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苍穹万里剑》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一章 千里不留行 “喂,你又在想她?” 说话的是一名干净圆领袍子着身的佩刀少年郎,在袍子的小腹左侧,打着一块颜色偏浅的补丁,补丁之侧就是那柄刀。 那少年郎顶多十八九岁的年纪,那刀也不是大唐常见的几种造式。刀身很宽,刃也很宽,柄长约两手满握,刀身却不足一米。 往那少年的身后瞧去,旧布包裹着的剑鞘略微高过肩头,鞘中却无剑。 他蹲在火堆旁,往篝火里加了新柴,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此时正表情有些怪异地看着篝火另一侧的白衣少年。 “我在读书!”白衣少年有些严肃地抬起了头,仿佛在表达着心中的不喜。 “我真的第一次见到反着读书的士子!” 佩刀少年有些不屑地撇撇嘴,继续说道:“不是我说你啊韩昌黎,你什么身份?此番入了帝都,起码是帝都六部要职板上钉钉,却魂不守舍地天天挂念着一个小女人?” “这就是你跟一个即将成为少说四品大员说话的语气?”韩昌黎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憋得通红,手紧紧地握着那本书,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在与佩刀少年的目光相触的瞬间,语气又急忙缓和了下来:“她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小女人!” “唉!”韩昌黎叹息一声,重新坐下,抬头将漫天星辰收入眼眸:“你是不会明白的,这叫爱情,你一个乡野武夫哪里会明白这其中的魅力?” “对对对,这叫爱情。”佩刀少年轻轻地点点头:“我看你现在不像个读书人,倒像个江湖浪荡子。” “小九,你真不明白,我这次要去帝都可不仅仅是要那六部要职,我是奔着翰林院去的,起码得是首榜前三甲。不是为了什么心系天下,就为了光明正大地回去娶她,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爱情的魅力!等你有朝一日遇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自然也就明白了!” “行了行了,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几十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说你也不嫌丢人,爱上个女山贼,人家还瞧不上你。” 郭小九摇摇头,嘴角忍不住挂起了一丝笑意:“其实你多说几遍也无所谓,反正明日你就得自己前往帝都,路上免得没人陪你唠嗑,来来来,多说几遍也无妨。” 话到此处,原本想要反驳的韩昌黎,身体一颤,目光收回,直溜溜地瞪在了郭小九的脸上。 四目相对,韩昌黎眼眶竟然有些微微的泛红。 “哎哎哎!”郭小九比韩昌黎小了一年出生,却主动站起身来,走到了韩昌黎身侧,一只结实的大手拍在了他的肩头。 “我就压根不该再提这事儿!”他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这么尴尬地用大手握着他的肩头。 “我晓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韩昌黎抽了抽鼻子,脸有些难看得憋出了一丝笑容,回头有些坚定地看向了郭小九:“等我殿试完,我肯定先去找你,再去迎娶李家姑娘。” “别,我不会在洛阳久待,我一个实 打实的江湖浪子,说不定等你到了洛阳,我早就到了别处去了,……”郭小九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将到了嘴边的话,强行憋了回去。 昨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夜,郭小九感觉和昨夜如此的相像。 他从行囊里取出了一皮囊酒,轻轻的摇曳两下。 “咕咚咕咚”郭小九仰头猛灌两口,入口微甜,紧接着由甜变苦,入喉变得极辣,入腹升起一股暖意。 师父说,酒就像人,只要到了肚子里你才知道他的好。 以前郭小九不喝酒,直到登岸后,从河南道一路走来,喝过了不少美酒,又遇到了这个待他极好的士子,才真正明白了,原来酒的味道,真的很好! “来!”郭小九将酒囊递到了韩昌黎的面前,伸手将嘴角的酒渍抹去。 韩昌黎已经收回了书,双手捧过酒囊,一口入腹,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似乎想到了这一路上的艰辛。 作为济南王的义子,韩昌黎何需受这份苦,可这份苦他必须受,因为这是读书人要受的苦,而且,遇到了他和她,他成了他的好兄弟,她将来要成为他的女人。 又一口,这口酒入口有些酸,可能是泪水的味道。 再入腹,韩昌黎脑袋里嗡嗡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噗通!” 郭小九嘴角挂上了笑,蹲在了韩昌黎的身前,不知何时,他已经又取出了一个酒囊:“比昨夜强些,今夜两口!” 那酒囊还握在韩昌黎的手中,鼓鼓地坠了下去,倒是不曾洒出来分毫。 “这酒囊你拿好喽,路上留着喝。”郭小九伸手将酒囊盖上,拍了拍韩昌黎的胳膊。 转身站起,举目望向远方。 “好酒,好人呀!”郭小九昂头,猛灌一大口,拍着刀鞘哼起师父常哼的小调。 却总感觉味道不是那个味道,不够浓!可能师父经历的事情更多些罢! 回头再看,韩昌黎已经彻底熟睡了过去。这个满是憧憬要入帝都考那首榜前三甲的士子,今夜之后,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这不是个女人,在男人中也算不上好看,郭小九却看得那样认真。 “俊哥儿!好兄弟!”郭小九举起了酒壶:“一敬,三月之行,来路多有照顾!” 只是一口,敬这两个月二十二天的路途,从登岸遇到这个文雅的书生,到如今,不足三个月的结伴而行。 “二敬,济南府外,助我脱胎换骨!” 又是一口,其实哪有什么脱胎换骨,只是郭小九刚登岸那会儿,实在是落魄,再加上韩昌黎也从未独自离家如此之远,俩人到了济南城外,早就没了盘缠,甚至这最后的几天,饭都没吃上几口。 “三敬,没有尽到兄弟之责,让你入了那贼窝,丢尽了颜面。” 又一口,那一日,到了河南道的尽头,马上踏上了河南府,就要离洛阳不远了,可能也就是两人最后能见到的山贼,却是真的见到了,那些山 贼没有恶意,郭小九就拉着韩昌黎死命地跑,却不想,那家伙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情形,腿软得根本跑不起来。 那些山贼把韩昌黎绑到了山上,郭小九见那些山贼没有跟上来,就急忙折返了回去,远处偷偷看着那些山贼的动静。 几日之后,韩昌黎被赶了出来,那副憋屈样啊,…… “四敬,今日之后,你我天南海北之隔,虽是兄弟,却不知多少年后,你忘了我,我也忘却了你呀!” 四口入腹,郭晓九偷偷地掩去了几滴泪水,说得义正言辞,却不道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孩子,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可言。 这就是分别,离开那传闻的仙家圣地蓬莱,这是郭小九第一次真正的伤心,可能这也是郭小九第一次抹眼泪吧?反正自打记事起,岛上就他跟师父两个人,哪是什么仙家圣地,连鸟虫都少得可怜,倒是站在最高峰上远眺那汪洋大海,属实是美到了极致。 此番入大唐,是入江湖,行江湖。可能见两位师父嘱咐的故人,然后从中原到江南,从江南入西蜀,…… 这江湖,有人扬名立万,有人惩奸除恶,有人风花雪月,有人快意恩仇。郭小九很年轻,试问天下年轻人,谁又甘于平庸? 他也不甘,他很想像师父讲述的故事中那些侠客,走在江湖,哪怕不为人知,但不管风云如何变幻,总能求个无愧我心,起码在这江湖走过一遭。 “不用远送了!” 郭小九收回了酒囊,思绪也随着那清香被关押了起来,他又添加了几根柴火,确保火不会在夜间熄灭。却不知,东方已经泛起了几抹鱼肚白。 转身,继续哼着师父那时长哼起的小调,摇着脑袋,晃晃悠悠地走向远方。 …… 待到周围没了一丝声音,韩昌黎的身子终于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猛地坐起身来。 那握着酒囊的手,比之前握着那本书的时候,更加的白,这是惨白。 “你敬我四杯,我怎么会,又怎么可能忘记你。” 叹息一声,韩昌黎打开了酒囊,双手举起:“我只敬你一杯酒,敬你远去,我不能挽留,你有你的心中大事。在将来,我庙堂潮起,愿你也能乘风而起,如那大鹏展翅,入那云霄万里!” 这一夜,一个在大唐一入朝堂,就问鼎巅峰的士子书生,一个未来能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的年轻刀客,就此离别。 他不信他考不上那首榜的前三甲,因为这是爱情!他也不信他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这一路上,多少事情,都是靠着他的坚持,才走到了今天。 第二日清晨,韩昌黎独自一人,背着书箱,走上了前往帝都的路。 早一步离开的郭小九,已经躺在了一辆顺道的乡村人家马车上,马车上拉着满是稻草,他很享受地仰躺在草垛上,嘴里还夹着一根,眯着眼睛望着太阳。 这是去年秋季就已经干枯的稻草,草上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清香。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章 看你很不爽呀 到了正午,烈日当空,因为刚过了洛阳的冬,却不是那样炙热。 草垛上吹来一阵暖洋洋的风,拂过了郭小九的脸颊,他伸手轻轻敲了敲腰际上的刀鞘,扭头望了望前方的路。 “小哥儿,你醒了?”那车夫是个五大三粗的庄家汉子。 “刚醒,老哥,我们到哪儿了?”郭小九从草垛的前方滑了下去,正好坐到了车夫的身侧问道。 “照这个速度,傍晚就能入城。”车夫笑着回头答道。 “前面有个小茶摊,我先请老哥喝碗茶,我们再走,应当耽搁不了大哥的营生。” “别说,还真的怪渴的。”那车夫憨厚的笑笑说道。 转眼间,两人就到了那茶摊前,这茶摊很新。 一根笔直的木杆上方挂着一张干净的旗帜,上书一“茶”字。这茶摊的木桌木凳,都像是不久前才刚做好的物什。 “这茶摊应当刚开没几日,我前些天来返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过。”车夫牵着马缰到了路边的小树林旁,低头说道。 “那茶应当也是新茶,算是老哥与我有福气喽!”郭小九也笑着打趣道。 这里是通往洛阳城的必经之路,佩刀佩剑的剑客武夫途经此地,算不上什么新鲜的事情,店里的伙计并没有过多的将目光投向这走来的二人。 只是这店内伙计见到来客,却也显得不是那样热情,让两个人有些不太习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整天想着青衫仗剑走天涯,转眼间已经老喽。” 二人已经寻了一张桌子坐下,车夫笑着说道,脸上挂满了憧憬。 郭小九脸上挤出些微笑意,目光却始终盯着那店内的伙计。这真是奇怪的伙计,与之前郭小九见过的那些看到客人,巴不得跟你攀个亲家的寻常伙计相比,这家伙太冷漠了一些,冷漠得不太正常。 “这难道还是个黑店?”不知道几年前,郭小九曾看到过一些关于早些年间,做人肉包子的黑心店铺。当然,这茶馆肯定不是什么黑店。 “看什么看?”那伙计可能被郭小九瞪得发毛,厉声训斥了一句:“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我说店家,你这也太不会做生意了吧,我们坐在这儿许久了,也不见你来招待一下子?”郭小九没有移开目光,他怎么可能会被那伙计的一句话唬住。 车夫回头偷瞧了几眼,低声的呢喃道:“小哥儿,和气生财。” “老哥,莫怕!”郭小九伸手安慰道。 继续转头,瞪着那凶巴巴的伙计:“这生意你做不做?” “今日不做生意,你赶紧走吧,别等我赶你走!”那伙计说着已经转身,像是要离开。 “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茶,要快!”郭小九说罢,已经抬手一掷,一块透着银光的金属物质,冲着那伙计背后袭了过去。 那赫然就是一块硕大的银子。 “嘿!”那伙计急忙转身,伸手接过了袭来的银子,顺手掂量了两下:“茶随后就到,等下希望你不要后悔喽! ” 看到那伙计真的是去弄茶水去了,郭小九的表情才好看了许多,他倒不怕那伙计在茶水里面做什么手脚,这里距离洛阳城可不太远。在加上之前的试探,这伙计肯定也不是寻常人,定然不会做下连他自己都鄙夷的勾当。 “老哥,不着急,我们喝完茶就走,不生事端!”郭小九赶忙跟车夫解释道。 “唉,你说咋样就咋样,应当耽搁不了啥事情。”车夫有些尴尬地说道。 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两个人没有再多说废话,车夫可能已经有了些心事,低着头在看着自己的脚。 在这空档里,路对面走来了个挑着扁担的瓜农,那瓜农倒是年轻的很,长得也很魁梧,他往茶摊里看了过来,看样子应当和那伙计熟识,只是见到还有客人,才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在对面寻了个树荫,坐到了路边。 “茶来喽!”那伙计提着一壶茶快步而来,丢在了桌面上,又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开。 “喝茶喝茶!”郭小九斟满两杯,冲着车夫说道。 那车夫这才回过了神来,笑着接过了茶盏,低头吹着热气。 郭小九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可是温茶,哪里来的什么热气? 这空档里,又行来了一辆马车,车帘子微微地掀开一条缝隙,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样的人物,马车停到了先前车夫停着草垛的马车侧方。 马车上没有人下来,只是那边的车夫,有些无聊地走到了马身前,伸手摸着马鬃,笑盈盈地注视向茶摊这边。 “这茶可不是什么新茶!”郭小九说了一句,眼神却在打量对面的车夫。 “我喝着挺新的。”那车夫急忙笑着说道。 在他们都以为郭小九没有注意到的时刻,身前的车夫,与那边的车夫,竟然偷偷地交换了个眼神。 “老哥喝着好喝就好。”说着,郭小九伸手轻轻的地敲在了刀鞘上,发出低沉的“啪啪”声。 这些人自然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在临近这茶摊前,他只是感觉到车夫有些迫切地想要来这茶摊,直到那伙计出言不逊,甚至有想要赶人的架势,这车夫的表情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当时他就已经断定,这事情有些蹊跷,怕是这路上要发生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喽! “来了!”那瓜农的嗓音有些沙哑,他低沉地提醒了一句。 紧接着,不远处就走来了一队马队,打头的是一匹白马,看那轻盈的步履,应当是能叫得上名号的良驹。 马上坐着一个长得俊秀的公子哥,公子哥手中握着一柄剑,只是那家伙的表情和眼神,让郭小九感觉到有些厌恶,看着就想上去臭扁一顿。 其后是二十几名洛阳神卫,这些神卫都被头盔遮住了脸,身上都穿着黝黑的甲胄,只能看到一双双冷冽的眼神,注视着前方的几人。 奇怪的是,这其中竟然有几名神卫的身上带着些微的伤,连甲胄都被刺穿了,可以看到些许殷红。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的目标,应当是迎面而来的这些家伙。 几名神卫提了提手中的长枪,已经驾着马匹走到了那公子哥的前方。 瓜农伸手握住了扁担,将目光看向了那辆丝毫未动的马车, 紧接着车帘子掀了起来,走出两位形容俏丽的小姑娘,这两位小姑娘手中都佩着长剑。 没有丝毫的言语,两位小姑娘已经抽剑,疾驰,冲向了那一众马队。 紧随其后的车夫操起了马鞭,瓜农提起了扁担,茶摊伙计也从柜台里抽出了一柄长剑。连原本端坐在郭小九身前的车夫,都从袖口抽出了一截短刀,跟了上去。 “啧啧!”郭小九抿着茶,眯着眼睛注视着场中的一切,手仍旧不停地敲打着刀鞘。 “不留活口!”那俊秀公子哥一扬手,下达了命令。 身周的那些被甲胄包裹着的神卫们,当即驾着马匹冲杀了出去。 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的江湖人物,却个个都是好手,面对那些神卫不曾有落下风,甚至一对二,一对三都能勉强撑下。 那两名小姑娘和茶摊伙计的身前神卫最多,每个人身前都有六七个神卫。 那公子哥驾着马儿继续往前走,只是在路过其中一名小姑娘的身侧的时候,很麻利的抽剑一刺。 原本面对那些神卫已经有些渐渐不支的小姑娘,有些躲闪不及,那剑当即刺中了姑娘的左侧胸口,只是偏向了肩膀一侧,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辣手摧花呀!”郭小九摇了摇头,心中对那个公子哥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小妹!”另一个小姑娘惊呼一声,急忙后撤到那名受伤的小姑娘身周,一手扶住了小姑娘的胳臂,一手持剑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枪刃。 “走!”那茶摊伙计见到已经落了下风,当即几步后撤,挣开了围过来的神卫。 他们面对这些神卫缠斗,虽然占不了什么便宜,但那些神卫也不能奈何他们,撤退,还是显得井然有序。 这场战斗来的很突然,退的也很突然。 “呸!就这些人还想拿本世子的命?”周子恒撇撇嘴,有些不屑地盯着那些远遁的身影。 神卫们没有损失,只是有几名不小心填了几道不疼不痒的新伤。 “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周子恒下了马,不急不缓的走到了先前那车夫坐过的位置上,伸手将茶杯倒扣。 又取过了一个新茶杯,自己倒上了一杯茶:“你说呐?” “不知?”郭小九摇了摇头,仔细打量几眼这个自称世子的公子哥。 “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周子恒有些诧异,看着这个懵懂的小子,再看这装束,着实不像什么高手,除了穿得干净些,跟之前那几个家伙相比,更像是个真正的山野村夫,当即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两名贴身神卫原本紧握长枪的手,都微微地松了松。 “不是一伙的呀。”郭小九懒洋洋地说道,不过随后一句,却让火药味再次弥漫起来:“不过,我看你很不爽呀!”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章 美人有飞剑 “嘭”的一声,周子恒的手掌恶狠狠地拍在了木桌上,眼神有些玩味似的盯着郭小九的脸:“洛阳世子周子恒,未来的洛阳王就是我!你是谁?” “郭小九,观剑楼的老爷子我得喊一声师叔祖。”郭小九眯起了眼睛,眼神有些凌厉,快速扫过了那张令他不喜的面庞。 这家伙竟然就是那个天天追在他小师姑身后的那个家伙?难怪小时候小师姑经常抱怨,原来是个这样子的欠揍世家子。 “吆!”周子恒有些诧异,万万没想到呀,他的表情转瞬间已经堆满了笑容:“原来是红鸾常说的小师侄,不过,毕竟是个晚辈,跟我这么说话,不太好吧?” 那两名贴身神卫已经放心下来,知道这个佩刀的少年郎是属于他们洛阳城一系的人,听着世子殿下的话语,不由得都跟着笑了起来。 “呵呵!”郭晓九伸手摸过了刀鞘,也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这力道可比之前周子恒的大了不少。 一掌落下,那张桌子摇摇晃晃地左右晃悠几下,就伴随着力道沉了下去,碎成了一堆废木头。 “你算什么长辈,别以为能当我小师姑的跟屁虫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郭小九一个后撤,踢开了屁股下面的木凳,他果真越看这个洛阳世子,越是感觉小师姑怎么能容忍这样子的纨绔子弟轻薄。 “呵!”周子恒有些尴尬地抽了抽鼻子,伸手制止了两个贴身神卫的上前:“作为一个晚辈,对长辈说话一点都不恭敬,今天我就代洛阳城里那位教训教训你这黄毛小子。” “咔嚓!”郭小九直接抽刀,干净利落。 “你可没那个资格,不过我也想教训一下你,拔剑吧!” 堂堂的世子殿下,肯定也不能被唬住不是,后退两步,拉开了阵仗,也抽出了长剑。 这俩人看似剑拔弩张,可都没有当即动手,毕竟刀剑无眼,又互相伤不得对方。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就像两只发情的雄狮子互相对视,脚下的步履也在左右变幻着。 终于,周子恒摇了摇头:“我看这样子吧,我们点到即止,空手打过。” 说罢,收回了长剑,伸手冲着脚下的地面一插,连同剑鞘深深地扎入了地面之中。 郭晓九将刀收回,一手解开了束缚,一手握拳贴在小腹上。 随即,也是狠狠一插,已经一个前踏,冲着周子恒猛地扎了过去。 这俩人年岁应当差不了多少,都是最容易动怒的年纪。一个人原本就不太喜欢对方,见到又是自己小师姑时常倾述的那个跟屁虫,当然没有再留手。另一个心里就憋屈多了,寻常都是他找别人的晦气,今天可倒好,…… 不等多做思考,那原本贴在郭小九腹部的碗大拳头,已经冲着周子恒的胸口砸了过来。 周围的神卫们果真没有插手,只是面容都有些怪异地盯着场中,有几个还不明白其中道道的家伙小声地询问着身周的同伴。 “嘿!”周子恒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当即憋红了脸,后退了有四五步远。 一拳过后,郭小 九并没有追击,轻轻地拍了拍衣袖,再次眯着眼睛打量起来身前的世子哥:“不愧是洛阳城顶天大的纨绔世子,连我一拳都吃不下。” 一语道出,郭小九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好受了不少,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怪笑。 “你偷袭我!”周子恒有些不服气地狡辩道。 当着这么多的神卫,唐唐的世子殿下的脸面往哪儿搁?脑子一热,也不想那么多了,操起拳头就冲了过去。 就在场中闹哄哄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先前那跳下两个俏小娘的马车,车帘被缓缓地拉开,一道倩影缓缓地探了出来。 又是一名女子,这名女子的面容被一道紫色的薄纱遮掩,身上着着淡青色的道衫,身后背着一柄道门寻常弟子的佩剑。 这女子身材高挑,应当跟郭小九和周子恒差不了多少,与大唐的寻常女性相比,高出了一个头不止。 女子的眼睛很美丽,眼珠子就像那夜间的星,能让人沉沦。 只可惜,这是晌午时分,再美的眼珠子,也只能装下明亮的太阳。 女子的眼神望向了那茶摊的方向,轻纱下的嘴角,好似微微地翘起。 周子恒信心满满地一拳落了空,反倒被郭小九的双手钳住了手腕,脚下一个侧踹,将周子恒绊倒在地。 那些神卫自然不敢笑,两个贴身神卫赶忙上前,快步跑到了周子恒的身旁,想要将他扶起来。 “我自己来!”周子恒双手撑起身体,拳头紧紧地握起,他感觉自己有些自讨苦吃的味道。 那两个贴身神卫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尴尬的在一旁站着。 突然,郭小九扭过了头,看向了那马车的方向:“你终于出来了!”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自己的佩刀旁,伸手拔出佩刀,重新系回到腰际上。 听到郭小九的话语,那些神卫们才注意到周围已经多了一个道门的女弟子。 周子恒站起了身,眉头微微的皱起,果然,真正的高手会在你松懈,最感觉不会出现的时候出现。 神卫们已经防备了起来,大概十几名神卫围成了一个半圆,向着马车贴近了过去。 面对道门的弟子,他们可不敢小觑。 那女子轻轻地抬了抬手,就见到身后背着的剑自动离鞘,随着手指地舞动,那长剑,不,应当是飞剑,在空中随意地乱舞着。 “飞剑?”周子恒有些惊讶地呼出了声,道门的人物果然不一般,但仍旧不能怯了场:“架势闹得挺大呀,还遮住了脸,是有多丑怕被别人看到。” “我倒是觉得那轻纱下面的脸,可能很美,打个赌如何?”郭小九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话。 那飞剑可不等他们继续嘲讽,已经顺着风,旋转着冲着周子恒的面庞刺了过去。 近到车前的神卫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飞剑已经掠过了他们的头顶,留下一阵刺耳地嗡鸣声。 周子恒不敢怠慢,快速转身抽出了长剑。 两名贴身神卫修为应当不低,替他挡下了凌厉的第一剑,都被震退了十余步,嘴角溢出了鲜血。 第二剑紧接着而来,目标仍旧是周子恒。 “自己挡着,我去掀了她的遮羞布!”郭小九说着,已经冲着马车的方向急掠而去,速度竟然能与那飞剑相媲美。 但这功夫,仍旧够道门女弟子出剑两次,一次震退了周子恒,一次让他的肩头见了红,如果不是两名贴身神卫又靠到了周子恒身侧,及时拉住了他的肩头,这一剑将会结结实实地扎入他的心口。 这传说中的道门飞剑,神卫们自然插不上手。可不是每个道门弟子,都能使出如此出色的御剑术,更何况看那女弟子,应当正值妙龄。 郭小九快速地抽刀,双手满握,用力一挥,一股劲风直直地劈向了那道门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眉头轻蹙,身子一摇,卸去了劲风,脚步缓缓一移,正好避过了刀锋。 只是那遮面的紫色薄纱,被劲风正好擦到边角,露出了女弟子极美的面容。 “好美!”郭小九心中嘀咕了一声,毫不夸张的说,这小脸蛋儿,可比他看过的大海美很多,而且是那种冷漠凄凉的美。 劲风落,轻纱落,女子的眼神中已经露出了些许杀机,那原本已经计划再次刺向周子恒的飞剑,急掠而归。 “怎么样?是不是丑到了极致?”周子恒伸手扶住流血的伤口,目光却死死盯着郭小九的方向。 “如果可以,我想我会娶她做娘子,你说是美是丑?”郭小九回头瞥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炽热。 “切,我看你小子一个乡野村夫,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美女,我洛阳城一抓一大把,要论到能我让甘心娶回家的,还真就只有红鸾一人而已。” 周子恒有些骄傲地昂起了头,想到那城中的佩剑女子,伤口都感觉不痛了。 “我定要给你掀开看看,眼睛瞪大瞧仔细了!” 郭小九的刀斜着向后一甩,正好撞上了袭来的飞剑,那剑的力道让他身体快速地前倾。 “不好!”道门女弟子心中暗道糟糕,想要后撤,可速度明显没有郭小九贴近的速度快,飞剑更是来不及支援,目光之中露出了些许的惊恐。 “呔!”郭小九伸手快速一探,竟然直接将那轻纱给撕扯了下来,随之脚下的步伐也急缓。 他这次更清晰地看到了女弟子的面容,小心脏突然“砰砰”地加速跳动起来。从河南道一路走来,这可真的是第一个单论容貌就让他心跳加速的女子。 “糟糕!”郭小九一个失神,飞剑快速地掠动,那女子用力一脚踏地,身子一翻竟然踩在了那飞剑上。 寒冷的目光,注视着郭小九的身躯,那两颗极美的眼珠子,好似要将郭小九直接射杀。 “宁,……宁不二?”那些神卫们或许不晓得那道门女弟子是谁,可周子恒是谁,他早就在几日前见到了那张来至青城山上的画像。 飞剑上的宁不二,已经操控着飞剑距离地面七八米高,她也同时俯视而下。 “道门大法师宁不二,还请赐教!”宁不二轻轻地冲着郭小九点了点头,伸手一指,一道厉光,直射郭小九面门而来!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章 最美不过宁仙子 当世的修为大致划分为下七流和上三流,那些隐世宗门哪怕有些出入,但也大相径庭,所差无几。 下七流中末等四流大多籍籍无名之辈,江湖武夫还是大多卡在这道门槛上。再往上走,为三流宗师境、二流无双境、一流绝世境。下七流天赋异禀者寻常几年时间或许就可以登至巅峰。 上三流分为入圣境、造化境、乾坤境。入上三流则完全看运气,哪怕就是天资绝然堪称举世无双,有可能一辈子也摸不到上三流的门道。很凑巧的是,场间出现了两个运气好到了极致的人儿,那道门的女弟子宁不二占了其一,另一个就是郭小九。 这两人当然处在上三流的最低一层入圣,尽管如此,出手之间的巧夺天工,已经足以让当世无数武林豪杰望尘莫及。 话说那宁不二只手向郭小九投来一道厉光,仔细打量过去,竟然是劲气所化的一枚小剑,比之之前的飞剑,更加的凌冽,让人心寒。 “好手段!”郭小九不由得称赞一声,若是寻常武夫与之比斗,没有什么出奇的拿手本领,可能就要活活地被飞剑耗死。 好在郭小九破去了宁不二的飞剑,他凭借的是速度。可宁不二踏剑而起,他又当如何破? “果然不愧是堪称道门近三百年来的第一天才!”周子恒的眼角微微地抖动,看着场中的情形,伸手偷偷掩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幸好,宁不二现在的目标不是他。 只见郭小九未曾停顿,宁不二出手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满握手中刀,横于胸前,一气呵起,整个人就如那泰山一般,悍然与那小剑相撞。 小剑与刀身触碰的瞬间,就化为了无形的剑气,消散无踪。 郭小九昂起了头,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宁不二?好名字,我也曾听过!” 看似被轻易化去的小剑,郭小九其实废了不小的力气,就单单从他那已经没入地面寸余的双脚,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小剑来的太快,郭小九也未曾有多做防范,只能选择硬抗。 停滞在半空的宁不二,面色露出一些不喜,已经伸手,再次凝剑,大致抱着你破去我一剑,我大不了再来一剑,总能把你摁趴下的想法。 “你敬我一剑,我总不能傻站着等你再来第二剑!”郭小九看到了宁不二的举动,赶忙说道。 言罢,已经双脚一踏,身体一个猛扑,不是后退,却是往前而去。 那抬起的脚,也不曾落地,竟然是踏空而上,脚底板上些许灰层,轻飘飘地落地。没有御剑术的郭小九自然不可能飞起来,于是,他便借着双脚停滞的空挡,又是一脚踏出,身体顺势一扭。 宁不二手中的小剑,划破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嗡鸣,这一剑明显比之刚才更强了一些。 已经在踏空而上的郭小九,连踏七八步,步步在空气中炸裂,与那小剑的 嘶吼声交相呼应。 下一瞬间,小剑近至身前,翻转腾挪中的郭小九,手中刀已经轮起了一个圆,一刀斜劈而下,正好劈在了那小剑之上。 之前还在嗡嗡作响的小剑,消散的却是那样寂静。 接下来,轮到了宁不二错愕,她有些不相信,可眼前的那个可恶的佩刀少年,确实正在做着某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怎会我道门的四步刀法?”宁不二隔空发来了一声痛斥,将心中的不满也随之发泄了出来。 “我暂且称你一声宁仙子,你说我使的是你道门的四步刀法,那就大错特错喽,请你看的仔细,这叫儒刀!”郭晓九偷空说道。 他脚下步履仍旧在踏空,可身体却是不曾再攀升,大致没有御剑术,一个武夫能够做到这样子与御剑而行的道门仙家对峙,已经可以称为举世无双。 “儒教自在?”宁不二刚想到这个名字,就在心中打消了这奇怪的念头,那传闻中的儒教当今第一人,怎么会是个如此年轻的乡野村夫,就算不是村夫,也是在乡野上蹦跶的少年郎。 终于,郭小九的身体开始急剧地下落,他的双脚仍旧不停地借力,化去部分下坠的力道。 “就算如此又当如何?难道你还能阻止得了我杀人不成?”宁不二好似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如今郭小九可近不到他的身前,谁还能阻拦的了她的下一记杀招? 说着,宁不二的手已经快速舞动,一出手,就是三柄小剑。 三柄小剑破空而去,直指那远在茶摊中看热闹的周子恒。 传闻道门的大法师修炼到极致,可以以心御万剑,万剑齐至的场景暂且不想,就单单这场中的三剑,就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作为被狙击目标的周子恒自然很有觉悟,他还想多做几年的世家子弟,更何况洛阳王就他这一个儿子,他死了,谁来当未来的洛阳王? 他在宁不二出言之时,就感觉到了情况不妙,提起了剑快速地退去,那两名修为不俗的贴身神卫,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将周子恒挡在身后。 任他们没想到的是,那飞剑径直地掠过了他们的头顶,这才直直地落了下去。 “果然最毒妇人心,哪怕是个小丫头片子,这心肠也歹毒得不行!”周子恒骂骂咧咧地看着当空而来的三枚小剑,知道自己多半是挡不下来的,更躲不过去。 却是在此时,有剑气而至,剑气之后,是一柄笔直的长剑,这剑长得很别致,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美”,应当与观剑楼中圈养的那些绝世名剑有的一拼。 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在长剑之后响起:“洛阳王府刘宾客,救驾来迟,还望小主莫要怪罪!” 原来是洛阳王府的第一剑道大宗师刘宾客! 刘宾客的剑气就如他的声音,很足,自然替世子周子恒堪堪挡下 了三枚小剑。也确实是因为这小剑确实有些火候,让刘宾客应付得都有些棘手。 幸好的是,刘宾客善用剑气伤人,剑气那可是同飞剑一般,在寻常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若不然,江湖上人人都是刘宾客,人人都是宁不二,那还不乱了套? 刘宾客出场,站在了周子恒的身前,他单手执剑,斜指向地面,冲着半空的宁不二瞧去:“宁仙子,你今日用三枚符剑想要伤我家小主,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回敬一剑!” 所以,刘宾客出剑,他长剑斜撩而来,剑身好似一震,一道剑锋脱离了长剑,看似无形,实则有形,剑气所指,正是宁不二。 宁不二不曾再出言,她的眉头已经紧皱,任谁都能够看出她此时的心情很不好。 面对迎面而来的剑气,她没有怯场,仍旧抬手,握住了一柄小剑,这次没有丢掷出去,而是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正如刘宾客所言,她这是道门的符剑,一剑即一符,每破去一符,就少一符。 剑气破,那符剑也破了去。 宁不二受了伤,她轻轻擦去嘴角的鲜血,冷漠地看着场中,伸手捏了捏手中仅剩的几枚符剑,有些不确定能不能杀掉那纨绔世子。 “喂!”一个让宁不二感觉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急忙侧身,御剑横移十数步之远,有些错愕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却见郭晓九再次使出了先前的儒刀,单单凭借手中刀和脚下的借力,竟然攀登到了她的身后。 “嘿嘿!”郭小九却是满脸的笑容,同时脚下的力道已经再次卸去,有要下落的趋势:“宁仙子,看你好像受了不轻的伤,我可舍不得伤你,只是看看下次能不能和你站在一起俯视这脚下的山河大川。” 伴随着郭小九的落地,场中的所有人都在为郭小九没有把握住机会重伤这个道门大法师而惋惜。 却不曾想到,郭小九的佩刀再次横在了胸前,他这次面朝向了周子恒和刘宾客的方向:“放她走,若不然我与她联手,拼着重伤杀你家的小主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好大的口气!”刘宾客抬剑一指,下一刻他的剑气就可以将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劈成两半。 “刘叔叔,让她走,这宁不二这么美,将来是要被小九带回家当老婆的,到时候再让小九出了今天的恶气。若不然伤了她,我也不好向红鸾交代不是!”周子恒笑眯眯地贴到了刘宾客的身边说道。 随着周子恒的话出口,宁不二已然转身,御剑而去。 “我呸,你还想着占我小师姑的便宜,还有我的便宜!”郭小九怒目瞪向了周子恒,却注意到宁不二已经返身离开:“等到我到了洛阳再找你算账!” 说着,竟然冲着宁不二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口中还不由地大喊:“宁仙子,宁仙子,你等等我!”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章 半座江湖皆仇敌 转眼间,已然是三日之后。 曾经作为帝都的洛阳城,迎来了今日的第一抹晨光。晨光跨过了城东大道,跨过了天津桥,跨过了天津桥下的洛水,跨过了洛水河畔的小竹林,以及竹林之中的观剑楼。 龙门之外,转瞬间热闹非凡,龙门之内,一队洛阳神卫整齐地巡视而过。 洛水之中,一艘小船划过了水门,小船后头站着一名船夫,黝黑的汉子笑盈盈地迎接着美丽的晨光,手上的船桨也摇得更欢快了一些。 “到洛阳城了,等下靠了岸,两位就需要自己琢磨琢磨这洛阳城的味道了。”船夫冲着船头的一男一女说道。 那女子站在船头,双手负在身后,那抹紫色的轻纱再次遮住了美丽的容颜,身后的剑如同她的身姿,俏丽而悠然。 在女子的身后,郭小九很随意地斜躺在船板上,眯着眼睛看着那传闻之中仙子的身姿,手指顺着刀鞘来回地轻轻拍打。 身后的杂音好似扰乱了宁不二的心神,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郭小九一眼:“你再发出怪音,我就把你扔下船。” “嘿!”郭小九坐起身来,伸手勾了勾:“来来来,仙子大可以试一试!” 这三日来,郭小九已经跟在宁不二的身后,原本一日就可以进入这洛阳城,两人却是在城外多逗留了两日。 说是逗留也不确切,主要是宁不二想要甩开身后的这个讨厌的人儿,却每次以为已经得手的时候,这家伙又优哉游哉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如果宁不二不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再加上剑符所剩无几,肯定早就让这个家伙停尸荒野,落做那财狼虎豹的口粮。 “哼!”宁不二懒得再理睬这个家伙,他要跟着就让他跟着好了,反正这样子的市井无赖,她是没了应对的办法。 “我开始由衷地钦佩那个老是占着小师姑便宜的跟屁虫了!”郭小九心中想着,等过几日再见到那个纨绔的世子殿下,就先不出手打伤他,多跟他学学如何成为一个女子身后的影子。 船夫嘿嘿地笑笑,有些憧憬的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好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女,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的风流韵事。 随着小船靠了岸,登岸之后不远处就是天津桥,桥东是城东大道,桥西就是龙门。 宁不二自然不敢光明正大地闯龙门,她也不曾多看那年轻男女最爱攀登的天津桥一眼,而是向着城东大道的更东方走去。 “喂喂喂,仙子,你说你受了伤,干嘛还要走的那么快?”郭晓九戴好了佩刀,毫无高手风范地继续做着宁仙子的跟屁虫。 “要你管?”宁不二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再往前走,已经快要看到了城门,宁不二这才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几眼道路一侧的一间客栈。 这客栈看上去有些年月了,生意还算不错,顺着敞开的木门望进去,正巧瞧见殿内的伙计忙活的不亦乐乎。 紧随其后的郭小九望了一眼客栈的匾额,上书“ 泓福客栈”四字,只是可惜那匾额缺了一角,又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摧残,早已不复当年光彩。 客栈之内倒是瞧见人影绰绰,忙活之中,一名店伙计瞧见了二人,当即露出一脸热络的笑容:“两位,里面请!” 客栈大堂之内,只有寥寥十几张木桌,木桌老旧,上面布满了油腻,可仍旧有十之七八坐上了客人。 这洛阳城自然有数不尽的江湖人,这其中有两桌,明显都是江湖游侠,年纪都不大。 有一桌客人最为特别,一名老道士,一名小道童。老道士客串起了说书人的角色,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目光,小道童就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听着老道士的讲述。 这原本应当是老道士给小道士讲故事,不想引起了邻桌几位的雅兴,老道士这才临时客串。 可能身在洛阳城的老人,都见过了不少的世面,这老道士的讲述,让人有种身临其境,欲罢不能的感觉。 老道士侃侃而谈,此时正好讲到了那数十万突厥蛮子兵临洛阳城外,洛阳城内也发生了哗变,真是内忧外患,迫在眉睫的时机。一位在大唐女帝时期,就盛名在外的姓杜书生,四步成圣,破解了僵局。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百无一用还是书生? 若不是那些士子书生寒窗苦读,登顶庙堂,为百姓谋福,哪来的大唐盛世? 若不是杜书圣四步成圣,平叛了洛阳祸乱,哪来的后世大唐,哪来如今的洛阳城呐? 小道童听的兴起,拍手叫好:“师父,等将来我也想做一个像杜书圣那样的人。” “好说好说。”老道士抿了一口碗中酒,脸上挂满了笑意,伸手爱抚小道童的头顶。 周围的客人们,拍了拍腿,有些意犹未尽。这故事也听过不下十几遍了,却总听不厌,谁叫他们是洛阳人呐?是洛阳的老百姓呀。 只是微微往那边瞥了一眼,宁不二攥了攥衣角,这故事,她也听过很多次,每次听到,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师父,他就死在那个时代的洛阳城。 “两位客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呐?”伙计听到了故事结尾,这才想起新进客栈内的两位客人,急忙收拾出了一张桌子:“先来这边歇息一下。” 宁不二连看都没看一眼,独自走到了客栈柜台前方,摘下了一块雅间的牌子,丢下了一块碎银子,就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跟在身后的郭小九原本想要凑个热闹,大好的兴致,也只能堪堪作罢,冲着那伙计使了个眼色,又丢下了一块碎银子:“弄些上好的饭菜,送上楼去。” 说罢,也摘下了一块牌子,跟在了宁不二的身后,上了客栈二楼。 “仙子,仙子?”郭小九看着宁不二进了屋子,狠狠关上了房门,还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只能撇撇嘴,转身进入了对面的屋子。 房间内还算干净,一阵清风从敞开的窗口吹来,打在了郭小九的脸上。 是夜,月光有些微弱的将自己的身姿撒在了客栈的屋顶, 伴随着屋顶小隔门的打开,郭小九探出了头来,一个瞬身已经踏在了屋顶上。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才找了个清凉的位置坐了下来,眯着眼睛望向远方寂静的夜,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真是个不错的欣赏洛阳城夜色的好地方。”郭小九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侧躺在了房檐上。 “可惜你破坏了这夜色的美。”突然一个身影从屋顶的另一侧走了出来,原来宁不二早就到了此间。 “呀,仙子,这么巧,出来透个气都能看到你。”郭小九急忙站了起来,冲着宁不二笑着说道。 宁不二摇了摇头,转身望向了先前郭小九望向的夜色之中,幽幽地说道:“你为何而来?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哦?仙子在说些什么?”郭小九笑着问道。 “剑气!”宁不二的眼眸深处露出几缕杀意,入了洛阳城,自然剑气满洛阳,剑气所指,皆是她。 宁不二所指,郭小九自然听得懂,他看向了她的眼眸深处,她的眼眸很美,就如同当下的漫天耀眼星辰。 “剑气就剑气呗,又当如何?”郭小九伸手扶着刀鞘,又重新坐回到了屋檐上。 思绪良久,郭小九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你为何不离开这里,还要选择进洛阳城呐?” “我想知道,这江湖谁想杀我,谁又能杀的了我。”宁不二很生气地说道,伸手一指,指向那片黑暗。 那夜色之中好像有些躁动,有些嘈杂,这并不能扰乱宁不二的心境。 剑气皆来至于龙门之后,那黑暗之中的又有谁? “都已经来了,现在要走是不能走掉了。”郭小九望了望远处的夜:“而且,你一个刚刚入江湖的小丫头,哪来这么多仇家?” 宁不二好似陷入了沉思,她竟然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发丝,冲着夜色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原来仙子也有寻常小丫头的模样。 那是笑,也是杀机。 “我是道门的大法师,有人杀我想要扬名,有人杀我是因有人因我而死,有人杀我只因我是道门的大法师。我入江湖,半座江湖皆仇敌!” 果然不愧是世间无我第二人的宁不二! 随着宁不二的话语落下,郭小九的眉头轻轻皱起,千里杀机,已经系在一线之间,他轻拍刀鞘:“我也想要看看这些人,将来好帮你一个个杀个干净。” “不要傻了,就算你为我与半座江湖为敌,我也不可能看得上你。”宁不二没有回头,身后的飞剑已经出鞘,如同一粒星辰,瞬间在夜色中绽放。 “江湖儿郎为情死,没有了我这样的人,这江湖还有什么意思?”郭小九突然大笑起来,抽出佩刀,站在了宁不二身前:“今夜,我倒要看看,有我在你身前,谁能杀你?” 她冲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什么时候自己需要将性命交在一个她最不喜欢的一类人身上? 随之,飞剑如同长虹贯日,向着那躁动的夜色之中刺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章 满城剑气皆一剑 瞬息间,飞剑已经掠出数十丈远,消弭于夜色当中。 偶尔有几缕兵器碰撞的声音在远方的夜色中响起,传来这边也变得如同蚊子的嗡鸣,让人心中难起涟漪。 郭小九对于宁不二毫不留情的出剑,没有丝毫的感触,那些只能生活在夜色中的人,原本就该死。 他只是有些冷漠地望着远处的夜,心中细细数着这是飞剑第几次出剑,对方又是第几个人身死。 三道阴影冲出了远方的夜色,在月光中快速地掠来。 他们身后的夜色中还有很多人,只是他们很不幸,不能像这三位一般,冲过那飞剑布下的结界。 宁不二有些不悦地瞪了那三个人一眼,没有多做理会,更用心地用飞剑在夜色中布下一张更密集的剑网,敢于逾越剑网者,死! 那三人已经奔到了客栈之下,纷纷纵身向上跃来,他们早先看到了郭小九伴在宁不二的身前,却不认为宁不二身前如今能有什么高人。 主要是身处道门大法师的宁不二,连道门中有些人都想着她能死在这洛阳城,更何况旁人,那她今天身侧的佩刀少年,注定不可能是哪家的高手,谁愿为了一个没有人情味儿的仙子拼上自己的性命。 很快他们就知道他们可能错了,因为郭小九毫不犹豫地拔出了刀,只是单手,像拍苍蝇一样接连三拍。 这三个倒霉的家伙连那刀长得啥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就感觉脑袋好似撞到了什么金属物质,一阵晕眩感袭来,随之整个身体都向下坠去。 好在距离地面不是很远,纵然被狠狠地拍在了地面上,也只是身子疼得厉害,没有留下什么要命的伤势,只要让他们再缓一阵子,就可以再次出手。 郭小九一手提着刀,一手从身后的背囊里抽出了酒囊,酒囊今天刚装的新酒,打开酒囊的封口,一阵酒香扑鼻,让人沉醉不已。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酒。”看到了郭小九的举动,宁不二极为不满地训斥出声。 “仙子,莫要怪莫要怪。”赶紧仰头灌下一口,郭小九就收回了酒囊回头嘿嘿地笑笑。 “就算我今天喝醉了,这里的那些人也伤不到仙子分毫,倒是那龙门之后的人如果出手的话,……” 好似明白郭小九的所指,宁不二的舞动的手指随着心神紊乱略微地停滞瞬间。 那远处的飞剑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又有两道身影冲了出来,身后还有一个家伙刚刚露出了一条腿,就被醒悟过来的宁不二补上了一剑,多半此时已经一命呜呼喽。 “好手段!”郭小九称赞一声,提起了刀来,向着街道上打量了过去。 那先前的三个人已经站起了身,那新突出剑网的两人也加入了其中。 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几乎同时顺着不同的方向跃上房檐。 “你们怕是不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快刀吧!”郭小九有些可怜地打量了几眼跃起的声影,他好似看到了几只在半空乱扑腾的鸭子。 握刀的手再次提起,脚下也快速地乘风而动,顶多两个呼吸,那最后的一道身影才刚能勉强看清宁不二所在的准确方位,就被当头一刀,狠狠地拍在了街道上。 这一次这几个人就没了那么好的运气,其中两个当即被拍晕了过 去,一个两条腿估计都已经废了,还有个下半身有一半没入了街道旁的硬土里,血液将周边的地面染得猩红。 最惨的还是那最后的一人,整个脑袋都被拍出了血花,脑浆都迸裂了出来。 “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郭小九望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内疚地摇了摇头。 却是此时,一道黑影从宁不二的身后袭来,那黑影手中握着一柄短剑,他的气机隐藏得很好,他认为他选择在了最恰当的时机出手。 “死!”那黑影怒吼一声,短剑距离宁不二已经不足两指,只需要下一个瞬间,短剑就会贯穿宁不二的左胸膛。 “嘭”的一声,那短剑却是撞上了什么金属物件,当即被弹了出去。 却见郭小九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宁不二的身前,一手顺势抱上腰肢,而一手正握着手中的刀,横躺着为宁不二挡下了袭来的短剑。 “走开!”宁不二瞬间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快速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挣脱郭晓九的怀抱,那舞动的双手也顺着郭小九的胸口拍了过去,却是没用什么大力道,只是为了挣脱这突然到来的拥抱。 郭小九眯着眼睛满脸都是坏笑,他当然不敢长久保持这种姿态下去,一来是会让他在宁不二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再来现在这场合毕竟不适合卿卿我我。 所以,郭小九侧开了身子,从宁不二的身侧绕了过去,又为宁不二挡了一剑。 宁不二再次快速地操纵着飞剑将意图突出剑网的人,斩杀在了夜色之中。 再一次出刀,郭小九极为狠厉,也极为不屑地一刀划过了那人的脖颈,转身望向远处的夜色。 只见那人丢掉了手中的短剑,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伤口,却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向后一扬,那头颅竟然被逆行而上的鲜血,冲出了老远,整个人倒向了客栈后的小巷。 龙门之后,一人握剑昂起了头来,刘宾客大致看着城东的方向,嘴里不知道在低声地呢喃着什么,嘴角在某个瞬间,快速地抽动了许久。 今夜在那两条小巷的阴暗之中,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在那个江湖之中不食人间烟火气,不懂人间江湖情的宁仙子手下。 而他,那个佩刀的少年郎,则为她挡下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他们的组合,几乎无懈可击。 但刘宾客并不认为他们今夜就能够将来的人全部杀光,或者顺利地逃走,他还在这龙门之内,等待一个出剑的时机,只要时机一到,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剑,哪怕伤的是那个佩剑的少年郎。 “都是为了洛阳王府啊,希望小主不要怪罪于刘某人。”刘宾客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 洛水河畔有一片小竹林,竹林的深处有一座几乎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敢于到来的小竹楼,因为这竹林是属于洛阳王的私有猎场,那小楼也有个让江湖人胆寒的名字,叫观剑楼。 传闻早些年间的那人意气风发,是为女帝治下的第一神将,女帝飞升为大唐独守天门之后,他就到了这观剑楼,开始有了收藏世间好剑的癖好。 如今的观剑楼深处藏着一百八十二柄名剑好剑,都是在这些年内,无数的绝顶高手败在了他的手下,逼不得已留下了自己的珍爱佩剑。 后来,那人第一神将的称呼,就没人再喊了,倒是 开始尊敬地称呼一声“剑圣”。大唐唯一的剑圣,也是剑道的最强者,他的名字叫裴旻。 今日夜间,楼内外都没有那人,只有一个坐在楼前,托着腮帮不知道思考什么的小丫头,小丫头看上去的年纪特别小,只不过知晓这内里情况的人,自然不敢小瞧了这小丫头。 小丫头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裙,端坐着的木梯之侧,斜躺着一柄短剑。 一只高达两米的大肥鹤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小丫头的身前,低下头轻轻碰碰小丫头的肩头。 大肥鹤的身子上,躺着一只花纹杂乱,却极为好看的大肥猫。 小丫头站起身来,个子也算不上多高,她探着脚尖也只能用手缓缓地抚摸几下大肥鹤的脖颈。 那大肥猫好似吃醋了一般,也翻转了身子来,冲着小丫头讨好似得叫唤了一声。 小丫头又急忙跑到了大肥猫的身前,伸手摸摸它那圆鼓鼓的大肚子。 “扑哧”不知道已经是多少次操控飞剑斩下,宁不二终于牵动了身体之中几日前的伤势,一口浓黑的血,就喷在了郭小九的身后。 “对,对不起。”宁不二的声音微弱到了极致,说着,整个身子一软,就好似要瘫倒下去一般。 那飞剑已经摇摇晃晃地折回,却不偏不倚地插回到了宁不二身后的剑鞘之中。 “嗯?”郭小九已经转身扶住了宁不二充满了诱惑的娇躯,那温热的呼吸就擦着他的唇,轻飘飘地划过。 不过此时,郭小九心里哪怕再被撩拨的难耐,也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了眼前的娇躯上,他眯着眼睛盯着龙门的方向。 一道剑气,正在疾驰而来,只需要几个呼吸,就能来到身前,至于那剑气的目标,不用想都知道是自己怀中的仙子。 入城时,满城剑气皆指她,当下,满城剑气化为一道剑气,还是指向她。 “呵!”郭小九发出一声冷笑,回头瞧瞧已经迷迷糊糊的宁不二,婉转一笑,她的肩头太沉了一些,不论以后如何,今夜,她的肩头由他来扛! 那些冲出了黑暗的人,一个个地分布站在了客栈的四面八方,此时已经剩下不足三十余人。 他们缓缓地包围着客栈,却没有急着出手,好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果然,那剑气已经在远处的夜中露出了身影,不再有丝毫的隐藏。 郭小九握紧了手中的刀,另一只手取出了一根布带,将宁不二的娇躯绑在了自己的身后,双手握刀,全力而为。 却是不等他真的出手,也不等那剑气近到身前,一柄飞剑已经将剑气斩为了两半。 那飞剑自然不是宁不二身后的那一柄,而是来至于观剑楼木梯上斜躺着的小剑。 飞剑疾驰而来,又疾驰而去,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剑气不存在,飞剑也不存在。 “裴红銮,你坏我大事呀!”紧握着手中长剑的刘宾客气急败坏地冲着半空一声怒吼,语气之中充满了不甘。 “你那剑要伤我的小师侄,和他的女人,哪怕现在不是,将来肯定是,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师侄伤心。” 那小丫头骑着大肥鹤从高空缓缓地落了下来,飘到了距离刘宾客不足两米的半空中,她的怀中,正抱着那只大肥猫。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章 一步一刀换一命 剑气未能如同黑暗中走出那些人的猜想,一剑杀死那名女子,他们没有太过于失望,哪怕横生再多变故,今夜,宁不二必须死! 说道宁不二的身份,可能也就是她必死的原因。 道门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以青城山为中心,传遍了整个大唐的教派。道门之内,天师最高,每一任的天师,传闻都有着能与天人交流的本领。 天师下辖四门,药门、武门、迎门、宣门,药门的弟子又叫做炼师,同理,武门的叫法师,迎门的叫知客,宣门的叫高功。 道门大法师就意味着,道门武门的领导人。望眼大唐,多少道门子弟,得罪了一个道门大法师,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想要她死? 这事情还得从她的师父讲起,因为十余年前,突厥蛮子兵临洛阳城外,城内操控叛军,导致十数日城内街道上血流不止的幕后人物,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的师父,上一代的道门大法师! 在场的那些人,没有等待太久,他们有些耐不住性子,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当然要快一些,早一些报仇。 郭小九看着剑气散去,那飞剑又来而复归,他冲着那方微微作揖。 能够破去那道剑气的人,洛阳城内屈指可数,但在此时,还愿意站在他们这边,帮着他的人,只可能有那么一个,那个与他从小就能在笔尖上聊得欢实的小师姑。 “谢过小师姑!”说罢,郭小九再次握刀,注视着缓缓靠近的那些人。 他将刀横在胸前,扫视几眼周围缓缓靠拢过来的围攻者:“今夜,你们都得死!” 顺手紧紧将他与宁不二绑在一起的布带,将她的双手也搭上了他的肩头,郭晓九一跃而下。 听着郭小九的狂妄言语,这些人没有再往前走,他们其中有些人见识到了刚才那几位同伴的下场,都是出自这个佩刀少年之手。 那些围攻的人有几个跃跃欲试,却见到没有人先出手,也就只能继续跃跃欲试。 郭小九没有管那些心中开始各种算计的人们,只手握着刀,很随意地耷拉在身侧,一只手抱着宁不二的翘臀,这时候自然不是在占那仙子的便宜,只是害怕她不小心摔倒在地面上。 有人悄悄地贴近到了郭小九和宁不二的身后,操起了手中的陌刀,就是猛地一劈而下。 那人的眼神满是炽热,由于极度的兴奋,双腿都在微微打颤,那刀却是不曾有丝毫的偏移。 只要他一刀得逞,还能留得半条性命,从今以后,这洛阳城内,这整个大唐,还有谁人胆敢轻言他,谁人胆敢小觑他? 见到有人出手,那几个好似与宁不二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也快步靠近了过来,只等那人失手,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下一刻,郭晓九身子一个侧闪,手中刀横劈,将那人直接劈成了两半。 那得多大的力道?又得怎样的刀? 一刀之后,刀刃上连血滴都没有留下。 郭小九瞧了瞧那些原本想要趁乱出手的几个人,露出了一丝笑意,横刀一指,是宣战。 但脚下不曾停留,他还在往前走,前面有更多的人,他要他们今夜全都葬身洛阳! 不知道是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哪怕怕死得厉害,那些人也举起了武器,毫不停留地杀来。 接下来,郭小九的身后,留下了一具、两具、三具…… 终于,郭小九的刀刃上,留下了一丝血迹,他有些惋惜地瞧着手中的佩刀,那滴血顺着刀锋,滴落在 洛阳城的土地上。 没有人再敢往前走一步,郭小九往前走一步,他们就退一步。 这些人,他们这些人,亲眼看着郭小九一步一刀,一刀一具尸体,走过之处,留下的皆是他们卑微的生命。 有人开始胆怯,有人开始怨恨,有人开始逃避不敢直视,…… 没有人再想着今夜能够杀死宁不二,除非龙门之后那人,还能有机会出手。 那个人肯定不会再次出手,哪怕他也很不甘心。 街巷之内,又来了不少人,来的是近乎三百的洛阳神卫,这些眼神中满是厉色的神卫,驾驭着身下的马儿,一个急冲,就将在场那些不肯散去的人,刺死了一半还多。 那匹白色的名驹,在两个神卫的护佑下,快速来到了郭小九的身后。 周子恒没有制止郭小九,只是一扬手:“开城门。” 几名神卫急忙驾马赶到了城门之下,下了马,用力的将城门放了下去。 见到神卫们并没有阻止他们前行,郭小九这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回头冲着周子恒说道:“谢了,不过,下次我想与你们王府的那个剑道大宗师打过。” “你不先谢谢红鸾?她其实还在龙门等你前去呐,是她拖住了刘叔叔。”周子恒冲着那继续前行的身影喊道。 “几日之后,我自己会去找她。”郭小九摆了摆手,已经一脚踏出城去。 散开的神卫开始对场中的清洗,那些之前不肯退去的人,此时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拼命的逃离,想要挣脱身后的束缚。 只是两条腿的人,终究快不过四条腿的马,这些人相继被格杀,只有少数几名运气好的或者身手了得的,得以幸免。 周子恒收敛了笑容,抬头望向了夜空,眼神变得有些阴冷。 他喊过了身边的神卫,快速地念出了几个洛阳城中的大人物:“召,龙门营张管领、洛水都军司徒康、钱家大掌事、夏都尉以及刺史徐大人。” “这些人啊,联起手来,想让我死在回家的路上,我想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呀!” 好似在自问,又好似在真的询问身侧的神卫。 几名神卫交换过了眼色,这洛阳世子竟然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丝老主子的味道,当即抱拳应道:“得令!” “爹呀,这烂摊子你要是真让我收拾,那洛阳城可就不得安宁喽。” 第二日,洛阳城皆是震惊!是满城皆惊! 昨夜,以刺史徐大人、钱家大掌事为首的几名洛阳城大人物,联手发动哗变,企图控制龙门营、洛水营,对王府发动奇袭。 最终被龙门营内部策反,加上洛阳神卫和金谷营的快速支援,将几名领头人物悉数击杀,此时这些人的尸首还躺在龙门前,等待家中人前去认领。 只是那几家里的人,谁敢真的前去?早在今日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赶紧收拾好了行礼,带着全家老小,逃出了洛阳城。 百姓们议论纷纷,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就如同那纸上书写的那样,毕竟守卫他们这么多年的人,以前是女帝陛下,现在是老洛阳王,一直都姓周,以后肯定还会姓周。 另一头,郭小九出城以后,来到了南阳的一个小镇上,寻了个寻常人家住下。 这家人家家里就一对老夫妻和他们十一二岁的女儿,那小姑娘长得很讨喜,嘴也很甜。 在收到了郭小九的两锭银子之后,这家人家就把他们当成了什么大人物,死活不肯放他们再出院子了。 什么找郎中, 抓药,煎药,甚至连餐食都给他们单独开了个小灶。 那小姑娘见到他们的特殊待遇,嘴馋得不行,老夫妻虽嘴上呵斥着,倒也在给郭小九弄好食物以后,给小姑娘偷偷分食了一小碗,平日里他们可舍不得自己吃这么好的东西。 喂药和给宁不二换洗衣物,都是那个小姑娘动的手,她不能走出这院子,所以对于外面的来人热络的很。 转眼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郭小九就躺在火炉旁的一张躺椅上将就了一夜。虽然已经是三四月的天气,河南府包括河南道的夜间,还是刺骨的寒冷。 躺在床上的宁不二缓缓地睁开了眼眸,细细嗅了嗅鼻子,好像院子里有什么香味飘来,伴随着肚子一阵子地低声鸣叫,她不争气地笑了笑。 坐起身来,回头一看,却看到郭小九也已经睁开了惺忪的梦眼。 两个人对视了几眼,宁不二才缓缓记起那夜的事情,她不由羞红了脸,悄声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小镇,我也没来得及问问叫什么,这家人还不错,你的药都是他们给你找郎中配的,只是我付了两颗沉甸甸的大银子。”郭小九说着,轻轻拍了拍腰际上的刀鞘。 “大哥哥!醒了呀?”那个叫做翠儿的小丫头轻轻推开房门探进头来,冲着屋内瞟了几眼,当看到了宁不二已经坐起身来之后,有些惊讶地急忙回头对着身后喊道:“娘亲,那位姐姐也醒了。” “唉!”院子里传来了一名夫人的声音,不久之后,翠儿就推开了房门,身后的那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夫人端着一个大木盘子走进屋子来,盘子里盛着几碟子小菜,和一些点心。 那夫人冲着郭小九笑了笑,又偷偷看了宁不二几眼,不由地啧啧嘴:“长得真精致,如果是在我们这小镇上,这姑娘多半是要被选入宫里去的。” “小伙子呀,你的运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那夫人放下了食物,没有在多余的喋喋不休,她知道大人物们不喜欢自己这样子的性子。 她没有多停留一会儿,就冲着宁不二笑了笑:“翠儿呀,你伺候姐姐吃些食物,这都一天多了,虽然有伤在身,可食物不能少,要不然饿坏了身子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直到夫人离开,郭小九也只是懒洋洋地在笑,看到那翠儿有些局促得不知道该不该靠近那个显得有些生人勿进的姐姐,笑容就更加灿烂了一些。 “行了!”宁不二冲着郭小九瞪瞪眼,气鼓鼓地深吐了好几口气息,才勉强平复了一些,对着翠儿友善地招了招手。 “姐姐。”翠儿很懂礼貌地快速走了过去,一只手扶住了宁不二站立不稳的身躯,昂着头笑着轻声呼喊道。 “根骨不错,等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青城山,收你当徒弟。”宁不二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和小丫头交流,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噗!”郭小九当即将吃到嘴里的点心吐了一胸口,笑的都顾不上擦拭。 “青城山是什么地方?”翠儿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问道。 “就是有仙人飞来飞去的地方。”郭小九插口道。 “姐姐是仙人?”翠儿的眼神仿佛露出了两道亮光,她可没有再去理会郭小九,而是用满是小星星的眼珠子,盯着宁不二:“你说真的吗姐姐?” 宁不二有些无言,只能强颜欢笑地点点头:“我说的自然是真话。” 又转念一想,自己要是真的收了这么个小徒弟,貌似也是很不错的一件事情。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章 莫名的死讯 一连几日,两人都在这户人家里度过,宁不二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应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对于宁不二为什么刺杀周子恒,郭小九还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问出口,翠儿那个小丫头和宁不二熟识以后,俩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甚至宁不二已经将郭小九赶出了屋子。 郭小九自然敢怒不敢言,他这几日每日到小镇的一颗大槐树下,看一名老铁匠打铁,刚开始只是看,后来和老铁匠渐渐有了言语的交谈,也就偶尔会帮老铁匠挥几下锤子。 老铁匠说他年轻的时候,是神将裴旻手下的一名急先锋,每次大战的紧急情报都由他们送达,可惜在一次与突厥大军的大战之前,没有及时地将消息传递回去,再之后的事情老铁匠就不肯多言语了。 倒是后来听翠儿的父亲,讲述了老铁匠的故事,当时有一个突厥骑兵营屠杀了一个边境村落,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他们就一个小队的斥候,和那些突厥骑兵撞在了一起。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那一小队人,活下来的就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老铁匠。 他们这些人虽然基本都战死在了那个村落里,但每个人的军功都足以成为一名小队正,听说老铁匠那一战杀了足足七个突厥骑兵。 后来,老铁匠就没有再上前线,一名优秀的斥候成为了一名火头军,直到退伍回到了小镇。 老铁匠害怕镇上的人们看不起他,从来不跟别人谈论这些事情,可能他把这当成了什么耻辱吧,毕竟他活了下来。 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郭小九心中满是钦佩,毕竟曾经是面对一个突厥的骑兵营还敢拔刀的人。可能那一战之后,老铁匠的心已经陪着那些兄弟们,葬身在了那个村落之中。 那之后的几天,郭小九每天都会给老铁匠打些清酒,缠着他让他多讲些边境上的故事。 大概从昨日正午时分开始,小镇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郭小九只能陪着宁不二和翠儿在屋子里打转。 他躺在躺椅上,那空剑鞘仍旧被他背在背上,反倒是腰际上的佩刀被竖在了一旁。 翠儿被她母亲喊走了,像是去帮着收拾院内的杂物。 宁不二走到了窗前,透过雨丝望向院落之内。 “喂,仙子,我们等雨停了去哪儿?”郭小九眯着眼打量向了宁不二有些孤单的背影。 宁不二的肩头略微颤抖了一下,她扭转头来,哪怕眉头轻轻皱起,也依然美到了极致。 “到时候你就去办你的事情去,不要再跟着我了。”宁不二的语气有些寒冷,她的好雅致被郭小九的一句话就给破去了。 “我很好奇,你一个道门内数一数二的人物,干嘛千里迢迢地来这破地方,而且还和洛阳王府结了仇?”郭小九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不要问,也不用知道,对你没什么好处。”宁不二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她瞟向郭小九的身侧,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却练了刀。” “我喜欢练刀,刀没有剑快,但刀够直!”郭小九回答道。 宁不二没有再次问出声,她不知道郭小九所谓的直是什么意思,她不会再去深究,于是陷入了沉默。 郭小九盯着宁不二 的方向,手指在身侧的刀鞘上左右地摩挲,没有敲击发出怪声,因为宁不二不喜,不喜他就不去做。 也许是被郭小九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宁不二有些生气的问道:“看什么看?” “哦?”郭小九回了回神,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好,等雨停了,你就去办你没有办完的事情,我得去洛阳城拜见师叔祖和小师姑了呐。” “你为什么会帮我?又为什么要入这江湖?” “韩昌黎呀,他跟我说过,等我有一天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就知晓什么叫做,爱情,我可能现在都不知晓,不知道也不敢央求。” 郭小九笑了笑,笑容之中有些玩味,他扬了扬手:“我入江湖呀,无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人在江湖上提起我的名姓,不再会说,我是他的徒弟,而是说,他是我的师父。” “仅此而已?”宁不二没有去问他是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若不然呐?”迎面而来的风,吹的郭小九眯起了眼,他有些享受这凉爽的感觉。 郭小九突然笑了笑,没有再去想那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仙子,你说下次见到周子恒,你还会不会杀他。” “他现在不配了。”宁不二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索性转过头去,继续望向了窗外。 “别呀仙子,就算你不杀他,教训一下也是可以的,不能因为洛阳城门前那间事情,你就放过了这个小子。”郭小九望着屋顶,嘴角挂上了一丝坏笑。 宁不二翻了个白眼,继续望着窗外。 “我欠你两条命,以后我会还回来的,等我还完了,我们就不再相欠。”宁不二好像在说着什么和自己没有莫大关系的事情,语气冷淡得很。 “我倒是怕你越欠越多,最后不得不以身相许!嘿嘿。”郭小九笑着闭上了眼睛,哼起了小曲儿。 “哼!”伴随着一声冷哼,宁不二开始托着腮帮,发起了呆。 屋子内很沉寂,屋外却仍旧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屋子内的沉寂,也不是真的沉寂,毕竟郭小九还在哼着小曲。 “以后我怎么找你?”宁不二突然问了一句。 “你看你看,仙子露馅了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了,那正好呀,我也恰巧喜欢仙子。”郭小九盼着腿坐起身来,满脸的坏笑。 “十余年前,在关内道有座剑阁,观剑楼的那位来至于那个地方,但是剑阁不存在了。” 宁不二说的说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的仔细。 “那位是我的师叔祖,我呀,可不知道什么剑阁,我从小就跟师父生活在蓬莱,你们应当叫做仙境!”郭晓九笑着望向了宁不二。 宁不二正巧回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宁不二的心中一紧,她宛若一梦黄粱,大梦初醒,很认真地盯着郭小九看了良久,原来如此! 他竟然会是那个人的弟子,那他只身入江湖,并不算奇怪。 “或许,等我哪一天到了西蜀,到了剑南道,我会去道门找你,我要打上道门找你。”郭小九突然说道,说的很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好,我等你!”宁不二破天荒地在愣神之后,回答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出口,让郭小九都瞪 着眼眸,发呆良久,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思,宁不二波澜不惊,郭小九已经翻江倒海。 当然,郭小九深知,宁不二还没有在这短短的几日,对他有所改观,那郎情妾意,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更是想都不用想。 屋外的小雨渐渐停了下来,但是乌云没有散去,不知道几时,可能会再次来一场雨,这就是春雨,可能要一连下个小半个月也说不定。 他们自然不可能真的等雨完全停了,再离开小镇,只是这里的生活真的很美好,从这些日子宁不二的笑容常挂在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不久之后,小镇上传来了些微的嘈杂。 郭小九走到了屋外,站在院子里,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原本忙碌在院子内的翠儿和她的母亲,前者已经被赶回了屋子,后者早就到了院子外面去了。 屋子内的老头子走了出来,也就是翠儿的父亲,姓岳,郭小九就喊他岳叔。 “小九呀,走我们也去瞧瞧发生了啥,好不容易雨停了,以为可以清净一些,这下好了,外面又开始闹腾。”岳叔冲着郭小九招了招手,示意一起走出院子。 “好的,岳叔。”郭小九笑了笑,走在了岳叔的身侧,陪着他一起走出了院子。 宁不二始终盯着屋外,有些愣愣出神。 “老头儿,可不好了!”翠儿的母亲从远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冲着岳叔喊着。 “啥事情呀,慢慢说,别着急。”岳叔扶住了翠儿的母亲,不急不缓地问道。 “老铁匠被人杀了,就吊在那颗大槐树下!”翠儿的母亲说道。 “什么!”岳叔原本的气定神闲,瞬间被冲淡得烟消云散,急急忙忙地冲着那颗大槐树的方向跑去。 听到了消息的郭小九心头一震,他有些略微的恍惚,脚步也开始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偶尔抬头的一个瞬间,好似看到一只信鸽悄悄落到了身后的院子内。 他没有回头,宁不二的伤势已经好了,如果要走他自然不会去阻拦,反正到时候打上道门去就是了。 老铁匠死得很蹊跷,身上就一道伤口,像是剑伤,伤口很浅,但确确实实从内到外,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伤势。 小镇上应当没有人有这样子的身手,应当是小镇外面的人。 那些小镇上的人早就把老铁匠从大槐树上放了下来,老铁匠没有亲人,大家正商讨着,怎么处理老铁匠的事情。 这人总不能白白的死,于是有人想要探索老铁匠的死因,被小镇的几个老头子拦了下来。 这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子说老铁匠有些积蓄,就用他的积蓄给他弄口好点的棺材,请个好点的法师,开场像样的法会就好了。 至于老铁匠的死,他们这些小人物不敢去探究。 大部分人都同意了老头子们的说法,没有人再去深究老铁匠的死,那道剑伤已经被有心之人给用新的衣物掩藏了起来。 郭小九在一侧始终冷眼旁观,他只是一眼就断定,那剑伤是飞剑所致,很明显不可能是宁不二,那只信鸽? 好似想到了什么,郭小九扭转了身子,冲着来时的路折返了回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九章 几多潦草事情 冲到院子内的一瞬间,郭小九就透过窗口望向屋子,宁不二就站在窗前。 轻轻地推开了屋门,郭小九注意到翠儿并不在屋内,这才轻轻地说道:“老铁匠被人杀了,是飞剑。” “什么?”宁不二的眉头皱了皱,她的粉拳好像握着什么,见到郭小九的眼神望来,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是道门老天师的书信。” “你不肯说就不说罢了。”郭小九扶了扶身后的空剑鞘,转身将房门掩上。 他走到了那张躺椅跟前,将佩刀缓缓解下,继续道:“但老铁匠不能白白的死,我得查清楚。” “我明日就动身走。”宁不二好似没有听到郭小九的话,愣愣地望着院内说道。 “啪啪!”郭小九不由的轻扣了两声刀鞘,像是在表达心中的不满,声音有些沉闷,他的心也有些沉闷。 “你为何不问问为什么?”宁不二转身,向着郭小九的方向走来,直到走到了前几日已经熄灭的火炉旁这才停了下来。 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一半是期待与不舍,一半是憎恨与厌恶。 “你的伤已经好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郭小九抿抿嘴:“就像韩昌黎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时时刻刻在一起,只需要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就好了。” “那个老铁匠知道了你我的身份,被我的朋友灭了口。”宁不二终于舒了一口气,不过心却明显还是有些沉重。 郭小九也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再次准备敲击刀鞘,却及时止住了手。 “明天去给老铁匠送碗酒,我们一起走。” “好!”宁不二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个人想要见见你。” “我去。”郭小九也答应得很果断。 此处距离帝都,还很遥远,这天又不如人愿的下着细雨。 白衣书生韩昌黎还在赶路,他手中握着一柄已经不能完全遮挡雨丝的破纸伞,尽管如此,他还是将纸伞往右偏了偏。 一名小道童很感激地扭转头来,痴痴一笑,露出两颗新长出的门牙。 老道士唠唠叨叨个不停,听不清他在唠叨什么。雨水顺着老道士的脸颊,流到了他的脖领里,他好像没有丝毫感觉。 “师父,这位哥哥人很好,你说他像不像杜书圣?都是余儿心中的大英雄!!”大概小道童在老道士讲述过杜书圣的故事之后,就只记住了这么一个人物。 “像,余儿说像,那就像极了。”老道士挤出满脸的笑容,很是和蔼的用手将不小心飘落在小道童脸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韩昌黎抽了抽鼻子,原来整座大唐,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雨伞都没有颤抖分毫:“谬赞了,小生何德何能?” “今日不像,以后总有一天会成为第二个杜书圣,年轻人呀,既然你说你要进翰林院,要那首榜前三甲,我觉得,你应当有这点自信!嘿嘿。”老道士甩了甩袖管子,嘿嘿笑道。 韩昌黎摇了摇头,不曾作答。 山林间悠长的笛声响起,笛声悠长,月色也悠长。 清风拂起,满山花香沁人心脾。 老道士摩挲着手,往篝火里填了两根新柴,揉了揉鬓角,摘下腰际上铃铛 ,不曾摇动。 小道童已经在草席上鼾睡过去,时不时砸吧砸吧嘴巴,好似在做着什么美梦。 笛声来自于背负书箱的韩昌黎,当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笛子,透过抽条的绿枝,望向被乌云遮掩的满天星辰。 “公子这是为情所困?”老道士眯着眼,伸手在胸口的八卦鱼上狠狠揉捏了两把:“要不要老夫我帮你算算。” 韩昌黎装作没有听懂,可能也没有听到老道士的话,低头在书箱里胡乱翻找着。 过了许久,韩昌黎才幽幽醒转:“谢过老先生了,不过小生没有什么银钱了。” “唉,年轻人呀,无非就是些情情爱爱,这话虽然简单,但也只有年轻人才配得上情情爱爱这种潦草的事情。” 老道士放下了手,收回了铃铛:“罢了罢了,老头子就多嘴一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要老是想着捏在手里,放宽了心,你心系她,她心也必当系你。” 砸吧砸吧了嘴,老道士微微眯起了眼睛:“在深奥些的话,老头子我也说不出来,唉,老了老了,老头子我呀,也要休息了。” 说着,老道士已经躺在了小道童的身侧,不久之后,鼾声如雷。 到了夜间,一阵小风吹起,却没有声音,因为风声被雨声掩盖。 郭小九抱着自己的被子钻到了宁不二的房间里,翠儿丫头被母亲带回了屋子。他就躺在那张躺椅上,用被子盖住了身子,连整个脑袋都被蒙在里面。 宁不二始终看着这个没有一点儿正形的家伙,她将那柄飞剑已经整理得极为干净,也换上了自己的衣衫。 “难为你了。”宁不二轻笑一声,摇头说道。 也许,只有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宁不二才会露出几许俏皮模样。 “不难为不难为,能与仙子共处一室,我这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郭小九一只手伸出被子,顶了个大拇指。 宁不二收敛了笑意,微微皱眉,这个家伙的德行,和他那位师父年轻时候的传闻,如出一辙,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仙子咋滴不说话了?”郭小九悄悄从被子上露出了一双乌黑的眼眸,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这才瞧见了宁不二沉思的模样。 宁不二仍旧在沉思,望着屋顶,手中握着剑柄,轻轻摩挲。 “可能,我不太想让你们相见。”宁不二面无表情,语气也很淡薄。 “为什么呀?”郭小九干脆坐起身,拧了下鼻子,可能刚才有头发蹭到了鼻子,此时有些痒。 “就是感觉不太好。”宁不二望向了郭小九,这才露出了几许真诚。 “既然说好的事情,那就该去做,难道明日要见得,是你的小情郎?”郭小九翘起了眉头,侧过头去,瞧了眼自己的佩刀。 “你就没有两句正经话。”宁不二有些生气,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不是。” 既然不是,郭小九的脸上再次堆满了笑:“要见的,要见的,既然是你的朋友,将来也是我的朋友不是。” “你们不可能成为朋友,而且,你可能会死。”宁不二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不屑,不过掩藏的极好。 “不可能就不可能吧,那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江湖儿郎怕过谁? ” 郭小九正色道,他看到了宁不二眼神中深藏的意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恼火。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郭小九就和宁不二冒着细雨离开了这户人家。 对于之前许下的承诺,宁不二只是留了一封书信,大致意思就是等她忙完手上的事情之后,会回来接走翠儿这个小丫头。 两个人走到了那颗大槐树下,老铁匠的遗体已经被村民搬回了铁匠铺里面。 郭小九取出了酒囊,自己灌了一大口,剩下的都浇到了老槐树下。 他轻轻擦掉嘴角的酒渍:“老铁匠莫要怪我不能帮你报仇,只是暂且不能,我打不过那个人,再给我几年光阴,我一定会给你报了仇。” “切,几年后谁还会记得这等事情?又不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宁不二对于郭小九的话充满了鄙夷。 “那是你,我肯定记得。”郭小九说着,冲着那铁匠铺的方向深深叹息一声:“老铁匠啊,你大可以放心,我真的会帮你报仇的。” 之后,郭小九就跟在宁不二的身后,继续冒着细雨往前走。 那细细的雨丝到了宁不二的身周,就纷纷避开,与其他雨丝纠缠在了一起降落到地面上。 郭小九就没有这等本事了,他习得都是杀招,这等只是好看的花哨手段,他心里哪怕艳羡得紧,面子上却总得装出不屑一顾来。 不过,他还在思考,这些东西还是要学的,将来在江湖行走,如果碰到雨天,自己这般出场,总归是要气派不少。 走出了许久,郭小九才想起忘记告别,又扭头冲着那远处喊了一嗓子:“老铁匠啊,你走好,我今后也走好,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两道身影越走越远,已经消逝在了小镇的尽头。 洛阳城南是洛水的出口,这条见不到头的大河,一直往南走去。 顺着洛水走个十余里路,有一座大山拦住了洛水的去路,它只能乖乖地绕开道来,转向东行。 此时,一名中年和尚顺着山上的羊肠小道缓步向着山下而来。 这和尚除了一件老旧僧袍,没有佛珠,没有木鱼,更没有禅杖加持,那僧袍也是普通寺庙中最低等的僧人穿的袍子。 可这和尚走的很乐观,他的每一步都很稳健,脸上始终挂着笑意,那雨水随着他的步履走动,自动化为了两拨,随意地泼洒而落。 他的嘴里低声地诵读着今日应当在庙内做完的早课,一路走,一路诵读。 他的声音很清脆,就像这晨起的鸟儿,为林间填了另外一种动听的声音。 随着他的诵读停止,那雨水也渐渐地停歇,林间的鸟儿们都探出了头来,开始寻觅刚才那悦耳的动听之声。 那和尚停下了脚步,他已经站在了一座小山颠之上,他举目望去,赫然是一座小镇收入眼底。 这山上有座很小的寺庙,庙中原本只有两个和尚,他几日前到来,今日下山,此后再不会登上这山这庙,因为庙里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两道身影从山脚下露了出来,山下的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的真切山下行人,他不由地笑笑,就坐在了山巅上,等着山下的人上山来。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章 上山下山 清晨的山林之中满是雾气,不过不是浓雾,只是那种很淡的雾气,一眼望穿,能够看到林间深处的那种。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踩在山林间的落叶丛上,一些俏皮的嫩草刚刚从落叶的缝隙里面冒出头来,一眼望去格外显眼。 “嗯?”郭小九深深地呼吸一口,林间腐叶的气息原本应当被这连绵的小雨冲淡不少,不知为何,身在其中仍旧感觉到了浓郁,以至于到了呛鼻的地步。 “走快些。”回头微微瞥了后面两眼,宁不二有些不满地说道。 她此时已经再次戴起了那遮住半边脸的紫色薄纱,满头的乌黑发丝随着林间的小风,轻轻地摇曳着。 此时那雨已经停了下来,脚踩在落叶之上,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响。 “我的仙子唉,走慢些走慢些,大清早的,连口早饭都不能吃,就陪你来着荒郊野岭的,还得登这老高的山!”郭小九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伸手指了指山林的高处。 “不想走你可以回去,而且你还是个男人。”宁不二都懒得回头,自顾自地走,两袖衣摆左右晃动,脚下步履竟然又加快了几分。 “呸呸呸!”郭小九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大概是想惩罚自己乱说话的嘴。 郭小九紧紧地跟在宁不二的身后,眼神时不时地偷瞅几眼宁不二的背影。心里不晓得在嘀咕些什么,多半是在诽谤宁不二的丑恶行径。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登到了半山腰,再往前走,有一座小峰,举目远眺,大致能够看到在远处有座小寺庙。 又走了一段距离,距离那小山峰越来越近,宁不二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身走向了一侧的山泉,从腰间抽下牛皮水囊打了些清水。 郭小九也急忙停了下来,瞟了几眼那山泉,大致可能很香甜,不过哪有酒香? 于是,宁不二仰头喝下几口水,郭小九也取出酒囊,猛灌了几大口酒。顿时浓郁的酒气,呛得他猛地打了几个嗝。 看到了郭小九的举动,宁不二想笑却又不发出声,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伸手指了指那座小峰,眯起了眼:“他或许已经在那里等我们许久了。” “哪儿?”郭小九顺着宁不二的手指望了过去,隐隐绰绰看到一道身影也在向着他们望来。 “怎么是个和尚?这山上的和尚?”郭小九疑惑地捏了捏刀鞘。 “这山上可能除了他已经没了和尚。”大致已经猜到了寺庙之内的惨状,宁不二再次摇了摇头:“走吧。” “好。”郭小九应道。 两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那道身影越来越近,郭小九也越来越紧张,他的左手开始放在刀鞘上,右手握成拳头贴在小腹上,随之做好拔刀的准备。 渐渐的,他们已经能够看到那个和尚的面容,宁不二再次停了下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盯着那个和尚,更没有话语。 “来了?”那和尚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大袖一招,竟然是一柄袖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笑里藏刀。 那袖剑就是和尚的飞剑,袖剑很快,比宁不二的飞剑快了几个瞬间不止,已经近到了郭小九的眼前,那袖剑的目标,自然就是郭小九。 在这短暂的路途中,郭小九想过好多种与那和尚相遇的景象,却唯独没有这一种,但他好在有了些准备。 拔刀,双手满握,横于胸前,体内气机转动,眼神紧盯那迎面而来的袖剑。 “呀!”伴随着郭小九的猛呵一声,手中刀与那袖剑撞了个满怀。 他的身影开始被快速逼退,那袖剑一直紧随其后,直到郭小九猛地被灌倒在一棵大树上,破了他的气机。 那袖剑离他的眉心不过一寸,只需要那和尚心念一动,下一瞬间郭小九可能就会身首异处。 “住手!”宁不二冲着那和尚怒斥一声,不忘回头瞟了郭小九几眼,在确定没有性命之后,这才继续紧盯着那和尚。 她身后的飞剑也已经出鞘,就旋转着停留在她的头顶。 “呵呵!”和尚假笑一声:“宁不二,你这是作甚?我这位老朋友想要帮你做些你不舍得下手的事情,你咋还冲我拔了剑?” “住嘴吧你!”宁不二皱紧了眉头,她又回头瞧了郭小九一眼。 袖剑不偏不倚,不卑不亢,就一寸,静止在郭小九的眉心中央。郭小九想要伸手擦拭掉额头上的冷汗,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佩刀握在手中,微微颤抖着发出嗡鸣,似乎有所不甘。 “啧啧,宁不二,莫不是你真喜欢这小子,若是真的,你就直说,我肯定不能坏了你的好事不是。但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这十几年的清修,还有你师父的大仇。” 和尚摆了摆手,双手负在了身后。 “真要杀他,也还用不着你动手。”宁不二翻了个白眼,飞剑旋转得更快了几丝。 “打住打住,我要是信了你的话,就不会见他。”和尚冷笑几声,却是伸手一抓,袖剑如同被一道气机牵引,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呼!”郭小九却是不敢松懈分毫,他继续双手握紧了手中刀,如果不是自己始终准备拔刀,只怕那飞剑一到,他就已经死了,哪里还能给宁不二和和尚争论的时间。 看似随意的一剑,只怕这和尚早就蓄力了许久。 “小子,你身手不错,能挡下我一剑,你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和尚已经捏住了那袖剑,收回到了袖中。 “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要试试你的身手。” 宁不二始终不动,她的飞剑还停在头顶,剑锋旋转得看不清了原本的模样。 “罢了罢了,收了你们的兵器吧,跟我一个和尚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我还真的会杀人?”和尚继续笑着:“好像我确实喜欢杀人。” “你放他走吧。”宁不二突然说道,她的目光回转,语气有些冷淡。 “放他走?为什么要放他走呀,好不容易上山来的?”和尚的表情来回的变换着,不知道他的心中在争夺着什么。 “我皮厚,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郭小九往前走了几步,已经站到了宁不二的身侧。 “让你走你就走!”宁不二回头看了郭小九一眼。 “哈哈!”和尚的表情有些狰狞:“宁仙子呀,你可不要忘了你师父的大仇,这小子就算没有参与,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你的一颗绊脚石。” “我的事情,我自己自有决断。”宁不二伸手一指山下:“但今天,他必须要下山。” “你小子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如此的敌视你?”和尚没有在理会宁不二,转而问了郭小九一句:“因为我和洛阳王,和裴旻,生死之仇。” “你们这些老怪物的江湖,跟我有什么关系,又跟仙子有什么关系?”郭小九抬头皱眉,紧了紧手中刀问道。 “她还没跟你说?”和尚絮絮叨叨地说道:“那就我跟你说道说道好了。” 还没有等到和尚多说什么,宁不二猛然一声厉斥:“不空,你多言半个字,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那岂是你说断就能 断的?”不空和尚摸着光头,一脸的恼恨:“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又是谁送你上的那青城山,还有啊,不是我跪在老天师身前,他能准许你一个野丫头拥有如今的地位和成就?” “早忘了!”宁不二明显说的气话,说话间,撇过头去,不肯直视。 “原来如此!”郭小九明白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心中也就大彻大悟。但他没有觉悟,仍旧站在宁不二的身侧。 “痴情的小子,我以前跟你一般痴情。”不空好像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望下来,而是举目望着远空。 “和尚,我能不能再向你请教一剑?”郭小九冲着不空说道,他扬起了刀,刀身之上,如若龙吟。 就如同他此时的心境,刚才不空和尚一招,他就败了,他和他的刀,都很不情愿。 “好!”不空回转神来,应声道,袖剑再次缓缓地飞出,停滞在他的袖口。 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没有等到不空出剑,宁不二的剑反倒是先出手,她的飞剑仿似化成了一条蛟龙,这大概就是她现在最强的一剑:“这是我欠你的!” 那龙首赫然就是剑锋,之后还有三柄符剑,分布在飞剑的身后,组成了整条蛟龙的身体,这哪里是一剑,分明就是四剑。 不空的袖剑只是随手一扬,就已经跃至半空,与那飞剑相撞。 飞剑被瞬间切断了与宁不二的联系,就停滞在了半空。飞剑之后的三枚符剑,想要回转,却是接连又被破去了两枚,只有一枚被宁不二再次收回到了手中。 不知何时,不空和尚已经站在了郭小九的身前,轻轻推了郭小九一把,又急掠而退。 郭小九想要伸手阻拦,却终究是慢了一丝。 不过,不空的力道并不大,只是逼退了郭小九一步,就被他化解去。 看似轻松惬意,郭小九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只怕自己体内已经翻江倒海,和尚再出手,他根本无力抗衡。 他的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身体之中一阵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燃烧。 “现在可以走了吗?”宁不二突然很冷淡的扭头瞪了郭小九一眼,冷淡到让郭小九脊背发凉。 她的剑再次活了过来,就在不空袖剑收回的时候,她的飞剑猛然急转而下,剑锋所指,已经是郭小九。 “仙子,你当真想要我的命?那就给你好了。”郭小九邪魅的一笑,将佩刀斜插在了脚下的地面上,就算是他想阻拦,现在的他,也未必能够拦下。 宁不二扭转了身,面朝山顶,不曾回头:“对不起。” 谁也没有注意到,宁不二不知为何,悄悄地掩去两滴泪水,语气仍旧毫无感情:“你什么时候能够从他手里活下来,再来见我吧,要不然,我不敢保证,我欠你的,还够你折腾几次。” 宁不二走得有些失望,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郎,终究不可能是他的归宿,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多余想法。 她开始往山上走,脚步有些踉跄,不知是受了伤,还是…… 郭小九没有再往前走,他脸上露出了几丝苦笑:“仙子,我在山下等你!” 郭小九抬头望了望天,收刀,转身,开始下山。 一人上山,一人下山,不空和尚就站在山中央,看了下山那人许久,挣扎了许久,始终没有出手,只能转身,也向着山上走去。 远处小镇上的一辆马车内,刘宾客松了一口气,将剑收回到了鞘中,轻轻的敲了敲车壁,马车开始折返回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一章 人约黄昏后 山道向上的两道身影走得很慢,直到临近正午,才到了那座寺庙门前。 这寺庙真的很小,庙门很小,仅能一人走过,两个人并行都走不进去。庙内只有一座主殿,侧面分别分布着两间小木屋,一间应当是那原本寺庙中的和尚住处,另一间应当是膳房。 此时寺庙正中,齐齐整整摆着四具尸体,两个可能是那原本寺庙之内的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另外两个应当是山下的香客。 见到此番场景,宁不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此间应当发生的一切。 “你的杰作呀?”宁不二没有回头,听到了脚步临近,淡淡问出了声。 “是呀,这两个和尚我杀了就杀了,你也知道,我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佛门弟子。”不空和尚解释着,已经走到了尸体前方:“你肯定又要问,我为什么要杀另外两个人,哼,你怕是不晓得,前些日子那夜间的闹剧,罪魁祸首就是这两个。” 他竟然蹲下身去,一脸怪笑地伸手指了指其中两具尸体:“你看,这俩人死得多安详,证明他们知道自己愧对于仙子你呀。” 宁不二没有再理会不空,她径直地走向庙内的主殿,殿内供着一尊弥勒佛。 庙内的一切都收拾得都很干净,那两个和尚也应当刚死不久,顶多就是昨天惨死在了不空的手下。 她抬头望着那尊弥勒,愣愣地出神。 “你不是道门的吗?怎么看着这佛宗的法相看了这许久?”不空已经站起身来,再次走到了宁不二的身后,眯着眼睛一脸的怪笑。 “你想让我看的,我已经看到了,我要准备下山了。”宁不二已经一脚踏出主殿,翻身跃上了飞剑。 又好似想到了忘记什么东西,急忙扭头提醒了不空和尚一声:“劳烦你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不要老是跟着我。” “知了知了!”不空和尚急忙应承道。 瞧见宁不二远去的背影,不空转身回到了主殿内,双手合十:“这闺女呀,转眼间长这么大了,我不空没有孩子,我是想着把她当孩子养的,你说我的孩子翅膀硬了,想要自己飞出去,我还要不要管呀?” 弥勒不能开口言语,所以,不空终究没有得到答案。 宁不二乘剑而起,直入云中,她 眯起了眼,是被风吹的,也或许是为了看得更高一些。 几滴不知究竟是不是眼泪的东西,擦着宁不二的脸颊,被风吹起,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大唐皆知,道门当代大法师是一个叫宁不二的女子,却极少有人知晓,她也仅仅是一个刚刚年满十八,情窦初开的小丫头。 一辆看上去很是豪奢的马车缓缓行进洛阳城,没有在道路上多作停留,就直接到了那龙门之内。 龙门之下,一道少年身影迎了出来,他冲着那车夫点头示意,车夫停下了马车,少年快步靠近,也钻到了那马车之内。 刘宾客见到来着,点了点头:“小主,他已经没有大碍,并且安全下山来了,我想不日之后就会到洛阳城。” “好,我这就派探子去盯着。”周子恒点了点头,已经急急忙忙的又要下车:“我这就去告诉红鸾,免得她一直担心。” “小主有心了。”刘宾客虽然这般说,但看着周子恒已经快速地钻出了马车,却是紧皱着眉头久久不曾舒展。 不知何时,两名神卫牵着一匹白马,已经跟在了马车之后,周子恒下车,径直走向那两名神卫,从他们手中接过马缰,笑着说道:“有劳两位。” “世子殿下客气了。”两名神卫急忙恭恭敬敬地恭维道。 “接下来还有件事情需要两位费心。”周子恒已经翻身上马:“派几个身手利落的兄弟去盯着点小九,他进洛阳城之前,所有的消息都要送到林内。” “愿为殿下效劳。” 林内就是此番周子恒要去的地方,那片洛水河畔小竹林深处的那座叫做观剑楼的地方。 郭小九下山来,并没有直接前往洛阳,而是停在小镇之内,他就在那座铁匠铺里面,看着那棵老槐树,愣愣的出神许久。 老铁匠的棺材已经被镇上的人搬到了铁匠铺之外,原本晨间还有淅沥沥的小雨,这时候却是乌云都散了去。 镇上的人偶尔路过,看到了站在铁匠铺之内愣愣出神的郭小九,也没人过来搭讪几句。 老铁匠没有亲人,镇上的人已经请好了法师,只想快点将老铁匠办出去,剩下的这间铁匠铺,好再做打算。 就连岳叔夫妇路过,也只是看着郭小九叹息一声,就自顾自地离去了。 对于晨间郭小九和宁不二的不辞而别,岳叔只当是来了两名过客,在镇上停留了几日,他们还赚了足足两锭大银子,过客走了,也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郭小九仍旧盯着老槐树发呆,他在这里停留,自然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老铁匠,而多半的原因,就是因为宁不二了。 宁不二说了,她会来接翠儿,那么他就在这里等,只要宁不二还在山上,总能够等到不是? 法师已经来到了镇上,是从洛阳城里请来的法师,还带着两个徒弟。 郭小九偶尔瞅见,也没有多想。 他只是伸手时不时地敲敲刀鞘,现在没人再理会他时长发出这种怪声,他竟然还有些不太习惯。 “呵!呵?”郭小九突然发出两声冷呵,微微闭上眼眸:“我等着你呀!等你来接她,也等你来见我。” 镇上的人已经抬着棺材和法师到了镇口的法会上,没有人还会从郭小九的身前经过。 自然也没有人回答郭小九的话,他有些失望地继续耸拉着。 体内的伤势让他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只能凭借一口气,让他等待着宁不二的到来。 “小九,小九。”岳叔跑了回来,他的妻子被他甩出了老远,两个人都向着他的方向跑来,应当是从法会那边跑来的。 郭小九强打着精神,看向气喘吁吁的岳叔,伸手握住刀柄:“岳叔。” “救救我的女儿,救救翠儿。”岳叔的声音有些沙哑,站在他的身前,双腿还有些打颤。 “她怎么了?”郭小九皱眉问道。 “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自己偷偷溜了出来,被那个法师抓到了,说是要带到洛阳城给活活烧死,这些天杀的道士,没一个好东西。”翠儿的母亲已经跟了上来,急忙地解释着。 “对,对,小九呀,你一定要救救翠儿。”岳叔只是在一侧附和着。 “好!”郭小九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望向那远处的法会,那边此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喧嚣。 他扶了扶刀鞘,开始向着那方缓步走去。 岳叔夫妇,就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面容都显得焦急万分,巴不得郭小九现在就一个箭步,能到了那法会之上。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二章 出刀 法会之上很是沉寂,小镇上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几个镇上资历比较深的老头子站在外围,气恼地别过头去,不肯看向法会正中的位置。 那法会正中有一名约莫四十几岁的道士,一身道衫随风飘摇,一脸正气地看着围拢在身侧的镇上的青壮年,这道士多半就是洛阳来的法师。 如果单纯的从相貌上去看,这道士肯定是实打实的好人,不过,你若是看到他身后的那名道童,就不会这般想了。 只见那偏矮的道童手中牵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很讨喜,仔细打量一眼,竟然就是翠儿那个丫头。 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不停地往下流,却是被铁链牵制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在道士的身前,还有一个个子很高,但是看上去很瘦弱的道童,这名道童此时手中握着一柄铁剑,正怒视着眼前围拢的人们。 “你们这些愚民呀,我都说了,这女子撞了白,还未出嫁撞了白,这就是你们小镇的祸,让我把她带走,把你们的祸带走,你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那道士原本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抬起,再次向着那些镇上的人解释道。 “别以为我们不晓得,你怕不是带着这丫头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一个镇上的中年汉子当即吆喝一声。 “对,你们这些所谓的法师,都是一般的德行,也不看看这小丫头才多大,再说跟了你们,能落得什么好?” “停停停,你们这些愚民,我怎么就跟你们说不明白呐,我岂会是那种苟且之人?照你们这般去说,那岂不是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这是你自己说的!”当即有人应了一声。 “迂腐!”道士狠狠地一扬手:“快快让出道来,若不然我就动手了!” 镇上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后退,怒目瞪着道士和他的两个小徒弟。 郭小九早在道士和村民们辩解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人群之后,他没有着急,只是注视着那个道士,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道士说道他准备动手的时候,郭小九终于打起了精神来,伸手狠狠地敲了敲刀鞘,眼神之中发出了一抹厉色。 岳叔夫妇已经快步冲到了人群之中,岳叔挤出了人堆,冲着那 个道士吐了一口唾沫:“呸!狗道士,抢了我的女儿还想走。” “翠儿,翠儿,你没事吧。”翠儿的母亲冲着翠儿的方向喊着。 “呵!”那道士见到了这般光景,不由也是心中一怒,竟然就是伸手去拔身后的剑,握上剑柄的手,却又缓缓地松开。 “你们可想好了,我是看你们可怜,来给你们做法事的,你们镇上自己跑出来的小丫头,撞了白给你们小镇带来了祸,我要帮你们解祸,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 “你先说说,这算是什么祸?”郭小九在那道士的手触碰到剑柄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人群之中,此时拨开了人群,站到了岳叔的身侧。 “对,什么祸呀!”周围的人也是一阵的叫嚷。 “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还用问?”道士不屑地瞥了郭小九一眼,却见到这小子竟然还佩着刀,心中有些忐忑,暗自嘀咕道:“难道还是个硬茬子?” “师傅说有祸事降临就是有祸事降临,你们这些贱民有什么好问的?”那个站在道士身前的道童扬了扬手中的剑,趾高气扬地说道。 那道童说罢还回头偷偷瞅了师父几眼,大致是想要得到师父的赞许。 道士点了点头,冲着道童使了个眼色。 道童当即会意,已经将剑一指,冲着郭小九和岳叔的方向走去:“你们这不是不知好歹吗?给我退后!” 说罢,道童手中的剑就扬起,冲着两人就砍了过去。 见到这般光景,岳叔已经有些傻了眼,气的伸手指向那道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镇上的人们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谁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第二个人就也退了一步。 岳叔被一个镇上的人轻轻地一拉,也退后了几步,翠儿母亲哭着不敢再发声。 “唉!”郭小九没有退,他没有理那个拉他衣袖的青年汉子,还往前走了几步,迎上了那道童手中劈砍下来的剑。 那道童的瞳孔瞪得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郭小九,但随即就变成了狠厉,手中剑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总得让这些贱民们见见血,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做徒弟的,怎么能让这些人坏了师父的好事。 再说了,上次师父糟 蹋了那个姑娘之后,不是还让他们两个,…… 想到那个姑娘的白白胸脯,道童心中就是一阵的暗自嘀咕,美! 也就在这空挡,那剑临近了郭小九,已经不足两手距离。 郭小九只是拍了一下刀鞘,没有拔刀,身体一侧,抬起一脚,冲着道童的小腹,一脚就踹了过去,他的力道可不小。 “哎呀!”道童一声惨叫,剑已经脱了手,身体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力道没有丝毫的减弱,于是道童的身体开始向后滑行,直到到了那道士的脚下,才缓缓地停下。 轻轻拍了拍衣衫,郭小九嘿嘿一笑:“年纪不大,却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十足的恶人,我不如废了你,免得你以后像你师父那般。” “哼!”见到了郭小九如此轻易的就将自己徒弟的丹田踹了个稀碎,道士明显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他的不好看自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爱徒受了奇耻大辱,只是他没有看清楚郭小九的出手,难以琢磨透这个对手的实力。 “看好那个丫头!”道士冲着身后喊了一声。 身后的偏矮的道童有些怯懦地“哎”了一声,不敢正色师父的脸色。 “你有什么本事,不如让我见识见识!”那道士这次终于拔出了身后的剑,竟然真的是一柄道门寻常弟子的制式佩剑。 “好说好说!”郭小九反手握住刀柄,一拉,刀出鞘,左手握刀。 脚下步履轻快地一踏,已经跃起,刀身随着手臂一甩,斩向了那个道士的胸口。 道士没有着急,眯着眼睛举起了剑,竖在胸前,并不是每个道门弟子都会使用御剑,那起码得是宗师境界的修为,才能勉强使用御剑术。 这道士应当不是寻常的哪个无名道士,他没有使用御剑术,并不是修为不够,只可能是他根本不会御剑术。 但他的剑锋很凌厉,那剑在他从竖在胸前,变作斜撩而上,竟然硬生生地化成了三剑,让人分不清虚实。 那些小镇上的人们,原本见到郭小九一脚踹翻了那道童,刚反应过来想要拍手叫好,就见到了这般光景,他们知道这个道士很厉害。 却谁也没有想到,这道士竟然还会如此这般的厉害神通,当即握紧了拳头,为郭小九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三章 要不要做我徒弟 就在眨眼的功夫,郭小九已经近到了道士的身前,他手中刀已经与那虚虚实实的三剑相继碰触。 前面两剑都是道士放出的虚影,原本只是为了让郭小九的刀锋落得慢一些,真正的杀招都在第三剑之上。 道士出手确实就已经是杀招,他那斜撩的剑只需要破去郭小九的力道,就能轻而易举地刺穿郭小九的脖颈,到时候,这小镇上还有谁能,又有谁敢拦下他? 只是可惜,道士的剑被郭小九手中的刀很利落地压了下去。 “连我的左手刀都接不下!”郭小九轻轻地摇了摇头,提刀没有再次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道士那惊讶的神情。 当然没有人会注意到,郭小九负在身后的右手,在快速地颤抖。 他没有右手拔刀出刀,就是因为他的右手受了伤。只是包括道士在内,没有人看的出来。 略微的愣神之后,道士急忙倒退两步,他用剑护在身前,看似轻松的一次交锋,他已经用了全力,可是对面的少年只是出了左手刀,那他的右手刀得有多强? “可能这家伙是个左撇子?”道士如此想到,他决定再次试探一下,如若不成,就只能拿出打不过就跑的老伎俩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跑路过了。 “再来!”道士呵了一声,这一次出剑明显又快了一些,那剑舞之下,又多出了一道剑,这一次是四剑。 仍旧不知哪一剑是真,哪一剑又是假。 那不如,全部破了去。郭小九的刀再次抖动,脚下一个前踏,这次他的刀横砍而过,出手只在弹指之间。 随着刀势落下,郭小九这一次已经只是握着刀,提都懒得提了。 道士感觉到自己的手一阵生疼,他仔细打量过去,自己手中的剑竟然就剩下了半截。 “还来不来?”郭小九冲着道士一笑,有些玩味地继续说道:“要不你再去拿柄剑,或者你还有什么手段,也让我多见识见识!” “少侠饶命呀!”道士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断剑,露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他躬着身,有些卑微的低下了头。 郭小九收回了刀,伸手扶了扶身后的剑鞘,他仔细盯着那道士看了几眼:“把那丫头留下,带着你的乖徒儿们跑路去吧!” 听到郭小九如此言语,道士心中暗道:“果然是年轻人,我今天要是就这样子跑了, 那以后就真的没办法在这一片混下去了。” 道士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着,他的剑确实是被郭小九破去了,可是他明显感觉到,第二次交手,郭小九的力道弱了不少。 哪怕仍旧破去了他的剑,起先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不过当他在示弱以后,看到了郭小九比他还要紧张的去扶身后的空剑鞘,以及那只颤抖的右手。 当即,道士就已经在心底里确定,这家伙怕是受了伤,很严重的内伤。 “怎么还不走?”郭小九皱了皱眉,他的左手再次敲在了刀鞘上:“难道你还想再看看我有没有别的小伎俩?” “说笑了说笑了。”道士急忙挤出了一副笑脸,他伸手放到了袖口之中:“我这儿有些宝贝,想要进贡给少侠您呐。” “嗯?”郭小九疑惑地瞪了道士一眼,发现道士竟然还在往前走,当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当我不敢杀你?”他快速地出刀,这一次刀快得异常,既然之前没有唬住这个家伙,那么这一次出手,只能拼尽全力杀了这个道士。 道士有些惶恐地快速抽出了手,他没有再往前走,他的手中握着一个小机关,轻轻一按,一道银色的细微光泽一闪而逝。 此时郭小九才刚刚准备出手,见到了道士的这般动作,想要去躲避,却发现根本无法捕捉到那光泽去了何处,只能大致猜着向右横跨两步。 “你真的是个歹毒的臭道士!”郭小九瞪着道士,发出了一声怒吼,已经提刀冲着道士斩下。 刀锋落得很快,这一刀直直的指向了道士的头颅。 “难道真的躲过去了?”道士嘴里嘟囔一声,转身就开始跑,他可不顾自己在两个徒弟面前失了颜面。 如果今天真的落得落荒而逃的地步,离开这小镇,他就会想办法解决掉自己的两个徒弟,然后换个地方,继续如此的勾当,以前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噗通!”郭小九的身体在前冲之下,没有收住力道,竟然摔倒在了地上。 或者,不是郭小九不小心,没有收住力道,而是他真的中了道士的伎俩? 可能真的是这样吧,郭小九的整个左半边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他都无法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次站起来。 双眼很沉重的一直在打架,他知道自己可能落了这个 道士的套。 如果这个时候,有那柄飞剑来了,该多好呀? 那道士跑出了几步,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当即转过了神,一脸的坏笑:“小子,行走江湖要记得一句,莫要强出头,哦,对,你已经不需要记住了。” 道士缓缓的走到了郭小九的身侧,他低下了身来,伸手去拿那郭小九手中紧握的刀。 “你干什么?”岳叔有些惊讶的呼出了声,这才将周围已经愣神许久的镇上青壮喊醒了过来。 “废话吗?杀人呀!”道士邪魅的一笑,冲着人群的方向看了过去。 “啊!”躲在最后方那几个老头子,早就吓破了胆,想跑又跑不快,甚至脚步都挪动不起来。 道士已经握起了郭小九的刀,这刀很沉,他欣赏着这件艺术品,就是这把刀,破去了他的剑,他试着挥动了几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已经双手握刀,目光锁定向了倒地还有些许知觉的郭小九。 “飞剑真的来了呀?”郭小九朦胧之间,看到了那远处飞掠而来的长虹,他确定,肯定是她来了! 道士只感觉到身体一阵发凉,他举起的刀还没有准备落下,他就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腔,是道门的佩剑,是一柄飞剑。 “宁姑娘?”隐约之间,郭小九听到了有人喊出这三个字,他就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道士也失去了知觉,道士可能永远不会有醒来的一天,可是郭小九会。 宁不二收回了飞剑,伸手扶在了郭小九的左肩,一拉,竟然拉出了一根细长的银丝,这赫然就是道士刚才手中机关发射出来的银色光泽。 “他没事儿,等下有人会来带他走。”宁不二将银丝丢到了地面,将他的佩刀替他收回了刀鞘。 可能想到了什么,宁不二伸手在刀鞘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这声音真的很悦耳呀!宁不二心中赞叹一声,她站起身来,目光望向了那个站着的道童。 道童急忙丢下了铁链子,并帮翠儿解开了铁链的束缚,这才一个腿软,就跪倒在了地面上。 翠儿已经没有再哭,她愣愣地看着宁不二,因为宁不二很小声地冲她问了句:“你要不要陪我回青城山,做我的徒弟?”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四章 入洛阳 洛阳城外,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还是之前的那辆马车,两名神卫骑着马护佑在马车的两侧。 再有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就可以进入洛阳城了。先前去城内禀报的神卫应当已经入了那竹林之内,用不了多久,这边的消息就可以传入世子周子恒的耳朵里。 郭小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在梦中不愿醒来,可梦总是会醒来,不论是什么梦,哪怕他睡得再久一些,也还是会脱离梦境。 这不,车辕略微的有些颠簸,就让郭小九的梦不再美好,开始渐渐崩塌,露出梦境之中的黑暗面。 他挣扎着,快速地脱离了梦境,…… 郭小九睁开了眼,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际上的佩刀,刀还在。他仔细地回想他进入梦境之前的事情,他确信她肯定来过。 现在他在哪儿?她又在哪儿? 车帘被缓缓地掀开了一角,郭小九看到了那个赶车的车夫,是一张生面孔,再看向两侧,那两名神卫也看向了他。 “你醒了呀。”一名神卫冲着他问道。 “嗯。”郭小九冲着那名神卫点点头:“我们现在去洛阳?宁仙子来过?” “没有见到,是世子殿下让我们前去的,我们到的时候,就只见到了你。” “马上就到洛阳了。”另一名神卫提醒了一句。 郭小九皱了皱眉,他抬头望向道路的前方,确实已经看到了雄伟的洛阳城。 他仔细确定了自己的伤势,在他入梦的这段时间,已经好转了一些,可还是很严重,估摸着得个几天休养,到了洛阳也好。 一队神卫已经在洛阳城之外摆开了阵仗,恰逢马车停下,一匹白马走出了城来,世子周子恒就在马背上。 “小九呀,你可让红鸾操碎了心,还有我。”周子恒如此说道,他胯下的白马好似有些不同意他的话,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世子殿下,多日不见。”郭小九已经站在了马车上,冲着周子恒看了过去,眯着眼笑了笑。 周子恒的身子猛地一个趔趄,幸好胯下的马不曾动摇,才没有让他出了丑。 他想到了第一次与这个家伙见面的情形,那结结实实的两拳,可让他难受了好几天。 “多日不见,多日不见。”周子恒收回了尴尬,也急忙笑了笑。 “嗯?”郭小九见 到周子恒这般,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竟然是他亲自出城迎接,他值得让这个纨绔的世子如此行径? “不知道为什么是世子殿下来城外迎我。”郭小九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个,……”周子恒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下了马来,交给身侧的神卫,自己踏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帘:“近一步说话。” 于是两个人到了马车内,周子恒皱着眉头,轻轻叹息一声:“红鸾知晓了你受伤的事情之后很生气,她现在已经被锁在了观剑楼内,这几日出入不得喽。” “虽然我见到你还是想揍你。”郭小九好像没有在听周子恒的话,他盯着周子恒的脸说道。 周子恒的脸色瞬间煞白,这个山野武夫,果然是山野武夫。 “放心。”郭小九突然邪魅一笑,伸手拍了拍周子恒的胸口:“我小师姑和你的事情,有时间我会替你美言几句的。” “你几时去林内?”周子恒把郭小九的话当了真,很认真地问道。 “先把伤养好了再去。”郭小九收回了手,他心底里确实是在逃避那个地方,他从小就和小师姑有书信交流,小师姑很害怕那个老爷子,他也很害怕。 可能现在裴红銮已经不再像以往那般害怕,她已经长大了,而老爷子更老了。 如果不是必须要去,而且是为了自己的师父,打死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那林内一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逃避,一直在拖时间。 有些事情总得去面对,他现在已经在洛阳城了,等伤好了,总得入那竹林,入那观剑楼。 “好,那就先在城里歇息几日,晚上给你摆桌酒,我们喝两杯。”不等郭小九同意,周子恒已经掀开了车帘,冲着外面的神卫说道:“去风月阁。” 马车开始驶入城内,没有直接去龙门,而是驶向了城北,风月阁就在城北。 作为曾经帝都的洛阳城,从创建以来,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就一直是城北,不仅仅是因为龙门就在城北,更因为这里有数不尽的商贾富甲。 风月阁就是这城北之中,最豪华,生意最好,也是富人最爱去的场所。 这名字虽然起的俗气,可风月阁的阁主就是当今洛阳王,谁还管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风月阁最令人向往的就是酒和美人,最好的酒是剑南道进贡入 朝的剑南春,最美的酒是河东道最纯正的葡萄酒。如果你能喝到和当今皇帝一样的酒,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呐? 美人,那就更不用提了,传闻当今的洛阳王妃,就是这风月阁往年的花魁。 那自然不可能是周子恒的母亲,他的母亲在几年就病死了,所以才有了这新的王妃。 马车停在了风月阁之外,两个人下了马车,周子恒引路,先行走入了那阁内。 周子恒的穿着很漂亮,毕竟他是世子殿下,穿着就是他的脸面。他身侧的郭小九就显得极为朴素,很朴素。 甚至在那佩刀之侧,竟然还有一块补丁。 阁内的人自然没有几个人拿好眼色打量郭小九,倒是见到周子恒都毕恭毕敬,只当是这纨绔世子不知道从哪里新招的贴身高手。 却不想到,周子恒站在风月阁正中,拍了拍手,阁内转瞬之间安静了下来,原本能到此间喝花酒的都是洛阳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自然都认得这洛阳世子。 “今日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了各位的雅兴。”周子恒冲着这阁内四周望了望,冲着几个熟识的点了点头。 一个胖夫人跑到了周子恒的身侧,多半是这风月阁的老妈妈,她脸上堆满了笑:“少爷。” “今天我要在阁内宴请我这位朋友,大家今日的花销都不记账。” 顺着周子恒的手势看过去,周围的人都有些惊讶,难道他们看走了眼,难不成这个看着很普通的佩刀少年,是什么地方的大人物?值得世子殿下如此的破费。 那些楼内的贵客自然没有多做打听,他们都要卖老洛阳王一份面子,他们的根基多半都扎根在这,这未来的洛阳王自然也开罪不起。 楼内的贵客们很快就散了去,那个老妈妈也没有多问,她只是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着郭小九。 周围楼上的艺人们都已经趴到了栏杆上,冲着楼下看来,想要知晓今天世子殿下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却没想到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不由的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待到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之后,郭小九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拔刀抽死这个欠扁家伙的冲动。 等到周子恒满脸笑盈盈地冲着他看来的时候,他就一个闪身,贴到了周子恒的身前,硕大的手掌,印在了周子恒的胸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五章 风月阁 “你,你,你,你要干嘛?”周子恒猛地一愣,低头瞅瞅那令他毫毛都能倒竖三尺的大拳头,急忙眨巴眨巴眼睛:“小九小九,别胡闹,你听我给你解释。” “胡闹?”郭小九再次仔细地打量了周围几眼,确定自己肯定没看错这个纨绔世子的本相:“世子殿下真的是好风流,好雅致。” “那我呀就听听你的解释,要是解释不清楚,嘿嘿!”郭小九比划比划了自己的拳头,也就松开了手,毕竟人家是洛阳世子,还是要面子的不是,反正到时候,都得挨顿揍,早揍晚揍都是揍。 如果周子恒知道了郭小九心中的想法,他肯定就不会这么爽快地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他贴到了郭小九的耳侧,轻声地呢喃道:“这要是搁早个一二十年,这地方确实是纯粹的青楼,可是这最近些年,早就被我父王暗中改成了我洛阳王府的密探机构。” “当真?”郭小九疑惑地皱了皱眉,向着楼上瞟了几眼,那些艺人们看到世子竟然与这小子如此亲昵,又见到这小子冲着他们瞟来,当即一个个露出娇羞模样。 更有甚者,衣服都被自己悄悄扯下了一截,露出那圆滚滚的半个胸脯,还羞答答的遮住半边脸来,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娇笑。 却不知这正是欲拒还迎,这些情场的得意艺人们,不知道靠着这一招,勾搭了多少男人的心。 郭小九哪里受得了这般挑逗,当即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向了周子恒:“你这小子果然没存啥好心思,还想要骗我。” “等等等等!”见到郭小九又要动手,周子恒急忙回头冲着楼上瞪了几眼。 “你们又在胡搞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还不带着众位姐姐来见过郭公子?”周子恒觉得好像自己这么一吆喝,反倒更像是青楼了。 待到周子恒话音落下,之间那好似年岁稍长,也最妖娆妩媚的四个艺人终于摆出了一副认真模样,带着楼上的艺人们,缓缓的走下楼来。 “行了行了。”郭小九伸手拍了拍周子恒的肩膀,他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个纨绔世子的鬼话:“叫他们别演了,都回去歇着去吧,我得好好把今天的事情跟小师姑说道说道。” “别介呀!”周子恒已经急得开始揪头 发了,这事情怎么越弄越像那么回事儿,心里一着急,就开始嚷嚷起来:“姐姐们唉,你们可别逗我了,郭公子是自家人,若再这般模样,这个月的赏钱,统统交到红娘那里充公。” 听到这话,那些艺人们终于停下了脚,世子殿下好歹算他们风月阁的半个主子,若是玩笑开得太大了,惹怒了世子殿下,他们这些人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打头的艺人款款地走到了周子恒的身侧,微微屈膝道:“少爷,奴家这不是跟您开个玩笑嘛,不至于真的把赏钱都扣了吧?” “立春,来,你跟郭公子说道说道这里怎么回事儿?”周子恒侧开了身子,冲着立春努了努嘴。 “郭公子。”立春行了个礼,这女子在这风雨阁的一众艺人中都数拔尖儿的美貌,虽不能与宁不二那般的冷艳美人相比,但也算得上婉约动人。 “这风雨阁现在确实是属于洛阳王府的密探机构。”立春解释道。 “嗯?”郭小九点了点头,却是疑问地轻哼一声,眼角余光还是不怀好意地瞪了周子恒两眼:“可信?” “郭公子真会说笑,这有什么不可信的?”立春扬了扬手,微微皱眉:“公子可看清楚了。” 只瞧见立春嘴唇轻启,伸手从舌苔之上直直取出了两根银针:“公子这下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这位姐姐,在下知晓了。”郭小九很是有礼貌的回敬了一礼,脸上也没了一丝怒意,若真的是那样子,这风月阁还真藏的有点深。 这在场的有二十四位艺人,个个都是美貌动人,若真有这么一批探子放在洛阳城内,别说是打探城内的大小消息,多半是勾几条命,都算不上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情。 待到那些艺人们散去,周子恒带着郭小九走到了楼上一间干净的屋子内。 这段时间已经有两名神卫为郭小九带来了疗伤药,周子恒也吩咐了红娘要好好招待郭小九。 终于周围没了什么动静,郭小九关上了屋门,一脸坏笑地冲着周子恒说道:“你小子有些本事呀,怪不得这么死缠烂打的就让小师姑动了情,特地向你来讨教讨教。” “一般一般,听探子说,你也成功了一半不是。”周子恒还想继续说什么,却急忙皱着眉 头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郭小九刚刚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事情,又被周子恒带了回去。 “不是说好了不动手的吗?”随着话音话下,屋子里传来了几声怪叫。 外面的几个艺人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都悄悄围拢了过来,心里开始暗暗猜度,难道世子殿下好这一口,这声音,啧啧啧! 艺人们好像意见基本达成了一致,难怪之前世子殿下对这家伙都忍让至极,原来两个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过了一阵子,屋子里没了声音。 艺人们见状赶紧装作忙活的样子,眼角余光却是时不时的偷偷瞧向那屋子的方向,心里却在嘀咕着,这么久应当快出来了吧! 又过了一阵子,周子恒走出了屋子,他的半边脸肿了一大圈,还带上了一个黑眼圈,见到艺人们的怪异目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世子殿下的面子,今天算是丢了个干净,怎奈何打不过那个家伙,要是能打得过,随便这些艺人怎么想,反正自己心里畅快了不是? 见到世子殿下这般光景,艺人们心里也有些猜度不清,难道世子殿下刚才真的被屋里那个家伙揍了一顿不成?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呀?洛阳周边应当没有,包括帝都的那几位皇子应当也没这本事,听闻世子殿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流绝世高手的境界修为,岂是那些真的纨绔至极的皇子能够一较高下的? 如果真的到了动手的时候,多半那些皇子会被世子殿下打得满地找牙吧。 屋子里的家伙,他们实在猜不透身份,也就不敢再猜,万一那人想要杀人灭口,他们这些姑娘,谁能有世子殿下那般抗揍。 郭小九就这么在风月阁占了一间屋子,开始养伤,也开始为自己的入林做准备,那位老爷子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服的小角色。 与此同时,身在帝都的韩昌黎也在两位刚刚结识的好友陪伴下,走进了帝都的风月场所文酒会,这文酒会的名气,可比洛阳的风月阁大出了十倍不止,因为这风月场所的幕后老板,正是当今天子! 甚至文酒会的门前,还挂着天子的亲笔题字:“吾辈文士,以美酒会佳人,当称快哉乐哉!”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六章 清倌人颜姑娘(上) “韩兄,孟兄,这帝都城的花花巷子,可就数这文酒会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胖子,对着身后的韩昌黎和另一名负剑年轻人说道。 说着,这胖子率先一脚踏了进去,很是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僻静的小隔间坐了下来。 这胖子和那另外的年轻人就是韩昌黎今日刚刚结识的新朋友,胖子姓李,他乐呵呵的说他叫李三胖,别人都这么叫他,只晓得是个官宦子弟,具体的身份,韩昌黎摸不清楚。 另一名负剑年轻人,是个游侠儿,叫孟东野,父亲是个县丞,肚子里有些墨水,却不想像父辈那样读一辈子书,却只捞了个小县丞受苦,这才背着一柄寻常铁剑,开始了游历大唐。 这三人在那僻静的隔间之中坐下,当即来了个漂亮的小娘子,摇曳着纤细的腰肢,笑盈盈的来到了隔间之内,那勾人的眼珠子只盯着李三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吆,三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行了行了,不要废话,今日三公子不找你们这儿的小娘子,只是陪两位朋友来喝喝酒,赏赏曲儿!”李三胖斜瞥了那小娘子一眼,就侧躺在了隔间的长椅上:“来几坛子好酒,记我账上。” “唉,三公子您这般做派,让奴家好生不习惯呀。”那小娘子有些不乐意地撇撇嘴。 “快去,咋跟个几年没见过水的枯井浪蹄子似的!”李三胖伸手在那小娘子的翘臀上拍了一把,笑着骂道。 “哎吆!”那小娘子吃痛,却已经揉着翘臀,转身向着楼内的喧嚣之中走去。 那喧嚣之中,有着红蓝两袭衣衫的两名漂亮的小丫头,正在弹奏着琵琶曲。 隐隐绰绰能瞅见五六名黄衫女子,在人群之中翩翩起舞,惹得周围那些看客,叫好声不断。 虽看不清那场内的人儿,但那曲子却听得很是真切。 不一阵子,两名娇羞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就端上来了两坛子酒来。 “好曲。”韩昌黎说着眯着眼睛,好似迷醉地微微摇了摇脑袋。 “听不出来哪里好,那小娘子倒是真的好。”孟东野倒了三碗酒,眼珠子不住地往那场内瞥,想要透过缝隙,将那舞动的娇娘看的真切。 “哈哈,孟兄呀,没想到你 是这般人。”李三胖坐起身来,已经端过酒碗,一饮而尽。 看的韩昌黎心里一阵哆嗦,他的酒量估摸还停留在五六口的量,这么一碗下肚,…… 三个年轻人就在那僻静之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 说到这三个人的相识,倒是有趣的很,就在今日正午,三个人在帝都有名的沐子巷行膳,正巧遇到了个在沐子巷内行恶强抢民女的恶徒。 韩昌黎没有多做思考就冲了上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书生,被那恶徒一巴掌就灌倒在了巷子口。 这才有了李三胖和孟东野的出手,将那恶徒揍得跪在地上给那民女死劲的磕头求饶,两人才堪堪作罢。 一曲终了,那些场内的看客,也散了开来,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果真个个都是绝顶美人儿!”孟东野摸着自己的负剑,就好似已经摸上了那些女的娇躯一般,色眯眯的眼珠子不停地乱转。 “如果不是你中午出手最重,我肯定看不惯你的这番做派。”韩昌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嘿,像你我这般年纪,赞叹个女子,不是寻常事情,你看那红衣的女子,我就格外的喜欢。”孟东野说着,眼神望向了演奏琵琶曲的那个红衣小丫头。 “正常正常,我也经常来这地方,孟兄,我了解你!”说着,李三胖已经端起了一碗酒,又是一饮而尽。 孟东野见到李三胖这般,也只能转移回了视线,将自己面前的酒碗喝了个干净。 “倒是你呀韩兄,你从坐下到现在,那一碗酒,我只见你抿过一小口,你这哪像我大唐的好男儿?”李三胖不怀好意地轻轻拍了拍桌子。 “我不善饮酒。”韩昌黎被这么一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低声地解释道,眼神却是盯着那面前的一碗酒,心里暗暗叫苦。 做啥不好,非得陪着这俩人来这文酒会,听着挺正常的一个地方,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座青楼! 就在韩昌黎最尴尬的境地,有人为他解了围。 却瞧见之前那场中,一个娇娘大声地说道:“今日在场的诸位有幸了,我们文酒会的头号清倌人颜令宾,要在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中,选一个最幸运的男人,为他免费奏上 一曲。” “颜姑娘?”有人疑惑地问出了声。 颜令宾是谁?大唐境内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身在帝都,却是十个有八个都知道这个名字,这位清倌人可不得了,隔三差五的就被当今天子召见,为天子奏曲。 这女子的容貌没几个人见过,却是见过的几位,都称其为天香国色! 楼上的最大一间厢房之中,露出了一个人影来,楼中瞬间鸦雀无声。 常年沉浸在这文酒会的人,谁不知道,那间屋子里,就是那位颜姑娘的所在,都眯着眼睛,盯着那个方向,心里却早就嚷嚷个不停。 这样子的绝世美人儿,别说跟她有什么故事发生,就是看上一眼,这辈子都觉得值当了!这是在场的大部分人的想法。 这僻静之中的三位,李三胖显得毫无所谓,他只是偶尔瞅了几眼,就将目光移向了韩昌黎:“这可是整个帝都,最美的女子,你说她今天会选中谁?” “肯定不是我们三个。”韩昌黎不知道颜令宾是谁,不过他确信,就他们三个人这架势,也不像啥能让那楼上的姑娘看中的模样。 却瞧见那人影的目光正巧在路过他们三人的僻静隔间的时候,停留了下来。 “吆喝,你看你这嘴,真的厉害,我猜就是我们三个中的一个。”孟东野转过身来,将负剑佩好,做出了一副端庄的架势。 场中的人都有些唏嘘,看向这隔间之中的三位,只能叹息着摇摇头。 李三胖的目光仍旧不曾偏移,他始终满脸笑意地盯着韩昌黎。 那场内的娇娘款款走了过来,冲着他们微微躬身,也将目光落在了韩昌黎的身上,伸手捂嘴一笑:“这位公子,恭喜,您就是今天颜姑娘选中的贵客!” 听到了这番话,韩昌黎才宛若醒悟过来一般,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次确认到:“是我?” “错不了。”那娇娘回答道。 微微地抽了抽鼻子,韩昌黎的脑子有些嗡嗡作响,这才想的明白,有些疑惑地看向的李三胖。 李三胖冲着他一笑:“去吧,我和孟兄就在这里等着。” “好!”韩昌黎皱了皱眉头,跟着那娇娘向着楼上那间屋子走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七章 清倌人颜姑娘(下) 在场的诸人没有看明白,甚至可能孟东野也没看明白,但是韩昌黎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他心里不由暗暗咋舌。 这姓李的胖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让这文酒会为天子奏曲的女子,选中他作为今天的贵客? 他没有回头,轻轻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心中思量再三,确定自己没什么能够让那胖子看中的地方,却总感觉心里有些莫名的悸动。 到了那屋门前,那引路的娇娘已经停下了脚步,做出请的手势,并将目光望向了他。 楼下的那些汉子们可是心里难受的很,已经有那么几个耐不住寂寞的,找了几个娇娘,钻到楼上的客房之中去了。 那剩下的那些,只有偶尔几个还肯将目光望向那屋子的方向,却是看不到了那道身影。 “您还请自己进去。”娇娘对着韩昌黎说道。 “谢过姑娘。”韩昌黎对着娇娘轻轻作揖,举起双臂,将手放在了门把上。 韩昌黎没有想过屋内的场景,也没有想过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怎么样的碧玉人儿,所以他很干脆利落地推开屋门,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伴随着他的整个身子完全走进了屋子,那屋外的娇娘快速地关上了屋门。 屋子之中一阵子的寂静,两个人都愣愣地看着对方,四目相撞,没有火花,却也没有任何的后续。 “果真,国色天香!”韩昌黎心中不由的赞叹了一声。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屋子的正中,端坐着一名女子,女子的容貌极美,起码韩昌黎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在河南道没见过,在济南王府更没见过。 女子的身前,是一张木琴,她的手还停留在木琴上,目光楚楚动人地望着韩昌黎。 这女子想必就是那颜令宾了吧,她的身上着着一身黑色长裙,鬓角的发丝微微的低垂,好似随着她的呼吸在勾人心魄。 “公子?”颜令宾轻轻地呼喊了一声,终于难以忍受这沉寂的气氛,或许害怕韩昌黎听不到,她还用手轻轻地拂过了琴弦。 “啊?”韩昌黎好似从梦中惊醒,知道了自己此时处在何处,也知道了身前的美人儿叫颜令宾,那个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公子可是看中了奴家?看的如此认真?让奴家害羞也不是,迎合也不是!”颜令宾的声音有 一种别样的韵味,好像就算见不到这人,就单单凭借这声音,就能让无数男人销魂。 “让姑娘见笑了。”韩昌黎急忙将目光偏移,在屋子里打量了起来,寻了张椅子,缓步靠近坐了下去。 “哦?”颜令宾有些好奇,微微扭头,不解地问道:“难道奴家的容貌,不能扣动公子的心门?” “自然可以!”韩昌黎再次将目光望向了颜令宾,现在的眼神之中,没有了丝毫的杂质,清澈见底:“只是,这门内有了人,自然就不敢再让姑娘扣门。” “呵!公子好生有趣。”颜令宾轻笑一声,低头开始调整琴弦。 “是姓李的胖子让你选的我吧。”韩昌黎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 他的眼神一直注视着颜令宾的神色,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颜令宾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在鼓弄琴弦,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子低沉的琴音。 终于,颜令宾微微抬头:“难道您不晓得李公子的身份?” “姓李,能让你有些紧张,不过很年轻,应当不是当今天子,那就只能是,……”韩昌黎没有说下去,两个人已经心知肚明,不需要多做言语。 “那你呐?”颜令宾也回问了一声。 “在下河南道一介士子,仅此而已。”韩昌黎很是利落地说道。 “不止吧。”颜令宾有些玩味地盯向了韩昌黎的脸,她真的很美,但却没有让韩昌黎为她倾心:“你的义父是济南王。” 韩昌黎没有回答她的话语,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不过韩昌黎喜欢这种气氛,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平复心神,来抵住这女子极美容颜的诱惑。 “公子要听什么?”好像终于把琴弦调好了,颜令宾坐直了身子。 “嗯,来一曲《相逢行》如何?”韩昌黎问道。 “好!”一声落下,颜令宾手指已经开始在木琴上舞动。 琴音响起,颜令宾也瞬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不再是先前那种慵懒的倦态美,转而像是成为了一颗春天的小草,生机勃发! 琴音也很高亢,让人忍不住想要翩翩起舞,曲至中段,韩昌黎的手轻轻在椅子把手上一拍,暗合琴音。 “相逢狭路间,道义不容车。” 一声唱起,余音并未落下,颜令宾有些略微的错愕,她的眼神只是微微 地瞥过那个士子书生的面容,手下的琴音并没有丝毫的波澜。 这首曲子,不知道被传唱了多少年,却是在女帝时期,被那个书圣唱过一次之后,就在大唐卷起了一阵风,那段时间,大街小巷,人人都会这《相逢行》。 不过今日,出自韩昌黎口中的腔调,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却更加的契合这当下的琴音。 随着这一声唱起,韩昌黎的整个人都好似融入到了这曲中,他好似就是当初的那两个少年之中的一个。 “不知何年少?夹毂问君家。” “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 “……” “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 “丈人且安坐,调丝方未央。”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恰巧琴音突变,急势转下,又渐缓,直指消无。 “好曲!”韩昌黎回转神来,先前的那种士子豪迈,已经没了分毫,又成为了那个病泱泱的士子书生。 “好词!”颜令宾的眼角略有笑意地与韩昌黎对撞,似勾引,却又似抵制。 “颜姑娘,谢过。”韩昌黎随着最后一丝神游的意志归来,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作揖,好似下一刻就会转身推门而去。 “你就要这般走了?”颜令宾有些错愕,哪家的公子见到了她都巴不得跟她多呆一会儿,这小子倒好。 “不用远送。”韩昌黎又加了一句,好似在回答颜令宾的问话。 紧接着,他就真的转身推门,大踏步走了出去,甚至都没有忘记回身再次作揖,顺带关上了屋门。 还没等韩昌黎有接下来的动作,那门竟然又被打开了,颜令宾略微有些怒气地拉开了房门,却是严肃地说道:“下次你来,我还为你奏一曲!” “不是姑娘的曲子不好。”韩昌黎以为颜令宾会错了意,是因为她的曲子没有弹好,所以才让他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却没想到,颜令宾根本没有听他的解释,直接关上了屋门,不知道韩昌黎出口的话,颜令宾有没有听到。 楼下的人,都有些惊讶,这个小子,竟然让颜令宾再次发出了邀请,发生了什么?难道颜令宾对这个长相极为普通的文弱书生动情了? 没有等那些人围上来问个究竟,刚刚下到文酒会一楼客厅之内的韩昌黎,就被李三胖带着孟东野,快速地走出了这内里。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八章 世子及冠日 转眼间几日光阴,匆匆而逝。 这一次清早,洛阳城就迎来了这十数年来,最值得庆祝的日子,今日是世子殿下的及冠之日。 身在洛阳城内的普通百姓自然无法见到世子殿下的英姿,也就只能在自家门前稍稍的装饰一番,就当也是自家的大日子。 洛阳城龙门之内,六千虎贲整齐地排在王府外的校场内。 这其中包括三千的洛阳神卫,以及龙门营、金谷营、洛水营各一千人。其中三千洛阳神卫都是骑兵,也是整座洛阳城唯一的骑兵。 其余三营只是筛选了一千的精锐,来参加今日的世子及冠。 校场演武台下的最前方,是洛阳三营的三名大都统。 演武台上,已经有两人早就等待在了此地,一人正是剑道大宗师刘宾客。而一人与刘宾客长相极为相似,却不曾佩剑,也显得文弱许多,想必这位就是洛阳王府的大文士刘不胜。 这名字听着奇怪,不胜是什么不胜?自然是下棋从未胜过,至于文韬武略,可能当今世上,除却帝都曾经的杜书圣更胜一筹,如今这世道,怕是无人能越过一头,与之相媲美的,倒是有那么几位。 世子殿下周子恒陪伴在一名腰杆挺的笔直的老将军身后,那老将军个子很矮,样貌也极丑陋,主要是一道刀疤,从额头上穿过了左眼,直接划到了耳后根。 所以,这名老将军只有一只眼睛能够视物。他腰杆笔直,走得也极快,从出现到登上演武台,只是经过了几个呼吸。 周子恒今天的装扮也终于不是平日里看上去那么豪奢,只是身着一身黑衫,腰际上佩戴着自己的宝剑。 唯一的奇怪的地方,就是今天他的发髻,扎得很高,手中还托着一个木盘子,盘子上盛着一个很高的红木发冠。 当老将军站在了演武台上,那六千虎贲在三位大都统的带领下,齐齐单膝跪地。 “恭迎王爷!” 雄厚的声音,响彻整座龙门,甚至传到了洛阳城内的大街小巷。 这位老将军,竟然就是洛阳王。他没 有身着那象征身份的藩王蟒袍,只是穿上了年轻时候,带着手下兄弟驰骋沙场的铠甲。 所以他的铠甲很老式,包括腰际上的佩刀,都是一柄老式的大唐横刀。 随着洛阳王的手臂一挥,整齐的声音再次在校场上响起,是六千虎贲起身,三千神卫上马,提起长枪。 “今天是吾儿的及冠礼,不算什么大日子,但我喊来了你们,你们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洛阳王的目光在前排的那些将士身上飘过。 每一名受过他目光沐浴的甲士,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一些。 “魏统领你说说。”洛阳王将目光落在了三名大都统其中一人的身上。 这个姓魏的大都统干净利落地向前一踏,双手抱拳:“回禀王爷,本将不能说。” “为何?你有异议?”洛阳王一手握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另一手指向了那魏统领。 那姓魏的大都统在洛阳王的一句话后,身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的眼角余光略有挣扎,终于微微偏身,侧向了周子恒的方向:“拜见大将军。” 另外两名大都统就不像他这般的拖泥带水,还没等洛阳王的目光扫来,已经纷纷抱拳:“拜见大将军。” 这大将军就是周子恒了,周子恒此时有些震惊与父王的决定,这大将军的分量,他自然知晓。 不是来至于帝都封赏的大将军,只是洛阳城三千神卫和三营甲士的大将军,洛阳城的大将军,整个河南府的大将军。 终于,洛阳王的目光,扫过了最后一名甲士,他看着那远处的甲士,看了许久许久。 猛然,洛阳王好似刚从梦中醒转,他转身,拿起了周子恒手中木盘上的红木发冠。 洛阳王的目光很温和,不再像看那些甲士一般凌厉,没有人能够想明白,为什么洛阳王能够拥有如此俊秀的儿子。 但周子恒确实是洛阳王唯一的儿子,他的嘴角,他的眼神,都和洛阳王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子恒,今天爹能给你的就这些了,能不能做好?”洛阳王说着,那仅存的一只眼睛 ,满是鼓舞般的笑意。 “我。……”周子恒托着木盘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想要拒绝父王的决定,但当他的眼神与洛阳王触及的一瞬间,就选择了收回要出口的话。 他已经长大了,父亲却老了。他想起了近些年来,洛阳王逐渐佝偻的背影,哪怕今天的他,脊背仍旧强行挺得笔直。 洛阳王的肩头很重,是整座洛阳城,是整个河南府,他想他应当为他的父亲分担一些。 下一刻,周子恒选择了单膝跪地,他的声音变得坚定如铁:“父王放心,我可以!” “好!”洛阳王伸手,将那红木发冠戴在了周子恒的头上。 整个校场之中,响起一阵嗡鸣,六千虎贲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洛阳王将他们交到了未来的洛阳王手中。 世子及冠之日,洛阳王独自一人走出了校场,穿过了狭长的街巷,走回了洛阳王府。 世子及冠之日,世子殿下周子恒孤身一人,在校场打趴下了三位洛阳三营的大都统。 世子及冠之日,周子恒掌洛阳城虎符,三千洛阳神卫,龙门、金谷、洛水三营共计六万三千甲士,从此之后皆需听命与洛阳世子周子恒。 “我周家当兴呀!”老洛阳王站在王府之内,不顾众多家丁护卫的目光,双手举起,仰头长啸。 风月阁今天的生意比寻常冷清了一些,那个屋子已经没有艺人再去刻意关注,屋内那人也每天只有在行膳之时,才出准时出现,之后,又会回到那间屋子里。 那个人就是郭小九,他此时站在窗口旁边,目光望向远处的洛阳王府,以及王府之侧的校场。 “恭喜!”郭小九眯了眯眼睛,紧接着微微叹息一声,目光偏移。 随着目光转移到了那洛水河畔的竹林之内,郭小九终于握紧了拳头。 他带上了佩刀,走出了风月阁,哼着小曲,拍着刀鞘,向着那竹林之内走去。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去面对那位老爷子,事情不管成不成,总得做过才知道不是?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十九章 竹林深处有竹楼 随着每个人的成长,总要去面对一些以前不想,不敢,或者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比如,纨绔的世子殿下周子恒,终于决定为洛阳王分担肩头上的重担,做一个合格的世子殿下。 比如,那个从河南道一路走来,直到帝都,决心要考取本年科举首榜前三甲的士子韩昌黎。 郭小九今天很庆幸,他的这辈子能够遇到这样子两个有趣的人儿。 他也下定了决心,要去做那件必须去做的事情,他以前认为自己就像自己的刀,很直,现在他不敢在那样认为。 刀在身侧,自然那空剑鞘也在背后,郭小九已经站在了竹林之外,身侧就是潺潺洛水。 他轻轻拍打几下刀鞘,目光微微向后一瞥:“今天希望运气好一点,能帮你配柄剑,你跟随师父那么多年了,却从未见过剑长啥样,属实有些可怜。” 这话自然是对那空剑鞘说的,剑鞘肯定无法听懂他的话,所以没有回答。 林内深处,有一座小竹楼,叫做观剑楼。竹楼有三层,正巧与那些高耸的竹枝齐平。 楼前那个身着黄色长裙却叫做裴红銮的小丫头,仍旧坐在木梯上托着腮帮子发呆。 大肥鹤和大肥猫在竹楼之侧,沐浴着日光缓缓踱步。 “唉!”裴红銮轻轻叹息一声,回头向着竹楼的高处望了几眼,想要说些什么,却每次话到嘴边,都及时收了回去。 “那个小子来这儿之前,你就休想走出这竹林了。”竹楼顶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之中,听的出只是告诫。 “嗯?”那楼顶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传来了一声疑惑,然后好似不存在一般,消逝在竹楼之内。 小道昂长,脚步漫漫,小曲在林间传递,郭小九大跨步着往前走。 转过一片极为密集的竹子,终于能够看到那竹楼的轮廓,那竹楼果然普通到了不可能再普通。 他可能早就见过这竹楼,所以很熟悉,脚下的步履也快了几分。 好似听到了近到耳侧的脚步声,裴红銮猛然抬起了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拿起那躺在木梯上 的短剑,站起了身来。 “是小九吗?”裴红銮没有往前走,就站在木梯上,兴致满满地注视着那道逐渐行近的佩刀少年。 “小师姑!”郭小九没有疑惑,能守在这观剑楼前的少女,除了自己的小师姑,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见到了生人行进,那大肥鹤很是警惕地站在了两个人之间,目光凶狠地盯着郭小九的面容。 那只大肥猫已经端坐在了大肥鹤的脑袋上,伸着爪子,用舌头轻舔。 “矮油过来,不要胡闹!”裴红銮见到大肥鹤的猛然出现,急忙喊住了这个肥腻的大家伙。 大肥鹤没有听裴红銮的话退回来,仍旧站在两个人中间。 郭小九走出了竹林,站在了竹楼周遭的空旷地带上,他轻轻地抬手作揖,不是对着那位小师姑,而是大肥鹤。 “矮油?葫芦?”郭小九试探性地喊出了两个名字。 能懂人言的矮油渐渐收回了目光之中的凶残,恢复到了平日的呆滞,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却不小心将头顶的大肥猫甩了下去。 “喵呜!”叫葫芦的大肥猫惨叫一声,翻转了身来,跑到矮油的脚边,伸出爪子踹了一脚。 矮油只能很抱歉地低下身去,让葫芦可以跃上她的脊背。 “这两个小东西很听话的,不用担心。”裴红銮已经走到了矮油的身边,将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爬到矮油背上的葫芦抱了起来。 “果然能通灵?小师姑你没有骗我。”郭小九看着这两个动物的一连串的神奇动作,感叹了一声。 “让你见笑了。”裴红銮将葫芦放到了矮油的背上,轻轻扶过矮油的背,矮油亲昵地眯上了双眼。 这两个从小就有书信交流的人,真的见了面,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交流。 郭小九对这里很熟悉,包括那只叫做矮油的母鹤,和那只笨手笨脚的葫芦。 见到郭小九的目光打量向了竹楼的高处,裴红銮终于想起了正经事情:“师父就在楼上,嗯,他知道你来了。” “呃。”郭小九收回了视线,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他好像刚才看到了一张 严肃的面容,心里不由的有些小紧张:“他老人家还好吧?” “他身体不错,他这些天每天都会下楼出林,站在江边,望着风雨阁,他可能比你还要着急呐。”裴红銮说着不由的掩嘴偷笑。 “哦?这样子呀。”郭小九的心不但没有平复,反倒跳动的更快了一些,刚才临时想好的如何恭维老爷子的计划,看样子根本用不上了。 “嗯咳!”楼上那个苍老的声音,轻轻的咳嗽一声,将楼前两个人的对话打断了去。 这一声落下,裴红銮偷偷的吐了吐舌头,急忙转身,望向了竹楼高处:“师父,小九来了。” “拜见师叔祖。”郭小九急忙一个哆嗦,单膝跪地,露出了十足的恭维模样。 “你这小崽子!”楼上的声音有些严厉,伴随着“嘎吱”一声,两扇木窗的推开。 一个满头白发,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头子,捏着自己的胡须,瞥了瞥嘴:“起来吧。” “唉!”郭小九应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来,眼角的余光不由偷偷瞥向了那老人的面容。 “原来,师叔祖也不是那么可怕。”郭小九在见到裴旻那副老态龙钟之后,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那会儿好像自己也经常说师父的坏话,可能,小师姑也是这样。谁又能想到,这个被小师姑说成很可怕,极为可怕的老头子,原来如此的和蔼可亲。 “有什么事情,上来说罢。”裴旻的目光注视了郭小九许久,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像想通了什么,缓缓说道。 “小九,跟我来。”裴红銮冲着郭小九招了招手,已经支开了矮油和葫芦,抬脚向着那竹楼的木梯方向走去。 郭小九赶忙跟了上去,心中不由叹息,一个原本印象之中,极为严厉的长辈,见面之后,发现跟印象中的那个人根本对不上,才知道自己的诸多担心,都成了多余。 那竹楼的木门,被缓缓的推开,楼内的光线有些阴暗,竹楼一层,入眼的只有一张方桌,四把竹椅。 倒是那方桌背后的墙壁上,好像挂满了剑,……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章 观剑楼内万千剑 传闻观剑楼内,有一百八十二柄名剑好剑,在没有见到观剑楼之前,可能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观剑楼肯定很雄伟壮观,若不然怎么能够装得下那么多的剑。 其实不然,观剑楼很小,小到只有三层,下面的两层全部堆满了剑,就是堆。 这些随便一柄都能叫得上名号,甚至能在大唐江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名剑,就那么很随意的,一柄柄被遗弃在观剑楼的各个角落里。 当然,这依然不够,毕竟裴红銮和裴旻老爷子生活在这里,所以,有些幸运的剑,能够被挂在墙上,也只是被挂在墙上。 一脚入楼,郭小九就看傻了眼,入目之内,除了那张木桌,四把竹椅,其余全部都是剑,各种各样的剑,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很古老,有的像是刚刚打磨出不久,有的充满了戾气,有的却安静祥和,…… 琳琅满目,全是剑。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裴红銮扭转头来,挑着眉毛问道。 “确实很惊讶,这些剑就是传说中的那些?”郭小九手扶在刀鞘上,腰间佩刀在如此强烈的剑威之下,轻轻地颤抖着。 “嗯!”俏皮的裴红銮点了点头,解释道:“正如外界所言,这些剑都是败在师父手下的江湖豪杰们留下的佩剑,原本有一百八十二柄,现在剩下一百七十三柄。” “哦?为何?”郭小九挠了挠头,心中暗自猜度,就算师叔祖拿了一柄,裴红銮拿了一柄,洛阳王府拿了一柄,那柄现在就是周子恒的佩剑,那也不应当差了这么多。 “嗯,被一个姓杜的书生借走了。”裴红銮有些不悦地说道,好似想起了那个曾经入楼借剑,却满口胡言乱语的中年书生。 “杜书圣?”望眼整座大唐,能够从师叔祖这里借走剑的也就那么几位,偏偏与他最为交好的,就是那个女帝时期闻名天下的杜书圣。 郭小九之前身在蓬莱,对于大唐那几个传说中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故事,自然清楚的很,其中他最仰慕的当然是那儒道如今的第一人,儒教自在。不过,他最喜欢的却是杜书圣。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上了二楼,还是剑,各种各样的剑,不过这二楼的剑,就显得少了许多,也比那楼下的更加亮丽夺目一些。 就算如此,这些剑也仍旧避免不了被遗忘在角落,胡乱挂在墙壁上的命运。 “这柄剑叫山阙,那柄叫殊途,是当前楼内,最好的两柄,当然,不算我和师父的两柄在内。”裴红銮先是指了指斜插在竹墙上的一柄大剑,又指了指大剑身侧的一柄背道而驰的小剑。 被点名的两柄剑,郭小九便上前仔细观察了几番,不经意被剑意吸引,伸手轻轻扶过那山阙,那剑鸣便宛若悠长的山歌,停荡在他的耳侧。 “是柄中看不中用的剑。”郭小九摇了摇头,对于这柄外表可以算得上最夺人眼球的山阙嗤之以鼻。 当然,这柄剑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入目。 另外那柄叫做殊途的剑,郭小九只是看了几眼,就转身冲着裴红銮看了过去。 “呵,小九你怕是没看到这剑的厉害之处,当年就是这山阙,让师父受了些伤,算是勉强胜了。”裴红銮笑着解释道。 收回了目光的郭小九刚准备和小师姑说些什么,就注意那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中,躺着一柄毫无气息的剑。 这观剑楼的每一柄剑都有自己的气息,唯独这柄,死气沉沉,就好像一柄寻常的铁剑。 当然,可能观剑楼内有很多剑原本都是寻常铁剑,只是或多或少的与之前的主人之间形成了某种联系,才渐渐拥有了自己的剑意,不再是寻常的剑。 “这柄剑?”郭小九伸手一指,目光也锁定在那柄剑上,有些疑惑地问出了声。 “这柄剑叫大道,按理说应当是一柄普通的剑,不知道为何师父要放在这里。”裴红銮皱了皱眉头,跟郭小九解释道。 “大道分阴阳,同流不合污!”楼上的拐角处传来了裴旻老爷子的声音,随即,他已经站在了那拐角的地方。 伸手一招,那大道就已经飞至裴旻的手中,他接过剑柄,那布满尘埃的剑格也露了出来,剑格之上,赫然刻着半面圆鼓鼓的阴阳鱼。 “是道门的剑?”见到了这剑本来的面目,郭小九有些微微的错愕。 “是,这剑名大道,是至阳之剑,乃是当年道门大法师的佩剑,还有一柄至阴之剑,恰巧就叫小道,你应当也见过了。” 听到了当年的道门大法师,郭小九微微的一愣,他不由的想到了那个可能已经回到了青城山的宁仙子,她的剑,应当就是那至阴之剑。 “这就是当年姓杜那家伙拿来借剑抵押在我这儿的东西,原本以为亏了,后来仔细想了想,其实 算不上亏。”裴旻将那大道放回了原位,已然转身,向着楼顶走去。 裴红銮嘟了嘟嘴,冲着郭小九摆了摆手,示意跟上去。 穿过了楼梯的拐角,再往上走十几阶,就将观剑楼的三层映入眼底。 三层很空旷,在楼梯两侧,各分布着一间小屋子。除此之外,那楼梯正对的墙壁前方,祭祀着一柄长剑。 这剑不如山阙那般夺目,剑身之内偶尔会透出一丝殷红之色,又转瞬即逝,这剑确实不夺目,但极为典雅。 看到了这柄剑,郭小九忍不住伸手往后摸了摸自己身后的空剑鞘,那剑鞘一直被旧布包裹着。 他已经取下了那剑鞘来,轻轻的打开了包裹着的旧布,露出的赫然是一支棕褐色的剑鞘。 剑鞘很古老,也很端庄,当看到了那柄剑,郭小九知道,师父让他借的剑就是这一柄,因为他背着这柄剑的剑鞘。 “嗯?”原本背对着他的裴旻猛然转头,见到了郭小九手中握着的剑鞘,脸上露出了一缕不喜:“你这小子怎么跟你师父一般,不懂礼数,总是惦记着我的宝贝。” “噗嗤”站在一侧的裴红銮不由的被这句话逗乐了。 郭小九却是愣愣的出神,眨巴眨巴眼睛,望望那剑,又望望自己手中的剑鞘,再看看老爷子的神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缓了缓心神,郭小九咬了咬牙冠,终于试探性的问出了口:“师叔祖,师父说,让我找您借一柄这剑鞘能装得下的剑。” “我这楼内任意一柄剑你随便挑,唯独这一柄,不借!”果然,裴旻已经转过了头,干净利落地回绝道。 “呃,师叔祖,师命难违呀,您看您就大气一点,把这柄剑借给我怎么样?”郭小九低着头,用眼角悄悄打量着裴旻脸上的表情。 “出去,胡搅蛮缠在我这儿没用,说不借就说什么都不借。”裴旻老爷子说着,已经大袖一挥,一股劲风从袖口里钻出,冲着郭小九的面门冲去。 “哎吆!”被那劲风一吹,没什么防备的郭小九,脚下一个踉跄,顺着楼梯,滚到了那拐角的位置上。 “师叔祖,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打人呀!”郭小九爬起身来,吃痛的揉揉了屁股,急忙说道。 “哼!”裴旻就站在三层的入口,胡子都被气的一阵颤抖,双手已经负在了身后:“那我们就好好说!”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一章 三个条件 站在楼梯口的裴旻老爷子瞪着大眼珠子,胡须被气得一颤一颤的,伸手哆嗦着想要训斥,又挥挥衣袖,收回到身后。 板着脸终于是问出了声:“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能够让我把剑借给你?别拿我那败家的师侄说事,不管用。” “那要不我把我这佩刀留下?”郭小九站在楼梯拐角,揉着还有些疼痛的屁股,有些不舍地瞅了几眼自己的佩刀。 “那柄剑你知道是什么剑不?那是湛卢剑,别说是大唐,就说是这天下第一剑都毫不过分,是我剑阁几百年死了无数人守护的剑,就算我肯把剑给你,我保准你连着洛阳城都走不出去。”裴旻说着捏着自己的胡须,眼神之中极为不屑:“更何况,你会用剑吗?” 郭小九挠了挠头,毫无底气地接了一句:“师父说,教我的就是剑法,只是岛上已经没有剑了,只剩下这一柄刀还算勉强凑合。” “我呸!”裴旻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撇嘴说道:“你连那小子的鬼话都信,要是信他的话,我剑阁当年四柄镇阁之剑,怎么会就留下我这一柄?” 郭小九冲着裴旻挤出几丝笑意,伸手扶过刀鞘:“师叔祖,您说的都对,要不,我们先上去慢慢谈。” “就在这儿。”裴旻指了指脚下的楼梯说道。 “师父,我看您还是放小九上来吧。”裴红銮探出头来,看着有些失落的小师侄,轻摇着脑袋说道。 “哼!”裴旻明显还在气头上,语气之中满是不喜:“小妮子,你给我回去,这事情你别掺和,这小子就这点本事,连我那败家师侄年轻时候都比不上,我能放心让他上来跟我谈?然后把剑借给他?” 还没等郭小九和裴红銮高兴,裴旻就紧接着泼了一盆凉水:“想的倒挺美,没门!” 看到裴旻老爷子可能真的生气了,裴红銮也就只能嘟嘟嘴,收回了探出来的小脑袋。 于是,接下来这一老一少就站在这楼梯的两头,无言地对望着。 可能过去了很久,反正郭小九已经站得双腿有些酸麻,几次想要换个姿态,见到老爷子都没动弹,也就只能继续与老爷子对望。 “行了行了,你过来!”裴旻终于松了一口气,冲着郭小九招了招手。 “哎,师叔祖。”郭小九展颜一笑,急忙向着楼梯上跑去,猛地一脚踏出,差点摔倒在楼梯上,幸亏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 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奔上楼去,靠到了裴旻老爷子的身前,低声问道:“师叔祖,您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们还是坐下谈谈比较好。” “别废话,扶着我!”裴旻眉头紧皱,并没有给郭小九什么好脸色。 “好嘞。”郭小九赶忙伸手扶住裴旻的臂弯,直到楼阁内的小桌子前坐下。 “坐。”裴旻指了指一侧的竹椅,说道。 两个人便坐在了桌子的两侧,继续对望着。 直到腿上没那么酸麻了,裴旻才砸吧砸吧嘴 ,伸手拿过了茶壶,倒灌一口凉茶,幽幽说道:“要借剑呐,也不是不可以。” “师叔祖,您答应了?”郭小九一脸兴奋地站起身来,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般结果。 “嗯!”裴旻眉头一舒,又是一口凉茶下肚:“三个条件,任选其一。” “您尽管说,只要不是上九天揽月那般遥不可及的事情,我定会全力而为。”郭小九伸手放在刀鞘上,忍不住想要伸手轻敲,最终还是忍住了。 “其一嘛,就是打得过我,这个你小子暂且是不用想了。除非,我这把老骨头落得入土喽,若不然,你这辈子还真不可能打得过我。” 说着,裴旻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郭小九的面前晃了晃。 话音落下,郭小九满面笑容已经定格,摇了摇手:“下一个下一个。” 紧接着,他又伸出了第二根:“其二嘛,你拿着那大道剑,去找姓杜那家伙把当年他借走的那些剑给我讨要回来。不过我看也很难,我现在都找不到那个家伙,就算找得到,你从他手里讨剑,那难度也不见得轻松多少。” “停停停,师叔祖,让我缓缓。”郭小九听到裴旻的第一个条件就已经傻了眼,第二个条件一出口,郭小九已经一屁股坐回到了竹椅上。 他摇了摇手,稳定了一下气息,这才说道:“您的这两个条件,可真堪比那上九天了,如果第三个条件,比这前面两个没什么差别您还是不用说了,我们再商量商量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会不会,这第三个条件,其实简单得很,我那败家师侄当年曾经问剑天下,无人可敌,你也不用像他那般。现如今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挂在我的头上,你不用和我打,你就用你手里的刀,去这江湖闯个天下第一刀,给我瞧瞧,给那败家师侄瞧瞧,给这泱泱大唐瞧瞧,你这番闯荡江湖,也就为了闯出个名堂不是。” 裴旻老爷子放下了茶壶,伸手敲了敲桌面,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来:“怎么样?便宜你小子了。” 听完了裴旻的话,郭小九已经憋红了脸,想要发怒却是不敢出口,天下第一刀?听起来很风光呐! 这整个武林之中,闯荡的江湖游侠何止百万众,其中天资出众,运气又极佳的,少说也有那么几千人,数不尽的高手,分布在大唐的境域之内,藏觅在山林与市井之间。 洛阳王府的第一剑道宗师刘宾客够厉害了吧,大唐第一剑气宗师,入圣巅峰境界,可早年被一个无名的剑客击败,就在洛阳城的城头之上。 现如今江湖之中传言的第一刀客,就是那宫廷前的第一宦官冯元义,这老儿早年为当今天子,杀尽了天下逆耳之人,如今已经被封为了齐国公,只可惜是个阉人。 那郭小九要想弄个天下第一刀,那起码也得有实力跟这老头打过,这老头名气确实没有自己的师叔祖大,也没有那杜书圣大,可毕竟算是当今朝堂之内第一人,想要打败他,那又谈何容易? 甚至老宦官远不止朝堂第一人那么简单,他也是入圣境界第一人,除了那寥寥无几的造化境界大人物,这整个大唐,谁又是他的对手? “师叔祖,没得其他可谈的了?”郭小九揉着脑袋,盯着裴旻的脸问道。 “没有。”裴旻已经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向他。 “您再传我一套剑法,我得把大道剑带着。万一哪天遇到杜书圣,他又极好说话,说不定真能帮您把剑给讨要回来,而且,这闯荡江湖,技多不压身。”轻抽了几下鼻子,郭小九已经抢过了裴旻的茶壶。 一口凉茶下肚,继续说道:“而且,我这番闯荡江湖,遇到一些不可预知的危险,您该出手的时候,千万别含糊,我可是师父门下唯一的独苗。” 好像看到郭小九还想提什么条件,裴旻急忙扬起了手:“行了行了,你小子这无耻程度,不比我那败家师侄差不多,我传你一套七证剑法,再给你做个印记,如果这大唐之内,有什么人真敢对你动真格的,我肯定第一时间出手。” 看着裴旻很大方地答应下了郭小九的条件,他这才露出一脸的傻笑,已经起身,摘下了身后的旧布,想要将那空剑鞘包裹起来,负在身后。 “嗯!”裴旻也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了郭小九手中的空剑鞘:“这剑鞘不错,你也暂且用不到这东西,留在楼里装我的宝贝正好,而且,你这番什么东西都不留下,就想从我这里套这么多的好处,要是传出去,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没有再理会郭小九,裴旻已经转身像个小孩子一般,向着那祭祀的湛卢剑走去,一脸的的欣喜呀。 “您老说的很有道理。”郭小九伸了个大拇指,却是摇着头,今天算是在这位老爷子手里吃了瘪,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呀。 “对了,红鸾呀,你就代传剑法七证给小九,大道剑也给小九带上。”裴旻还不忘回头嘱咐已经站在了桌子一侧的裴红銮一句。 是嘱咐,也是送客的意思。 郭小九起身,作揖之后,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楼内多呆了,他对这个老头子的看法,已经从刚开始是害怕见到,变成了现在的再也不愿意见到。 临近傍晚时分,郭小九走出观剑楼,他身后不再负着那旧布包的空剑鞘,而是真的有了一柄剑,道门的大道剑。 冲着送出楼的小师姑裴红銮作揖之后,毅然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只是招了招手,自顾自的走向了竹林的深处。 就在他的踏入竹林的那一刻,观剑楼顶层的窗户再次推开,那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耳际响起:“小九呀,这事情你不用着急,你还很年轻,我老头子少说也能再活个二三十年的,你起码有十年八年的时间去慢慢折腾” “嘿!”郭小九刚转身想要说些什么,那窗户已经快速地紧闭,哪里还有那个令他心情糟糕到极致的老头子。 只是还能瞧见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的小师姑裴红銮。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二章 启程去陇右 “伏栏笑小生,楼上楼下尽佳人。”已经身为洛阳大将军的周子恒,站在了风月阁二楼,伸手轻揽艺人立春的纤细腰肢,一脸的笑意盈盈。 “哎吆,少爷,你可许久不曾这么抱着奴家了。”立春露出一丝媚笑,顺着周子恒的方向就贴了过去:“少爷,您哪里是小生呀,分明就是一只大灰狼。” “姐姐,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见到立春娇躯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胸膛,周子恒急忙往右靠了两步:“姐姐,矜持一点儿,这要是让红鸾知晓了,我这下次见她,还不得被揍得三天下不了床。” “是被在床上揍得下不了床吗?”立春伸手轻拍周子恒的胸脯,也顺势挣脱了周子恒的怀抱,伸出一根手指轻按在了他的额头上:“你小子呀,跟老爷一样,占完便宜就不认人了。” “姐姐,这事情可不能乱讲。” 周子恒装作佯怒地说着,冲着走廊的那间屋子瞧去:“郭公子这几日呆的如何?听说他前几日出去过一次,很晚才回来?” “嗯,可不是。”立春正了正衣襟:“少爷要去见郭公子?” “这就要去,姐姐你先忙去吧。” “好好好,我就不打扰您了。”立春很识趣地扭着纤细腰肢,一颤一颤地向着阁楼的另一侧走去。 风月阁那间独属于郭小九的屋子内,郭小九就站在窗口,双手负在身后,腰际上佩着一柄刀,他的双手支在窗沿上,托着腮帮望着楼外的风光。 屋子内有张木桌,刚刚及冠不久的世子周子恒很舒服地躺在躺椅上,伸手捏起一块点心,自顾自地吃着,哪里还有刚才的风流模样。 “小九呀,这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急得,有些事情急不得,就比如你想着要入帝都挑战那位公公的事情,我觉得吧,现在我们是急不得的。”一块点心已经被周子恒蚕食得干净,他擦着嘴巴说道。 “周子恒,我发现你废话越来越多,我就随口一说,你就随耳一听,也就罢了。”郭小九扭转头来,说话语气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但整个人看上去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转念想想,确实急不得,他现在就连那个叫做不空的和尚都打不过,去和帝都的那位早就声名在外的叫做冯元义的宦官打,那不是吃饱了撑的? “你明白就好。”又是捏起一块点心,小心地放到了嘴里,周子恒眯起了眼睛,好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唉!”郭小九叹息一声,继续望向窗外,真是让人愁,愁白少年头呀! “是龙就有腾飞日,是鹏必会飞宏天,少年时光,何必多忧愁!”周子恒不知道从哪本典籍上瞅来的话,想到此时恰巧应景,就随口说了出来。 说罢,周子恒已经站起身来,伸手捏过佩剑,悠哉悠哉地走到了郭小九的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若不然,你陪我去趟陇右散散心?” “嗯?不去。”郭小九摇了摇头,连瞥都没瞥周子恒一眼。 “我可打听好了,陇右那边可比这中原热闹,沿路上都是绿林好汉,甚至到了漠北,还有那么一位漠北第一刀客,而且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娘子让你练手。”周子恒抽着鼻子说道。 “不去!”郭小九继续摇头,眼皮子都眯成了一道缝隙,很明显完全没有认真听周子恒在讲什么。 “我听说,宁不二那个小丫头,前几天又下山了,好像最近剑南道那边,出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路杀了过来,如今已经快到关内道了。” 周子恒自信满满地挤出了一脸的坏笑,等待着郭小九作答。 “仙子到关内道了?”郭小九这才偏过头来:“当真?” “去不去呀?”周子恒挑了挑眉头问道。 郭小九微微皱眉,还是有些不相信:“你去那地方干嘛?漠北那地方可不适合你这种公子哥去游玩。” “不是去游玩,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半路陪同宁不二截杀我那几只苍蝇?”周子恒对着郭小九比划着,已经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张图纸。 随着图纸缓缓展开,上面拓印着几张有些熟悉的面孔。郭小九只瞧了两眼,就确定这些人确实就是曾经在洛阳城外截杀周子恒的那些家伙。 “画的不错,可跟你去陇右,去漠北有什么关系?”郭小九抬起了眼皮子,伸手摸过刀鞘,又瞅了瞅自己身后的剑。 现在哪怕周子恒不去,他也肯定是要去的,不说别的,就说宁不二已经到了关内道,再往西走,就是陇右道。 “嘿嘿,这些人我摸过他们的底细,听说是从漠北那么来的,应当跟突厥蛮子有些联系。”周子恒伸手轻轻掸了掸那张图纸,很小心地折起来,收回到了袖口之内。 “现在想的怎么样了?”周子恒看着郭小九脸上有些犹豫,急忙催促道。 “而且宁不二追踪的那个魔头,也跟突厥蛮子有些联系,我想他们铁定也要去漠北。” “你堂堂世子殿下,如今更是这洛阳城的大将军,这次出行,计划带多少人?”郭小九饶有兴致地瞥了周子恒两眼,意思很明显,还是不计划同周子恒同行。 “就你和我,谁都不带。”周子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郭小九:“我已经在王府准备了快马两匹,你只要说去,我马上就回王府牵马,过了正午就出城。” “哦?”这倒让郭小九有些意外,他打起几分精神来,很是玩味地看着这位有趣的世子殿下,貌似这次去漠北,还真是个不错的想法。 突然伸手在周子恒的肩头轻推了一把:“好,我就陪你走着一遭,不过嘛。” “放心,这路途中的一切开销,都由我给包了。”周子恒急忙接了一句,又小声地嘀咕道:“看在红鸾的面子上。” “好说好说。”郭小九可不管周子恒后面说的啥,只要能见到宁仙子,去哪儿他都乐意。 当然,这一路往西北走,周子恒刚才所说的那位女刀客,他肯定也要过过招。他可没有在这江湖闯荡,不跟女子动手的魄力,这敢在大唐江湖上亮出名号的女子,哪个不是杀人不见血的女魔头。 好似想起韩昌黎那个士子书生,仿若从河南道一路走来,那三月路途就在昨日,那可真是潇洒快意! 郭小九突然猛地一拍刀鞘,整个人活泛起来,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你说的很有道理,少 年时光,何必多忧愁。而且待在这洛阳城里,何时才能闯出个天下第一刀的名堂,我决定,没有拿到这名义上的第一刀,不回洛阳城了。” “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周子恒可不管郭小九后面那几句话的意思,既然郭小九已经满口答应了下来,当然越早离开洛阳越好。 “哎哎,世子殿下。”郭小九急忙一把将企图匆匆离去的周子恒拉了回来:“我还想托你帮我办个事儿。” 猛的一个趔趄,幸亏郭小九暗中又推了一把,周子恒这才没有被郭小九的一拉摔倒在地:“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便是。” “你也知道,我在来时的路上,结识了一位叫韩昌黎的书生,麻烦你帮我查查,今年的殿试首榜前三甲都有何人。”郭小九说话的语气不慢,周子恒却很着急。 “这今年的殿试,才刚刚开始,我回去叫府上的人盯着些,一有消息,就立马传信给我们。”周子恒拍着胸脯向郭小九说道。 “不过,我没有注意到会试的前几名,可曾有你说的那人,万一,……”周子恒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 没有等周子恒将那万一说出口,郭小九就制止了下来,他当然相信那个为了爱情,就立誓要考取前三甲的家伙,他怎么可能连殿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你大可放心,我相信他,这事情你帮我留意一下就好了。”郭小九摆了摆手。 见到周子恒又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不由的一笑,这小子刚才还跟他在这里讲道理,现在反倒自己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不是过了正午才动身,这么着急做什么?”郭小九冲着已经一脚踏出屋门的周子恒说道。 “能不急吗?”周子恒没有说出为何这么着急的道理,已经走出了老远,只是隐约留下了这么一句:“什么正午?现在就动身。” 于是,郭小九带着自己的佩刀,缚紧身后的那柄大道剑,紧随在周子恒的身后,就走出了风月阁。 周子恒去了王府,郭小九猜测,这小子之所以这么着急,多半是及冠以后,在这洛阳城的几天,呆得很不是滋味。 他现在可是洛阳城的大将军,有多少能让人想烂额头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却还大摇大摆的,到这风雨阁来给自己讲道理。这要是被他的那些名义上的下属看到,以后谁还拿正眼看他。 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名正言顺出去放放风的理由,起初还被自己一口给拒绝了。 幸亏这小子准备的足够充分,若不然,自己还真不会陪他出去走这一遭。 能出去走走,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而且,还能见到她。郭小九如此想到,不由的一阵痴笑。 郭小九倒开始不着急了,他找了个面摊,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开始静静地等待着周子恒的前来。 这日正午刚过,一匹白马,一匹黑马,两匹都是上好的良驹,顺着洛阳城的城西小门,缓慢地走出了洛阳城。 从洛阳到陇右,就是一路向西北而行,经过了京兆府和关内道的交界处,就是陇右,可陇右何其大,真正的陇右,在更西的地方,漠北就在那陇右的最西边。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三章 冤家路窄 “临镜台前著青衫,岁尽香消漏声残。可怜揽遍春深处,难得无功亦枉然。”郭小九拿起酒壶,仰头灌下一口。 打了个酒嗝,郭小九眯着眼睛,坐在马背上,轻轻击打了两下刀鞘:“好诗呀,好诗!” “真搞不懂你吆。”周子恒就伴在郭小九的身侧,目光嬉笑着望向郭小九:“这都几日了,你还记得这诗。” “我说了韩昌黎是我的好兄弟,他拿了首榜状元郎,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牢牢记住他的这首诗,也就仅此而已。”郭小九说着,双目之中都露出了一丝光彩,好似那夺了首榜状元郎的人就是他一般。 “啧啧啧!”周子恒自然相信郭小九的话,在首次听闻了这个陌生的名字之后,他就已经得到了关于韩昌黎的全部情报,其中就包括一个与他从河南道走到河南府的佩刀少年郎。 甚至,关于韩昌黎与清凉山那个叫做李悦彤的姑娘的事情,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姑娘的全部身份。 当然,在老洛阳王的示意下,王府上已经有人亲自去了帝都,给那新进的状元递去一封密信,书信的内容,周子恒没有想去搞清楚。 “看把你给乐的,这诗的名字叫啥来着,我也记着,等回去洛阳我也好跟他们吹嘘,就说小九有个在帝都拿了首榜状元郎的兄弟,如今好像已经做了翰林院大学士,了不起了不起!”周子恒轻轻夹了夹马腹,胯下的白马轻快地一跃。 “叫《翁袍》。”郭小九收起了酒壶,前方已经可以看到一座小客栈,也催动胯下的马匹快了几分。 这是一座很小的客栈,只有两层楼那么高,打远的看,只能看到客栈外挂着一面破落的旗帜。 转瞬间,两骑已经到了客栈之外,客栈的门口摆着两张空桌子,上面衍生出了一张遮雨也或许是遮阳用的黑油布。 一个殷勤的店小二见到有来客,急急忙忙地从店内跑了出来,待到两人已经停下了马儿,就伸手牵住了马缰绳:“两位客官,里面请!” “要上等的草料!”郭小九从怀里摸出了几个银钱,递到了小二的手里。 “好嘞!”那小二应了一声,已经牵着马走到了客栈后面。 看的周子恒微微一怔,有些疑惑地小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认为这荒郊野岭的一个客栈,真能有什么上等的草料?” “你懂什么?”郭小九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这叫江湖儿郎的写意风流,以前在岛上,看的那些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之前和韩昌黎偶尔住进客栈,也没有马匹,还不是照样打赏伙计两个铜板?” “你以为这就是江湖儿郎?”周子恒挑着眉头,一脸的不屑神色。 “喂,你至于嘛,不就是多花了你几个铜板,等下次见到小师姑,我帮你说些好话,别说值几两几十两,就是几百两几千两,……” 郭小九伸手搭在了周子恒的肩头,冲着他挤眉弄眼说道。 “好了好了,不说你便 是。”周子恒摇了摇头,只能无奈的选择压根没有看到过这事情。 两人这才将目光望向了客栈,这客栈着实有些破落。 “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周子恒打量了几眼这客栈,哪怕有再多的不乐意,这荒郊野岭的能找个住处就已经算是极好的事情了,总比前几日一直路宿山头喂蚊子强些。 “我自然没有意见。”郭小九扶住了刀鞘,已经一脚走入了客栈之内,没有等客栈内的人问出声,就已经说道:“老板,住店!” 客栈内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中年胖子,站在客栈的柜台里面,应当就是这客栈的老板,他冲着进入客栈的两人笑了笑:“哎吆,两位客官,这是打哪儿来呀?我这客栈虽小,可是啥都有,您两位只管在这里好好歇息就是。” 那店小二已经把马匹牵到了马厩,这时候就站在两个人的身后,跑到了一张空桌子前,胡乱的用满是油污的袖口擦拭了几下:“两位,这边请!” 郭小九闯荡江湖日子也不长,但也算见惯这番场景,并没有过于惊讶。 周子恒反倒有些看傻了眼,这小店还真没有那些大地方的计较,只能跟在郭小九的身后硬着头皮走到小二身前的桌子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来两碗面,再加一盘拿手的小菜。”郭小九没有摘下佩刀,也没有摘下佩剑,伸手在桌子上轻轻扶过,手指扶过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刀痕。 他没有刻意遮掩,手掌所落,恰巧将刀痕整个罩在了袖口之下。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片刻。”那小二并没有看到郭小九的动作,已经转身,冲着后厨跑去了。 “这地方可能不太平啊。”郭小九见到周子恒还在东张西望,极为不满意地打量着店里的所有不符合心意的地方,时不时地咂咂嘴。 这时候听到郭小九一语的周子恒,已经收回了视线,问了一句:“不太平?” 还没等郭小九做解释,那小二又急匆匆地跑到了桌子一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两位客官,本店都是先付账之后,……” “给!”周子恒这一次很大方地直接掏出了一锭银子来,拍在了桌面上:“连晚上住店的钱也算在里面,多余的就当是赏钱。” 那小二拿起银子,在手里掂量掂量,冲着那客栈老板所在的柜台方向跑了过去,脸上一阵笑意,还不住的冲着老板挤眉弄眼。 老板接过了银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悄声问道:“是两条大鱼?” “实打实的大鱼,多半是两个富家子弟,头一遭闯江湖。”小二贴在老板耳侧说道。 “去,先忙活去,这一次,我们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喽。”老板拍了拍小二肩膀吩咐道。 那老板与小二的对话,周子恒和郭小九没有听真切,他们的对话,这站在柜台后的老板,也不能听的清晰。 只见郭小九伸手再次从那桌子上的刀痕上划过,又伸手指了指:“看到这东西,你可曾想的明白 ?” 周子恒疑惑的摇了摇头:“刀痕还是剑痕?没什么奇怪的呀。” “切,说不定等下你吃的面里面,就有一两根手指头。”郭小九一脸的坏笑,冲着周子恒伸起了两根手指。 “你的意思是这地方是黑店?”说着,周子恒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想明白了郭小九的意思,先前的那些所有对这店里的不满,都转瞬间化为了好奇。 “瞧着也不像呀?”周子恒摸了摸脑袋,但还是下意识的将佩剑挎回到了腰上。 “行了行了,别四处张望,小心引起了他们的怀疑。”郭小九伸手拍了拍桌子,冲着那老板的方向吼了一嗓子:“老板快点儿,赶了一路,还想吃完饭早些歇息!” “唉,这就好这就好!”老板应承着,已经走出了柜台,也向着后厨走去。 这没多大会儿功夫,小二就已经端着两碗面,一盘小菜走到了桌子一侧,将东西放下以后,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客官慢用。” “再来一坛好酒。”郭小九摘下了腰际上的酒囊,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那小二又急急忙忙地从柜台后面搬来了一小坛子酒。 待到启封,一股酒香扑鼻。 “你不是说这是家黑店?”等到小二离去,周子恒疑惑的盯着郭小九怀里的酒坛。 “不管是不是,酒都不能少,再说了,要下蒙汗药,也得在这面里。依我看,他们对付我们两个,还没有到了要用蒙汗药的地步。”郭小九先灌满了酒囊,这才一口下肚。 “这是为何?”周子恒问道。 “他们现在多半认为我们是两个刚入江湖的公子哥,那些个说书先生都是这般讲述,也不完全没有道理。”郭小九伸筷子,夹起了一口小菜,放到了嘴里。 也就在那小二刚刚得闲的功夫,客栈外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止有马蹄,还有马车的声音,那小二挤出了笑脸,走出客栈,尖着嗓子嚷嚷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那客栈老板走出了柜台,就候在客栈之内,笑盈盈的望着客栈外的光景。 看似满面春光,其实心里也在犯嘀咕,平日里十天半个月都不见能碰见一两只肥羊,今天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伙人?看这样子,这新来的几位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郭小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往屋外一瞥,正巧瞧见那几个人的面容,一行五人,有四个他都打过照面。 正是那日在半途截杀周子恒的两名小姑娘,还有瓜农和那个车夫,外加一个陌生的男人,这男人看上去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比周子恒还要阔绰几分的公子模样。 仔细地确定之后,郭小九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坏笑,轻轻敲击桌子,眼神示意周子恒往客栈外面瞧。 顺着郭小九的目光望了过去,周子恒当即瞪大了双眸,又有些不敢相信地用手擦了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才刚想去陇右找这几个家伙的晦气,他们就已经大摇大摆地跑到脸上来了。”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四章 初识宇公子 “静儿,我们在这里歇息片刻,再继续赶路。”走在最前头的公子哥捏着手中的折扇,那折扇看上去造价不菲,应当出自大唐的某位名家之手,扇子的尾端还挂着一块大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玉佛。 这话是对其中那个粉衣小姑娘说的,那静儿丫头眨巴两下眼睛,露出两个小酒窝,醉人一笑,然后说道:“宇哥哥,都听你的。” 另一侧的青衣小姑娘,有些不开心地瞥了静儿两眼,嘟着嘴低头,心中可能在咒骂这个以前的好姐妹,真是个狐狸精,以前咋不晓得这小妮子,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走在最后头的车夫和瓜农,原本胡乱地打量着客栈的周围。 突然,那瓜农的身体一滞,双目瞪得圆鼓鼓的,他的目光赫然瞧见了冲着他露出阴险笑容的周子恒,对于郭小九,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车夫对郭小九很熟悉,所以,感觉到瓜农的异样之后,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正面他们的郭小九,然后才是那个摆出极为别扭姿态回望的周子恒。 两个人隐藏得极好,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脚下步伐不敢有丝毫停留,紧随着前方的三人而行。 一行人走得不快,在小二匆匆赶回来之后,他们才刚走到客栈的门口位置,客栈老板笑脸相迎,问出了一声:“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呵!”那公子哥就先叫他宇公子,只见他打开扇子,摇动了几下,仔细看去,那扇子上刻的,恰巧就是此时红遍了帝都的《翁袍》! 他晃了晃袖子,在客栈内随意地打量几眼:“晚些还要赶路,就不歇息了,来两桌你们这儿最好的饭菜!” 这位宇公子出手极为阔绰,伸手在袖子里一掏,就是一锭银子递了出去。 客栈老板和小二的眼睛都看得直冒金星,心中暗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遇到些人傻钱还多的主子,可惜,这一队人只是暂且歇息,若不然,…… 老板的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要不要等下在路途中把这几位给办了呀,反正已近是傍晚时分,等到夜色之中动手,月黑风高的,夺了银钱,抢了姑娘,剩下的都给抛尸荒野。 于是,老板留了个心眼,对着小二做出了几个怪异的手势,就吩咐小二下去忙活去了。 一行人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离郭小九他们并不算远。 宇公子很健谈,也只限于叫静儿的粉色丫头,他与静儿单独一桌,剩下的三人另起了一桌。 另外的三人就坐在宇公子旁边的桌子上,青衣小姑娘嘟着 嘴,时不时地往宇公子那边瞅几眼,有些生气,为啥自己不生的更好看一些,这样子不就轮不到静儿那个丫头抢了她的风头。 没有把心思放在闲情惬意上的车夫和瓜农,时不时的偷偷往角落里瞧上几眼,又交头接耳的小声攀谈几句,别说其他人,就连青衣姑娘都听得不太真切。 “你还要不要上去讨个说法?你这么磨磨唧唧的,等下人家吃完,直接溜之大吉,你想找可就没那么简单喽。”郭小九悄声冲着周子恒嘟囔道。 “怎么会,我把他们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看到那位公子哥没有,诺,就我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位女刀客的独子,只可惜,这位公子哥,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晓得是谁。”周子恒满脸怪异地多瞧了那公子哥几眼。 郭小九听着不由一笑,仰头灌了一口酒:“还是位极为风流的女刀客?可你堂堂洛阳世子,当真就瞧着他们吃完东西,拍拍屁股,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主要是那小子,我打不过。”周子恒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你拦下那小子,其他人,我一只手都能应付的了。” “嗨,我小师姑好歹将来也算是你洛阳王府的人,我肯定不能坐着看热闹不是,你尽管放心的去,出了事情我兜着。”郭小九伸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抚上刀鞘,目光极为不善的将恰巧瞧向他的那俩人瞪了回去。 “就等着你这话,仗义。”周子恒已经伸手握住剑鞘,准备起身。 见到周子恒这般模样,郭小九急忙摆了摆手:“停下停下,先吃完东西,饿着肚子打架,哪里能打的爽快。” “有道理。”周子恒应承了一句。 两个人接下来不再将目光望向那边的两张桌子,开始低着头细细咀嚼着碗里的面。 在不经意间,宇公子回头瞧了几眼,看着那道穿着华丽的公子哥模样人物,心中暗道奇怪:“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还能见到气质不输于他的公子哥,只是,这人的背影怎么如此熟悉。” 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宇公子轻轻摇了摇头,就扭转了头来,继续笑着与那静儿攀谈起来。 这一次,饭菜来得很慢,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客栈内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连同那小二和客栈老板,没有一个人还在这客栈前头站着。 或许与静儿谈得很开心,宇公子并没有露出丝毫焦急的表情,仍旧是一脸的笑意。 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三个人,可就等得焦头烂额。青衣姑娘是对于静儿的嫉妒,让她的心里有了芥蒂,每往旁 边瞧一眼,心里就多酸楚一分。 另外两位此时也没有先前的嘀嘀咕咕,多半都是几个眼神交流,这一刻,也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几次想要催促,却见到宇公子一脸的惬意,他们毕竟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周子恒终于喝尽了碗里最后一口汤,抬头这才看到郭小九已经看了他许久。 打了个嗝,周子恒伸手胡乱地擦擦嘴:“那我这就去?” “尽管放心的去。”郭小九从桌子上捏起一根筷子,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 “嘿嘿。”周子恒站起了身,从桌子上操起了酒坛,仰头灌下一口,却不曾再将酒坛放回到桌子上。 单手拎着酒壶,另一只手提着剑鞘的周子恒,缓步走向那两张桌子的中央。 他的脚步并不快,却又很快,因为他起身的时候,车夫和瓜农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兵器,对于他们而言,周子恒走得自然很快。 哪怕那青衣姑娘也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存在,这才一阵惊讶,想要提醒邻桌的小狐狸精,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子恒走到了两张桌子前方,伸脚勾过来了一张木凳,一屁股坐在了宇公子的正对面,这才将酒坛放在了木桌上:“几位好久不见,今日再见,真是天大的缘分。” 周子恒的目光在另外四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才瞥了宇公子一眼,也不曾多停留,同时也将手中的佩剑放在了桌面上。 早就注意到他的三个人,并没有多么惊讶,眼神冷漠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啊?”静儿原本感觉青衣小姑娘的眼神中有警惕的意味,以为那小妮子还在跟自己争风吃醋,这时候才明白,是自己迂腐了。 宇公子扭转了视线,这才看清楚了周子恒的脸,眉头皱了起来,并没有因为周子恒的轻蔑而气愤,手中的扇子被他紧紧一握:“我好像记起来你是谁了,反正,我认识你!” “宇公子,这么巧,我也认识你。”周子恒点了点头,强行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握在了剑柄上,做为洛阳世子,总不能输了阵仗,若不然以后怎么撑得起洛阳城的场面?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世子殿下,今日能在此间见到您,也算是三生有幸。”宇公子仿若没有察觉到周围几个同伴的表情,也没有感觉到周子恒的来者不善,竟然冲着他抱了个拳。 周子恒也缓缓抱拳,只是佩剑始终捏在手里,笑盈盈地说道:“我也很高兴能与宇公子结识,不过,你身侧这几位,我想我们就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了。”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五章 链刀与扇 “你们的事情我不清楚,只是,还希望世子殿下能给在下几分薄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静儿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拉扯几下宇公子的衣衫,他这才露出了几分正色,脸上也添加了几许不善的意味。 见到面前的公子哥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胆怯,静儿笑脸微红,那拉扯着宇公子衣衫的手,顺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另外一桌的三人,却是已经捏着兵器,站起身来。 周子恒撇撇嘴,这小妮子,还真是个聪明的小妖精。可惜这里不是陇右,这里才刚出京兆府不远,起码顺着官道走个四五日,才能算是到了陇右道境内。 毕竟没有到了陇右,只要不是在陇右腹地,周子恒的权势,肯定要大一些,怎么说都是未来洛阳王府的继承人,整个大唐都知道,掌管河南府的洛阳王和当今天子,是穿一条裤子的异性兄弟。 周子恒用眼角余光打量过在场几人,不经意间瞧见郭小九冲着他点了点头,底气也更足了一切:“宇公子的面子,自然可以给,你可以这就赶路去。” 宇公子自然乐得接受周子恒的让步,脸上邪魅一笑,并没有被周子恒扫了雅兴而真的不高兴。 他站起身来,顺势牵住静儿的手,冲着另一桌已经起身的三个人摇了摇扇子:“这可是世子殿下,谁给你们的胆子,还敢亮兵器,还不快快收起来,给我滚出去。” 邻桌三人听明白了宇公子并非真的训斥,急忙收起了兵器,这就作势欲走。 “慢着!”周子恒伸手已经拔出了佩剑,一脸的讥笑:“宇公子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我说的明明白白,是说你可以离开,他们可不行。” “呵?”原本还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的宇公子,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周子恒说了不准离开,他们当然不会去听,只可惜,周子恒已经执剑,拦在了他们的前方,不得以之下,他们也只能再次亮出了兵器。 “想不到啊,堂堂洛阳世子,也玩这些出尔反尔的小把戏。”宇公子松开了静儿的手,走到了几人的前方,眯着眼睛,一脸的阴沉。 说罢,还不等众人多思考,宇公子已经伴随着一道狠厉的刀光,对周子恒动了手。 出手是一柄短刀,短刀约莫半臂大小,就藏在他先前的袖口之内,只瞧见他反手一握,冲着周子恒的方向一甩而出。 短刀之后侧挂着一根铁链,铁链很长,隐约可见宇公子的手腕上有一个铜圈,铁链的另一头,就拴在那铜圈之上。 短刀飞得极快,快到几个人才刚刚反应过来,就已经近到了周子恒的身前。 论单打独斗,宇公子和周子恒倒是都还在下七流的一流高手境界,可惜,宇公子走过的江湖比周子恒多些,实力也扎实一些,周子恒想要应付的时候,终究慢了一分。 高手过招,往往就只需要一两招之差。 周子恒被瞬间击退,幸好没有受伤。 短刀没有退却的意图,已近紧接着再次袭来,这一次的气势铆得更足了一些。 周子恒轻轻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想着去接这接下来的一刀,就算宇公子对他如此不恭敬,他的对手也始终不是他。 短刀已经近了,下一刻,短刀没有碰到周子恒分毫,更没有接下来更气势磅礴的一刀。 “嗯?”反倒是宇公子体内气机一泻千里,那短刀随着铁链,如同长蛇一般,快速地缩回到了袖内, 暗处出手偷袭的那人,很轻易的破去了他极为自信的一刀。 接连倒退了十几步,直到撞翻了两张桌子,宇公子才止住了后退的力道。 他好歹也是一流绝世境界巅峰实力,绝不是一般的一流高手可以偷袭得手,就算是境界与他相仿,也不能如此轻易破去他的刀。 他耳侧仿若响起了母亲的话:“一年之内,你若有大际遇,可以破入上三流,若不然,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就说不好了。” 十年,他也才刚过三十岁,比他母亲当年也就晚了一两年而已,未来的漠北宇家,还是极有话语权的一方霸主。 今天,他全力而为,就为了一招退敌,可惜,……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有些狐疑的扭头瞥向那角落之内,那位貌不惊人,之前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佩刀少年郎,谁能想到竟然会是一位起码入圣境界的高手? 他轻咳一声,压住了体内的伤势,握着折扇缓缓抱拳:“敢问阁下是?” 听到宇公子的问话,低着头把玩筷子的郭小九,这才一脸憨笑地抬起头来:“是问我吗?” 也就在此时,周子恒的身前,轱辘出一根与郭小九手中木筷一般无二的筷子来。 宇公子皱紧了眉头,心中哪怕已经暗骂了无数句,脸上却不得不装出十分恭谨来:“当然是在问您。” “哦!”郭小九用筷子轻敲桌面,这回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哦了一声之后,郭小九就闭口不言,显然并不想继续向宇公子多做解释。 过了许久,宇公子的汗珠已经浸湿了脊背,郭小九才宛若幡然醒悟:“你瞧我这记性,你刚才说啥?” “唉!”郭小九轻拍了一下脑袋:“记起来了,你问我是谁?我的小师姑是这位世子殿下未来的正妃,小师姑交代过,我得保护好他。至于我是谁,你好像不用多打听。” 宇公子皱着眉头,他没有再往前走,他的气机都被郭小九锁住了,根本动弹不了分毫,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周子恒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嘲笑。 原本想要到客栈前面看看这动静的客栈老板,见到这番光景,急忙躲到了暗处,手哆哆嗦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世子殿下?闯祸了,闯祸了。” 客栈的小二已经听了他的命令,乘着快马去联系自己那山上的兄弟,到时候,山上的那些人下来,如果得罪了那位世子殿下,他们这些人,在这官道逍遥了几十载,只怕今天以后,这个江湖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名姓了。 “唉,不晓得是哪家的世子殿下?”客栈老板掰着手指头,细细盘算起来,细数一下,如今大唐境内,也就只有两位藩王,一位是洛阳王,一位是济南王。 恰巧,济南王没有儿子,可怜那曾镇守山海关数十年,护佑大唐平安的济南王只有三个亲生闺女。倒是听闻,济南王有个不错的义子,近些日子风头正劲,听闻已经入了翰林院,还是今年的殿试状元。 那结果自然很明显,只有洛阳王府的世子,才是当今大唐境内,唯一的世子殿下。 待到客栈老板理清楚,心里也就更乱了,这是什么世道?大唐是不是太平太久了?堂堂世子殿下,怎么突然跑到了这地方来了? “喂,周子恒,你什么时候还晓得了怜香惜玉,站着看戏呐?”郭小九将手中的筷子转了一圈,懒洋洋地问道。 周子恒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回过神来,他也确实 是被宇公子的气势,吓了一跳,不过见识过了宁不二的飞剑之后,他的胆子就逐渐大了些。 “你们是等我动手,还是自行了断?”周子恒说了一句废话,提起了佩剑,冲着那几人挑了挑眉毛。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那青衣姑娘,她率先拔出了剑,毫无声息地一剑刺来。 可惜,她是几个人之中,最弱的一个,之前在洛阳城外行刺,最先受伤的就是他,年纪最轻的也是她。 今日,最先殒命的还是她。 所以,她只出了一次剑,就被周子恒侧身一躲而过,反倒周子恒的一剑刺来,刺穿了她的胸膛。 “妹妹!”虽然之前静儿与青衣姑娘心生间隙,但毕竟多年的感情,她第二个出了手。 瓜农操起了扁担,车夫袖内有短刀,三个人几乎同时出手。 周子恒在洛阳王府上,平日里可有不少陪练,哪怕那些人并不敢真的与他动真格,可终究还是有些真本事。 三个人出手如同波涛拍岸,一浪接着一浪,可惜,始终没有让周子恒让开身前的道路。 他还站在那儿,只要周子恒还在原地站着,他们今天就休想离开这客栈之内。 可能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瓜农用身体夹住了周子恒的刀:“哼,我的命贱,给你拿去便是!” “老哥!”瓜农用扁担舞动得加快了几分,他明白瓜农的意思,瓜农在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一条生路。 “走!”瓜农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死死盯着周子恒,夹着周子恒手中的剑。 说话的是静儿,她一个闪身,已经侧着身子躲过了周子恒的一拳。 没有过多的停留,两个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还未曾断气的瓜农,就急匆匆地逃出了客栈。 穷寇莫追,周子恒懂得这个道理,他没有追,伸手握住了佩剑,一脚踹开了瓜农的身体,瓜农终于闭上了双眼,彻底的断了气。 宇公子还在直直地望着郭小九,额头上,脸上都是汗珠,他从始至终,都动弹不了分毫,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薄情的小娘子,离他而去。 “我们其实没什么大仇,可否让我离开此处!”宇公子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挣扎,终究还是低声下气的对着郭小九请求道。 “把扇子留下,就可以走了。”郭小九眯着眼睛望着宇公子手中极为珍贵的那柄折扇,他不清楚这扇子的价值,可他很喜欢。 宇公子的面容很难看,哪怕心中极为不忍,如今,也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更何况,他是为了静儿出的手,如今静儿都全身而退,他犯不得继续硬撑着。 一狠心将手中的扇子放在了身侧的一张桌子上,这才转身,挥着袖子向着客栈外走去。 “就这么让他走了?”周子恒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疑惑地问道。 “那你不也放走了两个?再说,我们跟他无冤无仇的,白白得了把我很喜欢的扇子,还有什么好计较的。”郭小九已经取回了那折扇,扇子打开,正是《翁袍》。 看着那宇公子远去,郭小九把佩刀摘了下来,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或许是太过于高兴,嚷嚷了一声:“老板,上酒!” 那原本躲藏在角落中的老板,双腿一软,就摔在了地面上,他急忙爬起了身,冲着客栈柜台方向踉跄而去,那里有酒,也有他的银钱:“这就来,这就来。”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六章 夜色里的山贼 天色渐晚,客栈之内点起了油灯。 周子恒亲自督促客栈老板掩埋了两具尸体,这才又回到了客栈之内。 客栈二楼只有四间客房,接连赶路几日不曾休息的两人,可没有过多的计较,各自寻了间客房,早早地睡去了。 肥腻的客栈老板见到客栈之内,没有了其他动静,这才敢鬼鬼祟祟地跑到客栈的前头,摸黑闯到了柜台的方向,寻到了藏在暗处的银钱。 “各位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客栈老板合掌在胸前,嘴里不停的碎碎念。 不知道是对那掩埋起来的两具冤魂说的,还是对楼上的那两尊煞神说的。 想来应当是冤魂吧,因为客栈老板紧接了一句:“你们起码还能在地底下做个伴。” 客栈老板跑路之前,还不忘把客栈的店门紧锁上了,万一哪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能悄悄摸摸回来,继续做这害人的赚钱勾当。 等到客栈老板走出了几里地,大约已近到了三更时分。 远处有一队火光亮起,向着客栈方向行来。待到更近了些,才瞧的真切,打头的有两骑,其后约莫二十余号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手持各种兵器。 最先停下马儿的,是一个光头的刀疤脸男人,这男人肩膀上扛着一把大刀,他扬了扬手中的刀笑骂道:“他娘的,我这兄弟说的能让我大赚一把,这一路都行来了,没瞧见个人影。如今到了这客栈,也不出门迎接下我。” 刀疤脸身后是那名店小二,他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刀疤脸的身侧,脸上堆着笑:“吴二爷,您别急,我想就算那几个人跑得没影了,客栈里还住着两位不是,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瞧瞧动静。” 吴刀疤点了点头,却也同时示意身侧的另一骑一同前往:“你们一起去。” “好。”吴刀疤身侧一骑那人应了一声,下了马。 小二没有兵器,看着紧锁的客栈店门,一手叉腰,一手胡乱的摇晃了几下:“咋还锁上了?” 他身后的麻衣汉子,有一脸的络腮胡子,手中握着一根狼牙棒,他可没有耐心干等着,连话都懒得说,一把推开了小二,一棒就砸开了门锁。 小二推门走入了客栈,点着了油灯,四下打量了起来。 客栈内有些乱,地上有些干的结痂的血迹,几张桌子也摇摇晃晃。 小二脸上露出几分严肃神色,着急忙慌的跑到了柜台的后面,顿时就愣住了,一脸的着急:“这怕不是招了贼?我辛辛苦苦攒的娶媳妇的钱,都没了。” “嚷嚷个屁!”络腮胡子一把拍在了小二的后脑勺:“怎么回事?” “我攒的银钱没了,招贼了!”小二一脸苦相的瞧着络腮胡子。 “我们就是贼!”络腮胡子又踹了小二一脚:“大男人的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老板?”小二冲着楼上喊了一嗓子,急忙摇了摇头,这才清醒了一些,肯定是老板拿了他的钱跑了,别人也不知道他的银钱藏在何处不是。 络腮胡子提着小二走到了客栈外,一把把他丢在了地上。 “里面什么情况?”吴刀疤脸上的横肉乱颤,用刀指着小二问道。 小二 猛地一个哆嗦,跪在了吴刀疤的马前:“吴二爷,客栈里怕是已经没人了,老板也跑了,我之前攒的那些银钱,也都被老板带走了!” “什么?”吴刀疤跳下了马来,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了一嗓子:“狗日的,这兄弟太不地道了,把我们这么多弟兄喊来,自己却吃了独食,让弟兄们白跑了这一遭。” 好像有些不解气,吴刀疤踹了小二一脚,将他踹倒在了地上:“天杀的玩意儿,可别让我看到他,不然一定一刀剁了喂狗。” 身后的几个汉子都听得真切,心里暗暗盘算,这一遭,算是白忙活了。 却在此时,楼上传来了略带疲倦的一声:“吵什么呀?” “楼上有人?”络腮胡子转身向着楼上望去,剩下的那些汉子们,也都听到了楼上的动静,这才又打起几分精神来。 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是这出了京兆府,入了关内道,通往陇右道这一路上,最大的山贼。 这官道就这么一条,你走小道没的说,走大道,不交点买路财,还想继续往前走的,就得问问他们手里的家伙答应不答应了。 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朝廷的军队来过,奈何他们的寨子大当家,是个牛人,每次都能带着他们化险为夷。 这吴刀疤就是山寨的二当家之一,他今天听说来了几个像是富家子弟的人物,就没有惊动寨子里的其他人,单单带了自己手下的二三十号好手,悄摸摸地溜出了寨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谁都讲的清楚,所以这次出来的山贼们都明白得很,有的赚,就是血赚,跟山上那寨子里的几百号人分不得,没得赚,那就是血亏,说不定命还得搭上。 几个山贼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上楼去。谁先上楼也有讲究,冲在最前头的人,死得可能最快,但万一活了下来,分的也最多。 他们只晓得是来了几位公子哥,具体是些什么人物,谁都不清楚。 也怪那小二描述的有问题,他嘴里的郭小九和周子恒完全就是两个戴着刀剑刚刚踏上江湖,毫无江湖经验的富家公子哥,性命万万要不得,要不然牵动了这些人背后的势力,他们也得不安生好久,可抢夺财物,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 难道这些家族里的大人物听闻了此事,还真拉的下脸来找他们的晦气?也没有要了这些晚辈的性命,他们就混口饭吃,用命混饭吃,那些人拿什么跟他们讲理? 面对这些个想着闯荡江湖的富家公子哥,寨子里早先也见过不少,吃瘪的也有一两次,大多还是赚的盆满钵满,怎能不叫人眼馋。 “他娘的,上楼。”吴刀疤骂了一声,大刀一挥扎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山贼一股脑地挤进了客栈内,连同那小二也不例外,只留下了络腮胡子,还站在吴刀疤的身侧。 他们不用拿命去博,那是那些手下要干的事情,事后他们只拿最好的那一份,也只要一份。 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山贼很快就持着火把照亮了整个客栈二楼,一个个屋子的油灯被点亮,先前那楼上传来声音的主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楼上的客栈只有四间 ,也就在这一阵子,那些山贼就全部搜查完毕。 面朝吴刀疤这面的一间客房窗户被推开,一个山贼冲着下面嚷嚷道:“二爷,楼上没人了,床上还是有些热乎的,应当刚跑不久。” “对对对,后院的两匹马还在,他们肯定不能跑远喽。”小二很机灵的挤出了人群,探着脑袋喊着。 毕竟之前自己攒的银钱没了,总得赚回来点不是。 “那就继续搜!”吴刀疤说着,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我怎么感觉这事情有点不对劲。”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先前我瞧见那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地上还有些血迹。”络腮胡子贴近到了吴刀疤的身边,小声的嘀咕道。 “你们是在找我吗?”一只大手猛然拍在了吴刀疤的肩头上,他一个吃痛,连哎吆一声都没喊出来,就被按到在了地上。 “啊?”络腮胡子扭头有些狐疑地瞧向吴刀疤的身后,才刚惊讶一声,还没有仔细打量清楚,脖颈上就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已经昏迷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络腮胡子的一嗓子惊动了楼上,几个还守在楼上的山贼探出了脑袋,向着下面瞧来。 “不好,二爷,是二爷!”不知道谁嚷嚷了一句,楼上顿时炸开了锅。 众多的山贼聚集了起来,小二在缝隙里瞧的真切,当即伸手一指:“这个带刀的就是其中一个。” 山贼们这才醒悟,开始向着楼下奔来。 “有点儿意思。”郭小九伸手拍了拍刀鞘,大手抓在了吴刀疤的光头上,已经伸手取出佩刀,架在了吴刀疤的脑后跟,吴刀疤当即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周子恒已经悄悄摸摸地去后院取马去了,只要郭小九解决完了前面的事情,他们就趁夜赶路。 这路上山贼的事情,他们来之前也有耳闻,杀这么几个不是什么问题,不过那就捅马蜂窝了,还是赶紧赶路比较合适,犯不得惹下这群不要命的山贼,若不然,这一路上都得跟那成百上千的山贼打交道。 被按在地上的吴二哥,脸色狰狞,目光很凶狠地瞪着郭小九,几次想要起身,都被脖子上架着的刀锋又给按了回来。 “你有本事杀了老子,我们寨子的大当家让你走不出这官道。”吴二哥嚷嚷得很大声,他喊得多大声,心里其实就有多害怕。 “切,杀你那不是刀起刀落的事情,问题是我跟你没啥仇,干嘛要杀你,我又不是你们。”郭小九不屑地用刀身拍了拍吴二哥的脸颊。 见到楼下的山贼们已经跑出了客栈,渐渐围在了周围,吴二哥的眼睛眨巴得更快了:“去去去,去寨子里请大当家,快去请大当家。” “吆,打不过就喊人了?”郭小九眯着眼,蹲下了身,心中却在暗骂,周子恒取个马,怎么取了这么久。 伸手将吴二哥提了起来,又笑骂道:“等你那些手下去请来大当家那得多久,黄花菜都凉了。” 也就在这会儿,周子恒终于骑着白马狂奔而来,在他的身侧就是那匹黑马,马背上无人。郭小九狠狠地一踹吴二哥的屁股,身形开始快速地后退,冲着那马儿奔来的方向,快速地掠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七章 元氏孤子 狠狠地撞开了两个拦在身前的山贼,郭小九纵身高高一跃,已经近到了马前,伸手牵过马缰,翻身上马。 两骑瞬间转身,向着远方奔去,留给山贼们一溜烟的黄土。 “二爷,您没事吧。”几个山贼急忙上前扶住了双腿打颤,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上夺回命来的吴刀疤。 “他娘的,别管我,追,去追!”吴刀疤站稳了身体,推开围上来的山贼,就开始找自己的大刀,边找边嚷嚷着。 那些手下的山贼左右互相对望几眼,那逃走的两个人明显不是什么善茬,吴刀疤已经差点栽在了那两个少年郎手上,证明那俩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再让他们去送死,他们可不干。 那小二见到周围没人应答,急忙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来:“吴二爷,他们有马,已经骑着跑了,可能追不上了。” 吴刀疤给了小二个白眼,撇了撇嘴,望着远处沉寂的夜色,愣愣发呆。 他将大刀扛回了肩头,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真他娘的丢人,回山。” “唉!”那些山贼们自然没有过多的言语,这一遭相当于白走了一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过没有死人,让他们反倒有一种极为庆幸的感觉。 那小二就跟在吴刀疤的身侧,却被吴刀疤一脚踹翻在地,说道:“你就在这山下吧,啥时候找到了你那个跑路的老板,再带着他来见我!” “吴二爷,吴二爷!”小二嚷嚷着,吴刀疤却没有再搭理他。 那些山贼带走了两匹马和昏迷中的络腮胡子,举着火把,向着远处的夜色走去。 “我滴娘呀,我咋这么苦呐!”小二站起身来,满脸都是不悦,这地方他肯定呆不下去了。 幸好,在客栈的后院,他还藏着些银钱。若不然,他也跑路吧,听说帝都那边伙计缺的紧,上个月家里来信,说村里的桂子前些日子回家,已经娶了一房媳妇,他也想去帝都瞧瞧。 两匹良驹一路狂奔,已经跑出了好几里地,此时的月色透过云层,毫不遮掩地向着地面看来。 官道一侧已经是一条小溪,应当走出了好远了。 “还不如找个隐秘地方歇息一晚,这一晚上的折腾。”周子恒吐了一口气,有些狼狈地紧了紧衣衫,对着郭小九抱怨了一句。 “周子恒,不是你带着我去的那家客栈?早说了,这地方可不适合你这种公子哥游玩。”郭小九冲着周子恒笑笑,毕竟是个没有吃过什么苦的世子殿下,这几天走来,也确实够累的,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间客栈,现在倒好。 “我知晓。”周子恒低着头,伸手摸着马鬃:“其实也还好,起码吃了顿饱饭,有了酒喝。” “呵,你小子想的还挺开。”郭小九笑骂了一句。 远处转过几个弯,行来了一人,那人约莫二十郎当岁,样貌和穿着都极为普通,打远了看,除却那一柄在夜色中仍旧散发着寒光的长枪,再无其他的特别之处。 那人身侧跟着一条恶犬,是在大唐境内罕见的细犬,枪柄长到拖地而行,在那人的身后留下一条轻微的划痕,细犬就跟着划痕走着直步。 那人斗笠挂在脑后,明显的一道刀疤就挂在眉心。 这人叫元霸,在这一条路上很有名,这是人名,也是枪名。 那细犬叫孤勇,大唐最凶悍的恶犬也莫过于它。 元霸和那条叫做孤勇的细犬,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元霸是这一带山贼的大当家,那条细犬最喜欢吃死人的心脏! 但他们并不是恶人,他们是江湖人,只杀江湖上的恶人,来往与官道上的江湖恶人。这是元霸的自我修行,也是他的道。 他停下了脚步,望着远处行来的两骑,身后的孤勇没有当即停下,直到走到了他的身前,冲着远处发出了几声低吼。 元霸借着月光,整理了一下斗笠,戴在了头上,将那道眉心处的刀疤遮掩了起来,却遮不住锋芒毕露的元霸。 “在下元霸!” “可是朋友?”郭小九打量了元霸几眼,喝停了马。 “不清楚是不是,我只知道,他就是这附近山头上所有山贼的大当家,元氏孤子元霸。”周子恒为郭小九解释道,同时伸手握紧了佩剑,因为紧张,说话的嗓音都压低了许多。 “哦。”郭小九轻轻哦了一声,冲着周子恒笑笑:“什么实力?” “最起码是入圣,可能比你强些。”周子恒瞥了郭小九一眼,有些谨慎的提醒道。 “比我强就强呗,你可是堂堂世子殿下,他还能拦你?”郭小九转头笑着问道。 周子恒有些语塞,摸了摸后脑勺,终于鼓起些勇气,冲着那人抱了抱拳:“元老大,不知道你在此处等谁?” 那透着寒芒的长枪,突然露出了一丝特殊的异彩,元霸举起头来,嘴角好像挂着笑意:“等你,也是等他。” “我们与元老大苏素未谋面,不知?”周子恒皱了皱眉头问道。 “请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情,顺便和他打一场。”元霸那幽幽的目光落到了郭小九的身上,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了。 元霸的 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的语气并不是很连贯。 “你受了伤?”郭小九望向了元霸,有些疑惑的问道,又加了一句:“我虽然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有些江湖规矩还是晓得的,有什么事情尽管提。打架这种俗事情,和钱一样伤感情,就免了吧!” “有人嘱咐我,一定要跟你打一场,她前些日子恰巧经过,她有一柄飞剑,是道门的小道剑。”元霸说着,往前走了两步。 “是她!”郭小九已经翻身下马,伸手握在了刀柄上:“既然是她的意思,我自然会跟你打。只是多嘴问一句,不知道什么人伤的你?” 郭小九准备好了出刀,他可以感觉到元霸没有恶意,又与宁不二认识,既然他受了伤,那么她呐? 元霸微微地咳嗽一声:“有个叫皇甫的人,从西蜀而来,我和她两个人,没有留下他,只是伤了他,我中了毒,她还在追,跟你打一场是她的意思,但把话跟你们说明白,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长枪缓缓地抬起,元霸似乎每说一句话,气力就会损失一分,他想他们应该听明白了,他皱了皱眉头,还是加了一句:“皇甫很强,她很危险。” “你是不是还跟一个和尚打过一场?”郭小九不知道为何,想到了那个笑里藏刀的和尚。 “一招。”皇甫很简短得回答了郭小九的问题。 轻轻拍拍胸脯,郭小九好像很开心地舒了一口气,看样子那和尚确实有些斤两,当初自己一招败阵,也不算冤枉。 “我和你打完就去助她。”郭小九说着,伸手在刀鞘上轻拍两下。 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继续问道:“是不是顺着官道走,一定会遇到他们?” 元霸摇了摇头,伸手一指,那是北方,北方是关内道,再往北,是突厥人的领地。 “也可能会往西北走,只是离开的时候,是去往北。” “多谢!”郭小九抱了抱拳:“这接下来的日子,还希望元老大废些心,派几个兄弟护送世子殿下先去漠北。” “我会亲自护送,你可以放心。”元霸拄着长枪,语气很坚定。 “好!”语毕,“咔嚓”一声,郭小九拳头落下,佩刀出鞘。 “嗨!”周子恒叹息着摇摇头,也下了马来,伸手牵住马缰,躲到了官道一侧。 元霸的枪已经被提在了手中,他的整个人气息一变,好像变成了一个很高很高的人。 随后,他开始向着这边奔来,手中的枪提得更高,那寒芒毕露的枪尖上,好像挂上了一轮明月。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八章 往北往西 郭小九的刀在月色之中,并没有多么刺眼,反倒是更加的晦暗,就像是一条鱼潜入了水中,眨眼间看不清了踪迹。 所以,连同郭小九自身都在夜色里,化为了一道黑影,被浓浓的夜色包裹了起来。 那宛若明月的长枪,已经直刺而来,枪尖快速地闪动,已经不止刺出了一枪。 伴随着那柄叫做元霸的长枪舞动,枪花真的成了枪花,月色之下的花,白得透彻,很凄凉,也很美。 长枪停止了舞动,停滞在了空气之中,月光不再向着长枪之上聚集,化为了一团泡影,瞬间炸裂,四散而开。 这周围没有看到郭小九,他还站在原地,也许他根本没有迈出一步,不过哪怕月色再明亮,官道一侧的那条小溪折射了再多的光泽,也难以看清郭小九的脸,包括他的身形。 他就是一团黑影,完美地融在了夜色之中。 那枪花已经逼近,黑影之中,仿佛看到郭小九抬起了刀。然后,双手满握,刀光瞬间撕裂了周围的阴暗。 这么久的时间,元霸舞动出了一朵灿烂绚丽的枪花,郭小九却一直在养刀,用月光去养刀,所有的月光都被他吸入了刀身之内,借着这瞬息间,又全部释放而出。 恰时,那枪花彻底的临近了郭小九的身前。他举刀迎向那朵枪花,一刀劈下,两团光亮本来就是同根,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情景出现,仅仅是融合在了一起,然后缓缓地燃烧起来。 伴随着最后一丝刀芒收敛,郭小九手中的佩刀已经斜指向了地面,他干净利落地收刀。 站在远处的元霸也收了枪,他不在站着,而是坐在了地面上,没有盘腿,就像一个幼。童,很随意地一坐。 叫做孤勇的细犬伸着舌头,靠在了元霸的身边,用脑袋顶顶他的腰,安静地趴在了他的身边,没有了之前表露出的凶恶。 那朵燃烧的圣洁枪花,缓缓化成了两半,然后燃烧殆尽,没有了声息。 “你赢了!”元霸的声音很小,他现在连站着的气力可能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子恒牵着两匹马,已经站在了郭小九的身侧,他从怀中抽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郭小九的面前,目光却在注视着元霸的方向:“喏,可以暂且解毒的玩意儿,这可是我爹当年找孙十常可以讨要的,如今还有两瓶,这一瓶送给你。” 郭小九没有客气,伸手接过盒子,盒子很精致,上面刻着散着银芒的花纹,像是一条龙在舞动。他 伸手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个小瓷瓶,大概半个巴掌大小。 “你干嘛?”周子恒见到郭小九已经取出了瓷瓶,急忙伸手按在了郭小九的手背上。 “能干嘛,救人呀。”郭小九回答得很干脆,他仿若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 “这一瓶可没有几粒,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不是要往北走吗,到时候肯定用得到,孙十常老爷子的手笔,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求来的。”周子恒摆了摆手,已经说着走向了元霸的方向,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模一样的一个小盒子。 “你小子,也就这点出息!”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被周子恒的暗嘲而生气。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元霸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息,然后一股黑血,也被他吐在了身侧。 他的身上还有毒,那毒原本已经渲染到了他的脸上,现在重新缩回到了领口之内。 “谢谢。”元霸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这话是对坐在他对面的周子恒说的。 “是这小子应当做的。”郭小九眯着眼睛也走过来,蹲在了元霸的对面:“他还指望着你送他到漠北。” 见到郭小九还想说什么,周子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小九,你这就不地道了,我收回刚才的话还不行吗?” “行,怎么会不行,你可是东家!”郭小九眯着眼睛,一脸的笑意。 又转头对着元霸点了点头:“元老大,我有点疑惑。” 说着已经解下了腰际上的酒囊,伸手递到了元霸的面前:“来点儿。” 元霸没有客气,他也不必客气,接下来他要替郭小九护送周子恒前往漠北,郭小九名义上是受他所求去往北边,实际情况各自都心知肚明。 没有让郭小九感激涕零的求着他告知宁不二的处境,已经是元霸很讲道义了。 “不妨直说。”元霸已经伸手接过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有些酒水顺着腮帮,洒在了胸脯上,这才是江湖人喝酒该有的姿态。 “素闻元老大只杀江湖上的恶人,为何还要在这官道周围养一群恶匪。”郭小九问道,手中抛着一块小石子,随意地把玩着。 “他们可算不上恶,没有我的命令,山上的那些人,都不敢随便杀人。”元霸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说谎。 这从京兆府到陇右这么长的距离,只有两个山寨,两群山贼,元霸都是他们的大当家,每个山寨里面少说有近千的喽啰。 这些山 贼都是近些年才成了气候,以前分布在十几个山头上,直到这官道上出现了元霸这号人物,才聚集在一起,所以每个山寨里面,都有好几号二当家。 “哦?元老大说不算那就不算。”郭小九抬头望了望夜空,可是只是在官道上打劫的山贼就真的不算恶人了吗? “我需要钱,很多钱,去帝都娶一个姓颜的姑娘,什么时候攒够了钱,我会带着他们往北走,直到能看到突厥蛮子的边界上。走之前,还要去帝都顺带替她赎身。”元霸说着,目光望向了帝都的方向,也就是京兆府的方向。 又是一口烈酒入喉,元霸将酒壶递了回去。 “我这就动身。”郭小九站起身来,将酒壶收回到腰际,冲着元霸抱了抱拳。 周子恒一直没有说话,之前托着腮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见到郭小九已经准备离去,也站了起来。 “把马带上,能走的快些。”周子恒将那匹黑马的马缰交到了郭小九的手中。 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周子恒不由坏坏地一笑:“这次努力点,可别再不争气了。” “呵!跟你也学了这么些日子,要是再让她跑了,我以后就再也不进你洛阳城了。”郭小九佯怒冷笑一声,翻身上马,趁着夜色,驾马往前而行,再往前走几里路,会有一条岔口,一条往北,一条往西。 “可别,红鸾不得天天揍我?”周子恒笑着摇头说道,又伸手一指:“路上小心些。” “知晓!”话音传来,人却已经走出了很远。 直到郭小九的身影在夜色之中看得不真切了,周子恒才扶着元霸站起了身来:“元老大,上马!” 元霸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客气,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将长枪绑在马背上,很吃力的翻身上马。 细犬孤勇吐着舌头站起身来,跟在了马屁股后头。 周子恒牵着马缰,他没有上马,扶着腰际上的长剑,像一个穿着显贵的侍童。 “先去哪儿?”周子恒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才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嗓子。 “先往西走五里,进山,山上有寨子,寨子里有郎中,能解大半的毒。”元霸的语气有了些力气,仿若恢复到了刚见面时候的样子。 “好。” 夜色之中,一匹快马已经往北疾飞。 世子殿下周子恒牵着马,马上是元霸,也缓缓顺着官道往西而行。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二十九章 观剑楼醉仙楼 入了洛水河畔的竹林深处,是那座在大唐闻名的观剑楼。 楼内一层,身着黄色长裙的裴红銮在楼内来回踱步,短剑被她佩戴在了腰际,这柄剑的名字叫做七证,是裴红銮懂事的时候,在观剑楼内自己选择的一柄剑,她从小就跟裴旻老爷子生活在一起,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大概是太疼爱这个小妮子,裴旻把毕生所研究的剑法,也改名为了七证。 从此之后,七证既是裴红銮的佩剑之名,也是裴旻老爷子醉心研究的剑法之名。 此时的裴红銮皱着眉头,粉嘟嘟的小脸上没有一丝欢颜,大肥鹤矮油和大肥猫葫芦,都被她赶到了林内玩耍去了。 看着满屋子的名剑,裴红銮嘟起了嘴,真想把这些剑都丢掉,让老头子也不高兴,谁叫他总是让她不高兴。 “嘭!”裴红銮一巴掌拍在了楼内显得有些孤单的木桌上:“老头子!” 楼上的裴旻老爷子正在喝着温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呛得咳嗽了几声。 好像听清楚了楼上的动静,裴红銮轻吐了下舌头:“你为什么不肯借给小九那柄剑,现如今整个大唐,谁还敢来挑战你,你收藏这么多的剑,还差那一柄?”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楼上去。 于是,她继续念叨:“是,你那剑是很厉害,是那早就不存在剑阁的好宝贝,可剑阁早就不在了,你怎么还死守着这柄剑?难道小九的命还没有你的剑重要?” 抽了抽鼻子,轻轻捋动两下胡须,裴旻站起了身来,回头瞅瞅自己的剑,以及刚刚拥有不久的剑鞘,并没有因为裴红銮的大不敬而很生气:“他的命很重要,只是现在他肩负不起这柄剑。” “好一个肩负不起,那你就看着他跟那个几天不揍,都能忘记自己姓啥的浪荡世子,一起去陇右?去漠北?那是什么地方?是大唐边境!”裴红銮的语气之中满是质疑。 “当初答应世子殿下提亲的是你自己,现在如此说他的,还是你。早知道如今这样,当初干嘛答应人家的提亲?” “老头子,现在跟你再说小九的事情,跟世子没有关系。” “人呀,总需要成长的不是。”裴旻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蹲下身来脸上都是苦笑。 “那我也要去,我也需要成长,我都还没走出过着洛阳城。” “不行,你就在这楼内呆着,哪儿都不准去!”裴旻的声音大了几分,语气之内有些生气,他确实有些生气了。 裴红銮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为什么他们都能去,就我不能?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子?” “你是我徒弟,得听我的!”裴旻捏着胡子说道。 “老头子,你不讲道理!” “这天底下,还真没人敢跟我讲这些道理!”裴旻站起了身,挥挥衣袖:“小九跟你不一样,我剑阁的剑只能交给男儿!我那败家师侄以前指点过的那小子肯定指望不上,你又是女儿身,我那败家师侄又不肯亲自接我的剑,也就只能让小九这孩子去了。” 他略微顿了顿:“可惜这小子,江湖经验太少了,需要多磨砺个几年。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你也跟小九不一样,你是我裴旻养大的孩子,就算你不能继承我剑阁的剑,可你已经继承了我的剑,将来你们两个,他是剑阁的希望,你是我观剑楼的希望。” 裴旻转身回到桌子前,拿起了茶壶,细细地品了一口,继续说道:“你想着去陇右,去漠北,甚至去关外,不就是担心小九?这你大可以放心,道门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她对小九有些意思的,你去了,不是还会坏了人家的好事?再说了,我还给那小子做了印记,这天底下,谁要是想伤小九呀,我的剑会比那个人快十倍,取了他的狗命!” “哼!”裴红銮轻哼一声,却也知道自己吵架总是吵不过这个老头子:“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还是要去找小九。” “别耍小孩子脾气,小心我像小时候揍你那样,再揍你一次。”裴旻回头对着楼下厉声说道。 楼下却是没了动静,裴旻放下了茶壶,心中暗道不好,急忙走到了窗口前,打开窗户往下瞧去。 果然,裴红銮已经悄悄地走到了竹林之内,此时正回头冲着他扮着鬼脸。 “你这个丫头!”裴旻很生气,冲着远处的矮油招了招手,已经一脚踏出了竹楼,整个人就在竹林的上方,徒步而行。 矮油快速地振翅而来,落在了裴旻的脚下,一个急冲,已经落在了裴红銮的身前。 “师父!”裴红銮皱着小眉头停下了脚,有些泄气地嘟着嘴,心里却不知骂了多少次的臭老头子,糟老头子。 “回去!”裴旻厉声一呵,落在了竹林间的地面上,冲着观剑楼的方向一指:“你要是再想着出楼,去漠北,我就打断你的腿。” 可能感觉到裴旻真的生气了,裴红銮气得狠狠地一跺脚,只能转身,缓缓向着观剑楼的方向折返回去。 “唉,真叫人不省心!”裴旻站在原地,叹息一声,看着裴红銮远去的背影,这个他养大的丫头,他怎么舍得她离开自己分毫,除非有一天这观剑楼内没有他了吧! 在大唐号称最美的江南水乡,有一个叫做醉仙楼的地方,楼内有着整座大唐最有名的女子,那个大唐最美的女子,叫红莲的女子。 大概在红莲十六岁走进醉仙楼开始,她就已经是当时,直到现在,大唐的第一美人儿了。 醉仙楼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能去的去处,更不是什么肮脏之所,那是大唐第一观星楼,红莲的师傅,当年就是大唐最有名的观星者,现如今的红莲也是。 大概是这个职业会泄漏太多的天机,所以红莲的师傅在三十二岁就离开了人世,导致当今的大唐第一美人儿,没有人敢去青睐。 倒也不是没有追求者,关键是醉仙楼能与仙字挂钩,肯定有些不凡之处,寻常人物,连这楼在何处都难以找到,更别提见一面。 有些实力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醉仙楼所在,也进了楼内,从此江湖也就没有了这人的名姓!这些年,已经少有人还往 这醉仙楼里跑,可终究还是有! 再强些的,又都是些早就看破了红尘,看淡了恩怨情仇的糟老头子。 传闻现如今刚满二十五岁的红莲,已经拥有造化境界的修为,放眼整个大唐亘古,又有几人可以与之媲美? 这也就基本杜绝了大唐年轻俊彦的想法,谁能忍受得了一个女子比自己强的,更何况,红莲到现在,也没有传出来钟情谁家小哥的消息。 鲜有人知,醉仙楼之内,可不止红莲一位美人儿,还有一名叫做祸水的小丫头。红莲平日里不会直呼其名讳,而是以姐妹相称。 红莲站在醉仙楼的最顶端,醉仙楼有十八层那么高,她就站在最高一层的窗口前,她也穿着一身与名字相符的红色大袍子,将她的整个人包裹了起来,能看得清的,就只有她美到了极致的脸。 她望着远方的夕阳,伸手用手中的绿色长笛,轻轻地拍在了窗沿上:“妹妹呀,你说为什么还是没有那位宁仙子的消息传来?” “姐姐,不知道这算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身后那个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小丫头笑着眯起了眼睛,她的眼睛特别美,一笑就眯成了两条月牙。 小丫头名叫祸水,如果再让她长得大些,身体再发育完美一些,多半大唐第一美人的称呼,要落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喽。 当然,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祸水不会再长大,也永远不会再发育,直到她身死那一天,她都会是这个模样。 “这话,什么意思?”红莲微微扭了扭头,疑惑的问道。 “哎呀,姐姐难道还需要我明说不成?”祸水坐在一个蒲团上,摇了摇小脑袋:“有她的消息传来了,证明她还活着,我们的计划又落空了,如果没有消息传来,当然正合了姐姐的心意。” “可我心底里,并不想让她去死呀!”红莲的语气很淡,淡到不像是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可她知道了我们的一些秘密呀,她不是正在查吗?”祸水托着腮帮,嘟着小嘴说道。 “嗯!”红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看手中的长笛,有些略显惆怅。 “依妹妹的看法,还是要让皇甫快些动手,那件事情不能拖得太久了。”祸水又思考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最近不空那个和尚,越来越不听话了!” 红莲已经扭转身子,在窗口前来回踱步,那宛如春风般的美人脸突然抬起,目光之中露出了两道精芒:“早些让她死也好!” “妹妹呀,你也去走一遭吧,那位宁仙子有些手段,皇甫未必能杀得了。”红莲摇了摇手中的笛子:“顺便让云烟妹妹,早些开始那件事情,若早一天,就能让他们少一分防备。”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听说,那座岛上来了个野小子,跟宁仙子的关系有些亲密,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从那座岛上来的,有机会,你就杀了他。” “姐姐,你可真狠心。”祸水微微地笑笑,那月牙就像两把小刀,迷人至深,醉人至深,也杀人至深!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章 齐齐入陇东 这里已经是关内道的腹地,十余年前,突厥人曾经南下,几乎横穿整个关内道,逼近到了帝都城,那个时候的帝都还叫洛阳。 也正是那一年,女帝最疼爱的孙女刚满十六岁,在道门大法师的支持下,在洛阳城内发动兵变,十日之后,洛阳城走出两个人,吓退了突厥二十万铁骑。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再愿意回想,只是那两个人的名字,迄今为止,一直挂在洛阳人的心中,也在大唐中原人的心中。 那两个人一人叫杜书圣,一人叫裴旻。 关内道有一座很有名的城池,叫陇东城,这里是现如今北方突厥蛮子与大唐的重要经济枢纽。 哪怕近些年来,大唐与突厥在边境上,仍旧时不时的发生一些小摩擦,但这并不影响南北经济的互通。 北方蛮子需要中原的粮食和丝绸,大唐需要北方的矿石和良驹。有了矿石才能打造更多的军备,有了良驹,才能武装大唐的铁骑。 现在的陇东城内,一间没有足够的人脉能开在城内繁华地段,只能在城边上站脚的小客栈内,有一名淡青色道袍女子,身负道剑而入,女子用紫色的薄纱掩面,但难以遮掩美丽的眼眸。 所以,当道袍女子彻底地走入客栈,客栈内的豪放的北方江湖汉子们,忍不住冲她吹了几个口哨。 道袍女子自然就是号称“入世无二”的宁不二,她的眼神果真美艳动人,却也很冷淡,连瞧都没有瞧那些兴致勃勃的汉子们。 店小二站在客栈门前,见到美女使劲嗅了嗅鼻子,这美人香果真是那男儿冢,小二还有些愣神,没得来得及上前谄媚几句,感慨几句,宁不二就已经走过了他的身前。 “嘿!”小二有些不乐意地扭转了身,这再美的娘们儿,在他们这陇东城内,还都不是男人胯下的玩物,何时见到过如此趾高气扬的小娘们儿? 那些周围的好事儿汉子们,也都瞧出了宁不二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又见到这店小二吃了瘪,便开始忽悠这小二去找回场子。 店小二终究是个店小二,哪怕是这陇东城的店小二,也不敢真的打客人的主意不是?尽管眼馋这女子身材姣好,眼神那更是天下一觉,可看上去不像是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寻常女子,道门的道袍他倒是见过,又看到宁不二身后的负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怎么都使唤不出来! 就见到宁不二径直走到那客栈柜台前方,伸手轻敲两下,惊醒了那迷迷糊糊的算账伙计。 算账伙计揉了揉眼睛,看的真切眼前的女子,心中也是一阵惊艳,可惜是个读书读傻了,又考不上功名的可怜人,也没敢开口询问。 宁不二不曾说话,算账伙计身后的木板上,还挂着十几块牌子,宁不二随手指了一块,没有刻意去挑选。 木牌的下方标注着价钱,宁不二取出了钱袋子,一个一个数了整整三十枚铜板。 又想了想,多取出了几枚,全部丢在了柜台上,语气很平淡,声音也很低,却不容置疑:“等下给我随便送些食物和水上来。” 算账伙计已经将木牌交到了宁不二的手中,将柜台上的铜板揽入了怀里,偷偷瞧了几眼这女子的美丽身段。 那钱袋子并不饱满,那些江湖汉子眼光老辣的,自然看出来了宁不二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尴尬境地,见到宁 不二已经准备登楼,当即有个不怕事的汉子冲着宁不二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小娘子,别着急走呀,你陪爷爷我一晚,爷爷打赏你一贯铜钱如何?” 有人调侃,就有人站出来拆台:“我看你怕是不识货吧,这么美丽的小娘子,才值一贯铜钱?哼!小娘子呀,你可别信他,信我,我给你两贯,哦,不,再加两贯!” 说罢,那汉子就开始大笑,周围的那些汉子们也跟着笑。 宁不二已经站在了木梯上,微微回头,眼神之中升腾起一缕杀意。 随即,飞剑出鞘,宁不二没有说话,飞剑也并非杀人。 飞剑出鞘之后,整个客栈之内,鸦雀无声!谁能想到这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女子,竟然能有如此手段? 宁不二喜欢这种安静,她很惬意的走上了二楼,飞剑这才缓缓的离去。 那脸上还凝固着笑意的汉子,揉了两把脸上的汗珠,这才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算账伙计摇了摇头,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手中的铜钱上,仔细数了数,住店的铜钱是够了,可这陇东城内,最便宜的一碗面都要三个铜板! 轻轻摇了摇头,算账伙计捏起了一个一个铜板,撇撇嘴,确定宁不二已经不可能看到他这番神情,这才敢小声嘀咕一句:“看上去挺体面,还会传说中的飞剑,可出手咋就这么小气?” 听到了算账伙计的嘀咕声,店小二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王福子,咋滴,收了仙女的钱,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还在这儿神神叨叨的,小心仙子听到,拿了你的脑袋!” “狗娃子,你别乱讲话,我们是做生意的,别整天跟那些不务正业的江湖汉子混在一起,不帮忙干活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王福子明显平日里也受了不少气。 “嘿!”狗娃子挽起了袖管子,捏着鼻子问道:“你又讨打了是不是?” 原本有些尴尬的汉子们,这会儿看到这一对有趣人儿,都将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什么仙子?什么飞剑?他们压根就没看到过! 就在店小二狗娃子准备暴起的时候,被一股大力狠狠的撞在了一边,回头一看应当是位客人,这才没有敢继续张扬。 来者是一个个子算不上高,却长着长胡子的年轻人,他的穿着打扮也很怪异,宽大的袍子,有青蓝绿紫好多种颜色,最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身后竟然扎着七八根长辫子。 年轻人应当是个江湖人,手中不是寻常走江湖那般,佩刀带剑,却瞧见紧握着一根一人高的木仗,木仗顶端,是约莫有半个脑袋那么大的圆骨朵。 “住店喽!”年轻人的声音也不像他这个年纪,说着,从很宽的袖口里,伸出了一只与另外一只手,完全不匹配的小手。 这手其实并不小,跟普通人的手没什么差别,其实是另一只握着木仗的手,确实太大了一些。 那小手中握着一锭银子,重重的拍在了柜台上。 年轻人眯起了眼睛,向着楼上打量了几眼,奇怪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要刚才那个女娃儿隔壁的房间,她食物里面的钱,从这里去扣!” 收到了钱,算账伙计王福子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直接摘下了一块木牌子,满面笑容的交到了年轻人的手中。 年轻人很快就上楼去了。 狗娃子终撇着嘴没有说话 ,直到那年轻人彻底上了二楼,他才发出了两声冷笑。 “王福子,你知道吃里扒外,见钱眼开的狗东西几个字咋写不?”狗娃子假装叹息了一声:“不知道也没关系,可以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 王福子将银子和铜钱放回到了柜台里,瞪着眼珠子很生气的反问了一句:“狗娃子,你骂谁那?” 不多久,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王福子自然打不过叫狗娃子的店小二,这让周围原本想要看好戏的汉子们,还没有看过瘾,短短的战斗就草草收尾。 进了客房,过了很久,宁不二才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带着两个黑眼圈的王福子。 宁不二接过了食物,没有多看这个可怜虫一眼,就已经关上了房门。 走到屋子里面,把食物放到桌子上,食物摆在一个木盘里,食物的旁边有一袋子清水。 宁不二皱了皱眉头,她不认为自己的铜钱,能买到这些食物,只怕单单盘子内的点心,就足够耗光她给伙计加在客房内的铜钱。 “是那个人到了吗?”宁不二缕缕发丝,从发髻上已经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每一种食物上都轻轻的扎了一下,最后连那一袋子水,都没有例外。 那个人自然不是郭小九,是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追踪的那个杀人魔头。 她将银子放在眼前,仔细地辨别之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轻纱已经被她收了起来,银针也被放回到了发髻之内。 一个在旁人面前,装的如同天上仙子般的少女,开始对着盘子内的食物,行那饕餮之举,哪里还有半点冷漠的仙子气息? 长胡子的年轻人叫皇甫,来自西蜀之外,皇甫是姓,也是他的名。 皇甫也吃过了食物,他站在墙边,另一侧的屋子里,就是宁不二,那个传闻中的宁仙子。 他伸手在墙壁上轻轻拍了拍,这墙很结实,让他有些不乐意也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 突然,皇甫的目光停在了屋顶的墙面上,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从袖口里抽出了一个圆盒子,圆盒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刺鼻气息。 “嘻嘻!”皇甫伸手打开了盒子,里面有一只圆鼓鼓的大虫子,不认得是什么虫,那虫子通体都是白色。 皇甫将盒子一抛,那虫子就吸在了屋顶的墙面上,他冲着虫子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语,虫子就缓缓地向着一侧宁不二的屋子方向爬了过去。 两间屋子的屋顶交界处,有一扇窗户,不知道客栈刚开始的设计者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留下了这么一扇窗。 虫子摇摇晃晃地贴在了窗户上,没有了动静。 皇甫的整个人变得很奇怪,他的眼珠子变成了紫色,不是寻常人的黑,一道倩丽的女子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笑得更欢了。 陇东城外,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已经闯入城内,佩刀少年郎打发走了围上来的守城官兵,下马牵着马缰,站在城门口,冲着城内望去。 郭小九在寻找宁不二,他只知道她入了城。 身后的大道剑似乎感知到了郭小九的焦急,轻轻地颤动了几下,飞出了剑鞘,被郭小九握在了手中。 看似被郭小九握在手中,却不如说,是那大道剑,在牵着郭小九的手,向着城内的一侧算不上繁华的小道上走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一章 晚来一步 “扑棱扑棱”一只白色的鸽子站在了窗沿上,宁不二抬起头来,看向窗口,狠狠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又有什么事情?”宁不二有些不悦,放下手中的食物,极为不情愿地走到了窗口,从信鸽身上取下绑缚的信件。 只有两指宽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大致一眼瞥过,宁不二的不欢愉,都统统丢到了脑后。 她现在心情不错,没有再去食用桌子上的食物,她取下了身后的道剑,那柄叫做小道的剑。 “是他来了!”宁不二伸手在剑身上轻轻抚过,剑身通体发出了一丝淡淡的银芒。 “谁?”宁不二猛地眉头一皱,冷冽的目光望向了那扇通往隔壁屋子,也是唯一与隔壁屋子有所交集的小窗口。 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从隔壁的屋子里传来,她提着剑,走到了小窗口的正对面,眯着眼睛打量了几眼,将手中的道剑狠狠一掷。 道剑快速出手,又快速地转回,一只白色的大虫子断为了两截,落在了窗口的另一侧,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哼,卑鄙!”宁不二将信纸收回到了袖口内,小道被她反手负在了身后,再望向那窗口,窗纸上已经被戳出个大窟窿,一团血迹炸开在了窗纸上。 宁不二不曾停留,已经冲出屋子,来到了隔壁的屋门前。 她没有叩门,也没有用手去推开屋门,而是提起小道剑,一劈而下。 客栈的屋门都是木门,很薄的那种,一剑之下,木门被破开,屋内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几缕清风透过大开的窗口,迎面扑来,吹起了宁不二的发丝。 原本心情极为不错的店小二狗娃子,优哉游哉地刚晃悠到二楼,就恰巧听到了木门断裂的声音,他缩了缩脑袋,心里打了个哆嗦。 又仔细一想,这是在客栈里,是自己的地盘,难道有人敢在客栈内生事? 伸出脑袋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正巧看到宁不二提着剑,气汹汹地冲到了客房内。 “哎吆!”狗娃子小声地嘀咕了一嗓子,心中仔细一思量,这好像是不久前才刚刚住下两位奇怪客人的屋子。 他急忙快步地走到了屋门前,悄悄地往屋内一瞧,哪里还有半道人影。 “跑了?”狗娃子摸了摸脑袋,嘴角缓缓地抽动了几下,目光在屋内打量了几眼,除了这屋门,貌似也没有其他损坏的地方,若不然,他肯定得翻遍这陇东城,找那两个奇怪客人的麻烦。 当然,狗娃子也 就在心底里这么想。 一只大手落在了狗娃子的肩头,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另一侧肩头上,一个声音听上去好像年纪不大:“让开让开,别挡路!” 狗娃子一个哆嗦,还不等他反应,整个人就被抛了出去,有些吃痛地落在了一侧的客栈墙壁上。 “哎吆!”狗娃子吃痛地喊了一嗓子,又急忙双膝跪地,身体哆哆嗦嗦,嘴里念叨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啥都没看见。” 偷偷摸摸地用余光看向那人,却见一个佩刀少年,手中还握着一柄剑,那少年好像并不想理他,而是直直地走入了屋内。 在屋内扫视了两眼,郭小九收回大道剑,摸了摸下巴,回头瞧了瞧狗娃子:“小二,这屋子里之前住的是一位道门的女弟子?” “不是不是,那女子住在隔壁,不知道为何闯到了这间屋子来。” “这屋门我赔了!”郭小九又回头瞧了狗娃子一眼,冲他一笑,丢出了一串银钱,身体已经近到了窗口。 往下瞧去,哪里还有宁不二的身影,郭小九轻轻地叹息一声,还是来晚了一些。 伸手轻拍一下刀鞘,纵身一跃,整个人跃下了窗口。 狗娃子见到那人也走了,这才站起身来,拾起了地上的银钱,用手拍了拍胸口:“这都是什么年头了,咋还这么晦气!” 细细地掂量了几下手中的银钱,狗娃子这才在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 …… 一条小巷弄内,皇甫伸手揉了两下眼睛,两行血泪被他轻轻地擦掉:“这女人,真狠心!” 血泪没有再流下来,他伸手从袖口里捏出了一颗药丸,放入了嘴里。 皇甫紧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伸手摘下了水囊,借着清水服下药丸,这才蹲下了身子,木仗被他竖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眯着眼睛望着小巷之上的狭隘天空,不由的叹息一声。 随着一阵脚步声临近,一个中年和尚出现在了巷子内,和尚满脸的笑容,僧袍有些老旧,和尚单手放在胸前,行过礼貌:“施主,你这是受了伤?” “要你管?”皇甫将目光收回,瞪了和尚两眼。 “施主呀,在这江湖闯荡,打打杀杀的可不好,总是会遭报应的,不如放下屠刀,……” “你就是那个不空禅师吧!”皇甫眉头皱了皱,体内一股寒意袭来,急忙用手捏着袍子捂住了嘴,咳嗽声响起,袍子上已经多出了一抹血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和尚,跟我说放下屠刀,难道让我 做你的手下亡魂吗?” “施主呀,贫僧其实并不喜欢杀人,起码不杀无辜的人!”不空笑得很灿烂,话语之中,袖口之内已经有些清风抖动的猎猎作响。 “放屁!”皇甫缓了两口气息,伸手握住木仗,站起身来:“禅师若是真不杀人,就最好不要跟上来。” 说罢,皇甫已经提起木仗,一瘸一拐的向着巷子的另一侧走去,连头都没有回。 “啧啧!”不空双手负在了身后,那抖动的袖口,也停止了下来:“现在骗这些野小子,都不好骗了,真的是老了!” 不空回头望向了巷子口的另一头,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还在那边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难道真的等我去追?” 郭小九撇撇嘴,无奈地从角落里走出来,伸手握着刀鞘,上一次遇到这个和尚,让他记忆犹新,这一次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那人就是皇甫?宁仙子……?”郭小九望向了不空。 “她好的很,你赶紧去追吧,等下见到仙子,我在跟她说道一声。”不空摆了摆手,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郭小九的身前,与他插肩而过。 “唉!”看着不空大摇大摆地离去,郭小九轻声叹息一声,在刀鞘上轻拍两下,快速走到了之前皇甫蹲过的墙角,那里留着一深一浅两个脚印。 他确定皇甫受了重伤,应当跑不太远,一个闪身,追到了巷子口。 不久之后,宁不二站在了巷子里,她也瞧见那两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她确定那是皇甫所留。 皇甫受了伤,为了疗伤,这个疯子用了自己的毒,伤应当没有之前那么重,但中毒很重。 她没有当即去追,因为他看到了皇甫身前的地面上,还有两对脚印,她好像看到了他,伸手扶起了鬓角的发丝。 还有一对脚印,是不空和尚的,她知道那个和尚一直跟随在她的身后。 “你来了,我很开心。”宁不二将眼眸缓缓闭合,声音有些颤抖。 “唉,可惜我来的晚了一些,没有能见到你。”宁不二说着,抬起头开始往前走,只是两步,身体就猛然一颤,一口黑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一个趔趄,重重地向后倒去。 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失去,她知道是因为他来了,所以才让她将心里的担子轻了许多。 只是,她原来早就中了毒,直到确定他来了,她才敢将眼前的烂摊子,交给他去处理,就像以前的那个夜一样。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二章 雨夜追逐 今夜的陇右城,迎来了大唐属于这个春季的最后一场雨,是一场很大的雨,从太阳落山开始,一直下到现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滂沱的大雨,眨眼间就染遍了整座陇东城的街头巷尾。那些卖糖葫芦的,卖折纸人的,卖小物件的,诸多的商贩都在抱怨,这个春季迎来了太多的雨水。 唯有普通的百姓们很乐意,这代表这一年会有个好的收成。 当然,关内道这个地方很特殊,再往北走一些,就是一望无际的漠北和漠北之外的草原,就算今年的春季再多几场雨水,也未必真的能让这地方的人们有个好收成。 身处在陇右城著名的烟花巷弄,名气最高人也最多的一座阁楼内,几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伴随着乐调,翩翩起舞。 诸多看客看到精彩之处,纷纷拍手叫好。 也有人例外,郭小九就很例外,他端坐在阁楼的窗口前,楼外的雨水滴滴答答,有些不小心滴落在他的衣衫上,他也不恼怒,反倒很开心。 在窗口的另一侧,同样是一名年轻人,年轻人长相很怪异,不像是大唐人,最起码不像是中原人,更不可能是关内人,这人来至于剑南道,也就是俗称西蜀的地方。 他名叫皇甫,不知道究竟是姓皇甫还是皇,他也很例外。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郭小九举起酒樽,冲着他咧嘴一笑,负剑佩刀并未解下,所以,微微一低头,他就可以取出负剑,佩刀更是随时可以拔出。 另一侧的皇甫眯着眼,有些疲倦,木仗竖在他的身侧,袍子上袖口位置,有些不明显的血迹,除非刻意去观察,若不然肯定难以分辨出究竟是袍子原本的颜色,还是血迹。 他叹息一声,他的身前没有酒,什么都没有,双手横放在膝盖上,盘腿而坐。 “你叫甚么?跟我一路喽。”皇甫说着,眼睛终于微微睁开。 “我是谁?”郭小九已经将酒樽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又拿起酒壶倒了一杯。 “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他微微顿了顿:“但很少有人认真地问,我呀,一个在江湖上还没有什么名气的刀客,或者也算半个剑客,看在你问得很诚心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我叫郭小九。” “郭小九?”皇甫当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只记得那张名单上的那些名字,其中有宁不二,但没有郭小九:“莫要再跟着我喽,不然我就不客气喽。” “你这是在威胁我?”郭小九说着,歪着脑袋问道,问话间,又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你跟我说这话没用,我看你伤得不轻,才给你这些时间让你好好歇息一下。” “莫得欺人太甚!”皇甫一巴掌拍在了膝盖上,没想到牵引到了体内的伤势,话才刚刚说完,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得得得!”郭小九拍了拍手,没有在喝酒,而是用手握住了佩刀:“你威胁我,还说我欺人太甚,果然跟你不适合讲道理。” 皇甫没有接话,已经再次微眯起了眼睛。 郭小九见到他这般模样,也不曾松懈,看上去还歪着脑袋看着随着乐调舞动的动人身姿,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停留在皇甫的身上。 “好!”郭小九看到精彩之处,不由叫了一声好。 恰时,舞姿摇曳到最动人之处,几个已经算是在这陇东城难得一见的动人女子之中,有一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落下,比周围的那些女子还要美一些,想必是这楼内的花魁,今夜也不知道能叫出多高的价格。 见到白裙女子出场,场间瞬间沸腾起来,那些原本就是冲着这女子来的客人们,已经摩拳擦掌,想着怎么出手,才能一举夺得这花魁的青睐。 皇甫好像微微偏过了头,他的双眸猛地睁开,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伸手握住了木仗。 “我不想滥杀无辜之人,死的人太多喽,我只杀该杀的那些人!”不知道为何,皇甫主动搭腔道。 “嗯?”奈何楼内此时确实太过于喧嚣了一些,郭小九听得并不是很真切,但还是回过神来,望向皇甫。 却也在瞬间,皇甫猛然起身,木仗向着地面一个借力,已经翻身飘出了窗口,整个人站在了雨巷之内。 皇甫回身,向着楼上投来了一个微笑,可能是在感激郭小九给了他这么久的时间去消化体内的伤势。 “呵!”郭小九扶着刀鞘,站起身来,用手在刀鞘上狠狠一拍,已经双脚用力一踏,双臂猛然升起,抓在了屋檐上。 用力一甩,整个人轻飘飘地站在了阁楼的顶端。 陇右城的建筑大多都是一般高,最高的不过五层楼那么高,一般的客栈和店铺,都是三到四层,单排的店铺间,属于齐高。 见到郭小九也动了身,皇甫哪里还敢怠慢,已经快速在雨巷之内狂奔起来,木仗被他负在身后,脚下每一次踏下,都能溅起一连串雨水。 皇甫逃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快到了巷口,前方只有右拐一条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偏左,等下可以直接借力向右而行。 却在雨巷内溅起一朵朵涟漪之时,郭小九也动了身,用力一跃,整个身体已经飘落在了隔壁阁楼的顶端。 这条小巷是烟花巷,阁楼内此时正闹腾的欢,没有人注意这阁楼顶上的动静。 皇甫行得飞快,郭小九好像追得更快一些。 转眼间,郭小九已经到了巷子口,他猛地拔出了佩刀,一跃而下。 皇甫也到了巷口,他原本前冲的势头,猛然停止,负在身后的木仗击打在雨巷当中,这才打了个旋,彻底止住了前冲。 在原本皇甫要经过的巷口内,郭小九一刀劈下,却劈了空,他的刀身颤抖,雨水噼里啪啦的四散而开,被斩成了两截。 佩刀颤动之间,郭小九用力擦拭掉了遮掩住眼帘的雨水,双目之中这才看清楚了手中的佩刀,原来劈了空。 那木仗冲着郭小九虚晃一仗,皇甫趁着郭小九停顿的瞬间,已经翻身站在了身后的墙壁上,轻轻一跃,翻身落在了另一条雨巷之内。 巷子这边的郭小九,只能听到一串脚步声响起,不敢在耽搁,也翻过了墙头。 目光所及,瞧见皇甫已经跑到了巷子的中段,郭小九一跃而下,紧随而去。 夜色之中,诸多雨巷之内,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连穿梭过了十几条巷子。 十几条巷子之后,已经临近到了城门的方向,两道身影终于被值夜的城卫发现,几名城卫发现之后,就立马敲响了城楼内的铜钟。 却也在同时,天空一道闷雷炸响,恰巧掩盖了钟声。 皇甫不曾停留,已经翻身爬上了城头,再往前走,就能出城而去。 郭小九收回了佩刀,将身后的大道剑取了出来,不是飞剑,哪怕习得了师叔祖的剑法七证,也不是飞剑。 不过,裴红銮教给了他最简单的御剑之术。 皇甫飘落在了城头之上,他回身看下去,自嘲一笑,扬起了头来,任凭雨水拍打在脸上。 大道剑静静的立在城头之上,剑身之上,郭小九大袖飘飘,露出很是欣喜的笑:“怎么不跑了?” 他欣喜的自然是这御剑之术,难怪这江湖之中,剑客永远比刀客要多。 刀只能用来杀人,不论是劈还是砍,都是为杀人准备的。 剑若要杀人,一般都是刺,不论是佩剑还是飞剑。 “跑不掉喽!”皇甫很失望的低下了头,转身,正面郭小九。 “呵,我以为你还会继续跑。”郭小九一跃而下,双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城头,大道剑缓缓收回,佩刀也在同时拔出。 他冲着皇甫努了努嘴:“既然不算是朋友,也就不跟你多客套了,我郭小九,请你在这陇东城头一战可否?”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三章 陇东城头雨纷纷 声音还在城头上飘荡,守夜的几名城卫,有两人赶着雨,走出了城楼,向着城内的驻军方向跑去,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城头上的两人,来的更不是时候。 城楼下的几名守卫,听清楚了城头上的声音,一阵唏嘘,这些江湖人呀,永远那么没有礼数,这可是陇东城,陇东城的城头。 “打起来没有?”一名守卫看得不太清楚,向着身侧的同伴问道。 “没有。”另一名守卫眯着眼睛,用手遮住了眼帘,使劲的向着城头上看去:“你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没听过,应当是这几日才进城的。”守卫甩了甩已经湿透的衣衫,但并没有回到阁楼内。 “动了动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一名守卫突然叫出了声。 却看向那城楼之上,皇甫还握着木仗,站在原地。 动的人是郭小九,他一脚踏出,城头上来不及顺着排水口流淌的雨水,被他硬生生地踩出了一条道来,刀也顺势从身后猛然提起,直劈而下。 两人相距并不算远,所以一刀之下,便能触碰到皇甫的衣衫。 刀势很猛,也很快,连雨幕都被劈成了两截。 皇甫皱起了眉头,他带着伤,如果身上没有伤,郭小九自然不被他看在眼里。从剑南道到关内道,他已经杀了十几名名单上的人。 哪怕先前他能从宁不二和元霸的联手之下逃脱,并且打伤了元霸,但今天的他,毕竟不是前些日子的他。 就算如此,那刀势落下的瞬间,皇甫都没有选择去躲。战,要的是气势,气势一泄,便很难再提起,每一次的战斗,都需要搏命,才能一次比一次强,这就是皇甫的战斗技巧。 郭小九有些惊讶,若是搁在旁人眼里,肯定不会选择接下这气势最汹涌的第一刀。 皇甫接下了,他手中的木仗断为了两截,但他的战斗永远不是用的木仗,而是拳脚,一拳袭来,是反攻。 拳风袭来,目标是郭小九的胸口。 郭小九也不曾退,手中佩刀顺着皇甫的拳,在胳臂上打了个卷,反手握刀,横斩向了皇甫的脖颈。 刀肯定比手臂长一些,皇甫只能收拳,拳罡击打在了刀身上。 两人一触即退,转眼间已经分开。 皇甫的拳头垂落而下,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也可能是夜太深,又加上有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退后了五步,另一只手捏着衣袖,伴随着轻咳,轻轻擦拭掉了嘴角的血迹。 刀光落下,斜指向城头上流淌的雨水,刀身还在颤抖,郭小九的手臂有些酸麻,他知道皇甫很强,所以,他尚且没有全力而为。 很久以前,也有人在城头上战斗过,是洛阳城的城头,一方是如今洛阳王府的第一剑道宗师刘宾客,另一方是如今响彻陇右的白衣门门主,醉吟白乐天。 那个时候的刘宾客,已经成名已久,但白乐天很少有人知道,那一战之后,整个大唐江湖,提到剑,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裴旻老爷子,这之后,怕就要数刘宾客和白乐天,这两个就像一对冤家,每次提到其中一人,另一人肯定也会紧随其后被提及。 今天,在陇东城的城头上,是两名年轻人,一个叫皇甫,从剑南道一路杀过来,杀了很多人的魔头,但受了重伤。 另一个,这江湖无人知,今夜之后,只要留得一条性命,起码在中原武林,是有些名气了。 这并不是郭小九所求,他来陇东城,与皇甫一战,不是为了在江湖扬名,是为了一名女子,道门的大法师宁不二,半座江湖皆仇敌的宁不二。 所以,他得很认真地去打。 “要打,就不要这样子喽,你身后的剑不是还在剑鞘内?”皇甫已经暂缓了咳嗽,松开了紧握在手中的衣袖,血迹随着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地面上。 “我最擅长的,还是快刀。”郭小九笑了笑,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染湿了他的衣衫。 他终究还是没有学会宁不二的花哨手段,出场是够气派了,但真的动起手来,还是会被雨水染湿衣衫。 皇甫往前走了两步,低垂的眼帘之中,露出了一丝寒芒,他需要快点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拖得过久,体内的伤势再次发作,今夜他就必败无疑。 所以,这一次,他先出手,他猛地用力一踏,那只比寻常手掌大了一圈的左手,轻轻扬起,手中断裂的木仗,已经被他随意地抛到了城头上。 伴随着手掌的扬起,飘落的雨滴,竟然被他的气机所牵引,不再垂直地落在城头上,而是逆流而上,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雨幕。 待到雨幕完全形成,皇甫一掌击出,雨幕便快速地向着郭小九的方向倒塌下去。 两人之间,也就四五步距离,皇甫并没有停手,他从袖口摸出了几枚铜钉,铜钉尖端有些微暗红,就算是夜色遮掩,也能看出铜钉之上含着剧毒。 随手一抛,铜钉紧随倒塌的雨幕,携带着雨声风声,一并刺向了郭小九的面门。 接连出手之后,皇甫没有再往前,而是开始飞速倒退。 郭小九看明白了皇甫的意图,他终究还是想着要逃,皇甫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击败他,应当短时间内做不到,时间越久,对郭小九越有利,因为皇甫毕竟带着伤。 那最先面临的是倒泄的雨幕,郭小九举刀,一劈而下,如同当年传闻的玄奘法师一指断江,他的刀自然不能达到那种气势,但很轻易地撕扯开了雨幕。 雨幕从中间断开,好像没有了支点,倾泻而下,成为了城头地面上流淌的雨水。 真正的杀招,在雨幕之后,那几枚齐射而来的铜钉。 铜钉距离郭小九已经很近,这个时候回刀防备,明显有些来不及了,他的整个身子向后一仰,左手握住了肩头的大道剑,佩刀这才回掠。 大道剑出鞘,挡在了身前,随着剑刃飞舞,堪堪挡下铜钉,回掠的佩刀,正好拦截在了铜钉停滞的路径上,一刀横劈,纷纷断为两截。 郭小九在满是雨水的城头上,划退了两步,一剑一刀双双插在地面上,这才让他止住冲力。再次站在了城头之上,一手握剑,一手握刀。 下一幕,伴随着天空一道明亮的闪电乍现,只瞧见郭小九开始狂奔。 皇甫也在城头上狂奔,他的脚步一深一浅,跑得并不快,伤势已经隐隐有开始发作的趋势,他用眼角向后看去,骂了一声:“这小子吃喽耗子药喽!” 接下来,皇甫的手不再停歇,先是抓出了一把铜钱,抛到脑后,又摸出了几根银针,也随手一抛,一把不是寻常匕首的匕首,可能已经算是短剑,被他握在了手中。 郭小九收回了剑,双手握刀,脚下不曾停歇,他在数着自己的呼吸,最多再有五息,他就可以追上皇甫。 铜钱之上不知道有没有毒,反正郭小九不敢用手去接,也没有硬碰,只是身子一偏,已经右移了一步,斜停在身侧的佩刀,猛然撩起,挡在了身前。 铜钱是直射郭小九面门而来,其后的银针,分为了两股,一左一右,不论郭小九把哪个方向躲闪,都会遇到银针,银针肯定含有剧毒。 对于皇甫来说,毒永远都是他最拿手的杀人手段。 银针被郭小九的佩刀很轻易地拦下,已经过了三息。郭小九没有停,所以再有两息,就可以追上皇甫。 皇甫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境地,要不然他怎么会取出了匕首。 他脚下步伐猛然一滞,脚下一个用力,身体后翻而起,匕首被他直直地向着原本身后的位置刺去。 现在,他身后的位置,站着的是没有停下步伐的郭小九。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四章 雨幕下快刀快剑 面对皇甫的突然变招,郭小九明显有些应接不暇,谁能想到一个原本一心想着跑的家伙,像一条毒蛇一般,其实是在准备随时反咬一口。 起码郭小九心里已经把皇甫想成了毒蛇,那种很毒很毒的毒蛇。 要做一条合格的毒蛇,起码要够毒,很显然,皇甫全身上下都是毒,包括他自己,现在也是毒。 匕首刺向的是郭小九的胸口,他的前冲之势肯定不可能瞬间停下,就算能够停下,也必然会被匕首刺伤,因为皇甫还在他的头顶。 皇甫的眼神之中并没有杀机,而是充满了笑意,仿若在欣赏自己的艺术品。 下一刻,可能就会如同他所想那般,郭小九被匕首刺中,瞬间毙命。 两个人其实在城头上跑出的并不算远,在城下守卫的眼中,也就是这头跑到了另一头。 郭小九没有想着能完全躲过匕首,只是微微矮身,以免被匕首刺中要害,他的刀已经斜劈而上,直劈向皇甫的头。 如果皇甫的匕首刺中郭小九,皇甫也必然会被郭小九的佩刀劈中,就算他偏过头去,也避不开要害。 这不是以命搏命,郭小九说实话还是很怕死的一个人,他只是用最小的付出,去换取最大的利益。 很明显,他的盘算成功了,皇甫没有勇气去跟他做交换,他要的是皇甫的命,皇甫在想着要他命的同时,还在想着下一步如何逃走,所以,他的变招是失败的变招。 逼不得已,皇甫收回了匕首,整个身体开始下坠,不再是飘落向郭小九的身后,而是他的身前。 皇甫明显没有想着就此作罢,毕竟他占据先机,哪怕先前他一直在逃,现在他仍旧占尽了先机,这一次交手之后,郭小九如果能够全身而退,那么这场战斗将逐渐偏向郭小九。 收回去的是匕首,却不是皇甫的拳头,他身影飘落在了郭小九的身前,没有任何停留,趁着郭小九无暇顾及面门的瞬间,一拳击向郭小九的面门。 没有用匕首,是因为皇甫觉得,近身搏杀,还是拳脚更有力一些。 佩刀还在回转的路途中,郭小九只能微微偏头,拳头砸在了他的腮帮,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席卷,倒飞而去。 哪怕佩刀已经收回,直直刺在了城头上,划出了很深也很长的一刀壕沟,冲势也仅仅只是暂缓,并未完全停止。 皇甫这次没有逃,他跑得不够快,体内的毒素让他不能全力而为,他眯着眼,伤势已经很严重,但他击退了郭小九,让郭小九的气势止住了尽头。 “小娃儿,你很难缠,我有些不明白哦,你为甚出手如此歹毒。”皇甫没有乘势追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直到再次动用的身后的大道剑,郭小九这才停在了漫天雨幕之下的城头,他用手背擦拭掉了嘴角的血迹,反手握住了佩刀,另一只手并没有收回插在城头地面上雨水中的佩剑。 任凭雨水冲刷过他的身子,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冲着皇甫露出了笑,因为腮帮子已经肿起,笑容有些难看:“为什么?就凭你从剑南道一路杀到了关内道,我都应当出手。” “更何况,我想宁仙子应当也是你的目标之一,若不然,她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追踪你到了关内。” “是吧!”皇甫冲着郭小九点了点头,他心中大概猜想到了这个佩刀年轻人对自己出手的原因。 这整个大唐如此之大,宁不二入了江湖,自然开始有了追求者,不过她的仇人永远会比追求者更多,没有足够的实力,谁敢光明正大地说:“我喜欢道门的宁仙子!” 郭小九敢,不是因为他实力已经强大到了能够避免这些麻烦。 在他看来,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心里畅快,束手束脚的走江湖,那走的什么江湖?喜欢一个女子,就大声说出来,不管面临的是生还是死,喜欢就够了! “正巧,我曾经说过,要将想杀她的人,杀个干净!”郭小九眯起了眼,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流淌在脸颊。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皇甫没有着急出手,是因为他需要先压制住体内的伤势,继续往下打,还是盲目地去逃,他都必败无疑。 而郭小九在养势,之前他的气势被皇甫一拳击溃,总不能一刀一刀地重头再来,恰巧,皇甫没有追来,他明白皇甫的意图,皇甫也明白他的意图。 下一次交手,两个人将必须拿出全力。 时间过得并不是很久,郭小九的左脚边,插着大道剑,他伸手拔出,右手中反握佩刀。 “来!”伴随着声音在城头上响起,郭小九已经再次穿梭在雨幕之中,溅起的雨水,击打在了城头两侧的城墩之上。 雨水已经随着这场战斗,瞬间加快,滂沱大雨,如期而至。 城楼之下的守卫,已经看不清了城头上的动静,先前去城内请求援军的两名守卫已经折返,五百铁甲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皇甫没有动,不过他的呼吸加快了,他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的压制,这个时候动手,并不是他想要的最佳时机。 可是,如果怠慢,那么他之前的先机,将荡然无存,他在脑中开始飞速地计算,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战斗。 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去计算,郭小九已经近到了他的身前,他松开了手中的大道剑,双手握刀,横斩而来。 皇甫只能取出匕首,硬接下这一刀。 奇怪的是,郭小九一刀之后,竟然松开了握刀的双手,转而握住了刚才抛弃的大道剑。 道剑斜撩,刺向皇甫的小腹。 皇甫再挡。 一招落后,招招落后,眨眼间,郭小九已经出刀出剑各十余次。 先机?皇甫所谓的先机,在这种硬碰硬的战斗力,就是谁先出手那么简单。 皇甫好像想明白了郭小九为什么刚开始会说,他最擅长的是快刀。因为他现在面临的一刀一剑,都是刀法,也都是剑法,刀是快刀,剑是快剑。 这种硬碰硬的战斗,耗得是气力,皇甫的伤势并没有完全压制下去,长此以往,皇甫今夜根本没有击败郭小九了把握,甚至几乎必败无疑。 当然这种战斗方式,也只能用在这种情况之下,单单从招式上去战斗,郭小九根本无法战胜皇甫,皇甫自然也奈何不了郭小九,但他还可以逃。现在,他没有机会去逃。 不是他不想破开这种僵局,是他没有机会,他毕竟不是走入陇东城之前那个他。 终于,皇甫再也难以硬接下一刀,或者下一剑,不知道是佩刀还是大道剑,在皇甫的胳臂上,划开了第一道口子。 紧接着,第二道口子划开在小腹,第三道划开在左肋,第四道,…… 哪怕皇甫的身上已经被郭小九划开了十几道口子,但没有一招能够伤及他的要害。 “够喽!”皇甫很生气,他没有在理会郭小九下一刀,下一剑,用匕首刺向了郭小九的小腹。 “扑哧”匕首入肉,郭小九在皇甫开口的瞬间,同时握住了刀剑,这一次齐齐斩下,仍旧只是留下了两道伤口。 皇甫一脚侧踢,揣在了郭小九的小腹上,拔出了匕首,郭小九横飞出去。 郭小九脸上有些苦笑,他微微闭上了双眸,手中的刀剑不曾脱手,他还可以继续战斗。 他重重的摔在了城头上,雨水避开他的身躯,继续流淌。 小腹处流出血水,与城头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他站起身,睁开了双眸,脸上满是笑意。 “我赢了!”郭小九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将佩刀收回了刀鞘,大道剑还躺在雨水中,应当是摔在城头的时候,他松开了剑。 皇甫好像知道郭小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动,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如果可以离近去看,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五章 满城尽皆闻剑鸣 郭小九说他赢了,并不是他真的赢了,而是他从皇甫的手中,抢过了先机,也用气势压住了皇甫的气势。 皇甫也赞同郭小九的说法,所以他没有答话,只是丢弃掉手中的匕首。 匕首尖端有剧毒,暂且没有发作,所以,这雨夜中的战斗,并没有真的结束。 现如今郭小九的双手空空,他抬起双手看了看,一条黑线从手腕处升起,开始向着四周蔓延,他没有着急,更没有生气。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瓷瓶,是与周子恒分别之时,送与他的那个盒子,周子恒说是出自医生孙十常的手笔。 这位大唐医术界顶尖人物的出手,肯定不会是寻常药物,那日他亲眼看着元霸食下一粒。 瓶子里一共只有五粒药丸,他没有多思考,捏起一颗,放到嘴里。从腰际上摘下酒囊,仰头吞咽一口。 不知道是酒水,还是雨水,从嘴角流下,顺着他的腮帮,淌到了衣襟上。 郭小九始终在笑,他的气势不减,开始向着皇甫的方向,缓步前行。 大道剑仿若与雷声争鸣,开始发出一阵嗡鸣,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皇甫抬起头,看了几眼朦胧的星空,哪里有半颗星星,只有漫天的乌云,和无尽的雨水,这是雨夜。 他没有胆怯接下来的战斗,哪怕这场战斗已经不被他掌控,他知道今夜自己可能会死,但从剑南道走到如今,他感觉死得有所值。 他此行是要入突厥草原,几乎整个大唐江湖都知道,所以,他每杀一个人,都会留下自己的名姓,他在向突厥王帐里的那位女子证明,他有权利做她的仆人。 可惜,到了陇东城,他不能继续走下去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承认过他的存在。 一阵微风吹起,让漫天的雨丝,微微偏移,可能受到了风的牵引,大道剑不再颤抖,开始摇摇晃晃地飘立在夜色之中,猛地,如同孤雁划过夜空,向着郭小九的方向飞去。 郭小九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已经再次在城头上快速掠来,他伸出一只手,恰巧接住了大道剑,大道剑上宛若绑缚着一股神力,带着郭小九踏空而来。 剑所指,郭小九所行,皆是皇甫身前。 皇甫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些微了震撼,这一剑,他听过,这剑名七证! 是洛阳城内剑圣裴旻的七证,今夜,陇东城头,是属于郭小九手中道剑的七证。 不是飞剑,胜似飞剑! 剑鸣如同孤鹰啼鸣,刺穿了雨幕,也刺穿了陇东城的雨夜。 满城之中,皆是剑鸣! “剑名七证!”郭小九已经近到了皇甫身前三丈内,他选择在气势和先机皆占尽上风之时,用出了七证,只为一招制敌。 陇东城下,五百铁甲卫按住佩剑,举目望向城头,皆是满目惊惧。 没有人再敢想着攀上城头,最起码现在不是时候,五百铁甲卫开始缓缓后退,军部传来命令,暂退至城中地带,不得靠近城头。 如果说之前大道剑躺在雨水之中的颤抖之声,如同小孩啼哭,那么现在的剑鸣,已经远远超过了天际上的雷鸣。 不是与雷声争鸣,而是不屑于雷声争鸣,因为这是剑鸣。 郭小九松开了手中的大道剑,他很累,他的脸色并不比皇甫好看多少。 “这就是七证?”郭小九突然笑了笑,宛若自问,却是想起,自己之前已经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心头上的疑问。 对啊,这剑就叫七证,裴旻老爷子的毕生剑道,皆系于这一剑之上。 大道剑猛然开始在雨幕之下旋转,距离皇甫已经不足丈余。 漫天的雨水随着大道剑的转动,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就在皇甫的身前,遮天蔽日! 那城头上流淌的雨水,也在瞬息间,被气机牵引,卷入了洪流,成为了漩涡的一体。 皇甫低垂着眼眸,没有抬手,没有抵抗,他转身,望着北方,再往北,是大唐边境,边境之外,是突厥草原,突厥王帐里,有她! 郭小九为了一个女人,来到了关内道,与他陇东城头一战。 他同样为了一个女人,不远万里,从剑南道开始,直到关内道,他双手沾满了血污,只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呆在她的身侧。 他仿若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白裙女子,到访山中,仅是回眸一笑,他至今记忆犹新,不曾忘怀,也不敢忘怀。 她说:“我叫云烟,是突厥可汗的女人。” 他哭了很久,可他始终不能忘记她。 所以,当听闻可汗已经身死,新的可汗继位,他接过了那张名单,开始他的北行。 剑鸣已经刺穿了他的耳膜,他这才醒转,脸上尽是苦笑。 他深爱的女子,未必爱他,但他今夜愿意为她去赴死,就像当初选择北行一样,义无反顾! 他的眼神坚定,回眸望向这惊天一剑:“今夜我死喽,没有能够见到你,只希望哦,你能记得有我。” 不知道距离陇东城有多远,有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小溪之侧有一座凉亭,凉亭之内,有一名黑裙小丫头在此避雨,她的手中捏着一柄属于闺中物件的黑色折扇,折扇很小,看不清楚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滂沱大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空气很凉爽,更何况这是北方的雨夜,但小姑娘仍旧缓缓煽动着手中的折扇,扇子舞动,掀起撩人发丝。 透过发丝看过去,小丫头真的很美,灵动的那种美。伴随着嘴角笑容扬起,双眸很自然地弯成了两道月牙,她的身前,散布着一道虚空幻境。 小丫头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幻境之内,幻境之中的场景,正是陇东城头上,那气势磅礴的一剑。 她看到了皇甫,看到了郭小九,她听到了郭小九和皇甫的话,也看到了皇甫那眼神之中的坚定。原来这就是姐姐口中所谓的爱情,确实是一件不能让人沾染的可怕东西。 小丫头突然不再笑,手中的黑色折扇,也停止了摇曳,不过即使没有笑容,她依然是这夜色之中,最美的一道景致。 小丫头名叫祸水,从江南醉仙楼而来,现如今在京兆府境内。 祸水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黑色的羽毛,在眼前的虚空幻境之中,轻轻一点,羽毛竟然轻易地划开幻境,成为了幻境之内的一体。 随着整个雨夜的猛然颤抖,郭小九的瞳孔,瞬间放大,他很惊讶地看向了大道剑所指。 一根黑色的羽毛,划穿了这片夜色,疾驰而来,比大道剑快,比七证快。 羽毛所行路径,仿若不止雨水,连空气都会燃烧殆尽。 “是造化?”郭小九的双手有些颤抖,其实从大道剑脱手,他的双手就一直在颤抖,不过,现在颤抖更剧烈了一些,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拦下那道黑色的羽毛。 皇甫也感觉到了那丝气机,但他没有机会开心,因为大道剑距离他很近,不足一掌,那根羽毛,就擦着他的鬓角,与大道剑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气势恢宏,陇东城头只是微微颤抖几下,大道剑所携带的庞大漩涡就瞬息间崩溃,气机尽散而去。 大道剑如同没有了目标的寻常铁剑,跌落在洛阳城头的地面上。 那根黑色的羽毛,还在颤抖,却也没有往前而行。 皇甫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松了一口气。他很开心,原来自己不会死,只要是活着,就能见到她,就有机会见到她,那他所生,所入江湖,一切都那么有味道。 今夜,他不可能再有气力出手了,不止是他,还有他! 郭小九也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不同与皇甫的苦笑,皇甫的苦笑是死而后生,他的苦笑,是始终不得。 “你杀不了我喽。”皇甫伸出手指,指向了郭小九,一脸的笑意。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郭小九拔出了佩刀,强撑着站了起来,他就算没有气力出手,也比皇甫强一些。 “你就不怕它?”皇甫的目光中露出些许惊讶,又用手指指向了那当空的黑色羽毛。 “怕?老子还有一剑!”郭小九突然笑得就像个小孩。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六章 一城二人一壶酒 郭小九说他还有一剑,可他手中分明握着刀,皇甫自然不信。 黑色的羽毛还立在城头上,漫天的雨幕不敢遮掩,皇甫最后的依仗,都在这根羽毛之上。 他未必就想让与他今夜站在城头,也战在城头的佩刀少年死,但那根黑色羽毛未必答应。 郭小九想让他死在城头,所以,郭小九拄着佩刀,一步一步向他蹒跚行来,两个人都在笑。 “你笑甚?你说的剑勒?”皇甫干脆挪动着靠在了墙墩上,这样子能省力不少,眯着眼睛打量着向他走来郭小九问道。 “我怕那一剑来了,你们都经受不住呀!”郭小九说着,笑容更甚。 皇甫的笑容也更甚,他笑这个年轻人怕不是疯了,傻了,可他看上去并不像。所以,皇甫尴尬地笑过之后,板起了脸,望向了那根黑色的羽毛。 现在,皇甫想让他死了,所以,他望向羽毛,请求之后的那个人杀掉郭小九。 黑羽读懂了他的意思,所以,夹着风雷之势,割裂了雨夜,向着郭小九袭来。 霎时,天空乌云密布,只闻闷雷滚滚,不得见天日。 这是夜,也没有天日,但连闪电都看不到,闪电或许有,只是被漫天的乌云遮掩。 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下,是陇东城城头,密密麻麻的雨滴,如同听到了黑羽的召集,携带万钧之势,奔腾而来。 郭小九拄着刀,斜过头,只是瞧了那方一眼,他仍旧在笑,笑得前仰后合,脚下没有站稳,摔在了雨夜下的城头。 城头上流淌的雨水,早就将他的衣衫,都给染湿了,所以他很干脆地,笑着躺在雨水中。 他的身后,飘立着一柄古意盎然的剑,是飞剑。 飞剑很古朴,看上去极为老实,这搁在夜空之下,毫不显眼,所以没有人看清这柄剑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郭小九的身后。 飞剑并不夺目,但剑身之上偶尔闪过几丝殷红之色。它杀过很多人,从百年前,到如今。 黑色的羽毛不得再往前,因为它的身前是那柄剑,整座大唐江湖最有名的一柄剑。 皇甫有些懊恼,也有些失望,他看呆了,痴痴望着那柄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刻意用手挽起衣衫,搽干净了雨水,让他刻意看得更清晰。 原来,他不是疯了,也不是傻了,他真的有一剑,剑名湛卢,泱泱大唐,无人能敌! 夜空之中,黑色羽毛之后,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一只白净的小手,小手捏着黑羽的尾端,往后用力一拉,挣脱了湛卢的控制。 好像生怕对方发现她的小举动,那只小手,快速地收回,连带着那一根黑色羽毛,一并消散。 她来了,她又走了。 但漫天的乌云滚滚,漫天的雨声漫漫,还停留在陇东城头。 湛卢剑来得悄无声息,去得也毫无架势。没有什么大气滂沱,什么开天辟地,连陇东城的雨幕都未曾能够割裂,就随着一股清风,向着夜空深处刺去。 它来了,它也走了。 陇东城头之上,大雨还在下,乌云却在渐渐散去,雨亦有渐缓的趋势,甚至一丝月光已经探过云梢,向着城头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终于清静了!”郭小九再次拄着佩刀,从城头上爬了起来,他的目光所向,还是皇甫。 “呼!”伴随着深深的呼吸,皇甫没有求饶,他想他应当算是这江湖之上的一号人物,怎么能够舔着脸去求饶,死就死了吧,反正死了活着都一样,只不过活着,始终会牵挂着她。 皇甫闭上了眼眸,毫不费力地靠在了城墩上,摊着手,他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体内伤势很严重,中毒也很严重,比那日元霸的毒还要深。 就算他今夜能够勉强活下来,体内的毒,他的伤,也不能让他再回巅峰。 不能回到巅峰,那么站在她的身后,还有什么用? 郭小九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不再往前走,他瘫坐在了城头上,距离皇甫不足十步,他也找了个城墩,靠在了城墩之上。 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他都懒得用手擦拭:“如果我会飞剑,今夜,你必死无疑。” “小娃儿,可惜你不会不是!”皇甫睁开了眼,他没有笑,这种大生大死,他的心中已经毫无波澜,万一下一刻郭小九在站起来,…… “所以呀,你能勉强活下来。”郭小九用最后的力气,从腰间摘下了酒囊。 酒囊在颤抖的手中,随意地泼洒而下,浇在了郭小九的脸上,和这雨水,一并吞入腹中。 之后将酒囊一撇,丢向了皇甫:“没毒,请你喝的!” 酒囊落在了皇甫身侧一臂之外,不知道是郭小九没有掌握好力道,还是刻意不想让皇甫喝他的酒。 皇甫没有介意,他侧过身,很费力地用手指勾过了酒囊。 直到酒囊握在了手中,又躺回到了原来的姿态,他这才冲着郭小九点了点头。 一座城头,两个人,一壶酒,万千雨幕,一场夜。 陇东城内,五百铁甲卫再次来到了城头之下,他们举目吃力地望向了城头之上。 在确定了已经没有什么大动静,领头的将军这才挥挥手,示意手下甲士可以攀上城头。 五百铁甲卫分做两批,一批从东登上城头,一批从西而上。 负责值夜的那些城卫,目睹了今夜城头上的风云变幻,当这些铁甲卫再次来到城下,他们就赶紧溜之大吉了,走之前还不忘拿可怜的眼神,望着这群铁甲卫。 众多铁甲卫登上了城头,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躺在城墩上的两个人。 城头之上,满是剑痕刀痕,一柄刀躺在郭小九身侧,一柄剑随意的丢在皇甫身外六七步。 还有一柄断裂的木仗,丢的很远,匕首不算远,就插在皇甫身外的另一座城墩上。 皇甫将酒囊丢在了身后依靠的城墩之上,这些时间,他积攒了些许气力,他知道郭小九也在积攒,所以,他没有想着向郭小九出手。 “我要走喽,改日再见喽。”皇甫已经站起了身来,举目望北,轻轻的拍打了几下衣衫,只是早就被雨水湿透的衣衫,哪里能够拍打干净。 可能是之前喝过了酒的缘故,让他又开始了咳嗽。 他只能始终捏着一袖捂在嘴侧,只要活着,就会记挂她,既然记挂她,就得去见她。 所以,皇甫没有理会那些铁甲卫寒冷的目光,一跃下城头。 五百铁甲卫拦不得,因为领头的将军才刚刚登上城头,没有下达命令。 就算将军下达了命令,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之前他们可是在城下看得清清楚楚,要拿下这两个人,他们这五百铁甲,今夜之后还能留下来几个? 倘若那一剑,或者他们在赶来的途中,瞧见的那一番天地异象,任何一个再来一次,他们就将荡然无存,五百铁甲?一千铁甲多半都是塞牙缝都不够。 奇怪的是,皇甫下了城头,郭小九却只是拿起了佩刀,又捡起了佩剑,酒囊他没有去取回,他望向城下的那道背影,轻轻摇头。 如果皇甫知道,刚才的郭小九,哪怕是现在,他连从这五百铁甲的目光之下安然离场都不能够做到,甚至,哪怕这些铁甲根本不动手。 城头上有一个中年和尚,突兀地出现,站在了郭小九的身侧,他手中也捏着一壶酒。 谁说和尚不能饮酒,他偏偏喜欢饮酒,还喜杀人。 “哼哼!”不空和尚皮笑肉不笑地也盯着那道背影,将酒狠狠地丢下了城头,他很不开心:“还是来晚了一些,再来早一些,他就走不了。” 见到郭小九没有答话,不空只能尴尬地摸摸脑袋:“你小子不错,不愧和那位老头子有些关系,果然出手不俗,你说你要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用出那一剑,叫啥来着?你说我们当时会是什么结果?” 郭小九这才微微转头,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将佩刀收回了刀鞘,又将大道剑费力地放回了剑鞘:“就算当时有那一剑,难道我能伤的了你?”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七章 他笑江湖儿郎 不能!”不空和尚摆了摆手。 郭小九好像也知道不能,有些被气笑了,很干脆的叹息一声:“你来接我走?” “当然!”不空拍了拍手,将五百铁甲卫视若无睹,转身瞧向了郭小九:“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让你自己走,那要是让那闺女知道了,得多久不搭理我。” “背你走!”不空不等郭小九回答,一把将他拦在了背上,呲牙咧嘴笑道:“她小的时候呀,我就是这么背着她上的青城山,这之后呀,再也没有机会背她了,她也再也没让我背过。” 说着,不空也一跃而下,已经到了城下。 不空好像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他一直说个不停,从宁不二小的时候,他在哪儿找到的宁不二,怎么带着他从河东道走到了剑南道,怎么骗着她喊了自己一声爹。 不空讲的很开心,郭小九听的很开心,但他可能太累了,眯着眼,搭拉在不空的身后。 不空讲的这些,他时不时笑笑,不空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他再讲,反正只要他还有气,不空就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 好像讲到了宁不二第一次下山,也就是之前郭小九在洛阳城外遇到宁不二的那次,不空好像有些不高兴:“我当时听说有人背着她走出了洛阳城,我就从剑南道一路走到了洛阳,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小子,敢背着她走出洛阳。” “你就不怕她嫁不出去?”郭小九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 “你小子,她一个道门的女弟子,修的就是六根清净,嫁不出去不也好吗?能做一辈子的道门大法师,难道这整个大唐江湖,还有谁敢逼着她嫁人?别说江湖,就算是坐在帝都龙椅上的那位,他也不敢。” 不空的心情有些不太好了,他就不再说话,闭口不言,也没有再提那一日的事情。 两日之后,一匹黑色骏马走出了洛阳城,马背上坐着一位淡青色道袍遮身,紫色薄纱掩面的动人女子。 一个中年和尚牵着马,牵马的是不空和尚,马背上坐着的,自然就是宁不二。 马屁股后面跟着一名佩刀少年,少年是郭小九。 不空和尚眯着眼,脸上挂着笑意,时不时回头瞥两眼,先是瞧向宁不二,宁不二被瞧红了小脸。后来瞧向郭小九,被郭小九反瞪了回去。 “嘿,你小子!”不空和尚当即脱下了麻鞋,冲着郭小九就丢了过去。 郭小九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只能伸手拍拍衣袖,一脸不情愿捡起麻鞋,快步走过去,交到了不空和尚的手里。 “你小子知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吗?”不空和尚冲着郭小九努了努嘴:“宁不二从道门求来的灵丹,一半给了你,要不然你以为你小子现在还能走出陇东城?” “我呸!别说走出陇东城了,就怕是这个时候已经毒发身亡了。”不空摆着手,已经穿好了鞋子。 “知道了知道了!”郭小九摆了摆手,背着身,继续跟在了马屁股后面。 “就冲你这小子的这个态度,别说把我家宁仙子嫁给你,你怕是这辈子想都别想这事情!”不空和尚揉了揉鼻子,却好像才想起来,刚才是用的这只手摘下的鞋子。 使劲地嗅了嗅,还好没什么味道。 身后传来了两声轻笑,不空皱了皱眉头:“宁不二,你跟我去帝都。” “为什么?”宁不二这才抬起头来,轻轻皱起眉头问道:“不是说先去陇右看看,再去帝都?”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先去帝都,不去陇右了,让这小子自己去!”不空和尚停下了马,摸了摸马脖子:“这马不错,到时候也有了马,你都不用飞上飞下,我牵着马带你去帝都。” 郭小九微微叹息一声,这马可是洛阳王府的马,能差吗?他可不是可惜这马,这马就算被不空牵走,能坐在马背上的人,也只有宁不二。 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不空和尚松开了马缰:“我有东西落在城里了,我回去拿,等下我们就去帝都,别乱走,要是等下找不到你们,我就把这小子的皮扒下来,就他,我一直 第一卷陌上行第三十七章他笑江湖儿郎-->>(第1/2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八章 突闻异象横生 临近漠北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漫天的风沙,别说是过往的客人,就怕是烈马都睁不开眼睛。 顺着戈壁滩再往北走一些,是大唐边境,边境之外就是突厥人的领地。 往西而行,则是漠北的深处。 最奇怪的是,这无尽的戈壁滩之外,连接突厥领地的地方,却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原。 一阵黄沙卷起,遮住了炙热的阳光,黄沙之下,有一黑裙女子踏空而来,伴随着风卷残云,女子一脚踩在了黄沙之中。 落在沙漠中的女子,叫祸水,是那日京兆府一条无名溪水畔的黑裙女子。 她站在黄沙之中,眯着眼眸,打量着寻常人看不清的黄沙之外。 好像一朵堪比与日争辉一般的光泽在黄沙之外,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黄沙之中的祸水丫头压来。 祸水很不开心地皱起眉头,一只手提着裙摆,一只手捏着黑色折扇,对着天空那疾速飞驰而来的光泽狠狠煽去。 瞬息间,天地变色,风云骤起。 只瞧见那光泽在风云压迫之下,显出了本形,原来是一柄古意盎然的飞剑,飞剑名湛卢。 待到湛卢飞剑显出本形,这天地异象也被瞬间破去。 祸水脸色变得难瞧几分,接连从怀中掏出了三支贴身收藏的黑色羽毛。黑羽脱手而出,尽皆迎向那继续疾驰的湛卢飞剑。 也就在这瞬息之间,湛卢剑划破了长空,也挣脱了漫天的黄沙,已经立在了祸水的头顶之上,威压倾泻而下。 三支黑色羽毛幻化成了三只黑色的三足乌,萦绕在湛卢剑周遭,企图阻止它的继续前行。却不想湛卢剑只是在当空发出一声颤鸣,就让剑身周围方圆十里之内的整片天空都为之颤抖。 刚刚化形的三只三足金乌,还没有来得及显现神通,就尽皆化为了齑粉,随着漫天的尘埃,与黄沙裹夹着,消散殆尽。 祸水一口黑血张口喷出,染红了身前的黄沙,她仍旧望着那柄湛卢剑,不知道她看上去瘦弱的躯壳,能不能承受得了这普天之下,号称大唐最强的一剑。 祸水婉转一笑,双眸化为两条动人月牙,她原本就极美,笑的时候更美,此时的笑,不仅有美意,更有几分戚戚然。 她甚至有些不甘,从陇东城头,到京兆府,再到陇右道境内,最后来了这漠北之中,她连一剑都不曾完整地接下。 她很恨,恨那个城头下的雨夜少年,如果再让她见到他,是说如果,要是能见到,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当然,湛卢剑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隔着万里之外,将她杀死,她是这苍天之下,仅有的几个造化境界之一,哪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她也很想问问,那个少年怎么可能请的动那远在万里之外的楼内老者出剑,一出剑,便是江湖再无敌手。 这一切,都得等她先迎下这当空一剑,她用白净的小手,轻轻抹去嘴角的污血,提起裙摆,双脚在黄沙之中狠狠一踏而下。 万里黄沙,尽皆听命与她,随她迎风而起,迎向疾驰而来的湛卢剑。 …… 就在祸水迎接这大唐至强一剑之时,远在数十里之外的一队人马正巧瞧见了这远处连接天地的异象。 当头是个胖乎乎的年轻人,这些人马都用面巾遮住了脸,伏在马背上瞧向了远方。 当头的年轻胖子用手在眼前挥了挥,又伏了下去,仔细地打量了许久,这才惊讶地说道:“我的个娘呀,那他娘的是个人啊?” “啥?”呆在他身侧的一名魁梧汉子摸着脑袋瞧向了年轻胖子:“许大当家,你在说啥?” “你瞎呀!”许大宝一巴掌拍在了魁梧汉子的脑门上,这才继续瞧向那远处:“你看不到那黄沙当中,有个人影影影绰绰,捉摸不见?” 说着,许大宝伸出了一只手在身前,当着身前裹挟着黄沙的空气,狠狠地抓了一把。 魁梧汉子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真瞧不见呀,不过许大当家的好眼力劲,这么远都能瞧的真切。” “嗨,那是!”许大宝拍了拍胸脯,带着笑意挺起了胸膛:“咱们就是靠着眼力劲吃饭的行当,要是隔着这么远,瞧不见那远处,当真有生意上门了,也是个瞎子,只能让人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说了这么久,原来这一行人马是这漠北之中,最常见的营生,寻常人叫做马贼,也有些地方的人习惯称呼他们为沙盗。 这一行人约莫有个十几骑,都带着弯刀。此时正一个个眯着眼睛,打量着远处的漫天黄沙,他们怀疑领头的大当家是不是瞧错了,这么远,那黄沙之中,哪有人影? 再说了,能在黄沙之中瞧见人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戈壁滩上只要吹起了沙尘暴,啥时候不是一片一片的人,与黄沙在半空里飘啊飘。 只有魁梧的汉子摸着脑袋,他相信了许大当家的话,也只有他完全的相信这个年轻的胖子。 却是突然之间,那远处的异象当中,好似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天地都跟着颤巍巍的在摇晃。 刺耳的声音,隔着远处传来,让身下的马都匍匐在了沙地上。 “咋回事儿?”许大宝愣愣的出神,眨眨眼睛,给了自己一巴掌。 还没等他醒悟过来,就宛若做梦一般,在他肉眼可见的数十里之外,以那个天地异象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方圆数里的沙坑。 “轰隆隆”的巨响声,不绝于耳,刺的几个马贼跌下了马背,抱着脑袋嚷嚷个不停。 许大宝已经看傻了,哪来还来得及去瞧那身后的几个同伴,甚至连耳朵都没有想起来得捂上,若不然这巨响之后,肯定得被震聋喽。 幸好他身侧的魁梧汉子靠谱,只瞧见魁梧汉子自己用衣衫在脑袋上拧了几把,单手抓得紧紧的,没有去管许大宝乐不乐意,也抓起了他的衣衫,给他捂在了脑袋上。 这巨响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停歇了下来。 几个马贼从沙地里面爬起来,使劲地抖着身上的沙砾,还没有来得及寻找自己的马匹,就很吃惊的瞧见了那硕大的沙坑。 “这,这,……”一个马贼指着沙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慨。 周围的的几个马贼,也几乎与他一半无二,愣愣的瞧着沙坑,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了许久。 直到有人因为窒息而咳嗽了起来,这才惊醒了周围的几个马贼。 许大宝拍开了魁梧汉子的大手,将衣衫整理好,伸出小拇指掏着耳朵,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也不知道那人还活着没有。” 周围的几个马贼听到他的话,没有作答,纷纷撇过头去,假装寻找自己的马。 许大宝回头瞧了这几个人几眼,不由的冷笑几声,现如今,除了身侧的魁梧汉子,谁还真拿他当大当家,都是别人手下的小喽啰。 许大宝回转头来,将面巾往下拉了拉,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使劲地摩挲着:“二子,敢不敢跟你许大当家的下这坑里头瞧瞧?” 叫二子的魁梧汉子别过头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下去瞧瞧?” 又急忙点了点头:“有啥不敢的,许大当家的说啥,我就跟着干啥!” “好!”许大宝拉起了跪在沙地里的马儿,爬上了马背,大声地吆喝了一声:“走哦!” 魁梧汉子也爬上了马背。 两匹马在沙地上一瘸一拐地走向那硕大的沙坑。 沙坑长达数里,他们要到这坑底去瞧瞧。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三十九章 漠北行商 从关内道陇东城到陇右漠北深处的游魂堡,按照郭小九的脚程,徒步而行怎么也得一个月的光景,郭小九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浪费,所以,在从陇东城出发之前,他就找了个商队,结伴而行。 至于漠北之中的游魂堡,正是郭小九和周子恒从洛阳城内出发之前,制定的此行终点。而那位漠北第一女刀客,叫做宇丰怡的风韵犹存的老娘们,也正是在陇东城内。 之所以找商队同行,一来商队不止一次前往漠北,这来往行程可以少走许多冤枉路,二来也能少很多的麻烦。 虽然没有单人乘快马那么快,但应当也就慢一两天的时间。 在临近漠北边缘地带,商队就用马换成了骆驼,沙漠中行走,马肯定没有骆驼跑得快,从短时间看来,马还是占优势。时间越久,骆驼的优势就越大。 尤其是到了夜间,白天的沙漠是炙热的沙漠,夜间的沙漠那就好比寒冬。夜间商队会用骆驼围成一个圈,人在圈内休息,也不至于冻坏了身体,还能很好地防备沙漠上独有的马贼偷袭。 商队的领队是一个姓马的老爷子,也是陇东城最富有的马家大管事,这才跟了主家姓马。 商队在第十天,走到了靠近漠北的中心地带,幸运的是,这一路上都很安稳,没有遇到什么马贼,起码直到现在还没有遇到。 郭小九乘着一头骆驼,在商队的中部,他就跟在马管事的身侧,此时炽热的阳光洒在大戈壁上,让人能活生生地褪下一层皮来。 擦拭掉脸上止不住的汗水,郭小九转头瞧向了马管事,打巧马管事也望向了他,他冲着马管事点了点头:“马老爷子,我们还要多久能到游魂堡?” “不急不急,最多再有三天。”马管事不急不缓地伸出了三根手指,轻轻摇晃说道:“这一路上很太平,算快的了,要是搁在以往不太平的年月里,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马老爷子说的是。”郭小九冲着马管事笑了笑,抱了个拳。 马管事眯着老花眼,也点头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郭家小子呀,你也不要嫌弃我老头子啰嗦,人老了,走的路多了,自然也就变啰嗦了。” “说实话呀,我没看出来你算是刀客还是剑客,哪怕年纪很轻,我看你一眼就让你跟着商队走,也不计一分的报酬,是因为我觉得你应当不是俗人,起码应当是二三流的高手。” “呵,马老爷子真是见多识广。”郭小九憋着笑,点头赞同道:“难道马管事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 “嘿嘿,郭家小子你说笑了!”马管事眯着眼睛嘿嘿一笑。 “这一路上看似太平,可这几天,商队前头不断有消息散了过来,说有一些马贼远远地看几眼就走了,刚开始我还没注意,昨天晚上,奎子跑过来悄悄跟我说,马贼人多了一些,但还是没动手。我当时就觉得,要坏事了,怕是一伙马贼吃不下我们这些人,好几伙马贼联合起来了。” 马管事口中的奎子,是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也是马家商队通往漠北,这最近几年一直信赖的镖师。 这商队从头到尾,除了马家十几个带刀的随从,剩下七八十号人,都是奎子镖行里的好手。 “马老爷子的意思是我们在这临近游魂堡之前,还会遇到一伙马贼的阻截?”郭小九收起了笑容,他也感觉这几天一直有一些人,跟在商队的后头,原来是些马贼。 这沙漠之中,一般一伙马贼也就能养得起十几二十个人,要想吃下马家这行人,起码得有一百多个马贼,也就是五六伙马贼的联合。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这偌大的漠北,肯定有能养得起七八十号甚至上百号马贼的。 “奎子算是我们陇东城出名的镖师,二流境界的高手,到时候如果马贼人数不足一百五十骑,我会请你为我马家商队出手一次,如果马贼人数太多,你就可以趁乱悄悄离开,我马家从来不会拖累旁人做我马家的替死鬼。”马管事大概说得累了,砸吧砸吧嘴,从驼峰上摘下来了水囊,仰头喝了几口。 “当然,他们也不一定就会对我马家动手,我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到时候如果真有马贼,我可以为商队,拦下四十骑。”郭小九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另一只手摊在了小腹一侧,伸手可以触到刀柄。 看似寻常的几句交流,其实也是马管事的试探,郭小九如果没有什么真本领,这个时候肯定会悄悄地溜走,那马管事就只当是做生意赔了一笔。 既然马管事猜测郭小九是二三流境界,那他就顺势做回二流境界的江湖武夫好了,拦下四十骑,差不多是二流境界刚好能承受的底线。 其实郭小九心里清楚,马管事肯定还有后手,这陇东城最大的商家,这么多年能从陇东城屹立不倒,肯定有些真手段。 “好,年轻人就是爽快,等到了游魂堡,我愿意以私人的名义,请你喝回花酒,年轻人啊,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马管事轻拍驼峰,脸上的笑容很是满意。 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嘿,马老爷子,你这就太客气了,难道你老的身体,……” 马管事还想说些什么,一个佩刀的商队随从就急匆匆地从商队前头跑了过来:“马管事,马管事。” “急甚急,有事慢慢说。”马管事收敛了笑意,冲着那随从瞪眼训斥道。 随从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拍着胸脯说道:“马管事,前头不远处有人晕倒在沙漠上,奎子哥喊您过去瞧瞧。” “要不要一起去瞧瞧?”马管事已经翻身下了骆驼,冲着郭小九问道。 商队这空挡缓缓地停了下来,这些商队里的随从和镖师,并没有出于好奇前往前方围观,反倒更谨慎地盯着商队的货物,这些人大多都有家室,这一趟行完,分到了钱,能够他们养活家里半年的开销。 “好。”郭小九冲着前方望了望,除了密密麻麻的商队货物,哪里能瞧见什么远处的人。 走了不远,几个人就来到了商队的前头,那不远处的一座浅滩之上,躺着一名昏迷的年轻汉子,汉子是沙漠中的常见装扮,在年轻汉子身侧,躺着一匹已经累死的瘦弱马匹。 马管事蹲在了年轻汉子的身边,伸手探探汉子的鼻息,皱了皱眉头:“还有气,应当还没死。” 这昏迷的年轻汉子腰际上挎着一柄弯刀,像是个沙漠里的江湖浪人。 “老爷子,您看这人怎么处理?”跟着马管事身后的一个壮年汉子,近到了马管事的身后,这才粗着嗓子问了一声,这汉子就是奎子。 奎子腰间挎着一柄剑,也是这一行人中,除了郭小九外,唯一带剑的人。 “按规矩,不应当救他。”马管事站起了身,却又有些犹豫:“但我马家行走漠北几十年,还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万一,这人……”奎子揉了揉鼻子,小声的在马管事的耳边嘀咕了一声。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而且我看着这人面善,不像坏人,如果我马家不救,以后这事情传出去,我马家的生意怕是在这漠北不好做喽。”马管事忧心忡忡地絮叨道。 “都听您的!”奎子不再多言语,但眼神之中,隐隐还是有些觉得不妥的意味。 郭小九插不上话,倘若就他一人遇到这种情况,顶多留些食物和水,万一这人就是马贼,他肯定躲得远远的。 至于奎子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白,奎子跟他一般,都是走在江湖上的人,万事存着几分戒心,不是没有道理。 可马管事不同,他心心念念的,是他马家的生意,至于是不是马贼,会不会召来马贼,那是奎子应当去思考的事情。 也就在这档口,奎子喊来了几个手下的镖师,将这昏迷的年轻汉子,带入到了商队之中。 郭小九却是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之中闪出了一抹异色,因为他清晰地瞧见,那人的紧闭的眼眸,在瞬息间微微颤抖。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章 马家依仗 又往西行了半日,天色已近黄昏。 商队寻了个小沙丘,今夜他们将在这里歇息。 数百匹骆驼,被围成了两个大圈,货物都被卸了下来,堆在了圈中央地带。 周围的那些镖师和随从们,扎起了七八朵篝火,商队里剩余的食物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咸菜和干饼。 不知道哪个随从在商队角落里藏着一些肉干,恰巧在搬运货物的时候,被别的随从给发现了,当即被众多镖师和随从哄抢一空。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得食用剩下的咸菜和干饼,商队里面有两名妇女,专门伺候马管事的起居饮食。 郭小九今天被破天荒地请到了一起,得以与马管事共同用膳,在他的身侧,正是那两名妇女,马管事坐在他的对面,奎子伺候在马管事的身旁。 在马管事的身后,有两名很年轻的带刀随从,约莫是马管事的贴身随从,蹲在马管事的身后,望着篝火上铁锅里的肉汤发着呆。 篝火周围就这寥寥数人,在马管事的身后,就是骆驼与堆积成山的货物。 还有一个被草席裹起来的年轻沙漠浪人,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偶尔往这边瞧上几眼。 马管事揉了揉满是皱纹的脸颊,又捏起了自己的胡子:“去给那人端碗肉汤润润。” 长相平庸但身材姣好的一位妇人,笑着拿起身侧的瓷碗,扬起一勺肉汤,倒入了碗里:“好,马管事您还真是菩萨心肠呀。” 另一名妇人没有过多的话语,刚才进膳的时候,她也几乎不说话,只有马管事偶尔冲着她夸赞几句或者问话的时候,她才会扬起头来。 这位看似冷漠的妇人,面容上有些憔悴,约莫是受不了这沙漠里的气候。这位妇人身材比之前那位妇人还要惹火一些,再年轻一些,肯定是一位抢手的可人儿。 不久之后,那位妇人回来,放下了碗碟,开始望着篝火发呆。 前些日子有几个镖师碎嘴,说这两妇人都是马管事早些年惹下的情债,甩也甩不掉,这不,就连跑这千里黄沙,都非得跟在身边。 这话不知怎滴就传到了马管事的耳朵里,那两个镖师,当天夜里就被奎子拉到僻静地方,狠狠拾掇了一顿,第二天硬生生的连走路都困难。 马管事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别人也就只敢在暗地里还碎嘴几句,可万万不敢大声地宣扬了。 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这沙漠之中吹起几阵子凉风,让人能把白日里那些炙热都给抛到脑后去。 马管事对着身后的两个贴身随从摆了摆手,两个随从急不可耐地取下了篝火上的铁锅。 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马管事这才伸出手,放在了跳跃的篝火之侧,望着远处戈壁尽头的绚烂星空,眯起了眼:“年轻时候,就盼着能为几位老爷跑次漠北,后来呀,如愿以偿了,却想回去在陇东城里安安稳稳的呆着养老,都没那个机会了。” “我老头子呀,第一次跑漠北的时候,就遇到了马贼,那个时候马家的管事还不是我,我是看着那位老爷子,倒在了我的身前,后来,来了旁人,我马家货物没有丢,可老管事的命,却丢在了这黄沙里,我吆,多半也是这个命喽。” 他身侧此时已经坐着那位好心的妇人,妇人笑了笑,拢拢鬓角的发丝:“马管事,您身体还硬朗着呐,这又是说哪门子的胡话。” 不同与她,看似冷漠的妇人,却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打量了马管事几眼,也没有说话,可能呆得有些烦闷,她冲着马管事点了点头:“马管事,我身体有些不适,……” “那就去休息,我一个老头子,不用一直看着。”马管事冲着那位夫人也点了点头。 奎子已经去吩咐值夜的镖师,和规划明日的路径。 有一名随从悄悄贴近到了马管事的耳侧,小声的在他耳边呢喃了几句。 旁人听不清再说些什么,可马管事年纪虽然大了,耳朵可不聋,听得真真切切。 只瞧见他瞪圆了眼,又抬起头来,多打量了几眼远方的夜色:“我马家行走在这漠北之中,已经有个十几年没有遇到马贼敢打我们的主意了。” “真有马贼?”一侧的妇人,见到马管事这般模样,又想起了马管事刚才的碎碎念,皱着眉头问出了声。 “你呀,一个妇道人家,这么晚了,还是先去歇着吧,操这份心干嘛。”马管事拍了拍身侧妇人的肩膀,看不出来脸上的表情。 早在这之前,郭小九就已经独自靠坐在了一匹骆驼身侧,抱着后脑勺,想着心里的那位姑娘。 “吆嚎!”突然一声来自沙漠尽头的嘶吼,打断了郭小九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头,用手轻轻拍在了身侧的刀鞘上。 “是马贼!”此时负责轮岗值夜的镖师,回头冲着商队里喊了一嗓子。 那些原本已经准备歇息的镖师,都提着兵器,有的从骆驼圈里钻了出来,有的就靠在骆驼背上,都已经瞧向了远处的夜色。 夜色之中,跳出了几道亮光,然后是十几道,之后是上百道。上百道亮光,照亮了半片戈壁上的天空,比那夜空上的繁星还要明亮! 那些亮光并没有立马冲来,呆在远处的夜色之中,静静的等待着这边的动静。 郭小九站起身来,没有走到那些镖师的行列,而是快步靠近到了马管事的方向,那里还有一名佩刀的江湖浪人,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时候正巧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马管事的身侧,奎子已经提着剑,站在了一旁。 郭小九近到篝火旁,正巧听见奎子那粗大的嗓门嚷嚷着:“我们会尽力而为,若是实在拦不下,老爷子您就丢了这货物,跟着两位妇人悄悄离开这里。” “呸!”马管事冲着篝火啐了口唾沫:“这是在漠北,遇到了马贼,没得道理可讲,根本逃不掉,而且,你拦不下也得拦下,命可以丢,我马家的货物不能丢!” “可是……”奎子摊着手,一脸的无奈,这可是七八十号兄弟的性命呀。 “没有那么多可是,你不要忘记了,你们镖局上下四五百口,这些年来,在陇东城里,吃的是谁家的?喝的又是谁家的?” 马管事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已经站起身来,双手叠放在小腹之前:“见到那些马匪,先问问他们难道不知道我陇东城马家,在这漠北行商的依仗是什么吗?” 可能正在气头上,马管事并没有看到郭小九已经站在了他身后的一匹骆驼旁,悄悄地隐藏在了骆驼腹下,不仔细打量,还真瞧不出来哪里藏着一个人。 “我们今天七八十个镖师的性命,怕是要葬身在这黄沙里了!”奎子说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没有再理睬马管事这个不通人情的老顽固,已经背着身,向着那火光亮起的方向走去,那里已经有七八十号镖师,拿着兵器,有些无措的时不时回头往这边瞧上几眼。 待到奎子走得远了些,马管事这才苦着脸,微微叹息了一声。 就在马管事叹息声落下之际,那先前病泱泱躺在草席之中的漠北浪人,扶着身子坐了起来,脸上挤出了几抹笑意:“马家的管事?” 马管事听到声音,扭过头去打量了几眼:“你还真是马贼?” “是!”那汉子笑着彻底站了起来:“你陇东城马家依仗的,是漠北的许家堡,可惜,许家堡在几个月前,被人给灭了,如今,那许家堡的大公子,还在我们寨子里当着一位先锋,你们的行踪呀,还是得多亏那小子!”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一章 当受礼 听完汉子的话后,马管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几分,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倒在这黄沙里。 好像明白了现在处境的马管事,轻轻擦拭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敢问,你们寨子多少人?多少马?” “不好说!”那汉子已经伸手扶在了弯刀刀柄上:“不过最近有一百五六十匹马,人就更多了,约莫二百多人。” “奎子!”马管事可不敢再怠慢,已经扭转了身,蹒跚着想要向着奎子的方向跑过去。 一百五六十匹马,二百多马贼,他们这些人难道今天夜里,真的就要全部葬身在这黄沙里了? 马管事先前能在奎子的面前逞强,那是因为他相信只要说出他们陇东城马家在这漠北的靠山,多大的马贼,都得给几分情面。 什么时候,这漠北的许家堡都倒台了?不管是不是这个汉子在骗他,他都不敢怠慢。 这可是几百口的性命,包括在陇东城里面的那些人。 奎子好像听到了马管事的呼喊,有些不情愿地扭转头来,待到瞧清楚了这边的动静,这才急忙转身,向着马管事的方向跑过去:“老爷子,小心。” 却见那看上去病泱泱的漠北汉子,手中握着弯刀,已经贴近到了马管事的身后,伸出空余的一只手,抓在了马管事的脖领上,直接给提了起来。 马管事的两个贴身随从,先前不知道在那个角落里偷懒,这个时候听到了动静,也跑了出来,正巧瞧见这边的情形,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快步折回的奎子,已经距离马管事的方向不远,他提着剑,冲着汉子大声地嚷嚷道:“放开老爷子,我可以保证,放你一条生路!” 汉子冷笑一声,用弯刀冲着奎子指了指:“你在跟我开玩笑?” “就算我杀了他,今天你们敢动我一下,我保证你们一个人都活不下来。”汉子用舌头在干渴的嘴唇上舔过,吸了吸鼻子,眼神之中露出几道凶光。 敢在这漠北闯荡的汉子,果真都是些把人命不当人命看的主儿。 对他人如此,对自己估计也多半如此。 两个妇人吓得躲在货物堆里,不敢露头。 郭小九已经摸在了刀鞘上,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些玩味,他悄无声息地从骆驼腹部站起身来,向着汉子的方向靠近了过去。 他的行踪被奎子看在了眼里,急忙偏过眼神,冲着汉子继续嚷道:“留人一条活路,都好说不是,要货我们给,要啥我们都能给,只要不要我们的命,都尽管拿去好了。” “切!”汉子有些无趣的刚想要反驳几句,就瞧见奎子身后的两个随从,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身后不远处,当即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的汉子,提起弯刀就要架在马管事的脖子上。 意识到汉子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马管事吓得缩紧了脖子,紧紧闭着眼睛,双唇都在打颤。 弯刀始终没有能够落下来,倒是有一声尖锐的嘶吼声,在马管事的耳边炸响。 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儿的马管事,就感觉先前拴在脖颈后的那股力道,猛然间不见了踪迹,他有些颓然的瘫倒在了地上,又急忙爬出去了好几步远,这才敢回头瞧过去。 “嘭”一声,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汉子握着弯刀的手,才重重地砸在了沙地上。汉子揉着自己的被割去半条胳膊的手肘,满头大汗,呲着牙,一口一口的大气喘个不停。 那尖锐的嘶吼声,不是来自汉子,而是躲在暗处,瞧向这边的两位妇人中的一位,郭小九猜测,肯定不是那位看上去待人冷漠的妇人。 奎子几个大步走到了汉子身边,不等他多言语,已经一剑刺在了他的胸腔里。 原本看傻了眼的两名贴身随从,着急忙慌地走到了马管事的身边,把这位老爷子从沙地上拉了起来。 马管事的双腿抖如筛糠,他们又何尝不是。 他们这两个在马家练过几手的年轻后生,还没经历过什么人事,就跟着马管事出来行商,说是贴身的随从,其实也有马管事看好他们,照顾他们,顺便培养下一代马家管事的意思。 遥想当年,马管事也是这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不过,他的命要好些,没有今天夜里就死在这马贼的手里。 直到那汉子完全没有了呼吸,奎子才松了一口气,冲着郭小九笑了笑,抱了个拳:“多亏了小兄弟!” “哪有哪有,是马老爷子命大,还有镖长你的出现,吓住了那马贼。”郭小九冲着奎子谦虚的摆了摆手,他的佩刀之上没有血迹,他的快刀几乎从来不染血。 将佩刀收回,郭小九才将目光望向了马管事,冲着马管事也点了点头。 “小兄弟,老头子欠你一条命。”马管事冲着郭小九说道。 隔着好远的那些火光还是没有靠近过来,但他们现在最迫在眉睫的事情,还是如何应付那些在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马贼。 马管事说话干净利落:“奎子,喊着手下弟兄们,带着骆驼,货物都不要了。” “啊?”奎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不是这老头子还嚷嚷着,命可以丢,他们马家的货物不能丢吗?这一会儿的功夫,难道老头子开窍了? 郭小九在一侧憋着笑,没有插话。 “许家堡,没了!”马管事说着,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再让手下这些人去送死,我怕我这辈子,入不了土呀!” “总得试试才知道能不能守下来不是!”奎子瞪圆了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二百多马贼呀,你拿什么去试?不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吗?” “真让弟兄们撤走?”奎子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 “走,走走走!”马管事狠狠地挥着衣袖,已经不再将目光望向奎子。 奎子应了一声,不再耽搁,远处的马贼随时都可能冲过来,晚一刻,都可能是几十条人命攥在手里。 马管事站在了堆积如山的货物旁边,眯着眼睛,一件一件地打量着,这一箱箱的货物,都是他亲自清点之后,当着家里的那几位老爷,装上的车。 只怕以后呀,他们马家的营生,怕是在这漠北之中,寸步难行! 郭小九已经跟在奎子的身后离去,待到奎子吩咐完了手下的镖师,他自己却是不曾退去,而是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中的佩剑,望着远处的上百道火光。 “你为什么不走?”郭小九站在了奎子身侧,扭转头有些玩味地打量了这个汉子一眼。 “我?”奎子这才注意到郭小九并没有自己离去,有些意外:“小兄弟,不瞒你说,我家大郎如今要娶媳妇了,这趟漠北走下去,拿了赏钱,回去就给他成亲,人家姑娘都在家里等着呐,说好的,就算我回不去呀,钱也得回去不是。” 这汉子说得很轻巧,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哦!”郭小九应了一声,伸手轻轻在刀鞘上敲击,伴随着手腕上的铃铛响起,他猛然转身,冲着奎子作揖说道:“受我一礼!” “哎哎,小兄弟,你这是作甚。”奎子急忙伸手扶住了郭小九。 “嘿!”郭小九站直了身,打量了几眼那些已经开始靠近的火光:“我呀,决定陪老哥你一程!” 奎子有些意外,急忙摆了摆手:“小兄弟,你还年轻,不可意气用事。” “老哥多虑了,只要势头不妙,我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哥尽管放心。”郭小九拍着胸脯保证道。 “得得得!”奎子伸手在郭小九的肩膀上拍了一把,回头瞧了瞧已经开始远去的手下众多镖师,这才又回过了头来:“小兄弟,等下你就跟在我的身后,一定要切记,不可为了江湖义气,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又仔细打量了奎子两眼,郭小九点了点头,已经伸手扶在了刀鞘上。 已经隐隐绰绰能瞧见了那些马贼的面容,一把把火光跳动,好似索命的冤魂,越来越近!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二章 气魄 如今这大唐风头正劲的,当属今年殿试的首榜状元郎,那个来自河南道的书生韩昌黎。 在他就职翰林院大学士之后,就已经有人把他的背景都给挖了出来,直到这些都摆到了明面上,那些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文人雅士,也都不得不乖乖闭上了嘴。 话说这位书生是济南王的义子,这几乎是大唐有点台面的人,都知晓的事情。但说到韩昌黎的另一个身份,就让整个大唐庙堂之中,上至宰相李林甫,下到看管宫门的侍卫统领,尽皆闻之变色。 大唐杜书圣亲传弟子韩昌黎! 这是韩昌黎始终未曾在人前提及的一个身份,不过,既然做了翰林院大学士,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自然就没有了什么秘密可言。 总不可能有人会冒着欺君之罪,为一个书生保守秘密。 这并不影响韩昌黎的仕途,甚至在得知了此事之后的天子,反倒是龙颜大悦:“女帝有那杜书圣,朕亦有韩昌黎,文治武功皆可敌天下!” 哪怕韩昌黎迄今为止,在就职之后短短的岁月里,并没有任何大成就,可是天子欣赏,天子高兴,谁还敢说个不字? 甚至于,朝中的半数大臣都认为,等到老宰相哪天告老还乡了,这宰相的位置,肯定是这位年轻书生的。他才多大?可不就是将来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今日夜里,韩昌黎披着长袍,伏在文案上,手中执着一根鸡距笔,这可不是大唐普通人家能够用的上的毫笔。 正瞧见他身前还放着厚厚一摞的奏章,时而拿起一本轻轻翻阅,时而伏案纵笔。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活计,翰林院大学士之责,是为协助当今天子批阅奏章,事想天子如此劳累,总不可能所有的奏章,都去看那么一遍吧? 翰林院大学士就负责把那些不应当放入天子眼睛里,不配放到天子眼睛里的奏章给打回去,需要天子刻意留意的奏章,加以注释,…… 年纪轻轻的韩昌黎,并不像寻常的文士一般急躁,他批阅得很仔细,也很认真。 突然,他瞧见了来至于关内道陇东城刺史的一份奏章,奏章的开篇并不奇怪,如同其他地方的寻常奏章一般,说的大多都是这些日子陇东城周边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没什么大事情,有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多是一些今天这个都尉和别驾因为一些什么事情,大吵了一架,明天这位司马来府上哭诉日子如何清苦,…… 看上去原本很简单的一份奏章,这类奏章多半也就是被韩昌黎记在另一份奏章之上,奏章之上详细列举了大唐各府州郡的上级官员,是否在这些日子有述职。 可看到奏章的末尾,韩昌黎猛然愣了下来,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又翻回到上一页,再次看了一遍,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如有深思。 烛光跳动许久,韩昌黎也愣了许久,他猛地一笑,紧接着大笑,他看着奏章上最后的那一段,他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 原本呆在屋门外听候命令的下人,听到了屋子里的有笑声传来,也只敢偷偷回过头去,瞧上几眼,不敢声张,更不敢找其他下人商讨这些事情。 说多了,都是要掉脑袋的,谁叫屋子里那位,是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红的发紫的那种。 站在屋外的下人装着很镇定,双手放在小腹上,看着远处的一颗细柳,想要装作根本没听见屋子里的动静。 可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屋子里的那位,好像真的是在喊他,他这才眨了眨眼,急忙扭转身,冲到了屋子里:“大人。” 韩昌黎捏着手中的奏章,没有再笑,他用手揉了揉额头,这才缓缓说道:“帮我备马,顺便去招呼一声孟东野,就说你家大人今日要在文酒会里请他喝酒!” 是喝酒,但不是喝花酒。 “诺!”下人急忙应了一声,毕恭毕敬行过了礼,这才敢低着头走出了屋子,心中却在思量,这位大人真是奇怪,平日里连屋门都不肯出,今天咋就突然要去那文酒会? …… 却说在茫茫漠北之中,瞧见百余名马贼从远处的沙丘上俯冲而来,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狰狞面容,一个个马贼如同凶神,扬着手中的火把和弯刀。 奇怪的是,除了马蹄声和夜里的风声,倒是少有这些马贼的吆喝声。 也对,马贼的吆喝大多也就为了吓跑对方的人,他们也未必就喜欢杀人。可如今这整个商队里,站在众多的货物之前,只剩下两道身影,既然之前不退,现在,他们吆喝的如何大声,也未必会退去。 领头的马贼在十几米之外就停下了马,身后的马贼总不敢越过他的马头,也纷纷停了下来。 领头的是一位中年汉子,汉子摸了一把腮帮的胡子,用弯刀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人:“为何他们都跑了,你们却不跑?” 郭小九执刀,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瞧了那马贼一眼。 奎子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剑在手,底气在胸腔,他高举着头,粗声说道:“我们镖局在大唐没什么名气,在陇东城还是有些的,这一趟,所有的镖师都回去了,那以后在陇东城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所以,总得有人留下来为了名声挣扎一下不是。” “好气魄!”马贼放下了弯刀:“算是条汉子,要不要跟了我们,有酒有肉有女人,逍遥自在,怎么样?” “呵!我在家里有娘子了,也有儿郎了,前半辈子也逍遥够了,犯不着天天做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奎子当即回绝道。 “那你呐,年轻后生?”马贼又将目光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 郭小九这才又将目光望了过去,露出了一抹笑意:“哎吆,多谢这位老哥抬举,我呀这算是头一遭闯荡江湖,有些规矩不太明白,总想要弄明白。” “什么规矩呀?”马贼有些疑惑,不仅是对郭小九问的,也是对身边的马贼问的。 “就是,遇到马贼之后,身在江湖之中,是该杀呐?还是坐视不理呐?”郭小九说完,捏着酒囊,笑着抿了一口。 “好!”马贼不是在笑,也并不是真的在夸赞,他已经举起了手中弯刀:“不识抬举,都给杀了!” 也就在这马贼话音落下之际,还没等他身后的那些马贼有动静,奎子已经一脚踏出,率先冲了出去,嗓子里发出一声怒吼,奋力一跃,一剑割去了迎面一名马贼的脖颈。 那马贼才刚瞧见了奎子的身影,就已经断了气。 随后,奎子一脚将马贼的尸体踹下了马背,已经坐在了马背上,撩起马缰,打了个转,面朝向众多马贼。 转眼间,奎子已经和十几名马贼厮杀在了一起,奎子的确有些本事,翻转腾挪,应付得游刃有余。 有个不长眼的马贼,瞧见了站在原地没什么动静的郭小九,以为这个傻小子刚才跟着装大头,现在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却被吓傻了眼。 那马贼就急忙纵马而来,想要一刀斩了这个小子的头颅。 他们这些马贼,一生的乐趣,只有三样,杀人、喝酒吃肉、睡娘们。 当那名马贼距离郭小九极近,想要一刀落下的时候,却捂着脖子双目之中出现了一丝惊恐,嘴张的很大,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马贼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脯上,已经洒满了鲜血,他丢了刀,身子向后一扬,就重重倒在了马腹之下。 郭小九这才乐呵呵地将酒囊收回到了腰际上,扬了扬手中的佩刀。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三章 杀马贼 后面几个紧随而来的马贼,原本想要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连郭小九如何出手都没有瞧清楚,就见到他们之前的马贼丢了性命。 几个马贼急忙喝停了身下的马匹,互相对望几眼,交换过了眼神,这才敢重新举起兵器,原本就相距不远,几乎只需要一个前冲,就能近到郭小九的身前。 他们只当是那先前的马贼不小心,再加上已经是深夜,没有瞧见那少年的动静,这才一个碰面丢了命。 先前那名马贼的马匹已经跑出了好远,郭小九见到几个马贼想要跃跃欲试,提着刀往前走了一步,冲着几个马贼勾了勾手指,一脸的挑衅意味。 恰巧火光映照下那名少年脸上的表情,他们瞧得一清二楚,双腿一夹马腹,就疾冲过去。他们可不相信这个佩刀少年,能够同时拦下他们几个马贼手中的家伙。 几骑转眼间已经临近到了郭小九身前,郭小九扬起佩刀,刀身在最靠前的马贼胯下马腹上一拍,还不等后面几个马贼看明白,那马匹就发出了一声嚎叫,戛然而止,随着佩刀收回,马匹就如同受到了什么巨力撞击,倒飞而回。 马背上的马贼已经吓傻了眼,他可是瞧得真真切切,急忙抱紧了马脖子,生怕不小心被胯下马匹甩下马背,说摔死有些夸张,但摔个半死,还是极有可能的。 身后的几个马贼,原本就与之前的马贼一同冲来,此时胯下马匹冲劲不止,只能瞪大眼珠子,直溜溜的瞧着那马匹横撞在他们胯下的马身上。 不等几个马贼多想,几个马贼竟然就被一匹烈马,尽皆撞下了马背,有三个马贼运气不太好,被摔倒在地口吐白沫的马匹压在了身下,当即断气。 一个瞬间,就夺走了四名马贼的性命,当即引起了其他马贼的注意,纷纷把目光瞧向了这边。 几名受了些伤的马贼,急忙爬了起来,有些怯懦地跑到了马贼群里。 这番举动,也瞧在了那领头马贼的眼睛里,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珠子:“这他娘得多大的气力?老子就没见到有人能把马给撞死的!” 马贼头目头吐了一口气,拉着马匹退后了几步,这少年身手不俗,万一要是拿他开刀,他可自认为没那斤两跟这小子硬碰硬。 原本守候在他身后的两个高大马贼,从马贼群中走了出来,这两个马贼没有骑马,身材都很魁梧,身高也就比坐在马背上的那些马贼矮了一些。 两名马贼的面容都被面巾遮得死死的,再加上是夜里,根本瞧不出来长相,不过郭小九敢确定,这两个马贼可不是大唐人。 两名马贼面相凶悍,一名手持铜锤,一名手持长刀。 马贼头目这才敢露出个头来,在马贼群里喊道:“哪个地方的小后生,这力气可不小,若是入了我们寨子,我保证你能每天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 这些马贼在漠北闯荡,靠的可不单单是胯下的马,和寨子的大小,若是寨子够大,马匹也很多,手下却没几个好手,迟早要被别的马贼联合起来吃掉。 之前马家所依仗的许家堡,多半就是这么倒在了这伙马贼之下。 “呵!”郭小九冷笑一声,他可不想再跟这些马贼多言语:“我先前答应过这商队的管事,要杀你们四十骑,不管守不守得住货物,我都只杀四十骑。” “好大的口气!”不等马贼头目言语,那手持铜锤的高大马贼,哪里还能耐得住性子,吆喝一声,就冲着郭小九冲了过来。 郭小九没有后退,双手持刀,迎面一脚在沙地上一踏,钻入到了那马贼的怀里。 手持铜锤的马贼急忙用锤子回援,却感觉胸口受到了一股重力撞击,“哎吆”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随着被灌倒在沙地上,激起了一层厚厚的沙砾。 再去看那手持铜锤的马贼,整个胸前已经是血肉模糊,口里嘟嘟囔囔几句,吐了一口鲜血,不省人事了。 “妈的,是个硬茬子!”马贼头目暗骂了一声,那两个马贼可是他养的好手,两个人联手,与寻常的一流高手都能打个许久,今夜只是一个碰面,就被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郭小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那手持长刀的马贼,胆怯的不敢往前了,急忙后退了几步,正巧撞在了身后马贼群的一匹烈马身上。 “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杀得了你们四十骑!”郭小九的刀锋上至今为止,都没有沾染血迹,他邪魅的一笑,扬起了刀,指向了一众马贼。 奎子已经在马贼群里杀了许久,倒在他手中剑下的马贼,也有十几名之多,反观他,已经快到了力竭的地步,一个不小心,左腹已经中了一刀,划开了深深的口子。 他身下的马匹,也早就丢了性命。此时正巧听到了郭小九的一句话,有些惊讶这小子竟然能站到现在还没有退走,却是又一个不小心,背后也中了一刀。 郭小九也瞧见了奎子,啧啧嘴,还是决定救下这个汉子一命,他家里的大郎还在等着他归家,这番举动,已经足够给他家大郎娶亲的了吧。 想到此处,郭小九持着刀,几个快步冲到了奎子身前,一刀替他挡下了迎头的一刀,顺势将那马贼拍下了马背。 就算是用刀身去拍,也还是一刀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这边的几个马贼,刚才并没有注意到郭小九那边的动静,这个时候已经杀红了眼,有几个持着弯刀,继续逼近了过来。 “嗨,老哥,撑着!”郭小九冲着那几个马贼望过去,同时,佩刀已经在月色下亮起。 这次刀身上,终于沾了些血迹,轻轻甩在了沙地上,这才扶起了奎子,将他带到了远处的货物旁边。 “小兄弟,你难道是?”奎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镖局里有伙计在现在的陇东城里当差,陇东城那一个雨夜,那一名佩刀带剑的少年,莫不是就是眼前的这位? 再加上见到了郭小九的身手,奎子已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越想越感觉就是郭小九,奎子竟然有些心潮澎湃,没想到自己活了这么大的年岁,还能见到这些传说中的江湖人物。 没有回答奎子的话,郭小九只是微微一笑:“老哥,命还是要的,等我斩他们个四十骑,我们就走!” “唉!”奎子急忙应了一声。 郭小九转身,一手提刀,一手已经持剑,冲入了马贼群中,他最擅长的,还是快刀快剑! 也幸好呀,这些马贼里万万不可能突然冒出来一两个入圣境界的高手来,可能杀得手热,郭小九索性决定,多杀个四十骑。 那马贼头目已经跑到了马贼群的最后方,当有四五十名马贼倒在了郭小九的身后,他冲着郭小九喊道:“小后生,唉,小后生,你这可不止四十骑了呀!” “我临时决定,多杀个四十骑!”郭小九冲着马贼后方喊了一嗓子。 也就在这时呀,可能几个镖师耐不住丢弃奎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平日待他们不薄的镖长。不说回去怎么向奎子的媳妇交代,就自己的良心上都过意不去。 这才有二三十名镖师,摸着夜色悄悄折返了回来,想要瞧瞧这边的动静,正巧瞧见仰躺在货物旁边手上的奎子。 这些镖师冲到了奎子的身边,原本想要问问奎子有没有大碍,他们回来帮他来了,他们这些人的命呀,也不是不可以丢,那些年轻的晚辈们,他们就没让他们跟过来。 却是瞧见奎子的目光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瞧向那马贼的方向,这些镖师才急忙把目光望了过去,一眼看过去,再也难以收回来。 “他呀,就是那天夜里我们陇东城头上那个小兄弟!”奎子见到郭小九杀得兴起,他也看的兴起,这些可都是马贼,手上都沾着多少的血,今夜,真是大快人心! 几个镖师明显听过陇东城的雨夜,都有些惊讶地仔细瞧了几眼。 钻在后头的马贼头目,见到已经有些马贼被吓得开始后退不止,他也越来越着急:“他娘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个小后生,这么折腾下去,寨子可就没了!” “唉!”马贼头目一个狠心,狠狠的一拉马缰,调转了马头:“撤乎,撤乎!”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四章 许家堡的许大宝 转眼之间,又是一日。 火辣辣的沙漠之上,连空气都仿佛能烧灼人心。许大宝拖着无精打采的身子,低垂眼眸,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狠狠咽了口唾沫,这才在脸上露出几分不愉快。 之前在寨子里,大家都说他没良心,老爷子当着他的面,跪在那新寨主的面前,求着新寨主留下了他的小命,可他在老爷子死后,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反倒笑得很开心,要多开心有多开心的那种。 现在,他被赶出了寨子,整个寨子里对他最言听计从的二子死了,为了能让他带着那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小丫头逃出寨子。 可逃出寨子又有什么用,带着一个小丫头,他除了当马贼,其他什么都不会呀。 以前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他们许家堡,老爷子是顶天立地的第一,那他就是第二,为啥?因为他是许家堡的大公子许大宝,就这么简单。 当马贼?他也只适合当那种吆喝人的马贼头子,抢女人,抢商队,甚至屠其他的寨子,只要是马贼能在这漠北干下的勾当,他都干过。 老头子走后,就剩下了二子,还陪着他,听他的话,还能喊他几声许大当家。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许大宝,感觉眼眶进了些风沙,老头子总是教育他,男人不能哭,尤其是我们许家堡的男人。 于是呀,老头子几十年来,都是风风光光的马贼头子,临老了,就要把寨子交到他手里了,老头子去了。他没有哭,他只是很伤心很难过。 就在昨日,连二子当着他的面,倒在了血泊里,他连瞧都不敢多瞧一眼,也没有多瞧一眼,只顾着自己的小命,死命的跑啊跑。 这会儿都离寨子不知道多远了,他这才敢停下来,揉揉眼睛里的风沙。 许大宝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一言不发的黑裙小丫头,小丫头的脸上都是这几日遭受的风沙磨砺,早就没有了几天前的灵气。 小丫头的脸很脏,裙子也很脏,估摸着随便抖一抖,都能抖下几斤沙砾出来。 这在漠北可没什么稀奇的,哪怕就算看上去很脏,小丫头还是在寨子里,被新寨主瞧出了这丫头的俏丽模样。 二子知道许大宝喜欢这丫头,第一眼在那个大坑里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 二子说:“许大当家的压寨夫人,不是别人可以随便沾手的,连看都不能多看一眼。” 所以,二子在不久之后,就死了在许大宝的面前。 小丫头始终没有说话,已经走到了许大宝身前的不远处沙地上,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许大宝悄悄擦掉了两滴眼泪,伸手抓起了一把沙砾,又让沙砾顺着指缝,落到了望不见边际的黄沙里,突然之间,就有许多感慨,涌上了心头。 他将目光瞧向了那个黑裙小丫头:“小哑巴,谁叫你不会说话,我就只能喊你小哑巴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黑裙小丫头没有理会他,仍旧望着远处的风沙。 “嘿嘿,怕不是连听都听不到吧!”许大宝笑了笑,抽了抽鼻子:“听不到呀也很好。” “唉,我问你呀,小哑巴,他们都说我是白眼狼,良心都被狗吃了,你给评评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白眼狼!”许大宝开始了絮絮叨叨,他知道她听不到他的话,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他还是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家以前有个老爷子,他教会了我很多,教我如何识人心,如何当一个马贼头子,如何抢小娘们,如何杀人,如何分辨过往的商客好不好惹,如何做一个沙漠里的男人。” 许大宝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的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他把他这一生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我,就在那天,他死了,被另外一个寨子的寨主,也是一个马贼头子,给当着我的面杀了。” 说到这里,许大宝脸上有了些许苦涩。 “他跪着就像条狗一样,祈求那个寨主留下我的命,他说我许家就我这么一个孩子,得给他许家留个后,他不希望我报仇,就希望我能好好的活着。那个新寨主答应了,让我活了下来,可是我看到了老头子就那么死了,我当时连拿起刀的勇气都没有,还敢报仇?” 许大宝说着,已经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可能今天的风沙太多了一些吧。他顿了顿,又开始了唠叨:“我笑我自己呀,笑的很开心。这之后了,我就还呆在寨子里,谁都敢打我骂我,我只敢陪着他们笑,他们问我,老头子死了,我当时啥感觉,……” 他伸起手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啥感觉,能有啥感觉,可我不敢说呀,我陪着笑,跟他们说,我当时很开心,他们也陪着我开心,陪着我笑,但他们还是打我骂我。” “也只有二子,他悄悄跟我说,许大当家的,以前喊你许少爷,现在大当家死了,得喊你许大当家的了,他们嘲笑你呀,没关系,总有一天,咱们能抢回寨子,现在,你的忍辱负重,我都懂!以后,等我们抢回来寨子了,让这些人都给我们当牛做马。” 或许是又想到了二子那憨厚的脸庞,许大宝发了会儿呆:“就在前几天,二子也死了,这个傻子,唉,他干嘛总是那么向着我,他以前只是我许家堡的一条狗,谁会在意他。我以前经常打他骂他,就像那些现在寨子里的马贼欺辱我一般的欺负他,可他还是向着我。” “有一次,我问他,你为啥还死心塌地地跟着我,现在许家堡都换天了,你猜他怎么说?” 许大宝将目光望向了黑裙小丫头,小丫头没有回头,还在望着远处。 “这个傻子吆,他跟我说,在他那会差点饿死的时候,是我给了他一口饭吃,把他领回了山寨,那个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为我许大宝当牛做马,连死都愿意,没有想到呀,他真的死了,就是为我们死的呀!” 许大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嘴里发出了几声呜咽,瞬间泪流满面。 小丫头低下了头,愣愣发呆。 轻风吹起了漫天沙尘,直直地拍在了许大宝的脸上。 没有再说话,许大宝哭着,自嘲着哈哈大笑:“我就是个傻子。” “你不是个傻子!”一个声音在许大宝身侧传来,一个佩刀带剑的少年郎,从沙砾中探出了一双手来,满脸认真的瞧向了许大宝:“你小子是许家堡的大少爷?” “啊?”许大宝急忙挪了几下屁股,离那个少年远了一些,用手挽着袖口,将脸上的泪水擦了个干净:“眼睛今天进了很多沙子,一直掉眼泪,没办法。” “我说你不是傻子,是她不想帮你。”郭小九已经站起了身,伸手拍了拍刀鞘,也抖掉了身上的沙砾。 “可她是个哑巴,是个聋子,她怎么帮我?”许大宝脸上满是嘲讽意味,他是在嘲讽自己,却将目光望向了黑裙的小丫头。 他怔了怔,因为黑裙小丫头,在看着他。 “你才是个哑巴,聋子。”黑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扭过了头来,嘴里嘟囔了一句,目光却瞧向了郭小九,微微眯起了眼眸,她心中很开心呀,于是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她眯起眼睛的时候,很美,所以许大宝没有理会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得有些呆滞。 “他跟你讲了这么久,你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比个哑巴聋子都不如。”郭小九已经走到了许大宝的身边,低头冲着他喊了一声:“喂,别看了,想报仇不!” “你,你能帮我?”许大宝这才醒悟过来,有些惊喜地望向了郭小九。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五章 祸水的条件 “呵!”郭小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江湖义气在这漠北也行得通了,不都是为了杀人赚钱,谁能给得起钱和女人,谁就是大爷? “这事情呀,你跟我说,我也就当是听说书先生讲了个不太顺耳的故事,你还是得跟她说。”郭小九已经蹲下了身子,捏着刀鞘,指向了黑裙小丫头。 黑裙小丫头是许大宝那日在硕大的沙坑里捡回去的小丫头,她叫祸水,刚到山寨里她受伤很重,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可她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许大宝知道她不简单,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肯定没有看错,这才有了之前那么一幕,他也就想着试试,能不能打动这丫头的铁石心肠,万一打动了,那他就可以顺势夺回许家堡。 那毕竟是老头子的毕生心血,落在别人手里,他很不踏实。 原本想装作这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毕竟还留着一条小命不是,做人呀,不能总是想着理所当然。许大宝也就想着,哭几嗓子,先把心中不快吐完了,管她肯不肯,愿不愿意帮他,总有一天他得回到那个地方。 果然,小丫头根本无动于衷,他早想到她会那样,若是肯帮他,怎么会看着二子就死在他的面前,也死在她的面前。 郭小九的出现,打破了沉寂,让她抬起了头,睁开了眼,开了口,说了话,只有一句。 待到郭小九话音落下,许大宝啧啧嘴,又将目光望向了祸水,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祸水没有看向许大宝,她的目光在郭小九出现以后,只是看了许大宝一眼,就落在郭小九的方向,不曾挪开。 她认得郭小九,陇东城头那一场雨夜,她也算其中的一个参与者,包括之后的那柄剑,千里袭杀,让她差点丢了性命,都拜他所赐。 当时,她想,如果再让她见到他,一定要杀了他才痛快。 可这些日子走过来,她终于是见到他了,看到他的第一眼,是莫名的心中惊喜,这之后,开始纠结要不要现在动手,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悄悄告诉她,现在先不杀他。 为什么不杀,她也不知道。但想杀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 她认得他,他未必认得她。 所以,祸水的目光,脸上的笑,迷人的月牙眼角,落在郭小九的眼中,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眼神,怎么跟自己当初见到宁不二一般无二? 许大宝有些难过地瞧了瞧祸水,他也看出来了几许不寻常的味道,他毕竟不是真的傻,有些无奈地转头,将目光落在了郭小九的方向。 心中暗暗地嘀咕:“老爷子呀,不是不是我不努力,以后我肯定能在这漠北,给您老找到更好的儿媳妇,再给你生一堆大胖小子。他们若是真能帮我报了仇,管他们以后如何,哪怕再喜欢她,也比不过大仇得报不是。” “唉唉唉,姑娘,你这眼神看的我有些瘆得慌,能不能麻烦把眼神挪开一些。”郭小九用刀鞘偏移了一下,偏向了许大宝那边。 “公子是郭小九?”祸水笑意玩味地又多瞧了郭小九两眼。 “你认得我?”郭小九皱了皱眉头,这偌大江湖,他可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身在江湖,都是他的传说,人人见到他,都能认得他的地步。 真到了那个时候,反倒是更没人敢相信他就是他了。 “偶然识得。”祸水眼神收回,头也微微一偏,望向了无尽的沙漠:“只是没有想到能在这地方见到你,真的是,三生有幸。” “哦?敢问姑娘芳名?”郭小九心中已经出现了一丝警惕,他的朋友很少,尤其是在识得宁不二和周子恒之后,宁不二的仇家,洛阳王府的仇家,何止半座江湖。 “祸水。”祸水声音很轻,说罢,抿起嘴唇,眼神依旧是两道弯弯月牙。 “是仇家?”郭小九已经伸手扶在了刀鞘上,再次问道。 说话间,眼神微微眯起,随时准备拔刀。 “算不上,当然,朋友也算不上,只能算萍水相逢,这不,才刚刚认识。” 好像吃准了郭小九拿她没啥办法,她现在也确实并不想杀他,当然不算仇家。 之所以郭小九说,许大宝的仇,还是需要请她帮忙,是因为郭小九之前可是很清楚地感觉到,祸水在许大宝絮絮叨叨的时候,明显有一刹那心动的迹象,杀机骤起,可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就像不知道祸水的身份一般。 既然不是仇家,郭小九也就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哪怕仍旧伸手扶在刀鞘。 “嗨,既然不是仇家,那就很高兴能与姑娘相识。”郭小九抱了抱拳,又将手收回到了刀鞘上:“韩昌黎曾经跟我说过,人这一生呀,朋友很少,能遇到几个朋友,是很幸运的事情,所以,祸水姑娘,我觉得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帮他不是?” “确实,他救过我。”祸水接了一句,然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理当如此,却没有说她会去做。 郭小九有些无奈,伸手搂过了许大宝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兄弟,这小丫头片子我搞不定,还是你自己来吧。” 说罢,郭小九已经退后了两步,坐在了沙丘上,伸手从腰际上摘下酒囊,放到嘴边,目光所及,皆是茫茫大漠。 许大宝更无奈,他索性一屁股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再说话,低着头,伸手把玩着身前的沙砾。 过了许久,祸水从沙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掠过许大宝,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我可以帮他,但是有一个条件。” 一阵风沙袭来,卷起了祸水的发丝,随意地泼洒在她的脸上,她没有伸手去理会,任凭风沙吹过。 这丫头确实很美,如果不是认识了宁不二,郭小九心想,这丫头片子,自己肯定不介意收入囊中。哪个江湖儿郎会嫌弃结识这天底下美人儿? “尽管开口,只要我郭小九能办到的,无所不应。”郭小九收回了酒囊,很认真的瞧了祸水几眼。 许大宝转过了身,笑了笑:“许大宝在这里先行谢过。” “不客气不客气,你只是拿回去自己的东西罢了,更何况,你救过她,她亲口说的。”郭小九满脸的笑意,又将目光望向祸水,总感觉有些不对头,万一这小丫头要他娶她为妻,他该如何应答? 想到此处,郭小九急忙摇了摇头,伸手冲着祸水摆了摆:“姑娘,开口要慎重些,这天底下好儿郎千千万,可千万别选了最糟糕的一条路。” “啊?”祸水眯着眼睛一脸的笑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郭公子多虑了,我还没有到了那种,看见个男人就要把自己交代出去的冲动,再说了,你皮囊并不算好,江湖更是几乎无人知晓你名姓,我又为何要偏偏相中你呐?” 祸水说着,掩嘴一笑:“我只要在接下来这些日子,请与郭公子同行,不知可否?” “不论去何方?”郭小九有些疑虑,天底下的女人,果然心思最难猜。 祸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论去何方,只求与公子同行十数日,可否?” “嘿嘿。”郭小九笑了笑,摇了摇头:“有何不可,只要你能帮他报仇,我不介意陪姑娘在这漠北走一遭,毕竟姑娘也是这江湖上罕见的美人儿不是?” 许大宝始终不言,他抓了抓腮帮,心底里很不是滋味,这女子在他寨子里呆了这么多天,连正眼都没看过他几眼,如今只是刚刚认识的一个江湖佩刀少年郎,就要跟着人家去闯荡江湖,还口口声声说着没有相中人家,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他许大宝,一万个不相信。 可不相信又能如何呀?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六章 入寨 许家堡是这方圆几十里之内,最大的马贼寨子,约莫几个月之前,这寨子刚换了主人。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换过了主人,以前的供奉也就没了,得新找几个愿意破财消灾的主顾。 原本陇东城的马家,这些日子盘算着应当快到了,按理说,是应当找马家的管事谈谈这件事情,哪怕马家已经交过了今年的奉承钱,可新来的大当家的貌似有些不懂规矩。 这位大当家的在得知了马家商队已经进入了漠北之后,就吩咐手下的马贼死死盯着,先抢了这一次再说,抢了这一次,再去找马家管事好好谈谈,能得双倍的钱。 起先有些人是不答应的,可这些马贼谁愿意跟钱过不去。 于是,这些马贼就在那天夜里,决定对马家的商队动手,刚开始如同大当家的所想那般,马贼出现在了夜里,绝对能吓跑那些人,可终究还有两个人守着商队不是。 按照这位大当家以为,最多折损五六十个手下,绝对能实打实地吃下这些货物。可谁曾想到,那佩刀少年如此勇猛,甚至可以用无敌来形容。 那一夜,他们寨子足足死了近百马贼,几乎算是寨子里一半的家当没了。 大当家的很伤心呀,如果不是那位提长刀的马贼,是他的结拜兄弟,保不齐回到寨子里,就被手下的马贼反了。 可这两天,他也并不好过,没给手下马贼分到银钱,还死了那么多兄弟,他们肯定很不乐意,就有几个小头头,开始闹事情。 他还杀不得,杀了那些头头,人心就散了,这昔日满是繁荣的许家堡,就真的完了。 这许家堡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就在通往游魂堡的必经之路上,游魂堡可是漠北之中最大的马贼寨子,以前是,现在可能不算是了。 经过了几百年的发展,几乎这漠北之中,以前大大小小的小镇村落,都跑到了游魂堡,到了大唐治世,更是派遣军队驻扎进了游魂堡,成为了这漠北之中,最大的营寨。 又在近些年里,建起了城,还叫游魂堡,可终究不再是马贼寨子,那些马贼摇身一变,成了官家身份。 再加上成功止住过几次突厥军队的入侵,游魂堡更是在漠北有了实打实的名气。 周围的马贼羡慕归羡慕,可成了官家身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不如在外面啷啷当当的痛快。 一个大唐军士能随便杀人?随便抢别人家的小娘子? 而且,还得跟突厥人硬碰硬,搞不好今天还跟小娘们暖被窝,明天就被城外的突厥人砍了脑袋。 既然是在通往游魂堡的必经之路上,肯定有很多马贼盯着这方,消息只怕才刚刚传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周围寨子的马贼过来打探虚实。 当初这位大当家能拿得下这许家堡,还不是趁着许家堡内二当家跟大当家不和,这才使了个离间计,假装跟二当家的联合,进了寨子,夺了权之后,索性把那二当家的也杀了。 总是要以绝后患,说好的要让那二当家的当权,他怎么会舍得。 现如今的大当家姓赵,人称赵三爷,以前在这漠北可没有啥名气,只有手底下五六十号马贼,有个没啥油水的寨子,勉勉强强的维持生计。 上次为了拿下这许家堡,可勾结了寨子周围好几伙小马贼,前些日子那一战下来,也不算太坏,起码那几位有些权势的小马贼,都丢了不少的人手。 一直跟着他的那些手下,从夺这寨子,到几天前的那场战斗,也就折损了不到十个兄弟。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其他的马贼不敢反他,又加上有个结拜兄弟给他撑场子,还能起码再撑些日子。 以前许家堡的大当家养着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那位大当家的死后,他就占了这些小娘子,日日夜夜,都在这些小娘子的肚皮上过日子。 今天依旧如此,赵三爷很辛苦地才下了床,又有些不舍地瞧了床上的两位娘子几眼,只能无奈的摇着头,絮絮叨叨:“老了老了,要是再年轻个几年,保准是你们下不了床。” 两个小娘子在床上发出了几声娇笑,似乎透着青纱帐都能瞧见,在冲着这位大当家勾手指。 这日子,真他娘的快活。赵三爷在心底里感叹一声,始终还是身体要紧,这些日子下来,他都瘦了整整一大圈,继续这样子下去,还保不齐能不能活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脸上挂上了几丝笑意,赵三爷撇撇嘴:“管他娘的那么多,能快活一日算一日。” 说着,赵三爷就解开了腰带,发出几声怪笑:“小娘子,老爷我今天就不出去了,好好跟你们折腾折腾。” 赵三爷才刚刚爬到了床边,屋外就传来了一阵子的敲门声,他有些扫兴地回头怒吼了一声:“谁呀?” “三哥,是我!”屋子外传来了一个有些粗矿的声音。 赵三爷有些不耐烦地坐在床边:“有什么事,说。” “三哥,那个大少爷回来了,说他想通了,还是决定把那位小娘子交给您,他要求还在寨子里混口饭吃。” “啥?”赵三爷急忙站起身来,使劲揉了揉耳朵,脸上满是坏笑。 青纱帐里的两位小娘子有些不高兴地冷哼几声,可不高兴又能如何,他们这些人的命,其实才是这寨子里最贫贱的。 这些马贼寨子可不止有马贼,还有女人和小孩,女人都是抢来的,小孩是寨子未来的马贼。 寨子里没有老人,当不成马贼的,都会被赶出寨子,这是规矩。没有一个马贼寨子愿意养着这些只吃饭不能干活的人。 这些小娘子也清楚的很,哪怕今天他们能与这大当家行使鱼水之欢,明天就能把他们赐给手下的兄弟们,这根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全看大当家的心情。 没有等到屋外的声音继续重复一遍,赵三爷已经急忙穿好了衣服,一把拉开了房门:“贤弟,那小子和小娘子真的回来了?现今在何处?” 拎着长刀的马贼“嘿嘿嘿”笑了笑,冲着赵三爷挤了挤眼睛:“三哥,看把您给着急的,那小子跑不了,现如今被拦在了寨子外面。” “走,过去瞧瞧。”赵三爷说着,就要往外走。 拎长刀的急忙伸手拦了下来:“三哥,跟你商量个事情。” “嘿,你小子。”赵三爷坏笑一声:“把那小娘子迎回寨子里,屋子里面两个都是你的。” 拎长刀这才急忙让开路,毕恭毕敬地弯着腰:“三哥,请!” 马家堡之外,许大宝蹲在沙地上,心中暗骂了不知道多少句了,这个小子想的这个破办法,怎么想怎么缺德。关键是,叫祸水的黑裙小丫头,还答应了下来。 他望着寨子望楼里的马贼,急忙挤出了满脸笑意来。 那些马贼没有搭理他,他只能继续蹲在沙地上,生着闷气。 祸水跟在他的身后,被他用一根衣服上扯下来的带子,拴住了手。 “今天万一生米煮成了熟饭,我看你小子以后还玩火,这么好的小娘子都不知道珍惜,真不是东西。”许大宝小声地骂了几句,语气正正好好地能让祸水听到。 祸水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望着远处,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命运多舛,当然,放在寻常小娘子身上,这事情保不齐,还真的就落在了贼人的手心里,一辈子无法脱身。 可她毕竟是祸水,那个从醉仙楼里走出来的女子。 寨子的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许大宝急忙抬起头来,脸上堆满了笑,站起身小跑到赵三爷的身前:“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您看?” “你小子,早这样多省事,白白丢了兄弟的性命不说,还吃了苦。”赵三爷瞥了许大宝一眼,已经笑意盈盈地瞧见了祸水:“准了,你以后还是我许家堡的好儿郎,哎吆喂,可把我的小娘子给苦坏喽。” 说着,赵三爷已经跑到了祸水的身边,伸手就要帮祸水去解开束缚住双手的带子,又止住了手,一把将祸水抱上了肩头:“嘿嘿,小娘子真的是受委屈了,三爷我得好好的给你补补。”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七章 漠北所及皆寨中儿郎 赵三爷身后的拎长刀马贼很嫉妒,想要伸手帮赵三爷代劳,却被赵三爷一巴掌推开了:“我还吃的消,贤弟就不用瞎操心了。” 好像感觉有些不妥,赵三爷毕竟在寨子里还得依靠这小子,这才回头笑着补充了一句:“贤弟你不要忘了,屋子里还有两位小娘子等着你领回去呐。” 原本拎长刀马贼脸上露出了几许怒意,急忙掩下放在心头,点着头赔了个笑脸。回头冲着许大宝招了招手:“你小子,自己进来吧。” 许大宝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才低着头跟着他们走进了寨子里。 在寨子不远处的一个小沙丘后头,郭小九缩回了脑袋,一脸的坏笑。他识不破那女子的身份,总是心里有些不踏实,又不能完全的不理会,只能想了这么个办法,让祸水吃些苦头。 他看不穿祸水的修为境界,总不可能一个比他矮了一头,还年幼一两岁的小丫头,能比他强不是? 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甩了这个小丫头,她也不能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 郭小九很开心地哼起了小曲,他没有趁机离开,他和许大宝有约定,如果事情办成了,就在那寨子的望楼上亮起白旗,如果办不成,就在寨子里放把火,看到火光他就会进寨子救人。 他要离开,也得等那白旗亮起,到时候如果那小丫头慢个一两步,他说不定还可以悄悄地溜走。 寨子里并不算很热闹,反倒有些冷冷清清,哪里还有前些日子的喧嚣。 拎长刀的马贼急不可耐地跟在赵三爷身后,跟了赵三爷这么些年,以前总吃苦,大家一起吃,这进了许家堡之后,赵三爷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三哥了,上次他们的另一位兄弟死了,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是,这搁在漠北马贼遍地,人命贱如草芥的地方,不适合掉眼泪。 所以他就也看开了,什么兄弟,在这漠北,还是得讲些实际的东西,今天能从这赵三爷手里头要来两个小娘子,算是替自己的那位兄弟也讨要一个。 反正依他看,不久之后就会有别的寨子马贼过来,到时候自己就拿了赵三爷的脑袋去邀功,还怕混不上好日子不成? 赵三爷走到了屋门前,没有立马进去,给身后的马贼使了个眼色:“贤弟呀,记得身体要紧,可不能像我似得,我老了,你可还年轻着呐。” “三哥教训的是。”拎长刀的急忙笑了笑,一巴掌推开了房门,已经走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两个小娘子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们听到了之前赵三爷的谈话,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们没有反抗,只要还有饭吃,还能好好地活着,管他跟着谁,又在谁的床榻,都没有什么区别。 拎长刀马贼进了屋子,一把一个夹在了腋下,他的个头很高,所以,显得很轻松惬意。 两个小娘子见到了这位马贼,也都愣了愣,看样子,这马贼可年轻着呐,而且这身体,啧啧! 赵三爷冲着马贼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离去,可别坏了他的好事情,这事情哪里能耽搁?春宵一刻值千金! 拎长刀的马贼满脸的笑意,他冲着赵三爷点了点头:“三哥,谢过,小弟这就回去了,三哥要是实在吃不消,小弟可以给你去游魂堡买些膏药回来。” “切,贤弟也爱跟我开玩笑了,你三哥我会吃不消?”还不等赵三爷多说,拎长刀的马贼就已经走出了屋子,还不忘关上屋门。 拎长刀的马贼屋子在赵三爷的屋子隔壁不远,等到他来到了屋门前,刚刚放下两位小娘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没有理会,打开了屋门,示意两个小娘子先进去,这才回转了头去:“你小子,有啥事情就说,不要藏藏掖掖的,我就觉得你小子这次回来有些不简单。” 许大宝向着周围打量了几眼,这地方一般的马贼不会过来,负责巡逻的马贼刚刚经过,这才跑到了拎长刀马贼身边:“二当家的。” 可能有些心虚,毕竟他吃不准这个赵三爷的结拜兄弟,现如今还是不是向着赵三爷。只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您觉得,您能不能当大当家?” “哼,你小子就不怕我捏断你的脖子?”拎长刀的马贼脸上露出了一丝凶狠意味,眯起了眼睛,见到许大宝虽然胆怯,但并没有把话收回去的意思,这才冲着他摆了摆手:“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里清楚。” 许大宝不由一笑,果然,他听闻郭小九说,他杀了一名持着铜锤的马贼,按照他了解的赵三爷,是万万不会把兄弟的性命看在眼里的,以前他没钱没权利,才像个孙子似的活着,现如今可不一样了,之前在寨子里,也不是一次看见赵三爷对这两位兄弟动怒。 今天他也就是来试探试探,一句话出口,起先心里还有些忐忑,现在,他可以肯定,有门能走。 他低声地对着拎长刀的马贼说道:“您觉得我当大当家的如何?” 没有等拎长刀的马贼开口,他急忙摆手解释:“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这周围的马贼寨子,最多的也就不过百余号人,现如今我们寨子实力折损一半,人心也不稳,我如果当了大当家,可以守住寨子,如果守不住,那时候您在拿了我的脑袋去邀功也一样。” 说着,许大宝挠了挠后脑勺,若有所思:“而且,只要您肯帮我,别说守住寨子,就是把那个寨子的人吃掉,我也有八成的把握,到时候那个寨子的小娘们,仍您随意挑选,银钱也肯定少不了您的。” “你小子凭这几句话,就想要空手套白狼?”拎长刀的马贼一脸的冷笑。 “您别不信,等下我会摘了赵三爷的脑袋,以前跟着老爷子的三当家,现在已经被我说服。”许大宝拍了拍胸脯,有了些底气。 “以前,我在这漠北闯荡,跟我爹学了不少东西,我爹老了,舍不得折腾,只想守着这一方天地,我不一样,我还尚且年轻,我想带着兄弟们,能在这漠北有些作为。” “什么作为?”拎长刀的马贼眯起了眼睛,眼神之中露出了些许杀机。 “漠北所及,皆我寨中儿郎!”许大宝伸出了一只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 “嘭”的一声,赵三爷的屋门被打开,原本就相距不远,自然看得真真切切,拎长刀的马贼有些惊讶,这才皱起了眉头。 赵三爷的尸体,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屋门之外。 拎长刀的马贼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眸,之前的戾气消散殆尽:“拜见大当家。” “好!”许大宝急忙伸手扶住了拎长刀的马贼。 整个寨子里响起鼓声阵阵,一面白旗迎风飘在了望楼之上,猎猎作响。 那些慵懒的马贼们,这才钻出了屋子,有些受不了外面的亮光,用手遮挡在了眼前。 不一阵子,百余号马贼已经站在了寨子里,一个个有些奇怪,难道别的寨子已经打过来了?要不然怎么会让望楼敲鼓。 不等这些马贼发问,就看到许大宝站在了赵三爷的屋门前方,他看着已经走出寨子的那道动人身影,有些不舍,可她终究不是自己的,也是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遥不可及的。 摇了摇头,许大宝双手负在了身后。 拎长刀的马贼将肩头上的尸体狠狠地仍在了人群前方,咧嘴一笑。 “三当家的!”许大宝冲着马贼群里的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马贼抱了个拳。 那个马贼往前走了两步,他感觉有些可笑,之前这小子的一句玩笑,谁能想到,这会儿竟然成了真。 他没有敢继续发呆下去,急忙双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拜见大当家!”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八章 红颜祸水的祸水 自帝都向西北而行,溯风千里,是为大唐陇右道。 陇右很大,绵延万里。过了玉门关,尽是大漠孤烟,所以漠北也很大。 顺着漠北望去,只见一条绵延不绝的长河,直通天际而上。 莽莽戈壁滩上,郭小九单人行来,如同脚踏莲花,在身后黄沙留下丝丝涟漪,又被风沙转瞬掩埋。 伸手抚上刀鞘,铃铛发出脆响,他瞧向那泼金的遍地黄沙,很是感慨。此时当有酒!所以,他摘下了酒囊,仰头就是一口。 烈酒入腹,走得也有些累了,他就哼起小曲儿,小声地吟唱,不晓得是他师父常哼的那曲,还是他为宁不二吟唱的那曲。 酒至酣畅淋漓,便拔刀而起,顺着万里黄沙,踏空而上,歌声更是悠长,传出了很远很远。风沙席卷,打在脸上,像有人用手在轻柔触摸,他开始仰头狂笑。 刀起,风沙起,随他而行,他快,风沙便快些,他慢,风沙便停滞不前,待他号令。 一刀落下,复而又起,万里风沙尽立当空,他亦在风沙之上,很是惬意。 远处,天地浑浊,日已有西垂之意。他便想起师父传授的那一招大河,漫天的风沙,就是大河之水,他始终站在大河之上,随浪而行。 转瞬间,已是数里之外。他放下了酒囊,收了刀,漫天的黄沙这才渐渐随风而逝。 师父说,大河之水天上来!君不见,我独见。这就是大河!以前他不明白,现在他懂了。只有身在大河之上,才能明白什么是大河。 他再次拍了拍刀鞘,有些玩味地瞧向了西垂的日光,没有刺眼,只有丝丝和煦。他随地一躺,眯起了眼,有些疲倦,便躺着休息。 郭小九没有看到,有一名黑裙小丫头,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他随风而起,行至数里,她也行至数里。 祸水站在郭小九身旁,眯着眼睛,一脸的笑意盈盈。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黑色折扇,并未打开,月牙般的双眸之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些微杀意,于是她抬起了手中的折扇。 身前身后,风沙随她而动,她要他们生,他们便能生,他要他们死,他们便只能死。 也就在杀意骤起,她即将出手的时候,一道剑意,从万里之外猛然升腾而起,是一柄飞剑,可以杀人的飞剑。 能杀人,肯定能杀她。 祸水感应到了那柄飞剑的气机,于是,她放下了手,周围的风沙也开始自在逍遥,万里剑气不复存在。 “原来,是如此!”祸水好像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她果然杀不掉这个小子,就算明白了万里之外的那柄飞剑为何而来,也杀不掉他。 她有些气恼地狠狠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郭小九,随即蹲下身去,用折扇掩在了他的胸口:“你知道吗,我刚才真的想杀了你?” “嗯!”郭小九睁开了双眸,望向了她,好像知道她一定会跟过来,并没有太过于意外:“是因为,我没有遵守承诺?” 祸水没有回答,站起了身来,折扇负在了身后,望向远方。 郭小九坐了起来,伸手抚上刀鞘,他想要拔刀,从许家堡到这里,很远很远,已经跑出了这么远,她却还能找到他,他已经确定,这个小丫头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多没有意思,你看你呀,说要跟着我一起走,还不能陪我说说话,那我独自走了,也不算太理亏吧!”郭小九抬起头望了她一眼:“而且,我身边可不需要一个哑巴加聋子。” 祸水伸手捏起裙摆,蹲在了黄沙之上,满脸是玩味笑意:“你猜,你要是再丢下我自己跑了,你会不会真的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不想猜,你们女人总喜欢让人猜,就算猜对了又如何,不合你的心意,你还是会杀了我!”郭小九继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态,躺在了沙地上,索性再次闭上了双眸。 “你觉得我是不是杀不掉你?”祸水轻轻拍了拍郭小九的小腹。 “这江湖里,就没有杀不掉的人,得看怎么杀。”郭小九没有睁开双眸,巍然不动。 祸水没有在理会他,伸手摘下了他的酒囊,独自饮酒。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郭小九突然说道,他的双手一手枕在脑袋底下,一手放在小腹上,他可以随时起身,那时候,佩刀会出鞘,剑也会出鞘。 祸水将酒囊砸在了他身旁,溅起了些微沙砾,她瞧向远方已经渐渐看不到的太阳,那西方之下的黄沙,才是真的美:“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最好不要问,知道的少些,能多活些日子。”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郭小九将酒囊收起,并不介意这位小美人儿的举动。 之前在许家堡之外,郭小九跑得很快,他并没有等到白旗升起在望楼,他就跑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那一场雨夜中的气味。 不知道为何,他想到了那只在雨夜之中,捏住了那根黑羽的白净小手,所以,他跑的很快,可尽管如此,她不也还是追上来了。 “祸水姑娘呀,你长的这么美,跟我一起走个十数日下来,到了游魂堡,被别人看到了,就不怕被说闲话,万一嫁不出去,那可不太好。” 郭小九啧啧嘴,好像确实是在为祸水担忧:“而且,就算你不怕,我也怕呀,我喜欢的女子要是知道了我这般行径,原本就看不上我,到时候一生气,干脆再也不理我了,那我还不得伤心欲绝,……” “好了!”祸水突然喝停了郭小九的话:“郭小九,或者,我可以在称呼你郭公子,我不怕,我希望你最好也别怕,她不要你了,还有我不是!不过,跟着我的,是具尸体,还是活生生的人,就得看公子自己的造化了。” 连傻子都知道,这是句实打实的玩笑,郭小九当不得真,所以,他只是笑笑:“没有想到祸水姑娘也是个有趣的人。” 用双手托在了腮帮上,祸水好像若有所思,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不是玩笑,不管你现在知道了多少,我都希望你不要再知道更多,因为,你真的可能会死。你死了,我或许会很伤心。” “当真?”郭小九轻笑,掩饰了心里的莫名悸动:“我也不想让祸水姑娘伤心,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且这男女之事,还得看个你情我愿不是?” “你大可以试着抛下我,再独自走一日。”祸水眯着眼睛,开始露出笑意,笑意之中,有些其他意味。 于是,一股寒意席卷郭小九全身。 郭小九咳嗽了两声,急忙坐起身来,身后已是大汗淋漓。他实在是吃不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丫头,但他确定,是敌非友。 女人真善变,而且有时候比男人还要鬼话连篇!郭小九心中暗暗念叨一声,低着头不去看祸水的动人眼眸,他怕万一他真的陷进去了,…… “我是祸水,红颜祸水的祸水,我是真的不喜欢杀人呀!”祸水抬头望向天空,如同孤鹰,仰望苍穹! 两个人没有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再有一日,他们就可以到游魂堡。 不过,他们到了游魂堡之外,多用了半日。 游魂堡之外,略显凄凉,从很远处望去,根本看不清哪里是黄沙,哪里是城。只有走的进了,才看的真切,原来这漫天黄沙里,真的有一座城。 游魂堡很大,与洛阳城,与帝都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还要更大一些,这里属于大唐的边关,整个漠北最大的一座城! 城外,就是突厥蛮子的领地,城里有很多漠北的民众,他们在漠北城里讨生活,有时候,活下去并不是真的为了活下去。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四十九章 别致的游魂堡 游魂堡比之大唐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在大唐任何一座城内,都没有过往行人缴纳城门税的规矩,可游魂堡有,不仅仅是商人,而是所有在城内的人。 入城两手空空无所谓,因为入城不收钱,但是出城,不管是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年幼稚童,按人头记,一人百文钱。 就在城门一侧的墙壁上,清清楚楚地写得很明白。 所以,入城的人,很少有出城的,这些人都是来城里讨个生计,没什么本事的,百文钱都可能算是全部家当,舍不得出城。有些本事的,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出了这城,上哪儿讨生活去? 城这边都是马贼,城那边是突厥蛮子,这些身在城里的人呀,也想的明白。 城里三十六行当,样样都有,但在城里,对于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而言,最赚钱的行当,要数开妓院的、开酒馆的、开药房的、开兵器铺子的,就算没钱,也能当个打下手的伙计不是。 这里是大唐边关雄城,有数不尽的江湖汉子,来这里寻求生计,杀城外突厥蛮子一个人头,可以换取铜钱一贯,足足一千钱呐! 可落在这些江湖汉子的手里,也就是几天的风光日子,有钱了就喝酒吃肉,去妓院。 所以城中的酒馆妓院生意很好,但是不能私营,想开酒馆妓院必须先向城里的官家报备,等官家批文下来,才可以动工,而且必须承认是和官家联合开办的,净收入的六成都得交给官家。 到头来,钱转了一圈,又到了官家手里头。这些店家也不是没得赚,游魂堡的江湖汉子有多少?一点都不少,就算是去掉开销,还有两成多的利润落到了口袋里。 听上去赚的不多,可游魂堡内哪个江湖汉子不是三天两头的往里面跑。 剩下的两个行当,比起酒馆妓院差了一些,在大唐寻常地方,这些营生也就勉强维持生计,这里不一样。 江湖人最好的是啥?比武斗狠,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动干戈的,不占少数。再加上这些人会出城跟突厥蛮子面对面的拼杀,常年来身上不带个伤口,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要问开兵器铺子的为啥在这城里也能赚钱?那这些江湖汉子,谁不想要个趁手的兵器不是?一柄好剑,一把好刀,少说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都是最普通的价格。 不过呀,开兵器铺子的,可都是城里的官家,就算是副都护长的儿子,没有个官家身份,也不要想着能折腾起来。 郭小九和祸水入了城,城里很热闹,跟寻常地方的热闹不一般,这里遍街都是烟花巷子,一眼望去,十家开门的店铺,有七八家都是酒馆妓院医馆这些的。 大街上都是些佩刀带剑的江湖人物,甚至这城门旁边,还有一家专门给死人做生意的。 这城里死人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可生意并不算上很好,江湖儿郎江湖死,死了就死了,没有个亲朋好友的,能有人帮着拿个席子裹起来埋了就算是顶好的待遇了。每年在城外的遍地黄沙里,都有数不尽尸体,是被风沙蚕食的。 “两位客官,要不要来碗清汤牛肉面,好吃还不贵,只要两文钱一碗!” 这城门旁边,有一家面摊子,也做酒水生意,可惜客人并不算多,也都是些寻常人家。 佩刀带剑的江湖汉子,还是喜欢到城里的大酒楼里去,喝完酒,再到酒楼周围找个明明白白的风月场所,或者索性就直接到里面去喝酒。 藏藏掖掖的,可不是江湖儿郎的作风。 不等郭小九回答,祸水已经坐在了摊子前的一张桌子上,抬起了两根手指:“两碗。” 她抽了抽鼻子,手中把玩着那把黑色的折扇,突然抬起头冲着郭小九笑了笑,很迷人的那种:“我没有银钱。” “得!”郭小九虽然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些数不尽的酒楼妓院,可他没打算去那地方逍遥,之前周子恒给他的银钱,已经花销得七七八八,所剩不多,再加上带着这个小丫头在身边,终究不能太过于张扬。 去酒楼是为了喝酒,去妓院,也未必就一定是为了那些婀娜多姿的美人能窝在床榻,可能只是为了能有人陪着饮酒。 美人,眼前就有一位,还是这天底下顶好的美人儿,想到此处,郭小九也就乐得一笑,心中一阵畅快:“先来一壶酒!” 祸水长得很美,一入坐,周围的几桌客人都时不时的拿眼神偷瞧过来,又见到郭小九带着刀剑,也不敢太过张扬。 郭小九一脸的无所谓,你们看就看呗,反正这丫头跟他没多大的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这丫头死皮赖脸的非得跟着他,目的为何,他不知道,也不敢去问。 打不过,肯定不敢问。 甚至郭小九这一路上,都在心底里猜测,这个看上去年纪比自己还年幼了一两岁的小丫头,是不是一个老太婆,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能够驻颜有术。 他还是不敢问,只能憋在心里,万一是真的,他觉得他肯定走不进这游魂堡。 是假的,也得讨顿打。 吃过了面,还不算完,祸水这丫头非得先找个大点的客栈,换洗一下,郭小九无所谓,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也确实累了,趁着这功夫,他准备休息一下。 奈何呀,祸水这丫头,非得让他也洗漱一下,不得以之下,只能从了这丫头。 一阵清风袭来,郭小九睁开了眼,已经是一两个时辰之后了,太阳已经偏向了西南方。 郭小九寻摸了一周,才在屋子里看到了祸水这丫头,她现在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灵气,不再是从沙漠里走来,那个脏兮兮,但看上去很宜人的小丫头。 祸水眯着眼睛笑笑,这一笑的杀伤力,估计比这游魂堡里的那些膏药都管用。 “要不要我们出去街上看看?”祸水侧着耳朵,倾听屋外街巷上的喧嚣。 “不去!”郭小九扭转了头,继续眯起了眼睛,躺了下去。 终究是打不过这个小丫头,又加上这丫头很是挑衅的跑到了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两口气。郭小九在心里默念:“仙子呀,仙子呀,你不能怪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不是。” 只能陪着这个小丫头在城里面瞎晃荡。入了城之后,祸水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先前还有些高手风范,那种冷艳的气息,欲拒人千里之外。 现在,那些东西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游魂堡里,裁缝店不多,江湖女侠也有,可这些城里的江湖女侠,谁会来这地方。有钱的那些女侠,就比如这座城里号称漠北第一刀客的那位女子,哪能看得上这些小铺子。 没钱的女侠,连喝酒钱都不够。城里的那些普通百姓们,也就买两块布,回自己家里做些针线活就是了,男人在外面挣钱,自己在家里也不至于太过于无聊。 这地方最贵的东西,是胭脂水粉,在外头算不上名贵的牌子,在这游魂堡里,都能喊出一个好价钱。 毕竟物以稀为贵,胭脂水粉都是外面来的,得在漠北走很远,才能运到城里。那些风月场所的女子,哪个每个月不得来这地方消费几次。 至于,这些女人们为什么没能让裁缝店火起来,这里面就有大学问了,这里是漠北,那么多风月场所,去谁家不都是去,得有自己的特色不是,用外面这些裁缝,也就做些寻常女子衣裳,如何能够夺人眼球? 可祸水偏偏就只逛这些叫价极高的店铺,让郭小九跟在身后,每听到一次报价,心底都会一阵哆嗦,在心里快速盘算下,剩下的银钱还够不够折腾。这丫头好像知道郭小九的尴尬境地,只是看,连摸都不曾摸一下。 郭小九无精打采地跟在祸水身后,穿梭在这游魂堡内的街巷之中,这短短的时间,已经逛了好几条街巷。 也就是脚下费些力,还不至于让郭小九叫苦不迭,他没有立马去寻找周子恒,他应当在城里,可城内这么大,一时半会上哪儿找去? 随着祸水走进了一家饰品店,郭小九百无聊赖地想要伸手抚上刀鞘,却被手上的铃铛声刺得一个机灵,让他不由想起了心中的姑娘。 “嘿!”郭小九的脸上当即浮出了一抹笑意,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他应当需要明白的东西。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章 马管事还恩 待到入了饰品店殿堂之内,可以算得上很明亮的灯光之下,落眼也不过是些寻常货色,能称得上卓尔不群的奢侈品,最多不过一两件而已。 这些可都是这些饰品店的镇店之宝,没有能够称的了店铺老板心意的价格,根本不可能拿下。 祸水一如既往的只看不摸,她此时就站在一件看上去极为华丽的发簪前方,几次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两下,又急忙收回了手。 店铺老板见到是两位年轻客人,又是少年少女,也就当是一对小情侣,见到祸水这般作态,嘿嘿一笑:“小姑娘,这东西摸摸不要钱的。” “哦,那我真摸了?”祸水回头冲着店铺老板瞧了一眼,还是将白皙的小手,缓缓放在了发簪之上,只是轻轻碰触了一下,却没有拿起来细细端详。 “唉!”可能是想到之前在面摊上,看到郭小九的钱囊里面确实有些捉襟见肘的样子,祸水轻轻叹息一声,也就转过了身去,看向了别处。 店铺老板啧啧嘴,笑着摇了摇头,恰巧那发簪还真就是他这店铺里面数一数二的精美饰品,看上去雍容华贵,实则也是用了大价钱才收购来的。他也约莫看出来了两个人的身份,应当没有多少银钱。 “两位,可以到那边去看看,也都很精美,价钱还不贵!”店铺老板伸手指向了一侧,示意两个人看过去。 郭小九双手搓了两把,微微眯起了眼睛,并没有顺着老板的眼神望过去。反倒是祸水毫无留恋地走向了那方,根本没有回头理会郭小九。 店铺老板又是一笑,这一对子,真的有些意思,这少年郎应当是想要夺取这小丫头的欢心,还站在那发簪之前,愣愣发呆。不过呀,店铺老板还是留着心思,一直瞧着郭小九的动静,万一这小子,拿了东西悄悄溜走,他这铺子可不是损失一点两点那么简单。 祸水绕了两圈,还是最终选择了放弃,除了先前那根华丽的发簪,其他饰品根本不可能引起她的注意。以前在江南,可没有机会走出楼来看这些稀罕物什。 原本祸水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间铺子,这才想起来,还有郭小九跟着他,急忙打量了几眼,发现他竟然还站在那个发簪前方。 祸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心里暗喜,难道这小子还因为自己刚才驻足的原因,决定把这发簪买下来送予她不成?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我也就看看,本姑娘已经这么美了,要是再美一些,可让这游魂堡里的俏佳人们咋活?”祸水悄悄走到了郭小九的身后,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店铺老板也叹息了一声,这生意估计又是黄了。 “小丫头,难道你以为我看这发簪是要送给你的?”郭小九回头问道,说话间眼神之中好像已经出现了一丝明悟,急忙摆了摆手。 “唉,你可千万别想多了,你与我不过时萍水相逢,对吧,这东西还是值些价钱的,连之前吃饭的钱,住店的钱,你还欠着我呐。” 听到这话,祸水皱起了眉头:“郭小九,你找死是不是?” “停停停,我说的没问题吧,你不能欺人太甚了不是,要是打死了我,你想想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孤孤单单在这游魂堡里,钱也没有,饭也吃不上,到时候还得流落街头,说不定,还得去那肮脏地方做那勾当,啧啧,……”郭小九说着急忙摆了摆手。 “哼!”祸水气得牙痒痒,想要伸手揍这家伙,却又想到,万一弄坏了东西,那今天岂不是走不出去了? 郭小九没有再想去挑逗这个小丫头,冲着店铺老板笑了笑:“老板,这东西多少钱?” “这位小兄弟,你若是诚心要,送予这位小姑娘,我今天就成你美事,只要五百两!”店铺老板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手指分开得极大。 “嗯,不仅要这件,还要那件。”郭小九说着,抬手,指向了店铺老板身后摆的一根发簪,细细看去,确实比这摆在外头的都要好上许多。 “这?”店铺老板有些为难地多瞧了郭小九两眼:“小兄弟,这件可价格不菲,少说得两千两!” 没有等到郭晓九回话,店铺门外已经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替这位小兄弟付账,你尽管给这位小兄弟包起来便是!” 店铺内听到声音的三个人都望了过去,郭晓九不仅望了过去,还冲着门口的方向抱了个拳:“马老爷子。” “小兄弟,你那天夜里不辞而别,让我这一路上,可良心不安呀!”只瞧见店外走进来的老头子,竟然就是那位马管事,店铺之外,有好几名随从,并没有进入店里。 “原来是马管事!”店铺老板也看出来了来者的身份,急忙迎了上来,却又想到这位马管事的吩咐,心中一思量,这位马管事是位生意人,喜欢用生意人的方法去解决问题,只怕这位佩刀负剑的年轻人,与马管事有些渊源,马管事又不想亏欠于他。 既然有了这番猜想,店铺老板也就没了其他心思,果真将两个发簪都包了起来,这才走到了郭小九的身边。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马管事入城,也带着一位年轻人,就在他这店铺里,可比这次还要大方一些。 店铺老板的心里也在叫苦呀,要是都像马管事这般做生意,那他这店铺,还不得亏死。不过,马管事做人也是出名的大方,这游魂堡的饰品店和胭脂店,都是马管事这些年来照拂的。 “小兄弟,你收好喽。”店铺老板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郭小九自然是明白人,他若不是之前看到了马管事瞧见了他,他也不敢在这发簪前方驻足这么久不是。 “小兄弟,要不要随老头子我去隔壁坐坐?”马管事说着笑了笑,又瞧了祸水两眼:“是我老头子多嘴了,小兄弟好福气,有这般美人儿在身边,哪里还需要,嘿嘿!” “马管事说的是。”郭小九再次抱了个拳,急忙冲着祸水使个眼色,跟这位老头子打交道,他是很不喜欢的,要不是周子恒不在身边,他也不至于这般做为。 “那我就不叨扰老爷子了!”郭小九说着,已经开始往外走去。 “小兄弟慢走不送!”马管事没有继续挽留,他是生意人,这一锤子的买卖,就是一锤子的事情,他可没有想着继续给这以后几乎没有交集的少年,继续下注的意思。 待到郭小九和祸水走出了店铺许久,门外的一位随从这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马管事,走远了。” “嘿,老伙计,这是我来时路上的一位恩主,若不是他,我此时说不定根本进不了这游魂堡,你还要多担待一些。”马管事冲着店铺老板解释道。 “马管事,不打紧。”店铺老板腰杆始终恭着,不敢直视马管事的脸。 祸水得到了发簪,也没有太过于高兴,毕竟郭小九的怀里还揣着一根更值钱的发簪,她嘟着嘴,心里很明显满是嫉妒。 她自然知晓郭小九的另一根发簪作何用处,这天底下,咋就没有个男人,肯为她花些心思,于是心里开始不畅快,可姐姐不让她碰这些东西,也自然就越想越生气。 刚开始是生郭小九的气,后来又生宁不二的气,现在是生楼中那位大唐第一美人儿的气,可这股气,总得发泄出来不是。 于是,两个原本都沉默走在街巷上的年轻人,其中那位很漂亮的小丫头突然间扭转了头,冲着身后的少年郎说道:“要是让我看到你那根发簪在谁的头上,我肯定杀了她!” 一句话落下,郭小九使劲打了个哆嗦,又急忙摆了摆手,一脸坏笑:“那你也得先把欠的银钱还了才是!”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一章 客栈说书人 “等我有了钱,肯定还你便是。”祸水扭转了头,已经近了客栈,入了客栈内,她也就没有再理会郭小九,自顾自地到楼上去了。 郭小九之前订下了两间客房,他还没有傻到打这个小女魔头的主意,就在刚刚,他给了这个小丫头女魔头的殊荣,年纪轻轻,有了雨夜城头那番本领,不是魔头,还能是啥? 等到看不见了祸水,郭小九这才敢大摇大摆的在客栈一楼寻了个角落坐着,顺带跟伙计要了一壶酒,开始独饮。 这时已经近了黄昏,客栈内有些昏暗,老板也不是计较人,让伙计这个时候就掌上了灯。客栈内又亮堂堂的。 一老一少两个人进了客栈,走在前面的是位麻衣老头,老头子好像是个瞎子,手中捏着把二胡,却不需要搀扶,也能辨别得清方向,老头的身后跟着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女。 少女正值妙龄,可能与祸水一般大小,身体刚刚发育,也只能算得上清秀二字,不能跟祸水完全相提并论。 店家迎了过去,扶住了老头子的手臂:“张老爷子,您今天能来我们店里,真的是蓬荜生辉!” “嘿嘿,小老儿我呀,还不是为了能在你这儿贪吃两口酒。”张老头子笑着拍了拍店家的手,示意他不用搀扶。 那身后的少女冲着店家微微屈膝,这才瞧见身后背着一把木琵琶。 店家把两个人带到了客栈厅堂中央的一张桌子上,吩咐店小二上了一壶酒,两碟小菜,也就没有再理会这一老一少。 “敢问这位兄台,这位老爷子是?”郭小九冲着不远处的一位江湖汉子问道。 “小兄弟,这位老爷子你都不认得,刚来着城里不久吧,这位老爷子可是咱们游魂堡顶有名的张老爷子,别看只是个说书的,可这江湖上的大事小事,他都知晓一二,就算这些年一直在咱们游魂堡,外面的消息,也知道的一丁点儿不少!” 那汉子说着,一脸的崇拜,好像这位老爷子比那些江湖上传说的那些人物,还要厉害许多。 “嗯,有点儿意思,谢过兄台!”郭小九冲着那位汉子端起了酒,一饮而尽。 张老爷子取出了一块醒木,往桌上一拍,这就准备开讲。 原本郭小九入店之时,已经有了不少客人,这个时候,更是人满为患,又有不少客人在这位张老爷子走进客栈之后,随之而来,都是些江湖汉子。 人多桌子少,有些一两位客人一桌的,小二只能舔着脸问问:“能拼桌不能?” 大多数人没啥忌讳,也就应了下来,都是是江湖汉子,哪来那么多讲究,只要有酒,管他跟谁喝,不是还有这位张老爷子在助兴? 郭小九这桌,也有人来拼桌,不过是个穿着厚重袍子,还用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的女子,女子腰间佩着一柄弯刀,额头上应当刻着什么符号,只能看得清半个。 根据以前在那些江湖侠客纵横的里的描述,郭小九猜测眼前的这位女子,应当是位乞伏女子。 女子抬头冲着郭小九笑了笑,这才瞧见女子长相不算美丽,也不难看,但拥有一双淡黄色的眼眸,平添了几分惊艳味道。 女子也要了一壶酒,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喝着酒。 等到客栈内小二已经不再往里面带客人,店家这才跑到了张老头子身边,悄悄地说道:“张老爷子,您看着可以开始了!” 张老头子点了点头,已经再次醒木拍桌,客栈之中,瞬息间鸦雀无声。 随着二胡声响起,那位长相清秀的小姑娘,也取下了琵琶,手指开始轻柔舞动起来。 “这江湖风雨,一眼揽尽山河岁月,想我大唐好儿郎,成就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江湖绝唱!” 张老头子饮了一口酒,一口,碗中酒皆净。小二就伺候在旁边,急忙又满上一碗。 “这江湖百年,有那西行万里,万里即太平,为我大唐迎来空前盛世的佛宗和尚。” 当即有人起身附和:“玄奘法师!” 于是,这些人饮尽碗中酒。 “有那当为天下霸主的女帝,一袖开天门,为我大唐百姓独守天门的绝世女子。” “为女帝而饮!”有无数江湖人起身,其中还有不少江湖女侠客。 “有那醉酒之后,敢在帝都城外,书下‘愿与女帝快哉江湖’,事了拂尘去,从此天上地下尽皆无敌的潇洒剑客。” “李剑神!”楼内大多数的江湖汉子都站起了身,举杯,郭小九笑了笑,也起了身,饮尽碗中酒。 “有那愿平洛阳祸乱,四步成圣,出口即成谶,附骥游学的杜姓书生。” “杜书圣!”又是数不尽的江湖汉子起身,举碗。 “韩昌黎,我替你饮一碗。”于是,郭小九,又起身。 “有那原本战场无敌的大唐神将,临老又成就当代剑冠的裴姓圣人。” “剑圣裴旻!”郭小九又不得不起身,随着那些江湖汉子,再饮一碗酒。 张老头子,每说一句,皆饮一碗,脸不红气不喘,着实是好酒量。 老者摸了摸胡须,笑了笑:“在坐的看官,请莫要想的太多,小老儿我呀也大都是道听途说,各位江湖儿郎心中,都有各自的大英雄,听小老儿胡言乱语,还请各位一笑而过!” 不等在座的江湖汉子们催促,张老头子的二胡再次响起:“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人,我们来瞧瞧那些江湖此时,正值扛鼎的各位晚辈后生。” 于是,就有人附和起来,客栈之内,瞬间成了乱糟糟一团。 有的喊着“神将苏成武”,有的喊着“儒教自在”,也有的喊着“醉吟白乐天”,…… 张老头子,又是惊堂木一摔,微微咳嗽一声:“那就说说咱们陇右的剑道宗师,醉吟白乐天。” 郭小九揉了揉鬓角,悄悄打量了桌子对面的女子一眼,这位女子始终一脸的笑意,不论刚才那位老者如何挑逗这些江湖汉子的气氛,她都始终巍然不动。 此时,才饶有兴致地多瞧了两眼,那女子饮了一碗酒,笑了笑:“是不是在猜,喊哪位江湖人物,能够让我随着这些堂上的糙汉子们附和而起?” “嘿嘿!”郭小九笑了笑,却是笑得极为不自然:“没想到女侠如此聪慧,失敬失敬!” “这有什么的,都是江湖儿郎,何必在意这些东西,我呀,唯独爱好那江南醉仙楼。”女子可能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小脸微红。 “原来,是这般。”郭小九笑了笑,赔礼似得,冲着女子举了举碗。 女子很识趣,又是一碗酒。 这位张老头子,果真不是俗人,也就在这功夫,那些原本还有些不太高兴的江湖儿郎,已经再次被张老头子的话语吸引了起来,随着那洛阳城头的一战展开,这些江湖儿郎,都已经听的入了神。 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子很例外,所以,郭小九也有些例外。 女子可能在心里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小声的说了句:“我是乞伏人,你可以叫我出连扈。” “嗯!”郭小九好像明白了女子的意思,没有太过于紧张,不过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起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有事情,敢问少侠可曾能与洛阳世子见面?”出连扈似乎知道不少的东西,说话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地挑郭小九两眼,好像在说:“你问我呀。” “入城有些仓促,还没有来得及与他见面。”郭小九小声嘀咕了一句,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扶在了刀鞘上。 好像看出来了郭小九有些紧张,出连扈急忙摆了摆手解释道:“少侠不要担心,世子殿下好的很,我之前与他见过一面,原本想要找他商量这些事情,后来想了想,还是与你商量比较好。” “哦?”郭小九眯起了眼神,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什么事情,还希望女侠能够给我说道说道,我好决定下,是不是可以与女侠共事一场。” 唐三中文网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二章 提醒 叫出连扈的乞伏女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让郭小九不得不微微偏过头去,才听得真切一些。 只听得那女子说道:“少侠也是聪明人,就算我不点破,少侠也应当知晓,这城中宇家已经暗中与突厥蛮子勾结,而我曾打听过,似乎这宇家的公子哥,与世子殿下和少侠都有些纠葛,这次我找少侠,就是想与你联手,挫败这宇家的锐气。” 听到这般话语,郭小九不由的一笑,是略带讥讽的笑意:“女侠这话说得,让在下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我与那宇家公子交过手是不假,可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就算他跟突厥蛮子有些关系,可也不能骑到我的头上,所以呀,女侠怕是找错人喽。” “我就晓得如此,少侠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出连扈伸手将桌面上的酒壶摆到了正中央位置:“这是我们游魂堡。” 又拿起了她面前的酒碗,放在了酒壶不远处的位置:“根据探子来报,突厥蛮子五万骑兵,已经在这里,最多三日,必然兵临城下。” 好像有了些兴致的郭小九,只是很仔细地瞧了两眼,没有说话。 他此番来游魂堡,确实有跟那宇家老娘们宇丰怡较量的念头,可没想着也牵扯到其他事情里面去。 就算明日游魂堡之外来了五万骑兵,他也该干啥干啥,难道他还能一个人独战那五万骑兵不成? “明日,是城内副都护长孙龄的六十大寿,宇家会去,我想,他们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动手,一旦长孙副都护身亡,游魂堡之内,群龙无首,那个时候,城中所有百姓,都是突厥马蹄下的亡魂,所以我希望少侠一定要与我们联手。” 出连扈解释道,也已经将酒壶和酒碗放回到了原来位置。 “女侠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这事情,我一个在江湖上无名无姓的野小子,其实并不想掺和进去。”郭小九撇撇嘴,饮了一口酒,很认真地打量了出连扈两眼。 “可能少侠会想,我一个江湖女子,为何会与你商讨这些事情。”出连扈继续说道,她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是喝酒喝得:“不瞒少侠,我是长孙副都护的贴身侍卫,他的安危,关系到了整座游魂堡。” “明日我一定去,至于会不会出手,……”郭小九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酒壶里的酒已经剩下不多,他举起酒壶轻轻摇晃。 出连扈点了点头,已经站起了身:“只要少侠去了,肯定会出手。” 没有什么道别的言语,出连扈走得极快,张老爷子讲得兴起,周围那些江湖儿郎听得兴起,谁都没有太过于注意这位突然离开的江湖女子。 又喝了一口酒,郭小九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从没有听说过,一位副都护,能有一名入圣境界的高手当贴身侍卫,就算是身在帝都的那些个手握大权的大人物,也未曾听闻。” “有趣,龙潭虎穴,都得走一走才是。”郭小九望着窗外的夜色,他心中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去这位副都护的府上去瞧瞧。 也没有继续往深处去思考这件事情,郭小九将怀中的发簪拿出来,细细打量了几眼,好像想到这发簪将来能够戴在她头上的模样,竟然沉浸其中。 只要下次相见,他就会将发簪送予她,世间女子,应当都喜欢这些物什,祸水不例外,宁不二也不例外。 只是希望,不要像陇东城离别时那般尴尬才是,就算那柄折扇多么价值连城,终究是他抢来的,也不可能真的让她多么欢喜,只是扇子是他送的,仅此而已。 伴随着醒木最后一次拍桌,郭小九这才回神,只听见那张老爷子吆喝了一嗓子:“预知后事如何,小老儿我也没有下回不是,下回还不晓得在谁家混吃混喝。” 周围的江湖汉子们都是一阵爽朗大笑,纷纷举起酒碗,向张老爷子敬一碗酒。 伴随着这些江湖汉子缓缓散去,这客栈之中,只剩下了寥寥几位客人,尽管如此,这一会儿的功夫,店家怕是也赚的盆满钵满,那客栈柜台前的两个伙计,直到现在还是手忙脚乱的。 几位店小二也忙活的紧,屋前屋后,已经来回跑了十几趟了。 店家亲自跑到了张老爷子桌前,一脸笑意的冲着张老爷子抱了抱拳,从怀里摸出了两个银锭子,悄悄摸摸的递到了张老爷子的面前:“张老爷子,您这幸苦了。” “不妥!”张老爷子的眼睛始终眯着,让别人都以为他是个瞎子,可店家的这番举动,他却是急忙摇了摇手,原来能瞧的见:“这坏了规矩不是,我说书,不为赚钱,就是混两口酒喝,嘴馋而已。” “嘿!”店家将银锭子收回到了袖管里,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坏了张老爷子的规矩,是在下不懂礼数,还望张老爷子可千万别见怪才是。” 这可是尊实打实的财神爷,店家肯定得讨好了,万一这位老爷子一生气,下次不来他这客栈里头说书,…… “不打紧不打紧。”张老爷子已经收起了醒木,又是喝了最后一碗酒,身前的酒壶却也是空了,这才捏着二胡,站起了身。 那位背着琵琶的少女,早就已经等在了张老爷子的身侧。 郭小九收回了视线,他也准备再饮一碗,就上楼休息去,这些个日子,一路奔波,哪怕他不是一般的江湖汉子,也差点累的散架了。 却见那张老爷子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站起身,冲着郭小九这边瞧了两眼,摇摇晃晃地径直走了过来。 一屁股坐下之后,张老爷子没有开口,看他的架势,应当是在打量着郭小九。 “张老爷子,久仰久仰!”郭小九急忙从桌子一侧拿过来了一个干净的酒碗,给张老爷子斟满一碗酒。 “小伙子,你明日要去那长孙副都护的府上?”张老爷子的声音不算低,可周围剩余的客人,应当没有听到他的话。 “嗯,有兴趣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还有位爱凑热闹的朋友也在城里,想着明天万一还能顺便见到他。”郭小九冲着张老爷子举了举酒碗。 张老爷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嘿嘿一笑:“凭你这小子一碗酒,奉劝你一句,那出连扈不是省油的灯,万事都要小心一些,我与洛阳城里那位老前辈见过几次,敬仰的很,当然了,还是更仰慕你师父一些,要不然也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在张老爷子说话的时候,郭小九也已经喝尽了碗中的酒水,将酒碗放在桌上,起身深深作揖:“晚辈谢过前辈提醒。” 没有问这位张老爷子的名姓,不过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位说书人这么简单,想必这位老爷子早些年,应当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若不然,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的江湖趣事。 将张老爷子和少女送出了酒楼,一老一少,顺着来时的路,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嗑,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直到看不到了两道身影,郭小九这才折返回了酒楼,又在脑中仔细一回想见到那位乞伏女子出连扈的经过,越想越觉得这女子可疑。 不过,这位女子有些话,他还是相信的,宇家确实与突厥蛮子有些联系,倘若这游魂堡之外,真有五万突厥骑兵南下而来,那明天长孙副都护的六十大寿,不失为忌日的最佳选择。 这游魂堡的兵权,应当都在这位副都护的手中握着,只要他一死,城中那些早就投靠了突厥蛮子的人,肯定都会冒出头来,那个时候,游魂堡城破,只需要一朝一夕而已。 唐三中文网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三章 副都护的六十大寿 第二日一早,郭小九就领着祸水走出酒楼,按理说,这位小丫头昨天心情很糟糕,今天也应当好不到哪儿去。 可一听说郭小九要去副都护长孙龄的府上,小丫头就急忙走出了屋子。 原本她想呀,欠着郭小九的银钱,肯定被他一笔一笔的记在小本本上,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了他的心意才是。 要是实在扛不住饿了,就去把昨天那根发簪给典当了,起码能换个二三百两银子,不至于饿着。 二三百两银子可不少,到时候先还他个二百两。这一夜的端详,那发簪也就没什么兴趣了,毕竟只是个装饰,大多数女子,见到喜欢的饰品就算买来,也只是收藏起来,闲时才拿出来瞅瞅,满意地佩戴一阵子,不满意的,就继续丢回到角落里。 不过,能去长孙副都护的府上蹭吃蹭喝,她自然就迫不及待地跟了出来。 去时的路上,郭小九一直在试图挑逗这个小丫头,毕竟一个人自言自语实在是无趣的紧。 这丫头今天好像嘴都被封起来了,无论郭小九说什么,她都始终不作答,只是拿眼神冷冷地注视着他。 “得,您老算是这回又回到了聋子哑巴的境界里去了。”郭小九半开玩笑地嘟囔了一句,脚下也放缓了一些,故意与祸水齐头并进。 这丫头也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脚下却是也慢了一些,落后了郭小九一头。 郭小九又放缓了一些,祸水还是跟郭小九之间差着一头。 当郭小九再次放缓的时候,后背被一股大力狠狠给推了个趔趄,这才呲着牙回头瞧了几眼:“我说祸水姑娘,你这不能动手不是,我就想与你说几句话而已。” “好好走你的,再多嘴一句,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祸水很凶狠地瞪了郭小九一眼,有些气呼呼地别过了头去,不去看他。 “好嘞。”郭小九急忙扭转了头,做了个鬼脸。 既然这位凶巴巴的小魔头,直到现在还没有对他动手,郭小九猜测,自己这段时间应当是很安全的,看这丫头应当也刚入江湖不久,就是不晓得,这境界是如何得来的。 就算她要动手,估摸着郭小九一提那五百两的事情,这小魔头也就只能理亏的憋在心底。 不一阵子,两个人就来到了这副都护府之外。这位大唐游魂堡的副都护长孙龄,可是当今安西都护府大都护杨胡子的亲信,早些年月里,在这漠北战场上,不说声名赫赫,也是少有的名将之一。 这位副都护极为喜欢热闹,平日里但凡是什么重要的节日,他一定要全城同庆,今天肯定也算是大日子,游魂堡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到了府上去。 甚至呀,这城中百姓,只要到副都护府侧门,跟府上的管事报声:“祝长孙副都护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就有十个铜板进入腰包。 郭小九没有收到请帖,可他仍旧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府邸,不为别的,就因为府外的一张告示上张贴着:“凡能打得过门口两名护卫其中一人,就可以无条件进入府内。” 只是一刀,刀出鞘,那拦下郭小九的护卫发丝就被斩去了一缕,这位护卫当即冷汗直流,急忙让开了身子:“请!” 后面的两位江湖汉子,见到郭小九这般,也想要效仿,却是被已经有了些防备的护卫两招收服。 自然,门口的侍卫也知道,就算他们刚才有些防备,也占了先手,都未必能赢下那位年轻佩刀郎。 有些懂得了其中道道的,纷纷交头接耳,相互猜测刚才那位的身份。 进了正门,就是副都护府中庞大的院落,此时院落之中,摆满了圆桌,分列左右两侧,大多数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靠前的一些,皆是有些身份的人物,靠近大门这方的,都是些江湖儿郎。 在院落正中,摆着一张半径三米的圆形高大擂场。这位长孙副都护早年还是位痴迷江湖游侠的老爷子,这擂场当然是给场间诸位酒至酣处,助兴用的。 郭小九带着祸水,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也就不一会儿的功夫,剩下的这些桌子,也都坐满了人,都是些江湖儿郎。 不得不让人钦佩这游魂堡的实力,在大唐境内,除却那几座早就名动江湖的雄城,还真少有能与这游魂堡中江湖势力相媲美的。 院中的管事,对下人吩咐了几句,下人急忙跑到了副都护府大门之外,不久之后,几名侍卫已经快速跑回到了院落之中,紧紧闭起了大门。 在大门之外依稀还能瞧见,隐隐绰绰都是些江湖儿郎。 这些进的了院落之中的人,同桌之间,总有几个认识的熟悉面孔,这段时间,也相互攀谈了起来。 也有像郭小九和祸水这般无聊的,除却最初坐下之时,与同桌的几位见过了礼,便再也没有了话语,只是侧着耳朵聆听着周围这些江湖儿郎的小声攀谈。 也在闭门谢客之后不久,府上的下人就端上来了一盘盘丰盛的饭菜,也就在这些人进入府内的这段时间,已经到了临近正午。 饭菜算得上丰盛,这些江湖儿郎可没有谁跟谁客气的说法,除却那最靠近府邸深处的一些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低头扒拉着饭菜。 也幸亏这长孙副都护这些年应当赚了不少银钱,不是个小气的主儿,直到这些江湖儿郎们都吃的个八分饱,才停止了继续上菜。 坐在郭小九身侧的祸水,拍拍圆鼓鼓的肚子,开始进入了沉思。 同桌的几位都是些江湖糙汉子,瞧着祸水从上菜开始,到现在的这一番举动,都是惊讶不已,看着小丫头年岁不大,这饭量可比他们还要大一些。 哪怕之前几个对祸水悄悄投来爱慕眼神的汉子,此时也都有些唏嘘不已,心中肯定在想,这丫头咋这么能吃,要是家里真养了这么个祖宗,其实也不错…… 郭小九看着这一桌的汉子们,想笑却又不敢出声,万一引起了众怒,那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也就在这院落之中,大多数人都放下了筷子的时候,一位老爷子从府邸深处走来,陪伴在他身侧的是一名翩翩公子哥,又一侧,是一名乞伏女子。 除却那打头的老爷子郭小九不认识,这一左一右的两位,郭小九都曾打过照面。 那位乞伏女子更是昨日才刚刚见到过,出连扈在院中打量了几眼,好像并没有看到郭小九,不过她并没有着急,仍旧面无表情地跟在老爷子的身后。 另外一位公子哥,一席白衫,气宇轩昂,腰际上还挂着一块价钱不菲的玉佩,不是那宇公子还能是谁。 老爷子应当就是这游魂堡握着最大权柄的副都护长孙龄,这位长孙副都护看上去年纪并不像实际年龄那么大,倒像是个年仅四十有余的壮年汉子。不过发丝之中,偶尔露出了一两缕斑白,出卖了他。 长孙副都护面容看上去很和蔼,并不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在那院落的最靠前中央位置,已经有下人赶忙搬来了一把椅子。 长孙副都护站在椅子前方,冲着院落中的众人,拱了拱手:“今天是老夫的六十大寿,各位能来府上,老夫很是高兴,老夫不是个酸儒,不会说些客套话,还望各位不要计较。” 说罢,长孙副都护就坐在了椅子上,那些院落中的客人,不论身份尊卑,总不敢多言语,只敢附和着说:“不打紧不打紧,倒是得祝长孙副都护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才是。” “谁谁谁,祝长孙副都护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这地方毕竟是漠北,没有大唐中原或者是江南水乡那么些文人雅士的气度,自然大多数都是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两句在嘴里念念叨叨。 听着场中一声声祝福,长孙副都护倒也百听不厌,乐呵呵地瞧着这场中一个个或而熟悉的,或而根本没见到过的面孔。 直到长孙副都护扬起手来,这场中喧嚣才缓缓静了下来。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四章 刺客 这位已然是花甲之年的长孙副都护,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待到这硕大的院落之中,没有了什么嘈杂之声,他就轻咳了两声,露出了些微笑意:“老夫是个爽快人,想必大家都知晓,老夫当年最是崇拜你们这些江湖儿郎,一直到了今天也是。” 随着长孙副都护的手掌一扬,原本静静等待在身后的几个仆人,急忙抬出来了两个木箱子,待到木箱子被打开,阳光洒下,瞬息间,满院皆是银光闪闪。 “各位不必惊讶,这是老夫今天给在场的各位江湖儿郎们准备的谢礼。” 没有等到院落内再次喧嚣,长孙副都护就继续说道:“瞧见这院中那擂场没有,今天呀,能在这擂场上连胜十场的,就有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可以收入囊中,连胜三十场的,赏银百两。” 待到这位老爷子话音落下,院落之中,这才开始传来稀稀落落的嘈杂之声,随着越来越多的江湖汉子动了心思,开始摩拳擦掌,这院落中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有一位江湖汉子率先走了出来,对着长孙副都护深深作揖:“长孙大人,今天这一场我先来如何?” 像是发问,这汉子却已经手持两柄短刀,走到了擂场中央,这汉子又向着周围见过了礼,往后退了两步,对着院中的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今天在这院落中的江湖人物,都是经过了起先门口的两位侍卫筛选,自然都不是一些江湖混混,肯定都有些拿手的看家本领。 就在这位汉子手势落下,就有人上了场。 这位汉子两柄短刀确实耍的有些能耐,接连胜了五六场,才被打下去。 此时站在擂台中央的已经是一名粗壮的异族汉子,汉子头部裹着白色的缠头巾,像是从更西边一些的地方来的。 这位汉子连胜了十场,这才停下了手。 当即有两位下人急忙捧着一个木盘快步走上了擂场,木盘上裹着一块红布。 缠头巾汉子接过了木盘,将红布掀开了一个缝隙,冲着木盘里面瞧了瞧,很是满意的向着长孙副都护躬身。 “你身手不俗,叫什么名字?可愿意留在我的身边?”看的兴起的长孙副都护嘿嘿一笑,冲着缠头巾汉子递出了一根橄榄枝。 “在下兰蝶木,愿意誓死效忠大人。”说话间,缠头巾汉子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已经走下了擂场,向着长孙副都护的方向走去。 长孙副都护点了点头,很满意地笑笑,扬了扬手,示意可以继续下去。 这个时候,院落擂场两侧,一左一右走出来了一对娇柔的黑衣女子,两位女子都用黑纱掩面,武器还都是一柄弯刀。 瞧这一对女子的身段,都娇柔的很,让院落中的糟汉子们,一阵叫好。 却也在这空挡,那先前已经临近到了长孙副都护身前的缠头巾汉子,猛然抛掉了手中的木盘,手中已经捏出了两柄匕首,一柄抛向了长孙副都护,一柄紧紧握在手中。 这一瞬间,院落中的目光都急转,有些惊骇地望向长孙副都护的方向。 擂场上的一对女子,好像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纷纷抽出弯刀,向着那个缠头巾汉子追了过去。 “有刺客,保护副都护大人安危!”站在长孙副都护身后的府邸管事急忙吆喝了一声。 长孙副都护没有说话,眉头轻轻皱起,好像早就想到今日会混进来一些贼人,却未曾想到,这第一个被自己招揽的,就是想要他死的人。 原本静静立在他身边的出连扈,也拔出了弯刀,护在了长孙副都护的身前,弯刀扬起,挑飞了迎面而来的匕首。 十几名护卫也从长孙副都护身后站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两米之外,各个手持长剑,目光冷冽的盯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缠头巾汉子。 “好戏就要上演了。”郭小九嘴角扬起,伸手扶在了刀鞘上,目光之中,满是讥讽的意味。 这才刚刚开始,就这么刺激,这之后,还不得闹翻了府邸? 他就宛若一名看客一般,很悠然地端起了酒杯,给了祸水一个眼神,示意她一起痛饮一杯如何? 祸水肯定给了他一个白眼,她虽然不知晓这其中的道道,但起码看得清现在院落之中的局势,长孙副都护请她吃了一顿饱饭,按理说应当不是坏人,那坏人现在就在拿着匕首想要刺杀他。 “哎哎,祸水姑娘,这事情我们不掺和,你到时候可千万别一个冲动,……”郭小九冲着祸水笑了笑,已经又倒了一杯酒。 “你请我我都不会出手。”祸水翻了个白眼,淡淡回道。 听到了祸水这般回答,郭小九也就放下心来,抱着看戏的态度,继续看着这一场好戏的上演。 这位缠头巾汉子身手虽然不俗,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又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几个瞬间就有些败下了阵来的趋势。 倒是令在场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之前擂场的一对女子,目标好像并不是那位缠头巾汉子,现在却是与出连扈交起手来,反倒应当是缠头巾汉子的帮手。 原本有几位江湖好儿郎,实在看不下去,或者是想要讨好长孙副都护,纷纷拿着兵器站起身来,想要前往相助。 却是被擂场上瞬间冲出的二三十名府邸护卫拦了回去:“不是刺客的,最好都不要动。” 这些江湖好儿郎也只能都有些脸色阴沉地坐回了原位,想来这其中应当有几位确实是刺客,不过这个时候形势明显劣势的他们,并没有选择继续动手。 即便如此,不管是不是刺客,刚才站起来的这一波人,都被几名护卫暗暗记在了心中,只要那边的动静静下来,就将这些人也一并拿了。 那对手持弯刀的女子,与出连扈手中的弯刀交,合了几次,也在一名女子不小心被出连扈斩了一刀破了刀阵。 这位乞伏女子出连扈今天的表现,让郭小九的嘴角笑意极浓,谁能想到这位入圣境界的女子,今日竟然差点儿在两名二流境界女子的联手下败下阵来。 就算这两名女子的刀阵确实厉害,郭小九也在心中肯定,这出连扈很明显是刻意装出来的示弱。 宛若闹剧一般的刺杀,转瞬间就落下了帷幕,三名刺客被五花大绑,跪在了长孙副都护的身前。 长孙副都护有些生气地眼帘低垂,对着身侧的两人随意地摆了摆手。 做为副都护的贴身侍卫,出连扈没有多言语,收回了弯刀,继续一言不发。 反倒是宇公子笑了笑,走到了三位刺客的前方。 好像在郭小九看过去的时候,宇公子也终于发现了他,没有什么惊讶神色,很自然地微微点头,这才将目光落在三名刺客身上。 他伸出手,捏起了一名女子的下巴,轻轻扯下了黑色面纱,语气有些寒冷地说道:“我想今天在场的刺客,肯定不止你们三个人吧,说说吧,你们什么身份?还有谁在这院落之中,说出一个,能留一个的命!” “我们五万突厥男儿已经在两日后就可以兵临城下,识相的,最好放过我们。”缠头巾的汉子撇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宇公子一眼。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瞧见宇公子猛然从袖中抽出了一柄链刀,一刀斩去了缠头巾汉子的性命。 一刀落下,血花四溅而出。 伴随着缠头巾汉子身体重重倒地,那被宇公子捏着下巴的女子,眼神中满是惊慌神色:“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 “嗯!”宇公子拍了拍女子的肩头,示意她可以说出一名同伴来换取自己的性命。 看到了此处的郭小九,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出连扈昨日会说,只要他到了这府邸,就一定会出手。 果不其然,那位女子的目光,越过了院落之中数不尽的江湖儿郎,满是歉意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五章 诬陷 此时坐在府邸的众多江湖儿郎们,也将目光纷纷瞧了过来,尤其的同桌的几位,脸上都有些惊讶神色。 “啪啪!”郭小九拍着手,站起了身,眯着眼睛冲着那边的宇公子笑笑:“宇公子多日不见,上次与宇公子交手,本事平平,今日才知晓,原来宇公子最厉害的,还是算计人的本事。” 端坐在郭小九身侧的祸水只是眉头轻蹙,并没有出言询问,或者出手阻止的意思,也就是多瞧了郭小九两眼,有些无趣地扭转了头去。 “是非公道,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宇公子也是一脸的笑意,说话间并不失风度。 这些在游魂堡混迹的江湖人物,谁不认得宇公子,这位宇公子的秉性如何,他们自然知晓,只是这种事情上,应当还是以大局为重,更何况宇公子是游魂堡宇家的人,现在不管理还是亲,都在他们这边。 所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这些江湖人物,都已经认定了郭小九肯定是那突厥刺客的同伙。 “好算计,我今天才感觉开了眼,不愧是宇家的公子哥,让我不得不佩服呀!”说话间,郭小九往前迈了几步,已经走到了院落的中央。 他的身前不远处就是那擂场,他伸手握住了刀柄,眼神之中露出了些微寒光。 宇公子推开了身前的女子,脚下用力一踏,身体轻飘飘的落在了擂场一侧,冲着郭小九做出请的手势,已经链刀握在手中。 “上次一别,还没有谢过你,若不是你,我怎么这么快就跻身入圣境界。”宇公子说着,眼神之中,露出了丝丝寒芒。 许多府邸的护卫,已经将郭小九围在了中央,只是这个时候听闻两个人间有些瓜葛,又见到宇公子亲自站在了擂场之上,并没有着急出手。 “呵!”郭小九冷笑一声,在刀鞘上轻轻摩挲而过,轻轻一跃,已经站在了宇公子对面,也是擂场的另一侧。 他没有着急拔刀,很是随意地冲着宇公子勾了勾手指:“来,让我瞧瞧你这些日子的进步,是不是可以打得我抱着屁股,遍地求饶!” 周围的江湖汉子们,哪怕这个时候尽皆算是站在宇公子的一方,也有不少人,跟着发出了一阵哄笑。 还有的,则是冲着宇公子大喊:“快上,揍扁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 宇公子自然在嘴皮子上斗不过郭小九,怎么说他也是宇家的公子哥。气哼哼地扬起了链刀,狠狠一甩,链刀夹着劲风,吹向了郭小九的面门方向。 见到如此的郭小九,仍旧没有拔刀,就算宇公子已经确实是入圣境界,可与他相比,还是有些差距,更何况前些日子与皇甫一战,彻底参透了师叔祖的七证剑。又加上来时途中领悟了大河,这个时候的他,也已经不是那个刚刚走出京兆府的江湖无名少年。 那链刀来的极快,转眼间已经临近到了郭小九的面门,他没有刻意去躲闪,只是伸出了手,两指并拢,就在链刀刀锋之下的气浪,吹在郭小九脸庞上的时候,他的手指在链刀一侧,轻轻一弹。 随之链刀开始剧烈的颤抖,随着链刀滂沱气势袭来的气浪,在一指之下,瞬间消弭。 链刀好像不在听从宇公子的号令,打了个转,返身袭了回去。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宇公子,急忙在手中快速的抖动了几下铁链,废了好大的气力,才将链刀的冲劲卸去。 他没有再次孟浪出手,而是谨慎了许多,摘下了刀身之后的铁链,伸手捏在了刀柄上,冲着郭小九一指:“我要认真了,还请你不要托大,最好还是拔刀才是。” “嗯,对付你,我觉得还是不用拔刀!”郭小九满脸歉意的叹息一声。 好似在叹息宇公子的不争气,怎么都入了入圣境界,还是这点能耐。 端坐在座椅上的长孙副都护早就已经睁开了眼眸,这个时候看得很认真,他的双手很用力地捏在座椅把手上,回头冲着出连扈问了一声:“你觉得,这个佩刀少年和宇家小子比,这一招之后,还有几招?” 出连扈自然明白长孙副都护的意思,他也并不看好宇公子,出连扈微微躬身:“回大人,最少还有十招。” “不一定,依我看,最多还有一招。”长孙副都护摆了摆手。 身后的府邸管事,在出连扈的眼神示意之下,急忙吩咐周围除去贴身的那些护卫,都已经悄悄围拢向了擂场的周围。 宇公子在心中计较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再次出刀,他也想的明白,如果不能胜过眼前的这个人,那么他这一辈,境界都会蒙尘。 上次败在了郭小九的手上,确实让他成功跻身了入圣境界,但是也几乎耗光了他的潜力。 如果不能胜过郭小九,哪怕就算败了,也不要败的很难看,若不然,他此后的境界,就会几乎停滞不前,除非有一天能够从郭小九的手上讨到便宜。 可惜,郭小九并不会如他所愿,他随着刀身,快速地袭来,这一刀确实是有了些水平,几乎封住了郭小九的退路。 不过,面对宇公子,郭小九可没有想过要退。 他仍旧举起了手,这次双指没有并拢,而是留出了些微空隙,就在刀身再次逼近到了身前的时候,双指好像受到了刀身的吸引,快速的贴合了上去。 直到这个时候,双指才紧紧贴着刀身,合拢了起来。 原本前冲的宇公子,抬起的脚,也随着手中的刀,停滞在了当空,始终不前。 好像感觉到了自己此时蒙羞,宇公子气得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又是一股滂沱的力道灌入刀身之内,宇公子已经憋红了脸。 “啧啧!”郭小九轻轻啧啧嘴,头微微一偏,身子一矮,竟然松开了刀锋,然后伸手向前一推,却是恰巧撞在了无法止住前冲之势的宇公子身上。 “我说过的,跟你打,取什么刀。”郭小九收回了手,没有再去看宇公子。 一口鲜血喷在了宇公子身前的地面上,他已经又站回到了擂场的一角,喘着粗气坐在擂场上,用眼神始终恶狠狠地瞪着郭小九。 直到这个时候,郭小九才冲着坐在院落中央的长孙副都护抱了个拳,没有作揖,语气有些轻佻,眼神却很认真:“长孙副都护,我说我跟突厥没有任何联系,更和今天的刺客没有任何的联系,不知道你信不信?” 长孙副都护没有答话,用眼神仔细地盯着郭小九,与他的眼神对视。 站在长孙副都护身侧的出连扈却是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大人,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还是赶紧下令动手吧。” 不知道是惜才,还是真的对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长孙副都护并没有立即下令手下的护卫动手。 近百名护卫,仍旧围拢在擂场的周围,虎视眈眈的注视着郭小九的一举一动。 好像一直都要比长孙副都护着急一些的出连扈,终于对着那些围着擂场的侍卫怒吼了一声:“等什么,还不赶紧动手!” 府邸管事抬起了手,并没有落下:“出连扈,副都护大人没有下令,便不能动手。” 出连扈急忙回头,再次瞧向了长孙副都护的方向,催促道:“大人,现在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应当果断一些。” 不知道为何,长孙副都护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些果决,他终于瞪大了眼珠子,瞧向了出连扈的方向。 轻轻地叹息一声,也放下了心中的担子,长孙副都护这才缓缓出声:“姑娘呀,你在我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在宇家那边,站在突厥那边,置我游魂堡全城百姓于不顾!” 一句话落下,整个副都护府邸之中,皆是震惊之声,这句话出自长孙副都护的口中,自然没有假。 “老头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出连扈很气愤地指责了一句,又急忙回头看向了擂场的中央,这次目光不是落在郭小九的身上,而是宇公子的身上。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六章 满院之内皆肃杀 等到出连扈的目光落下,宇公子也抬起了头,脸色略显苍白,握着链刀的手可以看到很明显的颤抖。 尽管如此,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是对出连扈的微笑,他的嘴唇张开,却没有声音,但他这无声的语言,却是传递给了那道看向他的眼神。 出连扈的呼吸猛然间加重,真的要这样子做了。她收回了目光,扭转了头,瞧向了端坐着的长孙副都护。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长孙副都护用手轻轻捏着坐下椅子的把手,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个屁!”出连扈的瞳孔瞬间放大,她抽出了弯刀:“我的父母都死在你的手上,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又付出了多少?每天都在看着我的仇人,在我的面前活的好好的,而我却被他搞得家破人亡,还不得不强装微笑。” “你父母为我所杀?”长孙副都护好像有些始料未及,苍老的容颜上,出现了一丝恍惚,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椅子把手,收回到了双膝之上。 “对,所以,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永远不会想明白,在你临死之前,我想让你明白。”出连扈的弯刀,已经指向了长孙副都护。 原本静静站在长孙副都护身后的府邸管事,脸色吓得不轻,可他还是快速地站在了长孙副都护的身前:“出连扈,你好大的胆子,快把刀放下,我可以求副都护大人饶你一命。” 出连扈没有作答,她的弯刀替她回答,手起刀落,府邸管事倒在了长孙副都护身前。 刀身上还有血迹,出连扈笑了笑,再次提起弯刀,她的嘴唇略微颤抖,当仇人下一刻可以被他手刃,她很开心。 站在擂场之上的宇公子嘴角挂起笑意,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再次捏起了镰刀,随着链刀扬起,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府邸之中。 “还在等什么,动手呀!” 府邸院落两侧的江湖儿郎之中,瞬间炸起了一朵朵血花,二十几名原本和和气气的江湖人物,对着与他们相邻的那些江湖儿郎动了手。 这些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少年少女,也有年近半百的老者。 随着出连扈的再次一刀落下,郭小九终于将手放在了刀鞘上,脚下一个发力,身体开始前冲,目光也落在了那道刀锋之上。 转眼间已经走过了宇公子身侧,刀也已经出鞘,反手一握,向着身侧一挡,脚下步伐却不曾停留。 当郭小九经过宇公子身侧之时,他手中的链刀快速斩下,打的就是郭小九出其不意,毫无防备的时候,他不相信,郭小九此时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这擂场之上,在他的身上。 随着两柄刀刃碰撞,摩擦出了一串火花,郭小九拦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又手腕急转,一刀反攻回去。 眼神之中还停留着些微错愕的宇公子,就只瞧见郭小九手中的刀舞动得飞快,先是早早就防备在了链刀所落,成功卸去链刀之上的气劲,又佩刀急转,向着他的胸口方向袭来。 被逼无奈,宇公子只能放弃进攻,转而为守,脚下步伐停滞不敢往前。倒是错过了郭小九手中的佩刀袭击,却也被郭小九成功脱身,想要再拦已经是不可能了。 做为曾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半辈子的长孙副都护,当出连扈的弯刀袭来,他并没有慌张,毕竟半生戎马,早就看管了生死。 不慌张,并不代表他就不怕死,他只是身子向后一扬,屁股底下的椅子已经快速开始后退,自然他也就跟着椅子后退。 弯刀劈到了空处,擦着长孙副都护的衣襟落下,就算如此,长孙副都护的身前,也被斩开了一道口子,索性并没有伤到根本。 那原本被绑缚在地上的两名女子刺客,已经挣脱了束缚,从裙底里再次抽出了两柄弯刀,谁能想到,如此妖娆的两位美艳女子,竟然贴身还藏着两柄武器。 两名女子挡在了出连扈的身后,替她拦住了回掠回来的几名护卫。 “死!”出连扈手中的弯刀紧了紧,变劈为横扫,脚下也开始了步步逼近。 一退一进,长孙副都护的脸色变得很阴沉,他的喘息声极重,他想到过今天这两个人肯定会动手,但他之前一直很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出连扈倒戈。 可毕竟没有说服,他的后手就是对出连扈的感情,对出连扈的知遇之恩,却始终没有想到,他原来会是她的仇人,而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着如何杀他报仇。 用不了多久,长孙副都护就会撞在墙壁上,只要没有了后路,那么他必然会死。 郭小九已经越过了两个拦路女子的身前,他压低了刀,让脚下步伐更快了一些,已经有些虎虎生风的味道,说不得下一刻就可以乘风而起。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佩刀不得不急忙向着身侧挡去,凌冽的拳风,刺的他的耳膜都有些生疼。 一个重重的拳头,落在了他匆忙竖起的刀身之上。 终究是出手仓促了一些,拳罡是挡下了,但那股力道,让他脚下生起的风,都随之消散,身前不得不强行变道,向着相反的方向滑行过去。 待到完全卸去了力道,他这才吐出了口中的浊气,抬起头来,向着出拳之人看了过去。 那是一名穿着极为怪异的和尚,身上披着一件火红色的袈裟,不似大唐境内那般的袈裟纹路,而是一个个略显怪异的蓝色花朵,朵朵绽开。 竟然是一名吐蕃僧兵,僧兵的左手握着一根看上去有些沉重的禅杖,不过他刚才的出手,却是只用了拳,就拦下了郭小九。 僧兵只手在胸前做过了礼貌,冲着郭小九略微躬身:“小僧是来至清泉寺僧兵,火靡荼。” “你的拳法不错。”郭小九眯起了眼睛,在火靡荼的身上打量了几眼,抖了抖有些酸麻的手腕,佩刀也在手中一阵子乱舞。 郭小九并没有继续去追出连扈,哪怕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可他知道,现在已经晚了。 果不其然,就在郭小九刚刚静下心神,出连扈一刀横斩,切下了长孙副都护的头颅,一股鲜红的血迹冲天而起,溅湿了她的衣衫。 她很开心地笑了笑,弯刀有些无力地低垂而下,好像这么多年的心酸,一瞬间吐露而出,整个身体好似灌了铅,竟然缓缓地瘫坐在了地上。 “出连扈,我来帮你,可不是为了看到你这般模样。”火靡荼的目光落在郭小九的身上,话却是对出连扈说的。 “呼!”吐了一口气,出连扈这才露出一脸怪笑,是亢奋的笑,她将身子缓缓挪转,面向了郭小九:“少侠,你出手晚了一些。” 郭小九只是回以微笑,他站的笔直,身前是对他威胁最大的火靡荼,身侧是吸引他来到这府邸之中的乞伏女子出连扈,另一侧,宇公子提着链刀,也缓步赶来。 三个方向,三名入圣境界,只为了杀他。 “好大的手笔,这么大的一个局,只是为了我?为了杀我?”郭小九挤出笑,却很是惬意地扬起刀,立在了身前。 “难道你不该杀?”宇公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他又解释了一句:“我很想让你死,也很想让他死,不过,能够杀掉你,我好像更开心一些。” 说着,他的刀,向着墙角已经身死的长孙副都护指了指,转而指向了郭小九。 “很荣幸,今天能与三位而战,那就来吧!”郭小九说着,刀身猛然颤抖,佩刀扬起,风亦起。 满园之内,皆肃杀!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七章 一人战三人 这里是漠北,哪怕是游魂堡的城内,副都护府府邸,风起之时,还是会有迷人眼的风沙。 院落之中的江湖儿郎们,以及副都护府府邸的护卫,都和那些猛然暴起的突厥碟子们战在了一起。 不停的有人倒下,也不停的有人站起,一个江湖儿郎倒下,身后是两个三个,甚至是好多个江湖儿郎站起。 一直端坐在角落中的祸水,手中已经捏起了黑色折扇,她用扇子遮住了脸庞,看不清表情,她没有出手,只是远远地望着郭小九的方向。 “希望你的运气好些,能够死在我的手上,而不是这些人的手里。”祸水缓缓地开口,声音并不能传入嘈杂之下的院落深处,那距离她极远的郭小九耳中。 好像想到如果郭小九身死,她就没有了银钱,只能将那根簪子典当了,欠着他的钱,等他死了,就都给他换成酒,这江湖上最烈的酒,每年这个时候,都给他洒上一些。 微微叹息一声,开始感慨她的运气真不好。好不容易看懂了姐姐口中那件不能让人沾染的,叫做,爱情的可怕东西,又恰巧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儿。可惜了,这人不能给他爱情,因为他爱着别人,这也倒罢了,关键是,姐姐还要让她杀了他。 她没有动手,这些人就为她动手,她除了一声叹息,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心中所想,再也不为人知。于是,她闭上的动人的双眸,不去看那血腥。 游魂堡很大,也不算很大,一个提着二胡的老瞎子,从街道上走来,街道上人很多,熙熙攘攘。不过,老瞎子的方向,是通往副都护府府邸,这一路上的人,也就渐渐变得少了一些。 走到后来,几乎没有了其他人。 老瞎子其实并不是真的瞎子,他是一个说书人,姓张,这偌大的游魂堡里,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只知晓他是一个无所不知的说书人。 “我张季明,今日来访!”原来,老瞎子叫张季明。 “南有钱藏珍,北有张季明,不错不错!”有一名妖娆的夫人,拦在了老瞎子张季明的身前,女子说着,脸上挂起了笑,她的穿着很符合大唐高层女性的气质,只是她的背上很突兀地携带着一口刀,让人看过去不是那么顺眼。 夫人气质和身材都是极佳,这若是在大唐其他地方,尤其是在那些风月之阁,多半是一个顶好价钱的花魁般存在。 “老娘们,不要拦路,快快让开才是,小老儿还要赶路呐。”张季明的眼睛很小,眼睛缝隙也很小,只能在眼睛轮廓里,看出来拦在身前的,不是他那位婢女,在他眼里呀,女人只有两种,是他的婢女,和不是他的婢女。 “你知道,今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副都护府办件大事情,所以呀,我这个当娘的,不能亲手去帮他,但替他拦下一些硌脚的石头,还是理所应当。” 原来,这位夫人姓宇。夫人已经抽出了身后的佩刀,是大唐的横刀,很普通的一柄,却在她的手里,看上去很不普通,哪有这么美丽的夫人,会亲手拿起刀。 “唉!”张季明狠狠地一跺脚,也在叹息,叹息之余,将二胡向着身后丢去:“你想要拦下小老儿,小老儿肯定不能被你拦下。” 一名正值妙龄的婢女,是张季明的婢女,她接住了张季明丢过来的二胡,将身后的琵琶摘了下来,丢给了张季明。 婢女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下人,是一个说书人的下人,她很不开心的说道:“老头子,你要是敢死了,我就敢不给你收尸!” “死不得死不得,小老儿我呀还得回去吃你做的叫花鸡。”张季明笑着扭转了身。 转身之际,手中已经从琵琶里抽出了一柄软刀,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此时也已经捏着一柄软刀,是两柄软刀。 琵琶又被丢了回去,落在了婢女的手中,婢女很不开心的走到了街道一侧,坐在了路边。 街道上也吹起了一阵风,吹起了喜欢自称小老二,几乎无人知晓其身份,只知道他是说书人的斑白发丝。 也吹起了那位妖娆夫人的发丝,这位姓宇的妖娆夫人,是宇公子的母亲,也是漠北第一刀客,江湖第一女刀客,郭小九喜欢称她为叫宇丰怡的风韵犹存的老娘们。 恰巧,张季明也喜欢喊她为老娘们。 …… 再说那府邸深处,院落之内,三名入圣境界高手,围攻一人。 单独面对其中任何一人,郭小九都敢拍着胸脯保证能胜过,但三位联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拦下,能不能活着。 他必须要活着,死不得。他摇了摇手上的小铃铛,又摸了摸静静躺在怀里的发簪,想起了心心念念的她。 可今天,由不得他呀。 或许是这些日子,都与另一个女子在一起,他有些不放心的向着那院落靠近大门的方向看了过去:“喂,祸水姑娘,我要是死了,你欠我的银钱,就不要还了,只希望你能帮我把那根发簪送到她的手上。” 郭小九说罢,并没有理会她有没有听到,整个人已经战意盎然。 不过,他好像想起来,可能祸水并不知道她是谁,又急忙交代了一句:“她呀,是这江湖几乎人人都想杀的宁仙子。” “好!”依旧端坐着,眯着眼睛的祸水,应了一声。 “交代完了?”宇公子笑了笑,冲着火靡荼和出连扈使了个眼色:“果然不亏是一对,都是该死,也将死之人。” 没有听懂宇公子话里意思的郭小九,冲着宇公子挑了个眉头。 面对这样子的挑衅,宇公子自然忍不了,他的链刀便脱手而出。 与此同时,出连扈也一扫之前的颓然之势,手中弯刀打了个转,向着郭小九奔袭而来。 火靡荼没有动,他只是扬起了手,扬起手,便封住了气机,让郭小九无路可逃,只能迎战。 随着发丝随风而动,郭小九手中佩刀斜撩而上,一左一右两人,他只用一刀,不需要躲,因为躲不开,便迎刀而上。 可能郭小九的战意太盛,只是一刀,便击退了宇公子的刀势,又回刀架住了出连扈的弯刀。看似轻松,却已经有汗珠,从额头上滴落。 链刀刚刚被击退,又如同一条毒蛇,打着转,露出了锋利的毒牙,再次一口咬下。 郭小九脚下很艰难地迈开了一步,身子向后微微一扬,便避过刀势,单手紧紧抓在了链刀刀身之上。 毒蛇被掐住了七寸,也就动弹不得。 憋红了脸的宇公子,有些气闷,怎么三个人联手,还是不能伤他。 也不是不能,出连扈出了全力,接连七八刀,刀刀崩在郭小九的佩刀之上,便是一朵朵火花,绽放在郭小九身侧,给这明亮的白昼,填了几分色彩。 出连扈的弯刀不得不耍得更快一些,因为她觉得,要左右与她和宇公子斗法,还要避免被火靡荼的气机所伤,郭小九的肩头上,肯定并不轻松。 只需要宇公子能够撑住一时半刻,火靡荼还能封住气机流转,那么她肯定能破开郭小九的防备,只要破开,他的身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四个人僵持不下,都是入圣境界,三个对一个,不相上下? 宇公子很气愤,自己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竟然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如何能不生气。 他将目光望向了火靡荼,是质问。 原本只是封住了郭小九气机的火靡荼,叹息了一声,又单手行过了礼貌,这才扬起了手中的禅杖,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当即,地面被砸得四下裂开,那根禅杖,直直的立在了他的身前。 他能够双手合十,便能压过郭小九。 在院落之中,少被波及的角落之内,周子恒看的很是着急地拍着大腿,却奈何实力不济,插不上手,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身侧的戴斗笠男子。 戴着斗笠的那人,眉心有一道刀疤,却是被斗笠恰好遮掩了去,他此时伸手从身后摘下了一根枪杆,枪杆是银色的。 枪头被他挂在腰间,也被取下。枪头装在了枪杆上,枪便名元霸,是枪名,也是人名。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八章 你能杀得了我 站在三人中间的郭小九,其实很郁闷,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惬意,单单去面对出连扈和宇公子两个人,或许还是可以胜过,但不能轻松。 现在还有一个吐蕃僧兵,他一直站在原地,从始至终,叫火靡荼的僧兵,只是扬起两次手,第一次单手扬起,封住了郭小九身周气机,让郭小九左右动弹不得,只能与宇公子和出连扈硬碰硬。 第二次扬起手,已经是双手合十,禅杖不在手中握。 可看似只是单手和双手的区别,却让郭小九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伴随着每一次出连扈的弯刀袭来,他需要分出更多的精神去应付,这样子打,他很累,用不了多久,就会跟不上弯刀的速度,到了那个时候,他想他会死在那柄弯刀之下。 原本只是与郭小九争夺链刀控制权的宇公子,往前走了一步,从手上摘下铜圈,铜圈是链刀与宇公子连接的媒介,摘下铜圈,也就放弃了链刀。 “郭小九,今日你必死无疑!”宇公子嘴角微微上扬,双手往身后一负,已经一脚踏出,快速向着郭小九袭来。 脚下步伐轻快,却已经在瞬息之间,距离郭小九极近。那原本背在身后的手,猛然前探,只是化掌为拳,向着郭小九的肋下击去。 郭小九撇过头去,只是瞧了几眼,因为出连扈的弯刀袭击速度还在提升,角度也越来越刁钻,所以应付的也就更加吃力。 再加上火靡荼在一旁策应,让他根本避无可避。 宇公子的两个拳头已经距离他极近,他还是只能选择硬抗。 那原本被他捏在手中的链刀,随着手臂的折回,竟然封住了宇公子拳头袭来的方向。 于是,拳头落在了链刀之上。 “咔嚓”一声,链刀被宇公子一拳砸断,化为了两截。 再回头看上一眼,郭小九松开了手中的链刀,用手去挡。 下一拳,砸在了郭小九的手心里,力道很庞大,让他的肩头剧烈地颤抖一下。可他不能退,必须要选择快速地制服这个原本对他根本够不上威胁的公子哥。 他的手掌,将宇公子的拳头紧紧包裹,让宇公子无法抽离。 “呀!”宇公子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疼痛感,咬着牙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直直地瞪着郭小九的侧面,郭小九没有再看他,而是始终望向火靡荼,似乎,在郭小九的眼中,他根本算不上一个对手。 他如是想到,所以,疼痛不再那么刺骨,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呜咽,好像是刚才怒吼才刚刚落下,又极快的转而为笑所致。 原本崩断了镰刀的拳头,如雨点一般,快速的砸在了郭小九的身侧臂弯之下。 每承受一拳,郭小九的整个身体就会剧烈地颤抖一分,转眼间,已经是十几拳落下。 郭小九终于回转了头,很认真的看了宇公子一眼,只是一眼,满目之中,都是寒芒。 这让刚刚扬起拳头,准备再次落下的宇公子,整个人一阵发寒,不过,他笑得好像更开心了一些:“你现在奈何不了我。” “是吗?”郭小九的声音很冷,话音落下,他松开了抓着宇公子的手。 同样变掌为拳,一拳极其快速地砸在了宇公子的腮帮上。 感受到了庞大的力道,让宇公子整个人脑袋都一阵子嗡鸣,好像是感觉自己眼花了,可是那股庞大的惯力,让他清晰地知道,确实是郭小九出拳了。 “怎么会这么快?”宇公子呢喃一声,他的一拳落在了空处。 明显郭小九并没有想要这么轻松的放过宇公子,他又变拳为掌,抓起了宇公子的脖领,将他高高地抛起来。 又是一拳砸了过去,这一拳比之刚才,还要用力一些。 这一拳砸在了宇公子的胸口上,让他胸前发出了一阵子脆响,如果不是已经迈入了入圣境界,只怕这一拳,就能让他整个胸腔,都沦陷下去,瞬间毙命。 他当然没有那么轻易被杀死,只是身体被一拳再次抛起,这一次飞出了好远,在空中划出的轨迹都很明显。 他砸在了地面上,那停留在半空的血迹还没有落下。 放下了拳头,郭小九这个时候,才感觉胸膛里涌上来一股甘甜,原本站得笔直的他,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会有血水洒在身前的地面上。 双手合十的火靡荼好像看到了机会,在手上凝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指向了郭小九的方向。 只是感觉到了天空好像落下了一只大鼎,重重地砸在了郭小九的肩头之上,让他无法快速地硬接下来出连扈的下一记弯刀。 那弯刀落下,终于劈在了他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他没有松手,手中的佩刀不曾旁落。 又是一阵子咳嗽,让他根本无法在承受这种气机的压迫,他的膝盖微微一弯,整个身子向下一滞,半跪在了地面上。 但是肩头的大鼎,依旧很重,他只能用佩刀插入地面,撑起半边的身躯。 先前一直快速出刀的出连扈,没有再次出刀,还保持着刚才收刀的姿态,她现在已经有些佩服眼前的郭小九了。 可惜呀,他是敌人。 “快,杀了他!”宇公子从地上艰难地支撑起来,没有理会嘴里一直流淌出的血液,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嚷道。 “废了吧,带回去让大人处理。”出连扈好像有些不忍,她是个女人,有妇人之仁。 “我说,杀了他!”宇公子是在下达命令,不是在跟他们打商量。 “宇郎,你变了。”出连扈深情脉脉地瞧向了宇公子,轻轻摇了摇头。 “杀了他!”宇公子很生气,这个女人今天没有听他的命令。 他已经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站了起来。 他受伤很重,可郭小九现在受伤并不比他轻多少,甚至,他还在受着火靡荼气机的压迫,应当真的奈何不了他了。 他开始向着郭小九的方向走过去,当路过之前被他亲手崩坏的链刀之时,已经近到了郭小九的身侧,他很吃力地低下身子,捡起了半截刀锋。 “呵!呵呵!”郭小九微微偏转头,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可仍旧挂着笑,他问了一句:“你能杀的了我?” “杀!”宇公子戾气极重,他必须要杀掉眼前这个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没有去思考过,为什么自己现在的心中,会如此强烈的想要这个人死去。 或许,是在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让他丢尽了脸面,那个时候,他就想要有一天,能够亲手看着他死。 又或许,在之前擂场之上,他很无奈地在郭小九的手上被一次次的击退,就像一个稚童面对这一个成年人一般,他已经是入圣境界了,是宇家未来的希望了,可还是连让他正视都做不到,只能一次次地往前冲,然后被很轻松地击退。 可能,也是在刚刚,他明明已经很卖力了,可他仍旧只是微微瞥了几眼,就像看不小心从他眼中爬过的一只蚂蚁。 他很讨厌现在郭小九的眼神,所以,他将半截刀锋高高扬起,他要杀掉他。 原本一直端坐在院落距离大门极近的祸水,皱着眉头站起了身。 祸水很想出手,帮他一次,就一次,可有人已经比他更快地出手了。 一杆银枪,在刺眼的阳光之下,被一只大手,重重地抛了出去。 银枪在半空划过的一个很长的半圆,就在半截刀锋即将落下的时候,银枪的枪头,将半截刀锋撞偏了几分,扎在空处。 因为银枪来的太快,三个人的注意力都一直落在郭小九的身上,当他们发现银枪的时候,已经根本无法去阻止。 银枪如同火靡荼的禅杖一般,也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在郭小九身前,没有看到来者,只是一柄银枪,切断了火靡荼与郭小九之间的气机之争。 郭小九吐了一口气,喘息着,坐在了地面上,肩头上的大鼎不存在了,他现在很轻松,他笑了笑,望向了有些迷茫的宇公子:“你杀不了我。”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五十九章 是问苍天 又是一口鲜红的血液从郭小九的嘴角流下,染红了他的半边衣衫,哪怕受伤极重,可他仍旧很开心,因为今天他从三名入圣境界的高手联手之下,活了下来。 这事情,他觉得足够他吹嘘一辈子,哪怕有一天,他不再是入圣境界。哪怕有一天,他已然迟暮。 他不知道那远在万里之外的一柄古剑,为何没有到来,想来是那位老爷子始终认为,只是三名入圣境界而已,还劳烦不得他老人家出手。 相比于郭小九的大喜,宇公子则是大悲。他的满脸苦笑,就是佐证。 好像心情极为不佳的宇公子,仰天长啸一声,他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没有了火靡荼的气机压迫,他还是要郭小九去死。 他再次举起了半截刀锋,失心疯一般的冲着郭小九刺了过去。 站在郭小九另一侧的出连扈实在是不忍心,她伸出手想要阻拦,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呢喃一句:“不要。” 所以呀,郭小九没有一刀了解了宇公子的性命,也可能是他根本做不到,毕竟他受了很重的伤。 一直被紧紧攥在手里的佩刀扬起,只是拦下了这一击。 半截刀锋寸寸碎裂,在宇公子的手中,化为了一颗颗刀锋残骸。 不得不说,宇公子的这一刀,比他之前任何一次出手,都要强一些,庞大的力道,将郭小九的整个身躯撞得随风而起,跌落在了几米开外。 宇公子还是不满足,他迈开了步伐,再次捡起了另外半截刀锋,想要走向郭小九。 他被出连扈的一只手,拦了下来:“宇郎,够了,你伤不了他,没有我们三人联手,根本没有机会。” “他只是入圣境界,为何伤不了?”宇公子的眼睛通红,望向了这个今天已经不是第一忤逆他的女人。 是伤不了,郭小九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宇公子伤不了,宇公子和出连扈联手,也未必伤的了。 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仍旧保持着双手合十姿态的火靡荼,已经满头大汗,气机之争,他已经败了,不是败在郭小九的手上,而是那杆银枪之上。 有个戴着斗笠的人,直到这个时候,才走到了银枪旁边,他的脚步很轻,并没有引起另外两个人的注意,但火靡荼看到了他的出现。 元霸伸手,握在了枪杆之上,拔出了银枪,耍出了一个漂亮的枪花,斜指向地面,开始往前走,也是往火靡荼的方向而行。 火靡荼有些紧张地深呼吸两口,这个对手很强,他也伸手握在了禅杖之 上,今天他也会被逼得全力而为,只是因为对手很强。 “你的对手是我!”元霸将银枪扬起,脚下已经健步如飞,近到了火靡荼身前,一枪刺去,连枪身周围的空气,都被燃烧的一阵颤鸣。 哪怕明明知晓了身后情况有变,可出连扈和宇公子并没有回头,因为郭小九也出手了。 他已经站起了身,扬起了长刀,很是惬意地饮下一口酒,也将逆流而上的血,给强行压回到了腹腔之内。 这是副都护府府邸,风起之时,会有迷人眼的风沙。于是,酒已至酣处,刀起之时,就有风沙而来。 风沙萦绕在刀身之上,起初之时并不引人注意的微风,随着郭小九往前踏了一步,风沙便能被肉眼识得。 他开始往前走,每往前走一步,风沙就会随着气势更加磅礴一些,眨眼之间,已经将郭小九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直到走到了距离宇公子和出连扈不足十步之时,风沙已经让人看不清站在其内的郭小九。 好像只是隐约看到了一片浑浊之中,刀光亮起,风沙随之而动,风沙是水,被刀光引流向了天际。 一道沙瀑便倒垂而下,一道身影,站在沙瀑顶端,俯视而下。 是大河之水,从天而降,他始终都在大河之上,君不见,他独见! 站在沙瀑之下的两人,当然也见到了,可他们看不到大河,只能看到遮天的沙瀑,看到沙瀑之上那人。 “快走!”出连扈向着身侧推了一把,将宇公子推开了很远,她握着手中的弯刀,很认真地看着身前的沙瀑,她不得不认真,因为沙瀑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下。 不能接下,就是身死。 宇公子双腿都在打颤,被出连扈一推,跌倒在了地面上,伴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刚才并没有被他注意的伤势,让他疼得醒转了过来。 “扈娘,小心一些。”终究还是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儿,宇公子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只能望着那道曾经与他缠绵的背影,留下这么一句话。 他想他在扈娘的心中,可能已经是一个懦夫了吧,不过,今天扈娘就要死了,那么之后,谁还知道他是个懦夫? 他在欺骗自己,所以他转了身,不敢回头看。 随着脚下第一步迈出,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一步比一步快,哪怕中途曾经有一次跌倒,他仍旧爬起起来,用更快的速度,往相反的方向去走。 “女侠呀,后悔吗?”郭小九望着沙瀑之下的两人,分道扬镳的两人,此后,他们怕是永不相见,也永不相恋了 吧。 可能做了很久的思考,也做了很久的挣扎,出连扈还是很不舍地回头望着那道背影,她手中握着的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随着一滴眼泪落下,既然今日之后,江湖之上再无她,那么他活着,就是她最后为他做的一件事情,眼下的这件事情。 “此生无悔,下辈子,希望不要再见他。”出连扈扭转了头,望向了沙瀑之上,眼神之中,满是决绝之色。 “好!”郭小九轻轻吐了一口浊气,他不得不敬佩这个算不上美丽的女子,江湖上的女侠,哪怕一直都是敌人。 早在很久以前,郭小九就仰慕那些江湖上的女侠,是在书本上,是在说书人口中的仰慕。今天他见到了,不再仰慕,转而为敬佩。 江湖之上,总有很多人很多事儿,是那么的让人向往,就像今天沙瀑之下的她。 今天他决定留下她一条性命,只希望她还能看着他,至于之后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你说,我与苍天斗一次,当如何?” 刀锋扬起,郭小九举目望向当空,沙瀑没有落下,落在出连扈的肩头,而是逆流而上,冲天而起,是问苍天。 郭小九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还站在沙瀑之上,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落在了出连扈的身前,嘴角挂上一丝很怪异的笑容,因为受了伤,语气有些微弱:“女侠,但愿江湖他日,还能再见,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郭小九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出连扈冲着他抱了个拳,已经转身,准备离去。 战斗的酣畅淋漓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举着银枪的元霸,望着当空。 吐蕃僧兵火靡荼只是瞧了一眼,叹息一声,与火靡荼一同离去。 他们想要离去,场中那些护卫和江湖儿郎,自然不可能拦下,就像宇公子离开,那些人不能拦下一样。 “你这一刀,这个!”元霸仰起头,能从斗笠之下看到他眉心处的刀疤,他没有避讳,而是冲着郭小九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沙瀑转眼之间,已经看不得真切,但站在副都护府府邸之内,仍旧能够看到一片轮廓。 明明万里晴空,艳阳高照,随着一股逆流的沙瀑冲天而起,一道闪电,从当空划过。 闪电劈在了沙瀑之上,将沙瀑击碎,转眼间已经化为一片云烟,又随风而逝。 “我当然知道。”郭小九待到再也没有了踪迹,这才缓缓说道,不过他的后背在剧烈地颤抖,很明显也受到了不轻的反噬。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章 情愫 副都护府府邸之中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那些跳出来的突厥碟子们,哪怕身手不凡,也都有看家本领,可仍旧架不住众多江湖儿郎和府邸护卫的围杀。 战斗是接近了尾声,可今日一战,游魂堡败得很彻底,谁能想到风光无限的宇家,竟然会跟那些突厥蛮子搅和在一起,还有长孙副都护,是死在了他的贴身侍卫刀下。 这一切都很让人意外,更让人意外的是,今天出现了一场三名入圣境界围剿一人的可笑战斗。不过,战斗的结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既然长孙副都护已经身死,那么起初那位刺客在临死之前,吐露出的话,还有没有可信程度,那可是足足五万突厥蛮子。 回过味儿来的江湖儿郎们,这才开始细细品味这一日的变故。 只要长孙副都护一死,游魂堡周围的大唐军队,就无法调动,也就意味着如果当真有五万突厥蛮子兵临城下,城中这几千的守军,就是一张纸,将会在突厥蛮子的第一次冲锋之下,破开一个窟窿。 已经有不少的江湖汉子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开始有些沮丧起来,没有了游魂堡,他们的逍遥日子也就到头了。 副都护府府邸之外的战斗,也停止了,就在那一道沙瀑逆流而上的时候,街巷上的阵阵狂风,就不再呜咽。 名叫张季明的瞎子,被宇丰怡赞誉为“南有钱藏珍,北有张季明”的说书人,没有等到晴空霹雳当空划过,就已经背转了身,他的手中有两柄软刀。 细长的软刀被他很随意地挥舞几下,抛向了坐在路边的婢女方向。 婢女身前竖放着一张二胡,一张琵琶,两柄软刀,不偏不倚插回到了二胡和琵琶之中。 说书人原本就不是真的瞎子,自然也就不会伤到他的婢女。 “老头子打完了?”婢女见到张季明走来,急忙站起身问道。 “嗨,没打完也不打了,小老儿老了,经不起折腾。”张季明一脸的委屈,身上没有伤势,不过刚才的战斗,他始终落在下风。 好像有些不甘心,张季明回头冲着宇丰怡撇撇嘴:“老娘们,不用再看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超过你,你也就在这漠北固步自封,能够欺负欺负小老儿,这江湖这么大,漠北永远都不是江湖的正中心。” 已经将横刀收回鞘中,宇丰怡没有了那种煞气,仍旧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夫人,可惜就是年纪大了一些。 也就在恰时,当空一道闪电,将倒挂的沙瀑劈的支离破碎。 哪怕是晴空万里,闪电划过天际,依旧让婢女身子不由的打个哆嗦。 “ 不怕不怕,趁着还没有下雨,我们回家,回家去吃叫花鸡。”张季明已经走到了婢女身前,弯腰捡起了二胡,捏在了手中。 婢女明显很害怕闪电,以及闪电之后的雷声,她背起了琵琶,踩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张季明的身后。 只是一道闪电,没有后续,当空依旧晴朗,可不远处,已经乌云滚滚,是从突厥草原的方向飘过来,可能算是迎来了今年漠北之中的第一场雨。 刚才宇丰怡一直没有说话,当闪电消散无踪,这才在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她偏过头去,瞧向了还尚未走远的主仆二人。 “依我看,能使出这一招,已经算是出乎了他本身的意料吧,倘若下次有机会出手,我很想领教领教,只是就怕不可能再有今日的高度了,不能如同今日这般痛快,留他有何用?”宇丰怡很惋惜,语气中也满是惋惜的意味。 “老娘们,果然没啥出息,只配欺负欺负小老儿,和一些江湖晚辈。”张季明连头都没得回,声音却是真真实实地传了过来。 “我毕竟是个女子。” 说罢,宇丰怡也转了身,她的身后,宇公子气喘吁吁地望着她。 见到母亲回转身来,宇公子急忙低下了头,不敢望向自己的母亲。 “孩儿呀,你今天做的没错,要是丢了命,就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你要是跟你那痴情的老爹一般,早早就死了,那留下为娘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宇丰怡已经走到了宇公子的身前,伸手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一个女人而已,我宇家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你明白吗?” “是,娘亲。”宇公子点了点头,依旧不敢去看宇丰怡的脸色,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她,脸色肯定很难看,也根本不可能再美。 府邸之中,府邸之外的战斗,都已经结束。 原本今日是来祝寿,却吓得脸色发白的钱长史,赫然已经成为了这游魂堡之中,最大的官职,可毕竟是个文官出身,又没有什么实权,连城中这几千的守军都调不动。 再加上是在桌子底下被府邸的侍卫发现,请了出来,到现在依旧全身颤抖不止。这偌大的游魂堡全城百姓,肯定不会落在他的肩头上了。 这城中的几千守军,听命于一名振武校尉,这位大唐六品的武官,还是有些胆气,再加上前身原本就是这漠北的马匪,即便听到了五万突厥蛮子两日后就能到城下的消息,也没有多么震惊。 这名振武校尉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汉子,这半生过下来,见过的硬仗可不少。 大唐境内如今的藩王不多,只有两位,藩王子嗣在大唐境 内的权利也不小。周子恒仰仗着自己的身份,做着见官大一级的买卖。 他见过了那位钱长史,摇了摇头,命令守卫带了下去,倒是见到了这位振武校尉,很有兴趣。 “城中究竟有多少守备?”周子恒双手负在身后,他想着父王站在他身前的样子,学着他的语气问道。 “回禀世子殿下,城中有城卫军五百,骑兵五百,常备驻军五千,都是听命与小将。” “好,先派出骑兵侦查突厥蛮子虚实,若真有五万蛮子来袭,我们还是要早些做打算。”周子恒摸了摸下巴说道。 遣退了振武校尉之后,他这才急忙向着郭小九的方向走去。 原本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黑裙丫头祸水,当万里晴空之中,亮起那一道光彩之时,她就已经站在了郭小九的身侧,并且伸手拍在了他的肩头上。 若不然,就郭小九这小体格,哪怕是将沙瀑之中气机都抹去了,可反噬之力都足够让他粉身碎骨。 “你不怕死吗?”祸水狠狠地瞪了郭小九一眼,想起了之前他的话:“难道你就这么想着去死?然后让我白白赚了五百多两银子,说不定你那根发簪落在我手里,我也能换成银钱,万万不会如你所愿,交到她的手里。” “我想你不会那般,要是你真的那么做了,救我干嘛?”郭小九收回了佩刀,很惋惜地叹息一声,微微仰头瞧了一眼当空。 “早知道,不如让你被劈死。”祸水愤愤不平的冲着郭小九的小腿踹了过去,力道不大。 祸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情愫因何而起,在何时而起,她想要反抗,可还是出手救了他,她知道,姐姐的所有算计,都落了空,哪怕刚才切切实实,就差一点成功了。 她仔细打量了郭小九两眼,还是很可惜,他只是爱着她,哪怕在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的情况下,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她。 祸水当然不知道,其实郭小九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眼前的这个姑娘,这个让他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小丫头。 “我命大,没那么容易死。”郭小九躲过了祸水的一脚,满脸的坏笑。 他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那位分别已久的世子殿下,便想要往前走,可是脚下突然没有了力道,像是踩在了空处,整个身子就往前落下去。 站在他身后的祸水,眉头皱起。此时早已心乱入麻,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下次一定要提前出手才是,要不然真的让他死了,她可能会伤心,非常伤心,就像当初说过的那般。 她当然看到了郭小九前倾的身躯,急忙伸手将他扶住。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一章 宁不二去漠北 如今的大唐江湖,有一名女子,她走到哪儿,就有刺客会跟随着她到哪儿,就是为了杀她,穷尽半座江湖之力,都想要杀死她。 她叫宁不二,入世无我第二人的宁不二。 这江湖上肯定不会再出现一个,如她一般招人仇杀的女子,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着她死,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和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不空禅师,当年旧事不提,就这通往帝都的一路上,他都为她出手了好几次。 这放眼江湖中,还有一个人也肯定不见得想让她身死,现在他在陇右道漠北游魂堡。 初见之时,他就愿意站在她的身前,对着她说,他要帮他把这江湖上,所有想要让她死的人,都给杀个干净。 后来,他们一起走上那座山,他哪怕很气愤很不甘,还是说了一句,我在山下等你。 最近一次相见,是在陇东城外,他奔袭千里去找他,在陇东城头,与一路杀人无数的皇甫独战一场。就因为她的名字,在皇甫的名单之上,她又被皇甫所伤。 她觉得,他能为她做这么多,早就够了,一直欠着他的东西,总是会到偿还的时候。 是,他喜欢她,可喜欢并不是代表她就可以无休止地享受,她会理亏,心里也不踏实。 已经是夜色里,她从栖身的山洞里走了出来,望着有些让人心情都会变得不是很美妙的晦暗夜空,朵朵乌云,遮掩了头顶的星空。 “宁不二,你做什么去?”不空急忙跟了出来,望着站在洞口之外的宁不二。 宁不二一直望着夜空,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这才回转了头,破天荒地冲着不空笑了笑:“你跟醉仙楼那个女人的关系,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等替你拿回来那件东西,你就不必再受制于她。” “都十几年的事情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不知道是不是宁不二说出了他心里藏着的秘密,他摸着光头,不敢再去看宁不二。 “又不是现在,你怕什么。”宁不二回过身来,脸上挂着一抹少有的笑意。 还站在山洞内里,看的不是很真切身影的不空,微微叹息一声,转身向着山洞的深处折返回去。 “我要去找他了。”看着那道有些落寞的背影,宁不二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去吧去吧,你反正都长这么大了,我一直管着你,能有啥出息。”不空没有回头,摇了摇手,脚下却是停了下来,不曾再往前走。 再往前走,他的整个身形都会被洞内的黑暗掩盖,站在洞口的她就看不到了。 将身后的道剑正了正,取出紫色的薄纱掩面,她开始转身,她不善于与这个亦兄亦父的男人交流,但他的恩惠,她始终铭记于心。 洞内的不 空许久没有听到声音传来,急忙转过了头,往洞外看过去,正巧看到她渐渐远去的身影。 “唉,就这么走了,这还没嫁出去呐,就跟泼出去的水差不多了。”不空叹息一声,蹲下了身去,胸腔之中,有些忿忿不平:“还拿陈年旧事来威胁我,去找他就去吧,我也得去江南了,这一路上没我的照顾,不晓得你会把自己折腾成啥样子,我教你的那些逃命的手段,可得记清楚喽。如果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等我从江南回来,一个一个去找他们。” 他每次看着她离开,都喜欢这样子小声地碎碎念,可她永远都不会听到他的碎碎念。 于是,那一晚之后,她开始向着西北方走,不再是去帝都,哪怕已经到了京兆府之外,她还是选择了要先去漠北游魂堡。 她大概知道,他去了漠北,肯定要找那个老女人去挑战,她毕竟还是不放心,想要去亲眼看看。 这一去,路途艰辛,那匹与郭小九临别之时的良驹,早就在走出关内道的时候,被刺客暗箭射死了,所以,现在去漠北,只能依靠脚力。 几日之后,她终于走到了玉门关,出了玉门关,就到了漠北。 玉门关之内,有大唐近万守军,自然没有什么匪患,所以,周围也就慢慢搬迁来了不少生活在周边的平头百姓,渐渐形成了一个小镇。 不是在玉门关之内,而是在玉门关之外。 若有战事来时,这些老百姓也想的干脆,带着家当,全部扑到玉门关里面,给关隘之中的大唐守军做后勤,只要守着玉门关,哪怕他们生活的小镇丢了,只要命还在,玉门关还在,小镇就还有繁荣的一天。 这里是通往漠北的必经之路,所以,来往的行人商客,也让这地方的老百姓这些年生活大方了起来。 此时小镇上,迎来了几名从漠北方向入关的军士,这几名大唐军士只是佩带着陌刀,铠甲也是皮甲,不算是大唐的骑兵,刚入了小镇,就引来了小镇人们的注意。 自然,这些军士入了关,也落入到了宁不二的眼帘之中,她认得这些军士,每人带着两匹马换乘,除了一些必备的干粮的水,一身轻甲,一柄陌刀,马身上还绑缚着一张轻弩,便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什。 “游弩卫?” 她皱起了眉头,漠北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情?这些游弩卫算是大唐的常见斥候兵种,也有一些精锐斥候,会被编入到急先锋,可明显这几位入了关了军士,只是普通的斥候。 抬着头望向了西北方向,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不是游驿入关,而是游弩卫乘双骑,证明再往西北走,肯定发生了一些紧急情况,需要这些游弩卫快速将情报传递到京兆府。 她站起身,不再去看桌子上的吃食,随意的往桌面上 丢了几个铜板,开始往小镇之外走去。 出了小镇,寻了个隐秘之处,便乘剑而上,向着过关的几个游弩卫追去。 她肯定要先摸清楚漠北发生了什么,于是在不久之后,她站在了那些游弩卫身前。 “吁。”领头的游弩卫急忙拉住了马缰,顺手从身后摘下了轻弩,已经瞄准了宁不二。 身后的几名游弩卫也急忙停了下来,快速摘下轻弩,上弦,瞄准,动作很熟练。 “何人?快快让开。”游弩卫怒喝了一声,已经伸手扣在了悬刀上,悬刀触动,弓弦就会牵动,弩箭也会发射而出。 宁不二仍旧踩在道剑之上,抬着头微微眯起眼睛:“那边发生了什么?” 她的一根手指指向了西北方向,也是漠北的方向。 “军事机密,请快快让开,若不然!”游弩卫可能有些紧张,不小心扣动了悬刀,弩箭便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射向宁不二的方向。 游弩卫明显愣了一下,伸手冲着宁不二急忙挥动下:“快让开。” 不管游弩卫是有心还是无心,宁不二都有些生气,可毕竟是大唐的游弩卫,她知道事情的轻重,也只是落下了剑稍,道剑飞驰,将那弩箭斩为两截。 “说,不然死!”宁不二还没有落到地面上,道剑已经距离游弩卫的咽喉不足一寸。 游弩卫满头大汗,手中的轻弩明显不可能搭起第二根弩箭。 “我是道门的大法师宁不二。”好像是继续这样子下去,终究不可能从这几个游弩卫手上套出来有用的消息,宁不二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女帝时期的大法师可不仅仅是道门的,也是大唐的,所以,这些游弩卫放下了轻弩,一名游弩卫急忙抱了个拳:“宁仙子!我们从游魂堡而来,事关机密,我们不能开口,还望见谅,还请宁仙子快快让开路,免得耽误了这事情,晚一分,就会有我大唐百姓人头落地。” “突厥蛮子?”宁不二试探性的问了句,伸手将道剑召回握在手中。 满头大汗的游弩卫这才敢擦拭掉额头上的汗珠,那之前抱拳的游弩卫点了点头,悄悄伸出了一只手,没有开口应当不算泄漏机密吧。 “谢过!”宁不二说话间,已经再次一脚踩在了道剑上,道剑迎风而起,扶摇直上,眨眼间,已经是几里之外。 几名游弩卫很是艳羡,可终究他们没有这番本领。领头的游弩卫收回了轻弩,回头多瞧了那身侧游弩卫两眼,轻轻点头以示谢意。 马儿开始继续疾驰在官道上,他们要将这条消息,快速的传到京兆府境内。 五万突厥蛮子,犯我大唐边境,游魂堡副都护长孙龄被刺杀,城中六千守备,赴死守城!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二章 黄沙滚滚 游魂堡之外,仍旧是蔓延到天际之上,与天相接的戈壁滩。 可这里毕竟是属于大唐边境地带,就在橙黄的戈壁滩之外,便是突厥蛮子所在的草原。 即便如此,游魂堡依旧算是陇右道漠北之中,最大的城池,最北的城池,再往北走,没有能够抗拒突厥的关隘,只有寥寥几座烽火台。 现如今还是夏季,漠北的天空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灼热,让人心里不由会生起一阵烦闷。 镇守烽火台的大唐军士,是属于安西都护府大都护杨胡子的手下军士,这些士兵早在前日就收到了突厥蛮子即将入境的消息。 按照消息的描述,昨日突厥蛮子就已经可以走过他们烽火台的瞭望范围之内,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了游魂堡外了。 可他们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严阵以待,这用不了几个时辰,今天就又要临近傍晚了,还是连个鸟儿都看不到。望着戈壁滩的北方,除了阳光映射下的一片黄沙,哪里有什么突厥蛮子。 烽火台守备的约莫有一火人,就是倘若大军驻扎,设下篝火灶台,围拢在同一个篝火周围的军士,就称为一火,按照大唐的军备计算,一火是十人。 正午用过膳食之后,火长站在烽火台上,还笑着调侃:“这群蛮子,十几年前就被我大唐打怕了,要是真敢来犯边,不用多少,我大唐几千人就能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开玩笑归开玩笑,手下的这些军士还是不敢放松,就因为火长紧接着悄声地嘀咕了一句:“我隔远了瞧,已经能瞧见黄沙漫天,今日黄昏前,他们肯定会来。” 这些手下的军士,原本还有些松懈,火长的一句话,让他们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他们跟着火长在这漠北讨生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火长说话,向来很准确。 这不,已经瞧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了,站在瞭望台上的军士,已经被热得有些犯困,却在打了个哈欠之后,猛然瞧见那远处的黄沙之上,冒出了一骑。 “有人来了!”军士急忙冲着瞭望台下喊了一嗓子。 包括火长在内的所有军士,都急忙拿起了武器,火长带着一名军士,慌里慌张地爬上了瞭望台。 这些军士都穿着皮甲,跟普通游弩卫的制式军备差不了多少,不过,这些军士除了火长,没有马匹,而且多了一个柄陌刀,一左一右,是两柄陌刀,轻弩只能跨在屁股后面。 走起路来,轻弩在屁股后面,一跳一跳的,就有人笑着称他们为尻弩军。 火长 用手挡在额头上,仔细眯着眼睛瞧了许久,回头对着那个军士问道:“就瞧见这一个?” “啊?”军士有些愣了愣,再看到那一骑之后,他就不犯困了,不过火长的一句话,还是问的他有些发蒙:“就瞧见这一个。” “那嚷嚷个屁!”火长在军士的屁股上踹了一脚,不过还是站在瞭望台上,没有离去。 还吩咐陪同他一起上来的军士:“让大伙准备准备,我们出去迎战突厥蛮子。” “遵命。”军士走下了瞭望台,一匹瘦弱的老马已经被一名军士牵着走了过来。 “火长,快看。”还站在火长身后的军士,猛然双腿一颤,差点吓得瘫倒在地上。 “没出息的。”火长没有回头,一直瞧着远处。 最先出现在他们眼里的一骑,已经早早停了下来,果真是突厥蛮子,手中撑着一杆旗帜,这些士兵不识得字,也就不去管那旗帜上面写的什么,只知道肯定是蛮子。 也就在那名扛旗的蛮子停下不久之后,原本平静的戈壁滩上,猛然掀起了一股涌动的黄色浪潮,看不清浪潮之中有多少士兵,打头的都是骑兵,突厥骑兵。 从戈壁滩的这头,到戈壁滩的另一头,成一条极为宽阔的巨浪,翻滚而来。 “他娘的!”火长只是瞧了一眼,就急忙吞咽了一口唾沫,根据他的眼力计算,这黄沙之下,起码有上万的突厥骑兵。 滚滚黄沙就是浪潮,涌动得极快,看不清有到底有几排,但摆开的阵仗很长。 看这阵仗,难不成真会有五万的突厥蛮子? 等到这一股浪潮也到了扛旗的蛮子身后,渐渐停止了下来,那翻滚的黄沙,可不曾停止,依旧往前滚动了许久,才渐渐消弭而去。 入眼之中,都是突厥骑兵,只有两三排,可是阵线很长,几乎这瞭望台上左右能看到的黄沙里,都是突厥骑兵的身影。 这还远远不止,瞭望台上的大唐军士还不曾从这些突厥骑兵的震撼中清醒过来,那地平线上,就再次翻滚起了又一股浪潮。 这些大唐军士,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突厥蛮子,这些年里,大唐和突厥蛮子在边境上,时不时就会有摩擦,可也就最多五六十骑的小规模拼杀。像今天这么大的阵仗,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火长狠狠在身后军士的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这才把军士给拍醒了过来:“下去,骑着我的马,给后面的瞭望台兄弟说声,让他们点起烽火,通知游魂堡。” “啊,好 。”军士急急忙忙的下了瞭望台,却是脚下一个不小心,在木梯的半截位置,就脚下一打晃,给摔了下去。 根本来不及理会有没有摔伤,军士急急忙忙的接过了马缰,已经俯身在了马背之上。 原本想要离开的军士,看到了其余军士眼中的艳羡目光,这才好像醒悟过来,冲着瞭望台上看了过去:“火长,你们不撤?” “撤?”火长好像有些不开心地扭转了头:“让你干啥你他娘的就干啥,再墨迹一会儿,突厥蛮子来了,烽火不能传到游魂堡里,城中的妻儿老小,随便死一个,这在场的兄弟,哪个能够放过你?” 那些周围的军士好像也知道,这骑在马背上的小子,年纪最小,去年才来到他们火里。 一名老兵油子,来到了马屁股后面,狠狠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快去吧。” 马儿吃痛,脚下已经开始狂奔,别看是一匹瘦马,这老马当年可曾经好几次救下过火长的性命。 火长已经从屁股后面摘下了轻弩,也走下了瞭望台,他伸出舌头舔着嘴唇:“不怕死的跟我准备战斗,怕死的,趁早滚蛋。” 周围剩余的军士,没有后退,都拿出了轻弩。 大唐的军士,不管老少,没有怕死的。 这个时候,才刚刚第二伙突厥骑兵在远处停下了步伐。 火长好像知道为啥前方的瞭望台没有将消息传递过来,又为啥这些突厥蛮子晚了足足一天才到了他们这里。 紧接着,不停的有突厥骑兵,从远处的黄沙里掀起一股股浪潮,直到看到了前队的马屁股,才会停下。 每一次浪潮之下,都是横亘在人肉眼所能瞧见的戈壁滩两侧上,待到黄色浪潮褪尽,这些腰跨弯刀的突厥蛮子,就会在嗓子里面发出一嗓子怪叫。 等了足足五次黄色浪潮落下,五万突厥骑兵,这才全部呈现在了这些大唐军士的眼里。 等到这瞭望台之下的所有军士,都死在了突厥蛮子的弯刀之下,大军才选择继续前行。 这个时候,已经近了黄昏。 游魂堡之外,一座接连一座的瞭望台上,点起了一朵朵烽火,却最终只有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军士回到了城里。 朝北的城头之上,负责游魂堡守备的振武校尉,布置好了城防,就急急忙忙跑到了副都护府,他要将刚刚传到城里的情况,禀报给府邸里的那几位。 哪怕如今这游魂堡,所有的军备力量,都握在他的手里。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三章 宇家倒台 宇家在游魂堡的东南方,包含周围的酒馆妓院等生意,都是受了宇家照拂,这里也有很多江湖豪杰,是为宇家卖命,他们不杀蛮子,只杀宇家账房先生贴在宇家大门外告示上的人。 可现在不同,宇家与突厥蛮子勾结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游魂堡,游魂堡很大,宇家只是占了游魂堡最东南的一角,不足游魂堡整体的二十分之一。 那些原本效命宇家的江湖豪杰,早就卷了钱财滚蛋了,继续留在城里,就算不被其他地方来的江湖人砍死,也得被那些市井巷弄里的口水淹死。 周围那些宇家照拂过的生意,也都关门大吉,现如今,谁还会到他们的店铺里去? 一群妇人老人拥挤着走到了宇家之外,这些人哭哭啼啼的,在宇家门前,已经闹腾了一个上午,还是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 有的说让宇家还他们孩儿的命,有的说让宇家还他们夫君的命,还有很多,都是以前宇家欺凌过的人家,现在都围在了宇家之外。 墙倒需要众人推,哪怕宇家在游魂堡风光了十几二十年了,还是养着不少的忠心奴仆,但也得罪了城中不知道多少人。早些年,宇家为了清理游魂堡的敌对家族,可整的不少家庭都家破人亡,没有落得下好下场,现如今,一窝蜂的都站了出来,就盼着这一鼓作气,把宇家给扳倒喽。 宇家的账房先生很着急,他现在连宇家的大门都走不出去,侧门也别想,都是人,甚至还有不少自发组织起来的江湖豪杰们,围在宇家外面的暗处。 宇家真正管事的,还是宇丰怡这位夫人,宇家能够在游魂堡往些年里屹立不倒,都是出自这位夫人的手段足够狠辣。如今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连这位夫人都没了手段。 五万突厥蛮子已经在昨日黄昏,到了城外三里,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立刻攻城。 突厥蛮子都是骑兵,并不是很擅长攻城战斗,他们的骑战,能和大唐的铁骑一对一不落下风,可攻城战,十个都未必顶的上一个大唐守军,当然其中有些夸张的成分。 突厥蛮子来了,城里的那些老百姓,江湖儿郎,就都齐齐的将矛头转移到了宇家的方向,宇丰怡就算是这漠北的第一刀客,能唬住一部分人,可还是不断的有人,偷偷摸摸摸进宇家。 这种时候,宇家当然也有人想往外走,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真正的宇家心腹,以往那些年,能够借着宇家这张虎皮,狐假虎威,现如今,可风光不起来了,出去说是给宇家办事儿的,实打 实的会被人海淹死。 甚至,有从副都护府府邸传出来的消息,谁要是能进宇家,摘了宇家奴仆的头颅,赏银一两,宇家公子哥的头颅,赏银百两,宇丰怡的脑袋,那可就更值钱了。 这也就让宇家发生了一场内讧,从今日凌晨,太阳刚刚照进宇家院落之中开始的,宇家能用钱收买人心,别人也能用钱,收买还在宇家的这些江湖豪杰。 宇家的整个院落之中,已经不知道流下了多少血,可毕竟有宇丰怡和几个心腹坐镇。那些原本还附属在宇家的江湖豪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闹腾了一场内讧,却没有几个能搬得上台面的高手,这一场内讧,到了正午时分,也终于彻底地镇压下来。 可依然还是断断续续的从某些角落中,会钻出来几个以往附庸在宇家身上的江湖人出来偷袭,甚至,宇丰怡都在偷袭之下,受了一些伤。 这让在宇家之外得到了消息的江湖儿郎,蠢蠢欲动,现在不正是潜入到宇家的好时机,只要能拿了那位夫人的脑袋,以后在这游魂堡,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都不愁吃喝。 当然了,这也得是游魂堡内的大唐守军能够抵挡的下城外突厥蛮子的攻城。 趁着宇丰怡搬到了宇家内府休息的这段时间,两道身影,悄悄摸摸的摸到了宇家侧门的方向,其中一人引开了守在门前的家丁奴仆,另一人急忙拔开了门栓。 等那些家丁奴仆反应过来,已经有二三十名江湖汉子冲到了院落内。 宇家外宅,也就随着失守了。 宇丰怡已经在宇家大堂里,坐在主位上,看着屋外。 这里是宇家内府,在大堂之中,或坐着或站着的这些人,都是宇家这些年培养的心腹,屋外的,也都是宇家忠心耿耿的奴仆。 坐在大堂之中的宇丰怡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无神,哪怕现在宇家的这些心腹和奴仆,都已经得知了实情,可还是不敢去忤逆宇丰怡的想法。 宇家的公子只有一位,可能是因为前几日受了重伤的缘故,有些落魄地站在宇丰怡的身后,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把宇家陷入到如此境地,就是出自这位公子哥的手笔。 “拉上来。”宇丰怡对着手下的心腹说道。 几个心腹对大堂之外的奴仆们使了个眼色,十几名奴仆,很快就押着一男一女走进了大堂之中。 这一男一女,是从京兆府回陇右的时候,宇公子认识的,这两个人听说还跟如今在城内的洛阳世子周子恒有些瓜葛。 端坐在座椅之上,显得很威严的宇丰怡,在那女子的脸上多瞧了几眼,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两声,一气之下,狠狠挥手:“杀了!” 手起刀落,一男一女根本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脑袋就落了地。 颤颤巍巍站在宇丰怡身边的宇公子,紧紧的握起了拳头,不敢言语。 “就是他们坏了我宇家的大事。”宇丰怡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闭上了美丽的眼眸。 这位夫人果然是好手段,连那些心腹甚至都不太明白,只当是这刚刚被削去脑袋的女子,勾引了宇公子,害得他在副都护府府邸,做了傻事,还跟突厥扯到了关系。 殊不知,当宇公子回来游魂堡之后,是他的母亲宇丰怡,亲自把这位女子送到了他的屋子里,还悄悄跟他说:“她说啥,你就照做。” 现如今可好,反倒做了宇家的替死鬼。 “现在我宇家大势已去,还愿意跟着我宇丰怡的,就留下,不愿意的,我也不拦着。” 话是出自宇丰怡之口,说话间,她已经再次扬起头来,在大堂之内的众多心腹脸上划过,见到这些人没有什么异动,这才在眼角飘起了几缕笑意来。 “孩儿呀,你得记着今天,我宇家是如何被游魂堡这些白眼狼,甚至外面来的那些人,给整成了这幅落魄模样。”宇丰怡确实很美,这话出口,动人的娇嗔模样,让大堂中的几个汉子,看得悄悄擦着口水。 “孩子谨记于心。”宇公子急忙低着头应声道。 “我们宇家有一条密道,想必各位也知晓,今日之后,我宇家大势就不复存在。”宇丰怡叹息一声,已经站起身来,走向了大堂后面。 这些心腹奴仆,也明白宇丰怡的意思,紧紧跟着,不敢落后半分。 一伙江湖儿郎,好不容易破开了内府的大门,冲到了院落之中,却是没有见到宇家的任何一个人影。 那些紧随其后的江湖儿郎,也入了内府,在宇家开始了仔细地搜查。 说书人张季明还站在宇家大门之外,他笑了笑,跟身后的婢女开了个玩笑:“想不到这个老娘们,还是条老狐狸,会打洞逃跑。” “哎吆,老爷子,那可得把家里的鸡看好喽,万一哪天这老狐狸跑到了我们家,偷鸡吃了,你可就吃不到我做的叫花鸡了。”婢女依旧喜欢没大没小地跟着张季明开玩笑。 “嗯,有道理。”张季明也不生气,反倒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婢女的脑袋。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四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现如今的游魂堡,已经乱糟糟成了一团,昨日游魂堡那么一闹,更是让城中的这些江湖儿郎们心里没了底。 于是,就从昨日下午开始,断断续续的有人离开了游魂堡,可仍旧有不少人还留在城内。 经过了这两三日的休息,郭小九终于是能够下地走动,从他能开口说话开始,周子恒就拿很怪异的眼神,一直偷瞟他。 终于在祸水离开屋子的空挡,悄悄跑到了郭小九的床边,小声调侃道:“喂喂喂,你小子有些本事,宁仙子没给带过来,反倒带来个比之宁仙子一点儿不差的女子。” 说着,还伸手拍了拍郭小九的肩头。 这可让郭小九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不由的咳嗽了起来,却在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怪异神色。 果然,刚刚离开不久的祸水,一脚就踹开了屋门,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屋子来,恶狠狠地瞪了周子恒两眼。 说来也怪,祸水一出现,郭小九的咳嗽声,立马就停了下来,急忙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 “哼!”祸水这才冷哼一声,走出了屋子。 见到这番情景,周子恒有些羡慕地啧啧嘴。 “唉!”郭小九却有些失落地叹息一声:“如果我说,落在这丫头的手上,我时时刻刻都可能会把命给搭上,不知道你信不信?” “嘿,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好的女子,在大唐可不好找。”周子恒贴在郭小九身边,小声的说道。 “你呀,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郭小九也不是藏藏掖掖的那种人,把这其中的种种,缓缓地说给了周子恒听。 待到拢清楚了这整件事情,周子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屋外,咽了一口唾沫,这才鼓起了勇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可能是造化境界?还是在那陇东城头,引出老爷子出剑的那个人?” 郭小九轻轻点头,想要伸手抚上腰际,却发现只能听到铃铛响,却摸不见刀鞘,这才注意到,佩刀和大道剑,都挂在窗沿边上。 “不得了不得了,这事情有些奇怪。不对呀,这几天可都是她照顾在你身边,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喜欢你才是。”周子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 “我也很奇怪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郭小九从床沿边摘下了佩刀和大道剑,佩刀挂在腰间,大道剑负在了身后。 这才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郭小九急忙摆了摆手:“感情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你说这丫头喜欢我,我看倒未必,说不得,现在还在后悔那天贸然出手,让我捡回了一条小命。” 话到此处,祸水又再次回到了屋子里, 两个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敢去看向祸水的方向。 见到郭小九已经站在了地上,已然佩刀负剑,轻轻皱了皱眉头,想要训斥两句,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好像有些不舍,祸水从腰间抽出了一个钱袋子,扔向了郭小九:“先还你二百两,等我还完了钱,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不用去问都知道,这丫头最后还是把那根发簪给典当了,郭小九心中如此想到。 等郭小九接到了钱袋子,祸水这才嘟着嘴,转过了身,有些不舍的走出了屋子。 在关上房门之后,这才敢悄悄从怀中,摸出来那根发簪,又叹息着放了回去。 好不容易能够活动活动,郭小九也就闲不住了,他随着周子恒走出了副都护府,在游魂堡内转悠了一圈。 如今的游魂堡,突厥骑兵才到了城外短短两日,已经没有了郭小九刚刚入城时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祸水的举动,让郭小九心中多了个心眼,每当路过这些街巷之中的典当铺子和饰品铺子的时候,郭小九都会进去跟店铺老板攀谈几句。 刚开始还有些好奇,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其中道道的周子恒,可在心中念叨起来,这事情可不得了,倘若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啧啧! 他也不去问,周子恒心里可清楚的很,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有的时候,根本不能去问,问了多半对方也不可能说实话,顶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终于在经过了十几个铺子之后,郭小九花出去了三百两银子,不过,赎回到手里的,不是那根发簪,而是祸水以前一直贴身收藏的黑色折扇。 这可让郭小九心中震惊了许久,开始摇着脑袋猜测起来,难道周子恒的随意两句话,说的还是实情不成? 她没有典当那根发簪,而是将之前连看都不肯给他看一眼的折扇典当了,难道在她心里,那根发簪会比这把扇子还要重要一些? 走出了店铺的郭小九,嘴里不由的叹息一声:“唉,这丫头。” 悄悄拿眼珠子瞅了郭小九两眼,周子恒轻轻摇了摇头,当真是,当局者乱,旁观者清。果真如同他想的那般,这俩人心中多半已经有了对方,却都死活装着不承认。 又转念一想,这事情会不会对宁仙子不公平,又急忙安慰了自己一句:“跟那个凶巴巴的宁不二,还讲什么公平?” “你说什么?”郭小九皱着眉头,回头问了周子恒一句,他的心里也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听清楚周子恒说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了宁不二三个字。 “我说,不知道宁不二现在在何处?”周子恒急忙打马虎眼道。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到 了帝都了。” 没有继续停留在游魂堡的街巷之中,既然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两个人就优哉游哉又回到了府邸之内。 毕竟如今周子恒算是这游魂堡之中,大事小事都需要掺和一下的主儿,见到郭小九已经没了大碍,就已经随着振武校尉,走上了北城头。 他原本是想着来这地方说不定可以放松一下,毕竟这么多年都是别人眼中的纨绔世子,在洛阳城里呆的实在不是他喜欢的日子,这下子可好,到了这游魂堡,还是不能如愿以偿。 走到了祸水的屋子门前,郭小九鼓起勇气,轻扣门扉。 这一路上他也看的明白,祸水这个丫头,现在是肯定不会要他的命,那他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屋子里的祸水,托着腮帮,在心里争夺了许久,最终好不容易决定了下来,今夜就悄悄离开这府邸,还是回江南去比较好。 至于姐姐当初交代的事情,就算没有办成,姐姐难道还会生她的气不成? 想到这空挡,屋外传来的敲门声,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待到屋门打开,祸水这才瞧见,是郭小九站在屋外,皱着眉头,轻瞟了几眼,心中暗自嘀咕:“不就是还欠他三百两银子吗,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算盘?怕以后找不到自己,跑上门来讨债了不成?” 两个人都愣了许久,郭小九这才从怀中抽出了黑色折扇,冲着祸水晃了晃:“祸水姑娘,你欠我银钱的事情呐,不用着急着还,我也不是个小气人不是。” 看清楚了郭小九郭小九手中的折扇,祸水心中不免一阵涟漪泛起,谁能想到,他之前离开府邸,竟然是去为了给她赎回扇子。 那还要不要着急着回江南? 就在祸水完全在理智上找不到北的时候,郭小九突兀的又接了一句:“当然了,这事情一码归一码,这不,为了给你赎回这扇子,你又多欠了我一百两,如今是六百两了。” “嘶!”祸水简直想现在就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家伙,伸手一把夺回了扇子,转身狠狠地将屋门给合上了。 郭小九自然没有多做停留,可能是他想错了吧,毕竟是个小魔头,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还把他送的东西,当成宝贝一般藏起来。 回到屋子里的祸水,更是心乱如麻,想要张口狠狠的骂上两句,却又看了看手中的折扇,不知道这家伙心中,到底有没有她,如果只是始终记挂这那个女子,为什么会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她的名字,又会亲自去帮他赎回了折扇。 “是我今天心情不错,决定在这破地方多呆些时日。”祸水将折扇贴身放好,这才自言自语的嘟囔一声。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五章 游骑军 大唐官场之上,也不是一滩清水,能够一眼看到底。大多每个新帝登基,都会扶植两三个党派,党派相争,权术制衡,高高在上的天子愿意看到,底下群臣,也乐的去做。 有党派相争,就有牺牲品。 想当年响彻漠北的云麾将军史分明,就成了大唐党争的牺牲品,现如今只能在这漠北之中,做一名五品的游骑将军,带着麾下几千杂牌军,整天东奔西跑,风餐露宿,哪里还有昔日的光景。 这位将军早些年还义愤填膺,这些年,也被漠北戈壁滩上的风沙渐渐磨平。 倒是在没人的时候,还是喜欢手下的亲卫称呼一声:“云麾将军!” 可惜了,现在的史分明,见过最大的阵仗,就是和两伙马贼火拼,只要有仗打,他就很乐呵,这不,听说了突厥骑兵到了游魂堡外,他就火急火燎地跑来了。 帝都军部的命令他可等不起,这来回十几日的路途,等帝都的命令传到漠北,在传到各个军寨里,等那些军寨准备一些粮草辎重,可能那时候,还不等他们开拔,游魂堡的百姓,就得流离失所,脑袋搬家。 也幸亏他现在是一名游骑将军,军部不疼不爱,手下军士也不算是正规的大唐军,他爱干嘛干嘛,帝都那些军部大佬,可没几个人看他顺眼,可也没几个人愿意得罪他,乐的自在逍遥。 两百的探子被他派出去在戈壁滩上找马贼,现如今每个马贼,都是一份有生力量。 要不然,他从刚到漠北的不到一千杂牌军,怎么这这些年来,发展到了四五千人。 现如今漠北的马贼,也是越来越少了,随着游魂堡在大唐的强力支持下,迅速崛起,早些年混不上生计的马贼,早就到了游魂堡里混日子去了。 史分明喝停了马,身后滚滚黄沙里的杂牌军,也随着前头几个亲兵的命令,停了下来。 这位将军已经年近五十,脸上的横肉在马背的颠簸之下,一颤一颤的,他回头瞧了瞧身后的这些士兵,嘿嘿笑笑。 别看是杂牌军,帝都也没有军备给分配,甚至吃饭都需要自己想办法。可这位将军,还是养了这些杂牌军这么多年,他早年间拼下的家当,这些年里,可折腾得七七八八了。 这位游骑将军最爱跟这些杂牌军的老兵油子开玩笑:“你信不信,咱们就这几千的杂牌军,能把他们那些大唐养着的正规军,给打得屁滚尿流。” 老兵油子们多半都会附和一两句:“是啊,也不看看是谁手下的兵。” 每次听到这话,史分明都乐得合不拢嘴。 之所以命令手下军士停止了前进,是因为前方已经看到了一座马贼寨子,史分明在这路途中,已经又收编了近三百马贼,按照他的估计,这眼前的寨子,应当是进入游魂堡之前,最后能遇到的马贼了。 漠北马贼自然不少,可他总不可能全部收编了不是,而且,突厥蛮子已经到了两三天了,谁晓得啥时候会突然进攻,战事可不等人。 给手下亲卫使了个眼色,史分明就驾着马走到了前方。 亲卫明白这位将军的意思,老办法嘛,都跟了这么多年了,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懂,早被踹到后面当火头军去了。 几名亲卫分别领了一队,风风火火地就冲到了寨子下面。 隔着老远,他们就听到寨子的望楼上,响起了阵阵擂鼓之声。 “呵,还挺热闹。”看到了寨子里情况的马分明,这下子可开心了。 这一眼望过去,望楼上鼓声一响,起码有个二百多号马贼跑了出来,这都跟他辛辛苦苦一路上收编的马贼数量差不了多少了。 “这寨子叫什么?”马分明对身边的亲卫问道。 “将军,这寨子叫许家堡,也存在好些年了,是个老寨子,不过,前些日子听说这寨子寨子折了不少人,现如今看来,多半是有假。” “嗯!”史分明点了点头,扬了扬马鞭:“不管他是真是假,现在这些人,被我看到了,就是我游骑将军麾下的儿郎,你晓得不。” “小的明白。”亲卫急忙躬身回答一声。 骑在马背上的史分明,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匹就缓缓向着前方走去。 寨子里几个像是管事的,登上了望楼看了几眼,又急急忙忙地跑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又有几名管事爬上了望楼。 咽了一口唾沫,许大宝皱着眉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真他娘是多事之秋,难道那些突厥蛮子,已经破了游魂堡,打到这儿来了?” “大当家的,看旗帜像是我们大唐的军队。”身后的二当家,就是那位持长刀的马贼,冲着远处瞧了几眼回答道:“不过,我看这群人的装备制式,也比我们好不到哪儿去。” “杂牌军?”许大宝大概明白了二当家的意思:“莫不是要打我们寨子的主意?赶紧喊兄弟们,准备家伙。” 还不等二当家的去传话,一支羽箭就直直的插在了望楼之上。 寨子之外,两名穿着算是得体的军士,跑上前来,大声的吆喝两声:“我们是游骑军,请寨子里管事儿的,出来跟我们将军答话,要不然,我们就攻寨子了。” 羽箭还在望楼前微微颤抖,许大宝被吓得一屁股差点栽下望楼,幸亏身后的几位急忙扶住了他。 “大当家的,……” “我去,你们在这儿看着。”许大宝喘了几口粗气,他是怕死,可现如今做了寨子的大当家,上次好不容易折服了手下一众马贼,这个时候退缩,肯定还得被他们看扁喽。 不一阵子,许大宝从寨子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他强装镇定地将手中的刀插到了身前的沙地上:“我就是这寨子的大当家,喊你们将军出来。” “你叫啥?”骑在马背上的史分明越过了几名喊话的亲卫,冲着许大宝扬了扬马鞭。 “在下许家堡大当家许大宝。”许大宝冲着史分明扬了扬脖子。 “嗯,想不到还有你这么有勇气的马贼,不错,老子看你很顺眼,决定今天临时收编你这寨子,封你当个校尉。”史分明不喜欢藏藏掖掖,上来就说正事儿。 “啥?”许大宝的脸庞狠狠抖动了几下,抽了抽鼻子,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应不应?”史分明好像没什么耐心,又吆喝了一声:“不应那就拔了你们寨子,反正等游魂堡破了,你们也得落在突厥蛮子的手里,还不如跟着老子,说不定能混个好出身。” 这话一出口,许大宝可就彻底愣住了,史分明看似好像在威胁他们,可句句在理,就算他们能躲过这些杂牌军,突厥蛮子也躲不过去呀。 许大宝也不敢一口答应下来,悄悄回头望了望寨子里的马贼,尤其是望楼上那几个管事儿的,看他们眼神中此时多半也都很纠结,许大宝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识时务。 “应了。”许大宝收回了刀,冲着史分明抱了个拳:“可我这寨子里不想去的,您可得高抬贵手,放他们离开。” “嗯,不想跟着我的,我肯定不勉强。”史分明满口答应。 “好嘞。”许大宝说着,折身准备回到寨子里去,还没等他走到寨门口,就被史分明一巴掌揪在了半空。 “嘿嘿,许胖子是吧,你小子我看着特别顺眼,你是肯定跑不掉的,还有呀,这都是火烧屁股的时候了,你这寨子,起码得给我出两百人。”史分明瞪着许大宝说道,唾沫星子乱飞。 别看许大宝是个胖子,可在这史分明的手里,连只小鸡可能都算不上,用手擦了把脸上的口水,许大宝很是委屈的点了点头。 他心想这位游骑将军,怕不是有火眼金睛,他这小心思才刚起,就被这位将军识破了。 “嗯,开寨门,先让我手下的军士们,在寨子里吃顿饱饭,吃完饭,我们就去游魂堡。”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六章 五贯钱 游魂堡派出去打探突厥蛮子情报的骑兵,回来的不足一半,这可心疼坏了周子恒。 原本城里的守备就不足,不到六千的军队,到时候可能真正能打的,不怯场的能有三四千就不错了。 对面多少人?突厥蛮子五万骑兵,就算到时候下马步战,那也是十几个打一个。十几年前能把蛮子们打回草原,当了缩头乌龟,那是动用大唐境内几乎所有的骑兵。 这一座许家堡,就这几百的骑兵,想着出去跟那些蛮子硬碰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振武校尉给周子恒出了个主意,这游魂堡里毕竟还有不少人在城里,不管以前是干啥的,现在全部动员起来,有把子力气的,准备檑木滚石。妇女老人们就负责造饭,开药房的就征收做军医,铁匠铺就全部搬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周子恒一听,这主意好,毕竟游魂堡倘若被破了,这城里估计除了妓院里的那些娘们儿,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这事情就交给了振武校尉亲自带着手下去办。 振武校尉这一番话,可也点醒了周子恒,貌似这游魂堡中,能出力的人,着实还有不少,不是还有很多江湖豪杰没离开城里。他就找来了郭小九,亲自给郭小九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有啥事儿,你就不妨直说,跟我整这一套,整的怪渗人的。”郭小九盯着周子恒没个正经的模样,微微地摇了摇头。 “嗨,小九呀,我找你吧,也不是啥要紧的事儿。”周子恒打马虎眼道。 “嗯,我也觉得你找我没啥好事儿。”郭小九扶了扶刀鞘,不是要紧的事儿,和没啥好事儿,在郭小九的心中,出自这家伙的嘴里,就是一回事儿。 “你不信我,我堂堂洛阳世子,能对你有啥企图不成?”周子恒冲着郭小九使个眼色。 郭小九一脚就揣在了周子恒的屁股上:“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呀。” 一听郭小九说要走,周子恒赶忙牵住了郭小九的胳膊,一脸的谄媚笑容。 “这不你前些日子,在这游魂堡的江湖人里头,可是出名了,我就想呀,让你跟他们多亲近亲近,让他们多瞻仰一下你的风采。” “吆,你小子还有这份心思。”郭小九笑了笑,这才继续道:“我想多半是你小子想让我骗着那些人替你砍突厥蛮子吧?” 周子恒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这心思被看破,也不着急,冲着郭小九点了点头:“咋样,也不是白让他们干,有钱拿,你也看到了,长孙副都护走的时候,别的没留下,就那白花花的银子多。” “你自己咋不去?”郭小九扭转了身,伸手抚上了刀鞘,已经准备离开。 “这不是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再说了,现在这些江湖人呀,看你的眼神都放光,我去说就算能忽悠那么几个,可还是没你那么管事儿不是吗?” 紧紧跟着郭小九走出了好远,周子恒差不多就快要泄气了,心想呀,要不是红銮是你的小师姑,我肯定把你小子骂个狗血淋头。 也得亏是周子恒打不过郭小九,还反倒被郭小九揍过好几次。 “行了行了,你忙你的去,张老爷子就在前头茶馆里说书,我去听听。”郭小九回头冲着周子恒说道。 张老爷子说书,听书的肯定多半都是江湖儿郎,郭小九说去听书,周子恒这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他也确实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活的,跟郭小九分开之后,他就急急忙忙地找来了几个城卫军,带着他到了这游魂堡的死牢。 死牢里自然都是死囚,周子恒就想着,只要这些死囚肯出力,死罪可免,甚至还能给家里寄些银钱回去,怎么打算都是不亏的。 扶刀直行的郭小九,走入了一间茶馆里。 张老爷子依旧口若悬河,讲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经过了张老爷子一番润色,听到那些江湖汉子的耳朵里,真的是畅快淋漓。恰巧,此时张季明讲的就是那日副都护府府邸的事情。 那天可是有不少江湖豪杰,如今就在这茶馆里,也听的有声有色,不管张季明讲的是真是假,反正听到爽快地方,一声吆喝,一碗酒。 茶馆不大,围着茶馆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满满当当的都是江湖豪杰。 郭小九走进茶馆,茶馆的伙计可不认得他,只当也是个看客,就随便递过来了一壶茶水,继续探着脑袋,往那人群里面瞧去。 说是茶馆,其实也是酒馆,只不过顺便也有些茶水生意而已。 都知道说书人张老爷子喜欢饮酒,无酒不欢,那此时张季明喝的,肯定是这茶馆里面上好的酒水。 站在人群外围的郭小九,没有太过于计较伙计的无礼,他也没有动那一壶茶,只是摘下了腰际上的酒囊,慢慢饮着。 随着几声醒木拍桌,婢女的琵琶声落下,这一段算是告近了尾声。 大多江湖豪杰还没有从先前的畅快之中醒转回来,只能有些惋惜,细细回味一下刚才张老爷所讲。 几个有些名气的江湖汉子,跟张季明对饮一碗,周围的那些江湖豪杰,已准备纷纷离去。 不知道谁突然吆喝了一声:“是郭少侠!”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可让周围那准备离去的一众江湖豪杰,纷纷扭转头来,顺着声音查找起来,可惜他们也不认得郭小九,只能傻站着瞧着别人的动静。 听到那一声吆喝,郭小九心中很是满足,可他还没有自傲到认为天下已经无敌的程度,顶多也就在这一城之内,有了一些名气。 像他这般小有名气的江湖儿郎,偌大的江湖时不时就会跳出一两个,也大多都是在不久之后,便无人问津,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他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拱了拱手,他走到了张季明的桌子旁边,对张季明行过了礼,这才坐下身去。 一众江湖豪杰,急忙又围了上来,想要瞧瞧这位少侠的风采。 早先那位伙计,也瞧见了郭小九,愣在原地有些出神,急忙擦了擦眼睛,这才确定了自己刚才好像错过了一件让他足以后悔许久的事情。 “我可担不起这少侠的称呼。”郭小九笑了笑,他没有忘记周子恒的交代,急忙转入了正题:“我这趟前来呀,一来是听听张老爷子的书。” “二来呀,是那洛阳世子周子恒,托我前来跟各位知会一声。突厥蛮子就在城外了,各位也都有所耳闻。” 没等郭小九继续说下去,那些江湖豪杰就明白了郭小九的来意,有几个大大咧咧的,可能这么些年也毫无顾忌,拍着胸脯保证道:“少侠尽管放心,到时候我们肯定在城头上站着。” “嗨,各位都是江湖上的好儿郎,可也不能白白卖命,我跟那世子殿下说明白了,一个蛮子人头,五贯钱。”郭小九伸出了一个巴掌说道。 这可让那些原本犹豫的江湖汉子们,狠下了心来,以前一个蛮子头颅,才一贯钱,现如今五贯,估计杀完城外那五万蛮子,人人都是家财好歹有个数十贯钱的金主了。 张季明笑了笑,捏着二胡饮了一碗酒:“说得小老儿也心动不已。” “张老爷子您呀,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跟我们这些晚辈抢生意了呗?” 这话一出口,当即引起了满堂哄笑。张季明也不生气,只是瞥了瞥嘴,跟着笑了笑。 这些人只知道他姓张,可没有人知道那天副都护府府邸之外,还有他跟那个叫出连扈的老娘们,有更惊天动地的一战。 就在这些豪杰,再次准备散场的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南城那边,来了一支军队,约莫有四五千人,不过都是杂牌军。” 杂牌军也是大唐的军士,能在这当口,还敢来游魂堡的,都是大唐的好儿郎。 “走,瞧瞧去。”有人当即吆喝出声。 这些人也都喜欢凑热闹,当即三五成群,跟着那传信的江湖汉子一并离去了。 “我们也去瞧瞧去?”张季明站起了身,向着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也冲着郭小九望了几眼。 “能与张老叶子同行,正求之不得呐。”郭小九急忙笑着应了一声。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七章 鼓声阵阵 远隔游魂堡三里之外,炊烟袅袅升起,鼓声阵阵。 滚滚黄沙尽头,太阳探出头来,让这还尚未从夜里清醒过来的戈壁滩,也开始逐渐苏醒。 突厥军寨里,一杆杆战旗,随风扬起,一阵阵吆喝,响彻千里。 游魂堡城头之上,在突厥营寨响起第一声鼓响,众家儿郎就纷纷攀上城头。周子恒站在城垛之后,眯着眼睛瞧着远处突厥营寨里各色各样的旗帜。 游骑将军史分明,紧紧跟在周子恒的身后,一手扶着刀柄,另一手紧紧握拳。 “造饭!”随着振武校尉一声令下,城头之上,鼓声如雷而起。 城内早就架起了一架架大锅,随着鼓声响起,城中的妇女老人,在几名火头军的吩咐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城外有炊烟,城内亦有炊烟。城外鼓声阵阵,城内依旧鼓声阵阵。 鼓声足足响了一炷香,这才渐渐停止下来。 北城头之下,诸家酒馆的伙计都把窖子里藏的好酒搬了出来,有的被运到了城头上,有的就在城下。 往日并不算热闹的城北,此时各个酒家之内,都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江湖豪杰,也有很多脸上身上刻着烙印的死囚,今天之后,他们也许不再会是死囚。 这些人,往日很是喧嚣,今天却很少说话,有也大多是几个相识的坐在一桌,低着头小声嘀咕。不知道是不是被城中纪律严明的军队给传染了,还是因为城外鼓声来得太突然,有些猝不及防。 猝不及防肯定不至于,从昨日正午开始,他们就已经到了这城下,不过心里难免会有些紧张。往日杀过的蛮子不少,可城外足足五万突厥蛮子,那得杀到什么时候? 城内行来了几十辆马车,马车之上搬下来了各种军备,有铠甲,有弓箭,有滚石檑木,…… 领头的小将吆喝一声,早就准备在城下接应的数百军士,开始排着队将一件件军备搬上城头。 “差不多到时候了。”史分明瞧了远处几眼,突厥寨子的炊烟,已经愈来愈少,鼓声也早就停了。 趴在城头的周子恒回转身,点了点头,从身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了一碗酒,大声吆喝:“给众将士上酒!” 那早就搬上城头的酒坛子,当即被众多将士拆开泥封,整座城头,瞬息间酒香四溢。 周子恒走了出来,冲着城上城下的众多将士,扬起酒碗,一饮而尽。 站在周子恒身后的游骑将军史分明,眯着眼睛,走到了周子恒身边,对着远处的振武校尉扬了扬手。 “饮酒!”振武校尉又是一声令下,他已经亲自走到了擂鼓一侧,从一名军士手中接过了鼓槌,“咚”的一声,震天的鼓响,在城头上再次飘荡而起。 众多将士,随着史分明一同扬起酒碗,仰头饮尽碗中酒。 这一次鼓响只是三声作罢,三声之后,碗中酒喝了个精光,酒碗被堆放在了城上城下。当即有不少的城中百姓,攀上城头,将酒碗收拾起来。 两名军士走到了周子恒身后,一名双手捧着战甲,一名抱着头盔。 “咚!”振武校尉当即一锤子再次挥下,扯着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呼喝一声:“紧战袍!” 站在振武校尉身侧的几名鼓手,开始擂鼓十八响。 从军士手中接过战甲,周子恒干净利落的套在了身上,头盔也戴在了头上,这还是他真正的第一次穿戴盔甲。 将佩剑也系在了腰际上,周子恒这才再次从城垛上望下去。 远处突厥寨子鼓声早已再次响起,那些原本早早随风飞扬的旗帜,已经分作好几股,来到了寨子之外。 每支旗帜后方,都跟随着一队突厥蛮子。突厥蛮子大多都是皮甲,打远了看过去,跟戈壁滩上的黄沙几乎一个颜色。 城头鼓声十八响落下,众多将士已经严阵以待,按照之前的分配,有的在城头上,有的在城下,脸上都露出了严谨。 有很多军士是第一次上战场,甚至以前都没有见过突厥蛮子,可他们脸上除了有一些青涩,连紧张都看的不是很明显。 回头在几个军士脸上扫过,史分明的脸上横肉颤抖,他笑着一巴掌拍在了城头上:“好久没跟突厥蛮子打过仗了,不知道现如今,还有几个人记得我是那位云麾将军史分明。” “将军,这城头接下来就得交给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说实话,脚下都有些打幌子。”周子恒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 “世子殿下尽管放心!”史分明拍着自己的胸脯,目光却是死死盯着远处的旗帜。 拍了拍史分明的肩膀,周子恒叹息一声,走到了振武校尉身旁,冲着他小声嘀咕几句,振武校尉这才满脸不情愿地将鼓槌交到了周子恒手中。 他也是第一次经历战事呀,哪怕他是这游魂堡城内,唯一有着实权的小校尉。 “吆嚎!”整齐的吼声,响彻在荒漠之上,甚至让游魂堡的城头都震了三震。 突厥营寨里的鼓声好像声音更宏厚了一些,突厥蛮子开始随着随风舞动的战旗,向着游魂堡的方向压过来,每走几步,都会随着一声鼓响,发出一嗓子吆喝声。 城头上众多军士,眼神之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些微的惶恐,不过阵前退缩,可不是大唐儿郎的作风。 “大唐儿郎有怕死的吗?”史分明回转身,在左右城头瞧了一眼,声音传了老远。好歹是二流无双境界的高手,底气一沉,声音传遍这城头,还不算太难的事情。 “不怕!”众多将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不怕死的,弓上弦,刀出鞘!”史分明再次转身,已经拔出佩刀:“大唐儿郎不怕死,就怕死得太憋屈,今天死得不憋屈,是死在了战场上。” “擂鼓!”周子恒恰时扬起鼓槌,这一声鼓响,响彻城中。 城上城下,没有将士,刀剑还在鞘中,箭还未在弦上。 郭小九和元霸,在这一声鼓声落下,率先摔掉了酒碗,走出了酒馆茶肆。 一众江湖豪杰,有男有女,为了自己的前程,开始攀上城头。 “元老大,今天我们再来比试比试?”郭小九伸手在刀鞘上轻拍两下,满面笑意瞧向了元霸的方向。 元霸仔细检查过了枪杆枪头,将身后跟着的恶犬孤勇,一脚踹回到了酒馆之内:“怎么比?” “就比谁先杀够一千蛮子头颅,如何?”郭小九已经抽出了刀,准备走上城头。 持着银枪的元霸,以往都是一脸的严肃,今天竟然破天荒地笑了笑,还道了一声:“好。” 就在此时,几个江湖汉子路过周子恒的身边。周子恒还在擂鼓,每一次鼓声响起,他的心也跟着一跳,众多将士也随着鼓声,士气高涨。 五万突厥蛮子又如何,我们游魂堡内,唯有甲士一万人,却待今日破了你们突厥蛮子! 人人都是这样想,周子恒也是这样想。 突然,一个江湖汉子,拔出了佩剑,向着周子恒的后心扎去。 “小心!”元霸率先看到了动静,他此时才刚走上城头站稳,出手阻拦肯定来不及了。 这一声落下,让许多江湖豪杰的目光都落向了那方。 周子恒听到声音响起,感觉身后突然有些发凉,身子偏了偏,手中的鼓槌,僵持在了半空。 幸亏他偏了偏,这一剑并没有刺中要害,不过剑锋穿膛而过,血液染红了铠甲。 还没有等他回头,那一剑就被收回,江湖汉子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讽笑意,却是又准备一剑落下,这一剑,多半就会夺走周子恒的性命。 周围的几个江湖汉子,还没有彻底的清醒过来,根本不可能出手阻拦。 这一剑没有落下,因为,郭小九手持佩刀,站在了周子恒身后,与周子恒背对背而战。 好像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熟悉气息,周子恒嘴角只是微微笑笑,先前停滞在半空的鼓槌,重重落下。 只要鼓声还在城头,大唐将士士气就不会乱,五万突厥蛮子,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八章 黄沙之上 佩刀扬起,郭小九眼神之中,满是寒意,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江湖汉子的脸:“原来是你,想来也是,只有你宇家才能干出这样子的勾当。” 那江湖汉子后退了两步,举剑护在胸前,没有答话,已经身子侧倾,向着城垛飘去,仔细打量几眼,竟然是宇公子。 直到这时,原本跟随宇公子一同行走在城头的几个江湖汉子才反应了过来,纷纷取出兵器,想要阻拦宇公子的后退步伐。 他们也就是寻常的练家子,哪里是宇公子的对手,连宇公子的衣角都没有占到,就被宇公子夺走了好几条性命。 一杆银枪,被直直掷出,几乎是插着宇公子的胸腔落下,将他胸前的衣衫,撕开了一道很大的口子,可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势,元霸已经大踏步而来。 见到元霸出手,郭小九也就不再将目光望向宇公子的方向,急忙回身,伸手扶住周子恒。 “不打紧,先让我敲完这通鼓。”周子恒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微弱,鼓槌敲击在染红了一片的鼓皮之上,将还未消散的血迹,溅的四散而开,瞬间炸起了一朵朵绚烂烟花。 其实,这一剑下去,周子恒几乎避开了所有要害,看似长剑穿胸而过,也就是流的血多一些而已,不过,这对于一般人而言,仍旧是要命的伤势。 主要还是流血不止,让周子恒的脑袋有些懵。血液还在流淌,从胸口位置的铠甲上开始,一直滴滴答答的滴落在脚下,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将佩刀收回鞘中,郭小九仔细打量了周子恒两眼,都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说,这位世子殿下,有些时候,还是很硬气。 他实在是看着周子恒脚下的一摊血液有些为他心慌,毕竟不懂医术,万一这位世子殿下,真的要是有个闪失,那以后见到小师姑,…… “别逞强,赶紧停下。军医,军医!”郭小九语气有些急,一边喊着周子恒不要再去擂鼓,一边回头喊着军医。 看到了这边动静的史分明,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就是两名军医,他一边跑,一边冲着城下喊:“许胖子,许胖子,担架!” “唉!”城下传来了许大宝的声音,这个胖子自从那日跟了史分明,就入了城,也见过了郭小九,他还请郭小九喝了一顿。 原本,许大宝是被分配在城下,负责后勤,以及城门破了之后,带着手下从了杂牌军的一众马贼,修补城门。 这个时候听到城头上的动静,不免有些好奇,这不是突厥蛮子还没到城下的吗,怎么就有人受伤了? 等到上了城头,才瞧的真切,原来是那位世子殿下受了伤,这事情可耽误不得。 从周子恒的手中抢过了鼓槌,郭小九狠狠地瞪了他两眼:“这时候,你硬撑个什么劲,要是要小师姑知道了,你想想怎么跟她交差。” “嘿嘿!”周子恒已经躺在了担架上,这才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郭小九的话,而是瞧了史分明两眼,紧紧握住了史分明的手:“将军,这城头就交给你了,我们大唐在突厥蛮子面前,没有怕死的,可不能白白死。” “嗯!世子殿下放心。”史分明点了点头,急忙示意军医带着周子恒下城头查看伤情。 在一旁看了一阵子的许大宝,冲着郭小九笑了笑,刚刚准备离开,就被史分明一把揪了回来:“上哪儿去?” “将军,这不是,……”许大宝刚想说,自己是被分配在城下的呀,这城头上多危险。 “去给老子擂鼓!”往前推了一把,许大宝已经站在了鼓身前方,恰巧一脚踩在了先前周子恒留下的血迹上,吓得赶忙抬脚。 “要是有啥子事情,耽搁了士气,我就斩了你祭旗!”史分明丢下了一句话,哪怕话语之中,有些玩笑意味。 可许大宝不得不当真呀,这可是位在战场上,实打实拼杀过的将军,手上的血,只怕都能染红游魂堡的整片街头巷尾。 不敢有所耽搁,许大宝急忙从郭小九手中接过鼓槌,跟着守卫军士的鼓槌,一同重重的落了下去。 突厥蛮子已经距离城下不足一里地,战旗之上,各种图案也终于看的清晰。 众多将士扬起了弓,箭矢仍在弦上,有些紧张地望着城下,可也只是在眼神之中,手没有颤抖,士气也不曾落下。 世子周子恒,以身作则那一出,演的很好,原本大唐军士的士气就很高,此时更是士气冲天而起。 一杆银枪在戈壁滩上划过,已经追出了城下一里多地,元霸身前不远处,就是滚滚而来的突厥蛮子,他脚下没有停歇,仍旧往前追去。 那些突厥蛮子好像也没有看到他,任凭他在大军中央疾驰而过。 看着远处那道身影,郭小九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一耽搁,怕不是要输在元霸的手上?他索性高高一跃,跳下城头,身后大道剑出鞘,一跃而上。 城头之上,众多江湖豪杰,看在眼里,一阵叫好,城头上的军士,也是心中一阵热血翻滚。 突厥蛮子后方的命令只有一个,破城!那些掌旗手不曾停留,身后的突厥军士,也就不敢停下步伐。 踩在飞剑上的郭小九,越过了众多蛮子的头顶,这些突厥蛮子,也只是偷偷在眼角打量几眼,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江湖高手对沙场而言,杀伤力极大,往往几千的军士,才能围杀一名入圣境界的高手。下七流还轻松一些,一流高手也就顶多需要四五百的军士。 想想早些年里的那些传说,在突厥蛮子心中久久挥不去的那两个名字,怎么能不叫这些草原的雄鹰,心中生起几丝胆寒之气。 早早逃出城的宇公子,猛然回头,将手中佩剑抛了出去,停在了大军之后,他的嘴角笑笑,这一番折腾,还真是要命,如果刚才慢上一些,肯定会被那根银枪扎个透心凉。 有佩刀女子突兀的出现在了宇公子身后,是一位妖娆美艳的夫人,夫人走到了宇公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好儿,你歇息去吧,这地方就交给娘亲。” 元霸停在了不远处,手中的长枪斜撩而上,挑飞了迎面而来的一剑,枪尖落下斜指向地面,目光阴冷的盯着缓缓后退的宇公子,不曾言语。 此时郭小九还在突厥蛮子大军头顶上,他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知道多半是突厥蛮子早就想好了如何对付他跟元霸,要不然那些蛮子也不会对他们不理不睬。 转眼间,郭小九已经近到了元霸身侧,将大道剑收回,双脚落地,抽了抽鼻子,对着那位夫人笑了笑问道:“你就是漠北第一刀,叫宇丰怡的老娘们?” “没大没小的,好不礼貌。”宇丰怡也笑了笑,笑容充满了魅色。 倘若不是见过了宁不二和祸水的绝代容颜,郭小九估计会跟寻常的江湖汉子一般,拜倒在这石榴裙下也说不定。 暂且不说原本就计划与这位夫人斗上一场,就单单说刚才那情形,宇公子差点要了周子恒的性命,郭小九都不能忍。 还想要再拖些时日,再寻宇丰怡决斗,当下看样子已经如同那城头上的大唐军士,箭上弦上,不得不发了。 既然如此,郭小九也想的开,先斗一斗再说,斗不过,跑总能跑得掉吧? 顺手摘下了酒囊,独自饮了一口,递到了元霸的面前:“既然杀不成蛮子了,那就比比谁能在她手下撑的更久一些。” “我在阵前不饮酒。”元霸推开了郭小九酒囊,眼神之中的厉色,如同两道刺人心的闪电,射向了宇丰怡的方向。 “嘿!”郭小九这才刚刚收回酒囊,想要再饮一口,却瞧见元霸已经长枪扬起,脚下一踏,黄沙溅起,一枪刺去。 一阵风沙袭来,郭小九佩刀出鞘,不落半分。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六十九章 阵前阵后 突厥蛮子已经距离游魂堡城头,不足一里。城头之上,十几张车弩一字排开,随着鼓声渐渐密集,如同雨点般激荡在众多大唐将士的心中。 “射!”振武校尉令旗挥下,接连十几声撕裂空气般的嗡鸣声,好似春雷炸响,从城头上开始,直直的砸向了突厥蛮子的军阵之内。 硕大的弩箭,像极了振翅的雄鹰,寻觅到了可口的猎物,随即便急转而下。 率先一支弩箭落下,就在距离城头最近的蛮子军阵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弩箭所过,没有一个蛮子还能站着。 重重砸在突厥蛮子军阵里的弩箭,依旧向前飞行了十几米才扎在了沙地上。弩箭停下之后,十几个突厥蛮子已经相继殒命,甚至还有好几个仍旧挂在弩箭之上,穿了个血葫芦。 弩箭不止一支,于是,原本气势汹涌,滚滚而来的大江之水,硬生生的撞开了十几个缺口,缺口之上,是沾满血迹的戈壁滩。 可毕竟是涛涛江水,就算碰上几个硌脚的拦路石头,避开便是。弩箭落下之后,人潮涌动,缺口就很快又被补齐,只要掌旗手还站在阵列前方,后面紧随的突厥蛮子,就没有停下的道理。 弩箭连射两轮,这种车弩杀伤力虽然巨大,但是耗时极久,两轮弩箭之后,突厥蛮子已经距离城头不足三百米。 “将军?”振武校尉用询问似的眼神看向了史分明,这整个城头上,也只有这位将军,才算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 “箭在弦上,不用久等。”史分明眯着眼睛,望着城下的涛涛江水,略有感触。 三百米之内,大唐军士便寻常弓箭可及蛮子军阵,而反观突厥蛮子,只有等到了二百米范围内,才有可能将弓箭仰射在城头之上。 掌旗手已经停了下来,只有身后的突厥蛮子挥着弯刀,继续往前冲。 十几辆高大的冲车,也在蛮子军阵里显出了身形,一架架云梯,被数十名蛮子抗在肩头,紧跟在冲车之后而行。 冲车正中的攻城锤,被擦拭的程光瓦亮,十几名蛮子神射手,从冲车上的望楼里,架起了弓弩,眯着眼睛,瞄向城头上的大唐军士。 箭在弦上,不用久等! 于是,大唐众多军士手中,传来了一声声颤鸣,比那些青楼里的琴瑟之声,肯定差上好远,可这里是城头,便是鼓声之下,最动听的音调。 瞬息间,在突厥蛮子头顶之上,万千箭雨,遮天蔽日而来,别说现在还是清晨,就算是正午时分,只怕烈日也难以穿过如此密集的箭雨,落在戈壁滩上。 突厥蛮子纷纷从身后摘下了圆盾,突厥蛮子的军备都很简陋,肯定跟大唐将士相比,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史分明的杂牌军,都要比这些蛮子装备精良。 蛮子只有皮甲,箭雨也在眨眼间落下,很多来不及扬起圆盾的蛮子,立即丢下了性命,没有走到城头之下,没有碰到城墙,哪怕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能伸手摸在城墙之上。 箭雨不曾停歇,不断的有遮天蔽日的箭雨,从城头上飘起,落在突厥蛮子前冲的浪潮之中。 一支支箭矢,就是夺命的冤魂,只要蛮子们来不及阻拦,就会被瞬间贯穿身躯,就算勉强活了下来,一时之间,也难以继续跟随大军前冲。 箭矢很多,可并不能阻止突厥蛮子的前进,不少蛮子已经站在了城墙之下。 离得很近的蛮子,从腰间摘下了佩刀的军斧,这些突厥蛮子,露出了结实的臂膀,用力向着城头上一抛,那些军斧就窜上了城头。 一把把斧头,劈开了大唐军士的头颅,或者是胸口,瞬间殒命的大唐军士,摘下了城头,摔成了一团肉泥。 在突厥蛮子的前阵后方,巨大的冲车,也已经距离城头不足五十米,之后是数不尽的云梯。那些站在冲车上躲藏极好的神射手,这个时候就算藏着在隐秘,也难以躲过密集的箭雨,冲车当即被血水染红。 一眼望去,游魂堡之下的戈壁滩上,时数不尽的突厥蛮子。 城头之上,滚石檑木,也都被众多军士,做为了下一轮防守的有力武器。 早早隐藏在军士之间的江湖豪杰和死囚,这些都是能够将今日战局,扭转为对大唐游魂堡有利的重要因素,这些人紧紧捏着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只要冲车近到城下,这些江湖豪杰和死囚,就会做为大唐的反攻手,第一时间冲下城头,破开突厥蛮子的攻城器械。 大唐军士和突厥蛮子之间的战斗,已经瞬息间燃烧而起,滚滚江流之上,时不时会突然冒出一团绚烂的红色。 而远在战阵之外的三人,元霸的银枪率先发难,郭小九手持佩刀,紧随其后,也已经开始了对宇丰怡的接连出招。 不亏是号称漠北的第一刀客,就算面对两人的密集攻势,宇丰怡直到现在,身后的横刀,依旧没有出鞘,甚至,两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元老大,打的认真一些,一点都没有你往日的风采。”郭小九被宇丰怡一掌击退,与前冲的元霸错身而过的时候,嘴里发出了一声调侃。 绚烂的银枪,便在话音落下之后,开始认真,一点点银芒,从脚下的沙砾之中,破土而出,随着元霸一脚落下,已经分立在了银枪周遭,随着银枪的移动,向着宇丰怡袭去。 郭小九止住了身形,双手反握在佩刀之上,他最擅长的就是快刀快剑,还有更快的身法。想当初,能够快到媲美宁不二的飞剑,那么现如今,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一柄飞剑。 风韵的夫人,轻轻皱起眉头,眼神之中,开始出现了几分正色。 这是对于一个对手的尊重,起码证明元霸已经能够威胁到她。 可是,只是能够威胁到她,想要要她的命,甚至是伤她,都很勉强,若不然,她怎么会依旧是单手扬起,向着那银枪枪头之上抓去。 随着宇丰怡的随手一抓,枪头停滞在了她的手中,点点银芒也像是被遏制住了命运的咽喉,不得前行半分。 双手握在枪杆上的元霸,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些微汗珠,他不由的更加用力了几分,于是点点银芒,开始了拼命颤抖。 终究还是难以挣脱那只看上去白皙的纤纤玉手,随着宇丰怡嘴角挂起的微笑,点点银芒,便在手掌一个用力之下,重归寂静,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就这点本事?”宇丰怡冲着元霸摇了摇头,好像打得很不尽兴。 银枪还在宇丰怡的手中握着,元霸几乎全部的气力,都在跟宇丰怡争夺银枪的控制权,哪里有时间去理会宇丰怡的讥讽。 可能并没有把一个能在副都护府府邸,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名入圣境界的佩刀少年郎放在眼中,毕竟就算再强,也是一些江湖小辈的小打小闹,还入不了她宇丰怡的法眼。 所以,先前一掌击退了郭小九之后,连宇丰怡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名少年,早就不见了踪迹。 自然不可能是逃了,郭小九还在跟元霸打赌,临阵退缩,可算不上一个江湖好儿郎。 一丝寒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宇丰怡的身后,双手反握在佩刀之上的郭小九,猛然站定,刀锋横斩而来,刀未落,刀势已经劈在了宇丰怡的后背上。 起初,宇丰怡只是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等到感觉到了明显的刀势之后,原本还挂在脸上对于元霸的几分讥讽意味,就真的成了讥讽。 刀势破开了宇丰怡的衣衫,露出了她虽然年近四十,但依旧雪白且绰约的肌肤。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章 谁人识得张季明 “好小子!”宇丰怡怒喝了一声,猛然转过头来,正巧瞧见郭小九双手握刀横斩而来。 凌冽的刀势,已经破开了她的衣衫,在那洁白细腻的肌肤之上,猛然掀开了一道肉眼难以看的真切的伤口,一滴血迹,汇聚在了伤口一角,顺着她柔滑的脊背,瞬息间倾泻而下。 随着宇丰怡身后的横刀一阵颤鸣,连带刀鞘一起,被宇丰怡伸手握在手中,这才拦在了郭小九手中佩刀的必经之路上。 刀势已经转瞬即逝,可佩刀与带着刀鞘的横刀之间,却是发出了一生铿锵有力的碰撞。 一撞之力,便让郭小九整个身体在戈壁滩上倒飞而去,好像来的时候有多快,去的时候就一样有多快。 随着身体砸在了沙砾之上,刀锋之上的颤鸣,才缓缓停止。郭小九抖了抖两条被震得发麻的手臂,心中不免有些惊骇,这真的只是一个女子? 不管是年纪多大的女子,这气力,可比一头牛撞过来还要凶猛许多。 好像有些不甘心,女人都是爱美之人,被一个江湖晚辈,原本根本看不在眼里的小生,在身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毕竟是破坏了美感,尤其是对于宇丰怡这种极其爱美的妖娆夫人而言。 所以,横刀出鞘,刀鞘被斜插在了宇丰怡身后的沙地上,她随之一掌重重往前一推,将银枪抛了出去。 银枪抛起,连带着元霸整个身躯之上,都感觉到了一股力道撞在了胸口,原本已经勉强才能与宇丰怡争夺气势的元霸,当即一个踉跄,倒头仰躺在了沙地上。 银枪重重的落地,砸在了元霸的身侧,给砸出了一个深坑。 横刀出鞘,宇丰怡便眯起眼睛,望向了郭小九:“听说你在副都护府上,曾经出过一刀,是问苍天?不知道今天有没有眼光,能够见识一下?” 看着宇丰怡款款走来,被这位妖娆的夫人此时这般看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呲着牙,根本来不及理会身上的疼痛,郭小九急忙爬起了身,将佩刀竖在了胸前,怎么都得拦下一刀才是,要不然岂不是太丢了人点? “夫人怕是没有那种好运气了,那一刀很是费气力,如果夫人不介意等个半晌,我肯定能给夫人好好瞧瞧那一刀的风采才是。”郭小九看上脸上在笑,却是满满的苦笑。 宇丰怡抬起的脚,缓缓落下,没有再往前走,将横刀随意的往身前的沙地上一插:“来来来,别说我没给你时间,说是半晌,就半晌。” 这话出口,可让郭小九愣了一愣,这江湖的女子,难道都要比男人还要孤傲几分? 既然她想要看看,郭小九自然不介意让她看看。 从沙地上挣扎起身的元霸,明显已经受了些伤,握着银枪的手,都在快速地颤抖,他的斗笠早就不知道被风沙吹到 了何处,眉心正中的一道刀疤,格外显眼。 他将腹中翻滚的淤血逼出了体外,这才抬起头来,粗重的喘息声之下,他已经将银枪横指向了宇丰怡的方向。 银枪舞动,元霸还尚未往前而行,银枪枪头之上,已经绽放出了一朵枪花。 随之,元霸重重一脚踏在沙地上,身体猛然加速前行,枪花更是开得绚丽夺目了一些。 这一次,宇丰怡明显已经留了心眼,当元霸向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伸手握在了刀柄之上。 横刀被拔起,沙砾四溅而开,宇丰怡猛然回身一刀劈下。 银枪已经近到了宇丰怡身前,正巧撞在了横刀之上,元霸没有泄气,他一触即退,可那朵枪花,却没有退去,依旧袭向了宇丰怡的胸口。 这才感觉到了枪花之上的不寻常意味,宇丰怡握着横刀的手,气得不由的哆嗦起来,却也想到,是自己的接连轻敌,这才让这两个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接下来,宇丰怡决定要开杀戒了。 能在这江湖混迹这么多年,还依旧屹立不倒,肯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不是因为前几日的变故,实在是出乎了宇丰怡的意料,说不定现如今的整座游魂堡,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 枪花重重砸在了宇丰怡的胸前,她没有躲避,而是伸手拦在了胸口,随着枪花被她捏碎,也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强行调转气机,让宇丰怡体内,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你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没有停留,已经猛然一脚前踏,出现在了元霸身前,抬手之间,又回到了原地。 没有再去看元霸一眼,转过身来,继续打量向了郭小九的方向。 这一切都瞧在郭小九的眼中,他心中可嘀咕个不停,这女人,原来已经有不空和尚那么厉害,那么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皇甫,都怕未必是他的对手吧? 横在胸前的银枪,被一掌拍弯,元霸的胸口位置上,被破开的衣衫里,出现了一个通红的手印,如果不是将银枪死死挡在胸前,只怕元霸可能已经被一击毙命。 就算如此,元霸的口中依旧鲜血不止,整道身形,在经过了最初的停滞之后,就开始飞速倒退,比来时掠过突厥军阵的速度快了两倍不止。 见到元霸只是受了重伤,那些城下的突厥蛮子想要杀他,还不是那么简单,郭小九也就轻轻松了一口气,咳嗽一声,举刀开始准备迎战宇丰怡。 刀起,体内气机也已经遍布全身,恰时迎来了一阵细微的风沙,风沙起时,郭小九已经站在了大河之上。 倒飞而回的元霸,根本无法卸下冲劲,他撞开了突厥蛮子的阵型,头上飞过了数不清的箭矢,再回头看时,他瞧见了城下的情形。 突厥蛮子的十几 辆冲车,此时还完整的,只剩下了两三辆,数百武林豪杰围拢在冲车周围,将周围的突厥蛮子拦在了冲车之外。 那些被破开的冲车周围,都有数不清的江湖豪杰和突厥蛮子,丢下了性命。 城头之下,更是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匆匆一瞥,元霸就闭上了双眸,胸腹之中气息难平,只怕这一遭,有来无回。 身影依旧倒掠而去,在城下的突厥蛮子军阵之中,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豁口,眨眼间,已经要撞在城头之上。 按照之前的冲势计算下去,只怕这一撞之威,就算是撞开城墙,都可能不需要费什么大力气。 元霸想要挣扎,于是,他将银枪狠狠砸在了被鲜血染红的戈壁滩上。 可随后,他紧握银枪的双手,便布满了血迹,银枪也随之屹立在了他的归途之上,巍然不动。 “这他娘的!”史分明站在城垛里,瞧清楚了下面的情形,也知道,今天那远在突厥蛮子战阵之后的战斗,同样的重要。 这才多久,元霸就受了如此重的伤势,如果再在城墙上开一道口子,那今天这一仗,就八九不离十的要败了。 万一,郭小九也被击退,那远处的那人来到城下,…… “谁能救下他?”史分明回转头,在城头上吼了一嗓子。那个猜想,他终究不敢继续猜测下去,这城内,可是数十万的百姓性命。 那些江湖汉子和死囚,都在城墙之下,就算在城头,这些人里面并没有入圣境界的强者,就算是一流高手,都是凤毛麟角般的稀罕存在。 可明显这元霸的逆流之势,远远不是那些一流高手就能够拦下的。一眼望去,这突厥蛮子的战阵拉了多长,不依旧被豁开了一道口子? 就算几人联手能够拦下,可现在这些人的身遭,都是突厥蛮子,能不能杀出血路,继续参加下一次的战斗,都是未知。 城头上看清楚局势的军士,都在心中一阵唏嘘,真是感慨,人算不如天算。 这大好的局势,只怕就要因为远处的那处战斗处于下风,而丧失殆尽。 “小老儿可以。”突然,就在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认为局势不可能逆转的时候,一个捏着两柄软刀的老爷子,那个叫张季明的说书人,站在了城头之上。 城下还有蛮子,不停的将箭矢抛上城头,那些箭矢来到张季明身前,便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嘿嘿,江湖之上,很久没有人问过,那个北方的张季明喽!”声音有些沧桑,是岁月的沧桑。 张老爷子猛然跃下城头,两柄软刀开路,在城下了劈开了一片落脚之地。 尚且还在归途之上的元霸,也听到了那道声音响起,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一章 一刀之下尚有完人 倘若这大唐江湖再往前推个十数年,试问谁是江湖鳌首,那必然毫无疑问是李剑神,或者女帝陛下。 再往后一些,便是杜书圣,和从剑阁走出来的裴旻老爷子。 这几位绝世无敌的大唐传说之下,还有那么一拨人,这些人不像那些传说中的人物一般,那么遥不可及,这些人呀,就算是一位寻常武夫,登门拜见,央求之下,也肯定能够见到。 这些人里,最拔尖儿的,如同是当今大唐的第一刀客,是庙堂之前的大宦官冯元义;或者便是如今从江南道的富庶之地,屁颠颠跑到庙堂里为官的钱藏珍;再有一位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当年在大唐北疆号称双刀之下,先手无敌的张季明。 可毕竟已经是消失了十数年的人物,如今突兀地出现在了游魂堡城头上,当真没有几个人还会记得,江湖上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老爷子。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这十几年,每一年,每一日,都有数不尽的儿郎踏入江湖之中,也有很多人,选择了归隐山林,逐渐被人淡忘。 就比如那位从江南道而来的南有钱藏珍,当年走在大街上,有多少少女怀春。那一杆金晶笔,在他的手上,就如同地狱而来的阎罗判官,笔下问生死。他记在心上的人,谁又能睡个安稳觉? 现如今如何?还不是在岁月面前低了头,江湖上惹得一身骚,只有投靠了庙堂,如今才能混个不是很要紧,但勉强能够维持生计的官职。 已经在城墙之下,用双刀劈开一片道路的张季明,肯定不会再去理会别人真的还记不记得他这么个老头子,也就是心中对江湖还有些感慨,要不然这么多年,干嘛还隐姓埋名,藏身于江湖之中? 话说元霸被宇丰怡一招劈向城头下,这去势不止,眼看就要撞在城墙之上,估摸着能硬生生在城墙上撞开个窟窿来。 做为入圣境界的江湖高手,肯定也就是顶多重伤,可城墙豁开口子,那今天这一战,可就对于城上的大唐军士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游魂堡的城头不算高,不算结实,可能挡下突厥蛮子大军,已是强弩之末。 “来!”张季明老爷子眼看元霸已经近到身前,将手中两柄软刀,插在了满是血肉地面上,这才抬手往身前一扶。 当即,一股气力,从张季明双手正中,活灵活现而出,快速前行,拖住了元霸倒退的身躯。 可能因为冲劲太大,气力被撞得四散而开,几个运气不是很好,也没有来得及躲闪的突厥蛮子,当即被四散的气息,抛飞了出去。 经过了这么一滞,元霸倒退的趋势,速度明显已经慢了下来,当撞在了张季明的双手之上,正正好好的卸去了全部力道。 城头上一名婢女探出头来,可能害怕城下的箭矢斧头,或者其他什么兵器暗器,误伤了自己,婢女极为小心地将琵琶罩在了头顶。 “去!”张季明双手用力向上一推,被托在手中的元霸,也随着这一字,身下生出一股劲风,载着他落在了城头之上。 松了一口气,张季明这才拔出了两柄软刀,向着城头之上瞧了一眼,是瞧向那名婢女,他的婢女。 可张季明的眼睛实在太小了一些,寻常人看他,大多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瞎老头子。 婢女冲着张季明点了点头,她今天没有开玩笑,因为今天不适合开玩笑:“老头子,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一个月的叫花鸡吃,还允许你喝一个月的好酒。” 声音不算是很大,张季明能够听到,嘿嘿一笑,向着身后挥了挥刀,示意他听到了。或者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出口:“你这个小女娃说话,可得算数!” “此去还能回来吗?” 两柄软刀已经极快的向着远处的战场之外飞掠而去,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晚一刻晚一秒,这今日的一战,都可能影响到游魂堡城墙上下的局势。 一股风沙在这清晨的戈壁滩上,格外的显眼,风沙如同天空瀑布,倒垂而下,有手握佩刀的少年郎,站在瀑布之上。 沙瀑之外数十米,妖娆夫人宇丰怡,很是欣赏的打量了两眼,好像觉得只是看上这么几眼,没有什么其他声音,实在是对不起眼前的这番大手笔。 于是,宇丰怡的横刀便一直被无情地插在身前的沙地上,伸出双手,轻轻拍了几下:“不错,好手段,果真不愧是是问苍天的手笔,可惜了,气势弱了一些,今日就怕葬身在这沙漠里喽。” “呵,夫人,你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我杀你堪比登天,你杀我,也何尝不是?”郭小九说话间,伸手往身前抓了抓,继续调侃道:“也对,今日晨间,风格外大。” 风大,就容易闪了舌头。 可毕竟宇丰怡是宇丰怡,郭小九还是郭小九,他不可能从宇丰怡的手中,讨到半点的便宜,反观,宇丰怡想要伤他,举手投足之间足矣。 “小娃儿,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说大话,我杀你?登天?”宇丰怡已经伸手握在了刀柄上,眼神之中,渐渐敛去笑意,杀机便油然而生:“凭什么?” “凭我这一刀之后,还有两剑,夫人,可敢接下?” 没等宇丰怡回话,郭小九便一刀横于胸前,往前一推,沙瀑便如同江流,即将汇与大海,向着宇丰怡的方向,狠狠地砸去。 这俯身而下的沙瀑,好似一条土黄色的蛟龙,张开了血盆大口,下一口之下,是一位娇滴滴的美艳夫人。 夫人手持横刀,不曾胆怯分毫。 凭着一刀落下,可惜不能伤她,如果使出之一刀的人再强一些,就比如说书的张老爷子,说不定真的能让宇丰怡提起一万个小心去认真对待。 那日见过这一刀,今天气势尚且比之不及,威势那就更加差了许多。 只是举刀往前一指,宇丰怡的身躯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遍布在了戈壁滩上,遍布在了宇丰怡身周。 沙瀑蛟龙的大口之上,郭小九额头之上,后背之上,皆是大汗淋漓。 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沙瀑蛟龙始终再也难进寸步,被硬生生地阻隔在了宇丰怡头顶之上,三米开外。 “黄毛小子,也配与日月同辉?”宇丰怡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笑声震荡在了郭小九的耳朵里,脑海里,心间。 “嘭!”原本气势十足的沙瀑蛟龙,仅仅只是因为宇丰怡的一句话,便将郭小九狠狠抛飞出去,自身也在一息之间,土崩瓦解,归于寂静。 佩刀始终被握在郭小九的手中,他一直想要借力,可四肢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动弹。最终只能整个身躯,沉沉地落在了戈壁滩上,撞出了一个人形大坑。 又随之风沙而起,将沙坑掩埋。 “这个小老头子,今天也要来送死?”宇丰怡的杀招并没有使出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两柄刀意,盯着她的身后,让她不由的颤抖身躯。 那扬起的手,最终只能随意一摆,将凝滞的杀招,挥之而去。 强行下了杀手,且不说最终能不能杀死,就算如愿以偿,身后的两柄软刀,只怕到时候也能将她重伤,得不偿失。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让她独占先机,于是,宇丰怡放弃了继续出手。 转身,横刀便横刀而斩。 呼啸的风,被斩为了两截,空气被斩为了两截,直到撞上了两柄软刀,这才略微的停滞。 一刀落下,整片沙漠之上,顿时黄沙四起,皆是臣服于她一刀之下。 一刀之下,尚有完人。张季明老爷子,手持两柄软刀,站在戈壁滩上,站在黄沙的另一头,风沙不可能迷了他的眼睛,因为他在别人眼里,一直都是一个瞎子。 一只手抬起,一柄软刀便直直横放与胸前:“小老儿张季明,但求一战!”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二章 先手无敌 美艳夫人瞥了张季明一眼,脸上挤出了些微笑意,手中横刀随意地立在身侧:“你可知道,今日若是败与我手,是个什么结果?” “小老儿我活了这么大年岁,早就赚够了。”张季明也笑笑,一笑,露出一口的大黄牙,可能想到之后万一真的败了,落得个凄惨境地,急忙改口道:“那就,但求不死。” “哈哈哈!”可能是看到这位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脸皮还这么厚,宇丰怡忍不住仰天大笑。 可惜是假笑。 笑声中,横刀便起。 面对已经是战意达到巅峰,又占尽先机的宇丰怡,先前一刀,就让张季明吃了个暗亏,这紧接着又突然到来的一刀,让他将两柄软刀,都急忙护在了胸前。 毕竟是先手无敌,如果没有先手,又始终未得先手,那么何来的无敌之谈?张季明只能说运气不好,可能就要败在一个对他极为熟悉的夫人身上。 这位夫人十数年前,便与他平分秋色,十几年来,张季明始终未曾出手,藏身在游魂堡的街头巷尾,那位夫人也就寻找不到他的踪迹。 可惜,前些日子,他翻了个身,便惊动了这位夫人。可能是孤寂太久了,张季明老爷子不再甘于继续在这江湖之上苟活,今天,他便主动站了出来,但求一战。 不论生死,只为了这十几年的蛰伏,始终再难寸进。生,便是大道朝天开,一步登天!死,又何妨? 就如同张季明亲口所言,他活了这么大的年岁了,早就赚够了,他毫不畏死。 于是,宇丰怡一刀再次劈下,整个戈壁滩上,突然温度升高,虽然是清晨,但比往日的正午时分,还要令人燥热,燥热生于心间。 横刀并没有劈在张季明的身前,只是在空气中随意的挥舞了一刀,之后,寂静无声。 不过,张季明并没有丝毫的放松,他急忙侧身躲闪,又往身侧挪动了好几步,这才微微喘息一声。 随着细微而不可闻的声音,在张季明老爷子的身前响起,他这才瞧见,刚才那随意的一刀,竟然在他的胸口之上,落下了一道刀痕。 刀痕不深,连血都没有渗出来。 所以,张季明老爷子,很开心地笑了笑,笑得像个玩味十足的稚童。 “轰隆”一声巨响,漫天黄沙便飘飘扬扬的在刚才刀锋所过之处,肆意升腾而起。 一眼望去,这才瞧见,那一刀之下,竟然在戈壁滩上,劈开了一道丈余宽的壕沟,壕沟直到刚才张季明所站位置上,才戛然而止。 “老娘们,你刚才让那小子先出手的,现在,你敢不敢让我先出手?”张季明好像很不服气,抽了抽鼻子,对着宇丰怡问道。 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郭小九很是吃力地用手和佩刀,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黄沙,露出半个身躯了,深深地呼吸了两口。 看到是张老爷子来到此间,不晓得张老爷子真实身份的郭小九,想着能在宇丰怡手上撑下来两招的,应当不弱。 打巧,张季明在郭小九的身上瞟了过去,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别问郭小九怎么看到的,他只是感觉到的,因为这个老爷子的任何表情,在别人眼中都是一副苦瓜相,看向他的苦瓜相,肯定不是真的苦瓜相,当然被郭小九认为了是挤眼睛。 好像为了给张季明证明无伤大碍,郭小九还佯装淡定地举了举手中佩刀。 “让你先手,你若真无敌,我此生往后,不再踏入大唐寸土。”宇丰怡思索良久,眯着眼睛打量着张老爷子,刀锋已经收回。 “嗯,可以,老娘们的口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张老爷子往前走了两步,调侃着笑道。 不等笑意散去,张季明手中两柄软刀,上下翻飞,已经在一息之间,近到宇丰怡身前。 双刀左右分开,刃锋疾势回转,已经交叉着,切向了宇丰怡的小腹。 左右两侧都是刀势袭来,宇丰怡肯定不能向着身体两侧躲避,只能后退,只需后退一步,她那宛若长虹贯日般的滂沱气势,就将是大厦将倾。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躲不得,又退不得,不如直面这两侧刀势。 于是,宇丰怡嘴角挂着邪魅笑容,猛地用横刀往上一提,刀锋也向上。刀锋向上,直面的是张季明的身躯。 原本大好的局势,被宇丰怡搏命一般的一刀,瞬息间破去。 手持着两柄软刀,急速后退两步,张季明的双刀压下,这才挡下了宇丰怡的刀势。 原本说好的,让给张季明的先手,眨眼间转而为守,哪里还有先手的趋势? “小老儿我呀,原来这么怕死!”张季明又往后退了两步,他的气息竟然在一招之间,跌落下神坛,几乎荡然无存。 这位曾经在江湖声名鹊起数十载的老爷子,很是凄凉地望着远处的黄沙,太阳在缓缓升起,却也在不久之后,会洒下落日余晖。 张老爷子转过了身去,这次是真的闭着眼睛,仰头望向了苍穹,两行血泪,竟然从他的眼中,顺着枯瘦的脸颊,滑落而下。 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郭小九心中已经满是惊骇,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张老爷子竟然就败了,败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皱着眉头,有些愤恨地看向了宇丰怡。 这个夫人的心机,只怕别说是一个张老爷子了,就算是十个张老爷子,都未必能从她的手上,讨到什么好处。 “张老爷子?”郭小九从黄沙之中,挣脱起身,却只是走出了两步,就踉跄倒在了戈壁滩上。 横刀落下,宇丰怡笑了笑,看着那道苍老的背影,心中想着,原来,不过如此? 当张季明认为自己先手必然无敌的时候,宇丰怡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个曾经在北疆几乎无敌手的江湖垂暮老者,今天这还未真正开始的一战,他就已经败了。 他的双眼,这次是真的瞎了,以后怕是不能握刀,他老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再去重头琢磨漫长而毫无止境的武道漫漫长路。 “张季明死了!”张老爷子扬天长啸一声,两柄弯刀被他高高扬起,这一瞬间,他的气势再次回到身上。 比之前更高,高出丈余,只需一线之隔,就是天地造化。 可惜,张老爷子此生,再也无缘碰触到那层高高在上的壁垒,他将两柄软刀,向着远处的城头狠狠抛去。 “张季明死了!” 又是一声厉啸响起,两柄软刀已经如同流星将逝,瞧不真切了。 张季明回转了身,身前不远处是宇丰怡,他双臂张开,无奈地笑道:“今天,看样子应当是,但求一死!” 话语落下,原本已经放松了警惕的宇丰怡,眉头皱起,她急忙举起了横刀想要格挡,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一只枯黄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宇丰怡的胸前,天地之气,尽皆被这一掌,焚烧殆尽。 身躯被掀飞而起,宇丰怡的整个身体之上,好像都燃烧起了一团无形的火焰,让她痛苦难耐,想要嘶声怒吼,却根本无法发声。 “疯了?”好不容易能够出声的宇丰怡,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她很气愤,她受了很重的伤,全身上下,气穴都被洗涤一空。 双膝跪地的宇丰怡,可能用趴在地上更贴切一些,呕血不止。 郭小九再次挣扎起身,费尽了好大的气力,才好不容易,站在了张季明的身侧,想要伸手去扶,却是感觉已然徒劳。 “这才是真的先手无敌!”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从张季明老爷子的口中吐出,他燃烧了剩余的全部生命气息,只为了证明一招,何为他张季明的先手无敌! 一句话之后,张季明好像很是欣慰,他笑了笑,笑给自己看的,他的双手扶在了自己的胸前,整个身躯向后倒去。 此后北疆,再无张季明!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三章 一刀后的两剑 有一剑,从远处疾速驶来,如同彗星划过长空,重重地砸落在了戈壁滩上。落地之后,这才瞧见,来者是一名身着淡青色道袍,紫色薄纱掩面的动人女子。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长剑,负于身后,走到了张季明横躺的戈壁滩前。 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的张老爷子另一侧,是有些无神,好像尚未完全醒转的佩刀少年郭小九。 听到有人靠近,郭小九这才抬起头来,双眸之中,瞬间又亮起了一丝神采。 来者是他日日夜夜念叨的女子,道门大法师宁不二,他扶了扶刀鞘,站起身来,没有因为这许些日子未曾见面,而显得生疏,想要伸手去触摸,又发现自己的双手之上,竟是血污。 “你怎么来了?”语气之中充满了意外,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会来。 “我没有去帝都,所以便来了。”宁不二用手轻轻撩起因为疲倦,未来得及打理的轻柔发丝,轻纱掩面,所以看不出来宁不二的脸色,是否也留着日夜兼程所带来的风霜。 毕竟是一位少女,见到这位许久未见的人儿,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眼神从郭小九的脸庞划过,没有久久停留,因为郭小九一直在看着她,让她略感娇羞。 低头,便能看到已经身死的张季明。 宁不二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皱起眉头,这才发现,郭小九身上,有好几道伤口,胸口前襟,还尚有未干结的血污。 “麻烦你先把张老爷子送回去,死了也不能死在这戈壁滩上,被风沙掩盖。”郭小九叹息一声,蹲下身去,又仔细打量了这位迟暮老人几眼:“他叫张季明,死得不应当。” 这个名字宁不二曾经听过,她注意到了不远处已经可以坐在地上,冲着她露出阴柔笑容的夫人,她猜想,她肯定就是宇丰怡。 “我去去就回。”宁不二也蹲下身,将张季明抱起,身后小道剑出鞘,纵身一跃,已经随着一股清风,向着游魂堡城头而去。 张老爷子死了,宇丰怡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所以,郭小九有些不明白,为何张老爷子原本可以撑到城头下的战斗有了结果,却偏偏要做得如此偏激,以至于着了那位阴狠夫人的暗算。 又为何,他明明已经败了,退走便是,还硬是用自己剩余原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去换取仅仅一招。 “是不是想不明白?”宇丰怡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骄纵,毕竟张季明的一掌,让她体内气机洗涤一空,此时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柔柔诺诺的味道。 伸手在鼻梁上一摸,郭小九笑笑,露出了满是血污的大红牙,这笑容落在谁的眼里,都怪渗人的。 落下的手,不由抚上了刀鞘,郭小九往前走了几步:“ 就算是想不明白,也不会问你,知道为啥吗?” 没有等到宇丰怡回答,郭小九就自己回答道:“因为你根本不配,也根本不可能解释得明白。” “小娃儿,你说的对,我跟他比,好像是有些不如,但肯定轮不到你来说这些话。”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宇丰怡竟然站了起来,横刀就被她握在手中。 千里之外的浩荡长空,一柄古朴飞剑,傲然挺立,在飞剑的对面,有两名少女。 一名身着黑裙,竟然是此时应当在游魂堡副都护府府邸的祸水小丫头。另一名女子,长相也极美,不过是一种婉约的美,与宁不二,与祸水,与红莲,与裴红鸾的美,皆有不同。 这位女子白发白裙,手中更是握着一把白色的伞,伞被抗在肩头,替她挡下了算不上耀眼的日头。 “云烟姐姐,你知道,我们拦下这柄剑,意味着什么吗?”祸水好像并不开心,手中的黑色折扇,被她插回到了腰际上。 “意味着你的小情郎,极有可能会死,是也不是?”叫云烟的少女,比祸水应当年长一些,轻轻挥挥衣袖,回头冲着祸水安慰道:“妹妹呀,你就听云烟姐姐一句劝,这事情肯定错不了,姐姐和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们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祸水并不领情地重重吐纳着,可那柄剑,令她很不欢喜,没有回答云烟的话,重重在当空一踏,向着那柄古剑,一掌推去。 剑身之上,猛然颤动不止,天地尽皆为之低头。 …… 突厥蛮子军阵之内,又被两柄从远处而来的狭长软刀,劈开了两条血路,可软刀之后,并没有人,所以,这些突厥蛮子死得时候,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 一众江湖豪杰,已经在两柄软刀落到城头之际,正正巧巧的毁掉了最后一架冲车。 城头之上,游骑将军史分明当即命令原本就等候已久的军士,向着城下的突厥蛮子军阵之内,投下更密集的箭矢。 十几根攀城锁从城头上落下,众多江湖汉子们,抓住了绳索,快速地向着城头上掠去。 也有几个杀红了眼的,根本没有想着还能回城,被众多突厥蛮子紧紧围住,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砍成肉泥。 等大多数江湖豪杰,都站在了城头之上,军士立马用军刀,斩断了绳索。 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城内,很是寂静,几近无声。 城门下,周子恒已经疼得昏厥,不过给他包扎伤口的军医说,他暂且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位世子殿下,着实是第一次上战场,可能更是第一次受伤。 坐在一侧浑身浴血的元霸,没有了银枪,瞧了周子恒几眼,望了望天空,他的体内,气机都被切断了,没有个一年半载, 根本回不到巅峰状态。 被踹回到酒馆茶肆里的恶犬孤勇,静静的趴在元霸的身侧,吐着舌头。 那柄之前他们根本没有瞧见踪迹就划过的飞剑,落在了城头上,宁不二将手中的张老爷子,轻轻放在了两柄软刀之前,她感觉应当这么做,所以她便做了。 有一名婢女愣愣地瞧着那两柄软刀,更瞧着她,却始终不敢去瞧那位老爷子的尸体。 这一次,他没有回来,她以后做的叫花鸡,给谁吃? 软刀没有归鞘,他是不是嫌弃自己一个婢女,管得太多,不肯回来了? 以后,这城里怕是要少一个知晓江湖趣事雅事的说书人,城外的万里黄沙之中,却要多上一块石碑。 婢女没有哭,最终双眼还是落在了张季明身上,她替他擦拭掉了眼角还残留的血迹,捡起了两柄软刀,收回到了琵琶和二胡之中。 她不傻,连张老爷子都打不过的人,她肯定不可能提着刀去报仇,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她背起了那具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说书人,将琵琶和二胡,攥在手中,蹒跚向着城下走去,轻声呢喃道:“老头子,我们回家!” 宁不二略微思考,却是没敢多做停留,因为郭小九还在数里之外,与那位夫人对峙。她千里而来,不就是不放心他,不放心他去向那个老女人挑战。 飞剑便又去。 大道剑出鞘,拖着郭小九,往前疾驰,剑锋所指,是宇丰怡。 剑有剑鸣,很刺耳,也很独特。郭小九不觉得刺耳,他之前说过,他一刀之后,还有两剑,问宇丰怡敢不敢接。 不知道为什么那柄万里飞剑没有来,实在是有些没有道理,想不明白,总不能一直纠结,妖娆夫人宇丰怡还活着,只要活着,等她恢复些气机,他就更没有机会了。 所以,拔出大道剑之后,是为七证。 对面的夫人宇丰怡,手中握着横刀,她刚刚想着,只要她能提着刀站起来,应当能够吓住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却未曾想到,反而迎来了一剑。 她只是在这漠北是第一刀客,从未走出过漠北的她,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这些外面来的江湖侠客,是不是都像郭小九这般,毫无畏惧。她也想去看看,可她不敢。 江湖太大了,大到她怕自己找不到去时的路,再也回不来。 剑鸣刺得她心烦意乱,心绪不宁,便无法拦下这一剑。无法拦下便有可能身死,她不能死,她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随着突厥大军,入主中原,甚至,直下江南。 她突然想起找到她的那个白裙子少女,从袖口中抽出了一个瓷瓶,轻轻打开,嘴角挂上了些微笑意,她不能死,那么他就得死。 (本章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四章 尤是道剑最得意 早在之前,郭小九说,宇丰怡杀他,如同他杀宇丰怡一般,难如登天。 那是郭小九始终认为,一刀之后的两剑,总能将她杀死。现如今,两剑只有一剑还在手中,他便没有了那种自信。 若不是张季明的死,给了他莫大的冲击,再加上周子恒之前被刺杀重伤,让他有些冲昏了头脑,他肯定不会选择,现在还在这里站着,与这个疯婆娘,老娘们打生打死。 索性的是,他知道宇丰怡在张季明的手中,几乎体内气机荡然无存。 所以,七证出手,是裴旻老爷子的毕生剑道,皆系于一剑之上。 不知为何,郭小九在这一剑出手,心中总有些不宁,他想着这个老娘们,难道就这般如此轻易的将被他斩杀? 索性,郭小九心中的不宁,落到了实处,他在宇丰怡身前丈外,推开了大道剑,宇丰怡原本还有些失望和无神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 这个时候的笑,肯定不是对于即将殒命的惋惜,那就是她还有后手。真的那么容易杀死宇丰怡,郭小九是肯定不相信的。 元霸拼着重伤,张季明老爷子以死求证,也只是伤了宇丰怡,断了她的气机。 手中横刀扬起,宇丰怡好像在郭小九的瞳孔之中,再次高大起来,刀锋撞在了剑锋之上,是宛若璀璨烟火,美到一瞬即逝。 大道剑被巨大的冲力击退,没有了丝毫的灵气,更没有剑鸣,倒飞而回的大道剑,重重撞在了郭小九的胸前,好像一个千金锤,砸在了胸口上,让他气息一时之间,几乎断裂。 “噗!”一口鲜红的血迹,随着郭小九和大道剑,同时落地,落在了郭小九的身前身后,也遮掩了大道剑原本毕露的锋芒。 横刀在快速地颤动,也只是瞬间,就完全静止,宇丰怡用重重的呼吸,缓解了快速回到体内,充盈起来的气机,以免经脉一时之间被涨裂,得不偿失。 她现在有些开心,异常开心,她不得死,就可以在不久之后,真的如同那位白裙少女允诺她那般,入中原下江南。 “你命挺大,竟然还没有死。”宇丰怡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之中看向郭小九,在她的眼中,郭小九跟死人几乎无异。 “你还没死,我自然不会死。”睁开眼睛,望着已经逐渐占据了苍穹的日光,语气很是微弱。 可郭小九并不打算就这样子认输,他想要握着剑站起来。 等到体内气息趋于平稳,宇丰怡瞧了瞧手中的横刀,她突然决定,将这个少年郎一点一点琢磨致死比较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杀过人了。 张老爷子的死,让她的心里,也不是很舒畅,糟老头子死就死吧,何必像个疯子一般,差点带着她一起走了,她想要将心中的所有怒火,都发泄到郭小九的身上。 就在她准备收回横刀,又距离郭小九近了一些之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一柄飞剑在快速向着这边飞掠,剑身之上,是之前那个让她都有些嫉妒的道门女子。 就算是她年轻的时候,也不能如她一般风姿卓绝,哪怕她始终轻纱遮面。 她举起了刀,准备一刀刺下。 甚至,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对付宁不二,她肯定不会让宁不二那么容易死在她的手里,她杀死郭小九之后,不会再开杀戒, 想到了此处,宇丰怡突然在脸上挂起了陶醉的笑意,她要摘下那张面纱,将宁不二的修为尽废,把她丢给突厥蛮子,最后看着她被折磨死,确实不会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又转念一想,是不是还是交给她宝贝孩儿更好一些? “住手!”那飞剑已经落地,宁不二手中掐起剑诀,小道剑疾驰而来。 这段时间,足够她刺下手中横刀。 所以,横刀随着她手中下压的力道,向着郭小九的胸口刺去。 脸上没有胆怯,郭小九看到她来了,他不想拖累她,决定违背师父的那个命令,那样子他就算死了,她肯定活着,要不然,两个人都会死。 佩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郭小九挡在了胸口之上,横刀擦着佩刀滑落,刺偏了一些,但依旧落在了郭小九的胸腔里。 他抬起一只手,抓在了横刀之上。 感觉到了突生的变故,宇丰怡的笑意,急忙收敛,心中暗骂,怎么今天遇到的,一个个都是疯子? 一脚踹在了郭小九的侧面,将他踢出了好远,也顺势拔出了横刀。 郭小九将满是血污的手,放在了佩刀之上,他的刀很少染血,因为刀名龙牙,师父曾经不让他的刀沾染太多血液,因为刀饮血太多,就会入魔。 所以,入得江湖,郭小九一贯用的快刀快剑。 刀身之上,已经被手上渗出的血液沾满,郭小九不知道还需要等待多久,但应当快了,希望能来得及吧。 即便是宁不二走到了他的身前,他也只是笑笑,示意她自己并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小心一些,打不过就走。” “嗯!”宁不二冲着他点了点头,哪怕两个人都知道,宁不二肯定不会就这么离开,这是宁不二欠着郭小九的,她希望能够偿还,要不然总是感觉欠着他太多。 小道剑刺去,却被宇丰怡伸手拦在了半空,进退不得。 “道门大法师宁不二,请求赐教。”宁不二的语气极为冰冷,她跨过了郭小九,站在他的身前不远处,话音落下,是对宇丰怡的正式宣战。 随之,大道剑缓缓飘起,重新露出了锋芒,从另一个方向,向着宇丰怡刺去。 在宁不二的手中,还有十几枚剑符,她的眼神很坚决。 “原来是宁仙子!”宇丰怡没有到过大唐的其他地方,但江湖事知道的并不少:“那我接下来所做,可能并不算是坏事,反倒为江湖很多人,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话音落下,已经将小道剑击退,转而也一掌掀飞了大道剑。 不知道宇丰怡所指,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宁不二手中的符剑,被她抛了出去,化作十几道流光。 掀飞出去的两柄道剑,鱼贯而回,在她的手中剑诀结成之后,仿若化为了一体,形成了一道三丈长的虚空巨剑,飘落在符剑之后。 原本就是道门的剑,她用得自然得心应手。 当初刘宾客面对宁不二的符剑,应付都需要费些力气,那么宇丰怡自然也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女子。 可是她真的很强,在这漠北,可能胜过她的人,不超过两个,先前已经死了一个,那么剩下的一个,是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就算郭小九和宁不二都很强,也很年轻,比她亲自调教的好儿子,要强上太多,可毕竟太年轻,锋芒太盛,很容易夭折。 将横刀扬起,宇丰怡的身周,气机都被切断了去,连一点风沙都不曾存在,她笑了笑,一刀斩落。 刀芒激射而出,竟然轻易地越过了几枚符剑,宇丰怡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硬接下这些符剑,她的刀芒,会撞在虚空巨剑之上,而她本身,就紧紧跟随在刀芒之后。 随着脚下的沙砾被踩踏乱飞,宇丰怡身周的无形力量,很轻易的与符剑交错而过,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更得意。 有人得意,有人就不得意,宁不二很不得意。 她皱紧了眉头,手中剑诀掐动,几乎看不真切,随着最后一个剑诀落下,宇丰怡已经近到了虚空巨剑之前,刀芒已经被虚空巨剑斩碎,宇丰怡必须直面。 可就在她手中横刀,即将斩在巨剑之上的时刻,宁不二的剑诀停止,虚空巨剑猛然在戈壁滩上炸裂而开。 一双秋水眸子里,转而变为得意,宁不二相信她这一剑,足以重创宇丰怡,因为这一剑,就算在没有大道剑的加持之下,也依旧能够逼退不空。 漫天风沙都在撕裂之中胡乱飞舞,看不清内里的情景,宁不二便回眸,瞧向了郭小九,郭小九也在望来,不过,郭小九的眼神之中,只有担忧。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五章 疼不疼 四目相对,宁不二没有恼怒,她不会因为郭小九的不信任而恼怒,面对待任何对手,保持时刻警惕,并不是什么错事。 “小心。”郭小九突然说道,说话间,一口淤血,又从嘴角淌出,他好像伤势并没有好转,反倒更严重了一些。 随着虚空巨剑的炸裂,两柄道剑早就飘落在了宁不二的两侧。 一柄横刀,斩开了胡乱飞舞的漫天风沙,妖娆夫人宇丰怡,拄刀前行,接连地应付一众江湖高手,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哪怕她用过了那颗白裙女子留下的药丸。 体内气机是恢复了,但伤势都还在,神经经过了这么久的紧绷,稍微松懈,就差点让她断送了性命。 “宁仙子,不过如此!”宇丰怡依然有说大话的资本,她依旧缓缓前行。 一道刀芒率先逼来,为宇丰怡劈开前行的道路。 收回了目光的宁不二,没有太过于紧张,她看的出来,这个老女人,此时体内气机就算再充沛,也已然是强弩之末。 剑诀舞动,两柄道剑挡在身前,为她拦下了迎面的刀芒。 道剑再去,是要做为压倒宇丰怡的最后一根稻草。 “呵。”好似看穿了宁不二的心思,宇丰怡将拄在手中的横刀,甩了出去,她的目光落在宁不二的身上,阴柔渗人至极。 一阵风沙袭来,可能就要为这场持续了太久的战斗,做一个了断。 宁不二也是这般猜想,所以,剑诀掐动得飞快,只要两柄道剑还在掌控之中,宇丰怡想要伤到她,近到身前,几乎没有那个可能性。 可宇丰怡的入圣境界,不是宁不二的入圣境界,她是如同不空禅师一般的江湖高手,在漠北横行十余年,依旧能够活得好好的漠北第一刀客。 风沙宛若成为了宇丰怡的杀手锏,在渐渐迷人眼的瞬息之间,她出现在了宁不二的身前,抬手掐在了宁不二的咽喉之上。 也掐断了宁不二与两柄道剑之间的联系,气机便在体内四散而开。 刚刚撞上横刀的两柄道剑,宛若断线的风筝,跌落在了黄沙之中,哪里还有一丝神意?横刀也随之跌落,斜立在了黄沙之中,向这茫茫戈壁展现自己胜利者的风姿。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都是风沙磨砺所留下的残痕,哪怕这位夫人原本姿色出彩,此时也没有了半分灵气。 所以,她对宁不二杀心更重了,也就更坚定了她折磨这个眼前俏佳人的心思。 被掐断了气机和飞剑联系的宁不二,并没有说话,她还在尝试,不断的尝试,希望能够重新操纵两柄道剑。 她倘若死了,他肯定也会死。两柄道剑纹丝未动。 宇丰怡啧啧嘴,伸手撕下了紫色薄纱,她能看清了宁不二的面容。 不得不说,宁不二的皮囊,确实美到了令几乎所有女人嫉妒的份上。可想到这个女子接下来的命运,宇丰怡反倒并不是很嫉妒,她伸手在宁不二细腻的脸颊之上滑过。 “外面的女人,果然比这地方的女人,肌肤都要细腻。” 被掐断了气机的宁不二,很是厌恶地将头偏了偏,想要躲开宇丰怡的魔掌。 “啪!”宇丰怡的眼神之中,出现了一抹厉色,手掌重重砸落在了宁不二的脸上。 一丝血迹,从宁不二的嘴角滑落而出。 “你信不信,我废了你的修为,把你丢给突厥蛮子,啧啧,我实在想不到,像你这般美丽的女人,倘若落到了那些蛮子的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宇丰怡的手指,再次从宁不二的脸颊抚过。 这一次,宁不二没有躲避,眼神之中,充满了杀意与恨意。 “啪!”又是一掌,重重的落在了宁不二的脸上。 手掌落下,宇丰怡莫名的感觉到浑身有些冷,这可是在漠北,日头已经快要爬上正中,这种感觉,她想不明白为何而来。 她瞧向了宁不二的那双美丽的眸子,这股阴深深的寒冷意味,并不是来至于宁不二。 她的手掌向着身后一探,斜插在沙地上的横刀,听到了她的召唤,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宇丰怡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决定将宁不二先废了再说。 这股寒意,不仅仅是宇丰怡感觉到了,宁不二也能感觉得清晰,她好像知道了寒意来至于何方。 她微微瞥过头去,瞧向了原本郭小九躺着的沙地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麻烦请你,放开你的手!”一个声音在宇丰怡的身后响起。 有佩刀少年,浑身浴血,立在宇丰怡身后。 风沙袭来,吹起他随意飞舞的丝,也将满身戾气,吹在了宇丰怡的背后。 这股更加寒冷的味道,让宇丰怡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可她并不计划就此收手,因为她是宇丰怡,这里是漠北,只要那个人不来,这里没人能伤的了她。 横刀之上,折射出了太阳的光辉,洒在了沙地上,便被掩埋,没有了踪迹。横刀从宇丰怡的手中,斜落而下,目标正是宁不二的小腹。 没有丝毫的胆怯,宁不二在看到宇丰怡身后的那道身影之后,她就相信,今天这一切,还是可以像以往一般,交到他的手里。 原本想的是为他做些事情,最后还是没有做好呀。 看到那道身影的宁不二,心中也很是不忍,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站起来的,这股刺骨的寒意,究竟又来至于何方? 横刀没有能够扎入宁不二的小腹,因为有一柄刀,砸在了宇丰怡的身侧。 重大的力道,让宇丰怡不得不松开牵制住宁不二咽喉的手,甚至就算横刀挡下了那一刀,她的胳臂也因为那股力道的突然袭击,几乎没有了丝毫感觉。 那柄刀,太快了,快到她只能做到扬手拦下。 又一次,宇丰怡体内的所有气机,都被洗涤一空。不,这一次是被寒意侵蚀,失去得更加彻底,直到现在那股寒意仍旧在她的体内肆虐。 她松开了手中的横刀,抱着膝盖,无助地蜷缩在沙地上,她感觉自己很冷,这难道就是生机离去的感觉吗? 她怎么能死呐?她还有去过这江湖,真正的在这江湖上走过一趟呀。 浴血的少年,慢慢垂下了佩刀,佩刀之上,一圈圈黑色的诡异纹路,从刀锋之上开始,蔓延了郭小九的整条手臂。 他的身上,满是血迹斑斑,他瞧向了宁不二,笑了笑,没有敢走到宁不二的身边,抬起的手,更是始终没有落下,只是轻轻问道:“疼不疼?” 话音落下,一滴滴血迹,便随着他的手,滴答滴答的落在了沙地之上,没了踪迹。 不知道为何,宁不二不由自主的落下了两行眼泪,她很想对他说,不疼,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让她根本无法开口,只顾着呜咽。 她跑到了他的身边,想要将他抱在怀里,她不嫌弃他的满身血迹,只要他以后还能在她的身后,她就很开心。 可是郭小九拦下了她,示意她不要再往前走。 “我可能以后不会再打搅你了。”郭小九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就像以前宁不二跟他说,想要让他带着她,在陇东城下走一遭。 他收回了佩刀,黑色的纹路便渐渐褪去,找寻不到踪迹。 他这才敢将抬起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触摸。 他笑得很开心。 宁不二闭着双眸,泪流不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脸颊。 急忙睁开了眼眸的宁不二,拼了命地往前跑,在他倒地之前,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的身体很冷,就像冬日里的寒冰,她不怕。 她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去,于是,两柄道剑回到了鞘中。她从怀中捏出了一颗药丸,放在了他的嘴里,她低下头去,帮着他服下。 郭小九笑了笑,因为他的嘴唇上留着宁不二的余香,他觉得,就算是死,这江湖不枉走过一遭,能与她曾经站在一起。 只是往宇丰怡的方向瞧了两眼,宁不二就将郭小九背在了背上,小道剑也被她跨在了郭小九的腰际另一侧。 “你若是能活下来,他下次会亲手杀了你!” 漠北有风起,两道人影,往西而行,为求续命。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悲 “当!~当!~当!” 接连起伏不断的清脆声响,响彻在这片天空之下。 游魂堡之外,听到这接连几声脆响的突厥蛮子,连扶梯都来不及扛起,就果断举着圆盾,收起弯刀,作鸟兽散。 “突厥蛮子退军了!” 不知道谁先在城头吼了这么一嗓子,瞬息之间,还尚且呆滞的众多江湖豪杰,一众大唐将士,尽皆裹夹着这道声音,传遍了整座游魂堡。 城内,原本寂静无声,听到这道声音传来,由近及远,各家各户,都探出了脑袋,寻觅事情的真伪。 这事情自然是真的。 游骑将军史分明,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这种硬仗,他还站在城头上,之前因为不小心,曾被突厥蛮子的弯刀,在左臂上划开的口子,也不管不顾,看着远处的天空,独自愣神。 不管是江湖人,还是大唐军士,亦或是城内的百姓,抱作一团,大庆! 五万突厥蛮子,攻城无果,被迫鸣金收兵。 这些大唐的军士江湖豪杰和城中百姓,不会理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厥蛮子只需要再稍作努力,说不定就可以拿下城头,却突然间退去。会不会被大唐军士反扑暂且不说,能拿下城头,肯定军心大振。 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退军了,退得毫无道理。 可能史分明想明白了,因为郭小九没有回来,那个掠过城头带回来张季明尸首的道门女子没有回来。 他们胜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回来。 接连派出了城内所有的探马骑兵,直到日头落下在西方的戈壁滩上,毫无消息。 游魂堡的今夜,不管明日突厥蛮子会不会进军,都会载歌载舞欢庆一夜。 接连一夜未曾停歇,宁不二不知道已经距离游魂堡往西走了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天山,才能走到江湖白衣门。 “仙子,停下吧。”郭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转了过来,在宁不二的耳侧轻声言语道。 “放心,你不会死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走到白衣门,所以呀,你一定要坚持住。”在宁不二的心中,郭小九只要到了那个地方,他一定能活。 她不希望他就这样死了,肯定他也不能就这样子死了。江湖上少了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呀,宁不二脚下并没有停歇,反倒走得更快了一些。 可能昨日与宇丰怡那场短暂的交锋,让宁不二受了一些伤,她的呼吸并不是很平稳。 不知道又走出了多远,宁不二不小心踩在了一个沙坑里,身子重心不稳,跌倒在了戈壁滩上。 她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而是急忙坐起来,将郭小九抱在了怀中,见到他还半睁着眼,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仙子呀,能够见到你,真的是令我很开心的一件事情,你说我家祖上以前是不是经常烧高香,所以,才会,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郭小九就咳出了一团淤血,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好了,我知道了。”宁不二见状,急忙用手挽起袖口,将郭小九嘴角溢出的血迹,擦拭干净,她的眼神之中,皆是惶恐。 “你就先不要说话了,再忍一忍,我们就快要到了。”还有多远,宁不二并不知道,但她并不会就这样子放弃,因为这关系到了他的命。 重重地呼吸两口,不知道嘴里又多了多少风沙,但是郭小九仍旧笑了笑,在他眼中,这位仙子现在哪怕满脸的风霜,可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美。 他不由地伸手,轻轻扶在了刀鞘上,可并没有多余的气力能够让他折腾,所以只能悻悻作罢,这个时候,他很想为宁不二哼上一曲。 突然想到了怀中的那根发簪,她就在眼前,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他伸手想要抚摸宁不二的脸颊,宁不二俯下身来,任他满是血污的手,在她的脸颊之上滑过。他笑的更开心了:“你闭上眼,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宁不二照做,不过她并没有完全照做,她的眼眸微微眯着一条缝隙,仍旧能够看清楚郭小九的动作。 他的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根发簪,不过此时发簪之上,都是血迹,哪里有什么美感可言。 “可以睁开了。”郭小九的声音更加地虚弱了几分,说话的时候,嘴唇已经有些发白。 她自然看到了这一切,所以,她悄悄擦去了几滴眼泪,她只是想到,江湖上能遇到他,她知足了。她开口问了声,声音有些哽咽:“是送给我的?” “那肯定。”郭小九回答得很干脆,说话的时候,强行压下了逆流而上的气息,他不想破坏了此时的美:“仙子,我可以亲自给你戴上吗?” “嗯!”宁不二感觉自己眼泪根本止不住,她没有再强行阻拦,她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为什么不能哭? 什么道门大法师,什么半座江湖与我为敌,哪怕整座江湖,也没有他一个人重要。 “别哭,哭花了脸,就不美了。”郭小九将发簪戴在了她的头上,他觉得很美。 “嗯!”宁不二不知道为何,哭得更加伤心了一些,不过哽咽的声音,却是没有之前那么剧烈。 她想到了她以前很讨厌郭小九敲刀鞘发出的怪响,现在,她多么希望,他能好好的,为她敲上一曲呀。 “仙子呀,有句话我一直没有跟你说,现在再不说,我怕是没有机会了。”郭小九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拭去了他流淌在脸颊的泪花。 没有等到宁不二回答,郭小九就继续说道:“宁不二,宁不二,我郭小九喜欢你呀!” “我知道!”宁不二几乎在同时将脸颊贴在了郭小九的额头之上,她不想他继续说下去了:“我知道的。” 这是郭小九第一次,真正的喊出宁不二的名字,以后,他不必一直喊她仙子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如果有的话, 可能想到了什么,宁不二急忙站起身,将郭小九重新背到了背上,她继续前行,不想再耽搁哪怕一个瞬间:“郭小九,你听着,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在洛阳城,在那座山里,还是在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 郭小九在宁不二的背上,仔细地聆听着,他点了点头。 “你一定得好好地活着,以后,一辈子,我都要你郭小九陪着我,你要做到。” “嗯!”郭小九轻声应道。 “我也想跟你说,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这么说了,可你没有亲口对我说过,刚才你说过了。”宁不二继续前行,一脚深一脚浅,她的脸颊上,还有泪珠,可她笑得也很开心:“郭小九,我宁不二也喜欢你,你说你要到青城山,打上道门去找我,我希望你那个时候,是去向我提亲。” “郭小九,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地陪着我呀!” 身后没有回答,郭小九只是半眯着眼,他听得很仔细,也很开心,从记事开始,到如今,从未如此开心过。 宁不二还在往前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希望她一定要撑住。 “郭小九,你说过,你要为我将这江湖上,所有想要杀我之人,杀个干净,你还没有做到,怎么能够食言呐?” 她一直在念念叨叨个不停,她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她的师父没有,不空禅师没有,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有此殊荣。 “郭小九,你就是个贼,偷走了我的心,就不要想跑了。” 郭小九点了点头:“宁不二,老子不跑,你让老子死,老子都要赖着你。咳咳!” 一口污血,沾满了宁不二的脊背。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七章 和煦 漫天黄沙袭来,扬起营寨之内的飘扬旗帜,猎猎作响。 一座营帐之内,宇公子来回踱步,床上躺着他的娘亲。那日一战,宇公子躲得远远的,直到正午时分才敢去那方远远望上一眼,他是很想叫郭小九去死,可他心底深处,更是害怕这样一个人。 那一眼看过去,他都知道战况肯定极其惨烈。他看到了宇丰怡,抱着膝盖躺在黄沙之中,不停地颤抖着,急忙跑到了娘亲的身边,想要查探情况。 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之前只是匆匆瞥过一眼的动人白裙女子,好像叫什么云烟的,就喝止了他。 听说云烟是那个死得很早的突厥可汗的女人,他在心底里暗暗咋舌,突厥可汗是不是死在了这女人的肚皮上呀? 这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动人女子,走到了他娘亲的身侧,伸手在宇丰怡的额头上,玉指轻点,宇丰怡终于是停止了颤抖,不过,也失去了意识。 他刚开始以为娘亲已经离他而去,忍不住就是两行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她还没死,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盼不得她早些死了?云烟这样子调侃道。 听说娘亲没死,宇公子起初略微怔怔,急忙探过鼻息,果真还有气息。这之后,他就背起宇丰怡,跟在了云烟的身后,走回了突厥营寨里。 也在刚过正午后不久,云烟便下令,鸣金收兵。 这接连好几日,宇丰怡都没有醒转的迹象,云烟中途来看过了几次,每次来的时候,云烟的身后都会跟着一个穿着极其怪异的年轻人,听说那个年轻男子叫皇甫,是从西蜀剑南道那边来的。 他很不喜欢那个皇甫,因为他也偶尔听说,皇甫为了云烟,不远万里,走了一路,杀了一路,还差点死在了陇东城内,这才得到了云烟的青睐,得以留在她的身旁,做了个死侍。 说白了,终究是仆人,怎么能够配得上这样高贵女人的身份,能够配得上云烟的,可能只有像他这般的翩翩俊公子才是,宇公子如此想道。 可惜了,云烟连正眼都不肯看他一眼,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拢共也就一个巴掌不到。可他还是愈来愈觉得,这个女人很对他的胃口,倘若,有一天,能把这个女子压在身下, 美,终究不可方物。 那一日游魂堡击退了突厥蛮子的进攻之后,突厥蛮子并没有再进军。所以,这给了游魂堡很好的喘息机会。 得到了帝都军部命令的周围那些驻扎的大唐军士,也都在这几日里,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游魂堡之外,渐渐对突厥蛮子的营寨,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包围圈。 至于什么时候动手反攻,并没有确切的命令下达下来。 不过,将这些突厥蛮子包饺子,屠杀在这片荒漠里,是早晚的事情。侵我大唐国土,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游魂堡今日城外,又迎来了一伙约莫三千人的大唐军士,这些大唐军士军备之精良,让守城的卫军,看了一眼,就不住地往过瞟,还在心中暗自猜测,这些军士是隶属于哪位将军的帐下? 领头的是一名中年剑客,仔细打量几眼,竟然是洛阳王府第一剑道大宗师的刘宾客。只是命令两名洛阳神卫进了城里,这一众军士就让开了道路,停在了游魂堡之外。 在众多洛阳神卫的头顶上方,有一名身着黄色长裙,手中握着一柄短剑的动人少女,少女是裴红銮,她的胯下是那只不停在半空绕来绕去,不肯停歇的大肥鹤矮油。 隐约瞧见了城内先前的两名神卫,已经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人,裴红銮急忙按住了矮油的脑袋,示意它停下来。 还在兴头上的矮油,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但裴红銮一巴掌拍在了它的脑门上,让它晃晃悠悠的,差点儿摔在了军阵里,这才好像想到,这个女人貌似是不能忤逆她的想法的。 被迫无奈,矮油只能乖乖落在了刘宾客的身边。 刘宾客回头对着鹤身之上的裴红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整个洛阳城里都知道,刘宾客和这个观剑楼里的女子,未来的洛阳王妃,可是一点儿都不对付。 倘若不是碍于身份的缘故,估计刘宾客早就能跟裴红銮大打出手了。 哼!裴红銮也不说话,双脚落地之后,让刘宾客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这才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平日的可爱俏皮模样。 不一阵子,一众人就走出了城,两名洛阳神卫身后,走在最前头,就是周子恒,世子殿下这些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苦,一瞧见是许久未曾见到,还确实很想念的裴红銮,周子恒忍不住鼻子一酸,没有理会身后的那些人,就急急忙忙的向着裴红銮的方向跑了过去。 红銮呀,你可来了,你要再不来,我说不定就见不到你了。周子恒抓起了裴红銮的手,忍不住的哭诉道。 抽出手踮起脚尖,轻抚周子恒的头顶,裴红銮可没有觉得什么不妥,更不会理会身后刘宾客的白眼,柔声训斥道:切,还不是你自己悄悄跑出了洛阳,才落得这份下场,看看看,吃苦了不是。 微微低头,这才发现周子恒的胸口位置,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就忍不住好奇心,伸手轻轻在上面点了一下:子恒,你这个下了血本呀,做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假。 哎吆!疼的周子恒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急忙退后了两步,伸手阻拦道:这是真的,真的,什么作假,我堂堂洛阳世子,怎么会干那种勾当,这是我那日在城头上,跟突厥蛮子血拼留下的伤口? 哦?真的?裴红銮又瞧了几眼,也确实觉得,可能周子恒这回不像是在撒谎:子恒,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儿郎,怎么样,吓得尿裤子没有? 当然没有!回答了裴红銮的话,这才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周子恒急忙摆了摆手:什么呀,我堂堂洛阳世子, 行了行了,小九呐?咋没见他跟着出来。裴红銮知道周子恒的脾性,也就懒得听他唠叨,要是让这家伙唠叨起来,没个几个时辰,根本不可能停下来,于是伸手制止了下来。 啊?周子恒急忙眨了眨眼睛,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恰时,早前陪着周子恒出城来的一众人,近到了身前。 两名洛阳神卫回到了队列中,那些身后跟随着周子恒出城来的仆人,也猜测出来这些人,肯定是来至于洛阳王府,不住地拿着眼角的余光偷瞥。 元霸并没有跟随周子恒出城,按他的说法,突厥蛮子不退兵,他就没有退却的道理,什么时候这些城下的突厥蛮子,葬身荒漠或者退回到突厥草原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山上,继续做他原本的勾当,当他的山贼大当家的。 好像察觉到了有些微不对头的地方,裴红銮皱起了眉头,一巴掌就拍在了周子恒的伤口上:问你呐,说话呀? 哎吆,姑奶奶,轻点儿轻点儿。周子恒急忙捂在了伤口上,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再去看裴红銮的方向,又恰巧瞧见往这边看过来的刘宾客。 刘叔叔,你也来了,咋不见你说话,刘叔叔,我父王最近可还好? 回小主,很好。刘宾客微微抱拳,对着周子恒答道。 还没有等周子恒往前再走几步,就感觉后背被一只纤纤玉手紧紧抓在了后心上,瞬间,一滴滴汗珠,从周子恒的额头上,不停地滴落下来。 是不是,小九已经被突厥蛮子,裴红銮说着,竟然哭出了声,边说边哭。 停停停,我的姑奶奶,没有没有,小九跟着宁不二跑了,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呀。周子恒急忙转身,摊手无奈地解释道。 骗人。裴红銮嘟着嘴,仍旧有眼泪落下来。 我的姑奶奶,小祖宗,我啥时候骗过你不是?周子恒心中暗暗祈祷:小九呀,不管你现在在何处,可真的,千万别死了,要不然我就没法交代了。还有宁不二,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你一定一定要记住,小九的命呀,跟你的命一样重要,还要比你的命更重要一些才是。 我要去找他。裴红銮说着,急忙擦干了眼泪,说着就要往矮油的方向走。 周子恒一阵无语呀,他招谁惹谁了呀。 可也不能看着这位姑奶奶胡闹不是,急忙往前跑了几步,将裴红銮抱在了怀里:红銮呀,人家在过人家的小日子,你就不要打扰人家了吧,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是不是,,嗯,对吧。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八章 夜近了 不知道走了多少日,宁不二终于走出了漠北,已近夏末,天气逐渐转凉。 这接连几日,郭小九醒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宁不二几乎耗尽了身上携带的道门灵丹妙药,只能让郭小九还勉强吊着一口气。 已近天山,到了这里,距离白衣门,也就不远了,可宁不二不清楚,他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如若不能, 她不敢往下想,也不愿意往下想。距离白衣门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这一路日夜兼程,连一时一刻都不曾休息,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都有些吃不消。 先不论郭小九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她自己能不能撑到,都是一个未知数。 可人活着呀,总不能给自己把希望掐断了。宁不二默默发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郭小九就肯定不会死。 日头升上当空,也并不如在漠北那么炎热,可能夜里着了凉,宁不二的脑袋浑浑噩噩的,走在路上,一瘸一拐的,比前些日子都不如。 每次郭小九醒来,都会逼着宁不二休息一下,两个人聊聊天,聊得都是以后的事情,也只有聊着这些,还能给郭小九一些希望,何尝不是,也给宁不二一些希望。 随着郭小九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宁不二也就越来越累,她自己可舍不得休息。 这一路上,摔了多少跤,有多少次宁不二差点就坚持不下去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可每次看到他,她就咬咬牙,觉得自己依旧可以。 当年,能从死人堆里活下来,走到了如今,她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清风吹起了她的长发,也让她的呼吸随着风,逐渐加重。脚步蹒跚,差点又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在宁不二的脸颊上滑过,为她擦拭干净滑落的汗珠。 “你醒了?”宁不二急忙打起精神来,她的这个样子,不能被他看到。 可郭小九心里知道,他轻轻拍了拍宁不二的脊背,声音几乎微弱到细不可闻:“宁不二,休息一下吧。” “我还不累,再走一段路。”宁不二回头给了他个微笑,却也在这个时候,双腿一软,就硬生生的摔在了地上。 这里不是漠北,还大多都是山路,这一摔,摔得宁不二两眼都是泪花,可她顾不得自己,急忙爬起来,查看郭小九的状况。 “看,摔疼了不是,都怪我没用,要是你来之前,我能把那个老娘们打个屁滚尿流,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郭小九想要挣扎着自己爬起来,可惜,他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在郭小九的强烈要求之下,宁不二只能把郭小九抱到了路边,小道另一侧有一条小溪,宁不二来到了小溪旁边,给水囊里装了些水,也顺带给自己洗了把脸。 在溪水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可她只是笑笑,不过,伸手轻轻扶了扶头上的发簪,也就甜甜的,心里觉得,这一路哪里算苦了? 她快步走回到了郭小九的身旁,喂了郭小九些水,又给他喂下一颗药丸,这才放下了心来。 “给我瞧瞧。”还在记挂着是不是把她摔疼了的郭小九,看着宁不二的方向说道。 她刚才已经悄悄打量过了伤势,肯定不能让郭小九看到呀,急忙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可是宁仙子,随便一摔,能有什么大碍。” “唉。”郭小九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抓住了宁不二的手,想要放在胸前。 宁不二帮他放在了胸前,也感觉到了郭小九的心跳声,她笑了笑,索性躺在了郭小九的怀中,侧耳倾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不二竟然睡着了,郭小九眯着眼,嘴角挂着笑意,轻轻用手扶过了他的发丝,一股幽香钻入鼻息。 他很满足,他知道这一路上,她都没有休息,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哄她入睡,哪怕休息一会儿也好呀,起码他不会那么心疼。 她在休息,他就只能睁着眼睛,四下地打量着周围,这里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谨慎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情。 他尽量的把呼吸声,都做到很细微,生怕打扰了她的休息。 一个时辰,郭小九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扛不住了,可她还在休息,他强撑着,为她守候。 两个时辰,她依然在酣睡,可能做了美梦,偶尔还能听到在轻声呢喃他的名字。 再有一个时辰,日头就要西垂,郭小九还是不忍心喊醒她,自顾自地发着呆。 好像美梦作罢,成了噩梦,宁不二猛然挣脱了郭小九的手,也从郭小九的怀中挣扎起身,眼神狠厉的向着周围打量几眼,这才确定了周围的情况。 原来,只是梦,他还活着。 目光落下,眼眸之中,有些愧意,见到那道目光也在笑着望向她,她羞红了脸,不敢再去看。 “你醒了,我就该休息了。”郭小九舒了一口气,眼皮下垂,意识已经不再清明。 宁不二满是愧疚,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睡着了呐?这段时间,难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仔细回想一下,宁不二也就发现了端倪,看样子,应当是中了郭小九的圈套,也就由愧疚转为了一丝喜悦,一丝算不上怒意的怒意。 可他不都是为了她好吗?休息过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她将郭小九背回到了背上,脚下健步如飞,她相信呀,用不了多久,就要到白衣门了。 夜晚路过了一个小村落,宁不二讨要了些食物,也顾不得休息,边吃边走,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今日郭小九的举动,更是伸手在发簪之上划过。 轻咬嘴唇,宁不二的心里呀,只有自己才知道,多么美妙。 千里之外,一道长虹,划过了夜空,黑裙小丫头祸水,非常气愤地将身前的虚空幻境砸了个粉碎,她竟然还在笑?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够笑的出来? 难道她不知道,郭小九为了她,几乎这一个下午,就耗尽了原本就几乎荡然无存的生命力,估计过不了明天,郭小九就必然会死。 她忍不了,于是祸水决定踏碎这虚空幻境,亲自去瞧瞧这个女人,凭什么,能够让他甘愿把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都要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长虹没有丝毫停歇,一眨眼已经落在了一座崖畔上,眯着眼睛,祸水将手中的黑色折扇,缓缓合拢,到了这里,心里的怒气,竟然莫名的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难道直接冲到宁不二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问:“喂,宁不二,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几乎耗尽了自己的生机?” 可他不喜欢她,喜欢的是此时将他背在背上的女子,可能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他吧。 她咬了咬牙,肯定不能这么开口,就算他将来也喜欢她了,毕竟宁不二才是正室。 轻轻摇了摇脑袋,将这些不靠谱的想法,抛之脑后。他们根本没有可能走在一起,单单他们之间的身份,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就怕是不久以后,他知晓了这一切的真相之后,不把自己当成仇人,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告诉了她什么叫做爱情,这种腌臜玩意儿,却又要被硬生生地推下了绝望的深渊。她很不甘心呀! 宁不二继续往前走,祸水在宁不二的身后,悄悄的跟着,她最终还是不敢逾越,只想在他生命终结之前,或许还能够帮上他一些。 她笑自己傻,姐姐也会笑她傻,可她也就这点祈求。她真的很喜欢他呀,比宁不二可能一点都不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黑暗之中,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原本不惧黑暗,可他将她拉了出来,让她能够见到光明。 现实,却硬生生的让她放开手,重新回到黑暗里, “其实,你也很在意他,对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祸水的耳畔,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宁不二将他从背上轻轻放了下来,没有望向她,但她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七十九章 馈赠 “可他并不在意我啊。”祸水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令她都钦佩的女子,她以前从没有想过,除了她的姐姐之外,还有其他的女人,会让她折服。 她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情似水,令人艳羡。祸水也多么希望,她也能那么看着他。 空气凝滞,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宁不二不说话,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宁不二站起身,与祸水对视,从郭小九的腰际上取下小道剑,没有出剑,她打量着祸水,祸水也在打量着她,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因为他而相见。 “听说他这一路上,都有个小丫头跟着,就是你吧?”宁不二语气不冷不热,可能夜色太暗,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三重鸾的祸水。”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秘密,还让他来到这里,他成为这样,都是你害的。”针锋相对,祸水说话从来客气两个字,她也并没有正面回答宁不二的话。 好像感觉到这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小丫头,并不好对付,宁不二不由的眯起了眼:“你来做什么?” 心里却也在想,是不是郭小九落得这般下场,真的是拜她所赐? “救他。”祸水回答得干净利落。 “能延续多久?”祸水能看得出来郭小九过不了明日,一直带着郭小九走了这么远的宁不二,又何尝不知道。 可她不能放弃,哪怕郭小九只有几个时辰,她都不能放弃,她一旦放弃,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抽了抽鼻子,祸水看向了郭小九,眼神有些恍惚:“最多十日,如果十日之后,你没有到了白衣门,或者白衣门不肯救他,他还是会死。” “我不会让他死。”宁不二答道,回答得比祸水利落。 “我也不会。”祸水昂着头,继续与宁不二对视。 “白衣门为何不会救他?”听出了祸水话里深处藏着意味的宁不二,继续问道。 祸水略作思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往前而行。她与宁不二擦肩而过,走到了郭小九的身边,蹲下身去,微微叹息一声,这才说道:“白乐天在闭关,山上的人,是姐姐的人。” “姐姐想让他死,我没有办法阻拦。”祸水想要伸手去握住郭小九的手,让他也听一下自己的心跳声。 看到祸水的举动之后,宁不二皱起了眉头,想要拔剑,终究还是没有拔出来。 他的命毕竟很重要。所以,道剑不会出鞘。 他的手被祸水握着,放在了她的胸口上,她轻声呢喃,让旁人听不清,只想让他听清楚,可他没有在听。 “给你半个时辰。”宁不二终究不忍再去看,她瞧着夜空,开始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像宁不二这般女子,世间再无第二人,她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也会让步。 没有感激宁不二,祸水认为,这是她应得的,甚至,想要杀死宁不二,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那么做了之后,他以后肯定会很恨她,甚至,没有宁不二,她难道要带着郭小九去白衣门吗? 难道白乐天会放着一个道门大法师不去结交,而是跟她这种小魔头去做交易?对,她就是小魔头,她知道郭小九经常这么说她,在他的梦里,她不止一次会听到。 可他的梦里,出现最多的,还是宁不二,她听到最多的,也是宁不二。 她比宁不二还要年幼,她也只是一个小丫头,第一次闯荡江湖,也第一次学着去尝试姐姐让她永远都不要去碰的爱情。 这个东西,确实很可怕。那一天雨夜城头之下,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种下了那颗种子,以至于,之后生根、发芽,直到现在,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姐姐的意思是让她自己斩断,她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的手是那么冰凉,贴在她的胸口上,让她也感觉到了浑身刺骨的冷。 “郭小九,你知道吗?我恨你,但更爱你。”祸水闭着眼睛,不去看他。他在他的脑海里,始终都在。 她要将自己的生命气息,传递到他的身上,让他可以度过些时日。哪怕,她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很短暂。在她的记忆深处,藏着一个恶魔,每天都在吞噬她和姐姐的生命。 所以,在她的眼中,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她确实不喜欢杀人,可有些时候,她必须去那么做。 谁叫她是,三重鸾的祸水。 倘若,她是道门的大法师祸水,那么他会像爱宁不二那般,爱着她吗? 没有回答,四处的夜色里,除了徐徐清风,寂静无声。 一点一点的光泽,像是漫天星辰,像今夜的漫天星辰,那般璀璨夺目,所以,从祸水胸口深处,顺着郭小九的手心,钻入他体内的光泽,更加的璀璨夺目。 直到了许久之后,祸水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她始终不肯掉下一滴眼泪,只有半个时辰,这之后,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够见到他,她很不舍,她不想这段时光,是在她无尽的哭泣中度过。 许久之后,祸水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亲一吻。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松开了他的手。 没有阻拦,因为宁不二知道,她在让步的同时,祸水比她做出了更大的牺牲,可祸水什么都得不到,只是这个小丫头的性子,她很不喜欢。 “时间到了。”宁不二提醒了一句。 “呼!”深呼吸了一口气,祸水这才站起身,再次与宁不二擦肩而过,却瞧见了宁不二头顶的发簪,双眼直到此时,才落下了眼泪。 她停下了脚步,尽量让声音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你知道吗?我之前跟他说过,这根发簪戴在谁的头上,我就会杀了她。” “可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宁不二已经将郭小九背在了背上,道剑也跨在了他的腰上。 “因为我还欠他六百两银子。”祸水的肩头开始剧烈地颤抖,她咬住了自己的手,没有发出其他声音,打扰了这片夜色的宁静。 她听到了宁不二开始往前走,她急忙说道:“麻烦你告诉他,我借他这十天,他如果不还我,就当我还了他一百两,我祸水,还欠他郭小九五百两。” “我祸水,还欠他郭小九五百两。” 宁不二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答,所以,祸水扭头瞧着夜色,终于再也难忍心中的悸动,开始痛哭出声,响彻这片长夜。 “她来过了。”好像感觉到了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稳,甚至,有了些异动,宁不二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郭小九没有睁开眼眸,他可能早就醒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那远处夜色里的哭声,或者是那个能让祸水小魔头记在心上的东西。 “从今以后,她不欠我什么。”郭小九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欠她,到时候想想怎么还。”宁不二微微回头说道,脚下却没有停歇。她相信,他一定能活下去。 好像有些意外,郭小九不知道宁不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去多猜测,毕竟不久之前,他还满口答应,他要陪在她的身边,一辈子。 “我再休息会儿。”郭小九微微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丫头,总不可能抛弃宁不二去接纳她,甚至,让宁不二接纳她。 无论哪一种,都对宁不二不公平。 他郭小九是个江湖好儿郎,不能做那样子的事情,在那些书上,或者是说书先生的口中,江湖儿郎这一辈子,爱上一个人,就不能撒手。 他爱她,她也爱他,他就不能撒手。 他好像想起了与韩昌黎走出河南道的那漫漫长路,分别的那一夜,他不懂韩昌黎,现在他好像懂了,他笑了笑,他比韩昌黎更懂爱情这个东西了。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章 敢闯白衣门 曾经在天山之上,有一个可以代表中原以北的武林门派,想当年,也是可以一气便能震惊关内外的庞然大物,就叫天山派。 可惜呀,到了大唐治世,最后一任天山派掌门,似乎并不想依附在大唐江湖之下,这也不算啥,关键是还和突厥相互勾结。 帝都军部一纸军令传到了陇右道,十万大唐铁骑,与众家江湖儿郎,便登上了天山,接连三日,原本应当是白雾皑皑,仙气萦绕的这方宗门,便染上了一层血色。 江湖再无天山派,只剩天山派的侧峰白衣门。接连数百年,白衣门在江湖之上,也就如同寻常末流宗派,几乎不会有人再敢提及。 也就在近些年里,随着白衣门醉吟白乐天,行走大唐江湖,闯出了些许名气,更是与刘宾客洛阳城头巅峰一战,这才彻底让白乐天和白衣门,再次出现在大唐的视线之中。 虽然是侧峰,可这么些年的底蕴积累,白衣门已经不亚于任何一座大唐一等宗派。 有人走过了连接天山主峰与侧峰的天堑,也就是一座木桥,在云端之上,延绵数千米之长。 穿过天堑的人,自然是宁不二,她在登山前夕,在山下给郭小九买了一套厚实的棉衣,生怕他受不了这地方的寒冷气候,硬生生地给冻坏了。 从那天夜里之后,宁不二就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地数着时间,到了天山之下,正好三天,登上天山主峰,在走过了这天堑,又是一天。 再往上走,是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石阶,从纹路上看,应当都是被剑所劈开的,方方正正。 白衣门最得名的,就是醉吟白乐天带到江湖的打扮,身着白衣,腰悬佩剑。白乐天当年跟刘宾客打完,可是亲口在洛阳城头说的:在白衣门,像我这样的,数不胜数,但像我这样能打的,就我一个! 想来这通往峰顶的石阶,便是被山上的弟子,用剑劈石所修筑而成。 又用了半天时间,宁不二登上了石阶之顶,也是峰顶,白衣门就在峰顶。 她的小脸和双手,都冻得通红,在她背上的郭小九,从到了天山之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转,只是时不时的会不停地打哆嗦,让宁不二知道他还活着。 天堑之外的白衣门弟子告诉宁不二,只要上了石阶,到了峰顶,自然就可以进入白衣门,只是这几日,门主在山中闭关,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找他们的大师兄商讨。 见到有人到了白衣门之外,原本把守在此处的弟子,已经急忙赶回了门中禀报。 只剩下了两名弟子,还伴在宁不二的身侧,宁不二的道袍他们自然认得,也就不敢当作寻常登上峰顶的客人一般对待。再加上几百年前,他们的宗派,也是脱身自道门,让这两名弟子,心中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倒不是垂涎宁不二的美色,这一路上走来,风餐露宿,也几乎没有休息,宁不二就算再美,此时也顶多算是寻常女子的样貌,没有多么出彩。 两名弟子见过了礼,让宁不二在此稍等片刻。 两名弟子在礼数上挑不出毛病,宁不二也就不好拒绝,再加上已经到了这白衣门之外,她知道也急不得。 更何况,山下弟子也讲明白了,白乐天现如今在闭关,山中诸事都由大弟子代劳,郭小九的命,倒不是只有白乐天才能救,只是,宁不二不敢确定,这个大弟子, 索性呆着也是呆着,宁不二就背着郭小九,到了一座石头造成的凉亭下方,这才将郭小九从背上取下来,靠在了石倚上。 她望着远方,是峰下她来时的路,此时一眼望去,只瞧见入眼之中,不论山河树木,皆是银妆,初看就让人赞不绝口,再看,身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这方美景,可比青城山,毫不逊色。 心静了,宁不二来时路上的疲惫之感,也就渐渐消逝,她蹲下身,从凉亭之外抓起了一把洁白的雪花,放到口中,等到彻底融化才下咽。 如此重复三次,才继续站起身来,回到了郭小九的身边,从他的腰上摸下了酒囊,水囊里的水,现在可比外面的雪花还要冰凉,她只饮了一口酒。 前去通报的弟子,回到了此处,跟另外两名弟子小声耳语几句,这才被推了过去,不得不苦着脸,走向了凉亭的方向。 宁仙子,大师兄说,此时师父正在闭关,打扰不得,还请仙子先行下山,等他日师父出关,仙子再登山而来,以免耽搁了仙子的要紧事情。这名弟子讲话很有礼貌。 可这话落在宁不二的耳朵里,就是刺耳,她宁不二,好歹是道门的大法师,寻常江湖武夫也就罢了,白衣门怎么都算是这陇右道最大的宗门,却也这般对待她。 宁不二笑笑,她将郭小九重新背回到了背上,既然这位白衣门的大师兄,确实如她所料,跟三重鸾有些联系,也就是祸水口中,她姐姐的人,那么她闯这白衣门,也就不算不懂礼数。 倘若他日这事情,真的传回到了道门,那些老家伙,也不能拿这事情来烦她。 这名弟子以为宁不二这般好说话,只是道清楚了其中的缘由,她就会下山,不由的心中赞叹,不愧是道门的大法师,宁不二宁仙子,哪里如同山下那些江湖草莽那般传言无礼。 却在不久之后,这名弟子就在心中,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因为呀,他眼睁睁地看着,宁不二背起郭小九,向着宗门之内走去,人还未至,紧闭的两扇大门,就被她的气息,强行撞开了。 几名弟子都是一脸的惊讶错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以往只要等登上这山顶,到了白衣门之外的客人,都只需要禀报一声,就可以入宗门之内,今天大师兄不知道为何,竟然不允,让这几名弟子,心中也有些不乐意。 毕竟都是白衣门的人,是白乐天的徒弟,不是那个大师兄的徒弟。 所以呀,几个弟子,聚在了一起,悄悄合计了一下,还是没有出手阻拦。 站在白衣门之外,透过已经被撞开的两扇大门,宁不二已经看到了白衣门的大殿之外,走出了一名白衣中年人。 也有十几名白衣门弟子,跟随在中年人之后,走出了大殿。 谁敢闯我白衣门?中年人开口,即是出剑,气机出体,随着话音传到了宗门之外,已经凝聚成了一柄如同寻常飞剑大小的透明剑体。 随着眼神落下,宁不二抬手,捏成了一道剑指,没有飞剑出鞘,只是抬手,剑指挡在了身前,她很生气,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分毫。 直到现在,她都不认为,她这是跟白衣门翻脸,郭小九的命,还需要白衣门才能救,她只是在硬闯白衣门,仅此而已。 剑指所落,恰巧撞在了透明剑体的剑锋之上,随着宁不二一个用力,剑体瞬间四分五裂。 剑指未停歇,于是整个白衣门之内,静立在地面上的雪花,纷纷倒飞而起,尽皆随着宁不二剑指所动,数不清的雪花,凝聚而成了三柄雪白色的巨剑。 巨剑随着宁不二的气机牵引而动,萦绕在白衣门之内,她往前走了几步,跨过了大门,站在了宗门之内,距离白衣门大殿,仍旧有五百米之远。 三柄雪白巨剑,就随着她脚步落下,停在了她与大殿前的白衣门弟子之间。 她没有再往前走,两扇大门缓缓合拢,宁不二便背靠大门而立,她的背上是郭小九,不容有任何差错。 她的声音很冷,就像凝结在大殿屋檐下的冰凌,让人不敢伸手触碰:道门大法师宁不二,今日实出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倘若先生能够听得到,还莫要怪晚辈无礼。 道门大法师宁不二,敢闯白衣门!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一章 白衣稚童 声音传遍了白衣门内外,无人应答,因为三柄雪白巨剑,横亘在白衣门之内,无人敢往前一步。 先前那位白衣中年人,显然就是这白衣门的大师兄,他皱着眉头,被宁不二呛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硬气一些,以至于不丢了他这白衣门的脸面。 可他思来想去,着实想不到什么可以硬怼回去的硬气话语,只能微微叹息一声,抽出了佩剑问道:“既然是道门的大法师,我白衣门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闯?” 白衣门大师兄这般说话,底下的众多弟子也大多知道了他的意思,毕竟师父还在闭关,这位大师兄也就前不久才刚刚跻身入圣境界,如何能是这位宁仙子的对手。 大师兄都认怂了,他们的脸面还能比大师兄厚不成,当即纷纷别过头去,不去看向场间。 三柄雪白巨剑,缓缓地转动,并无锋,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耀眼无比。 宁不二回头瞧了瞧郭小九的脸色,心中很不是滋味,也就更气了一些:“今日我入山,前来拜会白衣门,只为救人性命,你们搪塞我,要我下山,这又是为何?” 一针见血,让许多未曾明白其中道道的白衣门弟子,也都将原本偏移的目光,落在了白衣门大师兄的身上。 也确实是有弟子,知道确有此事,所以没有人站出来狡辩,白衣门的弟子,都是经过了白乐天的精心筛选,肯定不会有什么品行极差的恶徒,还能在山上呆这么久。 白衣门的大师兄也不算什么恶人,只是他应当报恩,除了报师父白乐天的恩,自然还有他人的恩。 既然当初答应了,今天就应当做到,所以,他无话可说,只能皱起眉头望着远处的女子身影,良久无言,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他不能救。” 这话出口,没有等到宁不二反问,那些其余的弟子,已经问出了声。 “大师兄,这是为何?” “师父在闭关,我说不能救,就是不能救,倘若师父知晓了,要责罚,也是责罚我,与众位师弟无关。”白衣门大师兄答道。 于是,这些弟子,也就不能再多言语,毕竟还是白衣门弟子,肯定不能向着外人。 当然了,今天这事情,他们也不会出手阻拦,不是因为嫉妒或者羡慕大师兄能够代掌白衣门权利,而是真的如同白乐天当年所言。 在这白衣门之内,像他那样的,数不胜数,但像他那样能打的,就他一个! 这些门中弟子,大多都是二三流境界的实力,一流境界的高手,都少见的可怜,入圣境界,更是除了白衣门大师兄和白乐天之外,再无他人。 白衣门大师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下了台阶,站在了大殿之下,望着远处宁不二的身影。 宁不二没有再开口,以往都是她不讲理,今天她跟别人讲理了,别人却不肯跟她讲理,她自然很生气。如果不是知道有一双眼睛,从她踏入这白衣门之内开始,一直在注视着她,又加上郭小九的性命,还实打实的落在白衣门的身上,她毫不介意,用那三柄雪白巨剑,移平他这不讲理的白衣门。 “还请宁仙子,这就下山去吧。”白衣门大师兄也确实瞧着那三柄雪白巨剑,心里有些发慌,可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退却,退一步,功亏一篑呀。 三柄巨剑,纹丝未动,宁不二也纹丝未动,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除却这半日,还有五天半的时间,她要是真的气不过下山了,那他可咋整呀。 她很纠结,要不要出手,或者继续僵持下去,可她真的很气。 “宁仙子,为何还不动身?”见到宁不二似乎有些松懈,并不像是要与白衣门硬碰硬的架势,白衣门大师兄,说话也就有了些底气。 接连面对白衣门大师兄的质问,宁不二终于抿着发白的嘴唇,抬起了头来,目光之中满是坚决。 既然有人想要试探一下她的底线,那她就让她看一下好了。 于是,随着宁不二抬头,三柄雪白巨剑,也抬起了头,便如同三条雪白巨蟒,在白衣门之内盘旋,交错纵横之间,已经是一股股寒气,布满在了白衣门之内。 宁不二没有杀人,只是操纵着三柄巨剑,劈断了无数的倒挂在房檐边上的冰凌,发出了一连窜的脆响,看似吓人,也就只是吓人而已。 白衣门的大师兄,吓得就不轻,看到了三柄巨剑飘来,划过了他的头顶,他急忙伸手用剑挡在了脑袋上,却幸好没有落下,不过汗珠早就布满了前胸后背。 这位宁不二宁仙子的手笔,可真不凡,就算是比他们的师父差一些,可对付他们这些人,还真就是绰绰有余。 “住手,宁仙子,你休要侮辱我白衣门的脸面,别到时候,我把事情禀报给了师父,师父也不肯救了,我看你还能如何?”白衣门大师兄威胁到。 听到了这位大师兄的话语,宁不二更气,决定给这个家伙一些苦头,等白乐天出关,郭小九估计尸体都能化成白骨了吧。 于是,一柄雪白巨剑,在空中打了个旋,已经直直的就要当空落下来,这一剑要是落到了实处,肯定能硬生生的砸开了白衣门大师兄的脑袋。 也就在巨剑距离这位大师兄上空不足三尺之余,一个白衣稚童,约莫八九岁的模样,抱着一柄短剑,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大殿。 不敢有丝毫的停留,急忙说道:“宁仙子,快住手,我家师兄,让我带你去见他。” 那原本盘旋在白衣门内的两柄巨剑,缓缓停止了下来,回到了半空,没有了多余的动静。 倒是还留在白衣门大师兄脑袋上的一柄,并没有完全停下来,依旧在下落。 “停停停,救救,师父说了要救。”白衣门大师兄急忙闭上了眼睛,双手抱着脑袋,不看再看,仿若下一刻,他就会被这巨剑,硬生生地砸成一团肉泥。 “砰!”巨剑落在了白衣门大师兄身前,发出了一声闷响,碎成了一团。 过了许久,感觉到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这位白衣门大师兄才敢睁开眼睛瞧了一瞧,这才瞧见身前巨剑的碎裂痕迹。 当即拍着胸脯,瘫坐在了地上,真是吓坏了他这个乖乖。 这时,宁不二背着郭小九已经走过了白衣门大师兄的身侧,一步一步登上了台阶。 白衣稚童冲着宁不二点了点头,像极了个小大人,甚至周围那些白衣门弟子,见到了这位稚童之后,也都变得一脸恭敬。 “宁仙子,今天这事情,是我白衣门的不对,还请宁仙子不要放在心上。”白衣稚童的回答也很有礼貌,一点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当说的话。 也对这位白衣稚童点了点头,宁不二确定自己可没有听错,这个小家伙,竟然喊白乐天师兄?什么时候,这位前辈多了这么个小师弟? 她当然不会去问,站在稚童的身边,等着他接下来为她引路。 “嗯,宁仙子随我来吧。”白衣稚童说着,已经转身,他确定宁不二瞧不见了他的表情,当即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很有成就感的那种笑容。 却在跨过大殿的门槛之时,不知道是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反正抬起的脚还没有落下,就被绊倒在了大殿之内。 这位刚刚好像获得了胜利,得意洋洋于表象的稚童,当即变了脸色,“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师弟呀,师兄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先迈左脚。”大殿的深处,或者更深处,传来了一个玩味的声音。 “屁,你骗人,你之前明明说的先迈右脚,现在又成了先迈左脚。”稚童辩解道。 殿外的众多白衣门弟子,都急忙摇了摇头,他们这位师父,还真是童心未泯。 “行了行了,师弟,还是带着宁仙子赶紧过来才是,毕竟救人要紧。” “哼!”稚童抹了两把眼泪,好像也知道事情的轻重,急忙爬了起来,冲着宁不二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宁不二紧随其后。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二章 天生剑胎 毕竟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稚童,还没有走过昂长的大殿,到了白衣门的后山,稚童就早已经不再啼哭,抱着怀中的短剑,撇着嘴迈着小碎步,时不时地回头往身后瞧上几眼。 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挣扎,稚童还是缓缓放慢了一些,近到了与宁不二只有一两步的距离:“宁仙子,我叫白夜雨,是师兄几年前游历之时,在雨夜里找到的我,然后把我带回了山上,所以就有了个这名字。” 他小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了好几圈,用手捂着嘴小声嘀咕道:“宁仙子,我悄悄跟你说,你可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个被师兄亲自要求见的人呐。” 叫白夜雨的稚童,讲话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听到了他的碎碎念。 宁不二点了点头,脸上对着这个小家伙微微一笑:“白夜雨,是个不错的名字。” “那可不是。”白夜雨挑了挑眉头,很是骄傲地昂了昂头:“还有啊,我跟你讲,师兄说我是天生剑胎,最多二十年,不,最多十年,就能比他还厉害。” 天生剑胎吗?宁不二的眼珠子在白夜雨的身后打量了几眼,她可没有如同那些老前辈们的慧眼,实在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像白夜雨这般年纪的孩童,话是最多,也最口无遮拦的时候,还特别喜欢悄悄讲别人的秘密:“师兄其实一直都没有闭关,他就是受了伤,还不敢让别人知道。” 好像讲出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白夜雨急忙抿了抿嘴唇,这才敢继续小声说道:“平时呀,他都不让我离开他身边,我这可是第一次跟别人这样讲,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 一双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已经瞧向了宁不二,宁不二轻轻皱起眉头,点了点头:“我肯定不会跟别人讲。” “对了,宁仙子,你能跟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吗?师兄不让我独自下山,也不让我跟着师侄们下山,可是这山上,太无聊了。”白夜雨说着话,原来已经到了大殿深处。 再往前走,跨过一张屏风,屏风之后,通往白衣门后山。 想来白乐天应当就是在这后山闭关,或者说是在悄悄疗伤。 “好。”宁不二笑着答道,却是没有后面的言语。 对于这种叽叽喳喳,你就算不跟他讲话,都能自己独自讲上几个时辰的小家伙,宁不二只是时不时地回个微笑,却很少开口,除非确实是很简单的问题。 就比如,只用一个好字,就能解决很多个简单的问题。 白夜雨说:“听说山下人人都是可以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雨的人物,所以,师兄总是拿着这个理由,不让我下山,说下山太危险了。”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宁不二便没有回答。 还没等走几步,白夜雨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儿,又说道:“宁仙子,要是等下见了师兄,你就跟他说道说道,让他教我可以上天入地的真本事,总是拿着本破书,让我读书,可是师侄们却能天天练剑。” 这个问题好回答,但是宁不二不愿意回答,所以,也没有回答。 白夜雨揉了揉小脑袋,已经走在了后山,他于是扬着脑袋,瞧着路边的积雪:“宁仙子,我跟你讲,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我让师侄们,给我在这后山,堆了个有两三个人那么高的大雪人,不是我这般高,是跟师兄那般高的两三个人那么高,可惜师兄说,那雪人长得太像他了,于是就命令师侄们有把雪人推倒了。哪里像他了,他哪有雪人那么高,那么大,仙子你说,师兄是不是太自恋了一些。” 说话间,小手还比划着,那么高,那么大。 没有等到宁不二回答,白夜雨就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了地上,“哎吆”一声惨叫之后,又大声地哭了起来。 听到这哭声,宁不二急忙上前几步,一手扶着郭小九,一手想要将白夜雨拉起来,却在伸出手的瞬间,瞧见有一位身着白衣,不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堪称举世无双的中年美男子,向着她露出了个微笑。 男子的腰间,也挎着一柄如同白衣门其他弟子一般的佩剑,他肯定瞧见了宁不二,所以对着宁不二点了点头。 将白夜雨从地面上拉起来,这才再次将目光望向中年男子。可惜了,这男子有着一头的苍苍白。 还尚且在哭鼻子的白夜雨,边哭边冲着那个中年男子举起了原本抱在怀中的短剑:“师兄是个大坏蛋。” “师弟呀,师兄可不是大坏蛋,只是你讲师兄的坏话太多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惩罚你而已。”这位中年男人,就是白乐天,白衣白,洁白如雪。 “哼!”白夜雨好像想起来,刚才这短短这一路,确实讲了师兄不少坏话,难道真的是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白夜雨便仰着小脑袋,眯着眼睛,望着万里无云的浩瀚苍穹。 “见过前辈。”宁不二背着郭小九,没有行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宁仙子,不必客气,虽然我比你在江湖上闯荡,早了那么几年,可前辈这称呼,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呀。”白乐天挥挥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随着白乐天走到了后山崖畔,一座明显是经过了刻意修缮的洞穴之中。 洞壁两侧,每隔数十米,就会镶嵌着一个油灯台子,两个油灯台子中间,又有一颗雪白的夜明珠,将光泽映照向四周,应当只是昏暗的油灯光泽,却硬生生变成了绚烂夺目。 进了洞穴之中,宁不二就不得不在心中汗颜,不知道该如何夸赞这番手笔,不能说不大气,可总给人一种土财主暴户的感觉。 这一路走来,直到走到了开阔的洞穴深处,宁不二粗略的一算,已经有不下几百颗夜明珠,倒挂在这洞穴之中,这些夜明珠,每颗可都有白夜雨的小拳头那么大。 洞穴深处,是一间开辟出来的石屋,里面空间极大,就单单石床、冰床就各有四五张,摆放在角落里,还有各种各样数不清的稀奇玩意儿。 白乐天坐在了一张晶莹剔透的冰桌旁边,手中捏起了一只酒樽,看样子,竟然也是用冰所制。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张石床:“先将他放在那边吧。” 往那方瞧了瞧,宁不二觉得没啥不妥,也就照做。 “宁仙子既然来了我白衣门,就应当知道我白衣门救人的规矩。”白乐天对着宁不二瞧了过去,笑了笑,还刻意扬了一把雪白的长。 幸亏,宁不二不是花痴,这位已经跨过了半百的男人,是实打实的将心思落在了空处。 整个大唐境内,有两种药可以医死人,生白骨。一种是这长在天山侧峰,唯独白衣门这后山峰顶的天山雪莲。 寻常三五年的时间,这侧峰之上,只能长出一朵天山雪莲。可天底下,每天有那么多将死之人,自然这天山雪莲,也就成了紧俏货色。 当然了,要是真的是个死人,就算用了天山雪莲,也未必真能救得了。 还有一种,就是孙十常的药。 所以,宁不二在郭小九生机将逝之际,用了道门的灵药,让郭小九吊着一口气,就为了登上这白衣门,求一株天山雪莲续命。 “晚辈自然知晓。”宁不二回答的干净利落,江湖人知江湖事,他白衣门的规矩,宁不二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听闻。 “嗯,挺好。”白乐天抿了抿嘴,将酒樽里的酒灌入腹中:“宁仙子,你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请吧!” 说着,白乐天还对着白夜雨使个眼色:“师弟呀,你再跑跑腿,带着宁仙子去峰顶之下,等回来,我就破例,教你一招剑法。” “当真?”白夜雨急忙擦拭掉了还在时不时落下的眼泪,滴溜溜的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三章 登顶 “师兄讲话,从来都是真话,实打实的真话。”白乐天翻了个白眼说道。 好像忘记了前几日,才刚刚被师兄骗过的白夜雨,于是就屁颠屁颠地带着宁不二,走出了这方小天地。 白衣门的后山之后,再往深处走,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这座山峰才是天山隶属于白衣门这一脉上,真正的侧峰,侧峰之外,就是主峰,主峰比这侧峰更高,从来没有人能够登至主峰的山顶。 天山雪莲就在侧峰封顶之上,白衣门救人的规矩很简单,十二个时辰之内,登上侧峰峰顶,顺利的取回来天山雪莲,但是不论峰顶究竟有多少株尚存的天山雪莲存在,只能带着一株攀下峰顶。 不管用什么伎俩,只要登上峰顶,平安带着天山雪莲,能够再回到白衣门之内,都会被承认作数。 待到看清楚了远处的入云山峰,宁不二没有等白夜雨多介绍,就命道剑出鞘,随即翻身,跨在了道剑之上,眨眼间,已经向着峰顶的方向,飞速掠去。 听到身后的异动,白夜雨急忙偏过了脑袋,却只能瞧见宁不二消逝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用手将张大的下巴,给缓缓合上。 “难道山下的女人,真的都比男人还要着急?”不知道哪里听来这话的白夜雨,摇着脑袋自问道。 既然已经顺利带着宁不二到了崖下,白夜雨也就晃着脑袋,折返回了洞穴之内。 心里却是开始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宁仙子这般,脚踩飞剑,上天入地,做个逍遥仙人? 师兄说,他是天生剑胎,只需要二十年就能有他现如今的做为,那是不是到时候,就能像宁仙子这般逍遥? 那个时候再下山,估计师兄也不能拦下他了。想到这里,白夜雨笑了笑。 只是,师兄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展露过仙人手笔,他所知道的师兄,只是一个只会欺负他的可恶师兄,还要被他在梦里一直当恶人的坏师兄。 小道剑横空直上,转眼间已经入了云端,烈烈的风,吹的宁不二眯起了眼,她就算这几日都没有休息,自从到了这白衣门之外,也就没有了疲惫感。 因为郭小九会因她而活,所以她只会精神百倍的去做能为他续命的事情。 至于郭小九落得这般下场,她也想的明白,无非就是如同当年青城山上的那位道主一般,被刀魔反噬。 江湖之上,剑客永远会比刀客多,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江湖上有很多已经成名的剑道宗师,无一不是风流倜傥,万般潇洒,受世人追捧敬仰。 再加上,道门的御剑之术,在几百年前,传入江湖,让江湖之中,人人都可御剑飞仙,谁人还不想做个逍遥剑仙? 而练刀的,大多都是杀伐之人,只是为了杀人才会练刀,江湖上的有名刀客,不论是大宦官冯元义,还是已经身死的北有先手无敌张季明,再或是那位老娘们宇丰怡,能有如今的境界和修为,都是一刀一刀,靠着人血堆出来的。 所以,练刀之人,极其容易入魔,入魔之后,轻则会滥杀无辜,神志不清,重则,便如同郭小九这般,差点就丢掉了性命。 若不是宁不二,郭小九已经算是死过了一次。 宁不二甚至早就已经想过,要不要奉劝郭小九,弃刀练剑,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如若不是当时情况危急,郭小九又怎么会做下那样子的举动。 心中思绪胡乱飘荡之际,宁不二已经瞧见了那远处的峰顶崖畔。倘若宁不二此时回头,就会发现,她的身下,已经是一片云海。 随着小道剑再次攀上一朵云层,带着宁不二在云层之中撞了个窟窿之后,峰顶已近在眼前。 剑指轻扬,道剑轻轻落地,宁不二站在了峰顶崖畔之上。 这是一方长宽各约莫十数丈的崎岖山地,一脚踩下,宁不二便在峰顶之上,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印记。 道剑像是欢快的稚童,在峰顶之上来回盘旋而过,扬起了一层层雪花。 这方天地,入眼之内,除了让人感觉到寒冷,就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宁不二向着周围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一株植物。 抬头望去,仍旧是数不尽的云端,和与这方峰顶相互呼应的几座山峰,最高的一座,应当是天山的主峰,宁不二反正根本看不到峰顶所在何方。 周围的几座侧峰,倒是有几座不如她脚下这座,也有几座,高出了一些,但入眼便能看到峰顶所在。 宁不二开始在峰顶之上寻找起来,她曾经在道门的一本典籍之上,有幸见过天山雪莲的模样,道门的典籍,应当做不了假,所以,只要这峰顶还有天山雪莲,她便能够认出。 这些年里,没有听说谁来这白衣门讨到过天山雪莲,按理说,这峰顶应当不止一株,可宁不二在这峰顶天地之中,足足绕了两个大圈,一无所获。 她掐着时间算过,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刚才登到峰顶,用了一个时辰,在峰顶徘徊,又用了一个时辰。 直到此时,她也就彻底明白,按理说,这么多年来,不可能没有人登上过这侧峰的峰顶,想来,登上峰顶并不算难,真正的难处,就在于寻找天山雪莲。 抬头看了眼天空,依旧看不到边际,日头已经有了些许西斜的念头,估计再有最多一个多时辰,就会到了夜里。 那个时候,就会足足浪费时间,直到明日的日头再次攀上正当空,十二个时辰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宁不二又在峰顶找寻到了太阳下山,天色逐渐变暗,她不由的叹息一声,看样子,还得把心思,放在那个小家伙的身上。 她想到的自然就是白夜雨,作为白衣门的门人,还是白乐天的师弟,就算不知道天山雪莲所在,找起来肯定也比她快一些。 来回这峰顶上下,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宁不二剩余的时间并不算充裕,她想到此处,就要准备动身,刚刚召唤回来道剑到身侧,宁不二就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她将目光望向了夜色之外的一处山峰之上,那里是天山主峰。 不是主峰之顶,是通往主峰之上的陡峭岩壁。 起先,她的目光,一直在这侧峰峰顶查探,并没有刻意去留意其他山峰的情况。 她笑了笑,只瞧见那陡峭的岩壁之上,长着一朵拥有碗口大小花瓣的奇异花朵,花瓣不是寻常的颜色,而是通体翠绿,如今在这即将到来的夜色里,花蕊之中竟然绽放出了一丝璀璨光泽,照亮了自身周围的石壁。 那就是天山雪莲,天山雪莲根本就不是在白衣门的侧峰,而是一直都在天山主峰之上。 这么多年来,登上白衣门的人何其之多,却只有寥寥几人能够成功续命,续命之人,承蒙再造之恩,肯定不会说出这其中的秘密。 道剑嗡鸣,宁不二脚踏飞剑,向着主峰岩壁而去。 她的目光之中,望到的入眼的,都已经是那一朵天山雪莲,志在必得。 却在宁不二的身后,也就在她原本脚下的崖畔之上,白雪皑皑的崎岖山地中,猛然之间,凸起了一块,随着轻微的抖动,这才在月光之下,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簌簌白雪落地,一只两人齐高,通体雪白的大猿,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雪猿望着宁不二的背影,猛的双臂高高抬起,重重的砸在了胸口之上,血盆大口随之张开,一声巨吼,便响彻天地之间。 也就在巨吼声中,雪猿的手中,捏起了一根硕大的冰柱,向着宁不二的背后,狠狠地抛去。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四章 捏剑指立云端 万物相生相克,阴阳不能独生。 天地之间,任何奇珍异草周边,都必然有与之相克的异兽守护,就好比一株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前年灵芝周遭,必然会有一条喜阴的巨蟒毒蛇一类的异兽常伴左右。常年在山中采药的老药农,寻常见到这些名贵药材,可是一般不敢采摘,生怕丢掉了性命。 那显而易见,这生长在天山峰顶岩壁之上的天山雪莲,所守护它的异兽,就是出现在宁不二身后的雪猿了。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巨吼,宁不二并没有停歇,她已经在雪猿抛出冰柱之时,操纵着道剑插在了岩壁之上,在她的身侧,就是那株先前映入眼帘之内的天山雪莲。 手中掐起几个剑诀,一枚符剑脱手而出,在宁不二的身前,化成了一道天地屏障。 也在瞬息间,冰柱撞在了符剑之上,符剑所幻化屏障纹丝未动,冰柱碎成了一堆冰屑,摔向了峰顶之下的云层中。 雪猿好似感觉受到了挑衅,张开了血盆大口,又是一声巨吼传来,随着粗壮的双臂扬起,重重砸在了脚下的崎岖山地上,脚下的地面,当即龟裂开来。 碎裂开的山地上,露出了里面原本的面目,是一块硕大的冰层,此时雪猿脚下的冰层,已经碎成了一团冰屑。 当即有无数冰屑从地面上飘立而起,最小的一块,都有宁不二的手掌大小,这些冰屑随着雪猿巨吼落下之后的身体前倾,化作了一根根细长的冰针。 雪猿呲了呲牙,做了个凶狠表情,手臂一挥,冰针得到命令,纷纷向着宁不二的方向快速袭去。 这短暂的时间之内,宁不二已经大致猜出了这头雪猿的身份,在这穿过了云层的峰顶崖畔之上,突兀出现这么一只雪猿,必然是来至峰顶下方的白衣门所圈养。 看着雪猿的本事,竟然堪比一名普通的入圣境界江湖高手。 寻常人就算找到了天山雪莲,打不过这头雪猿,应当也会以失败告终。宁不二在夜色里露出了两分严谨之色,这头雪猿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但她肯定伤不得这雪猿。 既然伤不了,就只能防御,抗住雪猿的攻击。 无数冰针已经落在了符剑幻化屏障之上,随着层出不穷的冰针攻击,符剑终于裂出了一条缝隙,随后在接下来的冰针攻击之下,碎成了一团齑粉。 冰针仍旧有数不胜数,宁不二便再出一枚符剑,挡在了身前,如此这般,又出了两枚符剑,加固了身前的屏障。 暂且没有了后顾之忧,宁不二便转身,准备采摘雪莲。 她秉着呼吸,想着如何采摘这株雪莲,才不会导致她到了峰顶之下,回到了白衣门,雪莲就已经枯萎。稍有不慎,那她这番可就是白忙活了一场。 轻轻摇了摇头,她可不是那些常年采药的老药农,哪来那么多的讲究,伸出了两根手指,捏指成剑,在岩壁之上轻轻一划,岩壁便被她切下来一块,雪莲就在这块岩壁的正中。 她抱起石块,扭转了头,这才继续看向了那只雪猿。 身前的屏障已经在雪猿的这番攻击之下,破开了一层,剩余的两层,也有些岌岌可危的意味,不过好在雪猿先前唤出的冰针,已经全部被挡下。 雪猿瞧见了宁不二已经摘下了雪莲,气愤不已,可脚下的冰层已经被它击碎大半,再使出相同的伎俩,明显会让这供它栖身的峰顶之上,剩不下多大的空间。 说不得,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想想如此硕大的一只雪猿,可怜巴巴的呆在只能让它垫着脚尖才能勉强站立的峰顶之上,是多么荒诞而可笑的事情。 雪猿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响,双臂在脚下的崎岖山地之上借力,已经高高跃起,向着宁不二的方向扑来。 道剑颤鸣,宁不二已经随着脚下从岩壁上拔出的道剑,侧到了一旁。 雪猿扑了个空,整个身体吊在了岩壁之上,身周的岩壁因为他巨大的冲击力,轻轻颤抖,但毕竟是天山的主峰,肯定不会因为雪猿的这一跃之力,就土崩瓦解。 宁不二没有回头,脚下道剑已经穿过了云端,顺着来时候的路,向着峰顶之下快速驶去。只要到了这峰顶之下,这株天山雪莲,就能救下郭小九的性命。 不知道在哪座峰顶之上,竟然就在宁不二已经信心满满地认为,她只需要回到了崖畔之下,郭小九就有救的时刻,回荡起了一声琴弦波动之音。 听到声音的宁不二刚刚在心底里提起了几分警惕,就感觉脑中随着琴弦之音,一片模糊,她急忙甩了甩脑袋,这种时刻,可千万不能有失,一旦失手,丢掉的可就是郭小九的性命。 她咬了咬牙,开始在十几座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中,寻觅出现琴音的所在。 雪猿通灵,可智商明显不算很高,见到宁不二这失神的片刻功夫,已经向着宁不二的方向落下,一只硕大的猿臂,向着宁不二的身侧就砸了过去。 “啊?”宁不二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喃,脑海之中,竟然又出现了一声如同先前一般,嚷人心弦的琴音。 她的气息猛然之间四散,没有了护体的气息,雪猿砸下的猿臂,必然会落在宁不二的身上,也必然会让她受伤。 果真,雪猿的猿臂就要砸在宁不二的身上,琴音没有再次传来,宁不二的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 从峰顶之下,白衣门后山的洞穴之中,猛地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光泽。光泽划出洞穴,向着峰顶崖畔之上掠去。 一道白衣白发的身影,紧随其后,站在了数十座封顶崖畔之中,怒目横扫而过。 淡蓝色的光泽,砸在了即将落在宁不二身上的猿臂之上。雪猿吃疼,发出了一阵呜咽之声。 “不知道何方神圣,在我这白衣门来显示仙家手笔?”白乐天望着不远处的一处峰顶,捏着剑指指过去:“不知道这位姑娘,可曾得到了我白某人的同意。” 琴音又是响起,落在了白乐天的耳中,白乐天不为所动。 “大白,救人。”白乐天没有回头,话是对雪猿说的。 吃痛的雪猿,有些不情愿的甩了甩猿臂,在岩壁上借力,向着已经失去意识自由下坠的宁不二落去。 道剑已经摇摇晃晃地跌落下了峰顶,不过天山雪莲却已经被宁不二紧紧握在手中,想来这东西,对她而言,肯定极为重要。 琴音不断响起,白乐天听得皱起了眉头,啧了啧嘴,腰际上的佩剑,便随着他的心情不美妙,快速地颤动起来。 白乐天佩剑所动,天山山脉中,数十座高耸入云的峰顶之上,都响起了一阵阵剑鸣之声,剑鸣之声传递开,便彻底压住了琴音。 剑鸣很短暂,可剑鸣落下之后,便再也没有琴音响起。 “今天实在是有客人,要不然还能邀请姑娘共饮一杯。”白乐天这才笑了笑,撩起了自己的雪白长发,露出了自认为帅得一塌糊涂的脸。 可惜,终究已经是年过半百,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姿。 “呵,还养着个男人。”白乐天又有些不开心了,这些人有些不守规矩,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敢在这天山之内的数座峰顶崖畔造次,确实有些不给他面子的意味。 这是对白乐天的挑衅,是对白衣门的挑衅,难道他这硕大的白衣门之内,当真没人了吗? “趁着我还没有动杀心,赶紧滚,要不然,就像当年血洗吐蕃大昭寺那般毫不留情。”白乐天再次向着那处峰顶说道。 整座天山寂静无声,唯有白乐天一人,捏剑指而立云端。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五章 白衣门内有客至 天山之下,一座寻常的人家茅草屋内,屋子原本的主人,早已经化为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一男一女坐在茅草屋内,男的英俊潇洒,青衣折扇,女的婀娜多姿,娇艳动人。如果不是地上的两具尸体,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着实看不出来两个人还有什么丑恶行径。 男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刚刚想要开口说话,就一口淤血从腹中翻腾而上,男人极其爱干净,所以,这淤血被他吐在了屋子的角落里,还急忙用一张手绢擦拭过,盖在了污血之上。 这才回过了头,看向了娇滴滴的女子:“师姐,这白乐天明显就是看出来了我们的身份,下手没轻没重,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 先前应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让这男子受了伤。女子背后摆着一把木琴,用袖口掩面,露出了娇媚的眼神,瞧向了男子。 “师姐!”男的举起了折扇,冲着女子摇了摇,示意她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 “师弟呀,虽然你皮囊不错,师姐跟你算是双修的伴侣,可你也知道,师姐看到英俊的男人,就走不动道了,再说了,白先生肯定是失手,不小心打伤的你,要不然我怎么就没事儿?”女子冲着男子眨了眨眼睛说道。 这一男一女,是同门,女的在门中排行第二,男的排第三。女的叫诗两行,男的叫酒三两。算不上什么好名字,也不是很出众的名字,可这两个名字,在大唐江湖之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大唐江湖,排名第一第二的杀手,便是这二人。 “唉,师姐呀,这世间,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般,会疼你爱你,那白乐天肯定是故意使然,就是为了让你我之间生出间隙。”酒三两继续跟诗两行理论道。 “不,我就认为白先生是失手,而且肯定对我有好感。”诗两行眨眨眼睛,望向了窗外的天空,一脸的向往之色。 “他一个已经近了花甲之年的光棍汉子,都没个女人能瞧上,师姐你可不能为了这种男人,跟我生这闲气。”酒三两摆了摆手,明显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诗两行有些嫌弃地瞥了酒三两两眼,嘟起了嘴:“切,整天看你都快看吐了,看看别的男人,都是那么有味道,更何况,老男人才更靠得住。” 说着,诗两行还陶醉地伸出舌头,轻舔嘴唇。 酒三两倒吸了一大口凉气,差点双腿一软,气的昏厥,这辈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师姐,还结成了双修的伴侣,真的是老天爷瞎了眼,乱点的鸳鸯谱。 “哼!”气得冷哼一声,酒三两将双手背在了身后:“既然你觉得人家靠得住,你就去找人家呀,跟我在这耗个什么劲?” “师弟呀,不瞒你说,那是老娘看得起你,要不是你底下的功夫也还不错,老娘早就一脚把你踹得远远的了,还跟我这在这大声地骂骂咧咧。”诗两行也有些不客气地张口说道。 “你,……”酒三两气的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索性一跺脚,猛然转身,拉开茅草屋的门,就往外走。 “一,二,三!”诗两行,伸出了三根手指,回头望向屋门的方向。 屋门再次被打开,酒三两一脸笑容的推开的屋门,走了进来,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诗两行的身边,在路过两具尸体的时候,还刻意避开了流淌在地面上的血迹。 “师姐呀,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我不走,我得陪着你,而且,师弟还受了伤不是。”酒三两见到诗两行不为所动,呲呲牙:“师姐,你看红莲大人交代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我肯定不能走开,对不对。” “给老娘滚!”诗两行瞧着酒三两的贱样,抬起脚,一脚就踹在了酒三两的屁股上:“给老娘到屋外站着去,不到晚上不准进屋。” “得嘞。”酒三两刻意扭了扭屁股,急忙急忙地就转身,再次向着屋外走去。 那日之后,又过了两日,白衣门后山崖畔,宁不二站在山石林立的陡峭崖畔上,望着崖畔之下,愣愣出神。 经过了白乐天的出手,郭小九算是暂且保住了小命,可这都两日光景了,郭小九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怎么能不叫人心里着急。 宁不二经过了这几天的修养,又换上了干净的道袍,理过了发丝,又回到了以前那个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动人仙子。 就连白乐天都不敢靠近,他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宁不二选择无视。 这偌大的白衣门,也就只有白夜雨这个小家伙,能跟宁不二偶尔说上几句话,也大多是白夜雨再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头雪猿确实是白衣门所圈养,白夜雨跟它关系不错,更小一些的时候,白夜雨都是骑在雪猿的头顶上在这白衣门内上蹿下跳,每次都能气的白乐天骂个半晌。 今天这崖畔之上,没有白夜雨,毕竟年幼,来过这地方一次之后,往那崖畔之下一瞧,差点吓得尿裤子,也就再也不敢随着宁不二来这崖畔周围了 毕竟闲的清静,宁不二就独自望着崖畔下的光景,发着呆。 后山洞穴之中,白乐天皱着眉头走出了洞穴,他眯着眼睛,往白衣门的大殿方向瞧了瞧,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不由一阵唏嘘。 “这些日子,我白衣门的客人可真不少。”放下了手,白乐天准备悄悄的去大殿的后头,看看又是谁来了他这白衣门内。 又恰巧瞧见了站在高处的宁不二,便冲着宁不二的背影,挥了挥手:“宁仙子,有个事情可能需要劳烦你一下,有人好像来我白衣门想要惹事情,比你那天还要恶劣一些。” 听到身后传来了白乐天的声音,宁不二偏过了头,轻轻点了点。 “我受了伤,师弟应当悄悄跟你说过了,所以才劳烦宁仙子出手,就当是顺便还个人情如何?”白乐天见到宁不二并没有想要动身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 “师兄,我可啥都没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了洞口的白夜雨,很认真的对着白乐天解释道,说话间还翻了个白眼,生怕这位师兄冤枉了他。 又在心里暗自嘀咕,前几天还活蹦乱跳,摆了个仙人手笔,今天就又受了伤,嫌麻烦就嫌麻烦呗,还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白乐天抿着嘴,打量了白夜雨几眼,看的白夜雨一阵心虚,小脸煞白:“师弟呀,你这骗人的伎俩,还没有学到家,是师兄教的不好,其实还得靠你自己的悟性,还不赶紧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见到自己的小伎俩已经被识破,白夜雨也不敢多停留,急急忙忙地向着洞穴里面走去,连头都不敢回。 宁不二冲着白乐天点了点头,伸手扶正了道剑,走下了陡峭崖畔,向着白衣门的大殿方向走去。 白衣门正殿前方,已经有百名白衣门弟子,执剑而立,正对的大门方向,有四人鱼贯而入。 两男两女,有乞伏女子,有吐蕃僧兵,还有一对男子执扇,女子抱琴的双休伴侣。 走入大门之后,最前头的诗两行,当即露出了满面笑容,哪里还有登山之时,抚琴杀人的凶狠表情,她眯着桃花眸子,望向了大殿前方:“我觉得整个江湖的英俊男子,这白衣门之内,能占半数之多。” 没有等到师弟酒三两的打岔,诗两行就急忙冲着白衣门之内吼了一嗓子:“白先生,前几日我们见过面,回到家后,我觉得我这辈子跟错了人,所以就抽了个空,又来了你这白衣门,今天我要把你抢回来,跟老娘成亲。” 好像感觉说错了话,诗两行急忙纠正道:“其实,在这白衣门内也不是不可。” 酒三两的额头上满是黑线,深深呼气吸气,背转了身,眼不见心不烦,可耳依旧能闻。 走在最后的出连扈,发出了一声冷笑。吐蕃僧兵火靡荼拄着手中的禅杖,合上了身后的大门,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白衣门一众弟子,让开了一条道路,白衣门大师兄捧着剑,走到了众多弟子身前,隔着老远,向那几道身影打量过去,实在是觉得,难以忍受自己的师父受到此等侮辱。 当即扬剑厉呵一声:“何方歹人,胆敢闯我白衣门辱我师父?”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六章 烂摊子 “呵呵呵!”站在白衣门之内的诗两行,捂着嘴出了几声娇笑,眼睛也随着笑声,眯了起来。如果是祸水在场,一定会感慨,原来这世间,还有像她一般,喜欢在杀人前,露出最诱人笑颜的女子。 木琴被诗两行轻轻抛起,随着大袖挥舞,整个人在原地打了个转,坐在了地面之上。木琴落下,并没有摔在地上,碎成几块,而是被她伸手一揽,木琴便停立在了他身前的位置,距离地面约莫一尺。 琴下无物,却得以静立。 “你说我辱你师父,可有凭证?”诗两行对着白衣门大师兄瞧了两眼,伸手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动,却毫无声响。 将琴弦调好,诗两行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我是你师父的姘头,不信呀,就尽管喊你师父出来对峙。” 好像站在诗两行身侧的酒三两,有些忍受不了这位师姐的浪荡行径,索性将耳朵也给捂了起来。 没有等到大师兄的回答,出连扈就走到了诗两行的身侧,伸手拔出了腰际上的弯刀:“不管你是这天底下第几号的杀人魔头,既然要杀人,就别磨磨唧唧的。” “妹妹,你这火辣的性子,难怪会让那位宇家公子哥,临走的时候,连看都不敢多看你一眼。”诗两行好像对男人很有经验:“这世上的臭男人呀,不管老少,都喜欢那种娇滴滴,投怀送抱,一推就倒的小娇娘。” 懒得再去理会这个浪荡女子,出连扈用弯刀指向了大师兄问道:“你就是红莲大人嘱咐的那人?” “嘶。”白衣门大师兄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眉头皱起,呼吸猛然急促,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滴滴汗珠,这个女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提起了红莲大人的名讳,莫不是要让他陷入水火之中,不得自拔? 众多白衣门弟子,将目光落在了大师兄的身上,不知道出连扈所言为何。 “想来,你的这些师弟们,肯定不晓得。”出连扈抖了抖手,做了个轻蔑的表情:“你们白衣门的这位大师兄,受人所托,将在这几日,给你们这白衣门来个大礼,可惜,红莲大人等不了那么久,所以,我们便亲自前来。” “你这贼婆娘,说什么胡话?”白衣门大师兄心中明显已经乱作一团,他索性拔出了长剑,冲着那出连扈指了过去。 “切!”出连扈微微的撇嘴,继续说道:“你不就是因为白乐天没有按照约定,将门主之位传给你,更是在这近些年里,只字未提,你就主动找上了红莲大人,以红莲大人出手,重伤你师父白乐天,来换取你的门主之位,是也不是?” “妹妹,知道的事情果然不少,可是,你这样子,只会让男人狗急跳墙。”诗两行好心提醒了一句。 果然,被揭开了内心秘密的白衣门大师兄,已经大汗淋漓,胸口起伏得更快了几分,当几个同门师弟投来了疑惑目光之际,心中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你胡说!”言毕,白衣门大师兄已经出手,口出成言,言即成剑,开口即是出剑。这位白衣门大师兄,很明显是在这白衣门内,修炼的功法偏向于儒教言出法随一类的伎俩。 哪怕是刚刚步入入圣境界,这位大师兄能被白乐天在早年给予厚望,肯定有所不凡之处。 除了出口的一剑,手中的剑,也未曾停留,又是来至于道门的飞剑。 出连扈在有些时候,肯定算不得什么聪明女人,就比如刚才对于白衣门大师兄的讥讽。不过,出连扈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这番来白衣门,不就是为了杀死他,可他上次留了自己一条命,便是她欠了一条命。 江湖女侠,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 白衣门的大师兄,肯定不值得她敬佩,这种为了世俗的权利,连师门都能出卖的人,能算什么好东西。哪怕她也受制于人,可她是逼不得已。 于是,出连扈出手没有顾忌,出手便是杀人招。 弯刀第一次落下,道门大师兄的开口剑,便被斩成了一团寻常天地之气。再次落下,连带大师兄出的飞剑,都被斩为了两截。 飞剑落地,便没有了灵性。 白衣门大师兄,抬起了手,想要质问两句,都是为红莲大人做事,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却是一口鲜血逆流而上,当即昏厥过去。 几名白衣门弟子,急忙走上前来,搀扶起这位大师兄,退到了大殿之内。 事到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这个看似出口道出秘幸,却句句戳人心的女人,肯定有些问题。 原本白衣门的众多弟子,还在猜测事情的真假,甚至白衣门大师兄出手,他们已经信了大半,可当女子狠辣的接连后手,直接斩断了白衣门大师兄的生生之气,让这些弟子们的想法,再次生了转变。 诗两行皱起眉头,没有再开口,她也有些捉摸不清这个站在了她身侧的女人。 不过,出连扈已经收了刀,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甚至还冲着诗两行笑了笑,便悄悄退后了两步,站在了火靡荼的身侧。 原本一直闭着眼睛,单手竖在胸前的火靡荼,在出连扈退回来之后,竟然单手做了个礼貌。 这烂摊子,便落在了诗两行的手里,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管是出自于何种原因,让出连扈走出了一步险棋,她都得将今天要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回头对着眯着眼睛着呆,还捂着耳朵的酒三两看了一眼,狠狠地训斥了一声:“呆子,还愣着干嘛?” 好像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酒三两放下了捂在耳朵上的双手。不需要交流,已经站直了身子,轻轻挥动青衫,折扇落入手中,向着众多白衣门弟子的方向,快地奔去。 有一柄道剑落在了原本那位白衣门大师兄站立的位置上,让那些已经有些慌神的白衣门弟子,再次稍稍定下心来。 酒三两出招,毫无保留,折扇被轻轻打开,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折扇的每根扇骨之上,都突然冒出了半根手指长短的锋刃,锋刃寒芒闪闪,应当很好杀人。 宁不二落地,道剑便成了飞剑,向着酒三两袭来的方向,掠动而去。 眨眼间,便撞在了一起,酒三两想要继续前行,却在飞剑之前,硬生生止步。 白衣门侧殿方向,三道身影鬼鬼祟祟,悄悄立在了一扇紧闭的木窗前方。 走在最前头的白夜雨,回头询问似的看了跟在身后的师兄一眼,见到师兄一笑,急忙将木窗,打开了一道缝隙,正巧将院中的一切,收入眼底,不落分毫。 白乐天身侧,还站着一人,是一名佩刀少年郎,身上的衣衫,这些日子也已经换洗过了,不再是来时的满身血污。 “你觉得,那位女子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白乐天两指捏着一撮白,望着院中略有出神。 “前辈,如果我说,那女子所言,皆是真的,不知道你信不信。”伸手扶在了刀鞘上,郭小九摇了摇头。 “那女子,是你的小情人?”白乐天有些诧异地回转了头,继续说道:“乖乖,看你小子长得一般,这在江湖一出手,便是一大片的红颜知己,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前辈,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跟那女人可没有任何关系。”郭小九急忙摆了摆手,这事情,又不知道该如何向白乐天解释,索性就不解释,找了把椅子坐下,瞧着院中的一柄道剑,有些出神。 “鬼信你。”白乐天很明显不信,将白随意一洒,摇了摇头。 “你觉得,有了宁仙子这般女子青睐,我还能看得上别的凡夫俗子?”郭小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是骄傲的很。 这来时的路,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是宁不二的一言一行,让他今天还能继续站在这儿,跟别人开着玩笑。 在刚刚离开游魂堡之际,他几度都认为自己就要死了,可听到了宁不二说,她也喜欢他,他哪里还敢想着死,得活,为她而活。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七章 第二次失手 呆子,你是不是看到了这宁仙子漂亮,便不肯动真章了?怎么这么费劲?诗两行冲着无法近前的酒三两说道,伸手已经扶在了琴弦之上:平时你不是都挺快的吗? 不知道是说的酒三两杀人快,还是那个时候快,反正酒三两的表情很无辜。 又拦下了几次道剑的攻击,急忙后退两步,才稍稍得闲:师姐,你明明看得出来,这宁仙子有些本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的了,你还等什么?这又不是你看中的那个糟老头子。 却在这空挡,酒三两因为躲闪不及,被道剑在身上划开了几道口子。应当都只是破开了轻微的伤口,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肯定懂得避重就轻。 听到酒三两的话,诗两行很明显不开心地摇了摇头,怎么能骂白先生是糟老头子呐?要不是因为,你那活计虽然快,但是确实厉害,老娘才懒得理你。 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不是什么能够让人听了耳朵里面怀孕的上佳之曲,只是一声轻颤之音,甚至还有些聒噪。 没有见识过这位杀人女魔头本事的众多白衣门弟子,当即被这一声琴音,扰乱了心智,脑袋昏昏沉沉之间,倒地一片。 宁不二也听得这一声琴音,早在之前,她已经听过。所以在诗两行出手之际,她已经伸手捂在了耳朵上。 琴音不能乱她的心智,酒三两便不能往前而行。 师姐,拿些看家的本领出来。酒三两好不容易趁着琴音落下,想要往前一步走,却被道剑硬生生的逼退了两步,不进反退。 我呸,你这个呆子,老娘也就跟你开开玩笑,你还真对这个小娘皮手下留情。诗两行嘴里嘟囔一声,看上去是在生闷气,其实她心里可明白的很。 宁不二的每次出手,都能恰到好处的阻拦或者斩断酒三两要出体的气机。做为一个杀手,还必须是近到人前,才能杀人的角色,被人死死地掐住了气机,也就跟放上案板的咸鱼没啥两样。 当即,诗两行也就不再有所保留,她既然能成为大唐第一的天字号杀手,可不单单会这琴音扰人心弦的简单伎俩。 接下来,诗两行再次出手,琴弦颤动,却是没有了琴音,颤抖的琴弦,将随着手指舞动的气流,斩为了两截,一道无形的利刃,便脱手而出。 琴弦和诗两行的手指,能成为江湖上最可怕杀人技,自然不简单。 只是一道无形利刃,便在宁不二的脸颊飘过,斩断了她的一根发丝,若不是宁不二躲闪的及时,可能刚才的那道无形利刃,就会在她的脸蛋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果然歹毒。宁不二如此想到,心中也就更加小心。 既然要分心去防备着诗两行的利刃偷袭,迎战酒三两的道剑,便慢下来了几分。 做为江湖上第二杀手的酒三两,也不是庸俗之辈,趁着这道剑气机松懈的一瞬间,身影飘忽,便抬脚借着道剑的力道,向前猛然一跃而起,翻身过了道剑,向着宁不二逼去。 道剑紧随酒三两之后,飞剑肯定要比酒三两来的快一些,所以,酒三两如果没有防备,不久之后,要么被道剑继续缠住,要么被道剑扎个透心凉。 琴弦再次拨动,诗两行看好了时机出手,每一次出手,都将是杀招。 宁不二不得不去提前防备,受宁不二气机牵引的道剑,便再次松懈了几分。 手持折扇的酒三两,在距离宁不二身前百米开外,身影猛然间一滞,便被道剑穿胸而过,却在这时,才瞧真切,停留在原地的,原来已经是一道残影。 原本还在跟白乐天,或者跟白夜雨讲着宁不二宁仙子,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美,见到这二人的杀人技,郭小九也就坐不住了。 想去就赶紧去。白乐天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小子,怎么比他还烦,简直跟白夜雨这个小娃子有的一拼。 最可恨的是,郭小九说道宁不二哪儿哪儿好,白夜雨都能相应的低声道出他师兄的坏。 前辈,那我去去就回。郭小九笑了笑,也没有冲着白乐天行礼,就直接打开了身前的木窗,抬脚走了出去。 这里是在天山侧峰白衣门,太阳照下来,不是很刺眼,可依旧让郭小九微微眯起了眼睛,伸手在刀鞘上轻轻摩挲。 破空声传来,宁不二再次偏过了头去,无形利刃又一次被她躲过,在她身后的大殿侧面,当即被这无形利刃切开了一道口子。 之前突然隐觅了神行的酒三两,到现在都没有踪迹。道剑已经飞回到了宁不二的身侧,在她的身前身后,不住的盘旋。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视着诗两行的双手,防备着她的下一次攻击。 还是太嫩了一些。诗两行笑了笑,眼神之中,已经露出一缕杀机,当即十指齐齐落下,拨动琴弦之际,已经有十道无形利刃脱手而出,原来她之前,一直都还有所保留。 直到此时,才真正的使出了杀招。 杀招飘来,几乎让宁不二不可能完全的退却,更何况,还有一人隐觅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她的失手。 又有一柄道剑,轻飘飘地落在了宁不二的身前地面上,斜插而下。 宁不二皱起了眉头,又快速地舒展,可她并没有回头,也更不敢松懈。他来了,她就只需要面对身前迎面而来的十道无形利刃。 大道剑便在她身前浮起,与小道剑,一左一右,迎向了十道利刃。 嘿嘿,我的仙子,我是不是你的及时雨,你不用说,我就知道。郭小九轻拍刀鞘,已经站在了宁不二的身侧,比她落后一肩。 宁不二的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这个人儿,怎么说呐,永远都是那么不要脸。 好像大殿前方突兀出现的这道身影,让诗两行有些措手不及。她不认得郭小九,所以,略微的错愕之后,便再次信心满满,这天底下,除了那几位传说中的大能,还真没有人能从她和她的师弟联手之下,讨到什么好处。 两柄道剑随着宁不二手上的剑诀舞动,缠绕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旋转的罡风,无数剑锋,都是罡风的一体。 罡风与十道无形利刃相撞之间,道剑停止旋转,利刃便尽皆不复存在。 呆子!诗两行觉得此时是个不错的出手时机,生怕她的师弟错过,当即急忙提醒一声。 一柄折扇从宁不二的身后探出头来,折扇的每根扇骨之上,都有一根半指长短的锋刃,锋刃之上寒芒闪闪,落向了宁不二的后脖颈。 却才瞧见,酒三两已经站在了宁不二的身后,脸上挂着狰狞笑容,是每次杀人时,他看向尸体的表情。 宁不二在他的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惜,他忘记了,还有一名佩刀少年郎站在宁不二身侧,哪怕他在这江湖,依旧没什么名气,可与他交手的人,都不曾将他小觑,更不敢将他小觑。 这已经出手的第一第二江湖杀手不知,便可能成为他们这辈子的第二次失手。 一柄刀横在了宁不二与折扇之间,刀锋向后,只指向折扇而来的方向。 折扇果真落在了刀锋之上,不能再往前。酒三两的笑容凝滞,却看到了那个佩刀少年在向着他笑。 他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原来是他。 不敢再继续停留,酒三两急忙退后,继续将身形隐觅。 仿若心有灵犀,诗两行也同时猜出了佩刀少年郎的身份:郭小九? 嗯,眼光不错,正是在下。郭小九缓缓将佩刀放下,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只是在诗两行的脸上飘过,落在了之后的二人身上。 仍旧闭着眼睛,单手竖在胸前的火靡荼,将禅杖抱在了怀里,双手合十,客客气气的做了礼貌,可没有一点儿含糊的意思。 站在火靡荼身侧的乞伏女子出连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感激自己今日一出手,就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而且呀,他们是敌人,可不是朋友。 知道知道。郭小九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往那边看,转头看向了宁不二,只是宁不二没有敢回头,小脸已经通红一片,仍旧望着诗两行的所在。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八章 三刻 紧闭的山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声音不是很大,很多人却都听在耳中。 吐蕃僧兵火靡荼和出连扈两人,今天原本就没有出手的打算,最先偏过头去,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会在这个时候,登上白衣门的山门。 想着郭小九可能已经瞧向了山门的方向,宁不二悄悄地将目光瞥向了郭小九,却正巧四目相对,急忙想要躲闪。 “喂喂,宁不二,这可不像你。”贴近到了宁不二的耳侧,郭小九小声地呢喃道。 宁不二伸手推了郭小九一把,不是什么肉麻至极的情话,却让宁不二红透了耳根,再也不敢多瞧两眼。 山门又推开了一些,大约可以走进来一个人,有人便走了进来。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诗两行的身后,是之前隐蔽身形退去的酒三两,他半蹲着身子,像一只匍匐的猎豹,盯着山门张开的缝隙。 来者身着一席白衫,手中捏着一柄折扇,比酒三两年轻一些,白衫的质地也有些讲究,肯定不是白衣门弟子身着的白衫可比。看模样是位富家公子哥,恰巧,这位公子哥姓宇。 “我以为是谁来了?”郭小九瞧清楚了那人,脸上出现了一丝冷笑。 来的人自然就是宇公子,那位一度想要杀死郭小九,却不曾得手的宇公子,偷袭刺伤周子恒的宇公子,游魂堡宇家宇丰怡的宝贝儿子。 可惜了,宇丰怡就算只在这漠北有些名气,可她的这个儿子,是真的很没出息。 进入院中的宇公子,先是向着周围打量了几眼,对着酒三两抱了个拳,来之前他就听说,今天能站在白衣门的人,都是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都是来杀那二人,自然都是朋友。 又偏过头去,看向了曾经与自己共同作战过的火靡荼,对着火靡荼笑了笑。 火靡荼回了个礼,却是反倒退后了两步,想要退而远之。 一直与火靡荼站在一起的出连扈,心情很是糟糕的背转了身,望向了别处。 “唉,扈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宇公子摇着脑袋,很是歉意地说道。 说着,宇公子已经走进了白衣门之内,半扇山门,被彻底地推开,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衫夫人,抬脚也跨过了山门,夫人的身段婀娜,打远了看,不能看到斗笠下的脸,多半会以为是一位正值妙龄的俏佳人。 这个女人,郭小九有些熟悉,宁不二也交过手,他们看清了这位来者,便不得不面露正色。 抬起头来,夫人摘下了斗笠,妖娆的身段,随着清风缓缓前行。 斗笠被抛向了身后,落在了宇公子的手中,他急忙伸手接过负到了身后,转身再次将白衣门山门紧闭。 不会再有人敢在今日,光临白衣门,白衣门山门之外,十几道身影,守在天堑木桥,今日,他们奉命而来,只为杀二人。 妖娆夫人宇丰怡,走到了诗两行的身侧,微微偏了偏头,对着她露了个笑脸。 “吆。”诗两行急忙抱着木琴站起了身,一把揪住了酒三两的耳朵:“我说你咋连个屁都不肯放,原来是只顾瞧着这位夫人了,怎么样,身段是不是比老娘的俏?那脸蛋儿也比老娘的更诱人几分?” “没没没!”酒三两急忙摆摆手,眼光收了回来,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谅你也不敢瞎说。”诗两行松开了手,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对着宇丰怡微微躬身:“原来是宇家夫人到了。” “嗯。”宇丰怡只是应了一声,便对着诗两行摆了摆手:“既然不想出全力,就不如下山去吧,这今天的天大功劳,我就得多谢几位手下留情。” 宇家夫人开口毫不客气,倒像是主家在驱赶客人。诗两行和酒三两却是没有迟疑,已经转过了身,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山门被拉开,两人离去,山门又一次紧闭。 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宇丰怡和宇公子打招呼的出连扈两人,依旧站在原地,仿若未闻。 宇丰怡不是小气的人,既然有人不想离去,她也就懒得再劝:“我的好儿,把她的头提着来见我。” 听到宇丰怡的话,出连扈倒吸了一口凉气,见到火靡荼投来的目光,急忙抬手阻拦:“我的事情,我自己去跟他了断。” 捏着弯刀刀柄的出连扈,向着站在门口始终望着她的宇公子走去。 妖娆夫人继续前行,直到走到了白衣门大殿外百米之内,这才缓缓站定,一柄横刀出鞘,被她插在了身前地面之上。 “白乐天。”宇丰怡率先喊出了白乐天的名字,是请战。 一柄飞剑从白衣门侧殿的一道木窗缝隙里飘出,向着宇丰怡疾速刺去。飞剑乍的一看,毫无特别之处。当飞剑行至半道,周遭随着飞剑一同行进的气机,已经化为了一坨冰息。 当飞剑距离宇丰怡十数米之外,冰息渐渐成形,已经是在一剑之后,又有数不尽的寒冰之气。 这一剑很明显是白乐天的亲自出剑,宇丰怡肯定不敢怠慢,这整个漠北,能伤她的人,能杀她的人,在她心中,除了那位已经身死的老朽张季明,便是这位醉吟白乐天。 可惜,前者真的早已老朽,隐退江湖十数年,再出山之时,虽仍有戾气,可不足杀她。 今日,这后者也将与她交锋,又可惜,后者就算出手不凡,也终究是重伤之躯。对付一些类似于刚刚离场的两位大唐有名杀手而言,绰绰有余,但对于她,有些不够看。 她提起了横刀,横刀向下猛地一劈,刀势便如同她的气势,无人可挡。 横刀刀势落下,直直劈在了飞剑剑稍。 飞剑剑身猛然颤动,之后尾随的气息,竟然被一刀斩的荡然无存。又或者,气息早已经与飞剑融为了一体,因为飞剑剑身,透明得如同一柄冰剑。 冰剑伤人之时,也伤己,虽然逼退了宇丰怡两步,但冰剑已经化为了周遭天地之气,不复存在。 侧殿之中,传出了一道声音:“郭小九,宁仙子,这事情,我还是不掺和了,只要不砸了我这白衣门,我便不会再出手。” 那位醉吟白乐天白先生,在话音落下之后,传来了重重的两声咳嗽,应当是与自己实力极为相近的宇丰怡交手,吃了些暗亏,再说了,原本就有伤未愈,不宜与人交手。 “谢过前辈。”郭小九还是很感激地对着那侧殿的方向瞧了瞧,这才偏过头来,也走到了宁不二的身前,蹲在了大殿前方的石阶之上。 “郭小九,你命不错,我命也不错,我们这么快能够再见面,看来上一次,老天爷觉得我没有能够杀掉你,有些可惜,便再次送了这么个机会,到了我的面前。”宇丰怡对着郭小九笑了笑,缓缓说道。 “像你这般年纪的老娘们,是不是都喜欢叽叽喳喳地说些废话?”郭小九伸手捏在了刀鞘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位夫人。 “嗯,有可能。”宇丰怡偏了偏头,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没有人会想到,你能这么快捡回来一条命,包括原本站在白衣门山门外的我,直到你出现,我才确定了我必须亲自出手。” “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宇丰怡说话的时候,眉毛挑的很高。 伸手拍了拍衣衫,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老娘们,我承认你杀我轻而易举,也确实有人很想让我死,可今天不行。” 说着,郭小九转过头去,对着宁不二小声问道:“要多久?” “三刻。”宁不二嘴唇轻启,声音如同蚊子嗡鸣。 “好!”郭小九站起身,伸手拔刀,与宇丰怡对视,已经是满目杀机。 有些令人出乎预料的是,这个时候,原本一直没有开口的火靡荼,走到了宇丰怡的身后百米外,目光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我想与郭少侠一同而战。” “哈哈!”宇丰怡笑了笑,没有回头:“就算你不出手,今天你也必死无疑。” 她的横刀竖在了胸前,气焰滔天。 第一卷 陌上行 第八十九章 一刻而过 两道身影走出了白衣门,走下了天山侧峰。 青衣折扇的酒三两揉着自己的耳根,几次想要开口,又几次欲言又止,踌躇不知究竟该如何开口。 “呆子,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了,师姐还能害你?”诗两行扭过头来,伸出手指戳在了酒三两的胸前:“你呀,不要老是看见那些漂亮的女人,就双眼使劲往人家的胸前盯着看,其实,这些江湖女子的心眼可黑着呐,胸脯越大的女人,心眼越是黑。” “我没有。”酒三两有些无辜地说道。 “你还敢狡辩。”戳在酒三两胸前的便不是一根手指,变成了一个拳头,重重落下。 拳头落下,酒三两哎吆了一声,撇撇嘴,不敢在反驳。 “叫你跟我走,你就走,再磨磨唧唧的,信不信到时候得给那宇家的老婆娘拿着你那玩意儿泡酒喝了。”诗两行说话间,已经转身,快步前行。 “唉!”酒三两摇了摇头,将折扇合拢,也只能紧步追随。 白衣门侧殿之内,白乐天的身前地面上,尚且留着一团污血。这可吓坏了白夜雨这个小家伙,他可没有见过这阵仗,一时之间,站在白乐天的身侧,不知所措。 见到白乐天的目光落了下来,两行眼泪便如同决堤洪水,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师兄,你可不能死,是师弟不好,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这话可逗乐了白乐天,啧啧嘴,伸手在白夜雨的脑袋上拂过:“师弟呀,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得算话。” “师兄你要是死了,谁还肯教我练剑呀,而且,我们白衣门也就没了,好不容易有个家。”白夜雨继续嘀咕着。 “那师兄不死,你以后得好好读书,听师兄的话,知道不。”白乐天笑笑,觉得有这个小家伙陪在身边,此生也就没啥可不开心的了。 “知道知道。”白夜雨好像这才醒转了过来,滴溜溜的大眼珠子,死死盯着白乐天的脸:“师兄,你真的不会死吗?” “切,你师兄是谁,死不了。”白乐天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却拍得又咳嗽了起来。 吓得白夜雨急忙跑到了白乐天的身边,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白乐天,生怕他真的就这么撒手人寰。 白夜雨也就在那个谁都不怎么待见的年纪里,尤其还是个小子,在平常人家,这样子的稚童,正是啥事情都敢干,啥祸都敢闯的年岁。 身在白衣门的白夜雨也不例外,可这个年纪的孩子,也都是最重真情的时候,谁真心对他好,他也就真心对谁好,该哭哭该笑笑,最是没啥花花肠子。 白衣门正殿之外,郭小九持刀走下石阶,上一次他与宇丰怡交过手,这位夫人的手段,他可了解的很,幸好,只需要在她的手里撑下三刻,三刻之后,即便不能杀死宇丰怡,也可以将他重创。 回想到来漠北之后,郭小九心中不免有些唏嘘,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宇家母子必杀之人,当然,对于背后的那只大手,郭小九也在不久前想明白了一些。 有人很想让他死,就像当初哪怕是现在,依旧有人一直想让宁不二死一个道理。 这些人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是谁,宁不二知晓。 祸水也知晓。 不知道为何,会突兀地想到这个小丫头,郭小九轻笑着摇了摇头:“夫人,请。” 开口之时,郭小九已经停在了石阶之下,佩刀拖在身后,双手握刀,猛地一跃而起,刀势却依旧沉稳。 脚下步伐更快,几个呼吸,已经近到了宇丰怡身前,佩刀在郭小九的身后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越来越深的刀痕。 刀势猛然掀起,携带着随之而来的劲风,斜斜斩落而下。 嘴角还尚且挂着笑意的宇丰怡,也在瞬息间抬手,横刀格挡。 两刀相撞,当下两股气机也同时撞在了一起,宇丰怡不曾躲避,气势升腾而起,未占先机,却已是气势如虹。 横刀便在下一个瞬息间暴起,将郭小九掀飞了出去。 落地之后,在地上快速打了个滚,衣衫之上沾上了一层雪花碎屑。 依旧站在正殿之前的宁不二,扬起了双手,双眸紧闭,不再被外界干扰。两柄道剑立于身前,左右徘徊,手中剑诀掐动,越来越快。 口中随着手上的剑诀变动,念念有词,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横刀再次斜插在了地面之上,宇丰怡瞧向了郭小九:“你今天这身体,还能使出来几招像样的把式?” “嘿嘿,夫人,说实话,我现在呀还能站在你身前,你应当已经要感谢上天,没有把我带走,还能陪着你乐呵乐呵。”郭小九吐出了两口浊气,也将侵入体内的气息,逼出了体外。 吐蕃僧兵火靡荼的禅杖已经立在了身前,他盘腿坐在了地面上,双手合十,开口就是一道繁杂的梵文出口。 梵文化作实质,萦绕在了宇丰怡身周,便是锁住了她的气机。 这位来自吐蕃的僧兵,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封锁他人气机,再加上护院禅杖的加持,这次出口的梵文秘法,可比上次对付郭小九的手段,高明出了不知道多少。 直到感觉到了体内气机略微出现异样,宇丰怡这才微微转头,看向了火靡荼:“想不到你这个小和尚,还真有些本事,不过都是些不中用的本事。” 伸出一只手,想要抓在梵文之上,却根本伸手而不可及,这位夫人才微微皱眉,口中道出一字,为“破”! 梵文之上,原本肆意流淌的金光,便在宇丰怡一口落下,减弱了一半还多,她舔了舔嘴唇,有些玩味地笑了笑。 端坐着的火靡荼,却明显不好受,整张脸都通红一片,呼吸也加重了许多。 却在这个时候,有刀而至,郭小九趁机出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江湖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捉对厮杀的念头,在他的心中,可是万万不会升起。 刀锋袭来,擦着宇丰怡的纤纤细腰而过,不曾伤到分毫。 反倒是一直斜插在地面上,被宇丰怡不肯拿正眼看的横刀,适时斜撩而上,刺向了郭小九的后背。 不敢有所怠慢,郭小九脚下一踏,整个身子偏出去了三四步,迎刀再来。 两刀相撞的时机,又是一道梵文化作实质,锁在了宇丰怡身周。 又一次两刀撞在一起,宇丰怡的气机竟然被锁大半,再加上郭小九最擅长的快刀,刀快,脚下更快,宇丰怡几次横刀出手,都落在了空处。 接连两道梵文实质萦绕,让宇丰怡更加的开始重视这位吐蕃僧兵。 就算不用旁人提醒,宇丰怡也知道,用不了多久,第三道梵文就会出现。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宇丰怡的目光之中,猛然出现了一丝厉色,她今天第一次动杀机,想要杀得是个和尚。 宇丰怡的入圣境界,距离天地造化,一线之隔,不是郭小九的入圣境界,不是火靡荼的入圣境界。 所以,宇丰怡冷哼一声,腹中怨气猛然宣泄一空,怨气缠在了梵文之上,梵文金光瞬息间若隐若现。 随着伸手一抓,竟然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 “破!”又是一声厉呵,梵文不再实质,化为一片虚无。 “噗!”火靡荼微微抬起了眼皮子,第三句梵文被硬生生的打断,前功尽弃。 他没有再出手,而是缓缓起身,伸手将身前的禅杖握在手中,已经准备转身离去。 “还想走?”宇丰怡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女人,当初张季明说她,就会欺负小老儿和江湖晚辈,她说她是个女子。 江湖之上,儒教的那句圣人言语,依旧作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也不仅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实打实的小人。 横刀划破了长空,郭小九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尾随其后,逼迫宇丰怡停手。 宇丰怡想让死的人,只有郭小九和宁不二还活着,她不认为郭小九的一刀落下,真能对她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势,所以,刀去不曾停留。 横刀穿胸而过,刺穿的是火靡荼的胸膛。 不过,火靡荼却是突然出现在了宇丰怡三丈开外,胸前也没有真的留下什么伤口。 此时,还停留在横刀之上的残影,才缓缓淡去。 横刀之后的一刀,也已经近到了宇丰怡身后。 恰时,一刻而过。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九十章 该杀 横刀去势已然停滞,身后而来的一刀,却并未停下来。 妖娆夫人宇丰怡笑了笑,在转身之际,已经气机出体,一阵清风撩起她的丝,姣好的面容不减风姿。横刀随着清风而动,刀势斩落,化为了刀风,刀风拦在了即将而来的一刀之上。 双手持佩刀,郭小九仍旧不敢松懈,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他就算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刀一剑,都不能伤她分毫,更何况现在体内气机刚刚恢复。 刀风打着卷,吹起了一地的雪花,让人看一眼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寒意深深。 更别提要与这道刀风对撞在一起的郭小九,不过,江湖儿郎出手,不可能退缩。 佩刀也在瞬息间,迎上了刀风,刀风卷着细碎雪花,从刀锋上横卷而过,顺着郭小九的小臂,袭向了臂弯之下。 郭小九再次被掀飞了出去,整条手臂上,衣衫已经断裂,露出了一道道被雪花撕开的小口子。 依旧站在原地的宇丰怡,满面容光地摇着头,不去看郭小九,而是继续转身,再次望向吐蕃僧兵火靡荼。 禅杖被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撞开了厚实的雪层,静立不动。火靡荼双手合十,行个礼貌,猛然分开合十的手掌,化作两只大拳头,拳风起,向着宇丰怡面门打去。 拳风烈烈,宇丰怡依旧面不改色。 哪怕此时体内刚刚稳固不久的气机,已经在接连两次被掀飞之后,有了再次崩溃的趋势,可三刻时间,才刚刚过了一半,郭小九可不认为,已经到了可以舒展一口气,好好躺着休息的时候。 他说了,那些想让他死的人,今天不行,既然不行,就得去争取,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手中的佩刀去争取。 他将衣衫下摆撕下来一块,缠在了手臂上,双手再次反握佩刀,起身再战。 一拳打在了空处,便是一声闷响在宇丰怡的耳侧炸响。 不等另一拳袭来,宇丰怡已经抬手,竖起四指,重重拍打在了火靡荼的腕口之上。 只感觉手臂上好似被针扎一般,传来了一股无力之感,紧接着,一股凉意顺着腕口席卷全身。火靡荼咬了咬牙,尚且还在半空的另一只拳头,不曾停歇,卷着更烈的拳风,打向了宇丰怡的胸口。 “想不到你佛门弟子,也好老娘的这一口。”宇丰怡挺了挺腰肢,胸脯好像更高了一些。 佛门讲究个非礼勿视,火靡荼吓得急忙停下了拳风,收拳,挡在了眼前。 此等良机,作为在江湖上浪荡了数十年的漠北第一刀客,肯定不会放弃,横刀被紧握在手中,拦腰斩向火靡荼。 一条手臂根本来不及收回,另一拳还挡在眼前,所以看似这一刀,根本无法去躲。 静立在雪地上的禅杖,突然颤鸣不止,惊醒了火靡荼,这位僧兵口吐梵文,不是什么梵文咒语。禅杖在一个弹指间,被火靡荼立在了身侧,挡在了横刀斩来的方向。 起身再战的郭小九,双手反握佩刀,接连三刀蓄势,近到宇丰怡身后,刀势锐不可挡。 横刀撞在了禅杖上,快弹起,宇丰怡借力,身子已经横立,背对郭小九的美妙背影,变成了侧立,于是佩刀斩来,将会斩在宇丰怡的正面。 “好小子。”宇丰怡横刀在手中打了几个转,刀势再起,与郭小九的佩刀迎上,两刀相对,气机也撞在了一起。 地面上雪花被吹散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郭小九倒退七八步,为这幅图案画龙点睛。 横刀只是颤鸣几声,就被宇丰怡一掷,将迎面的罡风拦在横刀之外。 火靡荼借着这段时机,也是急忙后退好几步,拉开了与郭小九之间的距离。 两刻而过。 “夫人,看样子今天,你依旧不能如愿以偿。”还没有等宇丰怡反问,郭小九便提刀,脚下用力一踏,整个身子倒飞而去,飘出了好远。 刚刚落地的郭小九,不曾停歇,开始向着宇公子的方向奔去。 好似已经明白了郭小九意图的火靡荼,在手中结了个古怪的手印,禅杖化作了一道金光,拦在了郭小九身后。 见到郭小九这般举动的宇丰怡,急忙皱紧了眉头,她也已经明白了郭小九的意图,提着横刀,脚下生风而起,紧追郭小九而去。 只需要再撑一刻的时间。郭小九在心中默念一声,将远处白衣门山门方向的动静收入眼帘之内。 宇公子的胸前,已经接连中了两刀,应当是还在心中未曾真的将这个男人抹去,出连扈并没有真的下了杀手。 感觉到一股炽热的风袭来,宇公子急忙皱起了眉头,快倒退几步,退开了出连扈的身前,才敢偏头一看,一眼望去,当即吓得差点双腿一软,跌倒在地面上。 在郭小九的眼中,祸水是个小魔头,宇丰怡是个女魔头。那么在宇公子的眼中,郭小九就是蒙在他心头上的魔头,也是他这一辈子,挡在眼前可能永远无法在翻越的高山大川。 见到郭小九已经袭来,出连扈只是有些不开心地皱了皱眉头,也并未有所阻拦,就收起了弯刀,不再去看宇公子的方向,他是死是活,那日在游魂堡副都护府府邸一战之后,便再也跟她没有了关系。 只是伸出手中的折扇略微抵挡,郭小九的佩刀,就架在了宇公子的脖颈之上,他绕着宇公子打了个转,绕到了他的身后,正面宇丰怡而立。 “郭小九,你卑鄙。”宇公子看着手中被斩为两截的折扇,略微愣神,才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的森森凉意,唏嘘不止。 “嗯,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不过我原本也不想做这些事情,不过实在是有些无奈。”郭小九眯着眼睛,打量着已经撞在了拦路金光之上的宇丰怡。 “怪也只能怪,你们母子二人欺人太甚,我郭小九的命呀,还有宁不二的命,你们想拿走,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以。” 被金光拦住去路的宇丰怡一撞之后,气息猛然暴涨,原来刚才她一直还有所保留,直到郭小九擒住了宇公子,她这才彻底展露气势。 横刀快斩落,就好像要撕裂山河大川,缓慢的将阻拦在身前的金光之上,切开了一道一人高的硕大空洞。 这一刀落下,金光便四散而开,转而再次凝聚为了禅杖本体,只是在禅杖之上,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刀痕。 捏着奇怪手印的火靡荼,被一股重大的力道,撞在了胸前,急忙将禅杖抱在了怀中,还是难以无法完全阻挡。 脚下疾后退,在雪地上划出了两道印痕,直到了百米开外,才渐渐停止。 “咳咳。”重重咳嗽几声,火靡荼急忙盘腿坐在了雪地上,已经是吐血不止,看样子伤得并不轻。 没有了阻碍的宇丰怡,怒目而视,目光阴冷瞪在了郭小九的脸上:“郭小九,你该死。” “切。”郭小九撇撇嘴,对着宇丰怡不屑一笑:“叫你一声夫人,是对你客气,奈何你欺人太甚,总是想着让我死,我来漠北,也就想跟你打一场,却没有想到,几次三番的,都差点死在你宇家的手里。” 略微顿了顿,郭小九继续说道:“倘若只是我,便罢了,张季明老爷子、元霸、宁不二、周子恒,你又何曾想过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想着让你死在他们的手里,我也不想,可我的这些朋友们,在你宇家的手里,可都没落得下好下场呀。” “该杀之人,便该杀。”宇丰怡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游魂堡的数十万百姓也该杀?江湖儿郎也该杀?”郭小九反问一句。 “我宇家要入主中原,所有拦在路上的人,都该杀。” 郭小九没有再回答,嘴角轻微扬起,因为三刻已到。 “那夫人可曾想过,你也该杀。”远在数百米之外,宁不二猛然睁开了双眸,目光之中,杀意肆虐而起。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九十一章 仙人扬指一剑出 今日这一战,宇丰怡打上白衣门,真正能与宇丰怡一战之人,唯有白乐天,可白乐天身负重伤,不能出战。 所以,宁不二便用三刻时间,独自一人,操纵两柄道剑,自立道门一阵,为求杀死宇丰怡。 不管是郭小九也好,还是火靡荼也罢,之前在宇丰怡手中的挣扎,都是为了宁不二的这一剑。 随着宁不二两道长眸之中,杀意肆起,便有两柄道剑,从宁不二的身遭,冲入万里云霄之内,一座金光灿灿的硕大剑阵,也从万里长空之上,随着道剑入了阵眼,缓缓落下。 直到立在了白衣门百米上空,才停止继续下落。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厉呵之声,宇丰怡这才好似猛然感觉到,身后突兀出现的庞大气机波动,急忙转身,却正巧瞧见当空的仙人剑阵。 “宁不二,你可敢?”宇丰怡所言,便是再问,宁不二可敢真的杀她。 “敢。”宁不二回答得干净利落。 两道流光,打着旋,落在了宁不二身前,为她与大阵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 宁不二站在了桥梁之上,双手之中剑诀捏起,随着流光倒掠而上,眨眼间,已经立在大阵正中。 天地气机,为她所牵引,茫茫白衣门,雪花簌簌而落,是倒落。 倒落的雪花,在万千气机牵引之下,逐渐凝聚出了一柄长达数十米的长剑。 长剑一半为大道剑的模样,剑格之上,半面阴阳鱼缓缓转动。另一半是小道剑的模样,剑尾有道门长绫随风舞动。 这一剑,越入圣巅峰境界,宇丰怡心中清楚,自己万万不能拦下,就算能拦下,今日白衣门一战,他也必死无疑。 远在山间天堑木桥之上的十余道目光,尽皆抬头向着白衣门山门之上望去,大阵转动,似有仙人而立。 仙人扬指,一剑出。 宁不二依旧站在了阵眼正中,两柄道剑环绕着她的身周,旋转着接引天地气机。 流转入体内的气机,又随着手中剑诀掐动,一丝一缕,融入了大阵之内,大阵已成,可杀入圣巅峰。 好像仿若没有看清楚形式的宇公子,见到宇丰怡已经近到了身前,却猛然转身,脸上摆出了一副苦瓜相,嘟嘟囔囔地嚷嚷道:“娘亲,快来救我。” 重重地呼吸几口,宇丰怡偏头看向了宇公子的方向,手中横刀一抖,有些泄气地骂了一嗓子:“不争气的东西。” 没有多做思考,宇丰怡抬起横刀,向着宇公子的方向一刀斩去。 郭小九皱起了眉头,手中紧握的弯刀捏得更紧了一些,架在宇公子脖颈之上,略微颤动,就连已经在宇公子细腻的肌肤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都犹若未觉。 这可吓得宇公子,整个身子都不由的抖动,呼吸越来越重,生怕下一个瞬间,脑袋就会搬家。 手握佩刀的郭小九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也自然不是那些杀人魔头,他只杀该杀的人,想来这位宇公子,除了有些纨绔,还有在旁人的指使下,刺过周子恒一剑,好像便再也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坏事情。 所以,郭小九心中有些迟疑。 迟疑之际,横刀便近到了身前,令郭小九有些意外的是,横刀这次斩来,气机锁定并不是在她的身上。 他将佩刀一指,想要拦下横刀,却哪里能够拦下。 横刀直直地刺入了宇公子的小腹之内,宇丰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冷到极致的寒。 她瞧着有些错愕的宇公子,将横刀拔出:“孩儿呀,你不适合这江湖,我废了你,是为了你今天能留下一条命,将来,我们母子再见,还是希望不要再见了。” 宇丰怡微微叹息,横刀被收回鞘中,不曾停留一时一刻,双脚猛然一踏,整个身子,向着白衣门山门之外掠去。 既然,不可能接下宁不二的剑阵,宇丰怡也就不会硬接这当空的仙人一剑,今天拿不走那一对年轻男女的命,还有明天,他们不可能每天都有这么好的运气,总有一天,她能将这两个人的脑袋,带回到突厥军帐之内。 那个时候,便是突厥大军,走出草原,南下中原的时机。 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宇公子,双手在小腹上划过,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满手血污,不知所措。 随着体内气机的逐渐消散,他知道,做为宇家未来的天才,彻底没有了未来。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爱他的母亲会向他出手。 他的嗓子里不断地传来了因为呼吸不匀的窒息感,恐惧让他想要哭,又哭不出来。 已经完全收回了佩刀,郭小九望着宇丰怡的背影,目光阴冷,今天宇丰怡逃不走:“前辈,请剑。” 这白衣门之内,能当得起郭小九前辈之人,唯有白乐天,这白衣门的门主白乐天。 一剑而来,彻底阻断了宇丰怡潜逃的路。 宇丰怡有些茫然地撞在了剑身之上,被弹了回来,急忙回眸,望向大阵的方向,那一柄大剑,已经向着她刺来,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白乐天,你不是说你不会再出手?”宇丰怡问出了声,却已经横刀斩在了挡在身前的剑身之上。 “嗯,这剑不是我的剑。”一道声音有些微弱地传来,话音之中,有些玩笑的意味。 好像这道声音之后,还有稚童悄声低语:“师兄,我的剑呐?” “在天上。”那个玩味的声音,继续说道。 随着最后一道剑诀落下,原本缓缓前行在大阵前方的巨大飞剑,再也没有了停滞,天地气机都被大阵遮掩,又被大阵吸收,转而融入了巨大飞剑之内。 飞剑飞快,如同宁不二先前快跳动的剑指,动若脱兔,划破长空而去。 剑起,是仙人一指,仙人要杀宇丰怡,宇丰怡便不得不死。 她没有再次用横刀去斩拦在身前的剑,已经转身,目光之中有些决绝,看样子,今天唯有拦下这一剑,才能求得活。 横刀横于胸前,宇丰怡将体内的气机,尽皆牵引而起,只求能够拦下这一剑,拦下来,便还有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山下的十几道身影,快向着白衣门的方向掠动,他们已经看明白了形式,如若再不出手,宇丰怡一死,做为宇家的走狗,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而言。 可天堑木桥的另一端,已经站着一男一女二人,拦住了前路,男的青衣折扇,女的怀抱木琴。 琴声起,男人走上了木桥。 这些人上山的时候,都只有一个目标,杀死郭小九和宁不二,可很明显,郭小九和宁不二,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杀死,所以,下山的时候,便各怀鬼胎。 很不巧的是,在天堑木桥上的二人,早些年曾经受过一位在北疆很有名气的老者照拂,甚至,酒三两的成名一招一式,便都出自那位老者之手。 所以,今天宇丰怡走上天山侧峰,走入白衣门,让一些人,也动了杀她的心思。 这位在漠北横着走了数十年的歹毒女人,不好杀,便有仙人扬指一剑,能杀宇丰怡。 巨大飞剑撞在了宇丰怡身前,可惜宇丰怡凝滞的气机牢笼,被巨大飞剑一触即碎,化为了漫天泡影。 宇丰怡瞪大了眼眸,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瞳孔之中的巨大飞剑,已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遮天蔽日,将她的眼蒙住,也把心给蒙住了。 一道声影在巨大飞剑之后,从半空飘落而下,是宇丰怡,她浑身都是剑伤,嘴里不停的往外咳血。 随着身躯重重落地,宇丰怡的眼神才逐渐再次焕出了神采。 天空的仙人一指,已经缓缓收回,巨大的飞剑,转而化为了一场硕大的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遮蔽了整片白衣门。 宁不二伸手握在两柄道剑之上,大阵之上气机已经四散而开,她缓缓从半空飘落,立在了原地。 彻底恢复了眼神色彩的宇丰怡,看着天空落下的簌簌雪花,满脸笑意,是劫后余生的笑意。 “我就知道,我还没有去过中原,怎么会死?” 第一卷 陌上行 第九十二章 有人乘马入帝都 有人持佩刀而立,出现在了宇丰怡的头顶上方。 郭小九满脸的笑意,他伸手忍不住拍在了刀鞘上,嘴里轻哼出充满了可笑意味的童谣。 看到宇丰怡眼中露出了杀人似的目光,郭小九伸手拍掉了头顶上落下的雪花,他用佩刀指向了宇丰怡:“可惜了。” 想要挣扎起身,却猛然现,体内根本没有丝毫气机可以调用。宇丰怡这才醒悟,原来在刚才,自己已经用掉了最后一丝气机,就算拦下了那仙人一剑,可她仍旧还躺在白衣门之内。 “你不能杀我。”宇丰怡话语有些疯癫,伸手就向着怀中摸去,她的怀中,还有一颗白裙少女云烟赠予她的药丸。 可伸手触摸,只能摸到无数的剑伤,以及早已破碎的衣衫,她这才偏着头,在自己的身上打量而过,她笑了笑。 看来,今天真的不适合出远门呀,早知道,明天再登山好了。 她悔恨不已,微微合拢眼眸,气息转而平稳,没有想到她风光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衣不遮体,更是没有任何风度而言。 “下手痛快些。”这大概是这位夫人最后说的一句话吧。 “嗯!”没有多停留,郭小九快刀从宇丰怡的细长脖颈上划过。 在漠北横行数十年的宇丰怡死了,他为张季明老爷子报仇了,或者,是为游魂堡已经战死的大唐军士、江湖豪杰报仇了。 手中的佩刀之上,没有血迹,郭小九便收回了刀,抬头向着宁不二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笑而过。 郭小九绕过了宇丰怡的身躯,向着白衣门大殿的方向走去,直到走上了台阶,站在了宁不二的身前。 “今天我可没有拖你的后腿。”仿若依旧对于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宁不二说着将双手负在了身后,高昂起头。 两柄道剑,一剑落入宁不二身后的剑鞘之内,一剑落入郭小九身后的剑鞘之中。 大道小道,从来都是同道而行。 伸手在胸前的衣襟上抹了两把,郭小九这才敢向着宁不二伸出一只手:“不知道这位仙子,可否与我一同在这天山之巅,走上一遭。” 宁不二莞尔一笑,轻轻点头,抬手放在了郭小九的手心里。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下了白衣门大殿的台阶,准备向着白衣门之外走去。 好像想到了什么,郭小九回转身,向着大殿内望去。 已经有人搬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大殿前方,冲着郭小九摆了摆手。 “真希望下次还能与前辈并肩而战。”郭小九说道。 “嗯,按我所想,用不了多久。”白乐天挽起衣衫,略作思考:“若真有突厥蛮子侵我中原,那天我就与你站在城头,一同而战。” “好,一言为定。”郭小九对着白乐天笑笑,微微躬身,再次转身,紧了紧手心里握着的纤柔手掌,有些不敢相信。 两人缓缓而行,在无数雪花铺满的地面上,踩出了两行脚印,又被落下的雪花,遮掩了起来。 两个人身上只有一件棉衣,是宁不二背着郭小九上山的时候,怕郭小九冻坏的身子买的。 伸手解下了棉衣,便披在了宁不二的身上,可惜棉衣下摆被撕下了一块,袖口又有些残缺。 宁不二没有嫌弃,也没有嫌弃棉衣丑陋,她最丑的模样郭小九都已经见过。 又伸手帮宁不二正了正头顶的簪,郭小九揉着手,笑着说道:“我家仙子,真美。” “瞧你乐的。”宁不二低着头,掩饰着自己的娇羞。 “来,背你走。”郭小九矮下了身去。 便有道门的大法师,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跳上了郭小九的脊背,两人继续前行。 山门之内,火靡荼已经抱着禅杖,缓步走到了出连扈身侧,低着头,单手行礼。 望着怀中冻得嘴唇白的宇公子,出连扈微微叹息。 “扈娘,带我走好不好。”宇公子的声音微弱,是请求。 好像在这一声催促之后,出连扈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牵起了宇公子的手,将他抱在了怀中。 转眼之间,天空不再会有雪花落下在白衣门之内,硕大的白衣门内,便冷冷清清,只有一些寡言少语的白衣门弟子,开始忙碌起来。 白乐天站起了身,伸手拂过白夜雨的头顶:“师弟呀,你可要记住今天答应师兄的话。” “哦。”白夜雨嘟起了嘴,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又在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灵气:“师兄,我们是不是快下山了?” “谁说的?”白乐天皱起了眉头问道。 “师兄你刚才说的呀。”白夜雨回想了一下,师兄刚才所言,确实是那个意思。 “回去好好读书。”拂在白夜雨头顶的手掌,变成了轻拍。 “哎吆。”白夜雨哎吆了一声,揉着脑袋,心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愣愣出神。 走出了白衣门山门之外的两伙人,一前一后,没有多余的交流,直到来到了山脚下,火靡荼才转身,对着郭小九行了个双手礼。 出连扈抱着宇公子,不曾言,轻咬嘴唇,没有去看郭小九。 “嗨嗨,今天想不到两位会为我出手相助,我郭小九果然没有看错人。”在宁不二的要求之下,走过了天堑木桥,两人就变成了继续牵手前行。 “似是而非。”火靡荼说了一句糊里糊涂的话,就已经转身。 “他这话什么意思?”郭小九眨眨眼,有些疑惑的望向了宁不二询问道。 耸耸肩,宁不二做出了个俏皮模样,示意她也不知晓。 山上一年四季皆是大雪纷飞,山下,也已经是入了秋。树叶开始逐渐泛黄,这里是陇右道,大唐最西北的天山之下。 “我的仙子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郭小九回头问道。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宁不二已经不会再因为郭小九一直盯着而脸红,也仅此而已。 于是,郭小九贴近到了宁不二的脸颊,轻轻一吻,急忙挣开,往前跑去:“我们去帝都如何,好久没见韩昌黎了。” 被郭小九偷袭之后,宁不二气得嘟着嘴,羞红了脸,狠狠地跺着脚,好像脚下踩着的就是郭小九一般。 两个人在不久之后,买了两匹马,又带了些干粮和酒水,便缓缓向着帝都而去。 此番离开洛阳城,先是到了陇东,为了宁不二与皇甫雨夜城头一战。又到了漠北,入了游魂堡,在副都护府邸与三位入圣境一战,是问苍天。 突厥蛮子五万大军,兵临游魂堡外,郭小九与元霸、张季明、宁不二,先后与宇丰怡一战,元霸重伤,张季明身死,他若不是有宁不二,也几乎身死。 最后到了这白衣门,得天山雪莲已续命,可惜,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并没有那么快放弃,宇丰怡来了白衣门,要杀他,杀宁不二。 确实是郭小九说的那般,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宇丰怡,最初的想法,只是来这漠北,陪着周子恒走上一遭,顺便与这漠北的第一刀客,交交手,切磋一二。 谁成想到,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来,游魂堡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么些日子过去,周子恒应当已经被洛阳王府请回城里去了吧。 两匹马,一对佳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帝都而行,没有很快,他们只想着能在寒冬到来之前,进入帝都。 一别已经半年还要多一两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当初与他一同走出河南道的士子书生,在腾云化龙之后,还是不是以往那个他认识的韩昌黎了。 不管如何,郭小九只想对韩昌黎说:“好哥儿,小九来看你了。” 脚下路漫漫,有人乘马入帝都。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九十三章 胡蛮狗入帝都 大唐的帝都,是京兆府长安城。坊间也称之为西京,与之对应的便是十数年的东京洛阳城。 自从那场洛阳城之乱后,现如今的天子陛下,就迁都西京,也就是现在的帝都长安。 恰逢元旦刚刚过去,鼎盛至极的长安城里,还没有来得及歇息片刻,就又准备迎接一个大日子,连身在庙堂顶端的那些达官显贵,都被一一惊动,今日刚过正午时分,一辆辆豪奢的马车,就停满了明德门前的朱雀大街两侧。 就连平日里在坊间张扬跋扈的南北衙门,都只能在最外围喝西北风,一辆辆马车上走下来的大人物,坊间的百姓不认得,甚至那些南北衙门的捕快,都未曾有机会亲眼见过。 守卫这些大人物身侧的,都是从皇城里调出来的神策军。 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什么人要入帝都,摆开了这么大的排场,可能也就只比当今天子陛下的游玩入城时的阵仗,略微逊色了那么一点儿。 守在最外围的南北衙门捕快,不敢回头向后瞧,倒是依旧对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凶得很。 就在昨日夜里,长安城还迎来了一场雪,今日晨间才停止,一直到现在,天空都不看到太阳的踪迹。所以,屋檐上、树梢上都是积雪一片,尚未消融,除了已经被很多人踩踏过的朱雀大街。 明德门外,在三声礼炮的巨响声落下之后,来至于礼部的春官开始奏乐,乐调平和,似在歌颂。 十数名看穿着像是从边关归来的将士,率先穿过了明德门,走在最中间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一个胖子,粗略一看,这胖子起码得有个两百斤上下。 胖子今天没有身披铠甲,只是腰际上佩着一柄制式横刀,这个胖子长相不算丑陋,甚至让人能生出一些亲和感。 唯独是下巴上,约莫尺余长的胡须,打破了属于这个胖子的整体美感。 十数名将士走到了那些早早迎上来的大人物身前,胖子没有下马,对着那些大人物微微拱手,就下令手下的将士,继续前行。 这些个平日里,恨不得鼻子指到天上的达官显贵,今天吃了瘪,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已经有不少的老百姓,在早些年里,看到过这样子的情形,等到完全瞧清楚了马背上的胖子身影,也就确定了胖子的身份。 谁呀?大唐的安西大都护杨胡子。 大唐的大都护,不止杨胡子一个,可能坐到杨胡子这个位置上的,唯独他一人。 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大都护,却能掌管陇右、关内、河东三道的所有边关将士。杨胡子甚至原本的身份,并不算得上多么高贵,作为拥有一半突厥蛮子血统的大唐军士,早些年在边关,受尽了白眼,可吃了不少苦。 直到后来的一次进京,贼眉鼠眼的杨胡子,莫名其妙与当今天子看对了眼,还认了比自己小了十几岁,当今天子最疼爱的贵妃为干妈。从此以后,平步青云。 现如今,哪怕已经是大唐境内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比今天站在朱雀大街上的这些达官贵人们还要大一些,可依旧有很多人在暗地里,小声地议论一声:“胡蛮狗。” 今日杨胡子入城,是受到了天子陛下的召见。除了已经年近古稀的杜司徒,宰相李林甫以及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卫国公,几乎所有的大唐达官贵人们,都在这朱雀大街上,静静等候了一个上午的时间。 入城的阵仗并不小,除了早先进入城中的十数名将士和杨胡子本人以外,还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身着五颜六色怪异服饰的年轻人,马车里也不知道载着什么贵人。 马车之后,才是约莫二三百的军士,这些军士扛着十几个大箱子,想来是杨胡子进贡给天子的礼物。 等走到了朱雀大街的一半,穿过了昂长的马车队伍,这才在杨胡子的命令下,身侧和身后的所有将士,都将携带的武器,交给了神策军保管,除了杨胡子自己。 在朱雀大街一侧,有一间书院,不是什么寻常书院,是当今太子殿下就读的书院,不过如今刚过元旦,得等过了上元节,这书院才会热闹起来。 做为太子就读的书院,此时依旧有人在当值。 当值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佩刀少年,他就直挺挺的站在书院大门内一侧,背靠大门愣愣出神。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将佩刀少年从不知名的幻想之中惊醒,他这才伸手抚上刀鞘,微微转头,向着朱雀大街上看去。 身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这个脚步声他听过了很多次,自然听得出来是谁的脚步。 佩刀少年没有什么客气,依旧望着朱雀大街:“唉,郭老,那人是谁呀,这么大的阵仗,如果不是我之前见过天子陛下的仪仗,只怕会认为,这就是皇帝陛下打猎回来了。” 来者是这书院的院长郭元武,也是当今的太子太傅,从一品的大员,可惜是个没啥实权的虚职。 见到郭小九伸手指向了那骑在最前头马背上的胖子,郭元武急忙伸手将他的手臂拉了回来:“哎吆喂,你小子的手,可别乱指,说不得让这个胖子看到了,都得立马掉脑袋。” 放下了手臂,郭小九撇着嘴,这才回头瞧了郭元武一眼:“郭老,想不到还有你害怕的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要不是看在你跟我五百年前是本家的份上,我都懒得理你小子。”郭元武翻了个白眼,双手这才负在身后继续说道:“这个胖子,就是当今的安西大都护,杨胡子,也是天子陛下的义子,我大唐边关二三十万将士,都握在这个胖子的手里。” “胡蛮狗?”郭小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话出口,可吓坏了郭元武,急忙伸手做出噤声的手势:“你小子小声点,是不是不想活了,也就在背后这么说道两句,摆到人前,除非十八条命,否则可千万别当着旁人的面,提这个称呼。” 郭小九摊了摊手,继续无聊地背靠着大门,已经转头望向远处院中老槐枝丫上的雪花,露出了些许不屑。 杨胡子进京,跟他可没啥关系。要不是为了韩昌黎,这帝都这么多的规矩,他才懒得这么呆着。回想从入帝都到如今,已经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我早些时候看到那些六部的大人物可都到城门那边候着,郭老,你咋没去?”郭小九突然想起来这茬,小声地嘀咕道。 站在身侧的老头子,猛然肩头一抖,郭元武瞥了郭小九一眼,就背转了身:“把这书院里的积雪,都清理一遍,清理不完,晚上不准吃饭。” 已经走出了十几步的郭元武,这才佝偻这脊背,双手负后,小声的暗骂一声:“叫你小子多嘴。” 微微摇了摇头,郭小九可没有理会郭元武的意思,不能在书院吃饭,大不了等晚上回到酒肆再吃便是了。 那远处朱雀大街上的领头十几名将士,已经走远,现在是一辆马车经过书院门前。 原本已经丧失了兴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的郭小九,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伸手扶在的刀鞘上,循着目光追溯,这才突兀现,目光是来至于微微掀开的马车帘子之后。 等郭小九皱着眉头望过去的时候,车帘已经放了下去,掩盖了那道冰冷的目光。 随着急促的呼吸缓缓趋于平稳,郭小九的眉头,却是再次紧皱,赶车的车夫,冲着他笑了笑,车夫的熟悉脸庞,仿若就是昨日还在他的脑海里飘荡过。 “皇甫?”郭小九眯着眼睛,与车夫的目光对视。 皇甫伸手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马车向着远方行去。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九十四章 酒肆 从朱雀大街一侧的书院,到西市酒肆,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酒肆是郭小九和宁不二来到帝都之后,一个胖子赠与的,哪怕现在郭小九都不知道胖子是什么身份。胖子自称姓李,说喊他三胖就可以。 不是杨胡子那么胖,是一个很年轻的胖子。 他接受得心安理得,胖子说这是韩昌黎的意思,只是,现在不到他见韩昌黎的时候。 当时郭小九没有细问,只是对着胖子拱拱手,谢过之后,收下了这酒肆的地契。李三胖还给了郭小九留了一封信,郭小九便名正言顺的成了帝都长安人,也名正言顺的进了太子书院。 这西市的酒肆,白天就给了宁不二打理。等郭小九傍晚从书院回到酒肆,不久之后就会迎来宵禁。 一转眼,两个月已经匆匆而过。今日对于郭小九而言,可能依旧是很普通的一天,再没有见到韩昌黎之前,帝都在郭小九的眼中,就是套着很多枷锁的牢笼。 等到回了酒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宁不二做好了饭食,两人用完过晚膳,迎来了闭门鼓。 将酒肆打烊后,南北衙门的捕快开始巡街。除了平康坊,若在闭门鼓之后还敢在街巷上溜达,一经被捕快发现,全按照盗贼处理。这难不住郭小九这样子的江湖人,可长安的江湖人,很讲规矩。 外面闹腾外面的,酒肆里就进入了郭小九和宁不二的二人世界,也就只是两个人聊聊天,然后进入漫漫长夜。 检查过门窗之后,郭小九点起了油灯,走上了酒肆的二楼。 宁不二已经在二楼上忙碌了很久,听到郭小九上楼来,也就停了下来,走出了屋子。 二楼有两个房间,按照宁不二的意思,郭小九还没有上过道门提亲,他们便只能维持现在的关系,同房更是想都别想。 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的郭小九,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反对。哪怕是正巧在对男女之事最好奇的年龄,可他毕竟不是那些富家公子,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也就没有过多的渴求。 “听说今日胡蛮狗入城了?”宁不二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望着宁不二问道。 “嗯。”郭小九点了点头,坐在了楼梯顶端,望着楼下。 好像看出来郭小九有些心事,宁不二也就完全走出了屋子,坐到了郭小九的身边。 来到帝都之后,宁不二便将道剑藏在了屋子里,平日里在酒肆里招呼客人,总不能一直负剑。 “有心事?”宁不二托着腮帮,瞥过头来问道。 伸手按在了膝盖上,郭小九这才点了点头:“胡蛮狗入城我看到了,不过,有些你和我都不喜欢的人,也入城了。” “谁?”宁不二的好奇心被勾起,对着郭小九眨了眨眼,又做出思考模样。 “皇甫。”郭小九说出这个名字,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个名字就好像一块石头,压在郭小九的心坎上,终于在这个时候,悄悄落了地。 郭小九急忙用眼角余光,打量向宁不二,想要看看她作何反应。宁不二的反应让郭小九很诧异,她只是拢拢发丝,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我当是谁。”宁不二拍了拍手,从楼梯上站起身来:“酒窖里没什么酒了,明天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弄些回来。” 见到宁不二好像已经准备离开,郭小九急忙起身,伸手牵住了宁不二,咽了口唾沫,才缓缓开口道:“我明日就去辞了书院的职务,跟你回来一起经营酒肆。” 宁不二回头,看了郭小九良久,终于笑了笑,她没有立刻挣脱郭小九的手掌。 “嗯,你回来也好,这些日子,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前两日还想着要不要招个伙计来帮忙。”宁不二点了点头。 她自然明白郭小九的意思,无非郭小九是害怕她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想要留在她身边。 可这不是以前,这是天子脚下,除非真的是这帝都里,有什么大人物想让她宁不二死,要不然,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她是宁不二,不是寻常女子。 “早些休息吧。”缓缓抽出了手之后,宁不二这才对着郭小九笑了笑说道。 话刚说完,宁不二就转身走回了屋子。 伸手在刀鞘上划过,郭小九叹了一口气。皇甫入城了,可皇甫想要杀他或者宁不二,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可马车之上那道眼神的主人,就未必了。 一边猜想着那人的身份,一边走回了屋子。 今夜,郭小九没有摘下佩刀,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望着屋顶,出神良久。 第二日,郭小九早早地离开了酒肆,先是去书院找到了院长郭元武辞去了书院的职务,郭元武没有多问,便大笔一挥,批了。 这才伸手拍了拍郭小九的肩膀:“你小子,是不是嫌弃老头子我唠叨你?” “郭老您这可想多了,我郭小九啥都不好,就是不会嫌人唠叨。”郭小九急忙摆手解释道。 “那你小子,这才干了多久,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多待些时日,等到时候跟太子混个脸熟,以后想在这帝都里,左右都能横着走。”郭元武收回手,皱着眉头,很仔细地打量着郭小九的脸。 “郭老,您这好意,我就心领了,太子这条船很大,我一个江湖糙人,上了船就得卖命,我吧其实还是觉得,命卖给自己比较好。”郭小九眯着眼睛,冲着郭元武笑笑说道。 好像头一遭听到有人会拒绝这种好事情,郭元武只能笑笑,无奈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不拦你,万一有什么事情,就来这里找我,不论什么事情,包括你和你那位朋友的事情。” 郭元武所指,郭小九不知道是韩昌黎,还是李三胖,反正他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来找这位老爷子。 哪怕只是这太子书院的院长,可也同时是帝都的从一品大员,郭小九如果不是靠着李三胖的一封信件,别说是跟这个老爷子关系维持得还不错,只怕是这位老爷子连他瞧都懒得瞧上几眼。 走出了书院之后,郭小九望着朱雀大街,舒了一口气,这帝都果然不是江湖人应当呆的地方,也幸好,整个大唐境内,只有帝都是这般,若是洛阳城也是这幅光景,…… 心中胡思乱想之际,已经到了酒坊,酒坊便全是酿酒的营生,却很少单独卖酒。 酒坊的酒水,会顺着朱雀大街,流通到帝都城内,各个街巷坊间的酒馆客栈。 昨夜就说好的事情,郭小九自然不会忘记,他酒肆的酒,都是经李三胖介绍的熟人购得,酒坊老板是个粗狂的汉子,很好说话。郭小九和宁不二的酒肆,汉子认得路,以前都是半个月送一次,今天距离上次送过去,才隔了八九天,可能确实是酒肆的生意好了一些。 酒坊的老板迎了出来,对郭小九很是客气,满脸的笑容:“小兄弟,你这是来?” “嗨,老哥,我来你这地方,自然是因为我家酒肆酒窖空了。”郭小九也笑着回答。 “你这酒肆最近生意不错吧。”酒坊老板有些略微的惊讶,已经开始招呼伙计准备搬酒。 “记账上哦。”郭小九又说了一嘴,这银钱他肯定不会欠着,只是,自从宁不二在身边以后,他就没了自己带着银钱的习惯。 郭小九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起码他自己是这样子认为的,所以他的银钱,就是如同流水。宁不二不一样,这个道门的大法师应当不会缺钱,可她的吝啬程度,甚至是穷的程度,郭小九直到在与宁不二来帝都的一路上,才算是看的明白。 走出了酒坊,郭小九没有立刻回到酒肆内,他找了个没人的街巷,走入了其中,这才伸手扶在了刀鞘上,静静的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咳咳!”不久之后,有人带着毡帽,缓缓走到了街巷之内。 两人四目相望,良久无言。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九十五章 鸟冰层和鱼 戴毡帽的是个身着怪异的年轻人,他摸着自己的胡子,摘下了毡帽,七八根原本拢在帽子里的小辫子,便垂落而下。 年轻人名叫皇甫,是从西蜀之外来的,不知道为何,昨日却跟随杨胡子进了帝都,郭小九心里猜测,应当和马车里的那个人有些关系。 “来了?”郭小九转身,他瞧着皇甫,皇甫也打量着他。 又经过了许久,这才互相向着对方走去,就像寻常的朋友见面,可他们并不算上的朋友。 甚至是敌人,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在陇东城城头之上,皇甫欠着郭小九一顿酒。 今天不知道,皇甫是不是来还上次欠的那顿酒。 “没有想到哦,能在这地方见到你吆。”皇甫说话依旧怪里怪气。 此时,两个人已经直面,皇甫个子矮一些,不过发髻扎的很高,粗略一看,倒是跟郭小九身高差不了多少。 “我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帝都城里。”郭小九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 又是两句话之后,皇甫好像才感觉到有些尴尬,他对着郭小九点了点头,几次欲言又止。 “你还欠我一顿酒,我现在正好在西市有家酒肆,要不要过去坐坐,顺带把那顿酒还了。“郭小九的手,已经紧紧握着刀柄,稍有不慎,佩刀就会出鞘。 “不必。”皇甫回答得有些果决。 一根枝丫好像承受不了未曾消融的雪花积压,猛地从枝头断裂,摇摇曳曳的落地。 枝丫正好落在了郭小九和皇甫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枝丫弹动几下,上面的雪花四散而开。 风起,两个几乎同时出手,就在这街巷之内。 郭小九最终没有选择拔刀,两个人拳脚相交,眨眼间已经交手十数次,不分彼此。 两掌碰撞之后,各退三四步,再次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是谁先收了手,脸上出现了笑意,对方也就跟着收了手。 皇甫这次好像没有了什么芥蒂,轻轻拍打衣衫:“有人想要见见你,所以我来找你喽。” 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郭小九微微点点头,算是应答。 皇甫戴起毡帽,遮住了脸,将头发也拢了起来,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他转身开始向着小巷外走去。 在刀柄上轻轻摩挲,郭小九咬了咬牙,还是下了个决心,先去看看为妙,总比自己回到酒肆,悄声地琢磨比较好。 那道马车车帘之后的冰冷眼神,他似乎感觉极其熟悉,却又不敢确定,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街巷,不是顺着朱雀大街,而是顺着一条小道,向着延平门而去。 走出了很远,直到瞧见了延平门的轮廓,皇甫才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郭小九跟在身后。 转眼间,已经到了城下,守城的军士拦住了去路。皇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几名守城的军士急忙恭恭敬敬地让开了门道。 皇甫这才向着郭小九招了招手,郭小九脚下加快了一些,二人并肩出城。 城外是一片荒野,皇甫继续前行,郭小九始终将手扶在刀鞘之上。 又走出了许久,皇甫缓缓停下了脚步,抬着头,望向一座凉亭,凉亭靠溪而立,其中有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望着溪水河畔。 皇甫转身,对着郭小九做了个请的手势,已经背转了身,不再去看。 望着那道背影,郭小九的拳头,轻轻地握紧,脚下放缓了一些,想要逃避,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里,想要回去,肯定会被皇甫拦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站在凉亭内的,是位身着黑裙的姑娘,姑娘个子不高,也就是大唐寻常女子的身高,不过从背影看过去,已经是比那些有些姿色的舞姬,更加惊艳动人不少。 郭小九走入了凉亭,没有立刻说话,站到了女子的身后,反倒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女子望着溪水出神,他便望向远处溪水两畔的草木。 有只未曾迁徙到南边的鸟儿,在已经冻结的溪水之上,打着滑,似乎是瞧见了水下的鱼,在冰面上轻轻啄动。 可惜,鸟儿不可能凿开冰层,鱼儿也就不能被它所食。 黑裙姑娘好像略有所感,这才缓缓转身,手中握着一柄折扇,头顶戴着一根发簪。她很美,原本根本不需要这种寻常女子的装饰,可她依旧选择戴在头上。 “我跟它很像。”黑裙女子缓缓说道。 “祸水姑娘。”郭小九轻吐言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他知道祸水所指,便看向鸟儿、冰层、冰层下游动的鱼。 姑娘是祸水,曾经陪着郭小九入了游魂堡的祸水,也是在郭小九油尽灯枯之际,借给了郭小九十天性命的祸水。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倘若不是她,郭小九今天不可能坐在凉亭之下,坐在她的身后。 “好久不见,郭小九。”祸水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很冷淡,就像看着一个寻常的陌生人,只是知晓对方的名姓。 不知道两个人沉默了有多久,郭小九终于叹息一声,他早已松开了握在刀鞘上的手,他相信祸水不会伤他。 “谢谢你,你不欠我了。”郭小九略微的低着头,不敢去看祸水脸上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祸水感觉自己脑中猛然响起一道炸雷,难道世间的男人,真的没有人值得她去爱,就算是他郭小九也是如此? 祸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折扇,为了掩饰颤抖的手,她将手负到了身后。为了不让郭小九看出已经含满泪花的眼眶,她将头扭向了别处。 他说,她不欠他了。便是,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都要被他切断了。 “我欠着你,以后会还给你的。”郭小九好像看出来了祸水的心情猛然低落,急忙解释道:“我现在在长安有酒肆,等我赚够了钱,就立马还给你。” 原本听到郭小九前一句话,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后一句话,又让祸水整个心揪在了一起,她上辈子究竟欠了他多少?才能换来这辈子如此的折磨?她跟他之间,就只有银钱吗? “你也不欠我。”祸水的声音很压抑,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那个自私的想法。 他从来就不属于她,他属于那个敢带着他,从万里黄沙,走到天山白衣门的女人。 既然,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东西了,那些以往的种种也就抛之脑后吧。 祸水转身,继续背对郭小九,她望着冰层之下流动的溪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没有任何声音的呜咽。 今天,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可她依旧很失望。 她说过的,她恨他,但更爱他。以前,现在,皆是如此。 看着祸水的背影,郭小九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他也想起了那段日子,不是多么愉快,也不是多么开心,可她是她呀,不是别人。 她依旧戴着郭小九赠与的发簪,依旧手中握着那柄黑色的折扇。 在这些时间里,她可能无数次的想着他,无数次地压下了去找他的想法。郭小九想到此处,他感觉现在他欠着她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那十日的光景。 “我三天后离开帝都。”祸水突然说道。 郭小九没有回答,他望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 “你走吧。”祸水的肩头已经明显在微微颤动,依旧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郭小九缓缓起身,城里酒肆之内,还有宁不二等着他回去。 他开始向着城内的方向走,是逃避,于是越走越快,没有回头。 祸水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感觉心被针扎一般疼痛,她急忙扭转身,想要挽留,可他已经走远了。 她的眼泪,决堤而下。 冰层被缓缓破开了一道缝隙,鸟儿急忙振翅,爪子在水下一探,抓住了鱼,向着远空飞去。 “你走了,我的心也走了,可你没有带走我。”祸水望着破开的冰层,哭泣不已。 “这世间,对于年轻的男女而言,最难得的,莫过于徒手摘星,爱而不得,世人万千,再难遇我。” 从今以后,希望再也不要与他相遇。 第九十六章 一张字条 西市在帝都长安城内,算是一个极为热闹的地方,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能开的起店铺的,都算帝都的有钱人。 有一间不算很大的酒肆,就开在西市,是郭小九和宁不二的酒肆。 这间酒肆不是寻常的酒肆,没有招揽客人的胡姬,也没有美味佳肴,有的只有酒。可酒肆的生意,一直都还不错。 一来是酒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二来,也是酒肆的地段所在,是整个西市最繁华的街巷,也独此一家。再有,酒肆的老板娘,是个穿着朴素,但长相颇为喜人又年轻貌美的姑娘。 酒肆的常客都知晓,酒肆是郭小九和宁不二共同的酒肆,而且,在这些人的眼里,郭小九算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能进入太子书院任职,也就自然没有人敢打宁不二的主意。 今天酒肆到了正午时分之后,就突然闭门谢客,周围的几家临街铺子,都感慨这对小夫妻活得逍遥自在,也暗中称赞郭小九有本事。 敢在大白天,也正当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关闭店门。不是生意不算太好,就是钱太多,懒得跟钱过不去。这些人都认为,这间酒肆肯定属于后者。 宁不二背着道剑,走出了西市,她要去长寿坊,就在酒肆酒窖内装满了酒水的时候,运酒前来的酒坊老板,悄悄给宁不二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郭小九所留。 字迹不是郭小九的,宁不二一眼就看的明白。 起初,宁不二并没有放在心上,可郭小九迟迟没有回来,让她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这才仔细打量字条的内容:“我去延平门吃酒。” 就简简单单几个字,没有后文,更没有落款。 一直等到了正午,郭小九仍旧未归,她感觉有些生气,要是往常,郭小九肯定会在傍晚才会回到酒肆,可今天不是往常,他明显已经辞去了太子书院的职位,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不是生气郭小九还没有回来,而是生气自己怎么可以这么笨。 酒坊老板是李三胖安排的,宁不二一早就知道。李三胖是个很隐秘的大人物,这是郭小九说的,也对,能和当今天子陛下的红人韩昌黎成为朋友的,肯定是个大人物。 那酒坊老板留下的字条,自然应当就是李三胖交代的。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系,宁不二就急忙跑到了酒肆二楼,从屋子取出了小道剑,负在了身后,随后,将酒肆门窗关好,走出了西市。 如果有人敢打她和郭小九的主意,她肯定不答应,她是宁不二,道门的大法师。 走到了长寿坊,站在了临坊街道之上,也就看到了延平门,宁不二坐在了路边,没有再往前走。 街上没什么人,更没有酒馆客栈,甚至是风月场所,郭小九肯定不会在这里陪人喝酒。 宁不二不知道郭小九具体在哪儿,但字条上说,他在延平门,就肯定在这附近,相聚不会过两坊,有什么动静,她都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 就在宁不二愣愣出神的时候,南北衙门有一队捕快,从延平门外走来,很快就将大街两侧忙碌的人,赶回到了屋子里,关好了门窗,不敢再探头,生怕这些人,打他们的主意。 南北衙门的捕快,是帝都长安最张扬跋扈的人,自然是对于普通的长安百姓而言。 这些捕快唯独没有理会静坐在路旁的宁不二,嬉笑打闹着,向着远处走去。 街道上没有了旁人,好像事先就早早地商量好了。只有宁不二,还坐在路边,望着延平门的方向,她的手,扶在身后的剑鞘上,将道剑扶正。 “你跑哪儿去了?”好像等得有些不耐烦,宁不二从脚边攥起了一根枯枝,在刚刚有些松软的泥地上,随意地乱画着。 延平门的方向,传来了大门紧闭的声音,惊醒了宁不二,她抬着头,望向门洞外。 城门已经紧闭,宁不二自然看不到城外的光景,她不确定郭小九是不是去了城外,但他应当肯定遇到了麻烦。 她站起身,开始缓缓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道剑在身后,微微颤动,似乎很久没有出鞘,好不容易今天能够被宁不二背着,走出酒肆,它自然想要呼吸外面的阳光。 “嗖!”一支羽箭,划破了长空,向着宁不二的背后袭来。箭矢来势汹涌,锐利的三角箭头,哪怕天空仍旧只能看得到太阳,而感受不到温暖,可箭头上的光泽,依旧璀璨。 郭小九进城的时候,没有走延平门,他通过金光门进的城,顺着金光门走不远,就可以到西市,也距离回到酒肆最近。 他甚至不知道回到酒肆如何和宁不二交代这件事情,他可没有想着要瞒着宁不二,原本就不是要紧的事情,要是瞒着,那就是秘密。将来要是让宁不二知晓了,不知道这个表面看上去冷冰冰,心里其实与一般女子无二的美丽女子,会不会吃醋。 宁不二吃醋肯定很可怕,郭小九如此想到。 于是,在经过酒肆外的肉铺时,他刻意割了两斤羊肉,还让老板记在了账上,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宁不二应当还在等他回去。 酒肆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将羊肉挂在了门栓上,郭小九有些疑惑,向着周围的铺子望着,心中不免暗自嘀咕:“宁不二呀宁不二,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做生意。” 可他自己都不信,宁不二这些日子,哪怕他不在身边,可一直没有离开过酒肆半步,更何况今日一早,他就跟宁不二说过,正午之前,肯定回来。 难道宁不二去找他了?郭小九又在心里猜测道,已经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酒肆大门,从门栓上摘下羊肉,走到酒肆里。 将羊肉放好,没有立刻打开大门做生意,他在膳房仔细看过,宁不二没有做午饭。 回到了酒肆前头,郭小九不停地小声嘀咕着,说什么什么等宁不二回来,一定要好好训斥一下这个妮子,连银钱都不赚了,到时候等花完了钱,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突然,郭小九注意到打酒的柜台之上,放着一张字条。 “我去延平门吃酒。” 郭小九暗自笑了笑,宁不二今天抽什么风,也没听说她在这帝都还有朋友,怎么今天就突然要出去跟人家喝酒。 刚刚转身准备自己找些吃食果腹,郭小九就猛地皱起了眉头,那肯定不是宁不二的字迹。 他反应很快,快地跑上了二楼,宁不二的屋门大开着。顺着门缝往里面望过去,墙壁上没有挂着小道剑。 “坏事了。”郭小九一跺脚,急忙跑到了自己屋子里,也带上了大道剑,这才急匆匆地跑出了酒肆。 宁不二肯定不会自己去喝酒,那字条,肯定是以他的口吻,在告诉宁不二,因为,他是从延平门出的城。 听到身后传来刺耳的破空声,宁不二的手臂轻轻一抖,道剑出鞘,重重的砸在了箭矢正中位置上。 箭矢断成了两截,跌落在了地面之上。 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宁不二,跟他身后的道剑。 她皱着眉头,开始继续往前走,城门紧闭,她总觉得,郭小九就被关在城外。 所以,她决定要破开城门,将郭小九迎回城内。她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但肯定是某个大人物,想要对他们动手了。 应当不是李三胖,因为李三胖是韩昌黎的朋友,郭小九说,韩昌黎永远不会害他,就像他永远不会愧对韩昌黎一样。 她相信郭小九,就会相信李三胖,而且,字条应当是李三胖托酒坊老板送到的。 身后的道剑,已经出现在了身前,接连斩断了七八根箭矢。 宁不二没有再往前走,街巷深处,有几道身影,开始向着她的方向,快地靠近过来。 第九十七章 边军行刺 两杆长枪,率先冲出了街道两侧,向着道路中央的宁不二刺去。长枪之后,是两名大唐军士,不是南北衙门的捕快,不是城中的常备守军十六卫,更不是守卫皇城的神策军。 两名军士的目光很平静,不是寻常军士那般,刻意装出来凶残或者阴冷,应当是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大唐军士。 宁不二脚下向后退了两步,两杆长枪撞在了一起,两名军士动作干净利落,齐齐收枪,与宁不二拉开了距离,正好是长枪所及。 是胡蛮狗的边军?宁不二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如此,帝都城里,原本没有边军,只有昨日随着杨胡子进城的数百甲士。 又是两名刀盾手,从宁不二的背后袭来,手持大唐制式横刀,杀人的时候最为锋利和痛快。 道剑撞在了刀盾手身前的圆盾上,将两名刀盾手,撞飞了出去。 七八根箭矢,有前有后,从暗处钻了出来,每支箭矢所指,都是宁不二的命门所在。 这些人,这些箭,想要索走她的命,宁不二打量着身前缓缓靠近的两名枪兵,飞剑已近在身周打了个转,箭矢再次被全部斩断。 两杆长枪趁机偷袭出手,扎向宁不二的胸前。 宁不二伸手在空中一抓,两团气机被她紧紧握在了手中,在一个呼吸之后,捏成了粉碎。 长枪没有落下,两名枪兵嘴角已经溢出了血迹,这才微微退后几步。 接连不断的有箭矢袭来,越来越密集,少说有十七八名弓箭手躲在暗处,向着宁不二放冷箭,稍有不慎,箭矢就会钻入宁不二的命门。 道剑应付得不算吃力,于是宁不二可以继续往前走,走的很慢。 两名枪兵不敢再阻拦在身前,退到了道路两侧。 在城门前方,走出了四名拿着长戟的军士,这几名应当是边军将领,身上的铠甲与之前的几名军士,都有所不同。 用目光在四名将领脸上划过,宁不二的目光依旧缓和,她还没有动杀机。 倘若这些人,继续阻拦她,她不介意让这些人体会下死亡的感觉。 “宁不二!“一名将领冲着宁不二望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粗狂,也有些阴冷:“大唐安西都护府治下,关内边军校尉宋晓四,劝你就此止步,若不然,后果自负。” “宁不二,大唐安西都护府治下,河东边军张集,劝你就此止步,若不然,后果自负。” …… 四名边军将领,接连通报姓名,劝宁不二止步,止步就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那不是宁不二的作风。 她笑了笑,眼神有些决绝的意味:“我只想问,郭小九可在城外?” 四名将领没有回答,长戟已经指向宁不二。藏在街巷之中,蠢蠢欲动的近百名边军,都拿着武器走了出来,将宁不二围在道路中央。 宁不二往前走,他们也在四名将领的点头之后,开始动手。 边军要杀她,要杀郭小九,她不知道为何。但她宁不二从来不怕死,整个大唐境内,有很多人,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想着让她死,可她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那些军士动了手,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精锐边军,每一次出手,都可能会夺人性命。 这些边军擅长配合作战,竟然不比寻常江湖武夫逊色多少。有刀盾手走在最前面,有长枪兵负责刺杀,也有专门负责下黑手的弩手,可这些人,并不能伤的了宁不二。 道剑如同长蛇入阵,在阵中游走,不断地夺走这些军士的性命,等宁不二走到了四名将领身前十数步之外,已经有近半的军士,躺在了街道上。 剩下的军士没有再出手,因为四名将领手中的长戟,分作上下两排,向着宁不二刺来。 四杆长戟舞动得飞快,各有所长,每一条长戟之上,都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亡魂,比那些普通军士的出手,更加让人胆寒。 距离城门已经很近了,宁不二手中的剑诀,快捏动,道剑飞掠而过,撞在了四杆长戟之上,一连窜的火花迸射四溅而开。 宁不二仍旧没有退,难道那些人就想凭借这些边军,夺走她的性命?拦下她宁不二的脚步? “退!”一名将领在声音落下之后,往后退了两步,另外三名将领,比他慢了一丝,但长戟是几乎齐齐退去的。 道剑锋芒毕露,四名将领不能挡下,宁不二还在往前走,道剑立在她身前。 四名将领让开了道路正中,逐渐退到了宁不二身后,与一众边军站在了一起。 这些人目光阴冷,望着宁不二的后背,就像一条条躲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可惜,没有机会留给他们,因为宁不二已经站在了城门之下,她即将伸手,扶上城门。 一把匕,从门洞上方垂落而下,是一名刺客,匕刺向了宁不二的后心。 道剑就在宁不二的身后,被匕挑开。道剑好像碰到了天敌,并没有立刻回击,反倒有些怯懦,不敢往前。 用眼角余光注视着一切的宁不二,身子微微一侧,匕擦着她的衣角,扎在了城门之上。 伸手握住道剑剑柄,宁不二几乎可以肯定,这刺客的匕有些古怪,古怪来至于匕之上的奇怪纂刻。道剑尾端的道门长绫,在随风轻舞。 趁着匕还没有被刺客拔出来的功夫,宁不二挥剑斩下,不是操控道剑,而是挥剑。 道剑见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面上,半条手臂,也随后落在了血滴之上,匕依旧插在城门上方。 刺客抱着断裂的半截手臂,退后了好几步,纵身一跃,竟然隐入了门洞顶上的墙壁之内。 四名将领看着眼前的一切,仍旧没有选择出手,只要宁不二打开城门,城外自然有人可以杀她,哪里还需要他们再动手。 于是,宁不二伸手轻扣城门之上。 “宁不二。”大道剑逆风快掠来,剑身之上,有佩刀少年,心急如焚,伸手喝止。 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宁不二落在城门之上的手臂,缓缓放下,她急忙扭头,望向了身后,大道剑之上,不是郭小九还能是谁?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郭小九会出现在城内。 佩刀出鞘,道剑飘立在宁不二的身前,郭小九执刀而立,望着身前的众多军士,是边军,大唐的边军。 大唐的边军,不应当死在这儿,他扬刀指向最前头的几名将领:“不管你们出自于何种原因,我都不希望,你们这些大唐的好儿郎,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而不是死在战场之上。” 郭小九伸手,牵起了宁不二的手,两柄道剑,在宁不二身周环绕。 “你不是在城外?”宁不二小声地在郭小九的耳边问道。 “这事情,等回到酒肆再慢慢跟你说。”郭小九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宁不二交代,只能暂且搪塞一句。 佩刀被握在手中,郭小九牵着宁不二往城内走。 最前头的四名将领,脸上的颜色都不太好看,先前一个宁不二,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个郭小九,他们肯定更不是对手。 在领头的将领微微退后一步之后,这些边军,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道路之上,都是他们边军的血,是死在了帝都城内。 几名将领望着街巷上的尸体和血迹,握紧了手中的长戟,还是没有出手,不是害怕,而是他们有更重要的使命,不能全部死在帝都城里。 就算他们想,大都护大人也不会答应。 城外,有随杨胡子进京的八千边军,列阵于荒野。城门缓缓开启,走出来的不是宁不二,是大唐边军,隶属于安西都护府治下的边军。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九十八章 相府待客 随着当今天子陛下年岁越来越长,昔日的这位圣明之君,这些年有了些荒唐的味道,整日都与心爱的贵妃娘娘,呆在后宫享乐。 天子喜好乐调,更是在前些年,亲手写下了一曲《遥望女几山》,这些年里,后宫之中便尽是这首曲子的乐调,天子陛下很受用。 也恰巧,天子心爱的贵妃娘娘,最擅长跳的舞曲,也就是这《遥望女几山》。 天子陛下沉迷酒色,逐渐荒于朝政,也就诞生了两股很大的庙堂党派。现如今庙堂党派的领头人,无非就是宰相李林甫和卫国公二人而已。 宰相李林甫去年刚过花甲,这位宰相可是从天子陛下,迁都至西京长安城,直至如今,一直牢牢把守着宰相这把交椅的权臣,细数一下,已经有了十数年。 今天没有早朝,已经很久没有早朝了,所以,相府在今日清晨,一直很安静。要搁在往常,还会有一些当朝的官吏,前来拜见。可今天应当没有,很早的时候相府之外的两条街巷,就有数十名边军把守。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在了相府之外。臃肿的安西大都护杨胡子,在手下军士的搀扶下,爬下了马背,抖了抖袍子,站在了相府之外。 他连夜见过了当今天子陛下,今日一早出宫,就来到了这座相府之外,每次入京,都是如此。 所以,哪怕就算没有把守在街巷两头的边军,也没有几个朝中大臣,胆敢在杨胡子入城的第二日,前来相府拜见。 曾经天子陛下问过杨胡子:“我儿,你为何见过朕之后,都会去拜见李林甫,可太子几次想要见你这位哥哥,却总是被拒绝。” “回禀父皇,儿臣是个粗人,不知太子殿下是做何的。可儿臣知晓,父皇是当今天子,一代明君,大唐因父皇而得以太平,宰相大人是父皇的臂膀,那敢问太子殿下,是父皇的什么?”杨胡子如此答道。 天子笑了笑,赏赐了杨胡子黄金千两,还夸他忠君爱国。 可杨胡子有些话没说出口:“其实,在儿臣看来,宰相李林甫,才是大唐的脊梁,是大唐的顶梁柱,父皇?天子陛下,也不过就是坐在宰相大人的臂膀上看风景的老头子而已。” 能站在宰相李林甫肩头上看风景的,也只有一人,所以,杨胡子认天子陛下为父,但整个大唐之中,他最敬佩的,莫过于是李林甫。 宰相李林甫肩头上的风景确实很独到,天下仅此一处,可没了李林甫,谁还能一肩挑起天子陛下?挑起泱泱大唐? 杨胡子是个懂礼貌的粗人,他出身算不得高贵,若不是靠着能说会道,入了当今天子的法眼,不会有今日的杨胡子,也就没有能够镇守大唐边关,抗击突厥蛮子数十载的杨胡子。 他下了马,没有强行入府,让手下的亲卫先去跟相府之外的守卫小声嘀咕几句。 相府的守卫,眼界自然不凡,杨胡子这些年,也不是第一次两次来到相府之外,守卫急忙跑回了相府通报。 已经过了正午,天气却算不上多么暖和,甚至有些阴沉沉的味道,一场大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降临在帝都城的大街小巷。 已经在大唐权势滔天的杨胡子,就佝偻着脊背,双手插在袖管里,腰际上佩着大唐的制式横刀,他望着相府门匾上几个銮金大字,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 手下的军士不敢问,因为杨胡子很少笑,每次笑的时候,都会杀人。 可明显,在相府之外,杨胡子笑了,不是想要杀人,他只是想着不久就能见到宰相李林甫,所以笑了。 两名边军统领,从街巷一头,急匆匆地赶来,待到近到了杨胡子身侧,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敢乱开口。 终于其中一名边军统领,还是鼓起了勇气,双膝跪地,是行大礼,他语气极快,就将刚才发现的失责之事,讲述的明白。 其实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刺杀宁不二行动失败。 杨胡子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用眼角瞥了这名边军将领两眼:“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处理,今天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边军统领颤巍巍地站起了身,不敢在言语,可终究没有受到责罚,也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下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杨胡子身边已久的亲卫,自然明白杨胡子的意思,急忙对着边军统领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放心的离去。 这才让边军统领微微松了一口气,低着头缓缓退出了街巷。 相府之外,除了站着的杨胡子,和身后的几名亲卫,再也没有了其他人。他们很安静,因为杨胡子说,宰相李林甫不喜欢热闹。 相府的守卫,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在亲卫的耳边小声耳语几句,急忙退后了好几步,生怕杨胡子听闻了这事情,一刀宰了他的脑袋。 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亲口跟杨胡子说出宰相大人的原话。 “大都护,宰相大人身体欠恙,不能接见大人,说让咱们这就回去,早些准备准备,出城才是。”亲卫知晓杨胡子的脾气,所以,他措辞一番,如此说道。 亲卫说的明白,杨胡子听的明白。 “这小老儿,又想搪塞我,我这胡蛮狗的称呼,在大唐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这小老儿传开的。”杨胡子扭头对亲卫说道,却并没有生气。 他伸手对着相府守卫招了招手,相府守卫吃不准杨胡子,还是缓缓地靠近了一些,隔着老远,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轻轻摇了摇头,杨胡子还是没有生气,他继续将手插回到了袖管里:“你去跟你们家宰相大人说,我等到明天,昨夜在皇宫外站了一宿,今天在他这宰相府外也站上一宿。他要是不见我,下次我再来帝都,就敢给他带来十箱金银珠宝,几十个俏娘们,还会在朝堂上亲口跟父皇讲明白,都是他小老儿亲口找我讨要的。” 好像已经想到了那副荒诞场景,杨胡子撇嘴又是一笑。 相府守卫不敢怠慢,这整个大唐境内,可没有他杨胡子不敢做的事情,他一五一十的将杨胡子的原话,讲给了府中的管事。站在相府院子里,心中有些紧张,来回踱着步,等着管事回话。 这空挡,天空飘飘扬扬地下起了大雪,雪花来的很快,眨眼间就给周围的街巷,都穿上了一层银装。 雪花吹在了杨胡子的脸上,他在陇右道安西都护府,经历过比这还要大的雪,他眼皮子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继续站在相府之外。 身后的亲卫已经从马背上取下了厚裘,想要替杨胡子披在身上,他一扬手,厚裘就掉在了雪地上,上面已经沾满了雪花。 “这样子会让宰相大人,认为我杨胡子没有诚意。”杨胡子回头对着亲卫说道。 连杨胡子都没有披厚裘,身后的亲卫,自然更不敢。 天底下终究还是天子陛下说了算,杨胡子不会把他为何如此恭敬对待宰相李林甫的原因,告知手下亲卫,那是形同谋逆的大罪,他没有说,手下的亲卫便不会明白。 手下的亲卫想不明白,相府的守卫也想不明白。 雪花已经有两指厚,杨胡子还在相府之外,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分。当年在一场战斗中,他可是能和手下的边军将士,在雪地里潜伏三天,一动不动,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终于,等待了许久的守卫,见到相府管事,急急忙忙的走出了大殿。 管事冲着守卫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宰相大人说,可以见,但只能走后门。” 走后门,是对客人不恭敬。守卫有些错愕,可他不敢怠慢,雪下的很大,他怕杨胡子一个生气,硬闯相府,他们这些守卫的脑袋,可不够那些边军看的。 他来到了相府之外,想要再次让亲卫传话。 杨胡子扬起了手,对着他望了过来:“你尽管跟我说。” “大都护,这,……”守卫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说罢。”杨胡子面无表情,手已经从袖管里抽了出来。 “宰相大人说,您可以入府,但只能走后门。”守卫怯怯懦懦,将管事跟他所讲,小声交代了出来。 “哈哈哈!”杨胡子扬天长笑。 手下的亲卫已经伸手扶在了刀鞘上,准备入府大开杀戒。 “收刀!”杨胡子双手放下,厉呵一声,向着相府后门走去。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九十九章 风雪见故人 自从做了翰林院大学士,韩昌黎很少像以前那样,只是穿着一身白袍出现在人前。 今天他穿了一身白袍,如同刚入帝都之初的那名士子书生,他走出了相府,站在了相府门外,望着两侧街巷入口的边军,脸上不苟言笑。 作为大唐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杨胡子却只能走后门,因为前门要让他韩昌黎走。 “没有让胡蛮狗钻狗洞,已经算看得起他,他要是敢跟我老头子叽叽歪歪,我就敢把他赶出府外。”这是当时韩昌黎说要自己走后门离开的时候,李林甫的原话。 在大唐境内,在帝都长安,唯有一人敢如此说话,是跟他韩昌黎说,说的是胡蛮狗。 杨胡子当时就在相府之外,韩昌黎不认为李林甫是在说假话,或者故意说给他听,就算是杨胡子站在相府内,在他李林甫的身前,他都敢如此说话。 如同李林甫一般,一样手握重权的卫国公,肯定不敢如此言语,背后都不敢。 这几日刚过元旦,直到上元节,韩昌黎都不用侍奉在天子身侧。他是去年的状元郎,得等到今年的四月之后,才算是入朝为官刚满一年,不到一年,已经是朝中重臣。 他走出了街巷,守在街巷口的边军,心中有些好奇,但并没有敢上前阻拦,只当是相府的门客,要出府办些事情。 连杨胡子都对宰相大人那么恭敬,他们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们不认为自己的胆子,能比杨胡子更大。 甚至,在这些边军的心里,已经开始默默地认为,宰相能够在帝都,压过他们的大都护杨胡子一头。 走出了街巷,不远处就是平康坊,文酒会在平康坊,是帝都最大的风月场所,韩昌黎有空就会去,是约着李三胖和孟东野,一同前往。 自打进入帝都之后,直至如今,三人形同莫逆,李三胖说,以后也会如此。 已经逐渐琢磨透了李三胖身份的韩昌黎,对这个好友,也没有什么抱怨。 更何况,郭小九入京直到现在,都是李三胖在帮着他忙活,他说不是见郭小九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去相见,他毕竟食言了。 从河南道一路走来,他知晓郭小九的秉性,郭小九也知晓他,当初两个人一块干饼,都恨不得分开一人一半。 他食言了,便是对郭小九的不公平,韩昌黎始终如此认为。 可今天,他应当要去看看那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了,他开始向着西市走去,是要去赔礼道歉。 走回到酒肆中的两人,先是到楼上将道剑放好,郭小九也摘下了佩刀,没有放到楼上去,挂在酒肆的门口,抬手就能够到。 酒肆继续做着生意,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街巷上行人,便越来越少,酒肆下午也就没有什么客人。 郭小九站在酒肆门口,手中抱着酒囊,望着酒肆外面的大雪,不敢回头,因为他不知道如何交代。 依旧忙忙碌碌的宁不二,也没有追问,只要郭小九好好的站在她的身前,她就很知足。 甚至有些时候,宁不二都会忘记,自己依旧是道门的大法师。 今天酒肆内的气氛,略显尴尬。郭小九喝了几口酒,脸色有些潮红,应当不是醉的。他悄悄瞥过头,望着宁不二的忙碌背影,有些莫名的滋味涌上心中,这事情,不论如何,都不能够瞒着宁不二。 他鼓起了勇气,终于开了口:“宁不二,我的仙子吆,今天下午这么大的雪花,要不就先不做生意了如何?” 听到郭小九的言语,宁不二微微撇过头去,莞尔一笑,这位道门的仙子,对待郭小九,不是如同旁人的冷冰冰,在郭小九身前,她只会展现出最美艳动人的一面。 于是,读懂了宁不二意思的郭小九,将酒肆大门,轻轻关上。 他还在心中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如何开口,才能不让宁不二生气,起码不应当惹宁不二生气才是。 “宁不二,有件事情我得老实跟你说明白。”郭小九已经转过了身来,酒囊挂在了腰际上,说话很认真,他很少如此认真地说话。 “嗯。”宁不二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其实原本就没什么可忙的,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问,有些事情,哪怕心里很疑惑,可她是宁不二,也是要面子的不是。 “我离开书院后,见到了皇甫,之后出城,见过了她。”郭小九语气不急不缓:“只是见了一面,什么都没有聊,从延平门出的城,从金光门入得城。” 她,宁不二知道是谁,既然皇甫到了,宁不二就猜到她应当也到了,还有一个女子,此时只怕也在帝都之内,她点了点头,没有生气。 “我不知道字条是谁留的,但我肯定,不可能是李三胖的交代。”之前宁不二说过,字条是酒坊老板交给她的,她起初以为是李三胖所留。 既然不是李三胖的交代,那么酒坊的老板,肯定不再是自己人,这很明显是一个陷阱,这个陷阱的最终目标,是宁不二,甚至也包括他郭小九。 他们不知道延平门之外的边军,可他们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幕后策划那个人,没有露头,但郭小九从金光门入城,应当是出乎了那个幕后人的意料,也就让幕后人的计划,全部落到了空处。 “我知道了。”宁不二松了一口气,这才找了个木凳,坐在了屋子里。 好像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尴尬,宁不二又搬过来了一张木凳,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伸手轻拍,示意郭小九也来坐下。 见到宁不二并没有生气,郭小九这才敢走到宁不二身边,坐在了木凳之上。 没有看到宁不二表情,她靠在了郭小九的肩头,低着头。 屋子里没有点上油灯,还是下午时分,只是酒肆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又关上了酒肆的门,所以屋子里面有些阴暗。 “我们的酒肆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宁不二轻声说道。 “嗯。”郭小九握住了宁不二的手,轻声应道。 她没有要求他,去打上道门提亲,因为,她知道,现在他打上不了道门。 郭小九也知道,可现在有这位仙子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很幸福,总有一天,会打上道门,向道门提亲,那个时候,宁不二将不会再是道门的大法师。 两个人在昏暗的酒肆中,没有什么言语,只是郭小九握着宁不二的手,宁不二靠在郭小九的肩头。 良久之后,外面的雪花,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 周围的店铺,也都感慨几声,关上了店门,声音传到了酒肆里,两个人相视一笑。 郭小九在宁不二的要求下,又讲起了去漠北之后的故事,和祸水的相识,有个马贼胖子,有个从陇东城走商的马家管事,有个很有魄力的镖师头子。 宁不二最喜欢听郭小九讲那个说书人的事情,和副都护府府邸的那场战斗。 这故事,已经讲过了很多次,渐渐有些枯燥无味,郭小九已经几乎可以闭着眼睛,将那些日子的事情,一句一句掰开来讲给宁不二去听。 突然,宁不二不知为何,在郭小九的脸颊上亲亲一吻,已经站起了身,声音很低:“我也不希望你跟她再有什么联系,可我们毕竟欠着人家。” 宁不二走向了酒肆柜台后面,拿出了账本,这是她最爱干的事情。 坐在木凳上的郭小九,愣了许久,出神了许久,宁不二说的不是他,是我们。 “傻坐着干什么,去把门口的雪花清理一下把,要是有人想来卖酒,门口的雪花,都能让人望而却步。”宁不二抬头对着郭小九说道。 “唉,明白。”郭小九急忙起身,快速走到门前,拉开了酒肆大门。 大门之外,真的有人,是个年轻的书生,书生头顶上有很厚的雪花,应当已经在屋门外,徘徊了很久,屋门前的雪地上,都是他的脚印。 好像在郭小九打开酒肆大门的时候,他瞧见了郭小九,愣在了原地,双手还负在身后。 郭小九也愣在门口,他眨了眨眼睛,这才觉得应当先让他进酒肆再说:“你怎么来了,先进来喝口酒,暖暖身子,来了也不知道敲门,就不怕冻坏了身子?” 又想起了这个书生好像不能多喝酒,郭小九理亏地摇了摇头。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肆很久没有来客人了,今天便有客人至。 韩昌黎见到郭小九,微微躬身,是行礼,这是他韩昌黎的规矩,他起身,望向郭小九,展颜一笑:“小九。” 没有问郭小九当初离开他,在江湖上掀起哪些波浪。才一年的时间,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郭小九的名字,所以没有问,是因为他都知晓。 站在门口的郭小九,也行过了礼,伸手拉过了韩昌黎的肩头,就直接将他拉近屋子里来。 这才伸手,将韩昌黎头顶和肩头上的雪花,帮他轻轻拍在了酒肆的地面上。 一股寒风吹着雪花,也窜进了酒肆之内,大门便被郭小九狠狠地关上。郭小九有些歉意地望了宁不二一眼,笑着说道:“韩昌黎,得,今天的生意我们就先不做了。” “嗯。”宁不二打量了韩昌黎几眼,点了点头,放下了账本,已经转身开始盛酒。 酒肆之中,只有一张木桌,原本上面放些杂物,郭小九将桌面上的杂物,放到了酒肆角落里,又搬过来了两张木凳。韩昌黎没有太过于拘谨,也一点没有当官的架子,他吃过苦,不是那些只要做了大官,就忘本的书生。 他就径直走到了木凳一侧,直接坐了下去。 可能在外面站的时间有些久,韩昌黎的脸上红彤彤一片,连到了耳根。木桌旁边就是炉火架子,他将手放在炉火外面,缓缓摩挲。 酒肆柜台上,已经放着一壶酒,是宁不二刚盛好的烈酒,在这天气里,最能暖人。郭小九走到柜台前方,伸手握在了酒壶上,转身对着韩昌黎看了过去。 他轻声问道:“韩昌黎,你说你现在喝酒能喝几口?” “还是不怎么会,但能喝。”韩昌黎的回答,有些出乎郭小九的意料。 从到了帝都开始,一直到如今,他韩昌黎在李三胖和孟东野两个小子的教导之下,确实酒量见长不少,可也就是能喝,品酒,他从来不会。 拿着酒壶,又取了两个酒碗,没有什么小食,只有酒,两个人坐在火炉旁边,没有过多交谈。 一碗酒下肚,便有一股火焰在腹中燃起,这刺人骨髓的雪天,不再是那么让人心凉。 没有新的酒倒入酒碗,是因为郭小九害怕韩昌黎两碗下肚,便醉的不省人事,这么久未见,话都没说上几句,就把人家灌醉,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这么久没有来见你,你会不会怪我?”韩昌黎率先开的口,他望着郭小九的眼神,脸上的表情很认真。 如果郭小九说有,那他韩昌黎估计这几天几夜,睡觉都不会安生。他就是如此的这样一个人,一个有趣的书生。 可能被他当成朋友的,整个大唐,不过只手,郭小九是他最好的一个,哪怕许久未曾见面,依旧如此。 坐在他对面的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那肯定得有,不过,你韩昌黎什么性子,我郭小九明白,你不来见我,肯定有你的原因。更何况,你如今可是翰林院大学士,能抽出时间来见见我,我就很开心,现在,尚且不算晚。” “我还是觉得很理亏。”韩昌黎低下头,望着面前空空的酒碗,深呼吸一口:“我没有如同跟你讲过的那般回去娶她。” 可能对于旁人而言,这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毕竟是韩昌黎的私事。可他认为自己应当理亏,是他对郭小九的食言。 “呵,喂,韩昌黎,你不会就拿这个借口来当成不来找我的原因吧。”郭小九伸手在韩昌黎的肩头轻拍了一下,说话间已经搬着凳子,跑到了韩昌黎的身侧。 他回头瞥了一眼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宁不二,见到她并没有望向这边,这才悄悄地问道:“你真没去?” “嗯。”韩昌黎点了点头,也随之深深叹息一声。 “有了新欢?”郭小九眼神眨了眨,可他不认为韩昌黎那种人呀,再者说了,爱情这个东西,不还是他韩昌黎讲给他听的吗? 见到韩昌黎已经拿着怪异的眼神看了过来,郭小九急忙摆摆手:“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人,要是真不方便说,不说也罢。” 好像韩昌黎心底里依旧在挣扎,这事情,他不认为应当瞒着自己的这位好兄弟。 他抬起了头,目光之中有了些坚定的意味,伸手在木桌角沿上轻拍:“她父亲是洛阳城那场叛乱的主谋之一。” 一句话,就足够将整个事情讲明白,郭小九愣了愣,没有追问,而是皱起了眉头。 “那你心里面,可还有她?”郭小九老神在在的望着韩昌黎,好像生怕韩昌黎信不过他这个兄弟,急忙用手指指了指柜台的方向:“看到没,那是弟妹,我可下了不少功夫,现在我比你明白这玩意儿,要不要我给你说道说道。” 韩昌黎微微回头,没有答话。 “要我说呀,你要是心里还有人家,就不用管她身份,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被一些小事扰乱了心神,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昌黎。”仿若认为韩昌黎没有回答,便是默认心里还想着那位李字姑娘,郭小九继续侃侃而谈。 他的手指还指向酒肆柜台的方向,得意忘形,依旧没有收回。 “嗯,我也这么觉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说着,往桌面上放了两叠小菜。宁不二不是什么热心肠,可她基本的做人礼数,还是明白的。 既然他郭小九的朋友来到了酒肆,那就没有只喝酒的道理,她宁不二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了这个熟悉声音的响起,郭小九这才感觉有些不妙,先是急忙收回了手指,然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宁不二两眼,万一刚才的事情没有生气,现在生气了,那晚上韩昌黎离开了酒肆,他觉得他有好果子吃。 倒不是宁不二是那种凶巴巴的女人,只是,宁不二可能会几天不跟他多言语。 “走了。”韩昌黎笑着在郭小九的耳边轻声说道,不是嘲讽,反倒有些羡慕的味道。 “嗯,我可不是怕她。”好像生怕韩昌黎会错意,郭小九急忙解释道。 于是,为了化解尴尬,郭小九决定给韩昌黎来第二碗酒,反正,这小子的事情,他也基本都有耳闻,今日见面,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再有的寒暄,不如酒水入腹,来的更痛快。 韩昌黎没有拒绝,如果郭小九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便也是郭小九肚子里的蛔虫。就算明白他的意思,便顺着他走如何,总不会害他。 第二碗酒下肚,韩昌黎面色微醺,两个眼圈都有些红。 打了个酒嗝,韩昌黎自己有些意外,他现在怎么说,都应当能扛的下五碗烈酒,可这才两碗,怎么就有些醉意袭来。 难道是,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才会醉的如此之快? 他急忙摇了摇脑袋,继续望向郭小九,眼眶里依旧有些恍惚。 这可让郭小九有些意外,他还记得韩昌黎,两口倒地的那一夜,今天,可是两碗。他不得不高看这个家伙几眼:“韩昌黎,有你的。” “唉,我想她。”好像根本没有再听郭小九说什么,韩昌黎扯着嗓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原本才刚刚高看了韩昌黎几眼的郭小九,当即眯起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个书生,这不是吧? 这话出口,也将刚刚回到酒肆柜台后的宁不二叨扰,她没有望过来,只是轻轻摇头。 一面感慨,这个叫韩昌黎的书生,酒量真是不怎么好,一面想着,郭小九好像从没有喝醉过。 “噗通”一声,韩昌黎趴在了木桌上,是直接用脸贴在了冰凉的木桌上。 “唉,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已经不是我认识那个韩昌黎了。”郭小九伸手,抓起了几粒花生米,放到了嘴里,出嘎嘣的脆响。 “砰砰砰。”酒肆的木门,好像被人扣指轻敲,出一连窜的闷响。 第一百零一章 逐客 酒肆之外,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已经有了些渐渐凋零的趋势。 一个长相不算丑陋,但打远了看,浑身都是肥肉的胖子,站在酒肆门前,伸手轻扣在酒肆木门之上。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狐裘,头上也盯着一顶貂帽,伸手扣在酒肆木门的手指,很白皙,主要是一眼就能瞧见手指上的两个翡翠扳指。 这若是一个不知晓其身份的人,只当是见到了一个暴户土财主。 这当然不是普通人入眼所看到,所猜到那般,胖子叫李三胖,一个很隐秘的帝都大人物。这是郭小九给他的称呼,旁人肯定不知道。 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李三胖是个静不下心来的人,于是,这只手刚刚放下,另一只手就抬起来,扣在了门扉上。 如此反复,他想要再次扣门的时候,酒肆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其实不过是两三息的时间。 开门的是宁不二,见到是这个胖子站在门前,宁不二便没有什么好脸色,她直接转身,留下了一句:“等下进来,记得把门关好。” “嗨,弟妹,知道了。”李三胖在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了个很难看的笑,他的笑原本就不怎么好看。 肥胖的身子,挤进了酒肆之内,目光在酒肆里扫过,便看到了木桌旁冲着他望过来的郭小九,以及已经醉倒在木桌上的韩昌黎。他急忙转身关上了木门,脸上笑的更欢了。 他没有客气,就像到了自己家一般,寻了张木凳,小跑着坐到了木桌旁边,也不嫌弃是不是韩昌黎用过的酒碗,从郭小九的手里,抢过来了酒壶,就自己倒了一碗酒。 按理说,有这么一个财主,到了酒肆,郭小九应当感觉蓬荜生辉才是,可他看向李三胖的目光,并不是怎么好看。 单独他跟宁不二的时候,并不会讲李三胖的坏话,他们能在帝都落脚,离不开的李三胖的帮助,可这个胖子真到了酒肆里,就肯定会是另外一番情形。 李三胖是个贪得无厌的烂好人,这是宁不二给他的评价。 接连饮了三碗酒,这才放下了酒碗,双手搭在胸前,揉着胸口上的狐裘,等到烈酒在腹中升起暖意,接着开始向着身体四周扩散,他这才抬眼望向郭小九。 也从木桌上碟子里捏起一把花生米,边吃边说,吐字有些不是很清晰:“小九呀,今天那个事情,我已经给整明白了,那个酒坊的暗桩,现在就在南北衙门关着,要杀要剐,就你一句话。” “这事情,你得问我家宁不二。”郭小九眯着眼,摇了摇头说道。 “嗯,弟妹,你说怎么处理好?”李三胖望向了宁不二,大大咧咧的问道。 他不是个粗人,可比粗人更像个粗人,他最不像有钱人,可他确实很有钱,起码在宁不二的眼中,这个胖子说自己能买下半座长安城,她都不会意外。 站在酒肆柜台后面的宁不二,翻了个白眼:“这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 “明白。”李三胖点了点头,又伸手抓起了一把花生米放到了嘴里,快地咀嚼起来。 花生米很快就见了底,屋子里的火炉烧的滚烫,不算是很冷。几个人都没有多说话,宁不二在柜台后面,拿着账本,盘算着这些日子下来,一共赚了多少银钱。 胖子抱着已经快要见底的酒壶,在耳侧轻轻摇晃,眼神却始终落在郭小九的身上,看得他浑身凉。 按理说,郭小九距离火炉最近,不应当感觉到凉意才是,可凉意不是来至于酒肆外的雪天,是木桌一侧的胖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李三胖像极了个生意人,有什么说什么便是。”郭小九被盯得皱着眉头,摆着手说道。 “嘿嘿。”李三胖笑得真的很难看,不论是什么笑,都像是一坨肥肉在颤抖。甚至他胖的连眉毛都看不到:“我呀来找你,是因为现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见到郭小九只是摊了摊手,李三胖只能继续说:“关外突厥蛮子,已经在昨夜,入了关内道。” “我也不能从帝都,跑到关内道帮你杀突厥蛮子不是?”郭小九没好气的一笑。 “那不至于,那不至于,这就是件小事情,跟我接下来要说的相比,就像是一片树叶和一棵大树相比。”李三胖说道。 他将酒壶不舍得放到了木桌上,酒壶里面所剩的酒水,已经很少很少,估计都不够他一口喝的,可郭小九没有起身续酒的意思:“上午那个暗桩交代的,这次胡蛮狗进京和突厥蛮子犯边,原本就是商量好的事情,他胡蛮狗这次入帝都,跟往常不一样。” 在木桌另一侧的郭小九,听得并不是很兴起,他就在韩昌黎的身侧,看着韩昌黎这件白袍子,觉得很眼熟,仔细一回想,这仿佛就是走出河南道的时候,他身上的穿得那件。 “他这次入帝都,看着十几个大箱子,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还跟天子陛下哭过了苦,再加上突厥蛮子犯边,他的意思很明白,跟天子要钱来了。”李三胖揉了揉鼻子,说的很兴起。 也不管郭小九有没有听,依旧嘟囔个不停:“最令人意外的是,边军有暗哨说,胡蛮狗这次讨要军费,并不是为了驱逐突厥蛮子。听说这次胡蛮狗进京,带着个白裙漂亮女子,是突厥上代可汗的女人,现在在帝都的天子陛下和几位大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胡蛮狗这次是想要谋反。” 说罢,李三胖的手掌,便重重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声音清脆,估计下手不轻。 “嗯,继续。”郭小九转头望着火炉,往火炉里面加着木炭。 “我们要在胡蛮狗走出帝都前,将他给杀了。”李三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酒肆柜台后的宁不二,微微抬眼,只是有些好奇,撇着嘴摇了摇头。 郭小九将木炭扔到了火炉里,拍了拍手,这才抬着一根手指,指向了李三胖:“是你,你们,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我们就是在这帝都城里,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 “有关系,你们每天卖出去酒水的商税,可都落到了胡蛮狗的口袋里,他要拿着去谋反,这事情,搁在任何一个大唐儿郎的身上,都不能忍。”李三胖已经站起了身,说的义正言辞。 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好像觉得李三胖说的有些道理,郭小九已经准备站起身,呼应一嗓子。他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没啥讲究,但大唐有难,就算不是李三胖来跟他讲,他但凡听到了这事情,都要掺和一下。 之前不过是做戏,给宁不二看,没有这个过程,他觉得他可走不出这酒肆。 “不去,反正都是商税,不论是落在天子的口袋里,还是胡蛮狗的口袋里,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好像看出来了郭小九有些动摇,宁不二皱着眉头反驳道。 她是个自私的人,她并不想平静的日子被破坏,这是宁不二自打记事以来,最平淡,也是最开心的日子,还是跟他在一起度过的。 原本屁股抬到了一半的郭小九,返身继续坐在了木凳上,微微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 只是瞥了郭小九一眼,宁不二没有再言语,低着头,继续看着账本。 有些愣神的李三胖,感觉在这寒冷的冬日,好不容易看到些温暖,便有人在他的头顶上泼下来了一盆凉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不要我送你?”宁不二抬起头来,账本被合了起来,她下了逐客令,对着李三胖说的,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弟妹,……”李三胖张了张嘴,还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啧啧嘴,用手在嘴边轻轻拍了一下,低着头,望向了韩昌黎:“我得把他带回去。” “嗯,带着,我陪你一起。”郭小九急忙起身,已经想要搀扶韩昌黎。 “小九,你就送到屋外就行了,他李三胖的力气不小,不至于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抱不动。”宁不二走出了柜台,双手叉腰,就算是朴素的衣衫,没有道袍,依旧满是威严。 这天底下,谁要破坏她的好日子,她就不让谁好过。 唠叨几句 今天码完的比较早,盯着网页呆良久,终究还是决定唠叨唠叨。 来到纵横快两个月了,一开始到之前都没有迷茫过,也就是想着自己写的开心就好了。 我是个上班族,都是晚上码字,不管多晚,一天五千,中间只有前两天断过一次。有两三天存稿,都是定时布。 这本书最初的设定是在去年,一直在打游戏偷懒,舍不得动笔,直到今年四月份,被游戏坑惨了,弃坑了,找了好久,没找到个游戏打时间,就想着拾起梦想,写写小说好了。 这本书我主要想写的是国家兴亡之际,江湖豪杰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个时代背景下,很多个江湖豪杰逐梦的过程。主角不能代表江湖,但他所入眼之中,皆是江湖,那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主角。 书中的境界实力划分,都很简单,主要是设定的太繁琐了,会感觉束手束脚。以后可能会尝试,这本是肯定就这样了。 随着第一卷的写完,第二卷逐渐找到了感觉,原本准备大刀阔斧开创新篇章,顺带迎接上架了。 然后,抽着烟,瞧着编辑qq跟我的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再等等。原本上架嘛,就是觉得自己写了这么多了,按照流程走,该走到这一步了,也不管成绩如何,反正也就是爱好,主要是平时下班闲的慌,暂且没真想着靠这个吃饭。 编辑说这成绩上架八成要扑,我也这么觉得,原本心里想着扑就扑呗,自己写自己的就好了,管他有没有人看呐,反正原本就是当成打时间的工具。 可惜呀,毕竟年轻,气不过呀,既然付出了,总想要点儿回报。上架要成绩,成绩一般般,编辑更是拉出来后台给我看,评论一周都不见得有一条,有的还都是打广告的。 我没想着去打广告,一来是忙,平时下班早都得六七点了,吃完晚饭活动活动,基本八点半以后九点开始码字,思路清晰,能在十二点之前搞定,没什么思路就可能到一两点了。 二来是打广告有时候会遭人烦,最后是确实懒,就这还想要成绩,开什么玩笑? 可总得接着往下写呀,写下去总得上架吧。然后就从上周四开始,接连失眠到了这周二,每天只能睡个两三个小时,晚上睡不着,白天更睡不着。 你说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事儿嘛?原本好好的上班,有闲钱了打打游戏,还能找找存在感,现在可好,把自己差点气坏了。 直到了周二才想通了,写还是得好好写,成绩还是得慢慢来,广告还是没时间也懒得去打。然后现了红包系统,开始一不可收拾,…… 其实也还好,没有过大额红包,因为我现可能没那么多人投票,…… 写个小说,真心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又是个处女座,不写出点成绩,都感觉没脸回去面对江东父老。 这还是我的梦想,嗯,得坚持,继续写,好好写。 说白了,就是唠叨唠叨,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也没怎么看过。只是写了小说,总得负责,所以,感谢看到这里能听我唠叨这么久。 不管有没有人看,都会认真去写,如果路过的话,希望能留下个脚印,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打广告的也好,吐槽的也好,甚至唠嗑的也好,骂人的就不用了,就插个眼呗。 近期我都会红包,上午一个推荐票红包,下午一个红包,红包经过尝试,目前只1o个的,多了领不完,哪天不够了,再看看要不要加。到啥时候还不确定。就为了能混个差不多的成绩,上架了先。 上架了也不用着急,要是真有人看,我可以全本红包支持,就是为了写完一本书,可现在明显需要一丢丢成绩,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丢丢的支持。 不能唠叨了,唠叨多了,会很烦人,看到这里的,抱拳鞠躬,万分感谢。 然后求下,求下书评,插个眼呗,江湖儿郎见面,怎能没有一碗酒的矫情? 第一百零二章 南有钱藏珍 将韩昌黎架着走出了酒肆,已经没有了漫天飞雪。一脚踩在酒肆门前的街道上,脚下发出一阵“嘎吱”声,便有一个脚印,打破了宁静的茫茫白雪。

回头在郭小九的肩头轻轻一拍,李三胖笑着摇了摇头:“我其实还是希望你能来才好,确切的时间,将在三日之后,朱雀大街。”

话刚说完,李三胖眼神就瞥向了酒肆木门的方向,宁不二已经站在了门前,冷厉的目光,看的他整个身子一阵哆嗦。

“瞧这给冻得。”郭小九不用回头都知道,宁不二肯定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扒拉开了李三胖的手,眼睛略微挤了挤,使了个眼色,意思也就他和李三胖看的明白。

“这就赶紧回去,这狗天气。”李三胖力气着实不小,伸手一提,韩昌黎竟然直接被他架在了臂膀上,一坨赘肉摇摇晃晃。

躺在李三胖肩头的韩昌黎,咂咂嘴,伸手摸了摸肚皮下的一坨肉,应当是感觉到了些许暖意,伸着脸贴了过去。

不是冰冷的木桌,是李三胖的肩头,也就很是舒适。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人已经走向了街口,再穿过三个巷子,就走出了西市。李三胖确定郭小九肯定还在看着这边,抬起手臂晃了晃,没有回头。

“唉,走好喽。”郭小九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对李三胖说的,其实,他更想能跟韩昌黎说这句话,不过,应当用不了多久,总会有机会的,只要他还在帝都。

宁不二已经转身,走向了木桌,收起了酒坛和空碟子。

从木门口探出了个脑袋来,郭小九也不敢怠慢,将屋门关好,点上了油灯,天色已近傍晚,屋子里依旧亮亮堂堂。

是夜,酒肆之内,两个人坐在酒肆二楼的最后一阶木梯上,一人拖着腮帮,望着屋顶,一人把玩着袖口,望着楼下。

谁都没有先开口,宁不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郭小九是不好意思开口。

坐了良久之后,郭小九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笑着看向了宁不二,宁不二依旧出神。只能硬生生的把话,憋回到了肚子里。

还有两天的时间,郭小九心中安慰着自己,总能想到办法,走出酒肆不是。

街巷上刮起了大风,吹在了酒肆木门上,咣当咣当一阵脆响。

宁不二目光收回,站起了身来,回头从郭小九的肩头看过去,已经转身:“回去休息吧,你要是真想去,就去,但不能轻易动手。”

郭小九眨眨眼,有些错愕,又有些惊喜,真不愧是她宁不二,郭小九习惯性地伸手抚上腰际,却才想起,佩刀还挂在酒肆木门一侧,只有手腕上想起的铃铛声。

“尽管放心便是,若不然我们一起去,就隔着老远看看就行。”郭小九别过脑袋,瞧着宁不二走向屋子的倩影,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

“嗯。”只是轻声应着,宁不二的屋门已经合拢,屋子里亮起了些微光亮。

“嘿嘿。”郭小九傻笑两声,也站起身来,走向了楼下,走向了木门一侧,没有佩刀,他肯定睡不踏实。

第二日一早,太子书院走出了一位许久未曾在帝都走动的老人,老人风尘仆仆,仿若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老人的身边,跟着个年轻婢女,婢女不是很美,但她做的叫花鸡,确实很好吃。

老人是从陇右道漠北走回来的,婢女也是他从那边带回来的,是受人所托。托付他的人,就是身后依旧站在书院大门之后的年迈书生。

书院大门内,哪里有旁人,只有那个顶着太子太傅虚职的书院院长,那想来也就只有他了。郭元武是个年迈书生不假,可比起走出书院的老人和北疆的张季明,看上去都要年轻的十几岁才是。

看着老人和婢女走向远方,郭元武这才叹息一声,转身走回了书院里。

婢女看着周围都很好奇,他怀中抱着二胡,身后背着琵琶,脸上还留着两道泪痕,很明显刚刚哭过。

这还是清晨,没有几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于是帝都朱雀大街上的雪花,留下了她的脚印,她从此以后,便是帝都长安人。

老头负着双手,佝偻着脊背,走得不算很快,街道上有清晨的阵阵凉风,这位老头的身体摇摇晃晃,真怕一阵风吹来,将他的骨头都给吹散架了。

“钱老头,我以后真的就是帝都长安人了?”婢女的脑袋依旧左右好奇地打量着街头巷尾,以及朱雀大街两侧的各种稀罕物什。

婢女肯定是第一次来到京兆府境内,更是第一次入帝都,她身上还穿着能够遮挡风沙的破旧厚袍子,跟那些偶尔从临街店铺里走过的中年妇女的穿着相比,都要差上许多。

“丫头,我再提醒你一次啊,在这里,你得喊我钱老先生,或者是钱大夫。”老头子叫钱藏珍,是这帝都城里庙堂之上的文散官,官至从四品,是位太中大夫,说白了,还是个没权没势的糟老头。

婢女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街上的风吹在她的身体上,她紧了紧怀中的二胡,有些想老头子了,好久没给他做过叫花鸡了,今晚就做给他吃了,可他吃不到了呀。

想起了伤心事,婢女的眼眶里,便又有了些许泪花在打着转。

微微回头的钱藏珍,瞧见了这幅光景,并没有劝阻,毕竟年轻,想哭就哭便是。只是有些感慨,张季明那个老家伙,哪儿收的婢女,他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可惜了,张季明老家伙种的树,最终还是插在了他钱藏珍的坑里,以后,这婢女是他钱藏珍的婢女,不是张季明的婢女。

“丫头呀,你说说你想在帝都做些什么,老头子我,肯定都能满足你。”钱藏珍撇着嘴,说得很有底气。

“说书。”婢女轻抬手臂,擦拭掉了眼角的泪花,鼓起勇气说道,生怕钱藏珍反驳,皱着眉头语气又加重了一些:“我只会说书。”

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钱藏珍有些意外,他停下脚步,回头仔细打量了婢女两眼。

他停在了朱雀大街上,婢女也就停在了大街正中央,也在怯懦地看着他。可惜面前这人不是张老爷子,不是那个能跟她随便开玩笑都不会生气的老头子。

“好,就做个说书人。”不知道为啥,钱藏珍没有说她没骨气,在大唐,说书人不是个被人看得起的职业,主要是赚钱少些,而且这里是帝都,不是陇右道漠北那种穷乡僻壤。

帝都最有名的还是梨园戏,有钱人家,得空就会去梨园坊听戏,那里的故事肯定比说书人讲的那一套更有意思。

得到了钱藏珍回答的婢女有些意外,心里更加没底了,说书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且以前也都是张季明老爷子在说书,她顶多就是恰时地弹起琵琶,看着张季明老爷子的眼色去弹,就她一个人,可折腾不起那种架子。

“还是算了。”婢女低下了头,脸上有些污痕,已经随着滑落的泪珠,轻轻擦拭干净。

“那可不行。”钱藏珍已经继续转身,背着手往前走:“这事情算我一个,说书嘛,我老头子也会一些,等有时间,我陪你一起。”

“你虽然是个女人家,可毕竟是张老爷子托付在我手上的,也算是他最后的一丁点念想,等到了府上以后呀,除了说书,你还得跟着我,多识些字。”钱藏珍说着,已经拐进了一条小巷。

婢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走到了小巷尽头,又是一转,便是他钱藏珍的府邸,就是个很寻常的破落院子,没有婢女,没有下人。

院子有些年代了,在夹角里长着很多杂草。

婢女跟在钱藏珍身后,走进了院子深处。院子里只有正面一间屋子,侧面两间屋子。

“等下我把东西拿出来,你以后呀就在那个屋子,我老头子老了,就在这个。”两间屋子都在院落东侧,先前说要让给婢女的屋子,是原本他的屋子。

屋子木门上,挂着一个小竹筒,钱藏珍走上前去,拿起了竹筒,里面有两封信笺,想来是那个小胖子来过了。

第一百零三章 酒肆生意 今日对于酒肆来说,是忙碌的一天,生意兴隆,就算是郭小九和宁不二两个人,依旧忙活的满头大汗。 主要是郭小九总是犯困,又加上对酒肆很不熟悉,还边卖酒边喝酒。这可气坏了宁不二,哪有这样子做生意的,估摸这么干下去,用不了多久,酒肆就得关门大吉。 至于犯困,那是郭小九昨夜基本一夜未眠,前半夜是因为宁不二的一句话,让他一边猜测,一边兴奋的睡不着,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不知道为何想到了祸水那个小丫头。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小丫头说,她三日后离开帝都,郭小九暗道不会那么巧吧。 又转念一想,可真就是那么巧,既然是随着杨胡子进的帝都,那么离开多半也是一同离开才是。 不过,杨胡子的离开,是北上,去安西都护府。祸水的离开,是南下去江南。 这还是郭小九在离开凉亭之后,皇甫悄悄跟他讲的。按照皇甫的说法:“我跟你讲这些吆,算是还了欠你的酒,你下次就别找我讨要喽,你去不去,跟我就没得关系喽。” 想着这事情,郭小九就头大,于是便一夜未眠。 直到了清晨,听到宁不二已经走出屋子,郭小九索性一个轱辘爬了起来,睡不着就不睡了才是。 眨眼间,这一天就匆匆而过。 也就在用过晚膳的功夫,宁不二写了张大字,当着他郭小九的面,贴在了酒肆外的木门上。 最终,宁不二还是选择招个伙计来酒肆里帮忙好一些。郭小九吃酒还行,做生意,他不是那块料,起码宁不二今天看郭小九的眼神,始终有些不善。 跟在宁不二身后,有些怯怯懦懦不敢言语的郭小九,只能一阵叹息。 宁不二倒是没有真的生气,之后还与郭小九坐在木梯上,聊了许久,却是决口不再提酒肆里面的事情。 这一夜,郭小九总算是睡了个好觉,没有再去想宁不二和祸水的事情,一切随缘吧。 第二天,郭小九睡到了自然醒,等到了明天,想来就是杨胡子离开帝都的时候。 宁不二独自一人,在酒肆的柜台后面忙碌着,赚钱对于宁不二来说,是比修行差了一丢丢的雅事。尤其是听着铜钱,在钱袋子里相互撞击出的那种声音,好像就是宁不二眼中的之音,起码比郭小九敲着刀鞘的声音好听许多。 见到郭小九走下楼来,宁不二只是回头瞥了两眼,就继续忙活起来。 早上的客人不算是很多,可络绎不绝,也没有给宁不二多余的喘息空档。 自己在膳房找些了东西,填饱了肚子。郭小九索性走到了酒肆外面,招揽起了客人,既然酒肆里面他呆得不开心,在酒肆外面,总得开心一些才是。 脸上堆着笑,每过往一两个客人,郭小九都会贴上前去,不管认不认识,是不是这临近几条街巷上做生意的,他都招揽几句,夸他酒肆的酒是多么多么好喝。 效果一般般,经过了一阵忙活之后,已经接近了正午,见到生意渐渐冷清下来,郭小九也就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叹息着瞧着街对面的铺子。 不知道为何,郭小九在偶尔一个恍惚之间,仿若瞧见了一个熟人向着他这边走来。他擦了擦眼睛,果真是个熟人。 他站起身来,对那人点了点头。 婢女已经换上了干净且整洁的衣衫,又刻意打扮了一番,比起那些走在街巷上的寻常女子,也只怕是能更引人注目几分,毕竟还是个丫头。 婢女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拉了拉身前的老头子衣衫。 双手负后的钱藏珍点了点头,目光并没有望向郭小九,而是落在了木门上的大字之上。 看了良久之后,钱藏珍才撇过了头,盯着郭小九看了过去,问道:“你这酒肆生意如何?” “还不错,老爷子要不要来点酒,我这酒肆里的酒,可都是这帝都城里的上等好酒。”郭小九眉毛轻挑,说着已经让开了身子,做了个请了的手势。 婢女跟在钱藏珍身后,捂嘴偷笑。她记得郭小九,是因为她在来帝都的路上,听说宇丰怡死在了白衣门,是被他郭小九所杀。 张老爷子还亲自带着她,跟郭小九喝过酒,她自然记得这么一号人。 钱藏珍没有应答,只是走进了酒肆之内,左右望了几眼,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宁不二的方向,见到宁不二低着头忙活,伸手抬指在柜台上轻扣:“姑娘是这酒肆的老板?” 抬头看了钱藏珍一眼,宁不二没有点头,眨着眼睛,瞧向了郭小九,好像再问他,这位老头子是谁? 郭小九耸耸肩,意思他也不清楚。 “老爷子,您这是?”宁不二轻声问道。 “我看你这酒肆在招伙计,我跟我家丫头,可以来酒肆帮忙。”钱藏珍说着自己都皱起了眉头,急忙摆了摆手:“不是单纯的帮忙,我跟我家丫头,想在酒肆里说书,说书的时候不帮忙,银钱也不要,只要能说书就行。” 听到这话的宁不二,一脸的疑惑,难道这年头,在帝都说书的人,都兴这一套了? “应了。”还没有等宁不二答话,郭小九挥挥衣袖,爽朗地说道,又怕宁不二误会,急忙冲着她挤了挤眼睛。 宁不二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不管郭小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这都不算什么坏事情,在他看来,只要是个能喘气的,都比郭小九有用。 盼着他卖酒,到时候,估计酒肆里的酒,都被他偷喝光了。 回头向着婢女露出了笑颜,钱藏珍好像已经带着婢女,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打今天之后,他钱藏珍算是接过了张季明的衣钵,和他的婢女。 “老家伙,你在底下可别洋洋得意,我钱藏珍这辈子,不论做什么,都肯定比你强。”钱藏珍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既然这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办妥当,钱藏珍便跟宁不二交代了一声,说是等下午时分,就会过来,再之后没什么大事情,都会在用过早膳后来酒肆。 看的这位老爷子,应当算是个体面人,宁不二之后答应的很爽快。 直到钱藏珍带着婢女走出了酒肆,还见到婢女冲着郭小九投来的感激目光,宁不二便伸手,悄悄掐在了郭小九的腰际上。 “哎吆喂,我的仙子,宁不二,撒手撒手。”郭小九急忙挣脱了魔掌,见到婢女和钱藏珍已经走远,这才揉了揉腰,看向了宁不二。 “郭小九,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又在外面勾搭了这么个小丫头?”宁不二说话不客气,已经双手叉着腰,佯怒问道。 “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郭小九急忙摆摆手,于是便断断续续地将张季明的事情,给宁不二讲了个明白。 听完了郭小九的讲述,宁不二却皱起了眉头:“你说,这位老爷子是谁?” “啊?”放下了手中的酒碗,郭小九不知所以地望着宁不二,一脸的疑惑。 “我猜,多半是张老爷子的旧友,而且,估摸算是应着这位婢女的心思,一边算是收买人心,一边也有跟张老爷子斗气的意思。”宁不二撇着头,望着早就没了身影的酒肆之外。 郭小九听的云里雾里,伸手扶在刀鞘上,也瞧向了酒肆之外。 “只怕这老爷子,就是那位南有钱藏珍才是,也只有他,还会想着跟张老爷子斗斗气。”宁不二继续缓缓开口,说罢,便低头握住了柜台上的钱袋子。 这日下午时分,钱藏珍果真夹着二胡,带着婢女来他这酒肆门前说书,奈何老天爷听得有些犯困,飘飘洒洒地降着小雪。 这位钱藏珍老爷子,说书的本事估计跟郭小九卖酒有的一拼,半个下午,冒着雪是把这一场书给说完了,除了零零散散几个客人,酒肆的生意,连往日的一半都不如。 宁不二托着腮帮,时不时地瞧向酒肆门前,有些犯愁。 第一百零四章 朱雀大街上的风 今日,酒肆不开张。钱藏珍老爷子昨日下午离开酒肆的时候,就拿到了酒肆的备用钥匙,按照宁不二的说法,不管开不开张,都不能坏了钱老爷子的美事。 郭小九佩刀带剑,也穿上了一件崭新的袍子,这是他来到帝都之后,第一次比较正式的出门。宁不二与之为伴,依旧是一身道袍,街巷上的积雪,已经被积成了一座座小山,所以走在这凌晨的街巷中,并没有如同前几日一般,会落下一道道脚印。 两个人走出了街巷,向着朱雀大街走去。 今天,是杨胡子离开帝都的日子,也是祸水离开帝都下江南的日子。 天才刚蒙蒙亮,就算是最敬业的更夫,这个时候都懒得再出来在街巷上走动,更别说那些负责维护帝都城治安的南北衙门。 这个时候,帝都城刚刚睁开朦胧睡眼,还半睡半醒地打着盹。 先是一辆马车,走上了朱雀大街,马车行驶得并不算快,车辕压在路面上,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赶车的依旧是熟人,那个从剑南道跑到突厥草原的皇甫。今天皇甫格外精神,目光也格外锐利。 他那大小不一的一双厚实手掌,一只扬着马鞭,一只抓着马缰,靠在车沿上,向着街巷的四周打量。不知道是在警惕是不是歹人的非分之想,还是在等某个人出现在这街巷之中,好歹不枉费前几日祸水姑娘的一番苦心。 车厢里很安静,一席白裙的云烟,眯着眼睛,抬手揉着鬓角。 另一侧的黑裙丫头祸水,则是托着腮帮,那日哭过之后,便没有眼泪再让她继续折腾,只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侥幸。 马车行到了明德门前方,出了城门,便是官道,马车顺着官道,将会向南而行。 “他不会来了。”云烟放下了纤细的手掌,在她的手边,躺着一把合拢的白伞。 也不知道是用来遮阳的,还是挡雨的,可这是寒冬的末尾,很明显带着一把伞走在大街上,旁人肯定会很怪异的眼神打量。 这是在车厢里,没有人能够看得到,云烟的手,便握在了伞把上。 “嗯。”祸水低下了头,看着脚上的靴子,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何,祸水还是想要掀开车帘,再看一眼这帝都城,再看一眼那间酒肆的方向。 于是,她便抬起手来,掀开了车帘,寂静的街道上,连个鬼影子都不曾看到。 悻悻然地放下车帘,祸水抿着嘴,眼神中有了些决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这些东西,也是时候做出了断,抛之脑后了。 有人从临街的屋檐上探出脑袋,望着已经走进城门门洞的马车,轻轻摇摇头。可能也有些感慨,便伸手抚上了刀鞘轻敲。 “舍不得,就追上去,起码也是你欠着人家的,人家都要走了,说不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宁不二瞧着郭小九,语气有些凉意,就如同这晨间的微风。 急忙止下了扶在刀鞘上的手,郭小九笑了笑:“我的宁仙子吆,我的眼里有了你,便容不下旁人,舍不得?怎么会舍不得?” 给了郭小九个白眼,宁不二便在屋檐上站起身,扶了扶道剑,坐在了屋脊上,目光回转,不是看向城门的方向,也不是看向郭小九,而是望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小巷内,有人静坐在巷口,是个老道士,他的身侧没有了小道童。 宁不二觉得有些眼熟,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在何处打过照面。 “嘿,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进洛阳的时候,见过的那个老道士?”郭小九也瞧见了坐在巷口的老道士,急忙抬手一指。 老道士脸上挂着笑,冲着屋脊上的两人望过来,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便随之扬起,向着这边微微晃了晃,算是打过了招呼。 等到马车彻底出了城门,门下的十六卫将士,便快的将城门合拢。数百南北衙门的捕快,这才也从暗处探出了脑袋,转眼间,便站在了朱雀大街两侧。 十步一岗,皆是手扶腰刀。 有一名金甲将军,乘马走出了皇城,身后没有军士相随,能着金甲的将军,在整座大唐,只有一位,神策军的大统领曹阿奎。 是当今天子陛下,御赐的金甲,全大唐也就只有这一件。 坐在马背上的曹阿奎,很是魁梧,手中握着一杆长枪,长枪拖地而行,是刻意为之。马匹走到了朱雀大街一侧,便停了下来。 曹阿奎下了马背,径直走到了老道士所在的巷口前方,没有坐下。他先是对着老道士点了点头,便望向朱雀大街。 老道士没有因为曹阿奎的礼数不周而动怒,倘若因为这些事情就犯怒,那他这近百岁的高龄,也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朱雀大街还有行人,也从街巷之中走了出来,一个是个文弱书生,手中摇着一柄折扇,另一只手,却是握拳挡在唇前,身体随着轻咳,不停的晃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三两的缘故,郭小九看着这位握着折扇还病泱泱的书生,就没有什么正经脸色。 书生的身后,有个面容很娇媚,身材也算是在这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绝顶俏佳人。不过这个女人穿着一件颜色很是扎眼的淡绿色长裙,蛇面蛇腰,再加上外面这一层蛇皮,还真是个尤物。 随着书生的咳嗽声停止,女人抬起一只手来,书生缓缓松开的拳头,便搭在了女人的手臂上,眼神之中,也满是歉意。 这两人走到了老道士的身侧,便也不再往前行。 宁不二始终盯着老道士,随着曹阿奎的出现,以及身后的两位年轻才俊的恭敬模样,宁不二在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这位老先生的身份。 整座大唐,能让丽景门两位红牌名角不敢言语,还能让见着宰相大人李林甫都不会低头弯腰的曹阿奎低头,想来除了当今天子陛下和他身侧那位深不可测的宦官阉人,也就只有丽景门的金牌和黑颜有这个实力。 这位老道士,必然不是黑颜,因为黑颜必须会有皇家血统,若不然,这些人的衷心,怎么被天子掌控。老道士便就只能是金牌,丽景门的第一领导人张先生。 丽景门虽小,可五脏俱全,从幕后的门主黑颜,到明面上的第一领导人,腰悬金牌,再到两位腰悬红牌的名角,只有寥寥四人,却是整座大唐,天子陛下身前最衷心的死侍。 “丽景门金牌张先生,红牌小文衫,红牌竹叶青。”宁不二嘴唇轻启,报出了这三个名字,并不是对郭小九所言,而是自言自语。 她的眉头轻蹙,伸手已经握在了道剑之上,心中不免有些怒火升腾而起。 一只大手,落在了宁不二的肩头,郭小九抽了抽鼻子:“宁不二,我们可是说好的,不管多大的事情,今天我们不动手,更不掺和进去。” 终究,道剑还是没有出鞘,郭小九不知道宁不二跟这三人之间,有什么瓜葛,但从宁不二的脸色看的出来,必然是是敌非友。 朱雀大街不知道为何,吹起了一阵怪风,这风吹起人的衣衫,也打在人脸上,刮得生疼。便有十几名骑着五花马的大唐将士,终于走在了朱雀大街之上。 最前头的一匹马背上,杨胡子抖了抖身上的肥膘,在朱雀大街两侧看过去,没有紧张,因为他连万人军阵都冲杀过,这点阵仗,在他这一生中,算不得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冲着朱雀大街高声喊道:“我杨胡子,你们口中的胡蛮狗,现在走在朱雀大街上,要出城去,可有人要阻拦?” 没有人回答,只是冷冽的目光代替了回答,没有人要拦他,这些人是来杀他的。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零五章 立刀迎敌 坐在屋脊上的两人不是,所以,宁不二背转身去,不再看向朱雀大街。 伸手从屋脊角落里拔出了一根枯草,轻轻掸掉上面的雪水,郭小九饶有兴致的将目光,落在了杨胡子身上。 十数名坐在马背上的将士,没有停下来,杨胡子瞥过头,瞧向了目光之中,皆是杀机的曹阿奎:“想要拦我,你还嫩了点儿。” 在大唐境内,杨胡子有恃无恐,他是贵妃娘娘的义子,便是当今天子的义子。天子陛下最是疼爱贵妃,便没有人敢对他下杀手,除了天子陛下。 他心里清楚,旁人怎么会不清楚。 今天有人聚在朱雀大街,可在杨胡子眼中,这些人心中就算是多想让他死,都不敢真的下杀手,他一没谋反,二没开罪天子陛下,谁还能杀他。 长枪点地,曹阿奎没有立马动手,他不喜欢跟将死之人讲话。杀杨胡子,是天子陛下的意思,不管为何,杨胡子今天都必须要死。 这个身居大唐神策军大统领的武将,可以不去思考这些东西,他有一腔赤胆忠心,天子让杀谁,他必杀谁。 今天皇城之内,有两个大人物聚在了一起,是比前几日迎接杨胡子进城的那些大人物还要站得高一些的两个人。 两个人登上城楼,从皇城上俯瞰,朱雀大街所有景象,皆入眼帘。 老道士伸手捻起两根白须,可能因为不太适应这帝都城街巷上的温度,轻轻呵气,气息绵长,又吸了一口气入腹,眼神也落在了杨胡子身上。 “还且先看曹统领。”老道士伸手制止了身侧两位红牌名角,没有偏头,似笑非笑。 “哼!”不知是不是对这个老道士有些不满,先前仅有的一丝恭敬,也在此时踩在了脚下,银枪再点地,一脚往前踏出。 十几名军士已经行至巷前,除了杨胡子,皆是伸手扶刀,目光落向巷口四人身上,谁若真的动手,只需大都护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为大都护赴死。 这帝都城虽大,可还没有安西大都护进的了城,出不了城的道理。 握在曹阿奎手中的长枪,猛然掀起,他也随之往前急踏,那些普通将士,想要拦他,痴人说梦。 可能在目光满是鄙夷之色的杨胡子眼中,也是如此看待曹阿奎的不知礼数。 长枪向他袭来,他依旧端坐在马背上,纹丝未动,连头都没有回。 只要长枪不入他身前一尺,便不是来杀他,若是入了身前一尺之地,他那时拔刀,也算不得晚。 身后的几名将士,横刀出鞘,在不算多么明媚的清晨,刀光便有些黯淡。杨胡子没有下令,他们只能手持横刀,怒目相视。 长枪停在了杨胡子身外一尺,胯下的马蹄便停在了朱雀大街上。杨胡子这才微微偏头,伸手想要将长枪拨飞出去:“曹阿奎,别以为披上了一身好看的衣裳,你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看门狗,比我胡蛮狗,尚且不如。” 长枪枪头纹丝未动,杨胡子撇撇嘴:“你想要杀我?那就来呀。” 仿若已经察觉出了曹阿奎今天是真的动了杀机,杨胡子不敢怠慢,伸手拔出了横刀。 横刀立在胸前,长枪距离他还有一尺,帝国答应的三百万石粮草,只怕得用他杨胡子的人头来换,没有了那些粮草,大军怎么能从陇右、关内、河东三道,南下到帝都城外? 杨胡子真的想反,从他见到贵妃娘娘第一眼起,就誓此生,总会将她救出那间牢笼。常常将他唤做我儿的天子陛下,想来这几日,也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便就是真要他死。 “呀!”长枪终于冲破了杨胡子身前一丈之地,曹阿奎怒喝一声,双脚在地面狠狠一踏,整个人随着长枪的冲势,卷起了一阵快哉风。 长枪所指,自然是杨胡子的脖颈,一枪入喉,直取其性命而来。 一出手就是杀招,横刀斜劈,杨胡子身子虽然臃肿,可动作矫健,他身子在横刀撞上长枪的一瞬间,便倒掠出去,双脚踩在了朱雀大街上。 长枪脱手飞出,依旧前冲之势不减,曹阿奎眼看就要撞上马腹,整个身子向后一扬,从马腹下划过,这才起身抬手,恰巧握在了长枪枪尾之上。 这位神策军大统领的枪道,不同于元霸的枪道,他的枪道强在气势,出枪,便是气势如虹,一往无前,不留退路。 横刀再拦,又与枪头撞在一起,迸出了一串火花,杨胡子下盘很稳,所以横刀只是刀身颤动,长枪终究不得往前。 这一枪被阻拦下,杨胡子才敢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早就听闻曹统领的枪法,在我大唐举世无双,今日所见,却是不过如此。” 杨胡子说这话,没有人会反驳,曹阿奎也不会,他确实枪法仅此而已,最强的杀招使出,也只是将杨胡子逼下了马背,要杀杨胡子,仅凭曹阿奎一人,远远不够。 长枪去势戛然而止,不再往前,曹阿奎收枪,倒退了两步,举枪,目光再次聚在了杨胡子身上,开始蓄势。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便是对曹阿奎下一枪的真实写照,长枪在他手中再次以万均不可挡之势,向着杨胡子的方向刺去,一枪未归,又一枪而至。 才刚刚卸去了前一枪力道的杨胡子,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些凶狠意味,既然都想要他狗命了,他也就没必要继续留手。天子陛下不会明着跟他翻脸,只要出了这帝都城,他便敢跟天子陛下翻脸,因为他有大唐边军二十万。 无情?他杨胡子何时真的跟天子陛下有过情分。 他能有今日,是为了贵妃娘娘。整座大唐,他视作知己之人,唯有贵妃娘娘和宰相李林甫二人而已。 长枪如龙,横刀坐地为虎。 龙争虎斗,在这帝都长安城内。 就算是如此一枪而至,竟然也只是压制了杨胡子一瞬间而已。若是曹阿奎实力再强一些,这一瞬便足以夺走杨胡子性命。 横刀气势水涨船高,压在横刀之上的长枪,随着杨胡子的狰狞笑容,慢慢没有了滂沱气势。 长枪再被收回,曹阿奎再次倒退两步,举枪开始蓄势,与之前如出一辙。 这次杨胡子没有留给曹阿奎再次出枪的机会,他反守为攻,横刀向着曹阿奎逼来,做为一个陷阵猛将,杨胡子经历过的生死之战,是在场所有人,都不能及的。 于是,曹阿奎便在收势再蓄势的时间里,给了杨胡子扭转乾坤的机会,他的每一刀都是杀人技,是靠着战阵前厮杀,一个一个敌人头颅积攒出来的。 横刀落在长枪枪身之上,曹阿奎没有守势,只有强攻,可在实力比他强上一些的杨胡子手下,便如同瞬间褪去的潮水,一去再不复回。 好似看到了曹阿奎已经不能奈何杨胡子分毫,坐在巷口的老道士,拈须的手一个哆嗦,便拔下了一根长须,疼得他直呲牙。 静立在他身侧的一男一女两位红牌名角,好像得到了命令,开始向着杨胡子的方向走去。 老道士这次没有阻拦,点点头,有些自得,还是他们明白我老头子的心思。 曹阿奎被杨胡子一刀,逼退了七八步,他收枪,不再出手。小文衫打开了手中折扇,走过了他的身前,咳嗽声再起。 真不知道如此一个病泱泱的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如同青蛇出洞的竹叶青在路过曹阿奎身侧之时,冲着他笑了笑,娇媚至极。 一柄软剑,握在竹叶青手中,软剑轻微颤动,便是青蛇吐信。 杨胡子无惧,立刀再做迎敌之势。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零六章 奴婢领旨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寂静的皇城之内,逐渐忙碌起来。 早先站在皇城上俯瞰向朱雀大街的两位权臣,也在一名年轻宦官的带领下,顺着廊道,走入了承天门。 承天门,便是承天启运,受命于天。 承天门之内,便有当今天子陛下所在的宫城。 走在前头的年轻宦官,低着头,闷声前行。身后的两人,也在经过承天门前时,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张扬跋扈。 宦官左侧,是当今宰相李林甫,这位在位十余年的宰相大人,满头皆是白发苍苍,面容极为和蔼可亲,倘若不是大唐这近十数年来,不知道多少持着反对声音的大人物,死在了这位宰相大人的手腕之下,真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位名声极臭的宰相李林甫联系在一起。 另一侧的便是卫国公,这近些年,卫国公从一个剑南道的无名之辈,到今天的站在庙堂能与李林甫对抗的存在,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类。 两个人之间,很是不对付,从刚在皇城内见面时的几句暗讽之后,便再也没有互相言语。 年轻宦官迈过了门槛,不再往前,向着大门一侧站定下来,这才笑着望向了两位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奴婢不能再为两位大人引路,想来,两位大人也不是第一次进这宫城之内,接下来的路,还得两位大人自己走。” 宰相李林甫没有瞧向这位年轻宦官,毕竟不是得势在天子身前的那位宦官,这皇城之内,他还真就没有几个能看得上眼的人物。 “公公太客气了。”倒是卫国公一脸的笑意,与年轻宦官抱拳之后,才继续前行。 两位大人物又穿过两道大门,这才走到了太极宫前,迈上百阶之后,便可面见当今天子陛下。 都算是天子陛下的心腹之臣,却对于这次天子的召见,心中都没个底。 刺杀杨胡子,不让杨胡子能活着走出帝都,是卫国公的手笔。也是天子暗许的意思,若不然怎么会就连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和丽景门都惊动了。 那么,惊动了贵妃娘娘,又连同宦官冯元义,接连奏见陛下,请求天子开恩,放过杨胡子一条生路,便是李林甫的相应手段。 可这都是今日之前的事情,今日一早,两人共同被召见,天子又是何意? 只有登上了这百阶之后,进入太极宫内,才会明白。 金銮之上,便是当今天子,面向英武,却也是个年迈的老人了,目光却依旧凌厉。只是这近些年来,天子陛下不问朝纲,只与贵妃娘娘在宫中作乐,这一缕目光,便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 今日太极宫内,没有莺歌燕舞,只有站在金銮之下一侧,臂弯下夹着一柄古旧刀鞘的老宦官,老宦官没有低头,头抬得很高。 他腋下夹着的佩刀,不是大唐的制式军刀,是一柄很古老的的弯刀。弯刀夹在左侧腋下,又有左手握在刀柄上,姿态有些古怪,落在旁人眼中,却早就看习惯了。 这位陪伴在天子陛下身前的年迈宦官的本事,大唐之中,很多人都知道。在早些年,李林甫还没有掌权,能为天子陛下,扫除异己的人物便唯有他,大唐入圣境界第一人的冯元义。 早已有人,坐在了大殿之中,是一位古稀老者,老者眯着眼睛,老态龙钟,这位老头子的仕途,比李林甫还要早好些年,如今也是大唐除了李林甫之外,唯一一位列三公的老人。 老人姓杜,真实的名姓,连当今天子都不清楚,旁人只会称呼一声杜司徒。 待到李林甫和卫国公进入殿内,算是能在大唐随便挥挥衣袖,整个天下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齐聚一堂。 “参见陛下。”刚刚进入殿堂的两人,跪地行过大礼。 “免礼,平身。”天子陛下声音算不得多高,却是满堂威严,久久萦绕在殿内。 李林甫起身,敢抬头看向天子陛下。卫国公起身,不敢抬头看。 天子陛下没有开口,望着金銮之顶,愣愣出神。仿若想起了这泱泱大唐的百年盛世,在自己手中,算是攀至巅峰,他就忍不住一笑。 是很自豪,很得意的笑。 “今天,朕把你们召来,无非就是想再对如今朱雀大街上的事情,做个决定。”天子陛下缓缓说道,伸手便在同时,搭在了坐下龙椅的把手之上。 果真还是之前让李林甫和卫国公,争执不休的那件事情。 卫国公往前两步,率先开口:“陛下,杨胡子之心,如今整座大唐,人人皆知,当杀。” 天子陛下闭上了眼睛,没有开口,不算是默许,更不算是反对。 寂静良久,卫国公的整个额头之上,都已经大汗淋漓,他之所以不去看天子陛下,也多半是出自这个原因,每次与天子陛下正视,他都皆是如此。 他见到良久没有天子陛下回应,这才偷偷昂着头,往金銮之上悄悄瞥过去两眼,见到天子仍旧闭目养神,只能继续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站在另一侧的李林甫,给了卫国公一个白眼,真不知道这种鼠辈,如果不是贵妃娘娘的表亲,怎么能够混到如今的位置。 可作为贵妃娘娘亲手扶植起来的卫国公,却在这件事情上,站在了娘娘的对立面。 李林甫往前一步,挥挥衣袖,对着天子陛下的方向,再行一礼:“陛下三思,倘若胡蛮狗已死,我大唐境内,谁人还能压得住二十万边军之势,到了那时边军必反无疑。” 好像听到这话的天子陛下,微微抬了抬眼,给了李林甫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微臣今日在这殿上,就敢向陛下保证,只要陛下还坐在殿上一天,贵妃娘娘还在宫里一天,杨胡子便不敢反,也不能反。” “宰相大人,莫不是杨胡子前几日到你府上,真给了你什么莫大的好处?”不敢直视天子,却敢回头望向李林甫的卫国公,当即开口问道。 李林甫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继续望向天子,静待天子陛下回应。 握在龙椅把手上的手掌,轻轻抬起,天子睁开双眸,便似有金龙腾飞直上入云霄。 吓得出言不逊的卫国公急忙再次摆出极为恭敬的姿态,不敢多做言语。 天子陛下不想杀胡蛮子?卫国公和李林甫皆是如此想到。 “杜司徒,你的意思?”天子没有将目光落在李林甫和卫国公的方向,而是看向了比他还要老神在在的杜司徒。 这位老臣好像听到了天子的声音,急忙睁开了双眼,眼神有些恍惚,轻启嘴唇,望向了天子陛下,作势就要起身。 天子陛下轻轻皱起眉头,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杜司徒这才重新坐了回去,却好像忘记了之前天子陛下的询问,继续眯起了眼睛,打着盹。 天子轻轻皱起眉头,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站在金銮一侧的冯元义,急忙转身,他知道天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依奴婢之见,杀亦可,不杀亦可。” “何解?”天子陛下有些吃惊,问道。 “杀,便是杨胡子坐拥二十万边军,权势太大,不得以而为之。不杀,便是因为他跟大家和娘娘,都有些情分在,况且,只需要大家一声令下,二十万边军换个主人,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话到最后,冯元义将目光抬起,打量着天子的神色。 卫国公望向了冯元义,想要开口反驳,却才想起天子陛下之前的警告,便只能叹息,不敢多言语。 只怕,这算是这位在庙堂中,比李林甫手段更狠辣的卫国公,唯一争取做过的一件好事。 今日,看似召见李林甫和卫国公二人,只怕天子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杨胡子不得死,便是天子的意思。 “这事情,依你看该如何处置?”天子又问,还是问这个对他心思拿捏最为准确的宦官。 “奴婢领旨。”冯元义这才低头,对着天子陛下行礼言道。 第一百零七章 可曾还会临帝都 朱雀大街之上,数百南北衙门的捕快,封禁了整条大街,除了依旧在巷口的几人,和坐在屋脊上的宁不二与郭小九,便再也没有旁人敢前来看热闹。 今日这杨胡子出城,哪里还有入城时的气势。别说是百姓前来凑热闹,就算是那些之前能够停满朱雀大街的马车上走出来的达官显贵,今天都没有一个人到场。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确定,这位手握二十万边军,替大唐镇守三道边关的安西大都护,已经不得势,今日只要死在帝都还好,若能活着走出帝都成,…… 只有一个答案,必反无疑。 没有人知道如今太极殿内,天子陛下已经给这件事情,做了决定。 如今朱雀大街上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十数名边关将士,始终没有得到杨胡子的命令,而且这种战斗之中,他们也插不上手。 唯有杨胡子一人,先后面对三名入圣境高手。先前与曹阿奎交锋,将曹阿奎击退,便迎来了丽景门的两位红牌名角联手。 庙堂失意,如今朱雀大街战势也失意的杨胡子,被小文衫一脚重重穿在了胸前,倒退了十几步,才止住脚下后退的趋势。 已经是一口鲜红血迹,溅满身前长衫。这位在战场厮杀半生的大都护,从走进帝都城到如今,始终没有穿戴盔甲,只是长衫着身。 长衫之上,已经被竹叶青的软剑,拉开了十几道口子,鲜血也为长衫添加了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横刀拄地,杨胡子一屁股坐在了朱雀大街上,腹中气机翻腾,心血难平。他望着缓缓向着他走来的二人,没有起身,今日大势已去,他杨胡子,别人嘴里的胡蛮狗,心中也极为不平。 征战沙场数十载,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即将死在当今天子的一纸诰命之下。 “我杨胡子,不服气!”杨胡子张开了嘴,血污便顺着嘴角流淌而出,他怒目相向,气机想要再次提起,却已经是枉然。 是,他不服气,凭什么天子能坐在龙椅上,在宫城中,在太极殿内,将她囚禁。而他,却要为他的十年努力,换来今日的身死。 边关将士二十万,可曾还会临帝都? 倘若他杨胡子真死了,一切只怕都是虚妄。他得活着走出去,天子无情,他亦无情,我以无情换无情。他相信,只要他杨胡子活着,回到安西都护府一声令下,二十万边关将士,必然会听从他的号令,举兵南下。 他想给这天下,换个主人,为了她。 哪怕之前所有边关军士,都当成自己是大唐儿郎,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改天换地,谁还管他大唐,天下便是他杨胡子和二十万边军将士的天下。 想到如此,就算身上伤势已经不能支持杨胡子继续奋战,可他还有死战之志。 “不服气?”小文衫眯起了眼睛,将折扇遮住了半面脸颊,随着话音响起,咳嗽声也随之响起。 “费什么话?”竹叶青是个歹毒的女子,真的如同竹叶青。她话音落下之际,软剑已经在身前亮起,杀机布满朱雀大街。 听到了竹叶青的训斥,小文衫也只能继续前行,脚下一个力,折扇合拢,背在身后的手掌扬起,掌心之内布满了凝聚的气机。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杨胡子的脑袋,不想就此点地。 他扶刀起身,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伸手在鼻尖上抹过,死满身战意:“死战!” 十数名将士举刀致敬,目光之中满是决绝之色,他们看着大都护,就要死在他们身前,却始终不能出手。 军令如山,这是大都护教他们的,也是他们必须去执行了。 “死战!”十数名将士齐声呵道。 倘若大都护身死,那便没有了军令,他们那个时候再出手,不算晚,是随大都护而去,是死战而死。 就算这消息传回了边关三道二十万将士的耳朵里,也没有人敢指着他们的脊梁骨,骂他们没有良心。 可惜,就算是气势越战越勇,可毕竟面临的是丽景门两位红牌名角的联手。 小文衫笑面相迎,手掌已经按在了杨胡子的横刀之上,他不求杀死杨胡子,只为了将杨胡子的气势打散。 杀人这种事情,他一介书生,并不适合去做,还是交给身后紧随而至的女子比较好。 一切如同小文衫所猜想那般,他的一掌,成功将杨胡子护在身前的横刀击断。剩下的力道,都撞在了杨胡子的胸前。 便有一股血红,随着杨胡子倒掠而去,为朱雀大街画上了一副动态的美景。 可惜,观景只有寥寥数人。 一柄软剑,紧随倒飞而起的杨胡子刺去,软剑之上,寒芒凌冽,颤鸣也不止。这一剑,便是竹叶青真的要下毒口,夺人性命。 两名身着夜行装的刺客,从朱雀大街两侧,突兀的出现,手中都握着一柄纂刻有奇怪花纹的匕。 两名刺客出手极快,都是奔向了竹叶青的方向。宁不二与他们交过手,这些刺客身手不俗,却不是入圣境界,亦能伤人。 “小心。”小文衫提醒了一句,脚下继续往前,想要为竹叶青在争取些机会。只要竹叶青能从这两名刺客手下近到杨胡子身前,杨胡子便是必死无疑。 可惜,没有等到小文衫近到竹叶青身前,两名刺客便与竹叶青交锋。 刺客下手歹毒,一人专攻竹叶青上三路,一人刺向竹叶青的小腹,出手都是杀招。 竹叶青好像早就意识到情况会有所变,软剑轻鸣,便有数十道气机脱离剑身,化作道道剑气,刺向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眼看躲闪不及,眼中出现一丝惶恐,急忙用双手护在胸前,连退三四步后,竟然如同出现时的鬼魅,消散在了空气中。 手中握着半柄横刀的杨胡子,已经有些颓势地站在了朱雀大街上,笑看竹叶青,死?他不服,亦无惧。 没有人再能挡在软剑与杨胡子之间,下一刻,软剑将穿透杨胡子的咽喉。 有一道刀芒,出现在了两人之间,刀芒气势很足,竟然将蓄势的竹叶青来势打断。 就连一直端坐在巷口的老道士,都睁着眼睛,一脸的无奈。他知道来者的身份,看样子,天子陛下的主意,已经改变了。 老道士缓缓起身,随着一声叹息,道袍挥舞,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巷子深处。 刀芒消散,一位年迈宦官,腋下夹刀而至,立在杨胡子身前。宦官打量了几眼竹叶青的怨毒眼神,摇了摇头:“竹叶青,你要是杀了他,便是开罪了大家,连张先生都不能救你。” “哼!狗阉人。”竹叶青骂了一声,便转身收剑,走向了小文衫。 小文衫依旧咳嗽不止,却毕恭毕敬地对着冯元义躬身,他是书生,最重礼数。 见到竹叶青已经抬起了一只手,他急忙将手掌搭在了竹叶青的手臂上,两人走向了巷子深处,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十几名依旧坐在马背上,为大都护捏着两手冷汗的将士,目光之中,都有些茫然的味道。 杨胡子没死,他们的大都护没死,只不过救下大都护的是个阉人宦官。 “大家的意思,是要留他一命。”冯元义看着曹阿奎解释道。 身披金甲的神策军统领曹阿奎,点了点头,今天他实力不是最强,但却是最有傲气的一个人,向来如此。 他走到了出皇城所乘的马匹身前,牵起马缰,翻身上马,长枪拖地而行,向着城内而去。 “呵,呵呵!”杨胡子嘴里出了两声冷笑,他望着冯元义的背影,目光之中,满是讥讽,没有想到,他还会反悔,只怕是自己对他也许还有些用处吧。 “替我谢过陛下。”是陛下,不是父皇。 好像早就知道事情会有些不如人愿,冯元义转身,微微点头:“是大家的不是,可做臣子的,还是得顺着大家的心思才是。” 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 手下的军士牵过了马匹,护着杨胡子上了马背,十数骑向着朱雀大街尽头的城门而去。 转瞬之间,朱雀大街上,除了道路两侧的数百名南北衙门捕快,便只剩下了冯元义。他微微撇过头,望向了屋脊之上。 宁不二同时目光阴冷地望了下来,已然起身,伸手抚剑而立。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零八章 一成把握 四目相对,冯元义伸手也扶在了夹在臂弯下的弯刀之上。 一双目光,满是讥讽,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被他冯元义看得起的。 “喂喂喂,宁不二,宁仙子。”郭小九见到宁不二已经起身,道剑随时可能出鞘,急忙跑到了宁不二的身后,在她的耳侧小声提醒道。 当看到冯元义的出现,郭小九就已经猜出了这位大宦官的身份,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可早在几日之前,他跟宁不二就决定了要来围观今日一战,只是围观,不会出手。 仿若想起了离开洛阳城之前,答应观剑楼师叔祖的那个条件,郭小九的心跳就不由的加快。站在他眼前的,便是大唐第一刀客冯元义呀。 现在的郭小九,还没有认为自己能从冯元义的手底下,全身而退。对于宁不二早前对待张先生在内的丽景门三人的怒目,再到如今看向冯元义眼神之中的仇视,郭小九实在想不明白,宁不二跟这三个按理说应当与她毫无瓜葛的人物,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 宁不二的纤细手掌,依旧握在道剑剑柄,她微微平息了一下心中的焦躁,再次望向了冯元义:“冯元义?” “是本公。”冯元义早年被封为齐国公,在外人面前,他便向来自称本公。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宁不二低垂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握在道剑上的手,关节也捏的白:“且问你一句,当年在洛阳城,我道门大法师,可是被你斩去头颅?”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冯元义好像已经知道了宁不二的意思,竟然有些怅然之色浮于脸颊,他抬头望向更远处:“可本公记得清楚,的确是本公亲自出手。” 轻吐一口浊气,宁不二回头看向了郭小九,眼神之中皆是歉意。今天,既然见到了冯元义,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因为朱雀大街上站着的是冯元义,屋顶上站着的是她宁不二,当代道门大法师宁不二。那时候,她出手刺杀周子恒算是为报师仇,今天亲自斩去她师父头颅的人,就站在眼前。 于是,道剑出鞘,宁不二无言,转身之际,眼神之中杀机四起。抬手捏剑指,出手便是杀人剑。 已经猜透了其中意味的郭小九,只能叹息一声,佩刀出鞘,双手满握,立于宁不二身前。 只要这大唐江湖还有他郭小九,身后还有宁不二,不管是有人要杀她宁不二,还是宁不二要杀他人,都有他郭小九护佑在宁不二身前。 “哼!”冯元义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扶在刀柄上的手,轻微颤动。 一道刀芒闪烁,向着道剑直刺而来的方向,迎面扑去。 倘若道剑是杀人剑,那么好像毫无色彩地隐晦刀芒,便是寂静的一汪湖水。 道剑撞在刀芒上,刀芒继续前行,道剑却脱离了宁不二的控制,立于当空,不再动摇分毫,更不会继续刺向冯元义。 这个时候,冯元义才露出一缕笑意,微微抬眼,扫过了宁不二已经白的脸庞。 “看样子,你跟他颇有渊源,你若是就此收手,本公可答应,今日不杀你。”冯元义缓缓说道,但有转而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你?还是杀了比较好。” 先前一句话出口,宁不二仿若未闻,手中已经捏起剑符,准备再次出手。 后面的话,让宁不二眉头紧皱,手中的符剑出手便在郭小九的身前,立起了一道屏障。 “小九,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宁不二伸手往旁边推了郭小九一把,可能是出自于本能,她并不希望看着郭小九为她而死,哪怕现在他的命,是她给的,可郭小九为她付出的东西早就足够了。 手中握着佩刀,郭小九纹丝未动,他微微偏头,瞧了宁不二一眼:“宁不二,你可还把我当个男人?” 说着,郭小九一笑,已经走出了屏障之外,跃下了屋顶,站在了朱雀大街之上。他抬刀直指冯元义,脸上露出几分认真神色。 宁不二还想要伸手抓住郭小九的手臂,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将目光缓缓望向了郭小九的背影,轻声呢喃:“小九,小心。” “我不想死,还真没人杀得了我。”郭小九拍着胸脯说道。 之前的那道刀芒,也在刚才撞在了宁不二身前的屏障之上。刀芒散尽,符剑所幻化的屏障,也已经消磨殆尽。 大道剑出鞘,宁不二再掐剑指,在大道剑飞驰而出的时机,小道剑也终于回归到了宁不二的掌控之中。 两柄道剑化作两条蛟龙,盘绕升腾,直直逼向冯元义的身躯。 这位大宦官,有些不屑地晃晃脑袋,这才瞧见,他已经又轻轻将臂弯下的弯刀出鞘,又快归鞘,便又有一道刀芒而出。 “都算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年轻俊彦,可笑不自量。”冯元义出手之时,脚下略微往前一步,刀芒随之而动。 这一道刀芒从两条化作蛟龙的道剑中心穿过,蛟龙便缠绕在一起,撞在了冯元义身前两丈之外,斜斜插入了朱雀大街的路面之上。 这一次出手,冯元义没有之前的留手,宁不二也用了大气力,这一次直接被切断了与两柄道剑之间的联系,当即让宁不二身体一晃,差点从屋脊上栽倒在朱雀大街上。 佩刀回旋,郭小九也近到了冯元义身前,出手快到了极致,这不是与常人交手,身前的是大唐第一入圣境界的冯元义,他这一刀,比以往出手的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刚才冯元义与宁不二交锋之时,他看在眼里,知道宁不二现在暂且根本无法出手,只有他破了冯元义的气机牵引,才能再次与宁不二联手。 单单凭借他一人之力,别说杀了冯元义,就怕是能沾到衣角都算是幸运至极。 果不其然,这一刀落下,冯元义连躲都懒得躲,略微抬手,便有一层无形之气,遍布在身周,佩刀再难寸进。 “本公有些好奇,你们有几分把握杀本公?”冯元义没有立刻击退郭小九,只要他想,一个宁不二加一个郭小九,只要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将两人击杀当场。 这位大宦官,很久没有出过手了,他问郭小九有几分把握杀他? “真话还是假话?”郭小九略微退后了两步,体内气机牵引,已经开始蓄力,祈求下一刀能够动摇冯元义的气机,一丝也好。 “当然是真话。”冯元义笑着说道。 郭小九没有担心冯元义会突然出手伤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传到了别人耳朵里,…… 于是,郭小九回头望向了已经站在屋顶上,道袍飘扬的宁不二。 宁不二冲着他摇了摇头,郭小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猜,便回头转身,抬起了一根手指:“先前,毫无把握,现在,有一成。” “哦?”冯元义饶有兴致地偏转了头,很是认真地瞧了郭小九两眼,又望了宁不二几眼,这江湖之中,就算是同样栖身入圣境巅峰的江湖高手,与他对峙,都未必有一成的把握能够伤他。 是伤他,不是杀他。那显而易见,伤人肯定要比杀人简单一些。 “那就让本公看看你们的那一成把握,到底能不能杀得了本公。”冯元义说着,眼神眯起,便有几分杀机,率先席卷了郭小九全身。 随着双手快一抖,郭小九手中的佩刀,快扬起,附在刀身之上的气机,便随着这轻微的一扬一抖,撞在了冯元义身周的无形之气上。 只瞧见冯元义身前,荡起几丝涟漪,他微微抬手,开始缓缓拔刀。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零九章 先问问我郭小九 弯刀出鞘很慢,可周围的气机,都仿若随着冯元义的拔刀,与之契合。 就算是郭小九袭来的一刀,也在撞上冯元义身前的无形气机之后,便感觉体内的所有气机流动,都在随着冯元义的呼吸所变动。 这位大宦官的出手,果然不是凡笔。 就在弯刀拔出一半之后,却猛然加快,刀光亮起,已经被冯元义握在手中,周遭的整个小天地,都被刀光屠戮,瞬息间燃烧殆尽。 依旧紧握佩刀的郭小九,躲避得还算是及时,就在弯刀出鞘的瞬间,他已经将佩刀护在身前。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在朱雀大街上,滑行出了八九丈远的距离,才撞在大街一侧的厚实墙壁上,得以微微喘息。 “哼!”冯元义笑着冷哼一声,举刀,遥指郭小九,目光却是望向了宁不二的方向。 站在屋顶的宁不二,依旧剑指快速掐动,就在冯元义之前破坏了身周天地气机的瞬间,她便同时快速的将大道剑与小道剑召回身侧。 只要两柄道剑还在她的掌控之中,便当真有一成的把握,能将这位大宦官,杀死在这帝都城的朱雀大街上。 有没有把握,和到时候能不能杀得死,那是两回事儿。 随着几次呼吸,逐渐平稳了体内的潮涌,郭小九再次抬头,望向了冯元义。冯元义举刀指向他,他便也敢抬刀,指向冯元义。 “当真不怕我本公杀了你们?”冯元义好像有些意外,他这番出手,已经向郭小九和宁不二展示了他的强悍,别说是郭小九和宁不二的联手,只怕宇丰怡都未必能从这个大宦官手底下,讨得生路。 “我辈江湖人,不懂个怕字怎么写。”略微往前走了两步,郭小九已经准备再次出手。 站在屋顶的宁不二,与郭小九也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郭小九和她的默契,可都是一次次生死拼杀磨合出来的。 于是,郭小九抬刀,脚下开始往前走出两步之后,她的剑指便已经捏成,不是两柄飞剑出鞘,而是借用天地之气,化作两柄虚无的巨大飞剑,向着冯元义刺去。 两柄虚无飞剑,在朱雀大街上留下了两道很深的剑痕,一直到了冯元义的身前。飞剑与两柄道剑的气息紧密贴合,息息相关。 要想完全破去两柄飞剑,除非是实力境界高出宁不二好几层楼,或者亲手斩断飞剑与宁不二身周道剑的联系。 之前的仓促出手,已经让宁不二吃到了苦头,道剑不会突兀地再去试探冯元义的深浅,冯元义便没有机会斩断宁不二与道剑的联系。 可是,他毕竟是比宁不二强一些,高一些,差不多刚好几层楼那么高。 弯刀被冯元义抬手举起,很是轻描淡写地一挥,便在身前划出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天堑壕沟。 两柄飞剑停滞在壕沟的另一侧,不敢再往前。冯元义没有想着去与飞剑直面,他在江湖拼杀了数十年,每一次出手,不管对手强弱,他都会认真对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今日依旧如此,所以,他不会去选择迎接飞剑,以免造成自己体内气机浮动,给这两个出手不凡的年轻小辈机会。 飞剑不得再往前行,宁不二眉头微皱,道剑略微往前掠动了丝毫,又被宁不二放弃了刚才的冲动选择。 举刀而来的郭小九,突然出现在了冯元义的身侧,也不能算突然,不过,冯元义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周的任何气机波动,郭小九便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惊讶之余,已经转身,脚下略微后退一步,也是在今天第一次选择后退。 佩刀擦着冯元义的衣角落下,连一道细微的刀口都没有留下,他没有再次嘲讽郭小九的不自量力,而是在退后一步之后,又往前一步。 一脚落下,便让整条朱雀大街都轻轻晃动。 站在冯元义身前的郭小九,更是整个人迎面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冲力,将他抛飞而起。 身体尚且还没有落地,郭小九在半空将手中佩刀轻快舞动,便卸去了部分力道。随后重重落在了朱雀大街一侧,脚下在厚实的地面上,依旧留下了两道很深的脚印。 几名站在大街两侧的南北衙门捕快,急忙侧身躲开,此时更是连冯元义身周二三十丈内都不敢靠近。 接连破去了郭小九和宁不二的出手,冯元义便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这一番对决,如果不是他反应极快,只怕刚才郭小九一刀,真能伤他。 那他冯元义的大唐第一刀,被一个晚了几十年的年轻晚辈,在身上划开了一道伤口,便是败了。 他可不喜欢失败的滋味,所以,冯元义决定就在下一招,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斩杀在这朱雀大街之上。 察觉到了冯元义气机突然变动的宁不二,紧紧皱起眉头,凌厉的目光,不敢在离开冯元义的身影分毫,只要他率先对郭小九出手,她必拼着命,也要伤了他。 这一番变动,郭小九又何尝不知,他微微抬头,注意到宁不二没有看向他的决然目光,不敢在有丝毫停滞。 “宁不二,退。”郭小九急忙冲着屋顶上的宁不二喊道,也在喊出这句话的前一刻,脚下已经动了,佩刀更是先一步出手。 只瞧见冯元义抬脚,竟然踩在了之前拦下的两柄飞剑之上,猛然一踏,整个身子就冲入半空,他的目光如同秃鹫,俯视向屋顶之上的俏丽身影。 下一刻,冯元义便已经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宁不二冲去,手中的弯刀更是变成了一片赤红,将寒冷的朱雀大街上空,都给照耀的炙热一片。 就在冯元义即将冲到宁不二身前之际,弯刀距离宁不二面门已经不足两尺之地,两柄道剑撞在了弯刀之上。 弯刀只是轻轻拨动,两柄道剑便如同分流,绕过了冯元义的身躯,弯刀尽在咫尺。 佩刀少年,执刀立于宁不二身前,他在冯元义出手之前,就察觉到了冯元义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宁不二,哪怕他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依旧决定替宁不二挡下这一刀。 他相信自己的命向来很硬,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在这帝都城里。 哪怕他知道,在最早一次和宇丰怡交手之后,便无论如何再也不能与洛阳城的那柄飞剑取得联系,可他依旧选择直面这一刀。 他将佩刀护在身前,脸上露出些微笑意,脑袋略微回转,眼角余光便瞧见了有些惊讶而不知所措的宁不二。 “出剑。”郭小九这话必然是对宁不二说的,他话音落下,面色突兀变得狰狞,瞳孔直直的与手持弯刀的冯元义对视。 “呵,还是个痴情郎,可你的命不值钱。”倘若冯元义知晓,曾经洛阳城里那柄飞剑,不远万里,为他郭小九出鞘,他还会不会如此嘲笑郭小九。 “想伤她,先得问问我郭小九。”郭小九说着,抬手狠狠的压在了弯刀之上,几乎是动用了体内的全部气机,死死的将弯刀钳制在身前。 冯元义略微皱皱眉头,他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明明贪生怕死,却偏偏喜欢以命搏命的江湖人了,可惜,今天他不会手下留情,这两个年轻人,谁都逃不掉。 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受伤的打算。 两柄先前被他弯刀拨开的道剑,化作了两道璀璨长虹,刺入了冯元义此时气机最为薄弱的脊背之内。 道剑只是割破了冯元义的衣衫,还尚且没有能够伤到他。 弯刀还被郭小九钳制,冯元义的主要精力,便只能放在与郭小九争夺弯刀气机之上。不是不能离开弯刀而战,而是拼着受伤,也不能丢弃弯刀而战,一时一刻都不行。 丢了刀,还算什么刀客? 于是,郭小九已经大汗淋漓,不知道还能支持几息的时间。 身后的宁不二双目赤红,她恶狠狠地盯着冯元义的面容,手上剑诀飞快舞动。 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升起一股力量,按在了冯元义身后的两柄道剑之上,他不敢再怠慢丝毫。 不是丢刀,而是收刀,他没有杀掉郭小九,便是收刀。 他跃出了七八步才敢站定,两柄道剑微微偏转,依旧指向他。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章 不空的佛尊护体 屋顶的风,吹起了冯元义打理得极为顺畅的灰白发丝。他将弯刀随意垂落,刀身上的血迹,滴滴答答地滴落在了屋檐上。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两柄道剑,而是看向朱雀大街上极远的地方。 有一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中年和尚坐在路边,手中揉着脚下有些破烂的靴子,好像极为心疼的模样。 “哎吆,这趟从江南到帝都,可把老子给累坏了,这可是刚买不久的新鞋子吆。”不空和尚啧啧嘴,小声嘟囔道。 明明离得很远,声音却能够切切实实地传入到屋顶三人的耳朵里。 宁不二不用去看,都知道是谁来了,她将郭小九的一半身躯,架在了自己的肩头,冷眸凝望向冯元义的方向。 站在屋顶另一侧的冯元义,已经皱起了眉头,这江湖之上的高手,他几乎都曾认得,这个难缠的和尚,他自然也认得。 还没有等屋顶上的三人询问什么,不空就已经从街巷上起身,不顾周围那些南北衙门捕快的奇怪目光,他便扯着嗓子向着屋顶吼道:“喂,那个小子,这时候了怎么还占着我家宁不二的便宜,又没有要了你的命,赶紧让开让开,自己找个地方凉快去。” 微微喘息两声,郭小九这才抬起头,瞧了不空一眼,却是没敢开口说话。估计这整个大唐境内,能够让郭小九不敢随便开口的人,不空绝对占在第一位。 听到这不中听的话语落到了耳中,宁不二的阴冷眸子,便疾速回转,刺向了不空。 “得得得。”见到宁不二投来的目光,不空急忙摆手:“你们小两口,忙活你们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说着,不空几个快步,已经从地面上腾空跃起,轻盈的落在了宁不二和郭小九的身前,冲着冯元义瞪大了眼珠子:“老阉狗,再看信不信掏了你的眼珠子?” “就凭你?”冯元义有些不屑地将目光望向了别处,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的害怕这个难缠的和尚。 “对呀,要不要试试?”不空和尚说着,大袖一挥,当即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片片雪屑,片片临到冯元义身前一丈,飘摇落地。 他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不用猜都知道,那柄袖剑只怕在早先就已经准备妥当,随着袖口的清风舞动,随时准备出鞘。 冯元义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向宁不二和郭小九,只是望着很远很远的一片苍穹,呼吸却是在逐渐加重。 “哎吆,老阉狗,大肚量,是我小瞧你了。”不空好似没有察觉到了什么不妥,他微微侧过半面身子,不去看冯元义,而是望向了宁不二。 见到宁不二也恰巧对视过来,急忙咧嘴一笑:“宁不二,近来可好,没人欺负你吧。” 宁不二白了他一眼,现在她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之举,更可气的是,还差点害了郭小九,现在见到不空的唯唯诺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好像眼角余光偷瞥见了郭小九的一脸坏笑,不空便将矛头,指向了郭小九:“是不是你小子,我就知道,我可听说了,” “打住打住。”郭小九急忙说道,不过脸色摆得还是很恭敬:“不空禅师,你看我这还带着伤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好像觉得确实不应当打这小子的主意,更何况那个老阉狗还在不远处站着,他心中暗自决定,等下就拿这条老阉狗出气好了。 这边刚做决定,不空已经再次侧转身,还不忘记对着宁不二摆手:“宁不二,城外的寺庙还记得不,就是你小时候,我带你去过的那座,你可以带着这小子到那里去,我随后就到。” 这次宁不二没有跟不空唱反调,反倒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已经搀扶这郭小九准备离去。 也就在这时,冯元义的凌厉目光望了过来,他突兀的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冷笑,听着极其渗人,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你们这就想走?”冯元义扶了扶臂弯下的刀鞘,又捏起了手中的弯刀,好像并没有想着就此罢休。 “那你还想怎么样?”不空话音出口,已经近到了冯元义身前,这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就是贴着冯元义的脸颊说的,而且声音极大。 冯元义略微侧后一步,弯刀已经扬起,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明显斗嘴肯定不是不空的对手,索性直截了当地出手,才更符合他的性格。 没有什么天地异象,气势恢宏。 因为不空的手臂已经按在了刀身之声,弯刀硬生生的进退不得。 冯元义尚且还有余力,不过跟眼前这个和尚过真招,他未必会败,可终究吃力不讨好。 “嘿嘿。”不空笑着与冯元义对视,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向着冯元义的臂膀就狠狠拍去,冯元义会留手,他可不会。 这空挡,宁不二已经带着郭小九走下了屋顶,没有回头,径直向着城外走去。 朱雀大街两侧的南北衙门捕快,也都不是傻子,宁不二虽然打不过那位大宦官,但收拾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单单她身周萦绕的两柄飞剑,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近身的。 既然心中有所顾忌,也就自然没有人打肿脸敢上来拦下宁不二和郭小九。 见到不空的不讲道理,冯元义心中一横,竟然松开了手中的弯刀,捏成了一个硕大的拳头,就向着不空的胸口砸去。 不空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头,他的脸上略显狰狞,毕竟不是什么铜筋铁骨,哪怕他是入圣境界第一人又如何? 他的拳头也落在了不空的胸前,好像撞在了一鼎大钟之上,不空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笑着望向他。 “本公今天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你要走,就赶紧走。”冯元义收拳,没有再出手,他继续握在了刀柄之上,显然,刚才的尝试已经让他知晓,跟这个和尚去硬碰硬,他根本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不愧是老阉狗,就是识时务,这些年在江湖可没白混。”不空伸手又是在冯元义的肩头一拍,这才撒开了握着刀身的手掌。 被巨力灌在肩头,冯元义整个人气势一滞,身体一个趔趄,毕竟是江湖上成名的绝顶人物,也就仅此而已。 见到宁不二带着郭小九已经走向远处,不空这才彻底放心,又刻意地用肩头撞开了冯元义,却是轻飘飘地落在了朱雀大街上。 刚刚承受了不空两记重击的冯元义,奈何不了不空的佛尊护体,他是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的人,所以,他的目光望向了已经远去的两道身影。 嘴角略微扬起,他的刀还没有归鞘,便是不曾真的收手,只能怪这个难缠的和尚,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雏。 “本公今天说了,要杀人的。”冯元义的目光冷冽,他抬刀向着高空一指,狠狠劈下。 帝都城朱雀大街当空,便有一柄硕大的刀锋,从虚空落下。 原本还洋洋得意的不空,当即察觉到了这丝气机的存在,扭头瞪向了冯元义:“老阉狗,果然够歹毒。” 说着,不空已经再回到屋顶上,他没有去阻拦那道硕大刀锋,他才刚踩在朱雀大街上,想要去追赶阻拦,根本来不及,只能看宁不二和郭小九自己的造化。 命够大,便能活。 可不论如何,不空不计划这么便宜了冯元义,所以,他立在了冯元义的身前,袖中藏剑出鞘,他便也出鞘。 硕大的刀锋刚刚出现在朱雀大街之上,宁不二就感觉到了背后的寒意,她歪着脑袋,看向了那道刀锋,呼吸都几乎停滞。 郭小九伤口已经凝固,不再流血,可体内气机依旧不稳,,所以,他察觉到硕大刀锋的出现,比宁不二晚了一些。 见到宁不二的眼神之中,还仿若有些无助,郭小九叹息一声,伸手扶在了刀鞘上,扣指轻敲。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游龙戏凤 扣指轻敲刀鞘,出早先会令宁不二极其不喜,却逐渐习惯的怪声,郭小九对着宁不二问道:“宁不二,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对不空禅师脾气好一些,谁都不容易。” 望着当空的硕大刀锋,宁不二已经调转气机,两柄道剑嗡鸣不止,明显她带着郭小九,谁都逃不掉,她便决定,自己去硬接下这一刀。 听到郭小九的奇怪话语,只是心中感觉有些古怪,歪头露出几丝疑惑。 却在这时,郭小九猛然暴起,一记手刀就向着宁不二后颈击去,他手上力道应当把握的刚好,确定不会伤害到宁不二,只是将她击晕而已。 他的动作极快,可毕竟比平日慢了几分,手刀还尚且距离宁不二后颈有些距离,就被宁不二翻身一把握住,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瞧了他几眼。 “这种时候,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宁不二转身,揉了揉鼻头,没有什么俏皮模样,是心中有些感动,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展露出来。 换做她站在郭小九的位置上,宁不二扪心自问,不能做到如同郭小九一般的无私,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可在大唐任何一个男人心中,只怕宁不二的付出,早就过了其他世间的一般女子。只是她很惜命,不喜欢拿着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揉着还有些疼痛的手腕,郭小九佝偻着腰,他没有在贴近到宁不二身边,心中早已焦急万分,这个时候,总得想个办法才是。 硕大刀锋,已经近在眼前,凌厉的劲风,吹起了两人的衣摆丝。 不敢在多做等待,郭小九用力拔出佩刀,站在了宁不二身侧:“得,就算不能自作主张,也得跟你站在一起才是。” 郭小九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宁不二心中响起,她的目光在此时,略显几分柔情:“要生便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苍天喜欢跟他郭小九开玩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宁不二面前又献了一次真心,便有一只干枯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需要帮忙吗?”钱藏珍出现在两人身后,佝偻的老头子,一手拍在郭小九的肩头,一手还尚且负在身后:“你们说今天酒肆不开张,我还有些奇怪,原来是到这儿讨打来了。” 这话有些讽刺味道,可郭小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心里巴不得这个枯瘦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大手笔,帮他化解了这番危机。 宁不二却是回头,没有等郭小九回答,又略微点头。 南有钱藏珍的钱藏珍,不是白叫的,宁不二始终相信。见识过张季明老爷子手笔的郭小九,自然更是相信。 他急忙让开了身子,不忘拉了拉宁不二的衣袖,也就顺势收刀,露出了一脸的憨实笑容:“老爷子,请。” “嘿,你小子。”钱藏珍伸手指了指郭小九,也不敢再怠慢分毫。 负在身后的手随着脚下前踏,快扬起,一根金晶笔便被握在手中。手指捏着笔杆而动,便如同在漫长画卷上,刻下了一条游龙。 游龙不能戏凤,但能化作实质,便是迎面撞上硕大刀锋。 毕竟出手有些仓促,钱藏珍手上可没有就此停歇,一条游龙并不能挡下那道硕大刀锋。 刀锋压在游龙身上,游龙苦苦支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耗尽气机,不复存在。 又是一只惟妙惟肖的金丝雀,跃出了鸟笼,也撞在了硕大刀锋之上。 不得不承认,这位老爷子的手笔,确实算是大手笔,不说对气机的掌控,单单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接连画出一条游龙和金丝雀,就足够叫人艳羡不已。 “起!”钱藏珍没有再落笔在身前的虚空画卷之上,而是提笔轻点苍空,喝了一声。硕大刀锋便好似不能下沉,一点精芒,闪烁在刀锋正中央。 精芒落定,这才瞧见,竟然是画龙点睛之笔,精芒便是游龙的眼睛。 游龙便不再是先前那只有气无力的游龙,有了足够与硕大刀锋抗衡的力道,与金丝雀联手,得以不落下风。 好像依旧有些不满足,钱藏珍轻轻摇头,手下再次飞舞,这次的笔触,是点点落在了金丝雀之上。 郭小九的眼睛瞪得老大,一眨都没眨,看的有些呆滞,心中却在暗叫:“这老头子,果然厉害,早知道先前也拉着他一起来,哪里还会让自己落到这份田地。” 好像猜到了郭小九的心思,宁不二白了他一眼,两柄道剑依旧环绕在周遭,只要不出城,她就不会收剑,天晓得那个大宦官,还会不会再来一手。 被笔触点缀之后的金丝雀,在瞬息间,光芒万丈,得以展翅高昂,原来是化作了一条彩凤。 游龙便能戏凤,画卷就是天地之间,皆是出自钱藏珍之手。 他这才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了金晶笔。 两道气机所化的神物,在庞大的天地画卷上,依旧与硕大刀锋斗狠。两条神物,钳制住硕大刀锋的一头一尾,从两头开始慢慢吞噬,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硕大刀锋完全消化。 可郭小九和宁不二也看得真切,两条神物自身,也在缓缓消散。 “打巧路过,忍不住想要露一手,有些手生,不要见笑。”钱藏珍回头笑了笑,没有等郭小九和宁不二答话,已经转身,大袖偏偏,向着朱雀大街的一侧小巷内走去。 “嗨。”郭小九笑着摇了摇头,估计这老爷子,早先就已经到了此处,直到刚才,才因为某些原因,出手一次。 既然没有危机,宁不二自然不会继续停留,当即转身,扶着郭小九就要继续离去。 还沉醉在先前钱藏珍手笔之下的郭小九,只能极为不情愿地随着宁不二折腾。 直到出城,冯元义都没有再次出手,偶尔回头之间,郭小九已经瞥见两条神物和硕大刀锋,都消弥在了天地画卷之上,归于沉寂。 而更远处,不空和冯元义的战斗,明显还得些时候,才能完全结束。要不然,再给了那个大宦官机会,郭小九觉得,就他跟宁不二的命肯定不够看。 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起码离开帝都城,有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得以瞧见不远处的低矮山洼上,有一座可以算得上极为恢宏的硕大寺庙。 又走了许久,近到寺庙之前,寺庙门前匾额上,写着规规矩矩的“兴教寺”三个大字。 “不得了。”好像有些惊讶,郭小九眨眨眼,确定自己肯定没有看错,兴教寺可是当年玄奘法师飞升的寺庙,那可是比女帝和李剑神,更久远一些的传说人物。 没有理会郭小九的惊讶,宁不二好像轻车熟路,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寺庙之外,她站在寺庙门前,伸手拉起铺下的门环轻扣。 声音在寺庙内扬起,好像传出了很远很远,不再落入耳中。 只是轻敲三下,代表有客至,宁不二便缓缓转身,再次扶起了郭小九,静静立在寺庙门前。 早先两柄道剑已经归鞘,所以,宁不二道袍随风轻舞,身后负剑而立,英武不足以形容,唯有英姿飒爽当得起,当真又成了那个刚刚入江湖的宁仙子。 不知是不是等得有些无聊,郭小九竟然看痴了,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却又想到自己这是用命换来的感情,就不由的暗自一笑。 可那又如何,宁不二依旧是宁不二,是这座江湖上,唯独喜欢他郭小九的宁不二。为心爱的女人,吃些苦头而已,难道他郭小九还敢不知足? 也就在心中胡思乱想之际,寺院大门被缓缓打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和尚,歪着脑袋探出头来,在两个人的身上打量了几眼。 “你们等一下。”小和尚好像吃不准两个人的身份,便将寺门关闭,转身向着寺庙内快跑去。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宁不二突然望着郭小九痴痴一笑。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方丈弥陀山 朱雀大街之上,烈日已经逐渐西垂。两道身影快速交织在了一起,又转瞬间分开。 守护在朱雀大街两侧的南门衙门捕快,早先看的惊心动魄,热血,愣是看了足足一天,到了现在,都已经三五成群,围在了一起,小声地唠叨起了家常。 也是,两个人几乎在这朱雀大街上,僵持了一天时间,可终究还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要硬要说,谁能更胜一筹,那必然是非大宦官冯元义莫属,且不论他现在体内伤势如何,就先前的几番天人手笔,让那些捕快看花了眼睛的招式路数,可都是出自这位大宦官之手。 可能打得有些生气,不空始终未近一步,也未退一步,也给冯元义带来些麻烦,不过可惜,要想真的伤了这位大宦官,不空显然做不到。 这一次交手又转瞬分开之后,冯元义好像越战越畅快,就连握着弯刀的手,都忍不住随着体内气机运转,再来个能搅得天翻地覆的招式。 转身,继续面向不空,冯元义轻轻挥动了下衣衫下摆,举刀准备再战。 不空深深喘息两声,今天他第一次用极为严肃的目光望向了冯元义,然后抬手轻摇。 不打了?冯元义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脚下却老实的很,手中的弯刀也缓缓落下。不过他并没有完全相信了不空,眼神依旧有些警惕神色。 切,老阉狗,老子都在这地方陪你打了一天,你还不知足?不空撇撇嘴,继续说道:再说了,宁不二和那个小子,毕竟没有死在你的手下,犯不得真的跟你拼命。 听到这话,冯元义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还有啊,天色不早了,老子得找个地方吃点斋饭。不空已经准备转身,袖剑鱼旋而至,被他大袖一挥,不见了踪迹。 好久没有人敢来帝都,跟本公叫板了,你是这近些年来第一个。冯元义见到不空即将离去,也缓缓收刀说道。 行了,老阉狗,你什么情况,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强撑着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话间,不空已经开始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摸抽出来一个酒葫芦,用衣袖遮挡着,悄悄畅饮了一口。 爽快。随着烈酒入腹,当即一声吆喝。也不知道是在称赞这美酒喝得畅快,还是今日这朱雀大街一战,打得酣畅淋漓。 依旧用眼神注视着远去的不空,冯元义的呼吸逐渐加重,他的左手终于缓缓松开了臂弯下的刀柄,不再严阵以待。 噗。一口黑血,顺着逆流的气机,如同决堤的洪水,染红了冯元义身前的地面。 和不空交手,终究还是受了一些伤,也都是些小伤,无伤大雅。他冯元义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擦拭干净的嘴角,扬起了奇怪笑意。 随后转身,便是向着皇城之内走去。 直到走出了城门,不空脚下步伐猛然加快,一瞬之间,已经消逝在了城门之外,瞧不见了踪迹。 偶尔从城门内,往外偷偷观望的几个捕快,瞧的眼睛都直了,一阵唏嘘,响彻朱雀大街两侧。 天色已近黄昏,这些捕快只需要回到南北衙门所属,将今日之事,禀告给上级,就可以转身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大觉。 无忧无虑,这就是帝都的捕快,帝都城的生活,舒适惬意。 不需要担心外敌突然兵临城下,不需要担心旱涝之灾,更不需要担心兜里的银钱够不够今日温饱。帝都城内没有乞丐,最下等的仆人伙计,离开帝都,在大唐境内的任何地方,都能够混的风生水起。 不空走出了许久,周围已经几乎看不到了人烟,天色也渐渐阴暗了下来,一轮弯月,倒挂当空,这才在朦胧月色之下,略作停顿。 不空没有继续前行,他佝偻着腰,双手撑在身前的两棵大树树干之上,两棵大树中间的地面上,摊着一摊血迹。 重重地呼吸两口,这才逐渐趋于平稳。不空起身,挺直了腰杆,取出酒葫芦,一口烈酒下肚,脸上露出几丝笑意。 整个大唐境内,能在冯元义手底下支撑这么久的人物,除了那高高在上的一些天地造化强者,不超过两只手,他不空占了一席。 别以为两只手很多,望眼泱泱大唐,入圣境界高手,多达数千人,算上那些藏觅在山林和市井之间的,可能都有五位数。 近乎五位数中,只有不到两只手之数的江湖强者,敢和他冯元义如此过招。更何况还是大开大合的硬接了冯元义的所有招式,只怕就唯有他冯元义一人而已。 他继续大摇大摆的往前而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到了那方熟悉的寺庙门前。 也就在寺庙之内,随着一个眉须皆是苍白的老和尚,轻敲云板。从大殿内跑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大的也不是很大,顶多二十六七岁,小的就是先前开门迎客的和尚。 两个和尚急急忙忙跑到了老和尚身后,双手合十,行过礼貌,齐声呢喃道:师父。 老和尚收起了云板,一只手横放在胸前,倒垂而下的白眉和白须,让人瞧不清他的脸,老和尚摆了摆手,是向着斋堂的方向。 两个和尚心中会意,急急忙忙的向着斋堂跑去。 老和尚这才好像想起了今天来了客人,脚下也急忙加快了几步,进入了斋堂之内。 在寺庙的一侧厢房之内,郭小九仰躺在床榻上,他身前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处理,没有了什么大碍。 宁不二坐在门槛上,望着夜色里的苍穹,独自发着呆。 一阵脚步声传来,老和尚率先映入了宁不二的眼眸之内,老和尚笑了笑,略微点头示意。身后是那名最年幼的和尚,小和尚的怀中,抱着一个木盘,木盘之上盛着两碗斋饭。 直到近到了厢房门前,宁不二的身前,宁不二急忙起身相迎。 老和尚行过了礼貌,道了一声佛号,这才微微侧身,让小和尚先进入了厢房之内。 小和尚很是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将斋饭放好,就急急忙忙走出了厢房,在老和尚的眼神示意之下,向着斋堂快速跑去。 施主,本寺有所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老和尚再次行了礼貌说道。 方丈真是见外了。郭小九已经走下了床,原本想要向着老和尚迎上来,却是感觉身体依旧有些不适,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宁不二白了他一眼,缓缓走到了他的身侧,没有说话,算是给足了他郭小九面子。 这可让郭小九受宠若惊,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贫僧法号弥陀山。弥陀山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刚才的是贫僧的小徒弟不能,寺中还有一位贫僧的弟子,法号不净。 话到此处,弥陀山已经不计划继续往下说,有些悻悻然的低垂着脑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都是些本寺寻常的斋饭,若是吃不习惯,可以跟贫僧提,贫僧尽量满足两位施主。 不敢不敢。郭小九感觉有些奇怪,这偌大的寺庙,只有三个和尚?可他没有当即将心中疑虑问出口,便急忙摆手示意他们肯定能吃的习惯:反倒是应当感谢方丈才是。 也确实如此,他郭小九在这江湖上闯荡也有了些日子,早先与韩昌黎吃的苦不说,就之后那些日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能有现成的斋饭摆在眼前,他自然没有什么吃得习惯不习惯的说法。 宁不二就更不用提了,她原本就是道门的弟子,平常的生活,只怕比在这寺庙之中,好不到哪儿去。 弥陀山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在厢房内停留,又是行过了礼貌,这才转身离去。 寺庙庙门之外,不空仔细检查过了身上,确实没有酒味散发出来,酒葫芦也早就藏好了,袖剑也不曾露出来分毫。 这才微微点头,敢走上寺庙门前,准备轻扣门环。 他的手才刚刚握在门环之上,寺庙大门便缓缓打开,弥陀山低垂着眼眸,瞪了不空两眼,张口就是低声训斥:逆徒,你还知道回来?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寺庙里的师兄弟 “嘿嘿,师父。”不空伸手扶在了寺门上,急忙一只脚迈入了庙门之内,这才舒了一口气:“师父,咱们这是又多久没见面了。” “你还知道很久没见面了?”弥陀山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庙门便在这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开始合拢。 “停停停,师父,唉,师父。”不空的半面身子,已经挤进了庙门之内,是死活都不肯再出去,苦着脸向着弥陀山嘟囔着。 伸手在不空的额头上打了个暴栗,弥陀山这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就不怕你的两个师弟,拿着禅杖把你打出庙门?” 揉了揉脑袋,不空便真的没有再言语,还用探过庙门的脑袋,向着寺庙内四处张望。 见到并没有来者,不空这才露出几分不屑:“师父,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老爱跟我开这种玩笑。” “说吧,今天在帝都城内,跟别人动手的是不是你,贫僧在这庙里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弥陀山瞟了不空两眼,依旧没有松开按在庙门上的手掌:“赢了还是输了。” 不空听到这话,当即眉飞色舞,向着弥陀山扬起了一根大拇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师父,您觉得,您的高徒,能随便输给一条老阉狗?” “嗯,这还差不多。”弥陀山这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让开了半个身位。 不空当即挤出了一脸笑颜,慢慢向着庙门之内挪了进去。心中还有些忐忑,这可千万别把酒葫芦给挤坏喽,这老和尚别提有多坏,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待到整个身子迈入了庙门之内,不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这老和尚没有现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不然肯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你是不是背着贫僧,又偷喝酒了?还杀人了?”弥陀山说话的时候,两根倒垂而下的眉毛,便轻轻扬起,露出了他极为严厉的眼神。 “师父,您这是又说哪里的胡话。”进了庙门,站在了寺庙之内,不空就好像放下心来,轻轻挥动衣袖,哪里还有在庙门之外的不自在。 好像看到弥陀山眼神有些不善,不空撇撇嘴,轻轻靠到了弥陀山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弥陀山:“唉,师父,我这一趟可没白来。” 不空从袖中伸出了手,在弥陀山眼前轻轻晃了晃,这才松开拳头,让弥陀山看的仔细。 却瞧见手中原来握着一把碎银子,没有多少,但足够普通百姓几个月的开销。 “算你识时务,还记得贫僧这么个师父。”弥陀山当即收起了眼神里的其他意味,只剩下了几丝欢喜,急忙伸手搭在了不空的手上,眨眼间,银钱已经不见了踪迹。 “师父呀,这都在帝都城里折腾了一天了,也好久没有吃过您做的斋饭了。”不空揉着肚子,竟然有些像是普通孩童,讨要小吃食的模样。 可能看穿了不空的心思,弥陀山摇了摇头:“去吧去吧,你就知道糊弄贫僧。” 弥陀山抬头望着夜空,想起了一些往昔旧事,不住叹息。可惜,时光荏苒,过去了,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寺庙之内,没有什么光亮,全靠月色洒下,才能勉强视物,两个和尚,一人持着木棍,一人握着扫把,悄悄地贴近到了寺庙门前,仔细地打量了许久。 年纪稍长一些的和尚,这才瞧见了进入寺庙的也是个和尚,他急忙抽了抽鼻子,对着身边的小和尚嘟囔道:“是师兄。” “大师兄?”不能悄声地询问道,也急忙眯着眼睛,仔细瞅着来人的方向。 可能年纪有些小,上一次见到不空,没怎么记住不空的模样,不过依旧有些印象,寺庙里面很少来人,不空的身影,也就在他的脑子里,一直有着位置。 也终于仔细观察许久之后,远处的来人身影,竟然能与印象中的那道黑影对上,这才急忙跑了出来,向着不空跑了过去,边跑边嚷嚷:“大师兄。” 手中的扫把,也早就不见了踪迹。 听到声音传来,也瞧见了跑过来的身影,不空抬头望过去,急忙张开了双臂:“不能,你小子,这都长这么大了。” 已经撞在了不空怀里的不能抬起了脑袋,急忙眨了眨眼睛:“那可不是,大师兄你这都走了几年了,你这次再出远门,下次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就有二师兄那么高了呐。” 不空揉了揉不能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却瞥向了远处,缓缓走来的不净身上,伸手招了招,示意他走的快一些。 见到不空依旧记得他这个师弟,不净也有些开心,不过毕竟懂事了,年纪也不小了,脚下是快了一些,近到不空身前,却是极其遵守规矩,先是行礼貌,道佛号。 一巴掌拍在了不净的肩头,便将他也搂入了自己的怀里:“你小子的尿布都是老子给你换的,还跟老子来这套,是不是师父教你的,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不空好像这才想起,自己的那位师父,好像就站在他的身后,便急忙捂住了嘴巴,不敢再言语。 “哼!”弥陀山冷哼了一声,眼神之中却是有些柔和,甚至好像这夜色里也有些风沙,他悄悄擦了几下,这才厉声训斥:“照你这么说,我这兴教寺,你来当主持好了。” 不空撇撇嘴,没有敢答话,却是搂着两个师弟,向着斋堂走去。 人是铁,饭是钢,进了寺庙,肯定得先吃过斋饭,再说其他的事情。 能够博得两位师弟的如此青睐,多半是因为不空身在江湖之中,有数不尽的新鲜事情,能滔滔不绝的道给两个小和尚听。 不能早些年尚且年幼,不太懂那些事情。可不净明白,这些年里,上一次不空离开的时候,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不净日复一日地讲给不能听,直到现在,不能都可以倒背如流。 进了斋堂,不空没有闲着,不净和不能两个师弟,便绕在他的身边,听着他眉飞色舞的不停唠叨,这可比师父讲的经文有趣的很。 再次见到了这位大师兄的亲口讲述,又确实懂了些道理,不能这次听得有了几分明白,不停地翻着白眼,又时而出几声压抑着的笑声。 站在寺庙院落中的弥陀山,微微叹息,单手横放在胸前,另一只手负后,望着膳房之内,听着里面的低声言语。 到了他这个年纪,自然四大皆空,不能扰动心弦,可是个人,就有人情味,四大皆空,便终究不可能真的四大皆空。 他的三个徒弟,哪个都不是他手把手养大的,又教了一身的本事。年轻的时候,他也有些傲气,这才造成了不空如今的尴尬境地。 如今可好,只要不空回到寺庙之中,他就很欣慰,是自内心的欣慰,是可以看着三个徒弟,齐聚一堂,笑着说话的欣慰。 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当年的过往旧事,他竟然站在院落之中,出神良久。 斋堂的声音,不久之后便停了下来,不空吃过了斋饭,在僧袍上擦了擦手,这才揉了揉两个师弟的脑袋,不净还有些含蓄,不能便眯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师兄。 “大师兄,你要不再讲一点儿外面的事情呗。”不能小声的嘟囔着,大眼睛急忙眨了眨。 “嗯,老规矩,明天我带着你们一早就让师父找不到我们,今晚可得把饭团准备好,明晚我们在回来,到时候我给你们讲个明白。”不空捏了捏不能的鼻梁说道。 “好的大师兄。”不能急忙答道,又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声音太大,引起了师父的注意。 弥陀山依旧遥想当年,并没有察觉到不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不空用肩头轻轻扛了弥陀山的肩头一下,这个肩头依旧温暖,可惜只有骨头了,咯的很。 他这才说道:“师父,你这是又想起了那些事情?” “哪里有。”弥陀山目光回转,没有看向不空,而是侧向了一旁,伸手急忙揉了揉眼睛,这才敢转过头来,笑着望向不空。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伤口复发 清晨,寺院一侧厢房内,郭小九猛地睁开了双眸,从床上坐起身子,探着脑袋在屋子里打量了几眼,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脸上挂起了几抹笑意。 他蹑手蹑脚地半坐在了床榻上,心中想着宁不二应当还在隔壁屋子里睡觉,经过了一夜的休整,他的伤势并没有完全见好,毕竟是切切实实挨了一刀,再硬实的身子板,没有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好不了。 能在一夜之后,就敢这么动弹的,估计郭小九算是头一个。他呲着牙,倒吸了两口凉气,在屋子里打量起来。 屋子里的装饰极为简陋,一张桌子,一张床,两个木凳,再加上一些散碎的普通挂饰,再也没有了其他摆设。 原本挂在他腰际上的佩刀,和身后的负剑,此时就倒挂在屋子墙壁之上,离床榻并不算远,既然在寺庙内,他不会太过于担心有什么危险,非得抱着佩刀才能踏实。 仔细打量了几眼,郭小九终于现了自己寻找的物什,他眯着眼睛,一脸坏笑地打量着桌子一侧的酒囊。 这是在寺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伤没好完全之前,宁不二应当不会让他离开寺庙,那桌子上的酒囊,多半就得陪伴他很久的时间。 尝试着起身,除了身前还有些略微的疼痛,好像并没有什么极为不舒适的地方。 郭小九轻轻摩挲手掌,开始向着桌子的方向走过去,他不敢多出什么声音,原本这事情,应当是晚上悄悄摸摸地干最好,奈何昨天确实是有些疲倦,宁不二又很晚才离去,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伸手捏起酒囊,轻轻摇晃,还好,在离开酒肆的时候,新装的烈酒,还没喝过几口。 仰头一口入腹,不由的出一声极为舒适的叹息,又急忙做贼心虚似的捂住了嘴,待到腹中升起一股暖意,才仔细回味了许久。 又是一口入腹,这才悻悻然地盖好了塞子,将酒囊放回了原位:“这时候,要是能有一两动听曲子,着实算是人间最得意。” 郭小九陶醉得半睁着眼眸,想要手足舞蹈,却扯到了伤口,疼的牙齿都在打架,再也不敢乱动弹了。 随后,郭小九转身,准备回到床榻之上,却在转身的瞬间,眼睛挣得斗大,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竟然岔了气。 “好啊你,都伤成这幅模样了,还惦记着喝酒。”宁不二冷眼望着郭小九,就站在床榻之前。 “没有没有,就是实在是有些口渴。”郭小九急忙打马虎眼道。 “喝就喝吧,还偷偷摸摸,是怕被我现?”依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郭小九,见到他有些理亏地不敢看过来,这才翻了个白眼:“是不是自己也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宁不二,我的仙子吆。”似乎觉得宁不二今天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虽然这位道门大法师也有偶尔俏皮的模样,可万万没有今天展现得这么淋漓尽致。 他有些好奇地摸了摸脑袋,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进的屋子?还有啊,什么好事让你这么开心?” 宁不二摊了摊手,好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几分异常,心中暗自猜想,是不是和郭小九呆得太久了,便对他没有了顾忌,急忙板起脸来,不再言语半句。 这可让郭小九抽着鼻子,尴尬得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双手还捏着衣角,悄悄的摩擦着。 突然灵机一动,身子就向后倒去,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宁不二,却在身体弯到一半的时候,突兀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沌,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不要想用这种伎俩来骗我。”宁不二见到这番情景,脸上虽然没有展露出来分毫,心中却是难免有些紧张。 见到郭小九并没有见好就收,便更气了一些,已经准备上前去给他两巴掌才解气,却心中现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因为她切切实实地瞧见了郭小九的身前伤口位置上,已经又是一片殷红。 当即不敢再有怠慢,几个快步跑到了摔倒在地的郭小九身侧,急忙查看伤口,见到郭小九的呼吸还尚且平稳,这才放心了一些,伸手轻拍在了郭小九的肩头:“让你偷喝酒。” 好像还有些不解气,起身又对着郭小九的大腿狠狠踹了一脚,这才吃力地将他抱到了床榻上,从袖口里拿出一瓶道门丹药,轻轻喂到了郭小九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宁不二这才起身,她昨夜在屋子里守了一夜,确实有些疲惫。郭小九的伤势应当没什么大碍,只要这些天吃好喝好休息好,便是时间能解决的问题。 她走出了屋子,准备到寺院内的井口旁打些清水洗把脸,顺便将疲倦也给洗去。 走到了寺院一侧,便瞧见了不空带着两个师弟,贴着墙壁快向着寺院的后门跑去,见到宁不二的身影,不空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连个声都没吱,就继续往前跑去。 宁不二皱着眉头,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好像还不等她询问出声,便有一个老和尚,手中握着一根木棍,同样贴着墙壁,快追了过来。 昨夜就已经见过了不空,宁不二没有什么奇怪,更何况她也知道不空跟这寺庙之间有些联系。 “不空,你要是今天敢拐着你的两个师弟,跑出去这寺院半步,今晚就别想回来了。”弥陀山大声地嚷嚷道。 可能年纪确实有些大,竟然没有追上前面的三个徒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出了寺院后门,向着寺院后面的山林跑去了。 “呼呼。”弥陀山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大声地喘着粗气。 宁不二已经近到了井口一侧,伸手打起了一桶清水,望着气急败坏的弥陀山,不觉有些好笑。 弥陀山回转身,这才见到宁不二就在此处,急忙行过礼貌,这才说道:“是贫僧的几个淘气徒弟,还望施主莫要见怪。” 这才仿若又想起来,昨夜和不空的交谈,急忙伸手拍在了额头之上:“姑娘,你以前是来过寺里吧?” “嗯。”宁不二点头轻声应道。 “是贫僧老了,眼力劲不行了,既然姑娘来过寺里,也不怕姑娘见笑,我的这几个徒弟,确实有些调皮了,可能会叨扰了姑娘和那位施主也说不定。”弥陀山继续说道。 “哪里,方丈跟他们的感情,我觉得挺好。”宁不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这么应付了一句,就想要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那位施主的伤势如何了,贫僧昨日有些忙碌,今天既然徒弟们都跑出了寺庙,不妨帮那位施主看看伤势。”弥陀山看出来了宁不二并不善与人言谈,话出口,却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毕竟是一番好意,宁不二并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已经转身向着厢房的方向走去。 不久之后,便进入到了厢房之内,郭小九仍旧在昏迷之中,按照宁不二的猜测,郭小九应当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 可弥陀山只是在床榻一侧瞧了郭小九两眼,就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急忙伸手探在郭小九的手腕上,静立许久,这才起身,对着宁不二行了礼貌。 “如果贫僧没有猜错,这位施主应当在不久前,又牵动了伤口,也成功损坏了体内气机。”弥陀山好像有些惋惜:“姑娘莫要说贫僧是在吓唬你,实话实说,这位施主所伤的伤势,应当不算要命,可下手的人,在这位施主的体内,留下了一道气机。” 还没有等弥陀山继续说下去,宁不二就已经猜到了弥陀山的意思,这并不算是什么稀罕的手笔,只是下手的是那位大宦官,她便根本没有察觉到郭小九身上的异常。 “还请方丈,施以援手。”宁不二心中也是一动,既然弥陀山能够看得出来,自然有办法去化解。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卫国公到访 一晃眼间,几日时光已经匆匆而过。自打那日之后,宰相李林甫回到相府内,就再也没有走出过相府大门,按照府中偶尔传出来的风声,像是李林甫身染重疾,命不久矣。 几个原本属于宰相李林甫一派的庙堂重臣,早先一日还到府内拜访,却都在第二日,被莫名其妙地遣离了帝都。 有心人便开始猜测这其中的道道,也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道是前几日朱雀大街上的那场截杀,最终没有得手,不管最后是谁拍案下的决定,都得由这位宰相大人来承担全部的后果。 随着李林甫一派的几个重臣相继离开了帝都,原本一些下一级的官员,便急忙摆脱了这摊浑水,近些日子,开始往卫国公的府上走得勤快起来。 这接连几日下来,相府已然门可罗雀,在帝都的大人物,都已经知晓这位宰相大人已经失势,纵横了大唐官场十数载,终于还是得挪屁股了。 反倒是卫国公,成了这庙堂之上的大赢家,他手下一派官员,这些日子里声音也越来越响,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还没有投身到卫国公门下的官员,有的确实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入那些贵人的法眼,有的已经主动请辞,远离了这场无声的硝烟,也有的看不惯卫国公的做派,自立一派,抱成了一团。 反正,昔日风光无限的宰相李林甫,已经是真的重病缠身,估计用不了多久,相府里就会传来噩耗,究竟什么时候会传出来,那就得看站在最上面那位的意思。 宰相府邸深处,更是乱成了一团,除了跟着宰相李林甫混了一辈子的几个老管事还呆在府邸,其他的下人杂役,都已经早早地被辞退。 相府怕是难以熬过这个冬日的末尾,很多人都这样子想着。 韩昌黎是少与派系挂钩的几个朝中重臣,更何况还是朝堂之上,最年轻最得势的官员,没有之一,当然没有人敢动他的主意。 先不说韩昌黎身后的天子陛下会不会做些什么文章,就只怕那位掌管着大唐最隐秘机构的“三公子”都不会认着他们胡来。 太子殿下依旧是往日的太子殿下,依旧那么可怜巴巴,如果天子陛下没有到了犯迷糊的时候,太子便只能是太子而已。 就在今日,边关之地更是传来了一个能让整个大唐震惊的消息,杨胡子在安全回到安西都护府之后,便有十六七万边军,顺势造反,与突厥蛮子勾结在了一起。 还有几万边军并没有顺从杨胡子的意思,尽皆被坑杀在了陇右道玉门关之外。 这是在做给天子陛下看,让天子陛下难堪。很多人都知晓,放走杨胡子,终究还是天子陛下的意思,那杨胡子这一反,估计相府就真的没了。 如果杨胡子在安西都护府好好地呆着,说不好宰相李林甫还能多活些日子,再恢复以往的声望权势,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胡子这一反,算是彻底逼死了宰相李林甫。 太极殿内,天子陛下大袖一挥,抬着眼睛望着站在大殿之内的众多朝中重臣,没有什么厉声训斥,也没有显得多么着急。 低下的官员都以卫国公为首,卫国公见到天子陛下,连头都不敢抬,下面的官员,腰杆自然更直不起来。 天子陛下思绪良久,终于还是伸手重重地拍在了龙椅把手之上:“明天就是上元节了,今天朕希望你们能拿出来对策,让朕好好过完这个节。” 以卫国公为首的众多重臣,腰杆弯的更低了一些。 大宦官冯元义就站在金銮之下,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太极殿之外,没有看向殿内的任何一人,这个时候,这些人肯定不会真的能有什么好办法。 说白了,书生能兴国,当然也能误国,得看坐在金銮之上那位,如何驭人,跟随天子陛下这么久,深知天子心术的冯元义,并不是很着急。 能够营造出大唐如此盛世之景的天子陛下,就算已经年迈,可脑袋还是清醒的,他应当也在等,等一个可以让他放心将这件事情托付的人。 天子陛下确实有些年迈,这些年无心朝政,便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不知道,今日那人会不会出现在殿内,为天子分忧。 “真不知道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龙椅把手之上,天子眯起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开始望着金銮发呆。 大唐的盛世呀,会不会就此终结呐? “不会!” 天子陛下笑了笑,他确定,泱泱大唐,总有人能站出身来,为他解忧愁。可惜李林甫老了,眼睛也昏花了。 在天子陛下心里,李林甫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最适合做大唐宰相的人选。下面那些人都在说,等李林甫退位,他肯定会把位置让给那位他极为看好的年轻书生。 早先他也如此想过,可毕竟太年轻了一些,再等个十年,尚且算不得晚。 那今日…… 天子的眼眸再次低垂,落在了卫国公的身上:“傍晚之前,最好想出个办法来,若不然就都去相府陪着宰相大人吧。” 底下的一众官员,最终还是没有人敢出声。 好像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天子意图的冯元义,急忙转身,走到了龙椅之前,搀扶起了天子陛下,开始缓缓向着后殿之内走去。 大殿之中,再也听不到了金銮之上传来的气息,卫国公才敢直起腰杆来,他早已经大汗淋漓,汗水染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准备起身。 身后的几个重臣,已经起身,近到卫国公身前,赶忙搀扶。 对着身侧几个重臣瞧了几眼,卫国公也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在庙堂上好勇斗狠是一把好手,真要是到了这种要命时刻,是谁都指望不上。 他很生气地一挥衣袖,率先走向了大殿之外,还有两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如果没有办法,他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不过,既然能在朝堂上,瞬间崛起的卫国公,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离开了皇城,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装饰很普通,也只有两马拉车。 他掀开了车帘,便有亲信骑着马贴近到了车帘之外,抱着手行礼:“大人。” “去韩翰林府邸。”卫国公的声音有些低沉,说着已经放下了车帘。 亲信好像有些疑惑,韩翰林是何人? 突兀地想起了去年在帝都瞬间登顶庙堂的那位年轻书生,便急忙向车夫小声耳语了几句。 马车行驶得不算很快,却刻意在城中各个坊间绕了很多远路,显然卫国公并不想自己的行踪,被旁人发现。 坐在马车内的他,闭着眼睛养神。 马车很快到了要到的府邸之外,府邸不算很大,也不算多么豪奢,甚至只有寥寥几个仆人。 亲信下马,极为恭谨地向府中的下人说明了车上那位的位高权重。却遭到了下人的几番白眼。 大人物?位高权重?在他们这几个下人的眼里,还真没有几个能与韩昌黎并肩的大人物,就算是卫国公和李林甫都不行。 再给韩昌黎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这大唐境内,还真说不得谁说了算。 “知道了。”下人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转身向着府邸深处走去。 哪怕多么不乐意,也是仗着自己是韩昌黎府邸里的奴仆,才能在别的奴仆面前张扬,要真的是车上那位下来,他们哪里还敢如此跋扈。 通禀的下人看似懒洋洋,却也不敢怠慢,离开了那几个人的视线,就火急火燎的向着府邸深处跑去。 府邸不大,很快就近到了大堂之内。 三个年轻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很明显早间的那些消息,也已经传到了这里,他们更是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都是大唐的年轻一代,年轻人,最容易冲动,脑袋一热,什么都能想得出来,也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韩昌黎亦是如此,不过他想的还要更多一些,不是李三胖那般只会痛斥杨胡子背信弃义,也不是孟东野那般,想着要去边关,手刃杨胡子才解气。 他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寻常打架,可能连个妇人都惹不起。 他瞧见了下人急匆匆地赶来,脸上表情没有变化,眼神之中却是极为精彩锐利,大唐毕竟还是应当属于年轻人的一代。 没有等下人说话,韩昌黎已经摆手,向着李三胖和孟东野看了几眼,突然一笑,伸手道:“请卫国公进府说话。” 好像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他索性往前走去:“我亲自去迎。” 第一百一十六章 韩昌黎的苦笑 能在这种紧要关头,想到他韩昌黎的,整个帝都城内,唯有寥寥数人,天子陛下的意思,他韩昌黎能看的明白,他接下来的继续崛起,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过渡。 那么此时还能到他这府邸门前扣门的人,宰相李林甫没有那个机会了,便只有卫国公一人而已。 天子陛下不会看着大唐的命运,掌握在一个刚刚步入朝堂不满一年的年轻人手里,可他可以容忍自己扶植的新权贵再近一步,再近一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位列三公,可以官居一品。 宰相李林甫的位置需要有人填补,不是年轻书生韩昌黎,更不可能是已经老得犯迷糊的杜司徒,唯有卫国公一人摆在天子陛下的眼前。 不管这位权臣的手段如何,哪个在朝堂混迹的权贵重臣,能有一双干净的双手。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韩昌黎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 在下人的引路下,韩昌黎很快来到了府邸门前,大门不算太高,也不够多么大气,所以,韩昌黎走出大门,走到了马车前方。 卫国公的亲信想要上前从马车里请出来自家的主人,韩昌黎急忙摆手拒绝了,他扣指在车厢一侧轻敲,干净利落的说道:“卫国公,请入府详谈。” 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这种时候,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 谈的内容,韩昌黎早在杨胡子走出帝都城的那一刻,就开始细细盘算,直到今天。 马车车帘没掀开,卫国公佝偻着背,走出了车厢,直到双脚落地,才微微拱手:“韩翰林。” “请。”韩昌黎低头行礼,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迈入了不算很高很大的大门之内。 制止了亲信要入府的打算,卫国公对着手下示意,没有什么言语。做为他的亲信,自然能够明白这位主子的意思。 亲信翻身上马,引着马车候到了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看着卫国公随韩昌黎入府,门前的两个下人望着那位帝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远去,进入府邸深处,一阵唏嘘。 没有直接去府邸大堂,韩昌黎的脚步不紧不慢,卫国公却显得有些急躁,他几乎贴着韩昌黎的脚步去走,只慢了仅仅一步。 还有不足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是关系到他卫国公接下来,是否能够直上青天挥浮云,他当然很着急。 随着屋门被打开,屋子的摆设映入了卫国公的眼帘之中,这是一间书房,正面的便是一张贴在墙壁上的大唐军防图。 私自收藏大唐军防图,是掉脑袋的事情。可进入屋子之内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还请韩翰林解读。”卫国公关上了书房的门,拱手说道。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直接奔入了主题。 韩昌黎也不是那种看不清楚形势的寻常呆滞文生,他快步走到了军防图前方,目光眯成缝隙,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缕笑意。 这是他的手笔,泱泱大唐将在他的手中,重获新生。 “师父,您老人家看仔细喽。”可能韩昌黎心里如此想着。 军防图上勾勒过很多的笔触,看得有些繁杂,这并不会影响韩昌黎的观赏。他抬手,在陇右道、关内道以北、河东道以北划了一个大圈。 “如您所见,现在这些地方,都是胡蛮狗的叛军,以及突厥蛮子的大军所在,应当在三十万左右。”韩昌黎说着。 关内道以南,便是京兆府,帝都城在京兆府境内。 似乎杨胡子挥军南下,只需要捅破一层薄纸。 卫国公皱着眉头,陷入深思,他年纪虽长,但记忆力不错,分析能力也不错,他快速在脑中盘算着手握叛军和突厥蛮子大军的杨胡子,下一步会如何打算。 “他会兵临帝都城。”好像猜到了卫国公所想,韩昌黎的声音清脆,但并不悦耳,反倒极为刺耳。 “我们关内道和河东道还有多少守军?”已经看清楚基本形势的卫国公当即问道。 “关内道以陇东城为圆心,直到京兆府之外,杨胡子边军以南,有归德将军狄欢的五万大唐将士。”韩昌黎用手指扣在了关内道境内,北至边军营寨,南至京兆府之外。 还没有等卫国公从上一条讯息中回过味儿来,韩昌黎就继续说道:“河东道属于制式,并登记在册的将士,不足两万。” 两道境内,大唐将士总计不到七万,面对的可能是三十万南下的叛军联军。 那杨胡子兵临帝都城下,将不算是什么难事。 “我想听听韩翰林你的意见。”卫国公在书房里踱步良久之后,才抬头冒出了这么一句。 好像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韩昌黎伸手指向了河北道,那里有着比大唐陇右道更宽阔的土地,也更多的边防将士。 “安东大都护,也是镇军大将军的大唐神将苏成武,有二十万边军,已经屯兵在河东道以东。”韩昌黎说出了大唐北疆之内,唯一的依仗。 这对于卫国公而言,对于天子陛下而言,对于大唐而言,都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他不可能拦下,最多牵制住河东道的叛军,甚至还要提防突厥蛮子的东进。”见到卫国公眼神当中的神采,韩昌黎当即泼了一盆凉水。 没有等卫国公继续发问,韩昌黎滔滔不绝:“我义父来信,已经联合河南道节度使,率领八万大唐儿郎,赶赴至河南府境外。” 大唐所有权贵都知道,韩昌黎的义父是济南王。 又是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可明显韩昌黎的语气并不算很平稳,依旧有下文:“义父最多能到了京兆府,进入不了帝都之外,无济于事。” 大唐藩王不经召见,不得入帝都面见天子,更何况还是带领大军而至,视同谋反。 “那我大唐,便只有七万将士可挡胡蛮狗叛军?”卫国公听到这里,语气已经有些急迫,原本他也憧憬在大唐依旧盛世的光辉之下,可听韩昌黎这么分析,却又感觉,确实如同他所言。 泱泱大唐盛世,想到叛军攻入帝都城之后的可怕场景,让卫国公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韩昌黎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所致,依旧在军防图之上:“要救大唐,唯有一人。” “谁?”几乎下意识的,卫国公第一时间问出了声。 “山南节度使,史分明。”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游魂堡一战,力扛突厥蛮子五万大军的史分明,终于在大战之后,迎来了许久未见的高升,蒙天子陛下厚爱,史分明在两个月前,入了山南西道,担任节度使。 “何解?”好像掏空脑汁,终于想起了这个史分明的履历,卫国公有些疑惑。 “当年如果不是受到了陷害,只怕如今担任安西大都护的人选,不会是杨胡子,而是他。”韩昌黎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已经到了京兆府。” 依旧没有嚼清楚其中的意味,卫国公一脸的严肃,又侧着脑袋,略做思索。 “依我之见,可命狄将军率领将士前往河东道,连同河东道守军,守住京兆府东侧。史分明升任怀化大将军,带领山南将士,连同帝都十六卫抽调半数将士,甚至可以让洛阳王出点力,关内道便同样不可能失守。”韩昌黎说道。 他没有在看向军防图,而是很认真的看向了卫国公。 “这个人,有这么大能耐?”卫国公这才微微醒转,出口问道。 “当年漠北有他,突厥蛮子三年不敢进犯寸土。”韩昌黎直接拍了拍手,已经准备走出书房。 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再多说一句,都是画蛇添足。 倘若卫国公真的按照他所言,启禀天子陛下,那么大唐此番劫难,算不上劫难。 可惜,这一次,天下陛下,不可能相信他,已经很久没有相信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是那位杜书圣的弟子,只怕,现在已经失势,他背对着卫国公的脸颊上,露出了几分苦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此简单 书房之中,只剩下了卫国公一人,他依旧看着军防图良久,伸手隔空比划。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走出了书房,距离黄昏,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没有怠慢,更没有再和韩昌黎去打招呼,直接走向了府邸大门的方向。 见到这位大人物出府,两个下人没有敢阻拦。 双手附后,自信满满的卫国公,站在了府邸门前,抬头仰望几眼苍穹,不由一笑,朝堂之上,他的时代,真的来了,再也没有了那个总是站在他头顶上的宰相李林甫,可能最多明日,除了天子陛下,他就真的是万人之上。 他瞧见了隐藏在暗处了马车,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亲信扶着他踏上了车沿,这一次没有绕路,直接奔向皇城方向。 卫国公的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神之中,满是神采奕奕,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精神过,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息,他忍不住说道:“先生,麻烦再快些。” 他的车夫是个老先生,年纪很大,他从踏入朝堂的第一天开始,老先生就是他的车夫,他一直如此称呼,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变过。 “唉。”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又加快了一些。 转眼间,已经是一片星夜,李三胖独自乘马,走出了皇城下的含光门,直到彻底走出了皇城,他才敢快马行驶,他要赶到韩昌黎的府邸,将刚刚从太极殿里听到了那个坏消息,传递给到韩昌黎的耳朵里。 不久之后,李三胖敲开了府邸的大门,他摇曳着肥硕的身躯,走入了府邸大堂之内。想来此时,韩昌黎应当还在等着他的消息,孟东野应当也还在。 几乎是喘着粗气,走进了大堂,急忙寻到了茶壶,不是新茶,也不是温茶,他没有讲究,倒头便灌,直到茶壶里可能已经没了多少茶水,他才缓缓放下。 “韩昌黎,我觉得你这次肯定看错了人。”李三胖说着,这才寻了把椅子坐下。 从李三胖进入屋子,屋子内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就没有挪开过,现在听到李三胖的一句话,知道事情可能确实是按照韩昌黎之前猜想的第二种结果往下走。 “谁?”孟东野暗自打量过了韩昌黎的脸色,负剑被他握在手中把玩,他自然知道是谁,多此一问,也必须要多此一问。 “还能是谁,韩昌黎呀,你说你怎么就没有留个心眼,那个老畜生,你都敢完全相信。”好像对于卫国公映像极差的李三胖,揉着两只肥硕的手掌嚷嚷道。 “我是问,他最后举荐了谁?”孟东野翻了个白眼,他如今依旧是一名身在大唐帝都城的普通游侠儿,可他有两个不错的朋友,李三胖和韩昌黎。 好像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韩昌黎的注意,他抬起了眼眸,脸色依旧有些落寞。 李三胖啧啧嘴,有些不解气的一巴掌拍在了身侧的木桌上,整张桌子都颤了三颤:“十六卫大将军,曾广元。” “唉。”韩昌黎叹息一声,继续低着头,开始了沉思。 见到如此光景,李三胖跟孟东野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向着韩昌黎的方向走去。 一巴掌拍在了韩昌黎的肩头,孟东野先是坏笑:“没事没事,大不了就让他胡蛮狗来帝都瞧瞧,我保证能打的他找不着北。” “就你那点能耐。”李三胖白了孟东野一眼,见到韩昌黎的忧心忡忡,有些于心不忍:“是不是,没有他,其他人真的守不住?” “嗯。”韩昌黎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嗨,多大点事儿。”孟东野已经一把将韩昌黎拉了起来,在韩昌黎的耳边小声耳语:“这事情不能怪你,就算是帝都城到时候,真的挡不住叛军,也跟你韩昌黎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对对对。”李三胖适时说道,已经看向了大堂之外。 夜色正浓,也是时候出门了:“不管如何,日子还得过不是,走,去文酒会,看看你的颜小娘子。” “不去。”韩昌黎低着头,微微摆手。 “韩昌黎,怎么说?”孟东野强行与韩昌黎对视,怪里怪气地问道:“是不是天子陛下那个时候,正中你的下怀,你才会不好意思,选择了拒绝,导致现在落到了如此下场。” “没有,我从一开始,心心念念的只有她,没有旁人。”韩昌黎抬头,极为认真的答道。 “可怜的颜小娘子。”李三胖摇了摇头,这才有些不怀好意的一把将韩昌黎掐在了臂弯之下:“嘿,不去也得去,我知道你心里,说不定有多少苦水,想跟颜小娘子交代呐。” 就这般如此,韩昌黎被李三胖和孟东野,架着走出了府邸,到了平康坊,到了文酒会。 这种帝都城里的花花巷子,能够代表身份和权势的去处,唯有文酒会。 依旧是穿过了喧闹的人潮,到了那个僻静的隔间之内,明天就是上元节,今天这些楼里的小娘子,都提前过上了节日,打扮的格外妖娆美丽。 孟东野抱着负剑,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只要进了这文酒会,他孟东野就成了哑巴,做为好友的李三胖和韩昌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可怜这个小子,有贼心没贼胆,也就只敢这么眼巴巴的瞧瞧,甚至有一次,李三胖带着孟东野亲自到了文酒会的二楼雅间,脱光光的小娘子摆在了孟东野的眼前。 这个家伙当时就吓坏了,捂着眼睛,瘫坐在雅间之内,好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一般:“娘呀,孩儿不孝,今天违背了祖训,……” 打那之后,李三胖就再也没有打过他孟东野的主意,甚至为了他孟东野的清白,还替他将那位脱光了身子的小娘子,送到了他那小屋子里,当了丫鬟。 起初,孟东野天天跟李三胖哭诉,后来可能被那小娘子霸王硬上弓之后,孟东野就再也没敢在李三胖的面前叽叽歪歪过。 在他的眼里,那个小娘子敢如此大胆的行径,肯定是他李三胖的授意。 随着李三胖的离去,孟东野的发呆,有些无聊的韩昌黎,向着楼上望去,那里是整个文酒会最大的一间厢房,他的红颜知己,颜令宾颜姑娘,就在那间屋子里。 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很久没有去找过她了,就算隔三差五还是会光临文酒会,可始终没有勇气往楼上瞧一眼,今天,他决定抬头看一眼,就一眼。 她果然也在看着他,韩昌黎苦笑,她仍然能够触动他的心弦,让他可以不去想那些繁杂的事情,倘若不是遇到过了李字姑娘,他想,这一辈能够博得她的青睐,算是三生有幸。 可惜,她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时间,晚了一些。 以至于,就算是当今天子陛下亲自赐婚,他出于良心不安,最后选择了拒绝。从那以后,他不敢再往楼上瞧一眼,更害怕看见她,是内疚,是理亏,是总觉得对不起她。 他韩昌黎是个书生,比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除了在眼界上,好不到哪儿去。 他好像瞧见了颜姑娘眼角的泪花,颜姑娘嘴角的温柔笑意,如此矛盾,却又如此贴切。 没得选,今天总是躲不过去了,韩昌黎喝了一碗酒壮胆,然后起身寻觅着隐秘的角落,低着头怕被别人看到他的脸,他缓缓走上了二楼,自认为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走到了那扇房门前,没有抬指轻敲,愣愣出神。 “嘎吱”房门轻启,那个动人的女子,揉掉了眼角的泪花,她笑着望向了他:“公子,奴家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韩昌黎竟然忘记了进屋,就站在门前,经过了仔细的思量之后,才摇了摇头:“没有。” 男女之间,果然如此简单!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见我佛心生怜(上) 这一年秋,边关传来消息,陇右道漠北,再次并入了大唐疆土。不论是突厥蛮子还是吐蕃,在这个时候,都选择了乖乖闭嘴。 女帝迎来了属于自己真正的权势巅峰,望眼泱泱大唐,再也没有人敢持着反对意见,或是拿怪异的眼神去看这位女帝。 三天后,女帝带着三千神策军,从东都洛阳,赶到兴教寺外。没有人能猜到女帝此时所想,为何一个连老天爷都不相信的奇女子,会相信佛主这种奇怪的存在。 可能仅仅是因为敬仰玄奘法师罢,毕竟,玄奘法师在此飞升。 硕大的兴教寺内,三百僧人静立寺庙大殿之外,轻声诵经,是歌颂女帝的治世之能。 女帝在大殿之内,大殿里除了方丈没有其他和尚再敢入内。几名神策军把守在大殿门前,眼神凌冽,严酷无情。 寺庙之外,作为女帝最疼爱的孙女,年仅不满十岁的吉祥公主,悄悄走下了御撵,趁着周围的神策军不注意,悄悄摸摸跑到了寺庙之内。 寺庙偏殿之外,可以通往寺院的后山,吉祥公主可能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寺庙之内,她很轻车熟路地钻入到了偏殿。此时,所有的和尚和神策军,应当都在大殿方向。 她提着自己心爱的裙子,笑望着偏殿的佛像,她不识得这位金身佛陀,也不去理会,她只是很好奇,天后娘娘为何总喜欢跑这么远,来这座寺庙之中。 没什么稀奇的呀。吉祥嘟着嘴,揉了揉肉嘟嘟的小脸,准备离开偏殿,要是离开的时间太久,被神策军发现,告诉了天后娘娘,肯定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好像听到了偏殿之内,有什么奇怪的声响,吉祥急忙皱起了眉头,在偏殿之内,四处打量:谁? 很快,吉祥发现了在偏殿的佛像之后,有一名小和尚,紧闭着双眸,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地嘟嘟囔囔小声念叨着什么。 喂,小和尚。吉祥公主盯着小和尚的脸,很认真地瞧着。 啊!小和尚吓得靠在了佛像之后,急忙再次闭上了眼眸: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听着小和尚的奇怪言语,吉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轻轻贴近在了小和尚的耳侧:小和尚,你叫什么? 不空。好像并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果断回答的不空,急忙揉着小光头,有些不知所措。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我好不好?吉祥公主看穿了不空的心思,俏皮的问道。 不空不敢出声,只能微微点头,尽量想要将眼神偏开,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吉祥公主的身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吉祥公主问道,话音落下,已经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空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快速地跳动,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那我就当是你默认了哦。吉祥不等不空多做思考,已经吐了吐舌头,准备离开偏殿。偏殿之外,已经传来了神策军的呼喊,她可不敢再怠慢。 听到身前的脚步声响起,不空急忙抬头,重重地呼吸几口,瞪大了眼眸,开始寻觅刚才的那位俏皮小丫头。 在这儿。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前的吉祥公主,冲着他招了招手:记住哦,我叫吉祥,下次我还来找你。 吉祥?不空小声地念叨着,又见到了身前的佛陀,急忙摇了摇头。 兴教寺偏殿之内,不空被师父罚诵经,他轻敲着身前的木鱼,小声地呢喃。 好像有人突然跪在了不空身侧的蒲团之上,一股算不上好闻,但让不空很难忘却的香气,扑鼻而来,打乱了他的思绪,他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悄悄将眼帘打开一条缝隙,果然是她来了。 喂,不空,怎么见你天天被罚诵经呀?吉祥公主伸手抢走了不空身前的木鱼,放在手里把玩着。 不空急忙道了一声佛号,依旧不敢与她长久的对视,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既然偏殿之内,没有了诵经声,吉祥公主就开始了她的自言自语,讲着她这些日子生活里的有趣事情,反正不空大半都听不懂。 可每次见到吉祥公主开心,他就跟着傻笑,见到吉祥公主悄悄地抹眼泪,他就在心里默默诵经,为她祈祷。 不空,等过几年,你娶我好不好。吉祥公主盯着不空的脸,双手托在腮帮下面,小脸已经红扑扑一片,可她的眼神依旧很认真地盯着不空去看。 不空吓得急忙跪倒在了佛像面前,呼吸急促:公主殿下,我只是一个和尚,而且还要问过师父。 我是让你娶我,又不是让他娶我,问他做什么?吉祥公主嘟着嘴,有些不高兴。 不空皱着眉头,在心里开始了挣扎,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猛然下定决心,偏头说道:好。 可偏殿之内,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不空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她就离开了。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能够见到她,不空每天都会惹师父生气,每天都会来偏殿诵经,就是为了等着她来到寺里,能够找到他。 又过了两三年,这些年里,女帝来兴教寺的时间越来越少,他见到吉祥公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 今天,是她独自前来寺庙之内,没有去正殿拜访,直接来的偏殿。 她好像有些不开心,她抱着膝盖,没有说话。已经十四五岁的吉祥公主,长得已经亭亭玉立,再加上宫中原本就是粉黛加身,她在常人眼中,自然是宛若天仙般的公主殿下。 见到了吉祥公主的不开心,已经听到了消息的不空,也有些怅然若失,女帝飞升了,在东海蓬莱之外。 最近,还好吗?鼓起了勇气,不空主动问了一句。 不好。吉祥公主嘟着嘴,突然靠在了他的肩头,开始痛哭。 当听到了吉祥说,她已经跟很多宫里的大人物打过了招呼,甚至,连道门的大法师,也站在她这一边,这个时候的道门大法师,还是大唐的大法师。 不空便开始有了些不详的预感,他开始极力劝阻吉祥公主,不要做傻事情,甚至,他愿意立刻还俗,娶她为妻。 你以为你是谁呀?吉祥推开了不空的肩头,她擦拭掉了眼中的泪水,声嘶力竭地怒吼:我不过是看着你好玩,所以才每次来了都逗你玩,你当真以为我稀罕你一个臭和尚。 说完,吉祥已经离开了偏殿。 这一天,天空下着大雨,不空站在寺庙门前,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曾转身。 你来了?又是一年的春季,不空望着偏殿的佛像,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终于还是来见他了。 嗯。吉祥公主轻声应道,她没有走到不空的身侧,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跟他讲很多很多关于她的事情。 你决定了吗?不空问道。 嗯!她又是应了一声,然后没有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了寺庙。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空急忙起身,他心中的那个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什么时候? 等突厥蛮子到了洛阳城外的时候。吉祥公主脚下略作停顿,答道。 这一夜,不空未眠。 那可能是他们最后在兴教寺内见面。 不久之后,突厥蛮子数十万大军,兵临洛阳城外,整座大唐,皆是震惊!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不空,在兴教寺门前,等了足足三天,她这次不会来了。 他告别了师父,要去洛阳城。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未见我佛心生怜(中) 已经八天了,突厥蛮子围困洛阳城已经有了八天之久,大唐境内,依旧没有援军赶来相助。 洛阳城内,更是生了一场大的动荡,以吉祥公主和道门大法师为的势力,动了政变,可惜,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杀死新帝。 两股势力在洛阳城内交锋不断,谁都没有占到上风,也没有完全落入下风。 龙门之后的皇城,已经随着这几日的动荡,变成了残垣断壁。这个时候还没有受封洛阳王的中年周姓将军,做为女帝的娘家人,手握洛阳城内三营将士的他,成为了唯一决定这场叛乱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天夜里,有一名年轻和尚,掠入城内,他在众多突厥蛮子的注视之下,站在了洛阳城城头,也成功引起了城中那些人的注意。 不空见到了她,如愿以偿。 “你来做什么?”已经见到不空之后的吉祥公主并没有很开心。 “来帮你。”不空的回答很简单。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吉祥公主身后,便多了一个贴身护卫的和尚,和尚很厉害,就算是和已经是第一宦官的冯元义交手,也不落下风。 可这场叛乱的最终结果,并不会因为多增加了一个和尚,就会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吉祥公主的叔叔,周姓将军迟迟没有下决定,这让吉祥心里面很着急,她去求见周姓将军的次数,越来越多,被闭门不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好像想清楚了事情关键的吉祥公主,去拜会了成名已久的杜书圣,杜书圣没有见他。 道门大法师很生气,因为这被他看成了是道门和儒教的一场争锋,谁赢了,大唐未来的三十年,朝堂之上便听谁的。 动政变的叛乱势力,一分为二。 逐渐被压迫到了没有空间生存的境地,也就在突厥蛮子围城的第十日,整个格局被彻底奠定下来。 已经意识到分则必败的吉祥公主和道门大法师,好不容易再次握手言和,却迎来的是毁灭,毁灭就会身死,因为这场叛乱是因他们而起。 杜书圣就在那一日,四步成圣,与道门大法师交手,只是道出一言,一语成谶,道门大法师倒在了血泊里,他极为不甘心。 他的头颅,被冯元义亲手斩下。 同一时间,叛军势力受到了新帝一派和周姓将军的联合打压,腹背受敌。吉祥公主被刺客偷袭,身受重伤。 护卫着吉祥公主的不空,在叛军的帮助下,成功夺下了城门,逃出城去。 “吉祥,坚持住,我们去找师父。”抱着怀中的女子,不空从未如此慌张过,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问他喜欢她吗?还是之后的那一次,她问他能不能娶她? 他知道,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赶回兴教寺,师父一定有办法救她,因为这个天底下,就没有他师父做不成的事情,他的师父可是玄奘法师的师弟呀。 “呵。”吉祥公主伸出手,娇柔的手指,触在了他的脸颊上,笑着低声呢喃:“你真傻。” “我不傻。”不空不知为何,见到她的这幅光景,竟然会流泪,师父说,男子汉大丈夫,只能流血不流泪,可流血的是个女子,他心爱的女子。 “你就是傻,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呀?”吉祥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可她依旧在尽量地保持着微笑,跟他去交谈,她害怕下一秒,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了。 脚下没有停歇,不空仰着头,没有哭出声,只是低声地抽噎:“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呀!” 听到了这个回答的吉祥公主,很满意,她笑得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哪怕是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小和尚,曾经为她所付出的那一切。 她不想连累他,更是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越觉得,自己的归宿由不得自己做决定,除非自己能够如同天后娘娘那般。 她开始准备反抗,当下定了决心之后,她知道,她很可能会死,她想要去见他,跟他说说话。 吉祥公主没有想过要提这些事情,可是她提了,听到了他的反对,她很不开心,她将心中压抑已久的所有阴暗,都一股脑地丢在了他的身上。 再之后,在决定了下手的那一天,她又去见了他,是在跟他告别。 离开了兴教寺之后,她一连哭了三天,他都答应要娶自己了,自己为什么会拒绝? 因为她的命运呀,不在自己的手里,她以前被视为女帝的接班人,天子陛下怎么可能容着她,等待她的结果,可能只有两个,要么和亲,要么身死。 她选择了后者。 她的眼角开始滴落了两滴泪花,泪花落在了地面上,却荡起在他的心里。 不空继续往前走,不敢停歇,他害怕她的死,她死了,他怎么办呀? “吉祥,等你好了,我就娶你好不好?”不空盯着越来越没有血色的吉祥公主,咬着牙低声问道。 她难得娇羞地点了点头,她想到了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她笑了笑。 “终于可以嫁给你了。”吉祥说着,带着笑容,闭上了双眸,她的手依旧抚摸着他的脸颊。 深深地呼吸一口,不空猛然停滞在了当场,他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不是说好了吗已经?不是要嫁给他吗? 他瘫倒在了地面上,手指在她的鼻息前方,轻轻探过。 不空的人生,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的绝望,他用额头,顶着她尚且还有些余温的额头,一滴滴眼泪,洗刷在她的脸颊。 他握紧了她的手,微微眯起了眼眸:“吉祥,我喜欢你。” 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说出口的话,今天他要讲给她听。 “吉祥,不要等几年,现在,我就要娶你。” 这是后来,在兴教寺偏殿,吉祥问他,可不可以在几年后娶她,等他下定了决心,已经看不到了她踪迹,他没有来得及讲给她听的话。 “吉祥,我愿意为你赴死!”不空将她高高举起,他跪倒在地,仰望苍穹。 可惜,死的是她,他没有办法替她去死。 “求求你,醒醒吧,不要睡呀,你睡着了,我怎么办呀?”不空已经泣不成声,他抱着她,几乎整个身子,瘫倒在了地面上了:“怎么办呀?” 是问苍天,问大地,问自己的内心,更是问她。 不论是哪个,都不能回答他。 她终究还是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她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脸颊,为他擦拭掉伤心的眼泪。 …… 不久之后,不空带着吉祥公主,赶回到了兴教寺,他跪倒在他师父面前,三天三夜。 或许是实在看不得自己这个徒弟伤心,他取出了师兄飞升遗留在寺里的佛珠舍利,保存下了吉祥公主的一缕魂魄。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不空不相信,他带着佛珠舍利,决定去尝试着救她。 大唐江南道有座醉仙楼,听说楼内有位无所不能的观星者,那个叫做红莲大人的神奇女子,他想,她一定有办法。 他没有立刻去江南,他还需要去接一个人,一个可能已经躺在死人堆里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叫宁不二,是道门大法师临死之前,托付给他的,要他带着她,去青城山,找老天师,只有见到了老天师,道门的这一脉,才不会彻底的断绝。 只要有她宁不二,道门当兴,老天师不会不答应,当时道门大法师说的很有自信。 将吉祥公主的尸体,掩埋在了兴教寺后山,不空没有立碑,人死才能立碑,在他的心里,吉祥公主依旧还活着。 他望着手中的佛珠舍利,在阳光之下,它是如此之美,美得让他睁不开眼睛去直视,这是她的残魂,她依旧还留在他的身边。 “吉祥,等我,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不空说着,笑着望向了江南,却往北而行,他要去接那个小姑娘了。 唐三中文网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二十章 未见我佛心生怜(下) 从河东道再次回到兴教寺,不空身边多了个小姑娘,小姑娘很矮很瘦,也不喜欢多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立在不空的身边,用小手抓着他的衣角。 他没有从正门走回寺院之内,不空不想再给师父添麻烦了。上一次,那些寺院中的师兄弟,用那样子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的师父,他依旧历历在目,铭记于心。 直接走到了兴教寺后山,望着依旧还是新土覆盖着的坟冢,没有石碑。 他靠在了坟头上,从怀中摸出了酒葫芦,她离开以后,不空便喜欢了上饮酒,他喜欢那种醉酒之后,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 每当那个时候,不空都仿佛看到她在对着他笑,在向着他走来。 小姑娘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她是从死人堆里被拉出来的,她不害怕,可能也因为年纪太小,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意思。 “宁不二,打起精神来,接下来我们要去剑南道了。”不空将酒葫芦收起来,要说的话,已经都讲给了她,是时候离开了。 他伸手握紧了佛珠舍利,离开,是为了迎接她的新生。 不空刚走出没多远,就不再往前走,因为寺院中的师兄弟,已经拦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没有人说话,只是用极为凶狠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 小姑娘抓着他衣角的手,缓缓地松开,她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将自己很好地隐藏起来。 一路上,每一次他停下的时候,她都是如此作为,没有旁人教,她只是为了活得更久一些,活得久,才有机会去想别的事情,比如说报仇。 寺院的和尚们,一个个瞪着他,没有了平日里的那种让人亲近的感觉。不空知道他们的意思,是他给兴教寺带来的麻烦,理应当由他偿还。 “等我下次回来,你们就可以把我送到帝都城。”不空望着那些师兄弟们,淡淡说道。 没有人回答,依旧拦在他的身前,依旧怒目相向。 “请各位师兄弟能先让开一条路。”不空双手合十,躬身说道。 终于有人往前走了一步,是一个中年和尚:“不空,你已经犯了戒律,现在的你,不能离开寺院一步,就算是天塌下来,都不能离开,除非是被押解去帝都城。” 又有和尚战了出来:“不空,你还是把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交出来吧,她的尸体只要还在我们寺院内,我们寺院的香火就会逐渐凋零,她是个妖女。” 不空猛然抬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说话的和尚,和尚没有丝毫畏惧,反瞪了回来。 “对呀,那个妖女,你把她的尸体留在寺院里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得安生。” “不空,你不论是为了寺院,还是为了主持方丈,或者是你师父,这个时候,你都应当选择主动交出妖女的尸体,自己去天子陛下面前请罚。” “不空,不要连累大家,……” 太多太多这样的话,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他不想去听,便将双眸紧闭,他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诵经,是为了静心,勿生杀念。 那些和尚围在他的身前,一直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他低着头,变成了单手立在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没有人会为了他说一句话,他的举动,好像迁怒了所有的寺院师兄弟,除了他的师父。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俯眼揽瞰此人间?”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瞧这些丑陋嘴脸?”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却只道回头是岸?” “难道,我佛不曾睁开眼,到底慈悲给谁看?” “佛啊,我信你,可你此时在哪里?” “你若不管不顾,那便亦同我有错?” “你说无爱则欢,无爱却怎能心安?” “善恶都有你来做,那我便只能十恶不赦!” “此后,我不空宁入鬼门关,不求我佛心生怜!” 不空抬头,望向众多和尚,不再是他的师兄弟,此后他不是佛宗弟子,他只是不空,只是弥陀山的徒弟,仅此而已! 他仰头朝天而笑,笑声有些凄凉,他抬袖便饮酒,落手便杀生。 一名指着他的和尚,被他一剑割断了咽喉,他笑了笑,看着眼前的众多师兄弟:“好呀,你们要逼我没关系,拿我的命也没关系,可不是现在!骂她是妖女,我更不允许!” 一名和尚倒在了血泊之中,大半的弟子已经傻了,愣在了当场,没有人会想到,他不空真的敢杀人呀! “不空,你疯了吗?”中年和尚厉声怒斥,不敢抬手,哆哆嗦嗦向着后面退去。 “是呀,我疯了。”不空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他往前走,一剑刺入了中年和尚的胸口。 今日佛前已浴血,未见我佛心生怜。 刺眼的阳光洒在了兴教寺之外,众多兴教寺弟子,死在了他不空的手中。 他捏着剑,将剑上的血,缓缓擦拭干净,这才能露出了笑颜,倘若她不能复生,此后,他不空便只为复仇而生。 小姑娘从隐秘处走了出来,伸手继续紧紧握住了他的衣衫,她略微抬着头,觉得这个时候的他,好像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他了,他应当才是真的不空吧。 他立在了兴教寺门前,望着数不尽的寺院中弟子,四散而逃,他没有继续追赶,这些人前的佛,可笑到不需要他放在心上。 不空转身,便望见了自己的师父,他微微叹息一声,行过了最后一个礼貌:“师父,弟子不空将来会在佛前请罪,但不是现在,不是今天。” 轻轻点了点头,弥陀山转身,望向了大殿之中的佛像金身,微微叹息:“难道,我佛真的没有睁开眼睛瞧瞧,师兄呀,也许你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论对错,不空都已经离开。 …… 兴教寺侧殿之内,弥陀山望着眼前这尊佛陀金身,结束了自己的讲述,他抬着眼睛,道了一声佛号。 听完了整个故事的郭小九,坐在蒲团之上,良久无言,他伸手扣在了刀鞘上,心中不免钦佩那个早先并不喜欢,现在心中充满了敬畏和怜惜的和尚。 他也望着佛像,心中竟然有了些沉重,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估计用不了两三天,就可以走出寺庙。 宁不二坐在侧殿之外,没有转头,她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份子,她的脸上浮现了几丝回往,那个时候的他,便真的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只是她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不空的故事,以及她的故事。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情,他这些年作恶多端,不单单是为醉仙楼那个女人效命,更是心中依旧充满着对她复生的一丝期望,和原本心底里的复仇。 “两位施主,故事就到此结束吧,自那以后,我兴教寺便闭门不待客,因为我寺中,早已无佛。”明明望着身前的佛像金身,弥陀山却说出了兴教寺无佛。 他松了一口气,好像放下了心中的枷锁,那些过往,如同云烟散尽,便不复存在了。他缓缓起身,好像苍老了许多,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将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 是关于他和她的故事,他最疼爱的徒弟的故事。 一道人影站在了门前,不空负手而立,大袖飘摇,他望着弥陀山的背影,示意宁不二不要说话。 他不空跪倒在了侧殿之外,不是拜佛,是拜他的师父,他想起了那个承诺。“弟子不空,前来请罪。” “你无罪。”弥陀山回道,没有回头望向他,亦没有双手合十,做出往日的模样。 “有罪,在弟子心中,师父便是真佛,我兴教寺还有佛,我来向师父请罪,便是向我佛请罪。”不空话音颤抖,说话间,额头已经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我佛只为渡人向善,不空呀,现在的你,心中可还真的有恶,何来请罪一说。”弥陀山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了侧殿,走向了大殿之前。 “你都十几年没去看过她了,去看看她吧。” 唐三中文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凌晨的常安坊 寺院后山的那处坟冢,早已不是新坟,应当有人常来打理,算不上多么破落。 坟前没有石碑,不空便举着酒葫芦靠在了坟头之上,他饮酒,便能瞧见她,宛如昨日。 他的心里话,便只会心里说给她听。他很懊悔,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下江南,他瞧着自己舒展开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 “你被我弄丢了呀。”不空叹息着,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整个身子都躺在了坟冢一侧,就像是将她抱在了怀中。 站在远处的宁不二和郭小九,皆是微微躬身之后,就选择了离开,他们可不会傻了吧唧地去打搅不空,万一这个疯和尚,再疯一次,他郭小九和宁不二应当吃不消。 这位疯和尚,可是能跟大宦官冯元义交手不落下风的狠角色。 两个人走出了很远,郭小九才敢回头微微瞧上几眼,却听不到不空的动静,只能有些意犹未尽:“宁不二,他刚才是不是已经哭了,唉,一直以为他不空是个汉子,没想到,……” 宁不二白了他一眼,一脚狠狠的踩在了郭小九的脚背上,这才好像替不空争回了一口气。 “哎吆喂,宁不二,你不知道疼呀。”郭小九蹲着身子,不肯再往前走,叫苦不迭。 “我要回道门一趟。”宁不二已经走出去了老远,才回头说道。 听到这话,郭小九急忙起身,揉了揉鼻子,伸手扶在了刀鞘上,追到了宁不二身侧,侧着头急忙问道:“道门?青城山?怎么突然想到要回去?” 双手紧紧攥着道袍衣角的宁不二,眼神里面可没有犹豫的神色:“胡蛮狗反了,我当时不应当拦你,是我做下的错事情,总得偿还。” “怎么说走就走?”郭小九轻扣刀鞘,依旧对于宁不二的突然转变,有些疑惑不已。 “不是刚才做下的决定,我想好久了。”宁不二望着远处,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继续缓缓说道:“当时是我太自私了,我忘记了我自己的身份,现在,我记起来了。” 她的眼神,此时是多么的神采,就像郭小九第一眼看到的宁不二。 郭小九的整个身子,僵持在了原地,宁不二的话不算很深奥。 她宁不二的自私,是对于他郭小九的自私,她贪恋帝都长安城里酒肆中的生活,那是她这前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没有江湖恩怨,没有仇杀,一切都跟普通人一样,可以享受她这个年纪理应当享受的一切。可她不是普通人呀,她是道门的大法师宁不二。 “她应当也很纠结吧。”郭小九笑了笑,没有继续追上去,只是摆了摆手:“什么时候回来?” “胡蛮狗叛军兵临帝都城的时候。”宁不二扭头,略作思考,却突然在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很俏皮的回答道。 “得嘞。”郭小九应了一声,他瞧着宁不二走向了远处,就这么走了。不愧是宁不二,要是真是个寻常女子,他郭小九未必就真的喜欢,完全是因为,她就是宁不二呀,这个世间怎么还会有第二个她:“我等你。” 又回头望了几眼坟头的方向,郭小九啧啧嘴,这个不空禅师,也是个有趣的人。 宁不二走了,他郭小九怎么还会独留在这寺庙之内,他回到了寺庙厢房收拾好了一切,这些日子被宁不二看的紧,酒囊里的酒水,依旧还有很多。 深深呼吸一口,酒香四溢,郭小九仰头灌了一口,便将酒囊收好,前去跟弥陀山告别之后,就自顾自的也离开了兴教寺。 望着四周的一片荒野,郭小九没有迷茫,他依旧可以瞧见帝都城的轮廓,这一次,他要在帝都城里,做回江湖儿郎。 帝都城常安坊,孟东野喝的烂醉,身后还带着两个比他还要醉意汹汹的年轻人。孟东野的剑负在了身后,伸手抓着两个好哥们的臂膀,用脑袋重重地砸在了院门之上。 是一处寻常人家的小院子,此时还是凌晨,街巷上肯定没什么行人,大门也都还紧闭。 接连撞了三次,孟东野好像没了什么力气,就带着两个好哥们靠在了大门之上。 即便是冬末,天气依旧很凉,冻得孟东野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却左右悄悄韩昌黎和李三胖,露出了一脸的幸福笑意。 扬着脑袋,扒着门缝冲着院子里就大声喊道:“娘子,开门呀。” 不久之后,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应和声,女子的脚步很急,隔着门缝可以看到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想来这位年轻女子应当又是一宿没睡。 院门很快被打开,年轻女子这才满脸笑意地瞧见了依靠在门槛上的夫君,佯装生气怒道:“喝酒,喝酒,整天就知道喝酒。” “娘子,可别生气。”孟东野急忙摆手,冲着女子笑笑,已经扶着大门站起了身。 “我哪敢生你的气。”女子想要伸手扶住孟东野,却被孟东野轻轻地推开:“你要是看不惯我了,再把我给丢回到那地方,我找谁说理去?” 女子的身份,并没有让她很自卑,哪怕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 “怎么会,娘子对我这么好,我疼娘子还来不及呐,怎么会做傻事情。”孟东野急忙摆手解释,才想起来自己的两个好哥们还躺在地上。 又矮身扶起了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进入了院落之中。 女子小声地嘟囔着,急忙关闭了院门,寒风便不能吹到院落里。 费尽了力气,才将韩昌黎和李三胖搬回到了堂屋之后,孟东野自己也累得够呛,酒意不知不觉已经基本醒了大半。 这才瞧向了自己的妖娆娘子,将她给一把搂进了怀里:“娘子,想我没?” “坏,放开我,万一让人瞧见了多不好?”女子急忙娇羞地说道,却也是半推半就,就直接躺在了孟东野的怀中。 见到孟东野已经有了不好的企图,女子急忙挣扎起身,嘟起了小嘴:“到屋子里去。” 说着,已经拉起了孟东野,钻进了屋子内。 屋子里的灯光,也就缓缓熄灭,天色已经逐渐亮堂起来。 院门之外,露出了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却将院子里的动静都听到了耳朵里,目光有些不怀好意地望向了自己的师姐。 诗两行皱着眉头,心中有些烦躁不安,这天气原本就凉,一阵风吹来,让她更是紧紧攥住了衣衫,扶正了身后的木琴。 “你可不要打什么坏主意,昨晚折腾的老娘现在腰还有些酸,反正你想都别想。”诗两行懒得再去理会酒三两,注意力却是全部落在了院落中。 好像想起了昨晚的始末,酒三两急忙挠了挠头,调侃道:“师姐,你最近脑子里是不是总是想着这些事情,现在当然是办正经事要紧,我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有想到,师姐你呀,唉……” 见到酒三两竟然露出了几分极为失望的神色,诗两行便伸手一巴掌拍在了酒三两的脑门上,气哼哼的没有接话。 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凉的时候,两个人便都感觉到这种凉意席卷身躯,冻得牙齿打架。 “我们做什么不好,非得接这一单活计。”酒三两有些气愤,他好歹也是大唐境内数一数二的杀手,却只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那你有办法?”诗两行转头问道:“你要是真有些本事,还用答应得那么爽快,老娘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这么个窝囊废。” 两个人吵吵嚷嚷,也就没那么凉了。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二十二章 韩昌黎的朋友们 上元节之后,天子陛下的心情一直不错,一来是杨胡子的叛军,没有如愿南下兵临帝都,二来是最近贵妃娘娘新学了一支舞蹈,皇帝陛下又可以谱一新的曲子。 大唐的大事小事,便落在了卫国公的肩头之上,或许,现在应当称呼为卫宰相。 就在卫国公继任宰相一职的同一天,李林甫的死讯,传遍了帝都城内外。 这位风光了半辈子的老宰相,临死之际,除了府上的几个忠心的管事,连个送终的都没有,儿女早早就逃出了帝都城,生怕有所牵连,府上的金银珠宝倒是被带走不少。 那些原本李林甫一派的重臣,此时也都已经被贬黜。倒是脱离了李林甫一派,又看不惯卫国公做派的一些人,以尚书令房玄龄,中书令高裘,光禄大夫袁从正为,自立派系,反倒得到了天子陛下的暗中扶植。 这也让卫国公并不能完全如愿以偿地伸展拳脚,终究还是有些束缚。 老宰相李林甫去世的第二日,卫国公觐见天子陛下,在太极殿内商讨良久,以谋反罪冠在了李林甫的头上,最终的结果无非两个字,灭门。 对于早就已经逃离了相府的李林甫儿女,天子陛下只是下令找到就地诛杀,并没有深究其责,毕竟大唐能有此盛世之景,天子还是很感激李林甫的功绩。 离开了皇城之后,卫国公带着三百神策军,对相府进行了彻底封察。傍晚时分,李林甫的尸体,被悬挂在了皇城之外,以儆效尤。 整个帝都城里,没有人敢有反对之声,哪怕是李林甫曾经最看好的继承人袁从正,都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 人一旦失势,就可以看出来很多东西,可倘若连命都没了,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道此时悬挂在皇城之外的李林甫能不能够看得到,没有人知道,只是偶尔悄悄靠近打量过几眼的平头老百姓,都在暗地里小声交头接耳,李林甫的眼睛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便是为了继续看着那些人。 没有天子陛下和卫国公的命令,李林甫的尸体,只能继续在皇城之外暴晒。 可能确实是李林甫早年作恶多端,到了如今,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卫国公每日清晨都会在皇城之下路过,掀起马车车帘,笑望着李林甫的尸体。 他的政敌倒下了,以后大唐官场之上,他便能够一言九鼎。 韩昌黎今日决定出府,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翰林院了,自从今年的元旦之后,直到如今,他好像成了一个大闲人,没有了批阅不完的奏折,没有了数不清的烦人事情。 他穿上了刚刚走进帝都城时的那件白色长袍,没有戴上其他任何装饰,他今天只是一个读书人,不是那个已经失势的翰林院大学士。 他走出了府邸,向着常安坊走去,韩昌黎很快来到了孟东野的小院子门外,他徘徊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轻轻扣门。 院子里只传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是那位从文酒会被李三胖赎回来,如今成为了孟东野妻子的女子。 “韩大人。”女子认得韩昌黎,有些惊讶,韩昌黎很少独自一人来孟东野的家中。 “嗯,孟东野在吗?”韩昌黎问道,目光却望向了院子深处,并没有见到孟东野的身影。 “夫君不在家里。”女子摇了摇头,回答道。 原本想要邀请韩昌黎进屋子坐坐,却又觉得不妥,她现在是孟东野的内室,不是那个文酒会里陪人喝花酒的女人了。 “嗯,那就不多打搅了。”韩昌黎抱了抱拳,已经准备离开,又转头对着女子说道:“如果他回来,告诉他,我的府邸请他帮忙照看些日子。” 说完,韩昌黎转身离去,没有说多久,想来,等孟东野听到了那个消息,应当会明白他的意思。 女子望着韩昌黎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今天的韩昌黎,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之后,韩昌黎去了开化坊外的一条小巷,上一次围杀杨胡子,老道士和两名丽景门名角儿,都是从这条小巷走出来的。 甚至,钱藏珍老爷子的府邸,也在这条小巷的深处,韩昌黎在小巷里走了一圈,哪个院子都没有进去,他自嘲着笑了笑,走出了小巷。 他没有敢去见李三胖,因为李三胖太聪明了,他要是见到此时的自己,肯定会猜出来他的意图,那他好不容易做下的这个决定,就只能作罢。 离开了开化坊,韩昌黎又到了平康坊,他没有走进文酒会,只是在门外,对着二楼上最大的厢房看了两眼,她没有站在窗前。 “也好。”韩昌黎自言自语道,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 他又转身,在文酒会几个漂亮女子的奇怪眼神注视下,走向了远处。 将双手负在身后,韩昌黎觉得自己应当算已经见过了在帝都城里,所有的朋友,游侠孟东野,神秘的“三公子”李三胖,以及,帝都城里家喻户晓的美人儿颜令宾。 接下来,是该办正经事的时候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庞,他轻轻拍了脑门一下,摇了摇头,他怎么能把他忘记了呐。 找了辆马车,跟车夫说,他要去西市一间酒肆。 哪怕韩昌黎知道,郭小九此时可能并不在帝都城内,他依旧选择了前往,这个时候,明显他不在会比他在更好一些。 下了马车,韩昌黎有些意外,酒肆依旧做着生意,酒肆里传出来的笑声,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韩昌黎近到了酒肆门前,他看到了抱着二胡眯着眼睛,说书的钱藏珍,也看到了钱藏珍身侧,那个满脸都是阳光笑容的婢女。 “原来,这位老爷子一直在这里。”得到了答案的韩昌黎,转身,再次准备离去。 他步行走出了巷子,是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韩昌黎并没有现,有一男一女两人,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 见到了韩昌黎几乎是在整个帝都城里,游荡了大半圈,酒三两有些疑惑,他看向了韩昌黎离开的背影:“他接下来会去哪儿?” “这个书生,看上去连你都不如,老娘可没有兴趣管他去哪儿。”诗两行没有停留,决定继续跟着。 “要不要先去禀报太子殿下,这都跟了好几天了,今天就他一个人,是不是可以选择动手?”酒三两摸着下巴,手中的折扇,缓缓张开。 “要去你去,老娘继续清闲会儿。”诗两行连头都没有回,背着木琴,往前而行。 酒三两微微摇头,显示了对这个师姐的不满。 酒肆阁楼之上,走下来了一个佩刀带剑的少年郎,少年郎去柜台后面,自己打了些酒,走出了酒肆,他望着远处,笑了笑:“韩昌黎,今天不管你有什么麻烦,我得帮你解决,只因为,你还记得我郭小九。” 郭小九摇摇晃晃地往巷子之外走去,他每走一段路,便会轻敲刀鞘,嘴里哼着小曲。 他在酒肆的木梯之上,原本听着钱藏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书,听的实在是无趣,刚刚想要下楼去弄些酒来喝,就瞧见了酒肆门外,转身准备离去的韩昌黎。 原本想要追出去,喊住他跟他说些话,却又瞧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郭小九不清楚酒三两和诗两行这两个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在帝都城,但他们的目标是韩昌黎,是陪着他从河南道走到河南府之外的好兄弟,他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理。 直到走出了许久,郭小九才急忙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将身影隐藏了起来,便没有了敲击刀鞘声,也没有了嘴里哼着的小曲。 韩昌黎站在皇城之下,他抬头,望向了那具悬挂在皇城外的尸体。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诗两行,眼神之中,出现了几丝欣赏的味道,想不到,在这帝都城里,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书生,那他的长相,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决定收回去之前的话,她开始对这个翰林院大学士感兴趣了。 郭小九也明白了韩昌黎的意图,轻笑着摇了摇头:“韩昌黎,你一点儿都没变,幸好,你有个好哥们,叫郭小九。”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愿为你鸣不平 此时已近傍晚时分,皇城之外,少有行人,出现在皇城下的韩昌黎,当即引起了守卫的神策军注意。 领头的将领带着几名神策军走出了皇城,远远地瞧清楚了韩昌黎的身份,急忙往前,靠近到了韩昌黎的身边,躬身道:“韩大人。” “嗯。”韩昌黎将目光从那具悬挂着的尸体上偏移,落在了神策军将领的脸上,轻轻点头示意,他是读书人,礼数做得自然极好。 就算是失势的韩昌黎,也终究是翰林院大学士,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神策军,都能够招惹的存在。 整个帝都城里,能够奈何得了他韩昌黎的,也就天子陛下和卫国公二人,或者还有“三公子”,可李三胖一直把韩昌黎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神策军将领并没有离去,而是守卫在了一侧,倘若韩昌黎真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他们肯定是要拦下的。 他们分得清孰轻孰重,得罪了此时的韩昌黎,顶多承受一些怒火,脑袋还在。要是真让韩昌黎胡作非为,那他们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 “韩大人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还请尽快离去。”守卫将领好言相劝道。 “呼。”韩昌黎深呼吸一口,目光从神策军将领的身上移开,再次缓缓放在了悬挂的尸体上,他的拳头紧握,是为那位读书人鸣不平。 “人们所知的宰相李林甫呀,是个奸臣,为了权利,不择手段,谁敢得罪他,只有一个结果,家破人亡!”韩昌黎将紧握的双拳背在了身后,昂头说道。 守卫的神策军,左右对望,听得不太明白。 “郁郁而终的严大人,枯坐死在诏狱的张大人,都是死在了他李林甫的手底下,无可厚非,他李林甫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大奸臣。” 韩昌黎的话音不低,传出了很远,皇城之上,很多人探出脑袋来,向着皇城下望下来。 他的话,不是对这些神策军说的,是对那具尸体而言,说着只有他能听到的话,他韩昌黎讲给他李林甫听的话。 他的话音不止,他要对他说的话,很多很多,整个帝都城,没有人敢为他李林甫鸣不平,他韩昌黎敢,不是因为他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仅仅因为他是一介书生。 “可我大唐如今吏律,十条有九条出自他李林甫之口,有他李林甫在位,我大唐之内,无有小人横行,无有奸贼出户,无有逆流乱朝纲。” “庙堂党政,若不是他已经年迈,便没有顺势上位的卫国公,没有早年的长乐门之变,没有如今让天子陛下不问朝纲的贵妃娘娘。” 话到此处,满城上下,皆是神色剧变,没有人能想到,这话会出自他韩昌黎之口,就在皇城之外,当着数不清的神策军侃侃而谈。 站在韩昌黎身前的神策军将领,伸手哆哆嗦嗦地扶在了腰际上的制式横刀刀鞘上,吞咽了两口唾沫,这才敢开口低声劝住:“韩大人,您还是趁早离去吧,再这么说下去,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韩昌黎转身,对着神策军将领微微躬身,依旧不曾离去,他还望着城头,望着那具尸体,那是李林甫呀,营造了如今大唐盛世的宰相大人。 “有他李林甫在位,我大唐数十年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遍观大唐境内,无不是一片繁荣昌盛,我大唐国库充盈,大唐将士,便无一不受其禄。” “有他李林甫在位,突厥蛮子十数年不曾再入中土,突厥蛮子、吐蕃、百济,甚至再往西行,皆奉大唐天子陛下‘天可汗’,年年入我朝朝贡。” “有西洋人,有扶桑人,有昆仑人,皆以能入大唐疆土为生而自豪。” “有他李林甫在位,别说一个胡蛮狗,就是全天下都是胡蛮狗,谁又敢反?” 无人应答,因为韩昌黎所言,句句为真,大唐境内,无人不知,又无人不晓,可敢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唯有他韩昌黎,也只有他韩昌黎。 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已经站在了皇城之上,眯着眼睛,将手中的长枪立在身前。 整个皇城四周,除了簌簌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韩昌黎往前两步,双手已经抱在胸前,他抖了抖衣衫,对着那具尸体行礼:“今日,有我韩昌黎,仍记得你宰相李林甫之功劳。哪怕全大唐没有人敢为你发声,我韩昌黎敢,便在今日,冒死为你而言!” 说着,韩昌黎鞠躬,是行礼,礼毕,抬头,不再言语。 已经有很多听到此间动静的朝中大臣,来到了皇城之外,他们依旧坐在马车之上,不敢露面,他们不是韩昌黎,他们的身后,没有杜书圣。 “啪啪!”有人在城头上鼓掌,是一个跟韩昌黎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年轻人目光落下,笑着望向了韩昌黎,他的嘴角扬起,没有说话。 “恭迎太子殿下!” 神策军尽皆跪倒一片,齐声呵道。 太子无权,也终究还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哪怕这辈子只能是太子,也是当今天子的儿子,便是站在他们的头顶上,是他们神策军必须要守护的人。 韩昌黎的目光没有落在城头上的太子身上,更没有跪地行礼,他依旧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凝望着李林甫的尸体。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他巍然不动,就是站在皇城前的一座泰山,他举手便是高歌:“臣,翰林院大学士韩昌黎,愿请天子陛下,赦免李林甫之罪!” 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韩昌黎两袖飘摇,跪倒在地。 “他的罪,是谋反之罪,无从赦免。”太子扬手说道。 韩昌黎跪地不起,没有答话。 皇城之中,想来天子陛下,已经听闻了此间之事,却没有一个宦官前来通禀,不论是应付他韩昌黎,还是要治他韩昌黎的罪。 想来天子陛下,也不想理会这种让他都焦头烂额的事情。 去年刚刚步入的朝堂的韩昌黎,是天子陛下眼中的又一个“杜书圣”,是大唐未来的希望。 犹如当年的杜书圣,韩昌黎依旧只是个耿直的书生,不懂那些庙堂权术,天子便不能怪罪,因为,他韩昌黎真真实实是杜书圣的弟子。 就算是他天子陛下,依旧得罪不起。 但总有人会为天子陛下出头,就比如如今站在城头之上的太子殿下,这种让已经权倾朝野的卫国公,都不敢去面对的事情,太子殿下,便被推到在最前面。 大唐可以没有这个太子,天子陛下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可大唐应当有天子。 太子殿下的目光,越来越寒冷,他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城头之上,神策军已经起身,不敢近前。 有两人出现在了朱雀大街尽头,是在韩昌黎的身后。 “韩昌黎,我且问你,如果现在颜姑娘在你的面前,你可愿意娶她为妻?”太子缓缓说道,可明显他没有那种等待韩昌黎回答的耐心。 “不能并做一谈,而且,我韩昌黎此生,非李悦彤不娶!”韩昌黎缓缓抬头,然后起身,他知道,今天不会有天子陛下前来,那么就如同之前所想,今日他会死在皇城之外。 他今日拜访了孟东野,拜访了李三胖,拜访了颜令宾,也拜访了郭小九,他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 “可以并做一谈,你若愿娶她,你今日可以走,你没有选择娶她,呵,呵~……” 太子殿下冷笑不已,没有再往下说,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全大唐都没有几个人敢做的决定,他要让韩昌黎今天死在皇城之外,哪怕之后他也会死。 可在太子的眼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韩昌黎必死无疑,他却未必真的会死。但太子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他依旧不怕。 如今的太子,和一个废人有什么两样?不当也罢! 出现在韩昌黎身后的两人,在太子殿下的眼神会意下,目光落在了韩昌黎的身上。酒三两执扇前行,诗两行坐地扶琴。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王老子都不行 皇城之下,满是肃穆,无人敢言。韩昌黎立在皇城之下,拂袖,笑看城头。 两名大唐数一数二的杀手,出现在了韩昌黎的身后,他们并没有动手,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书生,还用不到他们亲自出手。 “太子殿下,我有一问。”韩昌黎直到此时,才微微躬身,然后目光毫无避讳地望向了太子,像是早就将他内心中的一切,看得透彻。 “问。”太子殿下依旧一脸的冷笑,今日之后,大唐没有韩昌黎。 “你要杀我,可是为了颜令宾颜姑娘?”韩昌黎话出口,嘴角不由扬起笑意,他摇了摇头:“就算我不娶颜姑娘,这辈子你都不可能配得上他。” 听到了韩昌黎的讥讽,太子殿下的拳头紧紧握起,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难堪,可他是太子殿下,这些年受的屈辱,比今日多出来了百倍千倍。 可他今天不想再将这份屈辱压在心底,他眯着眼睛,望向了韩昌黎:“我配不配得上,轮不到你来说这话,如果这话是出自父皇之口,我听便听了,若是你口中,……” “当杀?”韩昌黎疑惑地问出声,然后他直接坐在了皇城之下的宽敞街道上,看上去很是惬意:“那就来杀我好了。” 原本站在太子身后的一名将军,目光落在了韩昌黎身上,手中的横刀,已经被抽出了刀鞘,只要太子殿下点头,他的刀,便是取走韩昌黎头颅的刀。 皇城之上的众多神策军,没有人答话,就算是曹阿奎,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韩昌黎愿意为李林甫声,他早就想到了会死,可他依旧来了,他韩昌黎怕死,可对于有些事情,他更认为,读书人不能坐视不理。 他的目光坚定,不卑不亢,脸上仍有笑意,却不是在看向场中的任何人,而是那具尸体:“宰相李林甫,你死在这样子的朝堂之上,冤呀。” 死后的李林甫有冤,他韩昌黎亦有冤。 仿若再也难以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太子殿下终于缓缓闭眼,再睁眼,眨眼间,已经摒除了心中杂念,他死死地盯着韩昌黎:“杀!” 身后的将军持刀跃下了城头,他执刀前行,口中念念有词:“青州李朗,算你韩大人半个同乡,我李朗刀下,从来不杀无名之人,你是我李朗迄今为止,要杀的最高官爵,请韩大人九泉之下,能记得我李朗的名字。” “记得。”韩昌黎闭上了双眸,在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有人站在了韩昌黎身后,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但他的出现,依旧让紧闭双眸的韩昌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伸手扶了扶额头,韩昌黎确定自己还活着,他睁开了眼,望向身后那人,目光落下,便露出一脸笑容,转而变成一脸愁容:“你来的可不是时候。” 佩刀出鞘,郭小九将佩刀深深地插在了身前地面之上,弯腰将韩昌黎搀扶起身,这才伸手扶在了刀柄上,与李朗对视:“什么是不是时候,你韩昌黎只要还当我郭小九是兄弟,你只要有难,我就理当出现在你身侧。” 说话间,韩昌黎已经起身,郭小九往前一步,佩刀被拔出了地面,他比韩昌黎靠前一步:“哪怕今天就是天王老子要杀你,我不允许,他便杀不了。” 郭小九的声音很大,让在场的很多人都收入了耳中,他没有丝毫胆怯,执刀将韩昌黎护在身后。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韩昌黎的目光落在了郭小九的肩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原来有的时候,也不只是站在女人身前,才会忘记该如何言语。 “郭小九?你可知道皇城之上站着何人?”李朗没有继续前行,他横刀指向了郭小九,额头抬得老高,难道这天底下,还真有不怕死的人? 郭小九掂量几下手中的佩刀,笑着前行,目光却盯着李朗,盯得李朗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见到李朗的窘态,郭小九这才哈哈大笑,是捧腹大笑,这个时候大笑,很明显不是很符合皇城下的气氛:“城头上站着何人,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手中佩刀轻轻扬起,已经凝聚起了几分气机,他郭小九又回头瞥了韩昌黎一眼:“但你若是想要动他,便跟我有关系了,因为他是我兄弟。” 立在皇城之上的太子殿下,目光之中出现了几丝戾气,他伸手指向郭小九:“杀了。” 听到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李朗又有了几分底气,不过是一个佩刀少年罢了,他李朗杀的人,在帝都城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了得。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成为大宦官冯元义那样的人,他不是宦官,但他是一名将军,当今天子不再需要旁人替他去打生打死,但太子殿下需要。 既然只是面对两名少年,他李朗又何惧之有,他本是一介草莽,能有今日成就,便是多亏了太子殿下,他认定了今天没有人胆敢打太子殿下的脸,便更加有恃无恐。 横刀便在李朗下定决心的瞬间,向着郭小九的胸前刺来,他要杀人,杀太子殿下不喜欢的人,所有胆敢跟太子殿下唱反调的人。 他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手中横刀之上的锋芒,也越来越迫人心弦。 “啪!”一声脆响,佩刀重重击打在了李朗的身侧,他手中的横刀都来不及招架,整个身子就重重的向后抛去。 随着身躯落地,李朗感觉整个身体火辣辣的疼痛,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却依旧看见了太子殿下此时阴沉至极的脸色。 做为太子殿下身边的一条狗,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夹着尾巴。 就比如现在,他应当叫,因为真的有人敢伸手打太子殿下的脸,哪怕他不是对手,可还有两名太子殿下请来的杀手。 “你们还在等什么?”李朗喘着粗气,强撑着坐了起来,目光望向韩昌黎身后二人。 诗两行目光之中满是笑意,她伸手扶在琴弦之上,双眸之中,秋波荡漾,她对着将目光望向他的郭小九,轻轻勾了勾手指:“郭小九,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不知礼数。” 她话音落下,又用手掩在唇前,便是一阵娇笑。 笑声令人心间升起几丝荡漾,那些定力不够的人,都已经喘着粗气,望着诗两行,目光不肯离开。 站在皇城上的太子殿下,闭上了双眸,气息难平,却并不是因诗两行而起。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只是杀一个书生,还会横生变故。 “吆,我当是谁。”郭小九转身,已经走回到了韩昌黎的身边,他见到了诗两行,却没有看到酒三两的身影,心中便已经猜到,多半他们已经准备动真格的了。 “快杀了他们。”李朗好像并不喜欢看这种熟人见面假惺惺的唠家常,对着诗两行再次怒吼道。 “老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指手画脚?”诗两行原本的娇媚神色,突然消散殆尽,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朗身上,便是杀机已起。 被诗两行一声厉斥,李朗整个身子都是一阵哆嗦,目光便躲躲闪闪,不敢再落向诗两行的方向,又好像想到了自己好歹是太子殿下的人,急忙回头望向城头之上。 “哼!”太子连瞧都没有瞧李朗一眼,双手已经负在了身后,显然对于李朗今天的表现,极为不满意。 没有了旁人刺耳的喧闹声,诗两行这才再次笑着,看向了郭小九,又很欣赏地落在了韩昌黎的身上。 “你们若是能在老娘,呸,我跟我师弟的手底下,赢下一招,我们今天扭头就走,这事情也就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诗两行对于今天站在皇城下的读书人,很有好感,便收敛了一些平日里的浪荡姿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没有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率先问。 “什么意思?”诗两行有些玩味地看着膝盖上的木琴:“我跟我家呆子,可不是你们这些皇宫里豢养的鹰犬,跟你讲江湖规矩,谅你也不懂。” “好啊。”郭小九却会过意来,双手扶刀,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已经应声答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而瞑目 随着佩刀再次扬起,郭小九已经没有了丝毫怠慢之色,诗两行所言的一招,只怕不会是很简单的一招,毕竟他们算不上什么朋友。 太子殿下依旧立在皇城之上,今天他算是丢尽了颜面,可他不怕,只要是韩昌黎能死在皇城之下,别说是让他丢些颜面,就算是立刻拿走他太子的身份,他都毫无芥蒂。 他依旧对酒三两和诗两行两个杀手抱着一丝希望,这两个杀手的本事,他很清楚,能在他们的联手之下,接下一招的人,整个帝都城都没有几个。 那个叫郭小九的佩刀少年,他并不看好。 也就在这时,一柄折扇突然出现在了韩昌黎的身后,折扇的每根扇骨之上,都有一根半指长短的利刃,利刃是刺向韩昌黎的后心。 倘若是对郭小九出手,酒三两认为未必就会得手,可只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酒三两觉得,这并不算的上什么难事。 也就在刹那间,郭小九察觉到了韩昌黎身后的异变,他便执刀,立在了韩昌黎身后,刀身之上寒芒闪过,已经迎下了这一道攻击。 此时才逐渐醒转,意识到刚才差点殒命的韩昌黎,胸口喘着粗气,他相信郭小九,也相信自己的命,他的目光依旧坚定,没有丝毫胆色。 扇骨之上的锋刃,与佩刀一触即退,毫不拖泥带水,生怕多呆一刻,都会玷污了手中的折扇。 郭小九却是得理不饶人,他既然寻觅到了酒三两的踪迹,就万万不会任凭他轻易离去。 佩刀在空中打了几个卷,他便再次寻觅到了酒三两的身影,一刀落下,又急忙转身,不得不迎在了韩昌黎的正面。 被郭小九一刀勘破身形的酒三两,没有再次隐觅起来,他没有再次出手,而是静静站在了原地,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合拢,扇骨之上的锋刃,也转瞬间收回到了扇骨之内。 韩昌黎的正面,诗两行已经伸手抚琴,这一对江湖之上的双修伴侣,杀手锏永远不是擅长隐秘的酒三两,而是出自抚琴的女子。 十指扣琴弦,没有什么美妙的音调,只有随着手指轻舞的气机,化为一道道无形利刃,斩破了空气,向着郭小九和韩昌黎打去。 这是诗两行的杀招,每一道无形利刃,都堪比一柄道门符剑,当初能让宁不二栽跟头的伎俩,自然不俗。 利刃已经几乎近到了韩昌黎身前,郭小九才执刀而立,他眉头轻轻皱起,空出的手掌,已经扶在了身后的剑鞘之上。 单单凭借手中的佩刀,显然并不能够挡下所有的利刃,于是,身后的大道剑被抽出,一道锋芒,在这黄昏之中,格外显眼。 刀剑飞舞,与一道道利刃撞在一起,眨眼间,利刃尽皆被斩为了两段,郭小九收回道剑,轻轻吐息,佩刀依旧在手。 他的双手有些颤抖,毕竟刚刚接下了十几道无形利刃,凭借的都是单纯的肉体。 原本坐地抚琴的诗两行,已经起身,她将木琴抱在了怀中,对着郭小九撇撇嘴,似笑非笑:“你今天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还得谢过两位。”郭小九微微躬身,又扬起头来,对着诗两行挤出了一脸笑意:“在西市,我有一间酒肆,若是在帝都城闲着无聊,可以去那里找我喝酒。” “那多没有意思,要喝酒肯定得去平康坊。”已经走到了诗两行身边的酒三两摇动着手中的折扇,缓缓说道。 “哎吆。”原来诗两行已经一手拧在了酒三两的耳朵上,佯装生气怒道:“呆子,你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想着去那地方风流。” 却在几句话之后,诗两行已经揪着酒三两,走向了远处。 郭小九体内的气机也已经转而平复下来,毕竟是两个入圣境界的出手,哪怕并不算真正的联手,依旧让他郭小九吃了些苦头。 看来上一次在白衣门遇到二人,单纯他或者宁不二,肯定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 看着远去的诗两行和酒三两,太子殿下的目光,已经掩饰不住怒意,倘若他真有一天能够成为天子,必然要让这些不知礼数的江湖儿郎,都做他庙堂之外的鹰犬。 他低着头,俯瞰皇城之下,已经将目光逐渐落到他身上的二人,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就是太子殿下?”郭小九举起佩刀,遥指皇城之上,他伸手在韩昌黎肩头轻拍,已经与他并肩而立。 “是我。”太子深深呼吸几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怒火暂且压下,却也在同时,对身侧的神策军示意。 皇城之下的韩昌黎,今天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他敢为宰相李林甫鸣不平,更是因为他韩昌黎活着,颜令宾的目光,便始终落在他韩昌黎的身上。 郭小九低头笑了笑,已经将手中的佩刀收回刀鞘,顺势手掌敲击在刀鞘上,伴随着手臂上的铃铛声响起,他冲着皇城上喊道:“敢问太子殿下,我今日带着韩昌黎离开,你可要阻拦?” 太子殿下眯起了眼睛,他认为这是郭小九恐吓,他连丢弃太子之位都不怕,连死都不怕,会害怕他郭小九的几句闲言碎语? “是又如何?”太子说着,已经袖袍扬起,当即有数百名弓弩手,立在了皇城之上。 又有数百名神策军,走出了皇城,将他们围在了中央。 韩昌黎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将手插在了袖管里,望着那具尸体出神,犹如想起了上一次拜访相府的情形,竟然让他发出了几声干笑。 却又有些惋惜,好像就在昨日,他还在相府与李林甫笑谈大唐风云,今日,他的尸首便被悬挂在皇城之外,不得善终。 此时的笑声,格外的刺耳,是在数百名神策军的弓弩之下,横刀之下响起的笑声,是对他太子殿下无能的嘲笑。 “就凭你一个人还想护住他韩昌黎,我今天就在这皇城之上立誓,今日不杀韩昌黎,誓不罢休。”太子殿下说着,已经扬手指向朦胧的天空。 直到此时,韩昌黎才微微醒转,目光上扬,是从李林甫的尸体上,望向了太子殿下,他微微撇过头去,在郭小九的耳侧轻声问道:“再带一个人,能不能离开?” “能啊,韩昌黎呀,什么时候你做事情也这么婆婆妈妈了。”郭小九笑着,伸手在韩昌黎的胸前轻拍。 “那好,把他也带上,他还没合眼。”韩昌黎从袖管之中,抽出了手,手指所指,是李林甫,是悬挂在皇城之外的尸体。 已经明白了韩昌黎意图的郭小九,点头轻笑,扶刀开始快速前踏。 “拦下他。”猜测到了郭小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子殿下急忙扬手,是对神策军下令。 数百弩箭便在一瞬间,纷纷离弦,郭小九宛若未闻,轻轻一跃,已经立在了道剑之上,佩刀出鞘,一刀落在了皇城城墙上。 数百弩箭,尽皆落在了空处,佩刀斩断了悬挂着尸体的绳索,尸体已经被暴晒得有些发臭,郭小九单手提起,道剑鱼旋而归。 转眼间已经近到了韩昌黎身侧,郭小九轻轻落地,道剑归鞘,他将李林甫的尸体轻轻放在了地面之上,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韩昌黎俯身,他没有嫌弃李林甫身上的难闻气味,李林甫的瞳孔依旧挣得大大的,是对于这座朝堂的不满。 他的手掌,轻轻扣在了李林甫的额头之上,手掌落下,李林甫得以闭目,死而瞑目。 做完这一切的韩昌黎,在起身之后,这才察觉到了郭小九身上好像有些怪异。 没有等他发问,郭小九已经一把将他狠狠推了出去:“李三胖可在?” 一个肥硕的年轻胖子,从早先就停在了朱雀大街上的一辆寻常马车上探出了身子来,在车夫的搀扶之下,落在了大街上:“嘿嘿,韩昌黎在这儿,我肯定也在这儿。” 对着李三胖点了点头,郭小九紧了紧依旧没有归鞘的佩刀,他的目光望着朱雀门之后。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非死不可 还没有等韩昌黎多做言语,李三胖已经一把拍在了韩昌黎的后脖颈上,随之一把将他抗在了肩头,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直到将韩昌黎交到了车夫手中,李三胖这才抖了抖狐裘,脸上的赘肉颤颤巍巍,转头对着郭小九吆喝一声:“我在酒肆等你喝酒,你最好快些回来。” 目光不曾偏移半分,郭小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朱雀门之后,有一股气息,将他死死压制在了皇城之下,动弹不了分毫。 李三胖无法知道郭小九的处境,才会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不过,想来郭小九肯定心中有了羁绊,才会选择让他李三胖带走韩昌黎,而不是随他一同离开。 又对着郭小九拱手之后,李三胖已经爬上了马车,车帘掀开,钻入到了车厢之内。 马车向着朱雀大街之上,缓缓行去,车上载着韩昌黎与李三胖。 看着马车已经离去,太子殿下这才醒转过来,气愤之余,已经夺过了身侧神策军手中的弓弩,架起弩箭,瞄准向了马车的方向。 只要等他手中轻扣悬刀,弩箭射出,必然能够穿透车厢,射进马车之内。 “太子殿下,今天这事情,还是让奴婢来收场比较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朱雀门之下传出,一名年迈宦官,慢悠悠地走出了门洞,出现在了皇城之外。 他与郭小九对视,脸上露出笑意,眼神却凌厉之极,就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欣喜。 “冯国公。”太子轻轻点头,弓弩被丢回到了神策军手中,他脸上这次露出了些许轻松惬意,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天子陛下那边,奴婢自然会跟他解释清楚。”冯元义转头,对着皇城之上的太子望去,他夹了夹臂弯下的弯刀,显得极为随意,没有半分恭敬的模样。 太子深深呼吸一口气:“那还要谢过冯国公才是。” 说着,太子双手负后,他没有杀掉韩昌黎,是很惋惜,但既然冯元义已经在向场中所有人表明,这是天子陛下的意思,也自然就跟他没有了干系。 急忙从皇城下爬起身的李朗,捡起地上的横刀,歪歪扭扭地冲入了城门之内,在路过冯元义身侧之时,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最崇拜冯元义,但更害怕冯元义,因为他了解冯元义。 作为太子殿下的一条狗,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他的尾巴摇得再欢实,也还是没有肉吃,搞不好,得罪了太子殿下,他就只能做一条野狗。 “好奴才。”冯元义撇着头,望着李朗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犹若记起了一些往事,心中气息有些难平。 抓住了这一丝空挡,郭小九急忙喘息几口,便有体内气机,翻滚而上,他缓缓提刀,身躯站得笔直,脸上露出了几缕笑意:“冯元义,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别说,我觉得他肯定像极了当年的你。” “就他?”冯元义转身,再次面对郭小九,伸出一只手指向了李朗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就他也配?本公吃得苦,他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想跟本公比,还差的远。” 随着冯元义的气息再次压下,郭小九便只能苦苦支撑,冯元义没有出手,但从他推出去韩昌黎之后,冯元义就算是已经出手。 冯元义的目光下落,落在了李林甫的尸体之上,这个老伙计,死得有所不值,但算不上可惜,毕竟是为天子陛下而死,所以,当承受得起他冯元义一礼。 “走好。”冯元义向着尸体行礼,起身后,伸手扣在了刀柄上:“郭小九,上一次本公饶了你一条命,没有想到你还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造次。” 体内气机大半都被封锁,他郭小九用不了多么着急,他索性将佩刀收回了刀鞘,摘下了酒囊,仰头猛灌几口,这才出一声悠然的长叹:“是我郭小九有眼不识泰山,忘记了有您这尊神佛,依旧还恬不知耻地当着天子陛下的奴才。” “哦,对,得称呼您为老阉狗,跟胡蛮狗是一对,当的个成双成对。” 酒囊收回腰间,郭小九伸手扣刀柄,铃铛响得清脆。 “你找死?”冯元义面露凶狠之色,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郭小九摊了摊手,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又摇了摇头:“冯元义呀,冯国公,别说的那么大义凌然,我们之间也不是没得商量,你饶我一条命,我答应,以后滚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让你心里不舒坦了如何?” 今天没有宁不二在场,他郭小九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要是真的跟冯元义相比,能有一丝胜算,他就绝对不会服软。可就算他拼尽全力,除非是豁出去命跟冯元义硬碰硬,否则,他肯定逃不脱这个老宦官的手掌心。 但只要碰了那条底线,他所面临的必然是身死,反倒不如跟冯元义好言相谈,说不得,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他郭小九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但怕死呀。 再说了,他也不是了无牵挂,在这大唐境内,还有宁不二等着他,在洛阳城还有一位不是很靠谱的师叔祖,在海外蓬莱,还有一位极为疼爱他的师父,…… 他犯不得去送命给别人,再说了上一次与宇丰怡交手使出那招之后,他自己清楚那种力量的可怕之处,也知道就算再次用了那招,也未必真能从冯元义手底下,讨到什么便宜。 好像有些意外,冯元义先是皱起了眉头,目光在郭小九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一圈,脸上逐渐泛出笑颜,他啧啧嘴,便冷笑不已。 他抬起手,对着郭小九轻点:“你也怕死?可你知道吗,从你攀上城头,将宰相李林甫的尸体劫下,今天等待你的必然就是一死。” 好像生怕郭小九听不明白,他昂了昂头,继续解释道:“因为呀,原本死得怎么都应当是韩昌黎,可你偏偏强出头,他韩昌黎,就连天子陛下,都不怎么乐意去招惹,那是犯天下之大不为,你郭小九有那种能耐否?” 倒吸一口凉气,郭小九歪了歪脑袋:“我必须得死?” “你必须得死。”冯元义点头确定。 既然得到了准确的答案,郭小九也就没有了假惺惺的作态,话已至此,便只能拼命,万一真能杀掉这条老阉狗,那也是为了宁不二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佩刀再出鞘,气机依旧被紧锁,他没有继续挑衅冯元义,那样他会死得更惨,他用双手反握在刀柄上,目光抬起,反倒有些无所谓了。 脚下清风起,佩刀便已经斩向了冯元义,他知道这一击必然不会得手,他面临的可是冯元义,大唐的第一刀客。 果然,只是近到了冯元义身前一丈外,郭小九和手中的佩刀,便再也难以寸进,他接连十几刀劈在了冯元义身前,却都被冯元义气机所挡。 郭小九退后了两步,终于在挣扎之际,将体内弥留的气机,都放在了刀锋之上,又是一刀劈下。 见到郭小九的黔驴技穷,冯元义摇了摇头,轻轻拔刀,又快归鞘,便有刀芒闪烁在两人之间。 一道身影倒飞出去,郭小九重重落地,他紧握手中佩刀,胸前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割裂了衣衫,不是致命伤,但伤口很深。 好像受伤的郭小九,并没有多么恼怒,他将佩刀回转,单手握在手中,从地面上支撑起了身体,他喘着粗气,笑望冯元义。 “有些时候,明明很无助,却没有一丁点儿办法,这种感觉如何?”冯元义缓缓前行,每一步的间隔很短,从朱雀门到郭小九身前,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心中暗暗盘算,几次确定之后,郭小九笑得更开心了一些:“应当是很绝望,不如直接死了痛快一些。”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千里独行没孤鸿 “嗯,说的有理。”冯元义点了点头,脚下不曾加快,依旧慢腾腾的往前挪步。 他的手一直摩挲在刀柄之上,好像心中有所好奇:“可本公从你的身上,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看出来。” 见到冯元义拿着怪异的眼神打量过来,生怕冯元义看穿了自己的小伎俩,郭小九急忙摆了摆手:“可能我是第二种人,既然已经要死了,为何还死得不痛快,死就死呗,人总会死,只是我死在了你前头,你死在了我后头,仅此而已。” 见到冯元义依旧有些狐疑之色,郭小九再次补充道:“再说了,那个江湖好儿郎,会让自己死得憋屈,那得痛痛快快的,死得心安理得。” 仿若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冯元义脸上竟然生出了几分奇怪神色:“想不到小小年纪,比本公看得都要透彻,可惜,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没有再去接冯元义的话,佩刀之上,已经有一道血槽,沾满了刀身一半,冯元义也走到了一半,郭小九并不是很着急。 不过,姿态得做足,于是他摘下了酒囊,开始饮酒。 “死之前,得把酒喝饱,不能做个饿死鬼。”郭小九嘻嘻笑笑:“冯元义,不知道你可曾有品尝过美酒的滋味。” 听到郭小九的话语,冯元义略有思索,便皱起了眉头,在心中盘算起了过往的种种:“本公只饮过河东道的葡萄美酒。” “那不行,你得喝烈酒,整个大唐最烈最烈的酒,那才痛快,要不然算什么江湖豪杰。”郭小九的目光刻意装出来了几分鄙夷之色。 当然被冯元义收在了眼底,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扶在刀柄上的手,也没有继续摩挲,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平稳。 “你怎么不说话了?”郭小九将酒囊放在了一旁,偏着头问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冯元义没有继续给郭小九好脸色,可笑也可悲,冯元义自己心里都不清楚,自己算不算什么江湖豪杰? 他依旧在思索郭小九刚才所言,却已经近到了郭小九身前三步之外,轻轻摇头,冯元义摒弃了心中杂念,他目光深邃,望着郭小九的眼眸:“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有啊。”郭小九轻轻拍在了大腿上:“要是见到了韩昌黎,告诉他,这世上的好女人就那么几个,让他赶紧下手,别再挑挑拣拣,到时候,都成了别人的女人。” “要是见到了李三胖,记得跟他讲,我那酒肆以后就还给他了,我可没有欠他什么,是韩昌黎欠的。” “要是见到了周子恒,这小子可是洛阳世子,你就跟他说,我欠他的银钱,让他来帝都城找李三胖讨要。” “要是见到了我小师姑,得,跟她也不敢有什么废话,万一她疯起来,你们这皇城之内,谁都受不了。” “要是见到了宁不二呀,想来他也不喜欢听你唠叨,你就说,九泉之下,还有一个叫郭小九的,心中念叨着她。” 郭小九略作停顿,他思虑片刻,对着冯元义高昂起了头颅,似有不甘:“我这都是真心话,万一我真死了,你得答应我,讲给他们听。” “本公能答应你,在你死后,这话就会传遍泱泱大唐。”冯元义轻轻挥手,却已经是弯刀出鞘。 郭小九笑着点了点头,冯元义距离他仍有两步,他举起了酒囊,又是一口酒入腹,将酒囊随意一抛,跌落在了远处的街道上,酒水洒了一地。 他缓缓起身,嘴唇轻启:“我还有一些话,是跟你讲的。跟你讲的话呀,都在这里面。” 说着,郭小九提起了佩刀,刀身之上,沾满了血污。 依旧有些疑惑的冯元义,尚且还有些不太明白郭小九最后所言为何意,却见到郭小九整个人,气息在瞬息间拔高,直冲云霄而上。 佩刀少年,此时浑身浴血,立在皇城之下,天空已经没有了太阳,可依旧有光泽照耀在少年身上,照耀在他手中的佩刀之上。 佩刀刀身露出一圈圈奇怪诡异的纹路,从刀锋最顶端开始,蔓延盘旋,直到郭小九的整条手臂,都成为了刀身的一部分。 “我还有话,要对整个大唐说,我郭小九若真死了,也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你,……”见到此情此景,冯元义竟然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不再前行,他的气息不能完全压制郭小九,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时郭小九的行径。 “冯元义,冯国公,我郭小九,今日便跟你死战一场。”郭小九举刀,便出刀,向冯元义劈下。 天穹之上,乌云便在瞬息之间密布整片天空,郭小九有求死之志,苍天犹有不甘。 那他郭小九又岂能甘心,出手便是全力而为,是为了与他冯元义争个高下。在此之前,郭小九就算是削尖了脑袋,都不抵冯元义的十分之一。 此时,他与冯元义齐高,在天地之间。 冯元义没有怠慢之色,也没有了丝毫松懈,他的弯刀就在手中,没有采取守势,也是出刀,他认为,唯有出刀,才能配得上此时郭小九的一心求死。 哪怕是冯元义,硬生生逼着郭小九走上了这么一条死路,可冯元义心中无愧,想来郭小九心中也定然无憾才是。 两柄刀锋,在天地之间,交锋在一起,整个皇城之下,都是暗潮涌动。 好似有一尊尊高大魔像,巍然立于城下,七八声闷雷炸响,便有枯骨逢春,化作山峦高耸直上,插入云霄。 有冷风袭来,迷人心弦,让人沉沦,不知此时此景。 也在瞬息间,两道耀眼刀芒,一触即逝。 皇城之下,一切重归于静寂,没有了高大魔像,更没有枯骨山峦。 两人站在皇城两头,遥遥相望。 佩刀少年将刀拄在地面上,强撑着身体,他浑身上下,都在往外溢血,无时无刻,不是如此。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他望向了皇城另一头,觉得这匆匆的一生,算不上什么殊荣,但好在活的逍遥自在。 不知为何,郭小九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万里黄沙之中,那位与宇丰怡死战而死的老爷子,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想来也莫过于此吧。 他的手离开了佩刀,没有再望向冯元义,他的身躯向后倒去,与那位老爷子,如出一辙。 求死之人,他此生唯独见过张季明,也最钦佩张季明的求死之志。 现在,在帝都城,在皇城外,轮到了他郭小九不得不死,他便要死了,死得如此畅快。 “你想说的话,我答应你会帮你昭告天下,泱泱大唐境内,便是无人不知。”冯元义收刀,他的手掌轻轻从脸庞之上划过,一道算不上多么深的刀痕,印在他的脸颊之上。 做为一名宦官,不是靠脸吃饭的行当,冯元义自然不会生气,郭小九今天就算没有被他手刃,都将必死无疑。 他收回了目光,准备回到皇城内,既然郭小九已经死了,今日之事,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苍穹之上,乌云尽散,有一道霞光,在这黄昏之中呈现,是从天的这头,通往了天的另一头。 众人抬头望去,隐约瞧见有人踏着霞光而来。 来人是一名白袍中年人,中年人下颚上有一缕山羊胡,眼神之中,也尽是沧桑之意。 中年人来到了皇城之外,立在了郭小九身侧,霞光便也被引在了皇城之外。 中年人蹲下了身子,抬手按在了郭小九的额头之上,霞光便萦绕在了中年人的手指上方,顺着他的手指,倒灌入了郭小九的体内。 霞光入体,郭小九整个人变得晶莹剔透,他已经没有了意识,但想来应当还没有死透。 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冯元义,如临大敌,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握在了刀柄上,声音也有些颤颤巍巍:“浩然气,快哉风,千里独行没孤鸿。你是儒教自在?”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人为君解忧愁 中年人没有抬头,他的手掌已经抬起,却依旧蹲在郭小九的身前。又过了许久,中年人抬起眼皮,往冯元义的方向瞧了一眼:正是在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的山羊胡子,双手撑着膝盖起身,挺直了腰杆。 天地之间,便因为自在的起身,恢复了光彩,不再黯淡无光。没有了霞光贯穿天地之间,他却依旧神采奕奕。 因为他是自在,自在逍遥的自在,现如今儒教第一人便是他。 再往前几年,他或许在江湖上,名气极高,可自从他在蜀山剑宗辩法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早年他是个落魄书生,后来他是融汇了三教教义的读书人,再之后,他被天下的读书人,封为了儒教第一人,也是在杜书圣之后,又一个儒教的第一人。 对于今天突然出现在了皇城之下的自在,冯元义心中有些捉摸不透,很久以前,他曾与自在有过三次交手,每一次,自在都败在了冯元义的手上。 可今天出现的年轻人,冯元义几乎差点就认不出来,他将眉头紧锁,心中有所疑问,他刚刚收回弯刀的手,已经做好了再次出鞘的打算:你破境了? 自在的面庞之上,露出了几分讥讽之色,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一些难以捉摸的滋味,他伸了个懒腰:我本无境,何须破境? 此话出口,冯元义脸上的表情,便越来越凝重,破境是从入圣境界到造化境界,是天地造化的造化境界。 冯元义屹立在入圣境巅峰数十载,他始终距离那道天地造化,一线之隔,一线之后,能有多么大的威势,冯元义不敢多想,但粗略一想都觉得很大。 既然自在敷衍他,那今天站在冯元义身前的,便是一名造化境界的儒生。 他有些琢磨不透,依旧盯着自在的脸颊。 我的脸上应当没有花。自在笑了笑,伸手扶过脸颊:可惜你此生无缘破境,这其中的缘由,我知你亦知,你只是不肯相信罢了。 冯元义叹息一声,没有接过自在的话茬,他目光落向了郭小九:那你今日来帝都城内,是所为何事? 问得好,我也正想问问你,你为何要欺负我的师弟?自在说着,目光之中,已经露出了几缕疑惑,疑惑升起,是在问冯元义,也是在问皇城中的那个人。 他是你的师弟?冯元义抬手,指向了郭小九问道。 见到自在轻轻点头,冯元义好像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太好,是不是不应当离开皇城。 打发走了杜书圣的亲传弟子,又来了一个儒教自在的师弟。 可下一个眨眼之后,冯元义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自在的师弟?这整个大唐境内,能被自在称之为师弟的人,怕只有他的弟子,难道,郭小九 冯元义想到这里,急忙又仔细瞧了郭小九几眼,呼吸都因为心中的茅塞顿开,变得急促。 你们欺负我的师弟,我今天便是来,帮他评评理。自在说着,已经抬手,便有一股浓郁之气,随着他手掌扬起,将昏迷的郭小九,轻轻托起在了半空之中,飘荡在了自在的身后。 你不能入皇城。冯元义已经准备拔刀,他拦在了朱雀门之前。 大唐境内,你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自在说着,抬手指向了皇城之内。 皇城之中,无数神策军,已经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静候在了通往承天门的昂长廊道之上。 这大唐境内,当然是天子说了算。所以,冯元义没有回答,他快速抽刀,就是他的回答。 就算天地造化如何?当年依旧败在他冯元义的手上,是三次。今天,他冯元义败一场,不算理亏吧? 再者说,护佑天子陛下安危,原本就是他冯元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你不能入皇城。冯元义这一次语气加重了一些,弯刀已经扬起,指向了自在。 站在皇城另一头,已经开始向着他走来的自在,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耐烦来,他轻轻挥了挥手:我可不想杀你,脏了我的手,也是对前辈的不恭敬。所以,请你让开。 此时站在皇城之下的自在,自然不需要对着冯元义客气。 冯元义没有动,他已经调转了体内气机,准备出手:我想要见见破境之后的你,只是今天,你并没有带刀前来? 呵!自在嘴角发出了几声冷笑,像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当年跟那些书生讲过道理之后,我发现什么武器,都没有拳头更有道理。 冯元义还有些诧异,便感觉自己已经动弹不得,自在依旧前行,不久之后,便会经过他的身侧。 他的脊背上,已经有数不清的汗珠,垂落而下。他不知不觉,想到了之前对于郭小九使出的伎俩,他还问郭小九这种感觉如何? 自在好像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已经立在了冯元义的身前,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他伸手轻轻掸掉了冯元义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这种感觉如何? 已经在心中思索良久,冯元义的体内气机,依旧能够运转,却难以随他的心意去运转,仿若有一只大手就掐在了他体内气机的脉门之上。 很不痛快。这是冯元义的回答。 好!自在回答很快,他没有再去看冯元义,目光望向了朱雀门之内的昂长廊道,他望着皇城内严阵以待:我只想跟当今天子说说话,用不着这么欢迎我吧。 一个个神策军,攥紧了手中的武器,自然不是对自在的欢迎。 还有你呀,我不出城,你就一直在这儿呆着,如果有敢违背,那皇城里那位,我不介意动些手脚,反正大唐有他和没他,现在根本没什么区别。自在又回头,对着冯元义补充了一句,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向着皇城内走去。 已经是夜色中,天空灰蒙蒙一片,只能瞧见分布在昂长廊道上的点点光泽,那是横刀和长枪在月色下散发出的寒芒。 自在立在皇城内,在朱雀门之内,他抬袖飘摇,便有天地变色:我想跟你说说话。 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响彻在了皇城内,穿过了太极殿,也终于传到了他的耳中。 整座皇城之内,皆是震惊不已,已经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神策军,从皇城内的各处,来到了昂长廊道的两侧。 从廊道通往承天门,有数不尽的人头攒动,也有数不尽的兵器交戈。 有人要闯皇城,大唐的皇城。这是从大唐立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也是跟你评评理!又是一声响彻整个皇城。 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话,因为就连皇城之中,最大的依仗,那位大宦官冯元义,都没有拦下他,单单凭借他们这些神策军,在这昂长的廊道上,更不可能。 这里不是战场,没有一马平川可以让他们自由的摆开方针,只能挤做一团,守护在承天门之外。 自在想走,天地之间,应当很少有人再能拦下,他轻挥衣袖,便有霞光在夜色中飘荡,从朱雀门,到承天门之内。 中年书生,走上了霞光架起的长桥,他走得不快,却很潇洒,他的双手负在身后,他要进太极殿内,跟那位全天下最大的大人物,讲讲道理。 昏迷的郭小九,依旧随着自在缓缓前行,飘荡在他的身后。 除了他,无人再能上的了廊桥,便只能挤做一团,眼睁睁地看着自在,走进了承天门之内。 一阵阵咳嗽声,开始从太极殿内响彻而起,皇城之中,无人不熟悉这道声音的主人,可今天,无人能为天子解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火头将军和火头校尉 大唐如今的边关,已经从关内道,缩回到了陇东城外。 在陇东城外十里,便有山南将士以及帝都城半数十六卫的营寨。他们守护在此时的大唐边关,边关之外,是杨胡子的十数万叛军和突厥蛮子联军。 可惜,担任主帅的不是山南西道节度使史分明,也不是怀化大将军史分明,而是十六卫的大将军曾广元。 这位沾着祖上光泽的帝都城新贵将领,也是卫国公手下的第一号手握兵权的重臣,他在大唐能否站得稳脚跟,便代表卫国公在朝堂之上说话,腰杆敢不敢挺得笔直。 以前的卫国公,见到天子陛下,是根本不敢抬头的,现在他,有了些底气,便敢慢慢地一点点挺直腰杆,像以往的李林甫一般,去注视着天子陛下的神情,去猜度天子陛下的心意。 营寨的后方,是火头军的营帐,天空才刚蒙蒙亮,便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钻出了营帐,半眯着朦胧的睡眼,望着天空。 营帐之外的凉气,吹的他忍不住倒吸几大口,脑袋便急忙钻了回去。从山南东道往北,越往北方,这个冬末,便越不像是冬末。 这冬末的凌晨,更是寒意刺骨。 营寨之中,已经有人开始忙碌,不仅仅是负责守夜和巡逻的将士,还有早早就钻出了被窝的火头军。 钻回到营帐之内的许大宝,甩了甩脑袋,双手在手上呵着气,已经打了个滚,又急忙缩回到了被窝之内,这才卷着被子,坐起了身。 在营帐之中,他的身侧,还有一位年近五十的硬实汉子,仰躺着在熟睡,他的嘴里依旧不断传来鼾声,让许大宝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 又一想到,万一起晚了,耽误了外面这些大爷们的早膳,他可讨不到好果子吃,急忙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脚,踹在了汉子的身侧。 熟睡中的史分明,翻了个身,啧啧嘴,还想要继续入睡,又感觉到有人在梦里狠狠地踹他的屁股,当即一股无名火起,也坐起了身,嘴里嚷嚷道:“许胖子,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踹老子的屁股?” 许大宝急忙缩回了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将军,我们该起床了。” “这才几时?起床?起床做个鸟子?”史分明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已经准备倒下继续睡觉。 脑袋沾到了枕头上,刚刚快要睡过去,这才猛然睁开了双眸,昨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即不敢再耽误半分,急忙翻身起床,抓起了衣衫,套在了身上。 他回头之际,竟然看到那个死胖子,又躺下继续睡过去了,当即就气不打一处来。 又爬上了床,便接连七八脚踢在了胖子的身上:“还睡,许胖子,要不是因为你传给我这坏毛病,我昨天能跟着你受罚?” 被史分明叨扰了美梦的许胖子,揉着眼睛,心中有些怒气,却又不敢随便地发泄出来,嘴里小声地嘟嘟囔囔:“不是你说起床做个鸟子,现在你起来了,又得赖到我的头上。谁叫你是将军呐,我只能当个校尉,现在,火头将军,火头校尉。” “你说啥?”史分明已经穿好了衣衫,扭头对着许大宝没有个好脸色。 “将军,你真的是英明神武,气概不凡,走走走,可别耽搁了,昨天那种苦,我可再也吃不消了。”许大宝急忙爬下了床,随便将衣衫套在了身上,也不管有没有穿得舒服,会不会有冷风吹到衣衫之内,反正他许大宝别的不多,就肥膘最多。 两个人走出了寨子,走到了伙房,已经忙碌了一阵子的火头军,都没有好脸色给他们两个人看,可惜这俩人的身份,他们都得罪不起,肯定不敢做些落井下石的勾当。 在这座营寨之中,敢对这两个家伙动歪心思的,只怕唯有主帅帐里的曾将军了。 不久之后,便到了营中将士早操的时候,眨眼间,整个营寨在三声鼓响之后,便瞬间热闹起来。 终于在将士们早操之后,火头军完成了今日晨间的工作。 有一名将军,带着两名护卫,走到了伙房之中,将军手中握着一根马鞭,在伙房之中打量了一圈,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 许大宝在曾广元走进伙房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急忙用肩膀轻轻撞了史分明一下,却是没敢开口,谁知道这个跟他们不对付的将军,又耍什么鬼心思。 “许胖子,你他娘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一巴掌推在了许大宝的肩头,许大宝纹丝未动,有些气急败坏的史分明,刚想要骂些难听的话语,却注意到了身后那双已经满是坏笑的目光。 “怎么,曾将军又来视察工作,今天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史分明转过身来,拍了拍双手,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曾广元忍不住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不失望,不失望,既然史将军和马校尉,这么喜欢说脏话,那今天清理夜香的工作,便还是你们二人来吧。” 说着,曾广元忍不住得意洋洋地转身,已经走出了营寨之外。 见到曾广元已经离去,史分明狠狠的丢下了手中的活计:“他娘的,老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唐将士,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憋屈。” “将军唉,消消气,消消气,可不能意气用事,要是啥时候我们坐到了他的头上,总能讨要回来不是。”许大宝挤出了一个笑脸,在史分明身边小声说道。 “讨要个屁,老子不干了,不伺候他了。”史分明说着,已经走出了伙房。 不久之后,两个人挑着两个扁担,走出营寨,捂着鼻子,向着营寨之外的荒野走去。 边走边嘟嘟囔囔,反正两个人都在小声地唠叨,谁都没有听清楚谁嘴里唠叨的,到底是个什么劲。 好不容易找到了昨天挖好的大坑,将扁担放下,史分明已经走出了老远,他背着身叉腰站定,望着远处营寨的方向,手中便抓起了一根杂草,在手里狠狠地攥着,揉成了一个小团。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许大宝已经哼哧哼哧地扛着两个扁担,走到了史分明身后,他将扁担在肩头上掂了掂,强忍住腹中的翻滚,近到了史分明的身边。 “将军,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头呀?”许大宝在史分明耳边小声说道。 “有什么不对头的?”史分明回头瞧了许大宝一眼,心中明显还有些火气。 “将军,看那边。”许大宝将扁担放在了地上,伸手指向了远处,是荒野之外的大道上。 此时的大道之上,有数不清的人影,向着前方行去,也有数不清的马匹,驮着背上的骑兵,跟在前面走过的步兵之后。 这些军士都是大唐的军士,可和他们现在营寨里的将士穿着,有些不同,这些是大唐边军的穿着。现在大唐的边军,几乎反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都在河北道。 都是边军,铠甲制式上大体是基本一样的,也总会有些细微的差别。 见多识广的史分明确定,这不是河北道的边军,是陇右道的边军,是杨胡子手下的边军。 密集的脚步声就响彻在耳际,浩浩荡荡的边军依旧前行,是前往大道之外,大道之外,就是他们的营寨。 史分明给许大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缩手缩脚的缓缓靠近到了大道一侧。 见到史分明这般举动,许大宝心中也知道多半是坏事了,哪里还管有没有熏天的臭味,小心翼翼的跟在了史分明身后。 见到边军之中,扛旗手肩头上旗帜刻画着那龙飞凤舞的“杨”字,史分明已经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急忙就转身,不过并没有敢弄出什么大动静。 “将军,我们逃吗?”许大宝见到史分明脸上的慌张神色,小声问道。 史分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就给了许大宝一脚,嘴里骂骂咧咧:“许胖子,这他娘是什么时候,逃?老子脑子里,就没有逃这个字。” 挨了史分明结结实实一脚的许大宝,被踹得坐倒在了荒草之上,撇了撇嘴,却没有敢开口,心中却泛起了嘀咕:“将军呀,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个样子,之前还说不干了,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唉!”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三十章 营破 一支羽箭,穿梭过了营寨望楼,宛若一道流光,砸落在了营寨之内。 “有敌袭!”望楼之上的大唐军士,直到此时,才瞧见了从大道上拥挤而来的骑兵。 声音才刚出口,就有箭矢贯穿了军士的咽喉,他急忙伸手捂在了咽喉之上,嘴巴用力地张开,却已经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站在望楼较为靠后的两名军士,支撑着抖如筛糠的腿,蹒跚着走向了望楼上的擂鼓。 现在军营里掌权的是十六卫的大将军曾广元,把守在各个营寨要紧关口上的将士,也都是他的直系下属。 这些从帝都城里来的将士,根本没有见过战事,就算是连跟绿林草莽对阵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此时瞧见了大道上数不尽的人影,早就慌了神。 营寨之中,落地的是一支尾端绑缚着火药的箭矢,砸落在营寨之后,便“嘭”的一声炸裂,火光四散而开,便引燃了连锁在一起的营帐。 当即有将士发现了此处的情形,营寨之中,便开始小声地喧嚣起来。 “敌袭?”可是没有搞明白情况的将士,才刚刚扑灭了营帐燃起了火光,没有听清楚望楼上传来的声音,也没听到望楼之上传来的擂鼓。 没有鼓响,证明没有敌袭,一名将士当即反驳:“只是在刚到关内的时候,跟胡蛮狗手下的边军,远远遥望了几眼,他们就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怎么还敢搞敌袭。” 当即有好几名将士点头称是,这都几天过去了,杨胡子的边军,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过。 这只是营寨的一角,营寨很大,很多营帐连在一起,从远处看来,好似根本看不到尽头。 “咚!”望楼之上只想起了一声擂鼓,便没有了其他动静。 众多将士将目光投向了望楼之上,远处的几座望楼将士,也用手挡着眼前,尽力的打量着远处的情形。 等到看清楚了营寨之外的漫天灰尘之下,是一个个甲胄鲜明,手中挥舞着长枪铁戟的骑兵之后,当即不敢再怠慢丝毫。 “咚咚咚~咚”接连不断的擂鼓之声,响彻在了军寨之内。三长一短,是天鼓。 很多个才刚刚用过了早膳,准备开始今天训练的大唐将士,愣在了营寨之中,手中倒是握着兵器,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应当做些什么比较好。 中军主帅营帐被快速掀开,在两名亲信将领的陪同之下,曾广元走出了营寨,他皱着眉头:“今天怎么多了一通鼓?” “将军,……”身后的将领急忙走到了曾广元的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道:“这是天鼓,想来是有敌袭。” “这还用你说。”曾广元回头给了将领一个白眼,他回转头的瞬间,却愣了愣,刚才自己应当没有听错吧?我滴个乖乖,敌袭? 可能很多人还跟曾广元同一个想法,便有漫天箭矢,遮天蔽日而来,瞬息间,遮挡了营寨之上的半片天空。 那些将士还依旧愣在营寨之内,望着漫天箭矢,有很多已经吓破了但。即便是从山南西道而来的将士,也很少有经历过战事的,又加上遇到了十六卫那些帝都城里来的兵油子,只能跟着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营寨之中乱窜。 “他娘的,是敌袭!”曾广元手中的马鞭,差点吓得脱手而出,他回头声音有些颤抖地对着身后的将领嚷嚷道。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将领望着已经开始飘落到营寨之中的箭矢,眨着眼睛问道。 曾广元哪里知道如何是好,他喘着粗气,望着远处已经泛起火光的营帐,不知所措。 一支支箭矢,接连不断地在营寨之中炸响,便不断地有火光,在连锁的营帐中燃烧起来。早就吓破了胆的大唐将士,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备,就溃散成了一团。 在营寨之中乱做一团的将士们耳中,好像响起了一阵阵响彻天地的马蹄声,紧随而至的,便是一股来至于男人嗓子里的豪气,应当只是马背上男儿们嗓子里发出来的吼声。 有一些老兵油子,终于制止了一些混乱四散的年轻将士,在这些老兵油子的带领下,总算是在营寨之中的某些地方,还保存下来一丢丢有效的防备力量。 可在这十数万的大唐将士之中,那些老兵油子组织起来的防备力量,可能都经不起自己人的冲击,就会跨成一团散沙。 已经挤进了营寨之中的史分明,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把制式横刀,又丢给了许大宝一柄,带着他,快速向着中军帅帐的方向走去。 “帝都他娘的真的是一群瞎了眼睛的狗屎,这种废材还带兵,还敢剥了老子的虎皮,等下非得将那兔崽子抽筋扒皮不可。”史分明骂骂咧咧的嚷嚷道。 这个时候的营寨里,哪里还有人会去管他史分明此时再嚷嚷个什么劲。 跟在史分明之后的许大宝,抖着身上的赘肉,不停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了史分明,毕竟是史分明带着他从漠北到了大唐境内。 有些以往便是史分明手下的将士,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火气冲冲的史分明,好像终于看到了主心骨,当即带着身边的几个将士,跟在了史分明身后。 也见到了身后越聚越多的将士,史分明却没有阻拦,这个时候只要还能拉起这些将士心中的斗志,就不至于败得特别彻底。 现在他得先去中军营帐,因为帅印都在中军营帐曾将军的手中握着。 等到掀开了帘子,中军营帐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身影。史分明皱了皱眉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娘的。” “许胖子。”史分明回身冲着帅帐之外吼道。 “将军。”许大宝可不敢怠慢,急忙掀开了帘子,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史分明的身边。 史分明从营帐之中的桌面上,操起了两块四四方方的帅印,丢在了许大宝的手中:“跟着老子,不要走丢半步,要不然砍了你小子的脑袋。” “将,将军到哪儿,我就到,哪儿。”许大宝结结巴巴地说道,又急忙跑到了营帐门前,替史分明掀开了帘子。 中军帅帐之外,已经聚集起了很多很多的将士,但也顶多只有千余人,在这整个营寨之内,根本不值一提。 “曾广元曾将军,已经在乱军中被踩死了,想活命的,信得过老子的,跟着老子走。”史分明说着,也没有理会将士们口中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去想着防备敌袭军队,是很不明智的选择,他史分明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别说去跟敌人硬碰硬,就现在他能组织起来的军队,能不能到了万人,都是一个未知数。他见过在营寨之外而来的边军,一万的守备将士,连一场硬仗都没有经历过,连敌人骑兵的第一个冲锋,能不能挡下都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那些将士可不敢停留,跟在了史分明之后,向着营寨的另一侧走去。 在接连面临了两次骑兵冲锋之后,营寨的大门,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之上,扬起了一片灰尘。 “杀无赦!”一名将军模样的叛军将士,扬起了手中的横刀,一声怒吼脱口而出。 随着身后掌旗的军士大旗挥舞,在风中飘摇,烈烈作响。 便有数不尽的骑兵浪潮,涌入到了营寨之内,瞬息之间,四散而开。 整个营寨之中,原本火光只占了一半,自乱阵脚乱了一半,又不知道在刚才,悄悄逃走了多少,这个时候依旧在营寨中乱窜的将士,明显连原本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冲进了营寨之中的叛军,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有力的阻击,就几乎占领了整个营寨。 等到领头的骑兵将军带着骑手,走进了营寨之内,投降的军士,早就被围成了一个大圆,周围便是那些毫不讲理的叛军。 缴获的粮草军备更是数不胜数,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叛军攻破了大唐阻击在关内道陇东城之外,最强的一道防线。 这之后,只需要再攻下陇东城做为后备城池,叛军就可以放心地南趋直下,兵临帝都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烧梨花谷 如今大唐,已经是危在旦夕。十数万突厥蛮子,攻下了陇东城,整个关内道境内,再无有组织的大唐将士,能够与之抗衡。 想来不日之后,杨胡子便可以大手一挥,叛军和突厥蛮子联军,兵临帝都城,不再是一场空梦,不再是一场泡影,将会是切切实实记录在史书里面的实情。 这一巴掌,打醒了很多人,但依旧还有很多人,憧憬在大唐的盛世之下,不愿意再往前看,更不敢再往前看,这些人可能连那些江湖女侠都不如。 说到江湖之上的女侠,从古至今,能够让人称赞的,想来便只有江南梨花谷。 且不说那梨花谷双壁,鱼幼棠和舒如雪两位绝代佳人,就算是现如今代替整个梨花谷,在江南道内行侠仗义的晚辈柳依依,都是人人称颂侠骨柔情的可人儿。 “女子亦有英雄骨,柔情也做斩魔人。”这便是江湖人对梨花谷的称颂。 今天,梨花谷没有弟子出谷,就连柳依依,也在昨日傍晚,赶回到了谷中。江南道内的梨花谷,是整个大唐最让风流英雄垂涎三尺的圣地,便在今天,百余名风华绝代的女弟子,尽皆立在梨花谷之内。 梨花谷祠堂内,是号称双壁的鱼幼棠和舒如雪,年轻的谷主,早已不再年轻,鱼幼棠已经四十有二,舒如雪比鱼幼棠还要更年长两岁。曾经江湖之上,最是风流,最是侠骨柔情的两位女侠,原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不惑一般是士子书生,用在自己身上的言语,却不知道何时,也落在了这些江湖女子身上。 晚风吹起了祠堂之外的众多女子霓裳,这些女子,没有什么低头窃窃私语,也各个都是绝佳的美人儿。 鱼幼棠便是切切实实的绝代佳人,江湖上的绝代佳人,肯定不是那些妓院春楼里面的风流佳人,是江湖上各个男儿都仰慕,想要一见卿颜的绝代佳人。 可能再晚一些,就是星夜,鱼幼棠不可能继续等下去,她没有再去看舒如雪的脸色,而是直直起身,走到了祖宗牌位前。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这才轻启朱唇:“舒如雪,我去,你去不去都没有关系,你想嫁给那个书生,相夫教子,过你的小日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也拦了你这么多年,是无奈之举,可今天,你当着祖宗的面拦我,便是你的私心作祟。” 祠堂之内,依旧跪在蒲团之上的另一名女子,却是抿起了嘴唇,她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抬头,目光瞪在了鱼幼棠身上:“别以为只有你才有侠骨柔情,你才是江湖女侠。” “想去帝都,好呀,可你烧毁梨花谷,烧毁祖宗祠堂,是个什么意思?”话到此处,舒如雪也已经起身,言语不饶人。 “大唐都不再是大唐,还何以为家 ?不如付之一炬,烧成灰烬来的爽快,到时候真跟那些叛军蛮子对上了,才能不惧生死,心无杂念。”鱼幼棠底气很足,目光却不肯离开祖宗牌位半分。 好像一时之间,难以想到什么有力的反击之语,舒如雪有些语塞,她轻轻皱起了眉头,依旧生着闷气。 她是有私心,都十几年了,从当年江湖归来,直到如今。 “祖宗牌位,我会带上,让这些老人家们,亲眼看着我梨花谷弟子,也不输大唐男儿。”说着,还不等舒如雪反应,鱼幼棠已经将身后的包袱取下,将三块祖宗牌位,扔到了包袱之中。 她回头继续瞪了舒如雪两眼:“我是梨花谷的谷主,今天宣布,你舒如雪不再是我梨花谷的女弟子,因为梨花谷只与大唐共存亡!” 说罢,鱼幼棠已经转身,一手扶着佩剑,一手扶着包裹,走出了祠堂之外,她的目光,落在了祠堂外的众多女弟子身上。 祠堂外静静立着的百余名女弟子,直到此时,才完全明白了鱼幼棠的意思,有的已经在眼神之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有的偷偷闪过了几抹怨毒,…… 都是女子,鱼幼棠不喜欢为难女子,尤其是江湖女侠,她梨花谷各个都是江湖女侠。她在那些弟子的脸上划过:“还是那句话,想要相夫教子,嫁个好人家的,就留在江南,我绝不强求。” 有女弟子开始抬起头,可能经过了很久的思索,对着鱼幼棠躬身,然后转身离开祠堂。 晚风依旧吹起,江南的夕阳是别样的夕阳,今日的夕阳,是属于梨花谷的夕阳。 又有女弟子转身,离开…… 接连不断地有人离开,也有人继续在心中挣扎。 鱼幼棠不想再去看,她缓缓闭上了双眸,毕竟不是所有的江湖女侠,都是真正的江湖女侠,在他们的心中,大唐怎么可能会亡呐? 这可是大唐呀! 站在最前头的女弟子,是柳依依,她才刚刚经历过了二十岁的生日,那是她活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有他。 可是,今天,谷主要她在梨花谷和他之间选择,她下不了这个决定,所以,她的目光,悄悄抬起,落在了鱼幼棠的肩头上。 “想去就去!”鱼幼棠没有看她,依旧是紧闭着双眸,不知道是真的对着她说的,还是只是随口想要说上这么一句。 柳依依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眼神之中,依旧满是挣扎之色。 “她既然都肯放你走了,你就大可不必挽留。”不知道何时,舒如雪也已经站在了祠堂门前。 “嗯。”柳依依终于点头,在心中做下了决定,然后跪倒在了谷主面前,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可她真的不想离开他,哪怕是背叛梨花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可能已经真的到了江南的夜色之中,天空之上群星闪烁,照耀在了祠堂门前。 祠堂内,亮起了灯火,便照亮了祠堂外佳人的动人脸颊。 “该走的都走光了。”舒如雪在鱼幼棠的耳边小声说道。 直到此时,鱼幼棠才睁开了双眸,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梨花谷数百弟子,如今只有静立在祠堂门前的十二三人。 “你怎么不走?”鱼幼棠悄悄擦拭掉了眼角的泪花,她不能哭,她是梨花谷的谷主。 “我走不了,我是梨花谷的双壁之一,就是双臂,少了一条手臂,怎么可以。”舒如雪望着夜空缓缓说道:“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再等我,万一他已经娶了别的女人,……”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目光回转,注视着鱼幼棠的双眸:“还是跟你去帝都吧,起码是跟梨花谷站在一起,是为大唐而战!” “烧了便是烧了,从此以后就没有梨花谷了。”鱼幼棠说话间,目光之中满是坚定。 “谁说没有,只要大唐还在,梨花谷就会一直在。”舒如雪说着,已经进入到了祠堂之内,转瞬间,祠堂里面的火光,便已经是涛涛烈焰。 拉着鱼幼棠走出了祠堂,她比鱼幼棠年长,便是她的姐姐,也是她的主心骨,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真的放心得下心系大唐的她。 一众女弟子,站在了梨花谷之外,眼中竟然都悄悄的抹掉了几抹泪花。 鱼幼棠回头,她的眼中也满是泪花,她对着仅剩的十几名女弟子问道:“没有选择离开,你们后悔吗?” “不后悔!”女弟子们回答 “为什么?我都后悔。”鱼幼棠没有敢回头再去看,因为她知道,她肯定舍不得。 “哪有不后悔的,只是你说的很有道理。”舒如雪也转过了头来,她拍了拍鱼幼棠的柔弱肩头:“大唐都不再是大唐了,还何以为家?” “对,只要大唐还在,我们梨花谷就还在。”当即有女弟子应声道。 星夜之中,有江湖女子赶赴帝都城,要与大唐共存亡!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江湖儿郎赴帝都 大唐兴亡之际,是选择继续沉沦在世道江湖,还是选择起身,与大唐同生共死,很多人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者准备做出选择。 大唐之上的江湖儿郎,从来不缺乏这种山河气概。 在大唐剑南道境内,有与蜀南竹海的青城山道门,并称为西蜀两大剑派的蜀山剑派。 杨胡子叛军攻下陇东城的消息传来,比大唐的其他敌方,晚了一些,可这并不会妨碍江湖儿郎潇洒北上。 蜀山剑派就在剑南道蜀山之上,既然是剑派,自然人人佩剑。 如今的蜀山剑派,依旧是大唐境内数一数二的豪门大宗。可以一道剑气三千里的南宫先生,只要还在掌教的位置上,就不论蜀山剑派这些年在江湖儿郎口中,如何的破败不堪,依旧可以在江湖之中屹立不倒。 蜀山剑派是姓南宫的蜀山剑派,世人也只知道有南宫先生。 数百剑士从剑南道境内,辞别了以往赖以生存的活计,回到了蜀山之内,是南宫先生的召集令,只为剑南道数百与蜀山剑派有渊源的剑道宗师,齐聚蜀山之上。 宽阔的宗门齐修崖畔,蜀山剑派近些年来铸造的名剑,一柄柄现于人前。 南宫先生走上崖畔,一柄柄名剑皆与之共鸣,颤鸣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今天我召集大家前来,只是想为这些剑找个主人。”南宫先生的目光,落在了众多剑道宗师身上,这些起码三流高手的剑南道剑士,皆是剑南道江湖之中,未来的希望。 “十二柄剑,其中还有一柄应当是你南宫先生自己的,也就是说只有十一个主人,我们有多少人,几百剑士呀,怎么选?”有人当即问道。 “南宫先生心中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当即有人为南宫先生而言。 “嗯。”南宫先生轻轻点头:“想必大家都知晓,近些年来,我蜀山剑派,已经不复当年,年轻的三位剑魁,都在近些年里,遭到歹人毒害,无一幸免。” 众多剑道宗师纷纷点头,蜀山剑派这些年,已经唯有南宫先生一人,还可以勉强撑起场面,再往下看,三代弟子,皆是碌碌无为。 “那么今天这崖畔之上的十一柄剑择主,必然会是我辈江湖之中,剑道鳌首之人。”南宫先生笑笑,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得跟大家讲明白。大唐的陇东城失守了,既然会被我蜀山上的名剑择主之人,想来应当会明白我的意思。” 众多剑道宗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待到搞清楚了这其中的道道,已经有一半的剑士泄气,毕竟就算是江湖人,也多半都是为了讨口饭吃,犯不着拼命,不论是为了谁。 只要叛军打不到剑南道之外,他们便没有出手的必要。 “大唐已经危 在旦夕,难道我剑南道境内,就没有江湖好儿郎,愿意挺身而出,与在下共同前往帝都城外?”南宫先生抬手,扬指指向北方天空,眯着眼睛问道。 沉默无言,整个崖畔,没有人再多做言语。 有人从崖畔的后方,挤到了前面来,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穿着很是破落,套着一身可能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的衣衫,脚下一双破旧草鞋。 “我叫阿满,我爹娘死的早,家里也没有妻儿,但我是一名剑客,了无牵挂,我愿意陪先生同去,只是想问问先生,路途之中,酒水可有?”阿满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低下了脑袋,声音也如同了蚊子嗡鸣。 南宫先生先是愣了许久,才笑着点了点头:“酒水管饱。” 十二柄剑之中,有一柄出鞘,立在了阿满身前。 “你天赋算不上上佳,却也能在三十岁之前达到一流境界,应当也下了不少苦功夫,此剑便愿意择你为主,你叫阿满,可以给你的剑取个名字了。”南宫先生扬手说道。 听到了身前的剑鸣之声,阿满才宛若从梦中惊醒,他抬着头,眼神之中有些惊讶。 仅此而已,他就有了一柄属于自己的名剑,不是腰际上十两不到的寻常铁剑,是出自于蜀山剑派的名剑。 “我叫阿满,我爹叫阿大,都不是什么好名字,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文化人,这剑既然是跟了我的剑,想来让先生赐名应当是对剑的不尊重。” “正是如此。”南宫先生点头道。 “那就叫阿二好了,我爹叫阿大,它就叫阿二,在我心中,与我父母同样重要。”阿满伸手触在剑身之上,已经得名阿二的剑,便冲上云霄,在天际上戳了个窟窿。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笑话阿满给这柄剑取的名字,因为他们连站出来的勇气不曾有过。 往前走的世道,是属于大唐儿郎可以欢畅饮酒,无牵无挂的世道,如今突然多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多数的人,只会选择冷眼旁观。 却依旧有人敢走到人前,是一对身材魁梧,样貌几乎没什么差别的中年人。…… 到了傍晚时分,众多剑道宗师,已经大多离开了蜀山,唯有十一名剑客,是剑南道真正的剑客,留在了蜀山剑派之中。 这些人的实力肯定不是整个剑南道境内最强的,顶多能算是有些水准。 实力最高的,是一名已经年近花甲的老头子,得剑蜀中花,算是入圣境界的高手。其他的皆是一流水准,在大唐境内,算不上多么出奇的一拨人。 可这些人在蜀山剑派,却已经能算得上是实力拔尖的一群人。 南宫先生走出了崖畔,立在了是一名剑客身前:“你们当真明白我的意思,并且不会后悔?” “老夫只求死而无憾。”年岁最大的老头子说道。 “大唐要是不在了,也就没有江湖了,天地之大,无处安身的境地,我们兄弟二人,可不想去感受。”双胞胎兄弟说道。 亦有一名女子剑客,直到此时,才摘下了头顶的斗笠,三千青丝,如同泼墨,铺在了画卷之上,美艳动人至极:“我是大唐人。” 只是一言,堪比千言万语。 “先生说啥,就是啥。”阿满笑望着手中的剑说道。 南宫先生在这些人的脸颊上,一一滑过,最终收回了目光,落在了整个蜀山剑派之内:“此后江湖数百年,只怕无有蜀山剑派了。” 没有了南宫先生的蜀山剑派,便不是真的蜀山剑派。 在众多蜀山弟子的眼神注视之下,十二名剑客,负剑下蜀山,开始往北而行。 于此同时,来自大唐江湖之上,也有数不尽的江湖儿郎,往帝都而行。 有从陇右道天山侧峰下山的白衣剑客,牵着手中的抱剑稚童。 稚童抬着脑袋,盯着白乐天的脸:“师兄,这次你怎么愿意带我下山来了,而且,那么多的师侄们,为什么都不愿意让师兄下山呀?” “因为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便将门主的位置交给了旁人,我呀想来想去,能带着出门的,好像也就只有你了,路上有些无聊,想来带着你,也能有人跟我说说话。” 白乐天略作停顿,举头望天:“我白乐天,想再在江湖走上一遭。” “还有我,师兄,还有我。”白夜雨急忙插嘴道。 还有从京兆府之外,走下山的山贼们,紧紧跟在大当家元霸的身后。 元霸身侧只有一条细犬,身后负着一支银枪枪杆,枪头悬于腰际之上。 他猛地转头,在那些山贼的脸上划过:“我,……” 元霸还在想着,如何开口跟这些手下讲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不怕死,也不会轻易去死,可手下的山贼们不一样。 这些人,没有过硬的实力,以前只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吴刀疤率先往前一步:“大当家永远是我们的大当家,大当家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大家说对不对?” “大当家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可我是去送死。”元霸缓缓说道。 “那就让我们陪着您一起送死!”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子下江南 太极殿内,天子陛下仰望金銮,殿下除了大宦官冯元义,没有旁人,今天如同往常一样,没有早朝,没有人前来觐见。 天子陛下却没有待在后宫,与贵妃娘娘享乐,他的曲子才谱到了一半,是为贵妃娘娘的新舞而谱。 “大唐还在朕的手里。”天子陛下突然开口说道。 “是。”冯元义转身,应道。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天子陛下脸上,却看出了天子陛下心中,此时已经没有了早先的骄纵。 开创了泱泱大唐盛世之景的天子陛下,不再如同往日,依旧憧憬在大唐的盛世之下。今天的他,希望有人能来上朝,有人能够觐言,跟他讲,如今的大唐应当如何如何。 可惜一个都没有。 杜司徒已经老了,不问朝政。李林甫也死了,卫国公算不上老,可他并不算是真正天子陛下的心腹,天子陛下只是没得选。韩昌黎又太年轻,倘若当初,他没有违背天子陛下的赐婚,想来不管韩昌黎的年岁和阅历,如今的宰相,肯定不会是卫国公吧。 “朕的肚量,是不是太小了一些?”天子陛下问道。 “大家是大唐境内,肚量最大的人。”冯元义急忙说道。 天子收回了目光,却愣愣地望向大殿之外,他叹息一声:“韩昌黎的心已经不在朕的庙堂之上,是朕的度量小了些。朕还容不下李林甫,可笑,可笑呀!” “嘶。”冯元义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答话。 想到了前几日那个穿过朱雀门,直接进入太极殿的儒生,天子陛下又露出了些微苦笑:“朕要是再年轻一些,应当满朝之内,都是大唐悍将,满朝之内,都是文士书生。是为我大唐百姓谋取太平,谋取安生立命。” 冯元义用眼角在天子陛下的脸上划过:“大家如今依旧很年轻呀。” “你呀,最懂朕的心思,可也最不懂朕的心思。”天子陛下说着,已经起身。 他好像想到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过的一句话,他挥动龙袍,便是青天苍龙游荡在殿内:“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没有人回答,因为殿内没有文武百官。 冯元义好像也想到了曾经的天子陛下,不知为何,他看到如今的天子,竟然心中一酸,老泪纵横。 关内道一破,大唐再无盛世! 天子陛下,独坐半壁江山,无人可为他镇守国门! 皇城之外,不是朱雀大街,是延兴门前的新昌坊,今天有数不尽的士子书生,遵照当今天子陛下的诏令,齐聚坊间。 有宰相卫国公和翰林院韩昌黎亲自到此主持,负责士子入江南的一切工作。 既然是士子,其中自然包括韩昌黎自身。他想起了天子陛下所言:“有时候,朕觉得对不起你韩昌黎,可朕已经做了,就 不可能反悔。如今,大唐盛世凋零,迎来了真正的寒冬,大唐长江水以北,估计用不了多久,可能都会落入胡蛮狗的手中。” “朕想为大唐的今后做一些打算,这件事情,朕希望你能替朕去做,也算是你韩昌黎为朕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天子陛下的目光很和蔼。 “朕想为大唐文脉,留些种子,便想到了士子入江南,当年,士子北奔,今天又要南下,真是可笑。可朕还是想有人去做,你韩昌黎便是朕最中意的人选。” “臣万死不辞!”韩昌黎躬身,天子陛下挥手示意,他便缓缓退出了太极殿。 他望着延平门之外,下江南呀,江南水土好,也适合养育这些读书人,又有天险,一般南下的蛮子,都是马背上的民族,肯定攻不下长江天险,自然下不了江南。 江南是个好地方,水土好,姑娘好。韩昌黎不由的笑了笑,可并不适合他韩昌黎呀。 “韩翰林,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卫国公双手附后,望着已经聚集在一起,在与家人离别的众多士子。 这些都是近些年来,大唐为将来的盛世,培养的文人墨客,可惜,还没有等到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大唐的盛世已经临近了末尾。 至于未来,大唐还有没有盛世,甚至还有没有大唐,一切都是未知数。 “卫国公,您这话说得不太恰当。”韩昌黎转头,盯着卫国公的脸颊:“其实,他们,还有我,谁想真的背井离乡,离开我们奋斗过的地方。前方有不知道多少人,在为了我们去送死,可我们,却只能躲在他们的身后。” 卫国公的眉头轻轻皱起,算是第二次,拿着正眼去瞧这个读书人:“你,是我大唐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可他们没得选呀。”韩昌黎说着,双手插在了袖口之中。 这是他从李林甫那里学来的习惯,他的眼眸缓缓闭上,开始了沉思,过了良久,他抬头:“如果有机会,我多么希望,能跟那些站在城头上的大唐将士,一起手刃叛军,手刃蛮子。” 卫国公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读书人的话。他的目光略微偏移,见到韩昌黎的此番动作,心中却是一紧,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跟他都了许多年的李林甫。甚至,还要更高大一些。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停在了坊前,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胖子,是李三胖,他的身后,紧跟着走下来的是游侠儿孟东野,车厢里面还有人,却不曾走下马车。 见到是李三胖前来,韩昌黎快步迎了上去,没有什么废话,因为韩昌黎不太喜欢废话,李三胖是知道的。 这个胖子从手上摘下了一个玉扳指,丢到了韩昌黎的手中:“送你了,知道你觊觎已久, 只是你不好意思开口罢了,还有,这次带上孟东野一起。” 韩昌黎没有拒绝李三胖,他握紧了手中的玉扳指,这以后就是他心中的李三胖。他的目光望向了孟东野,孟东野还在马车前方,并没有走上前来。 “不用看了,他的小娘子就在车厢里,肯定是要随着他一起去的,也幸好,孟东野这小子,好像就是从江南跑出来的,他对那地方很熟悉,他跟你一同前往,我还是很放心的。”李三胖继续缓缓说道。 “他能回到故乡,也算是件好事情。”韩昌黎笑了笑,对着李三胖回应道。 “那肯定。”李三胖伸手拍了拍韩昌黎的肩头,脸上的笑容,有了几分古怪的味道:“去见过颜小娘子没有,可别让她天天念叨着你,说实话,就算是你带着她去江南,我想整个大唐境内,也不敢有人说三道四。” “李三胖,我还是想跟你说,我的心中只有她。”韩昌黎没有生气,他叹息一声,极为认真地看着李三胖:“我走了,她就交给你了。” 韩昌黎没有说,第一个她是谁,以及后面的她又是谁,李三胖已经明白,何必需要多说什么。 肥腻的手掌,再次在韩昌黎的肩头轻拍,这个恶心的胖子,竟然一把将韩昌黎搂到了怀中:“你小子尽管放心,你交给老子的事情,老子肯定给你尽心办好喽。”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辆马车开始驶出延兴门,是载着帝都城士子的马车。 先前李三胖带来的马车,跟随着队伍的最后头,车沿之上,韩昌黎依旧没有回到车厢之内,他站在车沿上,望着马车后方的帝都城。 李三胖在向着他挥手离别,他也抬起手来,心中却想着,她终究还是没有来跟自己说句离别。 可能,她也在等着自己去跟她说离别吧。韩昌黎轻轻摇了摇头,想要走进车厢之内。 好像就在此时,马车即将走入到城门之下,他瞧见了李三胖身后的街巷之中,有半面妆容,在捂着嘴,望向他,原来,她一直都在。 “孟东野,这里交给你了。”不知道为何,韩昌黎的心中,出现了几分不忍心,好像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是与大唐共存亡,还是随着天子陛下的旨意,与众多士子下江南,他选择了前者。 他想要站在帝都城里,跟那些共同守护帝都城的人一样,做一次大唐的英雄,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有很多人需要去守护,就比如,此时站在街巷之中的她。 还没有等孟东野反应过来,韩昌黎已经跃下了马车,他在李三胖意外的眼神之中,走在了帝都城的街道之上。 对着原本藏在巷弄间的女子,轻轻点头示意,韩昌黎对着皇城,对着帝都,对着整个大唐说:“现在,韩昌黎不是士子书生,他想要做大唐的将士,也想当大唐的英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倔强 如今的整个大唐都乱做了一团,不论是长江以北的河南道、淮南道、山南两道,还是黄河两岸的河东道、关内道、河南府、京兆府。 帝都城也是如此,这才短短几日的光景,已经瞧清楚了局势的帝都长安人,不愿意继续在帝都城久待,他们带着妻儿老小,变卖了家当,离开了帝都。 随着士子入江南的潮流,同入江南两道内。 可大多数人,依旧不愿意离开长安城,因为帝都是他们的家乡,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他们陪着帝都城,走过了这最繁华的十数年,随着帝都城,一同登上了盛世的最巅峰。 现在,让他们离开? 他们不会离开,他们会继续留在帝都城里,如同往常一样,只要帝都城不破,就还是他们的家乡,家在人就得在。 坐落在东市的春拾草堂,是一间看上去很寻常的药铺,甚至在这些日子里,随着大唐的动荡不安,店里面的伙计,都跑得七七八八,如今依旧还在春拾草堂之内跑堂的伙计,就只剩下了四五个人。 春拾草堂的老板,没有人知道是谁,只是偶尔有人会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出入春拾草堂之内。就连店铺的伙计,也很少见到他们的老板。 甚至,这些伙计连老板的名姓,都不曾知晓。只是在每个月的月初,都会有人送来上个月的月钱。剩下的伙计,要么就是帝都长安人,要么是没个去处,反正到哪儿都是求个吃喝拉撒,在春拾草堂起码衣食无忧。 只是这些日子,有些例外。春拾草堂的老板,就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从几天前回到铺子里,就没有离开过。 跟随着老板回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儒生,一个被儒生单手提着的江湖少年。 除了每天的吃喝,春拾草堂的老板没有离开过屋子,中年儒生也没有。 白发苍苍的春拾草堂老板,很少有人知道名姓,但总有人知道。就比如现在呆在屋子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自在。 “孙老爷子,我师弟还要几日能醒?”自在看得有些心烦,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帝都城的生活,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不喜欢,若不然也不会选择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老爷子是大唐医术界,鼎鼎大名的扛鼎之人,神医孙十常。他坐在屋子里,手中抱着一碗温茶,在他身前的床榻之上,躺着脸色已经逐渐红润,又有了血色的郭小九。 “再有三天,我保证能醒。”孙十常回头,看着自在的背影说道。 自在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偏过头来,盯着床榻的方向仔细打量几眼:“还要三天?我师弟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自在小子,你是不是信不过我老头子,想当年,你师父都是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 更何况你师弟这种小打小闹。”孙十常盯着自在的双眸,很认真的说道。 自在听着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跟这位老爷子拌嘴皮子,这位老爷子讲到自己的当年,只怕没有个几天几夜根本说不完。 果不其然,老爷子开始了自己的缓慢讲述,孙十常老爷子是一个很精神的老头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如今起码应当也有九十岁的高龄。女帝在位三十多年,是他的鼎盛之时,江湖上提到神医,必然是他孙十常。 自在听的有些烦躁不安,他撇撇嘴,一脚踏出,一个闪身,身影已经不在屋子当中。 “切。”孙十常摇了摇头,继续端着茶碗,回身望向了床榻之上,他放下了茶碗,伸手扣在了郭小九的额头之上,笑容也逐渐展开。 这小子的命,果然够硬,若要是搁在其他人身上,只怕撑不了这么久。孙十常在郭小九的体内,发现了天山雪莲的残余药效,才能让他如此轻松地将郭小九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猜想这个年轻人,应当在最近一两年之内,经历过了同样的生死抉择。 可他的对症下药,毕竟钻了些空子,是他没有跟自在讲明白的。他如此对郭小九下药,以后只怕是天山雪莲的药效,已经不能如同以往那般神奇。 郭小九确实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按照他最好的猜想,应当会在三天之内逐渐恢复生机,然后顺利成章的苏醒过来。 孙十常老爷子很开心,因为他见到郭小九的时候,郭小九连呼吸都停止了,既然能够将郭小九救回来,证明这些年来,他虽然已经年迈,但他的医术,并没有随着年岁老却。 “孙十常依旧是大唐的第一神医。”孙十常想着见到那些旧相识之后,肯定可以抬着头在跟他们讲讲最近这些年自己的丰功伟绩。 已近到了正午时分,自在回到了屋子里,也带回来了食物,他没有去跟孙十常开口聊天,他受不了这个老爷子的唠叨。 哪怕天底下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能唠叨的。只是孙十常的唠叨,是不管你说什么,他自己都能讲上几天几夜的唠叨。 孙十常没有后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因为他的夫人死得早,他的余生没有再去喜欢过别的女人。 但他孙十常有传人,在大唐医术界,只要看过他的《千金方》,都可以算是他的传人。 “我愿大唐人人都是我孙十常!”这是孙十常经常跟医术界的那些老先生们讲的话。 如今,整个大唐境内,不论大小医馆,没有藏着一本《千金方》,便不算做是正经医馆,也不会得到大唐官家的认可。 “我今晚就会离开帝都,三天后再回来,师弟的事情,就暂且交给孙老爷子了。”自在用过膳之后,起 身微微躬身说道。 “你不想亲眼看着你师弟醒过来?”孙十常走到了木桌旁边问道。 “不了,我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去做。”自在话才说完,人已经离去。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上,便有中年儒生踏空而去,留下了漫天霞光。 “是不是嫌弃我老头子碎嘴?”孙十常捏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疑惑道。 只是没有人会为他解答这个问题,他也并不需要旁人的解答。这一次救下了郭小九,他得到了自在的承诺,就算是他老人家,到时候离世,没有人收尸,也会有郭小九和自在帮他收尸。 老人家余生的理想,也就仅此而已。 当然,他这些年依旧在大唐不停地走动,只是为了见见那些熟悉的面孔,再跟他们唠叨唠叨那些陈年往事。 只可惜,这近些年他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熟悉面孔,越来越少,许多已经入了黄土。 入了黄土也没有关系,他就带着药酒,跑到人家的坟头上,坐在坟头讲个几天几夜。自顾自的去说,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回答他的话,但肯定有人在听着他的唠叨。 是那些拥有一张张熟悉面孔的老家伙们。 每次想起他们的名字,却很难再想起他们生平的模样和事迹,是他孙十常觉得最遗憾的事情。 孙十常不怕死,就害怕有一天,他会跟那些老家伙们一样,死得寂静无声,死了之后,就连自己的那些老伙计们,都忘记了他长得什么模样,做过什么样的事情。 他的一生,不甘于平凡,所以,他很希望,在他死后百年,甚至千年时光,依旧会有人能够记得他的名字。 不知道何时,已经夕阳西下。 老爷子搬过了一张躺椅,躺在窗口前方,开始了他今天的讲述。 屋子里除了昏迷之中的郭小九,没有旁人,他在讲给那些地底下的老伙计们听,毕竟这些年里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听说过。 一直到了很深的夜色之中,孙十常才笑了笑,砸吧砸吧嘴,结束了今天的讲述。 “老伙计们吆,估计用不了多久,我就得下去陪着你们,我肯定会比你们强,比你们所有人都强,因为我孙十常,是大唐百年之后,人们依旧心心念念的神医孙十常!遍览大唐之前,历朝历代,也唯有神医华佗和医圣张长沙能与我媲美!” 老头子缓缓闭上了双眸,没有能够见到第二天的大唐。大唐盛世转衰,也送走了这位九十高龄的老神医。 中年儒生,在第二日清晨折返,他是在夜色里看到了这位老先生,最后的倔强!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时帝都不复 清晨,将会为大唐带来最后的几缕曙光。 昨日,是杨胡子叛军联军,走出陇东城,南下的日子。也在同一天,神医孙十常老死在了春拾草堂。 他死得不憋屈,因为他是孙十常。孙十常开创的大唐医术界,人人都是他孙十常,人人都有《千金方》! 他死的时候,是在夜色里,只有一名中年儒生看到了他的死,因为中年儒生要为他收尸。 孙十常老爷子走得很安详,就像许多个儿孙满堂的老爷子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没有妻儿,可全大唐境内,都是他孙十常的弟子,可能百年千年之后,依旧无人可以超越他创下的医术界盛况。 春拾草堂已经在今日下午,关门大吉了,店铺里原本的几个伙计,也都得到了很多银钱,足够他们几个月的吃喝。 可叛军不久之后,就会来到帝都城之外,这些伙计心中也明白,他们走得不是很情愿。 春拾草堂关门之后,孙十常老爷子的尸体,就停在了草堂的大堂之中。自在也不喜欢跟死人待在一起,那样他会感觉,有人在他的耳侧,轻轻地呢喃。 转眼间,已经又是两日之后,孙十常老爷子临走之前说过,今天将会是郭小九醒来的时候。自在不在草堂之内,他有很多很要紧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随着一阵清风吹入草堂之内,床榻之上的郭小九,从睡梦之中,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拼命地挣脱了身后的黑色大手,大手在抓着他的脚踝,想要继续将他留在黑暗之中。 “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郭小九从嘴里发出了一声怒喝,半个身子坐在了床榻之上,他的身上,都是汗珠。 轻轻擦拭掉了几滴依旧还在垂落的汗珠,郭小九抱着脑袋,开始喘息。 他的脑袋有些胀痛,可之前的一幕幕,好像都依旧在他的记忆之中,他记起来那皇城之外,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位白衣儒生。 “是师兄?”郭小九好像记起来了中年儒生的模样,他开始在屋子里寻觅那道身影。除了浓烈的草药味儿,没有什么人影落入到他的眼眸之中。 他挣扎着从床榻之上爬起来,幸好他的身体原本就不错,不知道多少日子没有怎么走动,除了膝盖有些酸麻,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异常。 还有,小腹之中,有些隐隐的饥饿之感。 屋子里的木桌上放着点心,这是晚冬的最后几日,点心应当不算多么新鲜,但足矣果腹。 郭小九就坐到了木桌前方,是孙十常老爷子生前坐过的那张椅子。屋子里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窗口前的躺椅之上,仿若还依旧会躺着一位老先生。 木桌上点心之下,压着一封书信,是留给郭小九。他拿起书信 ,缓缓拆开,细细打量几眼,是自在留下的。 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完了书信的最后几句话,原本内容就不是很多,也很容易理解。 郭小九将书信收回到了怀中,他在屋子里找到了还算干净的衣衫,悬上佩刀酒囊,身后负剑,他拉开了屋门,向着草堂的大堂之中望去。 人死之后第三天,是入土为安的好时候。 郭小九快步下楼,将老爷子的棺材板钉牢,他扛着棺材,走在了大街之上,这几日的帝都城,没有人会选择出门,除了走在街巷上的南北衙门捕快。 没有顾忌那些捕快的诧异目光,郭小九伸手扶在棺材上,向着通往春明门的街巷上走去。 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孙十常老爷子救了他郭小九的命,他便为孙十常老爷子送终,很公平的交易。 走出了城,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阻拦,也对,如今的大唐帝都城,自顾不暇,哪有机会去管他们这些江湖人的行径,只要不是给帝都城添乱。 在城外寻觅到了自在书信之中描述的风水宝地,他将棺材轻轻放在了地面上,从林间寻找到了工具,开始了忙碌。 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开始往东南方偏倚,郭小九才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拍了拍手,坐在了坟头一侧。 “孙老爷子,敬您!”已经得知了孙十常身份的郭小九,将腰际上的酒囊摘下来,将酒水洒在了坟头之上。 江湖儿女,最重恩情。他也有饮酒,是与孙十常的对饮。 没有多做停留,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开始去着手处理,既然身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他总得为此时的大唐,去做些事情。 就比如,他需要将酒肆的生意安顿好,他需要去了解到韩昌黎此时的境况,他需要知道宁不二何时会回到帝都城。 以及,他做为江湖人,此时帝都城里的江湖人,自然应当立在城头之上。 他起身,却又没有立刻离开,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中年白衣儒生,愣在了原地。 自在单手放在胸前,他对着郭小九笑了笑:“师弟,你怎么没有陪着师父,偷偷跑出来了,到了大唐,也没有跟我打个招呼,哪怕师父并不承认我这个徒弟,可你也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师兄。” “师兄。”郭小九急忙拱手作揖,是对自在应有的礼数。 自在走到了坟前,他蹲在了坟前,没有跪倒下去。坟前没有墓碑,这是孙十常老爷子自己的要求。 “谢过师兄的救命之恩。”郭小九又客套着说道,然后才敢蹲下身去,蹲在了自在的身边,他依稀记起来很久以前,在岛上与他有过同样的此番场景。 自在伸手在衣衫上轻轻擦拭,这才对着郭小九抬起一只手来,冲着他昂了昂头。 伸手 在刀鞘上轻轻滑过,郭小九才宛若猛然醒转,他抬手,与自在的大手,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如今,大唐危在旦夕,我们师兄弟,就像当年掏鸟窝那样,齐心协力,为大唐做些事情。”自在说着,放下了手,他一脸的认真。 “师兄说的是。”郭小九急忙点了点头,不敢反驳,却在心中暗暗嘟囔:“这种为大唐做些事情,跟掏鸟窝放在一起的,整个大唐怕是只有师兄才干的出来了。” “你可以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叛军要到帝都城外,还得些日子,到时候,我们在皇城外,朱雀门前碰面。”自在起身,昂着头,他这些时日,这番话,对着无数到来帝都城的江湖儿郎,都曾有说过。 今天,他把这番话,说给了郭小九去听。 “嗯。”郭小九点头示意,也同时起身。 在他抬头之时,自在已经踏着霞光离去,远远眺望,只能瞧见一席白衫。 郭小九开始入城,他要先回酒肆之内,酒肆在西市,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他去走。 帝都城之中,依旧死气沉沉,街巷之上,少有行人,连往日最繁华的东西两市,都无人问津,整座帝都城,已经好似一摊死水。 酒肆门前也很冷清,但酒肆的大门依旧敞开着。 酒肆之中没有传出来说书的声音,证明就连钱藏珍老爷子,在此时,也没有了雅兴。 郭小九走入到了酒肆之中,却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看到钱藏珍老爷子的身影,难不成酒肆还遭了贼? 他眼珠子一转,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他扶在刀鞘,快步向着二楼上走去。 只是走到了一半,脚下敲击楼梯发出的“蹬蹬”声,就戛然而止。 果然,是她回来了。 宁不二站在了酒肆楼梯之上,身上道袍轻轻舞动,身后道剑之上,可以瞧见剑尾的长绫。 两个人对视良久,便有良久无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总有锦鲤会化龙 佛前有人诵经,诵经声伴随着木鱼敲击,响彻在兴教寺大殿之中。 方丈弥陀山手中握着一卷经文,立在佛像金身之下,为两个弟子解读经文。 佛门弟子的功课,永远都是枯燥无味的。不净和不能两个师兄弟,早就听得昏昏欲睡,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听着弥陀山滔滔不绝的催眠经。 随着经文在弥陀山手中缓缓合拢,整个大殿之中,好似都有光芒万丈闪烁而过。弥陀山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宣布了今天的功课结束。 木鱼的敲击也随之停止,不净和不能师兄弟,依旧端坐在蒲团之上,急忙低着脑袋,对师父弥陀山行过礼貌,佛号也随之出声。 “你们两个小子,肯定又在我的功课上,昏昏欲睡。”弥陀山的目光回转,落在了两个心爱的弟子身上。 “师父,我们可没有。”不能急忙抬起了脑袋,狡辩道。 却又被身侧的师兄,急忙探出了一只手,强行给按了下去,还小声地跟他嘀咕了两句。 “哦,那不净不妨来说说,什么叫做‘长者穷子’?”弥陀山的眼珠子,便顺着手臂,落到了不净的身上,嘴角也扬起了几丝笑意。 “让你多嘴。”急忙收回了手臂,不净给了不能个白眼,只能小声地嘀咕道。 却也不敢多做逾规之举,只能继续低着脑袋,脸上的表情便看的不是很真切,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叹息一声,选择了放弃:“师父,弟子不知。” “扑哧。”身侧的不能突兀地捂嘴偷笑。 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师兄弟,在殿内抄袭“长者穷子”喻一节。 读经文,抄经文,诵经文,永远都是不净和不能在兴教寺中的一年四季,从很年幼很年幼就开始,直到如今,两个弟子的生活,便是永远如此的枯燥无味。 寺院中早就没有了其他僧人,只有他们师兄弟和师父弥陀山。 丢下了两个徒弟留在大殿之中抄袭经文,弥陀山走出了大殿,天色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他走向了斋堂,弥陀山是一个闲不下来的老和尚。 留在大殿之中的师兄弟,坐在蒲团上,俯身机案。不净在低头抄着经文,不能却托着腮帮子,进入到了遐想之中。 帝都城的消息,自然早就已经传到了寺院之内,这里距离帝都城不算远,近些日子南下的百姓客商,经常会前来讨要两碗凉水。 听着那些来往行人所讲述,此时的帝都城,只怕赢不来今年的春季。 不能沐浴在春风之中的大唐,便不是盛世。甚至,大唐会不会随着今年的春雨,轰然倒塌在这乱世之初。 “你不好好抄经文,又在想什么,小心晚上师父不给你斋饭。”不净见到师弟依旧没有开始动笔,抬头提醒道 。 不能偏过了脑袋,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此时看向不净的眼眸,竟然有了几分特别的味道:“师兄,你说帝都城如果不在了,我们这寺庙是不是也就不在了?” 不净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望向了佛像金身,略做思索:“总会有人站出来,守在帝都城之上,我们去想这些,不如想想晚上的斋饭。” “可是,如果人人都像我们这样子去想,那不是始终不会有人站出来吗?”不能继续问道。 不净哑口无言,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师弟的话,佛像金身更不会替他做出回答。 被不能这么一问,不净索性放下了笔,也托起了腮帮。 两个和尚,一大一小,就这么托着腮帮,目光望着佛像金身之上,静静的坐在大殿的蒲团之上。 “我们去了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净突然开口说道。 好像有些始料未及,不能先是转头瞧了师兄一眼,刚刚偏转头去,又急忙转了回来,他眨巴眨巴眼珠子,脸上挤出了笑:“肯定能。” “大师兄说,我们如果到了外面,一定会跟他一样,闯出一片名声。”不能记起了不空之前跟他们的碎碎念,继续补充道。 “可是师父应当不会让我们走。”不净没有不能那么兴奋,他捏着笔杆在手中把玩,心中却有些烦躁不安,他比不能年岁大了一轮,想的也周全了很多。 “啊!”不能被不净的话,瞬间打落到了凡尘,有些无力地趴在了桌案上。 大殿之内,佛像金身依旧黯淡无光,大殿之中点起了灯火,也不能照亮整个佛像。 两个弟子谁都没有继续去抄写经文,他们开始了内心的挣扎。他们只是两个寻常的佛门弟子,只是在师父的羽翼之下,成长着的两个沙弥。 “要不等下我跟师父去说,他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偷偷溜出去。”不能从桌案上爬了起来,很认真的对着师兄说道。 不净皱起了眉头,他盯着不能的眼珠子,缓缓开口说道:“师父肯定不能答应,要是大师兄去说,师父可能会松口,我们去说,肯定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就在这个时候,弥陀山捏着云板,笑着走入到了大殿之内,他双手放在胸前,见到了两个弟子愁眉苦脸的模样,又仔细打量了桌案上的纸张。 “怎么?现在连心都静不下来了?我佛门弟子,岂能被一些俗事叨扰。”弥陀山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了两个弟子此时的所思所想。 他的脸上表情变得严肃,他立在了两个弟子身前:“我佛门弟子,万万不可以妄动杀念,你们此时所想,会让你们向佛之心蒙尘,此后的佛门大道,便会与你们,失之交臂。” “可是师父,如果大唐真的没了,我们不 一样没了佛门大道?”不能张口反驳,他是寺庙之中,方丈弥陀最年幼的弟子,也是最疼爱的弟子。 “总会有人站出来的,泱泱大唐如此之大,就如同入了东海,总有一两条锦鲤鱼会化作蛟龙,腾空直上。”弥陀山依旧缓缓而言。 “那师父,我们也想做锦鲤鱼。”不能说道。 “不可,你还很年轻,就算是化作锦鲤鱼,也不能掀起波浪,终究只会埋在别人的浪潮之下。” “师父,师弟是得法的,他说,如果人人都如同我们这般想,那终究不会有人敢站出来。”不净起身,向着弥陀山行礼:“所以,我觉得师弟说的很有道理,才会选择与他一同去思考。” “我还是不允。”弥陀山摇了摇头。 “弟子知道师父不会轻易松口,但弟子感蒙师父养育之恩,却无以为报。”不净没有抬头,他的表情依旧看不真切:“师弟尚且年幼,师父又已经年迈,我们兴教寺不能倒,帝都城便不能倒,所以,我觉得,我们总得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 不净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佛慈悲,却不会站出来,所以,我不想再做佛门弟子了,但依旧是师父的弟子,弟子愿意为了兴教寺,去守卫帝都城。” 这话句句落在了弥陀山的耳中,让他不得不气喘吁吁的转头,望向了佛像金身,才能缓缓静气。 没有得到师父的回答,不净便终于放下了礼貌,走到了不能身前,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拍:“师父已经没有了大师兄,接下来会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师兄,可是……”不能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去。 他的眼中,含着眼泪:“一定是嫌弃不空太年幼,要是我年岁再大一些,肯定要去的会是我,而不是你,不是你不净。” 他没有喊师兄,因为他的心中,不净师兄,变得跟大师兄一样高大,他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你想明白了?”弥陀山的声音,变得极为沧桑。 “回师父的话,弟子想的很明白。” 不净走出了大殿,走出了兴教寺,他如同当年望着大师兄的背影那般,走向了帝都城的方向。 当年是他看着大师兄的背影,今天,是不能看着他的背影。 这大唐的安宁佛门守不了,便有我不净来守。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冬末春来 京兆府之外,天空雾蒙蒙,瞧不清远处的山峦沟壑。 再往前走,就是京兆府境内,这些骑在马背上的悍卒,只需要狂奔千里,就可以抵达帝都城外。 马蹄声在道路上响起,前方已经是一马平川,在掌旗手的号令之下,马背上的骑兵们,拉长了纵队,这些儿郎曾经都是大唐的铁骑。 数万的骑兵之后,有八马拉车,车辇之下,坐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胖子撵着下巴上的胡须,一脸的笑意。 杨胡子十八万叛军联军,已经进入京兆府境内。 十几名探马游驿在前头的骑兵更前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探马来报,大多都是并无敌情。从陇东城到京兆府境内,连一个大唐的将士影子都没有看到。 倒是偶尔会遭到一些过往村落的村民偷袭,或者是隐秘在山林之间的绿林山贼会稍加阻挠。那些人拦在叛军之前,无异于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杨胡子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看向天空,副将已经来报,到了京兆府境内。 他眯起了双眸,想到了不久前离开帝都城之时的落魄,却也多亏了当初的落魄,能让他终于摆脱了十数年来架在头顶之上的阴影。 “李林甫,我胡蛮狗又回来看你了。”杨胡子从车辇一侧拿起了一杯酒,倒头便灌,待到酒杯之中没有了酒水,便随意地抛向了车辇之外。 身后滚滚浪潮之下,都是他杨胡子的嫡系,只需要到了帝都城外一声令下,这些儿郎们,就会是他建立新朝的大功臣。 “都护大人。”一名副将跑到了杨胡子身侧,几步跨上了车辇,在杨胡子的耳侧小声嘟囔几句。 杨胡子的眼眸之中,有了几分颜色。 “杀无赦。”可最终出口的依旧只有三个字。 不论挡在杨胡子叛军之前的是谁,杨胡子都不会心慈手软,只要是此时站出来阻拦他进帝都的人,都是他杨胡子的敌人。 前头的数万骑兵,好像突然收到了什么命令,掌旗手在马背上开始俯冲,身后的数万骑兵,也纷纷夹紧了马腹。 瞬息间,一声声马儿嘶鸣声,响彻在了平川之上。 天地之间,从一片雾蒙蒙之中,走出来了十二位剑客。十二柄来自于蜀山剑派铸造的名剑,在天地之间嗡鸣。 两日时间,杨胡子叛军抵达帝都城的时间,要比预估的时间晚了足足两日,是被这十二名剑客硬生生地拖了两日。 在杨胡子抵达帝都城之前一日,帝都城从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之外,迎来了大唐的援军。约莫六七万援军进入帝都城之内,在领头将军的带领之下,迅速占领了帝都城的各处城备防守。 之后,史分明走下了城头,他的脚下步伐走得飞快。脸上的表情也变化无 常,没有一个将士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 为了不和杨胡子的叛军打正面,他原本应当会比杨胡子叛军晚一天进入帝都城内,可他到了,杨胡子依旧在路途之中。 他很感激那些个,为了他和他手下的大唐将士,争取来的这两天的时间的大唐江湖儿郎。 如果不出意外,那些人,应当此时都已经死在了杨胡子的铁蹄之下。史分明不知道都有谁,现在也不是去考虑那些的时候。 在史分明身后,跟着气喘吁吁,抱着怀中两个帅印的许大宝,哪怕额头上满是汗珠,脚下也早已无力,他却心里清楚,此时对于史分明将军而言,每时每刻都极为重要。 押解着十六卫大将军曾广元,走到了皇城之外,史分明的身后,只站着十几名大唐将士。 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站在皇城之上,他抬高了手中的长枪,直指史分明。长枪所落,便有数不清的弩箭,架上了弓弩,数千神策军,在皇城之上探出了脑袋。 史分明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将士停下,他往前两步,对着曹阿奎微微拱手:“曹统领,在下是山南西道节度使史分明,求见天下陛下。” 曹阿奎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只是望着远处瞧不真切的皇城,微微摇着脑袋。许久之后,才厉声喝问:“史分明,你是也想造反吗?” “不敢,我只想见见天子陛下。”史分明面不改色,伸手扶刀,昂头挺胸而立,目光瞪在了曹阿奎的身上。 皇城之上,曹阿奎不为所动,神策军依旧手握弓弩,一支支弩箭,都盯在了史分明身上。 “山南节度使史分明,求见天子陛下!”史分明的声音更高亢了一些,他重复说道。 身后的将士此时都已经明白,这位将军现在的心情,可不太好。 面对皇城上下的对峙,好像早先就已经有人猜到了。 猜到此处情形的人,来至于一处算不上多么富贵的府邸之内,府邸上下人很少,但确实是官宦之家,而且,兴起与去年春的这座府邸主人,今天早早的就找来了自己的两位朋友。 孟东野已经随着士子下江南的浪潮,离开了帝都城。此时依旧留在帝都城之内,算得上韩昌黎好友的人,无非郭小九和李三胖。 三个人坐在府邸后园,一条小溪河畔之上,一座凉亭立在河畔一侧。 下人前来看过了茶水,便被韩昌黎挥手遣退,凉亭之中,便是三人在下着一盘棋。 下棋的是李三胖和韩昌黎,郭小九有些无精打采地躺在了凉亭之内的石凳上,俯瞰向小溪之内。已经不是寒冬腊月,溪面上的冰层,原本就不像府邸之外那么厚实,这个时候,早已经裂开了一条条缝隙。 只需要迎来了第一场春 雨,冰层便会破开,也将迎来属于帝都城真正的春天。 可惜,今年的帝都城,春天来得有些晚,前几日乌云还光临帝都城上头,给城内添加了一层白衣。 “噗通!”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石块,被郭小九抛在了冰面之上,他的力道自然不小,冰层原本就不是很结实,被石块一撞之下,便彻底裂开。 小溪之下,就好像已经能够看到随波逐流的水草,在随意地飘摇。 “是你输了。”李三胖放下了一子,脸上的肥肉随着大笑快速抖动,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胖子,竟然还是个好手,就连帝都城的科举状元郎韩昌黎,都不是他的对手。 “嗯。”韩昌黎微微点头,伸手开始拾起棋子,放到了棋盒之内。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郭小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急忙从石倚之上爬了起来:“喂喂喂,韩昌黎,李三胖,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呀,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下棋。” “小九呀,有些事情不能着急。”李三胖偏过头来,缓缓说道。 这话出口,当即让郭小九想到了周子恒那个小子,双眼一翻,直接背转了身去,继续望向了小溪,手中已经又捏起了一块石头。 “不下了。”韩昌黎却在拾好最后一颗棋子之后,站起身来,他抬着眼睛望向了远处。 府邸之上的下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正巧出现在了后园小道的拐角之上。 “大人,山南西道节度使史分明,已经在皇城之外,站了两个时辰了。”下人急忙禀报道。 “嗯。”韩昌黎点了点头,将石桌上的茶碗端起来,快饮了两口,有些意犹未尽,这才走到了郭小九的身边,同样望向了溪水:“小九,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郭小九回头,眉头轻轻一皱,也瞬间明白了韩昌黎的意思,伸手扣在了刀鞘上,翻身已经立在了凉亭之下。 “韩昌黎,要干什么事情赶紧的,我家宁仙子还在酒肆等着我回去呐。”郭小九说着,脸上却已经挤出了一脸的笑意。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帝都城的酒馆 与皇城之外的史分明一行见面,韩昌黎没有多么拘谨。他也站在皇城之下,望着曹阿奎微微行礼,然后转身,又对着史分明行礼:“在下韩昌黎。” 韩昌黎这个名字,整个大唐境内,只要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有所耳闻,做为时刻关注帝都城大小事迹的史分明,自然亦是如此。 他有些意外地眨眨眼,这才急忙对着韩昌黎行礼:“见过韩翰林。” 身后的众多将士,也纷纷行礼。 倒是许大宝有些例外,他虽然也是行礼,但他的眼珠子却早早的就落在了郭小九的身上。 郭小九跟韩昌黎都算不上什么大唐的美男子,所以,走在一起,自然是谁更靠前一些,便更引人注目一些。 之所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郭小九,而不是韩昌黎,自然是有些原因。许大宝与郭小九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的许大宝,只是一个失势的马贼,被遗弃的马贼。 是在郭小九的说服之下,祸水姑娘才会出手相助。他许大宝当时哪怕很喜欢那个他这辈子都攀不上的女人,可他也知道,他许大宝是什么斤两,自然不会心生怨毒。 此时在帝都城见到了郭小九,更何况还是在韩昌黎的身侧,让许大宝感觉到了极为意外,这个佩刀的年轻人,只怕多半也是帝都城的大人物吧。 史分明直到起身,才注意到了郭小九,却也只是微微行礼,他与郭小九交情不深,倒是跟那个洛阳世子周子恒的脾气,极为对胃口。 “既然天子陛下,不想与大人见面,想来应当是没有到了见面的时候。我想大人不如一同陪我去喝喝酒,聊些我们之间应当聊的事情。”韩昌黎双手插在袖口之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聊些该聊的事情?”史分明摸着下巴,略作思考。双眸却紧紧盯着眼前的韩昌黎,他想要明白这个年轻人的意图,可惜,他看到的只是清水一潭。 莫非,这个韩昌黎,真的如同传言那般?史分明想到了此处,便也心中豁然开朗,爽朗一笑:“好,既然是韩翰林赏脸,我岂能有不去的道理。” 对着手下的众多将士吩咐了几句,便跟在了韩昌黎的身后,向着远处走去。 两人在前,两人在后。韩昌黎和史分明与后面的两人,隔了十步之远,谁都没有说话。 之后的两人,许大宝始终比郭小九刻意慢了一步,抱着怀中的两个帅印,紧紧地跟在郭小九的身侧,一脸的谄媚笑意。 郭小九伸手扶在了刀鞘上,原本转身想与这个胖子寒暄几句,却见到了许大宝这幅模样,只能伸手在他的肩头轻轻拍动,转头笑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几个人来到了一处酒馆,酒馆就在平康坊的最外围,酒馆之内,已经有人 影影影绰绰。 如今的帝都长安城里,平常在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几个,甚至南北衙门的捕快,都有大半选择了待在衙门之内,不在外面走动。 甚至同在平康坊,就连文酒会近些日子的生意也没有了往日的盛况。 却又有谁能够想到,如今帝都城里的平康坊,还有这么一家酒馆,能够坐满了客人。 酒馆之内,在座的都是江湖豪杰。随着酒馆大门被推开,四道身影鱼贯而入。 原本酒馆之中的小二,当即赶到门前,向着街巷两侧打量几眼,急忙缩回了脖子,关上了酒馆大门。 酒馆里面的客人,见到来人有两张熟面孔,也就在微微点头示意之后,继续开始了先前的畅饮。 韩昌黎领路,没有停留,向着酒馆的楼上走去。 酒馆的二楼围栏之上,隐约可以瞧见一名白衣儒生,在望向酒馆楼下。 找了一张木凳,郭小九将许大宝随意地安排在了门前的木桌上,就自顾自地向着人堆里面走去,他的手始终扶在佩刀之上,脸上挂着笑意。 许大宝显得有些不是很习惯,他紧了紧手中的两个帅印,却感觉总有人将目光偷偷打量过来,索性把帅印绑缚在了领口,挂在了胸前,伸手摘下了横刀,抱在了怀里。 “行了行了,我的这个朋友胆子有些小,吓坏了他,你们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郭小九端起一碗酒,已经一饮而尽,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人群之中,是坐在桌面上抱着二胡的钱藏珍,今天他没有说书,跟这些随便开口,就能比他讲得更加生动有趣的江湖人坐在一起,去说书,他那是自讨苦吃。 索性,眯起了眼睛,装作养神的样子,却直着耳朵,将在场的江湖儿郎所讲,都深深记在了心里。 身侧的婢女可就没有了那么多的心思,抱着身前的可口点心,藏在钱藏珍的身后,嘴巴就没有停过。 许大宝的背后,这才冒出来了一个人影,是个手中握着折扇的书生。刚刚冒头的书生,还没有来得及调笑几句,就被早已经冲到了身侧的诗两行,掐住了耳朵。 “好啊你,丢着老娘跟一群大老爷们拼酒,你却自己藏了起来。” 诗两行刚刚说完,就有同是女子的鱼幼棠起身调笑:“吆,怕不是妹妹喝不过我们梨花谷的姐妹,要找个帮手来,还说什么跟大老爷们喝酒,只怕与我们相比,你比谁都爷们吧。” 静坐在鱼幼棠身侧的舒如雪,就要安静很多,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将目光随意的乱瞟。 “哼!”诗两行冷哼一声,对着鱼幼棠伸手一指:“怎么滴?” 鱼幼棠伸手拍桌,已经起身,身后的几个梨花谷姐们,也都执剑站起身来。 说话间, 竟然多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酒馆不算大,坐满了人,其实也就只有二三十人而已。 此时这么一折腾,目光都落在了这一群女人身上。 郭小九又举起了酒碗,刚刚与带着师弟白夜雨的白乐天喝过了一碗,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扰的没了兴致。 他没有了兴致,便只能坐到了角落里,与戴着斗笠的元霸坐在一起,还有一名和尚也坐在元霸的身侧。 做为在江湖上游荡,曾经最得女子青睐的白乐天,只能在这个时候起身准备打个圆场。 他抱着酒壶,跑到了诗两行的身边,轻轻在她的耳边低语:“妹子呀,这事情是你不对,可他们也有错,不过那,这个时候还是应当你先来认个错才是。” 见到了白乐天如此亲昵的举动,诗两行却是突然羞红了脸,连看都不敢看两眼。 这可急坏了酒三两,急忙夹在了两人之间,挡住了白乐天的视线。 “呵,原来有了男人的女人,也喜欢怀春,不知道是家里男人没管好,还是这女人呀,生性就比较浪荡。”鱼幼棠得理不饶人,继续嚷嚷道。 诗两行一听这话,当即又来了脾气,已经摘下了身后的木琴,伸手就要扣在了琴弦之上:“看我今天不把你打的跪地求饶。” 酒馆之内,角落里的郭小九三人,惹不起这几个女人,白乐天被酒三两那么一挡,也就没了兴致,乖乖坐回到了师弟身边。 坐在酒肆最里面的钱藏珍老爷子,眯着眼睛,装出一副假寐的模样,显然也并不想掺和这种事情当中。 刚刚走进了酒肆的许大宝,一脸无辜地缩到了酒馆的门口,低着脑袋,又紧了紧手中的横刀。 “行了。”二楼角落之中的儒生开口,也从角落之中露出了身影,中年儒生正是自在,他双手负在了身后,山羊胡子轻轻抖动,脸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怒气。 他如今是这酒馆的老板,也是将这群江湖人聚在一起的人,只怕整个帝都城里,能将这群人聚在一起的人,也非他自在不可。 “有本事在这里打闹,不如几日之后,比比谁能摘下胡蛮狗的脑袋。” “好!”诗两行听到了楼上的声音,也不敢多造次,只能收起木琴,顺着楼梯拾级而下。 “哐当!”一声,酒馆大门被撞开,道门女子宁不二走进了酒馆之内,她的目光没有什么神采,这次回来帝都城,便一直如此。 想来应当跟她从道门独自归来,不能为大唐带来道门的强援有些关系。 宁不二在屋子里打量了几眼,并没有理会场中那些人的怪异目光,上次在宁不二手上吃过憋的诗两行,也懒得跟宁不二去争些有的没的。 见到宁不二向着这边走来,不净起身,让开了郭小九的身侧,坐到了桌子的对面,依旧不曾言语。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兵临城下 “嘟~!”昂长的号角声,在didu城的清晨响起。

没有什么阵前两军对垒,也没有进行任何的休整。叛军到来didu城下,晚了足足两天的时间,已经走下了车辇,坐在马背上的杨胡子,真的很生气。

他让十二名轻骑,挑着十二颗头颅,奔到了皇城之外,随着手中的铁枪掷落,十二颗头颅,就随风飘摇在了didu城门之外。

十二名轻骑立在铁枪一侧,其中有一骑驱马前行几步,扯着嗓子冲着城头上呐喊:“听说史分明史将军在城里?”

城头之上,数不清的弓弩箭矢从城垛里探出头来。几个卫兵微微偏转身子,让开了一个人的空隙,史分明挤到了前头,用手挡在额头上,脸上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你爷爷在城里。”史分明没有客气,当即回了一嗓子。

那名轻骑从腰际上拔出了横刀,指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史分明,为了让你能早一步进didu城,这十二个人可卖了不少力气,如今他们的脑袋就挂在这里。我们都护大人给了你两条路,要么出城投降,要么就像他们一样,脑袋搬家。”

轻骑伸手在脖子前比划着,嗓子里发出了几声冷笑:“我劝你还是投降的比较好,固守顽抗,最后都会死在我们安西边军的刀下。”

“滚你娘的!”史分明冲着城下啐了口唾沫,已经伸手从身侧的将士手中,抢过来的弓弩,伸手扣上悬刀,箭矢便离弦而去。

上一刻还满脸都是冷笑的轻骑,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史分明敢在这个时候放冷箭,当即一勒马缰,就想要撤后几步。

堪堪躲过了飞来的箭矢,是插着轻骑的脸颊划过的,三棱形的箭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烙印。

轻骑回头恶毒地瞪了几眼,却不敢继续叫嚣,只能赶忙驱使脚下马儿后撤。

城头之上当即响起了一串笑声来,隐隐有些难听的话语,便从这些没有忌讳的守城将士口中,传到了十二名轻骑的耳中。

远处的平川之上,杨胡子扶着腰际上的刀柄,眯着眼睛打量着城下的情形,在他的身侧,是前些日子想要制衡杨胡子新立的安东都护耶律那耶。

可惜,这位新都护大人,才刚刚上任,就遇到了杨胡子反叛。寻常的都护,可能会选择以死报国,耶律那耶不同,他几乎想到没想,就将手中的帅印,交到了杨胡子的手中。

此时两人都坐在马背上,齐头望向didu城城头之上。

“这个史分明,早些年跟我打过不少交道,是个难缠的货色,想来想要拿下这didu城,终究还是需要费

些力气。”杨胡子胡须乱颤,表情阴晴不定。

“有所耳闻,那就让末将亲自领军,前去会会他。”耶律那耶冲着杨胡子抱了抱拳头,他的个子不算很高,却有一杆长达近约三丈的长矛,立在胯下马匹身侧。

“嗯!”杨胡子伸手在耶律那耶的肩头轻拍,点了点头:“也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一些。”

回头点好了手下的将士,随着两名掌旗手高扬起手中的大旗,耶律那耶胯下的马匹,开始缓缓前行。

他伸手从地面上拔出了长矛,横在了身侧,做了个冲锋的架势。

身后的两名掌旗手,也将身子伏在了马背上。

攻城战,向来都不是靠着骑兵去打赢的,真正立在骑兵之后的步兵,才是攻城战的主力。

一架架云梯和冲车,已经露出了头颅,这些攻城的必备利器,都是随着杨胡子从边关带到了didu城下。

并不是时间来不及去赶工做出来,而是这些攻城利器,历来都是他们边军挑最好的,谁叫他们的都护大人,以前都能喊天子陛下一声“父皇”。

现如今,断了来至didu兵部的掌控,也就断了一半的精良军备。

简单说,杨胡子对于这场仗,他耗不起,所以只是来到了didu城之外,连休息都不曾,就要火急火燎地攻城。

别说这些精良军备,就算是离开didu之前,户部满口应下的三百万石粮草,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知晓其中内情的叛军,不占少数,可他们依旧选择了跟着杨胡子。这些在杨胡子手下已经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将士,都是杨胡子一个一个带出来的。

军中的将士,只要是有些履历,他杨胡子都能倒背如流,就算是新兵,到了杨胡子的手下,也只会想着,什么时候都护大人也能当着他们的面,道出他们的履历。

“拿下didu城,城里的小娘们,都是我们的!”耶律那耶手中横着的长矛猛然往前一指,胯下马匹已经猛然加速,变成了一道黑影,向着didu城的方向冲去。

两杆大旗紧紧跟在耶律那耶的身后,众多将士口中高呼,听不真切喊的什么,但士气绝对不是didu城上的守备将士可比拟的。

这些都是大唐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打造出来的铁骑,却始终没有用在对付突厥蛮子的身上,反倒有一天,这些铁骑掉转了马头,对准了养育他们的大唐。

众多骑兵扬起了手中的武器,军阵之后,阵阵擂鼓之声,开始在平川之后响起。

随着密集的擂鼓,骑兵胯下的马匹都跟随着声音,越来

越快。

didu城头之上,没有擂鼓,面对骑兵并不需要擂鼓,只需要一轮齐射,这些骑兵就必须要掉转马头,灰溜溜的撤回到军阵之内。

立在高台上的史分明,对着远处的几名校尉微微点头,已经是下达了命令。

城外的骑兵距离城头之下,并不算远,此时差不多已经进入到了弩箭的射程之内。

“放!”不知道哪个校尉率先开口,便有数不清弩箭,齐齐一轮俯射。大唐正规军的寻常弓弩,不是那些没有正式军籍的散兵用的长弓。

是来至于didu工部能工巧匠改良的连弩,可以一口气连射八支弩箭,射程却丝毫不比那些完全依靠臂力去支撑的长弓差得了多少。

数不清的箭矢,铺面而来,领头的耶律那耶好像并没有多么着急,也没有立刻命令手下的骑兵停下脚步,依旧前冲。

只是耶律那耶手中的长矛扬起,矛头在清晨的光辉下,并不是多么耀眼,但身后的骑兵看得都很真切。

这些骑兵的脚步微微放缓,后面一排的骑兵,冒出了头来,却是个个手中都持着铁盾。铁盾被举起,将数不清的骑兵,护在了身后。

早前最靠前的骑兵,都是甲胄裹身的重骑,按理说,这些从城头上射下来的弩箭,应当只能伤到这些骑兵,让他们难以快速冲击,最后虽有可能被城头上的大唐将士蚕食,但绝对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壮举。

大唐铁骑,何等的坚固!

可明显耶律那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连一丁点儿的失误都不想去承担,这些都是在拿他手下的将士性命开玩笑。

没有下令手下的将士抛出第二轮弩箭,史分明已经伸手喝停了手下几个冲动的校尉。

他嘴角略微扬起,对着远处的耶律那耶投去个鄙夷的表情,对付寻常的草包子将领,这招确实有些用处,对付他,明显有点小看了他史分明。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点道理,就算是没个什么文化,都需要明白,万一哪天你们也当了将军,……”史分明没有继续往下说。

手下的校尉和将士们,也都不是傻子,架着铁盾的铁骑,也终究只是骑兵。就算是铁骑,在与突厥蛮子的常年战斗之中,也已经逐渐转变成为了较为轻便的轻骑兵。

与那些突厥蛮子战斗,速度远远要比杀伤力更为重要。

史分明的话语停顿,眼神却不曾停顿,他的目光望向了城下的军阵后方,想来,那一边应当也已经动手了吧。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四十章 万军从中欲取上将首 就在杨胡子叛军的几里地之外,一众江湖儿郎爬上了马背。唯有一人例外,是中年白衣儒生自在,他依旧双手负后,立在众多马匹身前。 如今大唐didu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容不得他们再坐以待毙。 郭小九点了点头,对着这位师兄笑了笑:“师兄放心,您交代的东西,我就是掉了脑袋,也不敢忘记了才是。” “尽说些丧气话。”自在摇了摇头,已经转身,抬脚踏空而上,便有天地之间霞光升起,随着自在前行,在天际上划出了一个半圆。 “唉,得嘞。”郭小九伸手从腰际上摘下了酒囊,刚刚应了一声,准备在阵前,再喝几口烈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郭小九很久以前,直到昨日,可都是从来没想过。 宁不二从他的手中,抢走了酒囊,仰头就是几口入腹,这才随意地一丢。 “那是自然,你活着我肯定也活着。”宁不二扶了扶身后的道剑,目光却不曾去看向郭小九的方向。 “各位,心中有没有紧张?”白乐天对着身周的几人回头笑问道:“不瞒你们,这是我活了这么久,最紧张的时候,就算当初在洛阳城头,都没有如此紧张过。” “只要杀了杨胡子,你那个时候再跟他们说这些,他们肯定能拍着手跟你讲个许久。”钱藏珍驱马走到了白乐天的身侧,笑着望向了远处,他的婢女,或者是张季明的婢女,被他留在了洛阳城里,跟白夜雨呆在一起。 。” 他们没有立刻动身,因为现在还不是动身的时候。 他们这些人,或者可以称之为是死士,didu城的死士,只要能够杀死杨胡子,他们就算今天全部葬身在叛军军阵之内,都死的其所。 叛军头顶上突兀出现的长虹,当即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急忙对着身侧的将士招手:“请云烟大人来。” “胡蛮狗,你可知道我是谁?”自在优哉游哉地挥挥衣袖,笑着望向了杨胡子,他今天出手,原本就已经算是坏了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要是真的对胡蛮狗动手,只怕此后他的修行大道,就彻底算是被亲手斩断。 “自在?”有一名白裙女子,突然出现在了自在身前的长空之上,她手中握着一把白伞,被她撑在肩头之上,整个天地之间,都好似被遮掩的黯淡无光。 他们之间的战斗,起的无声无息。两个人目光相对,意识却已经飘摇到了九霄云外。 一众江湖豪杰,没有什么胆怯,不知道谁先催动了胯下马匹前行,其他人也不甘落后分毫,纷纷向着杨胡子叛军的方向冲去。 这一次没有引起哄笑,因为他们的目光,都很严谨,心中不免升起几缕担忧和烦闷。 如同自在一般的天地造化强者,只要被杨胡子躲开第一次出手,之后便不得不面对万军,而不是杨胡子本身。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在将领的指挥之下,已经筑起了一道看上去坚固的防备。 就眼前这几百人的叛军方阵,让他们这些人,连停都懒得停下。几乎只是跟这些人打了个照面,白乐天已经抬脚立在了飞剑之上,轻飘飘的越过了这些叛军的头顶。 叛军并没有就此卸下防备,哪怕他们的眼神之中,皆是惶恐,只要身后的将领不下令,他们就没有后退的道理。 直到这个时候,叛军的将领才睁大了眼珠子,急忙下令收拢阵型。却已经在眨眼之间,被这群人冲过了防线。 “大唐白衣门,白乐天!”白乐天率先在军阵之外站定,双脚在地面上烙印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却是飞掷出去的飞剑,已经近到了杨胡子身前。 才刚刚从来至于自在的气机压迫之下,醒转过来的杨胡子,就瞧见了一柄飞剑迎面袭来,当即就要拔刀相迎。 他的手掌挡在了飞剑之前,飞剑不曾在往前而行,竟然能够与白乐天斗个旗鼓相当。 这话出口,让白乐天的脸色并不好看,可飞剑已经出鞘,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出剑不是道剑,是两枚符剑,两枚符剑化作两柄虚空飞剑,一左一右,逼近到了皇甫身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冲阵 符剑盘旋而至,几个意图阻挡的叛军将士,尽皆被符剑所化的虚空飞剑割断了咽喉。

宁不二目光之中,并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有一片静寂,她双手捏动,符剑便盘旋而去,剑未至,犹有剑气先至。

剑气吹起两股清风,清风浮动,吹人脸颊。眨眼之间,已经近到了皇甫身前。

皇甫抬起的手掌,依旧握动白乐天的飞剑,另一只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他的眼神之中出现了几抹轻蔑之色。

“宁不二吆,以前没能杀死你,属实算是遗憾,今天是个机会,我可不会留手喽。”皇甫话音落下,布满着各色花纹的大袖飘摇,袖中生风,迎面撞在了符剑之上。

袖中风起之时,皇甫变掌为拳,一拳敲击在了白乐天的飞剑之上。

这柄来至于白乐天掌控的飞剑,竟然被皇甫一拳,击退了数丈之远,才摇曳着继续落入到了白乐天的掌控之中。

宁不二没有答话,她手中剑诀依旧,符剑的冲击,便不曾停止分毫。

大袖生风,击退了白乐天的飞剑,皇甫并未停歇,他的拳头依旧往前,脚下先前大踏一步,拳罡便再次撞在了符剑本体之上。

接连快速出手的两拳,两枚符剑所化虚空飞剑,尽皆被拳风逆袭,只剩下了两枚剑符,摇摇晃晃坠入地面之上。皇甫一口气,便击退了一飞剑两符剑。

“今天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钱藏珍从马背上跃下,站定在了白乐天的身侧,伸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你呀,既然带着伤,就更应低调行事。”

白乐天好像仿若未闻,他的双手负到了身后,飞剑已经退回到了身侧:“不是我要高调,而是我想高调,可惜年纪太大了,比不上这些年轻人喽。”

说着,白乐天竟然微微咳嗽起来,显然被皇甫刚猛的击退飞剑,已经牵动了他体内的气机,此时只怕这位醉吟先生,并不是很好受。

“唉。”钱藏珍摇了摇头,也收回了手掌,他的目光越过了皇甫,望向了马背上的杨胡子:“胡蛮狗,你可知道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叫什么?”

从马背上回头,听着这话的杨胡子,脸上竟然挤出了几丝讥讽味道:“叫什么?大唐?”

“哈哈哈!”这话没有人敢接,便只有杨胡子独自一人冷笑,他抬手指向了钱藏珍:“就算叫大唐又如何?今天之后,我说这片土地,得跟我杨胡子的姓,这整个大唐境内,谁若是不服,大可以来跟我讲讲道理。”

比白乐天几人

慢了一步来到此处的几人,正好将杨胡子的话语收入到了耳中,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一道道目光,都已经阴恻恻的望向了杨胡子的身上。

只怕此时他们的眼神之中,早就将杨胡子进行了千刀万剐,依旧算不得解气。

“那你也得有那个能力。”钱藏珍声音如同苍劲的松柏,他的身姿亦是如此,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在宁不二的身侧站定,郭小九缓缓拔出佩刀,道剑也在同时出鞘,立在了宁不二身侧。

“跟这种人用不着废话,杀了,一了百了,免得污了耳朵。”白乐天的话语虽然说的轻巧,但他紧握在身后颤抖的双拳,将他此时心中的郁闷,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就来杀我啊!”杨胡子坐在马背上,拔刀叫嚣。

皇甫收拳,轻轻挥动大手,嘴角微微上扬,也并没有退却的意思。

话音落下,没有了等待,白乐天率先出手,依旧是飞剑出鞘,这次却比刚才强了许多,如同化作一条出水的蛟龙,在天地之间浅唱低吟。

不知从何处,竟然升腾而起数不清的细小冰晶,围拢在了飞剑周身,让飞剑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很多,飞剑便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化作了一道冰芒。

冰芒起,便有蛟龙缓缓收拢而回,被封印在了冰芒之中。只待剑锋近到杨胡子身前,怕是蛟龙只需要一个俯冲,就可以将杨胡子撞下马背。

随着白乐天的出剑,周围的众多梨花谷女子,也没有继续观望,纷纷操控着手中飞剑,随着目光所落,疾驰向杨胡子方向。

这些人的出剑都很快,却依旧在给足了杨胡子手下叛军从震惊之中醒转的时机,此时便有数不清的铁甲近卫,立起了一面面铁盾,将杨胡子护在了铁盾之后。

“呛啷”一声,白乐天的飞剑率先撞在了铁盾之上,擦除了一串火花,却也终于撞开了铁盾,却原来在铁盾之后,依旧还是一层铁盾。

梨花谷女子们的出剑,如同白乐天手中的飞剑一般,尽皆都被层层铁盾阻拦而下,甚至已经有两柄飞剑,失去了控制,被叛军看准了时机,斩为了两截。

飞剑出鞘,也不是不可以绕开这些铁甲近卫,只是绕开便是逃避,一旦逃避,飞剑气息不复以往,便难重新再次提起,那个时候想要杀人,终究还是不如一往无前来的实在。

好不容易破开了最后一层铁甲,白乐天的脸色并没有舒缓,反倒更加难看。

铁甲近卫之后,皇甫笑着望向了白乐

天,又是一拳猛地击出,任你是苍龙咆哮,还是蛟龙出水,在这一拳之下,都没有了任何气势。

“咳!”重重咳嗽一声,白乐天不曾就此放弃,眉头皱的更紧,投入飞剑之内的气机牵引,也就又加重了一些,这才勉强维持了局面,不至于被皇甫应付的很轻易。

一声琴音在叛军军阵之内响起,琴音落下,扰人心弦,这一出手,便有几十名叛军当即七窍流血,意识也陷入到了一片混沌。

随着其中一名将士倒地,便在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落下之时,一个个身躯接连瘫软在了地面之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空挡便有数不尽的叛军,包围了上来,形成了一个硕大铁桶,将众人包裹在了其中。

倘若不能从这些叛军之中,冲出一条血路,只怕别说杀死杨胡子,就算是他们的性命,此时也难以自保。

“你们只管放心的去。”钱藏珍抬手捏起金晶笔,已经在身前的虚空画卷之上,开始了奋笔疾书,每一次笔落,都有一道道笔触化作一道道金光浮动的印记。

这些印记便四散在了几人身侧,结成了一个圆形的大阵,将他们护在了其中。

叛军近到大阵之外,便不得再往前而行。

既然大阵能够护住白乐天宁不二等人,依旧停留在场间的郭小九和酒三两,也就没有了顾忌。

今天原本的杀招,就在他们的手中,阵中的这些人,将会替他们挡下所有胆敢挡在他们身前的敌人。

酒三两去得很快,他只是一个闪身,身影便已经消弥在了空气之中。

伸手握着佩刀的郭小九,轻摇手臂,便有铃铛声在耳侧响起,他回头对着宁不二微微点头,提刀已经一脚踏出。

他双手握在了佩刀之上,刀锋在地面上滑行,脚下步履加快,眼看已经要闯到叛军之前。

有两柄道剑,快速地聚拢在了郭小九身前。只要有道剑在他身前,便没有任何叛军将士,可以让他脚下步伐有丝毫停滞。

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去跟宁不二说些情话,身后已经再次聚拢在一起的叛军,便是让郭小九敢有略微停歇,就将被叛军淹没。

数不清的弩箭也飘摇在他的身后,可惜弩箭还没有近到他身前,便纷纷被一道无形利刃斩为两截。

随着两柄道剑再次从两名叛军将士脖颈之上划过,溅起的血花还没有落地,郭小九就已经冲出了叛军军阵的合拢之势。

第一百四十二章 誓死抵抗不死不休 叛军并未倾巢而动,只是一半的叛军将众人包裹在了铁桶之中。 冲出阵外的郭小九,当即就察觉到了情况可能跟他们自己的构想有些不太一样,就凭借他们这十几人,想要杀死在数万叛军保护之下的杨胡子,只怕有些痴人说梦。 他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想来肯定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制定出这样子的可笑计划。 郭小九曾经在游魂堡之外经历过,可他并没有真正的正面过如此庞大的叛军军阵,能够冲出军阵,估计让宁不二耗了不少的力气。 就算仍有数万叛军,立在杨胡子的身后,郭小九依旧没有后退,就此罢手的意思。 已经站在了这里,杨胡子就在身前,哪怕是身死,也一定要杀死杨胡子才是,更何况自在就在当空霞光之上,怎么会看着他郭小九白白送死。 立在杨胡子身前的皇甫,还在与白乐天的飞剑对峙,应当抽不出空挡能跟他较劲。此时拦在郭小九身前的,只剩下了几十名持着铁盾的叛军将士。 见到只有郭小九一人冲出战阵,那些持着铁盾的叛军将士,在将领的指挥之下,已经收起了铁盾,便有几十名手持长枪的将士,口中怒吼一声:“杀!” “来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郭小九竟然在口中大吼了一声,举刀已经冲出。 他脚下步履越来越快,转眼之间,近到了叛军将士身前。 这些将士先是举盾相迎,又在铁盾之后,一轮长枪齐齐刺来,他们缓缓形成了一个半圆,像是想将郭小九拦在此处。 这些能被挑选,挡在杨胡子身前的亲卫,都算是叛军之中,好手之中的好手,并没有被郭小九的气势吓破胆。 反倒接连几次出手,郭小九只是斩杀了两名叛军,也伤了几个。却从冲到这些将士身前,再也没能往前一步。 杨胡子夹着马腹,手中横刀自由垂落,他打量向了郭小九的方向,眉头挑起,有些悠然的让胯下马儿来回踱步。 如此轻蔑的行径,郭小九却没有放在心上,他见过杨胡子的身手,能够在丽景门两位红牌名角儿的联手之下,支撑到天子陛下改变主意,他肯定也不能够轻易应付。 “你是不是想杀我?”杨胡子嘴角撇起,手中横刀直指而来:“全大唐想杀我杨胡子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们都没有成功,就算是上次在帝都城里,他们依旧没能杀死我。” “我依稀记得,你当时也在场。”杨胡子看向郭小九的目光,并不平缓:“那么你应当明白,我不是那么好杀,今时更是不同往日,你既然站了出来,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胡蛮狗,你怎么张口便是大话连篇,你若是真的不怕死,何必跟我唠叨这些,来来来,有本事你就 亲自上阵来,看我杀不杀得了你。”郭小九撞开了一面铁盾,佩刀疾势回旋,绕到了铁盾之后,又收割了一条将士的性命。 “哼!”杨胡子冷哼一声,面容已经阴沉了下来:“老子是要当天子的人,是比帝都城里那个废物,更加名正言顺的天子,岂会跟你这种小角色一般计较。” 面对杨胡子的接连挑衅,郭小九并不是很生气,相反他心中极为冷静,这个时候不是单单凭借江湖儿郎的几分胆气,就能办成今天的事情。 这是要杀杨胡子,杀一名手下握着近约三十万叛军联军的大人物。甚至今天能不能够杀死他,便直接决定了明日站在帝都城头之上的人,依旧是大唐将士,还是杨胡子的叛军。 “就算是废物,依旧是大唐的天子陛下。”郭小九已经站在了众多叛军身后,他看似随意地走动,竟然只是几次出刀,就突破了那些亲卫的封锁。 立在叛军亲卫之后,便是杨胡子的身前,他举刀,开始了往前而行,刀锋之上寒芒闪动:“你此时所踏足的这片土地,是属于大唐的土地,面对侵略者,任何一个大唐儿郎,都会选择誓死抵抗,不死不休!” 随着口中话语落下,郭小九已经越走越快,手中的刀锋,也越来越锋利。 没有人还能挡在郭小九的身前,就算是皇甫在此时,也无能为力。那些叛军亲卫想要追上来继续缠住郭小九,却被身上的重甲拖累,举步维艰。 杨胡子的眼珠子瞪得很大,他终于扬起了横刀:“也好,杀了你,就当是祭旗,为了这些年里,为了大唐而死的西北儿郎们!” “他们死得值当,倒是你有一天闭上了眼,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去见他们,会不会被他们戳着脊梁骨,骂你这个大唐的叛徒。” 佩刀先至,郭小九紧随其后,刀锋落下,刀势尤其凶猛,完全不是面对之前那些叛军亲卫的小孩子打架。 只是一个蓄力之间,佩刀就压在了横刀之上。 “呀!”杨胡子被重力一击,横刀被迫落在了肩头,胯下的马匹四肢一颤,竟然在这一刀之下,跪倒在了地面之上。 没有继续选择硬碰硬,杨胡子就地一滚,整个人已经翻腾出了好远。如今的他,不再是不久之前,立在帝都城里的杨胡子,现在他的雄心才刚刚露出一角,也是最贪生怕死的时刻。 十数柄飞剑,便在这个时候,拦在了郭小九的身后,替他挡下了身后的叛军。 郭小九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理会这些飞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此时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杨胡子,唯有杀死杨胡子,他们今天才可能全身而退。 还没有等到杨胡子完全起身,郭小九的佩刀已经又至,他的脸上挂着几抹 嘲讽笑意,盯着杨胡子的双眸。 “呼~!”杨胡子深深呼吸一口气,二百多斤的体重,让他与郭小九的对峙,根本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同样都是用刀的好手,若是大开大合的争锋相斗,杨胡子自然不会太落下风,可郭小九的佩刀,就如同黏上了杨胡子的横刀,甩都甩不掉。 接连三刀撞击,让杨胡子的整个身子,接连倒退了七八步,他的双臂发麻,牙齿紧咬。到了此时,接连的吃瘪,已经让他心中的焦躁之感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烦闷。 出手之间,便是更没有了章法可言。 就在郭小九想要继续逼近的时候,两名身着夜行装的刺客,突然从郭小九身后的空气之中,探出了身影,两柄纂刻着奇怪花纹的匕首,便刺向了郭小九的背心。 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机,郭小九并没有去理会,反倒嘴角扬起笑意。杨胡子的手段,他知晓的七七八八,既然要刺杀杨胡子,那他的两名扶桑死侍,就也在计划之内。 就在两名扶桑死侍出手的时机,同样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郭小九的身后,他手中捏起折扇,身上青衣飘摇,折扇挥舞,十几道寒芒在两名死侍的身前划过。 皆是一触即退,两名死侍已经遁入到了虚空之中。现出身影偷袭得手的酒三两,也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着当活靶子的必要。 不论是等下继续牵制两名死侍,还是做为今日定局的后手,都比直接跟杨胡子正面死磕来得实在。 三人来去匆匆,只有几滴血迹滴落在地面之上,从滚烫转为冰冷。 站在杨胡子身前的人,有郭小九一人足矣。 “你不如放下手中刀,我只要攻下帝都城,便封你做新朝的大将军。”杨胡子见到扶桑死侍并没有将郭小九的脚步阻拦下来,心中更是着急了几分。 又一次与横刀撞击之后,郭小九并没有完全停手,先有皇甫一气退三剑,那他郭小九,便有一气斩胡狗。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只见郭小九身子借势翻转,从手臂发力,变为腰部发力,佩刀回转,变了个方向,横刀斩向杨胡子的腰肢。 叛军之后,终于有一名白衣年轻人,握紧了手中链刀,从军阵正中的车撵之上起身,目光之中杀机四起,已经将气机倾泻而出,他从江南随着云烟来到这里,只为了杀死叫做郭小九的佩刀少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八尺正气 起身的白衣年轻人,手腕一抖,链刀发出一阵脆响,他往前两步,众多立在车撵周围的将士纷纷避让。

一刀斩落,便有平地起惊雷!

紧随刀势而后,白衣年轻人快速前行,眨眼之间,已经立在了杨胡子身前,他这才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横斩向杨胡子腰际的刀势,被链刀挡下。郭小九只感觉双手一阵发麻,佩刀差点脱手而出,却也在此时看清楚了白衣年轻人的面容。

急退七八步,将佩刀反手握到了另一只手中,郭小九这才感觉喉咙之中一阵发甜,压下体内逆流的气息,脸上挂上了难看的笑意:“宇公子?”

“你没有看错。”宇公子依旧笑着,他将链刀扬起,半边脸颊已经渐渐浮现出一片碧绿花纹,花纹从脖颈之下升起,开枝散叶。

勃勃生机便从宇公子身上散发而出,在这初春的时节,刚刚准备冒头的嫩芽,竟然直接顶破了头顶的厚实土壤。

“我如今能有这般能力,说白了还是拜你所赐,理应感激你才是,可我们始终不是站在一起的人,那我今天前来,……”宇公子挥挥衣袖,便有劲风吹起,砸落在地面上的杂草之上:“便是为了杀你。”

郭小九没有答话,只是抬起眼角,嘴角上扬,牵强的笑意,和一声声冷呵,从喉结深处发出。

没有言谈,便是出刀的最好时机,郭小九举刀,再次双手满握,便是一刀劈下,刀如游龙,脚下便是踩着流水,只是一个呼吸,刀意已经逼近到了宇公子身前。

劲风将宇公子的衣衫吹起,发丝也随风而舞,他没有了笑意,便显得极为严肃,这位长相俊俏的公子哥,提刀来战。

两刀相撞,出手之间,已经是没有了多余保留。链刀翻腾,缠绕在了佩刀之上,趁着郭小九错愕的时机,宇公子猛然往前两步。

整个身子便撞在了郭小九的胸腔,宇公子仿若尚未停歇,他挥起拳头,一拳砸落,听到了郭小九胸前传来的闷响,宇公子才缓缓站定,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被这么一撞之下,郭小九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宇公子在短短时间之内,竟然比皇甫还要强上了一些,就算是距离冯元义跟郭小九交锋之时的实力,也仅仅只是差了些许。

“郭小九,何苦来哉?”宇公子笑问,却不曾继续往前逼迫。

“何苦?”郭小九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怕两个照面,宇公子已经伤了他的肺腑,强行出手只会牵动体内的伤势,得不偿失:“可能只是不想看着大唐白白毁在你们的手里

吧。”

趁着这功夫,杨胡子已经跑出了好远,躲在了军阵之内,他站在无数的将士身后,脸上一片乌云,他的目光没有继续落在郭小九的方向,既然宇公子已经出手,那么杨胡子便没必要继续牺牲手下将士的性命。

这些从边关陪着他杨胡子打到了此处的众家儿郎,都是他西北边军的好儿郎,只要夺下didu城,这些西北边军将士,个个都将成为开国的功臣。

他微微转身,目光瞧向了硕大的军阵之中,此时白乐天依旧与皇甫对峙,从军阵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的,便是出自诗两行和宁不二的联手。

再加上钱藏珍老爷子手中的金晶笔,他们那一圈江湖人,几乎可以看作是可敌万军。

但就凭这些人,想要杀死杨胡子?杨胡子轻轻摇头,目光满是疑问的望向了穹顶霞光上的白衣儒生,嘴唇轻启:“不能!”

数百名将士齐齐投掷手中长枪,长枪撞在了钱藏珍挥笔描绘的山川之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但也终于有了写松动的迹象。

“钱老爷子,还能支撑多久?”诗两行抱琴起身,皱着眉头看向钱藏珍问道。

“撑不了多久。”钱藏珍尴尬的笑笑,却又有些不甘心,原来到了他这个年纪,真的不适合像那些年轻人一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岁月是一把最锋利的杀猪刀,杀死了张季明的先手无敌,难道也想要杀死钱藏珍的妙笔生花?

“我去。”没等诗两行做下决定,宁不二已经在剑指挥动之间,踩踏在了一柄道剑之上,另一柄道剑,环绕在了她的身侧。

“小心一些。”钱藏珍并没有劝阻,因为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去杀杨胡子。

所以,宁不二站了出来,她脚踏道剑,身周也环绕道剑,冲向了杨胡子的方向。

万千军阵将士,齐齐又是一轮抛射,却依旧未曾伤到宁不二分毫,反倒伤了不少边军将士,只要长枪落地,可不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更是可以直接贯穿这些将士的体魄。

“轰隆隆”一阵巨响,从didu城城头之上传来,十几架投石车,终于将目标瞄准了城头之上,巨石砸落在城头,当即不知道砸死了多少大唐的好儿郎。

也终于在城头之上,砸开了一个豁口,随着豁口被掀开,七八架云梯,齐齐落下,已经有十几名叛军站在了城头之上。

这些号称先登的叛军,还没有站稳脚,就被反扑过来的守城将士夺走了性命。

隔着好远,依稀都能听到皇城之上的凄惨嚎叫。那里,每时每刻都在

死人。

给了郭小九足够的时间去休息,宇公子终于又开始往前行:“休息够了,便继续来受死。”

郭小九深呼吸两口气,终于还是没有在杀死杨胡子的时候,用出那一招,他望着天空上师兄自在的背影,心中有些惋惜,却已经轻启嘴唇,让人听不真切的碎碎念叨,便如同蚊子嗡鸣,脱口而出。

他用佩刀刀锋从左手之上划过,一道刀痕深深嵌入到了手掌深处,他仰头,刀身上的奇异纹路,便开始蔓延到手臂。

宇公子的脸颊之上,依旧存在哪些碧绿花纹。随着郭小九口中气息从缓慢到急促,再由急促转而缓慢,他的身上,也已经满是血红一片的纹路。

“你当初不能杀死我,今天便更没有可能了。”终于随着一个奇怪的音节落下,花纹终究没有蔓延下去,郭小九怕死,所以,只是今天他肯定不会死在这一招之下,他有了师兄口授的浩然气,便有体内八尺正气,压制刀中邪气。

邪气可以杀人,但正气不能。

“我说可以,便是可以。”宇公子好像也察觉到了郭小九的气息暴涨,眼神之中出现了些微恍惚,当初在副都护府府邸一战,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没有了停留,便是继续出刀,链刀左右翻转,时而腾龙而上,时而蛟蟒伏地,出手之间万千变化,皆是勃勃生机,是他宇公子自身体内的生机。

到了此时,郭小九自然看的明白,他每一次催动刀中邪气,也是挥散体内生机,只是他如今有了浩然气护体,邪气便不至于直接夺走他的性命。

邪气霸道,却与宇公子体内的绵延不息,即是对比,也是同根。

两股气息在空地上相撞,周围的叛军将士,早就护佑到了杨胡子身前,此处两人的战斗,便只能有此处两人自己解决。

却在一个相撞之下,众多边军将士不得不歪着脑袋,纷纷看向此处,刺耳的撞击声,在空地上响起,响彻在众多边军将士的耳中。

接连快速的出手,让旁人根本看不清楚两人的轨迹,但拳拳到肉,刀刀入骨,是谁都能够看得明白和真切。

除了远处战阵之中被围的众人,和被杨胡子身前边军将士拦下的宁不二,有人依旧没有将目光望向动静最大的两人方向。

一道影子,从地面上缓缓浮现,他静静立在了杨胡子的身后,嘴角微微扬起,手中折扇之上,每根扇骨之中露出的锋刃,都是那般寒意刺骨,他可以杀人,他也要杀人。

第二卷 雨霖铃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条缝隙 didu城之内,平康坊之内,有两人没有去往didu城城头,也没有随着郭小九和白乐天一众刺杀杨胡子。 他走出了文酒会,是从颜姑娘的屋子里走出来的,只怕此时的颜令宾,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只需要到时候李三胖站在文酒会门前,便可以带着他离开。 “你喜欢她吧?”韩昌黎回头,笑着望向了身后持枪的元霸。 “嗨。”元霸轻轻摇头,欲言又止,有些话终究还是觉得不应当随便说给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士子书生去听,更何况元霸并不善于表达。 他的眼神有些飘飘忽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握紧了手中的枪杆,望向了枪杆之下的土地:“我配不上她,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不仅仅是因为心中存在的芥蒂,更是因为,他不想左右别人的想法,元霸只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别人的所作所为,跟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韩昌黎要去见见当今的天子陛下,也是他计划之中,当didu城破的一刹那,可以保留下大唐烟火气息的最重要一个人物。 didu城内,此时并不是很安分,众多南北衙门的捕快,已经潜入到了didu城的街头巷尾,这也是阻拦在叛军通往皇城方向的最后一道屏障。 “翰林院韩昌黎,求见天子陛下。”郭小九立在朱雀门之外,对着皇城内说道,说话间已经深深躬身,他的礼数不论何时,都能做得恰到好处。 在四名神策军护卫之下,韩昌黎走向了皇城之内,元霸站在皇城外,他背转身,找了个角落,蹲在了皇城之下,将银枪插入了身前的地面,他望向了远方的天空。 在叛军的一轮猛烈攻势下,许大宝亲眼看着许多随着他一起笑着进入didu城的将士,一个个倒在了他的身前,他没有死,是因为他害怕死。 “哎吆!”有人一脚踹在了许大宝的屁股墩上,那只脚还没有落下,便有一支箭矢,擦着许大宝的头顶上空划过,深深地扎入到了城墩之上。 “嘿嘿。”许大宝没有生气,他提了提裤子,很费力的爬起了身,这才继续眯着眼睛,望向了didu城下。 “啪!”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许大宝的脑袋上,史分明提着横刀,架在了城墩上:“许胖子,你给老子记住,我们大唐儿郎没有怕死的,就怕死得太憋屈,就算今天我们全部死在了城头上,也永远都是大唐的英雄,你懂不?跟守不守的住,没有任何关系。” 又挨了史分明一脚,这才揉着屁股,瞧着史分明向着另一侧的城头走去。 今天可能他也会死,但总比死在漠北那些马贼的刀下强些。 他却在脸上挂起了一抹笑意:“老头子,你看到没,今天你的儿子,也将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英雄,你羡慕不羡慕呀?” 那个曾经一直站在他身前的老爷子,也为了他而死的老爷子。 城下的攻势不曾停歇,一波接着一波,已经有近两万边军将士死在了didu城外,也可能死在了didu城上。 那些养尊处优的十六卫和没有经历过战事的地方军,怎么能跟他们这大唐最精锐的边军将士相比,对,现在他们是叛军。 手下的叛军将士,便是能够帮助他登上didu城头的依仗,也是推倒大唐未来的功臣。 大唐倒下了,新朝来临,未来的绵延疆域,是属于新朝的,也是他亲手缔造的。 因为他做为新朝的缔造者之一,却会迎来那样子的一个凄惨结局。 数不清的云梯,架在了didu城之下,也有更加多的叛军将士,一个个爬上城头。 十几支箭矢落下,瞬间夺走了推着冲车的叛军将士性命。 接连四五颗巨大的投石,带着刺耳的音爆声,砸落在城门前方,已经有数不尽的叛军将士,在层层铁盾的护卫之下,靠近到了城门之外。 城门内的大唐将士架起了弓弩,却在冲车的一撞之下,整个城门碎成了许多碎屑,遮挡了这些大唐将士的眼眸,也撞开了今天叛军通往didu城的第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