最强的高手,这禁咒虽然要命,被李安施展出来,对她倒也没什么威胁。但是那些小妖却受不住了,漫山遍野,哀嚎阵阵。 156 会当凌绝顶 山风呼啸,吹乱相思乌黑柔顺的长发,丝丝缕缕,拂在她欺霜胜雪的玉颊上,衬着细细的眉峰挺直的鼻梁慵懒的神情,以及唇上诱人的胭脂色,顾盼之间,别有一股勾魂摄魄的媚意。 她在等,等殷教主做决定。可恨,早知道李安那小子如此难缠,刚才就应该拧断他的脖子。 短短片刻的工夫,幽冥鬼卒阵形大乱,溃不成军。太一道弟子开始反攻,用飞剑远距离收割妖魔鬼怪的头颅。 殷教主直勾勾地安,仿佛在琢磨这小子还能坚持多久,然而不难发现,那些来来去去的天机宫弟子,其实是在给他输送灵气。我们的世子殿下,一时半会儿恐怕消停不下来。 殷教主并不甘心就这样舍弃覆灭太一道的机会,他和相思对视一眼,同时飞身而起。一个白衣翩翩,逍遥扇大放光芒,一个烟视媚行,指甲寒光烁烁,一起向李安扑去。 整座山都抖了一抖,积雪被飓风扬上高空,化作细密如雨的冰棱子,利箭一般射下来。甲子先生眼疾手快,双掌向前推出,将漫天冰箭挡了一挡,众人纷纷催动法宝,护住周身,自顾不暇。 强大的威压之下,李安全身的骨骼疼痛欲裂,双脚深深地陷入积雪之中。他把太乙天机镜挡在胸前,只见前方不远处,一个江湖豪客被几枚冰凌穿胸而过,身上爆出一蓬血花。 李安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全凭一股子狠劲支撑着,不躲不闪,口中兀自念咒不休。 下一刻,殷教主手中的逍遥扇陡然合上,敲向李安的天灵盖。在这生死一线的一瞬间,敛心飞起一脚,踢中扇骨。 这一脚踢得着实不轻,殷教主受到巨大的力量冲击,身形腾空而起。人在半空,只听嗤嗤两声,敛心手指微动,射出两道青光。 殷教主目瞪口呆,这厮忙着吹箫按孔,双手都不曾离开过玉箫,仅仅凭着脚下移步换位,歪过身子,中指和食指就能对准他的要害,指尖射出青光。 箫声依旧呜呜咽咽,让人头疼欲裂,天机鬼卜一边打架,一边吹奏摄魂曲,居然连一个音符都没有吹错。 就在殷教主合上扇子的时候,相思的利爪几乎触到李安背后的衣衫,一道黑影及时出现,挡住了她。 那是一个人形的影子,是世子殿下身边最隐秘的屏障。双方刚一交手,强弱立判,那影子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就在这时,寒光乍现,相思只觉得指尖一凉,两片指甲被利器齐根削断。她心中惊骇,闪电般缩手,这才那一抹寒光,其实是一柄样式十分古朴的长剑,剑柄就握在一个弱冠青年的手中,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被敛心劈手夺走的猎物。 许天河微微喘息,这一剑,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有些事,明知道希望渺茫,为了心中的信念,仍旧义无反顾的努力拼搏,这不是傻,而是勇气。有些妖魔,明知道不可战胜,为了想要保护的人,还是毫不犹豫的拔剑,这不是鲁莽,而是情义。 这一次,似乎上天也在帮助李安。相思本来有一次机会,但是由于她的指甲突然被人削断,她太过震惊,下意识收回了手掌,等缓过神来,想再下杀手的时候,甲子先生许天河,以及影卫们已经展开围攻,不再给她可乘之机。 相思的妖力还没恢复,难以久战,忽然瞥见殷教主被敛心打伤,仓皇而退,急忙也跟着向后撤。她又悲又怒,路过敛心身旁,说道:“混鹏妖王一族被人类残杀殆尽,你不报仇也就算了,怎么还帮着仇人守山门?” 幽冥宫一退,妖魔鬼怪争先恐后,纷纷撤退。殷教主还在悬圃宫琼华阁紫翠丹房各放了一把大火,烈日之下,火光不明显,唯有浓烟滚滚,直冲霄汉。 敛心心乱如麻,怔在原地,愣愣的幽峰上重叠的尸骸,有太一道弟子倒在血泊之中翻滚呻吟,妖怪想逃走,拼死揪住不放,双方扭成一团。 忽听李安说道:“曹大哥,扶我一把。” 敛心转头一安居然哭了,连忙奔过去和曹无忌一同扶起李安,问道:“你受伤了?” 李安摇头,面色煞白,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他打了一个哆嗦,低声道:“没有,我吓得腿软。父王说学兵法是为了以战止战,守土安民,可是征战杀伐太过于凶残惨烈,我……” 敛心也是心中凄凄,默然半响,伸手拍了拍李安的背。他听李安说过,训练士兵操练兵法战阵的终极目标,就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群雄以寡敌众,以少胜多,精神大振,正欢呼呐喊之际,摹地见到世子殿下落泪,尽皆愕然。 但他们转念一想,山上血流成河,战火冲天。世子殿下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小锦衣玉食,又没吃过什么苦,哪里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他能够从容指挥战阵,直到妖魔退去,这才惊恐哭泣,已经很不容易了。 常丛静道:“寻常人家的孩子,像殿下这般年纪,哪个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连重一点儿的农活都不用做。咱们的世子殿下,文能舌战群臣,策论朝堂。武能仗剑江湖,驱退万鬼。真是虎父无犬子。”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不但不忍心嘲笑李安,反而心生敬意。 李安被这一记马屁拍得面红耳赤,抹干眼泪,一面安排探子去查和妖神旧部的动向。一面加派人手救火清点伤亡。 九大仙门的高手陆续赶到,细细论起来,援军来得如此迅速,敛心居功至伟。要不是太一道重金悬赏,人人争着捉拿天机鬼卜,鸿蒙盛会已散,琨俞山附近哪来的这许多江湖同道? 众人合力召来倾盆暴雨,不多时,悬圃宫琼华阁紫翠丹房的大火先后熄灭。太一道清点弟子名录,发现少了很多人。 李安用太乙天机镜一来妖神旧部每占领一座山峰,就像驱赶羊群一样,将太一道弟子逼到空地上,供妖怪们挖心取食。 群妖一哄而上,饱餐一顿,再拖出年轻美貌的少女和少妇,用捆仙绳牢牢缚住,和搜罗的财宝一起运送下山。 李安热血上涌,握紧了拳头,恨不得拔剑追上去,斩妖除魔。 敛心连连叹气,人类也喜欢抢夺妖族之中容颜美丽的女子。据说九尾妖狐一族,媚骨天成,姿容出众,无论男女,都被商人抓来贩卖,几乎灭族。这仇恨越结越深,仿佛一个圆圈,冤冤相报不了结,他茫然四顾,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脚步声响,许多天机宫弟子围过来,请安问好。 昨天,敛心骤然听到宝觉圆寂的消息,心中悲愤郁积,受了些内伤,夜里又没休息好。去俏江南的路上,他遥遥望见琨俞山方向有妖气聚集,立即占了一卦,第一个赶到太一道,苦战了大半天,法力衰竭,这时突然静下来,只觉得全身酸软,腿上的伤口犹如火炙一般疼痛。 金璎珞道:“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她脸上颇有风霜之色,衣衫上沾满污泥,声音中却充满了喜悦之意。 敛心随口应答,神色木然。金璎珞的心思,似乎除了他本人眼拙,怎么都不开窍,天机宫中所有长眼睛的人,都了。 商陆缓缓说道:“师叔,这些天,她一直在找你,不眠不休,食不下咽,生怕你被太一道的人给一刀咔嚓了,害得我也没阖过眼。” 敛心见金璎珞满眼都是红血丝,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只说:“对不起,我应该给你们报个信的。” 金璎珞眼中蕴起一片水雾,柔声道:“没关系,你好好养伤,多休息。”她生得娇小玲珑,寒风一吹,宽大的道袍贴在身上,更显得单薄娇弱,楚楚可怜。 敛心忽然很想抱抱她,但最终什么也没做,转身寻了一处洞府,闭门不出。 这间洞府空置许久,阴气甚重,敛心盘腿坐在石床上,过了许久,也无法静心打坐,反而因为强行运功,牵动内伤,咳了几口血出来。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再也支持不住,侧身躺倒。 正昏昏沉沉,翻来覆去之际,有人重重地拍门,敛心开启洞府,只见商陆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边药酒纱布一样不少,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乌鸡汤。 商陆走进来,说道:“我来。” 李安入门之前,敛心是天机宫中年纪最小的弟子,经常缠着商陆一起打弹子,掏鸟窝,如果商陆不肯,他就使出绝招,一头钻进金璎珞的裙子里,吓得金璎珞哇哇大哭,又羞于启齿。 这可谓是抓住了商陆的软肋,小师叔但有所求,他不敢不应。所以他们三个经常一起玩耍,感情很好。 敛心道:“我没事,你出去吧。” 商陆把托盘放下,却不离开,抓住敛心的手臂,说道:“金璎珞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敛心垂眸道:“我是妖神后裔,终有一日,要离开天机宫。你一向待她很好,你会照顾好她,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商陆怒道:“她喜欢的人是你,你来吗?” 敛心伸手按下封闭石门的机关,将商陆向洞外推去。商陆不甘心,反冲进洞,扳住敛心的肩膀,用力一掀,敛心伤后乏力,居然扑地跌倒,咳了一口血。 商陆大吃一惊,印象中,和小师叔打着玩儿,想要把他掀倒,几乎不可能。他毛手毛脚的扶起敛心,关切道:“伤这么重,别硬撑了,走,我扶你去找代掌门。” 出了洞府,才发现外边天色已经暗下来,四野暮霭苍茫。 李安一边替敛心治伤,一边唠唠叨叨,怨他瞒着不说。 晚饭后,探子来报,魔教并没有退回九幽老巢,而是聚集在风陵渡口,整编九幽十六国的高手。 众人商议对策,都觉得有必要推选一个盟主,统领群雄,对抗魔教。然而盟主的人选尚未定下来,九大仙门的高手已经吵翻了天。 李安听得厌烦,拉着敛心出了天心殿。一路攀爬,登临玉虚绝顶。 山下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东一簇,西一丛,蜿蜒如带。有些地方的灯火密密麻麻,在夜幕之中,闪烁不定,犹如天上繁星。市镇繁荣,人烟稠密,可见一斑。 山下的人,他们在睡梦之中,可知九幽黄泉门户大开,妖魔正在觊觎尘世繁华。 千万年来,那些誓死守护琨俞山的前辈高人,遥望山下人烟,不知心中又会想些什么? 157 一览众山小 这地方很高,天上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在黑夜之中,北望群山,依稀只见起伏的轮廓,飘飘渺渺,分不清是天上的云,还是山顶的雪。朔朔寒风,像刀片一样刮过脸庞,脚下玄冰千尺,四周鸟兽绝迹,除了风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其他响动,高处不胜寒。 如果说敛心此刻仍然感到温暖,那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温暖。 刚才在天心殿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排挤他,九大仙门的高手,更是将他视作异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就连说话也阴阳怪气、骂骂咧咧的。 要是大家的意见都一致,那也没什么,偏偏慧明等人又站出来替他说话,天机宫弟子都极力维护他这个小师叔,于是场面乱成一锅粥,就差没打起来,选盟主的事反而被人们搁置在一边。 敛心心中感动,示意同门不要为了他和人争吵,眼下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他眼观鼻,鼻观心,口中默念:秃驴莽夫实难驯,神君王八岂合群?狂言恶语耳边过,小爷只当是浮云。 啊呸,一不小心,怎么把慧明也给牵连了。 东昊神君清了清嗓子,众人安静下来,只听老家伙缓缓说道:“世子殿下,大家商议怎样对付妖魔鬼怪,让天机鬼卜在一边听着,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是在公然下逐客令,敛心胸口发闷,不想让好友为难,不等李安答话,就起身说道:“师弟,我想回屋养伤。” 他自己也说不清,还留在琨俞山做什么。半妖,似乎既不是人类这边的,也不是妖神那边的,什么都不是,他的人生,忽然变得有些混乱,而且可笑。 大约在敛心的内心深处,总幻想着有一天,妖神旧部能够和人类和平相处,关系融洽。 赫连双冷哼道:“半妖,滚下山去,太一道不欢迎你!” 话音未落,李安霍地站起来,一把掀了桌子,气冲冲地拉着敛心就向外走。 就这样,本来很有希望当选盟主的世子殿下,现在陪着他这个半妖,在山顶喝西北风。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敛心心想:赫连双那张臭嘴,明天非揍他不可,还要在他的午饭里放一坨鸟粪。 李安生性豁达,没当上盟主,也不怎么在意,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瞎想什么?拜托,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一阵沉默,过了许久,他们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哎!” 李安道:“叹什么气?赶紧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明天用拳头教教他们,过河拆桥是不对的。” “如此星辰如此夜,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什么俏佳人,而是一个药罐子,你说我能不遗憾吗?”敛心的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话说,你又叹什么气?” 李安小声道:“别提了,宝月师太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不许我去见思思,也不准思思来找我,这几天我去了十回,十回都被老尼姑挡在门外。”如果用太乙天机镜,闯进屋倒也不难,但是晴思思在他心中,就像仙子一样,他不想做出这样无礼的举动。 “明天我去引开老尼姑,让你们说说话。盟主之位,如果落到东昊神君的手中,只怕他会对天机宫不利,你快回去吧。” 山顶视野开阔,敛心胸中闷气一扫而空,豪情陡生,只觉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半妖也没什么。万古长河,一样的清风明月,师徒手足,一样的肝胆相照。 “不着急,我倒希望他挑事,正好可以拿来开刀,震慑群雄。再说了,江湖厮杀和行军打仗不一样,我只会纸上谈兵,修为又那么低,根本不适合当盟主。” 在李安看来,仙门中虽然不乏高手,但这些人喜欢各自为战,不服指挥,不懂战阵,一盘散沙而已。但是如果有人能将他们凝聚起来,也是一股很强的力量。 “别谦虚,你的修为是不咋地,但大局观真心不错,眼光毒辣,有勇有谋,一肚子坏水,够狠够阴险。” “喂,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我那叫有备无患,不是阴险!”李安把三足金乌幻化的小乌鸦从鸿蒙界中放出来,很不情愿的向空中一抛。 小乌鸦张开翅膀,扑棱棱地落在敛心的手上。 敛心随手掂了掂,打了个哈哈,笑道:“好像吃肥了不少,看样子口粮不错。” 他心中明白,李安担心他住在琨俞山会有危险,让三足金乌替他守夜,但他们之间,说谢谢委实多余,当下各自回去休息。 敛心缓步而行,回到洞府门口,正要开启机关,手伸到一半,又突然顿住,机关锁微微凸起的圆石上,有两道新指印。 他凝神感应,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开门进去,里边被人十分仔细的打扫过,角落中的灰尘和蛛网都清理干净了,石床上铺了被褥,四周还用灵石摆着聚灵阵。 敛心折回门口,再去看那两道新指印,比常人的手指印要细小一些,是金璎珞吧。他封闭洞府,洗漱一番,只穿亵衣爬上石床,掀开被子,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原来被褥都用安神香熏过,他抚摸着绣在被子上的并蒂莲花,一时间竟是痴了。过了好半天,才开始盘坐调息,然而胸中柔情缱绻,打坐也成了发痴,最后抱着被子,半坐半卧,浑身阵阵发热。 忽然一阵香风过处,洞府中多了一人,金璎珞头上玉钗半卸,穿一袭紫绡芙蓉裙,行动间衣袂扬起,恍如轻烟薄雾。她一步步走近,耳边紫瑛石坠子微微摇动,灿然有光,更衬得耳垂小巧玲珑,下颌尖尖,惹人怜爱。 敛心的目光,仿佛被她拉住了,怎么也收不回来。 只见金璎珞蛾眉似蹙非蹙,低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就来掀被子。 敛心急道:“使不得。”伸手去推她,慌乱中推在肩头,触手温软柔滑,不由心驰神摇,环住双臂,将她抱在怀里。神魂俱醉之际,也无暇去细想,隔着衣服,怎么会是这般触觉? 低头看时,怀中的女子没穿衣服,玉体玲珑浮凸,一览无余,竟然不是金璎珞,而是绿沁。敛心一阵迷茫,忽地心口剧痛,绿沁手握尖刀,笑着在他心口捅了一刀。 敛心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发觉自个儿正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水晶照壁上有光透进来,外边天色已然大亮。 第二卷仙山妖同行 158 两年之约 他定了定神,突然觉得喉咙异常干渴,连忙翻身下榻,取过暖炉边的茶壶,也不拿杯子,直接将壶嘴悬空,仰头灌了两大口,茶水还是温的。忆起梦中情景,仍历历在目。 虽说最终成了噩梦,但梦中绮丽香艳的经历,还是让敛心回味无穷,心中绮念丛生。 这些念想并不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而是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像一只发情的野兽一样亢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还抱着枕头咧嘴傻笑,像足了一个呆傻的痴儿。 小乌鸦抖了抖羽毛,不屑地扭过头,不去看那个傻小子。 “小师叔,小师叔!”伴随着敲击石门的呯呯声,商陆的声音传进来。 “等一下。” 敛心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住的心虚感觉,他拿起衣衫,胡乱套在身上,对着照壁系好腰带,按下开启洞府的机关。 “大清早的扰人清梦,有什么要紧事?” 石门缓缓上升,敛心一边打哈欠,一边向外走,突然看见金璎珞俏生生的立在洞口,顿时怔住了。 也不知站了多少时刻,一丝羞惭毫无来由地袭上他的心头。 他在梦中意乱情迷,紧紧拥抱着眼前的女子不肯放手。此刻却目光飘忽,不敢去看金璎珞那单薄娇小的身体,也不敢和她目光相对。心中就像有什么邪气催着似的,蠢蠢欲动,又想转身逃跑,又想冲上去抱住她。 金璎珞微微低头,在这冬日的清晨,寂静的仙家洞府门外,恍惚间,一切声息都突兀地放大了,她听见自己胸口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 “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能来找你?” 商陆走进洞府溜达了一圈,从怀中摸出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塞给敛心,笑道:“刚才大伙儿一起吃早饭,我看你没在,就顺便给你带一份。conad1();” 敛心打开纸包,是烧饼,中间用刀子划开,夹了许多酱牛肉,美味多.汁,一吃就知道是金璎珞做的,琨俞山上烧大锅饭的厨子,可没这样好的手艺。 商陆等他吃完,说道:“我打算去青澜国的都城上尧,开一家天机阁,卖些符箓法宝,偶尔给人测个字什么的,代掌门准了。” 敛心奇道:“怎么突然要走?” “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说了,你占卦的本事还是我教的,我就不信打不出更响的名头!”商陆指了指金璎珞,嘟嘴道:“还有你,以后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敛心伸出右手,和商陆的手掌相握,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之中。 金璎珞默然半响,抬起头盯着商陆的眼睛,说道:“九师兄,你真的想去青澜国,还是在生我的气?” 商陆故作轻松,微笑道:“不是赌气,我是真想做一番事业。以前,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那时候,也没见你喜欢别的什么人,才厚脸皮缠着你的,如今你心有所属,我也该离开了。” 金璎珞红了眼圈,低声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定居之后,会把地址寄回天机宫。要是有一天,小师妹改变了心意,就来找我。”商陆说着,背过身子道:“小师妹,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师叔说。” 金璎珞拱手为礼,转身离开。 敛心分明看到,商陆仰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始终不落下来。他是很骄傲的人,在别人面前,宁肯流血,也不肯流泪。conad2(); 过了好一会儿,商陆的神色恢复如常,一本正经地道:“我明天就启程,可惜还有两个心愿没法完成,实在遗憾的很,你肯不肯帮我?” “只要我能办到。” 敛心很认真的说。 商陆露出大男孩般的笑容:“不难,你一定能办到。” 敛心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只听商陆说道:“第一个心愿,给我两年时间,两年之内,你不能和金璎珞定亲,更不能娶她,或者坏了她的贞洁。除了名声响亮,你哪点比我好?如果到时候她还选你,我就退出,不再纠缠。” 敛心暗忖:我虽然无心,但终究是抢了他的心上人,他一定非常难过,就像当初我一心对绿沁单相思一样。 商陆见他不说话,皱了皱脸,说道:“好吧,我承认,你修为也比我高,这下可以答应了?” 敛心心中升起歉疚之意,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答应你。” 商陆伸出手掌,说道:“君子一言。”敛心伸掌和他相击,笑道:“快马一鞭。” “这些天,我心中时常生出想把你宰了,剁成十七八段喂狗的念头,每次我跟在金璎珞身边,她却眼中只有你的时候,我都有这种冲动。我对你怎么样?你呢,从小就喜欢抢我的东西,哎,真想砍死你。” 敛心神色古怪,说道:“如果这就是你的第二个愿望,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屋,洗个热水澡,蒙头大睡,做梦兴许有可能实现。” 商陆面上一热,咳咳两声道:“上次你从魑魅山庄回来,忽然变得有些安静,发生了什么事吧?第二个愿望,我希望你开心快乐,将来留在天机宫也好,加入妖族也好,别忘了我们是好朋友。conad3();” 敛心感动莫名,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呆了半响,笑道:“走,陪我去趟玉虚峰。” “干嘛?” “我给赫连双松松筋骨,你帮我把风。” “好吧,不过太上长老问起来,你可不能出卖我,还有,晚上你请客,去红袖招,我要听花魁娘子唱曲儿。” 话说,赫连双在屋中练字,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研好墨,宣纸忽然被风吹走,把宣纸捡回来,用玉麒麟镇纸压住,狼毫笔又不见了。 赫连双心中警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人影一闪,一张定身符正正地贴上了他的脑门。 敛心笑嘻嘻的提起狼毫笔,蘸饱墨水,在他右脸上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将狼毫笔伸到墨砚中蘸了蘸,又在他左脸上写“孝悌忠信礼义廉”,这是一幅猜谜对联,谜底合起来就是“亡八,无耻。” 赫连双怒火中烧,苦于动弹不得,无法反抗。 敛心写完,随手将笔丢开,抬脚在他腿上轻轻一勾,赫连双便倒在地上,敛心赶上一步,飞起一脚,踢得他滚出老远,撞到门槛上才停下来,要不是门框狭窄,只怕早已摔到门外去。 printchaptererror(); 159 不辞而别 只听院外传来脚步声,商陆拖长了声音说道:“无尘道长早,苏师兄早,嘿嘿嘿。” 敛心又踢了赫连双一脚,压低声音说:“这次算你运气好,就不让你示范怎么滚下山了。”说完扬长而去。 次日一大早,红袖招中,一间清净雅致的屋子里,敛心活动了一下筋骨,伤势已无大碍,正要推门出去,忽听得门外有女子嬉笑。 这间屋子的主人,用娇滴滴软糯糯的声音说道:“我房中那小道士特可爱,听小曲儿听到半夜,我唱累了,故意逗他喝酒,他还脸红。我觉得有趣,就扶他躺下,他老实躺着装睡,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个女子嗤嗤轻笑,说道:“好稀罕的人,什么样儿,让姐姐瞧瞧。” “很俊的,我带你去看。” 一声轻响,门被推开。跟在后边的姑娘,大约十八.九岁年纪,长眉细目,纤纤柳腰,亭亭玉立,正是上回陪他喝酒的清倌人采薇。 敛心站在门边,脸上直发烫,拱手为礼。 采薇还了一礼,上下打量他,眼中闪出奇异的光芒,低声说:“我道是谁呢,你又来了,你师父呢?” “他在闭关。” “好久出来?”采薇似乎有些失落。 “怕是要两三年吧。和我一起来的商大哥呢?” “已经走了。” 敛心心想:好家伙,居然不辞而别。他点了几样红袖招的招牌小吃,打包起来带回琨俞山,给金璎珞送了一份,又上玉虚峰找李安。 隔得老远,敛心就停住脚步,李安暂住的小院子外面挤满了人,闹哄哄的,有些不对劲。他找人打听,那人把他认了出来,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敛心听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昨天晚上,群雄推举李安当盟主,东昊神君没有表态,宝月师太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求天机宫立刻驱逐半妖,和他划清界限。李安没答应,拂袖离去。 群雄对世子殿下寄予厚望,纷纷来到他居住的院子外面,请求他和半妖断绝来往,带领大家反攻九幽。 敛心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院,翻墙而入,避开影卫,在门缝中一张。 只见李安面无表情的坐在软榻上,右手紧紧地捏着一个馒头。太上长老壶公、右护法长老金玮、和张绍全一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所有人都是一言不发,屋中的气氛非常压抑。 那馒头上咬过一口,显然是李安正在进食,他们突然来访。 过了许久,金玮道:“代掌门,金某本来是北方大雪山中的采参客,只为了一株千年山参,我的族人、父母、兄妹,一共三百一十七人,一夜之间,都被妖神旧部屠得干干净净,今生今世,我绝不能和妖怪为伍,哪怕半妖也不行,恳请辞去长老之职。” 张绍全道:“东昊神君本人虽然没有出面,但是太一道、落霞岛、还有九大仙门的人,都联合起来排挤我们,我们的生意受到冲击,有些地区的天机阁,已经快周转不开了。” 李安将馒头捏成扁的,又咬了一口,说道:“你们这是在逼我?” 金玮不说话,伏下身子,额头触地。 张绍全连忙叩头道:“弟子不敢。世人对妖魔鬼怪闻风丧胆,他们不了解小师叔的性情,听说他是半妖,难免惧怕。” 壶公柔声道:“安儿,我知道你和敛心关系好,但你是代掌门,公事应该先于私事,他会理解的。” 李安突然躬下身子,咳嗽不止。 敛心推门进去,随手摸出天机宫弟子的宫羽,搁在茶几上,轻拍李安的背,给他顺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都明白,也已经准备好了,我有一半是妖,你把我留在天机宫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让我和你一起斩妖除魔?” 李安一怔,叹气道:“是我糊涂了。” 他上前把壶公扶起来,耍赖道:“我同意公告天下,天机鬼卜不再是本派弟子。但天机宫还是他的家,他可以随时回来住。还有,我不当盟主,谁爱当谁当去,做这个代掌门,我都有些后悔。” 壶公险些又跪下去,说道:“我的小祖宗,别闹了。” “我仔细考虑过,我年纪小,资历不够,修为就更不用提了。这盟主的名号,还是扣在师尊的头上比较好,我只管办事。你们有没有觉得,神仙妖魔和普通人混居,原本就不合理?” 李安一边说,一边将金玮和张绍全也扶起来。 壶公松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就像金长老的族人,深山里的采参客,面对妖神旧部,根本无力自保。就算没有妖神旧部,还有魔教,有鬼魅,甚至有些脾气不好的上仙,也可能一言不合,就在举手之间毁去一座村庄。普通人永远也无法和他们抗衡。” 张绍全道:“修行界的根基在俗世间,没有那些普通人,也就没有我们。斩妖除魔也好,封印妖魔也好,都不是长久之策。比如黄泉之眼,每隔一千年,封印减弱,要么被人打开,要么被鬼魅冲开,要么自然而然,封印突然就松动了。” 千年之前,黄泉之眼的封印消散,无数妖魔鬼怪爬出地底,引发苍生浩劫。 太一道的南华上仙统领群雄,设立两界碑,和天机宫主萧容一起进入九幽。那一役,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据说九幽尸骨成山,南华上仙魂飞魄散,萧宫主身受重伤,被甲子先生送回天机宫,昏迷了整整十年,醒来以后,修为再也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 敛心握拳道:“师父出关以后,一定会去九幽封印黄泉之眼,到时候,我要和他一起。” 壶公摇头:“封印黄泉之眼,只有两个办法,或者用十万生灵血祭,或者找到一个有着神君境界的修为的仙人,让他心甘情愿献出神魂,祭祀天地。当年的南华上仙,虽然只称上仙,其实是神君境界,他和咱们的萧师祖联手,魂飞魄散,才封住黄泉之眼。当今世上,却到哪里去找一个神君出来?难道要掌门……” 众人心中一凛,同时想到:东昊神君虽然号称神君,但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只有上仙修为,帮不上什么忙。这一次,难道要掌门魂飞魄散,去挽救苍生吗? 李安则寻思:难怪人们说神君长生不死,世上却找不到神君。 他把玩着掌门印信,脸上渐渐透出一股坚决之色,说道:“再挣一个一千年,也没什么意思,师父也不能死得这样冤枉。我有一个办法,我们集齐造化玉碟,合成造化神器,重新划分天地人三界,让六道生灵互不相扰,各自安居乐业。”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壶公道:“祖师爷曾有遗训,绝不允许天机宫弟子集齐造化玉碟,凌驾于三界六道之上,随意改变世界。” 李安道:“不是随意乱改,我也不会想要高高在上,让众生俯首。” 敛心道:“我已经不是天机宫弟子了,我来收集造化玉碟。”他心想: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师父魂飞魄散。幸好师父修为大损,有心无力,不然就凭他的脾气,只怕已经把命给搭了进去。 这般想着,敛心忽然觉得时间异常紧迫,他身形一晃,化作青光,一闪而逝。 金玮突然说道:“万年之前,引发三界大乱的那个人,当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是当超越一切的强大力量,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中,牛鬼蛇神,无不对他阿谀奉承,仙佛精怪,无不对他俯首贴耳。他的野心和欲望被无限放大,渐渐迷失了本心。” 李安沉默许久,说道:“将来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做事不必畏首畏尾,尽力就好。我和那个人不一样,再说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为了挽救很多人,牺牲一个人,就一定是对的吗?” 第三卷无计悔多情 160 叫我少爷 腊月十七,俞阳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寒风刺骨。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人们准备年货的热情。天色蒙蒙亮,已经有许多百姓从周边的村镇涌过来,聚集在四方城门外,等待开城门。 有猎户背着兽皮、肉干,预备进城卖了,给家中老小添置些新衣裳。 有妇人站在路边,面前放两只木桶,用棉布盖得严严实实,有人经过,就吆喝一嗓子:“热腾腾的羊奶,三文钱一碗。”生意倒也红火。 每逢腊月,人们总是格外大方,出手阔绰,就好像买东西不用花钱了一样。 不多时,钟楼里传出报时的钟声,东南西北,四方城门的城门官同时开始击鼓,轮岗的士兵听到鼓声,合力推开城门。 进城的检查很松散,大多数时候,百姓可以随意通行,没人阻拦。偶尔有一两个背着弓箭,或者腰佩长刀利剑的人,负责检查的士兵也只不过请他们把武器取下来,塞进包袱里,就抬手放行。 没有携带包袱的侠客,可以在城门处买一个布套子,安置他们的兵刃,价格绝对公道。至于他们进城后会不会闹事,完全没人操心。 尽管这样,也没人敢在城中撒野,因为这是俞阳城。 那些喜欢高来高去的梁上君子,以武犯禁的江湖游侠,有个好爹的公子哥儿,视普通人为蝼蚁的修仙者,已经无数次用他们自身的惨痛经历证实了一件事:这座城,进去很容易,如果安分守已,出来也很容易。一旦犯了事,就算你真是神仙,也只能去大牢里蹲着,等候发落。 一辆牛车缓缓驶来,那赶牛的车夫大约三十岁上下,其貌不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让人很难留意到他。 “殿下,咱们到俞阳城北门了。”曹无忌只是照例报地名,并不指望世子殿下有所回应,他娴熟地赶着牛车,四平八稳地穿过城门。conad1(); 李安穿着一身清爽的布衣,坐在牛车上,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懒散地迎着阳光,说道:“叫我少爷,让那什么殿下、代掌门、还有狗屁副盟主,通通都见鬼去吧。” 旁边一个少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两道秀气的柳眉下方,眼睛眯成月牙儿,露出三四颗洁白的珍珠贝齿,正是许久不见的停云。 只见一声暴喝,牛车猛然停下,牛怀义徒手抓着牛角,和蛮牛相抗,硬生生将牛车顶住,前进不得。 人影一闪,许天河背着古朴长剑,抱着胳膊,挡在牛车前面,看着李安道:“代掌门,局势刚刚稳定下来,您这个大盟主就玩失踪,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你们俩别挡路。”李安白了他一眼。 只听唰的一声,曹无忌手中的长鞭倏忽化作虚影,一鞭抽过去。 牛怀义不方便对曹无忌动武,急忙缩手后退。许天河足尖轻点,衣袂飘飘掠上牛背。 牛车继续前进,李安笑了笑,没说话。 曹无忌瞪了牛怀义一眼,牛怀义追着牛车一路小跑,双手将一个用火漆密封的锦囊递给曹无忌,低声道:“丛静先生说,如果不拦车,只站在路边喊,你们一定会装作没听见,加速冲过去,避开我,那样消息就送不到。” 李安一想,还真是这样。他有些尴尬,说道:“你把手头的事情办完,就回家陪女儿过年吧,过了正月十五,再回来当值。” 牛怀义大喜,行礼告退。李安扫了许天河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许天河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妖魔暂退,大伙儿想请你喝杯庆功酒,愣是找不到人,连太上长老也不见了,金长老被一堆人围着,推脱不过,就打发我来找你。conad2();” 停云笑道:“就是因为妖魔暂退,他才要走。不然等那些人养足精神,又跑来跪在院子外面,哭哭啼啼,要求天机宫清理门户,还不把他烦死?” 许天河恍然大悟,难怪太上长老一开口,腊月中旬的第二天,修真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妖神之女,蓝月公主死而复生。这个消息,再次将天机宫推到风口浪尖上。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已经猜到,当年潜入落霞岛,救走半妖的神秘人,就是天机宫主。毫无疑问,蓝月并没有在琉璃圣火中灰飞烟灭,她的魂魄,被天机宫主用太乙天机镜聚集起来,保存至今。 一时间流言四起,其中有一个样本,最是被人们津津乐道——二十年前,修真界的两大天才,天机宫的风青彦,太一道的李一凡,都爱慕妖女蓝月,作为情敌,他们俩互相仇视,势如水火,一见面就打架。 后来蓝月嫁给李一凡,却不守妇道,同时和风青彦相好。再后来,归墟岛沉没,蓝月当了寡妇,被押上轮回台。风青彦偷了师父萧容的太乙天机镜,不顾一切地冲进轮回台中救人,可惜晚了一步,蓝月已经在琉璃圣火中香消玉殒。 风青彦含泪收了她的魂魄,任由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自生自灭,因为他以为,那是李一凡的孩子。 隔了两天,风青彦用沟通鬼神之法,从蓝月口中得知,孩子其实是他的骨肉,不是李一凡的。于是风青彦再次潜入落霞岛,把孩子也偷了出来。 当时,萧容正和宝觉禅师一起喝茶,忽然听说半妖丢了,掐指一算,发现是自家徒弟干的好事。他年纪老迈,一口气没上来,活生生气死。 风青彦暗中把孩子养到七八岁,带回天机宫,收为弟子,赐号敛心,百般呵护。 他们名为师徒,实为父子,情谊深厚。可惜风青彦生性风流,不甘寂寞,到处拈花惹草,娶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为妻。conad3();这小后妈有些本事,把风青彦迷得神魂颠倒,淡出了风月场,和她一起闭关双修,连儿子也不管了。 以至于敛心在琨俞山被人识破身份,作为半妖,遭到各派高手的追杀。最终,他不得不离开天机宫,带着生母的魂魄辗转江湖,不知遇上什么机缘,居然复活了生母蓝月…… 作为一名比较了解内情的天机宫弟子,许天河被这流言惊得几乎泪流满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能更离谱一点吗?他正胡思乱想,忽听李安说道:“天河,别走了,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好。”许天河心中一暖,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实在有些凄凉。 “曹大哥,去长鑫街,咱们也置办些年货。”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手中拎满大包小包,李安望着他们,忽然心血来潮。 他心中盘算:要给爹爹、娘亲、徐师父、风师父都买礼物。爹爹的报祥瑞书,还有薛将军的捷报,应该递到御书房了吧,真想看看姬良陛下是什么反应。 —————— 新的一卷,第一章,请允许我任性一回,写得太狗血了,嘿嘿,祝各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printchaptererror(); 161 一人便是九族 朝会刚刚结束,群臣相继散去。 ◎, 陈再兴走得很慢,心中总期待着什么。他暗中揣摩方才君臣间的那一番对话,总觉得陛下似乎心存芥蒂,如此百般思量,不免走得更慢。 过了片刻,陈再兴猛然惊觉朱栏彩槛金碧辉煌的崇政殿上只剩他一个人,这才长叹一声,跨出门槛。 这帝王的恩宠,有时候就像逛街尿急,越是着急,就越找不到茅房。你不去想他的时候,随意走走,反而总能撞见一两处。 陈再兴回到政事堂,还没坐稳,就有内侍前来传话,说陛下请他去御书房议事。 和以往不太一样,姬良捧着一封奏章,迟迟没有开口说出“平身”这两个字。 陈再兴只好一直垂首跪着,乎拖在地上的那一角明黄色龙袍。 过了片刻,姬良终于把目光从奏章上移开,脸上隐隐有怒气,像是才再兴一样,说道:“爱卿平身,你先前说,最迟腊月中旬,西北必定大乱,到时候武成王自顾不暇,朕就可以放手整顿朝堂。你个!” 祁顺祁公公接过奏章,递给陈再兴。 这奏章上的字迹铁画银钩,甚是挺拔,是定北将军薛明写的,奏报高昌大捷,据说还俘虏了一名羯族王子。 陈再兴眼见龙颜不悦,从容说道:“陛下有志扫清宇内,为先帝雪恨,必将成为一代明君圣主。微臣有心为陛下分忧,只是臣的谋略比不上武成王,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让妖神旧部出尔反尔,不守承诺,误了大事。” 姬良面色稍和,说道:“这不是你的失误,前几天,妖神之女蓝月突然复活,她禁止妖神旧部插手世俗间皇权的争斗。”说到这里,一个小太监来报,说左丞相又病了,难以应召入宫见驾。 祁顺低眉顺眼,说道:“左丞相年纪大了,又长年卧病在家,许是有些难处。” “再派人去请,只要左砚山还没死,就给朕把他请过来!”姬良的怒火直冲上脑门,他咆哮着,将御笔重重地一掷,冷冷的道:“那老狐狸能有什么难处?他装病,朕来吗?” 祁顺扇了自个儿两巴掌,笑得像哭一样,说道:“瞧瞧奴才这张臭嘴,想让圣上宽心,却总是说错话。” 陈再兴暗暗摇头,心想:陛下这养气的功夫,比起李安也是远远不及。哪怕明知臣子在装病,只要装病的人没有开门会客,招摇过市,就是先帝也要顾及朝臣的脸面,不会当众戳穿。 他叩首道:“陛下,左丞相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希望陛下能怜他年纪老迈,亲自去他府上探望,他不是浑人,感念君恩,自然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再兴没有说错,当姬良换上便装,带着祁顺去砚山,嘘寒问暖的时候,左砚山对他的态度果然大有改观。 只是这老东西既然在装病,就只能装到底,不能出门相迎。 姬良怀疑妖神旧部已经倒向武成王,他环顾这间有些空旷的屋子,确认屋中并没有第三个人,才略微放心,压低声音,说出心中的疑虑。 左砚山贼兮兮的一笑,说道:“陛下不必忧心,微臣略懂道法,仔细推断过这件事,应该是十七年前,萧容豁出性命换来蓝月魂魄不散。风青彦又照顾蓝月的遗孤,毫不藏私地传了他一身本领。蓝月感念天机宫的恩情,暂且隐忍,李安又恰巧是天机宫的代掌门,武成王只是跟着沾光。” 又攀谈了片刻,姬良道:“朕要扳倒武成王,为祖宗洗雪耻辱,求丞相为朕筹谋。” 左砚山起身下榻,跪在地上说道:“臣惶恐。”他口称惶恐,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请陛下恕臣死罪,臣才敢说。” 姬良道:“有话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左砚山坐回榻上,抿了一口茶,徐徐说道:“兵法曰:‘知己知彼’,武成王连陛下一天上几次茅厕都知道,可是陛下了解他吗?老臣这些年虽然不理政务,但处江湖之远,越发楚,他如果想造反,二十年就挥军南下,谁能阻挡?还有上次围场秋狩,假设他不拥立陛下,自己当皇帝,陛下又能把他怎么样呢?陛下若是知道他的心意,就不会认他当亚父,平白矮了一截,让宗室寒心。” 姬良大怒,额头上青筋凸起,厉喝道:“放肆,朕请你想办法削弱他的势力,不是让你讥讽朕!” 左砚山暗暗失望,一个普通人,气量不大没什么,一个皇帝,气量居然也不大,这便有些难办了。他面不改色,有些惫懒地说道:“忠言逆耳,陛下不想听,就当老臣没说过。” 姬良喘息了两声,捏着拳头道:“请继续说下去。” “陛下有没有注意过,凡是勾结外族,妄动刀兵的策略,武成王一定会全力打压,把势头扼杀掉,甚至不惜大开杀戒。若是专注于日常政务,他反而不理不睬?赈济灾民,有时还能得到这位王爷的大力支持?” 姬良若有所思,说道:“三年前南方七郡遭遇洪灾,国库空虚,迟迟拿不出钱粮赈济灾民。大皇兄出面在长胜楼摆了酒席,邀请富豪募捐。殷洪带头拂袖离去,他的聚宝阁养了好多高手,甚至有几个上仙坐镇,皇室也不好逼迫太甚。当天夜里,殷洪一反常态,大半夜的不睡觉,带头捐钱捐粮,你认为是武成王在暗中授意?” 左砚山道:“整个庸国,殷洪只怕一个人,那就是武成王。武成王的势力,你这些,只是冰山一角。遍布各地的悦来客栈,顺风车马行,都是武成王少年时弄着玩儿的。就拿洛京来说,洛京一共二十四街,十里一亭,你知道这些掌管治安防御的亭长,都是些什么人吗?” 姬良道:“都是退役老兵。” 左砚山笑道:“都是苍狼骑退役的,集合起来,洛京城中没有他们攻不下的地方。” 姬良坐不住了,暴跳如雷,连声道:“乱臣贼子!朕要诛他九族!” “陛下,武成王一直不造反,并不是因为没有把握,更不是因为他念着太宗皇帝的知遇之恩。事实上,这位王爷比任何人都更加厌恶战乱,对残酷血腥的事情深恶痛绝,他根本不想挑起战火,也不在意谁当皇帝。” 左砚山停顿了一下,说道:“武成王的志向,并不是当一个人间帝王。陛下总是觉得受到打压,那是因为,武成王在许多朝臣的心中,是一个理想的君上,他们畏惧他,也崇拜他,他的部下都希望他取代你。眼下最好的选择,并不是搞什么明争暗斗,试着削弱他,很可能先激怒他,逼他造反。陛下只要拿出帝王的气魄,正大光明,做实事,爱民纳谏,让天下人自然而然的归附你,武成王便不会轻举妄动,他并不喜欢没有对手的感觉。” 左砚山说得语重心长,却不料姬良突然摔了茶杯,呯的一声,青花瓷杯撞在地砖上,碎成千百片,茶水四溅。姬良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声色俱厉,盯着他说道:“你劝朕坐以待毙,是什么居心?” 左砚山一怔,淡淡的道:“臣已经入土半截,命中福薄,没有子女绕膝。老妻去世之后,更是无家无室,亲朋故旧早已凋零,一人便是九族,犯不着有什么居心。” 姬良怒极反笑,说道:“好一个一人就是九族,爱卿这把年纪,还在为国操劳,倒像是朕不懂得体恤臣子,打明儿起,你也不用装病,朕准你不上朝!” 左砚山垂下眼皮,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疏离冷淡的样子,低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老了,没有锐气,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自古以弱胜强,出奇制胜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姬良冷哼一声,摆驾回到御书房,还是觉得气闷,又一连摔了许多东西。次日诏书下来,降左砚山为崇文馆学士,准其还乡养老。 群臣求情,姬良圣心独裁,越发坚定了罢黜丞相的决心,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违逆武成王的意愿,却没受到什么阻拦,心中得意之极,竟有些飘飘然,觉得掌权了。 堂堂宰相,一朝成了毫无实权的教书捉笔小吏。 早有细作将消息送到俞阳,李安唏嘘道:“那老狐狸可是个宝贝,利诱威逼,都不能降服,要不是他喜欢摸我的头,我倒不介意时常被他讥讽几句。” 停云手托香腮,灵媚动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惑,她微微偏头,飞快地伸出右手,在李安的头顶上摸了一把,嗤嗤笑道:“摸头有什么不好,难道会长不高?” 第三卷无计悔多情 162 薄暮、细雪、烤乳鸽 庸国的习俗,男子成年后要在宗庙中举行冠礼,就是把头发束起来,盘成发髻,加冠三次,表示他们已经成年,拥有参政治国、从军服役、参加祭祀的权利。 所以男子的头,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他的尊严,不是很亲近的人,是不能碰的。通常只有父母长辈,或者夫妻,才会摸头。 李安愣了愣,眼前这个女妖怪,对人情世故半点也不懂,活得简单的让人羡慕。于是他决定保护这种单纯的快乐,不教停云那些刻板无趣的礼节。 “当然不会长不高,你怎样都好。”李安的嘴角扬起柔软的弧度,灿然微笑。 停云没心没肺地伸了一个懒腰,推门出去,轻轻跃上屋顶,衣袂凌风,挑了一处向阳的位置,坐着晒太阳。 侍卫、奴仆、丫鬟们一阵探头探脑,不知这位敢在王府飞檐走壁的少女是何方神圣。李安轻轻咳了一声,他们才收敛一些。 大丫鬟尺素放下针线,到暖阁外面透气,顺便多看了停云几眼,心想: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物,难怪世子殿下纵容。 李安独自在屋中吐纳修炼,到日暮十分才停下来。 外边飘飘扬扬下着小雪,李安忽然想起答应过停云,替她看一看前尘往事。四下张望,停云却不在院子里,只听曹无忌低声道:“她在湖心小筑喂鱼。” 李安不咸不淡地恩了一声,说道:“把许天河喊上,备马,去药庐。” 曹无忌有些摸不着头脑,默默地跟着。尺素取了一件雪貂披风追出来,给李安披在身上。早有小厮跑去牵马。 琅琊医魔在俞阳城的药庐,建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和王府只隔三条街。 薄暮之中,细雪纷飞,人声如沸,光影浮动。conad1();各种味道随风飘散,有酒香、有汗臭、有胭脂。诸如烤番薯、烤乳鸽、油炸丸子等各种小吃,更是香飘十里长街。 俞阳城的街道非常宽,中间用两道排雨槽子隔开,当街驰马也不用担心会冲撞行人。排雨槽上方铺着石板,几乎和路面没有区别。人们凭借着每隔一段路,石板上疏通水道用的缺口,才能判断出排雨槽的位置。 但随着夜色降临,街边的小吃摊生意火爆,往往又添上十几张桌子,客人们酒足饭饱,醉醺醺的散步回家,不免渐渐越过排雨槽,走到路中间去。李安手握缰绳,不时绕行,避让这些醉汉。 许天河有些意外,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纨绔子弟扬鞭纵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抽抽马顺便抽抽人的画面。 相反,世子殿下很温和,甚至不介意让某些拄着拐杖的老人,慢吞吞从他的马前挪过去。 李安也有些意外,许天河不会骑马,极为洒脱的任由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总算他修为高深,不但没跌下来,还东张西望,一副食指大动的样子。 众所周知,琅琊医魔脾气古怪,不欢迎人们去他的药庐,看病只能在惠生堂排队。 事实上,曹无忌也不乐意踏进药庐那种邪门的鬼地方,如果没有琅琊医魔的弟子带路,不知底细的人贸然闯进去,走不了几步就要呜呼哀哉。 李安在药庐门口下马,笑道:“曹大哥,老规矩。”曹无忌二话不说,直奔夜市,要了两只烤乳鸽,一碗酸辣面,吃得不亦乐乎。 许天河跟着李安,走进药庐。 “跟紧一点,距离保持在一丈以内,我难得带个人来蹭饭,要是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天河腹诽:自己住的地方,也要折腾成这样,那个什么医魔八成有毛病。conad2(); 灶台前,徐藏海神情专注的拿着一只汤勺,每样食材,都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按照最完美的比例,被投入锅中,看他煲汤,就不难想象,为什么琅琊医魔炼制的丹药是最好的。 对于李安突然登门,徐藏海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就说道:“安儿,来得正好,陪我喝点小酒。咦,你还带了朋友?” “师父,您上次说,想见识一下,能用周天混元功修炼到天仙乾元境界的怪胎长什么样儿,我把他带来了。” 徐藏海和许天河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两个字——“变态”。 徐云麓添了两副碗筷,李安替大家盛饭,徐藏海将汤锅整个端到饭桌上,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鲜香伴着热气冒出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深吸气。 开饭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李安连喝三碗汤,才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许天河头一回知道,如此简单的青菜豆腐老鸭汤,也能这么美味,让人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饭后,李安取出一只玉匣,还有一本残破泛黄的旧书,一并递给徐老头。 徐藏海打开玉匣,里面是一支做工极其精美别致的金步摇。老头儿眼珠一瞪,说道:“臭小子,为师哪里用得上这玩意儿?” 李安手抚额头,低声道:“师父,我瞧你不会讨好女人,拿去送给素问师叔啊,她一定喜欢。” 徐老头在李安的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吐沫横飞,说道:“我不会讨好女人?好歹人家还肯见我,不像你小子,连门都进不去。还是我教教你,一定要坚持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为师每天饭后都站在窗口,坚持了一个月,昨天总算撞见对面的小寡妇洗澡,没有拉窗帘。” 真是活宝,许天河忍不住笑起来。conad3(); 老不正经,李安没好气道:“师父,这完全是两回事,思思喜欢我,你却是被素问师叔当面拒绝了的。” “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以后不许叫素问师叔,要叫师娘,她以前不肯嫁给我,是因为她知道我在修炼周天混元功,要是守不住童子之身,损失掉七八成功力,我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好活?上个月,在琨俞山,你风师父已经助我改修先天功,过完年,你就等着喝喜酒吧。” “恭喜,我要吃师父亲手做的喜宴。” “美不死你。”徐藏海满面红光,微笑着翻开那本没有封面、不知朝代、也不知作者的旧医书。他的双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说道:“徒弟,这书哪来的?” 李安道:“是北极光给我的,他就是偃师,他的医术,都是从这本书里学的。” 李安手抄了一份自己留着,原书就送给徐老头,算作新年礼物。他示意许天河坐下,脱掉鞋袜,抬起双腿。 许天河的脸微微涨红,他的跛足平常被衣袍遮着,看上去并不严重,但每次沐浴的时候,他自己都害怕面对这样严重畸形的肢体。 徐藏海盯着许天河的跛足,眼睛眯成绿豆一般大小,惊道:“怎么会这样?” 李安轻轻地说道:“一出生就戴上玄铁镣铐,骨骼一天天粗壮,却没有人给他更换大小合适的镣铐,要不是他修炼那么努力,意志坚强,双脚早就废了。” …… 许天河听着这对师徒絮絮叨叨,讨论从哪个位置打断他的骨头,重新接续,不由面颊抽搐,说道:“你们别乱来,真的治不好,就跛足也没什么。” 徐老头瞬间一脸怒色。李安莞尔,和声道:“别怕,我不是没有把握治好你,只是想和师父商量一下,找一个让你少受罪的法子。” 许天河微微一怔,说道:“现在就治?” “药还没配好,这两天,我陪你在俞阳逛一逛,等开始治了,至少七天不能下床。” printchaptererror(); 163 你看着办 第二天清晨,徐藏海回琅琊郡过年,李安出城相送,送至十里长亭,勒马回转,带着许天河走街串巷,一头扎进街边的老字号包子店。 这家小店客人爆满,早已没有空座位,许多人宁可站着等,或者买了带走,也不肯去别家吃早餐。 忽听一个破锣般的大嗓门说道:“云起小兄弟!小神医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肤色微黑,身材又高又壮,眉毛生得十分粗野,以至于明明一脸惊喜的神色,居然有几分土匪一般的彪悍气质。小店里到处都拥挤,唯独他这里,一张方桌只坐了他一个人,十几只蒸笼将桌面堆得满满当当。 小饭店中的谈笑声陡然低下来,人们齐齐望向李安,紧跟着,屋中响起一片凳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男女老少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的打招呼。 “小神医,坐我的位置,我站着吃就好。” “大伙儿挤一挤,给小神医腾一张桌子,他带着客人呢。” 李安拱手为礼,微笑道:“都坐下,别这么兴师动众的,包大用,还是咱们凑一桌吧。” 那土匪相的中年男子顿时眉开眼笑,飞快地将桌上的蒸笼叠放在一起,将自己的凳子搬出来,请李安坐下,又奔进包子店后堂,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张小板凳,和许天河分别入座。 李安医术高明,许天河是知道的,但他万万想不到——武成王的世子殿下,居然会化名徐云起,在惠生堂替人结识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 许天河低声道:“这家店的包子很好吃吗?” 李安笑而不语,将一只蒸笼推到他面前。 许天河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一般,只能说不难吃。他正暗自诧异,只听包大用说道:“沾小神医的光,大伙儿今天能大饱眼福喽。” 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后堂带着油渍的青布帘子一掀,一个女子端着托盘,婷婷袅袅行来。她穿着蓝色碎花斜襟窄袖襦裙,脸上不施粉黛,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 许天河呆住了,脑中陡然蹦出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其实若论五官,这女子尚且不及停云,但她眉宇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尤其是安的时候,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柔情,不是天真少女单纯痴慕的目光,也绝非妖娆少妇做作出来的那种妩媚秋波所能比拟。 人们摹地安静下来,感情大家都是来的,这包子虽然差强人意,但佳人委实秀色可餐。 女子径直来到他们这一桌,把托盘搁在桌子上,双手将一只青瓷小碗放在李安面前,是一碗香喷喷的米豆腐。 李安温言道:“都说了多少次,让跑堂送就好。” 那女子盯着李安怔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偏要自己送,云起长高了呢,最近很忙吧?那么长时间不来。” 这声音异常软糯绵柔,还透着一丝淡淡的幽怨,许天河只觉得骨头一阵酥麻,近的云鬓花颜,更是神魂颠倒。 李安对眼前的楚楚风韵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很随意的说:“我拜师学艺,前一阵子没在俞阳。天河,快尝尝铁娘子做的米豆腐,这可是俞阳一绝。” 铁娘子仿佛才天河,端了一碗米豆腐给他。包大用中还剩下一碗,连忙伸手取出来,笑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这家店的米豆腐色泽透亮,润滑细嫩,许天河吃了一勺,酸辣鲜香,入口即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和别人桌上的不同,这三碗米豆腐中的香葱和花生米格外多,还加了卤牛腱子肉。 等铁娘子离开,许天河忍不住打趣李安道:“代掌门,这小娘子八成是了。” 李安白他一眼,轻叹道:“铁娘子有个弟弟,在逃荒的时候失散了,要是还活着,跟我一样大,据说长得也有几分相似。” 这天回到王府,王妃姚婉容邀请李安一起游园赏雪,中途在令仪轩休息,姚婉容示意半夏捧来一大堆女子的画像,让李安观/p> 李安有些头疼,推辞道:“娘亲,要是选世子妃,就不必孩儿心中已有中意之人。” 姚婉容秀眉微蹙,说道:“你眼光不错,璞玉难得,纯良美貌的小姑娘更难得。只是这一回,你要是玩玩也就罢了,要是认真想娶她当世子妃,我绝不答应。” 晴思思名义上是青澜国太子未过门的侧妃,李安直觉母亲会反对,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坚决的态度。 他上前挽住姚婉容的胳膊,说道:“娘亲,前不久,咱们府中的婢女燕飞和崔将军相恋,你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全了他们。娘亲一向最疼我,一定会成全我的。” 姚婉容沉默,缓缓踱到窗前,身上的璎珞红百褶长裙微微摇摆,偶尔发出一两下环佩碰撞的轻微声响。 只是片刻时光,对李安来说,却漫长得有些可拍。过了许久,姚婉容说:“安儿,你们在一起,于你于她都没什么好处,还是算了吧。” 李安很是不甘心,听她这样轻描淡写,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愤懑之意,大声道:“我们好不好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须旁人多说什么。娘亲,要是当年爹爹攻不下西楚,你肯就那么算了,回楚宫里去吗?” 姚婉容脸色瞬间涨红,柳眉倒竖,扬手就是一耳光。 只听啪的一声,李安脸上火辣辣地着了一下,他微微一怔,挥手将女子画像全部推下青玉案,可怜满纸桃红柳绿环肥燕瘦,散了一地。李安站起来,拔腿就走。 堪堪走到门边,姚婉容冷冷地说道:“反了不成?你走出这扇门,我就把停云那小妖精沉湖,省得她祸害你!” 李安呆了半晌,哭笑不得的望着姚婉容,说道:“娘亲,我说的是晴思思,你以为是谁,停云?” 于是,当李襄阳犒赏完三军将士,回到家中陪妻儿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就子脸上顶着五个清晰的红手指印,一言不发,低头扒饭。 李襄阳用询问的眼神子。姚婉容脸上微微发红,眼中闪出奇特的光芒,魅惑的勾着兰花指,嗤嗤笑道:“你儿子要抢别人的媳妇当世子妃,你吧。” 164 巾帼不让须眉 一 这话恰好戳中了李襄阳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 ¤,他当然要得意,从一个小小书童,一步步走上权利巅峰,抢了西楚皇贵妃为妻,能不得意吗? 当然也不无遗憾,他和姚婉容堪称青梅竹马,那一缕情丝几乎是伴随着生命一起成长壮大,姚婉容的第一个夫君却不是他,但凡是个男人,都会有些遗憾吧。 但除去那一点点遗憾,李襄阳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庆幸,和娇妻幼子相伴,简直心满意足。 他紧紧握住姚婉容的手,微笑道:“抢别人的媳妇固然不是好事,但我上梁不正,也不好管束他。再说安儿长大了,凡事都有主见,他将来娶个什么样的女子,都是他自己消受,你替他选世子妃已经是多此一举,怎么还动粗呢?” 李襄阳的手掌十分宽厚,温暖有力,握得姚婉容从手上暖到心上,她心中赞同,却故意把眼珠儿一瞪,说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你舍不得打儿子,我来打也不行?” “行行行,打得好,夫人文武双全。” 李安在桌子底下猛扯李襄阳的袖子,李襄阳咳嗽一声,话锋一转,“只是安儿性子像我,吃软不吃硬,打骂恐怕会适得其反。说不定,他原本不过图个一时新鲜,被你一逼,反而牛脾气上来,非娶那姑娘不可,不如别管他。” 姚婉容噗嗤一笑,说道:“你就使劲惯着他,迟早翻天。” 李襄阳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翡翠虾仁饺子,放在妻子的碗里,柔声道:“说起来,我当爹这许多年,好像还没打过儿子。你多吃一点,把肚子里这小子养得白白胖胖,壮实一些,回头我也打上几顿,过过手瘾。” 李安讪笑着,替还没出世的弟弟默哀。然而姚婉容并没有遗忘他,饭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请来太一学宫的吕先生,盯着李安念书,说是要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这回可苦了李安,每天鸡鸣时分就要起床练剑,上午读经史,下午诵诗书,晚上还要修炼打坐,还要定时去西面的厢房,给许天河换药,检查他的跛足是否恢复良好,终日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 腊月二十二这天下午,好好的一首情诗,吕先生非要说是古时臣子向君王表达忠贞之心,李安终于忍无可忍,一针扎晕了忠贞的吕先生,又唆使停云剪他的胡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家家户户祭灶神。李安因为气走了西席先生,被姚婉容锁在屋子里闭门思过,一连三天,不许他踏出院门一步。李安让婢女给李襄阳身边的小厮传纸条,上面用血书写着:要闷死人了,爹爹救命。 李襄阳火速赶来,推开门,只见儿子站在书案前,尺素研墨,停云焚香,悠闲的临摹小篆。 “血书怎么回事?” “鸡血。”李安干笑两声,搁下笔墨。 李襄阳罕见的严肃起来,说道:“不成样子,真把你给惯坏了。” 李安厚着脸皮黏上去,低声道:“爹爹,我知道错了,您给我住的园子起名叫‘麟角园’,‘麟之角,振振公族。’麒麟有角,但从不伤人,就好比诚实仁厚的公子。我不该耍这种无聊的把戏,对先生不敬,更不该用鸡血骗爹爹担心,我以后一定改。” 李襄阳叹了口气,宠溺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温颜笑道:“出门历练一番果然是好事,你多了几分朝气,性子也活泼一些,这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别闷着,出去玩吧,记得给吕先生道歉。” 李安欢呼一声,取下挂在墙上的龙雀弓,鲜衣怒马,直奔城南的校场。 远远就听见千百人的呐喊之声,汇聚成滚滚洪流喧嚣直上,犹如雷霆轰鸣。这等惊人的声势,其实只不过是校场中间,有一百名伍长正赤着上身,互相捉对肉搏。场外的上千名士兵高声呐喊助威,长枪如林,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有必要介绍一下,伍长是军中最低层的军官,通常是分在同一个营帐中的五个士兵,同吃同住,自发地选拔出他们之中武功最高强作战最勇猛德行也能服众的人来担任伍长。 腊月二十六,是军中杀羊宰牛,分肉过年的日子。 为了激励士兵的斗志,武成王治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分肉的时候,每十个人,也就是两个伍,共分一头牛两只羊。由伍长互相较量,赢的一方可以多分几斤肉,伍长升为什长。 天寒地冻,李安披着轻裘,也觉得冷风飕飕,那些伍长,居然打得挥汗如雨,可见为了分肉,大家也是拼了。 由于伍长是士兵们自行推举的,并非由高级将领直接任命,就连裁判也不是将军或者校尉,而是一些退役老兵,所以士兵们心服口服。 李安的到来,并没有惊动什么人,场中认得他的,只有从边塞换防归来的定北将军薛明,还有薛夫人,大庸唯一的女将军荀良玉。 说起薛将军夫妇,实在是一桩奇缘。荀良玉是前朝的雁门太守荀嵩之女,自幼喜好骑射,力能开十石强弓。二十五年前,荀嵩驻守陇西城,被数万草原骑兵围困,彼时荀良玉只有十五岁,率领十余名死士突破重围,请来援军。 率领援兵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楚姚青云。当时姚青云麾下多是步兵,和草原铁骑在雁门关外对峙,半点也不占优势。 声声战鼓,莽莽黄沙,正在危及之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牧人,为了追回走失的小马驹,误入姚青云的军阵之中。 姚青云示意副将不要朝牧人射箭,饶他一命。牧人感念姚青云的不杀之恩,走到两军阵前,吹起牧马的口哨。 这哨声十分嘹亮,被雁门关两侧的山壁一重重放大,就像陡然拔高的号角声,苍凉地穿梭在关外的黄沙落日之间,远远传开。 霎时间,草原铁骑一阵骚乱,有五百多匹上好的战马,突然间舍弃主人,冲到牧人面前,变成了他的马。姚青云抓住时机,和荀嵩里应外合,解了陇西城之围。 这个牧人,和其他牧民没什么区别,他的衣衫过于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像一个武者,但人们听见他与众不同的口哨声,就知道他是独一无二的牧人,要让声音传那么远。最起码要有化罡武圣的修为。 这个牧人就是薛明,姚青云把他留在身边当校尉。 后来荀嵩领兵归顺庸国,被封为陇西侯。这年秋天,太宗皇帝扩充后宫,荀良玉拒绝参加选秀,太宗皇帝欣赏她巾帼红颜,英姿飒爽,下了一道恩旨,礼聘她为正三品的婕妤,老皇帝自以为给了这小女子天大的恩宠,她必然欣喜,甘愿侍奉左右。 谁知荀良玉还是不肯接旨,抗旨可是杀头的大罪,太宗皇帝见这位女将军如此不识抬举,就说:“她不肯进宫,那就进天牢吧。” 这位女将军很是卓尔不群,不哭不闹,只说:“良玉在千军万马之中,斩过上.将首级,锦绣朝廷之上,见过天子龙颜。如今连天牢大内也见识了,不枉此生。” 好巧不巧,在这当口,陇西侯荀嵩突然病逝,荀良玉回乡守孝。三年后,她守孝期满,太宗皇帝早已死翘翘,这婕妤也不用当了。 只是因为抗旨,又是女儿身,荀良玉没能袭爵,走出天牢,成了庶人。 没过多久,仁宗皇帝重用李襄阳,李襄阳上书一封,洋洋洒洒数千言,赞颂巾帼豪杰荀良玉,满朝文武都对这个奇女子钦佩不已。 荀良玉得到仁宗皇室的赏识,顺利袭爵,出任陇西伯,兼任行军校尉。 仁宗亲自下旨,为荀良玉招婿,荀良玉摆出烂柯棋局,放出话来,在棋盘上胜过她的人,才有资格当她的夫君。 荀良玉是国手,这些年,满朝文武时常被她在纵横十九道之间杀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所有人都以为,她想嫁给李襄阳,因为只有李襄阳曾经赢过她。 然而自古贩夫走卒之中,多有奇人异士,许多人被烂柯棋局吸引,聚集在陇西城,七天之后,荀良玉连败两阵,在棋秤上击败这个奇女子的人,不是人们意料之中的李襄阳。 这俩人,一个叫齐梅,是个杀猪的屠夫,已经花甲之年,怎么是白发苍苍一糟老头。 另一个人更不靠谱,是个和尚,半路出家的野僧,每日里闲敲棋子落花灯,棋艺堪称出神入化。 从不流泪的巾帼豪杰,终于被这两个货色气哭了。 164 巾帼小传 这话恰好戳中了李襄阳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他当然要得意,从一个小小书童,一步步走上权利巅峰,抢了西楚皇贵妃为妻,能不得意吗? 当然也不无遗憾,他和姚婉容堪称青梅竹马,那一缕情丝几乎是伴随着生命一起成长壮大,姚婉容的第一个夫君却不是他,但凡是个男人,都会有些遗憾吧。 但除去那一点点遗憾,李襄阳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比庆幸,和娇妻幼子相伴,简直心满意足。 他紧紧握住姚婉容的手,微笑道:“抢别人的媳妇固然不是好事,但我上梁不正,也不好管束他。再说安儿长大了,凡事都有主见,他将来娶个什么样的女子,都是他自己消受,你替他选世子妃已经是多此一举,怎么还动粗呢?” 李襄阳的手掌十分宽厚,温暖有力,握得姚婉容从手上暖到心上,她心中赞同,却故意把眼珠儿一瞪,说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你舍不得打儿子,我来打也不行?” “行行行,打得好,夫人文武双全。” 李安在桌子底下猛扯李襄阳的袖子,李襄阳咳嗽一声,话锋一转,“只是安儿性子像我,吃软不吃硬,打骂恐怕会适得其反。说不定,他原本不过图个一时新鲜,被你一逼,反而牛脾气上来,非娶那姑娘不可,不如别管他。” 姚婉容噗嗤一笑,说道:“你就使劲惯着他,迟早翻天。” 李襄阳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翡翠虾仁饺子,放在妻子的碗里,柔声道:“说起来,我当爹这许多年,好像还没打过儿子。你多吃一点,把肚子里这小子养得白白胖胖,壮实一些,回头我也打上几顿,过过手瘾。” 李安讪笑着,替还没出世的弟弟默哀。然而姚婉容并没有遗忘他,饭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请来太一学宫的吕先生,盯着李安念书,说是要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这回可苦了李安,每天鸡鸣时分就要起床练剑,上午读经史,下午诵诗书,晚上还要修炼打坐,还要定时去西面的厢房,给许天河换药,检查他的跛足是否恢复良好,终日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 腊月二十二这天下午,好好的一首情诗,吕先生非要说是古时臣子向君王表达忠贞之心,李安终于忍无可忍,一针扎晕了忠贞的吕先生,又唆使停云剪他的胡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家家户户祭灶神。李安因为气走了西席先生,被姚婉容锁在屋子里闭门思过,一连三天,不许他踏出院门一步。李安让婢女给李襄阳身边的小厮传纸条,上面用血书写着:要闷死人了,爹爹救命。 李襄阳火速赶来,推开门,只见儿子站在书案前,尺素研墨,停云焚香,悠闲的临摹小篆。 “血书怎么回事?” “鸡血。”李安干笑两声,搁下笔墨。 李 (本章未完,请翻页)襄阳罕见的严肃起来,说道:“不成样子,看来我真把你给惯坏了。” 李安厚着脸皮黏上去,低声道:“爹爹,我知道错了,您给我住的园子起名叫‘麟角园’,‘麟之角,振振公族。’麒麟有角,但从不伤人,就好比诚实仁厚的公子。我不该耍这种无聊的把戏,对先生不敬,更不该用鸡血骗爹爹担心,我以后一定改。” 李襄阳叹了口气,宠溺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温颜笑道:“出门历练一番果然是好事,你多了几分朝气,性子也活泼一些,这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别闷着,出去玩吧,记得给吕先生道歉。” 李安欢呼一声,取下挂在墙上的龙雀弓,鲜衣怒马,直奔城南的校场。 远远就听见千百人的呐喊之声,汇聚成滚滚洪流喧嚣直上,犹如雷霆轰鸣。这等惊人的声势,其实只不过是校场中间,有一百名伍长正赤着上身,互相捉对肉搏。场外的上千名士兵高声呐喊助威,长枪如林,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有必要介绍一下,伍长是军中最低层的军官,通常是分在同一个营帐中的五个士兵,同吃同住,自发地选拔出他们之中武功最高强、作战最勇猛、德行也能服众的人来担任伍长。 腊月二十六,是军中杀羊宰牛,分肉过年的日子。 为了激励士兵的斗志,武成王治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分肉的时候,每十个人,也就是两个伍,共分一头牛、两只羊。由伍长互相较量,赢的一方可以多分几斤肉,伍长升为什长。 天寒地冻,李安披着轻裘,也觉得冷风飕飕,看场中那些伍长,居然打得挥汗如雨,可见为了分肉,大家也是拼了。 由于伍长是士兵们自行推举的,并非由高级将领直接任命,就连裁判也不是将军或者校尉,而是一些退役老兵,所以士兵们心服口服。 李安的到来,并没有惊动什么人,场中认得他的,只有从边塞换防归来的定北将军薛明,还有薛夫人,大庸唯一的女将军荀良玉。 说起薛将军夫妇,实在是一桩奇缘。荀良玉是前朝的雁门太守荀嵩之女,自幼喜好骑射,力能开十石强弓。二十五年前,荀嵩驻守陇西城,被数万草原骑兵围困,彼时荀良玉只有十五岁,率领十余名死士突破重围,请来援军。 率领援兵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楚姚青云。当时姚青云麾下多是步兵,和草原铁骑在雁门关外对峙,半点也不占优势。 声声战鼓,莽莽黄沙,正在危及之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牧人,为了追回走失的小马驹,误入姚青云的军阵之中。 姚青云示意副将不要朝牧人射箭,饶他一命。牧人感念姚青云的不杀之恩,走到两军阵前,吹起牧马的口哨。 这哨声十分嘹亮,被雁门关两侧的山壁一重重放大,就像陡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拔高的号角声,苍凉地穿梭在关外的黄沙落日之间,远远传开。 霎时间,草原铁骑一阵骚乱,有五百多匹上好的战马,突然间舍弃主人,冲到牧人面前,变成了他的马。姚青云抓住时机,和荀嵩里应外合,解了陇西城之围。 这个牧人,看上去和其他牧民没什么区别,他的衣衫过于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像一个武者,但人们听见他与众不同的口哨声,就知道他是独一无二的牧人,要让声音传那么远。最起码要有化罡武圣的修为。 这个牧人就是薛明,姚青云把他留在身边当校尉。 后来荀嵩领兵归顺庸国,被封为陇西侯。这年秋天,太宗皇帝扩充后宫,荀良玉拒绝参加选秀,太宗皇帝欣赏她巾帼红颜,英姿飒爽,下了一道恩旨,礼聘她为正三品的婕妤,老皇帝自以为给了这小女子天大的恩宠,她必然欣喜,甘愿侍奉左右。 谁知荀良玉还是不肯接旨,抗旨可是杀头的大罪,太宗皇帝见这位女将军如此不识抬举,就说:“她不肯进宫,那就进天牢吧。” 这位女将军很是卓尔不群,不哭不闹,只说:“良玉在千军万马之中,斩过上.将首级,锦绣朝廷之上,见过天子龙颜。如今连天牢大内也见识了,不枉此生。” 好巧不巧,在这当口,陇西侯荀嵩突然病逝,荀良玉回乡守孝。三年后,她守孝期满,太宗皇帝早已死翘翘,这婕妤也不用当了。 只是因为抗旨,又是女儿身,荀良玉没能袭爵,走出天牢,成了庶人。 没过多久,仁宗皇帝重用李襄阳,李襄阳上书一封,洋洋洒洒数千言,赞颂巾帼豪杰荀良玉,满朝文武都对这个奇女子钦佩不已。 荀良玉得到仁宗皇室的赏识,顺利袭爵,出任陇西伯,兼任行军校尉。 仁宗亲自下旨,为荀良玉招婿,荀良玉摆出烂柯棋局,放出话来,在棋盘上胜过她的人,才有资格当她的夫君。 荀良玉是国手,这些年,满朝文武时常被她在纵横十九道之间杀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所有人都以为,她想嫁给李襄阳,因为只有李襄阳曾经赢过她。 然而自古贩夫走卒之中,多有奇人异士,许多人被烂柯棋局吸引,聚集在陇西城,七天之后,荀良玉连败两阵,在棋秤上击败这个奇女子的人,不是人们意料之中的李襄阳。 这俩人,一个叫齐梅,是个杀猪的屠夫,已经花甲之年,怎么看,都是白发苍苍一糟老头。 另一个人更不靠谱,是个和尚,半路出家的野僧,每日里闲敲棋子落花灯,棋艺堪称出神入化。 从不流泪的巾帼豪杰,终于被这两个货色气哭了。 ___ ps:公布一个qq群:51457610,欢迎前来吐槽。 (本章完) ... 165 借我半生红妆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荀良玉自伤自怜了一会儿,抹干眼泪,推开窗子,只见落花满地点青苔,庭院深深悲寂寥。 雨还在下,春寒湿罗袜。 李襄阳为什么不来下棋,难道他真的不明白? 荀良玉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恼怒,决定当面问个清楚。这天晚上,女将军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那个闺中少女,对镜梳妆,粉衣罗裙,人比窗外的桃花更艳。撇了刀剑,只带一条细细的软鞭,缠在腰间。乍一看,就像腰带上的花纹。 她推门走到回廊上,摹地发现忘了熄灯。正要折回去,突然看见对面屋顶上有一道黑影,走近一看,是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 绵绵细雨之中,这男子凝立不动,怔怔地望着东面厢房的窗口,丝毫没有发现荀良玉站在背后。 荀良玉愣了一下,那是她的闺房。 过了许久,这男子仍旧一动也不动,呆望着透窗而出的烛光。 荀良玉心想:不管这人在打什么歪主意,私闯荀府,先拿下再说。 她一脚踢过去,鞋底堪堪触到那人的衣衫,那人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震得她小腿发麻。那人应变敏捷,并不转身,反手就是一掌。 荀良玉没带称手的兵刃,伸手和那人对了一掌,身形急退,顺势去摸腰间的软鞭,然而这是屋顶,她一退,骤然一脚踏空,仰面向下跌去。 “荀姑娘!” 那男子惊呼一声,追过来。 荀良玉人在半空,长鞭抖出,倏忽缠住那男子的脖颈,用力一扯,借力跃回屋顶。 男子险些被勒断气,用力握住鞭稍,面色涨红,说道:“我是薛明。” 荀良玉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少女时的第一次心动,就是那个衣衫褴褛的牧人,在两军阵前吹响口哨的时候。 只不过,这段感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薛明当了西楚的将军。而荀家,绝不会效忠于拓跋氏。荀良玉的伯父和哥哥,都是因为拒绝拓跋氏的招降,和草原骑兵作战的时候,被拓跋氏在背后放暗箭射死的。难道要她嫁给薛明,和薛明一起给仇人磕头吗? 荀良玉向来豪爽,喝了几大碗烈酒,叹息一声,就不再去想这件事。从那以后,她忽然就不喜欢红妆了,时常穿着战袍,横刀立马,出入军营。包括后来,在李襄阳面前,她也不曾刻意梳妆打扮。 “荀姑娘!” 薛明又唤了一声,解下披风替荀良玉遮雨。 荀良玉回过神来,收回鞭子,冷冷地道:“薛将军什么时候改了行当,来做梁上君子?” 薛明脸更红,说道:“我……想参加招亲,可是我不会下棋。” 荀良玉噗嗤一笑,随即神色黯然,低声说道:“拓跋皇帝是我荀家的大仇人,你去西楚之后,我很失望。后来李襄阳轻裘缓带,来府上拜见爹爹,我在院子里射了他三箭,羽箭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去,他面不改色,仍旧和爹爹谈笑风生。我当时就想,嫁给这样的男子,才不辜负青丝红颜。皇上让我招亲,我就摆烂柯棋局,结果他不来下棋,你不会下棋,你们跑到陇西城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她越说越难过,转身掠下屋顶,头也不回的离去。 荀良玉喜欢上了别人?薛明失魂落魄,默默地站在房顶上。 过了片刻,荀良玉屋中的灯火蓦然熄灭,又过了很久,雨停了,一轮明月高挂树梢,薛明跃下屋顶,满街乱走,心中苦闷不堪,一会儿想去找荀良玉诉说衷肠。一会儿又想看看李襄阳长什么样子,让荀良玉如此评价他。 四下无人,薛明狂奔疾走,大吼大叫,大声嚷嚷道:“李襄阳,出来,我要和你决斗!” 忽听头顶微微风响,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这想法不错,勇气可嘉。只是你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薛明抬头,只见朗朗月光照在一个少年身上,映得他五官不甚清晰,勉强能分辨出少年穿着一袭青衫,拿着一片树叶,惫懒地躺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 那么细的树枝,也能躺人吗?这少年的修为一定极高,薛明呐呐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忽然把树叶凑到唇边,手指轻捻,悠悠吹起曲子来。小小叶片,居然也是五音俱全,极尽清扬婉转之意。 薛明走过去,盘坐在树下,过了半晌,说道:“我不会下棋,可是我一定要参加烂柯棋局,我要赢。”他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少年还是听到了,哈哈大笑,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细树枝折断了,少年异常灵活的在空中一翻,又站在另一根树枝上。 树枝不停地晃动,少年的身形就随着树枝上下起伏,他伸手掐算片刻,微微一笑,说道:“刚才听你说话,我动了争强好胜之心,内息一浊,身子就重了,才会压断树枝掉下去。这也是缘分,那个什么烂柯棋局,我帮你破解。” 第八天,侍女捧出棋盘,李襄阳终于来了,他按照招亲的规矩,先和招亲使者对弈,获胜之后,喝一盏茶,去厢房和荀良玉对弈。 李襄阳第一次见到荀良玉女红妆,金步摇,脸上薄施粉黛,有些诧异,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 他们彼此客套两句,分主宾入座,荀良玉刚刚落定一子,厢房的门呀的一声开了,薛明走进屋,招亲使者满头大汗的跟在后面,说道:“禀报两位大人,这人不肯在外间奉茶等待,推开护卫闯了进来!” 薛明上前,握住荀良玉的肩膀,说道:“我不回西楚了,你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荀良玉看到薛明,又惊又喜,心中十分感动,脱口而出道:“好。” 李襄阳咳嗽了几声,温言道:“不如我投子认输?” 荀良玉脸上一红,回到座位上,由于心神不宁,这一局她输得格外惨。等到和薛明对弈,却是十分罕见的和局。 薛明十分焦急,对着窗外说道:“没有赢,你骗我!”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朗朗笑道:“你懂什么?和女子对弈,纤纤玉指,捻棋踟蹰,眼波流转,顾盼神飞。非要让她输,你怎么忍心?下赢了的那三个人,都不是好男人。” 李襄阳垂眸道:“怜香惜玉,我自然比不过风兄。荀姑娘是巾帼英豪,我敬重她,所以从不相让。” ... 166 许你一世柔情 窗外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去劝劝和尚跟屠夫,让他们退出招亲。襄阳,荀姑娘大婚之日,别忘了捎我一壶喜酒。” 荀良玉推门追出去,只见风拂柳梢,花落闲庭,说话的人已经无影无踪。她问李襄阳:“刚才是谁在说话?” 李襄阳微笑,“一个好朋友。” 薛明道:“他认识和尚和屠夫?太好了!他口才那么好,一定能劝走那两个人。” 李襄阳神色古怪,笑道:“恐怕不认识,嘿嘿,他劝人向来不费口舌,只用拳脚,人家不听也不行。” 荀良玉和薛明面面相觑。薛明心想:帮我下棋的这个人,居然是李襄阳的朋友?他让我和荀良玉下成平手,又赶走和尚和屠夫,岂不是只有李襄阳才符合招亲的条件? 果然,招亲结束之后,仁宗皇帝下旨,召李襄阳和荀良玉一起入京面圣。 薛明扮成荀良玉的裨将,一路相随,他知道仁宗想给李襄阳赐婚,醋意大发,只是在爱侣面前争风吃醋,未免有失风度,再加上李襄阳并不去纠缠荀良玉,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晚间,荀良玉和薛明宿在驿站,李襄阳连夜入京,求见仁宗皇帝。 第二天,圣旨颁出来,不是给李襄阳和荀良玉赐婚,而是让薛明和庸国的将军们在演武场上一较高下。 薛明大展身手,一战扬名。仁宗皇帝爱惜人才,开金口封他为云贵校尉。薛明叩头谢恩,却不肯接受封赏。 霎时间,演武场上鸦雀无声,仁宗皇帝寒了一张脸,一言不发。 荀良玉心中明白,陇西城是北方军事重镇,仁宗绝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在西楚效力的人。如果薛明不接受封赏,改投庸国,她的婚事终究是一场空欢喜。但她理解薛明的选择,只要姚青云还在西楚,薛明就不会当大庸的官。 薛明垂下头,不敢去看荀良玉,他想许给她一生一世,可惜,今日他未必有命走出这演武场,男儿意气,胸中柔情,竟是无法两全。他心想:不,我要看着她,现在不看,也许再也没机会了。 然而,当他们目光相对的时候,荀良玉没有说一个字,静默之中,薛明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从来都是最懂他的人,没有之一。 眼看天子就要雷霆大怒,李襄阳施施然出列,三言两语,向仁宗讲述了薛明和荀良玉相识的经过,最后说:“陛下,微臣愚钝,这云贵和陇西一南一北,岂不是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薛明虽然才华出众,但没有军功在身,越级擢升恐怕不妥,不如先让他在荀将军的麾下当个裨将,等将来立了功再行封赏。” 众将军纷纷附和,言谈之间,对李襄阳异常恭敬。 仁宗表面上欣然应允,为荀良玉和薛明赐婚。心中却有些不高兴,忌惮李襄阳在军中的威望,渐渐疏远了他。 婚后,荀良玉和薛明琴瑟甚笃,非常恩爱。就连塞外的黄沙落日,也被他们腹中的一缕柔肠,演绎得格外温馨。这桩姻缘一度被传为佳话,甚至兴起了一股女子习武的风气。 人们谈论起这件事,认为李襄阳受到世人的尊敬,不是因为他谋略无双,地位尊崇,这只能让世人惧怕他。人们打心底敬重武成王,是因为他能够成就别人,不计荣辱,不计得失,有功不自居。 岁月不饶人,一转眼,荀良玉的儿子都能上战场了。她看着李安,感慨良多,这个少年,和当年的李襄阳很有几分神似。 薛明和妻子心意相通,也想起了当年的事,相视一笑,让小儿子陪李安去校场西面的空地上射箭。 李安很想问候薛明全家,他的箭术其实也不是特别差,就怕和薛礼这样的神射手比较,被对方一衬,委实奇差无比。好在他的脸皮向来很厚,忽略掉那支险些脱靶的羽箭,把龙雀弓递给薛礼,没话找话说道:“你试试这弓。” 薛礼轻轻摩挲长弓,爱不释手。就在李安以为他要抱着弓箭入睡的时候,薛礼双脚分开,整个人都静下来,甚至忘记了李安在旁边。举起龙雀弓,只见弓弦颤动,数道残影连成一线,前一支羽箭刚刚命中靶心,就被后一箭从中剖开,劈裂的箭杆还没落地,后面的连珠箭又已经射到,硬生生地将靶心洞穿,余势不衰,插在校场外的杨树上,树梢的积雪被震落,北风一吹,纷纷扬扬四处乱飞。 龙雀弓上隐隐传出一声龙吟,一道红光直达天际,空中的飞鸟受到惊吓,惶惶哀鸣。下方百名伍长打得热火朝天,这样神异的景象,士兵们也不过惊叹几声,就移开目光,他们最关注的事,仍旧是分肉过年。 远处,荀良玉微微走神,轻叹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龙雀弓。” 传说龙雀弓出自南华上仙之手,能射落天上的星辰。荀良玉七八岁的时候,草原使节将龙雀弓当作奇珍异宝,献给当时中原最大的一方诸侯。 那使节路过雁门,曾在关上挽弓射雕,一箭射了一双金雕下来,恰好被荀良玉捡到,她拿不动金雕,就让侍卫将金雕缚在马背上,牵着马去送还猎物。使节非常高兴,取出金银想要赠送给荀良玉,她不肯收,使节就捧来龙雀弓,请她观赏,结果这一看,此生就和弓箭结下了不解之缘。 李安原本是出来凑热闹的,这时也真心佩服起薛礼的箭术,点头道:“正相宜,这弓送给你。” 薛礼手抚弓弦,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彩,说道:“这是殿下的心爱之物,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李安心想:原来我三岁时爬书桌抓取龙雀弓,导致江南名医白修善入狱的这件糗事,真的是妇孺皆知。他微微一笑,说道:“是心爱之物不假,但不过终日挂在墙上落灰罢了,这弓在我手里委实可惜,送给你才是物尽其用。” “家父说,开春要送我去王府,给殿下当亲兵。”薛礼十分高兴,默念刻在弓背上的咒语,龙雀弓化作一道红光,没入他的手背之中,看上去就像一个暗红色的弓形纹身。 李安道:“藩王世子年满十四周岁,是可以组建一个三千人的亲卫队,但是按规矩,你家兄弟两人,应该是长子前来参选。” 薛礼搔头,说道:“天机宫与世隔绝,亲兵进不去,我也是天机宫弟子,我比兄长更合适。” 就在这时,校场中陡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李安回头,只见远处人头攒动,士兵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在围观着什么东西。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李安微微蹙眉,只听女将军荀良玉一声清叱,众士兵神情一肃,纷纷归队。 李安向那边走过去。薛礼跟在他身后,随手揪住一个老兵问道:“怎么回事?” 那老兵说:“刀锋营的王老大,失手打死人了。” ... 167 不是他 这时,李安也看见了,校场中间,一个体壮如牛的中年男子仰面躺在地上,满脸都是鲜血,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看他的装束,应该是薛明麾下的伍长。 边上还有一名年轻伍长,被几个士兵反扣住双手押在一旁,一张大黑脸上满是震惊错愕的神色,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看样子,他就是刀锋营的伍长王老大。 李安俯身查看那中年男子头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估计是摔倒的时候磕在什么尖锐的东西上,划破了头皮。真正要命的是,这男子的内伤极其严重,身如败絮,七窍出血。 薛礼低声道:“殿下,他是陷阵营的伍长韩满仓。” “扶着他。” 李安取出银针,在韩满仓的劳宫穴上轻轻捻动,一针下去,这厮的眼睛猛然睁开,众人都吓了一跳。其实针刺劳宫穴,更适合用来唤醒一个由于悲痛过度而昏厥的人,但用在重伤垂死的人身上,配合着回阳九针,会有奇效。 另一边,女将军荀良玉蹙眉道:“又是王飞鹏?” 王飞鹏天生神力,总是打伤人。别人从军,职位都是越混越高,他倒好,应征入伍的时候,因为武艺出众、还识几个字,被荀良玉破格提拔为小都统,带一千名新兵。不足半旬,他就因为不慎打伤同僚,被降为百夫长。三个月后,王飞鹏见义勇为,在街头抓贼,误将小毛贼打成终身瘫痪。官老爷一审问,那小贼只是偷了一只假的珍珠耳坠而已。 小贼的母亲每天趴在薛府大门前哀嚎哭泣,捶胸顿足。于是,王飞鹏降为屯长。一年后,他喝醉酒,拿一把三尺长的杀猪刀,在葵花地里砍葵花头,误伤士兵,再降为什长。至此,王飞鹏的大名传遍西北,名震边军,因为他家中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江湖人称王老大。 三天前,王老大跟随荀将军换防,返回俞阳,行军途中,战马撂蹄子,不好好赶路,他一拳下去,那战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四蹄抽搐了一下,就此身亡。女将军掩面娇叱,降他当伍长。 这大庸的低阶军官,王家老大都当了一个遍。荀良玉苦笑,这就叫生不逢时,王飞鹏要是生在乱世,必然是一员猛将,眼下却恐怕连伍长都做不成了。 人影闪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抢到跟前,抬脚对着王老大猛踹,叹气道:“儿呀,你怎么又手底下没个轻重。”一言甫毕,已经是老泪纵横。这老头儿李安认识,正是九龙岭驿站中的那个老王。 王老大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他目光茫然,喃喃说道:“我没用力气,这次真的没有!荀将军教我怎么运劲了。” 老王扬手抽了儿子两个耳光,说道:“屁话,你没用力气,人家怎么倒了?” 王老大低头看着韩满仓,脸上现出疑惑之色,说道:“我的拳头刚刚挨到他,还没发劲,他就倒了。” 四周嘘声一片,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人说,王老大想脱罪,故意不承认。 一个小兵嘟囔道:“卜先生真是神了,昨天下午我和韩满仓轮休,一起上锦华街买鱼,回来的时候,路过卜先生的摊子。韩满仓看见一个漂亮姑娘,手一滑,木桶掉在地上,泼湿了卜先生的鞋子。桶里的鱼儿跳出来,满地乱蹦,污了卜先生的摊面。卜先生占了一卦,让韩满仓备一口棺材,说是不出三天,他就能用上。” 韩满仓本来已经醒转过来,正在艰难的呼呼喘气,听见这话,两眼一翻,险些又晕过去。 李安心想:卜易之这是破罐子破摔啊,说什么不占人寿,却跑到俞阳街头来预测一个小伍长的生死。难道他为我破例之后,精神失常了? 他目光一凝,扭头问那小兵:“这位卜先生的招牌,是不是一块桃木哑光板子,上面写着‘铁口神相’,还画了一只老龟,背上驮着太极阴阳鱼?” 那小兵有点难为情,说道:“是桃木哑光的招牌没错,也画着乌龟,乌龟背上的图案是活的,会转。但是小的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老王本来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荀良玉求情。他此刻终于注意到李安,一双眼睛陡然睁得大大的,张口结舌,说道:“小……神医?神医,我是老王啊,你给我治过箭疮的,就在驿站里。” 韩满仓那一口气已经暂时吊住了,李安给他喂下一颗丹药,向老王点点头,走到王家老大面前,打量这个黑脸汉子,心想:这就是老王说过的,那个进城卖弓箭打伤人,让他当掉记功金牌的大儿子了。 李安把手搭在王老大的丹田上,闭目感应片刻,说道:“韩满仓是被极高明的劈空掌力震伤,凶手的力道浑厚绵密,导致韩满仓经脉寸断,七窍出血。王老大天生神力,但修为不够,力道也偏向刚猛一路,打在人身上,伤势不是这样的。” 荀良玉和薛明都是行家,一听就明白:如果是王老大打人,力道骤然爆发出来,根本来不及分散,伤势应该集中在一点。要是韩满仓肋骨折断、胸口凹陷,八成是王老大失手。然而他经脉寸断,凭王老大的修为,只怕根本办不到。 老王向李安磕头,连声道谢。 李安错开一步,不受他的叩拜,伸手去扶老王。 老王不肯起身,韩满仓既然没死,他的儿子就不用杀人偿命,现在小神医说人不是王飞鹏打伤的,或许连一百军棍也能免了,他心中怎么会不感激小神医呢? 李安温言道:“事实如此,我只是说句实话,并没有帮你什么,快起来吧。” 薛明微微一笑,行礼道:“这事有些蹊跷,如何处置王飞鹏,还请殿下赐教。” 李安拱手还礼,用十分平和的声音说道:“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令行禁止,不应该存在特权,无论是谁,都不能坏了军规,我不敢越俎代庖。倒是韩满仓,他伤势严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恳请将军批准,让他在惠生堂养伤。” 薛明碰了个软钉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异常高兴,回家后,悄悄地对荀良玉说:“传言武成王世子常年卧病,性情阴损有余,仁慈不足,继承了王爷的足智多谋,却没继承他的宽厚儒雅。今日一见,才知道世人眼拙,这位世子殿下气度沉稳,从容大方,或许少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荀良玉噗嗤一笑,说道:“我说让两个孩儿都去给世子当亲兵,你还舍不得,现在没话说了吧?” 李安不知道薛家私下的这番议论,他在惠生堂给韩满仓治伤,一直忙到华灯初上十分,才保住这人的性命,刚缓上一口气,用了一盏茶,影卫来报,说荀良玉领着两位公子求见。 女将军似乎满腹心事,李安屏退左右。荀良玉双手奉上龙雀弓,行礼道:“请殿下收回龙雀弓,薛礼不懂事,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也敢要,我替他给殿下赔罪。” 李安打量薛礼,发现这小子神情委顿,显然是刚刚挨了一顿臭骂。不由莞尔道:“宝剑赠烈士,红粉配佳人。这龙雀弓再好,也还是弓箭,送给薛礼正合用,不必推辞。” 正说着,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带起一阵疾风,吹得屋中灯影一暗,只听曹无忌大喝道:“抓刺客!” 168 不请自来 一时之间,不知有几个影卫跃上屋顶,踩得瓦片噔噔作响。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李安外,小院子中薄雾升腾,两名药铺学徒正目不斜视地盯着铜鼎中沸腾的草药汁子,为韩满仓炼药。 月光下,腊梅树上仿佛凝着一团团淡雪,细一朵朵小花蕾,似真似幻。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李安心念一转,刺客也许不是冲着他来的。 这时,后院陡然传来一声惨叫,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李安循声赶去,只见韩满仓养伤的那间屋子门窗紧闭,唯一不同的是:窗格上多出了一个细微的小孔,边缘有焦黄的灼痕,像是什么法宝快速穿透窗纸留下的痕迹。 修行人良好的夜视能力,让李安一个黑衣人正飞速越过对面的院墙,飞檐走壁,这人身法奇快,将一众影卫远远甩开。 眼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寻常巷陌,薛礼平举龙雀弓,嗖的一声,一道红光划破夜空,直追黑衣人的后背,由于距离太远,明,好像射中了,对方的脚步微微一踉跄,猛地加速,闪电般向远处遁去。 荀良玉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薛礼身上没有暗藏羽箭,那道红光是龙雀弓聚集天地灵气凝聚而成,果然是有灵性的宝物。 李安推开门,冲进屋子里,韩满仓的太阳穴上新添了一个小洞,出血很少,但人已经咽气身亡。 荀良玉沉吟片刻,让大儿子薛仁去军营打探一下,韩满仓最近都见过些什么人,是否和谁结怨。说起来,这应该是衙门的差事,但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奇怪,荀良玉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李安胸中热血上涌,他正在救治的伤兵,已经转危为安,却遭到了别人的暗杀,这简直触动了他的逆鳞。 他抿着嘴,用一种很奇特的钳子,从韩满仓的伤口中取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暗器,拿清水一冲,莹白如珍珠,上面似乎刻着符文,刻痕十分细微,闪烁着微光,让人难以辨认。 就在李安试图器上到底刻着什么的时候,那米粒般的小珠子突然活了,掉在桌面上微微蠕动起来,钳子上只剩一层蜕下来的皮。 这变故突如其来,荀良玉站得有些远,曹无忌背对着李安,凝神倾听四周的动静,都没发现异常。薛礼抄起砚台,向着珠子形状的暗器拍过去。 就在此时,小珠子无声地裂成两半,一只小虫子破壳而出,飞起来,张口就去咬李安的手指。 说时迟那时快,李安指间银光一闪,小虫子被银针钉住,挑起来,放在一只白瓷碟中,他,是一只全身发出暗红色光芒的虫子,应该是某种罕见的蛊虫。 旁边,大伙儿齐齐呼出一口气。忌的神色,竟是比李安还要后怕。 李安对这种东西不太了解,他找出一只空瓶子,把蛊虫连同它蜕的皮一起装好,让影卫拿到药王谷给徐老头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做完这一切,李安习惯性地清洗双手,不经意间,他发现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小块血印子,也许是没洗干净,他又洗了一次,印子居然还在。 李安对着灯光一时觉得惊悚,刚才那珠子上的符文,十分诡异地出现在他的食指尖上,颜色很淡,就像一丝没有洗干净的红印泥。 追赶黑衣人的影卫一共有五个人,到现在为止,一个也没回来。 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李安突然想起来,铁口神相预言过韩满仓的生死。他决定去会一会卜易之。 作为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人,卜先生的住处十分好找,就在锦华街上,从围墙外面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院子。 主人家仿佛知道有人会不请自来,大门是敞开的。 在这个季节,寻常人家见不到什么花草,卜先生的院子里,种了很多冬青,每一株都修剪成浑圆的一团,叶子上落了雪,仍然隐隐透出一片鲜绿色。 李安很不客气,就像游览自家后花园一样,徐徐走进主屋。屋里没有点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卜易之很矮,和他院子里的冬青一样浑圆。 双方见礼过后,李安开门见山,说道:“卜先生,刚才有修行人潜入惠生堂,杀了西北军陷阵营的伍长韩满仓,我想,俞阳城中的高手,恐怕只有卜先生才有理由这么做。” 卜易之桀桀怪笑,神情有几分诡异,说道:“是啊,韩满仓是我杀的,就连印在世子殿下身上的血咒,也是我设的圈套。这样一来,我依然从来也不曾失算过,铁口神相不会砸了招牌。” 为了不失算而杀人,世上竟有这样偏执疯狂的人?李安感到一阵恶寒,一时间无话可说。 曹无忌挥鞭抽过去,伴随着一声脆响,卜易之肥胖的身体陡然漂浮起来,像一只没有多少分量的孔明灯一样升上半空,然后,变成一个白色的片状的东西,翻转着飘落下来。 原来是一个纸人,纸人上还写着一行字:“李安十五岁必死。”真正的卜易之早就跑了。 霎时间,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众人都不说话。过了良久,曹无忌突然爆了一句粗口。薛礼说:“江湖术士危言耸听,殿下不会有事的。” 李安想了想,取出太乙天机镜,铜镜被他用一块红布裹住,包得严严实实,解了好半天才打开,他把右手食指贴在镜面上,对着镜子喊道:“师叔祖,你什么?” “不小子,你不是很能耐吗?玩了一出金蝉脱壳,就把大伙儿都丢在琨俞山上,偷偷跑回家,当你的逍遥小王爷,有本事别找我啊!”甲子先生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 李安讪笑道:“嘿嘿,师叔祖,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还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帮个忙嘛。” “不帮。”镜子里,甲子先生抱起胳膊,留给李安一个背影。 “师叔祖一定没见过我手上这种符文。” 甲子先生嗖的一下从镜子里钻出来,揪住李安的食指,冷哼道:“谁说我没见过?这不就是……”说到这里,老先生忽然意识到上当了,他故意绷起脸,说道:“臭小子,是谁告诉你,用你出生时穿过的红肚兜遮住镜面,我就找不到你?” 169 一切安好 李安抽回手指,很随意的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神情颇有几分狡黠,说道:“你猜。” 甲子先生哼了一声,说道:“跟我卖什么关子?这种邪门的小把戏,风青彦肯定不会教你,我用脚想也知道是敛心多嘴,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是卖关子,我说出来,那叫出卖朋友,师叔祖神机妙算,猜中了,这可不怪我。” 李安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样子。嘴角噙起一丝微笑,转身走出屋子,再次看到敞开的院门,感觉完全不一样,先前还觉得主人家挺有趣的,现在,他只想在大门上踢几脚。 送走荀将军和薛礼,李安和甲子先生密谈了一会儿,没让任何人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包括曹无忌。 曹无忌总觉得世子殿下和平常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想了想,才隐约感到,那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李安不再说话,招出拨云舟,顶着微弱的星光,从灯火阑珊的街道上空飞过。 关于他身上的血咒,甲子先生是这样解释的——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巫蛊术,着了道的人,气血会慢慢衰竭,最终死亡。想要活命,只能试着收服那只蛊虫,让蛊虫去找下一个替死鬼,把血咒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李安微微苦笑,这个办法听上去不难,但是他做不到,谁的命不是命呢?最不妙的是,蛊虫已经被他一针钉死了。 “没有其他办法吗?” 甲子先生甩了甩满头小辫子,莞尔道:“有的,一年内修成神君,也不会死。” …… 李安回到王府,照例去给许天河换药。 夜已深,四周静悄悄的,园角几株白梅,疏影横斜,枝上还叠着白雪。花已经盛开,李安侧身卧在榻上,仿佛枕着一缕淡淡的幽香。 就在他将要入梦之际,窗格忽然发出轻微的剥啄声,一只纸鹤就这样穿过镂花的窗纱,落在他的胸口上。 李安伸手把纸鹤平托起来,那纸鹤的小嘴一张一翕,说道:“药罐子,我一切安好,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 是敛心的声音。 黑暗中,李安露出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微笑,说道:“你要是舍得,就把三足金乌借我炼几炉丹,一年后还给你。” 说完这些话,李安对着纸鹤吹了一口气,纸鹤又扑棱棱地飞起来。 有些朋友,相处的时候平淡如水,你虽然在意他,却时常忽略他的陪伴。直到有一天,他不辞而别,你突然发现:葡萄美酒夜光杯,固然别有风味,老白干也够劲,却不像白开水那样不可或缺。 不经意间,你会怀念他,就好像他从未走远。总有那么一两件事,跨越了时光,把你们联系起来。 如果再相逢,根本不会觉得生分,也没有什么弹指间“等闲变却故人心”的惆怅可以惋惜,甚至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需要。他大约也不觉得离开过,依然谈笑风生,对你说:“走,一起喝酒去。” 对李安来说,敛心就是这样的朋友。 其实敛心在撒谎,他并不好,至少现在就很不好。 作为一个妖怪,敛心返回妖族世代居住的故乡,居然不得不手提宝刀,一边念咒,一边画符,就这样一路打打杀杀的向前走,这实在是一件悲哀的事。 也许,他生来就注定要和这个世界作对,在天机宫的时候,他藐视所有古板无聊的规矩,无法无天。在迷雾森林,他又看不惯妖怪们弱肉强食的血腥杀戮,每每大打出手。 他沿着孔雀河,深入迷雾森林去寻找造化玉碟。来的时候,形单影只,形影相吊。等他走到混鹏妖王一族的故居千叶湖,已经收服了数十个妖仙,每个妖仙的手下都有上千个小妖怪。 浩浩荡荡,席卷山野,他俨然反客为主,成了妖王。 千叶湖位于极北之地,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北冥。 此刻,敛心就坐在千叶湖边,一动也不动,就像入定了一样。复活蓝月所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大,他现在很虚弱,即便什么都不做,就站着晒太阳,站久了也会头晕。 然而,妖仙们已经心生不满,因为敛心作为新一代妖王,不但没带着他们去争夺领地,反而命令大家撤出琨俞山,回到这片灵气匮乏的苦寒之地。他们觉得妖神后裔太窝囊,混鹏妖王一族已经彻底没落,不配再当妖族的王。 守在附近的两名妖仙,是烛九阴和白泽,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蠢蠢欲动的贪婪之光,妖族向来是强者为尊,他们想取代敛心。 远离人烟的地方,夜间没有灯火扰乱,天上的繁星总是特别明亮,隐隐照出敛心有些苍白的面容。 千叶湖一年四季,都有数不清的落叶,烛九阴从来都没发现,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居然也这么响,他悄悄靠近,只觉得心中突突乱跳,连呼气也不敢。 一片树叶落在敛心的道袍上,敛心闭着眼,仍旧不动,犹如一尊泥菩萨。 距离足够近了,烛九阴陡然加速,他那庞大的身躯碾过无数枯枝落叶,带起一阵狂风,落叶被风携裹着,卷上高空,朝敛心飞射过去。 敛心还是闭着眼,湛湛青光从他的腰间亮起来,将比飞刀还危险的落叶隔离在一丈之外。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箫,鲜艳的色泽,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来。 烛九阴就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夜空,落在千叶湖边,一口将敛心吞入腹中。 远处,一只灰鹰被惊醒,从它栖身的树枝上飞起来,掠过低空,正要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突然间,几片落叶飞射过去,猫头鹰还没收拢的翅膀陡然和身体分离,它全身的羽毛微微彭起,从树上栽下去。 机灵的妖怪,已经小跑着去拜见新妖王。更加机灵的妖怪,呆望着还悬浮在半空的碧玉箫,神色古怪。 蓝月很平静,甚至有几分淡然,似乎烛九阴吞下去的不是敛心,而是一头牛。 一个保持着人形的少年,对烛九阴来说,实在太渺小了,直到闭上嘴,又咽了几口吐沫,烛九阴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一口吃掉了妖王! 他拍拍肚子,心想:早知道就不跟白泽这厮一起望风投降,我有上万年的修为,那什么妖神后裔,小崽子一个,哪里是我的对手? 这样想着,烛九阴猛然感到眼前似有强光照射,肚皮上一阵凉飕飕的,继而转为剧痛。他低头,就看见一截雪亮的刀尖,倏忽闪没,紧跟着,他的肚皮着火了。 上古的时候,人们喜欢捕捉烛九阴来制作长明灯,烛九阴体内多油脂,又被不归刀破开了几个洞,漏风。风助火势,很快,大火就照亮了千叶湖。 一个少年的身影,从熊熊大火中缓步而出。刀锋上没有沾血,衣衫上也没有。 白泽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几缕雪白的毛发。此刻,他又惊又怕,双目中幽光闪烁。犹豫了一瞬,白泽做出决定,前爪刨地,一阵隆隆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震动起来。 众妖仰头看时,只见一座小冰山横空飞来,落地变成一座高达千丈的大雪山,将千叶湖整个压住,包括烛九阴那长长的身躯。 170 飞来艳福 read_content_up();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皑皑雪山反射着月光,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分不清是山上的雾气,还是空中的云烟。 敛心面无表情,说道:“这种庞然大物,鳞甲太坚硬,还是从里面向外砍,比较省力气。”他说着,突然转身,对着白泽做了一个邀战的手势。 一时之间,群妖战战兢兢,哑然失色。 四野静悄悄的,只有小妖怪们倒抽冷气的声音。白泽定了定神,走上前,不卑不亢,说道:“请大王再给我一次机hui。” 敛心拂了拂道袍,袍子还是那件袍子,式样和天机宫的弟子服并没什么区别,只是绣在左肩上的天机宫徽记已经拆掉了,只留下一个不太显眼的线头,和一小片细密的针眼。敛心的手指在线头上顿了顿,神色渐jiàn变得柔和。 “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 众妖刚松了一口气,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烛九阴挣扎着露出头,嘶声说道:“都愣着做什么?难道你们甘心追随一个半妖?”他声音高亢,余音袅袅不绝,凄厉的回荡在山野间。 黑夜中,只见一抹寒光划破苍穹,一闪而逝。 敛心收刀归鞘,携着蓝月缓步走开。在他身后,大雪山陡然一分为二,地动山摇,无数冰雪顺着陡坡滑落,将烛九阴彻底埋葬。 有些妖怪原本跃跃欲试,此刻也都吓住了,不敢有任何异动。 敛心是半妖,可无论是妖力,还是道术,都非常强大,杂毛道士的斩妖符箓,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泽低着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招来手下的大小妖怪,让大家围成一个圈,询问道:“你们说,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平常都喜欢什么东西?” 双头蛇说:“当然是喜欢钱。”话音未落,它的另一个头突然昂起来,反驳道:“大王还差钱吗?不如送些天材地宝,道士们都喜欢天生灵物。” 一只九尾天狐沉吟片刻,说道:“鬼卜一卦三千金,肯定不缺钱,大王师从天机宫主,恐怕也不缺宝物。男人嘛,食色性也,送几个美女给他总没错。我的侄女水夷光,一直很仰慕大王。” 敛心已经不是天机宫的弟子,因此名号也将“天机”两字去掉,只称“鬼卜”。 白泽认为这话十分有理,决定就这么办。 众妖的眼光各不相同,关于什么样的女子才是美女,大家莫衷一是,霎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白泽灵机一动,选了两个容貌和人类一般无二、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送到敛心的屋子中。这两个美人,一个是九尾天狐一族的水夷光,另一个是草原狼神阿娅。 另外,替敛心守夜的小妖怪,全部换成各族之中最美貌的姑娘。 于是,在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敛心一觉醒来,忽然闻到一缕幽幽淡淡的香气,他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这少女全身上下只穿着一袭轻软的白色绡纱,静静地躺在他身边,修长白皙的双腿微微蜷起,一只胳膊伸过来,搭在他胸前。微风吹过,几缕发丝拂在他脸上。 敛心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他跳起来,披上衣衫,由于起身太猛,一阵头晕目眩。 再细看那女子,五官甜美可爱,简直精致到无可挑剔,白绡轻软,近似透明,隐隐能看到曼妙起伏的轮廓,衬得美人容颜如珍珠般亮白清透,清纯俏丽,委实是生平仅见的倾国之色。 敛心顿时一阵口干舌燥,脸上涨红,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转身撩起帷幔,就看见阿娅倚在榻边,穿一袭玫瑰红裹身长裙,依然赤着脚,一双美目中杀气腾腾。 一根捆仙绳将这个美丽的女子牢牢缚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这一惊非同小可,敛心险些从卧榻上摔下去。 身边躺着一个美人,床前还绑着一个美人。敛心感觉好混乱,默念了几遍静心咒,一点也不管用,心中仍jiu想入非非。双手结明王不动印,照样心神摇动。 这样的心境,要占卦肯定是不成的了。敛心索性不去管这些,掐指粗略一算,一边替阿娅解捆仙绳,一边解释道:“别动粗,我可没让白泽捆着你,他不会办事,回头我说说他。” 话音未落,阿娅怒目圆睁,一把掐住敛心的脖颈,叱道:“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乱来,信不信我掐死你?” 青光一闪,阿娅只觉得合谷穴上一麻,敛心已经飘退数丈,站在木屋门口,微xiào道:“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我要是想要美人,怎么可能选你?” 阿娅听见这话,顿时粉面含煞,更加生qi了。 如果敛心选她,哪怕是让白泽把她捆住,塞进木屋里,起码说明她是妖族最漂亮的女子。她生qi之余,不免会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现在,她被送过来,敛心看见她,居然摆出一副瞧不上的样子,这比用捆仙绳捆着她,更加让她难过、愤怒。 对敛心来说,阿娅好歹也算半个故人,他觉得很亲切,推开门,温言说道:“阿娅,你放心回去,我……”他话没说完,不经意间向外面看了一眼,嘴巴顿时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只见外面莺莺燕燕,围着一群大小美人。奇怪,守夜的妖怪呢? “本姑娘决定不走了,就住在这里。” 阿娅抬手撩了撩鬓边的散发,风情万种,施施然走到卧榻边,躺了上去。 敛心扶着门框,看看屋内,又看看屋外,彻底懵了,幸福的头疼。 可怜小道士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选阿娅不行,不选她也不行,她都要生qi? 敛心心想:难不成师父一语成谶,将来,我真的会被这个凶悍的女子一天打三顿?白泽送美女过来,母亲是知道的吧。这样一想,他张口叫道:“娘!娘!” 美人们齐齐一怔,忽然觉得妖王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相反,好像还挺可爱的。屋里屋外安静了一瞬,陡然爆发出一片哄笑声。 隔壁房间,蓝月悠然应道:“什么事?” “孩儿要去俞阳城,这些美女,让她们各自回家吧,我消受不起。” 敛心轻轻抚摸着玉佩上的流苏穗子,心神渐jiàn静下来,忽然有些想念金璎珞。 木门无声地打开,蓝月一身素色衣裙,鬓边簪了一朵白色小花,神色温柔,微微一笑,说道:“怎么,咱们妖族的第一美人,九尾天狐水夷光,也入不了你的眼?别害臊,偷偷告诉娘亲,昨夜感觉怎么样?” 敛心满脸通红,他也没怎么样啊,可是这种事,越抹越黑,实在无从辩解。过了半晌,他才说:“我……她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孩儿一心向道,不想谈儿女私情。” 蓝月嗔道:“你呀,不实在。历代妖王,哪一个不是坐拥粉黛三千?况且,天机宫也不忌婚配,你师父像你这把年纪,红颜知己遍天xià,在烟花巷子喊一声风青彦,满楼红袖迎风招摇,难道你没和他一起去过?” 敛心单手扶额,心想:去过是去过,问题是师父不靠谱,只顾着自己快活,从不让我一览春色。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雪山、千叶湖、小木屋。闪身化作一点青光,逃跑似的向远处飞去。 白泽忙了一夜,正趴在窝里睡回笼觉,昏昏沉沉,只觉得左脸突然疼了一下,紧接着,右脸也疼起来。 他睁开眼,只见敛心站在他的鼻尖上,双手拉扯他脸上的白色毛发,说道:“守夜的美人看着眼花,都换成男子吧。还有,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去俞阳。”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171 拼命 雪花轻盈如梦,无边无际,像花瓣一样从天而降,片片飞落。 敛心很喜欢雪,来时纤尘不染,落地寂静无声,那洁白的颜色,让人心也变得柔软,如水晶一般清透。 北风吹朔雪,千里度琨山。 下雪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正在雪中赶路的人。 半空中,白泽驾着一朵阴沉沉的乌云,跟在敛心身后。雪花把白泽的毛发冻在一起,硬邦邦的扎手。他在迷雾森林中一住万年,人间已然换了模样。 上次出来的时候,人们好像还穿着兽皮,并没有这样五颜六色的锦绣衣衫。 在白泽看来,敛心是一个很虚伪、而且矛盾的家伙。就拿昨晚的事来说,敛心的一双贼眼,平常总是绕着姑娘们打转,真的送两个美人儿给他,他居然装正人君子。 反正敛心也看不到,白泽毫无顾忌,对着他的背影投去一道无限鄙夷的目光。 突然,幽光一闪,敛心刹住脚步,回过头来。 白泽心中咯噔一下,暗忖:不是吧,这都能感应到?真不愧是算命起家的。 “老兄,化个人形,咱们要进城了。” 敛心拍了拍白泽,继续赶路。 白泽心中没底,总觉得敛心刚才那目光大有深意。他哪里知道,这位算命起家的妖王,最拿手的好戏,就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人看不明白。 白泽不敢造次,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年纪和敛心差不多的少年,身穿白色虎皮,赤足,还裸着半边肩膀。这一身不合时宜的装束,再加上随风飘扬的淡紫色长发,一双宝蓝色的眼瞳,冷酷的神情,十分惹眼。 敛心上下打量白泽一番,促狭坏笑,什么也没说。 看丹阳城中的悬赏告示,鬼卜的悬赏价格又涨了,一颗头值十五万两黄金,太一道还赠送开元紫金丹、琨俞长生木和秘籍,这也算古往今来头一份。 白泽心想:真他奶奶的值钱。 旁边一个村妇指着白泽,小声对同伴说:“你看那人,咯咯,寒冬腊月的,还露着膀子,连鞋也不穿,笑死人了。” 白泽面无表情,十分冷酷的叉着腰,站在敛心身后。 敛心抱着胳膊,站在告示前,摇头道:“画得不像啊。”他已经学会了妖族的化形之术,出来之前,他将肤色变黑,眼睛变小,换了一身俗家打扮,还把头发披散下来,戴一个紫玉盘龙抹额,遮住发际。看上去,和画中白白净净的小道士一点儿也不像。 旁边一个少年接口道:“你见过鬼卜?听说上边有人护着他,全庸国的悬赏告示都画得不太像。” “算是见过吧。” 敛心的嘴角微微勾起,绽开一抹笑容。 这少年和敛心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天他和相思一起去俏江南吃饭,坐在邻桌做白日梦的那个少年,名叫洪少希。 洪少希双眼放光,将敛心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兄台,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画一幅鬼卜像。” 敛心比划了一个数钱的手势,嘻笑道:“画像没问题,但不能白画。” 少年心领神会,说道:“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敛心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 敛心摇头。 “一百两银子?” 敛心还是摇头,说道:“一百两金子” 洪少希的面色微微涨红,说道:“我没这么多钱,能不能通融一下,便宜一点?” “你为什么要杀鬼卜?” “我有个妹妹,闺蜜雅秋,她和万剑山庄的少庄主修剑痴定过亲……” 原来,前不久,修剑痴不幸身亡,修万年做梦,梦见修剑痴哀哀哭泣,说阴间的生活十分孤寂,无人陪伴。 修万年让雅秋抱着修剑痴的灵位拜堂,当他家的儿媳。雅秋对修剑痴很有情义,答应了这场冥婚。但是修万年听信江湖术士的话,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打算在那一天杀掉雅秋,送她去地下陪伴修剑痴。 洪家没落已久,这些日子,洪少希和伯父走亲访友,平白遭了许多冷眼,几乎没人愿意为了他们得罪万剑山庄,少数几个热心人,也不济事。 如果能拿到数万两黄金,还有太一道的秘籍,洪家就可以东山再起,开元紫金丹也足以换回雅秋。 洪少希握着拳头,说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修万年选定的良辰吉日,我再找十天,要是没有线索,就去万剑山庄,和他们拼了!” 敛心默然片刻,眼珠一转,笑道:“咱们一起去领赏,你敢不敢?” “当然敢,只要能救雅秋,我什么都可以做。” 鬼卜想要上太一道,去领取击杀鬼卜的悬赏,白泽觉得这个世界好疯狂。他化了一朵祥云,飘在丹阳城上空,替敛心观察各派高手的动向。 敛心说做就做,一面让洪少希去宣扬鬼卜在丹阳城的消息。一面寻了一处十分隐蔽的荒郊野外,变回原来的样子,在地上挖出一个深坑,头枕稻草,脚悬丧灯,抱着水壶,躺在地坑里睡了一个午觉。 这样一来,如果有人占卜他的生死,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鬼卜已经不在人世。 敛心午睡起来,听白泽说,连太一道的无尘子都已经赶到丹阳城了。 一切顺利,敛心拧开水壶,把水泼在深坑里,吹了一口气,坑中雾气翻滚,水渗进土中,混成一团稀泥,稀泥不断变幻着形状,不多时,一个小道士翻身坐起来,眉眼灵动,正是他从前的样子。 接下来,敛心和白泽联手,上演了一出大戏。 丹阳城中,几乎所有人都看见,有一个身穿白色虎皮的少年,和鬼卜在丹阳城上空打得天昏地暗。 随后鬼卜身受重伤,落荒而逃。白泽穷追不舍,双双化作长虹,在空中追逐着,一前一后,消失在天际。看方向,应该是在丹阳城的郊外。 人们感慨万分,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也能和鬼卜斗个旗鼓相当,世间果然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他们一窝蜂追去郊外,却被迷阵给困住了。 幸好人多力量大,太一道长老、各大仙门的人,还有许多高手聚在一起,合力破解迷阵,也只不过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只可惜,鬼卜已然无影无踪,大家还是追丢了。 有一个幸运儿,他叫洪少希,寻找鬼卜的时候,他看见山崖上有一株七星雪莲,为了采摘七星雪莲,洪少希失足坠崖,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山谷,碰巧,鬼卜就躲在山谷中养伤。 洪少希坠崖时长声惨呼,惊动了一个头戴紫玉盘龙抹额的少年,少年救下洪少希,和他联手杀了鬼卜。 当然,胸口被刺了几个窟窿的这位仁兄,不是敛心,而是泥人。 漫天妖气陡然消散,很多人随后找到山谷,都看见了这一幕。 太一道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敛心检查了一下,化形术没有什么破绽,于是和洪少希一起上琨俞山领赏。 洪少希一点也不心虚,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真的帮他杀了鬼卜。 东昊神君验过尸身,没发现什么异常。要知道,这虽然是个泥人,但沾了敛心的气息,真假难辨。 卜易之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一切都烟消云散,鬼卜死了。 测算一个人的生死,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感应这个人的元炁,纯阳为仙,纯阴为鬼,在阴阳之间,才是人。 卜易之做梦也想不到,敛心施展了一种秘术,只要地坑中的那一盏丧灯不灭,无论谁来占卜他的生死,都只出纯阴之卦。 太一道又调查他们的身份,洪少希自然没什么问题,堂堂妖王,在世间有一个合理合法的假身份,也很正常。 敛心只要了一半赏金,其余都归洪少希。他脸上一本正经,其实早已忍笑忍得肚子疼。再喝一杯庆功酒,就可以走了。 眼看就要瞒天过海,大功告成。天上云气涌动,一道长虹落在山头,现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身上的轻纱罗裙如烟似雾,耳畔的明珠坠子摇曳生光,正是金璎珞。 只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扑在那泥人身上,用手擦拭泥人的脸颊,带着哭腔喊着:“小师叔,小师叔!”哭了一会儿,金璎珞突然收了眼泪,冷冷地站起来,铿的一声,长剑飞出剑鞘,化作一道流光,朝洪少希的胸口射去。 172 桃之夭夭 剑光映着玉虚峰上的冰雪,光华流转,一时间,连天上的太阳也黯然失色。 洪少希拔刀,斜斜向下一挥,一道罡气从刀锋上绽放出来,将长剑挡了一挡。 太一道弟子不能容忍别人在师门撒野,纷纷扔出定身符、捆仙绳。修长生的第一步,就是学会珍爱生命,对世间万物都怀有慈悲之心,所以修仙之人,一般都不会轻易杀生。 况且金璎珞是天机宫弟子,大家同属道门,凡事总要留几分情面。实在也没必要痛下杀手,只要拿下这个小女子,让她认错,也无损太一道的颜面。 金璎珞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她就像一阵疾风一样,领着那些符箓、捆仙绳,一起从洪少希的头顶飞过。几缕金线从她的袖口中飞出来,在空中回旋,其中一缕,悄无声息地缠在洪少希的脖子上。 苏和静静地站在一边,气定神闲,观赏着天机宫的星罗棋布之术。 只见金璎珞一边驱使飞剑攻击洪少希,一边操控着金线,荡开挡路的人。同时,她还保持着不可思议的速度,犹如流星坠地一般,挥舞着一把匕首,朝敛心猛冲过去。 敛心张开双臂,迎上去,接住了这颗“流星”。他从没想过,像金璎珞这样柔弱的女子,也会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事实上,敛心也没时间去想。一点幽光从他的掌心亮起来,迅速扩大,将他和金璎珞的身影淹没,护在光幕中,那些定身符和捆仙绳打在光罩上,纷纷倒飞而回。 金璎珞认不出变化了模样的敛心,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她的匕首刺在对方身上,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 众人目瞪口呆,敛心从胸口摸出一面护心镜,扔在地上,镜面已碎得不成样子,甫一落地,就裂成千百片。 金璎珞试着收紧金线,却愕然发现:她以为缠在仇人身上的金线,正缠在旁边不远处,玉虚宫的柱子上。 于是,只听咔嚓几声,石柱折断,玉虚宫震了一震,许多瓦砾落下来,烟尘四散。 洪少希用袖子掩住口鼻,大步向后退。顺便抹了一把冷汗,上山的时候,敛心非要塞给他两张符,他还不想要,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就是天机宫主在此,也不会毁损太一道的宫观,捉住她,让天机宫给我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太一道弟子纷纷拔剑,一拥而上。 一片混乱中,金璎珞听见头戴紫玉盘龙抹额的少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是我。” 这声音好熟悉,金璎珞微微一怔,敛心已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金线,将她扛在肩上,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之中。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咒骂声,有的人被金线绊倒,有的人被勒住了脖子,有的人被绑住了双脚。敛心来回绕了三圈,金线像琴弦一般绷得笔直,他伸手轻轻拨弄金线,欢快的乐曲声在指尖流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金璎珞的身子颤了颤,满腔仇恨顿时化作柔情,这是很久以前,她亲手教敛心弹奏的曲子。 这一下,太一道弟子真的怒了。苏和的含光剑出窍,剑气如虹,倏然落下。金线发出很轻很轻的声响,就像断弦一样,远远弹开。 金璎珞恍如未觉,她凝视着敛心,眼睛也不眨一下。 过了许久,敛心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金璎珞轻轻挣下地,对着苏和敛衽为礼,神情凄婉,哽咽道:“他们杀了小师叔,可恨我修为低微,这仇报不了了,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和万万没想到,这小女子竟会这样说,以退为进。 他沉吟片刻,说道:“眼下妖魔横行,三大圣地更要守望相助才是,我们杀你作甚?你若有心,不如看看有什么办法,把玉虚峰上的防御阵法修复一下。” 赫连双接口道:“是啊,是啊,一定要修,免得金姑娘哪天心情不好,又御剑飞到玉虚峰上乱打一气,我们动手吧,伤和气,不动手吧,总不能看着你拆了玉虚宫,多为难啊。” 金璎珞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霞,微微低头,说道:“好的,过上几天,我请爹爹来修阵法。”她说着,突然转向洪少希,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厉声道:“今天杀不了你们,还有明天,除非你们一辈子躲在琨俞山上,不然迟早落在我手里。” 洪少希十分尴尬,对苏和说:“这庆功酒还是免了吧,我杀鬼卜是为了斩妖除魔,重振洪家的门楣。可细细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没什么可庆祝的,就此别过。” 敛心装模作样,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杀生有伤天和,不宜庆祝。”说罢拱手告辞。 苏和默然片刻,问洪少希道:“你刚才救命用的那道符形状很别致,我没看清楚,还有吗?借我看一看。”其实他看清了,那种金黄色、像枯叶一般大小的灵符,他见过不止一次,敛心就很喜欢把符箓做成那样。 这时,洪少希已经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杀鬼卜的时候,衣衫上溅了几滴血,现在,同样的位置上,只能看到几滴干透的泥点子。 他留了一个心眼,说道:“没有了,这种灵符贵得要命,又没什么威力,只有天机阁才有卖的,早知道这么好用,我就多买几张。” 苏和这才打消疑心,天机宫与世隔绝,天机宫弟子却需要养家糊口,于是就有了天机阁,专门在闹市中做买卖,收购炼器材料,出售各种符箓和法宝。这符并不是只有敛心会画。 玉虚宫中,东昊神君坐在蒲团上,在他面前,摆着半妖的尸首。 妖神后裔的肉身非常强悍,远胜于普通的妖兽。东昊神君打算物尽其用,炼制一些法宝。然而,他苦思冥想良久,也不知道炼什么好,生怕浪费了好材料。 过了半晌,他从半妖的翅膀上揪下一片羽毛,夹在掌中,默运玄功。羽毛一接触到他掌中的真气,就变得很脆很硬,轻轻一撮,便化作灰烬。 东昊神君愣了愣,抽出宝剑,一剑斩下去,刚才还刀枪不入的强悍肉身,此刻犹如一滩烂泥,迅速塌陷下去。 不对,这就是一滩烂泥! 另一边,敛心一走出太一道的山门,立刻将金璎珞打横抱起来,化作一道青光,用最快的速度向远处飞去。 洪少希御剑飞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活也追不上前方的青色流光,他气急败坏,大喊道:“喂,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咱们有钱了,一起去醉仙楼搓一顿啊。” “老兄,我劝你也跑快一点,先去武成王府躲上几天,刚才送进去的那个不是鬼卜,我才是。” 敛心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173 换巢鸾凤 洪少希这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他就是再多生两张嘴,也无法让别人相信:他和鬼卜不是一伙的,他不是存心骗钱,去羞辱太一道。 太一道弟子追在后面喊打喊杀,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他没有像鬼卜那样快的身法,甩不掉这些杂毛道士。 只见赫连双脚踏飞剑,当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洪少希还没活腻,自然不会听话站住,然而太一道久负盛名,是很有实力的大派,实在不是轻易能冒犯的。众人眼神,已经是在死人。 终于,在俞阳城中的一条巷子里,赫连双和苏和一前一后,一起将洪少希截住。眼可逃,洪少希咬了咬牙,一头闯进街边的清婷浴堂中。 所谓“清婷浴堂”,其实就是一家澡堂子,民间俗称“香水行”的便是。 据说这香水行只接待女客,里边连沐浴的水都是用花瓣和药材浸泡过的,是琅琊医魔的方子,不但清香宜人,还能让女子的肌肤更加白皙润滑。 赫连双有些傻眼,和苏和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他们不屑于闯进女子沐浴的地方,也实在拉不下脸面, 清婷浴堂前厅是更衣的所在,稀稀落落,站着几个女子。 洪少希进来,她们兀自哼着歌,或宽衣解带,或绾发穿衣。其实,她们晓得有人进来,却没个男的,回头想细那人已然闪身过去了。 洪少希飞快地穿过大堂,远远望见一道锦帘,上面绣着十分素雅的兰花图案。他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加做不到宁可去死,也不干失礼的事。 他毫不犹豫地掀帘子进去,只听一个十分甜糯轻柔的声音说道:“馨儿,帮我搓搓背。” 蒙蒙水雾中,一个窈窕女子背对着这边,温泉水冲在她身上,飞溅如珍珠。只,也觉得这女子分外妖娆。 洪少希还在发愣,那女子头也不回,将一条香喷喷的浴巾递过来。他下意识地将浴巾接在手中,直捏得手指发僵,也不敢真的上前替佳人搓背。 那女子等了片刻,微微偏过头,娇声催促道:“馨儿,快一点……”她话没说完,终于发现站在身后的不是丫鬟馨儿,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铁娘子。她少希,顿时花容失色,伸着一双手去遮挡身子,一时间竟不知要先遮住哪里才好。 铁娘子晃了晃神,才想起要去拿衣服,慌乱间,衣衫掉在地上,和沐浴用的花瓣一起飘进浴池里。 洪少希对着铁娘子娇羞的神色,一阵气血上涌,就像被谁用雷电劈了一记,脑门上一热,鼻血长流。 就在这时,赫连双在大街上嚎了一嗓子,大声说道:“有采花贼闯进清婷浴堂,大家小心一些,莫要遭了毒手!” 铁娘子登时煞白了一张脸,警惕地少希。清婷浴堂中很是乱了一阵子,几个女剑客一起四处搜查。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快搜到这间屋子了,洪少希轻叹一口气,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吗? 他低声说:“这位姐姐,实在对不起,外面那些人要杀我,我不得已才闯进来的,你别怕,我这便出去。” 这一声姐姐,倒让铁娘子有些心软,她默然片刻,用细如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道:“等一等,你转过身子,不准偷要杀你的人走了再出去吧。” 隔着垂帘,女剑客在外面询问了几句,都被铁娘子给搪塞过去,她说这里一切正常,没男子闯进来。 洪少希千恩万谢,面对墙壁站着,身后哗哗的水声让他浮想联翩,眼前不断地闪过铁娘子那白花花的玉体,他尴尬地掩住鼻子,好不容易止了血。突然发现墙角靠下的位置上,刻着一片细若蚊足的小字。 好奇之下,洪少希低头去血又流下来。 “老兄,你要是瞧够了女人洗澡,就向北转,直走七步,再向西走十八步,有间门帘上绣着鸾凤的屋子,里面的人,是我派去接应你的,他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没有署名,只在末尾画着半道灵符,正是鬼卜送给他的那种换巢鸾凤符。 铁娘子打发了女剑客,也无心再继续沐浴,匆匆捞起衣衫披在身上,出去了。 洪少希茫然若失,在原地怔了半晌,将浴巾叠起来,收在怀中。他有个毛病,最见不得没画完的符,于是在离开这里之前,他蹲在地上,摸出小刀,照着鬼卜的灵符,将符箓剩下的几笔补完。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武成王府之中,正在打坐的敛心陡然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红光。 他起身在梳妆台上取了一面镜子,眉飞色舞,对金璎珞说道:“给你有趣的事。” 金璎珞不用想也知道,小师叔那所谓“有趣的事”,必然是又捉弄了谁。她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我陪你过你要答应我,好好养伤,别费神了。” 有一种法术叫做水镜术,只要是表面光滑质地比较清透能够反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观正在发生的事。 只见镜中光华流转,渐渐现出赫连双的身影,他衣衫尽湿,站在一间不太大的屋子里,温泉水不断地从头顶淋下来,水汽蒸腾间,依稀可以辨认出,旁边是洒满花瓣的浴池。 这似乎是女子沐浴的地方,此刻却围满了人,门口堵着几名黑衣女剑客,还有许多女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用木盆子舀了洗澡水去泼赫连双。一边泼水,还一边咒骂。 一个女剑客用宝剑遥遥地指着赫连双说道:“你们花贼,别让他跑了,我去报官。” 赫连双已然完全傻了,他蹲下来,去上的划痕,那里原先肯定刻着什么东西,被洪少希刮掉了。 金璎珞并不觉得有趣,她摇头道:“我不信赫连双会去香水行,还偷洗澡。”赫连双平日里自视甚高,又很爱惜名声,这的确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敛心嘿嘿贼笑,说道:“他当然不会去,是洪少希被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用我的符把他换进去的。” 突然,金璎珞睁圆了眼睛,幽幽地问道:“这换巢鸾凤符,世上没几个人会制,别人照着画出来只怕也没效果,这符至少有一半是你画的,你也进香水行偷洗澡了,是不是?” 敛心急道:“我是去过,但是没偷 忽听得一声闷笑,甲子先生从房梁上倒挂下来,摆手道:“他没有偷明目张胆的叫他动作快,那些女子瞧不见,还以为是一阵风吹过去了呢。” 171 拼1命 雪花轻盈如梦,无边无际,像花瓣一样从天而降,片片飞落。 敛心很喜欢雪,来时纤尘不染,落地寂静无声,那洁白的颜色,让人心也变得柔软,如水晶一般清透。 北风吹朔雪,千里度琨山。 下雪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正在雪中赶路的人。 半空中,白泽驾着一朵阴沉沉的乌云,跟在敛心身后。雪花把白泽的毛发冻在一起,硬邦邦的扎手。他在迷雾森林中一住万年,人间已然换了模样。 上次出来的时候,人们好像还穿着兽皮,并没有这样五颜六色的锦绣衣衫。 在白泽看来,敛心是一个很虚伪、而且矛盾的家伙。就拿昨晚的事来说,敛心的一双贼眼,平常总是绕着姑娘们打转,真的送两个美人儿给他,他居然装正人君子。 反正敛心也看不到,白泽毫无顾忌,对着他的背影投去一道无限鄙夷的目光。 突然,幽光一闪,敛心刹住脚步,回过头来。 白泽心中咯噔一下,暗忖:不是吧,这都能感应到?真不愧是算命起家的。 “老兄,化个人形,咱们要进城了。” 敛心拍了拍白泽,继续赶路。 白泽心中没底,总觉得敛心刚才那目光大有深意。他哪里知道,这位算命起家的妖王,最拿手的好戏,就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人看不明白。 白泽不敢造次,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年纪和敛心差不多的少年,身穿白色虎皮,赤足,还裸着半边肩膀。这一身不合时宜的装束,再加上随风飘扬的淡紫色长发,一双宝蓝色的眼瞳,冷酷的神情,十分惹眼。 敛心上下打量白泽一番,促狭坏笑,什么也没说。 看丹阳城中的悬赏告示,鬼卜的悬赏价格又涨了,一颗头值十五万两黄金,太一道还赠送开元紫金丹、琨俞长生木和秘籍,这也算古往今来头一份。 白泽心想:真他奶奶的值钱。 旁边一个村妇指着白泽,小声对同伴说:“你看那人,咯咯,寒冬腊月的,还露着膀子,连鞋也不穿,笑死人了。” 白泽面无表情,十分冷酷的叉着腰,站在敛心身后。 敛心抱着胳膊,站在告示前,摇头道:“画得不像啊。”他已经学会了妖族的化形之术,出来之前,他将肤色变黑,眼睛变小,换了一身俗家打扮,还把头发披散下来,戴一个紫玉盘龙抹额,遮住发际。看上去,和画中白白净净的小道士一点儿也不像。 旁边一个少年接口道:“你见过鬼卜?听说上边有人护着他,全庸国的悬赏告示都画得不太像。” “算是见过吧。” 敛心的嘴角微微勾起,绽开一抹笑容。 这少年和敛心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天他和相思一起去俏江南吃饭,坐在邻桌做白日梦的那个少年,名叫洪少希。 洪少希双眼放光,将敛心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兄台,能不能请你帮个忙,画一幅鬼卜像。” 敛心比划了一个数钱的手势,嘻笑道:“画像没问题,但不能白画。” 少年心领神会,说道:“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敛心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银子?” 敛心摇头。 “一百两银子?” 敛心还是摇头,说道:“一百两金子” 洪少希的面色微微涨红,说道:“我没这么多钱,能不能通融一下,便宜一点?” “你为什么要杀鬼卜?” “我有个妹妹,闺蜜雅秋,她和万剑山庄的少庄主修剑痴定过亲……” 原来,前不久,修剑痴不幸身亡,修万年做梦,梦见修剑痴哀哀哭泣,说阴间的生活十分孤寂,无人陪伴。 修万年让雅秋抱着修剑痴的灵位拜堂,当他家的儿媳。雅秋对修剑痴很有情义,答应了这场冥婚。但是修万年听信江湖术士的话,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打算在那一天杀掉雅秋,送她去地下陪伴修剑痴。 洪家没落已久,这些日子,洪少希和伯父走亲访友,平白遭了许多冷眼,几乎没人愿意为了他们得罪万剑山庄,少数几个热心人,也不济事。 如果能拿到数万两黄金,还有太一道的秘籍,洪家就可以东山再起,开元紫金丹也足以换回雅秋。 洪少希握着拳头,说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修万年选定的良辰吉日,我再找十天,要是没有线索,就去万剑山庄,和他们拼了!” 敛心默然片刻,眼珠一转,笑道:“咱们一起去领赏,你敢不敢?” “当然敢,只要能救雅秋,我什么都可以做。” 鬼卜想要上太一道,去领取击杀鬼卜的悬赏,白泽觉得这个世界好疯狂。他化了一朵祥云,飘在丹阳城上空,替敛心观察各派高手的动向。 敛心说做就做,一面让洪少希去宣扬鬼卜在丹阳城的消息。一面寻了一处十分隐蔽的荒郊野外,变回原来的样子,在地上挖出一个深坑,头枕稻草,脚悬丧灯,抱着水壶,躺在地坑里睡了一个午觉。 这样一来,如果有人占卜他的生死,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鬼卜已经不在人世。 敛心午睡起来,听白泽说,连太一道的无尘子都已经赶到丹阳城了。 一切顺利,敛心拧开水壶,把水泼在深坑里,吹了一口气,坑中雾气翻滚,水渗进土中,混成一团稀泥,稀泥不断变幻着形状,不多时,一个小道士翻身坐起来,眉眼灵动,正是他从前的样子。 接下来,敛心和白泽联手,上演了一出大戏。 丹阳城中,几乎所有人都看见,有一个身穿白色虎皮的少年,和鬼卜在丹阳城上空打得天昏地暗。 随后鬼卜身受重伤,落荒而逃。白泽穷追不舍,双双化作长虹,在空中追逐着,一前一后,消失在天际。看方向,应该是在丹阳城的郊外。 人们感慨万分,一个不知名的少年,也能和鬼卜斗个旗鼓相当,世间果然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他们一窝蜂追去郊外,却被迷阵给困住了。 幸好人多力量大,太一道长老、各大仙门的人,还有许多高手聚在一起,合力破解迷阵,也只不过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只可惜,鬼卜已然无影无踪,大家还是追丢了。 有一个幸运儿,他叫洪少希,寻找鬼卜的时候,他看见山崖上有一株七星雪莲,为了采摘七星雪莲,洪少希失足坠崖,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山谷,碰巧,鬼卜就躲在山谷中养伤。 洪少希坠崖时长声惨呼,惊动了一个头戴紫玉盘龙抹额的少年,少年救下洪少希,和他联手杀了鬼卜。 当然,胸口被刺了几个窟窿的这位仁兄,不是敛心,而是泥人。 漫天妖气陡然消散,很多人随后找到山谷,都看见了这一幕。 太一道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敛心检查了一下,化形术没有什么破绽,于是和洪少希一起上琨俞山领赏。 洪少希一点也不心虚,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真的帮他杀了鬼卜。 东昊神君验过尸身,没发现什么异常。要知道,这虽然是个泥人,但沾了敛心的气息,真假难辨。 卜易之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一切都烟消云散,鬼卜死了。 测算一个人的生死,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感应这个人的元炁,纯阳为仙,纯阴为鬼,在阴阳之间,才是人。 卜易之做梦也想不到,敛心施展了一种秘术,只要地坑中的那一盏丧灯不灭,无论谁来占卜他的生死,都只出纯阴之卦。 太一道又调查他们的身份,洪少希自然没什么问题,堂堂妖王,在世间有一个合理合法的假身份,也很正常。 敛心只要了一半赏金,其余都归洪少希。他脸上一本正经,其实早已忍笑忍得肚子疼。再喝一杯庆功酒,就可以走了。 眼看就要瞒天过海,大功告成。天上云气涌动,一道长虹落在山头,现出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身上的轻纱罗裙如烟似雾,耳畔的明珠坠子摇曳生光,正是金璎珞。 只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扑在那泥人身上,用手擦拭泥人的脸颊,带着哭腔喊着:“小师叔,小师叔!”哭了一会儿,金璎珞突然收了眼泪,冷冷地站起来,铿的一声,长剑飞出剑鞘,化作一道流光,朝洪少希的胸口射去。 172 桃之2夭夭 剑光映着玉虚峰上的冰雪,光华流转,一时间,连天上的太阳也黯然失色。 洪少希拔刀,斜斜向下一挥,一道罡气从刀锋上绽放出来,将长剑挡了一挡。 太一道弟子不能容忍别人在师门撒野,纷纷扔出定身符、捆仙绳。修长生的第一步,就是学会珍爱生命,对世间万物都怀有慈悲之心,所以修仙之人,一般都不会轻易杀生。 况且金璎珞是天机宫弟子,大家同属道门,凡事总要留几分情面。实在也没必要痛下杀手,只要拿下这个小女子,让她认错,也无损太一道的颜面。 金璎珞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她就像一阵疾风一样,领着那些符箓、捆仙绳,一起从洪少希的头顶飞过。几缕金线从她的袖口中飞出来,在空中回旋,其中一缕,悄无声息地缠在洪少希的脖子上。 苏和静静地站在一边,气定神闲,观赏着天机宫的星罗棋布之术。 只见金璎珞一边驱使飞剑攻击洪少希,一边操控着金线,荡开挡路的人。同时,她还保持着不可思议的速度,犹如流星坠地一般,挥舞着一把匕首,朝敛心猛冲过去。 敛心张开双臂,迎上去,接住了这颗“流星”。他从没想过,像金璎珞这样柔弱的女子,也会有如此决绝的一面。 事实上,敛心也没时间去想。一点幽光从他的掌心亮起来,迅速扩大,将他和金璎珞的身影淹没,护在光幕中,那些定身符和捆仙绳打在光罩上,纷纷倒飞而回。 金璎珞认不出变化了模样的敛心,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她的匕首刺在对方身上,发出金石相击的声音。 众人目瞪口呆,敛心从胸口摸出一面护心镜,扔在地上,镜面已碎得不成样子,甫一落地,就裂成千百片。 金璎珞试着收紧金线,却愕然发现:她以为缠在仇人身上的金线,正缠在旁边不远处,玉虚宫的柱子上。 于是,只听咔嚓几声,石柱折断,玉虚宫震了一震,许多瓦砾落下来,烟尘四散。 洪少希用袖子掩住口鼻,大步向后退。顺便抹了一把冷汗,上山的时候,敛心非要塞给他两张符,他还不想要,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就是天机宫主在此,也不会毁损太一道的宫观,捉住她,让天机宫给我们一个交代。” 人群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太一道弟子纷纷拔剑,一拥而上。 一片混乱中,金璎珞听见头戴紫玉盘龙抹额的少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是我。” 这声音好熟悉,金璎珞微微一怔,敛心已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金线,将她扛在肩上,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之中。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咒骂声,有的人被金线绊倒,有的人被勒住了脖子,有的人被绑住了双脚。敛心来回绕了三圈,金线像琴弦一般绷得笔直,他伸手轻轻拨弄金线,欢快的乐曲声在指尖流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金璎珞的身子颤了颤,满腔仇恨顿时化作柔情,这是很久以前,她亲手教敛心弹奏的曲子。 这一下,太一道弟子真的怒了。苏和的含光剑出窍,剑气如虹,倏然落下。金线发出很轻很轻的声响,就像断弦一样,远远弹开。 金璎珞恍如未觉,她凝视着敛心,眼睛也不眨一下。 过了许久,敛心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金璎珞轻轻挣下地,对着苏和敛衽为礼,神情凄婉,哽咽道:“他们杀了小师叔,可恨我修为低微,这仇报不了了,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和万万没想到,这小女子竟会这样说,以退为进。 他沉吟片刻,说道:“眼下妖魔横行,三大圣地更要守望相助才是,我们杀你作甚?你若有心,不如看看有什么办法,把玉虚峰上的防御阵法修复一下。” 赫连双接口道:“是啊,是啊,一定要修,免得金姑娘哪天心情不好,又御剑飞到玉虚峰上乱打一气,我们动手吧,伤和气,不动手吧,总不能看着你拆了玉虚宫,多为难啊。” 金璎珞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霞,微微低头,说道:“好的,过上几天,我请爹爹来修阵法。”她说着,突然转向洪少希,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厉声道:“今天杀不了你们,还有明天,除非你们一辈子躲在琨俞山上,不然迟早落在我手里。” 洪少希十分尴尬,对苏和说:“这庆功酒还是免了吧,我杀鬼卜是为了斩妖除魔,重振洪家的门楣。可细细想来,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没什么可庆祝的,就此别过。” 敛心装模作样,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杀生有伤天和,不宜庆祝。”说罢拱手告辞。 苏和默然片刻,问洪少希道:“你刚才救命用的那道符形状很别致,我没看清楚,还有吗?借我看一看。”其实他看清了,那种金黄色、像枯叶一般大小的灵符,他见过不止一次,敛心就很喜欢把符箓做成那样。 这时,洪少希已经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杀鬼卜的时候,衣衫上溅了几滴血,现在,同样的位置上,只能看到几滴干透的泥点子。 他留了一个心眼,说道:“没有了,这种灵符贵得要命,又没什么威力,只有天机阁才有卖的,早知道这么好用,我就多买几张。” 苏和这才打消疑心,天机宫与世隔绝,天机宫弟子却需要养家糊口,于是就有了天机阁,专门在闹市中做买卖,收购炼器材料,出售各种符箓和法宝。这符并不是只有敛心会画。 玉虚宫中,东昊神君坐在蒲团上,在他面前,摆着半妖的尸首。 妖神后裔的肉身非常强悍,远胜于普通的妖兽。东昊神君打算物尽其用,炼制一些法宝。然而,他苦思冥想良久,也不知道炼什么好,生怕浪费了好材料。 过了半晌,他从半妖的翅膀上揪下一片羽毛,夹在掌中,默运玄功。羽毛一接触到他掌中的真气,就变得很脆很硬,轻轻一撮,便化作灰烬。 东昊神君愣了愣,抽出宝剑,一剑斩下去,刚才还刀枪不入的强悍肉身,此刻犹如一滩烂泥,迅速塌陷下去。 不对,这就是一滩烂泥! 另一边,敛心一走出太一道的山门,立刻将金璎珞打横抱起来,化作一道青光,用最快的速度向远处飞去。 洪少希御剑飞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活也追不上前方的青色流光,他气急败坏,大喊道:“喂,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咱们有钱了,一起去醉仙楼搓一顿啊。” “老兄,我劝你也跑快一点,先去武成王府躲上几天,刚才送进去的那个不是鬼卜,我才是。” 敛心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173 换巢3鸾凤 洪少希这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他就是再多生两张嘴,也无法让别人相信:他和鬼卜不是一伙的,他不是存心骗钱,去羞辱太一道。 太一道弟子追在后面喊打喊杀,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他没有像鬼卜那样快的身法,甩不掉这些杂毛道士。 只见赫连双脚踏飞剑,当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洪少希还没活腻,自然不会听话站住,然而太一道久负盛名,是很有实力的大派,实在不是轻易能冒犯的。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 终于,在俞阳城中的一条巷子里,赫连双和苏和一前一后,一起将洪少希截住。眼看无路可逃,洪少希咬了咬牙,一头闯进街边的清婷浴堂中。 所谓“清婷浴堂”,其实就是一家澡堂子,民间俗称“香水行”的便是。 据说这香水行只接待女客,里边连沐浴的水都是用花瓣和药材浸泡过的,是琅琊医魔的方子,不但清香宜人,还能让女子的肌肤更加白皙润滑。 赫连双有些傻眼,和苏和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他们不屑于闯进女子沐浴的地方,也实在拉不下脸面, 清婷浴堂前厅是更衣的所在,稀稀落落,站着几个女子。 洪少希进来,她们兀自哼着歌,或宽衣解带,或绾发穿衣。其实,她们晓得有人进来,却没看清是个男的,回头想细看时,那人已然闪身过去了。 洪少希飞快地穿过大堂,远远望见一道锦帘,上面绣着十分素雅的兰花图案。他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加做不到宁可去死,也不干失礼的事。 他毫不犹豫地掀帘子进去,只听一个十分甜糯轻柔的声音说道:“馨儿,帮我搓搓背。” 蒙蒙水雾中,一个窈窕女子背对着这边,温泉水冲在她身上,飞溅如珍珠。只看轮廓,也觉得这女子分外妖娆。 洪少希还在发愣,那女子头也不回,将一条香喷喷的浴巾递过来。他下意识地将浴巾接在手中,直捏得手指发僵,也不敢真的上前替佳人搓背。 那女子等了片刻,微微偏过头,娇声催促道:“馨儿,快一点……”她话没说完,终于发现站在身后的不是丫鬟馨儿,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铁娘子。她看到洪少希,顿时花容失色,伸着一双手去遮挡身子,一时间竟不知要先遮住哪里才好。 铁娘子晃了晃神,才想起要去拿衣服,慌乱间,衣衫掉在地上,和沐浴用的花瓣一起飘进浴池里。 洪少希对着铁娘子娇羞的神色,一阵气血上涌,就像被谁用雷电劈了一记,脑门上一热,鼻血长流。 就在这时,赫连双在大街上嚎了一嗓子,大声说道:“有采花贼闯进清婷浴堂,大家小心一些,莫要遭了毒手!” 铁娘子登时煞白了一张脸,警惕地看着洪少希。清婷浴堂中很是乱了一阵子,几个女剑客一起四处搜查。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快搜到这间屋子了,洪少希轻叹一口气,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吗? 他低声说:“这位姐姐,实在对不起,外面那些人要杀我,我不得已才闯进来的,你别怕,我这便出去。” 这一声姐姐,倒让铁娘子有些心软,她默然片刻,用细如蚊子叫一般的声音说道:“等一等,你转过身子,不准偷看,等要杀你的人走了再出去吧。” 隔着垂帘,女剑客在外面询问了几句,都被铁娘子给搪塞过去,她说这里一切正常,没看见有男子闯进来。 洪少希千恩万谢,面对墙壁站着,身后哗哗的水声让他浮想联翩,眼前不断地闪过铁娘子那白花花的玉体,他尴尬地掩住鼻子,好不容易止了血。突然发现墙角靠下的位置上,刻着一片细若蚊足的小字。 好奇之下,洪少希低头去看,鼻血又流下来。 “老兄,你要是瞧够了女人洗澡,就向北转,直走七步,再向西走十八步,有间门帘上绣着鸾凤的屋子,里面的人,是我派去接应你的,他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没有署名,只在末尾画着半道灵符,正是鬼卜送给他的那种换巢鸾凤符。 铁娘子打发了女剑客,也无心再继续沐浴,匆匆捞起衣衫披在身上,出去了。 洪少希茫然若失,在原地怔了半晌,将浴巾叠起来,收在怀中。他有个毛病,最见不得没画完的符,于是在离开这里之前,他蹲在地上,摸出小刀,照着鬼卜的灵符,将符箓剩下的几笔补完。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武成王府之中,正在打坐的敛心陡然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红光。 他起身在梳妆台上取了一面镜子,眉飞色舞,对金璎珞说道:“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事。” 金璎珞不用想也知道,小师叔那所谓“有趣的事”,必然是又捉弄了谁。她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我陪你看,不过你要答应我,看完就好好养伤,别费神了。” 有一种法术叫做水镜术,只要是表面光滑、质地比较清透、能够反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观看远处正在发生的事。 只见镜中光华流转,渐渐现出赫连双的身影,他衣衫尽湿,站在一间不太大的屋子里,温泉水不断地从头顶淋下来,水汽蒸腾间,依稀可以辨认出,旁边是洒满花瓣的浴池。 这似乎是女子沐浴的地方,此刻却围满了人,门口堵着几名黑衣女剑客,还有许多女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用木盆子舀了洗澡水去泼赫连双。一边泼水,还一边咒骂。 一个女剑客用宝剑遥遥地指着赫连双说道:“你们看住采花贼,别让他跑了,我去报官。” 赫连双已然完全傻了,他蹲下来,去看墙角上的划痕,那里原先肯定刻着什么东西,被洪少希刮掉了。 金璎珞并不觉得有趣,她摇头道:“我不信赫连双会去香水行,还偷看女人洗澡。”赫连双平日里自视甚高,又很爱惜名声,这的确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敛心嘿嘿贼笑,说道:“他当然不会去,是洪少希被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用我的符把他换进去的。” 突然,金璎珞睁圆了眼睛,幽幽地问道:“这换巢鸾凤符,世上没几个人会制,别人照着画出来只怕也没效果,这符至少有一半是你画的,你也进香水行偷看女人洗澡了,是不是?” 敛心急道:“我是去过,但是没偷看。” 忽听得一声闷笑,甲子先生从房梁上倒挂下来,摆手道:“他没有偷看,是明目张胆的看,谁叫他动作快,那些女子瞧不见,还以为是一阵风吹过去了呢。” 174 除夕夜 据说每一个陷入温柔乡的浪子,都会偷偷的想念曾经那些潇洒不羁的岁月流年。喝最烈的酒,耍最快的刀,调戏最漂亮的姑娘,楚腰纤细掌中轻。 但若要敛心再回到从前,继续过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他又万万舍不得抛下这一缕柔情。有时候,被万千柔丝束缚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金璎珞就是十分温柔的女子,她听了甲子先生的话,只浅浅一笑,取来一个靠枕,替敛心垫在背后,让他舒服一些。 甲子先生当了上万年的器灵,看遍人情冷暖、世间百态,唯独看不透恋恋红尘,参不透情为何物。所以他最喜欢挑拨小情侣,看他们吵吵闹闹。 谁知金璎珞根本就不吵闹,老先生觉得很没意思,总算想起正事,说道:“你师父让我来传话,他说,敛心虽然不再是天机宫的弟子,但他仍旧是我徒弟,你去问他,要是没什么事,就把蓝月带上,回俞阳老宅一起过年吧。” 敛心顿时红了眼眶,低声喃喃道:“师父。”他有风家老宅的钥匙,却一直不敢去。 这些天,敛心时常做噩梦,梦见师父责怪他对九大仙门的人开了杀戒,不肯再认他这个徒弟,也要斩妖除魔。当师父的黑玉尺朝自己飞来的那一瞬,云破月白,天地变色,九州风云怒,四海波澜生。 他从梦中惊醒,每每都是一身冷汗。 “他仍旧是我徒弟。” 敛心发誓,这是师父说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屋外,檐角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停云站在梯子上挂花灯。 许天河已经能下床走动,就在一边替停云扶着梯子。他听见甲子先生和敛心的对话,转身遥遥望着天机宫的方向,怔怔出神。 两仪方寸山太过遥远,许天河自然望不见什么,近处是武成王府的飞角画檐,假山鱼池。远处是俞阳城中的高楼广厦,烟花彩灯。许天河心中摹地闪过何怜卿的倩影,天机宫主要在俞阳过年,是不是又能见到何姑娘? 大年三十,风青彦暂时出关,须臾之间,整个庸国悬赏诛杀鬼卜的告示,全都不翼而飞,看痕迹,就像是被谁粗暴地揭掉了。 这件事,让天下道门炸了锅,尤其是太一道,几乎高手尽出,誓要斩杀敛心。 如果不去看俞阳城外,那些飞天遁地、随时准备击杀鬼卜的高手。也不去想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世子殿下调戏清河公主,调戏未遂,公主羞愤自杀,居然也未遂,这一桩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李安觉得,这个除夕夜过得还算愉快。 敛心送来一枚即将孵化的鸟蛋,蛋壳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符文,据说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法术,能让三足金乌获得非常卓越的天赋。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李安自己动手,孵化这枚鸟蛋。 “还要孵多久啊?” 吃过年夜饭,李安抱着鸟蛋,盖着被子,坐在榻上,有些愁眉苦脸。 敛心嘿嘿坏笑,说道:“快了快了,再坚持上个把时辰就好。不是我舍不得那个老家伙,你也知道,它脾气暴躁,在太一道喷火烧人,玩得很是上瘾,一千年了,也没觉得厌烦,照旧喜欢站在丹炉边上,对着炼丹的人喷火,我怕你吃不消。” 风青彦一本正经,附和道:“就是就是,自己孵出来的蛋,心意相通,炼丹才好驱使。” 李安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劲。 只听甲子先生说道:“是啊是啊,闲着没事做,孵上一只神鸟出来,总比跑去调戏公主靠谱。你这看也看了,摸了摸了,不如就从了她,老老实实去当驸马。” 李安有些恼羞成怒,说道:“我没有调戏她,衣服是她自己脱的。” 此刻,世子殿下真的很惆怅,他心想:我要调戏哪个女子,还能调戏未遂?姬氏皇族的男子多半不成器,几位公主着实厉害。最让李安惆怅的,其实恰好和流言相反,是他被公主调戏了。 除夕夜,就在一边孵化三足金乌,一边谈笑中度过。 正月初一这个日子,对李安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但没有多少人知道今天是世子殿下的生辰,所以一大早,他就被裴将军请到军营,挑选亲兵。 庸国惯例,藩王世子年满十四岁,可以组建一个三千人的亲卫队,但经过兵部筛选的这个队伍,怕是连三万人也有了。 李安心中明白,作为武成王世子,他逾越规矩或者不逾越规矩,都是陛下的眼中钉,没什么区别。所以,他笑纳了这三万新兵,打算从这一批人之中提拔几个军官,当左膀右臂来培养。 因为是选拔武将,所以对文化水平的要求委实不高,文试只有三道题,两道考策略,一道考武经。只要三题答对两题,且错别字少于五个,对答条理清晰,这文试就算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武试,就算文试通不过,也可以参加武试。只要武艺足够出众,当上基层军官以后,还会有太一学宫的先生专门来教授兵书策略,就算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去观澜武库学上三个月,也能提笔写文书。 武试分为步射、马射、驾车、骑马、步枪、马枪,花样要多一些,也更加灵活,譬如骑马和驾车,只需选一项参加即可。如果是刀客参加武试,最后两项就变成步刀和马刀。 如果能在世子殿下身边当差,说不定就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人们报名十分踊跃。 天生神力的王家老大王飞鹏,在荀良玉的麾下已然混不下去,被李安指名要过来参加选拔。这厮文试排名垫底,武试排名居然胜过了薛礼。被李安任命为前军小都统,领五千名新兵,授予偏将军衔。 薛礼担任中军都统,领一万名新兵,兼任李安的亲卫队长,授予校尉军衔。 曹无忌担任中军副都统,领五千精兵,也授予校尉军衔。 这是李安的一份心意,曹大哥已经年过三十,总是像见不得光的影子一样跟着他,居无定所,只怕耽误了成家立业。 曹无忌几乎热泪盈眶,他原以为再过几年,等李安的修为高一些,有自保的能力,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他,他便开口讨个人情,也弄个军官威风威风。和他一起来王府效力那些人,现如今大小都是个官员,他每每想到这一节,心中就不太好受。 没想到李安的心思这样敏锐,不等他开口,就替他安排好了。 堪堪到正午,李安忽然心血来潮,要和新上任的将军们一起在军营里吃饭。 凡是军营,都配有伙夫,专门给士兵做饭。一般没有那个军官会去留意这些伙夫。李安这个决定实在太过突然,庆祝将军们走马上任的酒菜已经端上桌,虽然丰盛,却有人动了一筷子,再用来招待世子殿下,实在有些怠慢。 但李安显然不介意,他轻轻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继续吃饭。 薛礼知道这位殿下很好相处,倒也没觉得拘束。 王家老大就不同了,他头一回和传说中的王孙公子一起进餐,很有几分紧张,握筷子十分用力,有一盘菜是豆腐烩鲟鱼,王老大固然夹不起豆腐,就连这鲟鱼,也被他一下子夹成两半,筋骨俱断。 李安微微一笑,很是和善的替王飞鹏夹了一块豆腐,一块鲟鱼。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很是闹腾。一开始,李安还以为自己不习惯太热闹的场面,才觉得不对劲,但又吃了两口菜之后,他就反应过来——酒菜中有毒。 175 密云不雨 这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不至于吃上一点儿,就把百八十斤交代在这里。下毒的人应该是个内行,分量控制得极好,用银针根本验不出来。 这毒名叫“方生方死”,是一种很歹毒的宫闱秘药。 一开始,中毒的人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顶多偶尔有些心悸,晚上睡不安稳罢了。须得过上半个月左右,毒性才会慢慢发作。 只因毒发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中毒之人往往一切如常,忽一日就在睡梦之中突然猝死,而且查不出死因,所以极难防范。 据野史记载,有好几个皇帝,就是中了这“方生方死”之毒,于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醒来。 如果不是李安自幼熟知药性,且辨认毒药的本事极其高明,又被徐老头给锻炼得非常注意饮食,恐怕他也很难察觉菜中有毒。 他心想:这些菜被端上桌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再过片刻,我会忽然来了兴致,想要尝一尝军营里的饭。所以,下毒的人应该另有目标。 哎,是个行家,只可惜水平太次,缺乏造诣。这“方生方死”,有半年的吃法,一年的吃法,还有七年才毒发的吃法,用来阴人更加稳妥不说,也更难被发现。 《 “殿下,饭菜不合胃口吗?” 薛礼见李安停了筷子,低声问他道。 李安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这菜有毒,你们坐着别动,切记不可运功,我有解药。”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曹无忌连忙用手遮住嘴,将半块排骨吐在桌子上。王飞鹏面色发白,捂着肚子,额头上出汗,说道:“啊呦,我肚子疼。” 李安低咳一声,笑道:“这药不会让人肚子疼,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八成是太紧张,走岔了内息,深吸一口气试一试。” 王飞鹏依言深吸气。 只听李安说:“再慢一点。”他说着,突然勾起手指,在王飞鹏的身上轻轻一叩。 王飞鹏只觉得肋下微微一痛,他愣了一愣,才发觉肚子已经不疼了,扭头看时,李安面无表情,取出一盒银针,依次替众人解毒。 世子殿下今天穿着一袭冰蓝色流云对襟长衫,外罩紫色直裰,腰间佩了一块墨玉,清雅中不失华贵。当他专注地捻着银针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如帝王一般不可违逆的气势,霸道,仿佛睥睨苍生。 所以大家都不说话,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世子殿下让喝药就喝药,让扎针就扎针。 薛礼突然发现,李安又变得有几分疏离,高不可攀。但薛礼坚持认为:殿下身边唯命是从的跟班已经够多了,他更需要一个朋友。 然而,对一个少年来说,开口向另一个少年表示友好,这简直比向姑娘表达爱慕之心更加难为情,所以,薛礼噎了半天,只迸出一句话:“殿下,先给你自己解毒吧。” 李安的手顿了顿,低声说道:“我小时候天天泡药浴,近似百毒不侵。” 千万别以为百毒不侵是什么好事,事实上,那意味着一个人的血比毒药更毒。 譬如李安,按照徐老头的说法,李安的血完全可以用来以毒攻毒,只需一滴,什么鹤顶红、箭毒木,都是小菜一碟。如果把世子殿下养肥一些,放血炼制一番,足够放倒整个洛京城的人。 关于百毒不侵的方法,薛礼隐约听说过一些,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蜕变,让各种药物融进血液,互相牵制,在体内达到某种平衡。 王飞鹏却一脸羡慕的神色,说道:“真厉害,我也想百毒不侵。” 李安苦笑:“你当这是什么好事?” 这片刻工夫,影卫已经将军营中的几个伙夫全部拿下,包括其他经手这些饭菜的人,也都一并拘押起来。 这些伙夫大多是俞阳本地人,甚至从父辈开始就在军中服役。为了安抚他们,曹无忌先奉送了几顿酒钱,才开始问话。 要说可疑之人,倒也问出来一个。在伙夫们做饭的时候,有个士兵去过伙房,催促上菜。 据伙夫们回忆,这名士兵的身材十分矮小,一把朴刀斜挎在腰间,刀鞘几乎要拖到地上,棉衣也不太合身,就像是在哪里偷了一套,胡乱穿在身上。他自称是薛礼的亲兵,身上也有腰牌。 一个伙夫想了想,说道:“我们不让他接触饭菜,他打开碗橱看了看,说盛菜的盘子太粗陋,回头薛府要送一套汝窑的青瓷过来,要我们记着拿给薛公子专用。” 薛礼心中一沉,说道:“我没有派人去伙房。” 李安笑道:“自然不是你的人,刚才就属你吃得最欢。哪有自己下毒,自己使劲吃的?” 薛礼脸上微微涨红,他素来冷静,立刻集合亲兵,检查他们的腰牌,果然少了一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安取出太乙天机镜,默默地看了半晌。那个下毒的人得手之后,迅速离开军营,将朴刀沉入渭水,躲在一处低矮的土坯房子里面,升起炉火,把棉衣和腰牌扔进去,一把火烧了。 看这人走路的姿态,以及举止形容,俨然是个女子。这女子在城中转来转去,又一连改换了两次装束,最后绕路从城北进了公主府,她居然是清河公主身边的侍女! 李安心中冷笑,最近这段时间,朝中掀起了一股新风气。 文官喜欢去太一学宫,听朱夫子讲《子虚春秋》,自称学生,混上一个和武成王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同窗。 武官喜欢把长子送到武成王府,给他这个世子殿下当亲兵,也好顺便在观澜武库学学兵法,开开眼界。要是哪家没有儿子,也非得送一个侄子过来,才能安心。姬良听到消息,又觉得皇位被威胁了吧? 清河公主到底是女孩儿家的心思,以为毒死几个世家子弟,就能止住这种歪风邪气,让那些官员清醒清醒,和王府划清界限,未免太天真。 忽听曹无忌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是那个被殿下调戏,自杀未遂的公主。她如此不安分,不如我去帮个忙,让她自杀遂了。” 李安摸摸鼻子,干咳道:“找个由头,让她待在公主府别出来就行,眼不见心不烦。” 这顿饭大家都没吃好,李安很是过意不去,让尺素在王府备了一桌美酒佳肴,重开宴席。 一般来说,习武之人的饭量和酒量,总有一样十分惊人。薛礼和王飞鹏盯着李安使劲灌酒,这一来二去的,李安就喝高了,徒步回麟角园的路上,他脚底下就像踩着两团棉花似的,忽高忽低。 堪堪走到院门外,伴随着一声清亮的乌啼,一团金色的小东西从里边扑出来,落在李安的肩膀上,十分亲昵地啄了啄李安的脸颊。 “疼、疼疼……” 李安舌头打结,醉眼朦胧地捏了一个诀,衣袂飘飘飞上屋顶,摸出几枚丹药,喂养小金乌。 摹地,有什么东西在屋檐下闪了一闪,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砸在李安的额头上,还弹了一下。 “抱歉,安儿,为师喝多了,手上没有准头。你最近运气不好,眼看就要渡劫了,把这道符贴身带着,或许能用上。” 风青彦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颇有几分惫懒。他提前出关,就是为了给李安送一道护身符。 李安揉了揉额角,师父扔上来的,是一枚扁扁的桃符,上面刻着一百个形态各异的福字,一股祥和之气充盈其间,加上桃木的天然清香,拿在手中十分舒服。 李安从来都不知道,一个“福”字,还能有一百种写法,每一个都有独一无二的笔意。他顿时清醒了三分,追问道:“是渡什么劫?” “你的修为就快超过徐老头了,从人仙境界突破到天仙境界,会遇到一个劫数,渡过去,寿元再增加三百年,能活五百春秋。万一渡不过,就应了卜易之的卦。” 是应了那句“年不过十五”吗? 李安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右手的食指上,夺命血咒的颜色又深了几分,鲜红夺目,就像一个无法凝结的伤口。 176 曲院风来 他正暗自神伤,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世子殿下庆祝生辰,怎么不邀请贫尼?” 这声音相距极远,又细又轻,听在耳中似真似幻。 李安有些愕然,心想:宝月这贼尼姑,总是冷着一张脸,动不动就撵人,我不去自讨没趣,反而成了我的不是?罢了,看在思思的份上,让她一让也没什么。 “师太若肯光临寒舍,那真是蓬荜生辉,晚辈求之不得。” 李安说完,等了半晌,也不见回音,这才悟到自己修为不够,声音送不出那么远。他回屋亲手写了一封请帖,想了想,又特意多加上一句话,指名要晴思思同来,让小六子送过去。 就在这时,影卫王卓来报,东昊神君送上拜帖,说是他邀请了一个道门的隐士,今晚同来为世子殿下庆祝生辰。 李安腹诽:既然是隐士,干嘛不老老实实的隐居,跑出来做什么?是谁在大肆宣扬他的生辰之期? 他隐隐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打算知会敛心一声。然而他刚刚走到屋前,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屋中传出金璎珞的声音,娇娇怯怯,低声道:“我帮你脱衣服。” 忽听敛心叫道:“不要!” 一阵安静,过了一会儿,金璎珞柔声说道:“我都没有难为情,你害臊什么?”她的声音原本十分轻柔,嘤咛娇嗔之际异常**。 紧跟着,屋中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安脸上一热,眼前闪过某个春日,他和一个无良老头一起蹲在寡妇窗前,观赏寡妇偷情的画面。 只听敛心微微喘息道:“那你到上面来。” 李安的嘴角一阵抽搐,一只手悬在半空,觉得此时敲门非常不妥。他心想:师兄喜欢在下面?真是与众不同。算了,我还是先去找师父吧。 一墙之隔,敛心跪坐在卧榻上,面色苍白,头上微微有些冷汗。金璎珞提着裙子爬上卧榻,小心翼翼地揭起敛心胸前的衣衫。 敛心的胸前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痂和衣服凝结在一起,要是硬拽,只怕会将伤口撕得不成模样。 金璎珞十分惊愕,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说道:“谁把你伤成这样?我要是没 (本章未完,请翻页)疑心,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代掌门过生辰,金璎珞让敛心换一身衣服去赴宴,敛心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更衣,才被她发现问题。 “别人也没这本事,是我自己弄的,我娘复活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她必须饮我的血才能活命。” 敛心顿了顿,逆转生死有违天道,他受到法力的反噬,又要时常取血给母亲续命,才会变得如此虚弱。他扯出一个笑容,说道:“璎珞,你一定要替我保密,我娘什么都不知道,我给她说是龙血。她要是知道,说不定就不肯喝了。” 他本来带着一面护心镜,将伤口和衣衫隔开,镜面光滑,万一和伤口结在一起,只要温上一壶药水冲洗一番,就能很轻松的取下来。谁知会遇到金璎珞,护心镜弄碎了。 金璎珞的目光温柔如水,泪珠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也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好,我不说。”她想到伤口不能沾凉水,烧了些开水,摸出一把剪刀,准备先将伤口四周的衣衫剪开。 敛心突然伸手一挡,这一剪子险些剪到他手上。 “怎么了?”金璎珞吓了一跳。 敛心低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件天机宫的道袍,别弄坏了。我不怕疼,你尽管扯。” “把爪子拿开,回头我给你多缝几件,你身上这一件,也是我缝的。” 金璎珞伸出纤纤玉指,握住敛心的手,轻轻推到一边。她的手明显要比常人的手更加小巧,柔软温润,敛心神思一荡,心中没来由的欢喜。 话说李安去找师父,来到厢房外,听见风青彦屋中传出来的动静,嘴角抽搐得更加严重了。 “你别过来,我死也不脱衣服!” 一个男子在里边大喊大叫,惊慌失措。这声音有些耳熟,李安一时想不起是谁。 只听风青彦悠然说道:“让我看一下,就一下。”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外加桌椅翻倒的声音。 李安仰头望了望天空,深吸一口气,鼓足中气,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曲院风来,卷帘门无人自开,从李安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看见,有一个身穿白色虎皮的少年仰面躺 (本章未完,请翻页)在地上,头卡在翻倒的桌子腿上。 风青彦左手揪住白泽,右手袖袍一拂,白泽身上遮羞的虎皮就飞起来。 李安有些不忍直视,风青彦的神色倒是很淡然,他回头看了看徒弟,笑道:“安儿,我一直好奇神兽白泽长什么样子,今日总算见到了。” 据说白泽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李安也有些好奇,他上前一步,站在门槛上,刚才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然大物,几乎将屋子塞满。 白泽的身上有雾气缭绕,看起来并不真切,只能依稀辨出,他有着一双看上去十分睿智的眼眸,山羊胡子,一身绵密的白色皮毛,隐隐夹杂着淡青色的花纹。 “归藏术!你就是天机宫主,大王的师父?” 白泽后知后觉,打了个寒战,真是活见鬼,刚才怎么会觉得这人身上隐隐有宝光流动,又没什么修为,是一只肥羊呢? 风青彦微微挑眉:“大王?看来敛心混得不错啊。” 和师父商议过后,李安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东昊神君也想赴宴,索性把这宴会办热闹一些,多请一些人。 宴会设在水心机关亭,东面遍植红梅,红萼无言,池塘疏影,极是清幽。亭子地下设有取暖用的地龙,虽是露天的所在,却并不寒冷。 年少独凭栏,斜阳夕照长亭晚。 李安在亭中站着,不多时,宝月师太独自登门,没有带晴思思。李安心中不悦,上前行礼,说道:“师太请入座,晚辈的生辰不宜太过张扬,只在家中吃一碗长寿面,就算庆祝了,师太请自便,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晚辈失陪片刻。” 宝月神色倨傲,说道:“怎么,世子殿下不欢迎贫尼?” 李安面无表情,给她来了一个默认。 突然之间,边上有人纵声长笑,说道:“听说天机宫主风流倜傥,无论是春闺少女,还是半老徐娘,一见公子误终身,不见公子终身误。怎么收个徒弟,却这样呆头呆脑,连个老尼姑也对付不了,白瞎了一副好面孔。” 李安回头,夕阳下,只见影卫王卓直挺挺的站在梅林中,面容僵硬,呈现出诡异的淡青色。 (本章完) ... 177 水心机关亭 王卓恐怕已经遭了暗算,他身后似乎藏着一个人影。¢£, 李安暗自捏紧了拳头,说道:“听阁下这话,似乎对我师尊颇有怨念,莫不是令堂也被他误了终身,才有了你这缩头缩脑的毛贼。” 只听呼的一声,王卓的身形突然拔地而起,飞过梅林上空。 宝月师太微微一惊,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王卓背后,还站着一个道士。刚才李安讥讽那道人,说他是天机宫主的儿子,道人恼羞成怒,陡然抬手将王卓提起来,扔了出去。 人影一闪,两名影卫腾空跃起,一左一右地接住王卓。 “快放手,有毒!” 李安又急又怒,拔脚飞掠过去。 那两个影卫的反应很快,甫一触到王卓的衣衫,还没抓实,听见李安开口呼喊,只听了第一个字,便立即放手。然而还是迟了,王卓的衣衫上有毒,他们的喉头耸动了一下,仰天摔倒。 噗通一声,王卓摔进水中,浪花翻滚,眼看他就要沉入水底,李安尚相距七八丈远。 便在此时,许天河御风行来,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流霞,寒光过处,惊涛拍岸,流风回雪,王卓被水浪推上岸。同一时间,千万朵梅花从枝头飘散,落在众人的头发上、衣衫上,暗香浮动。 那道剑光毫不停歇,闪电般没入梅林。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株疏影横斜的梅花树被从中劈开,树后闪出来一个道士。 这道人面色红润,满头银发,颌下五尺长须,手持一面青幡。看不出年纪,说他是个少年,少白头也可,说他是个童颜华发的老翁,似乎也没错。他穿一袭淡蓝色道袍,袍子上打了很多补丁,还缺半截袖子,但是十分干净。 道人缺失的那半只袖子,此刻正挂在许天河的长剑上,迎风招展。 李安伸手探了探王卓的心口,发现王卓生机已绝。他心中一痛,手指颤了颤,又去看另外两名影卫,这俩人中毒不深,只是昏迷。 这几年,李安跟随徐老头行医,见过的生死不少,但都是一些素不相识之人,此刻,跟随他多年的下属被人暗算身亡,这让他非常难过。 “你就是东昊神君请来的道门隐士?” 李安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几分冰冷。 道人却不搭理他,只上下打量许天河。 许天河今天穿着一袭靛青色窄袖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简洁的犀角花纹,腰间束一条银丝白玉腰带,怎么看怎么根骨清奇,一表人才。 那道人突然捏了个诀,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笑吟吟地赞叹:“好剑法,后生可畏。” 许天河只觉得手中长剑陡然变得重逾千金,有些拿不住,他奋起神勇,又是一剑削过去。 这一次,那道人身形一花,犹如水中月影一般破碎,剑锋就像是刺进了一团棉花里,毫无着力之处。 几乎同一时间,许天河的后颈一紧,被人一把提起来,掷了出去。这一掷力道奇大,许天河以为自己会一头撞在亭柱上,脑浆迸裂,斜刺里流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在他背上托了一把。 许天河腰板一挺,落地站稳,这才看清,刚才拖住他的,是一只剑鞘,剑鞘上有淡淡的云纹流动,古朴优雅。他心想:是王爷出手相救?裁云剑的剑鞘在此,却不知剑在何处? 就在许天河心念一动之间,白光一闪,那道人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条血痕,从眼角一直划到下颌,只差一点点,他就变成独眼龙了。 这湛湛寒光,一定是武成王的裁云剑。道人心中一惊,却并不慌乱,相反,他很镇定自若,一面躲闪,一面拖长了声音,大喊道:“本初兄,说好咱们一起杀鬼卜,你再不出来,只怕还没见到鬼卜,我就先被人乱剑分尸了。” 李安抿紧了唇,本初是东昊神君的表字,这老东西莫不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来王府寻晦气? 果然,片刻之后,东昊神君的声音远远传来:“池老弟,咱们只收到一张请帖,却来了百八十个人,要混进王府委实不容易,你再撑上片刻,等我料理了这几个杂碎,就来助你。” 但见剑气纵横,化作漫天流霞落英,凭李安的修为,既看不清李襄阳的身影,也看不清池道人现在是个什么情景。 他没想到爹爹会亲自出手,很是担忧,摸出一只号角,用力吹响。 这是一只军用号角,声音厚重悠远,伴随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远处麟角园僻静的厢房中,敛心的耳朵动了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东昊神君居然召集了一百多名上仙,分批混进武成王府。 天下道门的高手,只怕除了天机宫的人,都到齐了。 “你不能去,听我一次,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巴不得你过去,让他们抓个正着,这样他们才有掌教真人勾结半妖的证据,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天机宫。” 金璎珞拉着敛心,生怕一放手,他就会卷入那一场腥风血雨之中,再也不回头。 远处的厮杀声让敛心坐立不安,他拂开金璎珞的手,说道:“我若不能活,就和东昊神君同归于尽,绝不连累你们。” “求你别去!”金璎珞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敛心,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今天穿着一袭鹅黄襦裙,长度几乎曳地,身上没戴首饰,只在鬓边簪了一枝腊梅,越发显得纤纤弱质,大有飞燕临风的轻盈娇怯之态。 敛心突然安静下来,反手紧紧地环住金璎珞的纤纤柳腰,把脸埋在她胸前。 金璎珞只觉得天旋地转,她颤了颤,一颗心简直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平日里,敛心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素来恪守礼法,从来不会有什么逾礼的举动。她正神游物外,耳边蓦然听到一句“对不起。” 紧跟着,金璎珞只觉得怀中陡然一空,唯有窗格颤动,敛心已经不知去向。 此刻,水心机关亭中,残阳如血。池道人也不像先前那般镇定,因为他发现,李安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178 狗洞 武成王也是疯子,他不过杀了王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卫,这对父子居然想除掉他,让一个法力无边的上仙去给一只蝼蚁偿命。 在这个人们对上仙敬若神明的时代,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池道人环顾四周影影绰绰的铁胎强弓,也不知有多少玄铁箭头在四面八方闪着寒光,如果是普通的弓箭,他当然无所畏惧,问题是,这些箭头上都刻着符箓,足以突破修仙之人的护体罡气。 这样的强弓劲弩,不但造价不菲,而且对材料的要求极为苛刻,皇宫内院也只有少量收藏。况且,庸国的律法明文规定:只有天子的亲卫,才能使用这种雕琢了破罡符箓的玄铁箭头。 武成王的府兵居然人手一把玄铁破罡弓,单凭这一样,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池道人微微冷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说道:“王爷单打独斗不能胜过贫道,这便要关门放狗了?” 李襄阳淡然道:“本王一向视名声如粪土,自然不介意是否符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行事有无侠客风范?瓮中捉鳖,岂不是更有趣?”他说着,颇有几分慵懒的转过身,对李安笑道:“安儿,这只鳖交给你,我去捉那只老的。”说罢,他悠然向远处踱去。 自古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李襄阳听说府上来了高手,忍不住手痒,跑来削了对方几剑,等他过足了瘾,又觉得池道人不过尔尔,这等身手,比起风青彦,实在是差远了。 这位王爷却不愿意反过来想一想,正因为池道人和他半斤八两,才能打得旗鼓相当,要是风青彦出手,他一向撑不过三十息就会落败。 不过,不管是谁,能在天机宫主的手底下走上三十息,也足以笑傲江湖了。 池道人看向李安,都说世子殿下是个心中极有决断的人,池道人偏不信邪,说道:“不过一个侍卫而已,殿下何必如此较真?武成王在庸国的确只手遮天,呼风唤雨。但道门的势力遍布天下,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世高手,真要斗起来,只怕会玉石俱焚。” 宝月师太诵了一声佛号。天下道门向来以太一道马首是瞻,天机宫主收留妖神后裔,只怕要被迫清理门户,给道门一个交代,否则天机宫将难以在江湖上立足。 李安不置可否,低头作沉思状。 池道人以为小王爷意动了,觉得这事有门儿,他微微一笑,说道:“不如咱们各退一步,这斩妖除魔,原是修仙之人的分内之事,我们只拿鬼卜,还请殿下不要插手。贫道会挑选十个修为在天仙腾云境界的杰出弟子,送给殿下。” 十个非常有潜力的修士,没有哪一方势力会拒绝,池道人胸有成竹。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只见李安抬起右手,斩钉截铁地喝道:“放箭!” 池道人一挥衣袖,几道土墙拔地而起,挡住乱箭。 “殿下,天机宫主没教过你,退一步海阔天空,吃亏是福气?” 李安面无表情,说道:“师父只教过我,天机宫的弟子,容不得别人越俎代庖。如果有人打我,一定要加倍奉还,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他。” …… 却说敛心离开厢房,先躲在墙角捏了个诀,变成一只喜鹊,从麟角园上空飞过,一路穿画廊,翻围墙,闯过许多阵法来到王府外围,挑了一根细细的番石榴枝栖身,侧耳倾听动静。 再无能的上仙也是上仙,东昊神君带着十来个高手,轻轻松松的就避开了那些看家护院。少数几个武艺高强、难以避开的护院,也没机会发出半点声音,就被他们手到擒来。 然而这许多护院,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鬼卜藏在哪里。无人引路,潜入王府的外院容易,想要进入内院,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 东昊神君放出一只天机引路蜂,这小东西非常灵巧,如果不出意外,完全可以带着他们穿过天风紫竹阵。这是第三批人,前边的两波人已经跟着引路蜂摸进王府内院了。 敛心咂咂嘴,偷偷地吹了一口气。 半空中,天机引路蜂突然打了个转,引着众人来到王府中驯养猎犬的所在,只见引路蜂一振翅,钻进狗洞中不见了。 武成王府的狗洞修得甚是阔气,有半人高,洞口用雕花的青砖砌成。 众人面面相觑,无尘子挥动拂尘,驱赶猎狗。 王岳趴在地上,伸长脖子向狗洞中望了几眼,说道:“这洞好像通到其他院落。” 无尘子一把将王岳从地上拽起来,说道:“上仙岂能钻狗洞?再找找看。” 众人又一连放了好几只引路蜂,无一例外,全部钻进狗洞里。无尘子腾云飞到半空,想要辨认路径,被天风掀了一个跟头,摔将下来,闹得灰头土脸。 东昊神君猛地盯住远处番石榴树上的喜鹊,口中发出“叱”的一声。 这声音尖锐之极,树下的猎犬应声而倒,奄奄一息。番石榴树树枝折断,积雪簌簌落下来,那喜鹊却没什么事,振翅向远处飞去。 东昊神君衣袍微动,追着喜鹊,穿过一道月牙门不见了。 众人急忙追过月牙门,没看见太一道掌教,摸索着走了一段路,没走多远就迷失了方向。 无尘子眼尖,远远看见有个老道士在前边招手,老道的发髻上插着一柄银色小剑,眉眼平淡无奇,走路衣襟带风,不是东昊神君是谁? “这边走。” 东昊神君当先绕过一丛凌霄花藤,背对着众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嘴角微微上扬。 众人跟在他身后,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忽闻前边猎犬狂吠,原来绕了一圈,又回到那一处狗洞边上。 “无尘长老,有劳你带头钻过去。为了斩妖除魔,只好委屈诸位道友了。” 东昊神君在狗洞前停住脚步,神态十分平和。 无尘子低声道:“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东昊神君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天风紫竹阵的出口时刻都在变化,现在是酉时三刻,出口就在狗洞上,天机引路蜂没有走错。快走吧,别误了大事。” 无尘老道的胡须抖了三抖,伸手撩起道袍,躬下身子,一咬牙钻了过去。 众人原本十分不愿意钻这臭烘烘的狗洞,但见无尘子前辈都钻了,也不好推辞,纷纷钻过去。 王岳身材矮胖,估摸着自个儿恐怕钻不过去,有些踟蹰不前。 眼看只剩下他和东昊神君两个人,东昊神君一拱手,笑道:“王长老,您先请。” 王岳双手撑地,慢慢靠近洞口。 东昊神君陡然飞起一脚,踹在王岳的臀部,催促道:“快一点!” 王岳那白白胖胖的身子卡在狗洞里,过不去,也出不来,被骚气熏得直打喷嚏。他用力一挣,一跤坐倒在地。一转头,就看见月牙门那边人影一闪,又走进来一个东昊神君。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79 斩龙 千年之前,太一道只有玉虚宫、碧幽宫和铸剑谷三脉,玉虚一脉出了一个南华上仙,此人雄才大略,一手组建道门,鹤羽令一出,天下道教无论南北,共遵号令。●⌒, 后来张本初继任掌教,他不甘心庸碌无为,带领太一道弟子,吞并琨俞山上其他门派,诸如上清、琼华、悬圃等等仙门,都先后加入太一道,才有了如今琨俞山九九八十一峰,九宫道法并传、天下玄门之首的盛况。 太一道的势力在张本初手中达到巅峰,他只有上仙修为,却被世人尊为东昊神君。 东昊神君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晚年,太一道会人才凋零,空有五千门人弟子,却面临着掌教之位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 苏和的性情倒是不错,但修为实在难以服众,那些道门元老都是人精,被一个无能之辈驱使,必生异心。 东昊神君更没想到,他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居然有人敢冒充他。 敛心趁着王岳还没回过神来,又飞起一脚,将他踹进狗洞里卡着。 没错,让无尘子钻狗洞的这个东昊神君,其实是敛心假扮的。 他从小就喜欢惹是生非,后来年岁渐长,慢慢地悟到自己当初在李村不受待见,混得爷爷不疼,姥姥不爱,连狗都嫌弃,多半是因为性子太过胡闹的缘故。 说道理敛心都懂,问题是要他当个谦谦君子,整日里温润如玉,规规矩矩的做人,还不如用天雷劈死他。 敛心觉得自己为父报仇,杀长庚子,那是天经地义,没把那几个上过归墟岛的太一道长老一起宰了,已经是手下留情。 太一道平日里四处追捕他,为了天机宫,他可以忍。今天是李安的生辰,他只不过想陪师弟吃一碗长寿面,再悄悄离开,东昊神君也要追杀到王府来,忒讨人厌,须得捣乱一番才好。 于是他用计将东昊神君引开,摇身一变,化作东昊神君的模样,跑来戏弄太一道的徒子徒孙。 敛心心想:其实当妖怪也不错,妖族的化形之术十分高明,好玩极了。 不过他旧伤未愈,这么折腾了一番,不免有些心悸头晕,没力气再用拳头和东昊神君讲道理,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逃了再说。 王府的侍卫急匆匆赶来,但见两个东昊神君,一前一后化作流光,追逐着向远处飞去。 据说鬼卜和东昊神君的这一战,一直打到子夜时分,星月无光。整个渭河平原忽明忽暗,有时被法宝的光芒映得亮如白昼,有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巅峰对决,自然吸引了许多高手前来观战。 王府客卿,希夷老道亲眼目睹了这场旷世之战,委实是惊天地,泣鬼神。 东昊神君一连召唤了九条妖龙,一剑斩断了渭水的支流泸沽河。 鬼卜的一身修为也非常惊人,只一刀,就将一条红色的妖龙斩成两段,死去的妖龙被敛心用符箓封住魂魄,坠在地上,化作蜿蜒小山,山势从中间断开,也恰似一条首尾分离的巨龙。 希夷老道评价说:“怪哉,怪哉!东昊神君身为道门领袖,却使用妖术,召唤妖龙对付鬼卜。鬼卜身为妖神后裔,用得却是三清道法,一手斩妖符箓极为凌厉,实在是奇哉怪也!” 东昊神君听见这番话,气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一不留神,让鬼卜一头扎进渭水之中,但见浊浪滔滔,向东流去。潜入渭水的一条小鱼,要如何寻找? 太一道弟子不免失望,眼看鬼卜旧伤复发,东昊神君已然稳操胜券,居然还是让他溜掉了 众人用法宝将渭水截断,连河底的泥沙都给翻上来,没捞到鬼卜,却捞出了卜易之。 紧跟着,网状法宝突然破裂,卜易之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倒拽回水中。 众人正诧异间,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河底又浮上来一个青衫道士,这个道士不是被人捞起来的,他是自己上岸的。 只见卜易之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挂着冰渣子,他面白无须,一个圆滚滚的身子被风青彦倒提着,双手疲软无力,软软的垂到地面上,显然是受制于人。 风青彦身上倒是很干爽,青衫落拓,一点也不像从水底上来的人。 这俩人看上去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个神采奕奕,另一个气色灰败,相映成趣。 风青彦微微一笑,正色道:“神君,在下有要事相告。” 东昊神君却没空搭理风青彦,他沿着渭水,一口气追出三十余里,隐约看见水中有一道人影,这人影在水底穿行,速度奇快,远远超过水中的鱼儿。 黑夜里看不太真切,东昊神君一剑斩下去,渭水断流,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人影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件道袍裹着一只机关鱼。 此刻,机关鱼已经碎了,这袍子看上去和天机宫制式的道袍没什么两样,只缺一个天机宫的徽记。 东昊神君将道袍撕得破破烂烂,扔进渭水。这才想起天机宫主还在上游看热闹,一时间,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定是这厮护短的毛病又犯了,跑来暗中捣鬼。 风青彦面对东昊神君的指责,十分淡然,不冷不热地说道:“方才风某喊住神君,其实就是想提醒神君,劣徒生性狡诈,你若看见有人影向下游逃窜,一定要换一个相反的方向去追击,才有可能抓到他。我刚才说有要事相告,是神君不肯留步,在场的各位都是人证。” 东昊神君感到极度憋闷,什么都被风青彦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件不得不说的事。 “风青彦!你抓着我们太一道的名誉长老不放,是什么意思?” 风青彦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慢条斯理,说道:“稍安勿躁,南华上仙组建道门的时候,曾经有言在先,凡修道之人,不论身在何门何派,都要遵守太一道的鹤羽令,但风水相士除外。太一道主修周天功,并不擅长窥测天机,所以天下的风水相士,无论派别,都归天机宫管辖。” 希夷老道连连点头,大声附和道:“确实如此,这天底下的算命先生都归天机宫管。太一道要斩妖除魔,捉拿鬼卜,天机宫管不着。天机宫要处置用风水相术害人的江湖术士,太一道也管不着。” 180 领罚 手机阅读 卜易之刚出道的时候,是个挺规矩的算命先生,每日三卦,一不算人寿,二不改天命,三不论鬼神。 自从他为武成王世子破戒之后,整个人都疯魔了,替人算命,若算到谁某年某月某日会死,到了时间那人没死,他也要去把那人杀掉。总之,非让卦象应验不可。 这未来之事,原本变数繁多,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难以事事都预料准确。 自古江湖神算子,往往都是人情练达之辈。不但料事如神,还有一张巧嘴,能将事情说得含糊隐晦。最好让人当时一头雾水,事后一想,哎呦喂,全都被先生说中了,这先生真乃神仙下凡。 卜易之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这一行当的大忌。 风青彦有些惭愧,卜易之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东昊神君默然片刻,沉声说道:“希夷,你倒提醒了我,天机宫主窝藏妖神后裔,养虎遗患,按道门的规矩,该当如何处置?” 希夷老道脸色微微发白,一言不发。 风青彦淡然道:“我这次出关,就是来领裂神之刑的。” 这话倒让东昊神君吃了一惊,风青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 东昊神君微微一笑,环顾众人,说道:“惊蛰之后,蛇虫复苏,魔教的噬心蛊也会成为杀人利器,此番不同往日,九幽门户已经失守,只怕将是一场苍生浩劫。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天机宫主又是道门中第一高手,我想让他将功赎罪,免去裂神之刑,诸位怎么看?” 众人都道:“如此甚好。” “说说看,怎么将功赎罪?” 风青彦将卜易之丢在地上,长身玉立。 东昊神君说道:“很简单,杀了鬼卜清理门户。” 风青彦一拂袖,狂风大作,被挖上岸的泥沙又沉入河底,被截断的渭水也恢复了原貌,浪涛滚滚过千滩。 “我要是不肯呢?” 东昊神君沉吟道:“这就有些难办了,不如这样,你把造化玉碟交出来,让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增长些修为。” 风青彦笑道:“闹了半天,还是为了造化玉碟。东西在我这里,你们有本事尽管来取,不必拿敛心的身世做幌子!” 说到这里,风青彦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各位应当心中有数,半妖跟人在一起,就是人,跟妖在一起,就是妖。敛心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跟在我身边,再过上几年,到他二十岁加冠,气血稳固下来,他体内的妖神血脉便会永远沉寂,和常人一般无二。” 众人心思各异,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听说过——半妖妥善引导,可以变成人。况且混鹏妖王一族只剩下两个女娇娥,已经注定无法延续下去。杀不杀鬼卜,其实无关紧要。但造化玉碟这等宝物,没有人不想开开眼界,所以好不容易抓到天机宫主的过失,谁也不肯轻易放过。 人群中,一名灰衣客阴阳怪气地说道:“凭天机宫主的手段,当然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瞧瞧他这副样子,就差明着说一句,老子的修为天下第一,老子就要霸占着造化玉碟,就要护短,你们能怎么样?” 东昊神君盯着风青彦,目光犀利,缓缓说道:“其实太一道祖师也传下一块造化玉碟,只可惜,玉碟在千年之前的那场浩劫之中丢失了,下落不明。听闻天机宫主在李村的古墓之中寻到一块造化玉碟,李村碰巧又在琨俞山中,焉知这块玉碟不是太一道丢失的那一块?” 风青彦走过去,一脚将那灰衣客踢进渭水中。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风青彦若无其事,负起双手,说道:“古籍记载,李村是守陵人的村庄,太上道君仙逝之后就葬在那里,造化玉碟是他的陪葬之物。至于太一道丢失的那块玉碟,听说敛心占过一卦,已经有了线索。” 话说鬼卜收了太一道三千金,占卜一卦,说什么“木中石,石中玉,玉中妖。有缘千里送上门,无缘相见不相识。” 为了这几句混账话,长庚子让人将琨俞山中的石化木开采一空,白费了许多功夫,没有任何收获。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东昊神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蹙眉道:“天机宫主的意思,是宁可接受裂神之刑?” 风青彦垂眸道:“正是。” “你是一派掌教,我亲自动手,让你少受点罪。” 东昊神君将手拢在袖子里,没有一丝风,他的道袍却鼓胀飘动起来。这一刻,四周突然沉静下来,仿佛连黑夜也凝滞成一堵高墙,让人感到压抑。 就在这时,希夷老道上前几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风青彦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你傻呀,受了裂神之刑,修为就废了。” 风青彦微笑道:“顶多法力全失,修行境界还是在的。” 他少年时和萧容赌气,独自从天机宫出走,身无分文,既不肯替人占卜看风水,也不肯出售法宝,流落江湖才几天,一不小心就混成了乞丐。 这当乞丐,万万比不得当上仙,忒遭人嫌弃,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忽一日,风青彦跑到在李襄阳的府上偷酒喝,被希夷老道当场擒获。 这老道心肠很好,没有难为小乞丐,自己出钱把少的酒水添上,还送给小乞丐一只烧鸡,让他果腹。 李襄阳更不讲究,撞见乞丐在自家屋顶上吃烧鸡,居然伸手向乞丐讨了一只鸡腿,一起喝酒赏月。 后来,小乞丐被李襄阳奉为座上宾,待遇还在希夷老道之上,希夷老道没有说过半句不满的话,也绝口不提风青彦行窃之事,这份交情,自然和旁人不同。 希夷老道跺脚道:“境界还在有屁用,没有法力,随便一个小武师就能把你揍趴下,亏你还能笑出来。” 风青彦道:“道门的规矩不能因我而废,我收敛心为徒的那一天,就决定受罚。” 众人心中肃然起敬。 其实,道门传承至今,许多规矩早已荒废,没有多少人会重视。以风青彦的修为,他要是不肯受刑,谁也没办法。风青彦一向赏罚分明,以身作则,相比之下,东昊神君不能秉公处理太一道的掌教之争,还李一凡一个公道,竟是不如风青彦。 东昊神君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闲杂人等退开,我要用刑了。” 忽听得半空中有人说道:“太上长老,出事了,咱们的人都被扣在武成王府,李安在花厅设宴,说要和您商量,看看是私了还是公了。” 只见无尘子踉踉跄跄地落下云头,三步并作两步,疾走过来,那样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摇三晃,东倒西歪。 东昊神君有些诧异,在他看来,无论是武成王,还是皇帝陛下,都应该拼命拉拢太一道才对。他去王府斩妖除魔,武成王应该立刻将鬼卜捆了,双手奉上,这样才正常。犯得着为了一个半妖,得罪整个道门吗? “一百多个上仙,哪能说扣住就扣住?就算是武成王,也没有那么强的势力。” “是迷药,琅琊医魔的药,我们都着了道。” 东昊神君微微蹙眉:“私了怎么了,公了又怎么了?” 他心想:都说武成王高瞻远瞩,算无遗策,我看不见得,他任由儿子胡来,要是李安把道门给推到皇帝那边去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无尘子面露尴尬之色,低声道:“那李安年轻气盛,不知进退,他说,要私了,就让池道人自刎,给他的影卫偿命,他只当没有今天这回事。要公了,擅闯藩王府邸,属于犯上作乱,所有涉案人员一律送交官府处置,取缔太一道的传教资格,门下弟子全部遣散。” 这番话,让风青彦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家徒弟做事这么绝。 当下,东昊神君这裂神之刑也顾不上施展了。一行人或腾云驾雾,或御器飞行,匆匆向着王府赶去。(重庆书厂)《仙医鬼卜》仅代表作者斜月七星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181 夙愿 夜深人不静,四野一片幽暗,众人一踏进俞阳城,纷纷感到眼前一亮。只见朱楼绣槛,鳞次栉比,家家户户彩灯高悬,在夜色中分外明亮,比天上的繁星更密,更耀眼。 新春佳节期间,城门彻夜不关,也不宵禁。欢歌笑语辞旧岁,火树银花不夜天。处处都是一派喜庆景象。 风青彦走在最前头,为了应景,还特意驾了一朵七彩祥云,慢慢悠悠地飞着。 东昊神君脚踏飞剑,稍稍落后半步,他心中着急,有意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想对策。 其余众人押着卜易之,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一个上仙感叹道:“天下竟有这样雄伟繁华的城池!” 希夷老道闻言甚是得意,接口道:“这才是真正的好地方,不像洛京,整日里宣扬什么‘圣天子脚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些富商要是不在家中打上几扇大铁门,必定遭贼,万一运气不好,被人劫财又害命。” 他越说越得意,乘着仙鹤飞高三丈,手抚颌下三缕长须,面露微笑,缓缓说道:“我们俞阳这里,根本用不着锁门,挂一道门帘子也没人敢偷盗。虽说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是真的。” 这话有人赞同,也有人不以为然,大伙儿正说得热闹= ,前方鞭炮声声,小六子和一个小女孩在街边放炮仗。 小六子穿着大棉袄,双手捂着耳朵,边跑边笑。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女孩身上,这个女孩子,长相十分甜美,头上扎着两只羊角辫,奔跑时辫子一跳一跳的,红头绳迎风飞扬,活泼可爱。 小女孩眼尖,仰头指着天上东昊神君的仙剑说道:“流星!”随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非常虔诚的许了一个愿。 东昊神君微微一怔,倏忽从女孩头顶上空飞过,真像一颗流星一般,落进武成王府的院子里去了。 众人都觉得十分有趣,不免多看了这个女孩子两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居然发现一个资质很不错的修仙苗子。 此处离王府不过几步路,风青彦落下云头,笑眯眯的问那小女孩:“小姑娘,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小女孩甜甜的一笑,模样俏皮可爱,嘟着嘴说道:“不能讲,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六子整日跟在李安身边,认得风青彦,悄悄扯了扯小女孩的衣袖,低声到:“落落,这位是天机宫主,就是活神仙,你把愿望说出来,就能实现了。” 小女孩怯生生的打量着风青彦,点漆般的双眸忽然一亮,用还有几分稚气的童音说道:“神仙哥哥,世子殿下说,我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回来看我,我要爹爹回家来!” 小六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他垂下目光,对着风青彦使劲摇头。 希夷老道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糕点,递给小六子一块,又给小女孩一块,和颜悦色的说道:“落落,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我爹叫王卓,‘王孙公子’的‘王‘,‘卓尔不群’的‘卓’。” 王落落仰起头,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希冀,目光灼灼,盯着风青彦。 这一下,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有人忍心说出真相。 小六子转过身,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风青彦默然半晌,柔声说道:“落落,我认识你爹爹,他确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嘱咐我照看你。” 他说着,牵住小女孩的手,带着她走向王府的侧门。 话说东昊神君最先进去,堪堪走到第二重门外,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迎出来,拱手见礼,说道:“小王爷在花厅相候。” 东昊神君道:“有个和我一同来的池道人,他现在在哪里?” 青衣小厮摇摇头,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前方引路。 东昊神君跟在这小厮身后,一路七拐八绕,有时斜行,有时后退,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偏厅里。只见一个少年公子笑吟吟的坐在上首,身后站了十来个侍卫。 这少年公子正是李安,他看到东昊神君进屋,当即站起来,拱手行了一礼。 东昊神君见李安行礼,心中暗忖:莫不是武成王已经教训过这个小兔崽子,让他不要争一时长短,拉拢道门,不然李安怎么会如此客气? 神君以己度人,其实完全想错了。李安以礼相待,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倚仗道门,这位世子殿下待人接物一向如此,对街头的乞丐也不会失礼。 厅堂中很安静,只有更漏发出轻微的响声。 李安回想起王卓的事,心中耿耿不平,实在没有说客套话的兴致,礼毕,他便从茶几上端起一杯香茗,默默啜饮。 就在这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中,东昊神君的心也随着近似无声的更漏缓缓下沉。 他抿了一口茶,说道:“小王爷,昔日我带人捉拿蓝月,闯进皇宫大内,误伤了许多太监和宫娥,昭宗皇帝也没有说什么。道士驱鬼捉妖,再正常不过。自古上仙斩妖除魔,误伤几个普通人,不算什么事儿,按庸国的律法,上仙除妖时误伤人命,赔钱即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殿下何必较真呢?” 李安搁下茶杯,冷冷地看了东昊神君一眼,看得老道士心中直发毛。 “一个小小的侍卫?”李安重复了一遍,蹙眉道:“人命关天,什么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修仙之人斩妖除魔,是为了让人们安居乐业,如果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就可以随意杀人,那上仙和妖魔鬼怪又有什么区别?曹大哥,送客。” 曹无忌应了一声,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向东昊神君说道:“神君,这边请。”曹无忌本来已经脱离影卫组织,但是王卓出事之后,他接到消息,又主动赶了回来。他放心不下李安,想陪在李安身边,直到他渡劫成为天仙。 东昊神君闻言一愣,他从来也没想过,那些蝼蚁的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下逐客令。 厚着脸皮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东昊神君追问道:“有位和我一起来的池道友,池非鱼,他在哪里?” 李安的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差点忘了,池道人还在湖里喂鱼。”他摆了摆手,说道:“去几个人,把那只鳖捞上来。” 自从李安知晓自己恐怕无缘当一名游侠儿,他就决定做一件比行侠仗义更加大快人心的事。他要整顿道门的风气,尤其是上仙视普通人犹如蝼蚁的恶习,一定要改。这桩事要是办成了,可谓是兼济天下,岂不快哉! ———— ps:感谢云殇纵横、极光之北极、辰芊叶的月票。 182 跟着和尚会念经 池非鱼被侍卫从人工湖里捞上来的时候,全身都冻成了一块冰坨子,模样好不凄惨。池非鱼杀了王卓,因此侍卫们心怀怨愤,先偷着打了他一顿,才将他带去拜见小王爷。 从湖心亭走到偏厅,只需一盏茶的工夫。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影卫们才将池非鱼押进来。 李安心中有数,只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这些侍卫都是练家子,打人的手法非常高明,池非鱼的脸上和身上看不到半点淤青,却受了极重的内伤。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如果不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之后,忽然暴毙也是有可能的。 池非鱼看见东昊神君,突然来了精神,哑声说道:“本初兄,你可算是来了。” 东昊神君面有愧色,说道:“对不起,我没能及时赶来助你。鬼卜突然出现,我追着他到城外去了。” “可曾抓到鬼卜?” “天机宫主从中捣鬼,可恨功亏一篑。” 东昊神君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哈哈一声长笑,紧跟着,门外人影一晃,风青彦施施然走进屋,拱手向众人见礼。 『↘, 宝月师太披着一袭绛紫色袈裟,随后进来。还有希夷老道和无尘子等一些道门中人,也都纷纷鱼贯而入。 池非鱼沉吟片刻,说道:“贫道听说,天机宫主为人光风霁月,又一向高瞻远瞩,并非一味护短之人,此番天机宫主帮妖孽逃脱,或许有什么缘故吧?” 他故意这样说,其实是为了试探风青彦,看他怎么解释。 池非鱼一直以为:天机宫主突然闭关,多半是因为顾念着师徒的情份,下不了手清理门户,所以找个借口避开。如果有人代劳,诛杀鬼卜,保全天机宫的名誉,就算天机宫主心里不舒服,也不方便明着站出来反对。现在看来,是他会错了意。 东昊神君和池非鱼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配合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想听听究竟有什么缘故?难道传言是真的,鬼卜真的是天机宫主和蓝月的私生子?” 风青彦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喜怒。他长身玉立,说道:“安儿,请道门的人都过来,为师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影卫押着一百多个上仙进来,一百多个人,全部用捆仙绳绑成一串儿,李安抬脚将走在最前面的上仙绊倒,这些人便一个带一个的,都摔倒了。 风青彦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李安的头,低声道:“跟着和尚会念经,跟着巫婆会跳绳。你一天好的不学,怎么把你师兄这毛病给学过来了。” 待他转过身,面对众人的时候,又俨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说一遍,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敛心被逐出天机宫,也仍然是我的弟子,不要试图用斩妖除魔当借口,去追杀我徒弟。他要是为非作歹,自有我去清理门户,轮不到你们越俎代庖。” 风青彦说着,掌心忽然多出了一把黑玉尺,在人们看清这把黑玉尺之前,只听呯的一声,黑玉尺毫无征兆地敲在东昊神君的眉心上,东昊神君应声而倒。 霎时间,大厅中乱作一团,喧闹不亚于菜市场。 池非鱼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咬牙说道:“风青彦!别以为你是道门第一高手,就能想怎样便怎样。我们不会怕了你,你有本事,尽管将我们都杀了。只要爷爷活着,就不会放过鬼卜那个妖孽。” 风青彦淡然道:“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这半个月,没有任何妖怪跑到人族的领地作乱。” 无尘子踉跄几步,走过去扶起东昊神君,他老人家并无大碍,只是昏厥。 池非鱼默然半晌,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道门高手尽出,哪个妖孽敢在这时候作怪,那就是找死!” 风青彦微微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如今的道门,鱼龙混杂,门规荒废,所有的上仙加在一起,也只有一百八十九个人,早已不是当初南华上仙组建的那个道门了,根本谈不上震慑群妖。” 众所周知,妖族一心想离开灵气匮乏的迷雾森林,在繁华人世中占据一处洞天福地。上千年来,哪怕在道门最强盛的时候,大妖怪销声匿迹,那些小妖还是会出来滋事。众人稍微一想,就知道妖族必定出了什么大变故。 李安心中一动,接口道:“一定是师兄在约束那些妖怪,不让它们出来杀人。” 风青彦笑道:“是的,我听白泽说,敛心当了妖王。他在迷雾森林中摆了三十六座聚灵阵,把天机宫的门规刻在山崖上,遵守规矩的妖怪,就可以轮换着入阵修行。你们想想看,是大家相安无事好,还是杀了敛心,让妖族换一个大王,继续四处作乱好?” 希夷老道沉吟片刻,说道:“自然是相安无事比较好。十七年前,为了攻打归墟岛,上仙折损过半,许多仙门都就此衰落了。如今道门子弟青黄不接,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九大仙门的实力今非昔比,这是不争的事实,就连天下玄门之首的太一道,如今也是名不副实。 宝月师太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说道:“道门的事,贫尼原本不该插嘴,但宝觉师兄圆寂之前,曾恳请贫尼设法保全鬼卜。师兄说,妖族和人类相争,死伤无数,无休无止。鬼卜一半是人,一半是妖,如果有朝一日,他回到迷雾森林,执掌妖族,必定能开创出一个更好的局面,天机宫主不会看走眼。” 无尘子冷笑道:“天机宫主自然是深谋远虑,他亲手调教那个妖孽,待妖孽羽翼丰满,把太一道搅得天翻地覆,又让李安把道门高手都抓了。大家试想,还有哪门哪派能够阻止天机宫一家独大?” 这话说中了众人心中的隐忧,一时间,气氛沉闷下来。 李安干笑了两声,对无尘子说道:“我庆祝生辰,只给东昊神君发了一张请帖。既没有邀请阁下,也没有邀请池道人,更没有邀请那些上仙。是你们非要来,闹到最后,居然成了家师的阴谋?” 无尘子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他岔开话题道:“多说无益,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放了道门的人。” 李安不说话,看了曹无忌一眼,曹无忌上前几步,抱起双臂,傲然道:“武成王的府邸,岂是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1狗78 狗洞 武成王也是疯子,他不过杀了王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卫,这对父子居然想除掉他,让一个法力无边的上仙去给一只蝼蚁偿命。 在这个人们对上仙敬若神明的时代,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池道人环顾四周影影绰绰的铁胎强弓,也不知有多少玄铁箭头在四面八方闪着寒光,如果是普通的弓箭,他当然无所畏惧,问题是,这些箭头上都刻着符箓,足以突破修仙之人的护体罡气。 这样的强弓劲弩,不但造价不菲,而且对材料的要求极为苛刻,皇宫内院也只有少量收藏。况且,庸国的律法明文规定:只有天子的亲卫,才能使用这种雕琢了破罡符箓的玄铁箭头。 武成王的府兵居然人手一把玄铁破罡弓,单凭这一样,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池道人微微冷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说道:“王爷单打独斗不能胜过贫道,这便要关门放狗了?” 李襄阳淡然道:“本王一向视名声如粪土,自然不介意是否符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行事有无侠客风范?瓮中捉鳖,岂不是更有趣?”他说着,颇有几分慵懒的转过身,对李安笑道:“安儿,这只鳖交给你,我去捉那只老的。”说罢,他悠然向远处踱去。 自古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李襄阳听说府上来了高手,忍不住手痒,跑来削了对方几剑,等他过足了瘾,又觉得池道人不过尔尔,这等身手,比起风青彦,实在是差远了。 这位王爷却不愿意反过来想一想,正因为池道人和他半斤八两,才能打得旗鼓相当,要是风青彦出手,他一向撑不过三十息就会落败。 不过,不管是谁,能在天机宫主的手底下走上三十息,也足以笑傲江湖了。 池道人看向李安,都说世子殿下是个心中极有决断的人,池道人偏不信邪,说道:“不过一个侍卫而已,殿下何必如此较真?武成王在庸国的确只手遮天,呼风唤雨。但道门的势力遍布天下,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世高手,真要斗起来,只怕会玉石俱焚。” 宝月师太诵了一声佛号。天下道门向来以太一道马首是瞻,天机宫主收留妖神后裔,只怕要被迫清理门户,给道门一个交代,否则天机宫将难以在江湖上立足。 李安不置可否,低头作沉思状。 池道人以为小王爷意动了,觉得这事有门儿,他微微一笑,说道:“不如咱们各退一步,这斩妖除魔,原是修仙之人的分内之事,我们只拿鬼卜,还请殿下不要插手。贫道会挑选十个修为在天仙腾云境界的杰出弟子,送给殿下。” 十个非常有潜力的修士,没有哪一方势力会拒绝,池道人胸有成竹。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只见李安抬起右手,斩钉截铁地喝道:“放箭!” 池道人一挥衣袖,几道土墙拔地而起,挡住乱箭。 “殿下,天机宫主没教过你,退一步海阔天空,吃亏是福气?” 李安面无表情,说道:“师父只教过我,天机宫的弟子,容不得别人越俎代庖。如果有人打我,一定要加倍奉还,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他。” …… 却说敛心离开厢房,先躲在墙角捏了个诀,变成一只喜鹊,从麟角园上空飞过,一路穿画廊,翻围墙,闯过许多阵法来到王府外围,挑了一根细细的番石榴枝栖身,侧耳倾听动静。 再无能的上仙也是上仙,东昊神君带着十来个高手,轻轻松松的就避开了那些看家护院。少数几个武艺高强、难以避开的护院,也没机会发出半点声音,就被他们手到擒来。 然而这许多护院,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鬼卜藏在哪里。无人引路,潜入王府的外院容易,想要进入内院,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 东昊神君放出一只天机引路蜂,这小东西非常灵巧,如果不出意外,完全可以带着他们穿过天风紫竹阵。这是第三批人,前边的两波人已经跟着引路蜂摸进王府内院了。 敛心咂咂嘴,偷偷地吹了一口气。 半空中,天机引路蜂突然打了个转,引着众人来到王府中驯养猎犬的所在,只见引路蜂一振翅,钻进狗洞中不见了。 武成王府的狗洞修得甚是阔气,有半人高,洞口用雕花的青砖砌成。 众人面面相觑,无尘子挥动拂尘,驱赶猎狗。 王岳趴在地上,伸长脖子向狗洞中望了几眼,说道:“这洞好像通到其他院落。” 无尘子一把将王岳从地上拽起来,说道:“上仙岂能钻狗洞?再找找看。” 众人又一连放了好几只引路蜂,无一例外,全部钻进狗洞里。无尘子腾云飞到半空,想要辨认路径,被天风掀了一个跟头,摔将下来,闹得灰头土脸。 东昊神君猛地盯住远处番石榴树上的喜鹊,口中发出“叱”的一声。 这声音尖锐之极,树下的猎犬应声而倒,奄奄一息。番石榴树树枝折断,积雪簌簌落下来,那喜鹊却没什么事,振翅向远处飞去。 东昊神君衣袍微动,追着喜鹊,穿过一道月牙门不见了。 众人急忙追过月牙门,没看见太一道掌教,摸索着走了一段路,没走多远就迷失了方向。 无尘子眼尖,远远看见有个老道士在前边招手,老道的发髻上插着一柄银色小剑,眉眼平淡无奇,走路衣襟带风,不是东昊神君是谁? “这边走。” 东昊神君当先绕过一丛凌霄花藤,背对着众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嘴角微微上扬。 众人跟在他身后,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忽闻前边猎犬狂吠,原来绕了一圈,又回到那一处狗洞边上。 “无尘长老,有劳你带头钻过去。为了斩妖除魔,只好委屈诸位道友了。” 东昊神君在狗洞前停住脚步,神态十分平和。 无尘子低声道:“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东昊神君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天风紫竹阵的出口时刻都在变化,现在是酉时三刻,出口就在狗洞上,天机引路蜂没有走错。快走吧,别误了大事。” 无尘老道的胡须抖了三抖,伸手撩起道袍,躬下身子,一咬牙钻了过去。 众人原本十分不愿意钻这臭烘烘的狗洞,但见无尘子前辈都钻了,也不好推辞,纷纷钻过去。 王岳身材矮胖,估摸着自个儿恐怕钻不过去,有些踟蹰不前。 眼看只剩下他和东昊神君两个人,东昊神君一拱手,笑道:“王长老,您先请。” 王岳双手撑地,慢慢靠近洞口。 东昊神君陡然飞起一脚,踹在王岳的臀部,催促道:“快一点!” 王岳那白白胖胖的身子卡在狗洞里,过不去,也出不来,被骚气熏得直打喷嚏。他用力一挣,一跤坐倒在地。一转头,就看见月牙门那边人影一闪,又走进来一个东昊神君。 1080 领罚 卜易之刚出道的时候,是个挺规矩的算命先生,每日三卦,一不算人寿,二不改天命,三不论鬼神。 自从他为武成王世子破戒之后,整个人都疯魔了,替人算命,若算到谁某年某月某日会死,到了时间那人没死,他也要去把那人杀掉。总之,非让卦象应验不可。 这未来之事,原本变数繁多,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难以事事都预料准确。 自古江湖神算子,往往都是人情练达之辈。不但料事如神,还有一张巧嘴,能将事情说得含糊隐晦。最好让人当时一头雾水,事后一想,哎呦喂,全都被先生说中了,这先生真乃神仙下凡。 卜易之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这一行当的大忌。 风青彦有些惭愧,卜易之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东昊神君默然片刻,沉声说道:“希夷,你倒提醒了我,天机宫主窝藏妖神后裔,养虎遗患,按道门的规矩,该当如何处置?” 希夷老道脸色微微发白,一言不发。 风青彦淡然道:“我这次出关,就是来领裂神之刑的。” 这话倒让东昊神君吃了一惊,风青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 东昊神君微微一笑,环顾众人,说道:“惊蛰之后,蛇虫复苏,魔教的噬心蛊也会成为杀人利器,此番不同往日,九幽门户已经失守,只怕将是一场苍生浩劫。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天机宫主又是道门中第一高手,我想让他将功赎罪,免去裂神之刑,诸位怎么看?” 众人都道:“如此甚好。” “说说看,怎么将功赎罪?” 风青彦将卜易之丢在地上,长身玉立。 东昊神君说道:“很简单,杀了鬼卜清理门户。” 风青彦一拂袖,狂风大作,被挖上岸的泥沙又沉入河底,被截断的渭水也恢复了原貌,浪涛滚滚过千滩。 “我要是不肯呢?” 东昊神君沉吟道:“这就有些难办了,不如这样,你把造化玉碟交出来,让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增长些修为。” 风青彦笑道:“闹了半天,还是为了造化玉碟。东西在我这里,你们有本事尽管来取,不必拿敛心的身世做幌子!” 说到这里,风青彦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各位应当心中有数,半妖跟人在一起,就是人,跟妖在一起,就是妖。敛心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跟在我身边,再过上几年,到他二十岁加冠,气血稳固下来,他体内的妖神血脉便会永远沉寂,从此和人类一般无二,只是寿命更长久。” 众人心思各异,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听说过——半妖妥善引导,可以变成人。况且混鹏妖王一族只剩下两个女娇娥,已经注定无法延续下去。杀不杀鬼卜,其实无关紧要。但造化玉碟这等宝物,没有人不想开开眼界,所以好不容易抓到天机宫主的过失,谁也不肯轻易放过。 人群中,一名灰衣客阴阳怪气地说道:“凭天机宫主的手段,当然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瞧瞧他这副样子,就差明着说一句,老子的修为天下第一,老子就要霸占着造化玉碟,就要护短,你们能怎么样?” 东昊神君盯着风青彦,目光犀利,缓缓说道:“其实太一道祖师也传下一块造化玉碟,只可惜,玉碟在千年之前的那场浩劫之中丢失了,下落不明。听闻天机宫主在李村的古墓之中寻到一块造化玉碟,李村碰巧又在琨俞山中,焉知这块玉碟不是太一道丢失的那一块?” 风青彦走过去,一脚将那灰衣客踢进渭水中。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风青彦若无其事,负起双手,说道:“古籍记载,李村是守陵人的村庄,太上道君仙逝之后就葬在那里,造化玉碟是他的陪葬之物。至于太一道丢失的那块玉碟,听说敛心占过一卦,已经有了线索。” 话说鬼卜收了太一道三千金,占卜一卦,说什么“木中石,石中玉,玉中妖。有缘千里送上门,无缘相见不相识。” 为了这几句混账话,长庚子让人将琨俞山中的石化木开采一空,白费了许多功夫,没有任何收获。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东昊神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蹙眉道:“天机宫主的意思,是宁可接受裂神之刑,也不肯将功赎罪?” 风青彦垂眸道:“正是。” “你是一派掌教,我亲自动手,让你少受点罪。” 东昊神君将手拢在袖子里,没有一丝风,他的道袍却鼓胀飘动起来。这一刻,四周突然沉静下来,仿佛连黑夜也凝滞成一堵高墙,让人感到压抑。 就在这时,希夷老道上前几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风青彦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你傻呀,受了裂神之刑,修为就废了。” 风青彦微笑道:“顶多法力全失,修行境界还是在的。” 他少年时和萧容赌气,独自从天机宫出走,身无分文,既不肯替人占卜看风水,也不肯出售法宝,流落江湖才几天,一不小心就混成了乞丐。 这当乞丐,万万比不得当上仙,忒遭人嫌弃,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忽一日,风青彦跑到在李襄阳的府上偷酒喝,被希夷老道当场擒获。 这老道心肠很好,没有难为小乞丐,自己出钱把少的酒水添上,还送给小乞丐一只烧鸡,让他果腹。 李襄阳更不讲究,撞见乞丐在自家屋顶上吃烧鸡,居然伸手向乞丐讨了一只鸡腿,一起喝酒赏月。 后来,小乞丐被李襄阳奉为座上宾,待遇还在希夷老道之上,希夷老道没有说过半句不满的话,也绝口不提风青彦行窃之事,这份交情,自然和旁人不同。 希夷老道跺脚道:“境界还在有屁用,没有法力,随便一个小武师就能把你揍趴下,亏你还能笑出来。” 风青彦道:“道门的规矩不能因我而废,我收敛心为徒的那一天,就决定受罚。” 众人心中肃然起敬。 其实,道门传承至今,许多规矩早已荒废,没有多少人会重视。以风青彦的修为,他要是不肯受刑,谁也没办法。风青彦一向赏罚分明,以身作则,相比之下,东昊神君不能秉公处理太一道的掌教之争,还李一凡一个公道,竟是不如风青彦公正。 东昊神君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闲杂人等退开,我要用刑了。” 忽听得半空中有人说道:“太上长老,出事了,咱们的人都被扣在武成王府,李安在花厅设宴,说要和您商量,看看是私了还是公了。” 只见无尘子踉踉跄跄地落下云头,三步并作两步,疾走过来,那样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摇三晃,东倒西歪。 东昊神君有些诧异,在他看来,无论是武成王,还是皇帝陛下,都应该拼命拉拢太一道才对。他去王府斩妖除魔,武成王应该立刻将鬼卜捆了,双手奉上,这样才正常。犯得着为了一个半妖,得罪整个道门吗? “一百多个上仙,哪能说扣住就扣住?就算是武成王,也没有那么强的势力。” “是迷药,琅琊医魔的药,我们都着了道。” 东昊神君微微蹙眉:“私了怎么了,公了又怎么了?” 他心想:都说武成王高瞻远瞩,算无遗策,我看不见得,他任由儿子胡来,要是李安把道门给推到皇帝那边去了,有他后悔的时候。 无尘子面露尴尬之色,低声道:“那李安年轻气盛,不知进退,他说,要私了,就让池道人自刎,给他的影卫偿命,他只当没有今天这回事。要公了,擅闯藩王府邸,属于犯上作乱,所有涉案人员一律送交官府处置,取缔太一道的传教资格,门下弟子全部遣散。” 这番话,让风青彦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家徒弟做事这么绝。 当下,东昊神君这裂神之刑也顾不上施展了。一行人或腾云驾雾,或御器飞行,匆匆向着王府赶去。 1811 夙愿 夜深人不静,四野一片幽暗,众人一踏进俞阳城,纷纷感到眼前一亮。只见朱楼绣槛,鳞次栉比,家家户户彩灯高悬,在夜色中分外明亮,比天上的繁星更密,更耀眼。 新春佳节期间,城门彻夜不关,也不宵禁。欢歌笑语辞旧岁,火树银花不夜天。处处都是一派喜庆景象。 风青彦走在最前头,为了应景,还特意驾了一朵七彩祥云,慢慢悠悠地飞着。 东昊神君脚踏飞剑,稍稍落后半步,他心中着急,有意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想对策。 其余众人押着卜易之,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一个上仙感叹道:“天下竟有这样雄伟繁华的城池!” 希夷老道闻言甚是得意,接口道:“这才是真正的好地方,不像洛京,整日里宣扬什么‘圣天子脚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些富商要是不在家中打上几扇大铁门,必定遭贼,万一运气不好,被人劫财又害命。” 他越说越得意,乘着仙鹤飞高三丈,手抚颌下三缕长须,面露微笑,缓缓说道:“我们俞阳这里,根本用不着锁门,挂一道门帘子也没人敢偷盗。虽说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倒是真的。” 这话有人赞同,也有人不以为然,大伙儿正说得热闹,前方鞭炮声声,小六子和一个小女孩在街边放炮仗。 小六子穿着大棉袄,双手捂着耳朵,边跑边笑。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女孩身上,这个女孩子,长相十分甜美,头上扎着两只羊角辫,奔跑时辫子一跳一跳的,红头绳迎风飞扬,活泼可爱。 小女孩眼尖,仰头指着天上东昊神君的仙剑说道:“流星!”随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非常虔诚的许了一个愿。 东昊神君微微一怔,倏忽从女孩头顶上空飞过,真像一颗流星一般,落进武成王府的院子里去了。 众人都觉得十分有趣,不免多看了这个女孩子两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居然发现一个资质很不错的修仙苗子。 此处离王府不过几步路,风青彦落下云头,笑眯眯的问那小女孩:“小姑娘,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小女孩甜甜的一笑,模样俏皮可爱,嘟着嘴说道:“不能讲,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六子整日跟在李安身边,认得风青彦,悄悄扯了扯小女孩的衣袖,低声到:“落落,这位是天机宫主,就是活神仙,你把愿望说出来,就能实现了。” 小女孩怯生生的打量着风青彦,点漆般的双眸忽然一亮,用还有几分稚气的童音说道:“神仙哥哥,世子殿下说,我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回来看我,我要爹爹回家来!” 小六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他垂下目光,对着风青彦使劲摇头。 希夷老道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糕点,递给小六子一块,又给小女孩一块,和颜悦色的说道:“落落,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我爹叫王卓,‘王孙公子’的‘王‘,‘卓尔不群’的‘卓’。” 王落落仰起头,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希冀,目光灼灼,盯着风青彦。 这一下,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有人忍心说出真相。 小六子转过身,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风青彦默然半晌,柔声说道:“落落,我认识你爹爹,他确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嘱咐我照看你。” 他说着,牵住小女孩的手,带着她走向王府的侧门。 话说东昊神君最先进去,堪堪走到第二重门外,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迎出来,拱手见礼,说道:“小王爷在花厅相候。” 东昊神君道:“有个和我一同来的池道人,他现在在哪里?” 青衣小厮摇摇头,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前方引路。 东昊神君跟在这小厮身后,一路七拐八绕,有时斜行,有时后退,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偏厅里。只见一个少年公子笑吟吟的坐在上首,身后站了十来个侍卫。 这少年公子正是李安,他看到东昊神君进屋,当即站起来,拱手行了一礼。 东昊神君见李安行礼,心中暗忖:莫不是武成王已经教训过这个小兔崽子,让他不要争一时长短,拉拢道门,不然李安怎么会如此客气? 神君以己度人,其实完全想错了。李安以礼相待,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倚仗道门,这位世子殿下待人接物一向如此,对街头的乞丐也不会失礼。 厅堂中很安静,只有更漏发出轻微的响声。 李安回想起王卓的事,心中耿耿不平,实在没有说客套话的兴致,礼毕,他便从茶几上端起一杯香茗,默默啜饮。 就在这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中,东昊神君的心也随着近似无声的更漏缓缓下沉。 他抿了一口茶,说道:“小王爷,昔日我带人捉拿蓝月,闯进皇宫大内,误伤了许多太监和宫娥,昭宗皇帝也没有说什么。道士驱鬼捉妖,再正常不过。自古上仙斩妖除魔,误伤几个普通人,不算什么事儿,按庸国的律法,上仙除妖时误伤人命,赔钱即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殿下何必较真呢?” 李安搁下茶杯,冷冷地看了东昊神君一眼,看得老道士心中直发毛。 “一个小小的侍卫?”李安重复了一遍,蹙眉道:“人命关天,什么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修仙之人斩妖除魔,是为了让人们安居乐业,如果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就可以随意杀人,那上仙和妖魔鬼怪又有什么区别?曹大哥,送客。” 曹无忌应了一声,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向东昊神君说道:“神君,这边请。”曹无忌本来已经脱离影卫组织,但是王卓出事之后,他接到消息,又主动赶了回来。他放心不下李安,想陪在李安身边,直到他渡劫成为天仙。 东昊神君闻言一愣,他从来也没想过,那些蝼蚁的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下逐客令。 厚着脸皮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东昊神君追问道:“有位和我一起来的池道友,池非鱼,他在哪里?” 李安的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差点忘了,池道人还在湖里喂鱼。”他摆了摆手,说道:“去几个人,把那只鳖捞上来。” 自从李安知晓自己恐怕无缘当一名游侠儿,他就决定做一件比行侠仗义更加大快人心的事。他要整顿道门的风气,尤其是上仙视普通人犹如蝼蚁的恶习,一定要改。这桩事要是办成了,可谓是兼济天下,岂不快哉! ———— ps:感谢云殇纵横、极光之北极、辰芊叶的月票。 182 跟着和尚会念经 池非鱼被侍卫从人工湖里捞上来的时候,全身都冻成了一块冰坨子,模样好不凄惨。池非鱼杀了王卓,因此侍卫们心怀怨愤,先偷着打了他一顿,才将他带去拜见小王爷。 从湖心亭走到偏厅,只需一盏茶的工夫。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影卫们才将池非鱼押进来。 李安心中有数,只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这些侍卫都是练家子,打人的手法非常高明,池非鱼的脸上和身上看不到半点淤青,却受了极重的内伤。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如果不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之后,忽然暴毙也是有可能的。 池非鱼看见东昊神君,突然来了精神,哑声说道:“本初兄,你可算是来了。” 东昊神君面有愧色,说道:“对不起,我没能及时赶来助你。鬼卜突然出现,我追着他到城外去了。” “可曾抓到鬼卜?” “天机宫主从中捣鬼,可恨功亏一篑。” 东昊神君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哈哈一声长笑,紧跟着,门外人影一晃,风青彦施施然走进屋,拱手向众人见礼。 宝月师太披着一袭绛紫色袈裟,随后进来。还有希夷老道和无尘子等一些道门中人,也都纷纷鱼贯而入。 池非鱼沉吟片刻,说道:“贫道听说,天机宫主为人光风霁月,又一向高瞻远瞩,并非一味护短之人,此番天机宫主帮妖孽逃脱,或许有什么缘故吧?” 他故意这样说,其实是为了试探风青彦,看他怎么解释。 池非鱼一直以为:天机宫主突然闭关,多半是因为顾念着师徒的情份,下不了手清理门户,所以找个借口避开。如果有人代劳,诛杀鬼卜,保全天机宫的名誉,就算天机宫主心里不舒服,也不方便明着站出来反对。现在看来,是他会错了意。 东昊神君和池非鱼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配合的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倒想听听究竟有什么缘故?难道传言是真的,鬼卜真的是天机宫主和蓝月的私生子?” 风青彦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喜怒。他长身玉立,说道:“安儿,请道门的人都过来,为师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影卫押着一百多个上仙进来,一百多个人,全部用捆仙绳绑成一串儿,李安抬脚将走在最前面的上仙绊倒,这些人便一个带一个的,都摔倒了。 风青彦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李安的头,低声道:“跟着和尚会念经,跟着巫婆会跳绳。你一天好的不学,怎么把你师兄这毛病给学过来了。” 待他转过身,面对众人的时候,又俨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只说一遍,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敛心被逐出天机宫,也仍然是我的弟子,不要试图用斩妖除魔当借口,去追杀我徒弟。他要是为非作歹,自有我去清理门户,轮不到你们越俎代庖。” 风青彦说着,掌心忽然多出了一把黑玉尺,在人们看清这把黑玉尺之前,只听呯的一声,黑玉尺毫无征兆地敲在东昊神君的眉心上,东昊神君应声而倒。 霎时间,大厅中乱作一团,喧闹不亚于菜市场。 池非鱼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咬牙说道:“风青彦!别以为你是道门第一高手,就能想怎样便怎样。我们不会怕了你,你有本事,尽管将我们都杀了。只要爷爷活着,就不会放过鬼卜那个妖孽。” 风青彦淡然道:“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这半个月,没有任何妖怪跑到人族的领地作乱。” 无尘子踉跄几步,走过去扶起东昊神君,他老人家并无大碍,只是昏厥。 池非鱼默然半晌,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道门高手尽出,哪个妖孽敢在这时候作怪,那就是找死!” 风青彦微微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如今的道门,鱼龙混杂,门规荒废,所有的上仙加在一起,也只有一百八十九个人,早已不是当初南华上仙组建的那个道门了,根本谈不上震慑群妖。” 众所周知,妖族一心想离开灵气匮乏的迷雾森林,在繁华人世中占据一处洞天福地。上千年来,哪怕在道门最强盛的时候,大妖怪销声匿迹,那些小妖还是会出来滋事。众人稍微一想,就知道妖族必定出了什么大变故。 李安心中一动,接口道:“一定是师兄在约束那些妖怪,不让它们出来杀人。” 风青彦笑道:“是的,我听白泽说,敛心当了妖王。他在迷雾森林中摆了三十六座聚灵阵,把天机宫的门规刻在山崖上,遵守规矩的妖怪,就可以轮换着入阵修行。你们想想看,是大家相安无事好,还是杀了敛心,让妖族换一个大王,继续四处作乱好?” 希夷老道沉吟片刻,说道:“自然是相安无事比较好。十七年前,为了攻打归墟岛,上仙折损过半,许多仙门都就此衰落了。如今道门子弟青黄不接,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九大仙门的实力今非昔比,这是不争的事实,就连天下玄门之首的太一道,如今也是名不副实。 宝月师太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说道:“道门的事,贫尼原本不该插嘴,但宝觉师兄圆寂之前,曾恳请贫尼设法保全鬼卜。师兄说,妖族和人类相争,死伤无数,无休无止。鬼卜一半是人,一半是妖,如果有朝一日,他回到迷雾森林,执掌妖族,必定能开创出一个更好的局面,天机宫主不会看走眼。” 无尘子冷笑道:“天机宫主自然是深谋远虑,他亲手调教那个妖孽,待妖孽羽翼丰满,把太一道搅得天翻地覆,又让李安把道门高手都抓了。大家试想,还有哪门哪派能够阻止天机宫一家独大?” 这话说中了众人心中的隐忧,一时间,气氛沉闷下来。 李安干笑了两声,对无尘子说道:“我庆祝生辰,只给东昊神君发了一张请帖。既没有邀请阁下,也没有邀请池道人,更没有邀请那些上仙。是你们非要来,闹到最后,居然成了家师的阴谋?” 无尘子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他岔开话题道:“多说无益,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放了道门的人。” 李安不说话,看了曹无忌一眼,曹无忌上前几步,抱起双臂,傲然道:“武成王的府邸,岂是你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183 宝物 话音未落,大门突然无声地关上了。︾頂︾点︾小︾说,x.众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的戒备起来。有人伸手按住剑柄,东张西望。有人盯着李安,伺机而动。还有人悄悄向后退,试图夺门而逃。 宝月师太祭出海河珠,五色豪光在她的掌心之中闪烁不定,将厅中的一应景物照得光怪陆离。 无尘子疾行两步,抢到李安附近,拂尘轻轻一挥,化作千丝万缕,倏地向着李安卷过去。 谁知李安早有准备,只见他手中黄符一闪,那拂尘卷着桌上的木瓜回去了。 据说善柔拂尘的威力奇大,唯独架不住这换巢鸾凤符,这是敛心和甲子先生一起琢磨出来的符箓,是专门克制丝网类法宝的利器。 李安做了一个鬼脸,随手揭开暖炉盖子,当众撒了一些什么东西进去,淡淡的药香味四处散开,逐渐溢满整个大厅。 除了风青彦和希夷老道,还有那些影卫,所有人都立即屏住呼吸。 只听世子殿下一本正经地说道:“气氛太紧张,我在暖炉里放了一点清心安神的药物,帮你们稳一稳心神。大家尽管放心,我要是想做什么手脚,绝不会让你们看见。” 话虽如此,琅琊医魔恶名在外,李安终究是他的弟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众人还是不能放心,仍旧刻意闭着气。 李安又道:“你们最好别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万一真的中了化功散,不要怨我没提醒过你们。 众人纷纷将刀剑收起来,暗地里攥紧护身法宝。 希夷老道察言观色,问道:“不知殿下召集我等,有什么指教?” 李安道:“诸位都是道门的栋梁,这“指教”二字万万不敢当。道门创立之初,原本是为了守护世人,让他们免遭妖魔鬼怪的侵扰。但传承到如今,门人稂莠不齐,有许多上仙,倚仗着自己的法力高强,随意欺压百姓,严重扰乱了世间的秩序。从今日起,我希望大家能够遵守道门的戒律,修仙之人如果杀戮无辜,也一样要杀人偿命。” 宝月师太点头道:“理应如此。” 无尘子冷笑一声,反问道:“遵守道门的戒律?这是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连天机宫主都不守规矩,凭什么让我们遵守?” 风青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道门衰落,我和东昊神君都难辞其咎,要重振道门,就从正门规开始。我收养妖神后裔,应当处以裂神之刑。正好大家都在,我带个头,按规矩处罚。只是有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敛心既然是我的弟子,就不能算作妖邪一类,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别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想到,风青彦刚刚逃过一劫,居然还敢提起裂神之刑,还敢明目张胆的袒护妖神后裔。 池非鱼看着风青彦,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李安微微一怔,上前扯住风青彦的袖子,急道:“师父,我不想整顿道门了,你千万别理他们。大不了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天机宫不参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风青彦温颜微笑道:“傻小子,即便你不提这件事,为师也要正道门的规矩。十七年前,为师就想好了:用我一身修为,还道门一个朗朗乾坤,只赚不赔。” 李安却笑不出来,他继续拽着风青彦的袖子,跪在地上,说道:“师父,道门缺乏一流高手,如果师父受了裂神之刑,就没人能够震慑魔教了。” 风青彦伸手去扶李安,李安怎么都不肯起来。这个师父,虽然不像徐老头那么亲近,待他也是极好的。 李安有些六神无主,他劳心费神,整顿道门,出力不讨好也就算了,还让自己的师父第一个遭殃,就算一举成功,又有什么意思? 风青彦道:“徒弟,别担心,魔教的隐患,为师早有安排。你去把东昊神君弄醒,让他做个见证。”风青彦执意要受罚,李安拗不过他,只得拈出银针,将东昊神君扎醒,又取出一枚化神丹给风青彦服下,缓解一二。 最终,由无尘子和希夷老道一同施法,降下裂神之刑。 风青彦受刑之后,除了脸色有几分苍白,竟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众人一阵唏嘘,就算天机宫主的修行境界还在,法力也必定失去了。 东昊神君双眼放光,一改往日道貌岸然的样子,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说道:“我是天下第一,我才是天下第一!风青彦,大伙儿不辞劳苦,专程赶来为你的宝贝徒弟庆祝生辰,你还不把造化玉碟拿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界,也好让我等不虚此行。” 风青彦眉头微蹙,说道:“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哈!哈哈……” 东昊神君又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左手一扬,打出一道符箓,几乎同一时间,他的右手轻轻一招。 只听东昊神君发髻上的银色小剑发出嗡的一声,猛然向着风青彦激射过去,霎时间,满厅灯火齐齐熄灭,众人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衣衫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李安试着祭出太乙天机镜,却发现时间仿佛停顿了,只有那柄银色飞剑,突兀地划破黑暗,闪电般刺向师父的心口。 冷,异常寒冷,四周隐隐有龙吟之声,李安睁大眼睛,只见乌光一闪过后,伴随着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的人不是风青彦,而是东昊神君。 所有人都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不可能!你的修为已经废了!” 东昊神君满脸鲜血,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他的眉心上有一个血洞,看形状和大小,正是风青彦的黑玉尺留下的痕迹。 风青彦低头把玩着黑玉尺,足足过了半晌,才吁出一口长气,低声咳嗽道:“我现在这副身板,没有法力,自然打不过那些筋骨强壮的武夫。但我的修行境界还在,收拾个把上仙,很轻松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黑玉尺其实大有来历,相传这是开天辟地之时,上古神祇用来丈量山川江海的宝物,后来大战,黑玉尺沉入东海,埋在海底长达万年。机缘巧合,风青彦得了这件宝贝,他很少出手,用黑玉尺的时候更少,所以谁也不知道这宝物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师父!” 李安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顿时觉得看谁都顺眼,看什么都舒服。 东昊神君盯着黑玉尺看了一会儿,对无尘子说道:“一定是黑玉尺,是黑玉尺能够储存法力,风青彦撑不了多久的。”他声音嘶哑,气息虚弱而且急促,竟也是一副修为大损的样子 众人都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看东昊神君这副惨样,估计受了裂神之刑也不会更惨。 一时间,没人敢去试一试风青彦是否还能动手,毕竟眉心和后脑之间的这一处空窍,是一个人的神魂所在,一旦受到重创,可能连性命也保不住。 无尘子也不敢,风青彦此刻的情形,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场噩梦。那是在归墟岛上,李一凡白衣翩翩,脸色比衣衫更白,看似随时都会倒下,但他一直没有倒,每一剑刺出,必然收割一条人命,似乎永远不可战胜。 大厅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只有东昊神君那急促的,粗重而且艰难的**声,渐渐地弱下去…… 184 山鬼 话敛心和东昊神君斗法的时候,突然间旧伤复发,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他向来机灵,又不甚在意颜面,伺机钻了个空子,一头扎进渭水之中,用辟水犀在水底潜行,堪堪逃出几丈远,险些迎头撞进一张发光的大渔网里。 敛心伸手摸了摸渔网,这是金蚕丝和秘银炼制而成的法宝,是一张渔网,其实更像一堵流光墙、一道堤坝,硬生生的将水流都给截断了。 他后退一步,引了两条鱼儿去钻那渔网的缝隙,鱼儿刚刚游近渔网,只见光幕一闪,将鱼儿给弹了回来。与此同时,岸上有人叫到:“仔细打捞,鬼卜一定在下面。” 想必江水的另一头,也有人拦截。绝大多数符纸一沾水就会失灵,所以现成的换巢鸾凤符根本派不上用场。 敛心紧了紧握刀的手,暗暗蓄劲,他失血过多,稍微一用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但眼下只能硬撑着,一旦用刀破开网状法宝,法宝的主人立刻就会察觉,势必又有一番恶战。 就在这时,一道细细的黑光穿透了渔网,风青彦左手拿着黑玉尺,右手提着卜易之,十分突兀地出现在水底,≡▼≡▼≡▼≡▼,道:“徒弟,你变只虫儿,爬到尺子上,我送你过去。” 敛心大喜过望,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蚂蚁,爬在黑玉尺上,风青彦将黑玉尺从渔网的缝隙中伸过去,敛心就这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光幕。 他回头看时,风青彦正将卜易之举起来,对着渔网猛地一掷。卜易之重重地撞在渔网上,岸上顿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 “抓住了,抓住了,快收网。” “看着挺瘦的一个子,怎么这么沉!” 风青彦背对着敛心,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水流湍急,而且冰冷刺骨,好在敛心有辟水犀角护住周身,并没有直接泡在水里,饶是如此,他这一身的伤痛,也严重影响到他逃跑的速度。 敛心顺着河道逃出七里,胸口越发的疼痛难忍,远远听见有人追来。他眼珠一转,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上岸,又取出一只机关鱼,将道袍脱下来,绑在机关鱼上,一股脑扔进水中。他自己则变作一块顽石,躺在岸边静观其变。 不多时,东昊神君御剑飞来,这老道士并没有去注意岸边的乱石堆,只顺着河滩一个劲的猛追,越追越远。 敛心等东昊神君的背影消失不见,从紫玉龙纹佩中取了一套衣衫换上,大摇大摆,大步流星,朝着和去俞阳城相反的方向走。他故意不使用法术,既不御风,也不御剑,只要不引发天地灵气的异常波动,道门的人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渭河平原上水路四通八达,西出崤谷,北上草原,直抵中原,南下洛京,都十分便利。 从这里回迷雾森林,路程并不是特别远,但敛心琢磨着:道门的人也不是傻子,一定会猜到他想回迷雾森林,只怕北上要遭遇重重阻碍。 不如南下,先到洛京,再坐船去青澜国,然后从流波山走传送阵,直接传到草原和迷雾森林的交界处。虽要多走上几千里路,但胜在稳妥。青澜国佛法昌盛,道门的鹤羽令在那边也号召不了多少人。况且他来俞阳之前,已经取了足量的血交给相思收着,也不用担心母亲没有鲜血续命。 沿着官道边上的路走,前边是一个岔道,向东南方向,途经两仪方寸山、路过天机宫,还有邺城和宋城,最后到洛京。如果向西南方向走,则要翻过九肴山,渡过汀州渡口,经平阳城,再翻过太岄山,到洛京。 从洛京再向东走,就是琅琊郡,出海的船都在那里,药王谷也在那里。 敛心坐在岔路口边的一个枯木桩子上,一面包扎伤口,一面朝两仪方寸山的方向张望,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朝另一边走去。 在家万事好,出门寸步难。 他走了很远,重伤乏力,又冷又饿,就快撑不住的时候,终于看见前方有一盏风灯。 挂着风灯的地方,通常是有人的。 敛心快步走过去,不是寻常民居,而是九肴山中的猎户临时搭建的木棚,一共五间,有栗米,有灶台,还用荆棘木围了一个院子。猎人们打猎的时候遇到风雪,无法下山,就可以在这里暂住一两天。 隔得老远,就闻到一股肉汤的香气。敛心咽了一口口水,上前叩门。 先是一阵狗叫,等猎犬狂吠了半晌,才有一个年轻男子出来开门。 他腰挎长刀,背着箭袋和铁弓,身材甚是魁梧,眼睛也尖,一眼就看见敛心的衣衫上有一大片血迹,立即伸手按住刀柄,不肯放敛心进屋。 木棚里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猎人,几名中年猎人,还有三五个少年,看情形,这些人应该是同一个村的村民,结伴出来打猎。 “那东西来了!抄家伙!” “尽瞎话,你见过鬼会敲门?” “老三,是什么人叩门呐?” 老猎人牵了狗,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狗皮鞭子,慢慢地踱步出来,俨然一副非常谨慎的样子,就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那个被呼作老三的年轻男子道:“吴伯,是个蔫不拉几的子,还是别让他进来,万一死在屋里,咱们都要吃官司。” 敛心想要争辩几句,还没张口,眼前突然一黑,就没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敛心醒转过来,透过木头棚的缝隙来看,天还是黑的。 他隐隐觉得手脚发麻,自己的额头上贴了个什么东西,一晃一晃的,有儿影响视线,似乎是一张黄纸。 好大的腥味,谁这么缺德?居然泼了他一身黑狗血! 敛心想掩住鼻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绑了许多绳索,束手束脚。 五花大绑,也不过如此。 还是那几间木棚子,他躺在木榻上,拴猎狗的绳子都绑在他身上。那些猎人,还有猎犬,都躲得远远的,尤其是猎犬,似乎非常惧怕他。 “你是人是鬼?身上为什么会发光?受了那么重的伤,没道理还能活着。” 敛心微微一愣,随手崩断绳索,苦笑道:“准确的,都不是。我昏迷的时候,你们要是没动我,我身上是不会发光的。不管怎么样,多谢你们抬我进来。” 虽他修为深厚,在雪地里躺上几天冻不死,但万一伤口沾上露水,难免恶化。 老猎人打量敛心片刻,沉吟道:“你不是我们要对付的那个东西,你走吧。” 敛心伸手将额头上的黄纸扯下来,拿到眼前一看,是一张辟邪符,花二十文钱,可以在天机阁买一送一的那种符箓,价钱便宜,但相当于鸡肋,不怎么好用。 “你们要对付什么东西?” 敛心起了好奇心,坐起来追问道。 185 山鬼 二 他起身的动作并不大,那些猎人却纷纷退开两步,用弓箭和刀对着他。¤頂點小說,x.有个中年猎人抢上几步,端起地上的木盆子,将大半盆黑狗血朝着敛心泼过来。 敛心撇了撇嘴,闪身避开黑狗血。他根本不理会那些猎人手中的弓箭和砍刀,径直上前两步,微笑道:“贫道在琨俞山清修十载,奉命下山历练,要是打扰了你们,贫道先赔个不是,请容贫道休息上几个时辰,养足了精神再走。” 他生性顽皮胡闹,谎话张口就来。猎人们一听琨俞山三个字,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又敬又怕。 老猎人和另外几名猎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说道:“穷山恶水多刁民,但凡穿了一身道袍的人,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自报家门,不是从琨俞山来的,就是从两仪方寸山来的,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蒙骗我们这些山野小民。” 敛心没料到扯出太一道的幌子,居然会不好使,他心想:这老东西,还挺精明的,看来不露一手是过不了关了。 “这好办,真的假不了,你们瞧好喽。” 敛心抬起手,凌空虚划,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案霎时成形,光华流转之间,所有猎犬都趴在地上,发出恐惧的呜咽声。天机宫的祖师爷要是知道,有朝一日,他的得意法术会被某个不肖传人拿来逗狗,估计都能气活过来,再死过去。 这些山野村夫哪里见过这样的法术,一时间都被唬住了,简直要把敛心当成活神仙,不敢造次。 敛心决定再来一记重锤,他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拈着手指,对老猎人说道:“这位老丈,您姓吴,单名一个‘迪’字,是山下龙堰里村的猎头。您不是本地人,十九岁来到龙堰里村,只因身材高大壮硕,生了一脸大胡子,被误认为有三十好几,这误会至今也没澄清,村里人都以为您老已经花甲之年。我算得可对?” 老猎人吃了一惊,村里人都喊他吴伯,没几个人知道他的本名。 他躬身行礼,一面示意众人将弓箭收起来,一面赔笑道:“道长好眼力,在下吴迪,确实是山下龙堰里村的猎头。村里的人除了我之外,祖祖辈辈都葬在这九肴山上。” “半个月前,老刘家死了儿媳妇,葬下去没两天,棺材都被刨出来了。奇怪的是,陪葬的首饰都在,一应物品也没少。他去报官,官府也没查出什么结果,然而各家的祖坟接二连三的被挖,都是只有棺材被撬开了,没丢东西。” 说到这里,吴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打着寒战说道:“我带着儿郎们在山上守了两天两夜,想看看是谁这么缺德,挖别人祖坟。你猜怎么着?我们没看见挖坟的人,撞见鬼了!那鬼站在坟地中间,就这样,这样招一招手,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锄头,一下子就把坟头给砸烂了,棺材露出来,那鬼就趴在棺材上,对着死人吸气!” 这些猎人想起当时的情景,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胆子小的,双腿又开始打哆嗦。 敛心歪着头想了想,微微蹙眉,说道:“鬼应该不会去吸死人身上的阴气,你们说的那东西,应该是个人。采阳补阴听说过吗?鬼吸活人身上的阳气,可以增长修为,其实反过来也行得通,只是太过阴损,一般没人选择这么修炼。你们可曾看清楚,那人吸气的时候是隔空吸,还是贴着死人吸?” 吴伯皱着脸,额头上和眼角边沟壑纵横,讪笑道:“我们老哥几个当时都快吓尿了,跑都来不及,哪能去看他怎么吸死人的?” 敛心狐疑道:“然后你们就请了一个神婆,带着辟邪符、黑狗血,跑来捉鬼?” 吴迪扬了扬手中的狗皮鞭子,信心满满地说道:“这方圆百里,潘神婆的名头那也是响当当的,她说狗皮鞭子阳气足,能驱鬼,鬼最怕黑狗血。我们在这里等着,她去把鬼引过来,一有东西上门,就泼黑狗血,什么厉鬼都能手到擒来。” 敛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上那半干的黑狗血,很是惆怅,他一只手扶住额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世上修道之人少,江湖骗子多。许多招摇撞骗之徒,对五行术数一知半解,误以为鬼有魂无魄,魄生水,水的五行是黑色,所以黑狗能看见鬼。而黑狗和公鸡阳气最足,能克制鬼。 其实这纯属瞎扯,一般而言,能被黑狗血克制的鬼,通常还算不上鬼,顶多是一些滞留在人间的游魂,没有鬼道修为,阴气弱,怕桃符、黑狗、公鸡等阳气足的东西。要是真正的鬼,黑狗血不但制不了他们,还会激怒他们。 “你们准备好黑狗血,顺便煮上一大锅肉汤,坐等厉鬼上门?” 敛心感到无比纳闷,又饿又乏力。 “这是潘神婆让煮的肉汤,说是每人喝一碗,可以驱邪,防止鬼上身。” 吴伯招手,让老三给敛心盛了一大碗肉汤。 敛心心想:就一锅汤,还防鬼上身?要我说,治那贼婆子馋虫上身还差不多。算了,何必说破?让这些村民心中安稳也是好的。 他接过碗,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也防一下鬼上身,吃肉喝汤。” 吃了个半饱,敛心又变得生龙活虎,他口中默念净衣咒,转了一个圈,将衣衫上的污迹一扫而空,那个清灵俊秀的小道士又回来了。 敛心取出不归刀,在房梁上刻了一道灵符,说道:“我去坟地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记住,天亮以后才能出门。” 一个年轻猎人说道:“道长,你不知道地方,我给你带路吧。” 敛心摇头:“不用,我会望气术,坟地阴气重,很容易找的。” 他料想就是一个修炼邪功的家伙,谁知到了坟地,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片坟地的风水很特别,山环水抱,左青龙,右白虎,藏风聚气,原本是上好的佳**。但村民开荒,擅自将河道改了,现如今,坟地附近续了一个水池,还种了两排柳树,阴气无处宣泄,日积月累,这里反而成了一处养尸地。 黑夜里,阴风阵阵,幢幢的墓碑群中,敛心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看身量,应该是个男子,佝偻着背,一大半面孔都被乱发给遮住了,只露出紫黑的嘴唇,惨青的下颌,有点渗人。 敛心心中一凛。 修炼邪功,很容易变成这副鬼样子,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他之所以感到不对劲,是因为那人手中的锄头,这不是寻常的锄头,而是昔日的太一道掌教长庚子的法宝。 186 夜行 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坟地中越发显得鬼气森森,白骨青磷,如闻鬼哭。 敛心伏在一颗大杨树后面,一动也不动。 他在暗处,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但见那人单手捏诀,锄头法宝光芒大盛,呼啸着飞上半空,砸在一座土坟包上。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土石飞扬中,又一口棺材露出来。 那人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极度消瘦,倒有点儿像骷髅头,这人居然是何炯!何炯用锄头撬开棺材,盘坐下来,对着死尸吐纳。 饶是敛心胆大,此情此景,也让他觉得心中直发毛。如果他没记错,在鸿蒙盛会上,何炯的丹田气海被神符洞穿,当场昏死过去。 市井传言,太一道碧幽宫的长老何炯在混乱之中离奇失踪,下落不明。 据李安分析,何炯的伤并不致命,他应该还活着,如果运气好,还能剩下两三成的修为。 谁能想到,何炯会躲在这穷乡僻壤之中,偷偷修炼魔功。看他这架势,功力还很深厚。 这一类邪门功夫太过阴损,往往连魔教中人都耻于修炼。修炼这种功夫,修为越高,需要的死尸也就越多,到后来,往往连坟地都无法满足修炼者的需求,他们难免动歪脑筋,屠村绝户,去制造符合条件的修炼环境。 各大仙门的门规不尽相同,但有一条是一致的:凡仙门弟子,撞见修炼太阴吸尸大.法、天魔解体神功等等这一类阴邪功夫的人,一定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敛心摸了摸鼻子,作为一个半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斩妖除魔,但若就此放任何炯为祸一方,也十分不妥。 何炯能够隔空摄取死尸身上聚集的阴气,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两百年以来,何炯一直都在暗中修炼魔功。要么他最近有什么奇遇,平白得了两百多年的修为。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的何炯,对付起来都有点麻烦。 敛心目前的状况,不宜久战,他很有耐性,静静的伏着。他在等,等何炯完全入定,他再出手,或许能够一击必杀。 眼看何炯就要入定,不见外物,远处的雪地上突然多出了一行脚印,那脚印慢慢地延伸过来。 敛心微微一惊,随即想到:一定是有人用了隐身符,所以只能看见脚印,看不见人。 那脚印在离坟地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停住,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必须立刻换一个地方。龙堰里村的事,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他们请了天机阁的先生,明天一早就要上山查看。教主说坟地不好,太容易被仙门发现,不如专挑街头的流浪儿下手,这些人,就算失踪了,也没人会注意到,官府一般也不会管。” (本章未完,请翻页)这女子刻意逼粗了嗓子,听不出她是谁。 何炯盯着雪地上那两行脚印的尽头处,说道:“这帮狗官,就会趋炎附势,看武成王和天机宫走得近,需要先生,就请天机宫的人。这要是搁在从前,哪回不是请太一道的人?”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咯咯娇笑,说道:“降妖除魔、算命、看风水,其实还是天机阁的先生好,太一神殿的先生打人厉害,驱鬼捉妖不行。” 何炯瞪眼道:“胡说八道!” “总之,教主让你换一个地方。” “哼,殷教主管得了你,却管不了我。我偏不走。”何炯怪笑道:“我约了我的宝贝女儿,她不来,我怎么能走?” 敛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刚才那笑声……是绿沁,她还是这样喜欢助纣为虐。 明知道看不见使用了隐身符的绿沁,敛心还是忍不住张望。 但敛心终究不再是从前的敛心,只恍惚了那么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宝贝女儿”?何怜卿要跟何炯会面? 敛心决定抓住何炯,问个清楚。他眼珠一转,摇身化作长庚子的模样,飞速欺近何炯,与此同时,右手并指点出,冷笑道:“何长老,把我的锄头还来!” 何炯的魔道修为很高,原本这一下不太可能奏效,但何炯看见长庚子,那副神情,就像活见鬼,完全懵了,只微微侧身躲避。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打在何炯的肋骨间,离他的心口不足半寸。 “是殷教主盗挖了你的墓,不是我,别来找我!我……” 何炯招出锄头法宝,想要反击,怎奈何他的双手哆嗦个不停,动作便有些迟缓。 敛心化作长庚子的模样,原本只是想打何炯一个措手不及,谁知竟然收到奇效。他不等何炯把话说完,身形一闪,犹如鬼魅一般绕到何炯的背后,将一纸定身符贴在他身上。 做完这件事,敛心变回小道士的模样,朝绿沁所在的方位扫了一眼,仿佛自言自语,说道:“相识一场,我不恨你,也不会再喜欢你。作恶太多,是会遭报应的,你走吧,好自为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爱的反面不是恨,是遗忘,是淡漠,是再相逢,形如陌路。 谁知绿沁并不领情,她抬起手,一道淡紫色的光焰冲天而起,在黑夜中格外醒目,这是太一道召集同门的讯号。 “半妖,你自身难保,还敢在这里吓唬人,要我说,你快快逃命去吧!” 敛心微怒,一言不发,摸出捆仙绳,将何炯绑在树上。他嫌杀何炯会脏了手,好在也用不着他来动手,太一道不会放过修炼魔功的人。 只是这个地方,他也不能再停留了,不然等太一道的弟子赶到,来个除魔又斩妖,打不死 (本章未完,请翻页)他,也会烦死他,委实难缠的很。 还剩一根捆仙绳,敛心露出一丝坏笑,这隐身符瞒得住别人,瞒不住他。他两步冲过去,将绿沁给捆了,拎着她往山下走。 第一波赶到九肴山的,不是太一道弟子,而是一个小脚老太婆,和一个身穿夜行衣,相貌很美的年轻女子。正是潘神婆跟何怜卿。 潘神婆在山路上撞见一团霞光落地,走过去一看,是一个眉如远山青黛,眼似秋水横波的黑衣女子,顿时惊为天人,非要邀请何怜卿一起去捉鬼。 何怜卿猜想,潘神婆口中的这个鬼,八成就是何炯。 她想甩开这个老太婆,独自前去,谁知她低估了乡间神婆对神仙的敬仰之心,这潘神婆就像一块牛皮糖,沾上就甩不掉了。 何怜卿向来心软,看见何炯的惨样,被他三言两语的一哄,就把他给放了。 等赫连双领着几个太一道的弟子赶来,何怜卿还替何炯撒谎,说自己在山中迷路了,只好放出焰火,请同门相助。 赫连双有些没好气,说道:“师姐,太一道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闲心半夜出来登山?” 何怜卿微微低头,捏着衣袖,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赫连双沉吟道:“师姐,你心里是向着太一道多一点,还是向着天机宫多一点?” 何怜卿道:“这是什么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你嫁的好夫君,风青彦把太上长老给杀了,我奉命打扫墓地,预备安置他老人家,发现墓地被人动了手脚,历代掌教真人的墓都有盗洞,有大魔头在太一道修炼太阴吸尸大.法!把长庚掌教给吸成了一具干尸!” …… 话说敛心翻山越岭,他的脚程极快,天蒙蒙亮时,他已经过了龙堰里村,离汀州渡不过三十余里。 “放开我!救命啊!” 绿沁一直默不作声,这时看见路上行人很多,就扯着嗓子大喊。 然而,敛心并没有把绿沁身上的隐身符摘下来,所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一个笑眯眯的小道士,双手拎着一大捆绳子。 人们感到十分迷茫,明明听见有个女子在喊救命,却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又行出二十余里,敛心收了捆仙绳,将绿沁放下来,淡淡地说道:“这里安全了,咱们就此别过。” 他说着,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小道士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潇洒随意,说走就走,不会再找借口多留一会儿,也不会再迁就她,对她百般忍让。 绿沁站在原地发怔,目送敛心渐行渐远,她忽然有些茫然若失。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从前的敛心,待她很好。 (本章完) ... 187 渡江 有时候,世界很大,一不留神,也许就会错过谁。有时候,世界又很小,一个转身,也许就会遇见谁。 汀州渡口,天色尚未大亮,依稀还能望见天上的残月,还有对岸悦来客栈的灯笼。 一个老船家倚在小船上打盹,突然被人给拍醒了。 “老丈,麻烦您送我们到对岸去,成吗?” 说话的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子,五官平平无奇,却给人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这姑娘不只脸圆,肚子也圆,看上去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狐裘斗篷,更衬得整个人珠圆玉润。肤色莹白。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殷如墨和修媛。 老船夫有几分睡眼惺忪,愣了一愣,看见殷如墨手中的银锭子,立刻来了精神。他先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又把银锭子凑到嘴边,半遮半掩地咬了一口,见到牙印,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成,公子,咱们这就走起!” “哎~嗨~哟……”老船夫站在浅滩上,唱着号子,把小船推下水。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修媛的肚子上,咧嘴一笑,说道:“请公子和夫人上船。” 修媛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一抹嫣红。 殷如墨也不辩解,微微一笑,当先登上小船。 小船离岸越来越远,耳边有木浆划水的声音,有纤夫拉大船的号子声,还有远处高楼上的歌声,被江风一吹,都混成一团,有些渺渺茫茫的,听不真切。 修媛迎着江风,立在船头,盯着不远处的一艘大客船,怔怔出神。 殷如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客船上载了许多道士,大约有二三十个之多。 这些道士分批御剑飞行,在附近的水域上空绕来绕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殷如墨心中一动,这些道士或许是道门的人,接了鹤羽令,在搜捕敛心。 小船堪堪行到江心,岸边突然闪出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奔跑的速度奇快,前一瞬,他还在百丈开外的小树林边,后一瞬,人已经站在江边的浅滩上,朝老船家连连招手,大声喊道:“兀那摆渡的老丈,慢一点儿划,搭我一程!” 老船家睁圆了眼睛,笑道:“小哥,这哪里还过得来,你等下一趟吧。” “过得来。” 那少年朗朗一笑,身形突然凌空跃起,像飞鸟一样在水面上空滑翔,迅若奔雷,快如闪电,一眨眼之间,他已然掠过数十丈的距离,落在小船上,船身只微微一沉,便恢复正常。 殷如墨忍不住称赞道:“好功夫!” 再看这少年,身上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道袍,不新也不旧。一头长发随意披着,不乱也不整齐,还系了一根和衣衫同色的发带。 乍一看,好像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人,只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细看这位少年,骨骼清奇,眉眼灵动,气息绵绵若存,让人几乎难以察觉,这很是不同寻常,他应该是个高手,还有点儿面熟。 被殷如墨盯着看,少年颇有几分不自在,稽首道:“殷大哥早,我是敛心,不认识了?” 殷如墨暗叫不好,这厮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果然,话音刚落,大客船上的道士们齐齐看过来,为首一人单手捏诀,江面上陡然掀起一道巨浪,一个呼吸之间,小船儿就被巨浪推到大客船跟前了。 鹤鸣道长御风飞上半空,喝道:“刚才是谁说,他是鬼卜?” 敛心毫不怯弱,上前一步,昂然道:“我说的,我就是敛心,如假包换。” “放屁!瞧瞧你这副德性,就像没吃饱饭一样。还有刚才露的那一手三脚猫的轻功,鬼卜要是就这两下子,早就被人给大卸八块了。小子,没事别捣乱,哪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敛心微微一怔,贼笑道:“爷爷是没吃饱,但照样能揍得你满地找牙,少废话,你们一起上好了。” 然而鹤鸣道长并不搭理敛心,他心想:哎呦,乖乖不得了,这叫什么运气?鬼卜去迷雾森林,不是应该朝北走嘛?我专门挑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地方,吃鱼度假,居然也能撞到正主,这点儿人手,还不够给他打的。 想到这里,鹤鸣转过身,向着大船一摆手,说道:“鬼卜不在这里,这小子喝多了,尽说胡话,我们到别处去搜。” 一个小道士质疑道:“鹤鸣师叔,万一他真的是鬼卜呢?” 鹤鸣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完大耳括子,他大声呵斥道:“你懂什么,要是真的遇见鬼卜,你早就被他扔到河里喂鱼去了,还能站在这里瞎扯。” 这话倒也有理,殷如墨和修媛面面相觑,太一道果真乱套了,高手一个也找不见,追捕敛心的,尽是一些脓包。 殷如墨默然半晌,唏嘘道:“敛心,我知道你手痒,闲的慌,就想找个人揍一顿,这次还是忍一忍吧,我嫂子有六个月的身孕,打打杀杀的不好。” 敛心抱着胳膊,打量修媛,重复道:“你嫂子?那个负心汉是你大哥殷天祥?” 殷如墨摇头:“天祥大哥足足长我一百岁,孙子都和你一般大。他老成持重,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市井传言,殷家两兄弟不和,前不久,殷洪卧病在床,殷天祥把殷如墨给扫地出门了。但提到殷天祥,殷如墨神态自若,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敛心心想:没听说殷如墨还有其他兄长呀?魔教的殷教主倒是和殷大哥有七分神似,这两个人,习惯也相近,就连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难道…… “你还有哪个哥哥?别告诉我魔教的殷教主也是你的兄弟。” 敛心走到船尾,半躺半坐,看着老船夫划桨。他从前走南闯北,遇见大江大河拦路,都是直接飞过去了事,让船家摆渡,这还是头一回,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殷如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吟吟地站着,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忽听得咔嚓一声,旁边有一艘客船的船桅突然折断了。 敛心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吉兆。他摸出几枚铜钱,随手占了一卦。 殷如墨凑过来,说道:“卦象如何?算出什么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请客,咱们去悦来客栈,坐下慢慢说,我要吃全鱼宴。” 188 人小鬼大 说话间,小船渐渐靠岸,敛心不等老船夫把船停稳,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桥头,引得众人大声喝彩。△¢頂點小說, 殷如墨微微一笑,撩起长袍下摆,正要上岸,突然看见敛心目露凶光,并指朝着这边遥遥一点。 然而青光一闪过后,殷如墨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吓得不轻,险些一脚踏空摔进水里去,幸亏修媛在一旁扶了他一把。 差点变成落汤鸡,殷公子还没来得及庆幸,忽听得一片惊呼之声,他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寒光,不知何时,他身后突然多了一名大刀客,这个刀客还保持着挥刀欲砍的动作,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大刀客也许是穴道受制,落水后居然不挣扎,就这么沉了下去。 敛心不等人们反应过来,抬手又是一指。 这一次,殷如墨身后不远处,有一艘帆船突然漏水了。 帆船上的乘客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突然见到敛心朝他们指过来,不由大吃一惊,纷纷叫骂起来。敛心指尖闪烁的青光让他们又怕又怒,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就像这样遥遥一指,也能把船给指漏了? 敛心压低声音对殷如墨说道:“刚才那个刀客恐怕还有同伙,应该都在船上。”小道士顿了一顿,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这些人……倒像是冲着你来的。” “多谢。” 殷如墨拱了拱手,微微蹙眉,他没什么仇家,但此番西北之行并不顺利,已经遇刺两回了。 不多时,帆船搁浅在江边,离岸不到三丈,乘客们纷纷蹚水过来,聚集在离火阵周边,烘烤鞋袜以及浸了水的行礼。 这些离火阵随处可见,尤其是在西北三十六郡。寒冬时节,为了保证水路畅通,通常,运河边上每隔十里就有一座离火阵,这样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水路照样四通八达。 但敛心关注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他早就发现有人跟在后面,刚才,有人躲在帆船上,用神识探查殷如墨。 敛心的目光扫过那些乘客,最后停留在看似空无一人的帆船上,只见他手腕一翻,一柄黑龙皮鞘、紫金吞口的短刀凭空出现。刀身那诡异的弧度,还有刀背上那类似于鬼头的突起,让看见这把刀的人,都有些紧张不安。 “识相的就自己出来!” 只听铮的一声,不归刀飞出刀鞘。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间,轰的一声,帆船四分五裂,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茫茫水浪中,陡然射出两把飞剑,快如闪电,直奔敛心而去。就在敛心引刀格挡的时候,其中一柄飞剑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折向殷如墨。 敛心面色转冷,袖袍轻轻一拂。一时间狂风骤起,两把仙剑倒飞而回,齐齐插进河边的淤泥之中,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洞露在外头。 就在人们被狂风给吹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始作俑者,敛心已经御风飞到江面上,探手从三丈高的水浪中揪出一个小老头来。 另一边,修媛一声清叱,手中长剑画圆,护住殷如墨。 殷如墨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要是再加上一把折扇,就跟平常看戏的派头没什么区别了。 打打杀杀的,殷如墨不擅长,他心想:我动手也是添乱,不如动动嘴,出一份力也好。于是,殷公子清了清嗓子,问那被俘的小老头:“是谁派你来的?” “中原没有好人,我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问出一个字!” 小老头说话了,发出的不是老人的声音,而是小孩的声音。 敛心盯着小老头看了一会儿,惊道:“费扬古?” 梅赫安春有个孙儿,名叫费扬古。不久前,敛心和北极光交手的时候,遭到费扬古的暗算,吃了大亏。当时费扬古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这才两个月不见,他居然衰老成这副样子,敛心险些认不出来, 费扬古眼泪汪汪,看神态,他确实是个小孩子。 殷如墨也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费扬古两眼,说道:“他真的只有十岁?” 敛心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是怜悯之心多过憎恨之情,低声道:“费扬古,别再修炼厌胜邪术了,那东西害人害已,你年纪还小,现在另投名师还来得及。” 厌胜术害人不成,就会反噬自身,一向被名门正派所不齿。 费扬古哼了一声,冷笑道:“少来假惺惺的,我爷爷打开了黄泉之眼,他死了,那些狗屁名门正派,不敢去九幽除魔,只敢追着我喊打喊杀的!” 敛心感慨万分,梅赫安春打开黄泉之眼,给天下苍生带来浩劫,还诅咒师父,是够可恨的,但人死如灯灭,梅赫安春已然魂飞魄散,万事皆休,敛心也没想过去报复他的后人。 据说现如今,道门头一个想要除掉鬼卜,这第二个嘛,自然就是费扬古。 想到这里,敛心感到荒谬,还有几分同命相怜。他看向殷如墨,说道:“殷大哥,你想怎么处置他?” 殷如墨沉吟片刻,笑道:“他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我想算账,也要去找握刀的人才对,水里那个我捞起来审问,这个小孩子就由你来处置吧。” 敛心解开费扬古的穴道,半真半假,提醒他道:“中原的能人很多,卧虎藏龙,你一定要留神,如果当一把杀人的刀,不被敌人折断,也会被你的主人丢弃。” 然而一个擅长厌胜邪术的孩子,终究不能低估。敛心正说着,手指蓦地一痛,他心念电转间,立即一脚飞出,将费扬古踢了个筋斗。 梅赫安春擅长厌胜术,凡是别人触碰过的东西,十二个时辰之内,他都能利用厌胜邪术毁物伤人。 这种邪门法术,费扬古八成也会。敛心已经足够谨慎,没有触碰什么东西,但他忘了,他抓过费扬古的胳膊,费扬古居然不惜自残,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匕首,也要伤他。 敛心看着自己的右手,伤口要是再深一点儿,估计手指都会被费扬古给切下来。只片刻功夫,鲜血已经染红了手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好人果然做不得。但见费扬古趴在地上,脸色惨白,还咳血。敛心又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收拾这小子才好。 敛心感到憋屈,就费扬古的这把破匕首,直接刺在他身上,连个印子都留不下来,通过厌胜术的气机牵引,居然差点把他给整残了。 …… 悦来客栈二楼,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并没有多余的装饰。落地窗一开,更显得宽敞明亮。 殷如墨出手阔绰,因此店家特意送来了一坛老酒,说是为了嫁女儿预备的,窖藏十多年的女儿红,请几位贵客品尝。 等酒保退出屋子,敛心站起来,单手叉腰,对着屋顶的横梁大声喊道:“什么人?出来!” 像个小老头一样的费扬古探出半个脑袋,撅嘴道:“我偏不出来!” 敛心摇摇头,一面用纱布包扎右手的伤口,一面说道:“下来吧,吃完饭赶紧滚蛋,我看见你就来气。” 费扬古歪着头,很无辜的说道:“你不是说,我现在另投名师还来得及吗?我觉得你就很不错。” 敛心嘴角抽搐,深呼气道:“我在逃命,逃命你懂嘛?不能带个累赘。” 费扬古耍赖道:“我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咱们有难同当。” 敛心被他给气乐了,咬牙切齿片刻,贼笑道:“你对我还真是情深意重,问题是我对男人和小孩不感兴趣,我逃命的时候,只带女人。” “那你就把我当成女孩子好啦。” 费扬古塞了满嘴的饭菜,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这世上怎么还有人的脸皮比李安更厚,敛心突然很想打人。 1夜86 夜行 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坟地中越发显得鬼气森森,白骨青磷,如闻鬼哭。 敛心伏在一颗大杨树后面,一动也不动。 他在暗处,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但见那人单手捏诀,锄头法宝光芒大盛,呼啸着飞上半空,砸在一座土坟包上。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土石飞扬中,又一口棺材露出来。 那人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极度消瘦,倒有点儿像骷髅头,这人居然是何炯!何炯用锄头撬开棺材,盘坐下来,对着死尸吐纳。 饶是敛心胆大,此情此景,也让他觉得心中直发毛。如果他没记错,在鸿蒙盛会上,何炯的丹田气海被神符洞穿,当场昏死过去。 市井传言,太一道碧幽宫的长老何炯在混乱之中离奇失踪,下落不明。 据李安分析,何炯的伤并不致命,他应该还活着,如果运气好,还能剩下两三成的修为。 谁能想到,何炯会躲在这穷乡僻壤之中,偷偷修炼魔功。看他这架势,功力还很深厚。 这一类邪门功夫太过阴损,往往连魔教中人都耻于修炼。修炼这种功夫,修为越高,需要的死尸也就越多,到后来,往往连坟地都无法满足修炼者的需求,他们难免动歪脑筋,屠村绝户,去制造符合条件的修炼环境。 各大仙门的门规不尽相同,但有一条是一致的:凡仙门弟子,撞见修炼太阴吸尸大.法、天魔解体神功等等这一类阴邪功夫的人,一定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敛心摸了摸鼻子,作为一个半妖,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斩妖除魔,但若就此放任何炯为祸一方,也十分不妥。 何炯能够隔空摄取死尸身上聚集的阴气,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两百年以来,何炯一直都在暗中修炼魔功。要么他最近有什么奇遇,平白得了两百多年的修为。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的何炯,对付起来都有点麻烦。 敛心目前的状况,不宜久战,他很有耐性,静静的伏着。他在等,等何炯完全入定,他再出手,或许能够一击必杀。 眼看何炯就要入定,不见外物,远处的雪地上突然多出了一行脚印,那脚印慢慢地延伸过来。 敛心微微一惊,随即想到:一定是有人用了隐身符,所以只能看见脚印,看不见人。 那脚印在离坟地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停住,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必须立刻换一个地方。龙堰里村的事,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他们请了天机阁的先生,明天一早就要上山查看。教主说坟地不好,太容易被仙门发现,不如专挑街头的流浪儿下手,这些人,就算失踪了,也没人会注意到,官府一般也不会管。” 这女子刻意逼粗了嗓子,听不出她是谁。 何炯盯着雪地上那两行脚印的尽头处,说道:“这帮狗官,就会趋炎附势,看武成王和天机宫走得近,需要先生,就请天机宫的人。这要是搁在从前,哪回不是请太一道的人?”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咯咯娇笑,说道:“降妖除魔、算命、看风水,其实还是天机阁的先生好,太一神殿的先生打人厉害,驱鬼捉妖不行。” 何炯瞪眼道:“胡说八道!” “总之,教主让你换一个地方。” “哼,殷教主管得了你,却管不了我。我偏不走。”何炯怪笑道:“我约了我的宝贝女儿,她不来,我怎么能走?” 敛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刚才那笑声……是绿沁,她还是这样喜欢助纣为虐。 明知道看不见使用了隐身符的绿沁,敛心还是忍不住张望。 但敛心终究不再是从前的敛心,只恍惚了那么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宝贝女儿”?何怜卿要跟何炯会面? 敛心决定抓住何炯,问个清楚。他眼珠一转,摇身化作长庚子的模样,飞速欺近何炯,与此同时,右手并指点出,冷笑道:“何长老,把我的锄头还来!” 何炯的魔道修为很高,原本这一下不太可能奏效,但何炯看见长庚子,那副神情,就像活见鬼,完全懵了,只微微侧身躲避。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打在何炯的肋骨间,离他的心口不足半寸。 “是殷教主盗挖了你的墓,不是我,别来找我!我……” 何炯招出锄头法宝,想要反击,怎奈何他的双手哆嗦个不停,动作便有些迟缓。 敛心化作长庚子的模样,原本只是想打何炯一个措手不及,谁知竟然收到奇效。 看来何炯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事还和长庚子有关。莫不是何炯开棺曝尸,偷了长庚子的法宝? 敛心不等何炯把话说完,身形一闪,犹如鬼魅一般绕到他的背后,将一纸定身符贴在他身上。 做完这件事,敛心变回小道士的模样,朝绿沁所在的方位扫了一眼,仿佛自言自语,说道:“相识一场,我不恨你,也不会再喜欢你。作恶太多,是会遭报应的,你走吧,好自为之。”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爱的反面不是恨,是遗忘,是淡漠,是再相逢,形如陌路。 谁知绿沁并不领情,她抬起手,一道淡紫色的光焰冲天而起,在黑夜中格外醒目,这是太一道召集同门的讯号。 “半妖,你自身难保,还敢在这里吓唬人,要我说,你快快逃命去吧!” 敛心微怒,一言不发,摸出捆仙绳,将何炯绑在树上。他嫌杀何炯会脏了手,好在也用不着他来动手,太一道不会放过修炼魔功的人。 只是这个地方,他也不能再停留了,不然等太一道的弟子赶到,来个除魔又斩妖,打不死他,也会烦死他,委实难缠的很。 还剩一根捆仙绳,敛心露出一丝坏笑,这隐身符瞒得住别人,瞒不住他。他两步冲过去,将绿沁给捆了,拎着她往山下走。 第一波赶到九肴山的,不是太一道弟子,而是一个小脚老太婆,和一个身穿夜行衣,相貌很美的年轻女子。正是潘神婆跟何怜卿。 潘神婆在山路上撞见一团霞光落地,走过去一看,是一个眉如远山青黛,眼似秋水横波的黑衣女子,顿时惊为天人,非要邀请何怜卿一起去捉鬼。 何怜卿猜想,潘神婆口中的这个鬼,八成就是何炯。 她想甩开这个老太婆,独自前去,谁知她低估了乡间神婆对神仙的敬仰之心,这潘神婆就像一块牛皮糖,沾上就甩不掉了。 何怜卿向来心软,看见何炯的惨样,被他三言两语的一哄,就把他给放了。 等赫连双领着几个太一道的弟子赶来,何怜卿还替何炯撒谎,说自己在山中迷路了,只好放出焰火,请同门相助。 赫连双有些没好气,说道:“师姐,太一道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有闲心半夜出来登山?” 何怜卿微微低头,捏着衣袖,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赫连双沉吟道:“师姐,你心里是向着太一道多一点,还是向着天机宫多一点?” 何怜卿道:“这是什么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你嫁的好夫君,风青彦把太上长老给杀了,我奉命打扫墓地,预备安置他老人家,发现墓地被人动了手脚,历代掌教真人的墓都有盗洞,有大魔头在太一道修炼太阴吸尸大.法!把长庚掌教给吸成了一具干尸!” …… 话说敛心翻山越岭,他的脚程极快,天蒙蒙亮时,他已经过了龙堰里村,离汀州渡不过三十余里。 “放开我!救命啊!” 绿沁一直默不作声,这时看见路上行人很多,就扯着嗓子大喊。 然而,敛心并没有把绿沁身上的隐身符摘下来,所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一个笑眯眯的小道士,双手拎着一大捆绳子。 人们感到十分迷茫,明明听见有个女子在喊救命,却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又行出二十余里,敛心收了捆仙绳,将绿沁放下来,淡淡地说道:“这里安全了,咱们就此别过。” 他说着,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小道士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潇洒随意,说走就走,不会再找借口多留一会儿,也不会再迁就她,对她百般忍让。 绿沁站在原地发怔,目送敛心渐行渐远,她忽然有些茫然若失。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从前的敛心,待她很好。 187 7渡江 有时候,世界很大,一不留神,也许就会错过谁。有时候,世界又很小,一个转身,也许就会遇见谁。 汀州渡口,天色尚未大亮,依稀还能望见天上的残月,还有对岸悦来客栈的灯笼。 一个老船家倚在小船上打盹,突然被人给拍醒了。 “老丈,麻烦您送我们到对岸去,成吗?” 说话的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子,五官平平无奇,却给人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这姑娘不只脸圆,肚子也圆,看上去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身上还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狐裘斗篷,更衬得整个人珠圆玉润。肤色莹白。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殷如墨和修媛。 老船夫有几分睡眼惺忪,愣了一愣,看见殷如墨手中的银锭子,立刻来了精神。他先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又把银锭子凑到嘴边,半遮半掩地咬了一口,见到牙印,顿时眉开眼笑,说道:“成,公子,咱们这就走起!” “哎~嗨~哟……”老船夫站在浅滩上,唱着号子,把小船推下水。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修媛的肚子上,咧嘴一笑,说道:“请公子和夫人上船。” 修媛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一抹嫣红。 殷如墨也不辩解,微微一笑,当先登上小船。 小船离岸越来越远,耳边有木浆划水的声音,有纤夫拉大船的号子声,还有远处高楼上的歌声,被江风一吹,都混成一团,有些渺渺茫茫的,听不真切。 修媛迎着江风,立在船头,盯着不远处的一艘大客船,怔怔出神。 殷如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客船上载了许多道士,大约有二三十个之多。 这些道士分批御剑飞行,在附近的水域上空绕来绕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殷如墨心中一动,这些道士或许是道门的人,接了鹤羽令,在搜捕敛心。 小船堪堪行到江心,岸边突然闪出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奔跑的速度奇快,前一瞬,他还在百丈开外的小树林边,后一瞬,人已经站在江边的浅滩上,朝老船家连连招手,大声喊道:“兀那摆渡的老丈,慢一点儿划,搭我一程!” 老船家睁圆了眼睛,笑道:“小哥,这哪里还过得来,你等下一趟吧。” “过得来。” 那少年朗朗一笑,身形突然凌空跃起,像飞鸟一样在水面上空滑翔,迅若奔雷,快如闪电,一眨眼之间,他已然掠过数十丈的距离,落在小船上,船身只微微一沉,便恢复正常。 殷如墨忍不住称赞道:“好功夫!” 再看这少年,身上穿着一袭淡蓝色的道袍,不新也不旧。一头长发随意披着,不乱也不整齐,还系了一根和衣衫同色的发带。 乍一看,好像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人,只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细看这位少年,骨骼清奇,眉眼灵动,气息绵绵若存,让人几乎难以察觉,这很是不同寻常,他应该是个高手,还有点儿面熟。 被殷如墨盯着看,少年颇有几分不自在,稽首道:“殷大哥早,我是敛心,不认识了?” 殷如墨暗叫不好,这厮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果然,话音刚落,大客船上的道士们齐齐看过来,为首一人单手捏诀,江面上陡然掀起一道巨浪,一个呼吸之间,小船儿就被巨浪推到大客船跟前了。 鹤鸣道长御风飞上半空,喝道:“刚才是谁说,他是鬼卜?” 敛心毫不怯弱,上前一步,昂然道:“我说的,我就是敛心,如假包换。” “放屁!瞧瞧你这副德性,就像没吃饱饭一样。还有刚才露的那一手三脚猫的轻功,鬼卜要是就这两下子,早就被人给大卸八块了。小子,没事别捣乱,哪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敛心微微一怔,贼笑道:“爷爷是没吃饱,但照样能揍得你满地找牙,少废话,你们一起上好了。” 然而鹤鸣道长并不搭理敛心,他心想:哎呦,乖乖不得了,这叫什么运气?鬼卜去迷雾森林,不是应该朝北走嘛?我专门挑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地方,吃鱼度假,居然也能撞到正主,这点儿人手,还不够给他打的。 想到这里,鹤鸣转过身,向着大船一摆手,说道:“鬼卜不在这里,这小子喝多了,尽说胡话,我们到别处去搜。” 一个小道士质疑道:“鹤鸣师叔,万一他真的是鬼卜呢?” 鹤鸣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完大耳括子,他大声呵斥道:“你懂什么,要是真的遇见鬼卜,你早就被他扔到河里喂鱼去了,还能站在这里瞎扯。” 这话倒也有理,殷如墨和修媛面面相觑,太一道果真乱套了,高手一个也找不见,追捕敛心的,尽是一些脓包。 殷如墨默然半晌,唏嘘道:“敛心,我知道你手痒,闲的慌,就想找个人揍一顿,这次还是忍一忍吧,我嫂子有六个月的身孕,打打杀杀的不好。” 敛心抱着胳膊,打量修媛,重复道:“你嫂子?那个负心汉是你大哥殷天祥?” 殷如墨摇头:“天祥大哥足足长我一百岁,孙子都和你一般大。他老成持重,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市井传言,殷家两兄弟不和,前不久,殷洪卧病在床,殷天祥把殷如墨给扫地出门了。但提到殷天祥,殷如墨神态自若,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敛心心想:没听说殷如墨还有其他兄长呀?魔教的殷教主倒是和殷大哥有七分神似,这两个人,习惯也相近,就连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难道…… “你还有哪个哥哥?别告诉我魔教的殷教主也是你的兄弟。” 敛心走到船尾,半躺半坐,看着老船夫划桨。他从前走南闯北,遇见大江大河拦路,都是直接飞过去了事,让船家摆渡,这还是头一回,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殷如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吟吟地站着,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忽听得咔嚓一声,旁边有一艘客船的船桅突然折断了。 敛心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吉兆。他摸出几枚铜钱,随手占了一卦。 殷如墨凑过来,说道:“卦象如何?算出什么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请客,咱们去悦来客栈,坐下慢慢说,我要吃全鱼宴。” 188 人小鬼大 说话间,小船渐渐靠岸,敛心不等老船夫把船停稳,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桥头,引得众人大声喝彩。 殷如墨微微一笑,撩起长袍下摆,正要上岸,突然看见敛心目露凶光,并指朝着这边遥遥一点。 然而青光一闪过后,殷如墨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吓得不轻,险些一脚踏空摔进水里去,幸亏修媛在一旁扶了他一把。 差点变成落汤鸡,殷公子还没来得及庆幸,忽听得一片惊呼之声,他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寒光,不知何时,他身后突然多了一名大刀客,这个刀客还保持着挥刀欲砍的动作,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大刀客也许是穴道受制,落水后居然不挣扎,就这么沉了下去。 敛心不等人们反应过来,抬手又是一指。 这一次,殷如墨身后不远处,有一艘帆船突然漏水了。 帆船上的乘客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突然见到敛心朝他们指过来,不由大吃一惊,纷纷叫骂起来。敛心指尖闪烁的青光让他们又怕又怒,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就像这样遥遥一指,也能把船给指漏了? 敛心压低声音对殷如墨说道:“刚才那个刀客恐怕还有同伙,应该都在船上。”小道士顿了一顿,用不太确定的口气说:“这些人……倒像是冲着你来的。” “多谢。” 殷如墨拱了拱手,微微蹙眉,他没什么仇家,但此番西北之行并不顺利,已经遇刺两回了。 不多时,帆船搁浅在江边,离岸不到三丈,乘客们纷纷蹚水过来,聚集在离火阵周边,烘烤鞋袜以及浸了水的行礼。 这些离火阵随处可见,尤其是在西北三十六郡。寒冬时节,为了保证水路畅通,通常,运河边上每隔十里就有一座离火阵,这样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水路照样四通八达。 但敛心关注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他早就发现有人跟在后面,刚才,有人躲在帆船上,用神识探查殷如墨。 敛心的目光扫过那些乘客,最后停留在看似空无一人的帆船上,只见他手腕一翻,一柄黑龙皮鞘、紫金吞口的短刀凭空出现。刀身那诡异的弧度,还有刀背上那类似于鬼头的突起,让看见这把刀的人,都有些紧张不安。 “识相的就自己出来!” 只听铮的一声,不归刀飞出刀鞘。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同一时间,轰的一声,帆船四分五裂,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茫茫水浪中,陡然射出两把飞剑,快如闪电,直奔敛心而去。就在敛心引刀格挡的时候,其中一柄飞剑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折向殷如墨。 敛心面色转冷,袖袍轻轻一拂。一时间狂风骤起,两把仙剑倒飞而回,齐齐插进河边的淤泥之中,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洞露在外头。 就在人们被狂风给吹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始作俑者,敛心已经御风飞到江面上,探手从三丈高的水浪中揪出一个小老头来。 另一边,修媛一声清叱,手中长剑画圆,护住殷如墨。 殷如墨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要是再加上一把折扇,就跟平常看戏的派头没什么区别了。 打打杀杀的,殷如墨不擅长,他心想:我动手也是添乱,不如动动嘴,出一份力也好。于是,殷公子清了清嗓子,问那被俘的小老头:“是谁派你来的?” “中原没有好人,我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问出一个字!” 小老头说话了,发出的不是老人的声音,而是小孩的声音。 敛心盯着小老头看了一会儿,惊道:“费扬古?” 梅赫安春有个孙儿,名叫费扬古。不久前,敛心和北极光交手的时候,遭到费扬古的暗算,吃了大亏。当时费扬古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这才两个月不见,他居然衰老成这副样子,敛心险些认不出来, 费扬古眼泪汪汪,看神态,他确实是个小孩子。 殷如墨也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费扬古两眼,说道:“他真的只有十岁?” 敛心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是怜悯之心多过憎恨之情,低声道:“费扬古,别再修炼厌胜邪术了,那东西害人害已,你年纪还小,现在另投名师还来得及。” 厌胜术害人不成,就会反噬自身,一向被名门正派所不齿。 费扬古哼了一声,冷笑道:“少来假惺惺的,我爷爷打开了黄泉之眼,他死了,那些狗屁名门正派,不敢去九幽除魔,只敢追着我喊打喊杀的!” 敛心感慨万分,梅赫安春打开黄泉之眼,给天下苍生带来浩劫,还诅咒师父,是够可恨的,但人死如灯灭,梅赫安春已然魂飞魄散,万事皆休,敛心也没想过去报复他的后人。 据说现如今,道门头一个想要除掉鬼卜,这第二个嘛,自然就是费扬古。 想到这里,敛心感到荒谬,还有几分同命相怜。他看向殷如墨,说道:“殷大哥,你想怎么处置他?” 殷如墨沉吟片刻,笑道:“他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我想算账,也要去找握刀的人才对,水里那个我捞起来审问,这个小孩子就由你来处置吧。” 敛心解开费扬古的穴道,半真半假,提醒他道:“中原的能人很多,卧虎藏龙,你一定要留神,如果当一把杀人的刀,不被敌人折断,也会被你的主人丢弃。” 然而一个擅长厌胜邪术的孩子,终究不能低估。敛心正说着,手指蓦地一痛,他心念电转间,立即一脚飞出,将费扬古踢了个筋斗。 梅赫安春擅长厌胜术,凡是别人触碰过的东西,十二个时辰之内,他都能利用厌胜邪术毁物伤人。 这种邪门法术,费扬古八成也会。敛心已经足够谨慎,没有触碰什么东西,但他忘了,他抓过费扬古的胳膊,费扬古居然不惜自残,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匕首,也要伤他。 敛心看着自己的右手,伤口要是再深一点儿,估计手指都会被费扬古给切下来。只片刻功夫,鲜血已经染红了手掌。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好人果然做不得。但见费扬古趴在地上,脸色惨白,还咳血。敛心又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收拾这小子才好。 敛心感到憋屈,就费扬古的这把破匕首,直接刺在他身上,连个印子都留不下来,通过厌胜术的气机牵引,居然差点把他给整残了。 …… 悦来客栈二楼,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并没有多余的装饰。落地窗一开,更显得宽敞明亮。 殷如墨出手阔绰,因此店家特意送来了一坛老酒,说是为了嫁女儿预备的,窖藏十多年的女儿红,请几位贵客品尝。 等酒保退出屋子,敛心站起来,单手叉腰,对着屋顶的横梁大声喊道:“什么人?出来!” 像个小老头一样的费扬古探出半个脑袋,撅嘴道:“我偏不出来!” 敛心摇摇头,一面用纱布包扎右手的伤口,一面说道:“下来吧,吃完饭赶紧滚蛋,我看见你就来气。” 费扬古歪着头,很无辜的说道:“你不是说,我现在另投名师还来得及吗?我觉得你就很不错。” 敛心嘴角抽搐,深呼气道:“我在逃命,逃命你懂嘛?不能带个累赘。” 费扬古耍赖道:“我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咱们有难同当。” 敛心被他给气乐了,咬牙切齿片刻,贼笑道:“你对我还真是情深意重,问题是我对男人和小孩不感兴趣,我逃命的时候,只带女人。” “那你就把我当成女孩子好啦。” 费扬古塞了满嘴的饭菜,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这世上怎么还有人的脸皮比李安更厚,敛心突然很想打人。 189 秘闻 接下来的两天,殷如墨和修媛,还有敛心和费扬古,四人结伴而行。 为了躲避道门的盘查,敛心让费扬古打扮成女孩子,和修媛姐妹相称。费扬古玩上了瘾,不时对着殷如墨扮鬼脸,一口一个姐夫,喊得十分开心。 “殷大哥,你就当是照顾伤员。” 敛心厚着脸皮摇身一变,直接变成一个白发老翁,挤眉弄眼,自称是殷如墨的老丈人,上马车要人扶,下马车要人背。 殷如墨背着敛心下车,脸上不动声色,其实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小妖道。他一边走,一边腹诽:妖怪就是妖怪,就这精神头,哪有半点儿像一个身负重伤的人? 一路上,殷如墨一直很小心,绝口不提天机宫主受了裂神之刑的消息。万一刺激到这个小魔头,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子弟都在关注这件事,躲也躲不开。 出平阳城三十里,有一个戴工镇,路边唯一的一家茶肆没有招牌,只在门前插一面青布旗子,迎风招展。酒旗上还挂了一串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着一个“茶”字。 时值晌午,修媛走累了,一行人在茶肆中休息。 茶肆门边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僧人,和 190 龙树塔 屋中的灯光有些昏暗,映在殷如墨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留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见到殷如墨,多日不曾起身的殷洪居然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殷洪出了一身虚汗。 他用手拍着床沿,微笑道:“墨墨,坐过来,咱们父子俩说说话。” 殷如墨取了一个靠枕,替殷洪垫在背后,正要应声坐下,忽听殷洪问道:“谁在外面?你朋友?” 一墙之隔,敛心在屋檐下搓了搓手,低声道:“你们聊,我布了一个临时阵法,三个时辰之内,没人会打扰你们。” 敛心说完,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越过墙头,直奔白马寺。卦象显示:白马寺的佛塔地宫之中,应该藏有一片造化玉碟。 另一边,殷如墨走到门边,向外看了几眼,一边关门,一边说道:“爹,刚才是鬼卜在院子里,他走了。” 殷洪的精神似乎格外好,他闭上眼睛,衣袍无风自动,隐隐有一股威压笼罩在屋子四周,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散去。 “确实走了,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殷洪突然睁开眼,正色说道:“墨墨,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在帮谁做事?是皇帝还是武成王?” 有风穿堂而过,灯火一阵摇曳。 “爹,孩儿拜在朱夫子门下,是武成王的小师弟。即便孩儿肯替姬良做事,姬良也不敢重用孩儿。” 殷如墨起身剪下一截灯芯,罩上琉璃罩。 殷洪蹙眉道:“你果然是在替王爷做事。哎,有件事,以前你年纪小,我一直瞒着没有说。” “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的母亲是谢妃谢莲衣,父亲是仁宗皇帝。你原本还有一个兄长,是爹爹没用,他被魔教的人给抢走了。” 殷如墨一点也不吃惊,他调查过这件事,传言昭宗皇帝还是晋王的时候,就对仁宗皇帝的妃子谢莲衣有意。 后来谢妃产下一对孪生兄弟,昭宗皇帝爱屋及乌,对这对孪生兄弟十分喜爱,惹得王皇后醋意大发,让侍女把他们扔进莲花湖中。 至于后来他如何获救,被殷洪收养,始终是一个谜团。 殷如墨沉默片刻,说道:“我兄长还活着,当年我离家出走,在太一学宫遇 (本章未完,请翻页)到他了。爹,我是怎么到殷府的?” “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听见门外有小儿啼哭的声音,我出去一看,你们兄弟被人用斗篷裹着,就放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 殷洪掀起褥子,从木床的暗匣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半块玉佩。 “看你们身上的玉佩,应该是皇帝御用的东西。我派人打听过,宫中新出生的小儿,只有莲衣的孪生子,据说被侍女投湖了。当天夜里宫禁以后,进出皇宫的外臣只有武成王和左丞相。两个人都是好好的进去,**的出来,武成王说他失足落水,左丞相说自己撞见武成王落水,想捞他一把,不幸一同落水。” 殷如墨心想:知微武神也会失足落水?这借口还真够烂的。只是被武成王和左丞相一起说出来,皇帝也只能信了。 …… 月黑风高,白马寺中。 十方小和尚伸了一个懒腰,翻身准备继续睡。 然而和以往不同,木榻似乎变得异常狭窄,只听咕咚一声,小和尚连人带被子摔下去了。 十方揉了揉眼睛,爬上木榻,这一回,他专门看了一眼,确定在中间的位置,这才向后一躺,闭上眼睛。紧跟着,十方只觉得后背一空,他又一次摔下木榻。 真是活见鬼了,小和尚坐在地上,伸手扶住木榻。 只见一个小道士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用一双亮晶晶的贼眼含笑看着他,正是妖神后裔敛心。 “妖道!” 十方抬手就是一掌,小道士的身影一花,转瞬出现在柜子上,仍旧笑吟吟的,伸手揪住十方,说道:“小和尚,借你的佛珠用一下。” 敛心说完,不等十方小和尚答应,直接把他定住,自行取了佛珠扬长而去。 夜里的白马寺,没有络绎不绝的香客,偶尔遇到几个守夜的僧人,也都是安安静静的。重重佛塔,寂寂松柏,竟有几分阴森。 白马寺最老的一间禅院叫做双塔院,大门长年上着锁,里边只有一座佛塔,孤零零地矗在那里。 这是整个洛京最高的塔,也是最古老的塔,一共十三层,名叫龙树塔。 传言龙树塔下镇着妖魔,每逢月圆之夜,住在附近的人都会被凄厉的嚎 (本章未完,请翻页)叫声惊醒。 敛心朝满是锈迹的铁锁瞟了一眼,翻墙而入,在龙树塔顶端站定,单手将佛珠托起来,对着天上的月影,眼皮半开半阖,作老僧入定状。 不多时,天上的云雾散尽,露出一弯上弦月。只见佛珠上符文一闪,原本普普通通的珠串突然变得通体翠绿,晶莹璀璨。 机括转动的声音响起,透过佛珠发出的光芒,可以看到佛塔的一侧,出现了一座罗汉金身塑像。 不对,这不是塑像,而是一个结跏跌坐的肉身罗汉,身上刷了一层金粉。 看着看着,敛心忍不住后退一步,这罗汉身上还有一缕残魂,不是活人,也不能算作死人。 据说有些大德高僧圆寂之后,法身千年不腐,经过特殊的仪式,被人们当成肉身佛供奉起来。这罗汉神态安详,看上去就像是正在闭目诵经,只是手上缺一串佛珠。 敛心规规矩矩的拜了拜,上前将佛珠塞到罗汉手中,低声道:“前辈,打扰了。” 话音未落,罗汉陡然睁开眼睛,捻着佛珠说道:“咦?怎么是个小道士?静如小和尚呢?” 这声音异常干瘪僵硬,就像几块腐朽的烂木头在相互摩擦。 敛心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这罗汉所谓的“静如小和尚”,其实是了尘的师父。 “咳咳,静如大师已经圆寂了。” 敛心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点儿别扭,静如老秃驴是在归墟岛上战死的。 罗汉眨眼道:“那现任方丈是谁?” “是了尘大师。前辈,麻烦您让一让,我要去地宫。” 敛心岔开了话题,再这样拖下去,天都要亮了。 一阵古怪的咔咔声传来,罗汉的双手僵硬地动了一下,结成地藏印,说道:“龙树地宫只有白马寺的方丈才能进,老衲不能放你下去。” 敛心搓了搓手,心想:你爷爷的,这是要逼小爷动粗啊。他眼珠一转,偷偷摸出一张换巢鸾凤符,弹在罗汉的身上。 霎时间,只见罗汉和墙角的香炉互换了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敛心踢开香炉,闪身跳进暗道中的一瞬间,罗汉发出一声怒啸,从后边飞扑过来,抓住了敛心的一只胳膊。 (本章完) 191 消失的地宫 一 敛心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僵硬的活死人也能飞起来,速度还这么快。 </br></br></br></br>罗汉人在半空,试图将盘着的双腿伸展开来,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事实:数百年如一日的打坐,让他只有手臂还能够活动。腿却无法伸直,只能保持着结跏跌坐的姿势。</br></br></br></br>偏偏这小道士的力量奇大,大得异乎寻常,他想把小道士扯出暗道,却被对方给拖进了暗道之中。</br></br></br></br>暗道中一片漆黑,还布置着某种奇异的阵法,与外界隔绝。</br></br></br></br>一进来,敛心的御风术突然就失灵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坠去。</br></br></br></br>“大师快放手!这里有封魔阵,法术会失灵,万一摔下去,你就散架了。”</br></br></br></br>敛心觉得有必要提醒老秃驴一下,这个高度摔下去,老秃驴只怕要灰飞烟灭。</br></br></br></br>谁知罗汉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用僵硬无比的声音说道:“擅闯龙树地宫者死!”</br></br></br></br>只听一阵嗤嗤啦啦的刺耳声响,老和尚的肩膀磨着石壁,迸射出一连串磷火。</br></br></br></br>敛心爆了一句粗口,调整着下落的姿势,用自由的那只手招出不归刀。</br></br></br></br>噗的一声,不归刀深深地刺入石壁之中,敛心单手握刀,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疼得龇牙咧嘴。这老秃驴真沉,他手上的伤口都迸裂了。</br></br></br></br>龙树塔一共有十三层,龙树地宫应该也有十三层。</br></br></br></br>敛心打量四周,这里是一处直上直下的通道,空无一物,连通向地宫的台阶都没有。</br></br></br></br>从这个角度,可以汉的一侧肩膀已经露出白骨,他全身的血肉早已风干,袈裟一破,异常恐怖。</br></br></br></br>“大师,你怎么样了?要不我先送你上去?”</br></br></br></br>“不归刀!你是魔教的人?来人啊!来人啊!”</br></br></br></br>“……魔教二十年前就从中原销声匿迹了,我是……”</br></br></br></br>敛心本来想说“我是天机宫弟子”,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醒悟,自己已经被逐出天机宫了。</br></br></br></br>“小施主,这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法术。我然误入歧途,心中还有一丝善念,也罢,你速速退去,莫要自寻死路!”</br></br></br></br>他们彼此间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在黑暗中无力的延伸着,一股杀气渐渐地蔓延开来。罗汉一手捻着佛珠,另一只手加了一把劲,拼命揪住敛心。</br></br></br></br>敛心感到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干枯手指犹如铁箍一般收紧。</br></br></br></br>他心想:这老秃驴也真是的,都成这副样子了,还威胁我?父说的没错,整天打坐修炼的家伙,脑筋多半都不太灵光。不对,老秃驴要是真的这么弱,龙树地宫早就被人给拆了。</br></br></br></br>敛心胡思乱想间,手臂如灵蛇般一伸一缩,从罗汉的手掌心中挣脱出来。</br></br></br></br>然而老秃驴并没有摔下去,只见他双袖扬起,像大鹏一样悬在半空。</br></br></br></br>低沉的念咒声响起。</br></br></br></br>“乾坤缚灵决!”</br></br></br></br>敛心心中一凛,这是极厉害的封印术。</br></br></br></br>就在这时,漆黑的暗道底部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伴随着一声佛号,罗汉手腕上的佛珠光芒大盛,一道道符箓从佛珠上游离出来,向敛心身上缚去。</br></br></br></br>敛心毫不犹豫地松开不归刀,将全身的妖力凝于右手,瞅准了封印最薄弱的位置,一把抓过去。</br></br></br></br>光芒和符箓同时消散,暗道中又陷入一片黑暗。</br></br></br></br>“你是妖!?”</br></br></br></br>罗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br></br></br></br>敛心的嘴角轻轻勾起,邪笑道:“没有三把神砂,跑来闯金刚门的地盘,可不是讨打吗?”</br></br></br></br>说话间,他们打斗着,一同向下坠去……</br></br></br></br>不远处的一间禅房里,了尘从入定中醒来,披衣走出屋子。他仰头望着天上的弦月,微微蹙眉,寺中有一股妖气,而且很强。</br></br></br></br>了尘低声念咒,光华一闪,一只引路蛾振了振翅膀,忽上忽下地朝着双塔院飞去。</br></br></br></br>双塔院的大门依旧锁着,那堵不太高的围墙上,坐着一个身形十分娇小的少女,怀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很安静地望着龙树古塔的方向,怔怔出神。</br></br></br></br>她身穿一袭淡紫色丝裙,外罩银色纱衫。轻如烟,薄如雾的衣袂在晚风间飞扬,恍如梦境。</br></br></br></br>这个少女了尘见过,如果他没认错,应该是天机宫长老金玮的掌上明珠。</br></br></br></br>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br></br></br></br>但此情此景,了尘觉得,金璎珞的存在即便犹如梦幻泡影,也是一场最美丽的梦。</br></br></br></br>妖气不是来自金璎珞,而是来自她怀中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br></br></br></br>从了尘这个位置,只能雪白绵密没有一丝杂色的皮毛,是什么妖。</br></br></br></br>“一二三四五六七。”</br></br></br></br>这个小东西把头埋在金璎珞怀中,只露出七条尾巴。</br></br></br></br>了尘收回目光,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和声说道:“女施主,这里是敝寺的内院,游人不得擅入。”</br></br></br></br>话音刚落,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从金璎珞的怀中露出小脑袋,挥着小爪子,耳朵一动一动的,娇声道:“我们没有擅入,刚才有人在这里喊:‘来人啊!来人啊!’我们才进来的。”</br></br></br></br>原来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白狐,了尘见金璎珞笑得花枝乱颤,正色道:“女施主,请你们速速离去。”</br></br></br></br>金璎珞点头,伸手揉了揉白狐的皮毛,站起来,微笑道:“水水,咱们到外面去玩。”</br></br></br></br>就在这时,地面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龙树塔顶的明珠滚落下来。</br></br></br></br>“嗷!嗷~”</br></br></br></br>仿佛惊醒了沉睡的野兽,地下传来狂暴的嘶吼声。</br></br></br></br>了尘面色微变,闪身直奔龙树古塔。</br></br></br></br>自从静如禅师在归墟岛上被李一凡斩杀,传说中的龙树地宫就再也不曾开启。</br></br></br></br>了尘来过很多次,甚至把塔基上的青砖一块块拆下来本没发现有什么地宫,想来龙树地宫就像天机宫一样,布置了与世隔绝的阵法。</br></br></br></br>龙树塔一层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无人打扫,积了许多灰。</br></br></br></br>仍旧地宫的入口,壁画上绘着龙树菩萨用七粒芥菜种子击开南天门的故事。还有龙树菩萨的八不偈——“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br></br></br></br>了尘顺着旋梯一层一层向上飞掠,上到第七层,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楼梯的扶手上有一个脚印。</br></br> 192 消失的地宫 二 “这气息好可怕!” 白狐瑟瑟发抖,把脑袋埋在金璎珞的怀里。 “水水,我要进去看看。” 金璎珞微微一顿足,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御风飞上龙树塔顶。她身形娇小,居然直接从窗口钻了进去。 了尘听见动静,猛然转头,刚好瞧见这一人一狐一起从窗台上跳下来。了尘有些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双手合十,说道:“罢了,罢了,金施主,听说天机宫弟子精通机关和阵法,施主能否帮老衲看一看,地宫的入口在哪里?” 金璎珞环顾四周,塔顶只有两丈见方,东面和西面是窗子,光线通透,南北各供着一尊菩萨。 “大师,你看这尊龙树菩萨像,和别的庙里供奉的,是不是不太一样?” 金璎珞的目光落在龙树菩萨像上,这尊菩萨像很奇怪,尤其是双手,各结着一个很怪异的手印,食指都对着天空。 了尘点亮长明灯,走到菩萨像前,顺着菩萨的双手指引的方向向上望去,顶棚上除了那些让人眼晕的繁复花纹,什么都没有。这些年,他来过很多次,这一次,龙树塔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金璎珞摇头:“这里恐怕不是真正的顶层,大师,劳烦您用念力查看一下,屋顶是否还有夹层?” 了尘在唯一的一只蒲团上盘坐下来,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带着稚气的男孩声音笑道:“笨蛋!哈哈哈!” 与此同时,一个小老头模样的家伙从窗口钻了进来,正是费扬古。 费扬古摆出一副又得意又骄傲的神情,抱着双臂说道:“你们笨死了,整座塔到处都是灰尘,只有这一层很干净,肯定被人动过什么手脚,又故意抹掉了痕迹。” 金璎珞眼睛一亮,脸上绽出一抹笃定的笑容。 了尘愕然回头,盯着费扬古说道:“不知施主夜闯敝寺,有何贵干?” 费扬古搔了搔头,有几分腼腆,红着脸说道:“啊,这个……这个……,我发现一个很厉害的道士,一心想拜他为师,可是他不喜欢我,总想找机会把我甩掉,他来白马寺,我就偷偷地跟来啦。” 了尘瞪圆了眼睛,正待说点什么,忽觉脚下微微一震,转头看时,龙树菩萨像已经被人移到一边,莲台上空空如也。 (本章未完,请翻页)只见一缕细细的金线在空中回旋片刻,钻入金璎珞的袖口之中。 “得罪。” 金璎珞在莲台上盘坐下来,仰头看着塔顶。 那些繁复杂乱的花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咒语——“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金璎珞学着龙树菩萨的手印,默念咒语。 身周似有微风拂过,霎时之间,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有些飘渺,虚虚实实,分不清楚。金璎珞看见菩萨像动了,龙树菩萨正向着莲花座飞过来。 她下意识的向旁边一跃,落地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刚才似乎还有一声惊叫,是小狐狸水夷尘的声音。 经卷香炉八角画檐…… 金璎珞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确认这才是龙树塔的最顶层。 这一层建得格外狭小,没有佛像,只有一条黑漆漆的刮着阵阵阴风不知通向哪里的暗道。 头上是琉璃顶,可以望见天上的弦月,塔顶的明珠和月光遥相呼应,光影如幻。 须臾,了尘费扬古水夷尘先后来到塔顶。 了尘蹙着眉头,看着费扬古,手掌渐渐变成金色,沉声说道:“看这位施主的手段,恐怕不是正道中人,贫僧想领教几招,若是侥幸获胜,就请施主去水牢中诵经思过,改邪归正。” 费扬古后退两步,指着漆黑的暗道,嘟嘴说:“什么狗屁名门正派,就知道欺负小孩。鬼卜也来了,你有本事下去抓他啊。” 此言一出,连金璎珞都觉得震惊,这个小老头模样的家伙,居然知道敛心在地宫里?这厮还自称小孩?不过细细看来,他的举止确实像个小孩子。 了尘低头不语,手掌边缘的暗金色渐渐隐去。 静默了片刻,忽听得一个十分尖利的声音响起:“鬼卜在地宫里?很好,很好,太一道弟子听令:速速把暗道封死,为世人除掉一大祸害!哈哈!哈哈!” 伴随着这渗人的冷笑声,太一道的长老何炯无尘子,还有弟子苏和。赫连双等人,一起出现在龙树塔顶层。 苏和微微蹙眉,抿着嘴看向何炯。近几日,何长老总是面色惨青,看上去很不对劲,所作所为也颇有几分邪气。这征 (本章未完,请翻页)兆,有些像……走火入魔。 另一边,赫连双已经摸出一只储物袋,朝着暗道入口一抖,数十块巨石隆隆滚落。 金璎珞清叱一声,衣袂扬起,几缕金线从她的袖口中飞出来,有的缠住巨石,有的缠住赫连双的手腕。 了尘上前一步,闪身挡住暗道入口。他的目光缓缓从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双手合十,说道:“何长老,龙树地宫中收藏着许多经书古卷,据说还有舍利子等佛门至宝,绝不容有什么闪失。贫僧也不能任由尔等肆意妄为,亵渎佛门净地。” 太一道众人看向何炯,何炯厉声道:“我说封住暗道!谁杀了鬼卜,太一道掌教的位置就是谁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尘子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决,这时突然一咬牙,一手掐诀,另一只手挥动着拂尘,招来滚滚黄沙,想要将暗道彻底埋住。 了尘当然不肯坐视他人毁坏地宫的入口,他一边施法阻拦无尘子,一边对着钟楼的方向弹出佛珠。 只听“当!当!当……” 厚重的钟声在白马寺中回荡,余音袅袅。 苏和微微一迟疑,行礼道:“何师伯,捉拿鬼卜之事虽然要紧,却不宜扰乱到佛门清净,不如我们暂且撤退,回去从长计议。” 他说完,抬起头来,只见何炯的面目微微扭曲,脸上浮着一片青惨惨的磷光,不由骇然变色。 何炯的心中咯噔一下,他心想,糟糕,幻术失效,老子修炼魔功的鬼脸被苏和这家伙给看破了! 何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猛地探出手,陡然在苏和的胸口上印了一掌。 这变故突如其来,在场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连金璎珞都忘了继续操控金线法宝。费扬古愣住了,水夷尘歪着头,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些人不是一起的吗?为什么会突然打起来? 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 只见苏和长声惨呼着,向暗道深处坠落,顷刻间,那一袭淡蓝色的道袍就没入浓郁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一直向下,坠落,坠落…… 这条暗道仿佛是没有底的。 苏和连连掐诀,试图用御风术稳住身形,然而,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法术似乎失灵了,一点也不管用。 (本章完) 193 若能在一滴眼泪中闭关 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事。 苏和双手乱抓,双脚乱蹬,试图攀住什么东西,阻止身体继续向下坠落。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一个法术失灵的修仙之人,还不如普通人。 从最初的震惊、惶恐、不甘心,甚至怨怼,到最后,苏和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眼前闪过许多前尘往事……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倚门而立。从破败的门墙就可以看出来,这户人家的生活十分拮据。 妇人满面风霜,满脸泪痕,她怀中的婴儿却不哭也不闹,只安安静静的,用孩子特有的那种清澈无比的目光打量着门外的客人。 “道长,奴家家中实在没有余粮,你要化缘,不如去别人家里碰碰运气?” 门外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布衣道士,塌鼻梁,凹面孔,模样甚是吓人,但苏和只觉得亲切,这道士正是长庚子,记忆中的这个师父,要更年轻一儿。 长庚子稽首,微笑着道:“贫道既不讨白食,也不讨钱财,只想讨这孩子。方才贫道在院子外面听你自言自语,你家中断粮多日,养不活三个孩子,想把最的这个孩子扔掉?” 妇人垂下头不话,低声啜泣。 长庚子摸出几锭银子塞给妇人,抚须道:“这孩子颇有几分根骨,把他送给贫道当徒弟吧,贫道名下有八十一座山头,一定让他一生都衣食无忧。他若有造化,将来修成上仙,前程不可限量。” …… “大师兄,大师兄,别闭关了,和我们一起下山玩嘛。” 玉虚峰上,师妹若曦仰着头,扯着苏和的袖子撒娇,神情颇有几分期待。 “赫连双,你陪师妹下山,我要修炼。敛心修成上仙了,我资质不如他,要加倍努力才行。” …… “师妹,永别了。” 苏和闭上眼睛,低声呢喃,一滴眼泪滑下面颊。他心想:可惜还没有陪师妹下山逛过街。 ∵♂∵♂∵♂∵♂,<div style="margin:p 0 p 0">何炯入魔了,师妹有危险,太一道也很危险,可是他拼尽了力气,仍旧在无休无止的下坠,甚至没有机会去改变什么。 “何长老入魔了!” “何长老入魔了!” 极度的不甘心让苏和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喊,希望有人能够听见。 暗道里妖气冲天,摹地,这股强横至极的妖气陡然凝聚起来,托住苏和,慢慢地减缓他坠落的速度,渐渐的,苏和已经能看清旁边石壁上的花纹,他试着稳住身形,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挂住了。 “老兄,你够了,有力气大喊大叫,不如赶紧站起来,减轻我的负担。何炯入魔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暗道的尽头是一方水池,池中有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莲。 透过黑色莲花发出来的光芒,可以望见水池的另一边,有两扇黄金铸成的巨门,门上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梵文。 敛心单脚站在一片莲叶上,身形随着起伏的波涛微微上下沉浮。他一手持碧玉箫,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干干瘦瘦的金身罗汉,左腿抬起,脚尖微勾,苏和整个人便横挂在他的腿上。 那罗汉双脚悬空,仍旧保持着结跏跌坐的姿态,一动也不能动,看上去既诡异,又滑稽。 苏和迷迷糊糊的,心想:我没死?我被敛心救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敛心杀了师父,是我太一道的大仇人,可是他又救了我,救命之恩…… 苏和偷偷打量敛心,这妖道此刻毫无防备,在这个奇异的地方,妖道的法术应该也不灵,若要报仇,眼下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他心中异常矛盾,纠结了许久,伸手拽了拽敛心脚下的莲叶。 敛心摇晃了一下,爆了一句粗口,嘀咕道:“你爷爷的,好人果然做不得。” 只听噗通一声,敛心一带三,大家一起摔进池中成了落汤鸡。 就在他们掉入水中的那一瞬间,黑莲突然盛放。光华流转,照亮了那两扇金色巨门。 敛心细看门上的梵文,上面写着:“行人止步,这扇门后面,是被佛祖遗弃的世界,是神明诅咒过的地方,也是佛祖最的弟子——揭谛入魔之处。开启这扇门的人,佛祖不会再保佑他,神会诅咒他。” 哗啦一声水响,金身罗汉从池中露出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进入这扇门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道士,你是很厉害,但你也不会例外。” 敛心抱起胳膊,眨了眨眼睛,邪笑道:“前辈,我不是人。” 罗汉哑口无言,噎了半晌,咳嗽道:“进去的妖怪,也没有活着出来的。” 敛心:“……” 他心中盘算:惊蛰过后,蛇虫复苏,到时候幽冥宫必然要卷土重来。万一局势紧张,师父一定会不顾伤势进入九幽,师父那脾气,只怕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封印黄泉之眼。 时间不多了,造化玉碟就在里面,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一定要赶在惊蛰之前集齐造化玉碟。 “前辈,这上面佛祖最的弟子——揭谛入魔了。可是我读过许多经书,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中,并没有一个名叫揭谛的人啊?” 金身罗汉默然片刻,沉吟道:“老衲也不太清楚,白马寺中风传:龙树地宫里藏着一个秘密,关于佛祖最的弟子——揭谛。” 世人都没有听过“揭谛”这个名字,后世的典籍中,凡是提到佛祖的弟子,也没有关于揭谛的记载。 他就像是一个忌讳,存在过的痕迹被人们刻意地抹去了,仿佛从未来到世上。 传揭谛本来是佛祖座下最聪慧的弟子,一身修为远远超过那些同门的师兄。 千年之前,他奉命来中土宣扬佛法,居然喜欢上了一个不能修行的普通女子。 为了这个女子,揭谛违反了戒律,离开了佛门。他留长发,娶妻、杀生、喝酒、吃肉、…… 时光流逝,那女子一天天老去。揭谛带着她,踏遍深山古刹,寻找续命的方法,然而天命不可违,这女子最终还是行将就木,时日无多。 揭谛在屋中呆坐了七天七夜。 第八天,揭谛的师兄龙树菩萨来拜访他,发现他已经走了。 那个女子被揭谛用封印术封印在冰块中,处在一种非生非死的奇异状态。 龙树在屋子里找到一片绢帛,上面是揭谛的笔迹,用十分拖沓的笔墨写着:“我放下过天地,却放不下你。渡得了世人,却渡不了自己。一声佛号,从此便是陌路。” 194 寻仙 揭谛回到佛祖身边,再度出家。剃光了三千烦恼丝,却斩不断心中的情丝。 这一次,他不再一心向佛,终日修行,只为了修得无上神通,超越生和死的界限,和心爱的女子瑞雪永远在一起。 佛门虽然广大,却容不下红尘中男女最寻常不过的婚恋。所有同门,包括佛祖,都认为揭谛执着于红尘孽缘,已经入了魔障。 佛祖封印了揭谛的法力,罚他去符禺山开凿石窟,除非山上的石头开口说话,月牙泉水干涸,揭谛身上的封印才能解除。 符禺山盛产铁矿和铜矿,山石非常坚硬,难以雕琢。 揭谛每天诵经、开凿山洞、雕刻佛像,人变得苍老了许多,手上起满老茧。他心中始终怀着一个希望,所以并不觉得很苦。他始终相信,有朝一日,佛祖会大发慈悲,用无上神通帮他解救瑞雪 然而长生之说终究是虚妄,整整十年之后,连佛祖也在灵山道场中坐化。 渐渐的,再也没有同门的消息传来。 龙树菩萨不忍心看着师弟受苦,施法将符禺山上的月牙泉移到了鸣沙山上,又将一缕神魂附在石头雕成的佛像上,对揭谛说:“师尊涅槃入灭了,他临终前说:说我涅槃的,不是我的弟子,说我不涅槃的,也不是我的弟子。” 涅槃入灭,其实就是死了。 但是,在所有虔诚的佛门信徒的心中,佛祖是不生不灭的,无量寿佛。佛祖仍旧在婆娑世界里和大菩萨讲经。在灵山坐化的佛祖,是佛祖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化身。这个化身完成了度化众生的使命,圆满一切功德,寂灭一切惑业,就会涅槃入灭。 揭谛怔楞了许久,几滴眼泪悄然滑落,滴入他脚下的尘埃中。 其实,早在石头佛像开口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封印就已经解除了。他赶回灵山,和龙树菩萨一起拜祭佛祖,找机会追问道:“师尊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龙树从香案底下取出一只木匣子,递给揭谛,压低声音说道:“都在里面了,你自己看吧。” 揭谛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片陈旧的绢帛,还有一块石头。 绢帛上有一半是他自己的笔迹,另一半,佛祖用梵文写道:“揭谛,也许是为师错了,一定要你斩断尘缘,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偏执?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以其执着妄想不能证得。你何时才能放下?” 末尾还附加了一句:“独家发现,我只传你一个人——茄子干和腌黄豆一起吃,有牛肉味。” 揭谛忍不住笑了,他心想:师尊是王子出生,长年吃素,当真难为了他。 随即,揭谛敛去笑容,拿起那块石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名堂。这石头似乎蕴含着某种十分精纯而且奇异的力量,只是他不知道怎么使用。 他默然良久,自言自语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然而一个人活着,心无挂碍,无悲无喜,连个可念可想的人都没有,缘何来世上走一回?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问是劫是缘,能够相守,已经是人间至乐,又何必要上西天极乐世界?” 龙树菩萨道:“慎言,被他们听见,又要说你入了魔障。” 揭谛笑了笑,用手掌托起石头,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龙树摇头道:“这是师尊在大雪山中找到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晓。师尊认为这东西能够延续人的寿命,只是祸福难料。他寿元将尽之时,拿着这块石头反复把玩,最终也没有用它延寿。” 延续寿命,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事。揭谛有些想不通,就算祸福难料,多活几年,也总比死了更好吧?师尊为什么不续命? 揭谛不知道怎么使用这块石头,也不敢轻易使用。他带着石头,跋山涉水,再次来到中土。西方诸佛国把这片土地称为“古老的东方”。 传言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有许多奇人异士,他们或混迹于市井,或隐居在山林,其中佼佼者,寿命长达上千年之久,是为上仙。这些上仙都来自修仙门派,有北太一,南天机之说。 揭谛上次东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上仙。 这一回,中土恰逢战乱,狼烟四起,许多村镇都荒废了。 揭谛在白马寺中挂单,白马寺周围聚集了许多流民,僧人施舍的稀粥无异于杯水车薪,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 揭谛每天都看到有人御剑当空,如流星般飞过天际。 他想碰碰运气,找机会结识这些传说中的仙人。太一道比较远,他决定先从天机宫开始。 每逢有人自称师承于天机宫,揭谛总要凑上去,设法和他攀谈,请他牵线,一同去拜见天机宫的前辈。 然而仙门与世隔绝,那些江湖术士,多半是借着天机宫的名头赚钱,或许有些真本事,但并不是天机宫的弟子。 忽一日,白马寺中疯传,太一道的南华上仙逆天而行,试图让心爱的女子起死回生,不料法术失败,南华上仙遭到法力的反噬,一夜白头。 世上若真有起死回生之法,那延续寿命或许不是什么难事?揭谛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带着被冰封的瑞雪一路北上。战乱之中,人们自顾不暇,化缘十分艰难,时常一整天也讨不到吃的。更无法讲究主人家是施舍素食,还是施舍荤腥。 所以揭谛又破戒吃肉了。 他好不容易来到琨俞山,却找不到太一道的山门,目光所及,尽是苍茫群山。 一连数月,揭谛在山中兜来转去,迷过路,遭遇过山精妖怪,遇到过商队,也遇到过强盗、骗子,就是没见过太一道弟子。 琨俞山很高,很冷,堪堪十月,山中就开始飘雪。 时常有百姓在山下拜祭神灵。他们认为天下的风云,都是从这座山里飞出来的。神仙赶着云彩在天上放牧,就像人赶着羊群在地上放牧一样。 “神灵在上,保佑李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神仙,我夫君上战场了,求你保佑他平安回来。” “神仙,老牛家三代单传,都指望我延续香火呢,我媳妇的肚子不争气,都三年了,连个蛋也不会下,求求你,让她生个男孩吧。” 神仙能忙过来吗?揭谛正啼笑皆非,忽听得身后有人噗嗤一笑,小声嘀咕道:“最后这个可以有,别的我办不到,和女人生孩子,这个容易。” 195 不必记得我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小极轻,要不是揭谛修为精湛,也许根本就听不见。 揭谛回头,只见远离人群的地方,有一位很特别的老先生,随意地伸着腿坐在地上,姿态十分的悠闲潇洒。在他周围,还围着几个青年,或席地而坐,或垂手侍立,毕恭毕敬,一看就是长幼有序。 刚才说话的,就是居中的这位老先生, 说他特别,委实是客气,确切的说,他这副打扮,看上去有点儿不伦不类的。通常穷书生喜欢穿襦衫,草原蛮族才会在头上编许多小辫子。 老先生头上梳着很多小辫子,身上却穿着襦衫,腰间系了一条宽四寸的云纹腰带,象牙带钩,翠玉装饰,如此华贵的腰带,在京城等富庶之地也十分罕见。 这几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但揭谛关注的并不是衣着,他在琢磨老先生说的话,对方究竟是在说笑,又或者,百姓们拜祭的神灵就是他老人家? 揭谛凝神感应了片刻,老先生的身上没有灵气波动。倒是那几个青年,都是难得一见的修仙之人。 其中有那么两三个人,道行甚至比龙树师兄还要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人? 揭谛背着瑞雪迎上去,谁知那老先生突然打了一个哈欠,就这么侧卧在地上,闭着眼睛睡了。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揭谛有些尴尬,站在一边不肯走,他有的是耐心。 不多时,一个农夫挑着两担番薯过来售卖。这农夫好像对老先生十分敬畏,专程走上前,放下担子,恭恭敬敬的向老先生拜了拜。 “神仙,俺听您的,在分家的时候要了最破最旧的那间茅草屋,东墙下方三尺果然埋着一坛碎银子,还有一本书,叫什么“太公六……”,最后那个字俺不认识。” “《太公六韬》。” 老先生睁开眼,坦然受了一礼,随手从挑担中捡出一小块番薯。 只见他毫无形象的用袖子擦了擦番薯上的泥巴,咬了一大口,笑道:“李重九,明天你兄弟就会闹上门,要求平分祖上留下的银子。你若想一辈子都留在李村种地,就不必理他。你若想当将军,就莫要小气,把银子分给他一半。细细研读《太公六韬》,将来自会有一番作为。” “谢谢先生。” 农夫喜形于色,憨笑着,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揭谛向农夫打听,原来这位老先生是个得道的异人,其姓名和来历早已不可知,农夫只听说,从他爷爷那辈起,老先生每年秋天都在琥珀川上摆渡。 琥珀川是一条小河,由琨俞山上的溪流汇聚而成,向东注入渭水。 老先生摆渡从不收钱,只要求每个乘客都讲一个故事,说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事。 百余年来,老先生的容颜丝毫未改,而且能掐会算,号称:“前知三千年,后知五百年。” 据说这先生本事极大,为人却很和善,乡亲们若是有事相求,不管多为难的事,向他磕上几个头,他便会松口,应承下来。 揭谛心想:传言未必可信,但想来这老先生驻颜有术,养生的功夫也颇有独到之处,还是一个擅长推算的人。面子不要也罢,我也去磕上几个头,请他指点迷津。 揭谛再次上前,把瑞雪从背上放下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那几个青年打量着揭谛,其中一个微微捻指,笑道:“是小雷音寺的人。” 揭谛双手合十,向着老先生行礼,一礼未毕,那老生忽然背过身子,摆手道:“和尚,说不得,说不得。” 揭谛微微一怔,这时祭祀大典已经结束,人群并没有散去,而是聚集过来,围观揭谛。 因为他实在是太显眼了,一个光头缁衣的和尚,怀中居然抱着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人们议论纷纷。 “这世道真是变了,有家有室,有妻有妾的人喜欢谈空说有,吃斋念佛。出家的和尚却带着女红妆同行,搂搂抱抱。” “淫僧!” “也许大和尚是在以肉身布施,度化这女子呢?哈哈。” 揭谛当年和瑞雪在一起的时候,比这更难听的话也不知领教过多少,随人们怎样议论,他只默默地听着,不辩一语。 中土有一句老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要有一丝希望,揭谛也会尽力争取,他向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地,“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祈求道:“听闻前辈神通广大,求前辈给贫僧指一条明路,世上可有能给普通人续命的法门?”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那老先生也跪在地上了。 众人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师叔祖!师叔祖!” 站在老先生面前的青年们愣了愣,纷纷向左右两边退开,不敢接受老者的跪拜。站在他背后的那几个青年则快步上前,七手八脚的去扶他。 很快,这些青年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根本拽不动师叔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他扶起来。 老先生硬撑着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和尚,你问的事,谁告诉你便是在害你,我不会说,你磕头,我就磕还给你。” 揭谛愣住了,老先生要是对他不理不睬,或者一口回绝,他还可以继续死缠烂打。但是老先生这般反应,摆明了不肯接受他的请求。 一时间,揭谛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瑞雪,感到无比绝望。半晌,才哑声说道:“前辈,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她能活着。如果有续命的方法,请你说出来,贫僧感激不尽。” 老先生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色,他沉吟片刻,道:“如果续命之后,她会彻底忘记你,再也想不起你是谁,你会受到法力的反噬,从此无缘成佛,你也无怨无悔?” 揭谛脸上的血色瞬间全部消失,煞白着面孔,望着瑞雪怔怔出神,过了良久,揭谛突然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她不必记得我。” “那你跟我来。” 老者说完,当先向山中走去,他每一步落下,都在百丈开外,看上去却意态悠然,胜似闲庭信步。 揭谛远远地跟在后边,山风呼啸着向后刮去,两旁的山林飞速倒退。 那老者所过之处,鸟兽安然,在喝水的继续喝水,在睡觉的继续睡觉。一旦揭谛经过,则鸟雀惊飞,野兽狂奔,好一阵混乱。 突然,那老先生停下脚步,站在琥珀川的波涛上,他负起右手,头也不回的说道:“和尚,你身上带了什么稀世珍宝?都有人从小雷音寺追到琨俞山来了。” 196 无悔 琥珀川上突然静了一瞬,只有风拂过山谷的声音。∈♀頂點小說, “稀世珍宝?” 揭谛有些莫名其妙,他跟随佛祖多年,虽然不能看破红尘,却早已不再奢求外物。他全身上下也就讨饭用的钵盂还值钱一点,是用赤金打造出来的金钵。 心念电转间,揭谛想起佛祖留下的石头,不由心中一凛,暗忖道:“小雷音寺的同门跟踪我?石头……祸福难料……到底是什么祸,什么福?” 他凝神感应,远处果然有一双眼睛,正时刻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揭谛转身,只见空山幽谷之间,秋水波涛之上,渺无人迹,唯有两只白鹭正悠然觅食。 其中一只白鹭的翅膀上,有一小撮殷红的羽毛。揭谛认出来了,这只白鹭是提婆达多幻化的。 提婆达多是佛祖的堂弟,因为无法修成正果而心生怨恨,妒忌佛祖。 他常常谋害佛祖,和佛祖争夺信徒。莲华色比丘尼对他的恶行指责了几句,被他一拳打破头,死了。 提婆达多的手上沾了莲华色的鲜血,无论他怎样幻化,都无法掩饰那一抹血红。 据说提婆达多已经被打入无间地狱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揭谛暗暗警惕,单手揽住瑞雪,空出一只手来,结印道:“提婆达多,你来做什么?” 白鹭伸展双翅,爪子诡异的伸长,渐渐化作一名老僧,这老僧正是提婆达多。 提婆达多活动着脖颈,骨节咯咯作响,他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双手叉腰说道:“揭谛,还不把宝物交出来!” 揭谛道:“什么宝物?” 提婆达多道:“自然是我堂兄在大雪山中寻到的异宝,他说过要传给我,你真是胆大包天,为一个女子叛出小雷音寺不说,还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揭谛这下听明白了,这厮就是来打劫的。 他不怕生死相搏,但是瑞雪怎么办? 揭谛正为难之际,忽听刚才那位老先生笑道:“哈哈,居然有人带着那东西到处乱跑,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被人给宰了,真是幸运。” 这声音近在耳边,揭谛心中惊骇,自从他的禅定功夫略有小成之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靠近他身周七丈之内。 这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和他相距不足半丈,他居然毫无觉察! 老先生审视着揭谛。他有着一双会发光的、十分妖异的眼瞳,仿佛能够轻易地看穿人心。 很难形容这双眼睛,明亮、深邃、犀利,仿佛将一切尽收眼底,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让人联想起在黑暗中觅食的猛兽,睥睨众生的神祇,玩弄世人的命运。 揭谛猛然对上如此摄人的目光,虽然没做过亏心事,心中也直发虚。 只片刻的工夫,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前辈认识那东西?” 揭谛揉了揉眼睛,老先生眼中的幽光已然隐去,方才的情景,似乎只是幻觉,揭谛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看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老先生打了个哈哈,望着脚下潺潺的流水,说道:“大和尚,你还是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与此同时,揭谛听到山石开裂的声音,他定睛一看,提婆达多幻化出八条手臂,这些手臂奇长无比,像蛇一样在空中上下舞动,伴随着提婆达多那诡异的舞姿,山谷中的巨石纷纷腾空而起,朝揭谛所在的方位飞落。 揭谛并不以力量见长,若是只有他一个人,逃开就好了,但是现在,乱石横空,厉风如刀,他带着瑞雪,想逃也来不及了。 生死瞬间,揭谛将瑞雪塞进琥珀川旁边的一处微微凹陷的石缝中,运起全身的法力去抵挡那些乱石,不让它们伤及瑞雪。 就在揭谛法力枯竭,将要被乱石给砸成肉泥的时候,那老者出手了。 很难想象,有人云淡风轻的挥一挥衣袖,就能让纷乱的山谷恢复宁静。 提婆达多没见过这样的大神通,被惊走了。 揭谛强撑着上前拜谢,说道:“前辈,能不能告诉贫僧您的名讳?贫僧要日日焚香诵经,为前辈祈福。” 老先生很潇洒的一摆手,说道:“浪迹山野,姓名何用?” 一言甫毕,突听得一个男子爽朗大笑道:“哈哈哈!整天在深山老林里晃悠,这姓名还真没什么用。甲子,莫要节外生枝,随我回去。” 这笑声初起时相距甚远,眨眼间便由远及近,揭谛一晃神,那声音的主人已然站在面前。 这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相貌清癯,形容清瘦的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像个年轻书生。但修仙之人,单凭外貌,很难判断出真实的年龄。 甲子先生一改得道高人的做派,讪笑道:“掌门,我这就走,这就走。” 原来老先生名叫甲子,揭谛双手合十,行礼道:“甲子前辈,敢问这位是?” 来人还了一礼,曼声吟道:“天意从来高难问,相对陶然共忘机。” “天机?” 就在揭谛心中灵光一闪之际,那男子拽住甲子先生,身形化作流光,在半空中一闪而没。 只听甲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和尚,你怀中的石头就是造化神器的碎片——造化玉碟,它能够唤醒瑞雪体内日渐衰竭的生机,但是凡人的躯体难以承受神器的力量,瑞雪恢复青春的同时,也会失去记忆。而你,你逆天而行,会遭到天谴,法力反噬自身。” “甲子前辈,什么是天谴?” 没有人回答揭谛,他心想:去看看南华上仙,或许就知道了。 然而揭谛终究没有见到南华上仙。 他背着瑞雪,沿着琥珀川继续向北走,地势越来越高,大约行了三十余里,来到一处小镇子中。这里聚集了很多修仙之人,他一打听,这地方叫十里镇,离太一道的山门只有十里。 就在十里镇,揭谛为瑞雪续命之后,遭到了同门的围攻,他们是来抢夺造化玉碟的。 搏斗中,瑞雪被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尊者误杀。 揭谛陷入疯狂之中,他一口将造化玉碟吞进肚子里,诅咒目犍连业报来时,死状比瑞雪凄惨百倍。不出半年,目犍连外出弘法,途经伊私阇梨山下,外道从山上推下无数巨石,将他活活砸成肉泥。当然这是后话。 这一战,十里镇几乎被夷为平地,殃及了许多无辜的百姓。 揭谛的肉身无法承受造化玉碟的力量,爆裂开来,连神魂也撕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化作五方揭谛,守护众生,是佛门的护法神。另一部分堕入修罗道,凶残嗜血,喜欢无休无止的杀戮。 龙树菩萨不远千里来到中土,和太一道的南华上仙、天机宫的萧容一起修建龙树塔,将揭谛镇压在地宫里,永世不得出。 三年后,龙树菩萨感应到自己大限将至,去地宫看望揭谛。 龙树地宫里布置着两仪微尘阵,别有一番乾坤。 揭谛用神通幻化出山水鸟兽,风景和人间相似。瑞雪口中含着冰魄玉蝉,尸身千年不腐,就像睡着了一样。 龙树菩萨默然半晌,轻声道:“师弟,你可曾后悔?” 揭谛笑道:“我在地宫和瑞雪相伴,就像比丘在西天极乐世界中一样快乐,不曾后悔。” 199 一念起,万水千山 转眼千年,沧海桑田,世间早已变了模样。︾,揭谛却凭着一股执念在地宫中徘徊不去。 一门之隔,敛心从水中跃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一片莲叶上。 四周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只有水池尽头,靠近黄金巨门的位置,有一小块空地,大约能够容纳两个人。 苏和手脚并用,爬上那块空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敛心犹豫了一下,把金身罗汉从池子中捞起来,放在苏和旁边。这秃驴的双腿仍旧不能动,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如果敛心不把他救上来,他就要泡在水里过元宵节了。 “小道士,多谢你。” 道谢的话才刚刚说出口,罗汉只觉得手腕上陡然一凉,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看,原来是念珠被小道士给抢走了,顿时金刚怒目。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上空传来一声轰然巨响,紧跟着,无数灰土碎石落下来。 敛心抬头看了看,低声道:“谁把地宫的入口给封死了?” 过了良久,罗汉叹气道:“哎,这下谁也出不去了。” “八成是我那几位师叔和师伯。” 苏和神色黯然,颇有几分狼狈地站起来,伸手去拂遮在眼前的碎发。对上面的那些人来说,只要能除掉鬼卜,牺牲一两个同门,也不算什么吧。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人心是很奇怪的,前一刻还打得难解难分、勾心斗角的几个人,后一刻,居然就因为被困在同一个地方,成了共患难的伙伴。 “这回真要玩完了,小道士,咱们三个人里,你肯定是活得最久的一个,记得帮老衲诵一段往生咒,超度超度。” 苏和拔出佩剑,将宝剑插在地上,解下剑穗,自嘲一笑,说道:“鬼卜,你若能活着出去,帮我把这剑穗交给若曦。虽然咱们是敌非友,但我想,你会答应的。” 敛心接过剑穗,端详片刻,目光依次从同心结、玉珠子、小铃铛上掠过,微笑道:“真没看出来,若曦这黄毛丫头的手还挺巧的。” 他说着,突然将剑穗抛还给苏和,抱起双臂,微笑道:“现在交代后事还太早,我要是没料错,地宫里应该另有出口。我们都不会死,苏兄,这定情信物,还是等你出去了自己交给她吧。” 罗汉摇头道:“揭谛偏执入魔,在地宫中修行千年,法力无边,我们这样贸然闯进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敛心胸有成竹,说道:“既然不能力敌,那我们就智取。这串念珠曾经的主人应该是揭谛。龙树菩萨传下白马寺一脉,绝不是为了将揭谛永生囚禁在这里,而是希望有缘人能够度化他。揭谛能一念入魔,又何尝不能一念成佛?” “无量寿佛。”罗汉诵了一声佛号,说道:“小施主颇有慧根,你既然能来到这里,应该已经破解了龙树塔中的幻阵,看见那句咒语了吧?” 敛心沉吟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是不是这句咒语?还请前辈赐教。” 罗汉微微颔首,说道:“用我们中原的话来说,这句咒语的大意就是:‘去吧,去吧,一切众生都有,到智慧的彼岸去,悟得圆满。’龙树菩萨当年也是用心良苦,可惜我白马寺的历代住持,其中不乏高僧大德,竟没有一人能够说服揭谛放下执念!” 满地的尘土不会说话,古旧的念珠也不会说话,但它们是有记忆的。 敛心将念珠贴在心口处,双目微阖,捻着手指默默掐算,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他看着揭谛和瑞雪相识,看着他入魔,又看着他被镇压在龙树塔下…… 前尘往事,恍如一梦。 敛心活动了一下手脚,说道:“你们休息片刻,准备准备,我要开门了。” 苏和盘坐在地上,运功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不定。 苏和抬头。 只见小道士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一双贼眼亮如星,清如水,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上下打量。 苏和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只听敛心嘿嘿坏笑了两声,邪气十足地说道:“前辈,我有法子度化揭谛,只是要委屈一下苏兄。” “你想干嘛?” 苏和下意识地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撞在门上。 敛心眉头微挑,压低声音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瞧苏兄的骨架子和瑞雪很有几分相似,你站好别动,我把你变作瑞雪的模样,妖族的化形之术绝无破绽,你只要别开口说话,连揭谛也分不清真假。只要能把揭谛给惊住一时半刻,我便有办法降服他。” “瑞雪是谁?又让我扮女人?可恶,你自己怎么不扮?” “少废话。” 好一阵吵吵嚷嚷,打打闹闹,鸡飞狗跳。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和绾着双髻,长裙曳地,用袖子遮住半张脸,被敛心从柱子后边硬生生地推出来。 罗汉惊道:“像,真像,和祖师祠堂里挂的那副仕女图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前辈,我们走吧。” 敛心单手掐诀,也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咒语,手指在门缝上一拂,那两扇黄金巨门便无声开启。 他看了看罗汉,又从紫玉龙纹珮中取出两只一寸三分长的铜马,对着马儿吹了一口气,铜马落地,化作一白一黑两匹追风骏马,扬着前蹄长声嘶鸣。 罗汉伸手在地上一按,身形腾空而起,落在黑马背上。 敛心和苏和共乘一骑,风驰电掣般进了龙树地宫。 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空间,借助两仪微尘阵的神奇力量营造出一番天地,草原蓝天,广袤无边,年羊成群,怡然自得。让人想放声高歌,或者纵声大喊,或者就在青草地上打个滚,躺着睡一会儿,晒晒太阳。 想到晒太阳,敛心猛然惊醒,法术幻化出来的阳光照在身上,是没有温度的。 随即,敛心发现,这是一片沼泽地,他们正在向下陷。 地上的青草像蛇一样扭动着,缠绕着马腿,苏和的半边身子已经陷进淤泥里。 “苏和!前辈!醒一醒!” 敛心屈指,在苏和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又从紫玉龙纹珮中取出一条麻绳,绑住马腹,御风飞上半空,大吼一声,发力一扯,将骏马从淤泥中拔出来。 苏和挣扎着爬起来,低声道:“好险。”苏和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惊讶的望着敛心,说道:“你,你在这里也能使用法术?” 敛心点头,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众人惊魂未定,突听得一个十分暴戾的声音,沉声道:“是谁?是谁惊扰了我的好梦?” 198 拜祭 敛心将苏和推到最前面,笑道:“揭谛,有位故人想要见你。◎頂點小說,x.” 话音刚落,地宫中陡然变得一片死寂。 良久,良久,伴随着“嗷呜!”一声怒吼,四周空间一阵诡异的扭曲。草原蓝天不见了,成群的牛羊也露出本来面目,是许多血肉腐朽殆尽的枯骨,东一堆,西一堆,散落在地上。 敛心单手扶额道:“这是什么声音?难道这里除了揭谛,还镇压着其他妖魔?” “咳咳,小道士,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妖魔。” 一个高鼻深目、长发披肩、却穿着僧袍的家伙不知何时凭空来到他们面前。 敛心打量着这个不僧不俗的家伙,问道:“你是谁?” “我是揭谛。” “那封印里的人是谁?” “也是我。” 敛心神色古怪,再次将苏和向前推了推。 终于,揭谛的目光落在苏和的双环髻、凤尾钗上,怔住了,一双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苏和。 被一个大和尚用如此深情款款、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目光注视着,苏和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求助似的望向敛心。 敛心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双眉上扬,嘴角勾起,很轻佻的笑着。小道士看上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丝毫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雪儿!雪儿!” “……”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雪儿,你到底是谁?” 揭谛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利。 就在苏和怀疑自己不被晃晕过去,也会被揭谛一把掐死的时候,敛心终于上前一步,正色说道:“揭谛,他的确不是瑞雪。一千年前,瑞雪的魂魄进入冥界,在忘川河上回望故乡的时候,突然记起了你。她很想再见你一面,于是固执的不肯过河,非要在河边等你。你一直躲在这里做梦,她便一直等。” 苏和不知道要不要相信这种鬼话,但见小道士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撒谎。 揭谛怔了怔,眼眶渐渐红了。过了许久,他看向敛心,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敛心,你不认识我,但是送你冰魄玉蝉,让瑞雪的尸身千年不腐的人,你应该还记得吧,他是我师祖。” 敛心将紫玉龙纹佩翻过来,玉佩背面镌刻着两行细若蚊足的小字:“天意从来高难问,相对陶然共忘机。” “萧容还好吗?” “十七年前,师祖在落霞岛上羽化了。” 揭谛默然许久,低声说道:“都走了啊,太乙天机镜在你这里吗?我想看看瑞雪。” “那是掌门信物,不在我这里。不过,我仿造太乙天机镜制作了一件法宝,叫做‘东施镜’,勉强可以一试。” 敛心从紫玉龙纹佩中取出一面铜镜。 传说忘川是源自幽冥的河流,忘川河水是有魔力的。 若一个人心中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他渡河的时候便会见到一江清水,毫无阻碍的到达对岸。 若一个人心有执念,忘川河水在他眼中就红红黄黄的,犹如脓血一般。在血色的河水中,还有无数孤魂野鬼将手伸出水面,试图把岸上的人拖下水。 以讹传讹之下,好好的一条河,也平添了几分鬼气。 从东施镜中,揭谛看见河水微微泛红的忘川,忘川两岸红如火的曼珠沙华。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个身形略微有些单薄的女子。 这女子孤身一人,抱膝坐在河边。 虽然只是一道背影,揭谛还是一眼就把瑞雪给认了出来。瑞雪的魂魄在忘川上徘徊千载,力量已经消耗殆尽,随时都有可能消散。揭谛感到揪心的疼痛,他伸出手,仿佛试图抓住什么。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幽光一闪,铜镜中的画面消失了。 “谢谢,不过你们擅闯龙树地宫,还是要付出代价。” 敛心道:“什么代价?” “看在萧容赠送冰魄玉蝉的恩情上,你可以走,这个死了一大半的中原比丘,你也可以带走。”揭谛说着,抬手指了指金身罗汉,最后,他指向苏和,说道:“至于这个人,就留下当我的牛羊吧。” 话音刚落,揭谛的身形突然无限膨胀,生出五颗脑袋,十条手臂,搬起一座小山,就朝着苏和砸下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狂风扑面。 敛心左手拎着苏和,右手持碧玉箫,整个人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飘然后退。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山石碎裂,尘土飞扬,连地面都震了几震。 “多事!可恶!那就换你,换你去当牛羊。” “好。”敛心将苏和向旁边一掷。 苏和腾云驾雾般摔落在地,惊魂未定,脸颊在一片白森森的东西上蹭得生疼,他定睛一看,原来那白森森的东西是一只用人骨垒起来的小羊儿,苏和心中顿时一阵恶寒,扭头去看战局,更是一头雾水。 都说旁观者清,可小道士的身影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像鬼魅一样飘忽不定。 苏和怎么也看不清他在哪里,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敛心的影子。他忍不住问罗汉:“前辈,他们俩谁占上风?” 罗汉摇头道:“静候消息。” 苏和心想:“揭谛和鬼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个两败俱伤最好。鬼卜刚刚又救了我一命,这么想未免不太光彩。呸,杀师大仇,我应该上去在他背后捅一刀……” 战斗一直持续到东方渐白,苏和的心中便也纠结到东方渐白,打架的两个人还没怎么样,他在一边旁观,却汗湿衣衫,疲惫不堪。 也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渐安静下来。地面剧烈震动,露出土黄色的地砖,地砖上很快爬满裂纹,地宫的阵法也被破了。 不多时,敛心浑身浴血,摇摇晃晃的走回来。 苏和道:“你赢了?” 敛心苦笑道:“不,我输了。”敛心输了,输得很彻底,而且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战胜揭谛,因为就在刚才,揭谛为了去见瑞雪,强行将体内的造化玉碟取出,与世长辞了。 罗汉道:“揭谛呢?” 敛心道:“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快走,地宫要塌了。” 龙树地宫的另一个隐秘出口藏在一口古井里,由于皇宫连年扩建,现如今,这口井已经不属于白马寺,而属于东宫。 新皇登基不久,还没有太子,因此东宫中只住着一些宫女和太监,堪比冷宫。 敛心等一行人悄悄离开,居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到客栈,敛心让金璎珞帮忙准备一些香烛纸钱。 金璎珞也不问他要祭拜谁,直接准备了许多许多纸钱,又买了香炉和铜盆,陪他在院子里烧纸。 “烧这么多钱,这人是你很好的朋友?” “我肩头那两刀都是他砍的,不算是朋友吧?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求胜容易,求败难。” 199 失而复得 金璎珞向敛心左看右看,忽然噗嗤一笑,说道:“头一回见你输了,还这般服服帖帖的,很替对方难过似的。⊙頂頂點小說,x.” 时值正午,客栈中人来人往,但大家出门在外,都不想多生事端,见到敛心在院子里烧纸,都远远绕开,因此没人打扰他们说话。 敛心见没人过来,越发大了胆子,偷偷握住金璎珞的手,说道:“当时龙树地宫就要塌了,我和揭谛两败俱伤,一起被困在封印之中。他想和瑞雪一同转世轮回,只求一死,所以并不挣扎。我不想死,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冲破封印,那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金璎珞神色关切,低声道:“那后来呢?是揭谛救了你?” 敛心点头,苦笑道:“是的,最后一刻,揭谛说黄泉路上,不要旁边跟着一个臭道士。于是他助我破除封印,还把造化玉碟也送给我了。” “那我们应该谢谢他。” 金璎珞想了想,咬破敛心的食指,在纸人上写下瑞雪和揭谛的生辰八字,低声念咒。 敛心道:“这是做什么?” 金璎珞面露微笑,微微低头,说道:“女孩儿家的小法术,以灵血为引,让有情人来世再相遇。” 话音未落,敛心霍然站起来,挡在金璎珞身前,单手捏诀一引,铜盆中的火焰陡然一窜三丈高,向着院门卷了过去。 “哎呦,半妖,手下留情。” 但见院门外人影一闪,十方小和尚拍打着袖子上的火苗,十分狼狈地跺着脚,三跳两跳的,顶着一个闪亮的大光头走上前来。 敛心邪邪一笑,说道:“叫我半妖的人,通常都死得很快。” 十方反唇相讥道:“在京城张狂行事的半妖,通常也会死得很快。” 金璎珞道:“十方,你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做什么?” “金姑娘。”十方神色忸怩,搔头道:“地宫坍塌的时候,我们在塔外看见一道七彩光芒直冲霄汉,像是异宝出世。龙树地宫中的宝藏是白马寺的前辈留下的,缘不可空手而求,鬼卜拿了白马寺的宝物,须得出一份力。” 金璎珞道:“你们想让他出什么力?” 十方脸上微微涨红,说道:“帮我们勘测地宫废墟,取出龙树宝藏。”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敛心便和金璎珞一起上白马寺,指点僧人挖掘龙树地宫的废墟。 暗道被清理出一半的时候,废墟下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磨刀,又像**。呜呜咽咽,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偏偏又发自砖石瓦砾之下,沉闷异常,混在风声里,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甚是吓人。 饶是大白天,几个正在搬砖的僧人也给吓了一跳,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冒上来。 “有鬼!” 不知谁喊了一声,几名僧人争先恐后地爬出暗道,慌乱之中,连放在一边盛清水的木桶也被踢翻了。 敛心耳廓微动,凝神细听了片刻,笑道:“是个大活人,快挖吧。” 僧人们将信将疑,又挖了许久,那怪异的声音突然停了一瞬,继而碎砖瓦砾之下,响起一个小孩子的哭声。 “呜呜,有人吗?救命啊!” 敛心听得真切,这是费扬古的声音。 先前敛心回到客栈,发现修媛和费扬古都不在,他一打听,店小二说殷如墨派人把修媛接走了。敛心以为小孩子家贪玩,跟着一起去殷府了,也就没管闲,谁知这倒霉孩子会被困在这里? 金璎珞上前几步,手腕翻转,几缕细细的金线从她的袖口中钻出来,爬进暗道中,只见地上的碎砖烂石一阵翻滚,露出一个窄窄的洞口来。 费扬古眼泪汪汪,手脚并用,顺着金线爬出洞口,一把抱住敛心的胳膊,哭的稀里哗啦。 敛心看了看那张小老头脸,上边又是鼻涕,又是灰土,脏得要命。他心中嫌恶,向后退了退,还没站稳,费扬古又蹭上来,呜咽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你是好人。” 敛心没好气道:“没事跑到废墟里瞎折腾什么?你有几条小命啊?” 费扬古抹了一把眼泪,伸手到背后,从烂糟糟、脏兮兮的袍子里抽出一把刀来,递给敛心道:“你的刀弄丢了,我想替你找回来。” 敛心接过不归刀,良久无言,他没想到不归刀还能失而复得,心中感动,过了半晌,才柔声说道:“别哭了,去洗把脸,休息一会儿,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金璎珞将地宫废墟画成图纸,交给十方,这样无需他们在场,白马寺的僧人就可以自行挖掘地宫废墟。 敛心亲手清理了一些有阵法残留的地方,堪堪日影西斜,便拱手告辞。他将金璎珞负在背上,示意费扬古跟在后边,三人直奔皇城,轻轻巧巧地翻上城墙,又悄悄溜下地,一路上无声无息。 几队铁甲士兵在皇城城墙上来回巡逻,军容甚是整齐威武,眼神儿却不好,愣是没发现有人潜入皇宫。 费扬古贴着墙根,但见一座门楼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门楼后层层叠叠的,有许多高楼广厦,构筑宏伟。他没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微微走神。 只听敛心道:“有人过来了,咱们避一避。” 费扬古连忙闪身缩在假山后边,只见八个人影自西向东巡逻过来,紧跟着,东面也过来八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向西边巡了过去。 似这般躲躲闪闪,大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房舍虽然也是琉璃瓦、金漆柱,却隐隐透着一股子烟火气。这地方守卫有些松懈,巡逻的御前侍卫也不像别处那么多。 “就是这里了。” 敛心将金璎珞放下来,闪身进了御膳房。 费扬古紧跟其后,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双眼放光,搓着手道:“这么多好吃的!御厨烧的菜一定很棒。” 敛心翻了个白眼,微笑道:“那可未必,花样好看罢了,至于味道,也没比长胜楼的厨子更好。尝尝看,好吃的咱们吃,不好吃的,就让皇帝小儿自己吃去。” 金璎珞嗔道:“看你熟门熟路的,不是第一次来偷吃吧?” 敛心的目光悠然望向远处,似乎在回忆往昔,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以前和师父来过几次,师父喜欢喝姓杨的御厨做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天机宫的阴阳破空步施展起来无声无息,费扬古的修为也不低,这小子还很擅长隐匿,是以他们在御膳房中胡闹,太监和宫女进进出出,居然没有一人发现他们。 费扬古吃饱喝足,便缠着敛心,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最后干脆抱着敛心的胳膊,耍赖道:“上仙,要怎么样你才肯收我当徒弟?” 敛心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拜在我门下?如果我没记错,梅赫安春临死前想咒杀我和师父,可惜诅咒没能生效。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200 禁宫 一 明月初升,流光皎皎。√∟頂點小說,x.费扬古跟着敛心穿过玉照亭,前边是一片霏霏馥馥的梅林,全是清一色的白梅花,一望如雪,香冷沁人肌骨。 敛心在一株枝干横斜的梅花树下停住脚步,神色疏离,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泠泠如霜雪。 费扬古心中忐忑不安,强自镇定,说道:“我想学好法术,回九幽当大祭司,就像爷爷一样,保护一目国的子民。爷爷说天机宫主不是恶人,他其实不想诅咒你们的,只是他要守护九幽,别无选择。爷爷还说,这不是一家一姓之仇,是妖和人的矛盾,也是魔道之争、正邪之辨。天机宫主和鬼卜都是当世高人,气量宽宏,要是他们能逃过一劫,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去迁怒我一个小孩子。” 敛心冷哼了一声,抬眼看天,说道:“我确实不会为难你,但养虎遗患这样的蠢事,我也不想做,你不用枉费心机,给我戴高帽子。” 金璎珞一瞥之间,只见敛心面上一派冷漠,一只手藏在背后,手中抓了一只烧鸡,手指微捻间,那烧鸡左旋右转,一股鲜香气随风飘散。再看敛心,一双贼眼中隐隐藏着些许笑意。金璎珞暗暗好笑,这厮向来嘴硬心软,又在装模作样了。 费扬古见恭维敛心不管用,撅起小嘴,带着哭腔道:“你就是小心眼,因为我害过你,你就要看着我被厌胜术反噬,见死不救。” 他心绪激动,这几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声音颇大。立时便惊动了附近的御前侍卫,四周响起一片吆喝传令之声,费扬古急忙闪身躲在树后。 紧跟着,四下里传来一阵杂乱且沉重的脚步声,十几名侍卫手按刀柄,冲进梅林。 为首的侍卫国字脸,剑眉入鬓,形貌甚是威武,但见他横过单刀,四处张望片刻,没发现异状,狐疑道:“刚才好像有人说话。” 旁边一个侍卫道:“张统领,卑职也听见了。” 张统领一挥手,喝道:“搜!” 费扬古单听脚步声,就知道这些人武功不怎么样,心中稍定,画符隐去身形,府下身子,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剑防身。 只见侍卫们纷纷点上灯笼火把,将玉照亭一带照得亮如白昼。这一番搜查,人还没抓到,先惊飞几只麻雀,众侍卫一惊一乍间,单刀乱舞。可怜枝头梅花遭到摧残,纷纷玉瓣堆香砌,片片琼英绕画栏。 费扬古身法虽快,却躲不过人多眼杂。 不多时,隐身符失效,几个侍卫先后看见费扬古,高声呼喊着,手持单刀追将过来。还有护卫在远处放箭,嗖嗖破空之声让人心惊肉跳。 几支羽箭擦身而过,费扬古惊惶不已,一面拔足狂奔,一面四下张望,敛心和金璎珞早已不知去向。 费扬古心中暗骂,黑暗中难辨方向,乱跑了一阵子,前边是一处宫殿,翠幔纱窗,朱栏画槛,屋瓦金光灿灿,十分华丽。他深吸一口气,跃过高墙,飞上屋顶,向远处逃窜。 众侍卫大声呵斥,也纷纷跃上屋顶。 琉璃瓦好看,但经不住踩踏,只听呼啦啦、喀咔咔、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也不知踏碎了多少琉璃瓦。 这般一闹,顿时惊醒了无数宫人。黑夜之中,大家也不知是刺客进宫行刺,还是权臣叛上作乱,一时间,禁军、御林卫、大内高手无不惊起,宫中上下人人自危,一片混乱。 追兵越来越多,费扬古大步飞奔,忽觉左侧厉风扑面,他只顾着甩开身后的侍卫,哪里想得到会突然遭遇拦截? 电光火石间,费扬古连忙向右一闪,堪堪躲过侧面的掌风,前方一股大力骤然推至。 他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斜飞出去,还在半空,突见一道白晃晃的寒光倏忽飞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那道寒光没入费扬古的肩头,只剩一截乌木刀柄露在外头。费扬古惨叫一声,滚下屋顶。挣扎着爬将起来,慌不择路,看见侧面有一道角门,便一头钻了进去。 迎面是一片花圃,绕过花圃,只见近处宫殿巍峨,远处楼台飘渺。穿过宫殿,殿后花木扶疏,苍松翠竹高低掩映,景色十分宜人。 茵茵绿草地上,置了藤床湘簟,玉榻竹几。竹几上摆着一只紫燕香炉,旁边摆着两只银盘,一盘金桃雪藕,一盘佛手木瓜,还有一壶御酒。 此间宫灯烛火一片辉煌,却没什么人,只有两名守夜的太监,正各自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费扬古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只觉得肩头剧痛,胸腹间气血翻涌,他背靠玉榻坐在地上,尚未来得及调息运气,喉头一甜,一股咸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少年咳血,命不长久。 不知怎么的,费扬古心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他颤巍巍地伸手去按伤口,不慎触动刀柄,险些痛晕过去,扭头看时,只见一截刀尖从自己的后背上透出来,鲜血迸流,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水染得一片暗红。 费扬古见伤势如此严重,一时间吓得呆了,还以为自己立时便会一命呜呼,抛了短剑,瘫坐在地上,低声啜泣。 正哭得伤心,地上草叶沙沙几声轻响,有高手前后合围过来。 费扬古一咕噜爬起来,想要再跑,突然间脚下一绊,一纸黄符凌空飞至。 这符来势甚急,一下子便贴在费扬古的额头上,他真气一滞,向前扑倒在地,紧跟着,后腰一麻,双膝一痛,**道已经被人给隔空封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一双银鳞战靴缓缓走进。 费扬古脸贴着地面,又有符纸遮挡视线,就只能看见来人脚上的鞋子,以及一缕玄色的衣袍下摆,看不见他的面貌。 这人抬脚轻轻踢了踢费扬古,将他翻转过来,脸孔朝上。 费扬古斜眼瞧去,那人却已经背过身子,朝侍卫招手道:“抓住了,好像是个侏儒。” 众侍卫围上来,对着费扬古的小老头脸指指戳戳,相顾愕然。过了片刻,先前那张姓侍卫统领越众而出,满脸堆笑,大声赞道:“国师大人出马,凭他是神是鬼,都手到擒……哎呦!” 张统领一言未毕,忽听得远处风声微动,他想躲避,但那物来得好快,呼的一声撞入他口中,击得门牙都松动了。张统领大惊,生怕是什么有毒的暗器,急忙将那物事吐在地上,低头察看,却是一块烧鸡屁股。 201 禁宫 二 &“这妖怪还有同伙!”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一众侍卫齐齐拔刀戒备。c£, 国师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对着空无一人的紫檀花架朗声说道:“何方高人?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 隐隐似有笑声,一阵清风拂过,此间突然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这小道士悠然坐在紫檀花架上,双脚悬空,一荡一荡的,手中还拿着一只烧鸡。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花圃中、阁楼上、假山后不知冲出来多少大内高手,纷纷呼呵着围上来,弓弩刀剑映着宫灯,发出刺目的寒光。 小道士对周遭的危机视而不见,随手揪下来一只鸡腿,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 众人面面相觑。 忽听得咕咚一声,一个微微有些尖细的声音喊道:“啊,妖怪!妖怪!” 费扬古循声一看,原来是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小太监终于惊醒了。 小太监骤然见到费扬古的怪样子,以及四面八方那寒光闪闪的铁箭头,吓了一大跳。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发现这里已经被御前带刀侍卫围得水泄不通,顿时就吓破了胆,双腿一软摔倒在地,胡喊乱叫。 另一名守夜太监早已惊醒,只垂着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看上去颇有几分战战兢兢。 国师看了费扬古两眼,神色微微有些迟疑不定。 随即,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只罗盘,左手将罗盘平托,对着费扬古。 罗盘的指针微微颤动,国师神情一松,负起右手,沉吟道:“刚才是我看走眼了,这独目人形的妖怪,倒也罕见。”话音未落,罗盘的指针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国师屏息凝神,单手捏诀,向着气场异常的方位走动。 敛心有些好奇,伸长了脖子盯着看。但见国师越走越近,罗盘上的指针剧烈颤动,忽听嗤的一声,罗盘上冒起一股青烟,着起火来。 国师眉头微蹙,打量着敛心,沉声道:“你是人是妖?” 敛心微微诧异,居然有人能识破他身上的妖气! 张统领讨好的凑到国师面前,压低声音道:“禀国师,卑职认得这小子,他是武成王的侄儿,名叫李三笑。” “哦?”国师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费扬古这次终于看清楚了,国师看上去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面白无须,凤眼狭长。他身穿窄袖织锦深衣,外罩红色流云披风,后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剑柄上的明黄色丝绦在夜风中飞扬,端的是人物俊秀、气概不凡。 据说自从左丞相辞官,告老还乡之后,国师就成了朝中的新贵,独蒙圣宠。从这剑穗就能看出来,明黄色是皇家御用的颜色,满朝文武,只有令仪国师一人能够穿戴。 只听张统领继续说道:“上回在御花园捅蜂窝的就是此人,据说他是天机宫主的高徒,天不怕地不怕,名号在江湖上非常响亮,叫什么‘天机鬼卜’,平日里最爱惹是生非,和这妖怪是一路货色。” 敛心本来笑吟吟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突然间手腕一扬,一个物件打出,正中张统领的下颌。 张统领痛呼一声,仰面跌倒,官帽和几颗门牙一起落在地上,再看那物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块鸡骨头。 “混账!”国师猛然暴喝一声,如同平地炸响了一个焦雷。 众人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再看令仪国师,他已然镇定下来,神色如常,轻轻摆手道:“拿下鬼卜,要活的。” 众侍卫一拥而上,试图活捉敛心。 敛心立马来了精神,他撸起袖子,像一阵疾风一样闪进人群中。 只听乒乒乓乓几声响过,十几名侍卫先后飞跌出去,有的挂在树上,有的摔进草坪里,还有人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杀人了!” 两名守夜太监齐声惊呼。 敛心纵身长笑,说道:“他们只是晕过去了而已。令仪国师见闻广博,应当知道九幽十六国中有个一目国,那里的人都是一只眼。” “这就是一目人?那九幽十六国的传说,比如北鲲国,国王人面鹰嘴,背生双翼。还有落头氏,据说一入夜,落头民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掉下来,用耳朵当翅膀飞走,这些都是真的?” 令仪国师目光炯炯,双颊泛红,疾步如飞,顷刻间便来到敛心面前。 敛心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这个距离,他可以闻到国师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不是胭脂香粉的味道,倒像……倒像是女子的天然体香。 敛心不动声色,暗中打量国师的胸部,似乎比旁边的侍卫要更加丰隆一些,但也不像是女子的。他微微偏过头,去看国师的脖颈,有喉结。 国师抬手掩住口鼻,咳嗽了一声。 敛心微窘,摸了摸鼻子,说道:“这些传说半真半假,九幽十六国位于九幽腹地,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去那地方游历了。”他心想:这不算撒谎,上次去九幽,的确不是游历来着。只是这国师好奇怪,他到底是男是女?我且探一探。 忽听国师哼了一声,冷然道:“你们都退下,我来会会他。” 一言甫毕,国师动若脱兔,身形一闪,倏地欺近敛心,使出小擒拿手,一把抓住敛心的左手脉门,将他整个人向前一带,厉声喝道:“武成王派你来干什么?” 但见小道士毫无惊慌之色,嬉皮笑脸,一双贼眼滴溜溜地转了两转,右手一把抓在国师胸口,还揉了一下。 国师突然间满脸涨红,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敛心低头避过,坏笑道:“这是南海荼蘼婆婆的擒龙手,据说抓在人的脉门之上,就像一圈铁箍一样,忽冷忽热,奇痛彻骨,让人使不出半点法力,常人是万万挣脱不开的。你用这手法拿我,莫不是不舍得让我走?那我就勉为其难,跟着你好了。” 众人窃窃私语,都盯着国师看。 令仪国师又羞又怒,忽觉敛心的手臂滑如鱼,似乎正从自己的掌心中溜出去,居然就要拿捏不住,她心知不妙,急忙撒手退开,从怀中摸出一纸黄符,迎风一晃,符纸无火自燃。 众侍卫只觉得眼睛一花,眼前出现了五个国师大人,分站五个方位,手持长剑,迅如闪电般朝着敛心疾刺过去,五柄长剑分别对着他的眼珠、心口、丹田、后心,小腿。 敛心不慌不忙,只盯着平刺自己心口的那柄长剑。他是胡闹捣蛋的祖宗,自然擅长分身的法术,不难分辨,除了平刺的这个国师是本人,其余都是幻影。 只听呯的一声,犹如金石相击之声,其余四个国师都化作符灰,随风消散。 敛心笑吟吟的站着,左臂曲在身前,修长的手指中夹着一截寒光闪闪的剑刃,右手作势去抓国师。 国师惊叫一声,横臂挡在胸前,惊慌后退,紧紧地攥住剑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真身在哪里?” 敛心悠然道:“法术幻化出来的分身不会有体香。”他松开手,屈指轻轻一弹,只听铮的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国师满脸通红,忽地伸手解下流云披风,抛在地上,又去解领口的纽扣。 敛心心想:“打不过,脱光了也没用啊。” 一念刚刚转过,那纽扣突然发出啵的一声响,射出一团焰火来,红色的焰火升上高空,在夜幕中散开,星星点点,像一朵盛开的荼蘼花。 敛心突然有一种被人暗中窥探,如芒在背的感觉。一向都很准确的灵觉提醒着他,真正危险的人物,已经潜伏在暗处。 202 流光刃 当此时,御林卫手持火把,背着弓弩,腰挎长刀,将这一处宫殿围得水泄不通。如果还有高手在附近潜伏着,会藏在哪里? 咻!一道白芒从远处的高楼上激射而来,比闪电更快,骤然飞至近前。 几乎同一时间,敛心拔刀一跃,轻轻地落在竹几之上,刀光起处,只听“啊呦”一声,看押费扬古的侍卫已然中刀,滚倒在草坪之中。 费扬古心中一喜,然而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敛心并没有走过来替他揭掉符纸,而是双脚微微分开,站立在竹几上,将不归刀向上一抛,敛气凝神,双手掐诀。 一点青光突兀出现,向着白芒迎了上去。 费扬古心想:“看鬼卜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皇宫内院还有能够和他匹敌的高手?”费扬古感到无比焦躁,仿佛连身上的伤口也更痛了几分,颇有些惶恐不安。他吃不准敛心会不会丢下自己,只护着金璎珞离开。 下一刻,青光和白芒撞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法力激荡,余波四散,冲击着周围的人群。 众人尚未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身不由己地摔将出去。 狂风中,只有国师和少数几个功夫底子不错的御前侍卫还能站着。 一时间风云变色,惊叫声、闷哼声、怒骂声,破空声、雷声、风声交织在一起,皇宫内院中瓦片乱飞,草木被连根拔起,卷上高空。 费扬古也被推出去数丈远,他甚至听见自己的骨节正在咯咯作响,可惜那一纸黄符还是牢牢地贴在他的额头上,虽然左摇右摆、上下乱舞,可它就是不掉下来。 青光和白芒相持不下,渐渐现出法宝的本来面目,原来青光下隐藏着一只通体翠绿的玉箫,白芒中却隐着一片薄薄的无柄短刃。 僵持片刻,敛心的身形突然微微摇晃了一下。 金璎珞藏身在暗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袖口,指节发白。敛心不许她出来帮忙,她只有暗暗着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此刻,不归刀才从空中跌落。 敛心微微侧身,仿佛背后也生了眼睛一般,不归刀正正地落进他背上的刀鞘之中。 “好功夫!” 国师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忽听背后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鬼卜,今日让你插翅难飞!” 这人来得好快,他说第一个“鬼”字的时候,声音尚在百丈开外,说到“你”字的时候,人已经掠过紫檀花架,飘然落地。 却有一人比他更快,只见远处的高楼上流光一闪,紧跟着,四周的宫灯烛火齐齐一暗,一道人影倏忽飞至,口中发出“疾”的一声清叱。 无柄短刃突然间光芒大盛,映得众人脸上白蒙蒙一片。 金璎珞吃了一惊,这是北极光的法宝——流光刃。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流光易逝君难见。 先到的这个人,居然是北极光。后来的这位是个青年男子,模样很是面生,看他落地的姿势,只怕修为也不怎么高。 几天不见,北极光的鬓边多了几缕白发,背依然挺直,松形鹤立一般往那里一站,萧萧疏疏,袖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敛心的神情有些古怪,他既没去看北极光,也没看那个青年,目光落在一处光线幽暗、但空无一人的地方,就像是在发怔。 那面生的青年眼中满是仇恨,他盯着敛心说道:“鬼卜,有种别跑,我要为师父报仇!” 话音未落,忽听“喀”的一声轻响,敛心脚下的竹几裂开的了一道细缝。他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右脚轻轻一跺,竹几上的银盘子、酒壶、香炉齐齐跳起来。 紧跟着,敛心袖袍微动,说道:“你师父是哪位?” 银盘中的金桃木瓜等物纷纷飞起来,如暗器一般激射出去。谁也没有注意到,飞射的金桃和木瓜之中,还夹杂着一柄柳叶飞刀。 伴随着劲急而且尖锐的破空之声,弓弩手、御林卫、侍卫突然倒下去一大片。 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站的方位也有前有后,被击中的位置却都是胸下期门穴。 国师奋力跃起,避开迎面飞来的一小块木瓜,同时手腕一缩,暗中扣了一张神符。 青年被佛手击中,发出一声惨叫,斜斜地摔了出去,过了好半天才爬起来,说道:“我师父姓左,名琼玉,你在莲华寺中杀了他。家父去王府找你报仇,被李安手下的那群狗腿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阅读完整章节或访问网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閱讀完整章節,請訪問izw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 203 神符 众人抬头,只见敛心的头顶上空,滚滚雷云之中,一个巨大的斩妖符正在渐渐成形。︽頂點小說, 随着符箓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整个天空都隐隐透出一股血光之色,仿佛有一只人们无法看见的命运之手,正撕裂乌云伸出来,紧紧地扼住众人的咽喉。 庞大的威压之下,池化龙想大声惊呼,然而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觉得一阵心惊胆战,恍如身在噩梦之中。 金璎珞呆呆地望着空中那巨大的斩妖符,单薄的身躯微微颤动,忽听右后方草叶轻轻一响,不像是风声,她猛然回头,但见一道白影在草丛中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天上的风云咆哮着,犹如妖魔鬼怪,一群群地涌将过来。 敛心凛然而立,衣袂飞扬,他的目光又一次掠过先前那个光线幽暗、空无一人的地方。那里隐藏一个真正的高手,不知是不是北极光的真身所在? 恰在这时,空中电光一闪,这一瞬间的光亮,照得整个皇宫通明,但见四周层层叠叠地围满了人,长枪如林,宝剑生寒。 这一刻,敛心心中出奇的平静。他甚至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应到周围众人的一举一动。 “天地玄黄,阴阳转轮,神符为引,涤荡太清!” 敛心口中念咒,单手掐诀,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他手上一连变换了七种法决,脚下不停,连退七步,身形飘忽如鬼魅。 咒语的最后一句余音未绝,碧玉箫陡然化作一道青光,脱手而出,逆着万钧雷霆向上飞去,所到之处,黑云寸寸湮灭,风雷骤停,瞬间直入苍穹。 重霄之上,云开月见,已经成形的斩妖符箓光芒一暗,骤然消散。 国师目瞪口呆,鬼卜居然将禹步倒着走!他将落脚的方位稍加改动,原本聚气驱邪用的步法,此刻却成了驱散神符灵气的帮凶!传言不虚,鬼卜在修道一途上的天赋,在年轻一辈之中,果然是无人能及。可惜,他要不是妖神后裔,那该多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碧玉箫离手的瞬间,敛心纵声长啸,反手拔刀,身形腾空而起,向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一刀劈了下去。 刀未至,一股摄人的寒意先扩散开来。 众人只见刀光一闪,一道人影飘身疾退,瞬息之间退出数十丈开外。 然而敛心如影随形,双脚连踢,只听嗤的一声响,那人在风中飘动的衣袍下摆被敛心削去一大片,露出一双毛茸茸的腿。 这时敛心已然看清,这是一个手持酒壶,身形微胖的男子,样貌生得十分白净富态,不像个修仙之人,倒像一个土财主。 这人不是北极光,而是金玮!若不是发觉此人的身形和北极光全然不同,刚才那一刀,敛心也不会手下留情,只削衣衫。 金玮原本没打算暴露身份,他没想到会被鬼卜给揪出来。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凝神吐气,双手倏地探出,一把捉住敛心的手腕,说道:“跟我走!” 不知为什么,敛心突然心生紧兆,他向来眼尖,略略观察,便发觉金玮的神色不对,袖袍下还藏着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敛心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下意识地横刀上挑,刀尖堪堪触及金玮的胸口,又猛然顿住。这人是金璎珞的生父,砍他一刀,实在不妥。 就这么一犹豫间,金玮手腕一抖,袖中银芒吞吐。 敛心只觉得手腕上一凉,双手已经被一副玄铁镣铐牢牢锁住。原来金玮藏在袖中的东西,是一副做工精致的玄铁镣铐。玄铁经过特殊的炼制,能够封锁灵力,用来束缚修仙之人,再合适不过。 风吹草叶,沙沙声响,修仙之人的争斗,已经不是御前侍卫能够插手的范畴。众侍卫心头怦怦乱跳,只恨职责在身,不能撒腿就跑。 这瞬息之间,金玮出了一身冷汗,西风刮过,只觉胸前凉飕飕的,微痒。鬼卜那一刀虽然及时收住,刀气已然划破了他的衣衫,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鬼卜,人妖殊途,你命中注定不容于世,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金玮双手用力,将敛心倒提起来,重重地掷了出去。 敛心如遭雷击,他怔怔的看着金玮,直到被摔出去,也没有还手。 他身在半空,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临时起意要来皇宫大内耍一耍,北极光和池化龙却有备而来?我这两天的行踪,只有璎珞知道。璎珞不会出卖我,一定是她无意中将消息透给金长老,金长老生平最憎恶妖类……” 一瞬之间,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心口隐隐作痛。 月色惨淡,敛心凌空翻了一个筋斗,落在地上,轻轻地甩了甩头,努力不再去想这件事。 忽听身后不远处,北极光哈哈大笑,声音很是得意。 敛心扭头一看,北极光正用流光刄抵着金璎珞的脖颈,推着她一步步走出来。敛心只觉得一腔怒火直冲脑门,他暗中蓄劲,双手用力一挣,玄铁镣铐喀喀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断裂开来。 北极光一边靠近,一边微笑道:“鬼卜,我劝你束手就擒,我一想到要和你这样难缠的家伙交手,心里就紧张,我一紧张,手就抖个不停,要是误伤了金姑娘,那可就不好了。” 敛心捏紧了拳头,一动也不动。 金璎珞颤声道:“爹,你为什么要捉小师叔?为什么帮着北极光?” 金玮不说话,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对于金璎珞被俘,他好像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还向北极光行了一礼。 这是道门弟子敬师之礼! 金璎珞不可置信的看看金玮,一张脸渐渐变得苍白如纸,她神色凄然,全身轻颤,咬唇道:“小师叔,我……是我害了你。” 敛心见她如此自责,眼中竟有决绝之色,心中顿时一紧,生怕她做什么傻事,急忙柔声说道:“不关你的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我只是想不明白,以金长老如今的地位,为什么甘愿当北极光的走狗?” “哈哈哈……这话有些过了,金长老和在下,只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北极光笑了几声,续道:“鬼卜果然是聪明人,请借一步说话,金长老、国师、池公子,请吧。”他说着,当先转身,拎着金璎珞向东面的阁楼走去。 金玮踱步跟上去,不紧不慢的,始终和北极光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池化龙毫无反应,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缩成一团。仿佛一个胎儿,蜷缩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国师拍了池化龙一下,低声道:“走了。” 池化龙霍然抬头,眼中有戾气一闪而过。 “等一等。”池化龙站起来,双袖迎风,他背后的长剑发出一声清鸣,自动出窍,飞上半空,剑锋直指敛心。 这一刻,池化龙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无论是神情,还是气势,都和刚才截然不同。 204 没有心的人 一 国师大惊失色,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不能杀鬼卜,他对我们还有用!” 池化龙嘿嘿冷笑,双手掐诀,沉声道:“我只要鬼卜去死!” 只见他神态狰狞,一手掌心向天,一手掌心朝地,口中飞速念道:“九幽玄煞,阴阳无极,魔剑为引,弑神诛仙!” 伴随着这低沉且怨毒的念咒声,空中风雷激荡,四周花木飘零。 一瞬之间,众人眼前皆是一黑,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线都被吸附在空中的那柄长剑之上。天地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中,唯有闪电如银蛇般缠绕在那如霜的剑刃之上,噼啪炸响。 就在池化龙开始念咒的时候,几乎同一时间,敛心忽地腾空跃起,飞蛾扑火一般,迎着剑锋疾冲直上。 国师惊呆了,这不是找死吗?她仿佛已经看见鬼卜被长剑洞穿,血溅三尺的的情景。 然而下一刻,敛心的身体诡异的扭曲,惊险万分地避开了剑刃,就连锁住他双手的玄铁镣铐也被他当成武器,呯的一声套在池化龙的剑刃上。 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爆响,长剑上缠绕的电光陡然化作万钧雷霆,瞬间吞没了敛心的身影。 这动静委实不小,远处,北极光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悠然抬头观望,没有半点要制止池化龙对敛心痛下杀手的意思。 雷霆天威,最是妖类的克星,金璎珞看见这一幕,几乎要晕过去。 池化龙纵声大笑,如疯如癫,虽然他也看不见那一大团雷电中的情形,但剑就是他的眼睛,是他的双手,和他不分彼此。池化龙用剑诀牵引着长剑,洞穿了那个看不见的对手。 摹地,漫天雷霆骤然沉寂下来,敛心的身影出现在天际,他面色煞白,周身青光闪烁,长发根根竖起,衣衫上有一抹焦痕,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截剑刃。 笑声戛然而止,池化龙喷出一口鲜血,仰天跌倒。 他的胸腹之间插着一把形状甚奇的刀,刀身弧度诡异,锋刃上隐隐透出血光之印,寒气迫人,刀背上那鬼头般的突起发出尖锐的嗡鸣声,让人心生恐惧。 “啪嗒!啪嗒!” 半截残剑从高空坠下,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只通体晶莹翠绿的玉箫,和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国师一瞥之间,发现那银光闪闪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金玮用来锁住敛心双手的那副玄铁镣铐。 “池公子!” 国师一个箭步冲上去,摇晃着池化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敛心拔出不归刀,冷冷地道:“他死不了。”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鬼卜凌空而立,衣袂翻飞,宛如上古神祇。他眉宇间流露出的那一抹凌厉冷酷,只在看向金璎珞的时候,才渐渐变得柔和。 金璎珞挣扎哭喊道:“小师叔,别管我了,快走,我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敛心俯身拾起碧玉箫,翠绿欲滴的箫管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裂痕。 这是师父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玉箫破损,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敛心微微捻指掐算,双眉紧锁。金长老是否会念着父女之情,保护璎珞?敛心不敢赌。 过了良久,他收起玉箫,眼中露出坚毅果决之色,摇头道:“逃也没用,我早晚是要面对金长老的。璎珞,别怕,就是下九幽黄泉,我也陪你。” 话音未落,北极光桀桀怪笑道:“你们大错特错了,可笑啊可笑,金长老宁可女儿一死保全名节,也不希望她和妖神后裔私定终身,被天下人耻笑。” 金玮蓦然回头,深深地看了北极光一眼,说道:“我的女儿只是一时糊涂,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她和鬼卜之间要是真有什么伤风败俗之事,用不着你们动手,我先一掌毙了她!” 北极光耸了耸肩,一边推着金璎珞向前走,一边伸手入怀,摸出一条骨质项链。 这串骨链呈现出诡异的淡青色,上面隐隐有符文流转不休,还带着一股恶臭。北极光头也不回,就那么随手一抛,骨链就挂在了敛心的不归刀上。 “我早知道那玩意锁不住你小子,把这个戴在脖子上,别耍花招。我也曾经是天机宫的大弟子,你会的那些花样,我也都会。” 敛心站着不动,目送金璎珞单薄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阁楼的大门后,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你们跑不掉的,极光前辈不想杀你和金姑娘,他只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国师走过来,拿起骨链。 敛心不闪不避,任由国师将骨链套在他的脖颈上。一言不发,跃上阁楼。 他心中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名节这种虚无的东西看得比女儿的性命更加重要?幸好,幸好我守住了和商陆之间的约定,没有对璎珞行周公之礼。” 迎面是一块赤金璃龙牌匾,上面斗大的三个字,写着“白帝阁”。 一进门,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敛心屏住气息,提刀跟在北极光身后。 此处应当是正厅,依次摆了十六张楠木交椅,如果敛心没看错,东面的大理石牡丹屏风后边应该还有两间耳室。 北极光径直在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向敛心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鬼卜是客,请上座。” 敛心将不归刀横放在乌木雕花案上,躬身对金玮说道:“请金长老上座。”他想了想,又暗中给金玮传音道:“金长老,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北极光胁迫你?” 金玮冷哼了一声,伸手在金璎珞脑后的风府穴上轻轻一拂。 金璎珞顿时昏睡过去。金玮撩起衣袍,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 金玮不愿意让璎珞听见他们的谈话,说明他不希望璎珞被北极光灭口。敛心微微松了一口气,摊开手向北极光道:“你要什么东西?” 北极光眉头微挑,手指拂过金璎珞小巧玲珑的耳垂,说道:“造化玉碟,如果我没猜错,你身上应该有四块造化玉碟。” 敛心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强压怒气,垂眸道:“我只带了三块,千叶湖中的造化玉碟是迷雾森林的灵气源泉,一旦取出,森林中灵气枯竭,妖族便会倾巢而出,攻占人世间那些灵气充沛之地。” 北极光纵声长笑,说道:“三块也够了,金长老,该你了。” 金玮垂着头,低声道:“我要鬼卜全力施展太初玄天功,为我的恩师北极光解除同根咒的束缚。” 虽然先前已经见过金玮向北极光行礼,敛心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揪住金玮胸前的衣襟,追问道:“你自己呢?你连女儿都可以出卖,我不信你没有什么企图!” 金玮神色萧索,默然无言。 下一刻,敛心怔住了,他异于常人的敏锐感应能力告诉他——金玮的胸口是没有心跳的。 205 没有心的人 二 怎么会这样? 敛心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一个他自以为很熟悉的人,从心底敬重的长者,居然是一具受人操控的活傀儡! “你……你修炼天机宫禁术!” 敛心伸手握住刀柄,警惕地盯着北极光。 北极光微微一笑,道:“不要大惊怪,我制作过很多机关傀儡。这是我最得意的一个活傀儡,我把他放在天机宫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啊!连风青彦都没有发现。” 他着,突然抬起右手,凌空虚抓。 只听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金玮连人带椅子滑出去五六丈远,紧跟着,咕咚一声,仰天跌在地上。 恰在这时,国师推门进来。金玮一颗硕大的脑袋撞在令仪国师的腿上,双一只脚高高翘起,卡在椅子上。 国师发出一声惊呼,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十分轻巧地飞掠到一旁。 敛心低头看时,但见金玮双目紧闭,神态安详,斜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轻轻摇晃金玮,金玮就像睡着了一般,一丝涎沫顺着他那微微张开的嘴角流下来。 北极光兀自面带微笑,缓缓道:“最可笑的是,金玮一直都蒙在鼓里,他不知道自己中了傀儡术,还以为我教给他一种延年益寿的仙术,对我感激涕零,哈哈哈!我喜欢机关傀儡,人心易变,只有机关傀儡永远不会背叛主人。” 敛心喝道:“疯子!”他怒到极处,挥刀便砍。 “疾!”北极光口中发出一声清叱。 敛心只觉得脖颈上微微一痛,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各处,他握刀的手不由松了,回手扯住脖颈上的骨链。 此刻,这条骨链上正闪烁着莹莹白光,燃烧着幽幽鬼火,一阵阵恶臭散发出来,熏得敛心头晕目眩。 他迷迷糊糊,心想:“我大约是中毒了。”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不归刀疾飞出去,锋利的刃口恰好对着金玮,敛心大急¥¥¥¥,,合身向前扑去。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削铁如泥的不归刀削掉了金玮半边头颅,又斩断了一截椅子腿,斜斜地插在地上。 敛心和不归刀几乎同时落地,只因中毒后全身疲软无力,他离金玮还有一臂的距离,大理石地面十分冰凉,敛心趴在地上,用力伸出手,始终够不到不归刀,温热的血水流顺着地面流过来,染了他一手。 令仪国师站在北极光对面,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上直透出来,不寒而栗。 敛心从到大,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任人宰割,毫无反抗之力。 愤怒、恐惧、混乱等等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敛心的肩背不住颤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李安在这里,活傀儡或许是可以救治的吧?我失手杀了金长老!” 忽听北极光狂笑数声,扺掌道:“你们都错了,我要借鬼卜身上一件东西,不是造化玉碟,是他的心。如果有一天,风青彦发现他的宝贝徒弟被我制成了一具活傀儡,那一定十分有趣。” 敛心奋力扯住骨链,试图站起来。 “噔噔噔。”北极光将金璎珞横放在椅子上,走过去踩住敛心的手,道:“别白费力气了,这条骨链是我专门炼制出来对付风青彦的,可惜他法力尽失,用不上了,拿来对付你,倒也刚刚好。” 指尖传来的剧痛让敛心清醒了几分,他抽出手,追问道:“什么法力尽失?” 北极光又发出一阵猖狂大笑,道:“你那护短的师父受了裂神之刑,怎么,你不知道?” 敛心脑中嗡的一声,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右手在地面上一撑,身形贴地飞窜而出,同时左手中黄符一闪。 北极光被一把突兀凭空飞来的椅子撞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急忙回头,只见敛心横抱着金璎珞,他腰间悬挂的紫玉龙纹佩上,九道淡紫色的雾气正在向上升腾。 伴随着低低的念咒声,白帝阁那高高的穹被一股巨力掀飞,消失的屋处,露出满天繁星。 紫色雾气在空中缭绕聚集,一时间风起,云涌。 “吼!” 原本就昏暗的天空变得更加幽暗,天际雷云翻滚,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月光斑驳处,云雾中,偶尔露出一鳞半爪。 北极光定睛一看,一条绵延百丈的龙正破云而出。 一滴、两滴雨水落在北极光的脸上,转瞬间化作倾盆暴雨。 巨龙嘶吼着,无数雷电从天际贯穿而下,劈向北极光。整个白帝阁都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北极光面沉如水,单手掐诀,他掌中的流光刄陡然一分为二,一半迎风见长,幻化出道道光幕。横空的雷电一触到光幕,便纷纷湮灭。 “嗤!” 一片血雾从空中飘落,却是北极光突然一扬手,另一半流光刄划破龙鳞,在巨龙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但见北极光衣袍鼓风,傲然独立,道:“子,你以为这样就能从我手中逃脱吗?” 敛心邪邪一笑,抬手指了指北极光的头发,道:“我没想逃,反正有你作伴,咱们黄泉路上继续打。”他着,从金璎珞的怀中摸出一面镜子,抛给北极光。 北极光本来想避开那面镜子,然而镜面恰好对着他,微微一瞥之间,镜中之人头上的白发正在迅速增多,顷刻之间,两鬓已然变得如霜一般雪白。 同根咒又在反噬了!北极光一把抓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一下,摹地发出一声惊叫。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连声音都打颤了。 “吼!” 巨龙再次从空中俯冲下来。 北极光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敛心哈哈一笑,吹了一声口哨,向着夜空大声道:“白泽,出来,帮我最后一个忙。” 空中云气搅动,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巨大白影从雾气中探出半边身子,细细打量着道士,这妖道面色发青,眼中神光涣散,显然中毒已深,他怎么还不死? 白泽一边想,一边心翼翼地落下云头,道:“我若不肯呢?你都要死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敛心单手掐诀,泠然道:“你若帮我,我便解除你身上的血咒,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受到混鹏妖王一族的血脉压制。你也可以落井下石,尽管来战!“ 一丝彻骨的寒意以敛心为中心,弥漫开来。倾盆暴雨中,地面水花四溅。 “尽管来战!尽管来战!来战!” 整座皇宫都被剧烈的音波震动,屋塌墙倒,回声久久不绝。 白泽颤了两颤,上前微微俯首,道:“大王,您吧,想让白泽做什么?” 206 没有心的人 三 敛心衣衫尽湿,他双手抱起金璎珞,轻轻地将这个女子放在白泽的背上,却并不松开手,就这么紧紧地抱着金璎珞,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这一眼,就是永诀。 过了好半天,敛心才微颤着松开手臂。 白泽不懂情为何物,只觉得这一瞬,敛心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神仙见了想躲,鬼怪见了吓跑的小妖道,只是一个脆弱多情的少年。 良久,敛心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口齿微动,悄悄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只见青光一闪,一只纸鹤从他的掌心中飞起来,迎着风雨扶摇直上,振翅向远处飞去。 白泽心中一紧,心想:“这妖道莫不是在忽悠我,拖延时间搬救兵?” 忽听敛心轻声说道:“替我把璎珞送到武成王府,交给李安,我要她毫发无伤。” 白泽急道:“那血咒呢?你什么时候替我解咒?” 敛心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邪气凛然,摸出一只白玉瓶子扔给白泽,低声笑道:“天机鬼卜一言九鼎,这只瓶子你收好,到了王府,自然有人替你解咒。” 不远处,北极光和巨龙正打得难解难分。 白泽犹豫了一下,说道:“一起走吧,北极光没空阻拦我们。” 敛心摇头道:“快走!” 就在这时,四周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铠甲和兵器互相碰撞的声音。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顶着暴雨,领着禁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朱雀营的人马,将白帝阁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白泽纵声咆哮,掀起一阵妖风,无数瓦片地砖被卷上高空。朱雀营的官兵只微微一乱,便纷纷挽弓搭箭。 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箭去如流星。 这不是普通的弓箭,是玄铁破罡弓。 修仙的人之所以不敢轻易冒犯人间帝王,就是慑于玄铁破罡弓的威力,这种强弓可以轻易地穿透修仙之人的护体灵气,神仙妖魔都难以全身而退。 敛心长啸一声,衣袍鼓风,一片耀目的青光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浩瀚的法力向西面八方冲击而去。 一时间,官兵人仰马翻,密集如雨的破罡箭霍然倒飞而回,四周的百年老树齐根折断。整座白帝阁震了几震,轰隆隆地塌下来,烟尘弥漫。 混乱中,白泽背着金璎珞腾云而起,化作一团白雾,转瞬消失在天边。 穿龙袍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瞥了敛心一眼,薄唇微抿,问国师道:“他就是李三笑,天机 (本章未完,请翻页)鬼卜?” 国师面色煞白,行礼道:“禀陛下,他就是鬼卜,微臣无能,鬼卜的几个同伙都逃脱了。” 敛心斜倚在一面半塌的画壁上,嘴角、眼睛、耳朵中缓缓渗出鲜血,大雨中看不分明,顷刻就被雨水给冲淡了。 方才为了救出璎珞,敛心使用了禁术,此刻禁术开始反噬,先前中的毒也开始发作,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缓缓抽离,连视线也有几分模糊了。 敛心睁大眼睛,仍旧看不清这位传说中厚颜无耻、靠着拜武成王为亚父才登上帝王宝座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从轮廓上看,姬良皇帝依稀有几分英武之气。 可能是出任过边塞将领的缘故,姬良的皮肤很黑,黑夜里只有眼睛和牙齿格外明显。 姬良微微冷笑,说道:“朕听说鬼卜的相术、道法和武功都是当世一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有窥测天机的本事,怎么连自己的死期也没算到?” 敛心心想:“预测之术譬如下棋,旁观之时,只因与自身无关,无利益牵扯,无感情羁绊,明心见性之下,一切细微之处洞若观火。一旦入局,七情乱心,六欲障目。难以至虚守静,自然也就无法推算准确。” 所以自古以来,相士从不推测自己的命运,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一律不去推算。一来算不准,二来万一算准了,难免会有不如意的事,忍不住就去逆天改命,将自身陷入更大的危局。轻则折寿,五弊三缺。重则天谴,飞灰湮灭,万劫不复。 敛心懒得对外行解释,他嘿嘿一笑,说道:“讹传罢了,你号称天子,却认了李伯父当爹,难道他就是天?” 姬良面沉如水,正要说话,忽听一阵闷雷炸响,空中巨龙的身影骤然消散,化作一缕紫色雾气,钻入敛心腰间的紫玉龙纹佩中。 北极光浑身浴血,脚踏流光刄,从高空中疾飞而下。 雨丝、闪电、狂风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待看清北极光的模样,姬良吃了一惊,半日不见,北极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五十岁,不仅须发皆白,连背也微微有些驼了,一张脸上沟壑纵横,只有目光仍然明亮深邃,极有神彩。他原本那副萧萧疏疏,宛若孤松般的形貌,此刻已然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陛下,我说的那件大事,眼下时机已到。”北极光甫一落地,便急切地去看敛心,确认小妖道还没死,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按先前说好的,鬼卜归我处置,我助陛下完成那件大事。” 敛心模 (本章未完,请翻页)模糊糊听见姬良的声音说道:“一言为定。” 他昂起头,雨水打在脸上冰冰凉,被风一吹,彻骨的冷。剧毒侵入脏腑,敛心的眼前陡然全黑了,只听见四周都是人声,似乎是禁军正在收队,人群正在散去。只有流光刄的气机仍然牢牢地锁定着自己。 他打了一个寒战,心想:“北极光这人还真是谨慎啊。” 姬良带着国师走了,北极光摸出一瓶丹药,倒出来两丸,自己吃了一粒,又将另一粒递到敛心的嘴边。 敛心鼻翼微动,也不问是什么药,直接一口吞了。 北极光哼了一声,说道:“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敛心苦笑,颓然道:“你若要杀我,犯不着浪费丹药。金长老摔倒的位置,是你刻意操控的,你就是想借我的手杀掉金长老,让璎珞恨我,让我和你一样,此生再也不能回天机宫。” 北极光冷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帮你斩断情丝,不好吗?你用了禁术,还不运功疗伤,真的想死?” 敛心剧烈咳嗽,眼耳口鼻中都渗出鲜血,他晃了两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残垣断壁,不再说话。 北极光捻出银针,把敛心左手的五个手指尖都挑破,将他倒提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场恶战,直打得房屋倾塌,花木摧折,宫墙内一片颓败景象。敛心头朝下,晃晃荡荡,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到地面上有许多残砖碎瓦,高低不平。 走着走着,北极光忽然轻轻一叹,说道:“你比我幸运,你擅入天谕迷城,偷学赤流禁术,风青彦只罚你保护李安一个月。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在替你铺路!当年我只不过在天谕迷城的外围偷窥了两眼,萧容就封了我的修为,罚我一百年不能开口说话。我气不过,私自离开两仪山游历江湖,可惜我这辈子只有徐敬亭那么一个朋友,一直到他死,我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一直以为我是哑巴。” “我听师父说过,师祖觉得你不够沉稳,想磨炼你的心性,后来他也觉得处罚过重,亲自下山去寻你,谁知你已然误入歧途。师祖非常惋惜,为了这件事,师父小时候擅闯天谕迷城,把神像都打碎了,师祖也没有责罚他。” 敛心说着,身体突然痉挛起来,黑色的毒血缓缓从他的指尖渗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路旁的草叶上。他浑浑噩噩的,感到北极光似乎正在丈量着什么东西,只听北极光一边低声念着尺寸,一边赞叹道:“这才是最完美的活傀儡啊!” (本章完) ... 207 桃花幻梦 &nb俞阳,武成王府,麟角园。 &nb自从风青彦击杀东昊神君之后,仿佛整个道门都清净了,听不见不同的声音。道门中人对李安俯首贴耳、惟命是从,这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就好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危机四伏,却没有明显的预兆。 &nb李安从来都不浪费时间去思考那些思考不出头绪的事情,所以他在炼丹。 &nb不时有淡淡的烟霞从丹炉上飘起来,化作一缕缕和煦温热的药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nb李安微微躬下身子,宠溺地揉了揉三足金乌的小脑袋,对这个正在努力向丹炉喷火的小家伙说道:“汤圆,做得很好,只是火候还有些欠缺,药香味一旦溢出来,灵气便逃了,炼出来的丹药品质就不高。” &nb屏风后,曹无忌瞥了瞥嘴,心想:“殿下起名也真够随意的,爱吃汤圆的小金乌,就起名叫‘汤圆’,那将来殿下的孩子,岂不是要叫‘米饭’、‘面团’什么的?” &nb汤圆就是除夕夜李安亲自孵化出来的三足金乌,这小家伙出生不久,只有人类七八岁孩子的心智,特别喜欢听人夸赞,被李安一夸,顿时更加卖力了,喷出的火焰由金黄色变成白色,又快速转成天蓝色,最后变成紫色。 &nb“就这样,再保持两个时辰。”李安十分满意,丹炉既有汤圆照看着,他便闭着眼睛打盹。 &nb不多时,倦意忽至,李安朦胧睡去。 &nb恍恍惚惚间,他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忽冷忽热的,伸手入怀,摸出一面古旧的铜镜,是太乙天机镜在发光。 &nb镜中桃花纷飞,有一女子的身影,莲步轻移,快速从桃林下走过,衣袂微微扬起,袅袅娜娜,清丽无双,恰似月照寒江,影度回廊。 &nb李安细细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晴思思。 &nb“思思,等等我!” &nb他说着,快步上前,去牵晴思思的手,谁知一不留神,竟然闯入镜子里去了。 &nb李安大吃一惊,微微顿足,只见晴思思毫无反应,脚下不停,径直向前走去, &nb晴思思的脚步看上去并不算快,谁知李安一溜小跑,也没能追上她,眼看双方相距的越来越远,居然就这么跟丢了。 &nb李安冷静下来,环顾四周,这是一处热闹的街市,其繁华丝毫不逊于洛京、俞阳等人烟稠密的大城。 &nb只是街上的行人多宽袍广袖,言谈举止颇有古风,衣饰也并非庸国当下流行的样式。其中有身披羽衣的修士,还有一身粗布衣衫的农夫,满身绸缎的商贾。也有人面蛇尾、或鹰目鸟喙的妖怪。 &nb这是什么地方?李安下意识去摸太乙天机镜,却摸了一个空。 &nb忽听一个慈和的老者声音说道:“少年人,过来算一卦吧。” &nb李安循声望去,只见浮世喧嚣之外,在一株大柳树的树荫里,摆着一张乌木桌子。一人手持绿颖毛笔,独自坐在桌前,笑容舒朗,定定地望着自己。 &nb这是一个相貌清癯的老者,衣着随意,坐姿随意,全身上下没有丝毫饰物,就连一头长发,也只是随意的披散着, &nb街上人来人往,这老者的摊位竟仿佛是一片虚无,不但无人驻足,连飞尘也难及。 &nb李安拱手道:“多谢老丈的一番美意,只是晚辈从不求神问卜。” &nb老者将绿颖毛笔搁在砚台上,他那掩藏在比女子更加纤长浓密的睫毛之下的两只眼睛里,发射出兴奋的光芒。他打量着李安,手抚长须道:“哦,这是为什么?别告诉老夫,你一个天机宫的弟子,不信卜算之术。” &nb李安心中微微一紧,说道:“当然信,而且敬畏天地鬼神。只是推测命数徒劳无益,所以晚辈从不算卦。” &nb老者挑眉道:“怎样徒劳无益?” &nb李安道:“姑且假设每一卦都能算准,若算出好事来,临到跟前不免没了惊喜,也少了几分趣味。若算出祸事,岂不是平添许多困扰?况且人的命格也不是一成不变,或行善积德,或作恶纵欲,都有可能改变既定的命数。” &nb老者眉宇间洋溢的光彩微微一黯,随即释然,哈哈一笑,起身说道:“你这孩子,脾性真是罕见,风青彦选你继承衣钵,倒也有些眼力。” &nb“前辈,您认识家师?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nb“这里是鬼都泰安,天地交泰,应时而变通,方能逢凶化吉。你原本体弱多病,我将你招来鬼都,必定害你大病一场,你不愿意问卦,便收下这件礼物吧。” &nb李安还在愣神,忽觉掌中微微一凉,已然多了一物。 &nb被塞进李安手中的,是一只绘着云纹的木匣子,形状十分小巧,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 &nb李安正要打开匣子来看,一阵狂风卷过,直吹得他双脚离地,飘飘荡荡向天空飞去,直到这时,李安才惊觉,这个地方,天上没有太阳! &nb只听那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切记,切记,只有天机宫生死存亡之际,才能打开这只白云卷心匣,否者徒招灾祸。” &nb“咚!” &nb李安的额头磕在案角,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一屋一榻一丹炉,一面墙上绘着琨俞日出。东面的草药架子足足占了小半间屋子,卧榻上悬着青玉连珠帐…… &nb他仍然在麟角园的炼丹房中,丹炉上升起的烟霞还未散尽,汤圆仍旧十分卖力地喷着火。 &nb刚才的一切,竟是一场幻梦。 &nb李安站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嗒的一声,坠在地上。李安怔住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金刚石地板上的东西,是一只表面绘着云纹的木匣子…… &nb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nb李安拾起木匣子,只见匣子上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上,用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写着“萧容”二字,说是字,更像是画,字迹跟匣子上的云纹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李安把匣子收进鸿蒙界中,和声道:“进来。” &nb就在小六子推门的瞬间,汤圆忽然昂起头,发出一声低鸣,几点细细的火星子从小家伙的鼻孔中喷出来。 &nb小六子显然吃过亏,十分惧怕汤圆。他看了看李安,探头探脑地走过来,说道:“殿下,刚刚传来消息,洛京城又戒严了,官兵挨家挨户的查,不知道在搜捕什么人,了尘大师拿了金刚门的镇派之宝乌龙钵,将整个洛京城都给罩住了。”( 208 鬼影 李安微微点头,不置一词,摆摆手示意小六子退下。 派小六子去收集情报,只是培养他的能力,让他了解王府各部门的运作,将来好充当李安的左膀右臂。 等小六子退出麟角园,屏风后人影一闪,曹无忌踱步出来,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子,悟性不错,人也勤奋,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惜欠缺了几分机灵劲儿,不适合当影卫。不如让他去观澜武库读书习武,将来或许能独当一面。” 李安点点头,深以为然。 早在三更半夜,他就收到消息:鬼卜夜闯皇城,在景阳宫中白帝阁一带狂性大发,激荡的法力导致景阳宫、奉天殿、御书房等建筑先后坍塌。御林卫战死一百零九人,重伤七百余人,轻伤八千多人。 天机宫长老金玮、太师北郭先生协助御林卫捉拿妖神后裔,不幸一死一伤。最后虽然活捉了鬼卜,却让白泽和费扬古这两只妖怪桃之夭夭。 姬良皇帝雷霆震怒,他降下圣旨,让太师大人出手整顿江湖势力,肃清狂徒。并追封金长老为典仪校尉。 这消息委实让李安震惊了一把,且不说金长老怎么会掺和进去,又怎么会被敛心所杀,身首异处,在死后被皇帝追封成正五品的武官?单是这位北郭先生,就让人疑窦丛生。 庸国的太师之位空悬多年,李安一直以为——当下风头最劲的令仪国师最有希望连升三级,成为当朝太师。谁知被姬良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是令仪国师,而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北郭先生。 根据影卫传回来的细节消息,这位北郭先生的法宝是一片薄薄的无柄短刃。他是个怪物,刚露面的时候,看上去还是一位中年男子,和敛心打了一架之后,直接变成一个糟老头子,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连拐杖都用上了。 听完影卫的描述,李安的心头顿时掠过一个名字——北极光。据甲子先生回忆:北极光拜入天机宫之前,俗家复姓“北郭”。 江湖从此要多事了。 李安啜了一口清茶,取出一只瓷瓶子,将新出炉的丹药收起来。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尺素,把我去年埋在南园梅树下的花露取一坛出来,我要调安神香。” 屏风后,大丫鬟尺素低低地应了一声,披上一件白狐裘斗篷,向外走去。 李安负着手,走到照壁前站定,等身后关门的声音响起,才轻声说道:“师叔祖,不带这样玩的。” 屋里静了片刻,突然响起几声干笑,甲子先生蹑手蹑脚的、做贼似的从太乙天机镜中钻出来,朝门边溜去。 李安喝道:“站住!”不经意间,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竟隐隐带了几分威严。 甲子不由收起那副嬉笑的惫懒样子,解释道:“是太乙天机镜以前的主人想见见你,我是身不由已呀。” 李安面色不虞,说道:“变成晴思思的模样引我上钩,这也是身不由已?” 甲子先生搔了搔头,讪笑道:“这是萧容的意思,他说引你自己神魂出窍,不伤身。你猜萧容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李安淡淡地瞥了甲子一眼,他明知这老先生在故意卖关子,等他追问,他偏不去问。 曹无忌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是一件摆放在多宝阁上的古董,听不到也看不见。 甲子先生等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说道:“萧容心想:‘这孩子挺靠谱的,比青彦那个甩手掌柜强,可惜他对卜算之术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提前知道将来的事情很没意思。其实,人生下来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会死,又有哪个人因此闷闷不乐,食不知味了?” 李安微微一怔,有些豁然开朗。没错,只要不去自寻烦恼,预知未来的确不是一件坏事。 恰在这时,汤圆猛然跳起来,偏着头,盯着窗外。片刻之后,小家伙很兴奋的呼扇着一对小翅膀,抓开门飞了出去。 伴随着汤圆清亮喜悦的啼叫声,一阵扑棱棱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白影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直奔李安。 曹无忌骇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扬起长鞭,刷地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恍如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那白影被长鞭抽中,歪了一下,在半空中现出身形,竟是一只小小的白鹤。 不对,这是一只纸鹤。 纸鹤拖着一道淡淡的光晕,振翅飞高了几丈距离,在李安头顶盘旋不去。 李安见过这种纸鹤,虽说许多道门弟子都会折纸鹤传信,但敛心折出的纸鹤眼珠灵动,腿短、翅膀长,飞的高,速度也快,是非常特别的。 汤圆耳聪目明,又认得敛心身上的气息,所以它最先发现纸鹤。 “师兄?” 李安试探着唤了一声。 纸鹤打了一个旋儿,飞落在李安的肩膀上,一阵青光闪过,鸟喙一开一阖,缓缓说道:“药罐子,我此番只怕凶多吉少,我在你床底下藏了一样东西,你拿去交给师父,只要那东西不落在北极光的手里,他就不会杀我。” 是敛心的声音。 李安快步登上阁楼,二楼的暖阁才是他居住的地方。 他走得太快,一只汝窑的美人瓶被袖风带倒,骨碌碌地从紫檀螭龙书桌上滚下来,摔到地上裂成了几瓣,瓶中的鲜花散了一地。 李安径直走到床边,掀起锦褥,沿着床榻转了一圈,并没发现有什么暗格。曹无忌趴在地上,敲敲打打,折腾了半晌。床底既没有藏暗格,也没有藏东西。 曹无忌沾了一头的灰,一边从床底向外爬,一边哼哼道:“鬼卜不会在耍人吧?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北极光,那厮虽然是个高手,比起现在的鬼卜,还差一大截呢。” 李安摇头道:“敛心师兄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想了想,一把将纸鹤抓下来,徐徐拆开,展成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 只见白纸上墨迹淋漓,写着:“想要打开床底的暗格,请双手掐太极决,宁心静气,闭上眼睛,大声念:‘师父是大笨蛋!’‘ …… 李安嘴角一抽,笑着依言照做,“笨蛋”二字余音未落,床板正下方符文一闪,啪的一声,弹出一只小抽屉。 抽屉里滴满了油蜡,琥珀色的半透明的蜡团中,包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只怕又和造化玉碟有关,李安微微蹙眉,用布包住油蜡团,整块收进鸿蒙界中。 他正要关上抽屉,忽然发现抽屉边上有两行小字——“清晨入王府,遥见竹逸枝,风送杨李花,声声唤平安。” “遥见猪一只?” 敛心这家伙,没事就拿他寻开心。李安笑骂了一声,说道:“曹大哥,随我去见师父。” 屋内静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帷幔无声地动了,似乎有一阵凉风拂过李安的后颈,带着一股子湿湿的、冷冷的,黏黏.腻腻的古怪触觉。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瞥之间,只见微微扬起的纱幔上,映着一道黑黑的影子。 209 罗刹鬼母 “嘀嗒,嘀嗒……” 是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李安心念一动间,紫微剑无声地飞出剑鞘,悬在半空中发出湛湛寒光。 “谁在那里?” 轻纱帷幔随风起落,露出一条雪白的长腿,一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传来,尖锐地刺痛了李安的耳膜。 在紫微剑的光芒的照射下,那条腿倏地缩了回去。 李安的视线随之移动,只见一个身量十分高挑的女子紧贴帷幔站着,她头上一支朝阳金凤珍珠钗正在闪闪发光,几缕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贴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半边面孔。 这女子身上只穿了一条单裙,裙摆皱成一团系在腰间,身子几乎是半裸的,一双长腿露在外面,耀眼的白。 她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的,头发和衣裙都在向下滴水,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五官颇美,带着接近透明的苍白,毫无血色。 一股淡淡的腥气被风送了过来。 李安不动,那女子也不动。双方僵持了片刻,李安只觉得遍体生寒。 屋里太安静了,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水滴落的声音,这么长时间,这女子竟然没换过一口气,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最诡异的是这女子的头发,在短时间内疯狂地生长,仿佛怪物的触手一般,向着李安卷过来。 李安一面驱使着紫微剑横削竖劈,一面飘身疾退。 头发,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头发。李安一不留神,后背撞在翡翠屏风上,身形不由微微一顿,下一刻,女鬼的头发缠住了他的脖子,缓缓勒紧。 李安被勒的喘不上气,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股湿湿的、冷冷的、黏黏.腻腻的古怪触觉,是一缕诡异的头发拂过了他的后颈。 女鬼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贴上来,一只手伸进李安的怀中探来探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小公子,你刚才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拿给我看看。” 李安一阵恶心,单手掐诀,奋力一招,紫微剑骤然飞至,将缠在李安脖颈上的头发割断了几缕,谁知剩余的头发丝太细,越勒越紧,直陷入皮肉中,憋得李安脸都青了。他再也顾不上去捏剑诀,乱踢乱打,双手去扯那些头发。 紫微剑无人驱使,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眼看东西就要到手,女鬼哪里肯收手?她一把抓住李安胸口的造化玉碟,使劲往外扯。 谁知系着造化玉碟的红绳被风青彦施过法,死活扯不断,也取不下来。女鬼又急又怒,双手齐上,冷不防把李安胸前的衣襟给扯破了,一枚扁扁的桃符露出来。 这枚桃符很奇怪,上面没有篆刻任何符箓,只有密密麻麻的、形态各异的“福”字,被太阳光一照闪闪发光。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女鬼仿佛火烧眉毛了一般,骤然放开李安,闪身逃遁。 然而她的一缕头发还缠在李安的脖子上,她这么一退,李安一个趔趄,感觉快要被她勒死了。 就在这时,猛听得一声暴喝,紧跟着,李安耳侧生风,只见牛怀义挥舞着一只铁钵大的拳头疾冲上前,呼地一拳就打了过去。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牛怀义的拳头上爆发出来,女鬼又是一声惨嚎,拳风所过之处,隐隐有火光闪动。那些头发就像被扔进烈火中的茅草一样,迅速枯萎,化作灰烬。 李安重获自由,躬着身子喘了两口粗气,仍然有些心惊胆战,恨不得桃之夭夭。他环顾四周,旁边不远处,曹无忌如木雕一般僵立着,还保持着手持长鞭将要挥出的架势。 鞭稍所向之处另有一人,五短身材,灰鼠短须,穿一袭银灰色道袍,生得圆滚滚胖敦敦,竟然是卜易之。 卜易之不是被师父关在天机宫的梦魇天牢里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安大吃一惊,大声喊道:“来人啊!” 卜易之得意微笑,只见他身形一晃,探手就去抓李安。 这一次,李安已经有了防备,他摸出太乙天机镜,只见幽光一闪,李安的身影瞬息出现在几丈开外的门边。 恰巧女鬼被牛怀义打得连连败退,也慢慢靠近大门。李安来了精神,手腕一抖,一根银针已被他扣在指间,正要偷袭,那女鬼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换了一个方向躲避。 李安很是失望,眼见卜易之又追了过来,他索性闪身躲在门外,专等卜易之追到跟前,将门狠狠地向内一推,撒腿就跑。 卜易之的功夫也很是了得,他脚下不停,喀喇喇一声破门而出,到了院子里,还没看见李安,十几个影卫手持短刀一拥而上,饶是卜易之经验丰富,也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这些影卫的武功也不过是三流偏上,然而相互间的配合极其完美,卜易之急切间找不到破绽,收拾不了他们,眼见麟角园园门大开,又一连几十个影卫涌进来,还兜来了几面大网。 卜易之心知不妙,他是个老江湖,不肯吃眼前亏,伸手在怀中摸出一大把符箓,看也不看,一股脑地扔将出去。 “保护小王爷!” 影卫们有所顾忌,攻势稍缓,卜易之后撤一步,撩起衣袍下摆,从麟角园的偏门飞掠而出,仓皇逃遁。留下女鬼和牛怀义缠斗片刻,被众影卫包围,用一张大网兜头罩住,封了穴道,捆得像粽子一样丢在李安脚前的地面上。 牛怀义替曹无忌解穴,扶着他走出来。 李安揉了揉脖子,被影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他底气十足,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沉声吩咐道:“邢明、方生,你们把她带下去审一审。许天河,去请卢长老,天机宫的牢房什么时候连个人也关不住了?” 说罢,李安一拂袖子,快步出了麟角园,踏上一条青石小路。曹无忌和牛怀义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麟角园南面,还有一处僻静雅致的院落,叫做溆芳苑。正是风青彦闲居疗养之所。 老远便望见清溪曲折,蜿蜒如带,几只白鹭在水中嬉戏。边上回廊石港,势如游龙,挂着各色水晶琉璃风灯。 风青彦青衫散淡,斜倚在廊下,从松塔中剥出一粒粒松子,积了一小把,放在掌心中掂了掂,扔掉几粒空壳瘪仁的,将余下的松子塞给何怜卿。 何怜卿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笑着接了松子,一抬头,忽然发现李安来了,顿时飞红了双颊。 李安上前几步,行礼道:“师父,师娘。”他看了看风青彦,又看了看何怜卿,欲言又止。 何怜卿道:“你们聊,我回屋歇一会。” 就在这时,天际流光一闪,卢世峰落在清溪边上,几只白鹭受到惊吓,扑棱棱地飞走了。 为了方便让李安管理天机宫的日常事务,风青彦特意制作了七枚玉符,分发给天机宫的七位长老。他们带着玉符,可以自由出入麟角园和溆芳苑。不必惊动王府的守卫。 李安心念电转,隐隐觉得不妥,他还没想出头绪,卢世峰一溜小跑奔过来,作揖道:“掌门,代掌门,属下失职,恳请掌门和代掌门责罚。” 风青彦淡淡的一摆手,笑道:“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卢世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昨天金长老邀属下喝酒,属下喝醉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听弟子说金长老独自去了梦魇天牢。属下觉得事情蹊跷,就去查看,发现囚犯在逃两人,一个是铁口神相卜易之,一个是罗刹鬼母蘇九九。” 210 藏宝 说话间,一个蓝衣文士踏雪而来,他行至廊下,忽地停住脚步,低头摘下帽子,轻轻一掸,积雪如飞絮一般飘落。 李安这才看清,来人相貌刚正,仪表不凡,左眉上有颗朱砂痣,正是天机宫的右执事长老江彬。 庸国地域辽阔,江南春暖花开,燕子绕梁。西北银装素裹,千里冰封。 江彬从两仪方寸山出发,北上俞阳。一天之中,居然经历了从春季到冬季的转变。他大步独行,顷刻间来到李安面前,躬身行礼。 李安见他的肩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细雪,伸手替他拂了拂。 “进屋说话。” 风青彦仿佛有什么预感,轻轻叹息一声,转身进了书房。 李安脚步最慢,落在最后,他推门进屋时,只见师父、卢世峰还有江彬三人围炉而坐。 江彬拎起酒壶,自斟自饮,连干三杯热酒,才呼出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大叠名帖,说道:“今天一大早,由太一道领头,各大门派先后送上拜帖,他们仿佛事先约好的一般,都说有件关于天下苍生祸福、以及正道气数的大事要和掌门人商议,将于三天后的辰时前来拜山,请掌门示下。” 风青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金凤玉螭手炉,颀长的手指泛着白玉一般的冷光,俊逸中还有三分邪气。裂神之刑让他的身体变得格外孱弱,怕冷。他微微眯眼道:“张口天下苍生,闭口天下苍生,如此大仁大义,不见他们只怕还不行。安儿,你怎么看?” 李安沉吟道:“北极光奉旨整顿江湖势力,现如今金刚门、游仙派、万剑山庄都听他调遣,混鹏宗、天剑宗的漏网之鱼也都依附于他。他又生擒了敛心师兄,必定会有所行动,只是不知太一道倚仗的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高调行事。” 卢世峰垂着眼眸,他面前的铜茶壶上映出风青彦苍白的侧影,掌门的身体状况只怕很不好,卢世峰和江彬对视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李安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忙取出敛心留下的蜡团,捏开来看,里面是一团皱皱巴巴的白纸,纸上隐隐有墨迹。 他展开白纸,好像是一张藏宝图。看画面的建筑风格,应该不是阳宅,倒像是阴宅,规格相当于王侯陵墓。 李安看不出这画的是什么地方,于是把图纸递给风青彦。 风青彦只看了一眼,便十分肯定地说道:“是古墓,在琨俞山东麓的李村附近。卢长老、江长老,你们陪安儿去李村,一切听他调遣。” 这几个月以来,大事小事都由李安说了算,对此卢世峰早已见怪不怪。倒是江彬,他一直在两仪方寸山上待着,没出过几趟门,突然发现天机宫的一应事务都归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管理,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李安几眼。 事不宜迟,李安让曹无忌准备了一些清水和干粮,喊上停云和许天河就要出发。一行人刚走到王府门口,就看见一乘轿子停在路边。 侍女轻轻地打起轿帘,搀扶着晴思思下轿。晴思思的双颊被风吹得微微发红,她嗔怪地瞥了李安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晴思思今天装扮得十分用心。她头上梳着涵烟芙蓉髻,斜插一对紫玉芙蓉挂珠钗,脸上薄施粉黛,一袭缕金水袖百褶凤尾裙微微曳地。比平常少了几分清丽,多了几分明艳端庄。 李安从没见过晴思思如此盛装打扮,眼睛都看直了,过了片刻,他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是十五,自己约了晴思思一起看杂耍赏花灯,被敛心的事一搅和,居然给忘了。 曹无忌抱着胳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 李安一拍额头,快步迎上去,解下白狐裘斗篷,给晴思思披在身上,柔声说道:“思思,我临时有事要去李村,我们改天再玩好不好?你先在麟角园喝杯茶,我让尺素请个戏班子来给你解闷。” 晴思思听出了李安话中的歉意,这要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会顺着李安。可是今天,停云俏生生地站在李安身边,身穿桃花云雾烟罗裙,头上松垮垮地斜绾飞云髻,素面朝天,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晴思思望着停云,莫名觉得心中酸涩,她捏了捏衣角,小声说道:“不好,我要和你一起去李村。” 李安有些意外,说道:“此行可能会有危险,女孩子跟着不方便,再说宝月师太也不会同意你和我们一起跋山涉水。听话,在家等我回来。” “停云也是女子啊,你怎么不说不方便?” 晴思思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失言,有些不好意思。 李安道:“她不一样的。”停云是女妖怪,有着妖仙修为,实力相当于一个上仙玉清境界的修士。妖类天生敏锐,对危险的感应能力很强,比许天河有用。 停云不通人情世故,晴思思盯着她看,她便也盯着晴思思看,还一派天真烂漫地捏了捏晴思思的脸蛋,挽住李安的胳膊笑道:“不用担心,我会保护药罐子的。” 这一瞬,晴思思心中酱儿醋儿打翻了无数,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她上前扯住李安的另一只胳膊,说道:“我修炼遇到瓶颈了,是师父让我出来游历江湖的。”她说着,摇了摇李安的胳膊,娇声道:“一起走嘛,好不好?” 一左一右都是美女,还各有千秋,李安的骨头顿时酥了,微笑道:“好。” 卢世峰提醒道:“代掌门,拨云舟目标太大,容易被人盯上,不如御剑隐秘。” 李安点头道:“那就御剑。”这些人里只有他不会御剑,当下由卢世峰带着李安,俩人共乘一剑,许天河打头,江彬殿后,一行人向着李村出发。 一路经过高昌城、丹阳城,九龙岭。太一道八十一峰烟笼霞聚,巍峨横亘于天地间。尤其是玉虚、坐忘、无尽三峰,勾天连地,藐视层云。竟阻断了去路,众人御剑当空飞行,也不得不绕道前进。 又行了百里有余,村镇渐渐变得稀疏,地势越来越高,人烟越来越少,已经可以遥遥望见西北边塞的龙城、夜光城。这两座城池都是军事要塞,依山而建,互成犄角之势,共同抵御着草原外族的侵略。 眼看日落黄昏,李安也不知是赶路错过了李村,还是没到。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来,在夜光城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七碗汤面果腹。 曹无忌等人低头吃面,李安取出行军地图,和藏宝图一起对照着看。 按地图上的标识,从夜光城东门出发,走大约二十里左右的山路,就是李村旧址。但是按照敛心的说法,守陵人的村庄被摧毁过一次,现在的李村应该是几年前新建的,地图上还没有标出来。 李安四下张望,寻了一个模样挺老实的庄稼汉,端着碗坐到人家对面。 庄稼汉见李安衣饰华贵,气度不凡,有些拘谨,不太敢说话。 李安随意闲聊了几句,等庄稼汉放松下来,开始吐沫横飞的吹牛,才问他道:“这位大哥,我有个远房伯父就住在李村,路过夜光城不去拜见他未免失礼,听说李村搬迁了,不在原来的地方,应该怎么走?” 那庄稼汉顿时警惕起来,摇头道:“李村啊,不知道,没听说过。”庄稼汉说完,连面也不吃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211 山野诡事 这明摆着有问题,不等李安发话,曹无忌身形一晃,堵在门前,单手捉刀,凶神恶煞地喝道:“不知道李村,那你跑什么?心虚?” 庄稼汉吓得直哆嗦,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开口说道:“这位壮、壮士,俺没跑,俺突然想起家里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庄稼汉说着,抬脚就向外走。他的左腿刚迈出门槛,忽觉脖颈上微微一凉,他低头一看,竟是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架了上来。 “我家公子有话要问你,说完了再走也不迟。” 曹无忌用刀抵着庄稼汉的脖颈,逼着他一步步倒退,回到先前的座位上。 面馆中顿时一阵骚乱,吃面的客人撞见有人动刀子,都慌了神,纷纷夺门而逃。 这些人跑出面馆之后并不走远,一个二个的都围在门外,伸着脖子看热闹。剩下跑堂的伙计追了几步,见客人一哄而散,不知道追哪个才好,只得伸着手哭叫道:“面钱,你们吃了面,还没付钱呢!” 人多眼杂,晴思思微微蹙眉。 停云倒觉得面馆中乱哄哄的,十分有趣,拍着桌子大笑。 猛听得噗通一声,却是那庄稼汉双腿发软,一不留神从凳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拱手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好汉?”曹无忌双眼翻白,这是什么称呼?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落草为寇、当了山大王一样?忽听李安干咳一声,他连忙收起腰刀,垂手而立。 李安扶庄稼汉坐好,给他倒了一杯茶水,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他指了指曹无忌,说道:“他是我的贴身护卫,看着凶,其实心肠很好。” “我有个远房伯父住在李村,很多年没联系了,昨天我们突然收到他的书信,说李村闹鬼,让我在城里请个厉害的先生过来驱鬼。如今先生请来了,这李村却搬走了。” 李安煞有介事地说着,还抬手指了指卢世峰,介绍道:“这位是张半仙,他可是当世高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官府方面也有熟人,我问什么你就如实回答,有张半仙在,保你没事。” 庄稼汉半信半疑,扭头朝卢世峰望去。但见这位中年道长眉目和善,穿一袭杏黄色天师袍,身披鹤羽毡,满头长发用一条锦缎束在脑后,黑亮如墨。款款走来,不沾一丝尘埃。 为了配合李安信口胡诌的谎话,卢世峰暗中施了一个安神咒,面带微笑,稽首道:“无量天尊,元亨利贞。” 这声音磁性十足,更透着一股子鬼神难侵的坚毅信念。此时此刻,庄稼汉只觉得心中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事。 只听李安问道:“敢问兄台……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李安本来想说“尊姓大名”,又怕对方听不懂,这才临时改口。 庄稼汉道:“俺们乡下人没什么正经名字,俺姓王,家住五工村,祖祖辈辈都是磨豆腐的,乡亲们都叫俺王豆腐,叫俺爹老豆干,叫俺娘豆腐渣,叫俺媳妇儿豆腐花,叫俺家的小子……” 不等他说完,众人都笑了。连晴思思也忍俊不禁,停云正在吃面,闻言噗嗤一声,一口面汤喷出来。 江彬飞快地用袖子遮住脸,闪身避过。留下许天河呆坐在原地傻笑,被喷了一脸面汤,他一边擦眼睛,一边懵懂说道:“他们管令郎叫什么?” 王豆腐双颊微微涨红,说道:“奶奶的,俺花了三钱银子请李村的教书先生,让他给俺儿子起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只要和豆腐无关就行,结果俺家那小子不争气,别人喊他名字他没反应,一喊小豆腐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李安莞尔道:“请问李村怎么走?” 王豆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连连摆手,压低声音说道:“俺给你说,那李村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他们祖上不积德,遭了天谴了。” “什么天谴?” “嘘!”王豆腐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靠近,才低声说道:“李村现在用的那块地,不是他们老李家的。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又会一些歪门邪道,硬抢来的,据说当初还打死了人呢。这不没过几年,报应就来了,老天爷施法,把他们都变成牲畜了。” 李安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变了牲畜?” 王豆腐一拍大腿,说道:“俺们五工村和李村相邻,都是务农打猎为生,自古种地的都是靠天吃饭,李村那些人可好,偏要凿山取水,结果惹怒了山神爷,山神发怒大地颤抖,出入李村的山路给震塌了一截子,还连累俺们村也塌了许多房屋,砸死好几个人。于是两个村就打起来了,李氏族长会些妖法,俺们吃了不小的亏,官府一听俺们的对头是李村,管都不肯管。” 停云插嘴道:“凿山取水,只要不毁坏灵脉,山神不会发怒的。” 卢世峰正襟危坐,心想:“这守陵村的祖上和天机宫颇有渊源,若单论风水相术,老族长李宁也算自成一家,只是他为人低调,声名不显。不知李宁的后人得了他几成本领?若能有三成上下,也能保李村风调雨顺,带领族人趋吉避凶。如今这般光景,只怕子孙不肖……” 江彬道:“后来呢?” 王豆腐一怔,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俺们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大伙儿商量了一下,想跟李村和解。七天前,村长派了几个人去请李氏族长,结果你猜怎么着,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就连去找人的也没回来。前天一大早,村长集合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大家拿了棍子镰刀,一起上李村讨说法。老远就看见李村村口的大柳树倒了,一群牲口围在那吃草,苍蝇乱飞,一个活人也没有。我们还想往里走,忽然看见好大一群蛇,像人一样排着队,昂着头往前爬。后边还跟着几只狼,那些狼崽子还穿衣服呢,就套着李村村民的衣服。” 212 荒村 一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古怪,许天河摸了摸太阿剑,低声喊来停云,请她帮忙把宽大的袖口束紧,只有这样,出剑才能更快。 另一张桌子边,王豆腐端着半碗阳春面,挥着筷子,似恐惧又似兴奋地说道:“俺们怕蛇,撒丫子就跑,跑了几步,发现那些蛇根本就没追过来。” “俺回头一看,原来李村村口的地面上有一道红线,那些蛇一触到红线就缩回去了。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沙沙声响,倒在地上的大柳树下边钻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娘们,那老娘们看见俺们,撒腿就往这边跑。一边跑,还一边瞎嚷嚷:‘我不是李村的人!老天爷啊,你大慈大悲,放老婆子一马!’这声音鬼哭狼嚎的,把俺们吓了一跳。” 李安心想:“能驱蛇的红线?应该是一分雄黄、两分凤凰草,外加七分丹砂,用青木香调和出来的药粉。叫做蛇虫退。” 只听吸溜一声,王豆腐喝了一大口面汤,咂咂嘴道:“你们猜这疯婆子是谁?她不是别人,就是卧牛村跳大绳的潘神婆,名声大的很呐。先前俺们想请潘神婆帮忙对付李村,没找到她人,谁知道她就在李村,还被吓疯了。” 李安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睛望向卢世峰,目光中透出询问之色。 卢世峰会意,说道:“九幽的大祭司大多擅长化形之术,能够将人变成任何模样,只是对普通人使用化形术非常耗费法力,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妖族的化形术固然精妙,可惜只对施术者自身有效,也可以排除在外。去年武成王血洗混鹏宗,导致混鹏宗山门荒芜,弟子多流亡在外,这批人之中的佼佼者,或许能够随心所欲地驱使飞禽走兽。” 李安点点头,循循善诱地问道:“王大哥,你说李村族长会妖法,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你亲眼所见?那李青松平常行事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李青松是李宁的长子,也就是李村的现任族长。 王豆腐面色一滞,呆了片刻才道:“当然是亲眼所见,五工村和李村相邻,这个时节北方那么冷,到处都冰天雪地的,俺们村的积雪还有半尺厚,李村的柳树都绿了。还有,李青松没事就在山里转悠,神神秘秘的,背地里挖坟掘墓,肯定不是好人。要我说,李村这次出事就是报应,” 挖坟掘墓?李安心中一动。李青松和李宁不一样,他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 自从息无名光顾李村之后,守陵村埋藏着宝藏的消息不胫而走。饶是天下太平、吏治清明,这些年,鸡鸣狗盗之徒、心血来潮之辈、贪慕宝藏之人,也不知去了多少波,硬生生打破了李村的宁静。 北极光等有能耐发现问题的人应该早就去李村探查过了,敛心把东西藏在李村,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一碗阳春面下肚,停云左瞧瞧右看看,见众人都不说话,于是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我们去李村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出东城门约行了十里,天色愈发的暗下来。山势回环,山中不见天日,只在山与山的缝隙之间透出夕阳的余晖,雄浑辉煌。脚下的道路十分狭窄,内侧是峭壁高峰,外侧是悬崖深谷,奇险无比。 王豆腐在前边带路,战战兢兢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往许天河身后躲。 晴思思面色微微发白,打起十分精神盯着脚下,生怕一个失足…… 停云哼着歌,有时折一枝傲雪的梅花,有时踢飞一颗躺在山路上的小石子,跑前跑后。和前面两个人一对比,她简直像出来郊游的一样。 李安的目光便追着停云那欢快的身影,他最羡慕无忧无虑的人,不知不觉的就走神了。忽然,一只雪白纤细的玉手伸到他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一股甜甜的幽香随之而来,不是胭脂香粉的香,也不是山珍海味的香,放在几个月前,李安可能不知道这就是女儿香,但是现在,他只觉得通体舒泰,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嘴角掠过一丝坏笑,李安一把抓住那只柔嫩的小手,用力一拉。 手的主人惊呼一声,直接跌进他怀中,正是晴思思。 呼吸相闻,晴思思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晕染双颊,她呆愣了好半天,才猛地回过神来,伸手去推李安。 李安也没想到自己随手这么一拽,居然会软玉温香抱个满怀,一时间,他心头火热,就连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 “咳咳!”江彬低声咳嗽,心想:未来的天机宫主,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女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这样岂不是让别人看轻了天机宫? 李安顺势扶晴思思站稳,牵着她的手,柔声道:“路滑,抓紧我。”说罢,俩人携手并肩而行。 “咳咳!”江彬低声咳嗽。 晴思思嫣然一笑,说道:“没事,我不怕。” 李安朝旁边的深谷瞥了一眼,贴近晴思思道:“我怕。” 众人无语。 “咳咳!”江彬又低声咳嗽。 李安突然回头,目光清澈,略带关切地问道:“江长老,你嗓子不舒服吗?” 江彬:“……” 卢世峰失笑,压低声音悄悄对江彬说道:“江兄,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在这西北地界,男女在大街上携手同游,打闹嬉戏,女子读书习武,抛头露面,都不算什么事儿。” 又转过一座山头,地势变得开阔。 “俺们村到了。”王豆腐停下脚步,望着五工村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指了指前边的岔道:“顺着这条路再走五六里,有一处小瀑布,那地方的山路塌了还没修,你们从旁边的斜坡爬上去,就能看见李村了。” 许天河道:“多谢。” 王豆腐如释重负,憨笑道:“是俺谢谢你们才对,山里有猛兽出没,俺去城里办事,一看时间有点晚,不敢一个人走山路。要不是你们,俺就得在马棚里凑合一宿了。” 王豆腐一走,众人再无顾忌,直接展开身法御风疾行,瞬息之间,便来到王豆腐说的那处小瀑布跟前。 这个时节,瀑布无水,露出一片光滑如玉的石壁,各种奇形怪状的冰花倒生在石壁上,美如梦幻。李安寻了一处缓坡,正要攀援而上,一阵极其细微的嘶嘶从上方传来。 这是……蛇吐信子的声音! 可是山上那么冷,蛇难道不休眠吗? 213 荒村 二 李安微微一顿足,他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体质迥异于常人,腰间又佩着装满药粉的香囊,百毒不侵。 挥手示意众人待在原地,李安独自走上缓坡。 一步、两步、三步……群蛇渐渐起了骚动,纷纷后退,土坡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之声。等李安登上坡顶的时候,他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一小片空地。 众人听见上边的动静,心中焦急,不约而同地纵身飞掠而上。但见李安负着双手,气定神闲地站着,在他身前五丈开外,无数黑鳞闪闪的怪蛇摇晃着三角头,卷着长尾巴,口中长舌乱舞。 晴思思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直到李安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她才缓过神来,闻着李安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药香味,晴思思心神稍定,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开始打量眼前的小山村。 这地方太诡异了,雪山环抱中的李村,赫然呈现出一片盎然绿意。站在村口,腥风扑面。 不远处,一颗大柳树横卧于地,枝干虬盘起伏,横跨在泉水上方,形成一座天然拱桥。可惜桥下没有清泉细流,仅有的一个泉眼已经被各种家畜的尸体给堵死了,有的只是一滩泛着青色磷光的死水。 偌大一个村庄,居然没有一个人影。 江彬忽道:“李村东南地穹,西北地垂,山川壮美,景物天成,倒是一处上佳的龙穴,盯上这地方的人只怕不少。” 许天河小声嘀咕:“这鬼地方也能算龙穴?蛇窝还差不多。” 太阳已经落山了,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映在太阿剑上,反射出刺目的绯红色光芒。许天河呆望着蛇群,良久,他突然上前一步,剑指苍穹,脚踏八卦方位,口中朗朗念到:“八方威神,使我自然。九阳在天,凶秽消散。” 一时间平地生风,太阿剑上陡然爆发出一股热浪,以雷霆之势卷向李村村口,热浪所过之处,蛇群大乱,疯狂逃窜。少数距离远的、运气好的跑掉了。绝大多数怪蛇刚刚爬出三五丈,就被一股灼热的气流炙得外焦里嫩,一命呜呼。 蓦然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李安瞪了许天河一眼,忍着恶心大步走进李村。 一路行来,房舍错落有致,居中是一片晒谷场,这个季节没有谷栗可晒,这片场地倒也没被闲置,场中晾满了笋干、兽皮等物。 连着转了几户人家,灶台下的灰烬是冷的,水缸等日常用具上略有灰尘,贵重物品似乎都带走了,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李安有些纳闷;如果这些村民是自发离开的,为什么音讯全无?整个村的人一同迁徙,按律不是应该上报官府吗?如果这些人是被迫离开的,为什么连米缸都搬空了? 前边的草屋大门虚掩着,众人推门而入,屋里依旧空无一人。屋角搁着一块木板,上边垫了一些稻草和棉絮,还铺了一张兽皮,这似乎就是此间主人睡觉的地方。 李安低声念咒,灵气在掌心汇聚,渐渐凝成一团微微发光的茧。 “引路蛾?”停云凑过来,白皙的脸颊几乎快要蹭到李安的肩膀上,但她丝毫不觉,只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李安掌心中的那一团光茧。 李安点点头,掌心中一阵忽明忽暗,一只青色薄翼、背部有黄褐色花纹的飞蛾破茧而出。 卢世峰取来铺在木板上的兽皮,让引路蛾辨识兽皮上残余的气味。引路蛾头顶上细长的触角动了动,震翅飞去。 紧跟着,衣袂破空之声响起,瞬息之间,屋中少了一个人。众人环顾左右,独不见晴思思。 李安疑惑道:“思思呢?” 许天河一耸肩,说道:“追着引路蛾出去了。” 引路蛾飞飞停停,在前边带路。 正值明月初升之际,皓皓光华犹如水银泄地,照着前方的丽人,衣袂翻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让人目眩神迷。 李安追了几步,笑着招手道:“思思,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和平常迥异,一向温柔可人的晴思思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横了他一眼,继续向前飞掠。 李安悟出情形不对,觍着脸笑道:“生气了?” 没人理他,晴思思翩若惊鸿,飞仙般掠过一大片稻田,将他远远地甩在后边。江彬陡然加快速度,去前面打头。 不多时,前方依稀传来几声犬吠,呜呜咽咽犹如鬼泣,很是渗人。 李安展开藏宝图,许天河在一旁举火照亮,他们眼下立足的地方,是琨俞山东麓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峰,位于李村的南面,本地人呼作“南山”。 “啊!”忽听得一声娇呼,走在最前面的晴思思突然惊慌后退,险些被山石绊倒。 前方峰回路转,苍松枯槐掩映之间,些许残雪遮不住一个个破败的坟冢。坟地中央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红漆楠木棺椁,成堆的枯骨按照某种奇异的规律摆放在棺椁的四周。 枯骨堆外,所有的老坟都被挖开了,陪葬的首饰、瓦罐、麻布寿衣散了一地,随处可见翻倒的空棺材,撕裂的破草席,散落的人骨。 唯一一个完好的土坟包上,有一黑一黄两只野狗正在打架,争抢食物。 看这些枯骨的排列,似乎是某种聚集阴气怨气的阵法。 许天河略略数了一下,一共有八堆枯骨,每堆九个头颅,合计七十二颗骷髅头。距离最近的一堆枯骨就堆在晴思思的脚边。那些空无一物的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吞噬了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光亮,蛰伏在阴影中,怨毒地注视着这一行闯入南山的不速之客。 起雾了,众人心头都笼上一层阴霾。 江彬干咳一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让土壤缓缓地从指间漏下,说道:“大约挖开有五六天了。”他说着,撩起衣袍下摆,走到棺椁跟前,用烟袋轻轻敲打棺木。 “咚!咚咚!” 江彬敲了几下,附耳趴在棺椁上听了一会儿,又继续敲打。 卢世峰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伸手入怀,摸出一面旧罗盘,绕着棺椁察看阵法的细节。他实在太专注了,一个不小心,转身的时候,衣袖居然扫到了正在土坟包上互相撕咬的野狗。 黄狗被惊了一下,黑狗抓住时机,抢了食物就跑。 下一刻,黄狗龇牙狂吠,猛地腾空一跃,掀起一阵恶风,将黑狗扑倒在地。两条狗一起滚下土坟包,仍旧是黄狗大占上风,前爪死死地将黑狗踩在地上。 紧急关头,黑狗皮毛炸起,果断放弃叼在嘴边的美食,头一歪,一口咬在黄狗的左前腿上,黄狗呜咽哀嚎,一瘸一拐地跑了。 黑狗翻身跳起来,故作凶态,对着卢世峰呜嗷了几嗓子,将食物拖到土坟包上,用前爪护住,确定卢世峰没有上前抢夺美食的意思,黑狗趴在地上,欢快的啃噬吞咽起来。 刚才雾气太浓,众人现在才看清楚——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黑狗口中的美食,赫然是一只人手! 卢世峰只觉得胃里一阵不适,翻江倒海般难受。他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积雪,捏成一团冰坨子,轻轻一掷。 黑狗被击中脑门,吃痛爬起来,对着卢世峰一阵狂吠。 “汪、汪汪……” “呃、呃、哇!” 晴思思一手扶着李安,吐的稀里哗啦,花容惨淡。 黑狗最终被卢世峰的气势摄住,狂吠渐渐转变为呜咽,它夹着尾巴逃跑的时候,犹不忘叼起那只不成模样的人手。 一时间气氛有点压抑,众人都沉默下来,一片死寂的荒山之中,只听“咚!咚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没完没了。 李安有些烦躁,摆手道:“江长老,别敲了。” 江彬愕然,低声道:“不是我。” 李安一回头,发现江彬等人就站在自己身后,顿时毛骨悚然。 “咚!咚咚!”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声音,是从棺椁里传出来的! 214 古棺 雾更浓了,山形和树影都变得朦胧起来,四周的景物有些模糊不清。 不远处,那只巨大的红漆楠木棺椁突然剧烈地颤动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急欲破棺而出。以棺椁为中心,四周的土壤骤然变得潮湿,色泽越来越深,范围越来越大,红的就像要渗出血来,又像是已然被鲜血浸透。 “咚咚!喀喇喇!” 棺椁猛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白玉棺材。 一种细微的、抓心挠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在耳中十分难受,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心脏,让人窒息。 曹无忌不太确定地道:“好像是手指抓挠棺材盖子的声音。” 透过虚无的黑暗,可以望见玉棺正颤个不停,上边的符文一闪一闪的,似乎就要临近崩溃的边缘。 “棺材上有字!”晴思思低声念道:“挖到此棺,请原封不动,立即埋回原地。棺内有不祥之物,一旦开棺苍生罹难。” 李安将晴思思拉到身后,手中扣了一枚银针。一抬头,停云竟然挡在众人身前,她双手结印,身上素衣清浅,几乎快要和雾气融为一体,柔顺的秀发被夜风扬起,隐隐露出雪白后颈上的那一抹五色梅花印。此刻,那个印记十分鲜艳夺目,透出妖异的美感。 地面上那一圈诡异的血色蔓延至停云的脚边,便不再扩大。 摹地人影闪动,卢世峰一脚踩住玉棺,顺手将一张黄符贴在棺盖上。他俯身细看雕在玉棺上的符文,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屏住气息道:“这里边很可能是血魃,不能让它出来!” “那东西不是早就绝迹了吗?糟糕,不能再聚集阴气了!” 江彬快步走上前,绕着玉棺转了一整圈,忽然间单膝跪地,双手猛地击在地面上,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暴喝一声道:“破!” 一声巨响,恍如晴空霹雳,四周的枯骨堆上冒起了丝丝青烟,朔风凛凛,吹散满山雾气。紧跟着,棺材里也是一声巨响,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她们没有绝迹,中原的魃都被太一道和天机宫联手消灭了,可是九幽还有。” 停云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明月隐去,山中只余一片幽暗。 玉棺上的封魔符箓看着十分眼熟,似乎出自天机宫的某位前辈之手。 卢世峰还是不放心,又在玉棺上贴了几张黄符,轻叹道:“幸亏我们赶得巧,要是再迟上两个时辰,让阴气冲破封印,玉棺中的血魃跑出来,只怕会赤地千里、血流成河,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 江彬用棉布擦了擦手,摸出烟袋,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这是魔教的阵法,看来幽冥宫的人比我们先来了一步。他们虽然解不开棺材上的封印,却懂得聚集阴怨之气,帮助血魃破棺而出。” 李安在书上看见过关于血魃的记录。 “血魃”是僵尸之王,天然形成的血魃极少,一千年也未必能出一只。 然而世上有心术不正的修仙之人,他们追求超越一切的力量,专门寻访喜淫的妖娆女子,以血祭之法将其残忍杀害,葬在极阴之地,用秘术控制尸体。 女尸的怨气不散所以尸身不腐。修仙之人纳日月精华助女尸修炼,女尸十年能走,百年能飞,而且刀枪不入。 这些女子生前酷淫,变成僵尸后体内阴阳紊乱,偏偏修为极高,能够影响一方地气。她们走到哪里,哪里就阴阳不合,云雾不能成形,所以久旱无雨。 世人将她们称作“旱魃”,或者“女魃”。女魃拥有远远超过人类的极限速度,以及无比强大的战斗力。往往几个上仙联手,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能消灭一只女魃。 走到这一步,女魃已经通灵,即便驱使她们的主人死了,她们也会寻找一个隐僻的地方躲藏起来,每天夜晚采月之精华修炼。如果侥幸没被上仙除掉,女魃积累上千年功力,则变成血魃。 血魃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能够引来地狱业火焚烧敌人,还可以驱使孤魂野鬼,奴役各种僵尸。更可怕的是:她们的心智不弱于人,会趋利避害,会使诈。 李安狐疑道:“如果真是血魃,放她出来,魔教也讨不了好吧?” 卢世峰沉吟良久,忽道:“相传魔教势力鼎盛之时,魔教教主拥有操控女魃的秘术,好像是从太阴吸尸大法中演化出来的,和咱们天机宫的召神役鬼禁咒、活傀儡术,并称为修行界三大禁术。” 江彬眼睛一亮,插嘴道:“据说一千年前,黄泉之眼的封印破灭,苍生浩劫,混战之中,魔教教主沈擎苍突然失踪,那秘术也一起失传了。会不会时隔多年,又被姓殷的魔头得了去?” “不如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把血魃灭了,凭他掌握了什么秘术,都是白……” 李安没见过血魃,十分好奇,心里像有邪气催着似的,一边说话,一边转动太乙天机镜偷看玉棺内的情形。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里边的女子身形弱小,皮肤特别白,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她是被钉在棺材里的,小小的身体被九把利剑穿透,死死的钉在棺材板上。一只小手无力地推着棺盖。她的手掌很小,手指很白,连指甲也发白,晶莹剔透,像水晶。 血魃紧闭着双目,神情十分痛苦。这么小的女孩子,真可怜。 曹无忌没发现李安的异样,点头道:“公子说的对,一把火烧了,没有血魃,让姓殷的魔头驱使个屁。” 卢世峰摇头苦笑道:“血魃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杀不死的,只能封印。真要放火烧,反而是帮她重获自由。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将这口棺材收起来,带回天机宫,免得落在魔教手里。” 李安收起太乙天机镜,不知怎的,听卢世峰说血魃杀不死,李安竟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他干咳了一声,默念口诀,将玉棺收入鸿蒙界中。 许天河心想:“代掌门的乾坤扳指看上去挺寻常的,空间居然这么大,他什么东西都往里放,居然都能装下。” 许天河哪里知道,自从有了鸿蒙界,李安的乾坤扳指早就沦为摆设了。可惜造化玉碟的存在是机密,除了风青彦和李襄阳意外的发现了这个秘密,李安没跟任何人提过,总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两手空空,却总能随时随地变出无数药材,说不得,只好带着翠玉扳指装装门面,免去他人的猜疑。 众人继续跟着引路蛾前行,夜越来越深,山路越来越陡峭,突然,停云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山林深处,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芊芊玉指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沉沉的黑暗之中,一片碧幽幽的光点时隐时现,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李安打一个激灵。前方的阴影中,有人用非常强硬的手段破了引路蛾的法术,桀桀怪笑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黑夜里,猫的眼睛发绿光;牛的眼睛发蓝光。狼的眼睛嘛,就是这种碧幽幽的黄绿光。” 215 王陵宝藏 一 黑影一闪,说话的人已经挡在路中间,一袭玄黑色的长袍在夜风中猎猎飘动,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李安默运太初玄天功,瞬息之间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拱手道:“君子笑,别来无恙否?” 对于李安的从容淡然,君子笑微微有些意外,他十分敷衍的拱了拱手道:“天机宫七大长老还剩六个,在下委实不敢有恙。” 卢世峰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他一翻眼皮,怪声怪气地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才出乱葬岗,又遇拦路犬。” 君子笑也不恼,笑呵呵地道:“彼此彼此,我是殷教主的看门犬,你是天机宫主门下走狗,俗话说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今天干脆别打了。”和他一起堵在前方山路上的,还有一群狼。 卢世峰道:“好臭啊好臭,许久不见,阁下依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安觉得君子笑和狼很像,尤其是他直勾勾地盯着停云的时候,那张略微有些长的马脸上,分明写着“垂涎三尺”四个大字。 这让李安心中十分不爽,他淡淡地瞥了君子笑一眼,扬声道:“还没恭喜魔教左使大显神通,威震守陵村。当魔头当到你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 这当然是反话,堂堂的魔教玄冥左使,跑到一个小山村兴风作浪,传出去也不光彩。 君子笑眼瞳微缩,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所谓正道魔道,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二十年前辅佐武成王踏平西楚的是我们,被赶到九幽的是你们,那现如今天机宫就是魔教。所以说,各位,喜欢当正道领袖是好的,但是别太入戏。” 天上流云飞过,虚无缥缈的群山,轮廓模糊,在暗夜中只显得狰狞奇诡。 江彬中气十足地断喝道:“放屁!” 相比之下,李安一派温文尔雅,朗声说道:“天地悠悠,古今多少英雄豪杰?可叹是非成败转眼成空,唯有青山依旧、明月如故。此间种种,又岂是一句‘成王败寇’就能概括的?千年之前天机宫势弱,被迫封山百年,然而在世人眼中,天机宫仍旧是玄门正宗,幽冥宫无非是邪魔外道,这难道也是成王败寇?” “有个故事怎么说的?” 枭打算搬家,半路上遇到斑鸠,斑鸠问它:“你打算去哪儿?” 枭说:“我要迁移到东方去。” 斑鸠道: “为什么呢?” 枭黯然答道: “因为家乡的人都讨厌我鸣叫的声音,所以只好向东面搬迁。” 斑鸠说:“你要是不能改变自己鸣叫的声音,就算搬到东面去,那里的人也还是会讨厌你鸣叫的声音。” 说到这里,李安轻笑一声,负手道:“公道自在人心。你们修炼邪术,残害生灵,如果不能改邪归正,无论成败,幽冥宫都是魔教!” “哈!哈哈!” 君子笑狂笑不止,良久才道:“你生在王侯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十四岁的时候家乡闹饥荒,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不杀人就被杀,根本没得选!这些年神教衰落,为了不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杀掉,我只能拼命修炼,不计后果的提升修为。呵呵,所有能快速见效的方法都是邪术,都要害人。入魔又怎么样?总比坐以待毙,被别人杀了强!” 天下不幸之人何其多? 怜我世人,苦难实多。李安默然,心中暗忖:“传闻君子笑不爱说话,今天这么能扯,难道是……” “不好,君子笑在拖延时间,我们走!” 李安抬脚就走,完全无视挡在前面的狼群,许天河急忙抢上去,用太阿剑开路。一时间群狼哀嚎,血肉横飞。 君子笑想要阻拦,被江彬和卢世峰联手逼退了几步。 又走了大约一里左右,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卢世峰拿出罗盘看了半晌,抬手一指左侧的小山峰,低声道:“这边。” 晴思思忽道:“许天河呢?” 李安边走边说:“江长老和君子笑斗法,打得难解难分,我让许天河在旁边屠狼,也好见机行事。” 晴思思这才发现,江彬也不在…… 山峰另一侧的一大片高地上,此时此刻,恰是一派忙碌景象。摇光刚刚升任一目国的大祭司,兼幽冥宫金风堂主。他正在指挥下属挖掘皇陵。 众人凿山的凿山,挖土的挖土,搬砖的搬砖,往来穿梭,一切都井井有条。 此处地表的积雪已经被清扫一空,露出下方坚硬的冻土。天气太冷,根本不适合挖坟掘墓,人们不得不把尖利的铁器钉入冻土层中,叮叮咚咚一阵敲打,将土壤撬松再挖开,因此进度十分缓慢,到目前为止,只发现了一处陪葬墓。 突然,地洞里一阵骚乱,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叫嚷着爬出洞口,其中一个丢下铁铲,说道:“禀大祭司,盗洞出水了,李青松说南山土壤潮湿,出水很正常,让我们继续挖。结果我们忙活了半天,没挖到墓室,又挖出一口水井!” 摇光看了看脚边的另外两口水井,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大踏步走到一个土堆上。土坡上放着一副担架,一个腿上缠满白纱布的小老头正仰面躺在担架上,呼呼大睡,鼾声像打雷一样。 摇光怒极,抬脚就把小老头从担架上一脚踹了下来。小老头摔在地上,打了个滚,继续呼呼大睡。 “来人,把李青松扔到井里!让他睡个够。” 只听噗通一声,李青松被冷水一激,顿时醒了。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挣扎着露出头,双臂攀住井口。 摇光面沉如水,指着最新出炉的一口井,对李青松咆哮道:“这就是你发现的古墓通风口?进入主墓室的捷径?”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李青松上牙磕下牙,说道:“俗话说三年寻龙,十年点穴,可见寻龙容易点穴难。就是天机宫主在此,也未必能一次点中吧。” 摇光冷笑一声,一挥手,立即上来两个人,按住李青松,把他整个人浸到冰冷的井水中,好一会儿才提上来。 李青松的一张脸憋得青中带紫,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摇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道:“说,皇陵到底在哪?” 李青松嘿嘿冷笑,一句话也不说。摇光大怒,又让人把他扔进井里,反复了几次,李青松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全身青紫。他仍旧咬着牙,一言不发。 摇光有点泄气,万一把这老东西整死了,寻找皇陵的任务完不成,殷教主那里也不好交差。于是他钻进帐篷里,请教殷沐白。 “教主,李青松故意误导属下,让属下的人漫山遍野的乱挖,他宁死也不肯说出皇陵的位置,怎么办?” “守陵村的其他人呢?还是找不到?” “这方圆五十里,属下都搜遍了,他们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殷沐白叹了一口气,戴上七星狐狸面具,转过身道:“把李青松带进来。” 让摇光给李青松灌了两口热酒,殷沐白把他扶起来,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口,因为魔教拿到皇陵宝藏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没错,我不会放过你,但如果你肯出力,我可以放过李村。他们躲不了一辈子的,凭我的手段,早晚会把他们揪出来,让他们一个个生不如死。” 李青松打了个寒颤:“你真的肯放过李村?” 殷沐白笑道:“我这人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说话算数,只要你说出皇陵的位置,我就饶他们不死,让李村百姓过上昔日的宁静生活。” 帐篷里摹地安静下来,过了良久,李青松终于下定决心,握拳道:“南山没有皇陵,宝藏在一座王陵里……” “报!教主,天机宫长老卢世峰在山顶上叫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