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洛武神》 第一章 风雪夜行人 冷风如刀,寒霜似剑,苍茫大雪,肆虐人间。 天地不仁,日月无情,渺渺众生,皆为鱼肉。 ---------- 风愈急,雪愈盛,天地之间,已是一片愁云惨淡,几难视物的可怜景象。 但就在那不停翻滚涌动的厚重乌云下,竟然有一行五人,无惧天地伟力,正踩在被如同鹅毛一般飘飘洒洒迅速落下的白雪给层层覆盖的大草原之上急速前行着。 迎风冒雪,渺小而倔强。 任凭四周的风雪吹打,哪怕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五人,却仍旧难以改变他们前进的意志,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支非常了不起的队伍。 而这支队伍现在所处的位置也值得琢磨一二,因为此处已是突厥族腹地,再往前走不远,便是突厥汗王所居金帐王庭之所在。 今年的冬天虽是一个异常罕见的大雪天,可前线战争的惨烈程度,却比以往来得更加骇人,而从时间上来推算,突厥人引以为傲的狼骑兵,现在应该正要与大洛王朝的主力军在祁连山一带决战。 在这足以决定两国未来数十年国运走向的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迎着四周呼啸的风雪不停在向金帐王庭所在之地挺进的五人的真实身份与目的那便更加让人好奇了,毕竟就算只从表面上的装扮来看,也知道他们肯定不是突厥族人。 再加上这一路疾行过来,他们又专挑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方赶路,可整支队伍的大方向却又是如此的明确,而且五人皆视这极度恶劣的天气如无物,行进的速度之快,甚至堪比骏马,这帮身手极为不凡的家伙们这般深入此地,那其目的想必也就不言而喻了。 就见这五人在蓬松的雪地上纵跃不停,一步落下,宛如蜻蜓点水一般,下一刻便掠出老远,这一路不说是踏雪无痕,但最起码,他们每一步留下的痕迹也是微乎其微,再加上头顶这逼人的大雪一刻也没停过,所以他们这一路走来留下的痕迹,便被非常自然地掩盖了,哪怕是有极擅追踪术的高手过来,恐怕也难以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发现他们的踪迹。 仔细观瞧,落在队伍最末尾的这人,虽然用一根棕色的布条围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但依稀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年岁应该不大,因为在其眼神之中,还有着一缕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渐渐消失的少年稚气。 此人唤作李轻尘,他是个生来便不知自己父母究竟是谁的孤儿,亦不知自己为何会被人所遗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倒希望我李轻尘是个天生的残废,或是脸上有什么恶心的毛病,最好长得都没个人样,让人看了都倒觉得胃口,这样倒也想得通一些,只可惜我不但不是,而且我李轻尘还生得五肢俱全,相貌英俊,这种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滋味儿你明白吗,我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但在遗弃我的人那儿,我就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呢”。 不过他必须得承认的是,其实他算是幸运的,因为当时尚还是初生婴儿的他,并没有被路边饥肠辘辘的野狗给捡走啃食,而是被一个幽州镇武司的糙汉子在一个闷热的晚上从外面给捡了回来,并且顺顺当当地养大到了今天,只不过由于当时包裹他的襁褓里连一点能够表明其身份,或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都没有,以至于把他从外面捡回来的人连他该姓什么都不知道。 捡回他的那天晚上,幽州镇武司里一众杀伐果断,平常可以从街头一路砍到巷尾,哪怕被溅一脸血却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大老爷们,却在给他想名字一事上集体犯了难,其中一个戏言不如叫“襁褓”的人还挨了大家的一顿臭骂。 眼看着一帮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在那边抓耳挠腮,一个个争得是面红耳赤,甚至有性子急的,一边砸墙一边翻书,好悬没把镇武司的大门给拆了,最后还是一个看库房的老头儿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就说如果都不知道该姓啥那不如姓李好了,毕竟李家是大姓,以后出了门,跟谁都好攀个亲戚,只要脸皮厚一点,多少都能讨口饭吃。 让李轻尘现在细想起来还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是,就这么个霉气的理由,竟然最后还真的赢得了他那帮干爹义父们的一致同意。 至于他的名呢,也是那个瘸了两条腿的老头儿帮着想的,说是希望他这辈子别把自己的身世看那么重,毕竟尘世种种,百年之后皆是一抔黄土,人生在世呢,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做人,豁达一些,总是没错的。 不过这个说法当时倒引得很多人站出来反对,说是这名字实在是太轻飘了,像个娘们儿似的,一点儿都不霸气,按照这帮糙汉子的想法,这男人的名字里不带点“霸”,“猛”,“狂”的,实在是不好出门见人,所以长大之后的李轻尘觉得,就冲老头儿当时的坚持,自己就该去坟上多敬他两杯,哦不,应该是两坛子幽州的好酒才行。 说回收养他长大的镇武司,这可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一户人家,而是在大洛朝廷之中,地位和权责范围都非常特殊的一座厉害衙门。 纵观人族史书,历朝历代,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都总是不缺胆敢以武犯禁的所谓江湖侠客,尤其是那些身怀“天赐武命”或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绝学之强悍武人,更是极其危险,盖因这种人一旦有心作乱,那无论是对于朝廷来说,还是对于那些无力自保的百姓们而言,都是一种极大的危害。 前朝曾有两位实力强横的武者相争,二人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各自退走的结局,但这一战因为误伤而被害死的百姓却多达上千人,由此可见这帮目无王法的武人们危害之大。 故而在大洛王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便亲自下令,由位列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之三一起倾力打造,搭建起了一座十分特殊的衙门,召集天下有心报效朝廷,以维护国家安定,保护普通百姓免受强大武人之扰为己任,身具侠义之心的同时,实力高绝之强者加入,而这座衙门取“镇武”之名,便是为了彰显朝廷的决心与威势。 这里介绍一下所谓的“武人”,不算被内行人戏称为“十品武夫”的普通人,真正的武人按照境界与实力的差距一共分为九品,其中属九品最弱,一品最强,而每一品又分别有入境与大成两个境界的差别,故被人称之为九品十八境。 而这九个划分武人强弱的品级,其实是按照武夫修行的三个阶段来区分的,前三品炼体,中三品炼气,后三品炼神乃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这与道门中人讲究的“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等等,其实也颇有几分渊源,但着实已经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了。 而在习武这件事上,如果从他被人捡到带回镇武司的那一天起开始计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刚刚十五岁的李轻尘既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也从不妄自菲薄,认为自己是什么平凡的庸才,但他得承认,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疲懒货,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其他人走江湖,无非就是为了名利二字,或是怀揣着什么美好的憧憬,可我不一样,习武那都是被老爹们给硬逼的,如果有得选,其实我还挺想做一个吹笛子讨生活的乐师的”。 整整十五年,才终于炼出个六品大成的修为,在他看来,确实是算不得什么,只不过是刚刚才从最磨人的炼体三境里熬出来,真正成为一名世所公认的内家武人罢了。 况且内行人都清楚,这前三品的炼体三境,从外炼筋骨皮,到内炼血肉,脏腑,经脉,层层往里递进,属于是最不讲究天赋的三个境界,因为这前三境,但凡只要是勤奋一些,耐得住苦,再肯多花一些时间,任何人都可以达到。 就算是吃不住苦的孩子,只要有足够霸道的补药,再有高人以自身的修为灌注,为其易经洗髓,消化药力,也可轻易渡过,这也是为何自古都说穷学文,富学武,因为这学武的第一关,就得靠钱堆,如果单靠自己这一口气和自己的身体作对,又无名师指导,一着不慎,就很容易伤及根本,导致武运尽毁,或是在这留人的地方耽搁太久,前三品都耗了几十年,后继乏力,武道之路也就止于此了。 不过说起来简单,但如无强者愿意耗费自身精元,以自身武路前程作为代价,日夜帮助易经洗髓,也很少有人能够极快地渡过这三重境界,相比之下,无论是之后的炼气,还是炼神,都更加考验武人的先天天赋与悟性。 九品之中,唯有这炼体三境,那是最磨人,也是最难以取巧的,一旦在这个地方取了巧,那只是自毁前程罢了,取巧来的七品入境,可能真打起来连一个底子足够扎实的九品大成都不如。 而熬过了炼身三境之后,便要着手开始炼气,武夫修气于内,故世间绝学,都有内家与外家之分,这代表着一个武人由内而外的蜕变,跨过这个门槛,即是两种修行了。 要说他李轻尘其实是走了好运的,因为他若是被寻常人家给捡走了,哪怕家底殷实一些,可依然供不起一个武人修行最顶级的消耗,这可能就要拖慢他破境的速度,或是没办法打下足够结实的根基,也就是他们镇武司,才有这个实力。 再加上幽州乃是朝廷边境,直面突厥人,年年征战不休,故而幽州的军备供给永远都是最优先,同时也是最为齐全的,这一众干爹义父们的俸禄又高,哪怕不拿他们这些年累积的功劳去换取那些好东西,就单只是从各自的俸禄中抠一些出来,堆在一起,也够他一个小孩子打基础用的了。 在他又长了几岁之后,向来行事都不从朝廷法纪的幽州众人们便做主,明目张胆地给他开了个后门,将其正式地纳入了镇武司,有了一份属于他自己的俸禄和每月的配给之后,手头也就更加宽裕了。 不过哪怕是李轻尘这种聪明人也不免灯下黑了,因为他自小到大便一直生活在幽州这种狠人辈出,无法无天的地方,所以自己还没有特别的感觉,但由幽州镇武司这帮老油子们联手辛苦调教,再加上他常年在外出任务,一步一步,单靠自己努力厮杀打熬出来的底子之扎实,实战经验之丰富,都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这大概也是为何他会被丢进这个队伍的原因之一吧。 第二章 洞外有客来 迎着足以冻杀万物的风雪与头顶昏暗的天色不停前进的五人之中,除了李轻尘这个等于直接生在镇武司的异类以外,另外四人也都已经在幽州镇武司待了起码有十余年之久,不但劳苦功高,而且背景也是清清白白,绝无可能勾结外敌,若非如此,他们也没资格得到执行这个绝密任务的机会。 刺杀突厥金帐汗王,这是一个关系极其重大,足以影响前线战争走势的重要行动,所以必须得由镇武司中最为忠心,能力又最为出众之人所担任,李轻尘年纪虽小,但如果从他被抱进镇武司的那天开始算的话,其实他的资历已经很老了,更何况一个从小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人,其忠诚那自然无需怀疑。 这五个人除了李轻尘以外,皆以各自用了多年的代号相称,或许一开始在加入镇武司的时候他们还分得清自己的代号与真名,可当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们自己可能都未必还记得住自己原本的名字。 为首这个叫老辛的男人,看着年纪最长,而且其武功也是众人之中最为精深的一个,只差最后一步,便可成功踏入无数武人梦寐以求的后三品炼神之境,乃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四品大成武人! 他的身材并不壮实,再加上体内真气浑厚的原因,外面裹的衣服也不多,所以看上去甚至有些消瘦。 浓密坚硬的胡子围着嘴巴方方正正地长了一圈,四周布满了深深沟壑的双眼之中,是数不尽的沧桑,李轻尘与他的关系最是亲热,因为老辛最会讲故事给他听,从小如此,并且这个男人可以将故事讲得声情并茂,跌宕起伏,一回完了,便巴不得赶紧到第二天听下一回,比茶馆里专门说书的都要吸引人,而且老辛讲故事可以不带重样的,这一晃十多年了,自己都还没能将他肚子里的存货给挖空。 当他满脸慈祥笑意,给仍是孩童的李轻尘讲故事的时候,任凭谁也看不出来,此人乃是幽州镇武司中实力可排第三的大人物,杀得外族武人个个胆寒的活阎王。 至于排在他前面的那两位,一位乃是他们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据说其实力已经完全超越了武人寻常的九品十八境,达到了传说中的境界,但武督大人从来都秘不见人,就连李轻尘在镇武司生活的这十五年来,都没有看见过此人一次,以至于李轻尘一直都觉得这只是那帮老油子们拿来骗人的谎话罢了。 至于实力排名第二的这位,李轻尘倒是认识,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养父之一,而且此人,乃是货真价实的炼神境三品入境的修为,虽然这十几年来他一直被困在这一关,无法再往前走一步,可武人一旦到了这种境界,实际上已经拥有种种不可思议之神通,完全无法以寻常眼光去衡量了。 至于队伍里的另外三人,其中一个被称作老六,生得小鼻子小眼,长得极其老实,笑容憨厚,看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不过此人却不可小觑,因为他同样也是四品的修为,虽然只是四品入境,并且年纪其实也不小了,不过此生依然有望再进一步,踏入炼神境,到时候便是两种修行了。 另外一个个子较矮的叫做猴子,整个人长得就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再加上他练的武功有些邪异,导致身材变得消瘦而且佝偻,双手垂下来长过膝盖,指甲锋利,看着就真跟山里的野猴儿一样,实力虽然只是五品巅峰,但胜在杀力惊人,爆发力十足,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四品武夫,他一旦发起疯来,就连老辛都还要惧他三分。 这位被外面的人称作疯猴子的,最喜欢给年幼的李轻尘灌酒,然后被众人发现就是一顿暴打,不过猴子从来不改就是了,还一直说等李轻尘十六岁就带李轻尘去范阳城最好的勾栏里,一下子点上十七八个姑娘,这就算“开光”了。 最后一人,因为脸生得长,再加上身材又很是高大壮实,武力也极为惊人,所以用地府阴神的名号相称,唤作马面,性子一向沉默寡言,属于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但哪怕只是站在边上,也可以给队友们一种极为可靠的安全感。 这样的五个人组成一支队伍,哪怕是迎着如此大的风雪赶路,却依然显得游刃有余,毕竟所谓的轻功,对于已经踏足炼气境的五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道罢了,哪怕从未修习过任何专门用来赶路的绝学,他们依然可以在这种地方保持健步如飞,只不过偶尔还是需要停下来稍作休整,补充一下体力,以保证维持队伍的战斗力。 李轻尘虽然实力在五人之中算是最为低微的一个,可他这一路跟的却并不困难,并且另外四人也完全没有想过要在速度上照顾一下他的意思,一路风驰电掣,可他却从来没有掉过队,事实上,他甚至都还有闲心去考虑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如果刺杀进行得足够顺利,而且完成任务之后他还有命从突厥族高手的合力围剿中逃回去的话,应该吃些什么来犒赏自己。 他这辈子的爱好着实不多,练武不算,乐器可得算一样,毕竟在乱糟糟,臭烘烘的幽州,就这玩意儿最不好找到师傅,所以他的笛子算是自学成才,勉强能吹个调出来而已,除开这个,吃得算一样。 只是在幽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土地实在是太过贫瘠了,实在是没什么好东西可以享受的,李轻尘琢磨着,自己改天得空一定得去长安城逛逛,听说在那可以吃到世上所有的好东西,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有你想不到的,绝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而且大厨的手艺绝佳,哪怕是神仙闻到味儿了都得流口水。 当然了,同样的事他其实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但最终都不了了之,这究竟是因为懒,还是单纯因为不想离开幽州,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能够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怯生,毕竟他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那帮没事做的老油子们给抱到了大洛王朝和突厥族强行圈定的界碑那边,当时他还在那里迎风撒了一泡尿,只是现在那里早就已经被突厥人给占领了。 有些可惜。 就在他这么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想着的时候,李轻尘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马面那一如既往的沉闷声音,真的就像是一匹寡言少语的马,如果不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李轻尘觉得自己都未必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准备休息。” 李轻尘瞬间回过了神来,将自己脑中各种杂乱的念头全部都摒弃了出去之后,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自然地跟着队伍一起走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口,这里背风,四周又都被厚实的白雪所覆盖,很是隐蔽,着实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已经要入夜了,是该休息了,不然哪怕是他们也很容易在风雪中迷路。 五人之中身手最为敏捷的猴子此刻已经独自跑进去探查山洞里面的情况了,而老六和马面两人则都在边上望风,默默地观察着四周,李轻尘则立即返身,开始按照老辛很多年前就教给自己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清理起了众人刚才留下的,还未被大雪给完全掩盖的细微痕迹。 其实不算一个轻松的活儿。 等到他终于弄完了一切,又慢慢地退回到那处隐蔽的山洞口的时候,这才发现马面还在等他,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之后,便知晓了大概的情况,李轻尘不发一言,先走了进去,而马面则留下来为洞口又做了一番掩饰布置后,这才跟着退了进去。 一行五人,全都待在了这处黑漆漆的山洞里,哪怕他们所在的位置其实已经很隐蔽了,可他们依然没有选择生火,此行他们亦没有带上什么多余的辎重,就只有一点果腹的馕饼和肉干罢了,就连喝的水,都是修为最为深厚的老辛以真气化雪给弄出来的。 五个人都没有随便说话聊天,而是各自闭目养神,考虑着自己的事,哪怕他们明明有传音入密这种隐蔽的手段,却依旧没有这么做。 这一是因为会浪费真气,而在这种危险的地方,绝不容许有这种无意义的浪费,二是因为他们身为武人,那自然最为清楚,武夫的五感都远超普通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在附近发生,都难以瞒住这些人的感官,若是附近正巧有什么厉害的,或是觉醒了一些奇奇怪怪“天赐武命”的突厥战士路过,说不得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三是聊天就意味着会分心,而在很多时候,分心也就意味着死,他们都是经验老到的武人了,常年在生死之间游荡,是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李轻尘没有选择靠在山洞的内壁上,甚至都没有坐着,而是选择安静地蹲在地上,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毫无生气。 他的内心其实是有几分疑惑的,首先因为镇武司可是为了针对那些依仗自身武力而随意作乱的武人所设立,而打仗的事应该归兵部,至于刺杀这种事其实也不该轮到他们来,不提朝廷还有专司情报侦察的悬镜司,兵部也自有自己的杀手以及随军武人,哪怕从武力上来说,他们的确要厉害很多,但那都是正面作战,刺杀却并非他们所擅长之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幽州这种破地方,其实朝廷各个衙门的职权向来也乱得分不清,文官掌兵,或是武官管政的,都不稀罕,各大势力早就乱做一团了。 如果是因为上头临时做的决定,再加上人手不足,所以调他们镇武司的人作为刺客的话,其实也不算太离谱,甚至于李轻尘还猜测,或许到时候还有另外几波朝廷派出的刺客也不一定。 五个人,而且还包括自己这个累赘在内,就这么跑去刺杀突厥族的金帐汗王,哪怕对方的主力都调到祁连山去了,可怎么想都还是有些离谱,毕竟胡人也不是就没有高手的,那些萨满教的巫师也不好招惹,但出于对幽州镇武司的绝对信任,李轻尘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搪塞了过去。 正在山洞里的众人各自默默调息,恢复体力的时候,老六突然从双腿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的状态中抽出,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低声道:“一个,过来了!” 老六乃是身具“天赐武命”的特殊武人,而且他天赐武命的能力也很有意思,名唤“风伯”,当然了,他自然没有如上古魔神一般呼风唤雨的能力,但一旦施展开来,四周的风便会成为他的第二双眼睛,方圆三里内的一切大小动静,都能“瞧见”,有此人在,自然就无需他人在外面多此一举放风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如蚊吟,不过另外四人都是耳聪目明的武夫,哪怕外面风雪卷动的声音极大,他们依然听得是清清楚楚,当即就做出了反应。 李轻尘明白这时候老六为何没用更为稳妥的,用体内的真气包裹自己的声音,施展出传音入密的手段,这显然是因为“风伯”的消耗甚巨,他暂时是没有余力浪费在这方面了。 听到老六提醒的另外四人,皆是面无表情,显然这种突发情况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当下已经迅速地摆出了战斗的架势,无需过多的交流,便非常自然地分三波埋伏到了这处山洞的门口,只是没有就这么贸然地冲出去,以免等下打草惊蛇,哪怕到时候被人堵在山洞里,却也好过在这时候暴露。 山洞外,风雪呼啸,夜有客来。 第三章 竟是故人至 冬季凛冽的寒风裹挟着一片片冰冷的雪花,在外呼啸翻涌个不停,天地之间,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这样恶劣的天气,若是选择留在外面过夜的话,只怕连生了一层厚实毛皮的牛羊们都要被活活冻死。 对于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世代以放牧为生的牧民们来说,这个冬天,恐怕是不会好过了。 李轻尘怔怔地望着洞口处洋洋洒洒,不断飘进来的细碎雪花,如此想着,尤其是等到他们成功地刺杀了突厥金帐汗王之后,突厥族前线必然大败,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片生灵涂炭,不知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只怕人与战马的尸体堆积起来,比那座祁连山都要高了。 不过,届时这些草原上的牧民们或许反倒该感谢这场罕见的暴风雪,因为若非有此天威横栏,大洛王朝的军队借着胜势一路肆虐过来,那就不是简单死几个人可以结束的事情了。 ------ 拥有“风伯”这等无影无形之绝佳探查手段的老六,依然孤身一人待在这处山洞的最里面,继续依靠着这独特的天赐武命为队伍收集着外面的情报,总之,从对方那无畏风雪的笔直行进路线来看,这人必定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么糟糕的天气还敢在外面瞎晃悠,并且还恰好看见了被他们特意做了遮掩的山洞,也想进来躲避风雪的概率,可能比他老六这辈子最后成功登顶武道之巅的可能性都要小,更何况,在这种环境下,遇事先往最坏的方向想,多做一些防备,总是没错的。 未雨绸缪嘛。 虽然到现在他们依旧不清楚自己等人为何突然就暴露了踪迹,被人这么大刺刺地找上门来,但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们从来都不在人们的预料之中,它的出现,就是为了打那些自以为准备完善,算无遗策之人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种时候,任何抱怨都是没用的,面对意外,唯有尽力化解罢了。 除开老六,包括李轻尘在内的四人之中,老辛是守在最前面的一个,而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毕竟他是这一行人里,武力最高之人,如果连他都挡不住对方,那其他人最起码在他的拖延之下,还是可以逃走的。 当然了,如果连他都做不到拖延对方片刻的话,那这一行五人肯定就是团灭的下场,也无所谓谁先谁后了,这时候也不可能让弱者先以命去消耗敌人的体力,再由他来收尾,因为来人实力未知,做这种无谓的牺牲是完全没必要的。 一个队伍五个人,必须各司其职,无论少了谁,接下来的路都将变得非常难走。 ------ “呼————” 好似无数把小刀子汇聚在一起般锋利的寒风还在不停地肆虐着,大片的雪花从外面不停地打进来,落在老辛的脚上,身上,乃至于脸上,可他一直都没有动用体内的真气化去身上的雪,而是就这么安静地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贴在山壁边上,认真地盯着门口,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近了! 更近了! 很近了! 远处密集的风雪之中,已经隐约能够看到一个身材极其高大,健壮得如同一尊铁塔般的恐怖黑影了,四周狂暴的风雪于此人而言,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完全不足以撼动其万一。 没有做什么额外的交流,他们之间配合起来甚至连个最基本的手势都不需要,众人在这瞬间便已经真正准备妥当,其中长于拳法,内功修为最为深厚的老辛守在门口处,伺机出击,而同样身材高大,体格强健的马面则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了老辛的另外一边,显然是想要作为副手与之一起阻敌。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就仿佛是两尊壁画门神一般,要将一切妖魔邪祟都给拦在外面。 至于那个双臂长得不似人的疯猴子这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吊在了山洞顶上,屏息凝神,将自己的气息完美地融于四周的黑暗之中,同时默默地搬运着体内的真气,按照自身修习的独特绝学行走周天,伺机准备着偷袭,至于老六,则依旧还在利用风伯不停地探查着四周,防止还有其他隐藏的敌人存在。 李轻尘站的位置,就在盘膝打坐的老六前面一些,其实已经算是较为远离洞口了,他的任务,就是要守护好老六的肉身,防止有人趁机偷袭心神完全沉浸在驾驱风伯的老六。 哪怕明知道有一场必见生死的大战即将到来,但他的呼吸却依旧保持得非常平缓,面色也依然是那么的平静,完全没有对于危险和未知的恐惧,亦没有一丝一毫对于战斗的兴奋。 简单点说,那就是他冷静得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无一丝花木向阳的朝气,倒像是一口深不见底,寒意森森的古井。 自小在幽州镇武司长大的李轻尘倒是从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毕竟任何一个人在生与死的边界上来回走的次数多了,再面对突发情况的时候,自然就要表现得比平常人冷静一些。 老实说,他的心脏,打从第二次出任务之后,便不会再紧张得砰砰地乱跳了,因为他现在尤记得小时候那位经常会偷偷给自己买糖葫芦吃的糙汉子在临死前嘱咐自己的那句话。 “心乱了,出手就会慢,快慢之间,就是生死之别,切记,在真正动手之前,万不要露出你的牙来,那只会让敌人警惕,可一旦你决定要出手了,那就必须得一往无前,一击毙命!” 这些话,他记了很多年,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幽州镇武司的武人们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回来的金玉良言,每一句貌似普通的告诫背后,兴许就是一个武人一生的缩影,故而此刻他不但保持着心如枯井的状态,就连浑身的肌肉都很松弛,就像是一头正在打盹的老虎,毫无威胁。 突然间,李轻尘眉头微微一挑,心中突然又是一沉,原来是一直守在洞门口的老辛和这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已经交上了手,但又在瞬间分开了,而且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再拼上第二招。 已经分出了胜负么? 应该不是。 可惜因为山洞里没有生火,而山洞外密集的风雪又遮住了阳光,再加上算算时间,现在本也已经到了夜里,而且他还站在山洞靠里面的位置,所以李轻尘其实看不太清门口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声音和体型来做出判断。 就见门口那原本好似两尊门神一样分列两旁的老辛和马面突然换到了同一边,而来人则是占掉了马面的位置,站在了另外一边,而且,这个人的轮廓,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越看,便越和记忆里的某个身影,渐渐地重合了。 “是我。” 正在这时,来人突然说话了,他的声音模糊而沙哑,可谓是难听到了极点,就仿佛是有两块破皮革被人按在一起剧烈摩擦所产生的那种噪音,但李轻尘却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亲切感,这一刻,好似身子都暖和了一些。 无他,盖因此人乃是他们幽州镇武司中排名第二的高手,原姓韦,具体名讳不知,只知道整个幽州的武人都称其为“韦陀”,就单听这个诨号,也知其实力非同一般,毕竟行走江湖的,从来只有爹妈给错的名字,可没叫错的诨号。 在佛门的教义之中,韦陀天乃是佛门护法神之一,法力高强,只一人镇守灵山入口,便教天下邪祟不敢侵扰之,其护道之心,可谓举世无双,而此人亦是修行佛道之人,曾在庙中受过戒,之所以后来加入了最不守规矩,乱象最严重的幽州镇武司,据他自己所言,是想尽一份力,护此地一方太平,这是他的修行。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修行之道,正在于迎难而上。 而他的声音之所以这么难听,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与凶徒搏杀,喉咙不慎受过重伤,当时挨了一刀差点丢了性命,虽然之后侥幸伤愈,并且还一路成功地修行到了三品入境,成为了炼神境的武人,但依旧落下了这个毛病,据闻若想完全地脱胎换骨,修复旧身,唯有超越一品,进入传说中的境界才行。 同为幽州镇武司之人,而且对方又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李轻尘那自然是认识他的,再说这一路风雪兼程,顶着这么恶劣的天气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辛苦那自然是辛苦,说不辛苦都是骗人的,这时候陡然见到故人了,自然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他虽然不是修出神意的炼神境的武人,无法通过更可靠的方式来确认对方的身份,但韦陀这独特的声音却很难骗过人,不过出于谨慎,他没有说话,毕竟是在敌国腹地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得不多提防一下,何况不管任何时候,都得以队长为先。 守在洞口,与对方隔着五步距离默默对峙的老辛却依旧没有放下那摆好的拳架,看那样子,似乎是随时打算出手的,显然,老辛这种老江湖远比一般人更谨慎。 也对,在这种地方,先动手的,总比死了还不还手的强,不过他也没有贸然动手,毕竟眼前这位,的确是幽州镇武司的老朋友了,虽然此人一向独来独往,天天在屋中念些莫名其妙的胡经,其实谁也不待见,但毕竟是自己人,所以他还是用传音入密的手段问道:“阁下可知道,幽州有哪三奇么?” 第四章 一拳变了天 幽州有哪三奇? 这是一个只有幽州镇武司的内部人才知道的暗号,对上了则矣,如果没能对上,那老辛自然就不会客气,这一双拳头下的亡魂可不少,多一个自然更好。 不想对面那位韦陀的手段却显得更为玄妙,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动嘴,整个山洞里甚至也只能听见风雪在不停呼啸的声音,可偏生在场的每个人却几乎同时听到了他在自己耳边耳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如夜鸦报丧。 “幽州三奇,马比人多,胡人比中原人多。”说到这,身材高大,宛如铁塔的韦陀稍稍低下了头,在沉默了略微一息之后,这才缓缓地说道,“死人,比活人多。” 众人一听,皆是默默地松了口气,放松了不少,就连原本躲在山洞顶上,伺机进行偷袭的猴子都已经从顶上跳了下来,他的身法极其敏捷,再加上山洞里面黑漆漆的,所以这一连串的动作旁人根本就看不清。 只是在旁边的山壁上稍微借了一下力,一个大活人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在接触到坑坑洼洼地面的瞬间,他的身形亦是立刻稳住了,猴子面露喜色,往前一步,正欲开口,却不想,那边的老辛完全没有松懈的意思,而是继续沉声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幽州的死人有这么多么?” 韦陀闻言,突然将自己的双手合十,手腕的一对佛珠相互碰撞,顿时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他低声念诵了一句佛号,这次则是不加遮掩地张嘴回答道:“人生在世,如处荆棘,心动,则身动,而身一动,便会受伤,死的人多,正是因为世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老辛听罢,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但他的神经却未完全地放松下来,就连身体也依旧保持警惕而紧绷着。 没办法,他是这一行人的队长,另外四个人的命都挂在他这里,凡事都由不得他马虎大意,当下只是有些奇怪地询问道:“韦陀兄,你是缘何而来?” 是了,事情的确非常奇怪,想他们五人受镇武司之命,肩负着刺杀突厥族金帐汗王,以打破前线两军僵持的形势,为朝廷驱逐突厥蛮子,还边关一个太平而贡献自己的力量,可眼看着他们都要到达目的地,完成这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时,这同为镇武司之人,他韦陀怎么会突然找到自己等人呢? 要知道,哪怕是像他们这样资历极老的,互相之间也不会知道彼此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这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防止有叛徒出现造成重大损失,所以韦陀怎么都不该到这里才对。 当然了,此人若是真的韦陀,倒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何此人能够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发现藏得这么隐蔽的他们了。 三品武夫,已有神意。 韦陀不疾不徐地解释道:“长安督武司的最新命令,任务取消,朝廷已经派出了和谈的使者。” 其余五人一听,心中俱是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们离开幽州还没太久,后方竟然已经发生了如此变故,原本的刺杀任务都还没正式动手,朝廷竟然就已经改变了主意,准备和谈了。 李轻尘在后面一听,眉头微微皱起,顿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还未等他开口问话,行事风格最为大大咧咧的猴子便已经迈步走了上去,一边笑一边朝着韦陀说道:“这可太好了,那咱们这就直接撤吧,刚好老子本来也不想去跟突厥人拼命,哎,这一路可算是把老子给冻烦了,回去可得。。。。。。” 话音未落,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心的猴子突然将双眼圆瞪,血丝密布,同时嘴里“噗嗤”一声,朝着前方吐出了一大口饱含着自身破碎内脏的鲜血,他眼睁睁地看着韦陀趁着自己不注意,一拳砸进了自己没有真气保护的肚子里,霸道刚猛的劲气直接在一瞬间搅碎了自己的经脉,丹田,内脏,夺去了自己性命,猴子清楚,这一刻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猴子很想要动一下,哪怕是死,也要给对方来一下狠的,可这只疯猴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力行动,他的脸上满是迷惑,模模糊糊地念道:“你,你不是,真,真。。。。。。” 话还未说完,这个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最爱跟大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曾经还说要带李轻尘去长安找花魁的猴子便已经直接断了气,生命在这一刻,比外面的雪花好像更为脆弱。 至于刚刚目睹了这一幕的其他人根本就不需要细问,便已经全力出手,老辛首当其冲,以掌为刀,直接横切对面韦陀的双眼,沛然真气覆盖双手,因为速度太快,黑暗之中甚至拉扯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马面也同时行动,用力甩出了一条造型奇异的软鞭,拉向了韦陀的双脚,至于李轻尘则在这一瞬间前冲,不敢有丝毫的留手,丹田内大半的真气都伴随着这一拳轰出,全力打向了韦陀的喉咙。 他清楚,如果对方是真韦陀的话,那喉咙就是自己能抓住的唯一弱点,因为对方身有旧伤,同时就算他不是真韦陀的话,那里也是人的死穴之一,一旦重创,除非有一些奇异的“天赐武命”,或者很快地解决掉他们之后,以内力和肌肉封住伤口,否则哪怕是炼神境界的武夫也得饮恨。 自己的一只手被猴子临死前用已经破碎的身体和最后的力气给牢牢地锁住,再同时面对三个武力惊人,配合又极为默契的高手们一齐进攻,这位韦陀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反倒是还有时间低声念诵了一句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念罢,他运起真气,一下子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完全不顾上面还带着猴子的血肉,双手闪电般地在空中结出了一连串的手印,动作如梦如幻,气势如威如狱。 这显然是佛门密宗的手段,随着他一连串的手印结出之后,他哑着嗓子喝了一声,顿时便有一道无形的磅礴气劲从他的面前炸开。 攻来的三人之中,实力最差的李轻尘立马就被这股沛然无匹的气浪给轰飞了出去,幸好背后有已经收回了“风伯”的老六运起真气,伸手将他给接了下来,同时双手不停地在其身上拍打,这才圆满地化去了那股磅礴的劲道,没有让他因此而受伤。 刚才去攻下三路的马面离得近,受到的冲击力也大得多,整个人一下子被掀翻撞在了旁边的山壁上,顿时震得整个山洞都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可他倒好,劲风一过的瞬间,便立马好似没事人一样迅速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只是没有再度冒进,而是默默地将自己刚才被震脱臼的手臂给接了回去。 老辛的实力最强,这一下非但没有被震开,反倒是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和对方直接互换了一拳,两人挨了对方一拳之后,同时倒退开来,马面见状,立马闪身从后方去接,结果倒是和老辛一起往后滑着倒退了二十步,甚至将地面坚硬的石头都给撞得裂开了。 这一路滑行,一直落在了后面两人的面前,这才将将停下,而反观对面的韦陀,才不过退了区区三步而已便已经止住了退势,此刻牢牢地守在了门口,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离开这里。 老辛的嘴角此刻已有一丝血迹流出,双方隔空对峙,都没有马上再展开进攻,趁着这个机会,他先悄悄地换了一口气,真气运行的同时,沉声问道:“为什么?” 固然是不愿再与这个已经动手偷袭,杀了他们队友的人多言语什么,但他们四人却都需要这个重整旗鼓的时间,况且,他老辛最清楚,对方就是真正的韦陀,而非其他人假扮,或是被人所控制了,他敢确定这一点,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更加好奇,难不成,这人其实是突厥人在三十年前便已经安插进来的谍子?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可以让他抛却三十年的同袍情谊,不远千里跑来袭杀他们? 然而,韦陀只是低下了头,神色黯然地低声念诵着经文,显然是并不准备回答老辛的问题。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做众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若塔若僧。。。。。。” 韦陀的声音若有若无,沙哑得完全听不清楚他到底在念些什么,不过哪怕他现在在鼓足了中气叫喊,其他人也肯定没心思去听他到底在念什么,等到身周的四人都已经稳住了气息,老辛立马传音指挥道:“我和马面主攻,老六你找个机会,把这小子给送出去!” 李轻尘一听,顿时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赶紧急切地传音道:“老辛,为。。。。。。” 老辛微微一摆手,已经摆开架势,准备前冲,同时解释道:“你应该也清楚这位韦陀的实力,如果是留你断后,你小子估计都挨不住他半拳,只是白白送死而已,为今之计,只能让我们三个最强的留在这里拖住他,而你赶紧回去幽州,告之武督大人韦陀已经叛变的事情才是正理,这是命令!” 这一席话咽得李轻尘完全说不出话来,因为对方若是说什么你还年轻,或者是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所以你得活这种狗屁道理,那他是绝不会认同的,可偏偏对方用了一个他最无法拒绝的理由。 的确,他的实力是最差的一个,如果留他来断后,根本就阻拦不到对方片刻,到时候韦陀追上来,可能还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唯有让其他三人留下断后,他来逃,才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人生十五年,从来没有一刻,让他如现在这样渴求实力,同时憎恨自己曾经的懒散,如果有可能,如果曾经的他再努力一些,此刻他若是五品,乃至于四品的修为,是不是连逃都不用逃了? 可不等他多想,老辛和马面已经同时跃出,一左一右,悍然攻向了镇守山洞门口的韦陀,而老六亦紧跟其后,同时朝着李轻尘传音道:“别他妈的死了,你小子一定要给老子活着回去!” 李轻尘一咬牙,强行按下了心中的悔恨,当即合身蹿出,因为他一直牢记着那句话,心中有迟疑的人,是做不了武夫的,心一定不能乱,既然老辛作为队长已经为他们制定了最佳的作战计划,那他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只能默默地执行。 第五章 韦陀守洞口 山洞外,突闻有一阵接一阵的悠长狼嚎声穿透了肆虐的风雪响起,想来应该是居无定所的狼群正在准备进行迁徙与觅食,而在山洞里,一场无人观赏的惨烈厮杀,也至此拉开了序幕。 “去你*妈的韦陀,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给老子死!” 首当其冲的老辛突然猛地爆喝了一声,他原本身形消瘦,跟身材高大健硕,就如寺庙里那些神灵塑像一般伟岸的韦陀相比,完全不够看,然而此刻他的身体却好似鼓风一般地涨了起来! 不过才区区几息不到的时间,老辛便长成了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的结实壮汉,只见他将自己的双脚踩地,就似老树盘根一般稳稳当当,而一双手,则好似鹰爪一般凶狠地抓了过去。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一道凄厉的风声,那是老辛手上所携带的真气划破空间所产生的爆鸣,咫尺之间,杀气纵横,韦陀见状,竟也忍不住惊讶道:“你竟然练了七杀镇狱决!” 老辛闻言,冷冷一笑,爽快地承认道:“没错,本是打算要对付那劳什子突厥汗王的,倒没想在你身上用出来了,不过相比之下,老子反倒是更想杀你了!” 因为战斗过于激烈,所以这二人都没有施展传音入密的手段,李轻尘也得以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顿时只感觉心中一痛,气愤得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给咬碎了。 七杀镇狱决,乃是幽州镇武司武库里典藏的一门邪功,很是有名,因为其本是由一门霸道的正派绝学逆练而出,平日研习一下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可一旦使出,一炷香之后,施术者必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绝无幸免。 当然了,燃烧生命换来的,那自然是霸道到了极致的力量,却不想老辛竟然偷偷练了这种邪功,还说本是要对付那什么突厥汗王,难不成一开始这个任务就不是自己想的那么轻松,可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与此同时,就见旁边掠阵的马面亦是没有落下,他身材高大,几不逊于韦陀,此刻直接丢下了那条造型古怪的长鞭,转而贴身而上,双拳上带着螺旋气劲,直接趁着韦陀将自己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老辛身上的时候,趁乱轰向了韦陀的腰侧! 韦陀一见,竟然不闪不避,只是将自己的双手抬起,打算以自己的手臂来抵御这二人的进攻,却不想,老辛此刻因为七杀镇狱决的作用而导致力量大增,当下只将自己的双手左右一错,便好似撕开肉块一般粗暴地掰开了韦陀那好似两扇门户一般拦在面前的双手。 “嘭!” 清楚眼下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惨烈局面后,马面顿时也不客气,见对方在老辛的迅猛攻势下露出了破绽,当即将自己的一双铁拳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韦陀的腰间! 这双拳之上附着的“冥螺劲”乃是他的杀手锏之一,乃其毕生参悟研习所得,威力十分惊人,这种好似漩涡一样的螺旋气劲一旦砸在了人的身上,便可以无视表面的皮肉防御,瞬间钻入其內腑,搅烂对方脆弱的内脏,哪怕是对于真气的防御亦有一定的克制作用,这一招,乃是专门为了杀死武人而诞生的! 明明自己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却不靠近战,而是用极其秀气的长鞭对敌,这就是第一层障眼法,而当敌人觉得远战才是他的强项时,他便会用这诡异奇绝的一拳告诉敌人,其实才是他的杀招! 招式的精髓,不在露,而在藏,这才是真正的武人! 只可惜,这双拳落下之后的感觉,实在是比他平日里为了练习冥螺劲而砸裂山石时还要来的更加可怖,面前这位简直就像是一座真正的神坛塑像,有天地伟力加身,坚不可摧! 只见韦陀竟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在双手的防御被老辛拼命一击给分开之后,腰侧挨了马面的一记冥螺劲,再以胸膛硬受了老辛乘胜追击的一抓,他却没有趁着对方换气的机会立即展开反击,而是突然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山洞壁上,顿时就是一阵可怕的地动山摇。 头顶一阵碎石夹杂着灰尘落下,被场中的众人随意拨开,而老六此刻姗姗来迟,宛如一只大鸟朝着这边扑来的同时,焦急地朝着众人喊道:“不好,这个老王八蛋想弄塌山洞!” 情况危急,已来不及传音了。 一直作为主攻手的老辛见状,心中一突,顿时也急切地朝着后方喊道:“尘小子快走!我来拦住他!” 再看李轻尘,他其实一直紧紧地跟在老六的背后,此刻施展轻功,正待从双方交战的空隙处偷偷溜走,那一直不发一言镇守门前的韦陀却突然大吼道:“我们,一起葬身于此吧!” 大吼的同时,他再度以重拳击向旁边的山洞壁,顿时又是一阵让人心怵的地动山摇,眼看碎石不断下落,老辛急得眼中发红,再加上七杀镇狱决所带来的强横而霸道的力量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心志,他当即怪叫一声,再度合身扑了上去,双手直取韦陀中门必救之地,而马面与老六二人亦是同时扑了上去,各施手段为老辛掠阵,为李轻尘的逃走创造空间。 “回去吧,小子!” 然而,韦陀也不知是自负还是如何,竟然全然不顾其他人施展的杀招,而是横拦一脚踢向了旁边伺机准备逃走的李轻尘,只闻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光是这一脚带起的罡气都让李轻尘觉得呼吸困难,自知绝非敌手,情急之下,灵光一闪,他陡然间大吼了一声道:“韦陀老爹,为何杀我?” 他从小便被幽州镇武司的武人们所收养,对每个人虽然称呼各不相同,甚至很多时候都是直呼其代号,但其实所有人都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干爹义父,这时候突然喊出这么一句,韦陀那原本暴烈的动作竟然真的慢了一瞬,可饶是如此,李轻尘依然被这一脚给踢得直接倒飞了回去。 一个才刚刚脱离了炼身三境,修炼内家真气,而另外一个却已经踏足炼神之境近十年,这其中的三品之差,犹如天堑! 李轻尘只感觉一股莫能抵挡的沛然巨力在这一瞬间毫不客气地涌入了自己的身体,不光如此,那些可怕的力量就好似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对其骨肉丝毫不顾,而是专门破坏他的一身经脉与脏腑,只是这么一瞬间,韦陀便成功地将他重创倒地。 与此同时,在韦陀的不断努力下,山洞门口终于坍塌,落下的石块已经完全堵住了他们逃走的去路,就连暴风雪都被全部挡在了外面,只有缝隙处可闻风声阵阵。 眼见李轻尘被韦陀一击而退,就算不死都是重伤,再加上前路被堵,老辛那是急得睚眦欲裂,怒发冲冠,可他依旧没有放弃逃走的希望,而是对众人鼓劲道:“一起杀了他,然后我来开山!” 同时,不善近身作战的老六从旁边不停地射来一道道淬了剧毒的暗器,忍不住悲愤地大吼道:“韦陀!为何,为何,为何呀!” 他实在是想不通,此人为何会如此的心狠手辣,若说刚才偷袭杀了猴子是此人的身份有问题,可现在算什么,不惜跟他们同归于尽也要留下他们么? 双方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会让他如此做,还是说此人自信在杀死他们所有人之后,还有余力徒手凿开一条出路? 面对老六的质问,韦陀不答,只是轻轻一挥手,一道罡风掠过,一股细腻而霸道的劲力便在黑暗之中直接精准地打得那些尚还在空中的暗器全部倒飞了出去,反过来让那边的老六一阵手忙脚乱。 不过另外一边,老辛和马面这两个擅长近身作战的高手也再次攻到了,韦陀正欲出手反击,突然间身体一重,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竟然就这么直接定在了原地。 一直沉默寡言,就好像哑巴一样的马面亦是站在了原地不动,他的双手似乎隔空抓着某物一般,额头青筋直冒,双眼之中,亦满是血丝,看起来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力量,这也是他头一次如此焦急地朝着老辛怒吼道:“快!” 原来,他亦是一位成功地觉醒了“天赐武命”的武道强者,而他天赐武命的能力唤为“定身”,可靠此力定住他人暂时不能移动,这个独特的天赋若是等他到了炼神境只怕要了不得,只可惜他现在只是炼气境的武夫,哪怕只差一步,也是天壤之别,所以暂时还无法发挥出它的全部威力。 最关键的是,对面的韦陀,被他定住的敌人却是货真价实修出了神意的炼神境武夫,他的强大,简直无法想象! 马面的能力只不过是定住了他区区半息的时间不到,韦陀便已经大吼着强行挣脱了束缚,而旁边的马面明明隔得他还有些距离,却是如遭重击,被这股反噬的力道给震得直接倒飞开去,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浑身抽搐不止。 第六章 虽死拳尤在 天赐武命,顾名思义,便是上天赠予的一种特殊力量,也是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能力,但凡是觉醒了天赐武命的强者,习武天赋皆是远超普通武人,而在实战之中,哪怕只是一些辅助性的能力,亦可成倍地提升一个武人的战斗力,以弱胜强只是等闲,跨境败敌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只可惜,马面这次很不走运地遇到了一个实力过于强悍,并且完全克制他的对手,毕竟哪怕韦陀没有觉醒天赐武命,但到底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神意境四品武夫,不说他修习的佛门绝学最重神意温养,意志力最强,任何一个武人在修炼出了神意之后,对于定身术一类便已经有了破解之法,乃至于是反击之法! 就在刚才,韦陀心知不好,便马上靠着自己强横的神意念力强行挣脱了身上的那道无形束缚,并且以神意还击,这一下反倒是重创了猝不及防的马面。 当然了,其实韦陀也不好受,哪怕他主修的绝学来源于佛门道场,属于是炼神诸般法门中的上品,但哪怕十年积累,到底还是因为天赋不足,还未将神意凝于一点,炼出万法不侵的佛门法相,刚才靠着蛮力强行挣脱,自己亦是受了一点轻伤,不光脑中现在一片嗡鸣,鼻子也流出了血来。 “嘭!” 然而,哪怕是在这种对自己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他依然选择主动与对面攻来的老辛对了一拳,只是原本实力不如他的老辛,在七杀镇狱决这门搏命绝学的加持之下,已经拥有了暂时可以与他匹敌的力量,并且因为七杀之力护住了全身的关系,导致他炼神境的优势也暂时发挥不出来,一时之间,竟然与老辛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于因为马面的干扰,短时间内竟然处于了下风。 作为一个在幽州镇武司厮混了二十余年的人,老辛的战斗经验可谓极其丰富,再加上双方彼此熟悉,他清楚这韦陀修的乃是佛门密宗绝学,若想施展出杀招,就必须得结出相对的手印,所以他一直都在顶着韦陀霸道刚猛的力量欺身而上,打得对方完全抽不出手来结印,短时间内只能与他硬碰硬。 “可别忘了我啊!” 稍微处理了一下李轻尘身上的伤势之后,确保他暂时不会死的老六此刻也已经成功地绕到了韦陀的背后,没有任何留手的念头,一身辛苦修行得来的真气汹涌而出,他将双手合击,如同拍钟一样重重地拍在了韦陀的耳朵两边,黑暗之中,可见一道细微的银光掠过! “一感断!” 老六霸气十足地大吼了一声,同时将双掌再度拍向了韦陀的眼睛,却不想,韦陀此刻竟然不顾老辛凌厉无比的攻势,拼着正面受伤,也要先让自身的气劲行走周天,从自己的背后透体而出攻敌! “吼!” 山洞之中,突闻狮子怒吼,威猛无双! 只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在这道蕴含了韦陀神意的佛门狮子吼的攻击之中,哪怕有真气护体,老六依然应声倒飞而出,同时仰天吐出了一口含着碎肉的鲜血,他的肋骨尽断,内脏都已经破损。 但这个长相老实憨厚,性子也是极其温和的男人,在幽州镇武司的这二十年里,靠着无以计数的搏杀,亦是磨砺出了一种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的狠辣性子。 眼看连韦陀都已经在拼命了,老六在此刻竟然没有顺势先退开,稳住自己的伤势再说,反倒是宁可拼着伤势再加重一些,依然鼓足了自己的真气,咬着牙迎风而上,以绝学手法回身甩出了一大片细得完全看不见的银针。 “截气脉!动手!” 在吼出了这关键的一声提醒同伴之后,老六也已经彻底力竭,一下子落在地上,眼神恍恍惚惚,什么也看不清楚,别说站起来了,连爬都爬不动,只顾着不停地往外吐血,整个人的气息越来越弱。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便见原本躺在地上的马面这时候突然神色狰狞地一下子弹了起来,他的五官此刻皆已经被流出的鲜血给糊满了,其实什么也闻不到,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哪怕暂时缺失了五感,可这个一直都给人以最为稳妥的安全感的强悍男人,却依旧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一拳继续打向了韦陀的腰侧。 “吼!” 随着这一拳的轰出,他下意识地大吼了一声,朝着对方肆意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将平生最得意的冥螺劲再度使出! 毕生功力,就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如果山洞内有灯光,便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双臂上的衣服都被那股从无形化为有形的螺旋气劲给一点点地搅碎了,仿佛有两道龙卷在他的手上凭空产生,而同时碎裂的,还有韦陀的衣服! 韦陀的衣物寸寸碎裂,露出了下方如精钢一般结实的肌肉,而马面的拳,就这么结结实实地砸了上去。 一直被老辛所全力纠缠,完全无法分心的韦陀刚才只感觉自己的耳朵一痛,接着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在幽州镇武司里待了整整三十年,哪怕不怎么喜欢与人来往的他也清楚,这是老六的本事,此人专门在人身穴道经脉上下功夫,一招一式都专攻人的穴位,动辄可断人五感,乃至于武夫最重要的气脉,让真气无法顺利通行! 老六未必是最强的对手,但他在这时候所产生的作用,却是最可怕的! 强悍如韦陀,在被老六给偷袭之后,也面临着暂时失聪,气脉被封锁的绝境,而且他的腰身在失去了自身真气的保护之后,此刻就必须得赤裸裸地面对敌人的攻击,这更是十分不妙! 马面一拳落下,他顿时就感觉到了一股并不陌生的螺旋气劲透体而入,一进来,便开始全力搅动起了自己相对脆弱的内脏,就在不久之前,这股劲道还被他体内磅礴的真气给轻而易举地泯灭了,但现在,这一道冥螺劲简直就是一计催命符! 韦陀心知不妙,暗道自己可死,但绝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离开,心中这股强烈的执念让他在瞬间爆发出了强横的力量,背后插在经脉关隘处阻挡真气运行的银针全部被这股巨力给挤得从肉里飞出,满满当当落在了后方完全无力再起身的老六身上。 “噗呲!”“噗嗤!”“噗嗤!”。。。。。。 这一把银针虽细,但在高速射出之后,落到了人的身上,竟然在此刻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声音,可见上面附着地力道之大,身受重伤,完全无力躲闪的老六闷哼了数声,身体颤抖不止,想要躲,却根本无能为力。 几息之后,老六好像突然失去了全部挣扎的力气,身体就好似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瘫了下来,至此气绝而亡! 才过去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韦陀先靠着偷袭,一击灭杀了猝不及防的猴子,再一脚逼退并且重伤了李轻尘,现在又杀了老六,马面亦是强弩之末,现在场中就只剩下一个施展了七杀镇狱决的老辛还在苦苦支撑,但他此刻也已觉得心如死灰,悲愤莫名。 不过韦陀亦不好受,他胸口挨了老辛数抓,七杀真气透体而如,将他胸口处千锤百炼的肋骨都给碎裂了大半,只是被他给强行把自身的伤势压了下去罢了,并且用真气护住了断裂的骨头,让它们不至于刺伤内脏。 可之后被老六这么一弄,他耳朵里被刺入了两根钢针,现在已经暂时失聪,接着又被马面给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这一拳导致的伤势最重,连一段肠子都碎裂了,只是被他用真气和强悍的意志力给撑住了。 但可千万别觉得炼神境的武夫没什么了不起的,实在是因为老辛等三人太过可怕了,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放心让他们执行刺杀突厥金帐汗王的任务,要知道,突厥族的高手可也不少。 虽然他们三人的真实实力皆是炼气境的武夫,但杀力之强,经验之丰富,算计之深,若是换做那些什么大家族或是名师教授出来的同境武夫,只怕一个照面便会被他们给杀死。 幽州镇武司,位列大洛王朝辖境内十九座镇武司中第三名,若是刨开最顶尖的战力,也就是两边的武督不算在内,足可争前二! 在三人的完美配合之下遭受了重创的韦陀亦是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这,也许就是自己必须面对的宿命吧,殉道之志,有死无生! 一直都在面对众人的进攻被动反击的韦陀,此刻突然主动出击,而这一刹那,他的速度简直快到了极点,老辛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跟上,而他只是一个闪身,在黑暗之中仿佛也有着一对眼睛一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刚刚才打出一拳之后,因为力竭,已经赶紧后退换气的马面。 感受到韦陀的到来,马面的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着,这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是因为一时脱力,他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受控制了,但这一刻,他没有逃,亦没有退,而是怒喝着再度将自己的双拳轰出。 “嘭!” 山洞再度重重地震了一下,而马面的整个脑袋都已经被韦陀给打进了山壁之中,血浆喷溅,碎骨横飞,然而那无头的尸体,却依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七章 七杀之真意 山洞之中,眼看才过去了区区半柱香的时间,场中的形势便已经急转直下,迅速地发展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韦陀虽只一人孤身前来,但靠着出其不意的手段,他先是杀了最为擅偷袭的猴子,接着又打退了听从老辛的命令,伺机准备逃走的李轻尘,适才靠着自身的硬实力,又一连摧枯拉朽般地杀了能够截人气脉的老六和擅长近身对拳的马面两人,可谓神威无双,杀力惊人。 眨眼之间,场中便只剩下了一个队长老辛还在苦苦地支撑着,可就在这让人感到极度绝望的时候,却是风云突变,柳暗花明又一村,因为本该乘胜追击的韦陀,在这一刻竟然突然站住了。 原来,马面虽然已经惨死在了韦陀的拳下,只剩下一具可怜的无头尸身,但他不惜以自身性命所布下的这个弥天大局,终于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引爆了! 三股先后从同一个部位灌入韦陀体内的冥螺劲,在这一瞬间,竟然同时爆发了出来,三股合力,顿时在其体内掀起了一番滔天巨浪! 这一下伤在要害处,哪怕是强横如韦陀这般的可怕武人,都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猝不及防之下,他当场便喷出了一口带着自身内脏碎块的粘稠血液,整个人的气息都萎靡了不少。 很显然,就连他,现在都已经压制不住自身体内的伤势了。 黑暗之中,韦陀以自身神意“凝视着”面前这具无头身,面对这位可歌可敬的往日同僚,他虽然被对方所重伤,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为对方叫了一声好! 如此武人,方才不负他们幽州镇武司的威名! 韦陀已经明白了,这第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冥螺劲,乃是引子,马面很清楚他韦陀修的是那佛门金刚不坏身,所以最为擅长肉身防御,再加上当时的自己尚还在巅峰之时,真气藏于经脉薄膜之中,肉身防御完美无缺,无垢无暇,故而这一拳下去,无论他再怎么去使劲,都注定是要无功而返的,故而这第一道劲力他选择了隐而不发,将这一式的杀气给完全地藏住了。 而他韦陀呢,虽然早早地便已经成功迈入了武夫修行最为关键的炼神境,并且修炼出了一缕难得的神意,按说他本不该忽视了这一点,但他因为要同时面对这几个往日挚友同袍们的疯狂围攻,心中十分清楚这帮人联合起来的杀力到底有多大的韦陀,手上的功夫不敢有片刻的分心,所以当时的他,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一点。 也正是由于这一次的疏忽,让马面成功地在韦陀体内埋下了一个种子! 至于这第二道冥螺劲,乃是老六以自身绝学锁住了韦陀后背三条关键气脉的时候砸出,这一拳的威力,乃是三拳之中最为霸道的一击,并且马面也的的确确在那一刻重创了暂时失去了真气保护的韦陀,只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跨过这一品之差的鸿沟,让韦陀成功地挺住了。 只是让韦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这第二拳竟然还不是马面选择绝杀他的终点! 应该说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以及对战局局势极其准确的判断,这甚至让他下定决心放弃了在韦陀貌似最脆弱的时候施展出杀招,反而是决定用自己的生命给他韦陀做了个局! 马面料定在猴子与老六这两个同伴接连被韦陀给无情地杀死之后,而尘小子也已经倒地不起,老辛又施展出了一炷香之后因为反噬必死无疑的七杀镇狱决,那只要韦陀能够熬过这一炷香,那就是铁定的胜利,所以韦陀必然会先选择先来杀他马面,故而他用自己的命,打出了这第三道冥螺劲! 这冥螺劲,乃是马面毕生引以为傲的自创绝学,这种带着螺旋性质的奇异劲力,其威力其实并非是单纯的绞杀,马面身为其开创者,对此绝学的运用已经堪称妙到毫巅! 三股先后灌入的劲力在韦陀的体内非但没有因为互相碰撞而抵消,反倒是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自然而然地汇聚到了一起,而当这三股力量成功地汇聚起来的一瞬间,在这一刻,好似有一股风暴在韦陀的体内肆虐开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才是他马面此生最后的绝杀! 哪怕强如韦陀,在挨了这一下之后,內腹也差点被搅得支离破碎,而这还没有完,因为韦陀只闻得自己脑后劲风呼啸,便明白身后的老辛已经如跗骨之蛆一般,再度追了上来! 现在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老辛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从自己身体内部冒出来的,凶残而霸道的,几欲将自己给撕得四分五裂的极端痛苦,他清楚,这就是施展出七杀镇狱决的代价,而他,也早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七杀之力,凶险无比,要杀人,必须得先杀己! 三十息! 成功追上来的老辛一个弓步开拳,一招拳落,就仿佛有一杆猩红色的长枪随之杀出,杀气之盛,可冲云霄,然而这么强横的一招却被韦陀给单手接下,老辛“看见”了这一幕,却并未气馁,反而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声。 二十九息! 随着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七杀镇狱决赠予他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强,而老辛也开始掌握得愈加熟练,他的气势,还在攀升! 他之所以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也正是为了这一刻! 此时他的身影快得哪怕是在大白天也看不清了,旁人都只能见到道道残影罢了,黑漆漆的山洞之中,一瞬间只闻双方交手的沛然炸响! “嘭!” “啪!” “轰!” 拳对拳,掌对掌! 腿对腿,肩对肩! 此时此刻,两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可以杀人的兵器,哪怕是作为当事人的老辛和韦陀都已经来不及反应去见招拆招了,这一场巅峰对决容不得他们有一丝的分心。 一切的动作,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完全都是下意识的,挥拳抬腿,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这就是他们数十年苦修凝聚而出的精粹,若是换做旁人来,哪怕有着同样的修为,也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二十八息! 二十七息! 二十六息! 二十五息! 二十四息! 老辛一边不断进攻,一边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越是临到这种时候,他的心便反倒是变得愈加平静。 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那么近,那么近,但作为一个武人,他并不畏死,相反,那正是他所渴望的归宿! 二十三息! 二十二息! 二十一息! 二十息! 。。。。。。 。。。。。。 。。。。。。 一声炸响之后,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瞬间分开,韦陀现在已是浑身浴血,气喘吁吁,但得益于本身浑厚的真气与佛门绝学特有的绵长气力,他其实尤有再战之力。 韦陀慢慢地抬起头来,在黑暗之中看向了对面那同样从七窍之中缓缓流出了鲜血的老辛,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或怒,只是有着一股淡淡的悲意。 “放弃吧!老辛,你我今天,是注定要共葬于此了!” 老辛闻言,突然发狂般地一甩头,满头的汗水都混杂着血水一齐飞了出去,而他原本被七杀镇狱决的霸道劲气给强行撑起来的身体,此刻却是突然垮了下去,整个人萎缩得不成样子,甚至看起来比之前都更加消瘦。 他一边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自己仅剩的时间,一边愤恨地大吼道:“老子倒是不介意跟你一起死,毕竟,你我本就是该死之人,可尘小子呢?你为何丧心病狂到连他也不肯放过?整天念着佛佛佛,我看你最后倒是成魔了!也罢,也罢,今天,就让老子来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老辛说到最后,突然爆喝了一声,同时将全身仅剩的真气全部都聚于自己的双拳之上,很显然,现在已经到了最终搏命之时,这一拳,就是老辛所能绽放出的,最后的光芒了! 一位四品大成武夫的舍命一击,并且还是一位催动了七杀镇狱决的四品武夫,这一式的威力之强,足称得上是石破天惊,就连一直保持死战不退的韦陀都下意识地想要先避其锋芒。 奈何在这一刻,老辛竟然一只脚踏入了他半生苦求不得的神意境! 七杀镇狱决献祭生命换来的霸道真气,再加上老辛此刻对韦陀的必杀之念与星宿之力遥相呼应,竟然让他一举冲破了最终的枷锁,扣关成功,得窥神意之玄妙!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是成功了! 一切,周围一切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时间在这一刻,突然好似慢了下来,明明就只有短短几息的时间,可老辛甚至还能分心去体会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朝闻道,夕可死矣! 面前之人,的确极其强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他此生所遇见过的最强对手,他能从自己的神意中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当然了,他更是明白,现在的韦陀,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接连被己方几人重创,饶是他也扛不住了。 老辛的神意,带着自己一击必杀的决心,已经牢牢地锁定了眼前之人,这最后一拳,对方是避无可避! “一!” 老辛猛地半蹲扎下了马步,双脚踩在坚硬的地面上,磅礴的真气涌出,这一下就仿佛是踩在了一碰就碎的嫩豆腐上,两只脚直接踩了进去,他将一手收于腋下,拧腰跨步,狂叫着一拳轰出,山洞之中,似乎突然亮了一下,一股凶狠霸道的血色光芒绽放,嗜血无情的七杀之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朝着对面倾泻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武道,全都在这一拳之上! 汹涌而出的力量撕裂了他的经脉,血肉,老辛狂叫着向前冲去:“一定要活下去啊,尘小子!” 对面的韦陀面色凝重,他本想退走,躲开这一招,但对方却在这一刻突然踏足炼神境,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不过同样身为神意境的三品武夫,韦陀比他更加清楚神意的妙用。 他明白,现在这一拳,靠躲是躲不开的,因为这一拳,已经汇聚了老辛全部的精气神,又暗合七杀之真意,其中蕴含所的杀气,已经牢牢地锁定了他,他若逃,便唯有一死的下场! 第八章 骗人先骗己 如果将每个人的一生比喻成一束光,那这一刻,一定是老辛这辈子最亮眼的一瞬。 蹉跎三十余年,始终没能胜过这该死的老天爷,踏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却没想到自己毕生的愿望竟然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实现了,哪怕这一刻旁边没有一位观众,但他也觉得值了。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努力绽放出自己的光么,至于最后有没人看到,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这一拳落下,对面之人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精纯到了极致的杀意凝练到了一起,就宛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上了对面的韦陀。 只不过,韦陀亦非凡人,相反,他其实远比施展出七杀镇狱决这等邪功之前的老辛更为强大,此刻他双手结印的速度更是在这种生死之间的恐怖压力下被逼迫到了极致,瞬息之间,只听得山洞中似有阵阵威严肃穆的梵音围绕,此时此刻,里面的人仿佛置身宏大的庙宇之中! “不动明王尊!” 他低声念出了那伟大存在的名字,半空之中,好似有一道不可逼视的黑影在瞬间降临,做忿怒相,一手持宝剑,一手结印,仿佛要镇压世间一切妖魔邪祟,一股诸天之下,唯我独尊的霸道气息瞬间横扫开来! 这一刹那,韦陀亦是使出了他平生最得意之绝技,瞬间引爆了自己的神意,汇聚念心,配合密宗独门的手印与口密,这一印,成功地引动了不动明王的真意降临,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足以抗衡,甚至是反过来压制那股可怕的七杀真意! 七杀虽强,也不过区区一尊星宿罢了,而不动明王尊的本体却是佛祖的忿怒相,可镇压世间一切乱象之伟大存在,双方之间的差别,简直无以量记,这种神意上的玄妙争斗,原本气势汹汹的七杀顿时处在了下风。 只见红光闪烁,黑影穿行! 七杀斗明王,两门武道绝学之间的相互碰撞,两位已经站在炼神境的巅峰武夫发出的拼命一击,让整个山洞都开始地动山摇,煌煌神威,毁天灭地,乱石落下,几乎要将整个洞窟都给填满。 道道决绝的杀意纵横,声声庄严的梵音缭绕,两者纠缠在一起,互相泯灭着对方的意志,过了好一阵之后,这可怕的震动才终于是消失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也缓缓地消散于空气之中,一切,看来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却见韦陀浑身浴血,莫说是身上的衣物了,就连双目也已经毁了,眼球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若非是在黑漆漆的山洞之中,到了外面只怕可以将孩童都吓哭,而他整个人的气息也已经微弱到了极致,宛如风中摇曳的灯火,只处在将息未息之间,全靠一股毅力撑着才没有倒下罢了。 但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不管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反观老辛,此刻山洞中已经不见人影,原地,只留下了一双沾满了灰尘的鞋子,就连一点破碎的血肉都没有留下来。 而这,就是施展出七杀镇狱决的代价。 韦陀在原地站了好一阵,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总之不会是在调息,因为他体内此刻气息紊乱至极,完全无法再靠蛮力压制,新伤旧伤一起复发,他清楚,他就要死了。 好一阵之后,他这才慢慢地挪步,很是艰难地往山洞的最深处走去,却未曾想,还未走上几步,便有一阵劲风呼啸而至,自刺他的咽喉要害,竟然是身受重伤的李轻尘! 李轻尘刚才平白吃了韦陀那一脚,虽然在这种紧急的关头,他急中生智,喊出了一句“韦陀老爹”,致使本来杀意决绝的对方分了心,但依旧身受重伤,浑身的筋骨都碎了大半。 没办法,他与韦陀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若是放在平常,纵然有一百个李轻尘,在韦陀这等武夫的面前,也是一只手可以全部拍死的小蚂蚁。 他受伤倒在地上之后,幸得老六的帮助,稳固了伤势,本想振作精神加入战团,但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先是老六身死,然后是马面战死,最后是老辛,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整个队伍便已经支离破碎。 而且这几人的战斗太过激烈,他完全插不上手,甚至于在这种完全漆黑不见光的环境里,以他区区六品武夫的实力,连找到敌人都很困难,更别说帮手了。 此生从未有一刻,他竟如此地渴望着力量。 不过就在这一刻,他认为自己抓住了机会,应该说,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努力去抓住这个机会,因为他知道,所谓炼神境的武者,最可怕的地方便在于他们有探照八方的神意,平常五感对他们而言,只是累赘罢了。 神意四散,便可以轻易地锁定敌人,让自己的一招一式,都不会落空,而同样的,李轻尘也清楚韦陀知道自己没有死,那他之后就必定会追杀自己,故而他选择埋伏在了碎石之中,忍耐再忍耐,就只待这一击! 必杀之前,绝不露出自己的牙来! 只可惜,现实总是比幻想来的更加残酷一些,哪怕是重伤垂死的韦陀,亦是一座他李轻尘无法翻越的巍峨高山。 面对这妙到毫巅的一计偷袭,韦陀只是随手一拳,便轻而易举地砸开了对方,好似拍开了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李轻尘受不住这股巨力,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山壁上,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无力地落在了满是碎石的地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幽州镇武司的众人联手帮其打熬出来的扎实底子,让他没有立即死去,但筋骨碎裂的痛楚,却足以让他昏厥。 双目虽然已经消失,但神意尤存,听觉也已经恢复大半的韦陀轻轻地叹息道:“小子,你忘了,这龟息之术,是我教给你的。” “咳咳。。。。。。” 李轻尘趴在地上,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满口都是混杂着灰尘的粘稠血液,但此刻的他,却连伸手抹去脸上血液的力气也没了,他很是无奈地问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难过啊,韦陀老爹,这次我是真的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您的手里,但尘小子是真的不懂,我绝不相信,是您背叛了我们,我不相信。。。。。。” 洞口坍塌,身陷绝地,又在自己随手两招之下重伤垂死,这一次,自觉已经绝无其他意外可能发生的韦陀没有对他隐瞒,而是缓缓地解释道:“刺杀,是先帝的想法,而新帝已经在长安登基了,大洛与突厥人即将和亲,我们,便成为了朝廷不要的弃子,而弃子,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 李轻尘吐出了一口裹挟着血液的浓痰,很是不解地道:“这样啊,我们不能回去吗?” 韦陀转动着手腕上仅存的一串佛珠,低声念道:“弃子哪怕活着都是一种罪孽,一旦被突厥人发现,影响前线和谈,我们更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长安那边的意思是,你,我,老辛他们,都不必回去了,我们的档案,也已经全部销毁。” 李轻尘闭上眼睛,惨笑道:“不用了就要丢掉吗,倒确实是那些人的作风呢。。。。。。” 韦陀神色黯然,语气悲沧地道:“其实,我,亦有我的私心,当年先帝迎佛,显宗弟子斥我等密宗弟子为邪门歪道,之后朝廷便开始配合显宗之人大规模地清扫我等,我当年以戴罪之身加入镇武司,不为自保,只为留此残躯,期待复兴正法,奈何沧海桑田,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我却仍旧看不到希望,就连重修旧庙,亦是一种奢望。” 说到这,韦陀的语气也激动了不少:“但新帝登基,对我密宗即身成佛之道十分感兴趣,我身为密宗弟子,自当为了重振正法而努力,这是我当年在佛祖面前许下的誓言,我不得不以生命去践行,只要抹去了你们,中原便可多出五座新庙,若是再加上我,便是整整六座,密宗复兴,指日可待,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切的罪孽,都由我这个罪人来承担吧,孩子,请原谅我。” 韦陀言罢,便俯身一拳砸在了李轻尘的心口,真气涌动,瞬间切断了他的心脉,霎时间,李轻尘又吐出了一大口血雾,身子瞬间僵直,然后又慢慢地瘫软了下来。 韦陀的神意感受到那代表生命的火种渐渐熄灭,才终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席地而坐,已然没了活着离开这里的想法,或者说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活下来,并且他的身体,也已经支持不住了,力战至此,哪怕强悍如他,也已近油尽灯枯的地步,再无起身之力。 此时此刻,他的双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就见他慢慢地握起那串哪怕在刚才那般激烈的战斗中亦未损毁的佛珠,开始念诵起了经文,漆黑的山洞之中,只闻佛号阵阵。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其地坚固,金刚所成,上妙宝轮及众宝华、清净摩尼以为严饰,诸色相海无边显现;摩尼为幢,常放光明,恒出妙音;众宝罗网、妙香华缨周匝垂布;摩尼宝王变现自在,雨无尽宝及众妙华分散于地;宝树行列,枝叶光茂。” 韦陀的脑袋慢慢微垂,整个人的气息,也随之渐渐地弱了下去,可就在这时,地上原本已“死”的李轻尘,突然从原地如猎豹一般敏捷地弹起,接着快如闪电地将一柄早就准备好的锋利匕首,狠狠地插入了韦陀的脖颈之中! 这是老辛在他十岁那年赠予他的礼物,西域宝刀,削铁如泥。 受此重伤,韦陀却还有余力将一拳挥出,直接将李轻尘给打得飞了出去,可他自己亦是在这一击之后不再动弹,只是保持着刚才出拳的姿势,空洞的双眼,凝视着远处黑暗之中的少年。 李轻尘再度被打趴在地,而这一次,他是真的闻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可望着黑暗之中的韦陀,他却忍不住一边流泪,一边伤感地道:“韦陀老爹,龟息之术虽然是您教给我的,但我却可想到了更加厉害的法门呢。” “只要是人,哪怕以龟息之术隐藏,却依然会有微弱的心跳声,哪怕再轻,再慢,但落在你这样厉害的武人耳朵里,还是跟在普通人耳边打个雷差不多吧,无论我怎么做,最后都必然会被您所识破的,所以我想,要想骗过您,就只有真的死一次吧,要想骗到你,看来得先骗过自己呢。” 李轻尘迷迷糊糊地呢喃道:“有件事,除了给我取名字的宁爷爷,我对所有人都没有透露过呢,其实我也觉醒了天赐武命,而且是很早,很早。。。。。。” 第九章 生来如春花 风光向来壮丽的辽阔草原上,曾厚实如棉被一样覆盖了大地与高山的层层积雪,现已在温暖的阳光下徐徐消融了,融化的冰雪汇聚成一汩汩流水,为这大灾之后的世界,带来了新的生机。 四季轮转,原野上一片绿意盎然,方知已是明媚的春天了。 在熬过了那个极其漫长的严寒冬天之后,侥幸在风雪中存活下来的牛羊们,此刻正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惬意地甩着尾巴,享用着独属于它们的大餐,摇头晃脑的同时,发出了一道道幸福的咀嚼声。 离着成群的牛羊不远处,有着一顶外表朴实无华,就只在顶上飞扬着五彩飘带的牛皮帐篷,帐篷里,身着突厥人传统五彩长袍,脸上有着两团自然红晕的麻花辫少女,正安静地看着已经换上了中原人服饰的少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依依不舍不舍的神情。 如云朵一般洁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她那粉嫩的嘴唇,此刻她明明站在自己的家里,却有着一丝作为客人的扭捏,少女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几次抬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难为情。 一直等到对面那位外族来的少年已经绑好了牛皮靴子从床边站起身,待在帐篷另一头的少女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气,突然上前一步,眼神飘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真的要走了吗?” 李轻尘闻言,抬起头看向对方,眼神之中满是对待亲人般的温柔,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隐瞒,而是用非常娴熟的突厥语回答道:“是的,我的伤已经痊愈了,我得回去了。” 三个月前,在那处不知名的山洞中,李轻尘不惜以命为局,终于在最后十分惊险地完成了对韦陀的绝杀,之后靠着很早便觉醒的天赐武命,他成功地活了下来。 但当时的他,身处于洞口已经彻底坍塌的山洞之中,周围除了石头就是尸体,哪怕侥幸没死在韦陀的手里,他最后大概也会被活活地饿死或者是渴死才对。 但对于生的渴望,不,应该说是对于了解整件事背后的真相与复仇的渴望在那一刻一齐发力,暂时冲破了道德的枷锁,他最后终于屈从于欲望的抉择。 逃出山洞的具体过程现在已是一个折磨了李轻尘整整三个月,甚至可能会继续折磨他一生,让他完全不敢去回忆的噩梦,那是地狱般的经历。 总之,将那柄成功杀死了韦陀的宝刀都给活生生磨烂了的李轻尘,硬是这样为自己挖出了一条活路,最后当他从山洞里爬出来的时候,双手的手指连血肉都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勉强连着骨头。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当时已经彻底昏厥的他,最后竟然被一家善良的突厥族牧民给发现并且救了下来,之后他便在这里与这一家人待了整整三个月。 疗伤当然不会需要这么久,哪怕是这样重的伤,他只是在思考一些他必须得去思考的事情。 平时帮着这家人放牧的时候,李轻尘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也时常会觉得很讽刺,他原本过来是为了刺杀他们突厥人的金帐汗王,结果不但任务失败了,自己也差点死在了草原上,最后倒是被突厥人所救。 世事无常,奇妙如斯。 不过有这么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再加上现在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动力,原本就极其聪慧,只是偏生天性懒散的李轻尘,这一次利用这些时间思考清楚了很多问题,比如整个事件背后大概的真相。 他现在已经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何从方方面面来说,完全就是一个累赘的自己,却被人强硬地安插进了这支针对突厥汗王的刺杀队伍,因为那个幕后黑手本来就是想用他来拖后腿! 若是他李轻尘不在,老辛等人绝不至于这么拼命,因为他们不需要合力为他这个废物来拖延时间,届时哪怕韦陀再强,但他们四人只要配合得当,最起码也有四成的把握逃一个出去。 而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再加上不知何人对韦陀做出的承诺,导致这位已经踏足神意境的武夫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他本就是奔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来的,不然武夫之间的这一品之差,宛如天堑,哪怕他韦陀杀不了所有人,可也不至于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只叹韦陀的执念实在是太强,而这也正是他被人所轻易利用的根源,因为对他而言,只要能够复兴正法,他便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哪怕是杀死曾经共事的同僚,哪怕是亲手抹去自己这半个儿子,他都是愿意的。 这一切,其实都是一个阴谋,是有人为了合理地抹去他们存在所布下的一个局。 但到底又是谁会对他们有着如此的深仇大恨呢? 韦陀曾说这个抹除他们的命令来源于千里之外的长安,不出意外,那只能是长安镇武司,因为长安镇武司的的确确就是他们的上级,哪怕幽州镇武司的人向来不服,但规矩就是规矩,整个大洛王朝十九座镇武司在内的数千名武人,除了那位深居洛阳,号称手握十方雷电的武神大人,谁也不能明面上违逆长安镇武司的命令。 但害死他们,对长安镇武司有任何好处么? 没有! 大家这一百多年来虽然一直属于竞争关系,但这毕竟只是武人之间的名气之争,并不掺杂太多的利益在其中,而幽州又是朝廷的边关门户,一旦弄垮了他们,对长安镇武司是没好处的。 况且光是害死他们这六人有什么用,幽州镇武司除了他们还有其他数十名武人,并且还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武督大人,哪怕李轻尘曾经并不相信这位大人的存在。 他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了武人这一品之差中间的巨大鸿沟,那都是需要无数的人命去填的,而那位武督大人如果真的已经完全超越了九品十八境,那他们这些底下小喽啰的生死,其实根本就无关紧要。 除非。。。。。。 每次想到这,李轻尘便不敢再细想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清楚了最坏的结果,可他依旧想要回去寻找真相,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猴子,为了老六,为了马面,为了老辛,甚至是为了韦陀。 他觉得,这些人,都不该这么毫无尊严地去死。 什么被用完了就丢了,这种道理他绝对不认可! 无论是阴谋还是长安真的就这么抛弃了他们,他都要去求一个真相! 而他,亦要换一个活法了。 想到这,他的眼神,也变得愈加坚定了起来,只是在看向身旁突厥族少女的时候,还是不免多了一丝离别的忧伤。 其实人生路上有些风景真的很好,草原呆惯了,反倒是比自小长大的幽州更为惬意,但李轻尘也清楚,这只是沿途的风景罢了,只要往前走,它就必定会成为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之中的独特回忆,再也回不去。 李轻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不过就算有那么一天,也是很久之后了吧,到那时,只怕也看不到她了吧。 牧民的一生,总是不停地在追寻着水源与草地,来来去去,奔波不休,她也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很久,这一如她的祖先们,孤独而骄傲。 草原上的孩子,都是是自由的风。 不过这一刻,她得承认,她的确是看到了一种希冀中的归宿,可当她听到了少年那诚实而无情的回答之后,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少年,什么话也没说。 她也不是不想请求少年带上自己一起,但她却清楚眼前少年那温柔的目光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悲伤与执念,那是微风与暖阳也无法彻底抚平的伤痛,她不能强求少年忘记过去,更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羁绊与束缚。 真正的爱,是希望对方成为自由翱翔的雄鹰吧,哪怕自己只是底下一颗微不足道的青草,却也会感到由衷的骄傲和开心呢。 少女笑靥如花,如有清风拂面,这一刻,她突然没了昔日那种腼腆,而是非常大胆地拉起了少年的手,笑着问道:“要最后见见阿妈和阿达吗?” 少年干脆地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不感恩,相反,自小就没有父母亲的他,在这三个月里,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曾经缺失的关爱,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去见那两位善良的老人。 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好好地与人告别呢,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希望保留着一份念想,因为他总是觉得,不完美的告别,才意味着双方还有再见的机会吧,太过郑重的离别,往往就是一辈子。 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去苛责少年什么,相反,她很理解对方,只是伤感,终究还是多了一些。 少年想起了自己昨晚便已经想好的话,认真地嘱咐道:“香儿,记得告诉阿妈和阿达,千万,千万,千万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少女这次使劲地点着头,但眼眶却已经红了。 李轻尘看得心头一酸,抿了抿嘴之后,拉着少女一起走出了温暖的帐篷,迎面而来的微风吹起了他的鬓角,少年看着远处辽阔的草原和小如蚂蚁的牛羊,他深吸了一口草原上带着泥土与草叶混合味道的独特空气,慢慢地松开手,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 这一次,少女没有再跟上来。 走了三十余步之后,李轻尘突然站定,但过了一息才转过身,然后朝着身后的少女笑着挥手道:“香儿,再会了!” 少女见状,亦是扬起手,虽然脚不动,但却将身子使劲地探出去,大声回应道:“尘哥哥,再会!” 李轻尘张了张嘴,刚想说“尘哥哥会回来看你的”,但话到嘴边,却又默默地咽下了。 很多时候,给人以希望再让对方绝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对方任何的希望,后者虽然决绝,却比前者要更温柔。 如果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那她就会重新回到她原本的人生轨迹中取,那样不是很好么,就好像他李轻尘根本就没有来过一样,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他这次只是重重地挥了挥手,然后便默默地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嘴上互相说着再会的人其实都清楚,再会的日子遥遥无期。 高坡上,身着彩色衣裙的突厥族少女,双手紧握放于胸前,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风中,与脚边那株盛开的淡黄色野花一模一样。 第十章 幽州多莽夫 幽州,范阳城。 此地乃是幽州府城,亦是幽州镇武司衙门所在之地,平日里幽州镇武司会根据事件的严重情况派出相应等级的武人前往幽州各地,镇压那些由在野的武人们引起的乱象。 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处,从草原上星夜兼程,风尘仆仆,赶了整整七天路的李轻尘,终于成功地回到了幽州,当他扬起头看着头顶的古篆“范阳”二字,再听到耳边熟悉的言子,竟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没有再走正常的路子进城,情况未明之前,他并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虽然范阳城每天来往的人很多,就连城门口的守军都不可能记住大部分人的脸,但他自幼在这范阳城长大,认识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走正常的门路入城,很容易就会被路过的熟人给认出来,到时候惹来的,或许就是杀身之祸了。 不过对他而言,要想偷偷地溜进这范阳城倒也不难,虽说范阳城作为边关府城,每日来往的胡人商客不少,城门口的盘查一向很严,但被幽州镇武司那帮老油子们细心调教出来的他,却自有一套门路。 在这纷乱的幽州,善与恶的界限一向都不是那么的明显,而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死板之人。 成功入城之后,李轻尘用一只手轻轻地压着自己头顶上的黑色斗笠,几乎遮住了自己整张脸,但当他走在这人流熙熙攘攘的街上,却并不算显眼。 因为在幽州这种遍地匪患的地方,像他这种打扮的其实大有人在,反正只要这些人不明着闹事,衙门都懒得管,更何况那些胡人们都可以蒙着面纱进来,凭什么其他人不行? 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镇武司衙门所在的区域,李轻尘却没有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进去找人问个究竟,他甚至都没有去往镇武司衙门对面的街上随便找一个地方坐下窥探一二。 他清楚,其实周围这一圈,全都是幽州镇武司的产业,无论是貌似无关的酒楼还是那些客栈,亦或是表面上还有百姓常年居住的民居,都是镇武司的人在背后默默地打理,为的,就是防止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在这边偷偷地窥视情报。 李轻尘特意选择隔了一条街,然后找了一间确定绝无衙门背景的小酒馆,独自一人占了一张二楼的小桌子。 没有主动去动旁边的窗户,因为他明白,哪怕仅仅只是窗沿上的灰尘少了一些,都会引起那些人的警觉,更何况幽州一向风沙大,其实很少有直接敞开窗户的,所以他就靠着那么细细的一条线,偶尔瞟一眼下面罢了。 李轻尘是一个十分善于观察与思考的聪明人,或者说武人本就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糙人,相反,他们远比普通人要细心,在他想来,如果真的连那位传说中的武督大人都已经出事或者说背叛了他们,那他根本就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发现。 莫说是已经具备神意的上三品武夫,哪怕是他,五感也敏锐到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来自各方自以为隐蔽的视线,这是一种对于危险的自然感知,是习武之人都会具备的一个特点。 除非是对方的实力远强于他,或者说修炼了什么可以隐藏气息的法门方才可以在不引起他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地观察他。 连他都如此,更何况是那位传闻已经超越了九品十八境的幽州武督大人呢,或许整个范阳城,都在他庞大神意的笼罩范围内都说不定,所以他不敢冒险。 不光如此,他早在城外便已经默默地运转起了韦陀教给他的龟息之术,以及幽州镇武司那帮经验丰富的老油子们这些年陆续教给他的一些小办法,让自己沉下心,努力放松,融入周遭的环境。 说浅显一些,那就是得让自己都相信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的过客罢了,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存在感尽量地降低,靠着这种办法,就连酒楼里其他的客人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存在,而这也已经是他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这边李轻尘刚一坐下,下面的街道上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喧哗声。 原来是两个各自挎刀的男人原本只是在街上迎面错身而过,但其中一个蓄着一脸络腮胡,脸上有着一块显眼黑斑的糙汉子突然转头朝对方骂了一句道:“小瘪犊子,你瞅啥?” 他这么毫无道理地一骂,那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当即回头反击道:“看你一眼怎么了?妈了个巴子的,你他妈的是长安城的花魁还是什么狗屁玩意儿,看你还得递银子是怎么着?” 眼看这两个挎刀的男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这条街道的正中央互相叱骂了起来,旁边的老百姓们却都在看热闹,丝毫没有赶紧躲开避免被误伤的想法。 像这种两人互相瞧的不顺眼,或者是一时的口角之争就大打出手的事情,在幽州这种狂野的地方实在是太常见了,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哪怕隔着一条街不远的地方就是幽州镇武司衙门所在,但这些人也从来都不带怕的,隔三差五的,在镇武司大门口因为口角之争打了起来的都大有人在,更遑论是这里了。 每天这么辛苦地练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在自己不爽的时候可以畅快地出拳吗,难不成自己也要学那些娘们儿唧唧的读书人一样,互相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却都不敢动手么? 这就是很多江湖武人最直接的想法,快意恩仇,能动手的尽量别吵吵,反正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们就靠着这种蛮横的理由,肆意地践踏着世俗的规矩与法律,却偏偏要自诩潇洒,自称侠客,引得无数冲动的年轻人心生向往,然后前赴后继地,一往无前地加入他们的阵营。 而这,也正是大洛王朝十九座镇武司存在的根本意义,并非真正的镇压,而是维护世间最基本的规矩。 总之,一言不合之后,这二人就要拔刀相向,两人都是刀客,而在江湖上,这用刀的,一定会比用剑的多了很多霸气和莽撞劲,所以这两人在骂了几句之后,很快便决定要手底下见真章。 一长一短的两把刀一下子对撞在了一起,两人几乎脸贴着脸,都露出了十分狰狞的表情,像这种极其损伤兵器的做法,显然是莽夫所为,定然不会是什么高手。 不过两人虽然只是区区炼体境的武者,但闹出的声势却也不小,旁边的老百姓们看得那是津津有味,不时还有轰然叫好,或是指指点点,故作讲究,亦或是唯恐天下不乱,指点对方该怎么下狠手的,起哄的,这都不在少数。 众生百态,淋漓尽致。 二楼的李轻尘一边喝着只能算下三滥的劣等热茶,一边咀嚼着滋味浓郁的盐酥花生米,不时斜眼瞟一下街道尽头,至于底下闹事的这两个人,那自然都是被他所雇来的。 不过用的钱那自然不是他的,反正范阳城每日来往的胡人富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打劫一个,“借”点钱,不是什么难事。 按照猴子的说法,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没有镇武司的存在,他们这帮黑面鬼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更没命安安全全地带回去,所以偶尔借一点是没关系的。 这种破事幽州镇武司的人平时都懒得管,报了案之后只有衙门的普通捕快会出动,最后其实也都是不了了之,或是直接抓几个地痞流氓滥竽充数,敷衍了事,这就算过去了。 而这两人之所以会答应闹事,最大的原因还是他们在幽州厮混多年,其实都清楚,就算被幽州镇武司的人给逮住了,以他们二人闹出的这么点动静来说,也无非是被训斥一番,或者教训一顿,甚至连大牢都不必去,因为范阳城的大牢早就关满了等待赎金的人,根本匀不出地方给这俩土货。 只要不是出了人命官司,都不算大事,哪怕砸坏了什么东西,该赔钱赔钱就是,这就是幽州。 没过太久,李轻尘所期待的人便出现了,一共两个,腰间都悬挂着代表幽州镇武司的腰牌,腰牌的造型为一只威武霸气,正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兽头形状,上下各有两颗尖牙,而在中间则是一片光滑的圆面,就仿佛是一面镜子被那颗兽头给咬住了一般,而在腰牌的正面,则铭刻有“幽州镇武”这四个神光内敛的大字。 斜眼瞟了一下,李轻尘顿时眉头微蹙,无他,因为这二人,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眼看那两人快步走到场中后,那俩原本还在拼杀的刀客偷偷地交换了个眼神后,赶紧分开了,不过还不忘各自又骂了一句脏的,等到两个镇武司的人走到旁边,这才好似滚刀肉一样嘻嘻哈哈地走上前,自称是跟朋友在街上一时兴起,切磋起武艺罢了。 其中一人听闻,面色不悦,正欲说话,训斥这二人一番,就见旁边那人突然一个旱地拔葱,原地跃了起来,手握剑柄,一下子撞开了旁边酒楼的窗户,滚到了房间里。 “噌!” 那人蹲在窗沿上,单手持剑,将剑尖横指于对方脖颈之间,冷声喝问道:“你是何人?” 却见被他正指着的那人生得一副富态样,挺着个大肚子,黑脸卷胡子,做胡商打扮,此刻吓得连手里的杯子都已经落在了桌上,廉价的酒水流了一桌子,他结结巴巴的,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幽州口音道:“我,我,我是来走商的,这,这。。。。。。” 拿剑的那人一见,眉头微微一皱,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左右环顾之下却又毫无所获,当下只得撇撇嘴,收起了剑,转身又跳了下去,落回了场中。 他心中有些疑惑,刚才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是这个胡人胖子吗,他觉得不像,但又实在是说不上来有什么地方不对,难不成是自己太敏感了? 而同一时间,李轻尘已经悄悄地离开了那间酒家,转而走到了又隔了一条街更远的地方,同样他一坐下,楼下便有两伙人因为互相看不对眼对骂了起来,甚至还准备直接动手,店家怕砸坏了东西,赶紧差人去了镇武司。 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的是,这两伙人竟然也只是互相骂,或者吵吵嚷嚷地拔出兵器作为恐吓,但真正动手的却一个没有,不过唬人倒是够唬人的了, 所以没过一会儿,便又有三个人过来了。 第十一章 少年离家游 小酒馆一楼的大堂内,先前那场貌似非常激烈的争吵,在那三个腰间悬挂着镇武司标志性兽头腰牌的人到来之前,其实就已经随着其中一拨人的主动退让而渐渐地歇止了。 这三人来的那是莫名其妙,虽然心中很是不悦,可最后还是只能将双方都呵斥一番后便默默地又回去了。 总不至于因为一点口角之争就把人全抓起来丢进大牢吧,好好训斥一番也就罢了,反正只要不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就连府城衙门都懒得管,更别说他们了。 不过依照以前那帮幽州镇武司的老油子们的作风,这时候肯定会跑上去跟两边唱个大黑脸,敲点好处就是了,用他们的话来说,就得靠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才能让范阳城稍微太平点。 天下事,并不总是非黑即白的,这算是李轻尘在这里学到的至理名言之一。 依然静悄悄地待在二楼,只透过前方两块木板之间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偷偷窥视的李轻尘,将底下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果然如他所料,还是三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不过这并非终结,区区两次,尚还不足以下结论,所以之后,李轻尘继续故技重施,在这座自小长大的范阳城内到处游走,靠着这种笨办法来对那座曾经的家园,幽州镇武司衙门进行不停地试探。 每当他到了一处地方之后,必然会很快产生一场武人之间的冲突,但基本上全是声势大雨点小,别说殃及池鱼了,真正打起来的都不多,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而更可笑的是,其实好几次根本就不是他花钱雇的人,而是因为范阳城内本就这么乱糟糟的,这倒是给他省了很多麻烦,最起码,如果不是那种心思极其敏感细腻的人,是很难从这种事上察觉到什么端倪,乃至于发现他的。 因为这就是他们幽州人很寻常的一天嘛,无非就是今天的案子稍微比平常稍微多了一些罢了,但还不足以达到引起旁人注意的程度。 就这么在城内游荡了一整天之后,李轻尘终于能够确定一件他极不愿意承认的事,那就是整个幽州镇武司衙门,除了那位从不露面的武督大人以外,其余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被换掉了。 嗯,其实李轻尘自己都明白,只是他不愿意直说罢了,那就是曾经养育他长大的那些人,起码有高达八成的可能性,跟老辛他们一样,被人从明面上很“合理”地抹去了。 首先,从原则上来说,不管是哪一座镇武司衙门,都只负责处理各自辖境内,由武人所引起的乱象,而且这里说的“武人”,其实可以说是特指那些已经晋身了中三品炼气境或者是身怀天赐武命的强横武者,因为唯有他们,才可以产生一些寻常人难以处理的乱象。 但凡还处于下三品炼体境的武人,大多让各地府城或是郡县衙门里的普通捕快施展合击之术便足以对付,唯有那些已经踏足了炼气境,学会了运使真气的武人,才拥有让镇武司对他们出手的资格。 至于人数最为稀少的上三品炼神境的武人则很少会犯事,至少在明面上不会。 可因为幽州镇武司衙门就修建在范阳城中,故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如果有城中百姓跑去镇武司衙门寻求帮助,镇武司还是会尽量会派出空闲的武人前往巡视以及镇压乱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天高皇帝远的事他们管不住,可家门口的事最起码得处理好,更何况以他们的速度,走遍整座城池都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自然可以随时离开幽州镇武司衙门,只要不随意出城便可。 而这,也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虽然大洛王朝十九座镇武司衙门看似需要看守很大的区域,但实际上,它们只驻扎在各州的府城之内,此外朝廷另有专司情报调查的悬镜司镇守四方,一旦发现有厉害的武人作乱,便会火速地通知当地镇武司,而镇武司则会根据乱象的等级派出相应的武人前往镇压,确保不会浪费战力。 至于大洛镇武司的主要敌人,除了这些自以为已经练就一身神功便无法无天,时常在各地闹事,完全不服管教的武人以外,最主要的,还是真武殿! 与镇武司之人努力维护世间规矩,为江湖武人圈定界限,给他们戴上厚重的枷锁和镣铐不同,真武殿正是那个想要彻底解开绑在武人身上枷锁的人! 而且不止一个,而是针对全天下的武人! 真武殿真正的目标,便是要重新恢复武人在大洛王朝建立之前的无上荣光,在那时候,武人的地位是要远高于普通百姓的,乃是真正可以引导天下大势的弄潮儿,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庸庸碌碌,与寻常百姓无异。 早在一百余年以前,大洛王朝还未建立之时,中原是四分五裂的,曾经共有十余个国家在这里互相争斗,群雄逐鹿,年年征战,兵戈不止。 武人,在这种乱世之中,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力量,而乱世,也正是身怀绝技的武人们最好的舞台,武人期待乱世,就与文臣期待盛世是一样的,只有到了那个特定的时代,他们才能够实现自我的价值! 无论是闯江湖的,还是做官的,其实不都是希望自己能搏个名声出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方才不负此生么? 但之后大洛王朝太祖皇帝以摧枯拉朽之势率兵一统中原,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后,武人的地位便自然而然地降低了,因为很多地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他们的力量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正是天理循环,本无对错。 只可惜,每个人的执念都是不同的,最起码对于盛世之中的武人们来说,这种生活,其实是很憋屈的,这就好比将一只蛟龙圈养在池塘之中,越是如此,只会激起他们越多的怒气! 也正是因为这种完全以武人为尊,期待乱世到来的理念,让真武殿聚集起了极其强大的势力,甚至足以与镇武司分庭抗礼,故而为了防止分散出去驻守各地结果被人各个击破,所以镇武司的人如无必要是绝不会随意外出的。 不但如此,一旦辖境内同时爆发的乱象太多,手下被派出去镇压乱象的武人们超过了总数的七成,已经到了很难守卫住府城的时候,为了防止被人偷袭本部,那各地的镇武司便会直接通知长安,请求增援,这就是镇武司的核心运作机制。 可李轻尘今天在城内都逛了一整天了,一共看到了十多个生面孔,却连一个往昔的熟人都没见到,这就很有问题了。 首先那帮已到中年的老油子们虽然平日很是懒散,但李轻尘清楚,他们都是极具责任心之人,是真正愿意以行动守护正义的,不然也不会在这里一待十余年,二十余年,所以如果在范阳城内,自家门口都一直在出问题,那他们一定会出来巡街,警告那些居心叵测之徒,还范阳城一个暂时的太平。 可他们没有,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他曾经见过的人,全是生面孔,而镇武司又绝不可能将所有资历老的全派出去执行任务,而留下一堆新人镇守本部,这种调兵遣将太不合理。 而且这件事貌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哪怕是长安那边,这就已经足够奇怪了,毕竟幽州司乃是长安司的下级,一切大规模的人员替换,都是要重新归档送到长安的。 难不成三个月过去,一切伤痛都已经被抹平了? 哪儿来这么巧,原本的老人陆续全没了,让一帮从未见过的新人接替了他们,但如果连他李轻尘都能被这么合理地抹去其存在,那其他人或许会走得更加“合理”一些。 是了,只要他们逐步地被替换掉,那就绝对不会惊动到长安,因为这里本就是整个大洛伤亡最大的一座镇武司衙门,更何况,如果韦陀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抹除他们的命令,本身就来源于长安。 新帝登基是真的,但到底是谁利用了长安司? 还是说长安司内部已经有了叛徒? 这幕后的黑手究竟又是谁? 到底是从未见过的敌人,还是镇武司的老对手真武殿在背后偷偷地下黑手,李轻尘现在是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一点头绪,因为他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可他又不敢继续在这里深入地查探下去,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区区刚刚破开瓶颈,达到五品入境的普通武人,潜入一座高手如云的镇武司衙门就与找死无异。 想要查明真相,他唯有前往长安这一条路可以选。 第一,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这幕后之人肯定不是为了要特别针对他,但布局之人显然是了解他们幽州司衙门的,不然也不会利用他的存在布下那么巧妙的杀局,所以如果他想要继续留在幽州,那就有被人撞到认出的风险,暂时来说,他必须得离开。 第二,长安司本就已经牵扯进来了,甚至可能是一切的源头,无论如何,他都得走一趟。 第三,要想了解这背后的真相,以他现在的修为是万万不够的,而他若想变强,就只能去往长安司! 盖因大洛王朝开国之初,以十万铁蹄踏破了整座江湖,网罗了各地宗门,武学世家起码九成的绝学宝典,全部都存放于长安武库之中! 幽州镇武司的武库内,都只是从长安司抄写下来的副本罢了,而且大多都是残缺不全的,像三品以上的绝学,基本上全都放在了长安,秘不示人,只能由镇武司之人通过功劳换取,而且绝学秘籍绝不能出武库,只能由各地之人自己去往长安司学习。 思前想后,李轻尘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趁着天色未黑,还未彻底封城之前,他一个人按着斗笠,带着执念,悄悄地离开了这座他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城市。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第十二章 青衫入长安 大洛王朝,已数不清到底是第几代成功问鼎中原,完成大一统伟业的霸主,自太祖皇帝亲手率军终结乱世以来,国祚绵延至今,历七代君主垂拱而治,天下承平,已有一百五十余年。 长安,又称作神都,乃是大洛京城,核心要地,其城郭恢弘,占地广袤,人烟鼎盛,繁华无双,为整座人间,无论是中原也好,亦或是西域,北疆,南海等等各地之人皆心生憧憬向往之地。 长安之大,尤其是在本朝数次针对城郭进行扩张之后,其面积堪称历朝历代都城之首。 此城布局严谨,结构对称,相传又得大洛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中的袁姓天师亲自推演布局,处处暗含风水阵法,进可震慑天地之间一切邪祟,退可凝聚国运,泽被苍生,由此而衍生出的长安九景,更是让人心神往之。 除开皇室子弟日常所居的内城以外,长安城内,以纵横道路共同划分出了一共一百零八座坊市以供城内的百姓和官员们居住,包括一应衙门,也都在坊市之中。 若有人能够从长安城的正上方俯视,便会发现整座神都被正中央那条如同长剑一般的朱雀大道给左右对称地分开,作东西两城,剑柄由皇族所居的内城的四座入口之一的朱雀门始,沿着朱雀大道往前,剑尖则贯通了神都九座入口之一的明德门。 在白天,无论三教九流出身的普通百姓,还是权倾朝野,跺一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三下的朱紫公卿,王侯将相,皆可在各个坊市之间畅通无忌地穿行来往。 中原人,西域人,天竺人,岛国人,甚至还有不惜跨越了千山万水,从大陆的另一边过来的传教士,千奇百怪,皆共聚一堂,可更让人感到十分惊讶的是,种种截然不同,甚至可能互相排斥的文明,却在这里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然后被大洛给同化,吸收,形成了独特的景观。 长安城内,朝廷还专门划出了一些区域供这些外来人居住,其中佛教,景教,拜火教的寺庙那是一应俱全。 对此,大洛朝廷不但放任他们在中原进行传教,甚至还愿意主动资助,让他们在各地建立起寺庙据点,而大洛王朝这表面上的“纵容”,不光是来源于自太祖皇帝始便有的一种兼容并包的开放态度,更是来源于它自身厚重底蕴所带来的绝对底气。 大国气象,在于包容,而四海来朝,也正源于大洛开放的态度,这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气象,足以让每个长安人,每个大洛王朝的子民都会自然心生出一种自豪感。 任凭你什么东西来了大洛,只要你敢留下来,最后就必然会被同化为我大洛王朝自己的东西,也无怪这些异域宗教在番邦的总坛都斥这些传教士们在歪曲真理,亵渎神灵,可说归说,最后还不是得捏着鼻子,乖乖过来,为我所用。 --------- 孤身一人离开了范阳城后,李轻尘顺路劫了一匹看着还挺精神的老马,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着急,故而赶了有一个多月的路,一直临到了快春末的时候,才终于是成功地抵达了远在京畿道的长安城。 倒不是他不着急,只是有些事,急也没用罢了。 骑在这匹一路走下来,体重不降反增的老马身上,李轻尘的身体随着马蹄的起伏而自然地微微摇晃,迎着春末的微风,顿时给人一种闲逸之感。 他穿着一套暗色的青衫,却并非那种长长的文人款式,而是在四肢上都做了收束,方便行动的武人装扮,并且看着材质也不是很好,再加上这一路风霜,沾染了尘土,原本翠绿的青衫自然也就成了这种脏兮兮的色调。 好在长安已经近在眼前,而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也算这一路的辛苦没有白费了。 李轻尘抬起头,举目远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宛如一条山脉一般安静盘亘在大地上的庞然大物,顿时油然而生一种得见上苍的卑微感。 曾经在自己的梦里想象过它无数次,却没想到真实的它,竟然远比自己的梦境都要来得更不真实,想他自幼长大的范阳城也算是一座边关大城了,可跟眼前这座雄伟的城市一比,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罢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远远不及。 一只巴掌大的小猫陡然看到了与树木齐高的大象,理当感到敬畏。 长安城所在的区域属于京畿道,气候相比条件恶劣的幽州,足以称得上是宜人了,而民风相对于剽悍的幽州而言,那更称得上“和善”二字,在这里,是绝不可能像范阳城那样一片乱象的。 任何一个人到了这里,都会自然地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绝不敢随心所欲地行动,毕竟前方有一座长安司不说,那位手握十方雷电的武神所在的洛阳司,离着也不远,在这一片区域,大洛王朝的声势,乃是最为鼎盛的。 一路所见,田地规整,道路宽敞,而且哪怕只是一个站在地里插秧的农夫,脸上洋溢的都是自信的笑容,听着过路的马蹄声,偶尔直起身看上一眼,竟然给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李轻尘看得那是啧啧称奇,这还不算完,这一路过来,路上来往的人之多,更是远超他的想象,他甚至有种错觉,那就是整座范阳城的人加起来,会不会都还没有长安一个城门口每天通过的人多。 饶是城门宽敞得足可容八马并驾齐驱,但入城的队伍依旧排了整整一里。 李轻尘很早就下了马,在一片路边的小树林里,拍了拍这匹驮着自己走了千里路,劳苦功高的老马,告诉它已经自由了。 虽然明知道它离开了自己的命运可能不会好过,要么被其他人捡走,要么转手再卖掉,要么直接宰了吃肉,要么拖回去拉车等等,运气差一点甚至直接被野兽捕猎了都有可能,但没法子,大洛王朝在马匹一事上管得很严,尤其是长安,就连平常运菜的骡子都有专门的牲畜登记,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将其在这里提前丢下,自己则背着行囊跟着人流入城。 城门口处的长安驻军,号称是天下第一军,虽然军中的兵士都是普通人,但从千户长开始,便全部由实力强悍的武人担任,队伍纪律严明,配合默契,再加上大洛不惜花去了金山银海给他们打造出来的精良兵器与铠甲,哪怕是寻常武人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轻易造次。 一般九至七品的武人,大约一个照面便会被他们杀死,这就是太祖皇帝一手建立的长安玄甲军的恐怖,大洛一百五十余年,未见一人胆敢在这里挑衅过他们。 李轻尘这个自小在幽州长大,见惯了兵马来往的人,自然更能体会到他们的可怕,那种气势,并不是装就能够装出来的。 ----------- 入关,盘查的无非就是官凭路引,这两者在范阳城是可以买到的,当然了,路子肯定不是人人都能找到,也就是李轻尘,才能够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轻易地弄到了手。 为了能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加入长安司继续调查,他重新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当然,他依然还是叫做李轻尘,毕竟他现在除了这个看库房的老头儿取的名字以外,跟自己的前十五年,就再无其他任何的联系了。 将他养大的人全部消失,而如果真如韦陀所言,就连他在幽州司的档案都已经全部销毁了,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了,除了这个名字,他什么也没有。 反正除了真正见过他的人,谁又能从一个名字上看出什么呢? 如果让悬镜司的人去查,就会发现他所在的村落,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毁于突厥人之手,而村子里,也的确曾有一户李姓人家,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到时候,就看他如何取得长安司的信任了。 这帮站在城门口的玄甲军士兵身上都穿着最具威慑力的黑色铠甲,此为享誉四方的玄光铠,传了一百五十年,全部都登记在册,历史上曾有觊觎此铠甲的人,从黑市上花费万金买来了一套,之后很快便被悬镜司查出,一座家族历史比大洛王朝都要悠久的门阀因此而灰飞烟灭,无一人生还,从此之后,再无人胆敢打此铠的主意。 李轻尘对这玩意儿也只是听说过,看过图例,倒是从来没见过真的,当下便有些好奇,仔细一看,发现这玄光铠上面的纹路咋一看还看不出什么,得挡住一点光,才反而能瞧见一头威风凛凛,镇压八方的威严神兽。 却见对面这人一直低头看着手上李轻尘递来的官凭路引,不紧不慢地问道:“幽州来的?” 李轻尘闻言,赶紧好似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摘下了头顶上黑色的斗笠,露出底下那张曾引得范阳城风月街上的姑娘们齐齐笑称“等尘哥儿长大了,姐姐们不但免费招待,兴许还得送尘哥儿点东西才对”的俊朗面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排列整齐的白色牙齿,轻轻地点了点头,很是自豪地道:“是的,我生在幽州,也是在幽州长大的。” 没想到那兵士却连看也不看他,只是又慢悠悠地问道:“来做什么的?” 李轻尘一听,顿时露出了一脸兴奋与向往兼具的神色,就连那一瞬间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都表现得十分自然,大声道:“那自然是来参加天下武人人人趋之若鹜的大洛武道会的!” 大洛武道会,由大洛朝廷举办,每三年一届,与寻常的文人科举类同,只是时间上被刻意错开,规定十八岁以下的武人皆可参加,无论来自何方,哪怕你是胡人,甚至是与大洛敌对的突厥人都可以参与!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曾经在武道会上大放异彩的突厥族出身的武人,但哪怕他们最后没有选择加入大洛王朝任职,却依旧被平安地送回了草原,这足可见大洛王朝的豪气! 之所以特意要求十八岁以下,为的就是要筛选出足够优秀的武道天才,吸纳进大洛的各个衙门,尤其是兵部与镇武司! 李轻尘一直在等的,其实就是这件事,因为这是一条加入长安司的捷径,毕竟长安司虽然在大洛王朝十九座镇武司之中伤亡率最小,但吸纳新鲜血液,乃是维持长盛不衰的根本,长安司从不会错过这种盛会。 那兵士听罢,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李轻尘只是以腼腆的笑容应对,就像是一个因为一时激动没注意,喊得太大声,结果被旁边的人围观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的傻小子。 后者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既未因为对方武人的身份而感到畏怯,也没有想要震慑一下对方,只是淡淡地嘱咐道:“幽州我知道,乱的很,但咱们长安不同,小子,入城之后,切记莫要在街头动武,不然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对了,带了武器没有?” 大洛武道会规定,允许参赛者携带武器,但只允许携带最普通的兵刃,也就是街头巷尾那种一年到头都接不到几个单子的普通铁匠铺子所打造出来,如无真气灌注,不会比割麦子的农具坚固多少,而一旦灌注了真气,很快也会完全被真气所侵蚀损坏的黄品垫底的兵刃。 不过那也终归是杀人用的玩意儿,其他地方不提,可在长安,对兵器的管理是极为严苛的,若非得到朝廷的允许,登记在册,一般人是绝不能带着武器上街乱逛的,不比幽州那么没规矩,在这里,就连铁匠铺都分专门打造农具的和专门打造兵器两种。 长安城内,看似很多人都喜欢挎着刀剑,但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摆样子充场面的,要么没开刃,要么只是木刀木剑,要么只是区区一个把柄罢了。 李轻尘闻言,当即重重地摇头,把包裹递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 说罢,他又用另外一只手扬了扬拳头,补充道:“我习惯用拳头!” 这是实话,毕竟他本也无使用兵器的经验,最常用的,其实还是拳脚,这么说,无非是想要继续在对方心中塑造一个愣头青的热血少年形象,方便入城罢了。 那兵士没去接李轻尘递来的包裹,而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他一遍后,便挥挥手,说道:“行了,进去吧。” 李轻尘装出有些有些疑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用再检查了么?” 那兵士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快些进去吧孩子。” 李轻尘将包裹收了回来,背在身上,另外一只手抓起了斗笠,夹在了腋下,抱拳道:“多谢老哥通融!” 对方不理他,只是朝着下一人道:“老伯,牲畜得单独走那边,无需担心,过关之后我们自会带你去领。” 李轻尘见状,也不生气,应该说这本就是他故意引导出的结果,所以当即就快步通过了眼前由玄甲军镇守的关卡,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第十三章 风情皆不同 便衣青衫,终入长安。 李轻尘一手抓着沾满了尘土的黑色斗笠,另外一只手提着背了千里路的行囊包袱,在穿过了冗长且寂静的清凉甬道之后,陡见明亮的光源,他情不自禁地再往前迈出了两步,前方豁然开朗,一股独属人间的热闹烟火气,就这么狂野地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亦是纷至沓来,在一瞬间充斥了李轻尘的耳朵。 有挑着担,一路走街串巷,卖着可口小食的商贩们在发出唱腔般婉转的吆喝,有那大袖飘摇,风流潇洒的文人士子们正在高声谈论着各种经义文章,还有那无聊的闲汉子们蹲在路边,毫无顾忌地打趣着刚才过去的哪个姑娘臀更翘,胸前的风景更加饱满。 一副世间百态共聚一堂,是是非非雅俗共赏的七彩画卷就这么在眼前直接铺开,让初到长安的李轻尘开始不自觉地在心中询问自己,这真的就是长安么? 但下一刻,他便笑着点头,是了,这就是那座长安城! 原本就是刻意估摸着日子,不早不晚地走到长安城,眼下应该正是大洛武道会报名截止的最后几日,李轻尘这个前镇武司之人,最是清楚这一套规矩。 作为新皇登基之后所举办的第一届武道会,那必然会是一场盛况空前,奖励也极其丰厚的武人盛会,说不得到时候都无需加入长安司熬练多年积攒功勋,便足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本武库绝学了。 正在这时,李轻尘鼻头微动,打断了思绪,原来是他突然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这一下可算是勾动了他肚子里的馋虫,原本就爱吃,会吃的李轻尘,自然是心动了。 他梦里的那座长安城,本就是一个可以体验天下美食的好地方。 而且。。。。。。 李轻尘先将斗笠交到了另外一只手上,和包袱一起提着,然后摸了摸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肚子,暗道的确是有些饿了,得先找点吃的才行,不过转念一想,顿时又有些头疼。 这千里路途走下来,基本全靠之前在范阳城带出来的银钱支撑,只出不进也就罢了,刚刚入城又交过了一轮钱,暂时囊中羞涩,再者听闻长安物贵,居大不易,他更是不敢去往什么客栈酒楼胡吃海喝一顿,因为只怕自己这一顿下来,就连住店的钱也没了,总不能跟那些考学的士子们一样,住到城郊的庙里去吧。 更何况他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此行来长安,并非是为了享受来的,很多事,想一想,看一看,过个瘾,也就罢了。 就这么边想边往前走的时候,冷不丁从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子便将李轻尘从沉思的状态中给抽了出来。 “再多来一碗!” 随着一个豪气干云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碗底重重敲在实木桌面上的夯实响动。 李轻尘忍不住原地驻足,转头望去,却见那是一家仅仅只在边上挂着一条招揽来往路人用的小帆,桌子拢共不过两张,板凳合计不过四条的普通小面摊。 这在长安城,得属于是最没面子的去处了,毕竟这地方就在路边上,连个正儿八经的店面都没有,不过是迎来送往吃灰的地儿,一般的殷食人家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不过这儿胜在量大,而且足够便宜,哪怕环境差上一些,却依旧深受下九流出苦力的客人们喜爱。 面摊的成本其实也低,一张面上摆了一壶只能用来解渴涮碗的粗劣茶水,一壶酸醋的寻常小方桌,再加上一条做工粗糙的硬木长凳,这就算是一座能挣钱的台子了。 就见在那张被人细心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已经摞起来摆放有起码五六个刚刚吃完的大碗,里面属于是点滴不剩的那种,看来这位客人可是个节约的主儿。 但可千万别觉得这就是全部了,毕竟像这种小本买卖,碗筷的储量其实都不多,一般都是用一只洗一只的,所以如果再加上旁边那些被泡在水盆里,正在被小面摊的老板娘不停搓洗着的碗,桌边这位客人起码吃了该有十余碗才对。 面摊铺子的老板娘瞧着不过三十余岁,但因为常年在路边干这种活儿,风吹日晒的,看着很是显老,再加上腰佝偻久了,难免有些不适,当下忍不住直起身,一边轻轻地捶打着后腰,一边悄悄地抬起头望着那边依旧在大快朵颐的食客,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头疼,但又十分欣喜的笑容。 头疼那自然是头疼,因为她洗碗的速度甚至都比不过那位明媚少女吃面的速度,而且像他们这种夫妻档的小本生意本就注重良心二字,哪怕来往的食客自己都不在意,但她却向来是一定要将碗筷都给完全刷洗干净的才行,所以这份工作量可不小。 欣喜自然也该欣喜,毕竟每次只要这位金头发的番邦小姑娘过来,一人吃的便抵得上他们平常忙活一天的量,有钱赚,那自然是开心的,毕竟都说神都居,大不易,要在这里站稳脚跟,那需要的都是真金白银。 再看这边,随着“哧溜”一声把最后一筷子面给吸进了肚子里后,这位胃口大得吓人的少女竟然尤不过瘾,继续用双手捧着碗,又大口大口地喝下了全部的面汤,最后毫不顾忌形象地用袖子一抹嘴后,她这才差不多算是满意了。 单手一拍桌子,“嘭”地一声闷响。 “老板,结账!” 李轻尘顺眼看了过去,就见吃面的这位姑娘,年岁瞧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看样子,不过桃李之年,在其他一些地方或许已有婚配,但在这风气开放的神都,这样的女孩大多都还未被婚姻与家庭琐事所拖累,身上依旧还有一丝青涩的明媚。 她生就一头灿烂如艳阳一般的美丽金发,这并非是什么天生的异状,盖因她本就不是中原人士,而是出身那外邦他国,当然了,若非亲眼见到她那迥异于中原人的长相,其实单听这一口标准的长安口音,是完全听不出她与周围人有什么区别的。 不过真正一直让周围的过路人频频侧目的,却不是她这外邦人的身份,毕竟在中原的其他地方不好说,但在神都长安与武都洛阳这两个地方,金发碧眼或者一身黑的外邦人都不算罕见,而她虽是难得的,长相符合中原人审美的一位大美人,但在这人潮涌动,人来人往的京城,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真正让人感兴趣的,是她一直大大咧咧悬挂在腰间的那一块玄铁腰牌。 那是一块李轻尘非常熟悉的腰牌,那是独属于大洛王朝一座特殊衙门里正式成员的身份腰牌。 长安镇武司! 而且李轻尘这个前镇武司之人,自然比其他人更为清楚镇武司每块腰牌之间的细微差异分别代表了什么,像这一块兽头腰牌不但表明了少女来自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之中实力排名第二,地位排名第一的长安司,而且职务不低,修为更是远在自己之上。 如果不是驻颜有术,或者单纯只是长得年轻,那么就这个年纪能达到四品入境的程度,的确算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了,也难怪她身为一个番邦武人却能被吸纳到最难进的长安司,哪怕番邦之人在大洛任职的不在少数,但其中的过程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人。 应该说,其实整座天下的女性武人都很少,事实上,虽然女人比男人向来更能隐忍,更能吃住苦去熬练筋骨,但终究还是输了一份武人最重要的先天刚猛,而且她们吃亏在在这个该死的时代,男人总是看不得女人拥有与自己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所以像她这样的人,绝对算是少数中的少数。 只不过,长安司的人出来吃面也要给钱不是,更何况就连姑娘自己都清楚,支撑着这面摊的一对小夫妻过的并不容易,这种街头的小店,完全看天吃饭,刮风减半,下雨全完,自己若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不仅坏了长安司的脸面,又会让人家小夫妻为难,实在是没有必要,更何况朝廷对镇武司的人俸禄一向是极其丰厚的。 只可惜,对于她这个向来不精打细算,又很能吃的姑娘来说,钱总是不够花的。 喊了老板一声后,她捂着嘴,悄无声息地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直起身,摸了摸自己那才七分饱的小肚子,先伸了一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展现出自己那傲人的火辣身材,接着完全不顾周围男性的感受,伸手从自己那饱满的胸口里摸出了一个绣着金色郁金香的黑色绸缎面钱袋子。 这一下,路上不知多少男人跟李轻尘一样驻足,不过跟李轻尘在仔细观察不一样,他们一个个的眼睛外凸,喉头滚动,哪怕是撞到了人也一无所知,看样子只差没有直接扑上去了。 少女却不管这些,在稍微抖了两下钱袋子之后,俏脸突然一红,沉默了半晌,她一下子抬起头,朝着远处的墙角招了招手。 却见就在距她不远处的墙角边上,正蹲着一个相貌平凡,全身上下任何一个方面都看不出有丝毫特点的少年,手里抓着一个小本子,正在用一根炭笔在上面不停地写着什么。 眼看少年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那种十分无聊的事情上,完全不理会自己,金发少女立马柳眉倒竖,朝着对面轻喝了一声。 “贺季真!” 第十四章 青春当如夏 长安街头,路边面摊,随着少女一声清脆的娇喝响起,浑厚真气包裹着声音落在了对方耳边,却见一直蹲在对面街边聚精会神写写画画的少年被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饶是如此,少年的手却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炭笔和本子,然后才慢慢地抬起头,呆呆地望向了对面桌后的金发少女。 视线只是在桌上随便瞟了一下,他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这个场景在他的生活中已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少年今天明显想做出一些有别于以前的选择,所以当即哭丧着脸喊道:“娜儿姐,真的没了。。。。。。” 少年的语气显得很是委屈,区区四个字,便道尽了他心中的悲愤,一边说,他另外一只手还悄悄摸摸地捂向了自己的腰间,在那里,正装着他贺季真的钱袋子。 “放屁!” 被他称作娜儿姐的金发少女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底下新换的木桌顿时发出了一道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害得她很是心虚地先回头看了一眼,眼见那一对正在忙碌的小夫妻似乎都没有听到,她这才放心地扭过头来,朝着少年一皱眉,喊道,“你先给我过来再说!” 少年先是将那枚价格不菲的炭笔和本子都先揣在了怀里,然后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犹豫之色,似乎是正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逃走好了,可就是这么一犹豫,对面那位金发姑娘的语气却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贺季真,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过来,那可就别怪姐姐心狠了喲。。。。。。” 少年听罢,身体顿时一僵,嘴唇微张,喉头轻轻地滚动了两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之后,他马上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从对面一路小跑了过来,脸色转换之快,实在是让李轻尘看得叹为观止。 哼!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要保住了钱袋子,丢点脸算个什么! 少年在心中如是想到,随即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金发少女的身边,却既不敢直接坐在她的旁边,也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着,最后犹豫了一下,只好隔着桌子蹲在了金发少女的正对面,虽然看着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但眉眼之间都带着明显的畏惧。 “嘿,嘿,娜儿姐,有事儿您说话。” 金发少女才懒得去管对方眼神中的那一丝畏惧,脸上顿时也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迎着温暖的阳光正在开放一般,甚至隐约还带着一丝丝微热的风扑面而来,温柔得让人无比心动。 “好说,好说,借点钱给姐姐就行。” 话音未落,少年眼珠子一转,突然拔腿就跑,却不想一只皮肤嫩白宛如一根刚刚洗净的青葱一般的手臂,竟然后发先至,一下子从后面抓住了少年的衣领,将他硬生生地又给拖了回来。 金发少女的另外一只手使劲抓着少年的耳朵,冷笑道:“可以呀,季真,这么快就学坏了你,现在竟然都敢跑了?快说,是谁教的,是不是老王那个杀千刀的?” 少年现在已经顾不上耳朵的疼了,而是一直使劲地捂着刚才已经偷偷摸摸换到了胸口的荷包,毕竟那里面可是装着他刚拿到手的一个月俸禄啊,第一天就给拿走了,他还活不活了? “娜儿姐,求您给我留点儿吧,求求您了,我还得娶媳妇儿呐,我娘都说了,哪怕礼金不算,可在京城买座偏点儿的院子也得要个几十上百两的,天可见怜,我这得攒到什么时候去才够啊!” 这一番哭诉听得金发少女其实也有些心虚,没办法,她实在是太过能吃了,这个问题她其实自己也清楚,但就是忍不住嘛,所以她每个月的俸禄总是不够,哪怕她的职务在镇武司中不算低了,但也时常要找同僚“周转”一二,其中找的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个臭小子,没办法,整个镇武司就属他最好欺负嘛,而她呢,又总是不还,当然了,如果有闲钱,她当然愿意还,可她不是没有嘛。 她的钱连撑半个月都不够,哪儿有多余的拿来还债呢,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欠了这小子有那么三十余两了,再这么欠下去,不消半年,自己似乎真的就得赔他一栋小宅子才算数了。 但金发少女也没办法,总不能吃霸王餐吧,故而只能继续争辩道:“别,别给姐姐我啰啰嗦嗦的,我不就吃了几碗面嘛,你看看,这才多少,为了给你省钱,我连肉都不敢加了,就几碗素面而已,能值几个钱,别说了,帮我垫着,下次肯定还你。” 相处这么久了,少年当然清楚这位娜儿姐的脾性,所以依旧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鼓足了勇气继续摇头道:“不行,娜儿姐,这次是真的不行。。。。。。” “不行?”金发少女反问一声,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当即放开了少年,同时朝着对方一伸手,笑眯眯地道,“行呀,钱你不帮我垫着可以,那你每天在那写写画画什么呢,快给我看看!” 少年一听这个,眼珠子一下都瞪圆了,额头冷汗直冒,急中生智之下,赶紧道:“别,娜儿姐,我,我其实仔细地想了想,这媳妇儿嘛,其实,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娶,对吧,我还年轻,不耽搁,但如果在好朋友需要我的时候我不站出来,那我是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这一次,就让我来付吧。” 得,搞定! 金发少女开心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岂能不知道这小子每天在写些什么东西,镇武司上下都知道这小子练武最不勤快,但写文章倒是有几分功底,刚巧镇武司缺一个文员,才让这个不过七入境,还在炼身三境里挣扎的臭小子给混了进来。 这小子呢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天无论干嘛,都会在一个本子上记录自己的见闻和心情,当然了,她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镇武司里那个姓王的王八蛋早就趁着少年熟睡之后偷出来拿给他们全部人看过了,这上面对同僚的抱怨可不少,少年自然害怕被外人给看了去,两权相害取其轻,故而哪怕是今天再当一次冤大头,他也认了。 不过正当少年哆哆嗦嗦准备伸手去怀里掏钱,而金发少女瞅准了机会,准备从他的怀里瞬间抢出那个本子,再好生地敲诈少年一笔,把晚上的饭钱预支一下的时候,她突然又把手给闪电般地收了回来。 她转头望着身边的那一袭白衣,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自己嫩白的大腿上,脸上做出一副比刚才贺季真面对自己时都还要谄媚一些的笑容,柔声道:“哎哟,这不是小裴嘛,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白衣胜雪,长剑在侧,身形修长,神色冷峻,毫无疑问,这就属江湖上最具卖相的“白衣剑客”了,再配上此人英俊非凡的容貌,但凡出了门之后,便是行走江湖的女侠们,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甚至于已经嫁做人妇的富家阔太太们共同的美梦。 这不,路边已经有少女捂着半张脸,频频侧目,不停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然后和身边的女子发出一阵故意加大的娇羞笑声,同时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还在不断地瞥向对方,希望能够引起对方的注意。 只不过包括李轻尘在内的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在他的腰间,也同样悬着一块长安镇武司的腰牌,而且打从他一出现,李轻尘便从自己的直觉中推测出这是一位十分强大的武人。 最少四品入境! 若是久居长安的大多都听说过此人,这位白衣剑客姓裴,单名一个旻字,裴氏乃河东大姓,中原传统的世家豪阀之一,在历朝历代,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都属于要被各方势力主动拉拢的一方豪强,无论朝野的影响力都极大,但可惜的是,他并非主家之人,而只是一个继承了裴家姓氏的偏房子弟罢了。 裴旻转过头,朝着一脸笑意真诚的金发少女冷冰冰地嘱咐道:“出来了,代表的就是长安司的脸面,做事情,不要如此没个正经,还有,以后少欺负一些季真!” 无怪此人不解风情,竟然对一位如此美貌的番邦少女都能做出这般不近人情的举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裴大人说话做事,一向如此,对别人的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待人接物从不会故意露出什么好脸色来。 哪怕面对的是他们长安司那位武督大人,他也不会露出任何笑脸来。 金发少女一听,脸色顿时一垮,随即有些闷闷不乐地道:“知道了知道了。” 贺季真见状,生怕被殃及池鱼,秋后算账的他,这时候倒是急中生智,赶紧打圆场道:“裴大哥,娜儿姐可没有欺负我,刚才我俩只是逗趣呐。”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再加上这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无非是性子冷淡了些,但不代表他喜欢没事找事,所以裴旻在沉默了数息之后,突然掷出了一个蓝色刺绣的钱袋,撇过头去,看向那边正在明目张胆望着这边情况的李轻尘,面无表情地道:“这些钱你先拿着用,收拾一下,武道会要开始了,这些天跑进来的牛鬼蛇神可不少,咱们有的忙。” 金发少女一看到钱,马上将脸上肃杀的秋雨化为了宜人的春风,瞬间喜笑颜开,抓着对方丢过来的钱袋又掂量了两下之后,她站起身,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状,看得旁边年纪轻轻的贺季真眼睛都发直了。 “那就多谢小裴啦!” 说罢,她再度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喊道:“老板!来结账!” 第十五章 花木向阳生 看到这三个长安司的同僚如此“其乐融融”的样子,李轻尘其实是有些嫉妒的。 不只是嫉妒“朋友”这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词汇,而是因为从他们的身上,李轻尘看到了很多幽州司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更是很难拥有,或者应该说他们根本就没资格去拥有的东西。 那东西形容起来就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心如花木,向阳而生。 这是一种身为年轻人就该有的蓬勃朝气,无需整日去担心什么生离死别,什么战斗,厮杀,这些统统都不需要去管,如果你喜欢习武,那便潜心修行,闲暇之时,便可与相熟的朋友插科打诨,随心所欲,轻松自在,这种人生岂不快意? 可幽州司内连年轻人都很少,应该说很少会有想不开的年轻人特意跑来幽州这种遍地沙土的鬼地方。 好不容易才习得了一身武艺,在这座天下无论是做什么都可以活得很好了,那又为什么要来那种鸟不拉屎的穷酸地方送命呢? 就别说其他各州的人了,就算是幽州本地的武人,都很少会留在这边,就算是留下了,已经无法无天惯了的他们,也鲜少有加入镇武司的。 故而幽州司里的武人,不是那种已经打算在此了此残生,对性命早已看淡的失意之人,就是那种真正为了磨砺自身武道而来的,但后者,往往十几年也看不到几个,并且因为生来的孤高与寂寞,总是显得比前者更加沉默寡言,难以接近。 李轻尘不禁在想,其实天底下哪儿有什么阳光明媚,只不过是有人默默地背负起了全部的黑暗罢了。 幽州司,正是大洛王朝中主动承担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脏事的那个蠢人,他们那帮人每天的生活哪儿会有如此悠闲的时候,因为指不定今天还刚跟你谈笑的人,明天就已经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了,在这种环境下,再开朗的人,也会变得寡言少语。 自李轻尘记事起,就没少参与过幽州司内部的送行,他这几年参加过的葬礼,兴许比一般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也无怪各宗教的经典中,都描述有地狱的恶魔坚持不懈进攻天国,哪怕自知是飞蛾扑火,仍然一往无前的故事,因为天底下,就没有不向往光明的人。 只可惜,他李轻尘就是在幽州司那种粗糙黑暗的环境下长大的,哪怕那帮其实真的不爱说话的老油子们为了逗他开心,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去改变幽州司那种沉闷的气氛了,可相比同龄人,李轻尘还是显得阴郁许多。 懒散,冷淡,都是因为已经见惯了生死,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一生,或许也会跟这些陆续战死的干爹义父们一样,在这里默默无闻地蹉跎一生。 他没有什么想要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去着急的,没有什么提得起劲的事,是因为完全没什么可在乎的,干爹义父们个个武艺高强,走过的桥比他吃过的饭都多,他们什么都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向来就只有他们坑别人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摆他们一道的,这些人就算是死,都用不着他来关心。 可没想到,转眼之间,那个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变的世界,竟然就这样轰然崩塌了呢。 李轻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但脸上却露出了一副和善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走了上去,然后主动抱拳,开口搭讪道:“三位大人,冒昧地问一句,你们都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吧。” 话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终于从同僚手中骗来了钱袋子的金发少女还在另外一边跟面摊的老板砍价,向来不关系钱财的她,不是真的想要省点钱,也不是想要欺负这两个普通百姓,少女只是单纯在享受这个过程罢了。 至于对面那位卖相极好的白衣剑客裴旻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那这交谈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和李轻尘年岁相仿的贺季真身上。 此刻贺季真一扫先前的窝囊样子,郑重其事地一抱拳,便自然有一股潇洒写意的气势升腾而起。 “我是,不知兄台有何指教?” 他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否认,既然悬挂了腰牌,就不怕你看出来,因为在长安,就没有人敢找他们镇武司的麻烦。 李轻尘赶紧摆了摆手,有些尴尬地说道:“误会了,没有什么指教不指教的,在下李轻尘,打幽州过来的,此行来到长安,是为了参加咱们大洛的武道会,只是初来乍到,这长安城又太大,我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走去报名的地方。” 大洛武道会与一般的士子科举不同,后者是层层递进,由童生开始,再到后面的乡试,会试,乃至于最终的殿试,一路都有记录,如果是从各州府过来的,按照大洛的规矩,直接交由当地官府代为报名即可,换句话说,他们可以提前报名,然后人再过来就行了,而真到了开考的那一天,也有专人引路,或者与其他人结伴同行,绝对不怕找不到地方。 可武道会有一个硬性的规定,那就是参与者必须得是十八岁或以下的武人,故而还有“摸骨断龄”这么一套复杂的规矩,是为了防止有人超过了规定的年纪还来参赛,故而武人们只有到了京城之后,才能去朝廷专门安排的地方报名,这就导致很多刚来长安城的人不问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走。 大洛王朝对于地图的管制又极其严苛,寻常人家收藏山水地形图都是重罪,更别说这种天子卧榻之地了,如果不是久居于此的长安百姓,每个人到了这里都会迷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贺季真闻言,顿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显然,李轻尘这种情况他没少见,所以当即一拍脑门,很是热情地道:“这个好说,地方其实离着这边也不算远,我带你过去便是。” 李轻尘赶忙抱拳,装出十分感激的样子道谢。 “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如此,那便多谢兄台了!” 问路当然是一方面,不过趁机结交这三人才是真正的关键,现在混个脸熟,之后才好加入长安司不是,而且趁机也可以对他们摸摸底。 都说长安司实力只在洛阳司之下,而后者是因为有一尊公认天下无敌的大洛武神,故而可以压过长安司一头,如果抛开这一点,长安司应该是天下十九座镇武司之中最强的一个。 但这一点幽州司之人是向来都不服气的,在那帮老油子们看来,除了幽州司以外,其他各司的武人每天吃着蜜糖吹着风就是一天,怎么能跟他们这些天天与人厮杀的武人相提并论呢,而李轻尘也被这种想法所自小影响,虽然明知道不能轻视对方,但还是忍不住有此一想。 虽然那位来自异域外邦的金发少女和眼前的白衣剑客都是世所罕见的武道天才,但有一个最简单的常识,那就是武人的修为品级并不完全等同于战斗力。 想那帮幽州司的老油子们个个都没有修炼过顶尖的绝学,甚至就连觉醒了天赐武命的也很少,但真要打起来,三个同境界,但厮杀经验不多的武人一起上基本都是白给,所以他倒是很想知道长安司这帮人的战斗力。 这位叫贺季真的小老弟,似乎连六品都不到? 两个第一次见面,而且人生境遇也截然不同的同龄人却是言谈甚欢,那边的金发少女也已经结完了账走了回来,在看到李轻尘的一刹那并无丝毫惊讶,以她的本事,就算吃东西的时候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自己的李轻尘,可刚才也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当下只是一拍自己那沉甸甸的胸脯,主动请缨道:“那我陪季真一起,小裴,你去忙吧,无需担心我们!” 却不想,旁边的白衣剑客裴旻直接否决了她的想法,然后不冷不热地道:“不必了,你随我去巡街,那些外域武人最近来了许多,而且都不大老实,需要你来敲打一下。” 其实每届武道会远道而来参加的外域武人都不算少,而且大多在外面散漫惯了,行事完全没个规矩,再加上大洛朝廷对他们的放任,让他们很多时候会不自觉地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比如当街掳走心仪的女人等等,这在他们的国家不算什么,但在长安,可不成。 有心想要教训他们吧,又不想让事情上升到产生两国之间的争端,到时候反而两头不讨好,所以在这种时候由金发少女这个既算外人,又是自家人的家伙来出手,自然就是最为合适的。 金发少女闻言,立马不满地将自己的嘴唇撅得老高,但她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很无奈地朝贺季真道:“好吧,好吧,季真,那姐姐走了哦,你就带这位小弟弟去吧。” 说罢,又忍不住愤愤地嘟囔了一句道:“真是倒霉,本来想偷一会儿懒的。” 这句话裴旻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而这边的贺季真在答应了一声后,反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此刻看向李轻尘的眼神竟然有些迫不及待,显然,对他而言,他是巴不得离金发少女远一点的。 “走吧,兄台,我这就带你过去。” 李轻尘赶忙又抱拳道:“多谢季真兄!”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之后,金发少女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做出了一个虚握拳头的动作,然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可爱的小弟弟,我一拳应该可以打死八个吧?” 裴旻转过头,很是淡然地看了金发少女一眼,语气直白地道:“可惜你过了年纪,不然倒是可以去擂台上试试。” 金发少女一听,气得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当即转过身,不顾还穿着长裙,直接一脚踢了出去,速度快得甚至只能看见一连串的残影,但对面之人似乎比她更快,应该说不知他如何做到的,瞬息间便已经出现在了数步之外,成功地躲过了这一击。 但少女却是不依不饶,捏起拳头,便要追上去再来一拳,那边的裴旻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厉声提醒对方道:“长安城内不许随意动武,黛芙妮娜,你。。。。。。” 话音未落,金发少女便已经收起了拳头,一张嘴,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作威慑状,指着裴旻威胁道:“哼,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你,不能拿女人的年纪开玩笑吗?” 裴旻暗道,这可不是什么玩笑话,只是实话实话罢了,但面对金发少女,他终究还是没有敢再开口多言。 --- 明天的,提前更新是因为暂时不能设定时间发出,另外一章等明天白天发 第十六章 该有的态度 离开那家小面摊之后,一路上,本就心存试探之意的李轻尘主动与贺季真谈论了些各自的情况,但都仅限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二人都是聪明人,再加上又是初次见面,但凡是涉及过深的问题,李轻尘一概不会问,就算是问到了,贺季真也不会正面作答。 不过倒的确如贺季真所言,大洛武道会报名的地方离着并不远,两人这一路走来,才过去半柱香多一点的时间,便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而李轻尘其实也早已预料到了会是此处。 前方宏伟的建筑哪怕只单看正门这一边,就远比幽州司要来的更为阔气,长安司占地之巨大,就宛如一座小型城寨一般,城墙塔楼,皆一应俱全,建筑通体为玄色,远远望去,便给人一种冷寂肃杀之感,一般人到了这门前,只怕连上去扣门的勇气都没有。 大门的正上方,有一块太祖皇帝亲自提笔写就的御赐牌匾就高悬于此,五个古朴而大气,哪怕历经百余年的风吹雨打,时光腐蚀,却依旧清晰可见,神采飞扬的烫金大字铭刻其中。 长安镇武司! 古老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大洛第一座镇武司衙门,由凌烟阁内存有画像的开国功勋们倾力打造,历经百年风雨,镇压一国武运,至今仍屹立不倒。 光它的名字,便已经是一个可以大书特书的故事,而这一百五十余年间在这里所发生过的人与事,无需添油加醋,只需实事求是,便是一部可歌可泣的长篇史记。 任凭是谁第一次到了这里,都会被这股无形之中的气势所震撼住,而这就是长安镇武司的底蕴! 贺季真转头看向了身边因为震撼而已经陷入了呆滞之中的李轻尘,善意地笑了笑,然后在一旁伸手指引道:“请随在下走这一边来,李兄,恕我直言,你可真是走运,由于这一届武道会的奖励过于丰厚,吸引了太多武人前来,所以不得不提前终止报名,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还好赶上了。” 李轻尘在一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直愣愣地望着眼前长安司的玄铁大门。 这大门的样式也极其特别,跟一般的门不同,它并非是从左右分开,而是上下分开,只有当一颗威武的黑色兽头上下咬合到一起,才算是关上,而当兽头上下分开消失,便算是打开了,这就说明光是长安司的正门口底下都是有机关的,无形中便更加给人以威慑之感。 因为只有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适当地泄露一点自身的底蕴,便可以省却很多潜在的麻烦,不得不说,长安司当初的建造者,一定很懂人心。 两人顺着面上整齐地铺了一层青灰色石砖,可容六马并行的大路一直走到了长安司正面的一道偏门处,李轻尘这才发现原来排队的地方在这里,因为在他的前面现在还有不少人正等着呢。 之所以清楚这帮人一定是来参加大洛武道会的,是因为这里既有那镶嵌着鼻环,皮肤就跟黑炭一样粗糙的西域人,也有那面相看着与中原人区别不算太大,但只要一张口就会露馅的倭国人。 贺季真眼看已经到了地方,赶紧一抱拳,语气有些歉意地道:“李兄,就是这里了,不过十分抱歉,在下也无权帮你插队,还需要李兄在此静心等待片刻。” 李轻尘闻言,赶忙摆手道:“贺兄言重了,李某多谢贺。。。。。。” 一个“兄”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得队伍的最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道浑厚的怒吼声,语气听着很是愤怒,但口音却是一听便知道不是他们大洛王朝的人。 “你这狗杂。。。。。。”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黑影从里面直接越过了人群横飞了出来,而还不等那道黑影落地,李轻尘的面前一花,便已经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汉子。 此人长得不算高也不算矮,脸型狭长,下巴上布满了唏嘘的胡渣,眼皮子也耷拉着,就好像没睡醒似的,看起来是既颓废又邋遢,浑身上下明明没有露出一点气势来,却给李轻尘一种逼人的锋芒感,就好像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正抵在自己的汗毛上,那种危险的感觉,肌肤都能轻易地感觉到。 是个高手,绝对的高手! 李轻尘转过头,再看刚才从前面飞出来的黑影此刻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原来是一个壮得跟座山似的光头汉子,后脑勺还扎着一个有趣的铜钱辫儿,现在正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中年汉子迈步走上前,旁边一个和光头汉子同属一国的男人脸色一变,正要上前阻拦,却不想中年汉子一回头,那人就赶忙又缩了回去,而且这次直接将自己的脑袋都转向了另外一边,明显是不打算管了。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之后,往前走了几步,一转身,背对着那个被自己直接丢了出去,已经差不多要失去意识的光头大汉,面朝着这边持观望态度的所有人,明明声音不大,但却非常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这里,是长安,老子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管在你们那你们有多显赫的身份,你就是天上的神仙,落到这里,也得守我们的规矩,在这里,天大地大,我大洛最大,这武道会的规矩,是太祖皇帝订下的,老人家的话,就是我们这些后人愿意以死相守的铁则,不要觉得其他人好说话,我长安镇武司就也好说话,在这里,你们得夹着尾巴做人,懂么?有谁不服的,或是听不懂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老子可以亲自教一下他,有吗?” 一语问罢,李轻尘的眼前突然一亮,就见一共十八种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竟然在这一刻同时出现,并且乖巧地悬浮在了中年汉子的身后,就仿佛孔雀开屏一样,华丽无双! 以炁御器,而且是一口气同时操纵十八种截然不同的兵刃,此人的御器手法已经强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此人不是天生丹田便大过常人十余倍,真气无比浑厚的话,那只能说明此人乃是板上钉钉的炼神境强者,或是觉醒了什么奇异天赐武命的武人,不过就光看这股气势,就清楚这人绝对不好惹。 谁敢放肆? 谁敢去试试这汉子是真的可以完美地操纵十八种兵刃还是只为了吓吓大家所故意摆阔? 没有人敢,应该说没有人这么傻。 这一堆外邦来的年轻武人们齐齐咽了口唾沫,没一个说话,更没一个人敢动一下。 李轻尘因为是最晚来的,所以跟对方离得最近,但他的心情却是这些人里最放松的一个,不但丝毫不惧,反倒是在心中不住地点头,觉得这才是压了幽州司一头的长安司应该有的一种实力与态度。 这里是大洛,不管你是谁,来了,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不守规矩的,就得挨教训,他们镇武司,干的就是这种活儿,而且李轻尘更猜测此人是故意如此,为的就是让这帮人的武胆蒙尘,进而影响他们在武道会上的发挥,哪怕只有一点影响,却也足以在关键的时刻决定胜负。 而直到中年汉子已经收起了自己的傍身绝学,其他人也已经脸色讪讪地转过头默默排队,不少人更是悄悄溜走,事情暂时已经告一段落之后,贺季真这才热情地上前跟对方打招呼道:“王大哥!” 此时心中激荡的贺季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对他同样一脸热情笑意,刚刚才貌似正气凛然地教训了这帮不守规矩的外邦人一顿的王大哥,就是将他怀中那本写满了自己内心抱怨的日记给了金发少女黛芙妮娜看去,并且在今天成为她要挟自己的把柄的元凶。 面对贺季真,这个姓王的邋遢汉子的确是有些心虚的。 “啊,原来是季真啊,老,哎,我刚看你与娜儿去了外面,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说这事,其实老王是更加心虚,正是因为清楚金发少女的恐怖食量,自己才把她推给小贺的,可这么早跑回来,莫不是他也没带钱,跑自己这来要了? 一想到这,老王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道:“哦,对了,小贺,有无余钱,借我一点,回头很快就还你。” 这一次,贺季真大大方方地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直接递了过去。 “王大哥,要多少您就直接拿!” 跟金发少女不同,老王虽然好赌,但人品不错,向来都是有借有还的,很多时候甚至还会多给一些利息,所以贺季真愿意借给老王也好过给金发少女这个无底洞。 伸手接过了钱袋子后,老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错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痛恨自己此刻的小心思,不急着拿钱,因为他本来暂时就不缺,先与贺季真一番言语过后,这才注意到了旁边的李轻尘,赶紧岔开了话题,道:“这位小弟也是来报名参加武道会的吧?季真,是你的朋友?” 李轻尘赶忙接口道:“见过王兄,在下李轻尘,幽州人,初到长安城,因为不识路,厚颜让贺兄带我过来,我俩也是刚认识。” 老王作恍然大悟状,赶紧道:“哦,怪不得没见过呢,报名好说,你快随我过来。” 李轻尘有些疑惑地问道:“不必排队了么?” “排个什么,今天来的都是些番邦胡人,而我大洛的规矩,无论何时,都以自己人优先,随我来便是,我看哪个敢不服气。” 老王故意将声音说得很大,而那些外邦武人虽然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带着人直接越过了队伍走了进去。 第十七章 长安不太平 身上的武人短衫边角处满是油腻的污渍,看起来邋遢而懒散,完全不像刚刚才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样子的王姓汉子,当头领着李轻尘,直接越过了队伍就往里走,而其他人就算被他插队了也不敢多言半个字,毕竟上一个惹怒他的人,才刚刚被其他来自镇武司的人拖到另外的地方检查伤势。 由一道很不起眼的侧门入内之后,里面顿时豁然开朗,露出了一座正中央栽种了一颗桃树的小庭院,再往前走没几步,也无门窗阻隔,便见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女子正在桌子后面等候着。 女子身着一件被特意改过的白色窄袖长裙,看起来就如一朵百合花般清淡素雅,其年岁应该与李轻尘贺季真二人相仿,眉如柳叶,眼波流转,文文弱弱的,看着很是害羞的样子。 贺季真这时候赶忙从后面走了上来,一伸手,为身边的李轻尘介绍道:“李兄,这位是玉儿姑娘,这次专门负责为武道会报名的人登记和测龄的。” 李轻尘赶紧一抱拳,面带微笑地道:“在下李轻尘,见过玉儿姑娘。” 玉儿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何,没有说半个字,只是默默地扶着手,提起手中笔,指向了桌上一本已经顺着写了不少名字和其他信息的小册子。 她的笔下的功底不错,字体娟秀,却又透着一股暗劲,落在纸面上,柔弱之中,又带着一点小小的倔强,与人一样,担得上“赏心悦目”这四个字。 李轻尘见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立马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姓是山源夜雨度仙家,朝发东园桃李花的李字,名是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轻尘二字。” 旁边的贺季真一听,忍不住开始细细地琢磨起这四句诗来,并且由衷地感叹道:“这两首诗取来的都真有意境,想不到李兄还是一个如此有情调之人,尤其是这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实在是秒呀,实在是秒呀!” 他一个人在那边絮絮叨叨,这边的三人没一个搭理他,玉儿眨眼之间便已经为李轻尘写上了名字,旁边的老王则是突然一把拉过了李轻尘,毫不客气地往上拉开了李轻尘的袖子,抓着他的手,有些意味莫名地笑道:“打幽州那地方来的,年纪轻轻,却又有如此扎实的武道底子,怎么肌肤却如此的白嫩,莫不是李兄已达返璞归真之境?” 李轻尘眉头微蹙,正要解释一二,却不想老王已经将李轻尘的手拉着递向了对面的玉儿姑娘,同时贱笑道:“嘿嘿,来吧,玉儿。” 脸色微红的玉儿低下了头,两只嫩手轻轻地按在了李轻尘的手臂上,后者立即便感觉到有一股微弱而奇特的力量涌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大概明白对方在做什么的李轻尘赶忙扼制了这种下意识的反抗,转而将自己的真气给牢牢地关在了中丹田之中,这才没有给这个修为底下的小女孩儿造成什么麻烦。 想来之前也是由老王来按着他人才行,倒不是觉得其他人可能不懂这摸骨断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少女实力不济,一旦被对方下意识的真气保护反击,很容易会伤及根本,到那时便会不好收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玉儿的手一路往上,那种奇异的力量自然也随之移动,慢慢地又转向了他的上半身,看着眼前少女脸上渐渐腾飞的红霞,李轻尘不自觉便有些头疼,不过仍然任由对方探测,并未多言。 虽然的确是不知道自己具体诞生于哪一天,但幽州镇武司的人把他从外面捡回来的时候,可以确定他刚刚出生没几天,所以他的真实年龄就是十五岁上下,左右相差不过几天罢了。 半晌之后,玉儿姑娘这才收回了手,与此同时,老王也收回了一直按住李轻尘的手,等到少女对着李轻尘轻轻点头,暗示对方已经通过了测试后,下一刻他突然将自己那毛糙的手腕递出,嬉皮笑脸地说道:“禾玉啊,不如帮哥哥也测测吧,平时不记,咱都忘了自己多大了。” 此话一出,对面那个原本就不善言辞的少女只能又默默地低下了头,呆呆地站在桌后,两只手全都放在腰前,轻轻地扯动着裙子,似乎是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 旁边的贺季真见状,猛地一拳打在完全没个正形的汉子腰间,大怒道:“老王!你若再调戏禾玉姑娘,我便告诉白姐姐他们!” 提及那位白姐姐,眼前这糙汉子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同时还不忘刻意地嘟囔道:“哼,喜欢人家又不敢说,跟某个小子倒是一个臭德行。。。。。。” 这下子倒是将旁边的贺季真给臊得满脸通红,老王见状,阴阴地偷笑了一声,然后从旁边随手抓起了一块不知什么材质所铸的牌子,向李轻尘嘱咐道:“收好了,三日之后,就凭这个来参赛即可!” 李轻尘瞪大了眼睛,装作很是惊讶地问道:“这就完了?” 老王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不然呢?你还要我们查什么?就算是查你也得说实话才行,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也得我们信才行,可咱们镇武司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再说你若真在这次武道会上出了名,自有人会来将你的身世来历都查个底儿掉,行啦行啦,记住了,这牌子可千万得随身放好,如果被别人盗走了,将来出了什么事,你也要受连坐之责,所以可千万别怪我没提醒你,得了,看你小子顺眼,再多提醒你一句。。。。。。” 这一次,他突然改为传音,直接在李轻尘的耳边响起声音道:“最近长安城内也不太平,晚上多注意一些,如果出了什么事,记得通知咱们镇武司就是。” 李轻尘没有再多问下去,对方能对他说这些,其实就已经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恩情了,而他,又向来都不喜欢无止境地向他人索取。 朝着三人依次抱拳后,李轻尘感激道:“多谢三位!” 又是一番客套后,李轻尘便识趣地先告辞离去了,毕竟他一个外人,在这里待久了也不是事儿,何况这天色也不早了,他还得赶紧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才行,这长安城又大,找座合适的客栈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他也不愿再麻烦这几人,便默默地离开了。 等到李轻尘走后,那王姓汉子突然一改先前那种邋里邋遢的惫懒样子,沉声问道:“季真,你是打那认识的此人?” 刚刚才被人陡然戳破了心事,脑子还在紊乱状态中的贺季真微微一愣,随即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王大哥,难不成他是。。。。。。” 老王不等他说出自己的猜想,便一摆手打断了对方,然后又转头朝着桌后一直没说话的少女问道:“此人年纪几许?” 站在桌后的玉儿姑娘就似呢喃一样地小声道:“十五岁。” 老王紧接着又问道:“修为如何?” 玉儿姑娘又回答道:“应当是,刚刚五品入境的样子。” 旁边的贺季真一听,吓得直咂舌,十五岁的五品入境,绝对能够称得上是“天才”二字了,要知道,最近在长安城内引动了无数风云,受万众瞩目的那几位天之骄子,现在也不过就是这个修为罢了,而他们长安司现在的第一天才,他那位裴大哥在十五岁的时候,好像还不到五品,自己就更别说了,现在都还在下三品挣扎呢,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王来回拨弄着自己下巴上细碎的胡渣,喃喃自语道:“十五岁,五品入境的修为,又是来自幽州,很奇怪,很奇怪。” 贺季真在一旁倒是有些不同的意见, “有什么奇怪的?这天下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咱们长安才会有天才。” 虽然身在镇武司,可他对于武道修为这种事其实看得淡,同龄人比他天赋好,修为高,他也完全不嫉妒,志不在此罢了,每个人的天分也未必都会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每个人也不是一定就要成为大家希望他成为的那种人。 相比于成为一位冠绝一世的巅峰武人,他倒是更想做一个可以流芳百世的大诗人,再加上对李轻尘的印象很是不错,这时候自然会替李轻尘说话。 老王闻言,淡淡地瞥了贺季真一眼,很是不屑地挥手驱赶道:“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去,小孩子懂个什么,耽搁老子想正事,臭小子待这里太碍眼了,你说是吧,玉儿?” 玉儿姑娘冷不丁被问,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顿时有些进退两难,而旁边的贺季真看得真是伤心至极,暗道玉儿呀玉儿,怎么这种时候都不帮自己说话呢,亏得自己刚才还打掉了那老流氓的手。 少年这时候许是想挽回几分面子,故意冷哼一声,很是骄傲地道:“切,你们这叫个什么正事,我等下可是还要陪裴大哥和娜儿他们巡街呢!” 一心想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少年却不知,他这样说,反倒是伤了旁边少女的心,实在是看不过眼的老王一脚踹在了这小子的屁股上,但又想到自己前几天夜半偷书的事,终究还是有些愧疚,于是收回了大半的力道,只是将少年给踹得微微一晃。 “你就给老子省点心吧,别再去打扰人家小两口了,老子现在要去喝酒,你留下来陪玉儿姑娘看着点那帮胡人,省得等下又出什么乱子。” 第十八章 夜有不速客 长安城一共有九道入口,内部分为东西两片城区,其中共一百零八座坊市,看似修得工工整整,但其中亦有三六九等之分,毕竟朝中的达官显贵,黄紫公卿们自然不可能跟这些素面朝天的普通老百姓们一样生活。 话又说回来了,若真有人那么节省,堂堂一位朝廷大员,却住在一户貌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整日吃糠咽菜的话,那往好了说的确是有上古遗风,为官清廉,但往差了说,那丢的就是朝廷的脸面,更何况但凡是有一个人这么做了,那就已经是在与百官为敌了。 一锅冷水里掉进一滴热油和一锅热油里掉进一滴冷水,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总之,除开占地大小的区别以外,若从上空俯视,但凡越是靠近城池边缘的,那自然就是越差的地方,越是离着中央皇城近的,那自然越是显贵。 从长安司出来后,李轻尘左打听右打听之下,终于是找到了一座自己足以担负得起的地方,可当他望着眼前这栋破破烂烂的酒楼时,还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法子,为了了解到一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他可以做那拦路抢劫的贼人,因为孰轻孰重他分得清,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享受而去做这种脏事的话,那他做不到,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在镇武司长大的孩子,而不是绿林盗匪养大的。 手里提着深灰色的布皮包袱,里面装着的也就是几件用来换洗的衣裳,至于碎银则都贴身放好了,他也不嫌咯人,可正当他欲往客栈里走的时候,冷不丁旁边突然有一位比他还矮了半个头的白衣少年,竟然直接越过了他,然后迈着有些奇怪的步子跨过了门槛,抢先一步走到了柜台前。 在双方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李轻尘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悸动,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在一个漫天大雪的夜晚,于野外碰到了一匹饿狼,当他目视着对方猩红嗜血的双眼时,自然便会生出一种让自己浑身发软的恐惧感。 不是懦弱,只是因为你清楚,对方是一个狩猎者,而自己,只是一之普通的猎物罢了,反抗,只会带来更加悲惨的结果。 这个给李轻尘以如此可怕感觉的矮个子少年,其实长得可谓是眉清目秀,小脸上的五官极其标致不说,眉心中央还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更是为其增添了几丝柔美之感。 之所以会笃定对方是一位少年,既是因为对方穿着的关系,更关键的,还是身为中三品武人对于每个人气机的天生感应,若是寻常人见到这位白衣少年郎的第一反应,或许真的会因为其相貌而浮想联翩,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少女,但李轻尘却没有做此想。 就这么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李轻尘敢确信这就是一位个头有些偏矮的翩翩美少年,但这个人无论是气质神态,还是包括走路的姿势在内的方方面面,都跟“美少年”这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如果说李轻尘那种偶尔流露出来的冷漠感,只是对于这个世界天生的疏离,那这个人,就是完全地在排斥外界的一切,所有一切世俗的规矩,道理,在他看来,都是没用的狗屁而已,他就像是一匹在荒原上流浪的孤高野狼,无言也无语,只是默默独行罢了。 李轻尘只是稍微瞥了一眼,便敢断定此人一定经历过很多次极度惨烈的厮杀,或者说他过去生活的环境,应该很不太平,因为他就连走路,都是微微佝偻着腰的,步子奇怪,是因为他走的都是那种细碎但极其稳健的小步子,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他随时就准备出击狩猎一般,这也导致他其实不矮,但看着就是不高。 “住,一个。” 这位眉心生有一颗显眼红痣的少年郎,声音却很是沙哑,听着就好像很久没喝水了一样,干干巴巴的,而且说出的话,更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人是否是大洛王朝的百姓,应该说就连那帮胡人,一口大洛官话都要比他说得更加标准,此人,似乎连正常说话吐字的顺序都不清楚。 而柜台后面那个看着年岁也不大,肩膀上还披着一条可以随时擦拭桌椅的干净毛巾的店小二,显然也被其气势所摄,一时半会儿之间,竟然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 少年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看样子显然是有些恼怒了,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再开口说什么,或是直接动手,见状,李轻尘赶忙走上前,说道:“小二,我也要一间客房。” 他在说话的同时,还用上了传音入密的手段,这就相当于有人直接在其耳边吼了一声,那店小二惊呼一声,吓得原地跳起三丈高,这下子终于回过神来,来不及收拾被自己扒了一地的东西,他先是看了一眼对面的李轻尘,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那虽然很是不耐烦,但依旧默不作声的少年。 李轻尘微微一笑,一伸手,道:“他先来的,我可以等一会儿。” 那店小二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后,一边说着话,一边赶紧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 “店里人手确实不够,就劳烦您稍等片刻了。” 李轻尘亦是微微颔首以做回应。 店小二弯着腰,一脸讨好笑意地走上去,朝着那少年郎热情地招呼道:“客官,您这边请。” ---- 终于做好了登记,不得不说,这长安城查的的确是严,自己既然都已经入城了,可在这里入住,竟然连官凭路引等等都还要再问上一遍才行,但终究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也算不错了。 哪怕是这种简陋的小客栈,但总归也是隐私一些的地方,但凡武人,都不喜欢被人看到修行的过程,这与读书人就截然不同,后者总是巴不得让更多人看见自己的。 被店小二领着上了楼,取了一把房门钥匙之后,李轻尘便来到了这间供他暂时落脚的屋中。 房间不大,里面也就放着一张挂着帷帐的小床,一个上面摆了一套粗瓷茶具的小方桌,一个用作装饰和存放东西的小柜子,柜子上面还有一只市面上最便宜的釉瓶,聊作装饰。 虽然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出现这么简陋的客栈显得非常不可思议,但因为长安城每天来往的人都很多,而且其中的绝大部分根本就无力支付高昂的房费,所以像这种虽然看着简陋,但实际上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房费又极其便宜的客栈反倒是更受欢迎。 想一想那些寒窗苦读十余年,只为一朝乘风而起,鸡犬同升天的寒门士子们,个个为了省钱,要么借住在城郊庙宇,要么只能住在堆满了杂物的柴房里,更有甚者,只能强忍恶臭,与牲畜同住,他李轻尘眼下也算是不错了。 放下包裹之后,李轻尘走到窗边,放下了卡住的窗闩之后,一把推开了窗户,还好,屋子虽然看着又旧又破,但别说是里面了,哪怕是窗户夹缝这种小地方也擦拭得非常干净。 这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在幽州那种风沙很大的地方,屋子里是绝无可能保持这么纤尘不染的。 推开窗户之后,李轻尘这才发现自己面朝着的方向正是客栈的后院,地方不大,后面其实就是客栈的后厨以及马棚柴房等地,但是巧妙在但凡有味道的地方,口子都朝着外面开,完全熏不到里面的客人。 至于越过了后院石墙,再往外看,那就是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建筑了,按照规矩,这种小客栈建的也不算高,所以没太远,李轻尘的视线便完全被一栋民居所阻,再也看不到后面的东西了。 听着外面一刻未曾歇息的喧闹声,再看着巷道里来往穿行的人们,李轻尘忍不住在想,这天下间,每天不知有多少怀揣着种种执念的人来到这里,可绝大多数最后都只能黯然退场,不知自己,又能在这里待上多久,是否,也能在探明真相,为义父们报仇之余,也留下自己的故事呢? ------- 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分,入夜的时间自然要比寻常晚了一些,等到那轮如鸡蛋黄一样的红日终于渐渐地失去了它照耀万世的光芒,一轮明月跃上中天之时,那扇李轻尘白日故意留下,没有锁好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给一把推开了,然后便见有一个矫健的黑影突然翻到了屋中。 原本就没睡熟,对方一来就已经听到动静的李轻尘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借着窗外打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瞧,却见来人的身材精瘦,双臂下垂过膝,就这幅打扮,倒是与自己那位惨遭韦陀击杀的猴子干爹有几分相似。 第十九章 明月与少年 月上中庭,下有树影, 就在这四周寂静无声,寒气渐浓的夜半时分,竟真如白日那长安司的邋遢汉子所言,这夜里的长安还真不太平,竟有人堂而皇之地翻窗而入,一下子便落到了李轻尘的屋中。 来人的动作虽轻,但好在李轻尘也未彻底睡熟,在听到窗边响动的一瞬间,他便已经掀开了压在身上的被子,干净利落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下一刻,李轻尘便与这体型奇特的不速之客,隔着一张不大的小方桌,彼此对峙了起来。 这跟白天那邋遢汉子有没有刻意提醒他没关系,只是他那帮着实算是老江湖的干爹义父们一直教给他的,但凡是到了外面,就千万不能睡死,万莫学那猛张飞,一代万人敌,却在夜里白白丢了性命,平时睡觉,起码得留七分心思在外面,这样才能保证不被人所暗算。 当时为了让他将这个不知多少人用命换来的江湖真理给铭记于心,那帮老油子们可是没少捉弄他,比如故意在半夜往他身上丢虫子,甚至是污水,粪便,反正醒不过来逃跑那就得落得一身脏,就这样强行熬练他的精神,最后终于帮他养成了一种本能。 这边李轻尘在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对方的同时,这位不速之客竟然也在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李轻尘,看他那样子,完全就没有一点偷偷摸入他人屋中,结果被屋主给当场发现之后的惊慌失措。 李轻尘不说话,他倒是先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语气不阴不阳地道:“倒是有几分本事,是个心细的主儿。” 面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许是因为有猴子的原因在,所以李轻尘倒也没有动怒,而是非常平静地询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初来乍到,按说怎么都不应该有人盯上他才对,可偏偏就真的有人过来找他,而且还是在大半夜,这就很是奇怪,他甚至在心中猜测这会不会是长安司的人所假扮,故意来挖自己底细的。 却不想,那人只是冷冰冰地道:“这个问题你不必知道答案。” 说罢,他手一扬,便朝着李轻尘丢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李轻尘不接,那袋子便直接落在了地板上,砸得老旧的地板“嘭”的一声,好悬没直接砸裂落到底下去。 落地的瞬间,袋子里面发出了非常清脆的金银碰撞声,那人见状,随即又冷笑道:“呵,倒是很谨慎嘛,不过你放心,那袋子没毒,你只管打开便是。” 李轻尘有些不解,便伸出腿,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布袋,便已经知道了袋子里装的银子的大概数目。 嗯,着实是不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很多了,最起码,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给自己置办下一座位置还算不错的小宅子,那是绝无问题的。 不过他需要这玩意儿么? 李轻尘微微地扯了扯嘴角,装作不懂地问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背着手,在别人的屋中大刺刺地来回踱着步,同时开口解释道:“只要你肯收下这袋钱,那以后就是咱们地自己人,三天之后的武道会上,帮我们做点事,放心,绝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李轻尘一听,马上将自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边摇头一边还在拒绝道:“想要收买我?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那人一听,原本在踱步的身子顿时一停,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杀意,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真气行走经脉,正欲上前动手,却又听对面的李轻尘很是轻佻地指着自己道:“我很强的,得加钱!” “贪财?”那人的身体微微一松,随即点头道,“这倒是一件好事,你放心,我家义父做事,向来公允,只要你向咱们证明了自己,就这些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头罢了,事成之后,还有一份豪礼相送,我保证绝不会逊色于武道会的奖励半分!” 李轻尘一听,这下倒真有些惊讶地问道:“哦,真是如此么?” 然而,话音未落,对面那原本已将一身杀气尽数收敛的瘦子竟然突然出手,只见他双手成爪状,如那山中猿猴一般,直接一步踩着面前的凳子飞起,然后凌空朝着对面李轻尘的面门要害处扑杀过去! 此人的动作极其敏捷,可谓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完全是一瞬即发,当下就只闻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而在这狭小的屋中,这一下竟然没激起更大的动静! 懂得将自身的力量全部凝聚在一点,一招杀出,除了目标以外,连周围的灰尘都不会惊起,看来此人亦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啪!” “啪!” “啪!” 黑暗之中,两人在眨眼间,便已经互相对了十余手,屋内只闻皮肉碰撞发出的噼啪声,就宛如一颗颗小爆竹在屋中不停炸响,可见二人对战之激烈。 只不过,这貌似旗鼓相当的对局,但李轻尘却应付得并不艰难,相反,他甚至还有余力装出一副惊怒的语气,开口询问对方道:“你疯了不成?我既已答应你的条件,为何还要出手,难不成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 那人这时候亦是忍不住分心回答道:“你这小子他妈的在戏耍本大爷呢,真当大爷我看不出你小子的真实想法?” 李轻尘听罢,微微一笑,不再掩饰,转而用淡淡的威胁口吻道:“我本就是故意要露出来给你看的,又何来你看不看得出这么一说,怎地,哪怕我真不答应,难道你就敢在这长安城内杀了我?嘿,你这人,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只是不知道等下事情闹大之后,你逃得过长安镇武司的追捕么?” 那人一听,再度忍不住接口,用一副满是嘲讽的语气,很是不屑地道:“也不怕你知道,在这座长安城里,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就没有几个我们不敢杀的人,长安镇武司?他们算个屁啊!” 李轻尘一边见招拆招,一边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要诈一下对方。 “哦?那我便清楚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了。” “本就是故意说给你知道的,你这小子,既然已经明白,还不乖乖给本大爷跪下!” 对面这瘦猴儿看来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别说是手上占不占得到便宜,总之嘴上不能输,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更是已经是爆喝出声。 虽然刚才一直都没有动用全力,但其实此人已经出了七成功力,眼看李轻尘竟然应付得如此轻松,顿时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他感到无比毛躁。 当下这一声怒喝,也不管会不会被其他人给听见,体内的真气顿时如蛟龙走江一般迅猛冲击,他的四肢在月光下如同四根鞭子一样狠辣地抽了过去,当下,他已经使出了九成力道! 李轻尘笑了笑,于鞭影之中游走得游刃有余,口中还在道:“的确,我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和胆子,但要杀我,最起码凭你还不够!” 言罢,他一拳砸出,竟然穿透了重重阻隔,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那人在倒飞而出的瞬间,同时也在李轻尘的身上留下了数个犀利的爪印,衣裳破碎,皮肉翻飞,竟然已经害得李轻尘受了一丝轻伤。 反观那人虽然正面挨了一拳,但落在窗口上的动作却依旧轻盈,此刻他蹲在窗沿上,李轻尘借着外面打进来的月光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个长着朝天鼻和一口龅牙的年轻男子,狭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李轻尘,冷冷地说道:“今天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你如果敢参加武道会,我们的人一定会打死你!” 李轻尘低下头先看了看身上的伤,然后才抬起头,朝着对方扬了扬拳头,笑着道:“我记住了,那咱们到时候擂台见。” 那人冷哼一声,双脚在窗沿上一蹬,瞬间往后跃了出去,可他人尚还在空中,旁边那间房靠着这一边的整面墙突然炸开,一个肥硕身影从里面飞了出去,然后在此人惊骇的目光中,精准地砸中了尚还在空中的他,前者压着后者直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李轻尘面色微变,赶紧走到窗口边上,朝着下面望了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就见底下的庭院中间,竟然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小坑,刚才那个来到李轻尘房中,精瘦的就跟猴子似的男人正在满脸惊慌的往外逃,至于砸中他的那个大胖子,面朝下趴在地上,背后有肉眼可见的三个凹陷处,李轻尘只是草草一看,便知道此人一条大脊全部被人给打断了,不光如此,劲力透入,应该连里面的内脏都给震碎了,所以那胖子刚才从旁边的屋子里飞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气绝身亡了。 正在这时,李轻尘的眼皮子微动,借着自己余光看了过去,却见白日那个眉心处长了一颗红痣的俊秀美少年,此刻正站在缺了一面墙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望着下面那具被他给活生生打成了一滩死肉的肥猪。 紧接着,少年又瞥了一眼那个在刚才挨了李轻尘一拳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受了内伤,只是生性好强没有显露,但之后又被自己的义弟给迎面撞在身上,伤势在进一步加重之后,只是强撑着在逃的人,他的眼神森冷得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类少年,而更像是雪原上孤高的狩猎者,冷酷而无情。 第二十章 好心与深意 碎砖烂瓦,落了一地。 皎洁的月光从天空落下,照在了少年那俊美得有些妖异的面庞上。 一席白衣,如月胜雪,看他那一脸的冷漠,完全不像是刚刚才亲手打死了一个人的样子,反而更像一位收割生命的死神,冷酷,无情。 凡间种种,于他而言,无外如是,一切生命,于他而言,与花木无差,杀一个人,便相当于一朵野花在他面前凋零罢了,他的内心绝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李轻尘如是想着。 他很清楚,底下正趴着的那具尸体,与刚才袭击他之后又仓促逃走的那人,必定是同一伙人,这二人不知受了谁的命令,竟然在深夜潜入这里,对他进行了一番试探与收买。 看来,这帮人对大洛武道会别有目的,所以才会不惜重金,提前收买参赛的武人,那看来旁边那位俊美少年应该也是为参加武道会而来的,所以跟自己一样,也被他们给盯上了。 虽然白天在长安司报名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但一想到此人连话都说不利索,脸上又是一副生冷勿近的样子,明显不善与人交际,估计光是在长安城里绕来绕去找客栈便花费了他一整天的时间。 面对同样的问题,他与李轻尘,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李轻尘宁可故意受伤,摆出一副平分秋色的样子,也要让此人放松警惕,省得之后再惹来更多麻烦。 不过他也清楚,那人并非弱者,最起码,绝不是三两拳就可以解决的简单货色,这二人能够结伴行动,实力应该也是相近的,可底下这胖子就算单看样子也知道防御力肯定更为出众,却被那少年在旁边的房间给活生生地打死了,这俊美少年的实力,简直是深不可测,恐怖至极。 果然,大洛王朝疆域广袤,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自己绝不可小觑天下人。 另外一边,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下方情况的少年,已经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缺了一面墙的屋中,完全没有直接逃走的意思,李轻尘猜想,此人兴许是连基本的世俗规矩都不清楚,却也没有想要过去给少年支招,且不说对方是否有自己的打算,总之李轻尘暂时还不想惹上这么麻烦的人物。 反正客栈的人等下自然会前往报给镇武司,而从之前袭击自己那人的语气中便知道,对方和长安镇武司并不对付,那长安司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想必也不会为难那少年。 敌人的敌人未必能够成为朋友,但如果只用小小地帮对方一把,便可以恶心到自己敌人的事,是没人不会做的。 --------- 果不其然,没过太久,门外便突然响起了一阵十分有节奏的敲门声,扣门的力道不轻也不重,一遍敲过,对方也不说话,就在外面默默等待。 之后一直没睡,就在屋内这咫尺之地练习走桩打拳的李轻尘一下子睁开眼,挥手抹去了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然后返身走过去,往内一拉,打开了门。 借着廊道已经被重新点燃的明亮烛光,李轻尘看清楚了,外面来的人一共有两个,而且都是他白天见过的,一位是被称作娜儿姐的金发少女,穿着极其清凉,哪怕是在以风气开放而闻名的长安,依然可以担得上“伤风败俗”这四个字,只不过这在胡人中倒也不算太过不雅的打扮,况且就那一块长安镇武司的腰牌,便足够让很多人闭嘴了。 少女睡眼惺忪,斜倚着门框,还在不停地张嘴打着哈欠,不时露出一口可爱的小虎牙来,但哪怕是这样松松垮垮的站姿,李轻尘却依然感受到了一股让他汗毛树立的危机感。 显然,这是一位大高手,而且看来是因为大晚上被人给吵醒出门,所以心情很不好的缘故,现在的她,远比白天那个大胃王的形象更加可怕。 少女的身边,也就是正门口处,站着一个与李轻尘一般大的少年,正是白天那位好心带他去长安司报名的贺季真,只见他一只手拿着笔,另外一只手抓着一本已经翻开,上面空无一文的空白卷宗,笑着道:“李兄,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 少女在一旁毫无形象可言地大口打了个哈欠,然后大大咧咧地道:“我叫黛芙妮娜,想必你也清楚,我们是长安镇武司的人,来找你,是问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李轻尘赶忙让开了路,然后一伸手,邀请道:“这自然不无不可,只是屋子简陋,没有什么可招待二位的,还请贺兄与娜,黛芙妮娜小姐见谅。” “无妨无妨。” 贺季真一边笑着点头,一边随之跟到了屋中,也不坐下,只是站在一边,一只手摊着卷宗,另外一只手握着笔,然后道:“李兄,例行公事而已,无需紧张,请问,阁下是李轻尘,对么?” 李轻尘稍微愣了一下,毕竟在幽州司是没有这么刻板的问话的,但随即他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赶忙答应道:“是的,我就是李轻尘。” 贺季真低着头,一边在卷宗上记录,一边继续问道:“好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在下也不必多问了,就劳烦您详细说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可以么?” 李轻尘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位金发少女正在旁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屋内的痕迹,接着又很快跑到窗户边上,推开窗,转头看向旁边缺了一面墙的屋子,笑眯眯地道:“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呢。” 说着,她还伸出舌头重重地舔了一遍上嘴唇,脸上露出兴奋好战的表情,看得后面也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贺季真很是头疼地提醒道:“娜儿姐,正事要紧。” 金发少女丝毫未闻,只是用双手托着下巴趴在窗沿上,姣好的身形在月光下拉出十分妖娆的影子,她望着下面那具正在被几个长安司内部仵作围着仔细检查的尸体,很是快意地道:“真好,这头好色的死肥猪总算是被人给打死了,老娘可得好好地感谢一下那个小妹妹,嗯,应该是小弟弟吧?” 心知自己完全管不住对方的贺季真只得先转过头,不再去看那边看热闹的黛芙妮娜,而是朝着李轻尘满怀歉意地伸手道:“不好意思,李兄,你继续说。” 李轻尘这时候也回过神,开始认真地讲述了起来,而对面的贺季真则一直没有打断他或是开口询问什么,只是在默默记录,一直到了最后李轻尘说完了,他才突然有些疑惑地问道:“李兄真是心细如发,很多细节根本不需要我多嘴询问,这可算是最轻松的一次了,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李兄是否曾在衙门供职?” 李轻尘的面色不变,但心中已经忍不住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他暗道此人虽然实力一般,人看着也非常单纯,但天生对这种细节太为敏感了,不过他对此倒也不怕,毕竟如韦陀所言,他的全部档案现在已经消失,而根据他自己的探查,知道他的人,要么还藏在幽州地下干着非法的买卖,要么已经死了,他在长安碰到熟人被认出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 “没有,只是刚来长安城就碰到这种事,心中也有些后怕,就忍不住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还望贺兄别嫌我絮絮叨叨的才好,对了,多嘴问一句,贺兄可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敢在长安城内这般嚣张?” 贺季真低下头,看着李轻尘胸前故意露出来的伤,顿时有些头疼地道:“有些话,我们也不便多说,总之,这件事的确是我们镇武司的疏忽,在下向李兄致歉,另外,这一瓶丹药可以帮助李兄尽快恢复伤势,保证决不会影响到之后的比试,还请李兄一定要收下。” 李轻尘没有扭扭捏捏,而是直接伸手接过,然后握着瓶子,朝对方抱拳道:“如此,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贺季真想了想,突然上前一步,低下头,小声说道:“我跟李兄你投缘,就再多嘴劝李兄一句,赶紧搬走吧,这并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这帮人的确不好惹,而且旁边屋子的那小子出手太狠辣,直接杀了一个,那这事情就完不了了,刚才我们也问了,他不愿搬走,之后我们虽然也会盯紧这边,但到底还是可能会有疏忽的地方,但李兄只要离开这里,相信那帮人也不会拿李兄如何,如果李兄手头周转不开,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应急,我相信以李兄的人品,手头宽裕之后,定然会还上。” 这一番话,透着一股情真意切,看来此人的确是心地善良,而且很照顾他人的面子,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不过李轻尘天生警惕,刚才贺季真突然那么问了一句,就已经让他开始反思,况且他还有另外的打算,没有答应下来,而是委婉地拒绝道:“就这几天了,我想好好地准备一下武道会的事,况且有你们长安镇武司的人在附近看着,应该没关系。” 贺季真见状,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再多劝,而是一抱拳,诚挚地道:“那在下,便祝李兄武运隆昌!” 李轻尘同样抱拳道:“阁下亦然!” 双方行完礼之后,贺季真这才朝着窗边招呼道:“娜儿姐,走了!” 黛芙妮娜转过身,与贺季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李轻尘的房间,只是在路过李轻尘面前的时候,她突然传音道:“你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她那一双漂亮得如同大海一样的深蓝色眼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轻尘,李轻尘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解释道:“示敌以弱,总好过被人一直纠缠的好。” 黛芙妮娜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贺季真也不敢催促,只能站在那默默等待。 “好好表现,镇武司,需要一些胆子大的。” 第二十一章 无奈客不断 清明,吐故纳新,春和景明之象。 寅时,黎明破晓,晨光熹微之刻。 等到长安司的一众人带着那被三拳打死的胖子的尸体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或者说是故意没有立即将人手布置下来,便有一个极其魁梧的人影,从街道的另一头,披着已经有些单薄的月光,朝着这边大踏步赶来。 这人看着年岁倒也不大,顶多弱冠出头而已,但身材非常高大,长八尺有余,草草一看,就得比李轻尘约莫高上半个头去,又兼生得一张威武霸气的国字脸,五官端正,气宇轩昂,一对浓眉大眼,看起来极有气势。 满头油光锃亮的黑发被剪短了披下来,直垂到耳边,然后在额头处用一条黑色的额帕箍好了,使得头发不至于就这么披散下来,挡住视线,此人单是这模样,便足以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了。 他堂而皇之地从街对面大踏步走来,那是满脸的凶煞之气,再加上此人生得极为壮实,背肌宽阔,自夜里的薄雾中闯出,就仿佛是一尊画册上的上古杀神降临了。 来人的气势之盛,几乎是不加掩饰,就连尚还在客栈之中安静思考的李轻尘都感应到了,几步到了屋子的窗边之后,便立刻看见了此人的踪迹,他刚想做些什么,却又突然顿住了。 此时的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其实已不能再算是镇武司之人,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退一步说,他这次来长安,是为了查明幽州司之事的真相而来,岂可横生枝节呢? 不过他也大概能猜测到,定然是被那少年打死的家伙的同伴抓住了长安司之人不在的空隙,趁机来寻仇了。 有个词叫做“年轻气盛”,这既可以说是年轻人的胆气足,做事情往往不考虑后果,更可以用来形容中三品武人的修为情况。 气,为五精合练而生,气愈盛,那武人便愈发强大,而此人的气势之盛,甚至离着老远便已经让李轻尘感受到了,显然,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 更何况,对方竟然敢在高手遍布的长安城内这么不加掩饰地行动,再加上刚才贺季真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其背后的势力绝对不小,甚至足以让长安司都投鼠忌器,自己如果这时候走出去,若是引起对方的注意而被牵连,乃至于导致被其背后的势力盯上的话,那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且,他还有另外的打算。 就在他这边默默思考的同时,那气势极为惊人的青年也已经跃过了后院的围墙,稳稳地落在了刚刚被那胖子的尸体给砸出的大坑旁。 那人抬起头,与尚在窗边的李轻尘对了一个眼神,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无影无形的磅礴杀气直接席卷上来,李轻尘赶紧退开一步,主动示弱,那人在嗤笑了一声表示不屑之后,倒也没追究,下一刻,他便用浑厚的真气裹挟着自己的声音,笼罩了上方的屋子,叫骂道:“杀我兄弟的小子呢,还不快些滚出来受死?” 话音刚落,就见那白衣少年直接从旁边一间屋子的窗口处跃了下来,竟是没被镇武司的人给带走问话或者保护起来。 这少年郎虽然从个头上来说,矮了对面那青年不止一头,但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他跳下来之后,也不说话,李轻尘清楚,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言辞交谈的人。 对面那戴着黑色额帕的青年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后,便伸出右手握拳,独独举起大拇指,指着自己,冷笑道:“好叫你小子今天死个明白,老子叫做恶虎,你先前所杀的,是老子的义弟,虽然老子也不喜欢那小子,但怎么说,都是家事,他被你这个外人给杀了,于情于理,老子总得给义父一个交代,不过你放心,老子肯定会留你一个全尸。” 说罢,这位自称恶虎的青年便看向了对面的美少年,静待对方的答话。 他的观察其实比先前的李轻尘更为细致,不是通过气机感应,而是通过最简单的喉结判断出了对方的性别,虽然看着这小子像个娘们,但青年并未从这一点上恶言相向,因为他恶虎,虽然脾气暴躁了一下,但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更何况,就凭对方须臾之间便打死了自己的义弟这一件事来看,便知道对方的实力,定然比相貌更好看。 却不想,对面的少年眼神冷漠,完全不发一语,这在那自称恶虎之人看来,便是轻蔑,他当即大怒,也不多说废话,便直接冲了上去,一掌拍出,真气狂涌,整个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阵阵虎啸声在这不大的院落中四处回响,一股沛然巨力朝着对面狠狠砸去。 ---------- 虽然被那恶虎给瞪了一眼,但李轻尘却并未直接退走,而是就这么倚着窗户,默默看着下方二人的打斗。 突然间,他一扭头,原来屋中却是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人,来人身穿一件笼罩全身,完全遮住了身形的黑色长袍,脸上则戴着一张由黑白二色环绕勾勒出的鬼脸面具。 深夜里,这样的打扮只怕一般人还当是碰见了阴帅拿人。 李轻尘见状,赶紧善意地笑了笑,然后主动解释道:“阁下明鉴,我跟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子可不是一伙的,你们之前说的条件我看也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由于有二人一起行动的前车之鉴,他便下意识地以为这二人也是一起来的。 却不料,对面那个一直戴着鬼脸面具,神神秘秘的人竟然也解释道:“阁下无需担心,在下跟底下那头笨老虎也不是一伙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乾三笑,是个生意人。” 这人的声音混混沌沌的,虽然到底说了什么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却完全听不出是男是女,李轻尘猜想,这人要么是喉咙处动了一些手脚,要么应该是修炼了什么秘术,改变了声音,亦或是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用真气乱了自己的五感,毕竟若是一般的伪装,是绝瞒不过他的,这也算是从镇武司那帮干爹义父手里学来的本事之一。 “生意人?”李轻尘这下倒有些疑惑了,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跟我?” 乾三笑微微颔首,理所应当地道:“那当然是跟你了,不然我又何必跑来这里。” 李轻尘听罢,笑而不语,像这种基础的谈判手段,他虽然年轻,却也运用得炉火纯青,果然,对方见状,马上又道:“李兄在我的面前,就不用耍这些没用的招数了,我很清楚李兄的实力,更是非常欣赏李兄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性子,武人之道,在于藏,而在我看来,这就是做生意的最好选择。” “哦?” 李轻尘淡淡地说道:“你真知道?” 语气虽然平淡,但他心中的杀机已经浮现,此人行踪诡秘,又戴着一个面具不肯示真面目于人,却自称清楚他的实力,若是接下来发现这位乾三笑跟他以前但凡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他都一定会全力出手。 却不料,乾三笑完全没有正面回答李轻尘问题的意思,反而是岔开了话题,悠然地问道:“李兄可知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在这座京城内,谁最大?” 李轻尘不答,乾三笑便好似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些话,形容的都是那位新入宫不久的贵妃娘娘,眼下整个长安都清楚,她,就是陛下最宠爱的人,自她入宫起,至今,陛下已有数月未上朝,而贵妃娘娘的亲哥哥,那位新晋的国舅爷,也因此扶风而上,封赏无数,底下那头笨老虎,就是国舅爷十二位义子之一,杨寅,人称杨恶虎,十九岁,五品武夫,天资卓越,又身怀极其霸道的天赐武命,乃是十二义子中可排前三的狠角色。” 十九岁,五品入境,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资卓越,况且他还是一位已经觉醒了天赐武命的强者,这种人,足可称天之骄子了,可对方这意思,此人的实力在那十二人中,只能说可排前三,也就是说起码有一人一定比他更强,有一人与之旗鼓相当了。 对方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很大,李轻尘亦是顺着推理道:“十二人,暗含地支之术,此人自称为恶虎,你又称其为杨寅,那先前被打死的,应该是亥猪,至于找上我的,观其相貌性子,应当是申猴无疑!” 乾三笑轻轻地抖了抖身上的袍子,赞叹道:“李兄果然是聪明人,不枉我特意过来结识一番了。” 李轻尘慢慢移步向前,背于背后的双手,已经默默地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真气。 “可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呢?阁下自称清楚我的实力,我却是有些不明白,李某初来乍到,自问从未显露手段,又怎么会被阁下注意到呢?” 第二十二章 长安有侠骨 不大的院子里,一股股凛冽如寒风般的杀气肆意弥漫,将这春末夏初的温和空气一扫而空,就连四周淡淡的雾气,也被一齐打散,二人对决所产生的声势之盛,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他们二人皆非简单武夫,光是来势汹汹的恶虎杨寅就已经接近五品大成的境界,一旦全力施为,足以轻松摧毁整座客栈,而那少年虽然暂还不清楚底细,可能够在无声无息间,轻而易举地解决掉那杨寅的义弟,自然也是一个狠角色。 两人在这狭小的区域内对攻,旗鼓相当,气势惊人,顷刻间便有一阵狂风卷起,院子里那颗先前没被砸中的大树最是可怜,逃过一劫之后,终究却还是在此刻遭了秧,被这两人对战散溢出的真气给刮中,直接从中间倒塌了下来,而且还在空中便被余波给刮成了碎片。 好在客栈里的人因为之前的事基本都已经被吓得远离这是非之地,而走不掉的客栈老板也带着自家伙计远远避开了,这时候虽然看着摇摇欲坠的自家客栈很是心急,却又完全不敢接近劝阻。 普通人面对武人的时候,就常常会发生这种情况,哪怕有理,也没胆子当着对方的面,将它给讲出来,而替不敢言者讲理,也正是镇武司存在于世的意义。 相比之下,楼上的屋子里虽然没有发生这么直接的冲突,但气氛,亦是变得愈加凝重了起来。 听到李轻尘的质疑后,乾三笑却是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在下并非全知全能之人,李兄的过去,在下并不清楚,但灵猴的实力在下却是略知一二的,李兄跟他换伤,哪怕并非故意,那最起码,你二人也是旗鼓相当,可李兄既然来参加这大洛武道会,那年纪便不大,如此年纪,就有如此修为,难道称不上是武道天才么,况且出了这么大的事,长安司的人定然也给李兄陈述了其中利害,而李兄如果不是另有谋划,那必然就是有恃无恐,初来乍到,到底是什么给了李兄有恃无恐的胆气呢?那必然就是自身的实力了,所以在下敢断定,李兄是一个实力强大的聪明人,而在下做生意与其他人不同,在下一向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永远会做出正确的取舍。” 李轻尘听罢,当即将手上的真气一收,双手不漏痕迹地又回到了腰间,乾三笑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总之,便趁机开口邀请道:“是非之地,不便久留,在下诚挚邀请李兄随在下一起,先行移驾他处,你我再畅谈。” 却不想,李轻尘轻轻地摇了摇头,婉拒道:“不必了,阁下是生意人,而我是武人,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提前观察一下对手,也是好的。” 对方的身份与来历都太过神秘,而长安城,又是一个他从未到过,都只能从其他人的言语中了解的陌生之地,说实话,就他现在这五品入境的修为,看着好像很唬人,但在天下高手齐聚的长安城,算不得什么。 不说别的,就他现在所见长安司之人,除了贺季真与那位玉儿姑娘以外,其他三个,他自觉都有轻易击败他的本事,再说了,他到长安,全是为了查清幽州司之事的真相,参加武道会,是为了尽快通过正常的法子加入长安司,现在正事尚无一点进展,他实在是不想再多生事端。 乾三笑似乎不愿就此放弃,而是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哦?那可能就要让李兄失望了,因为在下断定,很快便会有人出来制止他们。” 李轻尘眉头微蹙,沉声道:“是长安司的人?” 对面的乾三笑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正面回答他人的问题,而是慢悠悠地道:“自那场事变之后,洛阳武神隐退江湖,洛阳镇武司现在已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眼下整个京畿道的安全,全靠长安司一力承担,再加上真武殿的活动愈加频繁,长安司只是表面风光罢了,其实人手已经不够用了,眼下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可对方却是国舅爷的义子之一,只要不是什么人命官司,就算将他们抓起来也无法定罪,而底下这小子杀人在先,又不肯听从长安司的安排避难,长安司就算不想放弃这小子,想将其纳入长安司,也得让这么不听话的愣头青吃点苦头,所以必然不会这么快过来的。” 李轻尘刚要细问,却见场中竟有一位陌生人陡然出现,一道璀璨的剑光气势磅礴,在瞬间便划破了狂风,将正在缠斗中的二人分开,而那白衣美少年与杨恶虎分开之后,也同时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与二人成三角对峙,此人面容俊朗,一头黑发用一把玉制小剑模样的发簪束着,一席上绣彩云的修长蓝衣,潇洒至极,他一手持剑指地,一手背于身后,眉宇之间,是数不尽的剑仙风流。 背后的乾三笑适时地解释道:“林慕白,京畿道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家主之子,林家本为江湖世家,大洛王朝建立之后,得祖上蒙荫,获世袭爵位,虽然此后一百五十年再未出过什么朝廷大员,但在长安城内的势力却依然极大,此人身怀林家家传绝学,若单论武艺,朝廷新作的天地人三榜之中,他排人榜第十七。” 林家先祖,位列凌烟阁十二功勋之一,为大洛开国功臣,据闻曾两度救太祖皇帝于危难之中,故而得赐此世袭爵位! 不过李轻尘倒是听出了乾三笑的言外之意,传音道:“那不知这位林公子,品性如何?” 乾三笑摇了摇头,道:“言尽于此,这些话若是被他所听见,在下的麻烦可不会小,不过李兄也应该对在下有所了解了,是了,在下什么本事也没有,唯独知道的东西却要比一般人多些,李兄未来若想在武道会上有个好出路,找在下是没错的,眼下既已事了,长安司的人也会很快赶来,在下得先走一步了,今晚在下就在城南秦淮河桂花坊中,恭候李兄大驾光临!” 说罢,此人长揖作礼后,便赶紧倒退出屋,速度之快,几下就已没了踪迹,消失在了楼道之中。 李轻尘看着这个神秘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与此同时,底下的情况也如乾三笑所言,有了外人介入之后,这林慕白先是直接开口点出了恶虎的真实身份,又拿长安城内的规矩压他,这杨寅虽然因此更加愤怒,却还是压下了火气,没有再动手,毕竟他身份虽然不一般,但不能为义父惹祸不是,之前没人点他的身份,他可以横行无忌,但有人戳破了这张纸,眼看太阳也已经升了起来,他自然也要收敛一二了。 已过寅时,闹不起来了。 杨寅一把扯下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损坏得不成样子的上衣,露出下方精壮的肉身,用极为挑衅的目光看着对方,道:“小子,可敢与我打那生死擂台?” 虽然武人在长安动手是大罪,但为了能让武人解决争端,同时也给百姓多增添一个娱乐的方式,城内是有地方可以打生死擂的,只要上去了,他恶虎自然会让这小子死在台上。 林慕白微微一笑,朗声道:“小哥切莫中了此人的激将之法,我知小哥乃是参加武道会而来,而此人却是为了帮他那些义兄义弟清除障碍而至,此人自己并不参赛,你若与他此时相斗,无论结果如何,都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杨寅朝着旁边一撇,他也清楚此人的身份,其家族背后的势力庞大,虽然这几代人暂无人做官,但世代积累下来的威望很高,况且林家高手众多,无论在朝,在野,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暂时是义父也不想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他杨寅却看不惯此人的惺惺作态,当即打断了对方,冷笑道:“林慕白,你这伪君子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老子听说你这次也参加了武道会?呵,真是可惜,若非规矩所限,不然老子就可以在擂台上名正言顺地打死你了。” 林慕白听罢,不冷不淡地道:“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们杨家的人评说,杨恶虎,长安司的人就要来了,你还不走?可别忘了,长安铁律,武人若在城内随意动武,可是要去长安司领罚的!” 杨寅哼了一声,先是望了一眼楼上李轻尘的位置,然后突然朝着少年喝问道:“好小子,你有资格被老子记住了,还不快些告诉你恶虎大爷你的名字!” 没想到,少年却是理都不理他,更是连林慕白这个帮他解围的人也不看,更别说道谢了,眼看打不起来了,便直接返身回到了客栈之中,将杨恶虎那是气得够呛,但无奈之下,还是选择先行退走。 至于这个突然出现阻止二人战局扩大,毁坏整座客栈的林慕白,先是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然后才收起家传宝剑,大步走到外面,换了一副和善的笑容,和门外的客栈老板和伙计们交谈了起来,后者见到这位长安的风云人物,顿时就有了底气,先是痛斥长安镇武司的不作为,同时又大加赞扬林慕白,称他为“长安侠骨”,并且拜托此人一事,林慕白满口答应了下来,惹得众人热泪盈眶,差点给他跪下道谢,只是被林慕白给扶了起来,那客栈老板便又说要四处去传唱他的侠义。 听得下面的双方相谈甚欢,而李轻尘则是站在楼上,望着恶虎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十三章 敬酒与罚酒 卯时,日出东方,万物生发。 楼下院子里的厮杀由于外力的突然介入,暂且告一段落,那倏然而至的神秘人乾三笑也已经离开,眼看外界黑白渐分晓,知是红日初升,天地大明的时辰了。 李轻尘原本想做做早功,奈何这间屋子的朝向不佳,并未对着正东方,又不好离屋修行,故而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氤氲紫气,今儿是捉不到了,便随意地活动活动身子,准备继续修习自己从幽州司武库中拓印出来的一门绝学。 五品,乃气盛之境,一位武人修行到了这种地步,体内的五精之气已渐趋圆满,五脏六腑,日夜受血液精气强化,活力倍增,哪怕没有真气保护,但寻常刀剑穿刺,除却心脏要害处,已难伤及性命,好生休养,连病根子都不会落下。 更关键的是,精气充足,睡眠对他们而言,就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如果有需要,十天十夜不睡也无妨,反正消耗的,无非也就是平日里储存的精气罢了,当然了,如果是激烈的战斗,那自然得另算。 当时在那处山洞中,他依靠着很早便已经觉醒的天赐武命,配合幽州镇武司那帮老油子们为其精心挑选,自幼修习的绝学,终于完成了绝地反杀,而同时,也一举突破了境界,成功踏入五品。 江湖武人的修行,与其他派别的修行皆不同。 佛门求觉,道门求真,儒家须入世,可唯独武人,却是得一路从厮杀之中脱颖而出,并非完全靠修力,但打得不够多,修行自然就会慢,尤其是下三品与中三品这六重境界,打得越多,越惨烈,破镜就越快,任何药物的打熬,都远不如一场险死还生的厮杀对自身的裨益来的更扎实。 一场架下来,只要没有伤及根本,那就是赚的。 这也是为何大家子弟的底子扎实不说,修行也快的原因,因为大洛朝廷禁武百年,江湖早已没了当年乱世那种随处可见生死相搏的场景,而大家子弟自小便有高手喂招,一场接着一场下来,自然远胜寒门子弟。 李轻尘原本正在思考武人修行的真意,可正在这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他刚刚才听见过的声音,只是对方的目标,并非是冲着他来的。 “阁下可否出门一叙?” 李轻尘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转头朝着走廊一看,却见在与自己这里隔着两间屋子的地方,正站着那位一剑止戈的“长安侠骨”林慕白,而在他的身后,这间客栈的掌柜,正带着两个自家伙计,战战兢兢的躲在楼梯下面,小心翼翼地望着上面的情况。 只是草草这么一看,聪慧如李轻尘,便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出了这种事,那客栈老板定然是不想让那少年再在这里居住了,可自己又不敢来找他的麻烦,连问也不敢多问一句,眼看那长安镇武司的人也是来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也不敢去叨扰那帮官家,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这位刚好到此的“长安侠骨”了。 林慕白听到旁边的动静,也转过头来,看了李轻尘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不得不说,这位林家公子的皮相可谓极好,打扮也是极为脱俗,不光是长安城内的姑娘们看得“心惊肉跳”,李轻尘也觉得很是舒服,而且李轻尘更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一种他李轻尘身上所不具备的东西,那便是身为世家子弟,自然而然,由内而外所产生的一种从容感。 也可以说是在很多人眼中的高傲感。 生在世家豪阀之中,自小便不愁吃穿用度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家族底蕴摆在那,数代人积累下来的东西,是无比厚重的,一个人,若是见过了世间一切美丑,那自然就会变得从容,淡定,看待事物,不自觉,便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待一切。 哪怕有一天他们落魄了,可看到旁人的富贵,仍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因为那些,他们都曾经拥有过,这就是世家子弟。 双方对了一个眼神之后,并未说话,因为紧接着林慕白面前的大门便突然一开,那还蹲在楼梯口的客栈老板和伙计们都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楼梯下面。 李轻尘一看,却是那白衣少年出来了,只是这次他换了一套干净些的衣衫,而手里则抓着一套已经破损的衣服,脸部一如既往的精美,却宛如一张毫无生气的油彩画。 在旁人看来,现在的少年与之前好像并无区别,可唯独李轻尘看得出来,少年应当是遇到了困境。 虽同样都是一身白衣,但他和昨天白日里见到的长安司之人身上那套可不一样,那人身上穿的,乃是丝锦所织,白纱轻衫,不但款式精美,上面绣着若隐若现的花纹,而且穿着不重,皮肤与丝绸接触,更是能感受到一种极为舒服的触感。 可那眉心长了一颗美人痣的少年身上穿的,就是坊间百姓身上最普通的那种粗布麻衣,李轻尘甚至怀疑是对方用得太久了,被活生生地洗掉了色,才成了现在这种白得有些奇怪的样子。 况且,对方既然跟他选了同一间客栈,那就足以证明他也是个穷鬼,随身带的包裹又不大,或许拢共就这么两身衣服,结果还被那杨恶虎给弄坏了一套,从李轻尘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抓着衣服的手上提的针线,不过看衣服几处缝补的地方,也知道他的手艺并不好。 “冒昧打扰了阁下休息,是慕白的不是,还请阁下见谅。” 说着,林慕白便朝着对面矮了自己一个头的美少年深深地鞠了一躬,做足了礼数,可就在这时候,后面一个小伙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喊道:“林公子,先前若不是您仗义出手,出面阻止,那小子恐怕早就不行了,您怎。。。。。。” 只是他一番激愤之言尚未说完,便已经被旁边的掌柜给死死地捂上了嘴,然后赶紧招呼着另外一个伙计先把这个拎不清情况的臭小子拖下楼,省得被那出手狠辣的少年给记恨上,也牵连了客栈。 那少年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不但不说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过什么变化,李轻尘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在听,林慕白见状,眉头微蹙,正要再行开口,李轻尘突然在旁边插嘴道:“他不太喜欢与人交流。” 林慕白看了一眼少年那宛如瓷娃娃一般的样子,的确是了无生气,只得先转过头,没有抱拳,而是以读书人的揖礼自报身份道:“长安林慕白。” 李轻尘一抱拳,满身江湖气。 “好说!幽州李轻尘!” 林慕白眉头又是一皱,然后不冷不淡地问道:“李兄与他是同伴?” 李轻尘双手抱胸,倚着门框,看起来完全没个正经样子。 “不是,只不过两个穷鬼凑巧住到了同一个地方罢了,林兄过来,莫不是想劝他搬离此地?” 话音刚落,那单看面目,甚至难辨雌雄的美少年突然说话了,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稳当,但口音听着就不像是大洛王朝的人,说话更是一字一顿,宛如一个正在牙牙学语的婴孩,说句实话,长安城里随便抓一个胡人过来,大洛官话都比他说得更标准。 “不,走。” 林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沉声问道:“阁下可知道你昨晚打死的人是谁?” 说到这,那少年竟然一下子将自己的头抬起,盯向了对方,而这也是李轻尘头一次看到他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愤怒的情绪,在这一刻,他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正在发怒的狼,龇着牙,伸着爪,随时准备出击。 “该,死!” 这一下,就连李轻尘都有些好奇被打死的那胖子到底在旁边屋子做了些什么,竟然可以将这少年激怒成这个样子,但他只是稍做推演,便已经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顿时忍不住在心中暗道,那头肥猪的确是走了这辈子唯一一条死路。 林慕白见状,眉头皱的更深,但依旧耐心解释道:“被你打死的那人,乃是国舅爷十二义子之一,先前找你麻烦的,乃是他的义兄,杨恶虎,你就算打得过他,还有狂龙,幽蛇二人,就算你连,哎,罢了,罢了,我也不再与你这痴儿陈述利害了,我只说一句,这店家只是普通人罢了,可因你之事若开罪了国舅爷,这长安城他们就待不下去了,亏你身为武人,又怎可为了一己私欲,将他人置身险地?” 说着,他不知为何,语气突然变得激动了不少,态度很是强硬地道:“今日,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少年听闻,抓着针线和衣服的手渐渐松开,眼神也变得愈发森冷,李轻尘见形势不妙,暗道别毁了我住的地方,于是赶紧打圆场道:“林兄,还是让我来劝劝他吧,但请林兄静候片刻。” 第二十四章 人心与武道 不等林慕白和对面那眉心长着一颗红色美人痣的白衣少年答应,李轻尘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几乎是半扯着少年的衣服,将他给强行带进了屋子,并且一转身,直接合上了门,将林慕白给关在了外面。 草草一瞥,屋中的陈设与自己那间房别无二致,毕竟是座专给穷人住的小客栈,没那么多花哨的摆设,而事情也的确一如李轻尘刚才猜测的一样,少年摊开放在桌上的行囊里,也就一套换洗的衣衫罢了,看起来比他都要寒酸。 被李轻尘的手接触到肩膀的那一刹那,少年的身子轻轻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要反击,但不知为何,他又将一身的锋芒暂且收了起来,好像一根木头似得,任由对方将自己推进了屋子里。 两人面对面站定之后,李轻尘立马传音道:“我叫李轻尘,幽州人,怎么称呼?” 少年眼中出现了明显的犹豫,但几息之后,便回道:“无,心。” 李轻尘的嘴角露出了一缕很是感慨的笑意。 “无心?人如其名,好名字呀。” 这个名字,让他禁不住有些感伤,因为他曾经何尝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呢,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那他现在应该还在幽州镇武司中浑噩度日吧,就跟那些干爹义父们一样,在那里,蹉跎一辈子,这么说的话,是否要感谢这些事,给了他往前继续走的动力呢? 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些无聊的想法,大概了解对方性子的李轻尘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是来劝你搬走的,因为你我二人,现在应该都算是得罪了那位什么国舅爷了,本来呢,我想着表面与那瘦子换伤之后,还有周旋经营之地,结果没想到你小子直接就将那头肥猪给打死了,当然了,他也的确是该死,只不过,被你连累,我大概也被他们给记恨上了,走呢,是没必要的,人家势力大,手眼通天,不管走去哪儿,我们都是被盯上的,指不定落脚的地方早就有了埋伏,出城那更不可能,没了长安城的规矩,只是给人家送过去杀,留在这,却能受长安司的保护,若那商家实在害怕,我有办法让他们不再叨扰你我,你且宽心。” 自称无心的少年,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眉宇间隐含寂寞的同龄人,竟然忍不住想到了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割肉给自己吃,之后会给自己缝衣服,教授自己武艺,临终前让自己来长安闯荡的老和尚,半晌,才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谢。” 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个字,竟忍不住让李轻尘咧嘴一笑。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便有不同的效果,其他人的谢,未必真心,但眼前少年的谢,一定是发乎真心的,而世上,也再无比真心更能暖人的东西了。 之所以愿意多生枝节,主动结识这位不善言辞的少年郎,除了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绝世天才的潜力以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其实他们二人在这世上,都是很孤独的人吧。 不是所有的鱼都会活在同一片海,世上能找到一位与自己投缘的同伴,不容易。 “衣服就别动了,过了今晚,我带你去买一副新的,之后也好在武道会上露脸不是?” 对于这种事,少年不置可否,或者说他对于这些事根本没有在意和不在意这个说法,他的身世,注定他根本就不懂什么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种道理。 一个人,连与同类进行交流都那么艰难,更别说在乎一些外在的东西了,不过少年不说话,李轻尘却也不以为意,这边安顿好了,便直接推门而出。 林慕白一见他从屋中出来了,虽然刚才屋内毫无动静,但见李轻尘脸上尚未散去的笑意便猜到事情应该是成了,便作揖礼道:“适才在下言语激烈了一些,还请见谅,总之,只要那位少年郎肯搬走,在下愿在长安提供一处清幽的小院给他。” 能做到整个地步,林慕白自感已是仁至义尽了。 却不料,李轻尘竟然摆了摆手,对面的林慕白见状,面色微变,明显是有些恼怒了。 “怎地,难道他还是不愿?” “不。”李轻尘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我不愿罢了,按你所言,都已经得罪了那位国舅爷,长安城里随便怎么搬,有区别么?除非林公子神通广大,能将他送到皇宫或者长安司里去避难,不然留在这,反倒是好一些。” 林慕白一听,脸上顿时也浮现了一缕怒意,一只手已经悄然握上了身旁的剑柄。 “不过嘛。”李轻尘的话锋一转,继续道,“这客栈的店家无非也就是怕殃及池鱼,打坏了东西又无人赔偿罢了,但只要店家肯让他在这里住些时日,中间的一切损失,在下愿意代为承担,劳请林公子叫来那位店家,算个大概的数目,在下今晚即可将银子交付于他,之后店家也无需再过来服侍,想必这样那国舅爷总不至于迁怒他们吧?” “不行!” 林慕白断然拒绝,然后沉声道:“他必须得搬走!” 李轻尘不紧不慢地道:“长安城内不许动武,难道林公子想以武力逼迫他离开?更何况那店家是否愿意你都还没问,为何就如此武断地替他人做决定,如果是店家自己说一定要让他离开,哪怕是付双倍的银子赔偿也不行的话,那他可以走,可现在,我要听店家一句话,还请林公子让开。” 他自然不会被一个神神秘秘的乾三笑给影响,真的信了那人的鬼话,对这被誉为“长安侠骨”的林慕白产生什么先入为主的排斥,相反,他一向喜欢通过自己的观察去得出结论,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但自己亲眼看过,多思多想一遍,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诚然这林慕白表面上所做之事都颇具侠义之气,但细究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李轻尘说话,并无太多的客气,从昨日到今日,自省之后,他已经明白,身为一个武人,就当锐意进取,岂能事事琢磨,步步为营,丢了锐气,反倒不妙。 林慕白的额头那是青筋直跳,显然已经怒极,可正在这时,那位听到楼上动静的店家却突然在背后喊道:“林公子,林公子,您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不过诚如这位小哥所言,咱们开门做生意的,那的确没有赶客人的道理,等下小人便草拟一份清单,客官只要付了钱,想在这住多久都没关系。” 林慕白闻言,忍不住猛地一扭头,看了过去,那店家这才望见他的脸色,顿时吓得一个跟头差点翻下去,最后还是两边的伙计手忙脚乱地扶住了他,才没有酿成一桩祸事。 也正是看到了对面三个普通人眼中对自己的畏惧,林慕白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李轻尘,然后又看向楼梯对面的客栈掌柜与伙计们,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气,道:“也罢,也罢,怎么处理,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本不该管的,不过,李兄如果身上的银两不够,可随时来长乐坊,找我林家支取!” 李轻尘微微一笑,抱拳道:“林公子侠肝义胆,在下深表佩服,如有难处,定然会前去拜访林家,绝不扭捏。” 林慕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多言一句,而是直接一拂袖,干脆利落地转身下楼,客栈的三人贴墙而站,脸上都挂着讪讪的笑容,一边弯腰行礼,口中还不断地在感谢和赔罪,但林慕白却看也没看上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迅速下楼离去了。 看着林慕白下楼离开,三人也没有相送,反倒是等林慕白一走,便赶紧朝着李轻尘深深一鞠躬,脸上都是讨好的笑容,道:“客人,可否与小老儿先行商量赔偿?” 李轻尘心中暗叹,这就是人性啊,哪怕林慕白帮他们止住了一场可能危及整座客栈的危机,可一旦挡了他们挣钱的路子,那就不再是恩人,而是仇人了,相反,自己虽然看着很是穷酸,但自己只需要一说付得起双倍的赔偿,那自己立马就成了大爷,是比林慕白更要亲上百倍的好人了。 人心诡变,就在于此,前一刻的恩人,下一刻的仇人,转换只在瞬息之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很早以前,他便已有此想法,每天看着镇武司的人,劳心劳力,甚至还得付出性命去守护这些愚民,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得到,更对世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裨益。 表面上感恩戴德的百姓,一转头马上就把你忘了,若是因为战斗误伤,让他们有了什么损失,他们不敢对那些闹事的武人说一句话,却敢朝着镇武司大门吐口水表达自己的愤怒,乃至于去衙门哭闹,索要赔偿。 这就是为何他一直对练武这件事提不起劲的原因,因为武人,并不被人间需要。 只不过,当老辛他们战死之后,李轻尘突然明白了,最起码,他活在世上,是被人需要的,这就够了。 第二十五章 风尘烟花地 日落之时,原本不欲与那神秘人乾三笑多产生什么联系的李轻尘,终究还是在穿戴整齐后,出了门。 已经算是来长安的第二天了,可直到这时,李轻尘这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起了这座曾经被他在梦中念叨过很多很多次,但其实从没亲自来过的陌生城市。 只是没有想到,梦中的那座长安城,与眼前真实的长安,实在是太过不一样,也或许梦中的长安,于他而言,早已只是一个特殊的符号罢了,实际上已无所谓是否真的去过。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当自己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已是一个只余下一个名字,其他什么也没有的人。 想到这,其实还是少年的李轻尘便有些难过,因为那个曾经说要攒钱带他来长安找花魁的猴子,曾经给他绘声绘色描绘过长安风貌的老辛,还有脾气最和善,被猴子点评为幽州司闷骚第一的老六,最不喜欢说话的马面,还有那些突然消失,跟他们一样,再没有回来的人,自己的前十五年,到现在,其实什么也没剩下。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多的令人咂舌,繁华,新鲜,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初到长安的人迷醉,沉浸,可李轻尘却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孤独,听着耳边陌生的口音,才方知原来自己已是异乡人了。 果然,自己还是做不了一个真正洒脱,一醉轻王侯,钱财如粪土的江湖人。 思绪太多,对一个武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品质,所以李轻尘突然扬起头,深吸了一口这独属于长安城的空气,顿时就有各种味道互相夹杂着一起涌了过来,浓烈得差点让他呛到。 这才是活着的味道呀! 他一下子睁开眼,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来之前,其实他便已经默默记下了长安城的堪舆图,当然了,那只是一个大概的地形图,毕竟这种京畿重地,绝不可能有完整的地图流落在外,哪怕有那不怕死的商贾偷偷贩卖,但也很难标注全貌,包括一些暗渠,通道等等,不过,哪怕只是一副草图,也足够他找到那间属于长安标志之一的绝妙风月场。 平康坊,雨花河! 神秘人乾三笑所言的桂花坊,便位于这条长安城内远近闻名的河流之中。 不同于一般的城池,那风尘烟花巷都是长在地上,长安作为大洛京城,世上一等一的好地方,其风流自然也远胜其他俗地,长安城内的勾栏与青楼,但凡是数得上号的,都建于此河之上。 曲水流觞,古之风采! 河流两边各有座座奢华的鸾凤楼阁不算,边上停靠的画舫小舟更是一绝,最让人向往的,是因为在这里,什么黄紫公卿都不好使,唯有江湖侠客和享誉长安的大文豪,才最是吃香。 据传要见到那位盛名在外的长安花魁,就必须得是最顶尖的大诗人或是大侠客,不然别说是一亲芳泽了,就连见面都不可能见面,若在画舫文会中被花魁选中,便是身无分文,亦可共度春宵。 而碍于此风评,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花魁换了一位又一位,但故事倒变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么久了,从未见有人在这里仗势欺人的,那不但不能得到女子芳心,只能徒增笑尔罢了。 李轻尘从他人口中知晓了此事后,忍不住在心中念叨道,猴子呀猴子,就算咱们真的一起来了长安城,只怕也见不到传说中的花魁呀,想这长安城,就连风月玩法,也与咱们幽州大不同呢。 远方的落日虽尚有余晖,但在这古来今往第一等的销金窟,风流地,此时竟已见颇具象征意味的红粉灯笼高挂,莺莺燕燕的声音业已响起,或斜倚露台,或穿房过栋,或立于桥上,嬉笑不止。 春风吹拂,毫无冷意,却引得万物萌芽,桃花河畔,随处可见正在谈笑的男人与女人,若是对比那张嘴半口沙的范阳城,长安可谓是人间仙境了,李轻尘如是想到着。 正在他沿着栽种了不少桃树的河畔慢慢向前走时,迎面竟突然有一人主动走来,先是弯腰向其拱手行了个礼,然后才面带笑容地问道:“公子,可是初来?” 李轻尘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为何会这么说,怎地,难不成阁下能记得每天在这里出入的所有人?” 那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小的自然没有那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在这里做仆役多年,锦衣华服见的多了,寻常人哪怕是凑也得凑上一身才敢来此,像公子这样一身布衣青衫过来的,的确很是稀罕,故而有此一问。” 李轻尘点了点头,也没否认什么,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问道:“不瞒小哥,在下的确是第一次来这繁盛地儿,倒让小哥见笑了,劳烦问小哥一个问题,不知这桂花坊,该往何处走?” 那人原本正要摆手说“哪里的话”,听到李轻尘提及桂花坊,赶紧一拂袖,行了个大礼,道:“是李轻尘李公子吧,主子特意叫小的来接公子过去哩,还请公子随小的这边请。” 李轻尘刚要开口细问,却又马上将话又给咽了下去,暗道这乾三笑倒是有些意思,便默默地随着此人一起往里走,一路所见,尽是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的奇景,甚至让李轻尘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 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哪怕见惯了生死,也依然会在这种地方败下阵来,这并不奇怪,尤其长安百姓受那些西域胡人的影响很多,风气远比大洛其他地方的人开放,在这种风月场那更是玩的比一般人要开,每年科举的时候,外乡士子到了这里连道都走不动的,大有人在,这甚至都形成了平康坊的一种奇景。 与此同时,走在前面领路的那小厮还不忘给后面的李轻尘沿途介绍了起来。 “雨花河,落雨成花,因而得名,平康坊乃长安城中第一风流地,而雨花河便是风流中的风流,河中的舟子是一大特色,公子且看,但凡是边上挂着红灯笼的,便是今晚还未接客的,若是灯笼被人取下了,便是已经有人了,哪怕还未驶离岸边,外人也不能随意进出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小厮的语气都有了一些波动。 “好教公子了解,流落于此的,都是朝廷教坊司送来的女子,都是被家族牵连落难,往日不定是什么身份呢,为了区分她们,才不与旁边的勾栏一起,各中滋味,公子若有兴趣,小人可带公子细加了解,当然了,咱们桂花坊虽不算最好的,可也担得上雨花河探花郎之名,决不至于让公子败兴而归。” 其实有句话他没说,朝廷让她们这些被父亲,丈夫牵连的可怜人世代居于水上,难道真就是什么潇洒快活的事么,说到底,她们就是那无根浮萍,只能随波浮沉,一生困守这咫尺之地,甚至还不如外面的姑娘,最起码,她们活着还有盼头,有一天兴许还有被赎身的可能。 李轻尘道:“你家主子就是乾三笑?看不出来,这人竟还是个喜欢风尘地的主儿,老实讲,在下对这种事兴致缺缺,不过以前倒是有个朋友一直说要带我来这里潇洒快活,只可惜一直到他死了,都没能带我一起,走一趟长安。” 提及乾三笑,前面那人倒是不说话了,只是随便宽慰了李轻尘几句而已,为尊者讳的道理,其实李轻尘也懂,故而没有再多问,而是跟着对方默默地走到了一处两层高,装饰极为典雅,处处可见细心布置,刻满了桂花模样的画舫门口停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那人一扭头,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邀请道:“公子,请进吧。” 李轻尘正欲踏入,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跑出了一个穿着绸缎坎肩的少年,上去一把就推开了那小厮,然后有些愠怒道:“小爷我今早便差人来问了,你们桂花坊不是说今晚不开张么,怎地,原是骗小爷我的?” 那小厮被推了一把险些直接坠入河中,还是旁边的李轻尘拉了一把才将其给拉了回来,顾不得道谢,那小厮赶忙对那少年拱手致歉道:“哎哟,裴少爷,真不是骗您,只是主子今晚要宴客,这是数日前便定下来的,还望裴少爷担待,明儿再来吧。” 那裴姓少年一指旁边,满脸骄横地道:“那可真是不巧,小爷我今儿也要宴客,我只说这一遍,你可别让小爷我失了面子,不然后果你清楚。” 李轻尘转头看去,却见在那少年的身后,落后半步的距离,还站着一人,生得一副好面孔,一席长衫,风姿不凡,此刻插嘴道:“裴兄,你不是说往日你是这里的常客吗,还说那桂花娘早已倾心于你,如何让这小子截了胡?” 那小厮正待解释李轻尘只是客人,那裴姓少年转头看向李轻尘,立马寒声呵斥道:“小子,识相的,赶紧滚!” 第二十六章 规矩第一大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雨花近酒家。 不知何时,远方的红日已经渐渐地落下了帷幕,一轮皎洁的明月悄然上升,于不经意间,牢牢地占据了夜幕中最显眼的位置。 月色下,长安城内人尽皆知的逍遥地儿,平康坊雨花河的河畔灯火通明,不知有多少小舟画舫正荡漾其中,莺歌燕舞,共造人间极乐。 唱曲儿声,奏乐声,过了今夜,便已无所谓明日的畅快笑声,三五知己并排坐的豪迈饮酒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共同绘出了这人间最真实的画卷。 只不过,在一处前后都洒满了桂花花瓣,装饰极为典雅的两层高画舫的登船入口处,却是正在发生一件极不愉快的事。 虽然时常来此烟花繁盛之地作乐消遣的,都是自诩风流,懂那风花雪月的“真君子”,一般来说,是不会故意惹是生非的,但时常也会发生一些因为争风吃醋所导致的明争暗斗,这倒也正常,只是真正出了人命官司的,倒是未曾有过。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总是不会少,这当然不是女人的错,恰恰相反,这正是男人的劣根性。 那裴姓少年瞧着年岁不大,但眉宇之间,却满是张扬与跋扈之色,显然是出身显贵,哪怕在这遍地都是贵人的长安城,也敢如此嚣张行事,这是料定了一般人不敢触他的霉头。 他没有遮遮掩掩,出言呵斥李轻尘,这声音不小,一下子就引得不少人看了过来。 长安百姓,最喜看这种热闹,当下很多人好像已经认出了裴姓少年这边的两人,都在与身旁的女伴或是朋友指指点点,互相给不认识的介绍着,显然,这二人的确是有那么几分背景的。 更多的人在从他人口中了解了情况之后,则都是看向了站在少年对面,一身朴素青衫的李轻尘,一个个的,不是面露鄙夷,就是带着那么一丝同情,不住叹息。 鄙夷当然会有,毕竟都来了这种地方了,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凑钱也得给自己置办一身好行头才对,所谓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门面都不肯打点好,又如何能得到他人的尊重呢? 并非是势利眼,因为你本可以不来,可既然耐不住寂寞来了,那就得玩得起,这就叫规矩,长安平康坊百年盛名,可像李轻尘这样穿着如此朴素进来的,的确是不多。 尤其是这少年走的,竟然还是平康坊内最金贵的雨花河一带,这就更让人鄙夷了,觉得这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莫不是因为皮囊长相好一些,便连这种钱都可以省了,那可太小瞧他们长安城的姑娘了。 同情自然也有同情,因为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挑事的这两人,再看看李轻尘的装束,便下意识觉得这小子要被这俩人给欺负了。 同情弱者,乃是人性,哪怕那只是表面上的强弱。 李轻尘在心中暗道一声麻烦,他此行从幽州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这时候因为这种无聊的东西横生枝节,的确是有些可恶,若非这乾三笑确实有几分本事,或许可以从他这里探听到一些他需要的情报,他是绝不愿出来的。 他讨厌麻烦,可麻烦偏偏还是找上了他。 那裴姓少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怕了,便又得意洋洋,好似赏赐一样地说道:“怎地,看不起我?算了,小爷也不想坏了这平康坊的规矩,文斗还是武斗,你选一个便是,小爷若是输了,马上离开这里,而且事后也绝不会找你的麻烦,这一点,我用我裴家的信誉担保!” 一番话,说的他自己都心潮澎湃,暗道自己这可不算什么仗势欺人,相反,这才叫真汉子,便是让周围那些漂亮姐姐瞧见了,也得在心中为自己叫一声好才对! 旁边那来自桂花坊的小厮还想劝,然而李轻尘却已经自顾自地抬步往里走了,同时冷冰冰地道:“我为何要选?请我来的,是此地的主人,你若有怨,找他便是,为何找我?” 那裴姓少年原本还在自得于自己这一番话说的漂亮,冷不丁一转眼对方竟然已经在往里走了,那样子,简直就是在无视自己,少年心气一上来,怒火冲天,抬手便向李轻尘的肩头抓去,同时大喊道:“不懂规矩的泥腿子!给我滚出去!” 李轻尘突闻背后劲风呼啸,眉头微皱,正欲闪躲,面前的帷帐后面,竟突然有女子柔弱的声音响起。 “裴少爷,奴家今天宴客,还请裴少爷能给奴家一个面子,切勿伤了和气,等明日裴少爷过来,奴家再亲自给裴少爷赔罪。” 裴姓少年面色一变,昔日的“好姐姐”早丢去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对方怎么可以让这小子进去,而逼他离开,自小就没几个人敢对他说个“不”字,娇生惯养长大的少年郎这一肚子火烧起来,嘴上自然极不客气了。 “可笑!你不过区区一个娼妓,下流胚子,也配在我的面前谈条件么?我今儿就要进,你若敢拦,我保你桂花坊今夜便沉在这雨花河底!” 一番话,骂的难听,威胁的更是骇人,听得不少人都很是不满,有那胆子大的,带头嘘声,明显对少年这不懂事的霸道行径极为厌恶,就算原本不想惹麻烦的,但看着身边女子因为同病相怜而感伤,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忍不住起哄了。 一下子,雨花河畔,少年竟是激起了众怒。 近处一座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简直跟神仙地一样的豪华楼阁往外延伸出的一处大露台上,突然有人喊道:“裴家小子,人家姑娘既然都已经说了今日有约,你为何又要苦苦相逼?这风月之地,是大家寻开心的地方,还是少一些不愉快为好,你说呢?” 那裴姓少年一扭头,看向了背后的大露台处,却见侧卧着一个留着八字胡,轮廓硬朗,身穿红色袍子的中年男人,哪怕穿着一身便装,依然贵气逼人,在他两边,皆是一位位身着各色轻纱,全身肌肤若隐若现的美人,有在帮他斟酒的,有捶腿的,还有揉肩的,各司其职,竟是看也不看底下的闹剧。 那少年听见有人竟然敢教训他,正欲发怒,后面那位煽风点火的家伙突然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低下头,小声耳语了一番,后者的怒气渐消,再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愤怒变成了些许的不满和忌惮,后面那人这才朗声道:“不知您在此,扰了您的雅兴,是两位晚辈的不是,请您原谅,我二人这便离去。” 说罢,他朝着露台上的人深深鞠躬,长揖及地,态度显得十分恭敬,与前后有天壤之别。 长安就是这种地方,在这里,除非你是当朝天子,不然就永远不会缺比你更有权势的人让你低头。 裴家,乃长安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这裴姓少年,更是主家的孩子,地位很不一般,而一直站在他背后的青年,则来自四大家族之一的顾家,但哪怕两人结伴,在看到了这个中年汉子之后,也只能乖乖认输。 男人姿势都懒得变一下,依旧不咸不淡地道:“此处,只谈风花雪月,无有身份高低,记住了,让你服软的,不是我,而是这里的规矩,假使有一天换一个人来说跟我一样的话,尔等也得退。” 那裴姓少年一听,顿时面露凶意,显然很是不满对方得寸进尺的举动,可又被后面的人拉了一下,那人倒是能屈能伸,比他要大方多了,听罢赶紧继续行礼,喊道:“学生受教!” 说完,便扯着那很是不忿的裴姓少年一起离开了,李轻尘看向那位高居露台,仗义执言,帮自己解围的中年男子,亦是恭敬地一抱拳,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端起手中的酒碗,遥遥一抬,便算作回应了。 正在这时,一直躲在桂花坊中,没有登岸,应当是这处桂花坊坊主,而非一般侍女的女子轻声喊道:“公子,快随奴家进来吧。” 李轻尘转过身,大大方方地掀开帷幔,却见面前正站着一位女子,蒙着面纱,只留出一双生得极好看的桃花眼,四周略带粉晕,水光起伏,柔情百转,就这么一刹那,就连李轻尘都有些痴了。 单凭这一对眼睛,就足以夺去无数男人的心肝,无怪外面那小厮说什么在这条雨花河上,他们也算是前三甲的画舫了,这句话,的确没有任何吹嘘的成分。 互相打量了这么一息,对方便带着李轻尘直接往里走了,中间没有太多的言语。 一路所见,这小舟子内果然是别有洞天,虽然的确比陆上的宅子窄了一些,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缺,而且走在船上,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李轻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的,当然,他现在既无心情看这些玩意儿,也完全勾不起他的兴趣。 到了二楼,四周帷帐挂着,将里面的情况遮得严严实实,就连有几个人都看不清楚,只是偶尔有风漏进来,掀起一点,或能从缝隙中窥探一二。 桌上摆的东西不多,一壶桂花坊出了名的桂花酿,三盘菜,一道桂花醉鸡,一道春桂炖鱼,一道桂香莲藕,都是别处难寻的滋味,个中秘方,尽是桂花坊的小娘子独有。 看到这三道菜,李轻尘的心情才总算是好了一些,再看对面那个依旧覆盖着面具的神秘人乾三笑,顿时也顺眼多了,便试探道:“乾兄,不揭面具,如何食此佳肴呢?” 对面戴着鬼脸面具,身穿一件宽袖大袍的乾三笑,声音依旧还是那么混混沌沌,听不出男女,偏生每个字又能听得清清楚楚,不至于让人听不明白,这就要些功夫了。 “桌上的酒菜都是为李兄准备的,若公子觉得一人食用太过无趣的话,虞蟾,快些过来陪公子一起。” 第二十七章 沧海变桑田 桂花坊的二层,哪怕不算往外延伸出去,可以用作观景的露台,只说里屋都不小,哪怕四周各种装饰布置一样不缺,并且还在中央放了一张摆放了酒菜的桌子,但两三人待在这里,竟还显得有些空旷。 余光瞥见那位生了一对桃花眼的虞蟾姑娘真要坐到自己身边作陪,李轻尘赶紧一抬手,语气平淡地拒绝道:“不必了。” 说罢,他便自然地将摆在自己手边的,如琥珀一样颜色的象牙骨筷子拿起,伸手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清香的鱼肉,又将两边蘸足了料汁,这才一下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一直等李轻尘将鱼肉放入嘴中已经嚼动了几下后,坐在对面,看着就好像一尊高居神坛的黑白泥像一般,一动不动的乾三笑这才道:“李兄不怕有毒?” 李轻尘喉头微动,咽下了嘴里的鱼肉,然后笑着道:“很小的时候,我便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来长安一趟,将那些只听过,却从没见过的美味佳肴全都吃上一遍,那才算不枉此生,滋味如此奇特的鱼肉,就算真有毒,我也认了。” 乾三笑听罢,没有在这种无聊的玩笑话上多做试探,而是岔开了话题,问道:“李兄真是幽州人?” 李轻尘手上原本还在夹那桂花糖心莲藕的筷子突然一停,然后道:“自小便在幽州长大。” 乾三笑双手拢于袖中,又问道:“那李兄来长安,参加这大洛武道会,所为何?” 李轻尘眉头微蹙,略一沉吟,半真半假地道:“出来走江湖的,总想给世人留下一个名字,如此而已。” 乾三笑将身子微微前倾,缓缓地道:“真就如此简单么?这次武道会,乃是新帝登基后,朝廷举办的第一届,为彰显大洛的雄厚国力,扎实底蕴,奖励设置得极为丰厚,包括国库典藏的丹药,武库里收藏的各家绝学秘籍,乃至于一些神兵利器,李兄对这些,就没有一点想法?” 李轻尘放下价值不菲的象牙筷,随手把玩着一个在灯光下看着玲珑剔透,杯壁上的游鱼就仿佛活了一样的小巧酒杯,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 “能拿到手的好东西,我自然也不会拒绝。” 只听乾三笑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跟聪明人聊生意,唯一的坏处就在于此了,罢了,罢了,在下便直说了吧,在下能够帮助李兄打进武道会前十,只不过,之后在下也需要李兄帮忙为在下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轻尘听罢,有些惊讶地道:“前十?” 乾三笑抽出了两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侃侃而谈道:“诚然,以李兄逼退灵猴的实力,起码也得是一位五品入境的内家高手,但在这汇聚了天下英才的大洛武道会上,请恕在下直言,李兄的实力,还是稍有欠缺,李兄切勿生气,请听在下为李兄一一道来。” “先说说李兄才接触过的国舅爷府上吧,这位大洛新晋权贵一共收养有十二位螟蛉义子,皆以地支之数作为代号,个个身怀绝技,远非常人可比!” “打先一位,号为狂龙,在悬镜司天地人三榜之一的人榜上排名第四,此榜记录天下弱冠之龄武人中的最强者,上榜的一共有二十人,此人位列第四,却并不委屈,因为排在他前面的三人,个个都是世所公认,得承天地武运的绝世天才!” “一位,是那脚踩龟蛇,自那天榜刚开,便牢牢占据前二,再没下去过的真武殿主所收之义子,一位,是那号称手握十方雷电,与真武殿主有一二之争的洛阳武神的亲孙子,至于第三位,虽然来历和战绩都极为神秘,就连悬镜司都语焉不详,不过他们既然都这么排了,那自然其道理。” “据在下所知,前两个,是绝不会来参加这大洛武道会的,而那最神秘的第三个若是来了,李兄就更无机会,这并非是在下看轻李兄,仅就现在在下所了解的讯息来说,李兄就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就先说那狂龙,五品大成的修为,虽然从未在外显露过其所拥有的天赐武命,但能够力压恶虎,他就一定还藏有杀招,面对此人,李兄觉得自己有胜算么?” 李轻尘无需权衡计算双方的实力,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无。” 不是自谦,因为武人之间,尤其是中三品和上三品,哪怕双方只是一个小境界的差距,那也是天壤之别。 武人走的路,最是取不得巧,那都是靠着努力,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同样是五品,但入境和大成就是两个概念,毕竟同样都是在努力修行,同样也都是少年英才,彼此间的丹田气府先天差距也不大,凭什么人家强你一个境界都一定打不过你? 在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越品败敌,要想胜过比自己更强的人,就必须得是一样一样的小优势累加起来,才能盖住中间那个大劣势,这才是真正的公理! 乾三笑对这个直白的答案毫不惊讶,应该说,如果李轻尘真就自不量力地说自己一定可以赢,那这场生意也不用再多谈了,一顿酒水钱,就当全倒进了雨花河中。 世上有一种人,决不能跟他们一起做事情,那就是自不量力的人! 妄自菲薄,不够自信,或许会让人错过一些本该属于他们的机会,但最起码,妄自菲薄的人不会轻易犯错,可自不量力的就不同了,他们向来都不仅仅只把自己拖入深渊之中。 得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乾三笑继续说道:“这狂龙,就得占据一个位置,而那十二螟蛉义子中,此次还有三人也参加了武道会,一位是足以与那恶虎匹敌的幽蛇,另外一位,是擅长圆光之术的卯兔,还有一位,更是连狂龙都会觉得棘手的金牛,如果李兄不幸对上了这四个人,且不说李兄的实力是否能赢,就算是赢了,那也相当于把国舅爷会得罪死了,这长安虽大,却难有李兄的容身之地。” “说到这,那这十人席位便已去其四,而第五人,同样也是这次武魁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在人榜之上排名第六,乃是长安武督的女儿,其实力,在下以为,应当还要在另外三位义子之上!” “至于第六人,是那位长安林家的林慕白,第七人,乃是裴家的一位小霸王,也是刚才底下那小子的亲哥哥,剩下三个席位,朝廷历来都会划给交好的番邦胡人以做安慰,所以李兄以为,你能抢谁的位置?” 还不等李轻尘做出回答,乾三笑便又说道:“大洛国祚绵延,已有一百五十余年,万事万物都在变,这武道会也早已没了为大洛筛选天下人才的初衷,这些所谓位置的排列,后面都有各方家族,权贵在出力,牵扯极大,寻常武人根本就不敢,也不能让他们定下的位置出问题,因为只要入了前十,便可以自由选择加入大洛兵部,刑部乃至于镇武司衙门,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也不用在下多解释什么,李兄自然就会明白。” 李轻尘当然明白,因为类似的话,幽州司那些人,也曾说过。 这就跟科举取士是一个道理,寻常人家就算是侥幸得了状元又如何,若是没有靠山,外派几年后,没多久就会被官场和皇上遗忘,试问这历朝历代执掌权宰之人,又有几个是状元郎出身,更何况,想得状元郎,光靠文采,够么? 到了这更看重个人实力的武道会其实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这背后也早已不单纯了,因为排名所代表的意义太大,各大势力早就在暗地里瓜分完毕了,完全轮不到他们这些在野的武人来崭露头角。 或许有人会说,这跟科举可不一样,只要你实力够强,考官又不可能颠倒黑白,或是让人直接冒名顶替,但别忘了,这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本身就是制定种种规矩的人,只要他们想,他们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改掉规矩。 更何况在这座暗流汹涌的长安城,他们想要弄死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不用多的,只需要派出一位上三品的武人,便足以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了。 李轻尘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道理,同时因为一件事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竟然不知道悬镜司还在做这什么天地人三榜,好在他前十多年疲懒,六品修为想来在人榜上是完全不入流的,再加上幽州司应该特意帮自己遮掩过,不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用着本名来长安,简直就是找死,试想那些曾以阴谋抹去了他们存在的人如果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并且到了长安,那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他呢? 可悲的是,这武道会竟然也不单纯了,可若不在上面崭露头角,挤进前十的话,他又该如何加入长安司,又如何去查清当初事情的真相呢? 放眼望去,这偌大的长安城,却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啊! 想到这,他总算是对乾三笑刚才的话多了几分兴趣,这是他头一次主动询问对方:“你保我进前十,那取代的,又是谁的位置呢?” 第二十八章 谈谈生意经 长安城平康坊中的雨花河上,咋一看,好似那一条条小舟画舫上全无动静,但若是仔细听,四下各处却又皆有一阵阵靡靡之音传出,勾人心扉,撩人心弦,让人神魂颠倒,止不住地沿着栽种了不少桃树的河畔往里走。 只怕谁都想不到,在这雨花河上排名前三甲的桂花坊的二楼处,竟有两人丝毫不谈那风花雪月,男女大爱,竟只关心那打打杀杀,武人之争。 乾三笑说话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模模糊糊,完全听不出男女,但语气却是极为诚恳,这也是李轻尘愿意与之聊下去的原因之一,这种人虽然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但最起码,聊生意的态度,还是极好的。 “首先须教李兄明白,在下的一切保证,那都是建立在李兄本身的实力之上,如果说李兄完全没有位列前十的资格,那在下也没办法帮李兄偷天换日,这也正是为何在下愿意主动接触李兄,并且找李兄商量的原因。” 的确,谁也没办法在这么几天之内,就帮助一个纯粹的废物战胜那些自幼便努力打熬自己,既有天赋,又有毅力的少年天才,但凡能做到这种事的,只能是那些高坐云端,俯瞰人间的真神了。 李轻尘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因为从乾三笑的嘴里,他没有听出太多的欺骗,对方一直都没有说什么大话,相反,乾三笑一直都在试着以最中肯的角度去分析,这让他很欣赏此人做事的态度,故而才继续追问道:“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这次,乾三笑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正面回答他人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一件貌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李兄,请允许在下先问你一个问题,李兄觉得,在这世上,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够说是最有用的,同时也是对人最忠诚,永远也不会背叛的?” 李轻尘有些不明其意,便只能皱着眉头,默默地思考,乾三笑见状,也不等他多想,便自问自答道:“答案是钱!人活在这世上,就没有一天不需要花钱的,而钱,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那都是绝对的硬通货,它可以买来天底下任何一件东西,忠诚,信仰,爱情,快乐,一切的一切,只要你想,并且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做到,天底下也唯有银子这一件东西,是从不会背叛主人的。” 李轻尘这次是真的没想到,乾三笑这神秘人所追求的,竟然就是这种俗气而且无趣的东西,因为在他们武人看来,只要我愿意,银子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 就说他李轻尘,这五品入境的修为,就已经够他吃一辈子了,打马出了长安,找一处地方小城,寻一个做生意的富商,做他贴身护卫,那一切吃穿用度便都不需要愁。 钱,对他们这些身怀绝技的武人来说,的确也重要,但真没那么重要。 乾三笑没管李轻尘心里在想些什么,而是继续说道:“李兄可知长安城内,哪两处地方的人最多么,在下告诉你,一处就是这风月场,烟花地,而另外一处,就是赌坊!因为大洛武道会而延伸出的赌坊产业,李兄又知道有多少么?” 这是头一次,李轻尘竟然能够从乾三笑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狂热的味道。 “上一次武道会决赛的时候,光这一场,仅仅长安城内这帮人投注下去的金额,加起来便足以买下大半个长安城!”乾三笑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明明隔着一层面具,李轻尘却依然觉得对方的两只眼睛正在里面牢牢地盯着自己,瞳孔之中,满是热络的光芒,“在下的条件就是,这一次,由在下为你造势,而在最关键的时候,只需要你配合在下演一场戏,如此而已!” 李轻尘听明白了,原来此人之所以会找上自己,一是因为自己是个初到长安城的无名之辈,赔率一开始一定会很低,二是因为自己展现出来的实力的确不错。 与灵猴换伤,那最起码也有五品,而这也是一个必须要达到的水准,毕竟乾三笑无法在背后操纵一切,到时候但凡对阵双方有一个不愿意屈从背后的规矩,而乾三笑自己安排的人又无法完成实力上的绝对碾压,保证获胜的话,那在不可能保证战局走向的情况下,自然也就不敢下注了。 “怎么样?李兄,你与我,各取所需,我要钱,你要名,没了我,李兄虽强,但这对阵的名单顺序可是打一轮公布一轮,一旦有人发现李兄成了他们的威胁,他们可是不会介意用任何卑鄙的手段拦下李兄的。” 李轻尘面色不变,依然淡淡地问道:“哦?那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我进前十呢?难不成,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乾三笑摇了摇头,解释道:“很简单,首先,因为这背后牵扯的巨大利益,我可以保证让李兄不会提前遇到刚才我所提到的那些人,而中间李兄所遇见的一切对手所擅长的绝学,包括觉醒了何种天赐武命,乃至于出身,喜好,为人,一切的一切,在下都可以提前打探出来,并且告之李兄,到时候只需要李兄你提前布置好战术针对,又何愁不能赢呢,难道李兄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的确,如果真如乾三笑所言,李轻尘敢担保自己可以轻易地战胜很多或许本来非常棘手的人物。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可是兵家老祖的原话,无论在擂台上,还是在战场上,如果能将对手了解的极为透彻,连对方的性情都计算在内,步步为营,那即使对方再强,在你的面前,也同样不堪一击。 李轻尘却还是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又问道:“一场,有多少?” 乾三笑愣了一下,许是没想过李轻尘竟然对这件事也感兴趣,不过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就得看在下如何为李兄造势了,李兄如此实力竟然未入人榜,这对我们就极为有利,从第一场开始,在下便会不断地安排既有实力,也有名气的高手与李兄对决,请李兄务必得胜得艰难一些,这样,就能压下赔率,直到再也压不住的时候,在下会加一把火,让其一路高涨,直至最后,大戏的到来。” “老实说,不瞒李兄,钱肯定不算少,哪怕只是武道会最开始的入围,诸家公子也会入局下注,这是长安人的习惯,虽不至于场场一掷千金,但在他们看来如果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也不会吝啬。” 听到这,李轻尘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起头,盯着对方,说道:“难道长安就只有一位乾三笑么?入局的,难道就只有一个李轻尘么?你又如何保证自己不是被别人给算计了呢?” 他自小便想通过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也别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但凡自己能想到的,别人就一定想得到,如此做任何事,都比别人再多想几层,才能保证不会吃大亏。 这乾三笑虽然不知何来历,而且言之凿凿似乎连对战顺序都可以小幅度操纵,可其他人呢,最简单的,国舅府呢,他们的势力只会更大,况且在夺武魁的同时,赚上一笔,难道不行么,谁又会嫌钱多? “所以这才是在下选中李兄的原因呀!”乾三笑抖了抖身上宽大的黑袍,拱手道,“这一切,都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之上,在下自认为在下的眼光不输任何人,在下既然认为李兄有进前十的实力,便敢押宝赌上一次,而且在下也可以给李兄做个担保,只要事成,在下便会赠予李兄一份厚实的大礼,这做生意的,任何道义都可以不顾,唯独这诚信二字,必须坚守,这可是咱们商家的老祖宗说的,在下自然不会违背,还请李兄放心,既对自己有信心,也对在下有信心。” 李轻尘霍然站起身来,一边抱拳,一边朗声道:“我,相信阁下。” 乾三笑直起身子,趁机邀请道:“还有一事,李兄所居那处客栈实在是太过偏僻,出了那等事之后,便等于已经被国舅爷府给盯上了,住在那,一旦被围,只怕长安司的人都来不及相救,李兄何不搬来此处画廊暂居,只要李兄肯退这一步,那帮人,也不会如何为难李兄。”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而且平康坊这边人多眼杂,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又在水上,国舅爷的人就算想针对他,都难下手,何况看乾三笑这意思,搬来这里,这船上的女人也一应交给他,这等美事,几个男人会拒绝? 然而,让乾三笑万万想不到的是,他李轻尘就是少数人中的少数人。 “不了,你也知道我们幽州人,睡惯了那种硬木的床,这等逍遥地儿,实在不适合我,我得走了。” 乾三笑一听,知道对方这是委婉的推脱之词,也就没有继续坚持,暗道许是这小子还不信任自己,也就作罢了,却没想,李轻尘竟然又大大方方地道:“劳烦拿几个食盒来,刚才光说话去了,东西还没吃,别浪费了,我现在走,应该刚刚好,若是再晚一些,路上赶上宵禁巡城的队伍,我一个外地人,就说不清了。” 在这种地方,从未听过有人会将没吃完的剩菜带回去的,这么一提,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但那生得一对极好看的桃花眼的虞蟾姑娘竟然不等乾三笑下令,便真就默默地从旁边取来了食盒。 这应该就是她姑娘家自己平日里用的,毕竟她们这些人,规矩所限,离不得这平康坊,想吃什么外面的好东西,就只能差下人去用食盒装了带回来,故而盒子看起来极为秀气,上面甚至还有姑娘家才喜欢的花瓣雕图。 李轻尘对此倒也不介意,趁着虞蟾在那边装食物的同时,朝着乾三笑又道:“劳烦,在下穷苦出身,手头紧,提前支取一些银两,到时候从我的那一份里扣除便是。” 第二十九章 武道会开幕 每三年一度的大洛武道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作为大洛新帝登基之后,朝廷所举办的第一届武道会,这场彰显大洛国运的武人盛会,不仅是让长安城内的人非常关注,更是已经凝聚了天下武人的目光! 大洛王朝风气开放,自武道会创立伊始,太祖皇帝便定下了不可更改的规矩,无论是大洛本国人,还是那些来自西域的番邦胡人,周围各岛国之人,甚至于敌国的年轻武人,都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来,大洛朝廷绝不会为难你一丝一毫。 只要自觉有实力,并且年纪在弱冠以下者,皆可参与到这场独属于少年武人的盛会之中! 历史为证,但凡在这场盛会上崭露头角的年轻俊才,只要不中途夭折,都必定会有着极其光明的前途,哪怕是名义上的外人,毕竟,在大洛为官的胡人和岛国人,在过去一百余年的历史中,可不在少数。 更曾有那胡人少年,步步登高,与中原的同龄人在战斗中一起成长,最终为己方部落带回了数部武典秘籍,传为一时美谈! 兼容并包,方显大国气象,而这,也正是大洛王朝的气度! 只不过,每当到了这个时候,也正是长安镇武司中人最忙的时间,因为眼下整个长安的安全问题,包括这些少年英才之间的胜负评判,都需要由镇武司之人进行操持打理。 即使是已经数次扩建的长安城中,一旦到了这个时候,也依旧变得人满为患,就算有专门司职情报收集,暗中观察的悬镜司与城中的驻军,号称武人克星的玄甲军帮助,他们也依然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哪怕是历史传承最为悠久,好手也是最多的长安镇武司,依然会选择在这时候召集齐散布在京畿道各处正执行任务的人手,先赶回长安,主持武道会,维护长安的和平。 任凭外面群魔乱舞,总之,这方寸之地,绝不能出乱子。 --------- 大洛武道会所用的城中演武场,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从第一届大洛武道会开始,直到到现在,哪怕长安城曾经历了数次扩建,就连皇宫要地都有改动,可唯独这里,从未有过变更,一百五十年前太祖皇帝在这里神采飞扬地宣布第一届大洛武道会开始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在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之中,共有四位,是武人出身,而他们,也是大洛最让人恐惧的长安玄甲军最初的四位名义上的统领,他们的雕像,已屹立在这处演武场四方一百五十年,任凭风吹雨打,岁月侵蚀,却不改威武霸道的面目分毫! 当年那位塑造他们雕像的匠人亦不知究竟是鲁班下凡,还是公输转世,因为这四尊雕像已不能简单到可以用栩栩如生四个字去形容。 曾有人说,世上没有时间抹不去的东西,但在历经了一百五十年的岁月消磨后,这些雕像上,竟还有当年四位神将的战意附着其上,寻常武人见了,便会自然而然地低头,完全不敢直视其面目,宛如现在正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尊雕像,而正是当年那四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本人。 这就是大洛的底蕴。 但让人无比失望的是,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似乎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就连那位文韬武略,具是天下地一等的太祖皇帝的后人,如今的皇帝陛下,竟没有出现,一切的开场仪式都让长安镇武司的人代为操持,只是在点将台上摆了一张奢华的金色龙椅,如此,便算作已经到场了。 当然了,长安人对这件事其实早已有了预料,毕竟他们的这位陛下,其实只在继承大统之后的头一个月勤勉了一会儿,自那位据传是狐媚化身的贵妃娘娘入宫之后,便连百官都不得见了,更别说这些臭气烘烘,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了,想要见到天子真容,不是宦官,就得是佞臣了。 ----------- 长安司的武服其实很是威武,黑衫白裤,寓意黑白分明,正中央绣着镇武司标志性的张嘴兽头,将一个硕大的武字给牢牢地咬在口中,此为镇武之意,除此之外,没有配发任何制式的铠甲,兵器,或是暗器等等。 且不说他们这些能够加入长安司的武人都是高手,每人根据所修习的绝学不同,所需要的兵器种类都不一样,就单说这世间的兵器,与长安武库中储存的那些绝学秘籍一样,共分天地玄黄四个品级,而其中最下品的黄级,也就是平时一般人所用的兵器,在面对一个中三品武人的时候,跟没有是没太大区别的,武人体内的真气便足以直接将其震碎。 当然了,这武人真气自然也有强弱厚薄之分,哪怕只是黄级的兵器,可一旦数量太多,或是使用者的力量太大,自然也会让武人出现力有未逮的情况。 就比如这长安的玄甲军之所以让这些身怀绝技的武人都感到恐惧,不光是因为这些士兵们所用的兵刃铠甲都已经达到了黄级最顶尖的水准,更因为这些士兵们久经训练,不但悍不畏死,而且配合得当,又有跟武人直接战斗的经验,一轮接着一轮地涌上去,绝不会给武人喘息的机会,一旦一口真气上不来,便会被伤,乃至于直接身死。 对于大多数武人来说,肉身,自然无法跟兵刃相提并论,就算是空手接白刃,也需要把握时机,运用巧劲,直接以肉身硬抗钢铁,自然是吃亏的。 一百五十年过去之后,其实现在看来有些粗糙的点将台上的第一层,站有整整八位身穿镇武司标志性武服的武人,而其中有三个,李轻尘都见过。 一位,是那初见之时身穿白衣的剑客裴旻,依然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但依旧腰悬宝剑,目光无比冷峻,左右横扫,便似有两道无形的犀利剑气刮过来。 一位,是那金发少女黛芙妮娜,她的武服做了改动,要更加凸显女子身材,尤其是像她这样火辣的异域女子,更是看得底下不少初出茅庐的年轻武者心潮澎湃,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加入长安司,将来一亲芳泽,抱得美人归。 黛芙妮娜所使的武器甚为奇特,在她纤长的左手臂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圆形小盾牌,上面还绘有一只生有九头的黑色大蛇,盘绕其上,好似活物一般。 她的另外一只手上,则握着一杆黑色的,看起来就像是用石头打造,杆子表面甚至有些凹凸不平的西域长矛。 这杆长矛的奇妙之处在于,哪怕金发少女是一副随便用手抓着,看起来非常轻松的样子,但外人却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可怕的重量,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兵利器,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品的。 另外还有一位,就是带自己去摸骨的老王了,他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当然了,李轻尘这个目击者最清楚,只要他愿意,下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孔雀开屏”的奇景。 八人之中,就属他站的姿势最为懒散,也最靠边上,李轻尘甚至眼尖地在他的上衣衣角处看到了一小块油渍,只见他一只手端在胸前,另外一只手已经堂而皇之地伸进了耳朵里,挤眉弄眼地抠弄着。 不算他们三人,台上的其余五人,单看气势也知道绝不好惹,因为就这八个人站在一起,面对着演武场内数百位少年英才聚集在一起之后产生的气势,竟然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不少人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暗叹,难道这就是长安镇武司的实力么,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便已经如此可怕了么? 没过太久,很多初来乍到的少年天才便默默地收起了自己那股子轻蔑和大大咧咧的心态,因为现在的他们,终于能够深刻地体会到,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位曾经夺了武魁之位的少年说过的一句话,究竟有多真实了。 “在你们长大的地方,你们或许很不错,可能还有很多人会叫你们天才,但记住了,在长安,你们屁都不是。” 年轻,就代表着有资本,因为哪怕是天下最好的预言家,也不敢说尽知未来之事,一个人,越是年轻,潜力就越大,未来所可能拥有的天空,便会更广阔,但看着现在正站在台上的八个人,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呢? 上上届武道会的武魁,那位裴大人,现在就站在那,夺魁的那一年,他十八,而今年,他已经四品大成,剑气之盛,可斩春雷! 至于站在他身边那位可称尤物的金发少女,则是那一年的“榜眼”,别看她拄着长矛,一副好像没睡醒的样子,但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有多不好惹。 那一年决赛的时候,长安出了一点小问题,暴怒的她,直接一拳打倒了两百六十七位站在一起的玄甲军士兵,引起了波及数十个坊市的大骚乱,最后还是长安武督主动出面,在将其制住后,特意招到了长安司中。 上面站着的,全都是这样的武道天才,最起码,他们曾经是。 谁又敢说自己未来一定就比他们强呢,更别说是现在了。 ----- 明天有点事,只一更,就提前码一更好了。 第三十章 我劝你投降 历经百年风雨,积累了厚重的岁月沉淀,拢共两层高,今日只在最高处安置有一张明黄色龙椅的点将台底下,第一层处,来自长安镇武司的一共八位武人,突然齐齐抱拳,真气浩荡,声传四野。 “愿诸位,武运隆昌!” 没有任何繁杂的仪式,也没有什么花哨的表演,引动天下英才,万众瞩目的大洛武道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却让人热血沸腾,情难自已。 武道传承,继往开来,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这,才是武人! 一众少年英才们在长安司之人的指挥下,从演武场的正中央默默散去,期间没有一人敢不听命令,因为哪怕他们在外面是什么了不得天之骄子,但在这里,也只是长安司的人可以随手拍死的蚂蚁罢了。 从真天才到真无敌,中间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李轻尘亦是默默地随着人流分列到了演武场的两边默默等待,而在他的面前,正摆放有整整二十五座擂台,通体都由最为坚硬的金刚石铸造而成,再加上朝廷每次都会安排专人以秘法进行不断地稳固,寻常武人哪怕运足了真气一拳打下去,也只会被反震之力伤到自己,完全破坏不了底下的擂台分毫。 这些在四方都雕刻有威武兽头的演武擂台在这里已经待了足足一百五十年,期间经历了数十次武道会的磨砺,但被交手的年轻武人们破坏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 光是这东西,其价值便已经无法简单用金钱去衡量了。 擂台边上,一位手持卷宗的中年人看着手头的对战名单,看也不看周围眼神各异的年轻武人们,只是运足了真气,在场中发出一声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到的高喝。 “甲辰,第一场,李轻尘!” 早已准备妥当,一直在凝神等待的李轻尘立马越过人群走出,同时朗声回应道:“喏!” 那中年人却理都没理他,甚至连头也没抬,而是立马又叫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许真一!” 话音刚落,却见一位身穿锦绣白袍,束高冠,风流倜傥,面目不似一般武人,倒似一位儒雅文人的少年郎越众而出,满脸的倨傲之色,在他走出来的时候,竟还不忘和演武场外的人打了个招呼,看样子那应当是他的一众家仆们,眼看自家公子要上场了,便赶紧为其呐喊助威了起来。 “少爷加油!” “少爷无敌!” “少爷加油!” “少爷无敌!” 好一阵聒噪之声,那手持卷宗,身穿黑白两色武服的中年汉子抬起头,眉头皱起,张了张嘴,正想呵斥外面的看客一番,可不知为何,却又闭上了嘴,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招呼道:“李轻尘,许真一,快上去吧。” 入场之前,已有过一番检查,这大洛武道会的规矩也不多,一是年纪必须在弱冠之下,二是随身携带的兵器绝不可超过黄级,三是尽量别下杀手,将对手制住,或是打下台就足够了,如此而已。 仍旧穿着那一套洗的有些发白的老旧青衫,并未拿着从乾三笑那借来的钱去置办一身好行头,所以看着很是朴素的李轻尘在路过中年汉子面前的时候,认真地一抱拳,低头感谢道:“有劳了。” 这位身穿长安司武服的男人所肩负的任务可不轻松,此人既需要作为裁判,公正地评判他们之间的胜负,还需凝神戒备,防止有人在擂台上下杀手。 这次大洛武道会因为奖励异常丰厚,所以吸引过来的年轻武人们可不少,光是这第一轮的上半轮,便有一百余场,哪怕是分开举行,可因为长安司人手不足的缘故,这几位都需要同时看着好几座台子,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更何况,提前与这些长安司的人打好关系也是极有用的,李轻尘可没打算很快离开长安镇武司,相反,他可是做好了在这里多磨砺几年,将自己所需的绝学秘籍一一套到手再离开的准备。 懒散,不代表什么也不会,相反,他比谁会的都多。 那本是一脸倨傲之色,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的许真一,也正准备赶紧上台,可在听到李轻尘的这句话之后,立马折返回来,也同样向对方抱拳道:“辛苦了!” 直到这时,那很不耐烦的中年汉子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可依旧没有对这俩人有什么好话,或是多嘱咐一二,而是甩了甩手,便直接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开始继续点名。 两人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上台,却未立即开打,这倒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毕竟来参加武道会的人,那都是些少年英才,年少得志,都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骄傲,大多都不屑于靠偷袭取胜,除非是台下便是仇人,不然很少有一上来便急不可耐地开打的。 武道会是年轻武人之间的切磋比试,又不是一定要分生死的厮杀,这见了面,自然就得先聊上两句,互相吹捧,互抬身价,那都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过,历史上当然也不缺那种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等对手一只脚刚刚踏上台,都还未完全站稳,便直接全力偷袭,将对方打下台的,只是这种人,向来都走不太远就是了。 两人互相一瞧,不得不说,这少年郎的皮相还是很不错的,尽得江南人的俊秀,再加上衣着飘逸,便更衬托得他十分俊朗,姿态飘然,就是脸上那一副倨傲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有些不舒服。 李轻尘深谙此间规矩,立刻一抱拳,自报家门道:“李轻尘!” 对面那位叫做许真一的少年亦是抱拳还礼,只是他的动作,就显得有那么些漫不经心了,显然,他很看不起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对手。 还不等李轻尘提议不如直接开打,不要浪费了时间,却不想对面的许真一竟突然说道:“你投降吧。” 李轻尘刚要开口,却被对方这一句话给堵住了嘴,表情一愕,完全不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一下子竟直接愣在了当场。 许真一看对方不解,便好心地解释道:“我看过你的资料,普通武人出身,而且,还是从幽州那种穷苦地儿出来的,所以凭你,是绝对打不过我的,我家,乃是江南豪族之一,而我许真一,自幼便有家传的补药秘练筋骨,又得武林名宿指点招式,我的强大,就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 说完了自己,许真一又露出了十分感慨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呢,也很清楚,你们这些泥腿子出来,以命相搏,就是为了混一个好名声罢了,只是很可惜,你今天遇到了我,这就是天意,命数如此,没有办法,我看你还很年轻,应当还能再等下一届,实在是没必要在这里伤了根基,影响自己一辈子,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吧。” 许真一这一席话,说得那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仿佛让李轻尘赶紧投降了下场,竟还是为了他好一般。 李轻尘的嘴角轻轻一勾,没有动怒,反倒觉得很是有趣,因为在幽州,是绝不会有这种货色出现的,他本以为天下人,跟他们幽州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可没想到,进了长安之后,每天都能遇到新鲜事。 “哦?那我就斗胆,向许公子请教一招半式吧,可否请许公子指点在下一二?” 不曾想,对面的许真一竟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手,叹息道:“我明白你们这些完全没根基的泥腿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跟我对上一招,这样输了也有一番说法么,可笑,可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看着台上的两人好像一聊没个完,底下其他还在等待的人却是不愿意了,不少人已经高声叫骂了起来。 “还打不打了?赶紧的,别他妈废话了!” “不打了就滚下去,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两个废物东西,赶紧滚!” 那些在外面观战的许家家仆们见了也不敢多言,毕竟他们只是普通人,而能来武道会参赛的,最起码也得是过了下三品的武人,其地位和实力都远超他们,哪怕背靠着江南许家这颗大树,他们却也不敢嚣张什么。 因为这里是长安,可不是江南。 李轻尘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冷冷地道:“你不出手,那就让我来吧。” 许真一冷笑一声,一拂袖,同样回击道:“不识抬举!” 言罢,他便踏出一步,微微弯腰,摆出了一个非常古朴,攻守一体的拳架来。 嘴上说是说,可他并未真的大意,而是一直在凝神以待,既然准备出手,便赶紧将自己体内的真气调动起来,先护住了自身的要害,准备在接下对方一招之后,将这完全不给自己面子的臭小子瞬间制服,这样,便足以让自己名扬京师了! 却未曾想,下一刻,底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原是本在数步之外的李轻尘,下一刻,便已经单手将那许真一给捏着脖子,好似提起一只小鸡仔似的提了起来。 许真一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一句“好快”,想反抗,却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那原本如自己的十指一样,可以随意调动的武人真气,此刻却完全感受不到了。 第三十一章 武人的世界 武,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可背后代表的,就是整座江湖几千来,无数人的起起落落,鲜衣怒马,快意恩仇。 每个武人的生活,也浓缩在这一横一竖之间,所谓胜负,也是生死,这才是最真实的江湖,杀与被杀,都只在一念之间,豪情悲歌,都只在风雨之后。 无怪常常有人会说,武,是术,也是杀人技,因为这一招一式,打从生来,便是为了能够更快地结束敌人的生命,就如同兵戈一样,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杀人的。 李轻尘一直都很认同这种说话,不是因为他跟那些走江湖的一样,打从心底里就轻视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而是他觉得,既然要出来行走江湖,就得对自己负责,如果要打,那就得做好所有的,包括自己输掉之后的准备,如果不幸死了,就不能怨天尤人,所以眼前少年对战斗的态度,让他有一些恼怒。 难道,老辛他们这些人曾经拿命去守护的中原江湖,竟然就是这种人的水池子么? 投降认输? 这是什么道理? “你或许对我们武人有什么误解。” 李轻尘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个自幼在温室里长大,所谓的“天之骄子”,冷冷地道,“世家出身,高手指点,不是我一定会输给你的道理,家里养大的狗,永远也打不过塞外长大的狼,这才是真正的道理。” 言罢,他将手一甩,便轻易地将那个被自己浑厚的真气给暂时封锁了行功的经脉,导致完全调动不了自己丹田内的真气保护防御的许真一粗暴地丢在了地上。 “嘭!” 身体跟坚硬冰冷,完全由一整块金刚石所打造的四方擂台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碰撞,底下顿时爆发出了轰然大笑声,恶意十足。 这些心高气傲的少年郎,看起热闹来,那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希望事情闹大,当然了,他们也有资格这么自傲,因为他们的确是一群天才。 许真一趴在擂台上,用一只手撑着,抬起了脑袋,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满是愤怒之色,耳听得底下越来越大的起哄声,再用余光看到那些同龄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戏谑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一拍地面,猛地从地上弹起,返身一拳就打向了李轻尘的面门。 这位从江南来的小少爷现在已经被气炸了肺,原本以为自己一番好心言语之下,就可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让这个幽州来的蛮子自己乖乖地认输投降,这既是为了对方好,也能成就一段武道佳话。 却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之下,竟然被其给偷袭成功,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这此生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事关自己的面子与家族的荣誉,他必须要让对方用生命偿还! “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 许真一一拳挥出,刚骂出了一声,冷不丁肚子突然一疼,一股锥心的痛楚从下腹的一个点瞬间扩散开来,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立马就软了下来,一下子,毫无防备地跪倒在了李轻尘的面前。 看着对方倒下,李轻尘这才收回了刚才踢出去的脚,同时很是失望地摇了摇头,暗道这种人如果去了幽州,又没有家族照拂的话,只怕都活不过两个晚上,便要被人给杀死,如果运气再差一些的话,或许会死得很惨,很惨。 既然自觉丢了脸,所以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跟对方拼命了,那又怎么可以在只受了一丁点痛苦的情况下,就坚持不住,主动散去了自己的招式呢? 在同样的情况下,李轻尘自问自己就算是被人直接从要害处给捅上一刀,这一拳也必须得递出去,能不能落到对方的身上,落到了又是否有用是另外一回事,可如果连反击的唯一机会都不敢去抓住,这种人还当什么武人? “咳咳!” 江南小少爷无力地跪倒在台上,两只手虚捂着自己的肚子,双眼暴突,使劲地咳嗽了两声,将脸都给憋红了,刚才这一脚正踢在他下腹的穴位上,差点没给他直接疼死,一口气堕下去之后,好不容易才铆足了力气挥出的一拳自然就半途放弃了。 下一刻,擂台上突然出现了那个身穿长安司黑白武服的中年人,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一眼李轻尘后,一手拎着许真一后颈的脖领子,直接将他给丢了下去。 “甲辰第一场,李轻尘胜!” 他们长安镇武司的人才不会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背景,就别说你区区一个江南许家了,长安司办案,向来就连朝廷大员的面子他们都懒得卖,故而很多长安司武人对不可招惹那位国舅爷府上之人的命令,是一直憋着一团火的,这也是为何这位被临时调回长安的中年男人打从一开始,就一脸的不高兴,现在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机会。 对手都已经被人给丢下去了,裁判也已经当众宣布了结果,李轻尘自然也随之跃下了擂台,与此同时,他的身后,那中年汉子多了几分耐心的声音继续响起。 “甲辰,第二场,无心,对战,织田!双方入场!” 李轻尘眉头一挑,赶紧朝着四下看去,却见那位在客栈之中先杀亥猪,又斗恶虎的白衣少年从人群之中率先走出,脸色依旧是那么的冷漠,就好似一座厚厚的冰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无心迎面走来,在双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主动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李轻尘,声音清清冷冷,却总算是有了一丝莫名的感情在其中。 “你,刚才,说的,对。” 李轻尘咧嘴一笑,那日与少年商量了一番,算作结识,这其中自然有其深意,虽然少年之后并未接受他的好意,拿钱去置办一身新的行头,却对李轻尘从桂花坊带回来的食物有极大的兴趣,在李轻尘的招呼下,因为被长安的奸商骗了,身无分文,已经饿了好几天的少年,在一顿狼吞虎咽后,将饭菜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大快朵颐地吃一个外人的东西,对于无心而言,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不过在饥饿的时候拒绝食物,对他来说,便是更不容易的一件事了,毕竟,他出生的时候,可是恰逢十五年前的凉州饥荒啊! 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第一轮比试,迈步正准备走出演武场的大门时,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惊呼,李轻尘忍不住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穿着古怪的人,从擂台正中央往外,就好似一根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来。 只可惜,还不等他落地,尚在空中的时候,便已经被那位倒提长矛的金发少女给伸手接下,然后就见她单手提着那个已经翻白眼,看着就像一条死鱼一样的岛国少年,朝着外面大喊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快过来领回去,敷点药还能用呐!” 眼看四下无人应声,黛芙妮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又提着少年使劲地甩了甩,表情很是认真地喊道:“他真的还活着呐,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呀?” 实在是看不下去的裴旻从点将台上闪身赶来,一把将那可怜的岛国少年夺了过去,同时传音道:“你又在做什么?这是东瀛岛国之人,随使臣队伍一起来的,罢了,我现在先带他回司里医治,然后再送去东瀛使馆即可,你在这里看着,切莫再出什么乱子。” “放心,放心。” 黛芙妮娜不住地点头答应着,同时在心里不满地嘀咕道:“我哪儿看得出你们这些人长得有什么区别,哼,乱子,我巴不得出什么乱子呢。” 下一刻,她转过头,看着已经走下场的无心,笑眯眯地想要去捏对方那好像瓷娃娃一样好看的脸,却被无心给瞬间闪过,隔着这么四五步的距离,无心佝偻着身子,五指如勾,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看那样子,就好像一只正在威慑敌人的野兽。 当然了,单看他的脸,哪怕是做出这样的表情,依然很难吓唬到人。 “真是个可爱的小弟弟。” 黛芙妮娜看来对无心很是感兴趣,正准备走上去强行捏下他的脸,冷不丁有一柄带鞘的银色宝剑横亘在了两人之间,裴旻几乎是呵斥一般地传音道:“黛芙妮娜!看看你身上的武服!这种场合,怎么可以如此不守礼节!” 被小裴这么一骂,金发少女的精神明显萎靡了不少,却无法反驳,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嘀咕了一句,我本也不是你们大洛人,守什么礼,不过一想到小裴那张絮絮叨叨不停的嘴,她便真的怕了,只能先默默地退离。 只见那柄还被关在鞘中的银色长剑一抖,剑气环绕,四周原本正在笑着看热闹的人全部神色一凛,知道这是那位裴大人发威了,赶紧侧过头,不敢再去点评那位完全不着调的金发少女。 一直等到黛芙妮娜走远了,无心这才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慢慢恢复,期间倒也无人敢笑他什么,更没人因为他样子长得美貌如女人就敢轻视他,因为上一个这么做的,正在被那位裴大人提着往外走呢。 在武人的世界里,只尊重强者,无论你是美与丑,或是什么出身,只要你够强,就能打得那些人闭嘴。 第三十二章 乾三笑来访 当李轻尘从演武场走回客栈中的时候,一推开自己的房门,便瞧见了乾三笑在屋中静候的身影。 一个人躲在远离窗户与光亮的黑暗之中,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一套宽大到足以罩住全身,从脖颈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袍,脸上,也依旧戴着那个标志性的黑白二色纹路的鬼脸面具。 李轻尘有时候都在思考,如果有一个人,跟眼前这人的打扮一模一样,自己是否能一下子认出来,或者说,乾三笑这个名字,到底只是眼前这区区一个人,还是多少人共同的名字。 只可惜,在离开了幽州司之后,现在的李轻尘,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三品武人罢了,毫无根基,身在长安这种陌生的地方,根本无力查证去这一切。 李轻尘先转身合上了门,然后才转身看向了对方,语气显得不咸不淡,既没有因为对方不告而入有些恼怒,也没对乾三笑这个暂时的合作对象有什么好脸色。 “主人不在,你就自己进来了,试问,这算是一位好客人吗?” 乾三笑背着手,围绕着屋子中央,那放着几个小茶杯与一个茶壶的桌子,不停地绕着圈,同时反问道:“在下这幅打扮,如果从正门走进来,再在走廊等着,不是更会给李兄惹来麻烦么?” 李轻尘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只是依然靠在门边,没有走过去,双手垂落,慢悠悠地问道:“看来我的资料,也被人给卖出去了,不会正是阁下所为吧?” 刚才与那许真一在擂台上对战的时候,对方言语间,竟然对自己是有所了解的,在长安司是肯定不会随便出卖这些资料的情况下,那能是谁做的呢? 李轻尘原本不觉得是乾三笑所为,却没想到,乾三笑竟然大大方方地直接承认了。 “不瞒李兄所言,其实所有参赛武人的一些基本资料,都在被不断地卖来卖去,如果单单出现了李兄这么一个异类,只会引起他人的警觉,不是么?” 乾三笑说着,语气突然一转,宽慰道:“不过还请李兄放心,就连在下都尚不清楚李兄的具体实力,所修习何种绝学,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现在卖出去的,就只是一些无用的东西罢了,迷惑外人而已,李兄介意?” 李轻尘轻轻地晃动了两下下巴,然后道:“当然不介意了,不过阁下今天给我安排的这个对手,实在是有些弱呀。” 区区六品入境的武人,又没有什么战斗经验,在他面前,就跟一只小鸡仔没什么区别,挥挥手就拍死了,就连此人是否觉醒了天赐武命都逼不出来,像这样的人,作为他第一战的对手,实在是有些无趣。 乾三笑的语气,罕见的有了一些波动。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来了,那在下也斗胆问李兄一句,按照我们的约定,李兄之后的每一战,得要尽量胜得艰难些,可为何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招制敌,难道李兄就这么想出这一次风头?” 乾三笑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不涉及到生意上的事情的话,但李轻尘今天违背了他们私下的约定,一招致胜,出了个小风头,所以乾三笑对此,是有些恼怒的。 却不想,李轻尘竟然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嗤,阁下真的会做生意么?这第一战,自然就得胜得干脆利落,不然谁会关注到我这边?更何况,你安排这种对手来,我都只能艰难取胜,之后几场下来,谁还不知道我在故意演戏,还怎么去赚钱?” 一番话说完之后,乾三笑一下子沉默了,看那样子,应该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李轻尘也不急,就在屋中默默地等待,过了一会儿后,乾三笑这才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李兄果真是少年英才,不光武道攀登健步如飞,竟连我商贾之道也如此熟稔,在下深表佩服,只不过,李兄这次,倒真的惹了些小麻烦了。” 李轻尘本就是聪明人,当下一点就透,立马追问道:“是那少年背后的家族?” 乾三笑点了点头,解释道:“江南许家,乃是豪商氏族,许家的手底下,有一样最重要的产业,那便是替朝廷管着江南的窑务,这其中的利润之大,啧啧,就连在下都心动不已,想那许家本是江南小族,却偏生靠着这玩意儿在数十年之内起了家,时至今日,在江南一代的影响力可不算小!” “不光如此,许家还时常会在私下截取一些好瓷器,用来交好笼络朝中官员,再加上许家家主为人仗义疏财,靠着大把的真金白银,结交各路江湖豪杰,故而在武林中的名声也极好。” “许家这位小少爷想习武,便可得许家耗费万金,收购秘药熬练筋骨,又有武林名宿收其为义子,替其洗精伐髓,指点武艺,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的待遇!” “他自幼养尊处优,却偏生爱名,此行来京城参加武道会,就是为了扬名来的,早在之前,他便已经花了大价钱给自己造势,像这种名气不小,但实力不足的对手,给李兄你拿来作为第一块踏脚石是最合适不过了。” “按照你我的约定,若是这一来二去,许家少爷最后惜败于你,哪怕不服,却也不至于如何,但你这次却重重地折辱了他,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包括被那长安司的人丢下擂台,他们许家拿长安司没办法,所以这些事都得算在你的头上,这事后的报复,可以预料是不会少喽,上三品的武人难说,但是这中三品的武夫,他许家还是请的起的,李兄日后,可得小心为妙。” 李轻尘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完全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意思。 曾经有个将他养大,还教会了他如何在生死对决中以攻心取胜的幽州司汉子,说过一席话,平时别到处惹事,不然任你是几品的修为,这天地之大,总有能制你的,但如果是别人惹到自己头上来,能忍则忍,不能忍,就千万别忍,别想着什么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又来了更老的,像这样的对手,来多少都是废物,人活天地间,靠别人是没用的,最后支撑天地的,永远是咱们自己的脊梁。 乾三笑明显也是看出了李轻尘的不以为意,想到少年心气,便理解了,于是又问道:“先前那个三拳打死了亥猪,后来又斗了那杨恶虎的少年郎,是你朋友?” 李轻尘抬起头,只是看着他,既未承认,也没否认。 “应该是了,毕竟那晚你从桂花坊带走的食盒,可还摆在他那呢。”乾三笑叹了口气,道,“唉,这小子,先得罪死了国舅爷府上,这次又把那东瀛来的给直接打废了,真是嫌自己得罪的人还不够多么?” 李轻尘对此,显然有不同的意见,他一只手放在身后,轻轻地敲击着门框,道:“天下的路有很多,但专门走死路的,却不多,这两个人,都是自己找死,死不足惜。” 乾三笑微微颔首,显然对这句话倒是很认同。 “的确,自己找死,便怨不得别人,但这其中的牵扯巨大,也不得不考虑一二,还是说,武人做事,其实都是这样?只凭一时意气,争那朝夕之间,而从来不看百年起落?” 李轻尘反问道:“是压力便也是动力,如果他现在是上三品的武人,国舅爷府敢找他的麻烦?” 乾三笑摇头道:“那也得他现在就是才行,千百年来,多少天才曾经夭折在路上?有人初出茅庐,刚刚闯出偌大的名声,就不知为何被一群人在夜里围殴,直接打断了脊骨,断了前程,之后便一蹶不振,半生蹉跎,颠沛流离,到最后死的时候,竟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用草席子一卷,丢在了野外喂了狗,那时候谁会知道,那个路边连站都站不起来的邋遢乞丐,竟曾是一位天之骄子,便连一国公主也曾倾心于他?乾坤入袖,锦衣夜行,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理,刚则易折的道理,想必不用在下多言。” 不等李轻尘反驳,乾三笑便又道:“现在东瀛正在与高句丽开战,两边都是我大洛的藩臣,这也不是打谁骂谁都不好的问题,其实我大洛根本就不在乎谁输谁赢,但东瀛岛国之人为了能让咱们大洛不要插手,特意派遣了使团,渡海而来,并且还派出了不少英才来参加这武道会,就是希望朝廷能够认同他们的实力,可那小子倒好,直接废了人家一个,这岛国人,性子阴毒狠辣,而且多精于刺杀,之后,估计有的你们烦了,李兄,何不带着你那小兄弟一起,赶紧先搬离此是非之地呢?” 李轻尘摇了摇头,道:“留在这,长安司的人在附近看着的,还稍微安全些,再说了,在下也不愿给阁下惹麻烦呀。” 乾三笑一听,便知道这是推脱之言,知道对方还是不信任自己,也没有多劝,只是甩下一句话,便默默的起身从窗户离开了。 “下一场对手的资料,在下会在赛前交于李兄,还望这一次,李兄一定要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不然,李兄就会有真正的‘麻烦’了。” 第三十三章 回忆如潮水 幽州镇武司。 一个眼神忧郁,其中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故事,身材消瘦,远远看着就跟竹竿一样的中年汉子,正双手负于身后,站在满是沙土的演武场上,凝神望着眼前那个已经规规矩矩地扎好了马步,正不停地在向前出拳,力道之足,已可带起阵阵风声的小孩子。 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身上套着一件明显给人改过,但依然显得有些宽大的灰色练功服,抿着嘴,表情很是认真,一拳接着一拳打出,有板有眼,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了几分武人的气势。 突然间,男人上前一步,一把将那少年的手腕给握住了,后者停下打拳的节奏,扬起头,满脸不解地看向了中年男人,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老辛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是严肃,开口教育那孩子道:“尘小子,记住了,在生死相搏中,你所能打出的拳,数量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次数内尽快地击倒对方,那死的,就会是你,老六不是教过你人身穴位么,哪些是人的死穴,你可还记得?” 不过刚满六岁的李轻尘被老辛训得直接低下了头,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表示自己知道了,可随即他又有些难过地嘟哝道:“老辛,为什么一定要跟人战斗,为什么一定要分个生死,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老辛便已经用一根手指封住了李轻尘的嘴,他的脸色间,也颇有些无奈,因为他自己都明白,很多他们大人看来理所应当的道理,如果过早地教给小孩子,对他们来说,就太过残酷了。 但他没有办法,因为有些残酷的道理,不是你不教,它便不存在的。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一定要打生打死,而是这个世道如此,老辛问你,尘小子觉得自己是好人吗?” 对于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不好回答,李轻尘伸出手,挠了挠脑袋,有些犹豫地回答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老辛轻声叹了口气,暗道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只得又指着自己问道:“那尘小子觉得老辛算是好人吗?” 这下,李轻尘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大声道:“是好人,老辛是好人,尘小子知道,是老辛你们从外面把尘小子捡回来的,而且不光尘小子知道老辛是好人,就连那些姨娘们,也都说老辛是大好人哩。” 听到前半段本来还挺高兴的老辛,脸色突然就是一黑,因为他知道,李轻尘嘴里说的那些“姨娘们”,其实就是幽州司附近住的普通百姓,那些老姑娘们,喜欢孩子也是真,可老辛更清楚她们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故而这个“好人”之说,越琢磨越奇怪。 不过呢,该教育的东西还是得好好教育,故而他又道:“其实老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好人,但老辛知道一点,这世上只有好人越多的时候,世道才会越好,而老辛的职责,就是尽量让更多好人活下去,所以老辛有时候不得不杀了那些坏人,因为老辛清楚,好人总是斗不过坏人,这种时候,就需要咱们出手。” 李轻尘低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辛看得心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表情显得很是唏嘘。 “其实大家都想送你去学塾,练武的,都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没法子呀,咱们幽州这地方,读书只能挨欺负,老辛跟他们也想送你去长安,但是长安城的人呀,心高气傲的,幽州的读书人向来都不受他们的待见,大家都怕你受了欺负,要知道,那些读书人呀,一旦害起人来,可比咱们练武的还狠哩。” 朝廷文官,其实多出于江南一带,那些自古文风鼎盛,传承有序的江南士族,向来都看不起他们这边的读书人,文官抱团,党争倾轧,他们这种苦寒之地出去的读书种子,如果不能舍下一切,卑躬屈膝,难有出路。 “练武有啥不好的。” 上肢生得奇长的猴子一手抓着一颗刚从市集上“买来”的桃子,脚步轻佻,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将一颗大些的桃子在衣服的内衬上使劲地擦了擦,递给了李轻尘之后,又道,“咱们走江湖的,快意恩仇,讲不讲道理都看咱的心情,比那读书的不知道舒坦多少倍哩,别想这些了,尘小子,快点长大了,猴子老爹带你去长安看花魁,那滋味儿,保管你睡醒之后啥烦恼都忘啦!” “去去去!” 老辛挥挥手,语气很是不满地道:“你再跟尘小子灌输这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动手。” 猴子撇撇嘴,显然对老辛的态度很是不满,但实力差距摆在那,所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李轻尘道:“尘小子,先别练了,该吃饭了,吃完之后,姓韦的还要帮你打熬筋骨呐。” 说到这件事,李轻尘一下子就抱住了老辛的大腿,惨兮兮地道:“老辛,我怕。” “别说你怕,我看着姓韦的都怕。”猴子咬了一口汁水甘甜的水蜜桃,然后道,“但是啊,咱们幽州镇武司,除了武督大人以外,就只有他,最有资格帮你疏通经脉,打熬筋骨了,他有师门的秘方,咱不服不行。” 老辛一只手搂着李轻尘的小脑袋,弯下腰,和颜悦色地问道:“怕什么?” 李轻尘眼神之中带着对未来的恐惧,小声嘟囔道:“我怕有一天,大家都不在了。” 这一次,就连向来最会插科打诨的猴子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因为哪怕是他,也说不出他们绝不会死这种话来,事实上,六年的时间过去,这个孩子已经送走不少人了,骗他,是没意义的。 老辛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认真地想了想后,便打气道:“那尘小子就快些成长起来,有朝一日,当你比所有人都强的时候,咱们这些人,也就可以安心地养老了。” 李轻尘露出为难的表情,显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我,我怕自己做不到,猴子老爹说,他是打遍一州无敌手,感觉没意思才来的咱们幽州哩,我今年才六岁,得什么时候才能变得那么厉害呀。” 老辛抬起头,瞥了身旁的猴子一眼,后者只能脸色涨红地把头挪向了另外一边,根本不好意思说话。 “没事的,老爹们都很厉害,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尘小子不用担心。” 让李轻尘学武,那是为了能让他长大后有一个自保的能力,因为老辛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人,总有一天会死,没人能保护这个孩子一辈子,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可他又不希望这孩子这么小便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这种纠结和犹豫,或许正是这个男人的温柔之处吧。 臊得慌的猴子在一旁不停的催促道:“快走吧,该吃饭了。” 武人每天消耗巨大,一日三餐是免不掉的,很多武人到了夜里,都还要加食,现在正是幽州司的晚膳时间,只要在司里待着的人,基本都会出现。 李轻尘蹦跳地跟着老辛和猴子一起往吃饭的地方走,这也是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不需要再辛苦地练武站桩,也不需要让韦陀老爹帮着打熬筋骨,忍受那种折磨,所以他很喜欢吃东西,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是他能够逃避这一切的时候。 一张长条形的桌子,两边都已经坐满了人,最里面正中央那座属于武督大人的位置哪怕从来就没人出现过,但也没人想过要动它,甚至每天都有专人擦拭,省得落了灰,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基本都是肉,少有蔬果。 刚煮好的大块羊肉,撒了盐,一摞一摞的白馍,熬的浓香羊肉汤,里面加的羊杂碎,这就是他们最常吃的食物。 老辛和猴子往里走,因为他们两人的资格很老,累积的功劳也高,所以可以坐在里面,李轻尘自然只能坐在最末尾,却也不怯,毕竟两边的人都是养育他长大的,哪怕没老辛那么亲近,却也跟寻常的亲人一样。 “尘小子,刚从演武场回来?” 说话的这位是兔爷,因为天生三瓣嘴,说话漏风,被人如此称呼,却也欣然接受,平时不喜欢说话,也就看到李轻尘,才会热情地问上两句,前些年李轻尘还经常尿床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在帮着操持。 李轻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已经瘪下去的肚子,正要伸手去抓桌上的白馍,掰碎了丢在羊杂汤里,冷不丁却被人打了一下手背,赶紧又缩了回去。 “还不去洗洗手,教给你的规矩呢?” 李轻尘转过头,旁边这个喜欢戴高冠的,姓崔,他三岁那年来的,听老辛说,年轻的时候本来是个读书人,结果呢,家里出了事,打官司不成,反挨了一顿毒打,没办法,学武报仇呗,事后不知怎么,流落到了他们幽州司,和大家都合不太来,甚至就连李轻尘也讨厌他,因为平日里练武就够累了,打熬筋骨那更是想起来都怕,可最无聊的,还得属姓崔的硬逼着教他识文断字,看圣贤书。 第三十四章 换一个活法 六岁的李轻尘轻轻地咽了口唾沫,暂时靠自己的意志力止住了肚中想要进食的欲望。 他知道,在这里,耍赖是没用的,而且他也向来都不喜欢跟人耍赖,自小他就知道,他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所以他必须得比其他人更懂事才行。 那个给他取名字的老头儿就说了,这世上,没有谁应该为你李轻尘做什么,别人的好,一定得珍惜,事后必须要报答,还有很多的好,哪怕你当时不理解,可也得记住,不然,在这幽州司,就没你的容身之地了。 被崔先生给呵斥了一声后,他便只能乖乖地起身去旁边放着水盆的架子处准备洗手,那边的兔爷白了那弃文从武之后,从温暖的江南跑来这塞外苦寒之地的崔先生一眼,却也没反对这点小规矩,只是伸出了一双在幽州极不常见的,干干净净的手,按住了李轻尘,很是温柔地笑道:“尘小子,你坐着,我去给你取来。” 李轻尘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学着武人一样抱拳,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喊道:“谢谢兔子老爹。” 后者在听到这个称呼后,嘴角微勾,却什么也没说。 用沾满了热水的毛巾擦干净了手,李轻尘便开始掰自己手里的白馍,一点一点地落入空碗里,这种事,谁也不会来帮他,只是刚刚才掰了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极其痛苦与悲伤的声音。 “救命,救命!” 原本正在屋中默默进食的众人,几乎不需要反应,便立马了放下各自手头的东西,返身迅速地冲了出去,这些人的速度之快,李轻尘甚至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坐在最末尾的李轻尘手一抖,差点将手中剩下的那半块白馍给掉在地上。 他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心慌,是因为他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前几天,被派出去镇压一处武人屠村事件的,当时因为事态很严重,所以一共去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基本上都陪了他度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曾毫不藏私地悉心教授自己的一切江湖经验,与自身武艺的人。 他双手撑着,往前一跳,这才从高高的板凳上踩到地面的实处,然后便呆呆地跟着一起往外走,虽然他的速度肯定是比不过这些中三品的武人们,但就这么几步距离罢了,他很快便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幽州司的大门口处,一个浑身血污,缺了半只手,只简单用衣服缠住了血肉模糊的伤口的硬汉子,正背着一个好似刚从血浆里捞出来的人狂奔着往里闯。 跑出来的人群看到这一幕之后,却没有一丝的骚乱,无人多嘴再问什么,擅长医治的便直接走了上去,开始查看伤势,而另外的人则快速往外涌去,站在高处,开始寻找起了可能跟过来的敌人。 李轻尘远远地看着那个痛哭流涕,全然没了往日气势的断手男人,看着他就那么跪在地上,仰天嘶吼着,仿佛在宣泄着对于这个世界的怨气与愤怒。 那个人,手很巧,他曾经给李轻尘做过风筝,飞的可高了,他还曾经因为李轻尘练武的事,跟老辛吵过一架,至于他背回来的那个人,比较坏,在李轻尘更小一点的时候,他就会和猴子一起,偷偷地用筷子蘸酒给李轻尘喝,然后被老辛发现脸蛋红通通,走路都在晃悠的李轻尘后,他俩就会挨打。 曾经那么生龙活虎的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远远看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老六走了过去,先是拿手指在他的脖颈上稍微探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地按了按胸口,李轻尘可以看处让人恐惧的凹陷,最后老六无奈地朝周围的人摇了摇头。 在周围人低声的叹息中,那个跪在地上的断手男人哭得更加大声了,李轻尘从没见过他这么哭过,因为就是他曾经给自己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不管碰到了什么事,都别哭,丢人。 可现在,所有人都没哭,他却一个人在那里哭得那么伤心,就好似之前说那话的,根本就不是他。 眼前突然一黑,李轻尘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发现是老辛从背后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带着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伤感与沧桑。 很多事见得多了,其实不是麻木了,而是当他明知道世道就是这样,却既不能变得无动于衷,但又对一切无能为力的伤感与自责。 他其实早就累了。 “走吧,回去吃饭。” 李轻尘的两只小手拉着老辛,扬起头,用稚嫩的童音问出了这个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 “老辛,他死了吗?” 老辛的面色变得有些悲苦,可他没有选择去编什么好听的故事去骗眼前的孩子,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美好的故事而改变,真正能够改变它的,只能是知道其残酷的人,所以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轻尘转过头,没有再多问下去,因为不过六岁的他,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了死亡的含义。 对逝者而言,那是永恒的寂寞与空虚,对在世之人而言,那是永恒的遗憾与痛苦。 他低下头,转身跟着老辛一起往回走。 突然间,他又在路上停住了,扬起头,无比认真地问道:“老辛,有一天,你也会死吗?” 老辛停下脚步,沉默了一息,然后慢慢地蹲下来,看着李轻尘的眼睛,也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道:“是的,人都会死的,老辛也一样,不过可以老辛保证,只会在尘小子不再需要老辛的保护之后,老辛才会死。” 李轻尘低下头,双手抓着自己腰间那一条代表着武人身份的腰带,嘟囔道:“那尘小子,希望永远也没有这一天。” -------- 已经入夜了,李轻尘睡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这是大家自他五岁的时候便达成的共识。 其实在他们幽州司的这帮大老爷们,就没有一个不喜欢这孩子的,他们这辈子,大多别说后人了,连媳妇儿都还不知道在哪儿,所以对这个乖巧聪明的孩子,他们都是视如己出的。 可闯荡了这么久的江湖,他们更清楚,他们这帮刀口舔血的,随时都可能会死,天底下,没有真无敌,总有一天,他们会碰到命中的克星,所以尘小子如果能早些独立起来,那自然是最好的。 应该说,他们这些人,其实巴不得他一夜长大才好,最好以后能变得油滑一些,不会轻易地相信谁,能够聪明得让他人恐惧,最好这辈子无牵也无挂,这样就没了弱点。 看过了世道黑暗的他们,打从心眼里就不希望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更不希望他跟自己等人一样,在这种地方浪费一辈子,那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李轻尘一个人躺在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大的床上,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发着呆,韦陀刚用佛门密宗之法,帮其易经洗髓,开拓经脉,其中的痛苦,便连一般的大人都难以忍受,也亏得李轻尘擅忍,再加上老辛告诉他,这对他有大好处,他这才能坚持下来。 身体虽然已经痛到麻木,可他的脑子却很清醒,因为早早地开始习武,他五感敏锐,刚才便一直在给屋外传来的锣声默默地计数。 一下,两下,三下。。。。。。 那是在给死去的人送行,他们这些早已看淡自己生死的武人一旦走了,其实没那么多繁琐的礼节,尘归尘,土归土罢了,最起码他们幽州司的,都有这个觉悟。 三个人出去,一个直接死在了外面,尸首都没能带回来,一个死在了幽州司,其实算是好事了,另外一个身受重伤,回来的时候自己也是奄奄一息了,现在还躺在药房里,老六在给他敷药,能不能醒来,两说。 打打杀杀,就是武人该过的一生吗? 他害怕这样的世界,年幼的李轻尘,想到这,便努力地往被子里缩,躲开四周看不见的黑暗,只是他刚一动,全身便都在疼。 他得休息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李轻尘发现自己的被子全湿了。 他摸索着想要起来,但入手处,全是极其粘稠的液体,他有些害怕,挣扎着便想要站起来,去点灯。 但是他刚一翻身,便打翻了一溜的东西,李轻尘吓得惊叫了一声,因为他很确定,自己睡之前,肯定没有摆什么东西在旁边。 他赶紧摸索着用火折子点上了屋里的灯,随着灯光逐渐亮起,李轻尘转过头,便看到了他一生的噩梦。 鲜血,头颅! “啊!” 他手脚并用,一下子就退到了床头,张大了嘴,看着床尾被摆的满满当当的人头,那些人大多都还睁着眼,似乎是死不瞑目,又似乎是在盯着他。 都是他认识的人。 老六,猴子,兔爷,崔先生,马面,老辛。。。。。。 这些人,不久前他还跟他们说过话,可现在,他们的头,就这样摆在这里,一整排,好像是一种可怕的装饰。 李轻尘已经吓得叫不出声,他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这一切,对于还是六岁的他来说,震撼程度,实在是太大了,他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一阵细碎的声音惊动,他赶紧扭过头四处看去,只见在他的头顶,还有房间的四周,都有鲜血浸入,然后缓缓地流下,那粘稠的,充满腥味的暗红色液体,就好像虫子一样,缓慢地爬行,然后落在了李轻尘的头上,脸上,身上和脚上。 不过一会儿,他的浑身,便已经裹满了鲜血,就好像今天见到的那个人一样。 李轻尘仓皇地站起身来,想要赶紧逃走,可浑身发软的他,才刚刚跑到大门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给踹开了,他吓得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屋外,黑咕隆咚的,只能看见一个高大得如铁塔一般的可怕黑影,正矗立在门口。 李轻尘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黑影,觉得有些熟悉。 “轰隆!” 突然间,一道闪电劈过,天地大亮的那一刹那,李轻尘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 是韦陀! 是那个每日为自己辛苦打熬筋骨,然后为自己上药的韦陀! 他站在门口,浑身都是血,不光如此,他连眼睛也没了,只剩下两个深深的窟窿,可李轻尘依然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从他的嘴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梵音围绕,房间的四周都开始响起同一个声音,无边的黑暗紧紧地包裹住了他。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第三十五章 拳头是道理 李轻尘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就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全都湿漉漉的,就连套在身上的单衣,都已被汗水所浸湿。 “呼,呼,呼!”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气的声音就好像牛一样。 李轻尘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床脚的白色墙壁,伸出手,扶住了额头,旋即感觉有些不对劲,往下一抹,这才发现入手的竟然全是汗水。 睡觉睡得一身汗,这对于一个已达五品修为的武人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他又醒了一会儿神,这才从床上慢慢地挪了下来,没有穿鞋,就这么赤着脚走到了窗边,冷风吹拂,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色,又恰好听到了不远出传来的打更声,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至多不过睡了半个时辰罢了。 一场可怕的噩梦,让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寂静无声的夜里,人的五感都会自然而然变得更加敏锐,梦的最后,韦陀发出的厉声疾呼,似乎依然还萦绕在耳边。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梦究竟是由心生,还是对于未来的预兆? 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清楚,只是不由得开始质问自己,难道自己,也对自己现在这种谨小慎微的生存方式产生了质疑么? 什么是武? 什么又是武人? 他似乎还远未找到真正的,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抬起头,望着那自恒古时代便已经存在,照耀了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伟人的一轮明月,喃喃念道:“武魁?” ------- 两日之后,大洛武道会的第二轮便已经匆匆地开启了,哪怕有不少人在第一轮属于惨胜,导致自身的伤势还未痊愈,但朝廷似乎并未考虑到这件事。 不过两日的时间,除非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灵丹妙药,不然远不足以治愈那些会直接影响战斗力的内伤,但规矩就是规矩,而且这还是朝廷的规矩,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武人们纵然有怨言,却也不得不服从。 乾三笑也的确守约,早在比赛的头一天,便已经亲自过来送了一份第二日对手的资料,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的,难不成长安司内也有人做这种腌臜生意? 四周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将李轻尘从思考中拉了出来,他看着面前这个系着蓝色腰带,体型比自己得大上一整圈的壮汉,在心中默背起乾三笑给的资料来。 “荣蓝,河北道荣家嫡系,而荣家,乃河北名门望族之一,世代以开武馆为业,分内外两门,荣蓝,十八岁,六品大成之修为,曾参加过上一次武道会,战斗经验丰富,修习的乃是荣家世代传承的追魂夺命脚,在长安武库中有完整的记载,玄级中品之绝学,长于游击,爆发力不强。” 因为此人三年前便参加过大洛武道会,他的资料自然也会齐全一些,虽然这种情况对当事人而言,很是吃亏,毕竟不过区区三年的时间,很难说在修为上进步很多,或是修习成功另外一门绝学作为隐藏手段。 一旦自己的修为和所修习绝学提前被敌人所掌握,在战术上进行针对和克制,就很容易会着了道,但反过来说,参加武道会,和同龄天才相争,这对于武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锻炼。 武道,在于争,在于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与文道,就是两个极端。 双方站定之后,李轻尘依然主动一抱拳,道:“李轻尘!” 这荣蓝也不愧是武林世家之人,身上这一股子江湖气看着十分浓郁,当即也一抱拳,大声道:“河北荣蓝!” 接着,还不等李轻尘说一个“请”字,他却又道:“三日前,阁下在擂台上说的话,在下当时就在底下仔细听着,对阁下所言,记忆犹新,虽然在下也很认同阁下所言的狼与狗的说法,但许家与我荣家世代交好,那许真一更乃我父义子,是在下的义弟,阁下那般羞辱于他,实在是有违武道精神,江湖道义,所以在下今天必须帮他讨回一个公道,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荣蓝这一番话说得认真,语气里对李轻尘责难的意味也并不多,因为他身为一个江湖中人,虽然背靠着荣家这颗大树,但也清楚地知道武人们的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残酷的地方,从心里来说,许真一那小子如果能从这一战中学到什么,那是他的幸运,能想通这个道理,他不但会活得更久,而且一定会活得更好。 很多话,由外人来讲,会比他们这些自己人来讲好得多,但他现在既然站在这里,那无论如何,都得帮自己的义弟,帮自己的家族找回丢掉的面子,这也是江湖。 李轻尘眉头一挑,嘴角一勾,颇有些挑衅味道地扬了扬自己的拳头,朗声道:“擂台上,这个,才是道理。” 荣蓝一见,面色微沉,暗道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顿时也不再多言,脚下一蹬,便宛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李轻尘冲了出去,一出手,便是他们荣家家传绝学,追魂夺命脚! 曾有人说过,武人之间的比试如果概括下来,无非十个字罢了。 手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 之所以会这么说,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手一定比脚灵活,而脚也一定比手的力量更大,如此而已。 “啪!” “啪!” “啪!” 这荣蓝虽然看着壮实,但动作极快,身法宛如鬼魅一般,让人摸不到边,同时不停地以自己的脚尖点出,专踢对方穴道。 作为他的对手,李轻尘则一边往后退,一边伸手以巧劲去拨开对方踢来的脚,同时竟然还有闲心去观察对方的进攻路数,并且与擅长点穴封脉之道的老六曾经教给自己的一些散招作为对比,发现其中确实有一些共通之处,只是相对而言,此人差了老六太多,显然是功夫还没练到家的缘故。 其实若非乾三笑最后又再三叮嘱,一定让他得跟对方缠斗一会儿,李轻尘是绝不会跟对方纠缠的,双方这一品之差,犹如天堑,他这一身凝练得如同实质一般的真气在身体中,就宛如一条条火龙般在游蹿,就算他现在放手被荣蓝踢打,对方都伤不到他分毫,这就是实力上的绝对差距。 可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刹那,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两天,好不容易在上台前才暂时忘却的梦,却再度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变强! 变强! 必须强到可以应付一切问题才行! 李轻尘,不就是因为你不够强,甚至成了累赘,这才导致了老辛他们的死吗? 如果不是你一直执着于小时候跟老辛的承诺,才导致自己这么多年的疲懒么? 还要再这么活下去么? 还想成为他人的累赘么? 要是不想死,就得换一个活法! 脑海中,再度响起了那个振聋发聩的声音,让他不由得在场上停住了。 荣蓝不知其意,但接触之下,心知这个对手不好对付的他,早已是全力出手,现在收招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轻喝了一声道:“小心!” 一脚点在李轻尘的胸口,哪怕他已经努力收了两分力气,可荣蓝也认为这一脚起码会踢得他胸口骨头断裂,直接飞出擂台,可未曾想,这一脚下去之后,就跟踢在了一座大山上,山川巍峨不动,而他已经痛得弹了开去。 “你!” 荣蓝惊呼了一声,正要说话,冷不丁被李轻尘上前一步,踏步出拳,一如小时候,那个在幽州司演武场上,对着空气努力出拳的孩子。 一股磅礴而霸道的气浪排开,那是武人性命相交的凝练真气! 双方明明隔着还有一臂的距离,可荣蓝却仿佛被重锤击中,直接被打得倒飞而出,只是人还未退出太远,便被一人从后面伸手接下,并且几下便化去了他身上的力道。 李轻尘一拳打出之后,自己也晃了晃脑袋,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发现那个接下荣蓝的,正是长安司那位姓王的邋遢汉子,一言不合,就可以给大家表演一番“孔雀开屏”的狠人。 老王一手扶着荣蓝,一边高喊道:“乙辰,第一场,李轻尘,胜!” 荣蓝身上的力道被老王以更加浑厚的真气直接粗暴地化去,虽然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两股力道相撞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现在都好像麻木了一样,有些无力,同时看着李轻尘的眼神,也有些意味难明。 同样都是武人,对方比你年轻,却已经远不是你可以匹敌的对手,而荣蓝自幼也被称为天才,虽然上次参加武道会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算不得太厉害的人物,但在同龄人之中也绝对算不上弱,三年之后卷土重来,本以为能取得比三年前更好的成绩,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败在了一个年轻人的手上,其自信心受挫是必然的。 更关键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大义上是对的,对方那样羞辱对手,本就毫无武人风采,可凭什么他这么强,难道说,什么江湖道义,都是骗人的,这世上就只有拳头,才是道理? 十八岁的少年,忍不住陷入了如此的沉思之中。 第三十六章 初遇白依依 一战已了,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浑厚真气给撞了一下,导致四肢暂时酸软无力的荣蓝,很不雅观地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去,之后自然有荣家在外候着的仆从将他扶回去,不过一路上引起的笑声自然不会少。 不知对手作何感想,也向来都不关心的李轻尘甚至没有与也算有一面之缘的老王多做交流,心中还在回忆着梦境的内容,就这么皱着眉,慢慢地走下了擂台,看那样子,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是他输了。 李轻尘才刚刚走出声势喧天的演武场,便有一群人急匆匆地围了上来。 大部分都是作家仆打扮,各自身上都有一件刻印着世家家徽的信物,如果碰上一些老学究,估计能如数家珍地念出来,说不得还能讲讲这些世家豪阀各自在历史上的渊源典故,但李轻尘可没这个本事,事实上,他连幽州本地的世家都认不全。 这帮人的脸上全都带着笑意,看起来那是份外的热情,李轻尘不过草草地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帮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各家各族,但凡是有点势力的,无论是为官为政,还是在外经商的,总之都不能少了这武人护卫,因为这是安全的保障,更是一家底蕴,马虎不得。 而来参加大洛武道会的,都是些少年英才,用商贾术语,称为奇货可居,现在趁着他们年纪还不大,实力还不够高的时候发出邀请,年常日久之后,积累下一份情谊,日后就是大善缘,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用上,但最起码,这就是底气的一部分。 寻常人家,只看当下,这顿吃完了,不管下一顿,可他们这些世家豪阀之人,却得看那百年兴衰,处处布局,与人结善因,如此,才能保证一个家族长盛不衰。 李轻尘连下两场,而且都是轻取对手,这自然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他打赢的两人也不是无名之辈,无论是自己给自己买名声的许真一,还是刚才那位擅长家传腿法的荣蓝,都算是有真才实学的,并非两个草包,故而包括朝廷各个缺人的衙门,都已在蠢蠢欲动了,这些人这么热情,并不奇怪。 一人十分着急地挤了上来,大喊道:“李兄弟,在下姓董名安,我董家在京畿道也算名门望族,族中资源齐备,正缺一位守护武人,我观李兄弟这两场表现,可谓是惊才绝艳,在下代表董家,向李兄弟诚挚发出邀请,只要李兄弟你。。。。。。” 话未说完,他便被旁边的人给一把撞开,那人随即高喊道:“李兄,吾乃江南常家之人,我常家可保证供给李兄一切需要,只要李兄答应,便可直接成为我常家供奉,我常家在江南。。。。。。” 他这边还没说完,马上又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直接扒开了人群,挤到了最前面,一抱拳,朗声道:“轻尘兄弟这两场战斗杀伐果决,说话做事,都有一股沙场血性,正适合来我兵部衙门,正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轻尘兄弟年纪轻轻,何必加入什么家族成为一方供奉,倒不如加入军中,既可在沙场之上磨炼绝学技艺,又可赚取军功,平步青云,哼,不是在下瞧不上他们这些人,可试问谁家能大得过朝廷呢,轻尘兄弟可好生考虑!” 的确,兵部乃朝廷六部之一,主外战之事,虽然眼下大洛新帝登基之后,与周围几方势力都是一种交好求和的绵软态度,但一个武人若想建功立业,那第一的选择就是投身军伍之中,因为相对而言,军功更好挣一些,供给军中武人的东西也齐全,而且这风险可要比加入镇武司小多了。 李轻尘刚要说话,余光突然瞟见长安司的贺季真与另外两人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朝着演武场这边遥遥走来。 那女子年岁望着不过二八,与寻常女子不同,竟穿着一身明显属于男性的武服,只是并非长安司的制样,只是寻常武人的打扮罢了,一身英气逼人,其眉如远山,唇若桃花,面上不施粉黛,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气势。 贺季真与另外两人陪在旁边,那样子,就宛如是众星拱月一般,可见这女子的地位是何等的不一般。 李轻尘甚至还看到了两个熟人,那是之前在桂花坊前,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生了龃龉的那二人,据乾三笑所言,一位,来自京城四大世家之一的裴家,一位,来自四大家族之一的顾家,都是顶尖的显贵出身。 这样身份的三个人一起簇拥着的少女,京城可不多,因为哪怕是一国公主,都很难值得他们这些人如此对待,李轻尘稍微对照了一下记忆,便认出了那位让人过目不忘的少女究竟是谁。 白依依,长安武督之女,实力在人榜上排名第六,这是何等的厉害! 乾三笑曾经说过,此女一心想要靠自己的实力加入长安司,奈何那位长安的武督大人似乎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加入长安司,所以这次的武道会的武魁之位,她势在必得! 因为只要能够夺下武魁之位,那便是他的父亲,也没理由拦下她加入长安司,这是一百年前就订下的规矩,哪怕是他的父亲,也没权利更改或是阻拦。 这位乃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悬镜司做的天地人三榜十分公平,绝不可能特意为其造势,所以此女的实力,一定深不可测,不然如何能够折服那位嚣张跋扈的裴家小子,换做另外一个出身好,但自己实力不济的,他只会看不起,绝不可能甘做绿叶。 这边的一众人还在围上来询问李轻尘对未来的意向,却不想李轻尘余光瞥到那一群人走近,当即一抱拳,朗声拒绝道:“多谢各位的抬爱,不过在下之所以愿意跋山涉水,从幽州来到长安,只是为了加入长安镇武司,守卫一方平安的同时,能够磨炼自身的武艺,还望诸位海涵!” 他的声音不大,但气势很足,完全足够压过面前这些不入流的普通人,更重要的是,因为打那边来的,全都是武人,顿时一下子就将各自的目光看了过来。 “李兄!” 贺季真最先惊喜地喊出声来,他与李轻尘聊得十分投机,如果李轻尘能够加入长安司,他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这样的话,娜儿姐以后就可以换个人欺负了。 之后认出了李轻尘的,正是那位出言不逊的裴家小子,听乾三笑说,他亲哥哥也参加了这一届的大洛武道会,而且是被乾三笑列为前十的人选之一,显然实力不凡。 他冷声道:“是你!” 至于那个之前在裴家小子背后一直煽风点火的人,此刻却是不发一言,因为李轻尘看得出来,他不是武人,哪怕出身不错,但在这几人之中,算不得什么。 白依依自然也看了过来,旁边的贺季真见状,适时地小声为其稍微解释了几句,白依依看向他的目光,顿时舒展开来,转而很是欣赏地点了点头,但没有主动攀谈。 前两轮罢了,真正能让她生起结交之心,最起码,你得亲自走到她的面前来,并且不至于被她一拳放倒才行。 白依依正欲继续往里走,却不想那裴家小子突然喊道:“你小子也参加了这武道会?对了,对了,那日在桂花坊看到你,便知你也是武人,呵,看样子,你是闯过了前两轮?有点运气,不过你小子最好乞求之后别遇到小爷!” 说着,他还示威性地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发出了一阵让人畏惧的噼啪声。 李轻尘毫不畏惧,反而咧嘴一笑,迈步穿过了因为他刚才的一席拒绝之言,已经渐渐散去,转而跑去接触其他年轻武人的人群,笑道:“好呀,只要你能多撑过几轮,咱们总会有机会碰面的。” 那裴家小子见他竟然不退反进,顿时面色愠怒,猛地踏前一步,用手一指,邀战道:“不如现在就跟小爷打个生死擂台?可敢?” 贺季真眼看情况有些不对,赶忙上去打圆场道:“哎,我想这其中定然是有些误会的,两位,不如我们。。。。。。” 白依依伸出手,一把拦住了身边的贺季真,将他拨到了自己的后面,然后朝着那主动挑衅的裴家小子冷声道:“想打?好,我会安排你们二人在武道会上遇到的,现在,你给我退下。”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那裴家小子原本不想退,但被那顾家来的青年拉扯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只是依旧朝着李轻尘抛出了一个挑衅的眼神,示意他之后好好打上一场。 青年转过头,柔声道:“依依,赶紧进去吧,莫错过了时间。” 白依依点了点头,等下她与这位裴家小子都得进去,留下贺季真和他在外面,肯定也不会出什么事。 正欲走,里外又响起了一阵惊呼声,李轻尘转头望去,嘴角微勾。 第三十七章 观主为何物 是那位身穿白衣,眉心处长有一颗极好看的美人痣,面目俊美得完全不似男儿的少年郎,在大洛武道会的第二轮擂台上,再度面对东瀛岛国之人,照旧还是一拳的事。 想他刚住进长安城内客栈的第一天,便三拳打死了国舅爷府上十二义子之一,好在这件事本来也是他们做的没道理,再加上那杨恶虎事后不顾其他,明目张胆地跑来大闹了一通,国舅爷府一时之间反倒没了追究的理由。 不过但凡是大人物,素来谋定而后动,眼下的古井无波,无非是为之后的波涛汹涌做铺垫罢了。 当初杀亥猪的时候虽有几分出其不意的原因,但到底还是近乎在瞬间便解决了一位极厉害的武人,现在到了这擂台上,面对这些普遍不过六品左右的对手,那自然是一拳了事,无需多说。 他向来,都不知道什么叫藏锋。 宛如出鞘利剑,光芒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白依依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望着那处吸引了不少人目光的擂台,看到那位明明已经赢了比赛,可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呆滞得甚至有些可爱的少年,颇有兴趣地感叹道:“倒是个厉害的人物,对了,季真?” 贺季真赶忙走上前,弯着腰,抱拳道:“依依姐,咋了?” 白依依不解地问道:“似这种人物,难道司里就没有一点记录吗,我看他足够有资格加入我长安司了!” 贺季真闻言,稍微犹豫了几息,这才试探性地说道:“依依姐,那个,从某些方面来说,您好像都还没正式加入长安司呐。。。。。。” 白依依俏脸微红,转头一把捏住了贺季真的耳朵,狠狠一扭,有些恼怒地龇牙道:“现在就连你小子也敢取笑姐姐我了?真是没道理的事,为什么你小子都可以,我偏就不行?真是气死我了!” 贺季真一只手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看起来很是狼狈,却不敢怠慢,赶紧解释道:“依依姐,我是兰台郎,属于文员啊,依依姐,我是文员!” 等到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传音之后,白依依这才有些愤愤地松开了手,可依旧不想饶过这胆大包天的臭小子,便道:“若不是裴大哥开口了,今天可得教你小子好看!” 她的父亲,乃是长安司赫赫有名的武督大人,数十年前便已成名,她母亲早逝,自小便在长安司长大,哪怕父亲从不主动教授她什么武艺,但可别忘了,整个长安武库对她而言,是完全不设防的,自幼天资聪颖的她,早早地便已经遍览武库秘典,博采众家之长,再加上长安司众人的悉心教导,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练武的环境,都已算世间顶级,故而悬镜司将她排在人榜第六,其实并不过分。 但饶是这样,她却一直无法以武人的身份加入长安司,这也成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结,故而她下定决心要在这次武道会上夺那武魁之位,这样的话,按照规矩,哪怕是她的父亲亲自出面,也无法阻止她加入长安司了。 话说回来,虽说贺季真这小子的确是兰台郎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平日里也只负责处理长安司的档案文书等杂事,但以这种渠道加入长安司,反而更加让她这个求而不得的人感到不舒服。 当然,场中感到不舒服的人可不止她一个,那顾家青年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只说那裴家小子,在听到“裴大哥”这三个字后,脸色突然就变得很是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另外一边,当那裴家小子被长安武督之女白依依给厉声喝退后,李轻尘自然也不会主动挑衅,转头看着从擂台上走下的无心被一帮人给热情地围上去后,那种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局促,让他觉得颇有些意思。 他感觉到,无心身上那股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这应该算是件好事吧? 李轻尘抬步走了上去,双手往两边一拉,便轻松地拨开了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群,然后朝着四周抱拳致歉道:“诸位,诸位,这是我的兄弟,他的志向与在下一样,皆不在此,各位就不必再费心思了。” 说罢,他便一把拉过了在如冰山般的冷漠之中又透着一股无奈之意的白衣少年。 其余众人一看这情况,也只得默默地散去,且不说他们身后所代表的世家豪阀大多都传承了数百年之久,底蕴在那,本就不至于对这些还未成长起来的少年少女们如此卑微地死缠烂打,更何况人家也说了,来京城参加这大洛武道会,是为了加入长安司,如此志向高远的蛟龙,绝不可能困在他们安逸的小池塘里。 这些道理,但凡是聪明一些的人,都明白,就好比那些天资不凡的读书人,个个都志在庙堂,求的是那治国平天下,立三不朽大功德,谁会愿意屈身于这些所谓的世家,做个吊儿郎当的普通师爷? 李轻尘拉着无心正欲离开这里,冷不丁那白依依突然从旁边伸出手,一把拦住了李轻尘二人,无心见状,神色一冷,李轻尘因为靠的近,几乎是立马就感觉到了一股如冬霜一般,冻杀万物的森冷杀气。 能够感受到无影无形的杀气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思议。 武人的上三品主炼神,却并非是一跃而就的,这份底子,其实早在每个人还未正式踏入武道之初,就已经打下了,有道是三岁看老,一叶可观世界。 十品的时候是什么样,一品的时候也会是什么样,只是那份最初的念头会更加纯粹罢了。 武人向来不假外物,与文人所谓的君子不器等等说法是截然不同的阴阳两面,前者一颗武胆相伴一生,很难被外物所打动,而后者则是不断地成长,各家学说,只要有裨益的,都可以拿来用,故而武人的一生,往往开头就能决定一切,但文人的一生,却是必须得看到最后的。 孜孜不倦地日夜修行,锻炼几身,五气化元,武人的精气神都远强过普通人,故而很多说起来似乎无影无形的东西,但在他们的身上,会体现得非常明显,所谓不怒自威,即是这个道理,因为他们在无意识中,已经影响到了外人的心智。 只不过寻常人因为五感愚钝,所以对这种气势上的感觉并不明显,最多只是会下意识地会避开,或是感到畏惧,但这股凝练的杀气,在白依依和裴家小子看来,就属于非常明显的挑衅了。 本就因为白依依提到了裴旻的事而感到十分不爽裴家小子最先开口喝问道:“难不成,你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武么?” 李轻尘悄无声息地扯了扯无心的袖子,然后抱拳道:“我兄弟只是不习惯见到陌生人罢了,各位,见谅。” “哼!” 那裴家小子闻言,当即冷哼了一声,却罕见的没有再说什么挑衅的话来,也不知是为何。 白依依眉头微蹙,显然是有些不喜这少年如此防备的态度,简直就好像一只没教养的野兽一样,可她还是依照自己的本意,抱拳问道:“我听两位的意思,是都想加入长安司?” 无心对此沉默不语,李轻尘便笑着道:“想法终究只是个想法,是否能落到实处,加入长安司,也得看我们是否有那个实力吧。” 白依依听罢,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但最终却没有多言,而是一抱拳,便算作告别了。 双方以武人的身份互相拜别后,一方大踏步地前往演武场,而另一方则迅速地离开了演武场。 眼看还有一步就要跨进大门,贺季真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声地问道:“依依姐,难不成你想让他们。。。。。。” 还不等贺季真问完,白依依便赶紧伸出手,一下子堵住了贺季真的嘴,传音之言极为霸气。 “我是长安武督的女儿,有些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语气坚定,掷地有声,就连贺季真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尤其是白依依紧跟着的第二句那更是伤了他的心。 “未到六品就少说话,不然什么事都给你抖出去了。” ----- 回客栈的路上,李轻尘不得不没话找话。 虽说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人,但李轻尘还是要比无心好上很多,最起码,他过去一直喜欢自己跟自己说话,况且,他对身边这个连走路姿势,都保持着随时准备扑击样子的同龄人实在是有些好奇,到底得是怎样的一个环境,才可以造就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古怪的人呢? 李轻尘问道:“你也想加入长安司吧?” 无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字:“是。” 李轻尘扬起脑袋,看着与幽州区别不大的天空,慢悠悠地道:“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我不会觉得奇怪,大洛十九座镇武司,本来就是武人的圣地,像你我这样年轻又有实力的武人,镇武司的确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之一。” “不过!”他将话锋一转,问道,“可你为何要加入长安司呢?为了武库秘典?还是为了那些丹药,亦或是兵器?难不成,你有一颗以武卫道之心,想守护一地百姓?” 无心闻言,突然驻足,只是依旧没有说话,不过李轻尘倒也不急,只要对方没有因为自己探究他的过去而动怒,自己就可以等,所以他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放弃。 过来好一会儿,无心才又吐出了两个字。 “观主。” “观,主?” 李轻尘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什么观的观主?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个名字? 只是看着无心远去的背影,李轻尘清楚,对方今天只愿意说这么多了。 第三十八章 十二义子们 大洛武道会所在的长安演武场内,身穿长安司黑白二色武服的裴旻和老王两人都在盯着同一座擂台。 按理说,以他二人一位四品大成,一位三品入境的绝顶修为,是断不会如此去关注所谓的少年英才,因为他们自己,曾经就是了不得的,受万人簇拥的武道天才。 都说文人相轻,武人何尝又不是呢? 但这个人不同,应该说很不同。 他生得极高,一头坚硬的黑色长发被刻意地剪短,就如他整个人一样,肆意地张扬着,天生一副金色重瞳的双眼中,满是桀骜不驯之色,单就这几个特点,便足以给任何一个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会让人忽略他的样貌。 当然,更可怕的,还是他的实力,因为此刻,在那坚不可摧的金刚石擂台之上,他正用单手掐着一位只差一步,便可成功踏足五品的少年的脖子,而后者被他从地面提起之后,双脚悬空,真气被阻,只能在他手上无力地挣扎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离了水的鱼,在竭尽全力地呼吸着每一丝鲜甜的空气。 “快住手!” 作为这一场比赛裁判的黛芙妮娜赶忙从旁边飞身上前,想要阻止对方,却不想,那人竟然在朝她露出了一个挑衅似的冷笑后,开始缓缓加力,而被他掐住了脖子的年轻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极为痛苦的呜咽声。 这浑然不似一位已经习武多年,意志力极其坚定的武人,而更像是一只知道死亡将至,心中已完全被恐惧所填满的可怜虫。 黛芙妮娜见状,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正要赶紧加速,希望能够救下那可怜的少年郎,冷不丁却有一把白练似的长剑从天而降,剑未出鞘,但剑尖却是直指那人的咽喉处。 那人见状,微微一笑,马上松开了手,退到了一边,而那可怜的少年已经被其掐得翻了白眼,浑身上下就像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落下,幸好被黛芙妮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才没有撞在坚硬的擂台上。 裴旻飞身落下,武服的后摆飞扬间,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剑,遥指向对方的咽喉要害处,语气依然是那么的平静,但说的话,却带起了一股凛冽的寒风。 “狂龙,不要逼我杀你。” 原来,面前这位胆大包天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挑衅长安司两员大将的人,竟是国舅爷府上的那位狂龙,同时也是被乾三笑点评为这一届武道会最有可能夺武魁之人。 难怪。 狂龙高举起手,仿佛刚才那个明明已经赢了,却妄图毁掉对方一身经脉,彻底废掉对手的人不是他。 “裴大剑仙,别生气呀,这比试既然想赢,那自然得尽全力,而一旦尽了全力,就不好收了,一时收不住而已,很正常的事,你说对吗?” 黛芙妮娜先让其他人将那已经直接昏厥的少年给带了下去,先行查看伤势,然后才愤愤地质问对方道:“那为何我叫你住手,你也不停?” 狂龙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因为在下天生耳背,听不到声音,怎么,这也有错吗?” “你!” 黛芙妮娜明知道对方这是在故意挑衅她,可她就吃这一套,当即一捏拳头,就想好好地揍这小子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摆出这么一副臭脸出来。 却不想,裴旻一把收起了剑,反而先拦住了身边蠢蠢欲动的黛芙妮娜,然后才漠然道:“你今年十八岁,五品大成的修为,我十八岁的时候,不如你,但现在,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所以你得感谢这些你所不屑的世间规矩,因为正是它们保护了现在的你,不过,如果你愿意主动破坏了它,那我也就可以出剑了。” 狂龙闻言,将嘴角一咧,毫不畏惧裴旻的威胁,反倒是张狂地大笑道:“哈哈哈,好一个裴大剑仙呀,既然你想杀我,而我也想杀你,那这样吧,给我三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们还在这里,来打一场生死擂台,我赌你三年之内,到不了三品,到时候,我们以四品对四品,这一境之差,算我让你的。” 张狂,霸道,或者说,是对自身实力无与伦比的自信,以及视其他人皆为粪土的狂妄! 可底下的人,在听到如此狂妄的话语之后,却无一人胆敢说些什么,哪怕他们自己就曾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说话的这位狂龙,在悬镜司人榜上排名第四。 他的神话,由来已久,据说在他还曾是六品修为的时候,便曾主动挑衅过一位五品武人,一品之差,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他打得对方磕头求饶,而后,他更是废掉了对方全身筋骨,这才肯放对方离去。 强,其实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疯子,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强到让人无话可说的武疯子。 现在他暂时的收敛,只是因为他的实力还不够高,可如果有朝一日,这天下已经没几个人能制衡他之后,那才是世人的大劫! 裴旻很清楚这个道理,可正因为他是裴旻,他是世间规矩的守护者,那他自己也必须恪守规矩,这是他的立世之本,故而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就不可能拔剑杀了这个祸害,而狂龙亦是清楚面前这位裴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故而他有恃无恐,相反,若是裴旻不在,面前只有黛芙妮娜的话,或许他反倒会收敛一些。 普通的四品,和长安司的四品,可不一样,这位黛芙妮娜小姐,足以让现在的他退让半步。 对于这个三年之后的邀约,裴旻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反倒是旁边的黛芙妮娜伸出了皮肤白皙,看似毫无威力的拳头,大声嚷道:“何不现在跟我打一场?想必你也不会怕吧!” 可不等狂龙回答,这边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人以真气扩音,朗声道:“大洛武道会的规则,乃是我朝太祖皇帝陛下亲自制订的规矩,大家都是在擂台之上论胜负,可现在,难不成你们长安司的人,竟然要公然视太祖皇帝陛下的规矩如无物,枉顾比赛结果,替输家出头么?真是好大的威风呀!那大家还比个什么,以后不如直接将武魁之位给你们长安司定下的人选好了!” 一众人转头看去,却是个身穿紫色华服的少年,中等身材,生得一副三角眼,吊丧眉,长相很是阴骘,他双手抱胸,大刺刺地站在场中,竟主动指摘起了长安司的不是。 在场的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他,但敢于直视他的人,却是少数,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国舅爷府十二螟蛉义子之一的幽蛇,杨巳。 杨巳的年纪虽小,却已是五品入境的武道修为不说,而且此人心思细腻,智谋高绝,乃是十二义子中的头脑代表,其深受国舅爷的信任,拥有直接调派十二义子的权利。 当然了,似狂龙与恶虎二人,定然不会听他的便是,但有此殊荣,也足可见此人的不简单了。 蛇,乃龙之属,这幽蛇,亦是狂龙的追随者之一,此刻眼看狂龙被长安司的二人联手威逼,担心他止不住脾气动手,最后闹出大事的幽蛇,自然赶紧出面为其解围,虽然他并不喜欢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前,此刻却不得不这样做。 而随着他站出来替狂龙解围,紧接着又有二人走出助其声势。 一人身高九尺,浑身肌肉虬结,宛如巨石垒砌,就连他脚下的阴影,都足够两三个人挤在一起避凉,远远望着,不像是一个人,倒更像是一座山包,让人望而生畏。 此乃十二义子中的金牛,乾三笑曾言,十二义子之中,就连那恶虎都只能排前三,狂龙自然是毫无争议的第一,而可与他争雄的,便是这金牛,此人曾暴露的实力,也是十二义子中最多的,他天生大力,用之不竭,一身横联筋骨,徒手便可开山断碑,其天赐武命被称为“铁壁”,意为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此人本不是大洛人,两个月前,随着商队初来长安时,因为语言不通,闹出了事,导致他被城中的玄甲军围攻,然而寻常的利箭宝刀竟不可伤其分毫,刀砍斧劈之下,只能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被誉为“石人”。 最后6硬是出动了玄甲军四方统帅之一,这才成功地将其镇压,按照此人所犯之罪,本应受斩首之刑,最后却被国舅爷杨钊蒲派人救下,收为义子,在这十二人之中,最为忠诚。 另外一人,乃十二义子中的月兔,是个长相很可爱的少女,其修为虽然只是六品大成,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据称其天赐武命十分奇异,配合家传绝学,哪怕是修为高她一品的敌人碰上了,猝不及防之下,亦会中招,接着,便任人宰割。 国舅爷府十二义子之四同时出现,闹出的声势可不算小,不说擂台上那位敢主动挑衅长安司两位武侯的狂龙,就是底下这三人,个个也都是人杰,就连那边还在看戏的老王,都不得不由衷地感叹那位国舅爷好大的鸿运,怎可收齐这样的十二个人为己所用,实在是不可思议。 第三十九章 老王的霸道 来自国舅爷府上的幽蛇杨巳,毫不畏惧地再度往前踏出一步,朝着擂台之上的裴旻与黛芙妮娜二人大声质问道:“难道长安司,要不守太祖皇帝订下的规矩么?” 与此同时,另外三位国舅爷的义子也跟着同时往前踏出了一步,三人合力,声势极为惊人,随着杨巳一起,朝着擂台上喝问道:“难道长安司,要不守太祖皇帝订下规矩么?” 这一下,就别说场内这些看热闹的人了,就连尚在场外的人看到这一幕,已经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长安,在世所瞩目的武道会上,竟然有武人胆敢公然挑战长安镇武司的权威。 一百五十年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而当年那些曾经做出过如此壮举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就连记得他们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但长安镇武司,却依然在,甚至有可能屹立数千年不倒。 但总之,每个人的心中,都隐约感觉到,正有一股全新的势力,正式在长安崛起了! 这一边,本来该上擂参赛的白依依眼见情况不妙,赶紧从人群中走出,一路走到场中,然后朝着杨巳等三人大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长安司不守规矩?不守规矩的,难道不是你们国舅府吗?” 杨巳猛地一转头,看向了义愤填膺地白依依,旋即冷笑道:“好呀,连长安司武督大人的女儿都跳出来了,真是好大的威风!哼,其中的是非曲直,人心自有判断,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们长安司,是否要枉顾这次比试的结果,强行替输家出头?我们这些外人,是否就不能赢你们长安司提前定好的人选?你们,是否要强行干扰武道会的规矩!” 白依依本想出来靠着自己的身份镇住场子,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却没想到,被杨巳这么一顿激烈地抢白,她气的脸色涨红,偏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将拳头越捏越紧,银牙紧咬。 她乃是长安镇武司的大小姐,武督大人的亲女儿,地位显赫,不输寻常郡主,平日里出来,谁对她不是众星捧月,什么时候见过杨巳这么无赖的,心中激愤之下,便想动手。 杨巳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尤其是在看出了白依依的内心想法后,他嘴角微勾,暗道小爷我就站在这,让你狠狠地打上几拳又如何,届时我便可以依照规矩,强行赶你出局,那我狂龙大哥的武魁之位,还不是十拿九稳了?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候,远处的点将台上,老王伸出手,把刚才偷偷吃油渣饼的时候,滴在手上的油在上身黑色武服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处抹了抹,然后紧跟着一跃,便好似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场中。 只是单单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毫无一个上三品武人的风范,倒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市井无赖,浑身脏兮兮的,邋里邋遢,这一身黑白武服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一连喊了三声,却连看他的人都不多。 在场的人,真正清楚他修为的没几个,所以没多少人对他有太多的敬意,相比于裴旻与黛芙妮娜这二位长安司武侯,他成名的时间太早,而且之后便一直待在长安司,深居简出,再加上天生这么一副懒汉的模样,又不喜欢打理自己,谁会去特意记住他,哪怕他曾经在长安司的门口,当着一帮番邦武人的面,表演了一手“孔雀开屏”。 正因为如此,整个场面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有要止住乱象的样子,但直到他轻轻往上一提手,在场的年轻武人们瞬间便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脖子,于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老王的眼神一扫过去懒洋洋的样子,转而变得前所未有的霸气,左右睥睨,仿佛他就为此方小天地之主,武道至尊,很多人感觉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不畅快了,尤其是被他刻意针对的几个人,除了狂龙,其余三人都有些面色发紧。 他开口,语气很平淡,却瞬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都给老子闭嘴,听明白了吗?” 杨巳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以及心中对于过于强大的敌人而感到的本能的不适,朝着老王大吼道:“难道你们长安司做事,就这么霸道吗?不容许别人说一句不是?” 老王回过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反手就是一掌隔空抽出,下一刻就见杨巳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给打得倒飞出去,人在空中甚至还翻了几个圈才落下,足可见这一掌的力道之大。 “不是长安司,是老子做事,就这么霸道!” 眼看杨巳倒在地上,已经闭上眼晕了过去,就见那身高九尺的壮汉金牛突然怒吼一声,正要上前找回场子,原本一直待在擂台上的黛芙妮娜突然闪身落在了他的面前。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金发少女从空中跃过来的同时,双手抱着他的脑袋,落地就是一个绝不属于中原人擅用招式的背摔,将其好像倒栽葱一样地砸在了地上,连头带肩膀,小半截身子都给没了进去。 整个演武场,都跟着一起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场内场外,一阵惊呼。 四周的男人们全看得直咂舌,他们中的绝大数人,都没想到过,这个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番邦少女,竟然会生猛到这个地步,轻而易举地便将那壮了她不知道多少倍的汉子砸进了地里,这要是轮到自己,可不得把命都交代了? 想一想,他们中不少人私下可没少调侃这位穿着一向火辣的金发少女,很多人更是在酒后笑称以后地位高了,可要将其抓来,好生把玩一番。 不怪他们这么想,因为他们看不起女人,更不愿意承认对方是靠着实力加入了自己挤都挤不进去的长安镇武司,只有靠贬低她,他们才能找回往日的,属于男人的自信。 可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只觉得胯下酸软,差点没直接跪下去。 然而,这并不算完,因为金牛在施展出“铁壁”之后,防御力太过惊人,这一下背摔竟然没能摔晕他,反而是在地上一阵挣扎,泛着一层薄薄金光的双手撑着地面,一发力,便想把自己给拔出来。 黛芙妮娜的小鼻子轻轻地皱了皱,显然是对自己没能一招解决掉对方感到很不满意,于是她迈步走上前,提起自己那貌不惊人的小拳头,便又是一拳砸了下去。 “咚!” 仿佛是打铁一样,底下的金牛闷哼了一声,浑身金光摇曳,还想要再动弹,紧接着便又是一拳打下去,这下整个地面都在随之震动,地上的砂砾甚至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两拳之后,金光破碎,地下的人彻底老实了。 至于月兔,她一直就待在原地,无论是杨巳被老王一巴掌抽晕,还是金牛被黛芙妮娜三下给打烂了一身金光,她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动也不动。 她虽然不算什么聪明人,但最起码还算是个明白人,人贵自知,她无比清楚,以她的水平,对付一般的五品武人尚可,但是能够出面代表长安司主持这一届武道会的,哪个修为不是四品往上? 她若敢动,那下场肯定是最惨的,因为她可没有金牛那样堪称变态的防御力和恢复力,十二义子之中,她绝对算不上强的。 老王扫视了已经落针可闻的场内一圈,然后朝着一脸满不在乎邪笑的狂龙高声道:“丙子,第二场,杨辰胜,不过武道会讲究点到为止,不可下杀手,下次注意,我长安司受陛下信任,主持这一届武道会,有评判胜负,处理武道会各项事宜之权,杨巳,杨丑二人,恶意干扰比赛进行,并且挑衅长安司武侯,对这二人略施惩戒,无可厚非,若有异议者,之后可自行去往长安司报备。” 这话一出,不少人在心中腹诽不已。 这时候谁敢去? 杨辰他们倒是敢这么做,但也不需要去长安司,其他人就更别说了,他们能有什么异议? 也就是在这一刻,这些所谓的武道天才们,才终于真切地认识到了,何谓长安司,何谓“镇武”二字。 霸道,强势,无敌,这就是老王与黛芙妮娜二人所代表的长安司给他们留下的最直接的印象,可以想象,这在之后,这恐怕会成为很多人一生难忘的经历。 “比武继续!” 老王喊出这一声之后,又同时朝着几人传音。 对于白依依这个打小就在他跟前长起来的孩子,他的语气十分严肃,就如同一个在训斥后人的长辈。 “你是咱们长安司的武侯吗?这些事,轮得到你出面吗?如果不是我出来,你是不是还想出手?真是不知所谓,就你这样子还想加入长安司?做事一点脑子没有,真是给长安司丢脸!” 对于黛芙妮娜,他的语气就要显得无奈多了,可依旧带着一丝严厉在其中。 “下次出手,记得动静不要闹这么大,但是下手可以再狠一点,比如我那一巴掌,看出门道没有?” 对于一向懂规矩,又守规矩的裴旻,他则完全像是两个同辈的朋友在交流一样。 “看来国舅爷府上也知道了我们长安司的想法,这估计只是他们的第一轮试探罢了,不过武道会是阳谋,咱们也没太多的办法,你看谁能赢得过这杨辰?” 第四十章 下次请敲门 入夜。 自打那天做了场可怕的噩梦后,李轻尘就没敢再完全睡过去了。 现在正值子时,是谓偷天换日,一天之始,他正在屋中安静地站桩,一身浑厚如白云一般的真气,自额头神庭处,一直到下方的会阳,于三条主经之中循环往复地涌动不停,搬运周天。 这是他小时候,韦陀教给他的一门修行之术。 韦陀所在的佛门密宗,虽然在要义经典的末尾,依然与其他佛门正经殊途同归,但在一开始,却与显宗有着极为明显的区别! 密宗修色身,标榜的是“即身成佛”一说,而这,也正是导致了两宗之间争端的重要起因之一。 毕竟,世间真正通晓佛门经文义理的觉者是极少数人,而大部分人,都完全痴迷,拘泥于文字,而不解其真意,导致世间“法”之真意被后世人逐渐曲解,互相贬斥对方为邪说,其实无论是大乘,还是小乘,是禅宗,密宗,还是显宗,佛门义理,真的有这么多分别么,无非是后世人自己对佛门经典的理解不同罢了。 寰宇之真理,条条大路皆可通,试问三教百家,谁又敢言自己已尽得“道”呢? 在密宗,对色身修行尤为看重,其有三脉四轮之说,顶轮三十二脉,喉轮十六脉,心轮八脉,脐轮六十四脉共一百二十脉,连接人身与自然,阐述寰宇真理。 此法为龙树菩萨传入中土,这一点,与武人的奇经八脉之说颇有共通之处,故而也可以作为武道基础修行,密宗之妙,便妙在此,即身成佛,无人不心生向往。 只不过,李轻尘当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奥妙与伟大,更不知道只是因为解析真理的方式不同,便导致了两个派别之间的各种血腥杀戮,他只是以武人的身份在默默地修行罢了。 收功之后,再睁开眼,面前却是突然多了一人,正是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戴着鬼脸面具的乾三笑。 李轻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后,淡淡地道:“如果有可能,希望阁下以后敲完门,再进来。” 乾三笑浑然没这个自知之明,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道:“李兄刚才所修,乃是密宗上乘心法,可据在下所知,密宗之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赶出了中原,李兄这是在哪儿学会的?” 李轻尘面部表情地道:“与你无关,说吧,这次来,是因为何事?” 对方不愿说,乾三笑也就没继续问下去,做生意的,得保持好奇心,但不能有过重的好奇心,故而他马上转开了话题,道:“首先,在下来,是为了祝贺李兄,又过一关,顺便告知李兄一声,先前李兄离开得太早,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李轻尘眉头一挑,猜测道:“什么好戏?难不成,是有关长安司的?” 乾三笑点了点头,赞道:“李兄果然聪慧。” 说罢,他便将白天演武场内发生的事给李轻尘讲了一遍,尤其是以乾三笑这种人的毒辣眼光来看,更能点出很多人看不明白的东西,就比如那位长安司的武侯王大人,到底有多强。 “其实兵魂决不算什么出彩的功夫,但寻常武人至多只会凝练一或两种兵魂,便够用了,甚至绝大多数人一生就只会凝练一把兵魂,因为这杀人的玩意儿,向来都是在精不在多,更不在杂,可他不一样,他显然是想彻底掌握世间所有兵器的奥妙,最终合天下利器为一种,成为他一步登天,超脱九品十八境的基石。” 乾三笑摇了摇头,感叹道:“心很大,但是这条路,可不好走,王小皮的天资若放在现在,人榜前三必有他的一席之地,只可惜为这大理想所困,至今还在三品浮沉,真是可惜,可叹呀!” 王小皮? 听到老王真名的时候,李轻尘都忍不住嘴角一勾,谁能想到,那样一个随便在身上擦手的邋遢汉子,那样一个在演武场内仅凭一人之力,便成功压制数百英才的霸道汉子,竟有如此一个有趣的名字,也难怪从未有人叫出过他的本名,却不知这乾三笑如何知道的。 叹息了一番老王的选择后,乾三笑又谈到了这次大出风头的人物。 “狂龙那小子,的确是猖狂,只可惜那姓裴的也是个死脑筋,不然趁着他还未得风雨相助之前,一剑杀了他,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李轻尘对此却持不同的意见,道:“可那样做了的话,他也就不是裴旻了。” 乾三笑闻言,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同这个说法,只不过,乾三笑并不认同这样处世的方法。 “死脑筋们在世上总是会活的比其他人要辛苦一些,但愿李兄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 说罢,也不让李轻尘说话,便又道:“总之,我算是看出来了,国舅爷府对这武魁之位,那是势在必得,只要夺了这武魁之位,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人塞到兵部,刑部以及长安司,乃至于各地镇武司里去,到时候天子久不出面,时间一久,兵权易主,只怕整个长安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许是看出了李轻尘的不以为然,乾三笑再度为其讲解道:“李兄不知道,这位国舅爷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可是实打实的上三品武人,虽然谁也没看过他真正出手,但根据在下的推测,最起码也有三品的修为,到时候他一旦得势,就不是简单几个刺客能解决的事了,更何况他手下这十二义子,好几位都是人中龙凤,一旦成长起来,都可独当一面,届时整个天下会怎么样,连在下都说不准。” 李轻尘插嘴道:“所以有人找到了长安司,希望他们能够阻止狂龙夺武魁,是这样么?” 乾三笑点了点头,道:“事实就是这样,不过咱们是做生意的,用不着掺和到这种事情上面去,真金白银赚到了,哪怕乱世也好用,在下今天来找李兄,其实只是为了问李兄一句,李兄,真的敢与他们争吗,若是不愿,可以提早说出,也避免之后出了差池。” 李轻尘不答,而是反问道:“这是何意?” 乾三笑道:“在下的意思是,李兄的实力,的确够强,而在下也可以为李兄找来下一轮对战对手的资料,甚至可以亲自为李兄谋划那取胜之道,可赢了某些不能赢的人,会有什么后果,李兄有想过吗?” 其实哪怕乾三笑不说,李轻尘心中也早有计较,首先他是一定要加入长安司的,因为这关系到调查幽州司一事,他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让步,而要加入长安司,至少也得取得前十的成绩,这是规矩。 既然要赢到前十,那这一路上就必然会得罪人,与乾三笑合作,也不过是看在自己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帮助自己取得一些需要的情报,而且,如果乾三笑这个人真正值得信任的话,或许也会成为他查明幽州司真相的关键人物。 长安依旧歌舞升平,谁又关心千里之外的幽州发生了什么呢,只怕就连长安司的这些人,也没有一点警觉性吧,毕竟大洛十九座镇武司,本也是互相独立的存在,只有重要命令,才会暂时听从长安司调遣罢了。 李轻尘面色从容地道:“世上,本就没有两边不靠,却可渔翁得利这么简单的事,要么得罪这边,要么得罪那边,这是必然的,我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希望乾兄,可别在关键的时候出了问题才好。” 李轻尘望着窗外已经升上天空的明月,突然想起了一事,问道:“阁下,可知道‘观主’么?” 乾三笑听到后,明显愣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半晌之后,这才道:“道家兴于旧朝,自德宗迎佛,佛教在中土大行其道之后,大多已在洞天福地隐居避世修行,况且,古往今来,这天下的道观实在是太多,不胜枚举,只说出名的,也是不少了,在下实在是不清楚李兄问的观主,到底是什么观的观主。” 李轻尘道:“最出名的,是哪几家?” 乾三笑道:“京城附近就有一座白云观。” 李轻尘摇了摇头,道:“偶然听到的名字,罢了,许是我听错了。” 继续问下去,难免让对方猜到一些什么,他并不愿意泄露无心的事,毕竟从他嘴里抠一个两个字出来,可比登天还难,难得他愿意对自己说一点东西出来,自己若是让他人知道了,实在是不妙。 乾三笑见李轻尘不愿说,也未继续问下去,只是心中已有所猜测。 闲话讲罢了,乾三笑一拂袖,揖礼道:“李兄,那在下便告辞了,李兄若有其他问题,可随时来桂花坊寻我,当然,若是李兄肯迁居桂花坊,那便再好不过了。” 李轻尘一抱拳,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不必了,只是阁下以后再来,如果能记得敲门,那便更好了。” ----- 小说故事,博君一乐,如书中提及的佛教,道教,儒家等百家思想解读有误,请诸位一定谅解,随时指教,小苏虚心学习,若有对三教百家思想了解不深者,万莫将小苏在文中所言视为正理,如有兴趣,可翻阅经典,以原版记述为准。 第四十一章 大洛国舅爷 长安东城,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布政坊,挨着皇宫并不算远,而国舅爷府,就坐落于此。 这是一座极为阔气显贵的老宅子,保存得很好,需要重新修缮的地方都非常少。 虽是住前人之地,却并不显得委屈,因为曾住过这里的人,都在历史的长篇绘卷上,亲手留下了一笔关于自己的传奇,故而这座位于布政坊的宅邸,也为无数官场后辈们心神往之,仿佛只要有朝一日自己住进去了,前方便是一片坦途,平步青云,宰执天下,已经是指日可待的必然之事。 这位国舅爷姓杨,名“钊蒲”二字,文武兼修,年轻的时候曾为一地县尉,因政绩斐然,再加上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被吏部一路平调到了京城,说是平调,但从地方一路到了长安,这绝对算是步步高升了。 而在数个月前,杨钊蒲迎来了他此生最大的机缘。 是命数如此? 亦或是人事所为? 总之,他的亲妹妹,在一次出游的时候,恰好被微服私访的新帝看见,当时便惊为天人,回宫之后,便急不可耐地派人将其迎入了皇宫,封贵妃之位。 从此之后,大洛的新王便不再早朝,不但如此,这位天子竟还驱走了三宫六院的所有嫔妃,独宠此女一人,圣恩浩荡,为世人所震惊,而杨钊蒲亦从此得势,一发不可收拾。 短短数月,他便已经入主了正常官员一辈子都不得其门而入的布政坊,领勋爵,得官位,这是何等可怕的攀爬速度? 最让人忌惮的是,他并不像是一个陡然而富,得意忘形,乃至于处处得罪人的泥腿子,像那样的人,哪怕一时得势,迟早也会还回来,所以并不可怕,但杨钊蒲不同,他这一路走来,根基打得极为牢固,无论是为政,还是待人接物,都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该交好笼络的,他绝不会自持身份,是敌人的,他的手段便让人防不胜防,这样一个人,试问谁会不畏惧呢? 所以无怪朝中的一些人,宁可摒弃前嫌,也要结成暗中联盟,共同对付这位大洛的新晋贵人。 ------ 杨府很大,但其实人并不多,除开杨钊蒲所收的十二义子之外,就只有一些普通的仆役罢了,这位朝廷新贵,大洛的国舅爷,在生活上远没有外界所想象的那么铺张奢华,相反,如果有人能近距离看到杨钊蒲的生活,只会惊得瞠目结舌。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故而看着并不显老,望着约莫三十岁罢了,五官极为俊朗,眉眼生得极为有气势,三缕长髯,布衣高冠,颇有一位儒士风采。 几乎跟门板一样大的八仙桌上,却只在靠着他这边摆了一碗掺了一些紫薯一起蒸煮的米饭,而下饭的,也就是一碟还留有几分春意的脆生腌萝卜罢了,在其左手边,另外还有一个琉璃碗,装着一碗晶莹剔透的汤汁。 很难想象,这就是他每天吃的。 不过到底这国舅爷还是国舅爷,因为桌上摆有一物,其价值便难以简单用钱财去衡量了。 那是一双筷子,咋一看,一般人兴许会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大家所用的筷子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无非就是一头大一头小罢了,但这一双明显不是,两根筷子不但长短不一,而还略有些弯曲,表面更是凹凸不平,就好像是两根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看起来十分粗糙。 但只有识货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双千金难买的玉筷,而且这不是普通的玉,而是古玉,之所以连该有的打磨也不经过,因为这就是一双天生的玉筷,此乃天地所造,饶你人间匠人再有如何的鬼斧神工,也做不出这样的模样来。 它也没什么其他的作用,唯能识世间一切毒,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筷子也会立刻变色,提醒主人,所以就连长期地对其下小剂量的毒药也不可能。 虽然饭菜都很简单,甚至对于普通人家而言,都显得有些简陋了,可他却吃的很慢,细嚼慢咽的样子,仿佛在品尝绝世珍馐,一口脆萝卜,一口饭,偶尔停下来,再喝一口汤润润嗓子。 等到外面的孩子们闯进来的时候,他刚好才吃完了第一碗,不等旁边的仆役说话,半边脸都高高地肿了起来的杨巳正想上前,却发现前方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壁垒,他刚刚才抬起的脚,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心里清楚义父的意思,他只能默默地又退了回去,心中忐忑,无法言表。 杨钊蒲转过头,朝着那仆役小声地吩咐道:“再去装一碗来。” 旁边的仆役赶紧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然后用木盘端着这做工精巧的紫色瓷碗,小跑着出去了。 在这种地方做事,必须得机灵点,不然,引来的可能就是杀身之祸,现在明显是自家主子要跟小主子们谈事情了,他自然得赶紧避开,甚至连偷听都不敢。 等到那仆役已经走远,又喝了一口厨房熬了一整天,滤了又滤,才终于做到这种宛如琥珀一样晶莹剔透的高汤,润了润嗓子后,杨钊蒲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挨打了?” 面前这四个人,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的情况,杨辰依然是满脸的傲然与狂放,但眼中的桀骜不驯之色在杨钊蒲的面前,却是罕见地少了许多,最识趣的杨卯也没事,而金牛杨丑虽然看着狼狈了一些,可也没有内伤,唯有幽蛇杨巳半边脸都还高高地肿着,以真气都化不去这种伤势,看起来不止是可怜,甚至有点喜感。 “该。” 杨钊蒲先是对这件事的结果进行了盖棺定论,然后才看着杨巳,幽幽地问道:“小十二也算是被你给害死了,小六,还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吗?” 杨巳的身子猛地一颤,浑身汗如雨下,不等杨钊蒲说完,便抢先赶紧拜倒在地,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 “义父,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 正在这时,杨辰突然上前一步,朝着杨钊蒲喊道:“义父,虽然我也不喜欢十二弟,但到底是咱自家的兄弟,没有被别人给打死的道理,要不让我去试试那小子的成色?” 杨钊蒲转过头,看了一眼神色张扬的杨辰,面无表情地屈指一弹,下一刻,杨辰便如被一计重锤敲中了额头,直接毫无反抗之力的倒飞而出,摔倒在了天井下面,不过下一刻,他便一个灵活的翻身又跳了起来,虽然满头鲜血,但表情却是愈发的癫狂。 杨钊蒲只是淡淡地说道:“长安司在盯着你们,而朝中那些人,则在盯着我,最近不要给我惹事,按部就班,这一次武道会的武魁,一定是你的。” 杨辰扬起头,刚要说话,下一刻,便再度飞了出去,这一次,他直接撞在了后面的水缸上,但诡异的是,以他如此坚韧的体魄,却没有撞碎那口平淡无奇的水缸,而是又直愣愣地弹了回来。 “蛟龙岂是池中物,风雨不夹狂不得。” 杨钊蒲点评道:“什么时候,等你真的成了龙,再猖狂也无妨,可现在,你只是靠着我的荫蔽才活下来的,记得收敛起你的尾巴,若你不懂,那斩你,义父并不会心痛。” 杨辰这次好像伤得不轻,他浑身是血,慢慢地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下子跪倒在地,朝着屋内的杨钊蒲行大叩拜礼,同时高喊道:“杨辰,谢过义父指点!” 狂龙在杨钊蒲的面前尚且得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其他几位就更别说了,金牛本就极为忠诚,打从进来,便已经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而月兔的反应虽然慢了一拍,但也紧跟着跪下。 杨钊蒲见状,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喜恶。 “小十二,多可爱一个孩子呀,你们这十二个孩子里,就属他的欲望,最好满足,对义父,也是最为忠心,只可惜,就这样被你们给害死了。” 杨巳闻言,赶紧颤声解释道:“义父,孩儿真不知道那小子竟然会这么强,原想着九哥和十二哥一起,怎么都不至于出问题,却未曾想。。。。。。” “罢了!” 杨钊蒲猛地一甩手,一股无形的力道将杨巳扶起,对于这个孩子,他还尚有足够的耐心教导他,而不是直接将这个祸害打杀了事。 “老六啊,不要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这不算真聪明,以后做事,永远要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别人就也能想到,故而永远比别人多想一步,这才是真聪明,需知这事上最无解的计谋,不是借刀杀人,而是围魏救赵啊!” 第四十二章 洛阳张藏象 手伤了,休养了几天,见谅,单手给你们敲一更吧。 ------- 当朝国舅爷杨钊蒲一人端坐在桌后的主位,一只手放于桌上,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节奏感的声音,但落在底下这几人的耳中,却好似那催命的丧钟在不停敲响一般,除了杨辰以外,另外三人那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语气似是自问自答,又似在问着旁人。 “草木无心尤可活,人无心,怎么活?到底是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他的底细,查过了么?” 杨巳跪在地上,一脸苦相地抱拳道:“这个人的来头的确很是神秘,义父。。。。。。” 话还未说完,杨钊蒲便已经开口打断了他,语气平淡,但话却重得能压死人。 “以后少说这些废话。” 杨巳吓得立马就趴了下来,浑身汗如雨下,一边使劲磕头,一边努力运气,强行顶着自己的嗓子大声回答道:“是,义父,悬镜司那边传来的消息,此人乃是凉州人士,十五年前凉州大饥荒的时候所生,父母不知何处,有人证言此人乃是被凉州陇西郡郡城外西行三里一处山中的小道观里的道士所收养长大。” 杨钊蒲偏过头,眼神中带着深意地道:“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士收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刚满十五岁,就可以三拳打死你的义兄?那这道士许是真武殿主的化身才对了。” 杨巳对此哪儿敢说其他的,只是不停地点头,继续解释道:“不愧是义父,一眼便看出了关键,那观中道士的来头的确神秘,按照我朝的规矩,但凡出家人,无论是入了道籍还是僧籍,之后皆可由官府供养,可那观自我朝尹始,便已存在,观内的道人历代就只有观主这一脉单传不说,竟然也从未入过官府碟谱。” 大洛王朝虽然从先帝那一辈开始,就开始大举地迎佛抑道,但其实朝廷对于道门的待遇依然不差,只要道观的资格够了,再向官府申请一份道籍碟子后,便可分得几十亩良田,而且这并不需要道士们自己去耕种,而是由农籍的百姓们代为耕种,换言之,入了道籍,或是僧籍,哪怕什么事也不做,都自有官府或者施主恩客送来粮食钱财,这种好事,谁会不愿做? 当然了,若真是一心修道,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那的确不会在意这些世俗小事,毕竟但凡得道之人,修辟谷之术,餐风饮露,不在话下,钱财于他们而言,与粪土无异,但这屋子里的人,谁会觉得这么一座小道观里有真神仙呢? 之所以不相信,究其根本,是因为疑者自己就不是,更不愿意他人是,故而杨钊蒲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查。” 杨巳赶紧点头道:“是,孩儿早已安排悬镜司的人继续去查了,只是路途遥远,消息传回来得晚上几天,还请义父见谅。” 来回数百里路,可不是光靠一张嘴就能填平的。 杨钊蒲微微颔首,显然对于这件事办的还算满意,并未过于苛责。 不能总是板着个脸惩罚对方,偶尔给底下的人一些肯定,也会让底下的人办事更有热情。 杨钊蒲先为自己舀了一勺汤,饮了下去,然后又问道:“那个跟他住一件客栈的李轻尘呢?” 杨巳皱眉道:“这人好像也是突然冒出来的,九哥那天夜里就是跟他交了手,估摸着此人应该是六品大成的实力,所以也不见悬镜司有任何记载,只知道也是十五岁,从幽州来的,我查了他一路过关的记录,最早的起始点,是从河间县开始的。” 杨钊蒲摇了摇头,道:“小九心气高,明明吃了亏,却不肯承认,故意说对方只是六品大成,只想着有机会要靠自己一雪前耻,实际上此人起码也该是五品入境的修为,一境之差,天壤之别,更何况若不是有这种底气,他凭什么还敢住在那,真不怕国舅爷府的报复?小六,以后考虑问题,要从全局出发,绝不能轻信任何一人的说辞,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偏好,同样的事,无论是夸大,还是缩小,哪怕只有一点点偏差,发展到了最后,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了,记住了么?” 杨巳心中震撼,赶紧抱拳道:“多谢义父指点,孩儿记住了。” “河间县?” 杨钊蒲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沉默了几息后,突然皱眉道:“不对,河间县临近中原,绝出不了这种人,你速去沿着幽州镇武司这条线继续查,看看是否有年纪对的上的人!” 杨巳有些疑惑地问道:“义父,幽州镇武司的人都已经死了个干净,还会有剩的吗?” 下一刻,杨钊蒲轻轻一拂袖,杨巳便直接毫无反抗之力地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闷哼了一声,然而就在他旁边的杨辰却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 杨钊蒲这次说话,竟带着一丝怒意:“若不是之后的武道会还用得着你,今天便废你一臂!” 在武道会演武场上,敢当着众人的面,与长安司武侯做口舌之争的杨巳现在倒在地上,却只有凄惨二字可以形容了。 杨钊蒲霍然站起身,凝视着底下的四人,说道:“为父所愿,乃是兼济天下!复我大洛开国之初,四方俯首之盛景,此乃为父成道之根基,所以为父所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这一届武道会若是得不到武魁之位,为父的计划便又要拖上三年,所以这一次,绝不容有失!那李轻尘的底细查不清,就直接用人去试,洛阳这次不是偷偷地来了个不服气的小子么,就拿他去试!” 杨巳赶忙挣扎着起身,抱拳答应道:“是,义父!” 旁边的杨辰嘴角一勾,傲然道:“义父无需多虑,这一次的武魁之位,谁也不能从我的手中抢走!” 杨钊蒲瞥了他一眼,虽然杨辰的确是桀骜难驯的一条狂龙,但他自认还压的住对方,况且这次武道会,的确需要他,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故而没有再跟一开始似的打压他的狂傲之气,反而宽慰道:“不用急,辰儿,为父之后会为你安排真正的对手,这一次,你定然要让整个长安都一齐呼唤你的名字!” 杨辰眼神神光闪烁,好战如他,实在是已经等不及下一场演武的到来。 ---------- 洛阳镇武司一直以来,都被世人誉为大洛最强的一座镇武司衙门,其在江湖武人心中的地位,甚至还要超过位于都城腹地的长安司,以及战斗最为频繁,死伤最为惨烈的幽州司。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洛阳司中,有一位号称手握十方雷霆的洛阳武神,而他,也就是洛阳司的武督。 只可惜,这位武神大人,自数十年前一桩公案之后,便已经归隐,再不出面,而洛阳司不但因此不再主动吸纳新人,就连辖下镇守的范围,都从原本的一整个京畿道,而变为了洛阳一城,要知道,原本的长安镇武司,是只守长安,不管其他的,演变成今天这种颠倒的样子,都是源于这位洛阳武神的一个念头。 这一点,就连大洛天子都拿他们没办法,因为光是洛阳武神一人,就不是一国之君可以随意驱使的,最起码,不是这几代羸弱的废物可以任意驱使的。 武人的寿命悠长,只要跃居四品,到达了四气养神的境界,之后不受伤害到本源的重大伤势,长生不死自然不可能,但安享天年却不成问题。 所谓天年,便是指一个人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所能自然活到的岁数,而且到了这种境界,哪怕是大限来临的时候,都依然是耳聪目明,精神奕奕的状态,绝不会跟寻常老人一样反应缓慢,行走坐卧都是一种痛苦。 这位洛阳武神早已超脱九品十八境的武学境界不言,他更曾历大洛五代君主,资历极高,当今圣上在他面前都是晚辈,又怎会随意听他的调动指挥。 只不过,洛阳司也并非全无新人,当今人榜排名第二的,正是这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洛阳司这数十年的沉寂,地位不断下跌,早已引得此人心中不满,只不过他被长辈提前约束不得去参加武道会,更没办法去找那位一直压在他头上的真武殿主义子一较高下,就只得派出了一位手下,改头换面之后,跑来了长安。 其祖乃大洛开国功臣之一,虽然不及位列凌烟阁的那几位那么显耀,但后来也做到了位极人臣,只是因为一桩当年的公案而没落,鼎盛之时多达数百人的大家族,到了今天,就只剩下了这么一根独苗还在苦苦地支撑着,只盼能够重新恢复先祖的荣光。 而他,也的确有资格替这位人榜排名第二的年轻人前来长安,对这个江湖说说话,因为他张藏象,不但是一位五品入境的高手,而且其天赐武命就连那位武神大人的孙子都称十分棘手,他这次来,为的就是在战斗中破镜,之后一举夺下武魁,向整个天下宣布他们清河张氏的回归! 少年看着桌上被人故意送来的,关于下一场对手的对战资料,随即满不在乎地将其撕成了一堆碎片。 “李轻尘?可惜了。” 第四十三章 武人与武道 说实话,李轻尘从未见过这么着急的乾三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张黑白二色的鬼脸面具下面,是一个正急得团团转,甚至都快要哭鼻子的小女孩儿。 乾三笑一如既往的喜欢不告而入,大袖飘摇,刚从窗户外飘进来,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屋里大喊道:“李兄,李兄,不好了,出大事了!” 倒也不怕被人发现,反正这客栈里现在也就两个人住着,另外一个对这种事毫无兴趣。 相比之下,李轻尘倒是比他淡定许多,毕竟其实早在来长安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心理准备。 万事并不总是遂人意的,凭什么他李轻尘就可以顺顺当当地查出真相呢? 人不能有这样的自信,除非真是天命在你,不然摔大跟头是迟早的事。 一个人活在世上,做什么事心中都有最坏的打算,如此才能怀着感激的心去接受上天的馈赠,这是看库房的老头儿曾教给他的道理,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一个生来便是孤儿的孩子来说,最该懂的,就是感恩。 “哦?不知何事,竟能教你急成这样?难不成是国舅爷府迁怒于我,今晚就要把在下连同隔壁那位一起抹掉?” 乾三笑摇了摇头,也没心情打趣,赶紧解释道:“在下刚刚临时收到了李兄下一场的对手被突然换掉的消息,这长安城藏龙卧虎的,也不知究竟是得罪了谁,本来按照计划,下一场也算是咱们自己人,配合李兄演一场戏,再抬高一次赔率的,结果突然就被换成了这人,该死的,他怎么来了,提前也没个消息。” 李轻尘眉头一挑,心头微微一沉,询问道:“难不成是阁下曾介绍过的,悬镜司人榜排名第三的那位?” 乾三笑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苦涩地说道:“若真是那个人,那事情倒也好办了,反正都是输,在下也就不用这么纠结,罢了,罢了,还是给你先看看他的资料再说吧。” 说着,便伸出了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朝着李轻尘甩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册子,李轻尘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随手翻开第一页,却是个十七八岁少年郎的画像,这画师的水平极高,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画得极为传神,尤其是那坚毅的神情,更是入木三分。 光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幅人像,便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厚重感,而在画像的底下,则标注着他的名字。 张藏象。 乾三笑顺势在一旁解释道:“他老祖宗是咱们大洛的开国功臣,当年也曾被赐了丹书铁劵,后来一直做到了宰相才死,谥文忠,风光大葬,后人们也都争气,清河张氏当年在朝中的势力可不算小,当年的长安,号称八大家族,张家在其中排第二,只可惜,一桩公案,被人给屠了个干净,等到后来终于翻案了,再到今天,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独苗了,可以想象他有多想重新振兴他们清河张氏的名字,这次之所以隐姓埋名参加武道会,估计也是有什么打算,只是不知为何,竟然被人突然调成了李兄你的对手,难不成是前几场赢了太多,有人看不过去了?倒也不至于呀。” 李轻尘懒得去管乾三笑后半段的自言自语,继续翻开手中的小册子,后面则记载着此人的生涯经历以及所修绝学为何。 张藏象,大洛第三任宰相张宏之的九代孙,清河张氏现今的唯一传人,当年举家被发配到了吐蕃与大洛的边境之地,因为天资不凡,自幼被一位密宗高手看重,传授其绝学,经考证,有八成可能为地级上品的《龙象般若功》,据传神功大成之时,有三龙九象之力加于身,如那佛门罗汉,只手搬山,摘拿星辰如探囊取物,镇压妖魔,更是手到擒来。 武人所修习的绝学秘典,共分天地玄黄这四个品级,寻常的黄级功法一般只够让人修炼到七品便是极限,上面连最基本的真气修炼方法都不会有,而玄品的功法则至多只到四品,若想破开瓶颈,跻身上三品,都得靠自己的天资去领悟摸索,其难度之大,与自己再创一门功法也没什么区别,唯有这天地二品的,才能直达武道巅峰。 像这《龙象般若功》,虽然单从名字上来看,也知道应当是侧重于修力,但实际上因为它本就是佛门密宗衍生出来的一门武道绝学,故而上面所载的炼神法门也绝对是同一级中的佼佼者。 衡量武人境界的九品十八境虽然分炼体,炼气,炼神三个阶段,但炼体并非七品而终,炼神亦非三品而始,武道修行,在身也在心,身心的修行,是贯穿始终的。 光修力,不修心,下场大多都是突然疯癫,最后力竭而死,而光修心,不修力,便很容易陷入疑法导致心境崩溃的恶性循环之中,况且不修力,又如何自保呢? 总之,武人修习各种绝学,还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常识,第一,是一定得选择适合自己性子的绝学秘典修习,如此,才能做到事半功倍,一日千里,譬如一个天生不喜争斗的人,就没办法修习七杀镇狱决,最终的结果不是被七杀之力腐蚀心智,就是连最简单的入门都做不到。 第二,绝学秘典并非是品级越高就越好,如果天资不够,绝不能修炼品级过高的功法,不然很容易还未到自身潜力的尽头,便已经被逼停了下来,然后就此蹉跎一生。 譬如说,如果一个人的天资足够支撑他修炼到四品的境界,但他一开始却不知天高地厚地修习了天品的绝学,那可能这辈子连下三品都跨不过去,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下场。 综合这几点来看,这张藏象不光是性子极其沉稳,十分契合这《龙象般若功》,而且其天资极其可怕,像这样的武人,往往天生就强于一般人,包括肉身的强悍程度,自身的意志力,甚至是丹田气海都要比一般人更宽阔,拥有更浑厚的真气。 “五品入境?” 李轻尘看到最后,又琢磨了几息后,这才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小册子。 的确很棘手,甚至哪怕是最后真的输给了对方,李轻尘都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奇怪,只不过,他还不能输,最起码,绝对不能输在这里。 对方有重新振兴家族的执念,可自己难道就没有必胜的执念么? 梦中的那一句话再度浮现在李轻尘的耳边,明明声音很轻,却仿佛洪钟大吕一般,字字都敲打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了两个问题。 什么是武人? 什么又是武道? 武是什么意思,若拆字做解,乃止戈二字,可该怎么止戈呢,当然是赢家才有资格说这种话,岂有输家决定是否停下的道理呢? 所以武,乃是争,乃是斗,是杀伐之道。 畏缩不前的,不能做武人,思虑过多的,也不能做武人。 只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这才是真正的武人,所以自己必须得赢,一定得赢,哪怕是暴露自己的天赐武命,也得赢下这一场! 乾三笑看着李轻尘看完对方资料之后,依然保持着一副淡然的样子,心中一喜,赶紧问道:“李兄,可有信心?” 李轻尘转过头,看向乾三笑,而后者只感觉对方眼中似有两柄利剑生出,刺得人生疼,禁不住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幸好有面具遮挡,不然这窘态就被李轻尘给看见了。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不懂一点阴谋诡计,那在这世间难以立身,可如果自身的实力不够,只靠阴谋诡计,也走不太远,这武道会,乃是天下英才齐聚的盛会,遇上高手,是早晚的事,难道阁下以为可以靠着这些左右不过六品的人,一路送我到十强?” 乾三笑被噎了一下,李轻尘立马又笑着道:“话说的直了一些,还望阁下见谅。” “不至于,只是在下想问李兄一句,是否有信心赢他?” “实话与阁下说,这比试哪儿有一定的胜负,在下只能说一定会竭尽全力。” 乾三笑一听,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毕竟赌这个字,对于下注的人来说,输赢总带着一点运气,但对于庄家来说,如果不是十成的把握,谁敢去坐庄呢? 不过突然间,乾三笑好像突然醒悟了过来似的,道:“像张藏象这般强横的人物,李兄依然敢于之一战,若无半点依托,在下是一点不信的,不过李兄不说,在下自然也不该问,在下感谢李兄的提点,作为回报,在下也给李兄一个小建议,是否用得上,全看李兄自己如何把握。” “阴谋诡计,的确不可少,这张藏象也并非是修成了一身大金刚,金身无暇的得道之人,到底是佛门功法,修心永远比修力重要,这《龙象般若功》反其道而行之,就留下了破绽,而张藏象的弱点,就在于他的身世,龙象之力何其伟岸,加于一人之身,不是谁都可以抗住的。” 李轻尘闻言,赶紧起身抱拳道:“多谢!” 乾三笑摇头晃脑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该是在下感谢你,罢了,罢了,做了这么久的庄家,也该在下自己亲自下场赌一把的时候了,这一次,在下依然相信李兄,必能一鼓作气,拿下这张藏象!” 第四十四章 我比较耐打 吸引了天下无数武人目光的大洛武道会如期进行,行至现在,仍留在场上的少年天才们,已不过只有区区六十余人。 不过越是这样,演武场外的气氛就只会变得愈加热烈,盖因在连续闯过了前两轮之后,擂台上双方的实力越加接近,现在的比试已经很少有那种一招便足以分出胜负的情况了。 所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于这些根本就没练过武的普通人来说,下三品的武人们脸贴着脸,拳拳到肉地打上半个时辰,最后一方靠着耐力险胜,那场面,可要比这帮所谓的中三品武人们靠着那无影无形的真气一招解决对手要好看上太多了。 当然,一旦武人的修行到了上三品的境界,那方才算是真正打开了一面独属于武人的瑰丽画卷。 神相之争,堪比天灾。 ------ 李轻尘仍旧是那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青衫,站在擂台下面的时候,双脚就好像在地里扎了根,一动也不动,安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候到来。 场内的大多数人也都跟他一样,在默默地养精蓄锐,不少人甚至连眼睛都已经闭上,将自己的心神完全沉浸,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精气神,将其催发至巅峰状态。 虽是演武,但只有竭尽全力,才能算是对对手的尊重,以及对自己的负责。 只有少数基本是靠着运气才走到现在的幸运儿,年纪轻不说,又稳不住自己的心,左顾右盼,眼中满是兴奋,甚至就连最重要的呼吸都因此而变得急促。 心乱,而不自知。 潦草了一百多年的点将台上,身穿黑白武服,腰杆挺直,衬托得他愈发飘逸出尘的裴旻翻看着手上的对战名单,朝着身边的老王问道:“这一场,合适么?” 老王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他下巴的胡须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点已经凝结的糖汁,不知又是吃了什么好东西才过来的。 “怎么不合适,难不成你我这一路走过来,从来都是以强胜弱?咱们练武的,如果想要往更高的地方爬,就得敢于向更强者出拳,如若不然,这一辈子只敢以优势去打劣势的人,那是注定走不远的。” 裴旻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道:“的确,武道会本身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种对于身心的磨砺,一步一步踩得踏实,那才是最好的,太早遇上张藏象这种对手,不太合适。” 正在这时,旁边有一蓄着八字胡的单眼皮男人突然插嘴道:“这武道会向来都是不允许以假名参赛的,一旦发现,便要立即取消资格,之前是那小子藏的好,现在被我们给知道了,怎么还能允许他继续参赛?” 老王原本正悄悄摸摸地伸出手,假装咳嗽,然后去抠牙缝里那点碎肉,这时忍不住斜了对方一眼,然后朝着东北方一指,问道:“要不你去洛阳司跟他们说?” 那八字胡,单眼皮的男人一听,面色一紧,随即露出讪讪的笑容,摆手道:“罢了,罢了,洛阳司几十年不出面,这次得给他们一个面子,怎么说,都算是咱们自己人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说是不?” 老王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转头继续跟裴旻说道:“现在是有人故意想看看他的成色,刚巧,老子也想看看,他自称是幽州人,无门无派,毫无根基,但这么年轻,就有这等实力,他跟幽州司是否有关系,这很重要。” 裴旻眉头微蹙,略微有些疑惑,但本就不喜欢说话的他,能主动为李轻尘说这么多,其实全是看在贺季真和老王对他印象极好的份上了,从心底里来说,他是同意老王的说法的。 武道漫漫,怎么可能永远只准你赢,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一个武人,必须得做到胜不骄,败不馁,如何保持自己的一颗武胆不堕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 “甲辰,第一场,张藏象,对阵,李轻尘!” 老王一个闪身落入了场中,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都极其深刻,原因自然是源于他强悍的实力,以及硬撼国舅爷府的那一份霸气,很多人,甚至都已经将这个邋遢汉子视为了自己的目标。 这才是真正的武人嘛,虽然不修边幅,但该霸道的时候,就是那么霸道,管你是什么背景,老子一肩全担了! 练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在想出拳的时候,就出拳么? 他这一开口,便毫不客气地叫破了张藏象的本名,而不是用他参加武道会的时候所用之化名,也算是一种隐形的敲打了,不过看少年那副沉静的样子,定然也是不会在意就是了。 两个名字这么喊出来,吸引的目光却不多,毕竟听说过张藏象这个名字的人,是真的不多,哪怕这三个字,在悬镜司所修人榜之中,就列在长安武督之女白依依的下面。 而知道李轻尘的人,就更少了,哪怕他之前干脆利落地赢下了两场,但也证明不了太多,故而将目光全部投在这座擂台上的人,那是极少数了。 两人皆是一步便跃上了高高的擂台,李轻尘望着面前这位得比自己大上三岁的少年,他个头极高,而且身材非常之壮实,就宛如是一座巨石堆砌起来的山峰一般,坚不可摧,那一张脸,和昨夜看到的那副画像是一模一样,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表情很是坚毅。 普一上台,张藏象便立马向李轻尘传音道:“俺力气大,若是吃不住劲,喊停便是,武道会上,只分胜负,不分生死,得罪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李轻尘只是一听对方那语气以及选择向自己默默传音,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便知道,对方乃是纯粹的好意,故而亦是回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只是他的话,听着就不那么友善了。 “无妨,就当活动筋骨了。” 李轻尘说罢,仰起头,望着头顶缓慢移动的白云,深深地呼吸着独属于长安的空气,浑身的筋骨都开始发出细微的响动声,一股股热流,自他的中丹田始,开始散溢到四肢百骸处,他的身体,开始发烫,而他的心中,则充满了战意。 龙象般若功? 算个什么! “来了!” 李轻尘一下子低下头,轻轻地低喝了一声算作提醒,旋即便一个大跨步,主动冲了上去。 对面的张藏象,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就仿佛是一座藏在密林中的高山,任凭风雨吹拂,依然毫无波澜,眼看对手朝着自己冲来,他站于原地躲也不躲,只是抬腿便朝着侧面踢了过去。 这金刚石所铸的擂台虽大,但对于这两个五品武人而言,还是显得太小了,故而双方之间的接触,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嘭!” 张藏象安静地立于场上纹丝不动,而李轻尘则已经朝着侧面直接飞了出去。 演武场内外,无论是专注在看着这边,还是只用余光瞟着的人顿时发出了一阵恶意的嘘声,之后很多人便直接挪开了视线,不再关注这一边了。 一脚就倒,还看个什么劲,倒不如看看旁边那座擂台上,那俩家族素有仇怨的名门之后,打得那才叫一个激烈哩。 然而,李轻尘并未真正地落地,而是在身体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便已经用单手一撑,靠着一个漂亮的乌龙绞柱,直接从地上又翻了起来。 就刚才这一招对拼下,他便已经粗略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厉害之处。 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言,是真的力气大,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是很大很大。 龙象般若功,本就长于提升武人的力量,一旦修至一品,有三龙九象之力加身,可想而知,那到底是何等伟岸的巨力,哪怕他现在只是区区五品,刚刚入门,却也足以发挥出一定的绝学优势了,而且李轻尘还猜测,对方定然是天生便有一股神力在身,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可怖,而那传闻中授他绝学的密宗高僧,许也是看重了这一点,才传此绝学于他。 刚才就只是一脚踢中了自己的肩膀,李轻尘便已经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骨头出现了一丝丝裂缝,要知道,他在前三品炼体的时候可从未偷懒,反而是加倍地磨砺,破镜速度之慢,更显示他根基之深。 不光如此,他还有韦陀自小替他洗精伐髓,筋骨之坚韧,绝对不差,可对方只是一脚,他却依然成了这种下场,而对方,可还远未尽全力啊。 张藏象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李轻尘,表情无悲无喜,并未选择乘胜追击,而是继续传音问道:“还要打吗?” 他来武道会,是为了靠一己之力,替已经消失了数十年的清河张氏重新发声,但其实他并非是一个好战之人,若是那样,他也得不到龙象般若功这个大机缘,如果对方能够认识到双方的实力差距,而直接投降认输,那自然是最好的,不然一旦自己之后收不住劲,将对方的武道前程都给彻底打碎了,那就不好了。 如何获得更多的力量早已不是他张藏象需要担心的事情了,如何将自己的力量收发自如,才是他现在的修行。 却不想,对面那个看着就跟个文弱书生一般的少年郎,竟不知好歹,反而笑眯眯地传音道。 “无妨,你力气大,而我比较耐打。” ------ 可以猜下李轻尘的天赐武命是什么 第四十五章 大洛雏凤凰(上)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样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呢? 是速度快? 还是力量大? 如果要让现在胡须上还粘着一点糖汁儿的老王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一定会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邋遢模样,然后盯着你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告诉你,真正可怕的对手,是耐力强的。 无论你已经击倒了他多少次,他都能再次站起来,哪怕他的腿在颤抖,哪怕他的身体已经在摇晃,可他还是站了起来,并且主动朝着你开始冲锋。 一拳,又一拳,一腿,又一腿,你无数次轻而易举地将他打退,却又无数次地看着他重新站起,就好像是一个不会死,也不知疲倦的怪物,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 到最后,当你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地减弱,当你已经气喘吁吁的时候,你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乞求着上苍,就这一拳下去,对方一定要彻底倒下才行! 可你终究还是无法如愿,因为你不是怪物,这一拳又一拳,从最开始的一拳可以开山,到后来只是轻轻地碰了下对方,便从对方的身上无力滑落,到最后你无奈地落败。 他没有打倒你,他只是累垮了你,这样的对手,谁会不畏惧呢? --------- 金刚石所铸的擂台上,在听到李轻尘的回答之后,张藏象的心中却没有什么波动,没有对弱者的轻蔑,亦无对不识好歹者的愤怒。 在他看来,对方只不过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过早地认输罢了,都是年轻人,他又岂会不懂对方的心气呢,要让对方直接认输,的确是太过苛刻了,况且这武人间的比试,只要不伤及本源,就是一种互相的砥砺,对方就算是明知要输,也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磨砺己身。 如果说对方把自己当做了一块铁的话,那他张藏象,就来做那柄打铁的锤吧。 自他上台以后,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抬步,一脚蹬出,这不知有几千斤的擂台甚至重重地震了一下,如此神力,看得那边将长安司制式的黑白武服给硬生生改成了清凉战裙的黛芙妮娜双眼冒光,跃跃欲试,看那样子是很想一脚把李轻尘给踢下去,自己上台跟张藏象掰掰手腕的感觉。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就是了,毕竟有一把剑已经早早地横在了她的腰间,气得她转过头看向裴旻的时候,脸都已经鼓成了一个皮白柔嫩的小包子。 “啪!” 依旧是重重的一腿,张藏象显然也没有留手,因为人的腿部力量,一定是大于手臂的,不过李轻尘依然没有躲,而是选择再度以肩硬抗,可随即他整个身体便往旁边轻轻一歪,最后还是他以双腿强行撑住了,才没有倒下。 这一刹那,李轻尘的面色微红,就好似喝醉了似的,可实际上那是因为鲜血倒灌,只是被他强行又给憋了回去罢了。 这一次,张藏象没有选择就这么停下,让对方知难而退,而是选择以单脚踩地,一下从擂台上跃起,然后就是一个漂亮的腿刀从李轻尘的头顶落了下来。 这一击的力道之强,甚至连刮起的风都足以割伤普通人的皮肤,可想而知,这一下要是落实了,只怕是一块精铁都得给他劈开,更别说是人的脑袋了。 毫无杀心,但招招致命,这就是张藏象! 这一次,李轻尘没有选择再力抗,而是直接顺势朝着旁边一跳,在间不容发之际,成功地躲了开来。 “嘭!” 只是单脚落地,整个金刚石擂台便又是重重一震,这一下,演武场内外,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这边,不少眼睛好使的甚至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因为张藏象这一脚下去,竟然打得整座擂台都陷下去了一些,只不过,还未到直接打碎金刚石台面的程度罢了。 不过,他也还未尽全力。 李轻尘站在远处,表情随意地甩了甩手,刚才那一脚,直接将他肩骨的裂缝进一步加深,导致他现在整条手臂都痛得无法抬起来,这种痛苦,一般人指不定就要躺在地上开始鬼哭狼嚎了,只不过,他没有,而且他不旦没有想着先稳定伤势,反而好像是没事人一样地在甩动手臂。 这是一种挑衅么? 张藏象的面色丝毫不变,只是以单脚踏地,仿佛一头巨象一般,朝着这边步步紧逼,明明只有一人,但带起来的声势,却仿佛是千军万马一同在前进。 整座擂台拢共就这么大,他往前走多一步,李轻尘能够活动的范围就得小上一步,如果想从边缘逃走,那就必须以背面对敌人,那样的话,只会受到更加猛烈的攻击。 大家都是五品入境的武人,就算彼此的速度上有一定的差距,可也不会大得太过离谱,所以在腾挪范围太小的情况下,就不要做游击这种设想了。 这种擂台战,乃是最适合张藏象这种武人的战场! “该我了吧。” 却不想,已经深切地体会到了对手可怕之处的李轻尘并未认输,反倒是主动一跃而进,五指如剑,一瞬间便连点张藏象身上三十多处穴位,一股股沛然的真气汹涌灌入,想要霸道地切断他的真气运行。 纵身一跃,原地跳起,在成功地躲开了对方双手绞杀的同时,李轻尘两只手抓着他的肩膀,便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背摔! 这一连串的攻击,快得简直让人目不暇接,演武场内外的人,无论是看出了些门道的,还是那种完全不懂的,都不由得大声叫了个“好”字出来,为那年轻人的攻击而喝彩! 只可惜,还没等那一声“好”喊到高潮处,众人的声音便又清晰可闻地渐渐从高处滑落,最后成了满场的沉默。 因为场内场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座擂台上,那件让人感到极为尴尬的事。 李轻尘和张藏象两人正背对背地站着,刚才李轻尘双手一抓,原本是想扣住对方的琵琶骨,然后以背摔砸地,靠着这座擂台本身的坚硬,再加上自己的真气灌注,直接砸碎他的真气护体,伤他本体,奈何这一抓之下,竟然只是将对方上半身的衣服给整个抓了下来。 李轻尘的两只手抓着一件已经完全破碎的粗布黑衣,而张藏象则以定桩之势稳稳站定,纹丝不动,就好似一座无法被人力所撼动的高山,默默地俯瞰着人间。 上衣消失,露出了下方古铜色的肌肤,其精壮的肉身,仿佛是那画卷里的神像一般可怕,刚才那一抓的力道之强,却在他的身上连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不但如此,张藏象只是鼓足了中气,然后闷哼了一声,便将刚才李轻尘打进来,正卡在自己经脉上的外来真气给完全震散,不过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 这依然是老六的招牌手段,封五感,截气脉。 武人修行,虽然自身的五感都会随着实力的增强而逐渐变得更加敏锐,但一位武人如果不到上三品的境界,没有神意,就还是得靠眼睛视物,靠耳朵来听动静,直觉在这时候虽然依旧可靠,但一旦丧失了五感,上三品以下的武人依旧等于是丧失了小半的战斗力。 李轻尘双手重重地拍击在对方的眼睛上,不过他的手段倒没有老六那么歹毒,只是以真气暂时封住他眼睛的穴道,造成他暂时的失明罢了,而不是要彻底地废掉他的一对招子。 下一刻,便是双风灌耳,两只手拍在了张藏象的两边耳朵上,只是还未等李轻尘最后一击落在他的大龙脊柱,麻痹他的全身之后,将他直接丢下去分出胜负,他倒是一下子横飞了出去。 “啪!” 张藏象这一击的力道之重,导致猝不及防的李轻尘甚至在地上又翻滚了几下才又重新弹了起来,而在下一刻,迎接他的,就是一只近在咫尺的拳头。 劲风呼啸,一拳直击! 刹那之间,李轻尘似乎看到了两头神采傲人的天竺巨象的虚影正站在他的身后,作为对方力量的源泉,以至于这拳头在他的视野里,突然变得无限大了起来。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这就是他这一瞬间最直观的感受,而且他背后不远处,便是擂台边缘了,只要他落了下去,就得判负,这是演武的规矩。 这一瞬间,不光是擂台上的两个人,就连场内场外正在观战的众人,都已经完全地屏住了各自的呼吸,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拳朝着李轻尘徐徐逼近。 近,再近!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经慢了下来。 难道胜负,就要在这一瞬间分出来了么? ----------- 两件事 第一件:手伤,更慢一些,没办法,然后生日,明天得请个假 第二件:因为种种原因,书名正式改为《大洛武神》,特此告知 最后,多谢各位的鼎力支持! 第四十六章 大洛雏凤凰(下) 体态之庞大,简直宛如一座可以随意移动的房屋般的天竺巨象,如果全力地踏地一击,足以让数十人的骑兵队伍人仰马翻,两头天竺巨象之力加于一人之身,可想而知,这一拳下去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仅仅只是拳头带起的罡风,便产生了可怖的压迫力。 在这一刻,不要说是四周的看客了,就连旁边擂台上原本正在沉下心比试的双方,都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全都转过头,去欣赏这纯粹的,完全来源于力量的美。 张藏象并不想杀死对手,哪怕这个人一直都不听他的好意劝告,执意要跟自己打下去,故而他并未使出全力,这一拳的力道,尚在他收发自如的极限之下,他自信自己能够控制得住,不过饶是如此,这一拳的力道,也足够惊人的了。 如果不是靠着体内如火龙一般游蹿的真气,李轻尘觉得自己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这种可怕的压迫感,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那处黑漆漆的山洞之中,而对面的站着的,依然是那个几近无敌的韦陀。 只不过现在的他,却已不再是当初的他了,而对手,也远不如当初的韦陀那般强横无敌,挥手之间,便可灭杀五品强者。 李轻尘并未被过去的回忆所困扰,相反,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心,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没有躲,亦没有逃,因为脚下的地方就这么大,他既躲不开,也逃不掉,所以他只能选择迎难而上,纵有泰山压顶,武人亦不可弯腰! 这是武胆! 张藏象的拳头很大,他体型魁梧,肌肉扎实,就连握起的拳头都跟一口小铁锅似的,尤其是那一瞬间带起的声势,更是骇人,哪怕只是远远观战的人,大多都觉得自己不是此人的一合之敌。 李轻尘的拳头却不大,他的身材中等,皮肤也不跟一般的幽州人那样偏黑色,相反,他的皮肤很白,以至于幽州镇武司的那帮人都常说他母亲许是江南过来的富家千金,不然生不出皮肤这么白的孩子,让他习武还真是浪费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但就是这样的看似无力的拳头,却硬生生地接住了张藏象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擂台上突然发出了一声让四周的人心头沉甸甸的闷响,两人双拳对撞,原本已经快要被逼下擂台的李轻尘一步未退,只是他的手臂,从双方接触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在渐渐地弯折,但更让人惊讶的是,他面色沉静,仿佛那正在弯折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手,而只是一件无关的外物一般。 下一刻,还未等张藏象反应过来,李轻尘空闲的左拳便已经闪电般地打在了张藏象的腰间,后者的身子微微一歪,但随即便再度稳稳地站定,脚下生根,就像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 张藏象不再留手,而是选择重拳出击,这一次,不再是一拳了事了,他在一瞬间竟打出了数十拳! 如果说刚才只是两头可怕的天竺巨象对着李轻尘当头踩下,那现在简直就是象群过境,神鬼辟易! 反观这边,在强行接了对方一拳之后,李轻尘整条手臂便已经弯折,筋骨破碎,再面对这更加可怕的攻击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输定了,不少人心中甚至觉得这少年郎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他们就算是再外行,也能看得出,场上那个十分魁梧的对手简直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一招一式带出的声势都大得不可思议,至于同为武人的,待在演武场内的年轻人们,则更能体会到那种可怕的感觉。 那是一种足以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连点将台上,长安镇武司出来的武侯们都不得不承认,如果同样是五品的境界,他们不会是这少年的对手,因为他们的眼光不一样,相比其他人,他们早已看出张藏象竟然还在留力。 不少知情者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这龙象般若功,单论力量而言,已经足以比肩天品绝学,尤其是在与仍在修力阶段的中三品和下三品武人对决的时候,实在是太占优势了。 不过老王对此倒是有些好奇,不知是敞开肚皮后一天能吃八百个烤饼的小娜儿强,还是眼前这少年更强,心中这么想着的同时,他脚下微动,已经准备出手阻止张藏象,宣布这一场比赛的胜负。 此刻,无论是武道会的演武场内,还是场外,无论是内行高手,还是外行看客,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在心中断定了这一场的胜负,包括裴旻在内,都认为这张藏象的实力实在是太过可怖,不过李轻尘却再度给了众人一个惊喜。 张藏象在这一瞬间打出了数十拳,宛如象群前冲,而李轻尘则在这一瞬间打出了数百拳,虽然从力道上来说,远不如对方,但以十对一之下,仍然牢牢地挡住了对方的进攻。 虽然艰难,虽然连他自己都已经听到了自己手臂的骨裂声,虽然鲜血都已经飞到了自己的脸上,可李轻尘似乎毫无痛觉一般地继续做着见招拆招的功夫。 痛? 那算什么? 他曾亲身经历过,有人哪怕已经死了,却依然靠着意志力,打出了决定性的一拳。 武道之志,有死无生! 就这么几个呼吸间的互攻之后,让人禁不住连眼睛都惊得瞪出来的结局,竟然是李轻尘迎面一拳,在成功地穿透了重重拳影之后,直接打在了猝不及防的张藏象的脸上! 一拳由右往左挥出,直接打得后者朝着旁边轻轻一歪,虽然所有人都看到那一只立功的手其实已经弯曲得不成样子,不过他到底还是赢了这一拳! “好!” 场内场外,同时爆发出一阵阵兴奋的欢呼声! 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同情对决中弱势的一方,每个人,也都期待着那难得的逆袭,在这一刻,他们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李轻尘的这一边,看着他以意志力赢了一招。 只不过,那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因为张藏象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地猛地拧身一拳将李轻尘给打倒在地,他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双臂已经废了,放弃吧。” 的确,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不争的事实,不少人甚至在心中暗暗地叹息,因为那一双手,如果没有大机缘医治的话,大概这辈子都抬不起来了,换句话说,场上那个坚强的少年郎,他的武道之路,已经崩塌了一半。 双手被废,不只是影响战斗力,更关键的是,任何上品的武道绝学都需要靠真气行走周天进行修行,哪怕主要集中在上中下三个丹田,以及大龙主脉上,但缺少了一部分肢体,人身经脉不再完全,再想登峰,其难度之大,胜于登天。 这不是张藏象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并非是好勇斗狠之人,也从未想过要在擂台上打断这些同龄人的武道之路,演武,分胜负而已,不必如此,不过这也是对方自己选的路,他亦不会同情。 “放弃?” 李轻尘猛地从地上弹起,然后朝着两边使劲地一甩手臂,筋骨顿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声,只见他那两条原本已经完全扭曲断折的手,此刻竟然拉得笔直,仿佛刚才的那一切,只是旁人的错觉而已。 他嘴角一勾,望着对面亦是露出惊容的张藏象,眼中战意满满。 “张兄,我可才刚热起来呢!” 眼见此景,演武场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刚才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擂台上那少年的两条手臂分明已经因为强行对拳,而被打得血肉横飞,筋骨折断之后,甚至骨头都已经刺破了皮肤,露了出来,那血淋淋的场面甚至让不少人都转头不敢多看,可就这么一转眼间的时间,他手臂的血迹还在,可断裂的骨头却已经收了回去,而整条手臂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笔直,这一幕,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的认知。 远处的点将台上,穿着清凉,惹得无数人不自觉以余光去瞟的黛芙妮娜发出了一声十分讶异的惊呼,然后情不自禁地大喊道:“阿喀琉斯,阿喀琉斯,是阿喀琉斯啊!” 本已经踏出了一步,准备强行终止比赛的裴旻又默默地收回了脚,再看着那边擂台上的两人,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对他而言,后继有人,武道路上不再孤单,这是一件幸事。 而那个之前在老王和裴旻聊天时插嘴的八字胡男人,伸出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自己的胡须,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后生,似是在询问,又似是自问自答一般的呢喃着。 “到底是天赐武命的功劳,还是那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品绝学的威力?” 老王深深地皱着眉,看着那边依旧神色自若的李轻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究竟是怪物,还是新的神话就要诞生了呢?” 第四十七章 战况甚胶着 当双方之间的较量从最开始的一锤定音慢慢演变成了互相比拼耐力之后,张藏象的优势,便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 先前之所以要一再地在自己明显处于劣势的力量方面与对方进行硬碰硬,就是为了刻意给张藏象制造出一个他李轻尘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人的印象。 当张藏象在擂台上需要刻意地去控制自身的力道,既不能表现得太弱,不然无法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却又不能施展出太多的实力,不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一旦事发突然,到时候或许连旁边观战的长安司武侯也来不及阻拦,一旦打烂了对手的武道前程,实非他之本愿。 话说回来,张藏象本就一直在将完美地控制自身的力量,将其变得收发自如来作为一种修行,哪怕是在需要分胜负的武道会擂台上,他也依旧在进行着修行,而李轻尘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他在先前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却没有造成有用的效果。 等到张藏象终于明悟了己方的想法,在惊怒之余,开始施展出自己真正的本事后,李轻尘反倒是选择了避其锋芒,尽力以闪躲为主,或以巧劲拨开,绝不硬拼。 先前的只挡不躲,就是为了给对方留下一个自己绝不会闪躲的固有印象,可实际上,他李轻尘不但能躲,而且还躲得极好,有那么一瞬间,演武场外观战的外行们甚至觉得他是提前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之后张藏象才跟着出拳,简直就像是互相在演练配合一般。 早在李轻尘习武之初,就是在跟着一众镇武司中身经百战的高手武人们修行,用猴子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要想学会打人,就得先练挨打,要想练好挨打,就得先学会怎么去躲”。 李轻尘不清楚所谓九品十八境之上的高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但无论是何人,体能都存在着一个极限,更浅显一点说,那就是他们出招的次数是有限的。 譬如说眼前的张藏象,他的力量虽然很大,但全力之下,他又能挥出几拳呢,只要李轻尘躲开一拳,对方便等于白费了一分力,所以要想赢下原本不是对手的他,就得靠拖。 张藏象如何又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不过在擂台之上,为了胜负,的确可以不择手段,这本就没错,所以他并未生气,反而在继续按照他认为最正确的办法进行着战斗。 依旧是步步紧逼,只需要将对方彻底地卡入擂台的死角,那到时候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依旧还是一拳的事情罢了,哪怕对方的恢复力再强,也该是有一个极限的,好比说一块布如果被撕开了还可以再缝起来,但如果烧成了灰,谁又能将其恢复成布呢? 他所想的没有错,李轻尘自幼便觉醒的天赐武命,的确也是有极限的。 所谓天赐武命,据传乃是受真武大帝垂青,被赐下一道武运在身,导致武人们从此拥有了种种不可思议之能力,有人可以念移物,或击人魂魄,可怕之处,已可媲美上三品武人辛苦修行出来的神意之力,而有人则可口吐真火,摧金熔铁,不在话下,亦有人可以看破对方体内的真气运行轨迹,将对方后续的一切动作都了然于心,做到近乎“预知”的可怕效果。 对于这些不可思议的能力,佛门一般称其为“神通”或者“报通”,有前世种善因,今生结善果之寓意,也有说天仙化身或仙人托生下凡,有前世修行,故而天生便拥有凡人无法企及的能力,可对于武人们来说,这就是一种天道垂青,武运加身的表现,故而是否拥有天赐武命,也是衡量一个武人是否有前途的标准之一,但凡最终成就一品的武人,无一不是拥有天赐武命的绝顶天才。 李轻尘的天赐武命暂不知其名,而其效果就李轻尘自己来看,也算不得什么,无非也就是恢复能力比正常人强很多罢了,他甚至一度以为,许是小时候每日被韦陀强行拉着洗精伐髓,太过痛苦难熬,上天可怜他才赐下了这个能够尽快恢复伤势的能力,不过他到底还是听了那看库房老头儿的话,一直到刚才为止,他都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过自己的能力。 虽然刚才以拳对拳,导致他那两条手臂的经脉骨骼全被张藏象打烂,武道之路几乎断了一半,可当那股仿佛先天便存在于身体之中的力量激发后,便好似生出有无数只精巧的小手,将他手臂中碎裂的经脉重新黏合,同时将那些破烂成渣滓的骨骼一一拼接,严丝合缝,绝无空隙。 只不过,虽然看似他刚才一甩手,整条手臂便已经恢复了原状,但其实内伤还在,骨骼破裂,经脉断开,并非是那么容易被修复的,这也是他为何一直在躲闪的原因之一,他还需要等待时机,修复好身体的伤势之后,完成自己的最后一击。 张藏象并未认真修习过其他花里胡哨的拳法与身法,因为他走的,就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一拳打下去,敢挡就死,而一旦晋升上三品,神意凝聚,招招追魂,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技巧,所以他出拳,一直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这也导致李轻尘躲得并不费力。 直拳探出,因为他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大,甚至激发有一股可怕的气劲先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拳头打了过来,李轻尘头一偏,发丝飞扬的瞬间,两只手拍在了对方下一拳砸来的路径上,身形宛如一条无骨的蛇一般,贴着对方的手臂想要绕开,却被张藏象一发力,直接给震得往后倒去。 往后倒的同时,李轻尘竟开口道:“张兄,我听闻你也曾是名门之后,与我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可不一样,为何也会隐瞒姓名来参赛呢?” 张藏象把一切都听在耳朵里,表面上默不作声,但手下的攻势却愈发凌厉,李轻尘心中一动,再度跟对方对了一拳,导致整条左手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同时,他又好似没事人一样甩动了几下左臂,其手臂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李轻尘朝着张藏象继续喊道:“张兄心中的执念,一定很深吧,清河张氏,豪阀世家,名头之大,就连我都曾听说过呢,只可惜在大势之下,你我好像没什么区别呀。” 这些话,其实多是李轻尘的真心话,而并非完全是为了扰乱对方的心智而言。 清河张氏是厉害,但他们幽州镇武司难道就不如了么,同样是两尊天底下可数的巨头,可都一样,说倒也就倒了,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或许这人间,如不走到最高处,那脚下的一切都是虚妄。 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光是双翼掀起的风都足够刮死底下的一群蝼蚁,可它看不见,因为它不会低头去看这些无意义的事。 这便是他李轻尘打从离开了范阳城之后,便变得愈加勤奋的原因。 命运,绝不能掌握在他人的手上,要是不想跟蝼蚁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那就得换一个活法! “张兄,你在怕什么?” 李轻尘大喝一声,双手上真气滚动,一左一右,交叉而至,从下而上,如双龙戏珠一般,竟牢牢地抓住了张藏象左右攻来的两拳! 就在这么一瞬之间,不等张藏象再度加力,导致己方的守势崩溃,李轻尘仰头一撞,砸在了张藏象的下巴上,后者被撞得往后微微一扬,李轻尘立马松开手,欺身而上,一拳又一拳,哪怕他的手臂已经骨折,但下一拳依旧是全力打上去,因为在他收手的瞬间,伤势便会痊愈,根本无需担忧这一拳下去没了力气。 一通乱拳打在胸前,若是换做寻常的五品武人,只怕脏腑都已经受了重伤,可张藏象只不过是倒退了数步罢了。 此人的肉身修行,简直在每一个境界都无限接近于武人的极限,不单单是力量大这么简单,而且极其耐打,若不是这样的肉身,反震之力也不至于让李轻尘整条手臂都骨折。 哪怕是一次次修复好了身上的伤势之后,在短时间内,伤处会变得比先前更脆弱,但也不止于此,可见这龙象般若功,对于肉体的熬练实属一绝,李轻尘也不得不服。 “清河张氏,不过如此!” 李轻尘鼓足了中气朗喝一声,随即一个下勾拳,打得张藏象直接原地腾空,那股力道,看得观战的人群头皮发麻,因为在这一刻,好像是有一座小山飞起。 他一步踏前,一使劲,腾空而起,紧接着又是一个狠辣的膝撞,眼看就要直击张藏象面门,这一击下去,哪怕不能打晕张藏象,也可以撞得对方头晕目眩。 几乎是这一场的胜负手所在,场内外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可下一刻,李轻尘的左腿突然被抓住,然后就是一股沛然巨力拉着他直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 手伤好了,晚点还有一章 第四十八章 演武终获胜 如果说冷静的张藏象作为对手已经足够可怕,那么现在这个愤怒的他,足以让四周的围观者们都感受到一种让他们遍体生寒的恐惧。 就在刚才,原本在演武中已显颓势的他一把抓住了李轻尘的脚,然后一下子将他整个人狠狠地砸在了擂台上! 脆弱的人身与坚硬的金刚石相撞,李轻尘整个身子被这可怕的反震之力一下子弹起,然后瞬间便痛苦得吐出了一大口血雾,但那并不算完,因为下一刻,张藏象抓着李轻尘的脚,一使劲,又朝着反方向再度砸去,真气包裹,李轻尘在他手上毫无反抗的力量,而这一次,李轻尘则是以脸与地相撞,整个人直接被砸懵了。 金刚石擂台之上,血腥至极,周围的看客们都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里面的点将台上,那八字胡的男人正准备赶紧前去终止比赛,免得出了人命,没想到刚一动,便被身旁的老王给一把抓住了。 八字胡男人转过头,语气明显有些着急。 “他会死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天赐武命,或是什么样的绝学,到底都还是有一个极限,等他被砸成肉糜,难不成还能复原么!” 却不想,老王竟是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反过来宽慰对方道:“他们两个孩子各自心里都有数,现在还用不着我们这些大人来干扰演武,再看看吧,出了事,我负责!” 老王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八字胡男人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看他那样子,似乎还是随时准备上去终止演武,救下貌似已经失去了意识的李轻尘。 演武场的擂台之上,听到对方竟然敢公然侮辱他们清河张氏之后,张藏象一下子便失去了理智,他双眼赤红,正要抓住李轻尘的脚往地面上摔第三下,陡然间身子突然一颤,一股股锥心的痛处,从身体的各处迅速传来,一下子让他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那个正反两面都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青衫完全被鲜血浸透,甚至连眉眼都已经看不清楚的人,突然从地上弹起,那速度快得简直就不像是重伤的样子。 他铺垫了良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究竟是什么样的念头,才能被称之为执念? 那就是哪怕已经死了,身体也在努力要去做的事! 马面当初可以为了递出那一拳而以自己的性命去做铺垫,那他李轻尘也可以做到! 之前双方肉身接触的每一招,李轻尘都将一股暗劲顺势打入,只是一直秘而不发,因为他清楚,这张藏象经过龙象般若功所锤炼而出的肉身之坚硬,实在难以想象,过早引发,只会被那霸道的龙象之力所轻易碾压,毕竟冥螺劲其实不算太高明的绝学。 而他之所以故意去说那些刺激对方的言语,就是为了乱张藏象的心! 佛门绝学,无论是哪一派所处,无论是哪一部,都首重修心,哪怕是龙象般若功这等以力证道的绝学,也不例外,自己只有等对方的心乱了,才有那么一线机会。 这一瞬间,不知多少股冥螺劲同时爆发,虽然从质量上来说,其实远不如当年马面的那三拳,但在这一刻,已经足以撼动张藏象的根本,让他在这一刻,动弹不得! 更何况,先前并不是张藏象靠着一己之力,强行把他逼入角落,而是他李轻尘主动将张藏象引入了这擂台的角落,这一刻,他们双方离擂台边缘都极近,一旦落下去,就分出胜负了! 李轻尘挣脱束缚,一下弹起,以双手抱拳,如重锤击落,一下全力砸在了张藏象头颅的边侧,这一拳的力道之大,直接打得后者身体朝旁边一歪,脚下都有些不稳。 紧接着李轻尘本想靠着自己的腰力,以双腿夹杀,将其直接抛出擂台,奈何刚才被对方给连续全力砸了两下,哪怕有真气保护,可他浑身的骨头也起码碎了一半以上,现在不过是靠着一口武人辛苦修炼出来的真气以及天赐武命的能力,一边对身体缝缝补补,一边继续勉强维持罢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度主动欺身而上,撞在了张藏象的怀里,然后以近乎蛮牛角力的方法,以脚蹬地,强行把对方往擂台边上去推。 数度跌宕起伏之后,双方再度进入了角力的阶段,与此同时,擂台的四周也传来了同一个呼喊声! “推啊!” “推啊!” “推啊!” “推啊!” 演武场内外,在有一个人看到这一幕而不由自主地开头高喊之后,观战的所有人都醒转过来,开始情不自禁地高声大吼着为其助威! 这个意志力坚强到了极致的少年郎,实在是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而他们也同样期待着奇迹的诞生,他们期待着自己能够作为这一场比赛的见证者,看到这场史无前例的逆袭! 眼看着张藏象的一只脚都已经悬空,演武场内外都已经爆发出了一丝丝压抑的欢呼,大家都在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才能由压抑的气氛转化为最为激烈的庆贺,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藏象却突然止住了退势。 因为他缓过来了。 龙象般若功所催发而出的真气,几乎是毫无悬念地镇压住了那些异种真气,虽然他也因此受了一定的内伤,但相比于身边那个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连站起来都困难的对手而言,他的状态实在是要好了太多太多了。 在这一刻,他只需要往后一伸手,就可以轻松地抓着李轻尘的身体,将他丢下去。 “你输了!” 张藏象一个金鸡独立的站桩,稳稳地停住,然后伸出一只手抓去,死死地握住了李轻尘的一条手臂,便要将其给直接丢下去,却没想到刚一使劲,手上却突然一轻。 “下去!” 正在这时,李轻尘突然爆喝了一声,然后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将张藏象直接给撞了下去。 张藏象那高大的身躯在空中毫无动静,他手中握着一条断臂,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他怎会想到有人竟然对自己这么狠,宁可舍了一只手,都要将他给直接撞下去。 可在刚才那一刻,其实他已经无力再行思考,完全是本能地抓着身边那个对手便往下面丢,可对方舍了一条手臂之后,靠着自身的力量,再加上他自己的惯性,终于成功地将他撞下了擂台! 而已经失去了止住己身力量的李轻尘,也摇摇晃晃地随之跌了下去,只是还未他落地,便被裴旻给稳稳地接住了,而他意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看见了裴旻那有些意味莫名的脸。 与此同时,那个早就想终止比赛的八字胡男人也同样伸出手接住了落地的张藏象,虽然后者本也不需要外人帮助,只是看他那样子,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和迷茫之中,还未缓过劲来。 下一刻,老王已经用浑厚的真气传音八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烈。 “甲辰,第一场,李轻尘胜!” 虽然都掉下了擂台,但张藏象却是先落地,按照规矩,自然得算他李轻尘赢了。 随之响起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大部分人都为能够亲眼见证这局势瞬息万变,跌宕起伏的一场演武而兴奋,不光是那个为了胜利,可以抛弃一切,意志力坚韧得可怕的少年被他们给记住了,包括输掉了演武,但实力也明显在对方之上的张藏象,亦是被他们所铭记。 不光是外人,连李轻尘自己都明白,最后他是靠规矩赢的张藏象,如果在平地上分个生死,现在的他,绝不会是张藏象的对手,尤其是后者一开始,就没有用尽全力去取胜,所以不得不说,这一场,他胜得其实并不光彩,只是由于太过惨烈,周围的人依然愿意为其欢呼。 这就是长安。 他们喜欢看到英雄与奇迹! 而且大洛,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新的神话诞生了,所有人都在心中期待着新的东西,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一战胜了张藏象,哪怕是再不光彩,最起码,李轻尘也明显不是弱者,这自然让很多选手对之后的演武十分担忧,毕竟他们只是寻常人眼中的天才,跟这些怪物们一比,还是黯然失色。 至于那些世家豪阀的代表们,则又在琢磨着该用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对方,将其召入族中了,毕竟对方现在已经失了一只手,再想加入长安司无疑要困难得多,因为长安司不光看武人当下的实力,更看他们的潜力,一个武道路断了一截的人,显然不能再入他们的法眼,可这样的人却已经足够吸引他们去下注了。 无需一品,哪怕只是一个三品武人,对于一个家族而言,那是将带来质的蜕变,断手的一品似乎没听说过,但缺胳膊少腿的三品武人听说可不少,早些联系到对方,自然最好。 不少人在心中带着恶意思考着,应该不至于连断手也能续上吧? 第四十九章 真正的潜力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占地之大,就宛如是一座城中之城的长安镇武司里,一处充斥着极为浓郁的药香味的房间中,四周全摆满了装着药材的柜子,底下还有三座炉子正在同时熬煮着药液,很难想象,平日里在这里住着的,竟然会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儿。 将武道会的事暂时交给了长安司的其他武侯,带着伤者一起回到了长安司的裴旻,双手抱胸,望着床榻上那仍旧在昏睡的李轻尘,竟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 “这恢复力真是可怕。” 忙里偷闲的老王蹲在门口,原本正在用筷子扒拉着一碗特意加满了羊肉和羊杂碎的浓汤,只是还未等他高高兴兴地吃上两口,便被旁边一只白嫩的手给直接夺去,黛芙妮娜在抢过碗后,根本不给老王再夺回去的机会,直接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倒去,急得老王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大吼道:“你给老子留点!这可是大顺坊的羊汤!” 裴旻没搭理这俩活宝,而是看了眼那边正在专心致志地给李轻尘上药的小姑娘,柔声道:“玉儿,不必再浪费库里的药了,让他自己恢复,这样才能激发他体内真正的力量。” 老王趁着旁边的黛芙妮娜还在闷头喝汤的时候,一边大口嚼动着先前偷藏起来的肉饼,一边朝着裴旻道:“你也看出来了?” “嗯。” 裴旻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先前在演武场的擂台上,其实他远未发挥出自身真正的潜力,反倒是在这种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他才被动地催发出了自身潜藏的力量。” 说着,裴旻几步便走到了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血迹的床榻边,一下子抓起了李轻尘那原本已经断掉,但现在完全被接上的左手,上下打量,仿佛在看一件无比珍贵的古董珍本。 “无需缝补,无需上药,短短三刻,断手之殃,完全愈合,这是何等可怕的恢复力!” 老王放下手中的肉饼,大踏步地走过去,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油腻腻的手按在了李轻尘的身上,趁着对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以自身的真气小心地探查他的伤势,然后用一种充斥着羡慕与感慨的语气道:“不光是皮肉,就连经脉和骨骼都已经完全愈合,而且远比之前更加强韧,结实,就宛如凤凰涅槃,每次重生,都要比先前更强。” 对于这种能力,他当然会羡慕,不过区区五品,便已经拥有了这么可怖的恢复力,那如果他晋升了上三品呢? 要知道身为武人,最不该怕的,就是受伤,而最该怕的,也是受伤。 不怕受伤,是因为对于任何一个武人来说,无论出身贵贱,只要还在武道路上前进,那受伤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早就该习以为常,要说怕受伤倒也怕,因为一旦根基受伤,无法恢复,轻则战力受损,重则武道之路直接崩塌一截,这是任何一个武人都无法忍受的事。 而像李轻尘这样,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伤势有多严重的,其武道前途简直不可估量,因为武人和其他修行可不一样,武人若想进步,永远是靠打出来的,这不是一个人在那面壁瞎捉摸就行,历来武人都只有越打越强的,绝没有说自己闭关几十年可以随便破镜的,试问像李轻尘这样谁又会不羡慕呢? 当然了,他王小皮走的路倒也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求的是诸般兵刃真意加身,最后熔炼一体,稍不注意,损伤的是更深层次的神意魂魄,这种伤势就很难短期内养回来了。 裴旻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但他似乎一直都在抗拒自己的天赋,有些可惜了。” 任何一位成功晋升了上三品,或者清楚其中利害关系的武人都明白,所谓天赐武命对于一个武人的提升,绝不止战斗力这么简单,像李轻尘这样主动在抗拒自己的天赋,说出去不知该被多少武人所嫉妒。 暴殄天物,圣所哀之! 老王微微点头,显然也是颇为可惜,不过随即便朝着旁边轻喝了一声道:“小贺!” 主动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帮忙的贺季真,原本正在给玉儿拧搽汗的热帕,因为靠的近,鼻子下意识地嗅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一种药材与少女体香混合的奇妙香味,心中满是欢喜,陡然间听到有人在叫他,一抬头,脑子还有点晕乎。 老王看他那副傻不愣登的样子,差点没给气笑了。 “小兔崽子,怎么不见你给老子拧块帕子擦擦手,害得老子这一手油全抹人家身上了。” 贺季真终于回过神来之后,先是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低头在收拾着瓶瓶罐罐的小姑娘,然后才涨红着脸回击道:“擦不擦还不都是一个样,反正你等下也会弄脏不是?” 老王听罢,当即把眼睛一瞪,喝问道:“反了你了,是谁教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 贺季真吓得当即把头一缩,躲在了床尾处,不吭声,毕竟他清楚,老王这老小子心眼可黑了,装作无意地拍一下自己的肩膀都得疼上十天半个月的,所以该怂的时候,还是得怂一下。 眼见长安司内风气竟然沦落至此,裴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岔开了话题,问道:“季真,先前让你去查的,关于李轻尘身份的事呢?” 终于有了一个可靠的靠山,贺季真这才敢站起来,然后道:“裴大哥,我找悬镜司那边的人帮忙查了,哦对了,因为那人与我相熟,便还顺便透露了一件事,说是国舅爷府上好像也在查他,还有跟他住一个客栈的那个无心,都已经被盯上了。” 老王混不在意地道:“这是必然的事,想那位国舅爷对武魁之位那可是势在必得,这一次武道会上,任何潜在的敌人他们都会提前针对,这次安排他与那洛阳司的张藏象对战,定然也是他的意思。” 贺季真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啥不阻止他们?我看李兄被抬回来的时候差点没给吓死哩。” 他一回司中便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一身是血地被人抬回来,而且旁边就放着一条断手,他这初出茅庐,根本没好生打过几场架的雏儿真差点没把胆给吓破了,相比之下,当时给李轻尘处理伤势的玉儿姑娘可比他要镇定多了。 老王见状,嗤笑了一声,道:“瞧你那个鼠胆儿,你小子不天天和小娜儿混么,有空多学学你那好姐姐,刚才若不是她把这姓李的小子抬回来之后一定要拉着老子去喝羊血汤,老子也不至于买一碗羊肉全给她吃了去。” 唯有在吃这一件事上有着自己的一些小心思的黛芙妮娜,原本正在那边专心致志地一点一点地偷吃着老王先前买的肉饼,陡然间发现众人把目光都投了过来,顿时露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眼神。 老王见状,只能无奈扶额,却也不好多责骂这只会吃,其他什么也不会的金发少女一句,转而还是挑了个软柿子,去找贺季真的麻烦了。 “老子原本还指望你将来也能跟那帮真武殿的崽子们掰掰手腕,现在看来,是别想了。” 贺季真不想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兀自争辩道:“我本就是文职出身,再说他真武殿还能打进咱们长安城不成,哼,若真有那一天,到时候我自会出手!” 老王懒得戳穿他那点小心思,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正事要紧,悬镜司那边调查的结果如何。” 贺季真伸手从旁边递过来了一份悬镜司给出的文书,说道:“没啥问题,悬镜司那边调查出来的结果与他所报户籍文牒的资料全都对的上。” 裴旻伸手接过之后,正待翻动一二,却不想老王直接道:“不用翻了,越没问题,才是有大问题的,幽州那边对百姓的户籍资料登记一向很乱,像他这种清清白白的,才是最有问题的,年纪轻轻,一身修为便已达五品入境不说,而且还身怀数种武道绝学,这能是一般人家教出来的?若只是修为高那还可以用天资来解释,但他所会的数种绝学又是打哪儿学来的?” 裴旻一边皱眉,一边回忆道:“一种是他最开始想要截断张藏象运行真气所途径经脉穴位的绝学,另外一种是可以将劲气暂时打入人体内,然后一同爆发的绝学。” 老王接口道:“还有一种,你并未看出,是一种能够瞬间增强力量的功夫,只是较为隐秘罢了,这三种,基本都是玄品绝学中的顶级了。” 贺季真听得一愣一愣得,到了最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还躺着的人,无比惊讶地道:“他,他真,真这么厉害?” 一个自己认识的同龄人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他如何能不惊讶? 老王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他今天的对手,那洛阳司的张藏象可是有武魁之资,就算是国舅爷府上的那狂龙想赢他,估计都要费上一番大功夫才行,更别说其他人了,只是这小子若能完全发挥自身潜力,只怕张藏象可比不过。” 第五十章 主家与分家 正当老王他们一帮长安司的武侯还在谈论着依旧躺在病榻上的李轻尘时,床上的正主突然轻轻地动了动,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后,便慢慢地了醒转过来。 哪怕没有李轻尘这样天生霸道的恢复力,武人的生命力也极为强盛,再加上上过了药,哪怕是断手之祸,也会清醒得很快,这并不奇怪。 李轻尘一醒来,便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人,让他惊得差点没有下意识地出手。 不能睡熟,随时都准备着出手退敌,这可是他自幼年起便已经学会的一件事。 老王在一旁打趣道:“得,断手的终于醒了!” 李轻尘原本意识还有些迷糊,这时候陡然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一抬左臂,却发现伤口已经完好如初了,挥动手臂毫无阻碍,甚至没有什么痛感,说明里面的血肉骨骼,包括经脉已经全部修复完毕。 一旁的裴旻见状,开口道:“寻常武人的四肢若是被巨力拉扯齐根而断,哪怕有玉儿姑娘相助,再加上武人自身的精元修补,也难以完全复原,必然留下隐患,但你不同,短短三刻的时间,便已经完好如初了。” 老王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道:“不,应该说你的筋骨反倒因此而变得更加强韧了。” 李轻尘稍微一想,再闻到房间里浓郁的药味,便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赶紧翻身下床,朝着众人一一抱拳道:“多谢诸位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任何一种天赐武命所延伸而出的能力,都有一个极限的存在,这个极限不单单是指其威力,而是因为动用自己的天赋所消耗的,其实也是人的精气神,故而李轻尘先前才会晕倒,这并非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者是活活疼晕了过去,而完全是因为身体消耗过度,对方能将他带回来帮助医治,他自当感谢一二。 老王摆摆手,语气十分真诚。 “无需感谢我们,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我们不过是将你从演武场搬了回来罢了,这也是我们长安司该做的,你完全无需道谢。” 李轻尘再次抱拳,却没有再扭捏,而是道:“抱歉,耽搁了诸位这么久的时间,这里应是长安司里吧,我一个外人,既然现在醒过来了,也就该回去了。” 说罢,他便想赶紧离开,却不料老王突然一伸手,拦下了他,然后道:“不急,还有一点小事,需要与尘小哥商量商量。” 李轻尘眉头一皱,心中暗自思量是否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来历已经被对方所怀疑,可下一刻大门一开,长安司武督之女白依依与先前那两位曾在桂花坊的门口与他为难的人一齐走了进来。 裴旻转过头去,眉头微蹙,嘴巴张了张,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反倒是一向吊儿郎当,似乎对规矩礼法全然不在乎的老王十分严厉地朝着三人呵斥道:“依依,说了多少次,平日里不可带外人进入长安司!” 大洛王朝十九座镇武司承担着镇压各地作乱武人,维持地方安定,镇压国运的要务,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去的,寻常武人若想想要加入,都得经历漫长的考核,不光是武学修为,更关键的是武人的心性,是否对大洛足够忠诚,这些都在考量的范围内。 白依依虽不是长安司的监察武侯,但她身为长安武督之女,又从小在这里长大,她自然可以随意进出,可她身边的这二人都是外人,是没资格一起出入长安司的。 没有镇武司的身份腰牌,任凭你是皇亲国戚,也不得越雷池半步,这可是太祖皇帝陛下亲自定下的铁律,谁敢乱进,就是一个死字,大洛王朝一百五十余年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因为这件事丢了脑袋的人。 裴旻之所以不提醒,只是因为那跟着一起进来的裴家少年乃是裴家主家之人,哪怕他其实并不在乎主家分家之争,但终究还是得避嫌,省得被误会故意针对主家,可老王就不一样了,长安武督大人常年闭关不出,他是看着白依依长大的,对于白依依而言,他也是亦父亦兄的存在,自然可以开口呵斥。 白依依一听,脸色虽然不变,但心有不悦,无非是觉着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但她毕竟是长安司的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正欲解释一二,背后那位顾家之人竟然先行抱拳道:“长安司诸位武侯大人见谅,在下顾西河,与裴兄弟并非故意乱闯要地,只是有要事需要来此。” 白依依接口道:“是这裴家弟弟在演武场上受了伤,按照武道会的规矩,是可以带回咱们长安司帮助医治的,适才演武场人手不足,我便代劳,将他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裴家小子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那边的裴旻,然后冷哼了一声,道:“小伤罢了,不碍事。” 白依依却道:“还是让玉儿妹妹看看吧,那人手黑,切莫留下隐疾才好。” 顾西河轻轻点头,有些不忿地道:“的确,我虽不懂武学,却也看得出那少年招招都朝要害招呼,毫无武德可言,这演武是为了让双方互相砥砺切磋,只分胜负,而不是分生死的,裴兄弟明明对他处处留手,他却。。。。。。” 只是他话未说完,裴家小子便打断他道:“好了,顾大哥,的确是我技不如人,无需帮我找什么理由。”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微暗,竟显得有些落寞。 他所属的裴家,乃是河东豪族,裴家世代都有人担任朝廷要员,势力之大,难以想象,而且传承久远有序,更不是一般的世家可比,像他们裴家这种存在,历朝历代都是帝王需要拉拢的对象,外部势力已经很难摧毁他们,不过裴家的内部问题却不小。 裴家数百年传承下来,各地分家开枝散叶,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到底还是影响不到主家的地位,可自从分家出了一个裴旻后,这就让主家生出了警惕心,尤其是裴旻身为分家之人,这些年一直都在承受着主家的打压,却非但没有沉沦,反倒是一举夺下了武魁之位后加入了长安司,就更让主家感到了一种威胁感,哪怕裴旻从未表露过这种意思,但利益之争,哪怕是亲兄弟都会反目成仇,更何况是明面上是一家人的两家人。 这一次,他和他哥哥本也想通过参加武道会来证明主家实力仍在,却不想竟然这么早便被人所淘汰,他虽然也不忿那小子出手完全不按规矩来,但事已至此,他不想在裴旻面前丢了面子。 裴旻这时突然道:“武道路上,真正的对手永远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只要在不断地超越自己,就是在前进,输与赢,都只是暂时的。” 他语气虽然依旧冷冰冰得就好像是一块毫无生气的木头,但当他出言安慰人时,依旧让周围的人吃了一惊,唯有真正熟悉他的老王,才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裴家小子抬起头,看着这个名义上的表哥,却丝毫没有领情的样子,反倒是冷笑道:“做起长辈的样子教训人了?你也配?” 裴旻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之中到底还是多了一份无奈,但他什么也没说。 老王悄无声息地用真气堵住了贺季真的嘴,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黛芙妮娜的肩膀上,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打赢你的,叫无心是吧?” 李轻尘露出古怪的表情,其实他早已隐约猜到,因为这裴家小子并不是弱者,这一届大洛武道会上能赢他的人也不多,而且出手狠辣,招招都朝着要害去的,就更少了,能对上号的,也就是无心,若是狂龙等人,他们是不会这么称呼的。 裴家小子默不作声,老王道:“你不说话我也记得,毕竟对战名册在我的手上,老实说,你输给他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因为他来长安的第一天,就打死了国舅爷的儿子。” 停了一瞬,老王才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道:“就三拳,第一拳打烂了那头死肥猪的脊柱,第二拳和第三拳都打在了他的后心,力道直接震烂了他整颗心脏。” 此话一出,裴家小子顿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一是震惊对方胆子竟然这么大,来长安的第一天就敢亲手杀了眼下大洛官场最为炙手可热的新晋权贵的义子,二才是震惊于对方的实力,那头死肥猪他当然知道,听说也是五品武人了,同境之争,三拳打死,这得是多大的差距? 老王这时候又慢悠悠地道:“是不是在想,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胆子这么大?我告诉你,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说到这,他先瞥了一眼李轻尘,然后才悠哉地说道:“学武跟习文不一样,写文章,再三斟酌不为过,可学武的,但凡能在直中取,绝不会在曲中求,事到临头了,还要考虑对方的身份背景,这种人当什么武人?辛苦练了一身艺,不说一定要胸怀大志安邦定国,可最起码,该出拳的时候,也得有出拳的胆气才行,武道会只分胜负?这是谁跟你说的,这种狗屁道理要不你去跟那些作乱的武人们讲?而且我告诉你,他就是最普通的出身,没你们裴家那么厚的底子,可以从小给你用最好的药,请上三品的武人帮你打底子,打不过他,是你该,而且我敢说,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赢他,哪怕是一次。” 第五十一章 狮子大开口 “好了!” 身穿长安司黑白武服,手扶长剑的裴旻突然轻喝了一声,打断了旁边还在夸夸而谈,故意坏那裴家小子武道之心的老王,然后冷冰冰地朝着裴家小子道:“如无大碍,就出去吧,闲杂人等,不可久留长安司。” 那裴家小子原本就被老王说得脸色很是难看,奈何无论是修为还是道理上方方面面都被老王给压制得死死的,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当下只是冷哼一声后便直接起身离开。 一身洁白素衣,性子恬静的玉儿姑娘原本还在为他寻找疗伤的药丸,见他已经走了,却也没有多言,倒是贺季真在后面还不忿地大喊道:“你可还没说谢呢!” 裴家小子摔门而去,无人阻拦,而那位顾家的顾西河在朝着众人分别揖礼之后,又朝着李轻尘真诚地笑道:“李兄之风采,在下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先前得罪之处,还望李兄多多见谅,之后在下定会携重礼亲自登门向李兄赔罪,还望李兄届时能够略施薄面,西河告退。” 一番言罢,他这才转身离去。 长安司与各世家虽不算完全的竞争关系,但历来也不算什么朋友,他身为顾家之人,本就该为顾家拉拢有天赋的武人作为供奉,先前既然已经亲眼目睹了李轻尘的厉害之处,刚才一进门又看到他竟连那只断手都已经恢复了,当下更是惊为天人,虽然先前有了龃龉,但不妨碍他补救一二,想要拉拢李轻尘。 李轻尘微微一抱拳,算作回应,他虽然不可能加入世家成为什么供奉,但也不希望在长安得罪太多人,毕竟那对查出他想知道的真相可不利,相反,与这些人脉资源丰富的世家子弟交好,才是正道理,当下本也想一并离开,却被老王从后面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留下,还有一些事,得与你商量一二,尘小哥给个薄面。”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老王的手上却一点没有客气的意思,李轻尘一下就明白了,他走不成,只好站定,留了下来。 等到白依依等三人都已经离开之后,老王竟是连着这里的主人玉儿姑娘,包括贺季真二人都一并赶出,眼下屋内除了李轻尘之外,就只剩下老王,黛芙妮娜与裴旻三人。 “闲话也不多说了,老子向来都不是喜欢婆婆妈妈的人。” 老王双手抱胸,站在李轻尘的面前,语气极为郑重地道:“你小子的身份是否跟你先前给出的档案一样干净,老子现在还不敢下结论,但没关系,只要你不是国舅爷府上的人就行。” 裴旻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虽然从他本心上来说,他并不想太早与一个外人说这种事,但他信任老王的眼光,而从李轻尘一战胜了张藏象的事上也可以证明,在看人一事上,他不如老王。 “直白地说了,武道会的武魁之位,有自由挑选进入兵部,或是咱们长安司任职的资格,而且官职不会小,换句话说,一旦夺了武魁在手,咱们大洛的那位国舅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派自己人进驻兵部或者长安司。”老王稍微顿了顿,又笑道,“当然了,咱们长安司他是不会来的,因为咱们长安司向来独立于六部之外,只有一份责任在身,却无太多实权,可他一旦将亲信安排进驻兵部,便可以直接掌握玄甲军的大部分军权,而这,就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了。” 老王见李轻尘不言,便又道:“咱们长安司厉害都不会掺和到朝廷党争之中,但守卫长安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得杜绝一切内外生乱的可能性,你明白么?” 李轻尘忍不住插嘴道:“国舅爷府上,还有高手么?” 老王白了他一眼,然后颇有些无奈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就这么说吧,整个长安司,敢说能稳胜他的,也就是咱们的武督大人了,而且可别忘了,咱们长安司的职责是守护长安,守护朝廷,而他只要一天还是国舅爷,长安司就永远不可能对他出手,更何况未来的一切眼下都只是臆测,我们现在做的,无非就是去防止那个最坏的结果发生,老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就从他敢派人在长安袭击武道会参赛者这件事来看,老子就不可能让他如愿。” 李轻尘轻轻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道:“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老王道:“很简单,竭尽你的全力,去争那武魁之位,其实不光是我们,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就现在看来,无论是那些世家派出的人,还是咱们长安司自己挑的人,都不敢保证能做到这一点。” 光是一个狂龙,就已经让他们无可奈何了,包括白依依在内,哪怕少女自己从不这么想,但老王看得明白,她不会是狂龙的对手,所以长安司必须另找人手。 裴旻在一旁接口道:“原本该是张藏象,不过你赢了他。” 李轻尘苦笑道:“取巧罢了,真要打,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老王摆摆手,半是真心,半是安慰地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人之间,哪儿有什么取巧的说法,能够利用起比赛中的一切细节,用一个个小的优势最后累积成胜势,这就该你赢,我敢说就算再打一场,只要你愿意,你依然可以赢他。” 李轻尘闻言,没有继续自谦,只是沉默,因为他并不想掺和进来。 却不想,老王竟然摆出一副吃定他的流氓样道:“你不是曾说过你想加入长安司么?可以,去夺武魁,不然老子守在这,保证你一辈子都进不来。” 裴旻在一旁欲言又止,而黛芙妮娜则是一直都不关心这种问题,她懒得听,懒得想,也懒得走,老王更懒得赶她走。 李轻尘闻言,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悦。 他来长安的目的,本是为了加入长安司,好查阅针对幽州司那些任务的档案,以及去往武库找两本他需要的绝学秘籍,这件事并不是一定需要夺武魁才能做到,因为一般来说,只要实力与天赋够强,便可以吸引到长安司的目光,毕竟镇武司伤亡大,一直都需要新鲜血液,而他也自信能够入他们的法眼,可现在对方要强逼他去夺武魁,交恶国舅爷府,就让他很不高兴了。 可正在他思考的时候,一个声音一下子落入李轻尘的耳朵,惊得他差点直接跳起来。 “你是幽州司的人吧。” 李轻尘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惊疑不定地看向了老王,而后者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然后问道:“怎么,答应了?” 眼下他已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诈他,还是说真的找到了蛛丝马迹,但李轻尘下一刻便已经明白过来了,他当下的反应,就等于已经直接给出了对方心中的问题的答案。 无怪他如此没经验,不小心,被对方算计到了,而是因为幽州司对他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不管是任何一个人提到这件事,他都必然会是这种反应。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后,沉默了数息,然后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老王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道:“武库绝学,任你挑选!” 百年积累,长安武库已经汇聚了天下将近九成的绝学秘籍,上至天品真经,下至黄品法门,无一不包,唯一能与其相媲美的,或许也就只有真武殿的真武密藏了。 据传那是当代真武殿主以至高之心法,逆推而出天下武学供人研习,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世上的武人皆对其趋之若鹜,几近狂热地加入真武殿。 长安武库里的珍本秘籍必须以功劳换取,换句话说,去往武库的,必须得是大洛镇武司的正式成员,但真武殿却没这个规矩,真武密藏中,但凡是天品以下的绝学,都任人学习领悟,绝不干涉。 真武殿这些年势力越来越大,跟这件事有着重大关系,毕竟不愿加入镇武司被朝廷束缚的武人,永远比愿意以自身性命去守护秩序,保护平民百姓的人要多。 裴旻沉声道:“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长安武库乃是重中之重,历来从没有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进出武库挑选秘籍真经的,就连先前那位白依依,扣的也是长安武督的功劳。 两权相害取其轻,比起不让国舅爷府上的人夺武魁,他觉得长安武库更重要。 老王道:“从老子的功劳上扣就是,这符合规矩。” 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裴旻便没有再阻拦。 李轻尘不管规矩不规矩,对方要逼他做事,自然得付出一点代价,于是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要两本。” 老王一听,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不过既然话是他说的,自然得负责到底,于是道:“你小子还真是不客气,那老子就先跟你透个底,换取天品真经的功劳老子得多干十年才能凑齐,不过倒是可以预先直取,地品神功两本不是问题。” 李轻尘听罢,嘴角微微一勾,笑眯眯地道:“好说,天品真经一本,玄品法决一本。” 第五十二章 长安司武库 据传说,天底下能有资格被称之为真经的天品绝学,一共就只有九本。 九乃数之极,似这种东西,本就不可能存世太多,因为任何事物一旦到了极致,就必为天地所不容,故而这个说法也被很多武人所认可,只是九本天品绝学的名字,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全本的天品真经,据闻乃是一条可以自指武道巅峰的捷径,为无数武人所梦寐以求的绝世宝物,一旦现世,只怕会引得整座江湖的武人蜂拥而至。 这里所言的巅峰,乃是九品十八境之上的新境界,等同道家羽化登仙的大真人,故而一本完整的天品绝学甚至足以引得一品武人出手,哪怕只是以它山之石攻玉,也要找来一阅。 只可惜,这些天品绝学大多都已在漫长的历史中悄无声息地失踪了,或者只余下一小部分存世,据说在长安武库中,藏有五本天品真经,但也并非全都是完整的。 而天品真经的重要性,就注定它不是每个人想看便能看到的。 别说是换取整个珍本了,哪怕只是借阅,所需要的代价,都是不可想象的,甚至连老王自己都不清楚真正的代价,他先前不过是随口一言,若想真的借全本来看,别说是十年了,或许他这辈子包括下辈子都得卖给长安司才行。 一百五十年前,曾有一位功勋卓著,位列凌烟阁开国十二功臣之一的先辈想为后人换取一本完整的天品真经的借阅之权,而被当时有同袍之谊,同时也是大洛镇武司最早的建立者之一的人笑称对方前半辈子都等于半干了,由此可见翻阅一整本天品真经到底需要多达的功绩。 大洛一百五十余年的历史中,这五本天品真经曾被翻阅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他们长安司的武督大人,都只有随意翻看地品及以下绝学的权利。 而至于是谁在这漫长的一百五十余年里默默地守护着这个规矩,不让任何人越雷池半步,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 大名鼎鼎的长安武库,就位于长安司的正后方,周围高墙林立,瞭望台,烽火楼,一应俱全,四周的高墙上,不光有三位上三品的长安司武侯常年在此镇守,更有一支千人众的玄甲军在这里驻扎,随时听候调遣。 而在围墙底下的正中央,修有一座五层高,形貌全然不似中原之物,完全无棱角,而是浑然一体的圆柱形高塔。 高塔通体为黑色,具体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铸,而在它的四周,全都是水,深不见底,里面偶可见庞大的黑影游动,却不知是何物,那样子,就仿佛是大洋里的一座孤岛,而连接它与外界的,就只有一条已经默默地矗立了一百五十年的石桥。 老王对这里其实并不陌生,相反,他远比一般人来的次数要多。 盖因他所求之境界,需要他翻阅大量的玄品法决与黄品绝技,从这些糟粕中,提炼出一点点兵之真意,然后借此融会贯通于自己一身,开凿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故而他来这里的次数可不算少,应该说是隔一段时间,便会过来换取绝学秘籍。 只不过,他并不是很喜欢来这里。 这座呈圆柱形的五层高塔,上面连一扇窗户都不开,远远地看着就好像是一根实心柱子,如果不是底下还开着门,周围又是这幅戒备森严的模样,跟人说是一座普通窑井指不定都有人信。 而且老王还记得,塔里一直都很阴暗,哪怕是他的目力,都看不太远,就连一身带着兵之真意,锋锐无双的神意也完全被无形之物所压制,在这里连眼睛都不如。 这就是盛名在外,曾被誉为天下武人圣地的长安武库。 可这就是这么一座历史悠久,关系重大,所藏之物,已不止是价值连城可以形容的武库高塔里,竟然常年就只有一位身材不算很高大的老人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从没见到过第二个人,也没人见过他离开这里。 老头儿冷冰冰的,按老王的说法,那真是比小裴都还要吓人一百倍,他站在那,就好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老王甚至觉得他可能就是一个死人,而这座藏有无数珍贵绝学秘籍的武库,就是他的坟包。 据说早在长安司成立之初,也就是一百五十年前,他就已经在这里待着了,而且据说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从未变过。 要知道,就连一品武人也不过只有三个甲子的寿数,那他是什么? 九品十八境再往上? 这一点,老王不敢多想。 再次见面,老人依旧穿着一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可依旧干干净净的黑衣,就好像入殓之后的尸体,只不过他是站在柜台的后面罢了,低着头,眼皮子耷拉着,面无表情,在他的面前,堆着一大堆账本,都是谁曾经来过这里,拿走了什么绝学秘籍,如此而已。 很无趣,但老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这里,他都感觉自己是孙子,对面那位才是真正的大爷,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又害怕,又不得不表现得乖乖的。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能靠着桌上烛台的一点光,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一排排盘旋其上的架子上的绝学秘籍。 老王站在这,罕见得有些拘谨,他缩着脑袋,就好像是一个穿着破烂,正拿着好不容易要来的两枚铜钱,趴在柜台上找老板买糖葫芦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道:“袁老,我想借一本天品真经。” 老王敢保证,这是他来这里这么多次,头一次看见老人主动抬起头,看向了他,只是他那张老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老王总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对方给看了个通透,甚至就连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对方都已经了如指掌。 他赶紧补充了一句道:“我知道我的功劳暂时不够,不过我也可以先问问价钱不是?这,合规矩吧。” 袁老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老王顿时缩得更厉害了,很难想象,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能缩成这幅可怜模样,他明明比老人要高,却只得矮着身子,仰视着他,然后试探性地说出了那本天品真经的名字。 “只到四品的残本,再待四十年即可。” 袁老的话言简意赅,自己也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的老王想笑一笑缓和一下气氛,但又笑不出来,他只得再度小声问道:“袁老,记那小子账上可以么?他反正肯定会加入咱们长安司,既然算他自己提前借的,就让他来还好了。” 老人低下头的同时,罕见地说了第二句话。 “把他带来。” 老王微微一怔,有些好奇地问道:“袁老是起了爱才之心么?” 老人不答,只是一挥手,背后沉重的大门便直接分开,外界光线照进来的同时,老王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地飞了出去,不过人在空中,他还记起来喊出了一句道:“袁老,我还要一本《天殇拳》!” 下一刻,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跟着一起飞出,直接落在了老王的胸口处,而后者则被送到了石桥的另一头,那股无法阻挡,也根本找不到源头的沛然巨力这终于消失不见。 老王伸手抓住了对方送来,放有玄品法决《天殇拳》的木盒,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 这一边,李轻尘在向老王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后,便直接离开了,毕竟他是没有资格直接去往武库挑选翻阅的,这些出格的事,自然只能让老王代劳,而他先行离去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门外竟已经等候了许多人,而且看那样子,都是各世家的人,并且不再是家仆的模样,个个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谈吐气质,都上升了一个大台阶。 这也正常,李轻尘的对手张藏象未必有多少人认识,哪怕他排在悬镜司人榜之上,但不懂行的,永远不会觉得所谓的排名有多厉害,不过到底亲眼见识到了那一场比赛,哪怕只是事后听闻,所有人也都对这位几近拥有“不死之身”的少年很感兴趣。 就算缺了一只手,都不是寻常的五品可以媲美,更何况现在一看,对方竟然连断手都接上了,心中震撼之余,更觉得此人一定得好生拉拢,指不定二十年不到就是一位上三品武人了,到时候家族中可算是又多了一位顶尖战力,势力便又可以迅速扩张。 况且不止是他,这客栈听说还住着一位冷面少年,实力更是不俗,三场下来,皆是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赢了对手,而且今天赢的,还是裴家那位混世魔王的亲弟弟,这也是值得拉拢的对象。 哪怕他们曾听说对方与国舅爷府的人起了龃龉,更有消息灵通的,知道国舅爷一位义子就死在这间客栈的后院,可哪怕是冒着得罪国舅爷府的风险,只要拉拢到他们这些天赋异禀的年轻武人,那也是值得的。 退一步说,一位朝廷新贵罢了,还远不值得他们这些传承有序的世家豪阀之众畏惧或担忧。 第五十三章 买卖与仁义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底下这帮人热情的纠缠,顺利地进到了客栈里面,转身合上门上楼之后,李轻尘这才发现在自己门口竟然还有人在安安静静地等着。 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曾在雨花河为自己领路去桂花坊的那小厮,他一见正主来了,便赶紧恭恭敬敬地弯腰施礼,头都差点低到了地面,然后才小声开口道:“我家主子特意遣小人前来邀请公子,今夜亥时,主子在桂花坊恭候公子大驾,叨扰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言罢,他依旧保持着弯腰及地的模样,一动也不动。 李轻尘看他那样子也辛苦,便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复命吧,在下今夜一定准时赴约。” 终于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允诺,那小厮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却依旧不站直,而是面朝着李轻尘,一边道谢,一边往后倒退着离开。 李轻尘站在廊道处,暗道若是那乾三笑先前信了自己,这次只怕是赚了一大笔吧,毕竟外面的人或许还不懂那张藏象的厉害,但那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子弟们不可能不明白。 一边是幽州来的无名小卒,一边是没落世家的人榜高手,想也知道这赔率该有多高,这次狠狠地赚一笔那帮富家子的钱,想必其中的滋味很是不错。 只可惜,自己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乾三笑做什么正经交易,答应对方合作,也只是虚与委蛇罢了,说到底,不过是需要乾三笑的情报帮助,他对乾三笑的许诺,可从未想过要实现的,不过嘛,见一见也未尝不可,毕竟下一场他依旧需要对方的帮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可是兵家老祖的肺腑之言,而过往的历史也无数次地证明了情报的重要性,他李轻尘做事,向来喜欢尽可能地杜绝掉意外。 ------ 入夜,亥时。 李轻尘准时来到了被外界誉为销金窟的雨花河畔,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桂花坊,自有那小厮热情接待,只不过他这次却是刻意地打扮了一番,遮掩了模样,不然以他现在在长安的名气,许是有不少人会认识的。 乾坤入袖,锦衣夜行,李轻尘一向都不喜欢被太多人关注的感觉,因为幽州司伤亡之所以那么大,就是因为他们抛头露面的次数太多,泄露过的关于自身的情况太多,敌在明我在暗,刻意针对之下,谁都只能饮恨。 入得了这处明明坐落于人间风月场,但环境却显得无比雅致的桂花坊,抬步上了二楼之后,李轻尘发现乾三笑与那位桂花坊明面上的主人虞蟾姑娘已在等候了,桌上的冷碟热菜,摆了不少。 依然戴着那张黑白二色的鬼脸面具,穿着一套罩住了全身的宽大黑袍的乾三笑立马站起身,音色混混沌沌,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那张面具下传出。 “恭贺李兄,又进一步呀!” 李轻尘闻言,露出了一缕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生分,却也没显得太过热情。 “全仰仗阁下相助,不然单凭在下一人,是绝无可能胜他的。” 乾三笑只在乎输赢,对怎么输,怎么赢的,却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当下立马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招呼道:“来,李兄,请坐,虽然寒酸了些,但也算是一场庆功宴了,在下的心意,还望李兄万莫嫌弃。” 话音刚落,旁边那位一直蒙着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风情万种桃花眼的虞蟾姑娘迈着优雅的小步,走上前,俯身为李轻尘倒上了一杯香气扑鼻的桂花酿,只不过她身上的香味,却是更加惹人想入非非。 李轻尘一听,却是故意用略微有些疑惑的语气问道:“咦?在下还未完成当日与阁下定下的目标,又怎可说是庆功宴呢?” 二楼的气氛顿时一僵,那位虞蟾姑娘托着酒杯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半晌,乾三笑才用有些沉重的语气说道:“在下不愿与李兄说那些假客套,实话实讲,李兄怕是,不能再赢下去了。” 李轻尘低着头,一边把玩着自己第一次来,便十分喜欢的小酒杯,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为什么?” 乾三笑许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词,立即为其解释道:“第一,李兄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惊人,一战赢下张藏象之后,李兄的赔率,已经一路高涨到了极限,下一场除非是那位狂龙亲自上阵,不然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去压李兄输,第二,再走下去,李兄会得罪的人,就太多了,而且在下清楚,李兄想要加入长安司,在最近这些日子里,李兄与他们往来十分频繁,想来就算李兄输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李兄这块良才美玉,既然再走下去已经不能得到更多的利益,那李兄又何必坚持再赢下去呢,下一场,由在下坐庄,李兄只要承诺输掉演武,在下愿奉上五万金以做补偿!” 此话一出,场面一时之间已经完全凝滞了。 五万金? 想想朝廷一年的税收才多少,有这个钱,已经足够他买下一座城了,当然,不会是长安就是了,但就算进了前十,得到的实际利益,也不会比这个多多少。 却不想,李轻尘放下酒杯后,抬起眉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张鬼脸面具一眼,道:“不是会得罪的人多,是有人不想让我再赢下去了吧。” 乾三笑在沉默了三息之后,道:“老实说,在商言商,在下本不需要给李兄说这些,不过在下与李兄做买卖一直都很高兴,眼下买卖做不成了,可仁义依旧在,在下多嘴提醒李兄一句,长安水深,莫要淌水过河,会淹死人的。” 李轻尘没说话。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其实只要能够搭上长安司的线,就够了,他本也不是什么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可现在老王却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况且他要的好处,人家已经在准备了,总不能这时候再推脱吧。 一本天品真经,需要什么代价,他自己都不敢去想,那原本是幽州司准备举全司之力为他换取的宝物,单靠他自己,得用多少年? 眼下既然能够提前得到这本天品绝学,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因为就算查出了真相,找到了幕后黑手,不也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能跟他们“讲道理”么? 更何况,只要成功地加入了长安司,麻烦是什么,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老王看着就不矮。 “在下与阁下之间的三场交易,也很满意,如果没阁下的情报,在下也赢不了张藏象,这件事在下必须得承认,所以在下也不骗阁下了,下一场,我要赢,而且不光是下一场,下下场,我还是要赢,阁下愿意在我身上下注,得了多少利,都是阁下的事,可阁下的要求,请恕在下不能执行。” 乾三笑道:“当初在下曾与李兄约定过,在关键时刻,李兄得为在下输一场,李兄可还记得?” 李轻尘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可你也保证过,一定会让我进武道会前十!” 至此,乾三笑便没有再多言了。 仁义之事,已经做够了,商人终究还是得恪守商人的道,于是乾三笑只得一拱手,然后往外送客。 “既然如此,李兄,请回吧。” 李轻尘站起身,亦是郑重地一抱拳,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去了。 ------- 待得李轻尘已经下楼离开了桂花坊,一直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没有插嘴的虞蟾姑娘这才走上前,正欲宽慰一二,却不想,乾三笑举起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拦下了对方。 “这件事,我心中有数,商之道,买卖而已,简单,但也纯粹,私人感情,不该夹杂其中,这件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无愧于心,是否能继续走下去,且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之后关于他的买卖,也全都收手,不然被那些人记恨上,这长安,也就待不下去了。” 虞蟾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乾三笑,将脸轻轻地贴在了对方的背上,呢喃道:“钱,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她不懂,难道钱,真能买到一切么? 她不愿认同这一点,因为最起码她的真心,钱就买不去。 乾三笑在虞蟾的怀里慢慢地转过身,反过来伸手搂住了对方,小声道:“钱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可钱却是打通人脉关系最关键的东西,每个人的心中,对于万事万物,其实都有一个价格,我只是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用钱,买来在天底下自由自在生活的权利而已。” 她抬起头,一对桃花眼,水波流转,数不尽的风情。 她没有去问自己价值多少,只是道:“坊内小天地,坊外大天地,哪儿有什么真自由,蟾儿觉着,只要此时此刻,能够快乐,那便足够了。” 大着胆子说完了这番话后,她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没有做他们要求的事,会不会。。。。。。” 乾三笑赶紧伸出了一根手指,拦下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一刻,声音却不再是那么混混沌沌,模模糊糊,听不清男女。 “放心,有我在。” 第五十四章 无形的对手 玉轮高悬,尘世的繁华与喧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得很远了。 终于走出了这座暗中藏了不知多少悲欢离合的销金窟,李轻尘忍不住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头顶这轮在今天大得略微有些奇怪的月亮,心道等下得走快一些了,因为马上就要到长安宵禁的时候,他可不想被城中巡防的守军给逮到。 历经数次扩建之后,规模之大,已是前无古人的长安城内,宽敞的街道上竟也没见到其他人。 倒也对,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该回家的,兴许都已经入睡,而不愿回家的,也早就到了自己想去的解闷地儿,这时候走在街上的人,的确不会太多。 李轻尘并没有多想,只是他才刚在平坦的大路上走出没几步,下一刻,突然心生警兆,那完全是本能的,对于致命威胁的下意识感知,所以他立马就偏过了头,甚至想要朝着旁边躲开,但整条肩膀还是在瞬间就被一柄利器给卸下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皮肉还连接着。 整条手臂从肩部被人给完全切开所产生的剧烈的疼痛,立马开始烧灼着他的神经,疼得让人几欲发狂。 这很正常,因为经常受伤并不会让人的神经麻木掉,相反,对于武人们而言,在战斗中,感觉越是敏锐的,才会越占优,身体对于外界的反应,必须是瞬息间的。 选择麻木掉自己的痛觉,无异于是走在去找阎王爷的路上了。 他也一样,不是不痛,只是比较能忍罢了。 虽然瞬间身受重伤,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并且瞬间就朝着旁边横移了出去,而在这一刹的时间里,他的腰间又带起了一条血线,显然,敌人又得手了。 还好,他躲闪得极快,故而这一道腰上的伤并不深,他伸出左手,想要按住断掉的右臂,以此让血肉筋骨等连接到一起,愈合得更快,可袭击他的人,显然无比清楚他的能力,故而对方立马又展开了更为可怖的攻势,就是为了让他无暇去顾忌已经存在的伤,想要靠着一点点伤势的累积,压垮他!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竟然是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李轻尘没有看到任何敌人所留下的踪迹,可他的心,依然没有乱,老辛曾说过,世间绝学,千奇百怪,更别说天赐武命这种东西那就更没道理了,所以天底下,永远不会缺难缠的对手,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一定不能乱,因为一旦心乱了,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踏进阴间了。 看不见,其实不算什么,虽然他还不是上三品的武人,无法靠着凝练的神意去寻找并且锁定自己的对手,可他也依然有着自己的办法,那就是直觉! 直觉,对于寻常人来说,只不过是时灵时不灵的一种参考罢了,但对于他们这些武人而言,那就是最可靠的利器,因为武人修行,并非只是提升了五感,上三品武人所具备的神意,用更通俗的说法来讲,就是佛教所言第六感的实相化,而第六感并非是上三品的武人们所独有,相反,就连普通人,也偶尔会产生对于未来的一些感知,至于经受了刻苦训练的武人,对于这一点感知得就更加敏锐了。 世间诸般法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疑法,否则万法皆空,李轻尘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会奏效,况且,他并不是只能靠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不是他的性子,在这种时候,他的脑中,在不停地计算着对方下一刻攻过来的方位! 前一刻刚刚攻击了这一边,那下一刻对方能够去攻击哪一边呢? 最起码,是有一个范围的,虽然这个范围不算小,但在与对方过了几招之后,对方的出招习惯如何,他都在算计着,在不停地缩小着那个范围,希望最后能找到一个必然的方向! 天下能常胜者,莫不是算无遗策之人! “右边!” 浑身浴血,已看不出人形的李轻尘猛地抬腿横扫,虽然前方什么也瞧不见,但他却明显地感觉触碰到了人体,而对方许是因为太过自信的原因,竟真的一下被他所打中。 月光之下,只能看见他自己一人在不停地闪转腾挪,然后对着四周的空气出招,同时身上还不停地会冒出一点点血迹,以及出现伤口,这一幕甚为诡异,可更诡异的是,这里的动静,没有惊动巡防的城卫军。 一腿横扫打中了对方之后,寻着提前算计好的落点,李轻尘猛地冲上去,一拳朝着地面狠狠砸出,只可惜沙土飞扬,地面出现了一个小坑,他却没有如愿以偿地碰到人。 对方的速度很快! 一拳落空之后,此刻浑身上下皆是破绽的李轻尘靠着经验赶紧倒退,下一瞬,他左右交错拦在面前的手臂上,便已经出现了两道深深的刀痕,几可见骨! 李轻尘一边毫无规律地四处逃窜躲避着对方的攻势,一边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用嘲弄的语气道:“你也应该是五品入境的修为吧,甚至可能只是杀力强一些的六品大成罢了,那咱们就耗着好了,反正我这人其他本事没有,就是耐打。” 一语毕,四周传来的攻势明显变得更加剧烈了。 李轻尘嘴角微微一扬,他的目的成功地达到了,说这句话,无非就是为了让知道他恢复力极强的对方心中着急,在面对这种无影无形的敌人时,只有当对方着急了,他才能从中找到对方更多的破绽! 无形的敌人,无形的刀,哪怕浑身血花四溅,经受着仿佛凌迟一样的巨大痛苦,可李轻尘依旧仿若未闻,此时此刻,他好似生出了两个脑子,一个在不停地计算着敌人可能攻来的方位,而另外一个,则在指挥着身体不停地四处躲闪,既感受到疼痛,却又不让疼痛干扰到自己的计算! 看不见,就等于无敌了么? 李轻尘不这么想,因为对方在自己说出了那番嘲弄的话之后,明显开始着急了,而越是着急,对方的攻势,就越是有迹可循,因为在这种时候,对方的本能已经取代了脑子,当这个无形的敌人不再思考,只是在疯狂地倾泻着自己的愤怒时,他就抓住了对方。 一直都在靠着天赐武命的能力默默地恢复着身体的伤势,然后进行防御和躲闪的李轻尘突然放开了手脚,踏步,往前,一手揽出,磅礴的真气就仿如毒龙探首,往前狠狠一卷。 既然看不见,他索性就闭上了眼睛,完全靠着自己的本能驱动着身体,往前一揽,一卷,再一击炮拳打出,这一次,对方甚至将血都喷到了他的身上。 成功了! 只可惜还不等他高兴片刻,李轻尘膝盖突然一软,直接无力地跪了下去。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这是又有高手来了,而且其速度,甚至要比先前那人还要快! 得躲! 他赶紧朝着旁边就地一滚,只是被人割断腿部经脉都还未来得及完全愈合,他禁不住龇牙咧嘴地发出了痛苦的哼唧声,身子一下完全僵住了,四肢百骸都充斥着诡异的力量,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该死! 李轻尘心中不停地怒吼着,想要再次站起来。 他不能死! 最起码,不能现在死! 整个幽州司,那么大一帮人,将自己从一个无人收留的弃婴养育长大,不计回报地培养自己,将一切以性命换来的经验与绝学倾囊相授,把自己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人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难道自己不该努力为他们发出声音吗? 不管是谁,是朝廷也好,还是什么也罢,他不管,他一定要查明真相! 老辛,猴子,老六,马面,韦陀,兔爷,崔先生。。。。。。 他们不该就这么寂寞地死去,成为功劳簿上一个个黑色的名字,甚至连存在过的证明都被销毁,过往的一切,不再存在,完全成为了一个个笑话。 现在,作为他们的儿子,他决不能也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他想活下来,他李轻尘没什么理想,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就要替他们完成他们已经无法再去亲自实现的梦! 猴子! 长安的烟花地儿,老子已经替你看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虞蟾姑娘也算半个花魁了吧,哼,都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肯定没咱们幽州的姑娘好看,你不用来了。 老辛! 尘小子知道你这一辈子都想跻身上三品,但没关系,你做不到的事,儿子来做,尘小子这辈子不但要修出神意,还要修出神相,做那传说中的一品武人! 韦陀! 虽然尘小子从小就讨厌你,也很想亲自再告诉你,你被人算计了,你不该那样做的,但没办法,你还是尘小子的韦陀老爹,那些寺庙,尘小子以后要帮你建上一百座! 李轻尘咬着牙,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着。 站起来! 站起来! 站起来! 快站起来啊! 第五十五章 剑气破圆光 唯有一轮皎洁的圆月正悬于天,四下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于那空无一人之处,竟突然响起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很耐打?那等老子把你的脑袋给整个割下来,看你小子到时候还能不能再说这话!” 这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与对方先前所用的招式互相对应,使得李轻尘一下子便想起了他到底是谁,没错,此人正是国舅爷府上的那位灵猴。 自那天夜里在客栈与李轻尘互相换伤之后,这位生性极度自负的灵猴,便已在心中暗暗地记上了他,只是之后他一直被勒令不得轻易离开国舅爷府,更不得单独去找李轻尘的麻烦,故而只能耐着性子,好生休歇了一段时机。 摩拳擦掌,在今日总算是得到了授意,要将此人彻底杀死,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主动请缨,而且也被负责主持这件事的幽蛇杨巳点头应允,毕竟他清楚,在这十二位义子之中,正有三人有着绝佳的配合。 长得一只朝天鼻,又加上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夜里看着就跟恶鬼似的灵猴终于忍不住显出了身形,看着脚下已无法动弹的李轻尘,他抬起一脚便踹在他的脸上,之后又死命地碾着对方的头,要将对方整个踩进土里。 他刚才自信不会被对方所抓到踪迹,结果却被李轻尘给打中了一脚一拳,不但丢了脸,还受了一点轻伤,心中正是不忿,现在得势,自然要好好地折磨一番对方才行。 李轻尘的脸在对方的脚下已经被踩得变形,他却丝毫不管,而是完全将心神沉浸于身体之中,努力地催动着自身的真气,想要清除掉那种让他浑身麻痹不能动弹的诡异力量。 灵猴一边加大脚上的力道,一边快意地大吼道:“起来呀!快站起来呀!你不是很能打么?快起来呀!” 他一边喊着,一边掏出了先前让李轻尘饱受苦头的两柄趁手宝刀,却并不急着立马杀死李轻尘,而是先蹲下来,然后连朝着他的肚子捅了几刀,最后一刀捅进去,不急着拔出来,而是贴在李轻尘的耳边,笑嘻嘻地道:“起不来?那是当然了,这可是我大哥的绝技!” 话音一落,旁边竟又有一个不过寻常人膝盖高的侏儒现出了身形,他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生得一对贼兮兮的小眼睛,转动不停,嘴角还留有两缕小胡子,看起来年岁应当也不小了,双手拢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只是不说话。 灵猴将手中的刀轻轻一转,原本还在使劲的李轻尘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都溢出了鲜血。 “哈哈哈,原来你小子也就这么回事呀!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眼看灵猴似乎还想好生地折磨一番对方,天地之间,突然回荡起了一个有些急切的声音,催促道:“老九,赶紧杀了他!” 灵猴一下子抽出了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和内脏碎块的宝刀,轻轻一抖,甩掉了上面的秽*物,随即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 那侏儒在一旁突然笑道:“世人都说猴急猴急,你这小猴子,倒是一点都不急。” 灵猴回头看了那侏儒一眼,嬉笑道:“大哥在这,难道这小子还能跑了不成?小弟也只是心中恼恨这小子不识抬举,行事太过可恶,想好生地玩玩他罢了,既然大哥发话了,那小弟这便取他性命!” 说罢,他便手握那两柄造型十分奇异,竟是两边皆开刃,叠放在一起,就好似蝴蝶翅膀一样的尖刀,轻轻地按在了李轻尘的脖子上。 “打赢了那傻大个张藏象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最后不还是落到了你猴大爷的手里?哼,别想了,小子,长安司那边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至于跟你住一个客栈的那小子,今晚也自有人招待,你呀,就给我乖乖地去死吧!” 说罢,灵猴便打算慢慢地割下这小子的头,让他好生体会一番只能眼睁睁地自己慢慢滑落深渊,想要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的那种可怕和绝望。 灵猴很是自信,因为身为今夜被派来伏杀这小子的三个人之一,他自己都觉得他们这个组合实在是太过难缠,换做是他,也只有等死的份。 首先是天赐武命被称之为“蜃楼”,又兼修与那月兔妹妹同出一门的圆光术,可以创造出幻境的蜃羊,再加上他这个以速度和爆发力闻名的灵猴,还有他们的老大哥,神出鬼没,最擅偷袭下毒的毒鼠,这三个人,两个五品入境,一个五品大成,三人合力围杀,可以说国舅爷府那边对他李轻尘是极为重视了。 这三人,一人擅长幻术,一人可以主攻,一人伺机偷袭,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毫无短板,一般的五品武人在这三人的配合之下,只怕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李轻尘猝不及防之下,也着了他们的道。 不过哪怕对方的刀子都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李轻尘也还未放弃,虽然身受重伤,内脏都破裂了小半,可他依旧强忍疼痛,将浑身的真气不断鼓胀,做着最后的挣扎。 灵猴看出来了,却还是不急,因为他十分信任身后的两位兄弟,有他们在,这小子绝对翻不了什么天,况且对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兴奋,何不让这小子多挣扎一会儿呢? 可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背后冷不丁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骇的呼喊,他听得出来,那是主持幻境的蜃羊的声音。 “是谁!” 一声喊出之后,原本只见头顶一轮明月,不见周围房屋的街道突然一变,头顶的明月依旧,却不再那么显眼和明亮,而周围被隐藏的房屋也露出了全貌,在这一刻,他们才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李轻尘只是草草一看,便发现他现在其实离着平康坊已经很远了,只是不知何时着了对方的道,路上一直未曾发觉,直到走到这僻静处,对方才终于动手。 蜃羊的幻术被破,下一刻,便有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朗朗天上存明月,却有鼠辈遮青天。平生所爱唯一事,酒酣之处剑气生。”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却不知何时,边上竟多了一位看着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两道剑眉锋芒毕露,一对星目神光璀璨,一头白发如雪,被黑色发冠束于头顶,一席武服黑衣,如夜色一般漆黑,他立于屋檐之上,咧嘴一笑,却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再看他左手上那一个已经拔开了塞子的酒葫芦,便知道这小子定是已经喝了不少。 不等蜃羊等三人多问,他右手持剑,只是轻轻一挥,便有一道无形剑气飞射而出,在刚才,正是他袭击了一直躲在暗处施展圆光术的蜃羊,只是此人平生最不喜偷袭,不愿以这卑鄙的方式重伤对方,故而只是逼走了蜃羊,破了对方的圆光术,便不再追杀,当下又是一剑,剑气凌厉,惹得底下那獐头鼠目的侏儒惊呼着跳开。 本还在准备慢慢割去李轻尘头颅的灵猴还未反应过来,底下那人突然弹起,一下子撞在了他的头上,灵猴手上加力,下意识地以双刀斩向李轻尘,却不想后者竟以肉掌接住,以手掌的骨头将刀刃死死夹住,然后又是狠狠一撞,这两下的力道极大,灵猴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那是七晕八素,连手上的刀都松手丢了去。 李轻尘在成功地卸下了他的兵器之后,随手一丢,然后上去摁着灵猴的头,朝着地上死命一砸,尘土飞扬,远处的蜃羊眼看不好,一恰手决,便又有雾气横生,但转瞬间,就被那一道道无形的剑气搅碎,他猛地扭头看向了那边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要掉下屋檐的少年,那是惊怒交加,心生退意。 他并未是纯粹的武人,其所修的,乃是圆光之术,借月施法,便可迷人心智,创造出种种幻境。 比如刚才,其实不是灵猴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而是李轻尘的视觉已经被蒙蔽了,他眼中所见的世界,并非是真实的世界,而是蜃羊为他创造而出的幻境。 如此奇法,再配合他的天赐武命“蜃楼”,彼此配合,相得益彰,寻常人一旦中了术,若非他主动解除,只怕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里面,而且他虽是施术者,但本身也隐没在幻境之中,一般人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故而可以瞒过夜里巡防的城卫军。 此术一旦展开,虽然还是在同一个世界,但双方所见,完全不同,所以对方就算是从旁边走过,都发现不了,可今天不知怎地,竟连续被这少年破去他两次法术,从他下山以来,这还真是头一遭,当下他这感觉那真是见了鬼了。 要知道,就连月兔的圆光术,也是学自于他,没理由被这少年郎轻松找到他本尊所在,然后破去法术,难不成他是什么上三品的高手,靠着神意将自己给锁定了? 第五十六章 三尺不得入 明媚的月光下,街道上的局势却是忽然变得混乱至极。 突然出现,不知其来历的神秘少年一人单独立于旁边的屋檐上,先前三次出手,两次是破了蜃羊的幻术,一次是逼得毒鼠撤去了自己的天赐武命,使得原本浑身麻痹不能动弹的李轻尘成功挣脱了束缚。 可他又偏偏不下死手,亦不主动追击,那样子仿佛就只是一个独立的局外人,可他偏生每次出手都落在灵猴等三人的要害处,害得他们苦心构建起来的大好局势顷刻间便完全崩溃。 而这边的李轻尘虽然被灵猴等人合力重伤,可他的实力本就远强于灵猴,先前在客栈换伤只是故意示弱,而在战胜张藏象之后,他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刚才一下脱离了掣肘,立马抓住机会卸了对方手上的双刀,之后场面就变成一边倒了。 生得一副侏儒模样的毒鼠,站在一旁也只有躲闪剑气的份,他虽有五品大成的实力,但并不擅长正面搏杀,杀力有限,甚至还不如一般五品入境的天才,眼下面对这些无影无形,偏生锋利得让他无比畏惧的剑气,只能躲闪,无力反击。 至于远处的蜃羊倒是有心想要帮忙,可他也不是擅长正面搏杀的类型,而圆光法术一出手便会被那些剑气给搅碎,惹得他只能在一旁惊怒交加的喝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阻我等行事?” 剑眉星目,英俊非凡的黑衣少年闻言,只将自己手腕翻转,倒持长剑,场中那一道道凌厉的剑气顿消,他仰头饮下一口酒后,潇洒地一抹嘴,笑着道:“路见不平事,自当拔剑相助,在下只是一个看不惯以多欺少的普通剑客罢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蜃羊听完,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小子装神弄鬼。” 说罢,他便又想故技重施,再度施展圆光幻术迷惑对方,却不想,那少年提着酒葫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着道:“老兄,你就别白费功夫了,我这双眼睛呀,什么都能看穿,你的幻术,对我无用。” 蜃羊闻言,禁不住大吃一惊,想他自学艺成功下山之后,在江湖上纵横来去,同境之中,罕有敌手,就算是遇上了打不过,但以幻术遮掩,也可以轻松逃掉,若不是有这份本事,他也不至于能被国舅爷收为义子,怎地今天是遇上了命中克星了不成? 正在这时,那原本正在仰头饮酒的少年突然一个翻身飘下,而在同一时间,竟有一道犀利的黑影瞬间击碎了他刚刚所站之地,碎砖烂瓦,落了一地,互相碰撞,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噼啪”声。 “杀!” 陡然来袭的黑影瞬间便与早就震怒不已,只是苦于一人不敢独自上前的毒鼠一同攻向人还在空中,无从着力的黑衣少年,至于蜃羊,则赶紧施展法术,去救援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灵猴。 就在刚才,李轻尘是真真切切的已经起了杀心,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又不是菩萨心肠,岂能任人如此欺凌? 想他自小长大的幽州,本就是整个大洛王朝最乱的一块疆域,在他们幽州,那真是人命如草芥,一言不合,即可杀人,而他们幽州司的人,对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手软过,他先前的隐忍算计,不过是想着初来长安,实力不济,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所必须做的事罢了,但这帮人居然这样在长安设局伏杀自己,又岂有绕了他们的道理? 可正在他单手拎着已经完全失去反抗之力,甚至连一身护体真气都被打烂的灵猴,准备用对方刚才所言之法,直接扭下他整颗脑袋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竟不知何时,来了一只口中布满了尖牙利齿的狰狞兽头,大口地咬了过来,他不知对方来头,不敢硬挡,赶紧朝着旁边闪身一避,可就在他退走的路径上,眨眼间便出现了数十把锋锐的飞刀,朝着他一起杀来,李轻尘无奈之下,只得先松开了拎着灵猴的手,一个灵活的翻身,落在了后方。 可就在他落地的下一瞬,竟又有一个看不清眉眼,但外形与那些扶桑刺客确有几分相似的瘦长黑影手持长刀,朝着他头顶瞬间劈下。 李轻尘刚才无力动弹的时候,被那灵猴用刀子将肚子里的内脏都搅碎了小半,像这种可怕的伤势,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是单靠那天赐武命就可以迅速伤愈的,他只得赶紧先闪开来,不曾想那黑影落到一半之后,却是突然消失了,许是清楚这一刀落不下去,也就收了力道。 难道又是那种奇怪的隐身之能么? 李轻尘赶紧屏息凝神,双眼之中满是戒备地左右四顾,仔细地观察着再度变得空荡荡的街道,想要通过感受到对方的杀意的存在,进而提前躲避。 “咻!” 就在这一瞬间,竟又有一柄长刀出现,朝他斩去,李轻尘赶紧朝着旁边跳走躲闪,同时暗道侥幸,虽然自己没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但对方似乎速度不足,故而他依然是躲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就在他落地之处,原本平整的地面上竟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深不见底,李轻尘还当是陷阱,下意识地惊呼一声,赶紧强行提气,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逃开,可这一下却是牵动了原本的伤势,刚一落地,便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接下来,十八般兵刃接连上阵,偶尔还有突然出现的可怕兽头或是机关陷阱,连续这么十几次下来,虽然李轻尘次次都成功地反应过来躲开了,但也感觉有些力有未逮,因为很多时候对方来的那是一环扣一环,他单靠肉身地力量,躲闪不及,就必须强行调动体内的真气,如此便会害得原本的伤势进一步加重,没几次之后,便感觉有些不妙了。 可正在这时,从外面突然传进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正是刚才那位仗义出手的同龄剑客。 “老兄,你中幻术了!” 就这一句话,让李轻尘陡然惊醒,他本就是聪明人,当下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首先是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全都是幻术而已,只是他精神太过集中,没有思考到这一层罢了。 也难怪,为何自己明明已经很专注了,却一直都感受不到对方的杀意和存在,要知道他会的,可以藏住自己气息和心念的方法,可是跟整个幽州司最擅长收敛气息的猴子学的,再辅以韦陀教的龟息术,站在哪里就跟死物一样不会引人注意,但出手那一刹那,还是免不了露出破绽,这是必然的。 而对方既然这么擅长隐藏自己的念头和杀气,那为何每次出手,又都要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让自己只需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闪开,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硬拼,就是想消耗自己的体力罢了,再加上自己本就受了伤,现在原本最擅长持久战的自己,反而不能够长久地跟对方拖下去了。 一念至此,李轻尘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毕竟他转头四顾,却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哪儿,该怎么办,这幻术太过可怕,自己就算明知道是幻术,却也拿他没办法。 好在下一刻,外面的那位少年郎便又传音指点道:“是你的眼睛蒙蔽了你,快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真实的场景即可,这样以他的能耐就影响不到你了!” 再看外面,同时面对二人的夹攻,这少年竟有些闲庭信步的意思,不光如此,他还能分心指点被幻术困住的李轻尘如何脱困。 当然了,因为在其他人的眼中,李轻尘就是不断地在一个小圈子里跳来滚去,然后自己牵动了伤势,就会吐出血来,显得颇为滑稽,但是只要不去看,靠记忆行动,身体便不会被幻术所影响。 这边新来的偷袭黑衣少年的这人,亦是国舅爷府上十二位义子之一,排行第七,被称为疯马杨午,因为他的天赐武命十分奇特,乃是受伤越重,便越是厉害,故而他与人比试之时,往往不惧生死,完全一副不怕受伤的样子,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故以此为名。 他与毒鼠二人合力,仍然是一人在前主攻,一人在旁边副攻,伺机偷袭,一旦毒鼠能用天赐武命命中那少年,场面便又会不一样了,他很有信心疯马可以给他争取足够的时间,可就在下一刻,在他们二人的面前,却是突然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墙壁,将他们牢牢地拦在了外面,不得寸入。 数不清有多少道宛如白练一般的剑气在这方寸之地来回纵横,循环往复,这一道道若隐若现,偶尔露出一点真容的凌厉剑气,眼下就跟鱼群一样围绕着黑衣少年来回环绕,牢牢地守住了这三尺之地,让外人仅仅只是看着,便望而生畏。 那黑衣少年见对面二人面有难色,忍不住咧嘴一笑,那笑容之灿烂,竟比世俗女子的笑容更加夺目。 “我这三尺剑围,一直无人能破,两位要不一起试试?” 第五十七章 武侯定风波 术,技也,所谓术,其实就是使用自身力量的一种方法。 术之道,千变万化,涵盖寰宇,无一不包,无一不含。 所谓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幻术者,可以假乱真,于虚实之间自由转换,让人在不经意间落入幻术者编制的种种幻境中而不自知,以达到他们种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蜃羊所施幻术的厉害之处,便在于他可以通过圆光之术蒙蔽人的感官,再配合他独特的天赐武命,便可创造出一片虚幻之境,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中招,并且无法走出。 只要武学修为未达传说中的上三品,那武人用来观察世界的,永远是靠自己的五感,而一旦五感被人所蒙蔽,人就会自然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好比是普通人走在一处广袤的,毫无标识的森林里,常常会迷路,甚至走上几个月也还在原地打转,凡夫俗子借“鬼打墙”之名来形容这种可怕的现象,其实就是他们在无意识间绕了一个大圈罢了,可以说是落入了自然产生的幻境之中,只是武人更擅长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们前进的步伐永远是直线,故而少有迷路一说。 不过幻术也终究只是幻术罢了,以蜃羊的境界,还远未到颠倒乾坤,化虚为实的地步,所以他的幻术,只要闭眼不看,闭耳不听,便可保无虞了。 李轻尘听了外面那救星的话,赶紧闭上眼,开始在脑中回想刚才所见的真实街道,让记忆去取代自身的感知,立于原地不动,那四周频繁出现的幻象,于他而言,便毫无意义了。 更重要的是,灵猴刚才已经被他给打残,而蜃羊又不长于近战,就算他封闭了五感,对方却也根本连上来偷袭都不敢,毕竟蜃羊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了,对方在完全不清楚已经深陷幻境的情况下,竟然依旧准确地抓住了灵猴身形两次,换做是自己,只怕早已被重伤了,他现在一个人,以幻术困住对方就已是极限了,哪里还敢上前。 另外一边,那不知其来历的黑衣少年身周三尺之内,皆有一道道宛如游鱼一般的剑气环绕,并不喜欢正面对敌的毒鼠眼看不妙,其实已经心生退意了,但疯马不愧是疯马,在这种时候,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但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前方不是一道不会还手的墙壁,而是一道布满了尖刃的撞车,疯马在冲上去的一瞬间,身体便感觉被千刀万剐,护体真气,都被那一道道剑气切开,而且让他头一次产生畏惧感的是,对方的三尺剑围,竟然连稍微塌陷下去的迹象都没有。 “吼!” 他心有不甘,实在是不愿就这样退走,只能怒吼着为自己打气,同时一拳又一拳,速度极快地砸出,皮肉纷飞间,就好似正在被凌迟一般,真气溃散,血肉分离,几息之间,手上便可见到骨头了。 那一手持酒葫芦,一手持剑的黑衣少年站在三尺剑围的正中央,面色有些不忍,便劝道:“何必如此?你我可有何深仇大恨么,竟让你甘愿陪上武道前程?” 疯马已经完全癫狂,双眼赤红,不做丝毫回答,只是奋力地往前出拳不停,想要硬生生地开凿出一条路来,那黑衣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腕一翻,手头那柄银色长剑迅速地往前刺出,速度快得完全看不清他的剑势走向,不过下一刻,他便已经自信地回鞘。 却见对面的疯马身上突然出现了十余道小血泉,然后浑身力道一散,一下子往后仰天倒去,“嘭”地一声砸落在了地上,尤有呼吸声,只是不能再起身了。 那黑衣少年仰头饮了一口酒,似是对自己这次出手十分满意,朝着疯马道:“无需担心,你回去休养半月便可痊愈,只是切记以后可莫再如此了。” 那毒鼠刚才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眼看少年在击退了疯马之后,撤去了周围的可怕剑围,趁此机会,突然出手,朝着那黑衣少年伸手凌空一指,没想到那一道道剑气忽然再现,空气中竟有一团黑雾被激发出来,然后瞬间被剑气所搅碎。 一击不中,他当即怪叫了一声,赶紧朝着旁边闪躲,可衣服却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大口子,看起来份外狼狈。 黑衣少年显然是对他这种偷袭的做法很是不齿,但稍微戏耍了他一番之后,却也不再追击,正欲前去拍醒那个还闭着眼睛的小哥,突然间眉头一挑,面色凝重地拔出长剑,飞剑而出,双掌并拢,倾力一击,一道远比长剑本身更大十倍的剑罡在夜空之下飞射而出。 但随即便看见在那一轮明月下,突然飞出了一个娇俏的人影,一头金色的长发迎风飞扬,一对丹凤眼眼中满是战意,她手持一杆全然不似中原人所用的长矛迎了上去,全身上下竟冒出了一团璀璨的金光,让她在夜里变得份外耀眼,她手持长矛,一下子抽出,一股沛然巨力瞬间砸中了正包裹着长剑的罡气。 “轰!” 半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惊动了周围十余座坊市的剧烈炸响,双方的力量直接碰撞,那道庞大的罡气直接炸开,这一下如果全部落在实处,只怕底下的民居都要坍塌不少,不知多少人会遭殃,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道道远比那黑衣少年身周更加精粹与坚韧的剑气生出,竟精准地将刚刚战斗的余波全都给拦了下来。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地落地,哪怕是一直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裴旻,这时候都忍不住有些恼怒地呵斥道:“黛芙妮娜!” 差点闯了大祸的金发少女只是倒背着双手,抓着手中的长矛,抬头假装月亮,根本不敢吭声。 裴旻看到她这幅滚刀肉的模样,却完全生不出气来,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刚才从空中收回的长剑丢还给了对方,最后才自报家门道:“长安镇武司办案,武人停手,违令者斩!” 见到来人只是一击便将他最强的绝招打碎,甚至连手中性命相交的长剑都被缴了去,那黑衣少年的神色原本还有些紧张,当下总算是松了口气,收剑回鞘之后,便站立一旁,安静地等待长安司断案。 却不料,那长得跟侏儒一样的毒鼠好似早已预先演练好了一般,一下子走了上去,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裴旻一边磕头,一边喊道:“裴大人啊!救命啊!” 裴旻望着面前的矮子,脸色无悲无喜,只是平静地问道:“杨子,你这是何意?” 那边的蜃羊也早已跟着撤去了幻术,然后背着浑身是血的灵猴走上前,好似被欺负了的小孩子在向大人诉苦一样,嚎嚎大哭道:“裴大人,你们可来的太及时了,只差一点,我们四兄弟就要被这俩小子给杀了呀!” 黑衣少年把酒葫芦挂在身侧,将长剑抱于胸前,看着面前这一切,却也不恼这帮人恶人先告状,因为他相信长安司对这件事自有决断,更因为他清楚,这一百五十年来,长安司也从没让人失望过。 性子单纯的黛芙妮娜看到这四人拙劣的表演,忍不住道:“你们少在这里叫屈,这明明就是。。。。。。”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被裴旻伸手拦下,然后沉声道:“长安城内严禁武人随意动武,更何况现在已过了宵禁的时候,两罪并罚,你们可知是什么后果?” 那蜃羊扶着还未醒来的灵猴,苦着脸解释道:“裴大人,您看看吧,我家这两个兄弟,一个被他们打得昏死过去,一个就连身上的血肉都被他们削去了小半,我们若不反抗,只怕早就死了,况且我等今夜出来,是有朝廷要事在身,在京兆府那边也早有报备过了,何过之有呢?” 裴旻道:“哦?真是如此么,那好,你四人现在可需要去长安司疗伤?” 毒鼠心中一突,赶紧一拱手,毕恭毕敬地道:“多谢裴大人的好意,不过我等还得赶着回去复命,就不敢再叨扰长安司了,不过这二人夜里袭击朝廷命官,胆大包天,罪大恶极,还请裴大人速速将他们拿下!” 宵禁之后随意走动,在长安城内动武并且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两罪并罚之下,无论如何都是要入狱的,这等于说是直接取消了李轻尘的参赛资格。 李轻尘睁开眼,神色虽然还有些萎靡,但比刚才已经好了许多,他冷笑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又是初来乍到这长安城,怎会袭击你们,真是可笑。” 那毒鼠翻了个白眼,也冷笑道:“呵,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或是包藏着什么祸心?这些事,到时候典狱司的人自然会审出来!” 那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黑衣少年听了,心中都禁不住怒火横生,正欲开口为李轻尘作证,却不料,裴旻淡淡地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四个可以回去了。” 语气淡漠,而四道远比刚才更为可怕的无形剑气就横在毒鼠等人的脖子上,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心知对方是打定了主意要保李轻尘,实力不济,并且也不占理,本就不算硬骨头的毒鼠和蜃羊二人不敢再泼脏水,赶紧一人带上一个,灰溜溜地离开了。 场上独留下了黑衣少年和李轻尘,前者忍不住单手握住宝剑,另外一只手指着裴旻,很是气愤地喝问道:“你真是长安司武侯?这里的情况你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为何让他们离开?” 第五十八章 夜送拳谱来 面对黑衣少年近乎无礼的质问,长安司武侯裴旻却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道:“我需要向你解释么?” 黑衣少年面有不忿,陡然间上前一步,继续大声质问道:“宵禁之事,乃归京兆府管辖,这却与你无关,我倒也说不得什么,但长安城内不准当街动武的规矩,乃是太祖皇帝陛下定下的,守护这条规矩,更是你们长安镇武司的职责,你既然亲眼目睹了,又怎可放任这帮丧心病狂之徒就这么离开?” 裴旻不愿多言,看也不看对方,就只是转过身,默默离去,那黑衣少年见状,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好似往日的信仰一下子崩塌了一般,禁不住痛心疾首地喃喃道:“原以为长安镇武司会是多么特别的存在,原来也是这幅模样,罢了罢了,我之侠道,我自己守护,什么武道会,不参加也罢,什么镇武司,不加入也罢!” 原本默默跟着裴旻一起离开的黛芙妮娜突然转过身,似是想说什么,但却被裴旻持剑拦住,后者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便带着愤愤不平的黛芙妮娜一起离开了。 眼看黑衣少年站在一旁,还要说些什么,李轻尘突然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笑了笑,语气很是虚弱地道:“多谢小哥的救命之恩,不过在下还想厚颜再请求小哥一事,不知小哥可否送在下回所居之处?” 黑衣少年转头看向李轻尘,他对这个同龄人的观感倒是极好,当即点头答应道:“理当如此,不然那几人折返回来就不妙了。” 两人一路往回走,路上再未遇到其他麻烦事,甚至连朝廷巡夜的人都未碰上,一直到回到了客栈之后,李轻尘先走到了无心的门口,伸手轻轻地敲了敲,在等待了几息之后,这才皱着眉,和那黑衣少年一起走回了房间。 两人围着屋内那张不大的小方几对坐而下,李轻尘这才抱拳自我介绍道:“房间简陋,倒让小哥见笑了,在下李轻尘。” 黑衣少年亦是同样一抱拳,笑道:“在下沈剑心,渝州人。” 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显然内心坚定,不是一般人可比。 李轻尘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伤势已经靠着体内的真气稳固,只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慢慢恢复内伤罢了。 “沈兄也是来参加大洛武道会的?” 黑衣少年轻轻点头,然后很感兴趣地道:“是的,其实李兄之名,在下早有耳闻了,只是不知这夜里袭击李兄的,到底是什么人,李兄可有头绪?” 李轻尘摇了摇头,并未明言,而是道:“只是一些不希望我再赢下去的宵小之徒罢了,今日多亏沈兄仗义出手,不然在下恐要饮恨当场了。” “小事而已,我辈武人,路见不平,理当拔剑相助,李兄不必挂怀。” 黑衣少年说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颇为感慨地道:“唉,先前之事,却让李兄见笑了,其实在下之所以会离开家乡,来参加这武道会,只是因为自在下习武之初,便极为憧憬我大洛镇武司敢以天下安危为己任,不惜成为世间武人公敌也要守护正义的理念,却不想他们的真面目竟是这个样子,看来当初离家,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说罢,他自顾自地取下腰间朱红色的酒葫芦,仰头给自己大口地灌了一口酒,神色间满是落寞之色,但随即便又振作了起来,双眼之中,神光灿烂。 “不过在下却也已经想通了,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之道,我自己来守护便是!” 一番话,说得那是掷地有声,侠气激荡,就连李轻尘都不由得对这少年心生佩服,故而他赶紧劝阻道:“沈兄大可不必如此,其实长安司如此行事,也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难处。” 沈剑心顿时有些疑惑地问道:“有何难处不可明言?我大洛镇武司自一百五十年前建立之初,便独立于六部之外,他们做事还要看谁的脸色不成?李兄仁义,却不必为他们解释。” 李轻尘摇了摇头,道:“道理不是这么说的,你也知道,朝廷针对世间武人一共设立了三个衙门,镇武司有缉拿作乱武人之权,而悬镜司有监察天下武人之权,唯有典狱司,才有关押犯禁的武人之权,你又可知今日那四人是什么来历?” 沈剑心老老实实地摇头道:“在下的确不知,还望李兄为在下解惑。” 李轻尘看着对方的眼睛,道:“他们都是当今国舅爷的义子,地位可不一般,况且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就算将他们关进了典狱司,也很快就会被放出来,退一步说,他们本就不是参加武道会的武人,只是弃子罢了,惩罚他们,其实毫无意义,况且在下刚才也曾动手,按照朝廷的规矩,可不会管谁先谁后,若是他们被罚,在下也要入狱,这武道会,也就等作弃权了,故而看似那二位武侯毫无作为,实则是一种保护,刚才那使剑的裴大人,面冷心热,只是不喜解释罢了,还望沈兄理解他们的苦衷。” 沈剑心面露茫然之色,他亦是初来乍到长安城,对这些完全不了解,顿时有些结巴地道:“竟,竟,竟是这个道理么?” 若是其他人来讲,他估计听不进去,但是由受害者来讲,他却是立马就明白了,当下便有些羞愧,暗道自己竟然会误会了长安司的人,当即便起身道:“在下口无遮拦,先前竟说了那般过分的话,这,这定要与他们道歉才是。” 李轻尘摆摆手,道:“夜深了,咱们现在又不能出去,不过倒还真有一件急事,的确得找他们才行。” 沈剑心下意识地问道:“是何事?”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轻尘正要起身,沈剑心却返身去打开了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位样貌清秀的少年郎,看到开门的不是熟人,还被吓了一大跳,随即立马摆出了一套粗浅的拳架招式,朝对方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李兄的房间?” 沈剑心转头喊道:“李兄,是找你的。” 李轻尘在屋内只是听到声音,便知道来的人是谁了,立即道:“原来是贺兄来了,快些进来吧。” 贺季真探头往里一看,见到正主就在里面,这才放下了戒心,狐疑地看了沈剑心一眼,然后绕过对方,快步走了进来。 李轻尘站起身,介绍道:“这位贺季真贺兄,乃是长安司之人,这位沈剑心沈兄,刚刚才从贼人手上救下在下的性命。” 沈剑心转头一看贺季真那模样,面色顿时有些古怪。 七品武人罢了,连内家高手都算不上,再说直白一点,就是武道路刚刚起了个头罢了,而且这下三品的底子打的也一般,他是何以加入大洛排名第二的长安镇武司? 难不成李兄也被他们骗了,这长安司其实还是已经腐化堕落了? 贺季真却是不看旁边这个外人,而是有些猴急地对李轻尘说道:“深夜造访,叨扰之处,烦请李兄见谅,王大哥让我为李兄送来一件你需要的东西,说是李兄看到了,便知道到底是何物。” 说罢,便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上面布满了奇异花纹的木头盒子,表面一看,似乎藏有什么规律,可仔细一看,却又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李轻尘伸手接过,也不避嫌,而是直接当着对面二人的面打开了,让沈剑心甚至都来不及说回避的话,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忍不住惊讶道:“《天殇拳》拳谱,李兄,这。。。。。。” 李轻尘笑道:“的确是我让王大哥从武库借来的绝学秘籍。” 贺季真松了口气,东西没送错就行,而见多识广的沈剑心却道:“《天殇拳》在玄品绝学中也算上品了,但修习的人却不多。” 贺季真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这本拳谱流传出来的拓本并不多的原因么?” 沈剑心摇了摇头,道:“非也,虽然自我朝建立长安武库之初,便四处收拢了不知凡几的绝学秘籍,可玄品和黄品的绝学从一开始,就没被禁绝,而是一直放任它们在世间流传,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两种等级的绝学秘籍宛如浩瀚星海一般,不知凡几,靠人力根本就禁不完,再加上哪怕是玄品绝学,可修习之后的武道前景也依然有限,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去禁止流传,像这本《天殇拳》,在一百余年前更是流传得极广,你可知为何?” 贺季真抓耳挠腮,忍不住道:“我哪儿知道,你能不能一次说完,别问来问去?” 沈剑心笑了笑,道:“抱歉,那在下便直接说吧,这《天殇拳》虽只是玄品绝学,但开篇的立意极高,天殇,人间大灾殃,此拳,可借天地之力,发挥出数倍,乃至于数十倍于己身的力量伤人,但出拳者,自己也要承受同样的力道,所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百年前学它的,都是作为最后搏命的手段,或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不共戴天的仇敌同归于尽,故而学这拳的,罕有善。。。。。。” 话说到最后,沈剑心突然住口,抱拳道:“在下失言了。” 却没想,贺季真竟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沈剑心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指点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李兄最不怕的,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第五十九章 无心斗恶虎(上) 长安城郊,一片漆黑的小树林外,迎着头顶掉下来的月光,正站有三人,分两边对峙着。 一位是那若是着红装,完全可以艳压长安花魁的白衣少年郎无心,一位是那身穿黑衣,浑身肌肉鼓胀得几乎要将衣服都给撑破的国舅爷义子,恶虎杨寅,旁边另外还有一位生面孔,却是一个身材很是矮小,甚至比总是习惯佝偻着腰走路的无心都要瘦弱一圈,脑袋上顶着一个有些滑稽的狗头面具的少年。 在客栈约战无心之后,成功将对方引出到了城外的杨寅禁不住笑道:“好小子,还真有胆随老子一起出城,就凭这一点,老子等下就得留你一个全尸才行!” 城内动手的话,需要顾及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哪怕他背后有国舅爷府,却也不能太过我行我素,不然真当长安镇武司是泥塑的不成,一旦惹急了,他们是不会管对方到底是谁的,这一百五十年来,也不是没有皇亲国戚获罪被杀的,更何况是他。 然而,眉心生有一颗美人痣的无心却只是淡漠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几番接触之后,再加上杨府送来的情报,让杨寅自己也清楚对方不善言辞,更不喜欢说话,于是便自顾自地道:“说句实话,老子还挺欣赏你这小子的,如果有可能,老子是真不想杀你,反正那死胖子恶心得老子有时候都想亲自宰了他,这样罢,你现在跟老子一起回杨府,老子亲自帮你说情,义父大人他大人有大量,一定会原谅你的。” 正在这时,那边一直默不作声,仿佛只是一位旁观者的狗头少年忍不住小声道:“老大,出门之前,六哥说了,今天一定得。。。。。。” 只是他话未说完,杨寅便毫不客气地转头呵斥他道:“你是听老六的,还是要听老子的,如果听老子的,那就闭嘴!” 那狗头少年闻言,顿时无奈地道:“当然是听老大的。” 他们杨府的这十二位螟蛉义子,全都来自天南地北,四面八方,只是因为国舅爷杨钊蒲才被聚集在了一起,其实互相之间的关系可不算亲密,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小团体和打算。 狂龙杨辰,幽蛇杨巳,月兔杨卯,朱稚杨酉等人算是一伙,而且实力最为强大,同时也是最为杨钊蒲所器重,哪怕杨辰其实谁也看不上,并且从未把其他人当做过自己的弟兄,但杨巳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清楚该如何跟对方相处,那就是主动把自己的姿态摆低,作为下属围绕其身边即可。 另外毒鼠杨子,蜃羊杨未,灵猴杨申,淫猪杨亥这四人算是一伙,臭味相投嘛,自然彼此引为知己,而疯马杨午和金牛杨丑也算是一边,只不过这两个人都属于闷葫芦,虽然实力排在前列,但不争不抢,属于最没存在感的两人,最后一伙,那就是他天狗杨戌和他唯一认下的大哥恶虎杨寅了。 相比于另外三个小团体见面的时候彼此还能有个笑脸,杨寅跟其他弟兄们的关系都极差,作为他身边的唯一跟屁虫,杨戌是最清楚原因的。 虽然他诨号叫恶虎,但那只是因为其做人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头脑简单,再加上平日里脾气暴躁了些,行事手段粗糙了些罢了,但认真评价起来,他的人品极好,十二哥死的那天,其他人大多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要杨钊蒲不说话,其他人才懒得多生事端,是他主动来找无心的麻烦,哪怕他自己都讨厌那头死肥猪,但在杨寅的眼里,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在府上既看不惯杨辰那副狂傲无边,将所有弟兄都看做是废物的模样,又不喜杨巳这种只会背后使手段,甘愿奴颜婢膝的小人行径,就更别说杨亥那一帮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真小人了,稍微观感好一些的,也就是杨午和杨丑二人,奈何这二人平日里就是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算要聊,也聊不到一起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深深地吸引着他杨戌,让他甘为其跟班,替他与其余弟兄周旋。 世上只有两种人是不会耍心机的,一种是真正的蠢人,因为他们不会,一种是真正的君子,因为他们不屑,杨寅可以说各占一半了,故而杨戌与其十分投缘。 杀无心,乃是杨巳与他交代好的事,而府上的义子们都清楚,杨巳说出的话,基本上就等同于义父大人杨钊蒲亲自说的话,故而这件事是没有回旋的余地的。 无心既然已经杀了杨亥,这就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哪怕大家其实都不喜欢那死胖子,但那毕竟也是自家人,况且还关乎了他们义父大人的面子,这件事一旦没办好,杨巳自然就有机会报复一向不给他面子的杨寅,故而他很不愿大哥那股子热血一冲上来,脑子又不灵光,就给人抓住了把柄。 还好,那个看着漂亮,但呆头呆脑的就跟个傻子一样的少年,连话都似乎不会说。 杨寅稍微等了一会,见无心还是不言,心中暗叹的同时,冷哼一声,道:“不识好歹,那便出手吧。” 眼看着杨寅朝着自己迅速冲来,无心却是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动作。 大敌当前,他竟然一下子趴了下来,就仿佛突然从人变成了一头野兽般,以四肢着地,眼神也一下子从原本的漠然,冷酷,变成了极度的嗜血,充满了暴躁的感觉。 别说是杨寅了,就连旁边那观战的杨戌都愣了一下,这算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不过无心可不会等他们想明白,既然要打,他就不会留手,却见他以四肢蹬地,速度快得简直就像一道闪电以般,趁着对方还有些晃神的时候,瞬息间便来到了杨寅的身旁。 下一刻,他突然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无需抬头,便轻易地躲过了杨寅的一记手刀下切,然后就真跟野兽一般,五指如钩,一爪抠在了杨寅的大腿上,顿时留下了数道血痕。 剧痛之下,杨寅却连表情都没变,仿佛被抓下一大块肉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腿,可他的内心其实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相反,只是第二招罢了,他便已经提前催动了自己的天赐武命。 风从虎! 风之道,无影无形,无色无味。 春风拂面,可怡人身心,东风吹过,可冻杀万物,御风之能,进可聚合龙卷,裹挟天下,退可作用己身,游刃有余。 一股股青色的真气就好似游鱼一样从他的身体之中冒出,然后游走他的周身,将他的速度一下子加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让风之力充溢身体罢了,但已经可以大幅度地减轻他自身的重量,让他出招的速度快了数倍不说,拳头上包裹着风之力,更可加强招式的威力,并且上面还带有吸扯的特性,让那些速度比他更快的敌人,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只此一招,便让毒鼠,灵猴之流万般畏惧,试想你本以速度见长,结果在近身缠斗之时直接被其霸道地扯入拳头笼罩范围之内,那是何等的可怕? 无怪乾三笑曾评价他的实力稳居十二义子中的前三。 然而,无心亦不是普通武人,甚至真正拿出了战斗姿态的他,让杨寅都感觉十分棘手,因为他的出招方式,质朴又直接,就好似一头完全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一样,全然无章法,但招招都攻人要害,招招都是为了杀人。 从未面对过这样奇怪的敌人,经验不足,自然对战斗的影响极大,哪怕杨寅也是天才武人,适应性极好极快,但一个照面之下,还是受了伤。 野兽捕猎,完全不需要知道猎物是谁,可人创造的招式,那都是为了对付同类而生,而在面对野兽的时候,自然捉襟见肘。 当然了,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俊美得人神共愤的少年,一旦战斗起来,竟是如此的疯狂,想来在武道会的演武场上,他还是留了手的,不然以那两位扶桑武人的实力,只怕一个照面就会被抓开喉咙,也就是那裴家小子,才稍微让他出了一点力,但也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其秒杀。 杨寅心知对方不好对付,当下便全力催动天赐武命,右手之中甚至出现了一个青色的漩涡,一股巨大的吸力产生,他一掌朝着无心按去,而左手亦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跟上。 他清楚,此人的战斗直觉极为可怕,跟森林中嗜血的野兽真的毫无区别,他可以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地躲开自己的进攻,故而如果不能步步为营,以有心算无心,设下一道道陷阱,他是绝对抓不住此人的。 然而,就这一下,无心竟然不退反进,任由对方将自己吸了过去,只是还未等有些发蒙的杨寅反应过来,他已将双手扣着杨寅的肩膀,然后一个潇洒的翻转,一脚踢在了杨寅的下巴上,另外一只脚蹬在了对方的胸膛上,同时借着这股力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地。 第六十章 无心斗恶虎(下) 借着这一蹬腿的力量,双方瞬间分开,无心在落地之后,正欲趁着对方还未清醒过来的时候,再度发起进攻,陡然间旁边却有一根貌似骨头一样的棒子朝着他打了过来。 正在这时,远处刚挨了两脚的杨寅突然大吼了一声道:“住手!” 向来对杨寅言听计从的杨戌完全是下意识地停手,但依然被无心直接给一脚踹了出去,他身子在地上连滚几圈,沾满了尘土,看起来份外狼狈,嘴角亦是溢出了一丝鲜血,不过无心倒是未再度追击。 杨寅发狂般地甩了甩刚被一脚踢得有些发蒙的脑袋,然后伸手扭了扭下巴后,伸手抹去了嘴边的血,接着一把撕开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了下方倒三角的完美身形,只是在胸口上,却有一个淡淡的脚印,而在无心看不见的背面,还有一头黑白猛虎的纹身,脚踩碑石,仰头咆哮,睥睨天下,霸道至极。 他看着对面已经重新站好的无心,突然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晌,杨寅这才止住了笑声,然后道:“你这次是真的让老子兴奋起来了啊,人生难得有你这样的好对手,那就让我们来打个痛快吧,杨戌,听好了,只要你小子还当老子是你大哥,那等下就算老子死了,你都不能插手!” 杨戌捂着胸口,从地上站起身,很是担忧地道:“可是大哥。。。。。。” 杨寅猛地一扭头,勃然大怒地喝问道:“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认定老子一定会输?” 杨戌无奈地张了张口,可最后还是闭上了,毕竟这种时候,他好像说什么都是错。 他可不敢明说大哥你刚才被人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啊,不过他已经在心中默默地打定了主意,等下若是大哥真的不敌,哪怕违背他的命令,都要出手相助。 杨寅见他不说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面朝无心,然后伸出手,向着那边的杨戌扬起大拇指,自信满满地道:“放心,大哥这次绝不会输!” 说罢,青色的风再度环绕他的身体,却不似刚才那么分散,而是与真气混合,慢慢地凝聚成了一个虎头人身的模样,仿佛壳子一样地罩在他的身上,他再度前冲,速度比刚才更要快了数倍。 “嘭!” 猝不及防之下,身材比他要小了要不止一圈的无心被其撞得倒飞而出,可他之后的反应却看得那边一直在观战的杨戌头皮发麻。 只见无心在空中只是随便地扭了几下,就好像一只身材柔软的灵猫一样,轻松地卸去了杨寅刚才那一击的力道,在落地之后,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反冲了回去。 两人碰撞之后对打的身影,就已经不是杨戌所能看得清的了,而且双方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不光是速度极快,而且一招一式的力道都大得吓人,光是拳脚相交响起的声音,就仿佛一连串爆竹一样可怕。 而身为当事人的杨寅,更是通过几次接触后发现了一个让他感到骇然的事情,那就是这小子体内的真气,实在是庞大得吓人! 好在他似乎不是很懂得如何运用体内的武人真气,就只是随着进攻野蛮地打出来罢了,不过这样一来,力道十去其六,落在杨寅身上的威力,就只有真实力道的四成而已,这对于杨寅来说,抵御的不算难。 只不过在拳脚上,他就感觉不轻松了,因为无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战斗本能又实在是太过可怕,自己只要一动,就会被其好像未卜先知一样瞬间躲过去。 基本上杨寅必须得主动挨上对方十下,才能抓住对方一两次而已,而无心的防御能力则更为可怕,打在他身上的力道,都会被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法给卸去,再加上他真气太过浑厚,自主防御都可以抵御大半的力量了。 霸道刚猛,灵活多变,滑不溜秋,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却如此完美地凝聚到了同一个人的身上,哪怕是骄傲如他,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如果是学会了运用真气的方法,只怕接下来的战斗会变成一边倒的结局。 眼看杨寅被对方所渐渐压制,那边的杨戌都看得心中着急,几次想要出手,却又无奈地退了回去。 倒不是不敢违背杨寅的命令,而是他觉得自己现在插手只能帮倒忙而已,对方根本就不需要太过理睬他,随便出手,都可以将他打退,到时候反倒是会让大哥分心。 对于恶虎杨寅这个天赋异禀,在同龄人中少有敌手的人而言,战斗中被敌人所压制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尤其还是这种几乎被全方位地压制,更是让他极为憋屈。 陡然间,杨寅突然伸展四肢,那一道青色的虎影虚像突然炸开,余波将无心暂且逼退,他随之狂吼一声道:“老子以后还要把杨辰那臭小子的臭脸给打烂,怎么能在今天输给你!” 无心往后一退,杨寅立马前冲跟进,一拳打出,四周虎吟阵阵,他背后的那道黑白纹身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狂风呼啸间,无心终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倒飞而出。 这位俊美得有些妖艳的少年嘴角溢血,可眼神之中反倒是变得更加狂躁,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加重,顶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不退反进,一个肘击狠狠地撞在了杨寅的脸上,这头恶虎吃痛,咆哮一声的同时,亦是回敬了一拳。 双方再度贴身而战,此刻全身上下无一不是杀人的利器。 头,手,脚,肘,膝。。。。。。 双方虽不是什么生死仇敌,但这两人皆是一旦动手,便不懂得留手的人,杨寅陡然间加速,一头撞在了无心的脸上,而后者根本就无所谓满脸鲜血,马上回以颜色,一下子反撞在恶虎的胸口处,就仿佛是一头已经发狂的野兽,出手便必须要见血! 饶是恶虎比无心高了一头,但在这种贴身战斗之中,却完全体现不出这种优势,相反,一向以力见长的他,竟在力量上被无心所压制,但他凭着心中一股不服输的意志,却并不落太多的下风,相反,懂得运用天赐武命的他,其实足以填补双方在战斗意识上的差距了。 “老子不能输!也不会输!” 杨寅再度爆喝一声,双手平推,风刃如刀,向着前方刮去,无心因为靠得太近,根本来不及躲闪,浑身的衣物瞬间被割得破破烂烂,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伤口,他却不管,五指如钩,却比风刃形成的钢刀更要锋利,一抓之下,立刻连皮带肉便是一大块伤口。 双方辗转来回,连旁边的小树林都不幸遭了秧,被打断的,撞断的大树已经多达十颗,战斗越进行下去,爆发出来的声势却愈发惊人,两人似乎都在压榨着自己的极限,绝无退让一分一毫的可能。 他们都仿佛毫无知觉一样在泼洒着自身的鲜血,那边的杨戌看得目不转睛,心中开始变得愈发焦急,他觉得如果再让这两人这么打下去,大概率会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不,如果更中肯一点地说,老大可能会死,但对方则一定可以活下来! 他也不知是打哪里突然产生的这种念头,可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位长相极为俊美,足以让女人都艳羡的少年,却比老大更像是一头已经无数次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森林之王。 他可能输,但他绝不会死,因为一头野兽的生命力,是要远比人更强的,而一头野兽求生的意志,也远比人要来得更加坚定! “停手吧,老大!快停手啊!” 杨戌突然手持性命相交的骨棒,顾不得其他,一下子冲了上去,想要前去阻拦双方,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已经完全陷入了战斗所带来的兴奋之中的双方,又有谁会在意他在旁边说了什么呢? 杨戌怒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骨棒,一道黑光顿时朝着交战中的双方同时笼罩了过去,不过下一刻,他便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仅仅只是战斗的余波,便已经可以重伤他了!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他与顶尖天才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哪怕是同一境界,后者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战胜前者,但他尤不想放弃,因为他不愿这两人就在这里分一个生死,更准确一点地说,他不愿意自己心中最坏的那个结果实现。 “咳咳!” 杨戌吐出一口已经变红的浓痰,捡起地上的骨棒,再度冲了上去,想要拦下还在不停对打的二人。 黑光闪过,却瞬间支离破碎,他再度倒飞而出。 “噗哇!” 这一次,他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站起身的时候,甚至有些摇晃了,但他的眼神却远比之前更加明亮。 他站直了身子,高举骨棒,浑身的精气神都凝聚在这一招之中,此为他毕生绝学,号为“天狗食月”,一招既出,不成功,便成仁。 这一次,他也终于喊出了心中早就想说的话。 “去他妈的杨巳!” ==== 十二义子基本出场完了,能猜全天赐武命不? 第六十一章 欲以剑诛虎 杨寅和无心都是战斗经验极为丰富,战斗意志极其坚定之辈,这两人在失去了武道会演武场的擂台束缚后,身为五品武人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战场腾挪,直接覆盖了周围数百米的范围。 当然,被殃及池鱼的杨戌就倒了霉了,他的实力本就远逊这二人,虽然想要阻止他们继续这么打下去,却根本无能为力,一次次地前去妄图终止双方的战斗,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余波轰开。 而就在场中局势变得极其混乱的时候,却有一道阴险的剑光突然出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朝着完全将心思已经放在对方身上的交战双方杀了过去。 站在场外的杨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心中一惊,不得不将这一招还未蓄足力道的天狗食月朝着来人砸去,希望能够阻止对方。 然而,那道锋锐无匹的剑光只是瞬间便将杨戌的得意绝技一划而破,不但如此,甚至还在他的胸口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剑光去势不停,依然朝着无心和杨寅斩了过去,而杨戌在倒地之后,只来得及急声呼喊,提醒对方。 “大哥,小心啊!”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战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说,甚至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的杨寅也在对方逼近之后,终于察觉到了背后那道凛冽的杀气,他心中念头急转,当即朝着无心吼道:“信老子,退开!” 两人刚才是毫无花哨的贴身肉搏,此刻完全纠缠在了一起,都是使出了十成的本事在与对方搏杀,这时候一旦分心,一着不慎,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谁敢在这时候卸力,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对方的手上。 然而,出乎来人意料的是,这一对明明好似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对手,竟然在此刻极为默契地同时卸去了力道,故而双方都没有受伤,杨寅甚至还来得及转身一掌朝着对方拍了过去。 劲风呼啸,然而长剑却丝毫不受其扰,依然笔直地刺了过来,长剑瞬间便穿破了杨寅的手掌,然后从他的臂膀斜刺而出,而他亦是成功地吸住了对方手中的剑! 无心亦从后方赶来,直接一抓凶狠地抠向了对方的喉咙。 不愧是无心,出手即是杀招,绝无任何花哨的动作! 只可惜,饶是杨寅已经努力地在用自己的身体去夹住那柄长剑,可对方依然瞬间将手中的长剑抽出,在带起一股血花的同时,转手便刺向了向自己攻来的无心。 剑气扑面,几无空隙,无心心知不敌,只得迅速后退,但先前消耗太大,他竟是慢了一分,脚上被狠狠地划了一道,鲜血直流,让他的动作也不再那么灵敏。 只是瞬息间,来人便已经重创了这二人。 其实并不是无心与杨寅的实力不足,而是因为对方来的时机实在是挑的太好,眼前的这两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不说,刚才若非这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地同时撤去了力道,在那一剑之下,几无逃遁的可能。 纵然是已经躲过去了最为凶险的第一波攻势,但眼下的形势依旧岌岌可危,毕竟这里可是长安城郊外,而且是他杨寅自己将人给带出来的,如果他自己没办法,无人可以驰援他。 一招不敌之后,无心已经分析出了场上的形势,要凭现在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去打败一个一直在养精蓄锐的敌人,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立马朝着旁边的树林中逃去。 不选择逃往长安城,是因为入城的大路太过平坦,虽然可以保证提前发现敌人的埋伏,但在这种一览无余的情况下,他根本就甩不掉对方,可森林不一样,里面可以躲藏的地方太多,更何况他最为熟悉森林,只要躲进这里,他有十足的信心慢慢地磨死对方。 这种事,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年幼的他,便靠着一股子熬劲,硬生生地熬死了一头饿狼,最后靠喝它的血活了下来,森林于他而言,或许才更像是家。 无心选择逃,杨寅却只是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他们本就是对手,而不是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对方现在弃他而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并不觉得无心做的有什么不对。 然而,来人似乎并不想放过无心,眼看他要逃,立马舍下了杨寅,迈步持剑追击,长剑挥舞,剑气激荡,瞬间封锁住了无心的退路。 无心面色沉静,哪怕身陷如此境地,却丝毫不慌,拖着被对方刚才一剑割断了脚筋的腿,再次重复了刚才战斗的姿态,以双手加单脚着地,就好似一只瘸腿的灵猫一样,依旧极为灵活地四处躲闪着。 锋锐的剑气不断下落,一旦落在地上,便是一道看得人头皮发麻的深坑,尘土飞扬间,已经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不过就在下一刻,他便成功地冲出了尘土所掀起的浓雾中,正要钻入树林,却又瞬间止步。 来人见状,禁不住“咦”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因为他刚才已经准备朝着那处他故意设计好的落点出手,而那小子又是背对着自己,他到底是怎么察觉到危机并且进行躲避的? 他当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拥有着让女人都艳羡的容貌的美少年,到底是怎样长大的,他对危机的敏感,早已变成了本能。 场中三人,当属杨寅的伤势最重,他一边小声朝着旁边传音,一边朝着对方大踏步地冲了过去。 “小戌,你快走,老子来拖住他,别多想,你要有这个实力能拖住他,老子肯定掉头就走了。” 在这种时候,如果退,只怕还是逃不过一死的下场,只有拼,或许才能为自己拼出一线生机,但他不愿杨戌这个跟班小弟也留在这里陪自己一起冒险,故而才会如此说。 无心亦是在此刻霍然转身,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杀意,而且多半是在针对自己,只有小半才是在针对那个大个子,自己如果要逃,对方一定会先追自己。 死亡的感觉,他并不陌生,所以他的心,其实从来不会对什么事产生波动,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活着罢了。 无心无心,那位观主并未为他取错这个名字。 比起人,他更像是一头森林里的野兽,而一头野兽如果被人逼到了角落,那他的兽性便会被进一步地激发,所以这一次,他的样子比先前更为接近一头暴怒而且嗜血的野兽。 他要拼命了。 “风!” 杨寅大吼一声,双手往前一推,数十道风刃齐发,来人转身出剑,速度极快,空气中一下子响起了一阵金铁相撞的清脆撞击声,那些无形的风刃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全盘接下,如此一幕看得杨寅既无奈,又生气。 “若不是老子没力气了,岂能容你这只会偷袭的宵小猖狂?” 来人根本懒得答话,只是再度出剑,剑气飞扬,招招都朝着两人的要害处笼罩了过去。 无心虽然一只腿暂时使不上劲,但他的战斗本能实在是太过敏锐,躲闪得其实并不艰难,但杨寅就可怜了,他本来伤势就比无心重,而且现在较大的体型倒成了劣势,躲闪不及,只能尽力地蜷缩身体,可身上依然在眨眼间便出现了数道血口。 饶是杨寅这样的人,在这一刻都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绝望的念头。 在这种地方,难道还有谁会来救他么? 他这次,好像真的要死了,可一旦死了,也就没机会再去挑战那位名义上的义弟了。 真该死,没办法去打烂他那张目中无人的臭脸了,真不甘心啊。 一剑飞出,来人也看出来了,那美少年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解决,便想着先取下杨寅的头颅再说,他一死,自己单独对上已经受了伤,并且先前消耗过大的无心,再加上自己家传长剑的锋利和距离上的优势,要想杀无心,并不难。 远处的杨戌趴在地上,因为受了重伤,只能大口地吐血,就连想要挣扎起身都做不到,更别说听杨寅的话逃走了。 我可真是个废物。 谁来救救大哥吧,不管是谁都好,哪怕是杨巳那个王八蛋,哪怕是杨辰呢! 这一边,眼见那柄长剑朝着自己刺来,杨寅只得往后疾退,奈何剑势来得太快,而已经无力再催动天赐武命为自己加速的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把剑不是凡品,他看得出来,所以他清楚,他接不下。 他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在随着剑尖不停逼近。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还未踏足武道之巅,还未完成自己的梦,竟然就要这么憋屈地死在这种地方了,没有什么波澜壮阔,没有什么豪气干云,就这么死去,他真的好不甘心。 他还想要做大英雄啊!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慢了下来,他眼角的余光甚至已经瞥到那边的无心在准备继续往森林里逃了,可他甚至连骂上一句的力气都没了。 似乎已经是必死之境了啊。 他叹了口气,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抵抗。 第六十二章 无心的手刀 长安城郊外,突有0一道璀璨的金光瞬间划破了静谧的夜空,然后朝着地面轰然砸落。 一声巨响,金光下方的地面都被这股巨力给炸开,就在旁边的杨寅更是被澎湃的气浪给瞬间推飞了出去,先前来袭的神秘人所刺出的长剑亦是被这霸道的金光给打落,无力追击。 等到烟尘终于散去,灰头土脸的杨寅倒在地上,骇然地发现自己的正前方竟插着一根长长的杆子,但不知是长枪还是长矛,起码得有一大半都没入了地面,而刚才那个试图取自己项上人头的神秘人则已经消失不见了。 “嘭!”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瞬间又是一阵尘土飞扬,杨寅甚至都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穿着长安司为其特制的战裙,全身上下布满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如神话之中的女武神一般打扮的黛芙妮娜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长矛,眼望着远处那人迅速逃窜的背影,她调皮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猛地将自己纤细的腰身一拧,一手在前把握方向,一手在后握着长矛,做出了投掷的姿势,只不过下一刻,便有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杨寅仍旧坐在地上,只是呆呆地抬着头,望着眼前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幕,然后在心中叹了口气,该死,只差一息,那个人必死无疑,下一刻,注意力不再放在远处那人身上的他,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甚至比之前被无心一脚蹬在胸口的时候,都要红上十倍。 按住了蠢蠢欲动的黛芙妮娜,不准她再出手的裴旻一只手提着已经被他用真气封住了身上伤口的杨戌,转过身,看向四周一片狼藉的战场,然后朝着杨寅冷声问道:“这么晚了,三位不睡觉,在这里做些什么?” 杨寅轻轻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有些魂不守舍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面对着两位长安司的武侯,他依然不愿自己在气势上落入下风,竟强撑着用手叉着腰,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反问道:“怎么,你们长安司连武人私下切磋都要管?” 这是明知故问,因为这种事他们当然不可能管,也管不了,如果镇武司摆出这种全面禁武的态度,那整个大洛都将成为世间武人的公敌。 一晚上都在跟着裴旻到处跑来跑去地救人,睡也没睡好,又没人能陪自己打个尽兴的黛芙妮娜笑眯眯地看着杨寅,语气十分温柔地邀请道:“原来你也喜欢切磋呀,那我们来练练吧。” 杨寅看到她,刚刚消失的红晕再度袭上脸颊,整个人就好似醉酒了一般,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立马歪过头,不敢看她,可嘴上却不肯示弱。 “哼,老子从不打女人。” 黛芙妮娜一把甩掉了手上握着的长矛,只是长矛尚未落地,便被旁边的裴旻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只是他的手,也跟着一沉,只是依旧强撑着以真气御物的方式裹挟,不让其坠地。 金发少女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娇滴滴的,就好似在撒娇一样:“没关系呀,战场之上可不分男女的,你完全不用留手哩,而且我还可以把修为压到五品跟你打呢,这两件东西我也可以不带,怎么样?” 说着,她竟然已经开始在拆解绑在手上的那面盾牌。 杨寅闻言,神色一僵,嗫嗫嚅嚅的,竟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拒绝? 未战先怯,那不是太丢脸了吗?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被裴旻单手提着的杨戌却帮他解了围,只听得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用无比虚弱的语气问道:“劳烦,劳烦,谁能先带我去疗伤吗?” 杨寅瞬间反应过来,转过头,冷哼一声,道:“哼,老,那个,我要带我兄弟回去疗伤,这比试一事,下,下次再说。” 这位来自异域的金发少女到底有多强,杨寅其实来长安之前,就已有耳闻了,毕竟她当年在长安城惹出的乱子可不算小,事后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反倒是被吸纳进了长安司,由此可见一斑,不提对方现在已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四品武人,也不提他杨寅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就是放在平时,他也不会答应的。 不能赢的架,打来干什么,就为了丢脸吗? 只有等哪天自己的修为超过了对方,才能去长安司找她,毕竟总不能以后家里让她来做主吧,那可真是丢了大脸了,杨寅想着想着,便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香艳一幕,热血上涌,竟有些昏。 裴旻自然不清楚杨寅心中的种种念头,如是知道了,这位向来极重规矩的剑客,不定就要不守规矩一次了,而黛芙妮娜更是不清楚自己刚才竟被对方看了个春光满堂。 前者转过头,望向了三人之中最为干净的无心,而后者亦是察觉到了长安司这二位武侯的善意,知道他们是来救人的,所以并未继续摆出战斗的姿态,而是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待对方将自己送回城内再舔舐伤口。 “你得感谢你那位叫做李轻尘的朋友,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知道你被人给诱出了城。” 说着,裴旻还淡淡地瞥了杨寅一眼,而这位始作俑者却只是歪着头,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连事情失败之后回杨府肯定要吃挂落的事都不去想了,只是在幻想着自己将来某一天,可以名正言顺地搂着她看月亮这种事。 裴旻眉头微皱,只觉得眼前这不识好歹的小子是越看越是讨厌,原本自己也不该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怒,但今天,却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却有不知道原因。 看来自己还是修心不够呀。 这边的无心在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心中微动,罕见地吐出了一个字。 “谢。” 裴旻见状,心情好转了不少,微微颔首的同时,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多事之秋,这届武道会,怎么吸引了这么多不安分的主儿,只怕之后,长安司更要有的忙了,想到这,他轻声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三位,回城吧。” 却不想,杨寅这时突然伸出手,朝着对方道:“今日多谢两位武侯仗义相助,此中恩情,老,在下铭记于心,但剩下的事便不好再劳烦二位了,请裴大人将我兄弟交于我带回杨府医治。” 长安镇武司与当朝炙手可热的国舅爷杨钊蒲之间,就算说不上是仇人的关系,但以杨钊蒲的能耐,也早已知道了长安司在暗中做的一些事,更别说他们几次救下了杨府欲杀之人,故而双方的关系也绝谈不上好。 这次杨寅可是在杨巳的言语刺激之下,立了军令状,带着任务出门的,可不但任务失败了不说,还被长安司的人给救了,虽然后一件事长安司的人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大肆宣扬,但如果他和杨戌跟着裴旻与黛芙妮娜二人一起回了长安司疗伤,众目睽睽,这件事必然被杨府上下所知晓,到时候,杨府的人该怎么看他们,义父又会怎么看他们? 不是他杨寅不感恩,相反,他此生最重一个“义”字,凡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可是这来自敌人的恩情,却不好接呀,故而他先前才会摆出一副生冷勿近的样子,哪怕黛芙妮娜救了他一命,他也绝口不提一个“谢”字。 裴旻眉头微蹙,似他这样的聪明人,如何不懂其中的道理,可他依然忍不住道:“你还坚持的住?” 杨寅在刚才的两场战斗中身受重伤,已经筋疲力尽,而杨戌亦然,这二人如果没了自己的保护,一旦之前的那人再度来袭,他们是必死无疑的。 虽是彼此对立的势力,但裴旻却很清楚,那国舅爷府上的所谓十二义子,藏污纳垢,唯有这头戴抹额的少年还堪堪能入他的法眼,虽然看似做事莽撞,一脸凶煞之气,但实际上是那十二人中最正直的一个,这样的人若是就这样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哪怕他今日做了许多错事。 杨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坚持道:“裴大人可不要小看了杨某,这么一点路而已,我自己走得回去。” 裴旻无言。 他不喜说话,更不喜把同一件事说上第二遍,如果对方这样坚持,他也就不再阻拦了。 自己选的路,生死勿论。 这是他母亲在病榻上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既是他学武的契机,也是他人生的信条。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只要你担得住后果。 却不料,就在裴旻想要将杨戌直接丢还给对方的时候,面前那个一直在强撑着挺直身体的男人,突然双眼一翻,嘴里只来得及吐出一句“卑鄙”,便轰然倒下了,身体砸在地上,还掀起了一阵尘土。 裴旻头一次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看着刚从背后突然跃起偷袭,以一记手刀敲晕了杨寅的无心,竟说不出话来。 无心做完这件事之后,就好似一个没事人一样,默默地迎着月光,一瘸一拐地开始往回走。 第六十三章 竟是女儿身 那处掌柜的连同伙计包括厨子都已经早早离开,独剩下两位客人的简陋客栈里,夜里来访的贺季真已经被李轻尘催回了长安司,这才有了刚才裴旻与黛芙妮娜前往城郊寻找无心的那一幕。 屋内转眼间便又只剩下了李轻尘与沈剑心二人,只不过贺季真前脚才刚走,后脚便又有人来敲门了。 照旧还是沈剑心起身去开了门,看着面前这个身穿宽大黑袍,戴着一张鬼脸面具,神神秘秘的人,沈剑心转头朝着屋内喊道:“李兄,又有人找你。” 李轻尘不用看便知道是谁,于是笑道:“阁下这次来,总算是知道敲门了,快请进吧。” 沈剑心侧身让开路,乾三笑也不客气,抬步走进了进去,然后一拱手,朝着李轻尘道:“得见李兄平安,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李轻尘看也不看对方,只是淡淡地道:“你出卖了我一次,我也不怪你,不过你我先前的恩情,便算是一笔勾销了。” 乾三笑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些不愿与之变得这么生疏,于是道:“李兄这么说,就让在下很是伤心了,不过在下得承认,今日之事,在下的确有亏欠李兄,但请李兄仔细回想,难道在下就没有给过李兄一些提醒么?” 李轻尘转过头,点头道:“你是生意人,这么做,无可厚非,以后你我依旧可以谈生意,这不打紧。” 乾三笑道:“李兄既然认为在下是生意人,那但请李兄想想,以李兄先前所表现出来的价值,难道就足够让在下甘愿冒着得罪杨府的风险来讨好李兄么,能给李兄一些提醒,且没有给李兄下毒,在下自问已是仁至义尽。”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本不愿掺和进这两人的事的沈剑心,突然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姑娘此言差矣,难不成姑娘你看一个人,就只看对方有什么价值么?” 他是纯粹的江湖人,此生只是饮酒练剑,以剑卫道,如此而已,只要是他认为对的道理,他便不惜以性命去守护,只要是他认为值得结交的朋友,他才不管对方什么身份,便是路边的乞丐,只要投缘,也可以坐下来一起喝酒,对于这种所谓的“价值论”,他十分不喜,甚至是嗤之以鼻,故而忍不住开口。 可他这一开口,屋内的气氛顿时一僵,尤其是李轻尘,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那边呆立当场的乾三笑,然后又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沈剑心,突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万没想到,乾兄竟是一个女人。” 乾三笑被人无意间戳破了真面目,原本还有些呆滞,尚未回过神来,这时候却是下意识地回斥道:“是女人又如何?难道女人这一辈子就只配躲在男人的背后,做一些枯燥的家务事,相夫教子,蹉跎一生?” 说罢,她竟是有些愤怒地一拂袖,然后转身便走,只是步履间,明显有些慌乱的味道。 李轻尘见状,倒也没有阻拦,更懒得解释,反倒是旁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沈剑心突然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想要与对方道歉。 只是未曾想,乾三笑走得太急,沈剑心又忘了控制力道,竟使得她左臂的袖子一下子被扯下来了一小截,露出了下方犹如凝脂般雪白的肌肤,尤其是在这只点了一根照明的蜡烛,所以有些昏暗的屋中,更是明显。 沈剑心见状,立马红着脸松开,停顿了一息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抱拳道:“姑,姑娘莫怪,在下真,真不是故意的,刚才说错话的地方,还望姑娘多多担待,在下。。。。。。” 乾三笑一下子将左臂藏在背后,声音也不再跟之前一样混混沌沌,完全听不出男女,而是宛如出谷黄莺一般的清脆悦耳,只是明显带着一股子恼怒的情绪,朝着沈剑心喝骂道:“你这登徒子,说话做事,怎如此轻薄!” 沈剑心吓得立马低下了头,再度抱拳,语气极为诚恳地道歉道:“在下刚才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姑娘,你。。。。。。” 只是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再抬头的时候,眼前哪还有乾三笑的身影,倒是李轻尘看着门口这一幕,禁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只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又变成了颇有些狼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自觉犯了大错的沈剑心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无比纠结,语气很是愁苦地道:“李兄,这,我。。。。。。” 李轻尘一边咳嗽,一边朝着对方摆手安慰道:“无妨,无妨,她若想来,自会再来,沈兄不必挂怀。” 沈剑心慢慢地挪回了原位坐下,很是歉意地道:“到底还是我不会说话,气走了李兄的客人,我。。。。。。” 李轻尘再次摆手道:“沈兄不知我与她的关系,我俩不过就是一起搭伙做生意的,我打擂,她坐庄,只是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好好地做这笔生意,而她不过是事后小小地坑了我一把,算不得什么,我与她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既不是仇人,也算不得什么朋友。” 沈剑心闻言,轻轻点头,表示了解,随即又有些感慨地道:“听她先前的口音,像是江南一带来的,那么一位年轻的小姑娘,敢在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城里与人做生意,也算很不容易了。” 李轻尘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先前在与那几个阴险狡诈之徒搏杀的时候,便听到了旁边沈剑心在说自己眼睛的事,当下更是有些好奇地问道:“她的事,暂且不提,在下倒是有些好奇,沈兄这眼睛,当真什么都能看穿?” 沈剑心闻言,腼腆一笑,全无含糊其辞的意思,而是毫无戒备地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让李兄见笑了,我这天赐武命,却与一般人不同,我自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便觉醒了天赐武命,之后看任何东西,都是一眼既透,看人可以直接看到脏腑经脉,乃至于真气运转,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甚为可怖,倒也未多想,等到再长大一些,才明白了‘非礼勿视’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于是一直在努力修行,既是为了有能力守护自己心中的侠道,也是为了能够控制住这股奇异的力量,不然走在街上看谁都不着寸缕,就太过无礼了,只是刚才一时不察,不慎看穿了那姑娘的面具,又说了那些话,惹恼了她,不知何时能与她好生道歉。” 李轻尘倒不觉得什么无礼不无礼的,因为在他生活的幽州,那里的姑娘家们一向大胆,若是路边的闲汉子们以荤言秽语去挑逗,那些女人只会以更加露骨和不堪的言语反击回去,若是那边的汉子们怂了,不敢说话,她们反倒还要叉着腰,大声地嘲笑你一番哩。 不过是看到了她的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让李轻尘感觉颇为有趣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乾三笑,竟然会是一个女人,而且听沈剑心的意思,年岁也不大,真不知是如何敢来长安与人做这种生意的。 “我倒有些好奇,她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沈兄可有记住?” 提起这事,沈剑心倒是突然来了兴致。 “想我家乡渝州,自古便出美人,可在下活了整整十六年,却是从未见过如此一位女子,真可谓是一眼难忘呀。” 说着,他竟忍不住面露丝丝憧憬之色,喃喃念述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李轻尘过往被幽州司里那位人人都不待见的崔先生强逼着读书识字的那份记忆一下子被勾起,随即忍不住打断对方道:“这不是数百年前那位号称才高八斗的曹子建所书《洛神赋》么?” 沈剑心眨眼间被人戳破了那份小心思,赶紧红着脸解释道:“这,总之在下先前一看到她,脑中便自然地浮现出了这些句子来,具体什么模样,反倒是忘却了。” 这位自打来了长安城后,除了按时去往武道会演武场上参加演武比试之外,就是在平康坊里喝得烂醉之后呼呼大睡的渝州少年,忍不住又伸手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然后仰头便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接着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打进来的皎洁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不是他喜欢流连花丛,看那莺莺燕燕,只是这平康坊的酒,一向都是长安城内最负盛名,也是滋味最好的,而少年又极喜欢喝酒罢了。 千般愁,万般愁,皆可付之一醉,以这涛涛江河之水,洗尽一身疲累。 酒酣之后,登高台而揽月,方才是人间最自在,最潇洒的事呀。 第六十四章 场外有舌战 吸引了天下人目光的大洛武道会进行到现在,其实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能够连胜三轮走到这里的,都已属强者之列,单靠运气,是绝无可能在这种群英荟萃的武人盛会中脱颖而出,故而今日连那些一直不曾露面的大人物,竟都亲自来此观战。 当然了,他们自然不会跟外面的那些底层百姓一样,只能在拥挤的人潮中尽量地踮起脚尖,眼巴巴地往里望,以他们的权势,足以在演武场内,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受到长安司武侯们的贴心保护。 无怪连一向不给外人面子的长安镇武司都会妥协,因为这帮人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就是整个长安,甚至就是整个大洛,别说他们了,连新帝,都不可能直接与这帮人对抗。 这一轮,乃是从剩下的三十二位参赛者中决出十六人,无论胜败,他们都已经有资格得到这些人的亲自下场招揽了。 礼贤下士,不断地吸纳新鲜血液,也是世家门阀的子弟们保持长盛不衰的根源之一。 一朝踏入钟鸣鼎食之家,之后生活的一切花销都将有人负担,这对于那些其实对武道之途追求并不太高,或者是早早便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的路的人来说,绝对是最好的一种结果了。 ------ 从凉州赶了千里路带来的两件衣服,结果都被同一个人给弄得破破烂烂,最后还是在李轻尘的执意要求下,才重新买了一身衣服的无心站在擂台上,被这一件贴身的雪白长衫衬托得愈加缥缈出尘,仿若一位神仙座前的童子。 无心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衣服并不会怎么限制他的行动,就没有多管了,只是却有一件事让他有些不开心,因为他脚上的伤,还未真正痊愈。 不过也还好,虽然对于市井里的普通人来说,这可能就是伴随自己一辈子的残疾,但对于这些生命力极其强大的武人们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太了不得的伤势。 且不说在武人的下三品修行中,就有专门针对身体筋骨血肉的重重强化,在晋升中三品之后,武人自身的气血凝聚为真气,身体的活力进一步增强,真气包裹伤处,可以极快地增加伤口愈合的速度,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伤或许连半刻钟都不需要。 当然了,相对于李轻尘这种整条手臂的筋骨都被外力所完全撕裂,但在短短几息之间便可以完全愈合的怪物而言,普通武人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不过,除开这件事,还有一点,让无心感觉有些烦躁和紧张,那就是周围那些针对他的喝彩声,实在是太吵了,让这个自小在森林里长大,常年与野兽为伍的少年感觉很不适应。 不过倒也不怪场外的人如此热情,毕竟他连胜三场,过程皆是摧枯拉朽,两位是那扶桑岛国远道而来的武士,这倒算不得什么,毕竟他们大洛人,尤其是长安人天生就有着一股子骄傲,向来都是视四方之众为蛮夷罢了,倒是第三场的对手,可是那位裴家小魔王的亲弟弟,实力也是不凡,能将他一招打伤落败,这就有些了不得了。 更何况无心这幅皮囊实在是生得太过俊美,五官就好似天地雕琢的美玉一般,毫无瑕疵,再加上他脸上的表情一直十分冷峻,两者相加,就宛如冬季大雪天的梅花一般,惹人瞩目。 只要是见过他的,无论男女,皆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容貌气质所吸引,心神沉醉,无法自拔,前些日子据闻长安城内还有一位不知身份的男性豪客,竟在私底下扬言一定要将其收入自己的帐中,还说什么就算将他那十几房小妾都加起来,也不及其姿容之万一,当然,这话传出来之后,自然引得长安城内的女人们极为不满,只差揪出这人的真面目,就要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了。 当然,就连那个酒后放豪言的男人自己都清楚,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以一位年纪轻轻,便晋升五品的武人的骄傲,就注定他不会成为什么人的玩物,无论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背景。 武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真要到了床帏间,那位在长安城内身份不俗的大豪客自然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 总之,这位从凉州远道而来的美少年,只靠着短短十余天的时间,最起码在长安城内女性那边的声望都已经压过了狂龙,更别说其他人了。 要说李轻尘都得感谢无心,若不是因为他就住在自己隔壁,李轻尘也不至于声名鹊起的如此之快,哪怕他刚刚才打赢了张藏象。 不过,等到对面那人上场的时候,场外的欢呼亦是一阵接着一阵,显然,这人来头也不小。 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长安侠骨,林慕白。 林家乃京畿道四大家族之一,势力庞大,身为林家少爷,出身便已是显贵至极,又生得一副英俊潇洒的好皮囊,白衣佩剑,极为显眼,再加上时常行侠义之事,别说在长安,在江湖上的名头亦是不小,他能够拥有很大一片死忠簇拥,并不奇怪。 林慕白腰佩长剑,这自然是长安司已经检查过的,在演武场上,是严禁黄品以上的兵刃出现的,走上台后,他主动一抱拳,微微一笑,语气极为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双方是什么好朋友。 “无心老弟,你我又见面了。” 无心等他走近一些后,突然重重地抽了一下鼻子,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很是冷漠,不过一向不会说话,也向来都不爱说话的他,却是罕见地开了口。 “是,你。” 林慕白心中一突,眉头微蹙,可语气却毫无波动,甚至还特意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无心老弟这是何意?” 无心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长安司武侯,也是主持他们这一场比赛的裁判。 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那位长得两撇八字胡,高高瘦瘦的长安司武侯当即运足真气,朗声传音道:“甲丑,第一场,无心,对战,林慕白,开始!” 一言既出,他便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落下了擂台,与此同时,原本看似站姿松松垮垮的无心却是瞬间就冲向了林慕白,其速度之快,竟丝毫看不出他脚上的伤还未痊愈。 林慕白心中微微一惊,但反应过来之后,亦是不慌,手一抖,长剑出鞘,便有道道碧蓝色的剑气出现,一道又一道,排兵布阵,宛如铁甲大军一般地朝着对面扑去。 外面正在围观的人中,立马便有识货的惊呼道:“是林家家传绝学《碧海潮生决》,一旦使出,劲力无穷,连绵不绝,最擅持久战,想当年林家老祖,那位位列我大洛凌烟阁十二功臣之一的林郁将军,便靠此神功,以一人一剑,孤身挡住敌方万人大军数个时辰不得寸进,自此声名大噪,被誉为‘海崖铁壁’,名垂青史!” 说到末尾,他竟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来了一句道:“嘿,那长得就跟娘们儿似的小子这次可要倒霉了,碰见谁不好,偏生碰见了林公子。” 此话一出,旁边一大帮原本还因为对方的一席话变得有些焦急,正全神贯注看着场中比试的莺莺燕燕们立马忍不住转头驳斥道:“呸呸呸!亏得你娘将你生了这么大个个子,却一点基本的礼数都没教给你,就你这只会在场外大放厥词的懦夫,不知将你丢进去,又能闯过几轮?” “是了是了,只会在场外说长道短,又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可敢当着他的面说?” 那汉子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是那去了喉结就跟娘们儿没两样的小子的对手,但话说到这了,他怎么能认输,当下虽然面色涨红,却还是忍不住扯着脖子道:“我,我怎么不敢,你让他现在出来,你看我敢不敢说!” 可以他一人之力,又哪里抵得过这些最擅与人“文斗”的女子,此话一出,立马便又有一位盘着云髻的姑娘一边摇着手中绣着一朵翠绿荷花的团扇,一边冷笑着道:“呵,我看你呀,无非也就是嫉妒无心生得好看,武艺又高强罢了,所以才在这里故意贬损他,如此小人行径,真是让人作呕呢!” 旁边立刻就有人大声附和道:“姐妹们,快理他远些,省得等下他又满嘴喷粪的时候,熏到了咱们。” “哼,看着长得五大三粗的,可若论男子气,却不如无心哥哥远矣。”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顶不住这帮长安姑娘的言语讥讽,却又不好发作,更不可能出手,且不说这帮姑娘们不少都是穿金戴玉,不定是哪家的大小姐,他若真这般做了,只会让周围的男人们都一并看不起他,故而到最后只能撂下一句“哼,好男不跟女斗,你们懂个什么,等下他输了,看你们还怎么说”,然后便灰溜溜地躲远了。 只不过这帮女人却不打算放过他,竟一齐鼓足了嗓子,大声道:“输赢能证明什么?且不说他长了无心哥哥几岁,更何况就算是输了,也比你这只会在外面说人家不是的癞蛤蟆强了百倍!” 第六十五章 最不讲理的 碧蓝色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的剑气扑面而来,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在不停前压。 如此厚重并且真实的压迫感,甚至让周围的看客心中都变得沉甸甸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如此实力,真不愧是那位曾两度救下太祖皇帝,更以一人之力阻挡敌方万人大军不得存进的林郁大将军的后人,只是一招,便尽显家学之深厚。 然而,面对着这种可攻可守,步步为营,近乎是天衣无缝的攻击,无心却是不退反进,以单脚蹬地,速度依然极快,他伸出双手,十指弯曲,犹如野兽的利爪。 如果将林慕白挥出的一道道碧蓝色剑气比作是一块针眼细密的上等丝绸,那无心的手,就仿佛是用来勾线的针,来回穿插,便将其轻而易举地一一拆解。 如此一幕看得林慕白心中微微一惊。 他从未见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寻常武人若是面对他的剑气,不是先逃走避其锋芒,便是以其他绝学硬碰硬,哪儿有这种单靠双手便可以游刃有余地拆开自家老祖成名绝技的。 此刻的他,总算是体会到了杨寅曾经的痛苦了,因为在面对无心的时候,他之前的一切战斗经验,几乎都不起作用,此人的路数根本就不是寻常武人的样子,毫无招式,毫无章法,偏生还让你对他毫无办法。 不过好在他们林家家传的《碧海潮生功》本就不擅长爆发,而一向是以连绵不绝的真气所闻名,此刻他体内的真气滚动,手中长剑不断挥舞,便有一道道剑气生成,不断地在填补那道“碧波潮汐”的空隙,与此同时,他脚下更是不停在台上挪移,白衣飘飘,显得是潇洒至极。 两人皆穿白衣,动作又十分敏捷,就好似两只穿花蝴蝶一般,不停在擂台上腾挪飞舞,只不过这其中的凶险,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双方在僵持了十几息后,林慕白便已经敏锐地发觉了问题所在,那就是眼前这少年似乎真的就不会其他任何的武艺招式,全程一直在拆解自己打出的剑气,完全没有第二招出现。 “你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人!” 场面僵持,林慕白竟忍不住低声地骂了一句。 想他自小接触的,不是什么武林名宿,就是也出身名门的同龄人,比试多是你来我往,点到为止,哪儿会有这种怪胎,战斗起来就跟野人一样粗暴,可偏生又让他一时无可奈何,他心中自然就有些烦躁了。 无心一旦进入战斗之中,心神便完全沉浸,他根本就没听到林慕白刚才说了什么,当然了,就算是听到了,他也懒得开口就是了,他只是在默默地用手拆解着面前的剑气,同时黏着林慕白,不让他施展身法拉开距离。 所谓是一寸长,一寸强,对方手中有兵刃,一旦拉开距离的话,势必会占尽优势,故而无心一开始就全力冲刺,为的就是跟上对方,这样才能伺机取胜。 眼看着光靠“碧波潮汐”这一招根本就无法取胜,林慕白当即将手中的剑势一转,从容地使出了家传绝学的第二招。 “怒涛拍岸!” 当下这些层层叠叠的碧蓝色剑气再不是如海上的浪涛一样,虽然看着连绵不绝,但其实力量并不强,现在的剑气,就宛如是一个大浪扑面而来,剑气节节升高,然后带着一股厚重又霸道的气息,迎头砸向了无心。 直觉极为敏锐的无心早在他刚一抬剑的瞬间,便已经开始后退。 却见那一道道碧蓝色的剑气突然往前猛扑,无心到底还是因为脚上的伤,慢了一瞬,当下只得将双手交错,挡在前方,剑气撞在身上,好似大潮扑面,虽然进不得一丝一毫,但水花四溅,依然在接触的一瞬间,便在他的手臂上割开了数个口子。 然而,还不等林慕白在另外一边高兴太久,无心便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迅速前冲。 他一头直接凶猛地撞碎了前方残存的剑气,瞬间便逼至了林慕白的面前,后者心中大骇,赶紧便想着后退,同时竖剑于胸前,只是他快,无心却比他更快,不等长剑削过,便直接一爪打中了其胸口。 林慕白胸口的衣服被瞬间撕裂,胸膛上顿时出现了四道肉眼可见的血痕,痛得他只能努力咬着牙才勉强忍住了下意识的叫喊声。 不过他反应速度亦是极快,虽然刚才慢了一分,被无心给一爪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身上,但他将手腕一翻,长剑便顺势改变了去向,不再去削无心已经缩回去的手,而是正面直刺。 距离太近,无心躲闪不及,只得硬挨了这一击,肩膀被长剑洞穿的同时,林慕白更是一脚踢在无心先前受了伤,有些使不上劲的那只脚上,打得无心一个踉跄。 以气御物,哪怕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稻草,一旦被真气灌注,亦有杀人的能力。 虽只是一柄黄品级别的普通长剑,但在林慕白体内真气的包裹之下,业已有了摧金断石之力,只是黄品的兵器碍于其材质问题,一旦长时间地灌注武人真气,很快便会破损,而这也是武道会演武规矩的一种平衡。 肩膀虽然受伤,但无心却在间不容发之际成功地避开了要害,只是血肉被洞穿罢了,完全不碍事。 随后无心的反应更是狠辣,在那一个略微的踉跄过后,他反倒是以更快的速度撞向了林慕白,而后者胸口处的伤势更加严重,刚才被无心一抓,肋骨都已经碎了大半。 眼看无心再度朝着自己扑来,如此近距离之下,林慕白再不敢留手,一手绝技已是倾力使出。 翻江倒海! 此乃《碧海潮生功》中的一记杀招,刚好够他以五品的实力使出,长剑往前一刺,便听闻有海潮声阵阵,轰隆作响,一道道远比先前更加巨大,威力更强的碧蓝色的剑气在翻滚间,一下子卷向了无心,似是想要将他拉入大海之中,以海洋之力,将其彻底轰杀。 演武场内外,稍微有几分武学功底,能够差不多看清楚场上局势的人都明白,这是一记胜负手所在了,林家公子的这一击若是被破,接下来只会更加被对方压制战斗区域,一旦再度被对面那擅长近战的小子逼近,顷刻间就是落败的下场。 伤势虽未痊愈,但出来走动两步却完全不成问题的杨寅一个人躲在场外偷偷地看着,眼见这一幕,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 他虽是国舅爷府十二义子之一,并且实力强劲,但其实杨寅在外抛头露面的次数并不多,故而场外还是有不认识他的,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兄,你在笑些什么?难不成是在林大公子身上下了重注,现在眼看着林大公子要赢了,方才如此高兴?” 杨寅转过身,他的身材本就极为高大壮实,几乎不输那位从洛阳远道而来参赛,修炼《龙象般若功》的张藏象,哪怕眼下刻意收敛了气势,但一眼望过去,周围的人也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 他脸上露出一副刚吃了屎的恶心表情,朝着一旁连啐三声。 “呸呸呸,就算林慕白这个伪君子能赢,老子也不稀罕挣他这份臭钱,更何况这一战他必输无疑,老子笑,是笑他这伪君子马上就要输了而已!” 旁边有林慕白的支持者不愿意了,立马反驳道:“你这混汉子,怎地凭空污人清白?林公子可是世所公认的真君子,‘长安侠骨’,你怎可如此侮辱他,更何况我看场中胜负已分,那小子绝不会是林公子的对手,你呀,可丢人喽!” 又有人躲在人群之中喊道:“嘿,看你这模样,不会是对那小子感兴趣吧,没想到兄台的口味,竟如此特殊呀!” 此言一出,不少人看向杨寅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 大洛风气开放,好男色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甚至城中针对有此特殊癖好的客人们所开设的娼馆也算不少,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样说,到底还是激怒了杨寅。 只是还不等这个头脑简单的杨恶虎将刚才那个故意躲在人群中乱说话的小子给抓出来好生教训一顿,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杨寅循声望去,随即嘴角一勾,大笑道:“快看老子说什么来着,这伪君子怎么可能是无心老弟的对手嘛!” 擂台上,林慕白亦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都忘了眼下还在比试之中。 在他面前,无心身周真气鼓荡,以最野蛮的办法,破除了林慕白的绝招。 无心虽然没有剑气可用,也从来都不知道什么绝学不绝学,招式不招式的,可在他的身体里,却藏有多得让人咂舌,连杨寅都感觉到嫉妒和无奈的磅礴真气。 这些真气一下子涌出来,便以摧枯拉朽的方式摧毁了林慕白的剑气。 一道道剑气凶神恶煞地扑面而来,可没想到迎上它们的,却是一股无可匹敌,完全不讲道理的狂风,这阵狂风刮过林慕白,他张着嘴,发出意味难明的声音,同时呆呆地看着无心,竟似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六十六章 幻术也无用 当林慕白被打下擂台的时候,心中充斥着的,是浓浓的疑惑,而非单纯对于这个既定结局的震惊。 这世上当真有人,可以在不过区区五品入境修为的时候,便拥有浩如烟海一般磅礴无限的真气吗? 我是否在梦中? 是了,这一切其实都是一场梦吧,我林慕白还没有输,林家也没有输,等我从梦醒来,就该去演武场参加比试了,我林慕白这一次一定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林家子孙的实力。 刚巧,这次自己的对手正是那个讨人厌的小子。 哼,明明只是个从凉州跑来的穷酸破落户,竟然在自己主动出手帮他解围之后都不知道感恩戴德不说,还敢顶撞和无视自己,这真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还有那个叫李什么尘的,一个从幽州来的乡下人罢了,竟也敢当面忤逆我,这次武道会只要被我碰上了,也一定要让他好看! 林慕白的瞳孔微微扩散,表情显得极为呆滞,显然,他的意识眼下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幻想中,在那里,他是赢家,是无所不能的武魁星,是林家的骄傲! 只可惜,一只无情的大手将他瞬间拉回了现实,蓄着两撇八字胡的长安司武侯单手提着跌下擂台的林慕白,然后朗声道:“甲丑,第一场,无心胜出!” 此言一出,场外顿时响起了一阵极为热烈的欢呼声,只不过在欢呼雀跃的,几乎全都是女子,而在唉声叹气的,则大多都是男人,唯有杨寅一个人站在那旁若无人地大笑着,并且还随手把一个看他很是不爽,所以想从背后偷偷给他来上一击闷拳的浑小子给丢了出去。 反观场内,就要显得安静许多了,场上两人之间的比试固然精彩,但全神贯注在关注和分析的,却不多,绝大多数参赛者都在闭目养神,默默地将自己的状态提升至巅峰。 至于周围够资格能有一席之地坐下观看的观众里,就算有因为无心的原因而缠着自家大人一起过来的年轻少女,也都没有如外面那些人一样毫无风度地大吼大叫,但看向无心的眼神,倒是变得愈加炙热了。 她们自己其实也清楚,她们的婚姻,永远都轮不到自己来做主,既然总归是要为家族牺牲来换取利益的,那为什么不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呢,无心无疑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再看这边,终于回过神来的林慕白一下子甩开了旁边长安司武侯的手,努力站直了身子,看着正准备走下擂台的无心,他双眼一下子变得赤红,正要开口大叫,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转而一抱拳,风度翩翩,貌似真心实意地祝贺道:“无心老弟技高一筹,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然而,无心根本就没有回头,而是面无表情地走下了擂台,素洁的白衣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反倒是更加衬托得他凛然不可侵犯,不知多少女子看得目眩神迷,几乎为之倾倒。 底下背着剑的沈剑心遥望着远处无心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忍不住感叹道:“李兄,你这朋友还真是。。。。。。” 说到这,他竟一下子顿住了,因为他一时竟想不出用什么话去形容对方,虽然三天前的夜里,他曾在客栈与对方一见,但也只是匆匆一面罢了,当时只觉得此人气质冷冰冰的,就好似荒原上的孤狼,见面了也只有一个“谢”字,其他的什么也不说,可没想到他的实力竟然如此可怖。 他与林慕白同样是剑客出身,故而能比寻常人更容易看出其中的门道,首先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林慕白的家传绝学的确不亏是在地品神功中也有一席之地的真传,的确是威力非凡,奈何碰上了无心这种怪胎,依然是毫无办法,若是自己对上他,该如何做才能取胜,这还真值得去好生考虑一二。 李轻尘想起一时,轻声道:“怪物吗?也许在寻常人的眼中,你我也是怪物呢。” 当沈剑心还欲再言的时候,台上又响起了长安司武侯传唤的声音。 “甲子,第二场,李轻尘,对战,杨卯,双方入场!” 李轻尘眉头轻轻一挑,暗道一声有意思。 三天前杨府的人在长安城内公然伏杀自己不成,没想到今天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不过看这意思,估计还是试探居多,毕竟杨卯乃是杨府明面上参加武道会的四人中实力最弱的一个,能走到现在,其所拥有的价值也差不多要被榨干了,眼下正是要利用她剩下的一点价值,继续试探出自己的弱点和极限罢了。 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给狂龙杨辰铺路,当然,在狂龙自己看来,这些都是没必要的事。 沈剑心在一旁小声叹息道:“听说这杨卯也极为擅长幻术,偏生没有被我所遇上。” 说罢,他伸手一把拉住了正欲走上台的李轻尘,低声告诫道:“幻术之妙,在于可使敌人于无形之中中招,虚虚实实,一旦陷入其中,便难以再保持灵台清明,不过以她只能,只怕连近身李兄也不敢,李兄只需记住八个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李轻尘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对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了解,接着几步便轻松地跃上了得有一丈高的擂台。 作为对手的少女杨卯亦是紧跟着跃上了擂台,样子比李轻尘看着都还要年轻,身材娇小玲珑,脸颊上还挂着一点婴儿肥,望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怕一般武人见了她都不忍动手。 在长安司武侯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对方抿了抿嘴,伸手一抱拳,正要开口,李轻尘却是想也不想便直接前冲。 擂台如战场,李轻尘才懒得和杨府的人多说半句,任凭你年纪再小,只要站在自己对面,就是敌人,况且这世上奇门异术不知多少,幽州司就曾有人遇到过一位奇门武人,明明年逾不惑,却仍旧扎着羊角辫,扮作一副小孩子的模样,然后装作被刚刚路过的马车给吓到,撞入了一位尚还年轻的幽州司武侯的怀中,直接把他肠子都给抠了出来,那一次,死了不少人,才终于将此人镇杀。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别轻敌。 然而,杨卯似乎是被他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人影朝着自己冲来,也不动弹,好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李轻尘见状,眉头微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到底还是因为不愿对一个小女孩儿下重手,故而化拳为掌,往对方的肩膀上推去,岂料一拍之下,面前的人竟化作了一团粉色的烟雾,徐徐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而他当即转身四顾,可四下又哪儿有对方的身影。 与那同样擅长幻术的蜃羊杨未编制出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庞大幻境来困住敌人不同,李轻尘发现四周的环境并未改变,因为擂台周围的人群依然在,而且眉眼也充满了灵性,定然都是真实的人,只是场上却独独少了自己的对手。 与此同时,一团团粉色的雾气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然后一齐朝着李轻尘涌来,李轻尘不知这是何物,但也清楚,定然不能让它们近身,当即一踩地,真气如一道圆环般扩散出去,想要将这些粉色的雾气击碎。 却不想,那些粉色的雾气就好似无形之物,真气撞在上面,便直接穿了过去,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李轻尘面色一沉,暗暗思索。 是幻术? 还是天赐武命本身的能力? 他不清楚,但眼看粉色雾气加速朝着自己扑来,当即一下跃起,朝着雾气外围跳出。 只不过,人在空中,他转头四顾,突然间眉头一皱,当即用自己的左脚踩住右脚,轻轻一蹬,使了一招“梯云纵”,于空中借力,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落在了更近一些的地方。 果然! 落地的感觉非常奇怪,因为看上去他明明站在实处,但脚下的感觉,却是有一半悬于半空的,换句话说,如果刚才他不强行往回退一步,那他已经掉下擂台了。 好生厉害的幻术! 想当初自己利用演武比试的规矩,勉强赢了张藏象,结果没想到,转头便有人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了,李轻尘苦笑一声,暗道这果然是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正在这时,背后突有劲风袭来,李轻尘清楚,这是对方想要趁机全力将他打下擂台,不过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其实还要大过先前李轻尘与张藏象的实力差距,他根本就没有转身,但往后一伸手,却准确地抓住了对方的喉咙。 “下去吧!” 李轻尘脚下一扭,转身回到擂台的瞬间,一下子将背后那人直接丢下了擂台,只是不等落地,便有一位长安司武侯过来将其稳稳接住,同时,李轻尘面前的场景也是稍微模糊了一下,不再是擂台中央的模样,而是擂台边缘的样子。 ---- 平时不更七夕更,或许这就是人生 第六十七章 刀魂与剑魂 等到旁边那位身为裁判的长安司武侯终于当众宣布了比赛的结果之后,一直神经紧绷的李轻尘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对于这些擅长奇门异术之人,却是变得更加警惕。 虽然看似他刚刚胜得很轻松,只是一招便将杨卯成功丢下了擂台,可实际上,他刚才离落败,真的就只差半步而已。 相较于和这些擅长使用幻术和布局的对手斗智斗勇,他倒宁可和张藏象那样直来直去的对手打得血肉横飞,前者需要处处留意,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而后者无疑就要轻松多了。 最终能够赢下这一场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李轻尘在第二次去看擂台四周观众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那就是杨卯幻术笼罩的范围并不大,或者说,长安司根本就不允许她的幻术影响到除擂台上的对手以外的人,这跟不会让台上战斗的余波落在看客身上是一个道理,所以周围的人,就成了他最终确定真实世家最重要的一个工具。 从他们瞳孔的倒像中,李轻尘成功地看到了真实的擂台情况,故而当他跃出躲避那些不知是什么作用的粉色烟雾的时候,他才会在关键的时刻往回撤了一步。 到最后他确定杨卯真身的位置,也不是通过背后的风声来源,事实上,当时带起一阵风声的,只是一把故意射出的暗器罢了,真正的她,已经悄悄地潜伏到了自己的身侧,如果当时自己转身去抓暗器,就算不被伤到,但侧翼一旦失防,很容易就会被对方打下擂台,导致被直接判负。 还好,虽然惊险,但依然成功地晋级到了下一轮,而那边的沈剑心也很快地结束了战斗,这位从渝州来的少年,亦开始崭露头角,同样是剑客,他却不像林慕白那样,以剑气大军压迫敌手,当对手死活都破不开他的三尺剑围后,便直接认输,也算是光明磊落。 同样是外乡来的年轻人,沈剑心也搬来了客栈居住,按照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当时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选择跟李轻尘并肩作战,就等于是得罪了杨府,反正事已至此,还不如抱团在一起,也能安全许多。 ------ 等到李轻尘和沈剑心结伴回到客栈的时候,却发现老王已经等在屋里了,照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手里捧着一本名字就很香艳的书,时不时还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 听到开门声,老王这才依依不舍地收起了手上从黑市买来的,带图画的珍本,然后笑嘻嘻地回头道:“尘小哥终于回来啦,喲,还有朋友,也不介绍介绍?” 李轻尘面无表情地道:“身为长安司武侯,难道不应该记住每一位武道会的参赛者么?” 老王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甩甩手,道:“这老子哪儿有心情去记,武道会三年一届,老子都已经看了十届,能记住的,也就是几个人而已。” 他自己就曾夺过武魁,寒来暑往地看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里,许多后辈都只是昙花一现罢了,他需要去记么,真正能走到高处的,他自然会从各种地方听到对方的名字。 不过沈剑心倒是记得老王,且不说先前他在演武场里那震慑杨府四人以及周围无数看客的一手实在是让人印象极深,让人想不记住他都不行,况且老王虽然为人看着不怎么正经,但实际上名头可不小,尤其是对他这个很早便立志加入长安司,以剑卫道的人来说,长安司内现存的每一位武侯,他其实都有所研究,更何况老王成名实在是很早。 “王前辈,久仰大名!” 老王偏过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 沈剑心当即重重地点头,语气有些激动地道:“那当然!八年前,王前辈在渝州城以十五道兵魂镇杀了在渝州兴风作浪多年的夜魔程远,当时我便听父亲讲过此事,此后一直都记在心中,只是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前辈,一直深以为憾,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 老王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涩的神情,轻轻地摆了摆手,谦虚道:“只是虚名,虚名罢了。” 说着,他又露出了一副追忆的样子,喃喃道:“嘿,其实呀,当时以刀剑二魂就足以杀他了,不过呐,当时旁边围观的姑娘们实在是太多,我呀,就故意多用了十三道,现在一想起当年那些姑娘们的眼神,啧啧,真是怀念呀。” 老王一只手磨蹭着下巴上的胡渣,有些惋惜地道:“唉,只可惜当时走得太急,不然说不定老子在渝州连孩子都有了。” “呃。。。。。。” 沈剑心面色一僵,原本满是敬佩的眼神慢慢地转为了有些茫然无措的呆滞。 老王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重重地咳嗽两声,然后正气凛然地道:“咳咳,那个,那个,咱们镇武司之人,当以除魔卫道,维护人间秩序为己任,什么儿女情长,都要暂且放在一边,我这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告诫你们,你们两人以后若是加入了长安司,也当谨记,啊,谨记!” 李轻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暗道这种没一点正形的老油子,就是在他们幽州司都没见过几个,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修到的上三品。 刚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差点毁了自己在一位后辈心中的美好形象,老王不得不继续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闲话不多说了,老子,那个,我这次来,是有公事的,李轻尘,你随我走一趟。” 李轻尘也没多问,只是点头道:“好。” 两人没有拖沓,而是迅速离开,去往长安司。 有老王在前面开道,路上的人连例行的盘问都省了,一般来说,就算是腰悬武牌的长安司武侯带人进来,也得进行例行的盘问和审查,毕竟易容冒充也不是多难的事,而长安司内部又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丝毫的马虎,但面对他,连看门的两人都显得很是无奈,寻思着若真是按规矩上去仔细盘问他,挨一顿臭骂也就算了,这老小子有的是恶心人的法子,故而只得作罢。 成功地进了长安司,老王这才传音解释道:“你要天品真经,可以,但看守武库的老不,哎,那个,袁老前辈想要见见你,许是起了爱才之心,毕竟一百多年来,借阅天品真经的人屈指可数,倒不是功劳不够,而是很少有人会不自量力地去修行天品真经,希望你不会是这种人。” 李轻尘嘴角一勾,故意道:“看看也无妨,倒也不是一定要修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罢了。” 此言一出,就见原本正在前面带路的老王猛然驻足,李轻尘正要开口解释,没想到老王一转身,突然一下抓住了李轻尘的双手,然后完全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轻尘哥哥,您可别逗我玩了,您知不知道看一次天品真经需要什么代价?老子可得再在这里卖命四十年才能补上啊!天可见怜,老子原本打算再待几年就离开这破地方,出去祸害,啊不是,跟女侠姐姐们驰骋江湖的!” 一声“轻尘哥哥”叫得李轻尘头皮发麻,他费劲地想要拨开老王那不知粘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手,却没想到力量上完全不如对方,双手依然被对方死死地扣住,他只得无奈道:“王前辈,请您自重,路上这么多人看着呢,我才刚来长安不久,倒是无妨,但您的名声坏了那就不太善了。” 老王闻言,面色一肃,马上松开了手,手一伸,一柄虚化的长刀被他握在手中,轻轻地搁在了李轻尘的肩头。 “反正老子说过了,你夺武魁,老子亲自开门迎接你加入咱们长安司,可如果不行,你就趁早滚蛋,如果因为你小子的原因,老子要再给长安司白干四十年,老子到时候一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刀乃百兵之胆,杀气最重,落在肩头,李轻尘连站都快站不住了,完全是咬着牙,强撑着才能站直不弯腰,一股股无形的杀气更是不停地萦绕他全身,让他感觉好似坠入了冰窟窿一样,禁不住开始发抖。 “王前辈,我刚刚开玩笑的,您,您先把刀移开。” 老王收起刀魂,李轻尘正要说话,下一刻,并又是一柄剑魂轻轻地落在了李轻尘的另外一边肩头。 剑乃百兵之君,锋锐第一,那些无形的剑气穿透性极强,丝丝落入李轻尘的身体里,瞬间便开始无情地破坏他的经脉脏腑,导致他不得不催动起了天赐武命的能力。 “王,王前辈。。。。。。” 刀魂伤神,剑魂伤身,剑气刀气在体内纵横肆虐,李轻尘现在连开口都要费好大一番力气,不过对面的老王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又加了一点力气,这下李轻尘倒霉了,他脚下一软,再也站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第六十八章 前路也漫漫 刀魂杀意凛然,可锤炼人之神魂意志。 剑魂锋锐无双,可锻炼人之体魄筋骨。 现为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老王,自幼便是一位让同龄武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年轻时候的他,曾以碾压之势,轻松战胜各路对手夺下武魁之位,无论是拥有什么样的天赐武命或是无上绝学,在他的面前,皆不堪一击。 也正因为如此,方造就了他的心高气傲,甚至连传说中的天品真经他也完全不放在眼中,反而是想要自创绝学,通过完全领悟天下各类兵刃的杀伐真意,融为一炉,以此做为踏脚石,一举超越九品十八境,踏入传说中的境界。 十八道兵魂,已经完全涵盖了天下间所有的兵刃,而老王也的确为天纵之才,化虚为实,十八道兵魂在杀伤力巨大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淬炼着己身,经年累月地强化肉身与神魂,只不过,像现在这样外放两道兵魂,却不是为了杀敌,而是得控制力道帮助他人进行修炼的,还是第一次,若非是李轻尘,他绝不会这么做,哪怕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修行。 也得亏是李轻尘,不然一般人绝受不了这种好似千刀万剐一般的痛苦,而且他们身体的恢复速度也绝不可能跟上老王手中剑魂剑气的破坏速度,哪怕那只是一丝罢了。 过了好一阵,老王才伸出手,将还在昏迷之中的李轻尘从地上给拎了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左右两个大嘴巴将其直接抽醒。 “行嘞,区区五品入境的修为,就能撑住老子两道兵魂真意,你的确有资格去那一般武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地方走一趟,不过这剑魂真意与刀魂真意可不是那么容易消磨的,刚好离下一场还有一段时间,中间你就好生领悟老子的得意绝学吧。” 已经醒转过来的李轻尘脸色苍白,很是虚弱,他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体内有两股同出一脉,但又从根本上截然不同的力量依然在自己身体里纵横肆虐,所以他必须得时刻保持专注,才能够勉强维持站立不倒下。 老王却不管这些,而是自顾自地就开始往前走,却也不管后面的李轻尘跟不跟得上,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原本只需要一刻钟的路,却硬是走了一个时辰,才总算是来到了武库门口。 “沿着这条廊桥一直往里走便是,里面有位老前辈姓袁,就是他点名要见你,臭小子机灵点儿。” 身为一位自小就开始锻炼己身的真正武人,现在的一身本事都是靠千锤百炼,硬生生熬出来的,故而李轻尘的意志力与适应力远比一般人要强,就这么跟着老王走了一个时辰,便已经开始适应了刀剑二气在自己体内的不停破坏。 听到老王的嘱咐,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依言走上了那条完全没有围栏的石桥,四周高墙上的士兵与武侯们只将自己的背影朝着这边,除了老王以外,无人看到这少年走路的窘迫姿势。 在踏上石桥的一瞬间,李轻尘便感觉身体突然一重,仿佛有一道无形之物一下子压在了自己的肩头,不过还好,并不重,只是碍于身体里本来就有两股大军还在肆意破坏,故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就抵御得有些艰难了。 老王站在桥头,并未跟随,他眼光不俗,哪怕并不知道袁老到底是怎么出手的,但依然瞬间便从李轻尘的身上发觉了不对,不过并未多言,而是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 ----- 一部天品真经对李轻尘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答案就是实力,是一种随着年月的增长,会变得愈加可怕的实力。 当年那个给他取名字的看库房老头儿曾经告诉过他,在这天底下,一共有九本天品真经,无一不是直指飞升的大道秘典,是连天上的仙人也要垂涎的宝物。 只是碍于真经有灵,若无此机缘者,哪怕苦修百年,参悟一生,到头来也不得其门而入,而尘小子你既然能拥有这份天赐武命,那就是老天赏的机缘,将来有一天如果可以的话,得大胆地去尝试。 当然,曾经的他,对此是没什么兴趣的,因为他一直认为周围的人其实就是他一生的缩影,懒得每日锤炼打熬,懒得吐纳气息,就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挺好的。 只可惜,人这一辈子,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幽州司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改头换面了,曾经熟悉的人,全都已经人间蒸发,雪原之上,明明是自小帮他易经洗髓的韦陀,却不顾亲情与友情的羁绊,对他们全力出手,这一切的答案,都得靠他一个人去寻找,可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拿什么去找真相,就算找到了真相,又能怎么办? 十五年来,他从未如此渴望过力量,那是一切的基础。 李轻尘慢悠悠地抬起脚,表情甚为狰狞,好似每动一下,他都得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可当这一脚抬至高处再落下的时候,却好似落雷一般迅猛。 “咚!” 这是他脚踩在石板上所发出的沉重落地声。 不是他力量大,相反,这代表他现在根本就无法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与力量,这对于一个已经登堂入室的内家武人来说,显然是一个极为不好的消息。 老王在远处看得有些担心,心里思畴着自己是否不该提前以两道兵魂去淬炼和试探他的底子,因为看眼前这情况,显然袁老是早就准备好了对他的考验,一念至此,他正要抬手收回李轻尘体内所蕴含的兵之真意,那两道杀伐之力十足的剑气与刀气,却发现自己就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老不死的果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老王撇撇嘴,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腹诽了一句,然后脸上立马就挨了一巴掌。 不知到底是谁打的,因为周围空荡荡的,根本就看不见第二个人影,一切如常,四周高墙上的人都未曾回头,不过这一巴掌的力道感觉非常之清晰,因为哪怕是他,都感觉自己右半边脸在渐渐地鼓起来。 这是他心通? 老王心头大骇,耳边却突然响起了老人那一如既往死气沉沉的声音。 “不是他心通,只是看你那模样,我就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完便有一股莫能抵挡的无形之力在将他不停地往后推,显然袁老是不想他再待在这里了,中途老王哪怕在竭尽全力想要与之对抗,却仍然感觉自己是在以蜉蝣撼大树,好似自己一个人在与整座天地对抗一般。 挟太山以超北海,我不能。 这种好似普通人在面对天地大灾之时那种完全无力反抗的可怕感觉,一直等到老王彻底离开武库区域之后,才终于是消失了。 不过李轻尘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后面少了一个人,因为他眼下根本就无法分心,现在的他,全部的精气神都在跟体内体外的两种力量对抗着,现在每走一步,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越往前走,压在身上的力道就开始变得越重,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钻入沼泽,在泥泞之中蹒跚前行,身子沉下去的越来越多,动作开始变得愈加缓慢,沉重,直至彻底沉入其中,再无力前进方算止。 但他必须得走到那一抬头就能看见,却又好似远在天边的尽头! 李轻尘自己也明白,这是那未见之人针对自己所设下的重重考验,故而他一直都在咬牙坚持,并未想要放弃。 武人,就是要不断地找到并且超越自己的极限,这样才能够不断进步,这是从他们习武之初就明白的道理,所以他们远比一般人更能压榨出自己的潜能。 在那生与死之间,唯有能在自身极限之外,靠着意志力强行拖着自己多走一步,甚至两步三步的,才有资格活下去,变得更强! “滋啦!” 他刚一抬腿,大腿的裤子直接一下崩开了,可他却混若未觉,再度重重踏下,接着身子微微一晃,只差一点就要跪下去了,但幸好,他还是成功地稳住了。 他咬着牙,不停地告诉自己,如果真的趴下去了,那自己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这一步一步努力地走下去,哪怕慢一点,都一定要比爬过去更好。 只不过,因为过于关注外界对身体的压力,体内的剑气与刀气也一下子趁虚而入,瞬间开始加大力度破坏他的內腑与神魂精魄,此时此刻,他的神识好似置身于一处只有刀与剑的可怕世界中,如果不能努力地凝结成一团坚不可摧的精铁,转眼间就会被它们切成无数块。 李轻尘已经开始翻白眼,他的身体与意识在这一刻自发地分开,肉身依然在潜意识的带领下努力前进,而意识则在那个陌生的世界中与仿佛无穷无尽的刀剑杀气打磨耐心。 他努力地往前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无形之物,将自己往前拉扯一般,可刚刚一使劲,手臂上的血管便突然爆开了,不光是手臂,他全身上下很多地方的筋骨都已经在可怕的压迫力下开裂,但随即,他肉身便开始自动修复,一切恢复如初,但下一刻又会再度裂开。 破开,修复,破开,修复。。。。。。 就这样在这种无限的循环中,李轻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只是半个时辰不到,便已经走了一小半路途。 第六十九章 一步接一步 当毁灭与重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这凄惨的一幕,足以让很多人连看都不忍心去多看一眼。 陡然间,原本一直稳稳闭合住的武库大门突然朝外打开,上方勾勒的图案也随之分开,而那位打从镇武司建立之初,似乎就从未迈步离开过武库的老人,竟然瞬间出现在了链接武库入口与长安司的那条廊桥上。 在他的面前,也就是这条廊桥的尽头处,正站着一位身着蜀锦绿袍,生就两条十分显眼的白色长眉的中年男人,他只是站在那,四周的空间便随之出现了一条条如波纹一般扩散的涟漪,他仿佛是一条误闯山野的水中蛟龙,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但哪怕有天地伟力加身,亦不能侵入他分毫。 这是一位真真正正已经站在九品十八境之上的巅峰武人,在寻常人看来,他与天上的仙神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了,一拳毁城,于他而言,不是难事,搬山填海,镇压十方,已可得人间逍遥了。 不过面对老人,他却是主动一抱拳,然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见礼。 “长安镇武司第五任武督,白惊阙,见过袁老前辈,愿前辈,武运隆昌!” 身材不算高大的袁老背着手,腰背都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朝天的长枪。 与白惊阙身周涟漪阵阵不同,他立于原地,就毫无与四周空间格格不入之感,乍眼一看,仿佛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最多精气神比一般人更好的老人罢了,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与天地合,与道合,自然而然,混若天成。 近乎道,故自然。 “武运隆昌?” 袁老听到这个说法,觉得很是有趣,因为他这辈子做了三件事,每一件,都让这座原本鲜活的江湖变得乏味,不光是世间的武人们,就连天上的那些人,也应该极讨厌他才对。 “若天地真有武灵,那头一个就该厌我憎我,更何况我不过是一介化身罢了,武运于我,没什么意义。” 白惊阙虽是长安镇武司的武督大人,不但位高,而且权重,但哪怕是他,对于这位打从长安司武库建立之初,便已经存在于此的袁老前辈的往事,也只了解过其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罢了。 似乎袁老前辈的存在,早在大洛王朝建立之初,就被人给刻意地抹去了,而且据白惊阙推测,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大洛的太祖皇帝陛下,也正因为是太祖皇帝陛下亲手所为,故而就算是与之同处一个时代之人,也都对其存在讳莫如深,直至一百五十年后,再无人记得他到底是谁,曾经做了什么事。 一切伟大的,值得人们去铭记的东西,其实在时间的面前,都是渺小的,白惊阙自己也时常会想,数百年之后,沧海桑田,只怕谁也不会记得,长安镇武司曾有他这样一位武督,不,应该说,长安镇武司到时候是否还会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他没有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上纠结太多,毕竟那些事就算再早,也都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问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看向廊桥上那位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的李轻尘,饶有兴趣地问道:“前辈等的,难道就是他?” 袁老似乎有些失望,淡淡地道:“是,也不是。” 说罢,他转过头,语气很有深意地朝着白惊阙这个晚辈道:“‘我’之所以还留在人间,只为了结当年的因果罢了,至于其他事,我都不会插手,也不关心,你也不必再试探。” 白惊阙闻言,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却是一下子翻江倒海,以他的修为,在这一刻竟然有些无法控制自身的力量,一道道已经不能称之为真气,而是仿佛活物一样,介于虚实之间的猩红色液体泄出,廊桥周围好似一座湖泊般大小的水池中突然炸起了一大团水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底下似有一头庞然大物被惊动了,可怖的阴影来回游曳,似乎要探出头来。 袁老见状,眉头微皱,不愿此间之事被外界所知晓的他,迫不得已伸出手,朝着下方轻轻一按,当下便如有神人一掌拍下,整个水面瞬间便重新恢复了寂静,而白惊阙亦是一下子醒转过来,随即赶紧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对于武库底下的那东西,连他都感到心怵,幸好,他对彻底掌握长安镇武司也没什么大兴趣。 袁老瞥了他一眼后,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既然已经走进了更加广阔的天地,那眼睛便不要再跟以往一样,只看眼前,但凡分别的,总会换一种方式相逢。” 白惊阙咬了咬牙,两条雪白的长眉无风自动,一下子飞扬起来,顿时衬托得他愈加飘逸出尘,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与自身的气质完全是两个极端。 “对于袁老前辈您而言,那或许是一样的,可对于晚辈而言,那是不一样的,我只求此生,不盼来世。” 话已至此,早早便已经见过了沧海桑田,对世道人间亦无半分新鲜感的袁老本不愿再多言,可大概是马上就要离开的原因,故而还是多说了一句。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白惊阙眼神坚定,冷冰冰地反驳道:“我等武人,从不信因果。” 说罢,他一抱拳,在微微低头,算是告罪后,便直接离开了。 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更何况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后,一言一行,都是契合自身的大道和本心的,有些话既懒得说,也不必说,因为但凡是修炼到这个程度的,谁又会被外人的一两句话所轻易地影响和改变? 袁老没有阻拦对方,哪怕他可以轻易地做到,但正如他所言,他只是一具本体为了了结当年因果所割出的化身罢了,人间发生了什么事,于他而言,又有何干呢? 他真正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罢了。 再看这边浑身上下衣衫褴褛不说,皮肤上都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血痂的李轻尘,渐渐的,随着他不断前进,肉身伤口愈合的速度,已经开始跟不上破裂的速度了,换句话说,光靠意志的话,他已经走到头,无法再前进了,再往前,就是自不量力的寻死之路了。 这很正常,一只蚂蚁的意志就算再坚定,难道就能搬动一座无量大山么? 不是努力就一定成功,这才是最真实的现实。 然而,李轻尘眼下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只见他咬着牙,再度微微地抬起脚,往前踏出了一步,在落地的一瞬间,他身上的伤口再度崩裂,不光如此,他甚至连嘴里的牙齿都已经咬碎,这一刻,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站在原地的他,原本想继续往前迈步,却一下子无力地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桥上,膝盖骨瞬间碎裂成了渣滓,和外面的血肉混合在了一起,无法支撑他再站起来了,不光如此,他整个人都被这突然增强的可怕力量给压了下去,只是他强行以双手支撑着身体,五指如钩,死死地扣住地面,努力想要将自己的头给扬起来。 “不够。” 袁老将手一指,压在他身上的力量便直接翻了一倍,这次李轻尘甚至连支撑身体的手肘都直接崩裂破碎,好似一滩烂泥一样,完全靠手臂的一点骨头还在强撑着。 “还是不够。” 袁老再度一指,这次李轻尘被整个给压趴在了地上,不光是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而且肉眼可见的好似有东西在往下不停地挤压着他,让他的脸都开始变形。 好像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已经成功地脱离了刀剑神域,神魂意志再度得到了锤炼的李轻尘如是想着。 他现在只感觉好累好累,不光是精神上的,还有肉体上的。 因为过度地使用自身天赐武命的能力,让他早就已经变得疲惫不堪,身上倒是不疼,但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因为他浑身的骨头都已经被背上的巨力给压得粉碎,一般人早就死了,也就是他这样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武人,才能继续活着,只是他眼下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很勉强。 要死了吗? 他竭尽全力地睁开了一线眼皮,看着眼前仅剩三步的距离,无奈地在心中叹息。 自己果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也许当初靠着吃人肉活下来,离开那处被韦陀打得坍塌的洞穴之后,留在草原上,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应该说当初不反抗,直接死在洞穴里,才是最好的吧。 累。 好累。 太累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吐出了一直撑着的一口气,接着在心中默默地说道:“我放。。。。。。” 只是还未等他这个想要放弃的念头真正生出,袁老嘴不动,却有声音在其心头仿若洪钟大吕一般地敲响。 “再走一步,我就告诉你你一直追求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走出第二步,我就给你那本天品真经,走出第三步,走到我的面前,我便给你一份连神仙也嫉妒的大机缘!” 第七十章 天地放光明 什么天品真经,什么连天上真仙都得嫉妒的大机缘,李轻尘并不在乎,他真正在乎的,就只有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真相! 已分不清对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他的双眼,因为对方的承诺而陡然间变得赤红一片,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被眼中涌出的鲜血所覆盖,他使劲挣扎着,想要从地上重新站起来。 奋力将脊背挺起,后背的衣服被自然地崩裂开来,露出了下方堪称完美的肉身,他全身的肌肉,都仿佛鱼鳞一样紧紧地贴合身躯,蕴含爆炸性力量的同时,又绝不会阻碍行动。 后背筋骨毕露,他怒吼着,仿佛如上古巨神一样,想要扛起整座天地,但随即,他便被更加可怕的力量给再度压了下去。 “嘭!” 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地,好像卑微的尘埃,被人无情地踩下,可他并未放弃,而是依然还在努力,在这一刻,他已经摒弃了心中其余的所有念头,全身上下,无一个地方不在随着心中的怒吼往前,哪怕是爬! 他的双手已经只剩下了结实的骨骼,却还在抠着面前的地砖,向前面拉扯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膝盖明明已经碎裂成了渣滓,却还在靠着一条大筋拉扯着,努力地蹬着地,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向前。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太难了! 他哪怕再努力,也好似一只年迈的乌龟在爬行一样,一刻钟所能前进的,也不过只有微不可查的一点罢了,哪怕他再坚持,又能前进多少呢? 他已经濒临死亡了,他自觉已经压榨出了身体所有的潜能,可那依然不够。 再多一点吧,只需要再多一点,他就可以得到他一直想要的真相了,可他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与心气,原本爆发出的巍峨气势,陡然间由盛转衰,慢慢地低落了下去。 他的双眼在缓缓地闭合,他的生机在渐渐地消弭。 他要死了,是真的要死了。 袁老低声呢喃了两个字,似是疑惑,又似是感叹。 “心魔?” 但哪怕在廊桥上趴着的李轻尘已经被那无可阻挡的力量彻底压趴,连心中的一点烛火都已经在摇曳中渐渐熄灭,他却不管这,而是又点出一指,加了一道力。 “呼!” 代表着生机的烛火完全消散,一切归于黑暗的死寂,廊桥上的李轻尘,似乎已经成为了一滩死肉,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前进的姿势,却已经不再动了。 没有呼吸,也没有了心跳。 ------ 极度的痛苦和疲累之后,突然迎来了无比舒适的黑暗,就好似襁褓一样,包裹着婴儿的他,躺在里面,让人身心都得到了放松,李轻尘觉得很舒服,他不愿再睁开眼睛。 这是死后的世界吧,他如是想着。 正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低语,一开始李轻尘并不在意,只当是索命的阴帅来了,依然闭着眼躺着,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竟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不想死,就换一个活法!” 这一次,不再只有韦陀的声音,而是曾经见过的人,都在他耳边不停怒吼着,声音层层叠叠,仿佛跗骨之蛆一样,无法驱逐,哪怕他捂住耳朵,也依然可以清晰地在他的心中响起。 李轻尘面容狰狞,大吼大叫着,仿佛在回应着这些怒吼。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做不到,我实在是做不到!” 陡然间,一切的声音全部消失,包裹着他的世界再度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李轻尘原本僵硬的身体也重新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而是一直都占据在他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那是他的心魔! ------ 外界的廊桥上,仿佛有无形之物被重新点燃。 那是代表着李轻尘生命的烛火,它竟再度燃烧了起来,也或许,其实它从未真正地熄灭过。 浴火,而重生! 一直站在桥头等待的袁老竟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 李轻尘以双手撑起身体,他仰起头,大声地怒吼着,咆哮着,在向天地宣泄着自己无尽的愤怒! “啊!” 让人望而生畏的浓稠赤红色火焰由他体内向外绽放,就仿佛是一朵盛开的鲜花,花苞打开之后,便有磅礴无量,仿佛要将一切焚毁殆尽的力量向外倾泻而出。 外界明明是青天白日,但南方的天际却突有一颗颗星辰大亮,就连不可一世的太阳,也在此刻黯然失色! 不光如此,天际的荧惑星更是比先前大了十倍不止,它飞升上空,与太阳齐光,在这一刻,长安钦天监的数十位官员中,除却一位年纪看着不过只有十岁的孩子以外,全都傻愣愣地看着天际,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是圣人出世? 还是天地大乱? 他们竟不知该如何解读这一切,亦不知该如何向陛下汇报这一切。 荧惑飞升,与日同辉! 而在长安司享誉天下的武库之中,此方天地都开始轻轻地晃动了起来,廊桥周围的水池再度炸裂开来,而且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激烈,一颗巨大的,狰狞的,仿佛从古书的画像中探出的兽头突然浮出水面,竖瞳之中,满是暴露的气息。 袁老微微皱眉,在它出现的那一刻,维持这一方小天地的难度,一下子便辛苦了百倍不止,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如果他不主动出手压制住它的气势,只怕周围高墙上那些长安司的武侯们都要被活生生给吓死。 这可是一头真正的神兽,或者说是妖兽,它同时也是镇武司那标志性的兽头的真正来历,从它探头的那一刻开始,白云之中,原本施展神通看着底下人间的白衣仙人们都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更有甚者,直接远离了长安附近。 哪怕人间气运,皆任他们自由操纵,但在它的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上古之时它曾经屠戮吞下的仙人,不知凡几,如果不是因为杀孽太多,它原本也该直接飞升天界,位列正神,掌一部生杀大权。 其瞑乃晦,其视乃明,这是上古之时它所拥有的大神通,只是而后五方天帝不忍生灵涂炭,共同制定了人间规矩,给人间道法加了一个上限,以大神通压胜天下,故而它才会沉寂数千年,但饶是如此,任天仙下凡,也不敢与之敌对。 与此同时,在它出现的那一刻,长安城内的某处坊市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鸟鸣,四周数十个坊市的空气一下子灼热了百倍,无数的房屋无火自燃,一只火红色巨鸟的虚影瞬间飞升,穿透了大洛国运的镇压,强硬地显化图腾,覆盖住了长安上空。 武库内那只露出一个头,便已经足以让天上神仙都侧目的可怕巨兽看到了头顶的这一幕,却毫无反应,丝毫没有因为对方这堪称无礼的举动而动怒,当然,数千年的修行之后,它已经不再像往日那么嗜杀,在清楚自己一怒之下,恐怕要毁掉整座长安城的它,只是稍微吐出了一口气息,但已经引得袁老辛苦维持的小天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了。 袁老看向它,有些不满地冷声道:“怎么,迫不及待就想出来迎接你的主子?” 它看着李轻尘,没有张口,却有浑厚的声音在这一方世界直接响起。 “他是吗?” 袁老很是了然地点头,然后道:“的确,现在的他,既是他,又不是他,今生的他,眼下也不配说是他。” 它听罢,突然从两只好像幽深山洞一样庞大的鼻腔里喷出了两股白色的烟雾,而且还毫不客气地落在了袁老的头上,只是后者似乎也未动怒。 它眼珠子一转,突然运起神通,渐渐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缩小,最终只有十丈长的身躯蜿蜒盘旋在这小小的水池之中,虽然依然是惊世骇俗,但外界的人却是完全看不见的,这并非是什么障眼法,而是因为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他们,眼下本就已经不算还处于同一个世界中。 一对比灯笼还大的眼睛观察着廊桥上已经重新站起身的李轻尘,它低沉地声音响起。 “真想直接吞了你呢,哪怕只是吃上你一口肉,也足够我身上的伤完全恢复了,不过介于你我之间的因果,我可以等你十年,等你亲自走到我的面前,不然十年之后的今天,就是你这一世的死期!” 廊桥之上,全身都被那赤红色的火焰所形成地神异铠甲所包裹,眼瞳之中满是摇曳的红光,脸上充满了威严与霸道意味的李轻尘看着面前这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巨兽,以手指它,语气森冷无比。 三重极为相似,但自称却大不相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两道庞大的虚影分别立于李轻尘的身后,当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天地突然大放光明,袁老伸出双手撑起天空,竭力在遮掩这可怖的异像,他的身躯,亦随之寸寸龟裂。 “我(本尊)(本帝)今世,将亲手将你祭炼为器!” “哼,可别到时候真灵都被老子打碎了!” 当那两道庞大又无比熟悉的虚影出现的那一刻,它的气势一下子被完全地压了下去,但骨子里的桀骜却让它依然不肯认输,在撂下一句威胁之后,它猛地往上一蹿,十丈长的身躯瞬间穿透了大洛一百五十年积蓄起来的明黄色国运云海,接着瞬间撞碎了盘旋不散的巨鸟虚影,几个摇摆,恢复庞大的真身之后,便消失在了天际不见。 第七十一章 本能声声唤 偌大的长安城内,有一处极不起眼的普通坊市,平日里在这居住的,大部分都只是普通老百姓罢了,但凡是达官显贵,豪客富商这种有些权势的,几乎都不会来这里定居,如无朝廷政令波及,这里就是一处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根本无人关心在数个月前,这里有一栋老宅被屋主给卖掉的事。 这栋老宅的新主人是谁,就连周围住着的邻居们也不清楚,当然了,在长安,这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毕竟来来往往做生意发了财的,或是进士及第做了官的,都不少,一朝富贵之后,有很多人都会选择买下一处房屋长居,而非作为一个外人租住在长安,如此,长安对比大洛境内的其他城市,便要少了几分人情味,如若不是十几年的老邻居,谁也不会去管隔壁住了谁,毕竟可能今天熟悉之后,明天就会换一户人家。 长安人,活得既功利,也谨慎。 ------ 屋子里的人不多,寥寥五人而已,其中有四人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而居中站着的,是一位瞧着不过十四五岁,身穿玄色武服,表情极为严肃的年轻人。 饶是这四人都算成名已久的高手,但在这年轻人的面前,却是发自内心的恭顺。 不光是因为对方在这天底下算是头等的身份,还源于对方本身。 他们看人,早已学会了不止看当下,而是还要去看一个人的潜力,去看那个可能发展出的未来,当然了,若是一般的天才,他们决不至于如此,毕竟能够成长起来的天才,才算是真正的天才,在那之前,他们也只是些可能性比其他人更大些的后生罢了,而此人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人的未来,在他们看来,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就在他们四人依次在向这位容貌俊美,尤胜女子的少主人汇报的时候,他的双目突然间变得赤红一片,不光如此,他体内辛苦修行得来的浑厚武人真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散而出,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灼热了起来。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与真气,对于一个武人来说,是一个极不好的消息。 场中打头一位身穿红白两色的宽袍大袖,脚踩木屐,袒胸露乳,长着一脸络腮胡,满脸横肉的胖子立即站起身来,极为关切地低声呼喊道:“少主!” 少年猛地一摆手,他的声音很稳,但任凭是谁,都能听得出他眼下正在努力地压抑着身体内的躁动。 “别过来!” 说完这话,他的膝盖突然一软,竟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在这一刻,就连他自己也很茫然。 就在刚才,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让他全身上下都变得无比兴奋的奇异呼唤,那种呼唤,无可违逆,也无法阻挡,穿破时空而来,仿佛天然就压胜于他,轻而易举地便引动了他体内的本源之力,使得他不得不费尽全力地去压制住体内这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躁动。 没法子,这里可是长安,而他们这次来,是有着大谋划的,事成之前,他绝不能暴露,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干扰了义父大人的事,因为这可是关乎天下武运的大事! 他死死地咬着牙,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意志,想要压制住自己的本能,然而,下一刻,他的全身都开始冒出大红色的火焰来,轻而易举地便烧毁了他身上所穿之衣物。 他心中一惊,却不得不主动将体内的本源催发,使得身体外面所包裹的火焰变得更加浓密,将他的身体给完全包裹,使得外人无法窥探,如此方才没有立刻出丑。 “出去!” 他近乎是咆哮一般地怒吼道,但声音却显得有些怪异。 屋里的人一个个不明所以,哪怕以他们的实力与眼界,也完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面面相觑之下,依旧还是乖乖地离开了屋子,站在外面等待。 等到屋里的人全部都离开了,几乎要被突然爆发的本能所夺取心智的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着,也就是这时候,失去了衣物束缚的他,才终于暴露了,原来是“她”,而不是“他”的事实。 不得不提,重新恢复了女儿身的她,哪怕年岁不大,却依然可称之为尤物,只是眼下却由不得任何人来欣赏她绝美的酮体,因为不受她控制的火焰已经将周围的地板都给烧穿,她努力挣扎着,竭力想要抵抗那不停响彻在自己心头的召唤。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因为全都发自本能,完全无法抵挡,就好像是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就像一个渴了很久的人,突然见到了一条清冽的小溪。 不! 远比那更加诱惑! 骄傲如她,都抵抗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随着她一声仰头尖叫,一道红光从她身上射出,一只巨鸟的虚影瞬间穿透了房屋,穿破了天空上那座凡人不可见的明黄色国运云海,在天空中显露出自己的身形,向天下昭告自己的存在! 屋外原本焦急等待的四人一齐仰头看天,个个面露惊容。 四人之中地位最高,同时修为也是最强的胖子在呆呆地看了几息后,突然间反应了过来,赶紧朝着另外几人传音道:“不好!尔等速速离开此地!我去带少主出来!” 其他人一个个也都瞬间醒转过来,同时个个脸色沉重,没有询问,赶紧快步走向后门,准备转移。 此时屋内的她,已经坐了起来,正以双手环抱自己,依旧在苦苦地抵御着这种本能的呼唤,她甚至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从南方不停传来的吸引感,以近乎命令的方式,在不停召唤着她。 她咬着牙,催动起了自幼便在修习的天品真经,但那也不过只是饮鸩止渴,螳臂当车罢了! 正在她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她感觉到那股霸道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凌驾于云海之上的巨鸟虚影也被一头庞然大物给生生撞碎,尚在屋中的她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昏厥了过去。 “少主!” 不顾她的命令,再度闯入屋中查看情况的络腮胡胖子惊呼了一声,还好,他并未看到她的真容,只是看到了她那完美无瑕的脊背罢了,并且由于情况太过紧急,心急如焚的他,并未察觉到其中的不同。 “将衣服丢进来,我们得快些转移了。” 她自然是知道手下人进来了,但眼下却只得强作镇定,背对着对方,学着往常一样,压着嗓子吩咐道。 胖子清醒过来,答应一声之后,赶紧转身去找衣服,而她却是慢慢地转过头,望着南方,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 长安司武库之内。 当那头哪怕已经在竭力地缩小身躯,可最后依然长达十丈的可怕巨兽终于离开了已经待了一百五十年的小水洼之后,浑身上下都被赤红色的火焰所包裹,威严感十足的李轻尘转头看向袁老,朝着后者微微点头,袁老亦是一抱拳,算是还礼了。 李轻尘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身后那两道气势通天彻地,霸道无双的虚影缓缓地回归到了身体之中,而随着它们的消失,身上冒出的火焰亦是慢慢地收回,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李轻尘摇晃了一下,终于是真正清醒了过来,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他一抬头,就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成功地踏在了廊桥的尽头,走到了那位老前辈的面前。 而那原本犹如天堑一般的三步距离,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成功地被自己给跨过了。 第二个反应,是他在一低头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东西全不见了,不光是先前那好像一层皮一样黏在身上的血痂,还包括身上的所有衣服,风一吹,光溜溜的,他赶紧捂住了下半身,表情有些窘迫。 第三个反应,才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肉身不知为何,竟变得强横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体内的真气无比凝实,根基远比之前更加雄厚,眼下哪怕他还没有踏入五品大成的境界,但已只差临门一脚不说,他相信自己现在可以轻易地战胜原本的自己,哪怕原本的自己成功晋升五品大成。 因为消耗过度,身体已经变得有些虚化的袁老一伸手,收回了神通,再一挥,李轻尘便被一股无可匹敌的沛然巨力瞬间拉入了武库之中,速度之快,外面围墙上站着的武侯们尚未转身便已经不见了人影,当然了,现在的他们,也都还在为刚才外界的异像所震撼,根本无暇顾及场中真正引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无论是天空中已经消失的巨鸟虚影,还是刚才那一瞬间他们看到的巨大黑影,都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几乎无法喘息。 他们这些长安司武侯的职责,可不光是守护武库,更重要的,还是守护长安,但无论是那巨鸟虚影,还是先前惊鸿一瞥的庞大黑影,都让这些自诩为武力强横的武侯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他们潜意识里便觉得,这两种东西,每一种,都不是他们眼下所能匹敌的,明知道发生了一些事,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很不好。 第七十二章 先破而后立 本该是一片漆黑,独可见门口一处柜台的长安司武库内,竟是罕见的灯火通明。 只是一眼扫过,便可以发现,在这座享誉天下,为天下武人心中武道圣地的长安武库中,四周的墙壁即是天然的书柜,从上到下,武人们梦寐以求的各种绝学秘典,将之塞得满满当当,几无空隙。 武库高塔共分五层,从下至上,黄品绝技,玄品法决,地品神功,天品真经,按照绝学秘典的等级以及类别,被分得极为妥当,李轻尘置身其中,直感觉千百年来无数武人参悟一生所得的武道精髓与真意现在正萦绕在身边,来回震荡不休。 在这一刻,他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与无数武人的精神链接到了一起。 天地无常,武道常在! 已经在这里待了一百五十余年没挪过窝,早已看腻了四周景象的袁老背着手,腰板挺直立于门口,好似他自己才是那座门户,只见他将手轻轻一挥,便再度成功地隔绝了外界的天与地。 被袁老给强行拉进来的李轻尘回过神来之后,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袁老一伸手,前者便感觉自己的嘴巴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给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袁老转过身,慢悠悠地道:“先前答应过你的三件事,第一件,关于真相,我不能明言,不过只需再等几日,你自会得到一份线索,至于第二件,你想要的绝学,我现在便可以给你。” 说罢,他手一扬,便有一道璀璨的流光如彗星滑落,直接钻入了李轻尘眉心中央的上丹田泥丸宫中,李轻尘只感觉自己脑子一疼,然后就好似多了一些东西,凝神内视之下,才发现脑海中竟有一本散发着无量光芒的经书,悬浮于上丹田的空无之中,只是他完全看不清封面,并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那一本。 当然,现在他就算想问,也说不出话来。 “至于第三件,大机缘。” 袁老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突然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容,淡淡地道:“接下来的三天,你自会明白。” 李轻尘刚刚收回了内视之眼,听到这话,顿时面露疑惑之色,只是还未等他尝试发问,四周的场景突然模糊了起来,他只感觉有一种腾云驾雾之感,不过下一瞬,这种感觉便消失了。 是人动了,还是景动了,他完全不清楚,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位袁老,的确身负大神通! 身周的场景陡然一变,他面露惊容,四下环顾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一处奇异的演武场内,无论是脚下的地砖,还是四周的墙壁,都是混若一体的黑色石头,看不出丝毫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包括那高高的穹顶,都是那般的自然,好似这里就是天然而成的一处空间。 似乎是这座武库的顶层,但似乎它又不该有这么高,这么大的空间,就在李轻尘还在细细琢磨的时候,突有一道五彩流光飞来,瞬间将猝不及防的他击飞,而在落地的瞬间,李轻尘便禁不住吐出了一大口包含内脏碎块的粘稠血液。 只是这么一下,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已经变得强横了数倍的肉身给轻易地击溃,身上筋骨断裂超过七成,就连里面的内脏也大半都被震碎成了肉糜。 寻常人,哪怕是一般的武人,一旦遭受这种程度的伤势,也只有等死这一个下场。 然而,袁老却是将一手指出,朝着李轻尘朗声道:“不破不立,百炼成钢,小子,好生享受这份大机缘吧!” 他的话重重回荡在李轻尘的心头,激荡不休,似乎根本就不管对方是听还是不听,总之,他就要强行将自己的言语灌输进对方的脑子里,让你记住。 已经全力催动天赐武命的李轻尘才刚刚站起身,便立马又被一道五彩流光给击飞,这一下更是糟糕,失去了护身真气的保护,他狠狠地撞在了后方的黑色墙壁上,那墙壁纹丝未动,而他却被这股大力给反弹了回来,重重落地。 剧烈的痛苦,让他连眼睛都已经眯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因为筋骨血肉,连着体内已经变得凝实了不知多少的武人真气一起,都被打碎,散落四方,一时之间,竟无法聚拢。 仅仅只是两击而已,他便已经到了重伤垂死的状态,只不过,在他的心湖深处,在那不可见之地,此刻却有一团耀眼的烛火,燃烧得要比寻常更炙热暴烈百倍! 天赐武命,名为涅槃! 他双手一撑,便从地上成功地站起身来,体内一股璀璨的红光混合着武人真气一起,流转全身奇经八脉,一路所过,轻而易举地便将破碎的旧山河修复如初。 一身伤势转眼间就恢复了大半,眼看着对面又是一道霸道的流光射来,他一咬牙,不退也不避,将昨日才通篇阅过,甚至连上面所载之拳桩都还未真正开始研习的玄品法决天殇拳眨眼间便催动到了极致! 心念通达,万法无碍! 李轻尘一拳打出,结实的拳头与霸道的流光正面碰撞,后者四散开来,而他亦是再度飞了出去,只不过在倒地的瞬间,便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鲤鱼打挺,从地上再度弹了起来。 远处的袁老见状,微微点头,又是一弹指,一道远比先前更大的流光又朝着李轻尘飞射而来。 敢躲,就是死,敢战,才能生,武道路上,不容许逃,哪怕是面对不可战胜的强敌,亦要敢于出拳,敢去博得那一线生机,这才是武道真谛! 李轻尘剑眉倒竖,猛地一抹嘴角的血,不退反进,开始大踏步地向前,这一次,他的速度比刚才更快了一倍,人在路上,便是一拳又一拳,道道拳罡透体而出,前来的流光被他打得直接崩散,而天殇拳的可怕反噬再加上流光上携带的巨大力道合力之下,几乎震散了他一身流淌,连绵不绝的拳意。 “呼!” 一点明亮的烛火在被迎面而来的狂风所包裹后,瞬间开始摇曳不止,烛火黯淡,渐渐衰弱得就只剩下了微不可查的一点,天地俱暗,似乎已是末日,但在狂风之后,这一点烛火,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涨大,不但恢复如初,而且变得更为茁壮,能照耀更广阔的天地! “再来!” 成功击散了两道流光之后,依旧感觉体内好似有使不完的力量的李轻尘,忍不住豪气干云地大喝一声,只是下一刻,便被痛击到了背后的墙上,挣扎了几下,竟然爬不起来。 袁老在远处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呵,自我出山,走至今日,途中也只有寥寥几人敢在我的面前说出那‘再来’二字,小子,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不过我很喜欢。” 李轻尘以双手撑地,咬着牙,喘着粗气,想要重新站起来,哪怕他的身形已经在摇晃,哪怕他感觉只是站起来,都要耗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但此刻他心中的战意,却是变得从未有过的高涨。 在幽州司的时候,他没有过这样高昂的战意,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任务不任务。 在山洞里的时候,他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战意,因为他只是不想这么憋屈地去死罢了。 在擂台上的时候,他没有过这样炙热的战意,因为他只当那是一场普通的演武而已。 在幽州曾遇到的作乱的武人没有让他感觉到兴奋过,几乎已经杀了他的韦陀,也没有让他感到兴奋过,甚至来到长安之后所遇到过每一个对手,无论是擂台上的,还是擂台下的,他也没有感到兴奋过,从始至终,他遇到过的每一个对手,或者说敌人,他要么不在乎,要么就只是在勾心斗角地去算计战斗之外的东西。 唯一有所区别的,可能就是那位张藏象了,不过那也只是因为当时他必须得竭尽全力,才能配合提前的算计将他打倒罢了。 从他踏足武道开始,还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地出过手。 虽然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虽然面对的敌人似乎无法战胜,但此刻已无关生死与输赢。 他只是想要变得更强! 武道攀登,就在于一颗永不肯止步的强者之心,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最终,都要变成与自己斗! 再去超越极限吧,哪怕是一丝也好,这才是真正的武人! “日月无光,天地共殇!” 借助这场战斗,他正在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潜力,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便已经完全领会了天殇拳的真意,将其融会贯通! 此拳一出,整个演武场内仿佛都黯淡了些许,他没有后退,也没有等待对方进攻,而是主动开始朝着对方奔跑,一步接一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当他开始全力冲刺的时候,速度甚至快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瞬间冲到了袁老的面前,他双眼之中,战意昂扬,毫无畏怯之心,他脚一蹬,便高高跃起,从上而下,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威,朝着袁老一拳砸下,在这一刻,似有天地恸哭之声! 天地同殇,物我两忘,哪怕是死,也要败敌,这就是天殇拳法的真意。 他领悟到了,也完美地将其发挥了出来! 劲风扑面,袁老身上的衣服都被这股拳罡带起的狂风给吹得猎猎作响,他一脚后撤,拧腰出拳,在这一刻,整座天地都在为之共鸣。 武人之心,可为天地之心! 这是远比天殇拳更加霸道的拳意! 李轻尘只感觉自己面前的这颗拳头突然间变得无穷大,充斥了他的眼球,乃至于心神,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面对连绵不绝的群山,仿佛在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仿佛在面对整个寰宇天地,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坚不可摧,高不可攀,他只是在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无量之力,无双之拳! 在这一拳面前,他似乎有些显得不自量力。 心一怯,拳意就要散了。 而袁老的声音,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轻飘飘地落入了李轻尘的耳中,带着几丝嘲弄。 “怕了?” 怕了? 凭什么要怕? 若是群山,便要崩山,若是大海,便要填海,若是天地,便要开天! 李轻尘怒吼一声,身上原本已经被催动至巅峰的天殇拳意再度猛涨,不,那已不再是天殇拳意,他打碎了绝学本身的掣肘,已经成功地顿悟了新的拳法真意! 感受到李轻尘这一刻身上的气势,就连袁老也忍不住叫出了一声“好”。 只不过,下一刻,便是天地俱暗,李轻尘倒飞而出,一下落在地上,连哼都没哼上一声,便已经晕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老王的风格 演武场中留下的年轻武人变得越来越少,不过里里外外围观的普通人,倒是变得越来越多了。 对于长安城内的百姓们而言,每三年一度的武道会,倒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消遣,更何况谁又不喜欢看这些天资非凡的少年少女们在这小小的擂台上以命相搏呢? 穿着强行让下属帮着洗过的干净武服,老王嘴里叼着一根从路边随便拔来的杂草,站在一边。 虽然在在场负责主持武道会各项事宜的所有长安司武侯里,他无论是在长安司内的资历职位,还是己身的修为都算最高,但向来做惯了甩手掌柜的他,还是习惯性地待在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眼看着离这一轮正式开赛就只剩下一小段时间,心思完全放在等下怎么去偷走黛芙妮娜刚买来的浓香肉饼上的老王,耳边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道传音。 “王大人,李兄怎么消失了三天还未出现?” 老王不用转头,只是一听便想了起来,这是那个在客栈里遇到的,极会说话的后生,所以只能强行把一句“老子哪知道”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却也不愿将实情完全告知,只是含含糊糊地道:“放心,不会让他错过这轮演武的。”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也直打鼓,毕竟对于武库里那位神秘莫测的袁老,他所知不多,仅有的了解,无外乎就是实力强,而且是很强,他心里估摸着或许已经超越了一品的神相境,因为在对方的手上,他别说反抗了,就连说句话,那都得鼓足勇气。 如果袁老真的是看中了这个后辈,想要收为弟子啥的话,那还需要参加什么武道会么,毕竟他的资历,可比现任的长安司武督大人都要老呀,他想让谁进,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想到这,他不由得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不能让杨府的人夺武魁,进而名正言顺地踏足兵部,乃是长安司与那些背后的大人物们所共同商定后的结果,眼下如果李轻尘不来,是否得重新挑选挑战狂龙的人了,只不过眼下还来得及么? 老王暗暗思畴着,无心如何? 那小子不光是实力不错,而且也的确已经跟杨府结下了梁子,再加上又是个没脑子的,看着可比李轻尘那臭小子要好骗多了,最起码,他应该不会以一本天品真经再加上一本玄品法决作为条件吧? 不过这边的沈剑心一听老王的回答,依然还不死心地传音道:“王大人,您到底带李兄去长安司做了什么,整整三天了无音讯,而且直到现在他都还未过来,等下轮到李兄上场的时候,该怎么办?” 老王被问得有些心烦,语气变得有些冷冰冰地回应道:“用不着你来操心,我们长安司会安排好的。” 沈剑心抿了抿嘴,清楚自己就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故而只得强行按下了继续询问的念头,转头四顾,希望能看到李轻尘朝着演武场赶来的身影,只可惜依然没能看见。 正在这时,演武场两边,各有两位红衣力士上前,敲响了战鼓,这是代表时间到了。 老王不愿出面,其他人基本上也是同样的想法,眼下自然只能让裴旻代劳,他挎剑飞身上前,一抱拳,朗声道:“大洛武道会第五轮演武正式开始,愿诸位,武运隆昌!” 话音一落,这次轮到金发少女前往擂台之上,作为这一场的裁判,宣布对战名单。 到了这一轮,就没有同时举行几场比赛的情况了,接下来的比赛,全部都是一场结束之后,再开始下一场,这既是在为李轻尘过来拖时间,同时也是一直以来的一个规矩。 黛芙妮娜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长安口音,高声道:“甲子,第一场,无心,对战,弥左卫门,双方入场!” 被叫到名字的无心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上台,而名字叫做弥左卫门的那位扶桑武人,则是早早地从底下直接跃上了台,正背着手,站在擂台中央,笑眯眯地等待着。 虽然任务落在了自己头上,但黛芙妮娜其实对主持什么演武的并不感兴趣,叫完了名字后,余光一瞥,看到那边老王正在偷偷摸摸地抹嘴巴,心中一急,赶紧撂下一句“开始”,便轻轻一跺脚,离开了擂台。 话音刚落,趁着黛芙妮娜的身形还在双方中间,并未彻底离开擂台的时候,那一直背着手,笑眯眯的,似乎极为友善的弥左卫门突然间面色一寒,杀气迸射,手握匕首,朝着前方猛地刺出。 真气裹挟,全力以赴,这一出手,便是绝对的杀招! 场下观战的杨巳看着台上这情况,不禁暗暗点头。 这弥左卫门,自然就是他代表杨府所找来的帮手。 要想完成义父布置的任务,稳稳当当地夺下武魁之位,这不光是需要他们这四个明面上的杨府义子一路过关斩将,携手并进,这背后所要布置的暗棋更是不能少,尤其是对那些有可能威胁到己方的高手,更是不能放任不管,开始只是恐吓收买,但如果收买不成,便是直截了当的暗杀,哪怕舍弃几位义兄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而若是连暗杀也不成,就会轮到这种情况。 这弥左卫门,刚刚十八岁,虽然只是区区五品入境的修为,而且就连所修炼的绝学算起来也只能说是普通的玄品罢了,但有一点,那就是他可以在一种秘术的加持下,在一瞬间爆发出足以威胁到五品大成,乃至于四品入境修为之人的实力。 当然,代价也不少。 更让杨巳满意的是,身为一个扶桑刺客世家出身的武人,哪怕是在这规矩重重的演武场上,他依然成功地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 在拦在两人中间的黛芙妮娜所闪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借着对方视野上的不便,一柄匕首便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无心的面前。 匕首,乃刀剑之祖,是最为凶险,同时杀力也是最强的一种兵器,而刺客之道,也与匕首最为契合,一匕刺出,有死无生! 对面的无心反应虽快,但到底还是慢了一瞬。 不错,无心的确十分擅长感应周围的杀机,但身为一个刺客,对方最擅长的,便是隐藏自己的杀意气机,一旦收起杀机,就可以跟一块路边的石头一样不引人注意,他族中的高手甚至可以做到在夜里从对方身边经过,都不惊动对方的地步。 兵祖曾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这便是他们这些扶桑武人最核心的武道。 平时不动,杀意收敛,这一动,便是全力出击,一身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包裹在这柄最为普通的匕首上,一往无前地凶狠刺向了无心心脏要害处。 简单,直接,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招的威力,被瞬间催发到了极致。 眼看匕首临身,无心完全不需要去思考,或者说在他的战斗中,本来也没有思考这件事,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发乎本能。 微微侧身,匕首下落,上面尖锐的真气瞬间便突破了他体内浑厚,但完全不成章法的真气封锁,刺破了他的肺部,狠狠一绞,与此同时,无心面无表情,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痛苦一样,一手稳稳地抓向了对手的咽喉处。 但就是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弥左卫门突然甩开了手中握着的匕首,然后以一口流利的大洛官话喊道:“我认输!” 无心仿若未闻,手依然抓向了弥左卫门的咽喉要害,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杀了对方。 这一刻,就连场外的杨巳都已看得屏住了呼吸,同时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地呐喊! 成了! 无论如何,总之成功地重伤了这小子,其实就已经足够了,而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正是他另外的算计,那就是如果对方动怒,在弥左卫门已经喊出了“认输”之后,依然不管不顾地想要攻击他,那就是违背了武道会最基本的规矩,之后无心便会被迫退赛,他们杨府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铲除一个棘手的敌人。 而当无心的手成功扣到弥左卫门喉咙的时候,后者也已经坦然地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想他此行随着扶桑使团的大队伍来到大洛朝见中原天子,为的就是能在武道会上靠实力崭露头角,让大洛朝廷看到他们的价值,可以在与高句丽的战争中支持他们,现在杨府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们的条件,那他就算死了也无妨。 对于他们这些扶桑武人而言,这样死去,是极为光荣的,他整个家族,都将因此而得到厚待,这很值得! 只不过下一刻,无心的手便动不了了。 裴旻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腕,转头看向他,沉声道:“够了!” 可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那原本已经认输的弥左卫门突然一个猛烈地蹬腿,一脚死命地踹在了依旧插在无心胸膛上的匕首手柄处,猝不及防之下,那柄匕首整根透体而出,而无心亦是随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场内场外,顿时一片哗然。 陡然遭受此重创,无心那原本冷寂如冰原高山一般的双眼之中,罕见出现了怒火,他不退反进,正要直接扭断对方的脖子,却不想眼前一黑,竟一下栽倒。 瞬间便从演武场点将台的边缘成功挪移到了这边的老王,一手提着被他打晕过去的无心,一手抓着弥左卫门的脑袋,后者心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恐怖,赶紧挣扎大喊了起来。 “我认输!我已经认输了!快放开我!” 他的确不怕死,但任务既然都已经完成了,他没必要无意义地去死,毕竟能活着,总归是好的。 杨巳在底下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出头,因为在他看来,这就只是一场交易罢了,他不需要为对方的生命负任何责任,况且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扶桑武人罢了,弥左卫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错事,现在为他出头,只会让杨府的名声在长安变臭,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裴旻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老王的肩膀,沉声说道:“算了,先带他去疗伤。” 虽然是弥左卫门主动坏了规矩,但依照条例,必须得先带回长安司受处罚,更何况弥左卫门的身份也有些不一般,到底是扶桑使团的人,要想处理他,就算是长安司也需要先向使馆备案。 老王松开手,裴旻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最清楚老王的性子,这个人一旦疯起来,是不会管你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而老王如果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干什么,在场的,还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他,他裴旻自然也不行。 这边的弥左卫门见这位长安司武侯放开了自己,也随之面露劫后余生的喜意,正要抱拳离开赛场,突然有一柄长枪兵魂从老王背后飞出,同样是从前面穿透了弥左卫门的胸膛,然后将他整个直接带着飞出,死死地钉在了旁边演武场的墙上。 第七十四章 八强将分出 老王凝练而出的十八道兵魂介于虚实之间,一旦施展开来,既毁肉身,也灭神魂,打从不过区区五品入境的弥左卫门被兵魂长枪所刺中身体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霸道的枪魂不光是贯穿了他的身体,更已经彻底绞杀了他的神魂,这种伤,神仙都难救。 挥手收回枪魂,任由那弥左卫门的尸体跌落在地,老王转过头,神色漠然地看向四周面色各异的参赛者们,咧嘴冷笑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以为老子是什么人?真以为可以在老子面前为所欲为是不是?” 旁边阻拦不及的裴旻看着这一幕,神色亦是极为复杂。 的确,以那弥左卫门刚才的所作所为,他是真该死,但他们是长安司武侯,他们只有抓捕之权,而没有审判之权,面对这种事,他们不能动私刑,更不能当众处决他,这是规矩。 尤其弥左卫门身份复杂,一旦激怒了扶桑使馆,朝廷对长安司施加的压力就会很大了,毕竟世人皆知,新帝登基以来,最喜之事,除了那位来自杨家的贵妃娘娘,就是万邦来朝的绝世盛景,前者可以愉悦身心,后者可让他青史留名,故而这些外国使臣们在长安的地位,其实就与贵族老爷们一般,不但可以在长安圈地自治,而且手下人一旦犯了事,也只能送回使馆,教由他们自己审判,无论是京兆府还是什么,都无权过问。 纵然是独立于六部之外的长安司,也不好直面一位帝王的怒火而无动于衷,所以裴旻很不愿这种事发生,更不愿让老王来承担这些可能的后果。 却不料,在演武场内观战的人中,突有一位身穿一套做工极其考究的红色圆领袍的老人站起身来,一边激动地拍掌,一边大声地支持老王道:“这位武侯说得好!区区番邦胡人,不过四方蛮夷而已,也配在咱们长安恣意妄为么?怎么,看着主人好说话,当奴才的现在都敢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难不成真当我长安无人?” 老人身材高大,而且明显看得出来平日里也不是那种只待在家里天天躺着享受下人的服侍主儿,而是一直坚持保持锻炼,故而肉身虽然已经因为年迈而衰弱,但年轻时打熬出来的扎实骨架仍在,看着依旧健壮,并且极有气势。 此人坐的位置在一帮达官显贵,世家门阀出身的人中都很是靠前,显然背景极其不俗。 老王知道他,这位爷曾带兵戍边多年,早年官拜大将军,后归朝,又领兵部尚书之职五年,现今虽然已经退隐养老,但依然在兵部挂着职,而且其无论是在边关,还是在朝中的声望都极高,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人物。 似这类只用咳嗽两声都能引起一场小型地震的大人物会出现在这里,倒也很正常,毕竟整个天下除了他们镇武司以及各大世家门阀以外,最需要年轻武人,新鲜血液的,那就要属兵部了。 大洛王朝自在太祖皇帝陛下的带领下占据中原正统之后,一直到现今天朝上国,四方来朝的地位,那都是靠着边军将士们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哪怕自新帝上位以后,对待周边势力一直都是以交和为主,但囤积人才,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没错的。 尤其是像无心这种既非世家门阀,也非江湖豪门出身,完全没有什么身份背景,干干净净的年轻武人,那就是最好的招揽对象,因为招揽这种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往往是最少的,而且一旦招揽成功了,普遍都很是忠心。 更直接能将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与自己家族捆绑在一起的办法,就是招揽他们入赘,却又不是简单的入赘,到时候由他们这些家族为其提供修行资源,而对方一可以帮助他们改善后代血脉,二可以外派武官,一旦立功了,那也都是属于他们整个家族的荣耀。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之所以在这时候第一个站起来主动为长安司声援,除开老人源于身份背景的原因,本就极度反感朝廷对这些蛮夷们近乎卑躬屈膝的放任态度外,自然是因为无心已经入了他的法眼。 老人虽是武官出身,但人老成精,眼下依然打得一手好算盘,看那小子的样子,肯定不至于死,但应该也无力再晋级下一轮了,既然如此,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招揽他的机会么,他自然不会吝啬去主动显露自己的好意。 那叫无心的小子,不光背景清白,实力高强,而且看着也傻乎乎的,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招揽对象呀,就算是入赘了自己家,也不会有什么额外的野心,况且自家孙女本就是待嫁之龄,嫁给这小子不比嫁给那帮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强? 有人带头,立马就有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然后也跟着站起身,开始声援老王,以他们的背景,自然不怕什么扶桑使馆施压,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如果联手,敢担保这消息都传不到皇帝的耳朵里去。 不光如此,就连外面一直在观战的百姓们,也都开始大声叫好,同时怒斥那不守规矩的弥左卫门该死,当然了,他们如此做的原因那就更加单纯了,毕竟老王和无心怎么说都算是自己人,而那扶桑国的武人是外人,帮亲不帮理的道理,谁都懂,不过这却是裴旻完全没想到的。 至于在幕后安排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杨巳,这时候就更不可能开口帮一个死人说话了。 镇武司是一个短时间内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他们这些义子们可以靠着杨钊蒲的权势在长安城内做一些违反规矩的事,但那也只能在双方互相默许的范围内,决不能超过。 比如他可以找人这样暗算无心,这是规矩范围内允许的,可一旦他现在跑出来出风头,那就是主动开罪镇武司,现在的杨府,还不能在明面上树立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更不可能去一下子得罪这么多达官显贵。 世间的人与事,往往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哪怕杨巳很清楚他们中有很多人都在暗中在针对他们杨府,但也不代表已经彻底撕破了脸,以后就一定只能是仇人,总归还是可以拉拢的。 这边一直沉着个脸的老王突然展颜一笑,露出一嘴还粘着肉饼碎屑的牙齿,朝着老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仗义执言,在下身为长安司武侯,绝不会辜负各位大人的期望,职责所在,必不会让宵小再在长安城内逞凶!” 既将自己跟这帮大人物捆绑,又给弥左卫门的事定了性,这一幕看得杨巳更是无奈,这姓王的不愧是长安司的老油子,做事该狠的时候狠,该油滑的地方,也很是油滑,而且实力又高,这事就算真捅大了也拿他没办法。 老王是武人,而有权利抓捕武人的,就只有镇武司,可镇武司会针对他么,这是用屁股都想得到结果。 还好,只要重伤了无心就行,这无心可不是那个叫李轻尘的怪物,被淬了毒的利器给刺透了内脏,其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之后再针对他,就好办多了。 老王朝着裴旻传音道:“先带这小子回去疗伤,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说罢,他又突然变了一副模样,朝着底下的年轻参赛者们冷冰冰地威胁道:“武道会继续进行,奉劝各位,之后最好惜命一点。” 无人反驳,武道会自然继续进行。 一场接着一场下来,有了无心先前的教训,再未发生同样的事,在沈剑心亦是顺利地晋级之后,很快便已经来到了这一轮的最后一场,时间亦是来到了日落黄昏之时,不过周围的百姓们都未散去,甚至就连演武场内的人,都看得是津津有味,哪怕饿着肚子,也依然不愿就这么离开,幸好长安司早有准备一些果腹的食物,虽不及他们府上的精致,但配着这些精彩纷呈的比试一起吃,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现今已经明确晋级的,一共有七人,分别是凉州无心,渝州沈剑心,狂龙杨辰,幽蛇杨巳,长安武督之女白依依,裴家小魔王,还有一位,则是来自回鹘的武人,名为骨力裴罗,实力也是异常的强横,绝非只是简单因为回鹘与大洛交好,故而朝廷特意赏给他的席位。 而眼下即将开始的最后一场,李轻尘的对手,便是那位号称防御无敌的金牛。 当这位出身番邦的武人大踏步上台的时候,围观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感。 金牛杨丑与那位洛阳的张藏象勉强可以算作是一类武人,因为寻常武人的身材大多极为匀称,很少会出现像他们这样肌肉高高隆起的情况,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过于发达的肌肉,是会影响到行动的。 真正武人们的身材,基本都是像李轻尘与无心这样,看着就好似一头猎豹似的,上半身虽然也很宽阔,但腰身却一下收得很窄,身上的肌肉不会隆起,而是好像鱼鳞一样地紧贴身体,可能单从外表上来看甚至有些瘦弱,但只有真正面对他们的时候,作为敌人,才能够体会到他们的强大,不光速度极快,而且爆发力极强,耐力也极好,堪称最为完美的战士。 金牛只需要外人草草一看,便能猜得出这人拿手的两个本事,一个是力量极大,一个就是防御力极佳,像这样的对手,无疑也是极为可怕的一种,因为你打他一百拳,他都未必会倒,但他只需要打中你一拳,就可以瞬间分胜负,事实上,杨丑过往的战斗,也都是以这样的结局结束,敌人费劲全身的力气打在他身上,却跟挠痒痒差不多,但他只需要一拳,就可以将对手打趴下。 很多人在听到长安司武侯宣布对战名单的一刹那,就觉得那还未露面的李轻尘已经输了,因为但凡是看过此人与张藏象那一场对战的人都清楚,此人进攻的实力其实不强,换句话说,爆发力不足,真正难缠的,是他那数十倍于寻常人的恢复力,换言之,他打金牛可能都无法成功破防,而金牛只需要步步紧逼,不要跟那傻乎乎的张藏象一样处处留手,那只怕很快就能分出胜负了。 而且,眼下似乎连上擂的必要都没有了,因为那李轻尘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第七十五章 破关战杨丑(上)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场内场外的所有人都等得有些烦躁了,杨巳看准时机,第一个走了出来,朝着台上一抱拳,朗声道:“在下杨巳,斗胆问武侯一句,既然参与演武的选手都已经弃权不见,为何还不赶紧宣布演武结果,也好让累了一天的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呀!” 老王转过头,朝着他露出了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只是这言语间,就不是那么的亲切了。 “你想跟我论规矩?” 由于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再加上刚才老王已经暴起杀人过了,故而就连杨巳的心中都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不过醒过神来后,依旧强撑着问道:“武侯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等百姓,竟连过问之权也没有?武侯做事,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老王冷哼了一声,不想再搭理杨巳。 他当然清楚,这时候自己根本就没理由去针对杨巳,毕竟现在是杨巳占据了大义,但李轻尘到底来不来,或者说什么时候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可如果就这样草草地宣布结果,他自然也是不肯的。 正在这时,一旁的裴旻突然运足真气,朗声道:“大洛武道会的规矩,选手若是因事耽搁,可等待一刻钟,眼下还有一点时间,还请诸位耐心等待片刻,等时间一到,若选手还不出现,我等自会宣布结果。” 一席话,算是把两头都暂时堵死了,杨巳也知道没办法再胡搅蛮缠下去,故而微微抱拳之后,便又退了回去。 老王亦是退回到了点将台上,然后以传音之法与裴旻交流道:“小裴,你怎可如此莽撞,眼下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怎么就只等一刻钟了?” 裴旻语气平静地解释道:“规矩就是规矩,它不该因任何人而改变,长安司之所以能够屹立一百五十余年而不倒,不是因为其他,正是源于我们一直都恪守规矩,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中立,今天他如果不来,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就这样等下去。” 老王哪里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是不希望看到最坏的结果罢了,当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唉,怕了你了,对了,先前让贺季真那小子回去问问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裴旻道:“季真还未回来。” 老王忍不住骂了一声,然后一咬牙,道:“真是白疼这小子了,真到了要用他的时候什么事也办不好,这样,我回去一趟,以我的速度,应该来得及。” 正当裴旻伸出手想要阻拦老王的时候,两人突然同时转过头,看向了演武场的正门口,不光是他们二人,场中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演武场的正门口。 却见李轻尘依然穿着一套最为朴素的青衫,价格绝对不会超过两钱银子的那种,而且看得出他刚才赶路赶得很急,堂堂一位五品武人,竟有些灰头土脸的感觉。 “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杨巳见状,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他自然知道,打从三天前李轻尘进了长安司之后,就没再出来过,许是长安司那帮人在偷偷地给他训练吧,这却也不算怎么坏了规矩,毕竟那是他们的自家事。 不过杨巳并不担心,因为在他看来,一位武人就算是再天才,可修行也是靠水磨工夫,而不是纯粹的天赋,就连杨辰也是日夜修行不倦,方才有今日的修为,他可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在短短三天的时间内得到巨大提升的,自己这一次安排杨丑对付他,绝对是万无一失。 眼看正主终于到场,老王总算是松了口气,当下便高喝道:“快上去吧,别耽搁时间了,记住,下不为例!” 李轻尘朝着老王轻轻点头,然后一个纵身跃起,便轻易地落在了台上,这一套&动作虽然干净利落,底下却无人喝彩,不是因为他让所有人等了这么久,导致众人心中有怨气,而是因为这对一位内家武人而言,真算不得什么。 许是等得的确有些不耐烦了,就连长安司主持比赛的武侯都将原本该有的话给缩减到了只有两个字。 “开始!” 一声落下,壮得就真跟一头蛮牛似的杨丑身上便开始浮现出了一层标志性的璀璨金光,完美地覆盖全身,点滴不漏,将他化作了一尊巨大的金人。 靠着这独一份的天赐武命,他曾在数百玄甲军的围攻下而不伤分毫,也是因此才被杨钊蒲所看重并且收为义子,这前四轮比赛下来,他的对手们别说破开这道坚不可摧的护体金光了,甚至就连在上面留下些许痕迹的,都是屈指可数,其防御力可见一斑。 杨巳之所以会安排他出战,自然是因为相信他的实力,而且在他看来,杨丑是极为克制李轻尘的对手,故而无论如何,李轻尘都没有击败杨丑的可能,这可是他推演了百次之后得到的结果。 再看台上,在经历了整整三天在生死之间不断徘徊的可怕战斗后,李轻尘原本疲累至极的精神,在看到杨丑身上那层宛如黄金一般厚实的护体金光后,竟变得有些兴奋。 在这三天里,他从袁老那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的感觉,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无论是拳劲力道还是拳法真意的领悟,对方都远远凌驾于他之上,他变强一分,袁老也会跟着变强一分,他就好像是在攀爬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可等他每爬上去一寸,那山便突然长高一尺,他似乎永远也无法逾越,这种感觉,换一个心灵脆弱的过来,只怕一颗不断锐意进取的武胆都要堕下去了,现在总算碰到了应当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如何能不兴奋呢? 李轻尘在台上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小声地呢喃道:“果然还是外面的天色舒服呀!” 对面的杨丑身高九尺有余,而且肌肉极其发达,站起来之后连远处西斜的日头都给挡住了,李轻尘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还未发育完整的小孩子,只手便可拿捏。 此人本就不是大洛人,对大洛官话也不熟,再加上性子又天生内敛,故而上了台也谈不上什么交流不交流的,虽然他与李轻尘并没有深仇大恨,但既然解决他是父亲大人的命令,他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牢记着杨巳的教诲,杨丑步步为营,驾驱金光,不断向前紧逼。 他对自己的实力,也有着绝对的信心,眼看擂台另一边的李轻尘竟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也没有动怒,只是继续驾驱金光前压,宛如山岳平移,无可阻挡。 老王在点将台上看了,都忍不住皱眉道:“这臭小子在干嘛?” 武人修行不比其他,就算再有天赋,那也得经过日夜苦修才能转化为真真正正的实力,连他都不相信只用区区三天能让一个人变强到什么程度,虽然他也清楚李轻尘的天赐武命的确可以通过高强度的战斗让他越变越强,但那也应该有一个上限才对,再加上这杨丑他研究过,其在五品武人中绝对算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尤其双方的战斗范围又被局限在了这么小一座擂台上,一旦失去了主动权,就连依靠速度游斗都很难,眼看杨丑持续在压制战斗范围,而李轻尘却一动不动,他顿时就有些急了。 武人对决,怎可托大,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阴沟里翻船的,这臭小子这么年轻就有这臭毛病,实在是不可取。 闲话不提,台上的杨丑迅速迫至近前之后,两只比先前张藏象那都要大上一圈的金色拳头一左一右地合击李轻尘脑袋两边的太阳穴,此乃中原武术中较为常见的一招双峰贯耳,一旦击中目标,那完全可以想象会是什么结果,哪怕有护体真气,对方的脑袋也依然会被其好像拍西瓜一样地拍碎,端得狠辣。 杨丑没有跟张藏象一样留手,他一出手,就是全力出击,速度虽然是他的短板,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在普通人的眼中,这一下夹击的速度依然极快,而且他并非只靠蛮力,之后还有变招,如果对方闪躲,他便可以施展自己最擅长的抱杀之术,到时候或许连旁边的裁判都来不及救下对方。 闻得耳旁劲风呼啸,李轻尘不慌不忙地后撤一步,后背已经紧贴擂台边缘,他闪电般地一手扣住了杨丑的手腕,底下看到这一幕的杨巳已经露出了不屑的冷笑,这一招扣住脉门固然做的很好,但他却忘了自己和杨丑之间的巨大力量差距。 不跟杨丑打游斗,而是主动将自己置身于这种狭小的范围之中再面对他,这绝对是你此生所做最后悔的一件事,杨巳在心中暗道,胜负已分! 然而,李轻尘却不管周围人如何作想,当他下意识地伸手扣住了杨丑的脉门之后,便直接往自己这边一拉,随即在观战之人震惊的眼神中,杨丑竟被拉得重心一歪,脚下一软,便不受控制地朝着李轻尘倒去。 不是为了接近对方故意如此,而是杨丑自己根本没料到对方手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他到底还是托大了。 杨巳眼睛一眯,好似正要捕猎的蛇一样,透露出危险的气息,他不懂,到底是先前对战张藏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藏拙了,还是真在这几天又有突破呢? 没人能够告诉他答案。 下一刻,杨丑那庞大的身躯便被李轻尘给一拳打上了天。 第七十六章 破关战杨丑(中) 先是一扣,封住了对手的脉门,然后顺势一搭,一计龙爪手,后发先至,竟反过来缠住了杨丑的手臂,而先前那一步后撤也极有讲究,既成功地躲开了对方的一计双峰贯耳,而且杨丑双拳打至尽头后,去势已尽,新力未生,李轻尘再狠狠一拉,杨丑便立马失去了重心,被他强行拉扯到了自己面前,最后就是毫不客气地一招至刚至强的炮拳打在了他下颚处,直接一拳将他给打上了天去。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触碰到对方身上盛名在外的护体金光,李轻尘只感觉刚才那一拳是打在了一团凝实的精铁上,拳头上传来的触感不光是极度坚硬,而且还带着一股奇异的反震之力,换句话说,对方不光是直接的防御力极强,而且无论面对什么招式,都有反击之力,寻常武人面对这种敌人,的确是会感到极为难办。 只可惜李轻尘并不是普通武人。 猝不及防之下,已经在战斗中失了先机的杨丑下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九尺高的身躯竟被一拳打得离地一丈高,身上的护体金光虽然没有直接破碎,但也是一阵摇晃,而且表面明显黯淡了些许,不光如此,他人在空中,竟感觉已有些头晕目眩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拳打得杨丑离地之后,李轻尘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好机会,只见他轻轻一跃,便瞬间跳至半空,然后迎面一拳,朝着杨丑的眉心处当头砸下,只可惜后者虽然脑子有些发晕,但依旧是下意识地以双手交叉,挡在了面前。 “咚!” 完全由一整块金刚石所铸就的擂台上瞬间响起了一道极为罕见的清脆撞击声,却是那一身金光的杨丑落地了,此刻他那壮实如牛一般的身躯完全成了阻碍,短时间内既站不起来,而且处处皆是任人进攻的破绽。 李轻尘见状,哪里会对他客气,打从他初到长安的第一个晚上,就已经等于跟杨府的人结了怨,而且哪怕他故意示弱,竟也没能让这帮人选择放过自己,反倒是在夜里针对自己来了一场极为凶险的刺杀,若非路遇沈剑心相助,想必现在自己已经饮恨,此刻有了机会,当然得报复回来。 练武不求一个念头通达,那还练个什么,难道潜心修行十余年,就为了受这窝囊气? 未使天殇拳,但无论是肉身强度还是武人真气,他都已经比三天前厉害了十倍不止,虽未破镜,但其实力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绝非一般武人所能想象的。 当头一拳将杨丑打落到地面之后,趁着对方以双手挡住自己的面部,李轻尘毫不客气地便是一拳刁钻地砸向了杨丑的腹部,此处乃人体下丹田之所在,穴位众多,而且多是行功的气门要害,一旦受伤,非同小可。 却不想,杨丑此人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哪怕在刚才第一拳时,就因为自身招式不如对方精妙而吃了大亏,被李轻尘打得有些晕乎乎的,当下被李轻尘霸道地一拳砸落地面后,眼前的视野又完全被自己交错的双手手臂给挡住,但仅靠下意识的反应,他便闪电般地伸出手挡在了下丹田处。 速度虽是劣势,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在这方寸之地,他可并不会慢上太多。 “咚!” 李轻尘一拳砸中其手掌处,发出的声音就如同是在敲钟一般,金光流转,就好似水浪波纹一般朝着全身迅速地扩散开去,于瞬息之间,便成功地将李轻尘的力量消泯于无形之中,只不过凝神细看,便会发现杨丑身上的金光随之又黯淡了些许。 如此厉害的神功,就连李轻尘都禁不住吃了一惊,暗道这番邦胡人的护体金光还真是神妙,既能硬抗敌手进攻,又会主动反弹力道,最后竟然还能卸力,这三者合一,其防御力绝对算是李轻尘现在所见过的同境第一人了。 的确不负“石人”之名。 若是将时间倒回三天前,李轻尘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己如果面对这杨丑,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了,几乎可以说是必败无疑,因为以他当时的手段,根本不可能破开对方的金光防御,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反过来占据了先机。 不过,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杨丑定然也没有能够料到,自己在得到了一位神秘高人的指点后,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身体内的潜能挖掘到这个地步吧。 要不怎么说天心难测呢,这便属于是天降的运道与机缘,天若要你胜,你想输都输不了。 所谓是一命二运三风水,运道机缘本身也是武道攀登上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对于这世间的绝大多数武人而言,他们的武道止境,打从他们刚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眼看只靠最简单的拳脚功夫似乎难以迅速地取胜,李轻尘体内的真气一滚,双手突然被赤红色的火焰所紧紧包裹,神异非凡,而且最让周围的旁观者所惊叹的是,他竟成功地将自身力量收拢在这半寸之地,并不外放,其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水平,实在是已经妙到毫巅,就算是换一些比他修为更高者来,也未必能轻松地做到这一点。 如何去完美地控制自身的力量,是每个武人毕生都在修习的东西,永无尽头! 譬如先前落败的张藏象,他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人十分托大,竟然在擂台上的时候,都还在想着如何去控制自己,故而未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甚为可惜。 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全部集于一点,而不浪费丝毫,乃是他在与袁老的战斗中,观察对方所悟,因为袁老可以轻易做到圆润无暇,天衣无缝的地步,他指间弹出的流光,一路所过,其损耗微乎其微,若是没有外力阻隔,许是能飞出千百里远也依然有杀人的本事,如果能做到这一步,哪怕只用出五成的力量,也远胜他人分散的十成。 这些由武人真气所显化而出的火焰,足以熔断金铁,但如果不直接去触碰,旁人却根本无法察觉其具体威力,这就是达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 三天所成,可称为绝世之才! 袁老给的那本绝学虽然不知其姓名,亦不知其具体品秩,但李轻尘自己却清楚,其必然属天品真经往上了,只是不知是否是自己所求的那一本,而且上面也只载有行功运气的方法与绝学立意,除此之外,没有一招一式,换句话说,它只有法,也就是如何去修炼,却无术,也就是如何发挥自己的力量,所以一切都需要自己来参悟。 而这一招,便是他于战斗中所创,名曰百鸟朝凤! 霎时间,拳落如雨! 百鸟朝凤之拳意,就在于分而不散,拳拳皆巅峰,又融合了一点冥螺劲的特性,一拳落下,便有一股余力透体而入,百拳之后,再一齐引爆,就是天崩地裂!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如果将杨丑比喻为一块几乎坚不可摧的精铁,那李轻尘就是那打铁的人,双拳不停下落,一时之间,擂台上竟只闻响声整整。 眼见这一幕,场内场外,几乎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容,他们完全没想到,那让他们自己都感觉极为棘手的杨丑,竟然在上场之后被那李轻尘给打得几无还手之力,眼下甚至只能看见李轻尘一人在动,而底下躺着的杨丑也不知是否已经被打昏了过去,竟是一动不动了。 金光摇曳,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数息之间,便已经有百拳落下,李轻尘最后一拳打出,引爆了先前所有伏笔,随着他一声怒喝,便有火焰腾起,仿佛爆竹声整整,在金光表面炸开。 “嘭!”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炸响之后,那道好似壁立千仞,不可摧毁的金光,终于破碎,然后露出了下方杨丑黑漆漆的肉身,上面已可见血迹! 护体金光破裂之后,不少人在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声,这杨丑到底还是败了。 却不想,此念刚生,场上却又突生变化,原本一直躺在地上挨打,甚至就连自己的护体金光都被彻底打碎的杨丑却是突然睁开眼,从地上猛地弹起,九尺身躯高过李轻尘一大截,由上而下,一计劈拳就好似炮弹一样发射出去,瞬间就将眼前的李轻尘给打翻在地。 这一击的力道实在是太过可怖,甚至直接整个擂台都打得下沉了一截,而且在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作为武道会演武场地,甚少破碎过的金刚石擂台上,竟以李轻尘倒下之处为中心,出现了龟裂之象。 万没想到,反转竟来得如此之快,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杨丑已经输了的时候,他竟突然起身,反手一拳便轻易地将李轻尘撂倒,而且一层金光已经再度由丹田处生出,迅速地覆盖了全身,只是颜色却要比先前黯淡许多罢了,但眼下这情况,这李轻尘还能站得起来么? 第七十七章 破关战杨丑(下) 虽然已经被淘汰,但张藏象却并未着急就这么离开长安,此时此刻,他亦在演武场外默默观战。 先前他败给李轻尘的那一场,的确可以算是这一届武道会上最大的冷门了,毕竟真正清楚他实力的,哪怕未曾亲眼所见,却也能想象出他到底有多强。 五品入境,六象之力,他一旦全力催动龙象般若功,足可以将整座金刚石擂台都给打裂,再用上他那天赋异禀的天赐武命后,他更可在短时间内达到九象之力的恐怖地步,到那时,其一拳便足可撼山了。 曾经就连那位在人榜上排名第二,洛阳武神的后人都说跟张藏象比试是最麻烦的,因为自己必须得使出十成的本事,不然不可能稳胜他。 不过输了就是输了,这其中既有对方算计好的原因,却也有自己托大的问题,张藏象虽然的确有些不服气,但依旧是认下了这个结局,况且今日再看,他却又觉得自己输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小子竟然还藏了拙,直到今日才真正发挥出来。 眼下在演武场里里外外正在观战的数千人中,除了极少数的高手外,也就他看出来了杨丑的秘密,这威力几达四品高手的一拳,必然是那杨丑所修绝学之功劳,细想之下,倒与他那护体金光是一对绝配了。 杨丑催动天赐武命所形成的护体金光可以极大地降低,甚至是免疫敌人的攻击,而他所修之绝学,则可以不断地吸收敌人每一次打来的部分力道,积蓄到了顶点之后,再挑选合适的时机一起发泄出来,这样就可以反过来打倒对手。 刚才李轻尘在数息之间便打了他上百拳,杨丑全部硬抗下来,这积蓄的力道堪称恐怖,故而他反手一击,再配合自己本身的力量,甚至将这座金刚石擂台的地面都打得龟裂开来。 底下的观众们看得是直咂舌,尤其是这一届武道会参赛的选手们,眼下只能惊叹于这世上真有怪物的存在,哪怕是同级武人,但彼此之间的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若是换他们上去挨这一下,那指定是直接没命了,尤其是当他们又看到杨丑身上那一层本被打碎的护体金光竟然恢复如初,这更让他们感到绝望。 哪怕是已经确定进入前八的这七人中,除了杨辰这等狂放之辈,以及杨巳,无心这二人以外,其他人的表情也都十分严肃,暗暗思畴着,若是自己下一场对上了杨丑,又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中,包括沈剑心在内,大概也就无心一人觉得李轻尘还没输,不是没有输,而是他已经赢了。 靠着天赐武命先主动挨打,默默吸收敌人攻击的力道,然后再一次性地反还给对手,这的确是有些无赖,但不代表他杨丑就天下无敌了,事实上,他护体金光之下的肉身本体也要承受很大一部分力道,只是他天生结实耐打,下三品底子好,故而往往能够靠这一招战胜敌人罢了,可眼下虽然反过来打倒了李轻尘,可他金光之下的肉身,也已是受了不轻的伤了,甚至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再跟上第二拳。 还好,能赢就。。。。。。 这个念头才刚刚在他脑中生出,他便心生警兆,赶紧将双手横拦在前,然后下一刻就被一拳打得横移出了三尺之远。 重新站起身来的李轻尘随手甩出了那件已经完全破裂,并且沾满了自身鲜血的青衫,只在下半身穿着一条紧身的白色长裤,露出了肌肉精壮的上半身,他看着杨丑目瞪口呆的表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啐出一口裹挟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然后被杨丑以真气裹着手给一下子拍开了。 李轻尘左右扭了扭脖子,然后又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上刚刚才修复完全的筋骨,顿时发出了一阵噼啪声,他望着杨丑,笑眯眯地问道:“你想跟我比耐力?” 自打三天前在武库廊桥上昏迷之后再醒来,李轻尘便发现自己天赐武命的能力不知为何竟变得强大了数倍,刚才他被杨丑蓄力一拳直接打碎了身体一小半的骨头,但只是数息的时间,身上的伤便已经完全复原了。 这种恢复的速度,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杨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顿感绝望,可他能认输么,他不能,因为这次可是为了完成义父的任务,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认输呀! 迅速稳定好了心态之后,杨丑大步向前,携带着金光的拳头再度朝着李轻尘当头轰出,只不过他眼前突然一花,便已不见了李轻尘的身影,心知不好,却已来不及扭身! 却见李轻尘突然一个前跨步,避开了杨丑攻势的同时,迅捷地绕到了杨丑背后,以脚踩其背,接连三脚,直踹得杨丑重心都有些不稳了,等到第四脚时,他已借着这股劲道跃至半空中,然后一脚横踢,正打在杨丑的太阳穴上。 “当!” 声音如同在敲钟。 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之后,杨丑身子一歪,跌跌撞撞地往旁边倒去,不过他身为五品武人,自然还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放倒,相反,只是晃了几步之后,他便已经重新稳住了身体。 回首一击,却依然被身后的李轻尘给轻松躲过,最后只能是无功而返。 他既然早先便已经领教到了杨丑的厉害之处,如何又会再中对方的招呢? 又是一跃,这次他却是跳到了急怒之下,一招打尽,还来不及转身的杨丑的面前,百鸟朝凤拳再度绽放,一连百拳,打得杨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后退,勉强抵挡,而随着李轻尘爆喝一声的同时,最后一拳打出,火光腾起,一声巨响后,笼罩其全身的护体金光终于再度炸开。 金光一散,便露出了下方已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杨丑,然而这一刻,他却是被激发出了凶性,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局面,他却尤不肯认输,却也没有立马靠着自身绝学所积攒的力道进行反击,因为他清楚,这根本没有意义,对方就是一个打不死的怪物,跟他耗下去自己绝不会是对手。 他往前一扑,将双手前揽,以中门大开的代价,暂时封锁住了对方所有的退路,就好似一头巨大的狗熊一样,猛地抱住了李轻尘,然后推着他就奋力地向台下冲去。 杨丑本来天生力量就不小,再加上又刚从李轻尘那借来了大量的力道,又发了狠,使出吃奶的力气后,一时之间,竟还真就死死抱住了李轻尘,开始往擂台边缘迅速冲去。 李轻尘的腰身被杨丑给死死地锁住,暂时拧转不开,无奈之下,他只得手冒赤红色火焰,运足真气,不断地击打在杨丑的太阳穴要害处,而后者在已经失去了自身护体金光的情况下,拳拳到肉,很快便已经被打得七孔流血,头昏脑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杨丑却硬是靠着这股狠劲和蛮力,依然不改去势。 场面很悲壮,但一直在底下默默观战的杨巳却没有叫停,因为在他看来,杨丑若是能将李轻尘给淘汰,那就算是死了也值得,只要能够完成义父的命令,他并不介意牺牲几个兄弟。 再看台上,眼见自己已经被对方给逼到了擂台边缘,只差几步就要掉下擂台,输掉演武,李轻尘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天殇拳意随之立刻流淌全身。 天殇之意,天地寂灭! 犹如火龙一般的真气由中丹田处出发,瞬间席卷全身,一转数十圈,他已将内功心法催动到了极致,这一拳,绝对算是他的巅峰一拳,这一拳下去,他相信对方一定会死! 正在这时,底下却是突然传来了杨巳的厉声疾呼。 “杨丑认输了!快住手!杨丑认输了!” 他一直在底下凝神观战,推敲着李轻尘的破绽,而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天殇拳意那份极具压迫力的可怕气势,他明白,这是李轻尘已经准备出杀招了,以杨丑现在的状态,此招一出,他必败无疑,甚至会死,那既然是必输的结局,并且他已经迫使对方又交出了一张底牌,那眼下就没必要再坚持了。 在杨巳看来,杨丑当然可以死,但没必要这么白白地去死,这些义兄义弟们,必须死得有价值才行,跟那头死肥猪一样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人家后院,这算怎么回事? 可李轻尘哪会去管底下人怎么说,更何况当他将天殇拳意流淌至全身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摒弃了一切繁杂的念头,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也听不到外面人在说些什么。 他的眼中,只有对手! 一拳砸下,直取杨丑后颈,这是必杀的一招! “当!” 气流四散,几乎逼得底下的人都睁不开眼,心急战况的年轻武人们不得不运足了自身的真气去挡住四散的气流,然后努力瞪大眼睛,看向了台上。 杨丑,是生,还是死? 第七十八章 库房选法器 杨丑当然没有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老王出手接下了本该落在他大椎上的一拳,否则他这次就算侥幸活命,可后续如无神药相助,也难再站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李轻尘那种怪物般的天赐武命。 救下他的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惜才,他王小皮从来就没有过那种长者的心态,他打出生到现在,已不知看到过多少天之骄子陨落人间,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谁,是一定不能死的,哪怕是他自己。 原因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得罪那位杨国舅,想他王小皮这辈子除了在袁老面前怂过,在其他人的面前,倒还真没怕过,无论对方境界高低。 他救下杨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用裴旻的话来解释便是,“规矩就是规矩,我们长安镇武司,职责就是守护这世间的规矩,而不是可以随意破坏它”。 大洛武道会上从来都只分胜负,不决生死,他们长安司武侯作为维护规矩的人,自然有义务去救人。 于那间不容发的一瞬之间救下了杨丑,他的武道前程也没被打碎,老王既然决定了要救,就不屑于耍那种卑鄙的小心思,只见他单手提起那九尺躯,举重若轻的样子,就好似提起了一个空水桶罢了,随手将其丢下擂台后,他便高声宣布了结果。 “此战,李轻尘胜!” 无需胡搅蛮缠,真正看到了那危险一幕的人都清楚,杨丑的的确确是输了,没有护体金光,又完全抛弃了一切防御手段,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后背露给对方,那一拳之下,他断无活命之理,而一旦大椎碎裂,他将直接倒地,定无余力将李轻尘再推下去,故而对于杨丑战败的这一点,就连杨巳都没有提出异议。 随着今天最后一场演武结束,这一届大洛武道会的八强名单业已出炉,分别为杨辰,无心,白依依,李轻尘,沈剑心,裴世雄,杨巳,骨力裴罗。 ------- 武道会八强决出之后,除开素来狂傲的杨辰和先前被那扶桑武人弥左卫门暗算之后受伤,然后被带回长安司治疗的无心外,剩余六人齐聚长安镇武司。 按照早早定下的规矩,现在的他们已有资格领取朝廷赐下的奖赏了。 这一届武道会为新帝登基之后所举办的第一届,故而奖励之丰厚,远胜以往,但凡进入前八的,即可来长安司库房自由挑选一柄玄品级别的武器带走,就算是用不惯兵器的武人,只需要拿出去卖了,那也能换取数千金。 可千万别觉得区区玄品武器没什么了不起的,正相反,相比世间数目繁多,又需经年累月不停修行,绝不可能一跃而就的各类绝学秘典,能迅速提升武人战斗力的趁手兵刃和丹药远要珍稀和值钱的多。 世间兵刃也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秩,其中头一等的天品可称神器,相传天品神器皆已孕育出独一份的兵器真灵,智慧与人一般无二,甚至因为其真身几不可被岁月磨灭的缘故,它们在世间待得更久,故而还要比一般人更加聪慧。 到了这种程度,它们其实已经半步超脱了兵刃的范畴,再走半步,历天地人三劫之后,便可重塑真身,自由选择化为他形另行修行,似这等天生地养的宝物,别说是凡间武人了,就连天上的仙人知道了也要垂涎,不惜历劫下凡也要争夺,千百年都难得一见。 至于地品兵器,则可称至宝,虽无完整的人格,但也有了一份独到的灵性,它们会自行挑选主人,很难以蛮力驾驱,在很多时候,完全可以替主人独当一面,一旦握于手中,则可千百倍地发挥主人的力量,如此宝物,则已可称为镇国之器,自然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玄品兵刃一般称之为法器,其本身材料就绝非凡品,而且必然得有高人在器成之时进行点化,或者天地感应而成,寻常铁匠几无可能铸造而出,故而玄品法器不但会比黄品兵器坚韧数十倍,而且往往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特性。 譬如几十年前的江湖上便曾经出现过一柄邪剑,剑名“血蝠”,其特性为一旦割开皮肤,无论人畜,都可吸食其血液提纯之后再反馈部分力量给持剑之人,不但可以辅助修行,而且还能在战斗中大大地延长其主的耐力,一时为众人所哄抢,不知多少人因争夺此剑而丧命。 只可惜,其主在南下逃亡的途中犯了大忌,竟为了能够尽快地恢复功力而一路屠杀平民百姓吸食人血,最后终于引动了了镇武司,在一场大战之后,被荆州司武督亲手击毙,而那柄血蝠剑却是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荆州司武督太过刚直不阿,竟连着那柄不该存世的邪剑一并打碎,也有人说是被那位武督大人带回了荆州司,江湖传闻,纷纷扰扰,不一而足,只是这数十年来,无人敢为了一柄剑而直面大洛镇武司,哪怕是势力愈加膨胀的真武殿。 当然了,哪怕是玄品法器其实还可细分为上中下三个等级,长安司拿出来作为奖励的玄品法器,自然不会有上品的,不过倒手出去卖个数千金,却是不成问题,毕竟这东西有价无市,若是碰上一时心喜,或者极为契合对方绝学武道的,那价格还得再往上抬,故而就这一份奖励,便足以证明朝廷的诚意,同时当然也是为了宣扬大洛新帝的大气以及大洛的底蕴深厚。 至于长安镇武司内到底有没有天品神器的存在,这谁也不知道,反正一百五十年来,众说纷纭,只是始终没有得到过长安司的正式承认或者侧面印证,不过地级品秩的至宝却一定是有的,而且肯定不止一把,故而长安司针对兵刃存放之地,也单独开辟有一座库房,而且不知是否是因为想借袁老的力,长安司在建造之初,就故意将这座兵器库修建在了袁老所在的武库进口附近,双方之间其实就只隔着一道围墙罢了。 至于平日里负责看守兵器库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王他自己。 没法子,由于他所独创绝学的特性,就必须得长期跟这些兵器待在一起,由此才可以更好地体会兵之真意,只是由于最近太过缺乏人手,才被安排去演武场坐镇罢了。 事实上,大洛十九座镇武司本来就全是靠中三品的武人在撑着,平日里也是靠他们外出镇压作乱的野武人,因为整个人间,上三品的武人本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而且个个都是武痴,犯事的情况极少,上三品武侯,大多都只是作为威慑的存在,很少离开驻守之地。 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老王站在门口,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错觉,那就是在这一刻他好似也成了袁老的角色,只是看着这些后辈们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完全没有一个怯场的,又回想起自己在袁老面前那副窝囊样子,他顿时有些不开心了,想开口捍卫一下自己的尊严,但懒病一上来,最后只是冷冰冰地道:“这里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存放的都是黄品兵器,从第三层开始,就是玄品的法器了,不过你们今天最多只能上到第三层,再往上走,如果出了什么事,别怪老子没提醒,到时候就算你家大人来找老子的麻烦老子也不会认。” 至宝有灵,老王这么说,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了他们,再往上走肯定有至宝的存在,只是他们这些外人一旦闯入,但凡激发了至宝的杀性,真就只有一死的下场。 除非是天性与之完美契合,至宝认主,不然想要强行驾驱地品至宝最起码都得有一二品的修为,他们现在还远远不够。 那来自回鹘的高大年轻人骨力裴罗有些疑惑地问道:“武侯大人难道不上去吗?” 他的大洛官话口音非常醇正,想来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不过想到回鹘本就一直是大洛合力面对北方突厥的盟友,双方之间一直来往极多,他能学得这么好,倒也不奇怪。 老王摆摆手,懒洋洋地道:“没那必要,你们如果有胆子乱来就去做。” 白依依在一旁小声传音道:“都说咱们长安司就属王叔最懒,今儿依依算是见识了。” 老王闻言,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小姑娘一般见识。 再看这边,杨巳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虽然跟长安司有些龃龉,但不妨碍他来拿属于自己的东西,玄品法器,就算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也能拿去换一大笔钱,凭什么不要?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抱拳,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问道:“武侯大人万安,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先前在下义兄告知在下,突感身体不适,无法前来,可否让在下代为领取属于他的那一份?” 老王瞥了他一眼,众人都心知肚明,杨辰怎么会身体不适,他是根本就不屑于来领这些东西,就连那武魁之位的奖励,他或许都不放在眼中,若非杨钊蒲命令,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来参加这什么武道会,因为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杂耍罢了,只分胜负,不分生死还算什么比试? 老王咧咧嘴,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国舅爷深受陛下信任,想必平日得来的赏赐也不少,又何必盯着我们长安司这小门小户呢,你那义兄不来,我猜定是因为国舅爷有更好的奖励给他,我这里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不丢人现眼了。” 第七十九章 裴家小霸王 老王这一番话,直接将杨巳的嘴给堵得死死的。 到底还是一位少年郎,哪怕再工于心计,长于计算,但就是受不得辱,当下对这姓王的是恨到了极点,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强作镇定,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体,不发一言,直接转身朝楼上走去,老王见状,倒也不以为意,反倒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一起上去。 李轻尘自然是与沈剑心二人结伴,这兵器库的第一二层也不必多看,反正老王都说了,只是黄级品秩的兵器罢了,这种兵刃连他们体内的武人真气都受不住,只是寻常下三品武人才会用的凡兵,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至于神色阴骘的杨巳却也不是单独一人,那来自回鹘的骨力裴罗就与他走得很近。 回鹘说是大洛在西北共抗匈奴的盟友,其实更像是属国,这骨力裴罗的真实身份不俗,乃是正儿八经的回鹘王子,此行来大洛参加武道会,既是为了见识中原武人的厉害之处,互相砥砺进步,其实也有一定的政治因素,而杨巳乃是朝廷新贵杨国舅的义子之一,这二人私下里有来往,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另外那两人也算是很早便见过面的,裴世雄乃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裴家主家之嫡长子,未来除非是他主动放弃,否则就是妥妥的裴家家主,掌握着一手足以撼动大洛根基的庞大权势。 由于裴家在新帝上位途中站对了队伍,故而此人现在便有一份爵位以及正式的官身,只是无需去往衙门点卯罢了。 这等身份极显赫的膏腴子弟,虽然自幼懒于文章,只醉心习武,但依然早早地被自己父亲拉着见过了各方势力,与身份相若的同龄人也都打过照面,而白依依身为当代长安武督之女,自然也有足够的资格跻身这帮世家子弟们的圈子,更别说裴世雄的亲弟弟这些日子里与她走得很近,这二人自然也是认识的,只不过俩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互相既无倾慕之心,之后又是武道会上潜在的对手,在点头之后,便各自分开了。 沈剑心与李轻尘落在后面,从刚才到现在,他已经忍了老半天了,这时候终于得空,便迫不及待地传音道:“李兄,你这一连消失了整整三天,中间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被哪位世外高人灌注了百年功力,实力怎会提升如此之大?” 他当然清楚李轻尘之前并未藏拙,最起码与张藏象的那一场,他绝没有藏拙,尤其是之后他被杨府众人围攻的时候,若不是自己在旁边及时出手,他十有八九就着了道,如果当时他就有今天这份实力,哪怕是中了幻术,那几人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除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跟来了,所以故意藏了一手试探自己,但沈剑心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他这一对眼睛,的确可以看破一般人看不到的事。 不过话才刚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赶紧解释道:“万望李兄见谅,在下一时好奇,说错了话,这些事涉及李兄自身隐秘,在下本不该多问的,是在下逾越,李兄完全不必回答。” 虽然曾与李轻尘在城中并肩作战,并且之后这几日两人相处也极为愉快,但很多不该问的事,就绝不能开这个口,这是底线,只是刚才心里好奇,一时之间就忘了多想。 李轻尘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无妨无妨,其实倒也没什么不能给沈兄说的,这几日我的确是受了一位高人的指点。” 高人? 那这个范围其实就很大了,或者说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而言,这座长安司里到处都是高人,这个高人可以是老王,也可以是其他一些上三品的武侯,甚至可能是长安武督,谁清楚到底是谁? 但最起码,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沈剑心点点头,旋即不再多问,与此同时,他们也已经走到了兵器库的第三层。 与底下那两层几乎是随意堆放兵刃完全不同,打从兵器库的第三层开始,各式玄品法器便按照其兵刃种类与特性的不同所隔开,其中道理,自然不必过多赘述。 不但如此,每一件玄品法器还单独用了与特性相合的不同质地,大小亦有区别的盒子所包裹存放,并且在盒子的前方还单独有一本小册子为来者解释这一件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何兵刃,其品秩与特性如何,甚至还有具体的图画模样以及细节与来历的描述,让人无需直接取出兵刃观瞧,也能通过小册子了解清楚。 抬眼一看,便发现最早上来的杨巳已经与骨力裴罗二人分开翻阅各自面前的一本本小册子了。 长安司并不限定他们此行在兵器库所待的具体时间,如果有兴趣将第三层中存放的兵刃信息全看上一遍,再细细挑选,就算在这里待到夜里也无妨,哪怕是老王都不会赶人。 李轻尘随手拿起了手边的一本小册子,翻看了两页,便知这是一对短柄锤,号为八角梅花亮银锤,锤身不大,却被注明每柄锤各重三百来斤,如此便可知其材质不凡,后页又有介绍,说其乃是海沟寒铁所铸,如若灌注真气一击,不但力量上可以压制对手,更有森冷寒气渗入对手身体,轻则阻碍真气运行,重则冻杀筋骨血肉,一敲即碎。 正当李轻尘还在专心地看着手中小册子的时候,打旁边突然走来了一个魁梧的人影,路过李轻尘身边的时候,脚步不停,直接上前便抬手打开了那只通体由贵重的白金所锻造出来的盒子。 盒子一开,顿时便有一股积压已久的寒气扑面而来,再定睛一看,凹槽中便露出了一对银光闪闪,棱角分明的锤子来,其锤头不过人脑大小罢了,上面雕有兽纹,锤柄长度则与常人手臂相当,实在是难以想象就这玩意儿竟然合重六百余斤。 李轻尘转头看去,发现这正是那位裴家小魔王,裴世雄。 乾三笑曾在桂花坊中说过这一届武道会的前十之中必有此人的一席之地,还直言当时的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竟发现此人却与那狂龙杨辰在气质上有几分相似,眉宇间皆有一股不服天不服地的桀骜之气,让人见之难忘。 “这东西,我要了!” 他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然后便重新合上了盒子,接着单手提起盒子,直接大踏步地朝着底下走去,竟是不再细细斟酌一二。 李轻尘见状,顿时有些疑惑,却听得那边也看到了这一幕的杨巳正在为同样一脸茫然之色的骨力裴罗解释道:“当年中原混战时期,这位裴兄弟曾有一位老祖,使的也是一对八角梅花亮银锤,乃天下至宝也,其在太祖皇帝帐下为将时,曾一锤砸得整座山峰下降了三丈有余,中间更是裂出了一线天,故号为‘开山太保’,此锤应当是某位匠人所铸的一件仿品,可惜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呀!” 一锤开山,这是何等的勇武过人? 回鹘人一向极其崇拜强者,骨力裴罗听得那是心神往之,当下不住地点头,口中也感慨道:“他定然是仰慕自己祖先的荣光,所以取走这柄锤子激励自己吧。” 却不想,骨力裴罗这边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了裴世雄那极为浑厚,但语气中却满是讥讽的声音。 “看你这碧眼汉既是外邦胡人,没个见识,我也不与你多做计较,可得教你听好了,记住了,我裴世雄之所以拿这柄锤,就是见不得有人造些劣质仿品来侮辱我的先祖,这番拿了回去,正要在先祖的灵位前碎了它!” 白依依在顶上一听,顿时眉头微蹙,因为对方这话,这想法,都让她心生反感不说,更何况他可是从长安司带走的这东西,偏生说是什么粗制滥造的劣等仿品,又扬言要亲自碎了它,这不等于是在侧面讽刺他们长安司么? 杨巳听了这话,完全不以为意,毕竟裴家算是杨府竭力想要拉拢的对象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话里话外都抬他们裴家一手,至于李轻尘和沈剑心这两个外人就更别说了,只是沈剑心倒还好生感叹了一番裴家的财大气粗,毕竟这柄锤子就算是一件仿品,可也是一件正儿八经的玄品法器呀! 世间天品神器数千年难得一见,而地品至宝也是可遇不可求,真正能经常见到的,或者说最为主流的兵刃,也就是玄品法器和黄品的兵器了,如果就这么碎了的话,那实在是太过可惜,这可不是回炉重造就行的。 而底下亦是随之响起了老王的声音。 “东西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至于你想怎么对它,那都是你的事,你就是把这东西丢进茅坑里喂蛆,都跟我没关系,不过裴家小子你既然取了东西,那就赶紧离开吧,长安司不允许外人多逗留,这规矩,你是知道的。” 第八十章 近之则不逊 没有与老王多做口舌之争,裴家小霸王挑好了兵刃后便迅速离开,兵器库第三层中转眼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既然东西都已经被人给拿走了,李轻尘也就顺手放下了那本已经没了用处的小册子,刚转过身,便看见那来自西北回鹘的骨力裴罗也拎起了一件兵器。 其长约有九尺余,正中央为一道亮银色的利刃枪尖,两边还各有一道月牙状的开刃侧锋,形似钢叉,却远比钢叉要来得厚重,此物称之为镗,属重型兵器,古往今来使这玩意儿的都不多。 却听得那杨巳在一旁轻声指点道:“骨力裴罗兄,这柄霜月碎银镗已是这屋子里极为罕有的好东西了,玄品中阶,价值万金,而且极为契合你之武道,我看不妨就选此物。” 那边的骨力裴罗在随意挥舞了两下之后,亦是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 这东西在大洛这等地大物博之天朝上国的确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东西,但在他们回鹘却已可算作一剑极为难得的宝物了,甚至就连他这位回鹘王子都觉得此行来的极为值得,同时更加感叹于大洛国力之强盛,底蕴之雄厚,想象着若有一天,他们回鹘人入主中原,又该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暂且按下心中的万般念头,他微微颔首,然后朗声道:“好!那我就选它了,不知杨兄弟还要继续挑选么?” 杨巳貌似随意地抓起了身边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槐木盒,微笑道:“我已选好。” 骨力裴罗转过头,看了屋内其余的三人一眼后,分别抱拳致意,然后便和杨巳二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杨府和这些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他完全不关心,更不妨碍他主动打个招呼,想来就算是杨巳也不会太过苛责于他。 眨眼之间,就又走了两人,李轻尘心里清楚,但凡武人,大多都是杀伐果决之辈,在挑选适合自己的兵刃时,自然很快,绝不会跟普通人一样,犹犹豫豫,难以下定决心做取舍,适合的就拿走,不适合的,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正在这时,那边打从进来就一直背着手,围绕着屋子慢慢踱步,也不去挑选四周兵器的白依依突然朝着李轻尘开口道:“你去了武库。” 李轻尘对此并没有立即矢口否认,因为他清楚,对方乃是长安武督的女儿,可以说整个长安司的人都是她的耳报神,她要想知道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简单,况且对方本就是一副肯定的语气,这时候撒谎实在是没有必要,故而他只是轻轻点头道:“是。” 白依依在略微踌躇了数息后,改为传音道:“是袁老在教你吧,可是为什么?我知道王叔叔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可以请动他,不,就连我爹,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李轻尘闻言,心头禁不住轻轻一震,却也没有太过惊讶,因为他也早就猜到了些许内幕,可有些事他自己都不清楚缘由,故而只能含含糊糊地道:“或许这件事你该去问袁老。” 白依依一听对方不愿正面回答,秀眉微皱,冷冷地传音道:“不愿说便罢了,我知道,王叔叔他们都期望你去打败杨辰,不过我看你还不够格。” 白依依虽是女儿身,但作为那位已经站到了世间武人顶点的长安武督的孩子,自然是一出生就被寄予了厚望,而且她也的确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从小到大,她在武道一途上从未输给过同龄的男孩,什么裴家兄弟,什么林家嫡子,在她的面前,都远远不如。 故而在她看来,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人出面打败那狂傲无边的杨辰,那就必定得是她! 王叔叔既然是看着她长大的,那就该清楚这一点,他凭什么将期望都放在一个外人身上,所以她对李轻尘那自然是极不服气的,而且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就连武库里那位神秘莫测的袁老都青睐于他,竟然亲自教授其武艺,凭什么她不行,她到底差在了哪里? 她不相信是自己差了什么,因为她有这个自信,如果他们认为她不行,那她就要亲自在擂台上证明,是他们看走了眼,如若之后碰上了李轻尘,她必定要全力击败他! 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传音,而是直接沉声道:“下一场,如果你我在擂台上相遇,我一定会亲手将你击败,别期望我会手下留情!” 言罢,她转身就走,毫无留恋,这劳什子兵器库,她自小便来过了,前三层的这些破铜烂铁,看了也是白看,没什么意思,之所以过来,无非就是想找个机会单独询问李轻尘罢了,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自然就要走。 那边一脸莫名其妙的沈剑心等到白依依已经走下去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小声问道:“李兄这是怎么得罪了她,小心以后被她背后使绊子啊!” 李轻尘毫不在意,很是随性地回答道:“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擂台上见了面本来就不该手下留情,我倒觉得她说的在理。” 沈剑心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伸出手指点道:“李兄,须知这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可是圣人说的,你今天得罪了这位大小姐,未来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李轻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沈兄既然知道这些个大道理,怎么上次在客栈的时候一句话就把人家给气走了呢,看来沈兄也不是真懂呀!” 突然提起了那位喜欢戴着鬼脸面具的美貌女子,沈剑心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红润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脚尖,嗫嗫嚅嚅地道:“我,我那还不都是为了李兄你说话,这才不慎得罪了那姑娘,这些日子一直后悔得紧呀,只是不知何时才能亲自登门与她道歉。” 李轻尘面色古怪,眼珠子一转,想了想,道:“好说,如果沈兄的确念念不忘,那我今晚就可以带你去见她。” 沈剑心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一下抓住了李轻尘两边肩膀,哆哆嗦嗦地道:“此,此话当真?” 李轻尘只是往后一退便从对方手中轻易脱走,然后点头道:“这自然是真的,你我是朋友,我还会骗你不成?” 沈剑心闻言,腼腆一笑,正欲抬手抱拳致谢,突然间又有些疑惑地问道:“等等,李兄上次不是说与她只是生意上的往来么,你怎么知道她到底住哪儿?” 李轻尘懒得在这种问题上多做解释,于是岔开话题道:“这个问题你到时候便知,对了,东西挑好没,我看沈兄你虽已有佩剑,可拿走一件值钱的卖了也不错呀,我有一位长辈从小便教给了我一句话,说是这天底下,就属白送的东西最好了。” 沈剑心闻言,摇了摇头,道:“不卖,我之剑道刚巧已经修行到了可配双剑的程度了,只是一直没有挑选到合适的,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倒是找到了一柄。” 说着,他便转身前去将刚才看重的一个铁匣子取来,一打开,便发现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柄无鞘短剑,剑身刻有鱼纹,在失去了外物束缚之后,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人站在旁边,就仿佛有无形剑气正悬于身外,别说皮肤了,普通人看久了就连眼睛都会感到刺痛,显然不是凡物。 沈剑心完全没有藏私,而是大大方方地解释道:“这也是一柄仿剑,而且仿的正是那柄著名的鱼肠,这倒也正常,毕竟就连那些名垂青史的铸剑师也不能做到次次功成,打造任何东西有个参照之物后才好成器,而且有些仿品做的的确不错,不说这柄鱼肠仿剑了,就说刚才那人拿走的那柄锤子,如果真的就这么碎了的话,那实在是可惜了些。” 与普通武人不同,他是剑客,走的更是堂堂正正的以气御物之道,物与人合,一旦没了剑,他起码就要丢一半的战斗力,故而爱屋及乌,对于一切兵刃都有特殊的感情,在知道裴世雄拿走那柄八角梅花亮银锤完全是为了回去亲手将其碎掉后,就不免有些不舒服。 在他看来,万物皆有灵,不是不到至宝就没一点灵性的,这跟直接杀一个人也没太大的区别。 李轻尘闻言,转手先替他合上了手中的匣子,挡住了那柄鱼肠仿剑的锋芒,然后才劝解道:“别多想了,裴家财大气粗,何况他老祖当年所使的那柄至宝大锤或许就在裴家库藏,看见这种后世所铸的仿物,不喜倒也正常。” 沈剑心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抬头问道:“那李兄呢,李兄想选何物?” 李轻尘微微一笑,抓起一个早已相中的半透明水晶盒子,咧嘴道:“我嘛,既然也用不着这些东西,自然就得挑个最值钱的拿走,刚巧今晚就可以让她帮着卖掉,与裴世雄那等大户人家出身的不同,我可是缺钱的紧呢。” --- 好像没什么热度,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第八十一章 又遇裴冬生 夜里的雨花河,远比白日来得更加热闹,但凡人间烟花地,莫过如是。 沈剑心这才刚走到半途,就已经有些晃神了,跟在后面犹豫了老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兄,她,她真住在这?” 一个女儿家若是住在这烟花柳巷里,终归还是不好的。 李轻尘回过头,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道:“是啊,若不是你戳破了她的真面目,我也不知她竟是女儿身,先前来这里见她,还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可现在倒是觉着有些奇怪了。” 沈剑心闻言,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于是不再说话,而是闷头跟着李轻尘一起往里走。 其实他对这里可比李轻尘对这里要熟悉得多,毕竟他打从来了长安之后,头一个落脚处便在平康坊,虽然不近女色,但也终日在此待着饮酒,如若不是李轻尘,他许是还在这里过着喝完就睡,到了时候就起床去演武场的日子。 像这种地方,就属一些奇人异事传得最快,无论他是否在意,总之他在这里也算有些小名头,路上的不少小厮见了他,竟然还主动向其打起了招呼。 李轻尘见状,顿时揶揄道:“沈兄,名气不小嘛。” 沈剑心摆摆手,红着脸小声道:“虚名,虚名罢了,我可未近女色,就只是在这里喝点酒而已,李兄等下可别胡乱编排我呀!”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桂花坊的正门口,守在底下的那小厮一见,面色微变,赶紧走上前,一弯腰,拱手见礼道:“小人见过李公子!” 李轻尘露出和善的笑容,抱拳道:“劳烦小哥上去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就说今日我有事来访。” 那小厮一听,顿时面露难色,先是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桂花坊门口正挂着的大红灯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劳请李公子明鉴,今日咱们桂花坊实在已经有客人了,这。。。。。。” 李轻尘眉头轻轻一皱,当即传音打断了他,说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找虞蟾姑娘的。” 只是这话才刚一说完,却见从桂花坊二楼的露台上突然探出了一个头来,在与李轻尘四目相对之后,突然怒气冲冲地大吼道:“怎么又是你这贱汉子?” 李轻尘在稍微反应了一瞬之后,顿时也认出对方竟是先前那个在桂花坊门口就与自己起过冲突的裴家小子,中间二人又见过两次,言语间皆是火药味十足,没曾想今天竟然又撞见了他。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裴家小子在骂完之后,竟然还不解气,而是直接从二楼飞身下来,正落在李轻尘的面前,看他脸上红扑扑的,满嘴的酒气臭不可闻,瞪大了眼睛望着李轻尘,那是一脸的怒意。 “啐!你这贱汉怎么还敢来桂花坊,真当小爷我不敢打杀了你?” 李轻尘并不知道的是,这裴家小子自从先前被无心所淘汰后,又在长安司里被老王给阴阳怪气地恶心了一番,心里明白自己既说不过对方,也打不过对方,只得愤愤地离开了长安司,而后心中郁闷难消,又觉着丢了大脸,故而不愿回家,就一直都躲在这雨花河上终日饮酒作乐,完全不知道他今日刚刚大胜杨丑的事,不然他是绝不会如此挑衅的。 张扬跋扈是他的性格,同时也是他显赫家世所带给他的权利,但如果不看对方是谁就一味地逞凶,那是纯傻子,真要那样,就算是他是裴家人,也活不到现在。 他们这些二世祖,其实一个比一个精明,欺软可以,但一旦遇到惹不起的硬茬子,一个比一个能屈能伸。 李轻尘还没说话呢,沈剑心突然在一旁有些疑惑地问道:“哎,这不是裴世雄的亲弟弟么?” 不说这话都还好,这话一出,那裴冬生顿时更为愤怒,几乎是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什么叫裴世雄的弟弟?难道小爷我就不配有名字?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凭你也配来消遣小爷我么?” 说着,便是一掌拍了过去,掌风犀利无比,上有真气裹挟,显然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教训一番这个敢对自己出言不逊的下贱胚子。 想他裴冬生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毕竟背靠着裴家这个庞然大物,哪怕是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城,其实也找不出几个身份比他还显赫的出来,向来就言行无忌的他,平日里兴许还会顾忌着一些基本的规矩,譬如说长安城内不可随意动武,但醉酒之后就全然没了这个规矩的束缚,一出手,就是奔着打倒对方去的。 沈剑心如何会想到这人说出手就出手,胆子这么大,不过他的反应却也是极快,只是侧身一闪,却并未出剑,想来还是不愿与这醉汉为敌。 “还敢躲?” 裴冬生见状,恨恨地骂了一句,本想迈步追逐沈剑心,可是转头一看那边的李轻尘,突然转头劈面就是一个凶险的手刀,直接朝着李轻尘的头顶落了下去。 若是三日之前的李轻尘,或许也会跟沈剑心一样先躲开再说,并不愿得罪这位裴家小子,但自从那次在廊桥上昏迷之后又醒来,他也不知怎地,心中好似时常燃着一团火似的,不管看谁,无论对方身份高低,修为如何,都有着一种居高临下,宛如上苍俯瞰芸芸众生的错觉。 裴冬生主动对他出手,他竟是在下意识地闪身错过这一招之后,立马就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这一脚力道极大,顿时就将他踢得失去了重心,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屎。 虽是夜里,但也有不少人远远近近地在看热闹,毕竟但凡是来这里的,就是来找乐子的,没几个人不喜欢看热闹,尤其是那些知道裴家小子在这的,更是刻意发出了满是讥讽的大笑声。 反正对方又不知道是谁在笑他,那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好生恶心一下这位寻常嚣张跋扈惯了的裴二公子呢? 耳听得周围充满了恶意的嘲笑声,尤其又是被李轻尘这个他一向都看不起的幽州泥腿子在桂花坊的门口给打倒了,他岂能受得了这样的大辱? 哪怕李轻尘在先前一战胜了张藏象,可他也一直都觉得那只是对方运气好,再加上张藏象自己名不副实罢了,就算他刚才被对方给一招放倒,他也只觉得是自己喝醉了,再加上有些大意罢了,当下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的他,热血上涌,一拍地,从地上重新翻身站起后,立马再度出拳,而且这一次,他已经施展出了他裴家的家传绝学! 当年他老祖以一锤之力打得整座山裂出一线天,至此扬名天下,被尊称为“开山太保”,可他却知道,当年那一锤,实际上正是脱胎于他们裴家家传拳法中的一式,当下他握拳以为锤,朝着李轻尘直接当头砸下! 所谓绝学细分出来的天地玄黄四品,就只有黄品才有那些刻板的一招一式,真正到了玄品,地品,乃至于寻常武人一生都不可见的天品绝学,上面所载招式看的都是意境高低,这才是真正用来区分各类绝学品秩的权威依照。 毕竟无论是出拳还是踢腿,其实路数无非就只有那几种罢了,武人对战,如果抛开其他,只看一招一式的话,其实远比想象中更要朴实无华。 他们真正钻研的,是如何能将自己身上的一切力量,真气,乃至于自身意念都融入其中,引动天地感应,打出招式真意,让普普通通的一招“力劈华山”变为“破碎昆仑”,让面前的敌人想躲也不能躲,那才是真正的精髓所在,也是武人的修行为何会划分上中下三等的真正原因。 只有下三品武人,才会浪费时间去琢磨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 再看这边,在裴冬生一拳打出之后,四周元气激荡,劲风呼啸,显然是已经用上了全力! 其家学不凡,也自幼就一直在苦修,再加上这一招又是含恨打出,那更是显得极有威力。 毕竟功夫本就是杀人技,在学武之初,带着恨意打出的招式,自然就远比以中正平和的心态打出的招式威力要强大的多,因为在这种时候,人更能发挥出自己的潜力,哪怕是普通人,一旦发了狠,也可以做到很多本不能做到的事,裴冬生将自己的杀气,恨意,怨气等一切负面的情绪都融入其中,自然大大地加强了自己的力量。 围观之人许是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是觉得周围的风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大,而且四周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们的呼吸都不由得变得迟缓起来,但正面面对这一拳的李轻尘,却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先前在擂台上战斗,有长安司的武侯们在旁边监督,五品武人就算再怎么打,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在这种无人看管的地方,两人对战的余波都够杀人的了,这小子也不知是真得了失心疯还是怎么,竟在这里这般全力出手了。 ----- 不是我想改书名,的确是不可抗力,创作也没大家想的那么自由,哪怕它是不赚钱的 好累,两更送上 第八十二章 再谈生意经 依旧是一招在长安司武库中领悟出来的百鸟朝凤,所谓是不怕千招会,只怕一招绝,但凡是江湖中真正的高手,大多都只专修一到两种绝技,求的就是一招出,既分胜负。 不过眼下这一招百鸟朝凤却并非是下午在演武场时对战杨丑那样,直接使出十成十的力道,更没有融入冥螺劲,将自己的真气打进对方体内再一齐引爆,那样的话,眼前这喝醉酒的裴家小子必死无疑,那自己跟河东裴家也就算结了死仇,实在是没有必要。 这一次他表面上打出的是百鸟朝凤拳,可实际上真正的内核却是当年老六教给他,用来阻隔武人真气运行的奇妙点穴之法,只求迅速制住他,而不是杀了他。 刹那之间,便是百拳挥出,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裴冬生打出的拳罡,其速度太快,同时又因为是夜里,旁边的大红灯笼全被罡风给吹灭,故而围观看热闹的人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连打出含恨一击的裴家小子也只感觉对方好似瞬间就轻易地突破了自己的拳意笼罩,接着自己身上便感觉到了一阵密集的刺痛感,体内原本好似百炼精兵一样极其听话的武人真气,眼下也不再听自己的虎符调遣,全部停滞不前,堵塞在经脉之中,再然后,便是身体一软,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却被李轻尘眼疾手快地给一手扶住了,才没在众人面前又丢脸。 正在这时,这桂花坊明面上的主人,一向蒙着面纱示人的虞蟾姑娘也踩着夜猫一般优美的步子,从顶上二层款款地走了下来,朝着旁边一挥手,低声吩咐那小厮道:“快去,将裴公子扶到我卧房中歇息。” 言罢,她又抬起头,朝着李轻尘轻轻地眨巴了两下那一对饱含风情的桃花眼,李轻尘顿时会意,赶紧拉着沈剑心一齐往里走,一路沿着台阶走到了桂花坊二楼的露台,果不其然,正主乾三笑正等在那边,不过哪怕是在客栈的时候就已经被沈剑心给戳破了女儿身,她也依旧没有卸下那张遮挡面容的鬼脸面具。 这一次没有虞蟾姑娘再在一旁陪侍,桂花坊的二楼就只剩下这么三个人,而乾三笑的声音倒是不再跟往常一样含含糊糊,听不出男女,但言语之中,还是带着一丝明显的恼怒之意。 “李兄为何偏要带着他来。” 沈剑心闻言,顿时心中一紧,面露急切之色,正欲张口解释一二,李轻尘却抢先笑着道:“他来是为了私事,我来是为了公事,这两件事不冲突。” 乾三笑闻言,冷冷一笑,猛地一甩宽大的袖子,正欲背过身去,不见这二人,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硬生生止住了转身的动作,转而顺势翘起了二郎腿,那上等丝绸勾勒而成的黑色大袍上顿时凸显出了几道完美的弧线。 “我并无私事可与他言,劳请阁下还是回去吧。” 李轻尘笑眯眯地反问道:“乾姑娘不是一直都自诩为一个纯粹的生意人么,既然是开门做生意的,又哪里有往外赶客人的道理呢?” 乾三笑又是冷笑了一声,竟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李兄先前不是对我说过,你我之间的一切情谊,皆已经一笔勾销了么,可为何今日又跑来与我谈生意呢?”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姑娘家生了闷气,故意说反话的意思,尤其是乾三笑面具下的声音极其好听,就好似一对银铃碰撞,珠玉一齐落盘一般的清脆可人,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着有些不对劲,所以赶紧住嘴了。 李轻尘摊开手,有些无奈地道:“先前只是一时气话罢了,而且摸着良心讲,乾姑娘先前可是险些害死我呀,我不过抱怨一两句,也不过分吧?” 乾三笑发出了今晚的第三次冷笑,她双手抱胸,忍不住揶揄道:“害死你?不至于吧,今日一战,李兄您的大名,可是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当日那些土鸡瓦狗,又岂能被李兄放在心上?” 之所以扯了这么老半天,其实都是她的情绪使然罢了,若不被人知道自己女儿身的真实身份,她还可以继续保持一直在外努力维持的在商言商,精明能干,可独当一面的神秘形象,可在这两人面前,却不知为何,总想阴阳怪气地说些风凉话才开心。 不过李轻尘却不再想跟对方这么绕来绕去了,他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只不大的水晶匣子,同时向乾三笑传音道:“闲话我也不多说了,这只水晶匣子里装着一柄玄品法器,唤为五雷镇魔令,为一位离开了龙虎山的高人在五十年前所铸,无需任何经咒,只用将真气灌注其中,即可发出雷电击敌,若是静置于屋中,不但可压胜一切邪祟,可避雷断火,保家宅平安,不光如此,就连这个水晶匣子也不是凡品,以乾姑娘的眼光,应当看得出来其中的奥妙,这两样东西,今日一并赠予乾姑娘。” 对方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乾三笑也迅速地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变成了平日里那副干练的商贾模样,忍不住皱眉问道:“李兄这是何意?” 这等宝物如果是想让她帮着卖掉换钱,她完全可以理解,可为何要送给她呢? 李轻尘继续传音道:“我想拜托乾姑娘替我查一件事。” 乾三笑紧跟着问道:“什么事?” 提起一直不能与人言,独自憋在心中良久的往事,李轻尘的声音也不免变得有些低沉,但暗藏其中的,却是极为坚定的信念与意志。 “大概在半年前,幽州镇武司收到了一条从长安镇武司发过来的命令,大意是要求他们派出一支由精锐武人所组成的队伍前往雪原腹地,刺杀突厥族的金帐汗王,我想知道,这条命令,到底是由谁发出的,我的意思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个决定。” 来长安都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想查清楚的事却连一点有用的进展都没有,虽然惊讶于袁老竟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但对方既然不愿明说,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去问他,同时他也不是完全相信袁老的说法,毕竟哪怕他再神通广大,却也不至于能够预言未来的事吧,更何况再往其他方面想一想,袁老当日的话说不定就应在这里了,事在人为,他等不及了,他必须得动一下了。 不过李轻尘也不是莽撞之辈,相反,眼下这一步棋,他亦是提前算过了。 当下他已经找到了一个足够强力的靠山,那就是袁老,这位来历神秘,并且实力也深不可测的老人,既然肯花费整整三天的时间亲自指点自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最起码短时间内不可能让他死了,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所以无论乾三笑是否转头就往外泄露他曾经是幽州镇武司之人的身份,他都不在意,反倒是可以趁机再试试乾三笑此人是否值得结交,而如果那的确存在的幕后黑手在知道自己竟然还活着,并且来到了长安查探真相之后,等不及想要抹除他,那反而会被他顺藤摸瓜,挖掘出更多的线索。 这就是自身实力提升之后所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无论是做什么事,都会少了很多掣肘。 乾三笑惊讶道:“你要我去查长安司的事?” 李轻尘道:“可能不止,毕竟长安司也只是朝廷的一座衙门,哪怕他们独立于六部之外,却也免不了被有心人所利用,所以我想要你帮我一路往上查。” 乾三笑闻言,直接伸出手推回了那水晶匣子,断然拒绝道:“不行!牵扯到两座镇武司衙门,而且其中一个还是长安镇武司的事,我没那个能力去帮你,就算真的查到了什么,那我也活不了,你这幽州来的,是不会懂长安的水究竟有多深的。” 她是商家弟子,凡事都要讲一个盈亏和风险,不可能说钱还没赚多少,就先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这与人情无关。 涉及大洛两座镇武司衙门,这背后的事,她直觉就感到肯定不会小,甚至可能牵连极大,大到宛如天倾地陷,触之即死的程度! 所以她怕了,哪怕是见钱眼开的商家弟子,也清楚这世间的钱分可以赚以及不可以赚两种,不然他们还做什么生意,不如去做强盗来得更快,而她更不是那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敢用命赌的人。 “水深,才更要去努力搅浑它,不然一条小鱼又凭什么抢走最多的食物呢?” 李轻尘直视对方,循循善诱道:“帮我这个忙,不光是这一件价值万金的玄品法器,未来我还可以再送你两件品秩只会比它高,不会比它低的,而且我还会欠你一个大人情,而这个人情,你随时可以让我去还,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不会拒绝,想当年,商家老祖倾家荡产扶一弃子登基,从而一举登天,腰悬相印,而今日,乾姑娘又为什么不敢将我当那奇货去下注呢?” 第八十三章 恶虎斗狂龙(上) 千年以前,商家老祖曾倾全力下注于一位当时尚身在异国他乡,正过着朝不保夕日子的他国质子,不遗余力地为其四处奔走,而后终于成功助其登临帝位,至此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为天下商贾之典范,而千年之后的今天,她是否也能有同样的魄力,早早地下注在一位还未崛起的少年郎身上呢? 对于这个问题,乾三笑沉默了。 一旁的沈剑心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聊些什么,心中很是急躁,却又不好直接开口问询,又不想在她面前解下酒葫芦饮酒定心,就只能在一边把玩着酒杯干着急。 半晌,乾三笑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悠悠地道:“只是三天不见,李兄为何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还是说,打从一开始,我就没能真正看透李兄呢?” 李轻尘不答,只是极为郑重地向其抱拳道:“之前我没让乾姑娘输过一个子,那么以后我也绝不会让乾姑娘输半个,这是我李轻尘的承诺。” 这两句话倒是没有刻意避着一旁的沈剑心,不过后者依旧神色茫然,完全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乾三笑闻言,一挥手,推回了面前摆着的水晶匣子,沉声道:“李兄容我考虑数日。” 李轻尘反手又将匣子推出,笑眯眯地道:“贸然让乾姑娘为在下冒险,的确是在下的不是,这一点小东西,就算作定金了,还请乾姑娘不吝收下。” 乾三笑闻言,倒也不客气,便道:“也罢,那三日之后,我定会给李兄一个答复。” 李轻尘当即一抱拳,点头道:“好,那我二人便不再叨扰乾姑娘了!” 乾三笑一甩手,道:“不送。” 沈剑心见状,剑眉一挑,很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只得跟着李轻尘一起先下了楼,然后才禁不住道:“李兄,这。。。。。。” 李轻尘转过头,笑着道:“不是已经见过了面么,沈兄,来日方长,无需心急呀,你我还是先回去准备下一轮的比试吧,剩下几人,可没几个是好对付的。” 一谈及武道会之事,沈剑心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许多,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言。 ------ 同一时间,杨府,议事堂。 杨钊蒲暂时不在,主位空出,剩下的十一位义子们则罕见地齐聚一堂,分别落座,其中毒鼠杨子虽是最早跟随杨钊蒲的一个,却不敢大大方方地去坐第一的位置,而是以谦恭到几近卑微的态度,主动邀请了他名义上的义弟杨辰去坐下。 杨辰对此自然不会推让,不过哪怕是坐在了客座的第一位,他都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狂龙杨辰,不服任何人。 左边这一排,从离那张黄花梨雕花大椅的主位远近次序依次为狂龙杨辰,幽蛇杨巳,金牛杨丑,朱稚杨酉,毒鼠杨子,疯马杨午,灵猴杨申,蜃羊杨未,月兔杨卯,而坐在右边的两个人,一个恶虎杨寅,一个天狗杨戌在这时候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明显是被排斥在外了。 没法子,他杨寅天生就与这狂傲无边,目中无人的杨辰不合,可后者一直都有心机深沉的杨巳为忠心簇拥所跟随不说,自身实力又是强绝,可以稳稳地压过其他人。 悬镜司将他列为人榜第四,这可不是没一点理由的。 而毒鼠杨子,灵猴杨申,蜃羊杨未这三人,包括之前被无心给三拳打死的杨亥在内,这四个本就是见风使舵之辈,谁强就跟谁,又加之杨寅一向对这四人极为排斥,从来都看不起他们,他们又如何会跟着杨寅呢? 至于杨丑与杨午这二人就算还对杨寅的脾气,却也敌不过这种大势,不可能坐到对面去摆明支持杨寅,而杨卯实力太低,哪儿又有什么发言权呢? 眼看人已到齐,杨巳抢先开口发难道:“三哥,先前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会除掉那无心么,怎地最后却被那长安司的人给送了回来?三哥,不解释解释么?” 杨寅本就极度厌恶这心机深重,只会在背后耍阴招的杨巳,又岂会对他有好脸色,对方这般质问他,反倒是一下子将他激怒,正欲开口,然而旁边的杨戌却抢先抱拳道:“六哥此言差矣,若非围杀那李轻尘之事失败在先,被他通知了长安司,三哥和十一又岂会被长安司的人给打伤之后,带回审讯呢?” 身材短小,与侏儒无二的杨子闻言,一手捻须,一边冷笑道:“哦?小十一,依你的意思,就是在怪罪我们这几个哥哥办事不利喽?” 杨戌赶紧低下头,继续解释道:“十一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日若无长安司的人突然插手,我与三哥本已快要将那无心给拿下了,只是被他们横插一脚,迫不得己只能放弃。” 杨寅一向都不善,也不喜欢与这帮名义上的义兄义弟们交流,眼下对方又是摆明了针对他来的,以他那火爆脾气,只怕说不了两句就要大打出手,所以眼下只得由他杨戌来做这得罪人的事,不过他并无丝毫的后悔,因为在这些弟兄里,他也只认杨寅一人而已。 那边的蜃羊杨未突然轻飘飘地说道:“实话实说?怕不是吧,况且三哥当日可是立了军令状,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带那无心的头颅回来,可结果呢?” 话音刚落,旁边一向不爱说话的疯马杨午却是忍不住出来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吧,反正那无心也已经受了重伤不是,咱们都是自己人,又何必内讧呢?” 未曾想,那边一直都忍着心中怒意没说话的杨寅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一拍扶手,站起身来,以手指着杨未,大声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来说老子的不是?” 随着他从桌椅上站起身,一股如同山中猛虎,百兽之王一般霸道的气势瞬间朝着对面席卷过去,杨未被吓得神色一紧,只能讪讪地道:“三哥息怒,三哥息怒,这些话其实也不是老弟我想说的,只是这事的确也。。。。。。” 杨寅瞪大了一对凶威赫赫的虎目,一一看向对面诸人,冷声打断了杨未。 “尔等身为武人,却无一丝对武道的敬畏之心,整天就只想着去搞这些歪门邪道,以卑劣的手段取胜,真是丢人现眼,令我不齿!” 言罢,他又冷哼了一声,道:“哼,与你们这帮阴沟里的杂碎相比,无心才是一个真正的武人,而一个真正的武人,就不该被这些阴谋诡计所击倒!今天那岛国贱种也是你杨巳找来的吧?哼,算那小子走运,他今天若是不死在长安司武侯的手上,老子一定会去找他的麻烦!” 杨巳近乎是被他指着鼻子骂,却也不生气,反倒是笑眯眯地道:“那依三哥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站在敌人那边了?这可真是让小弟我心痛呀,也不知三哥你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连义父的命令都想背叛。” 杨寅闻言,顿时大怒道:“杨巳!你少他娘的在那搬弄是非,我对义父一向忠心耿耿,但这不是你利用老子去做那等腌臜事的理由!” 杨申见情况似乎就要失控了,赶紧也在一旁开口劝道:“六弟,三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要闹成这样呢?” 他话才一说完,杨寅猛地一转头,看向他,大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你等鸡鸣狗盗之辈,下三滥的东西,有个屁的面子,就凭你,也配跟老子称兄道弟?” 想这杨申原本是好心相劝,却反倒被这杨寅如此叱骂,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只是碍于杨寅的实力摆在那,还是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可就在这时,那边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杨辰突然站起身,看着杨寅,道:“你太吵了。” 杨寅转过头,冷声道:“吵又如何?” 杨辰听罢,将嘴角一咧,伸出一根手指,朝着杨寅轻轻地勾了勾,挑衅道:“那就打上一场,我自会教你闭嘴!”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杨戌才刚刚惊呼出一声“不可”,却见那边的杨寅便已经飞身扑了上去。 “打就打!你当老子怕你?” 其他人见状,不但丝毫不慌,反而几乎全都乐于见到这个场面,尤其是刚刚才被杨寅给怼过的杨申等人,更是在心中巴不得这该死的杨寅被杨辰给活生生打死才好。 而事实也的确不负他们所望,双方以拳对轰的下一刻,杨寅便被直接打得从屋内倒飞而出,落在了屋外,“嘭”地一声,砸碎了一地的青砖,他表情狰狞,刚想站起身来,却禁不住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杨戌见状,惊呼一声,赶紧冲了出来,上前扶住了他。 屋内的杨辰一步就迈出到了门口,嘴角微翘,再度朝着地上的杨寅轻轻地勾了勾手指,笑道:“不服?再来?” 第八十四章 恶虎斗狂龙(下) 虽同为杨钊蒲座下之螟蛉义子,但这十二人彼此间的实力差距却完全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纵然似杨寅这样的强者,可在面对杨辰时,却依然会被摧枯拉朽一般地瞬间击倒。 仅仅只是一拳罢了,却能让杨寅直接倒地吐血,这等实力,也的确不负狂龙之名! 别说是杨寅这个当事人了,就连周围原本存着看戏心思的其余义子们,亦是心中大骇。 他们当然知道狂龙杨辰极其强横,可万没想到,他竟会霸道到这种地步,同时也都在心中暗暗庆幸对方并非是敌人,不然他们上去了必然也是一样的下场。 然而,杨寅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认输,因为在他的心中,存着完全不输杨辰的傲气,并非是目中无人的狂傲,而是身为一个武人的骄傲。 学武之人,打从一开始,就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己斗,他们的境界,那都是靠着自己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努力走出来的,又岂可轻易认输? 头可断,血可流,唯有这一根堂堂正正的傲骨,半点弯折不得! 一伸手,甩开了身边正关切地查看他伤势的杨戌,杨寅脸色狰狞,张嘴怒吼,旋即一拍地面,从地上猛地弹起,一道璀璨的青光一闪,却有一头猛虎虚影从他脊背上猛地弹出,然后又瞬间被吸收进了他体内,杨寅的表情在随着那猛虎虚影进入身体后,一下变得平静了下来,双眼之中,青光灿烂,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未知的神性。 这却是他当初在城郊搏杀无心的时候,都未曾使出过的绝招!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的速度便已经提升到了一个五品武人所能做到的极致,从原地起身再到一拳回击,这中间不过就只是瞬息罢了,别说是其他人了,哪怕是狂龙自己,亦未完全反应过来。 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杨辰的脸上,这可是杨寅早就想干的事,哪怕这一拳如果落在其他要害处明明会更好,哪怕杨寅在这一刻是以绝对的理性在驾驱着战斗,可他依然这么做了。 周围正在观战的其余义子们这时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人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道惊呼,这既是惊叹于杨寅的速度竟然快到他们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也惊叹于同样是挨了一拳,可杨辰却是纹丝未动。 没有什么武人真气护体,也没有施展出什么了不得的天赐武命,就单纯只是以自己的肉身接下了杨寅这一击。 简直匪夷所思! 已经完全被身后那道黑白虎影所附身,被纯粹的战斗理性所充斥心智的杨寅,眼见此景,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杨辰顺势直接抬起一手,牢牢握住杨寅打在自己脸上那只手的手腕处,将其挪开之后咧了咧嘴,刚才被杨寅那一拳打得微微有些凹陷脸颊转瞬间便已经恢复如初。 虽然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可他却在笑,而那笑容就仿佛是在看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在挑战一头九天真龙一般,他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只是觉着有些可笑罢了。 “现在,你知道你我之间的差距了么?” 未曾想,杨寅完全不答话,更不会认输,他只将身子一扭,便有呼啸的青色罡风萦绕全身,让他一下子挣脱了狂龙的束缚。 这一招顿时让狂龙的眼中一亮,再看见杨寅整个人就好似一只旋转不停的陀螺一般,竟然再度朝着自己钻杀而来,他好似看到了极为有趣的东西一样,不但不退一步,而且依然不肯外放武人真气,而是继续以拳相对。 杨寅身周狂风肆虐,已经完全包裹住了杨寅的身体,杨辰这一拳落下之后,打从他的手腕处开始,身上的衣服被这股霸道的螺旋气劲寸寸撕裂,一直延伸到他肩膀上才停止,可下方那精壮到完美的肉身却是丝毫不为其所动,连一丝划痕都没有,而同一时间,他亦是一拳打在了杨寅的额头上,后者再度倒飞而出,门口呼啸的大风顿时为之一散。 额头中拳的杨寅再度跌落在地,只是这次还不等杨戌去扶,他便再度从地面弹起,而这次他没有再选择直愣愣地冲上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左右来回闪动,甚至在路上带起了一溜残影。 这一下,就连依旧守在门口的杨辰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感觉不到杨寅的真身具体在哪儿了,可骄傲如他,又岂会因此而小心去防御呢? 不愿躲入屋中,借屋内复杂的地形找到杨寅的真身,他不退反进,大踏步向前,闭目凝神,直接一拳朝着左边霸气轰出,无需武人真气辅佐,其磅礴的力道,便已经打出了可怖的气爆声,空气中甚至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 拳头上感觉到了那种极为真实的触感,杨辰心中一动。 中了! 不过下一刻,他的右脸上便再度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不,不只是一拳,在这一瞬间,杨寅出拳如风,让杨辰直接挨了四十余拳! 而伴随着拳招打出的,还有那近乎无穷无尽一般的青色风刃! 杨辰脚踩青砖,地面顿时龟裂开来,哪怕强悍如他,此刻也被杨寅打得朝着旁边步步退去,也就是这时候他这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所击中的,竟然只是一个杨寅的分身罢了! 杨寅不亏是一位天才武人,他对自身所拥有的天赐武命的开发,的确极高,竟然可以做到依靠风之力和自己的速度,凭空捏造出亦真亦假的分身以迷惑敌人的程度。 其风影分身与本体之间几无差别,除非是让神意境的上三品强者来看,才能察觉出来其中的奥妙,虽然风影分身的力量上不如本体,却可以帮助本体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猝不及防之下,便是杨辰也因此被杨寅抢夺到了武人相争中最重要的先机! 一连数十拳还远远不够,杨寅深知必须得一鼓作气,全力以赴,才能击倒对方,不然一旦被杨辰给缓过来,那自己可就要难办了。 就在杨辰步步后退的同时,那于其身周漫舞的一道道青色风刃突然改变了去向,彼此连接交融之后,转而迅速化为了一道风刃囚笼,朝着杨辰当头罩去。 风刃如囚牢,贴身而裹,坚韧十足不说,而且依然在旋转,不停地切割着杨辰的肉身,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束缚住杨辰,使得他不能动弹防御。 眼见杨辰被自己的风刃囚牢所封锁,杨寅的两只手上顿时凝结出了两道巨大的青色刀罡,他高高跃起,直接朝着杨辰当头劈下! 已是绝杀! 看到这一幕的其余义子们顿时大惊失色,正待上去阻拦的时候,那边的幽蛇杨巳却是一下喝止住了他们。 “退回去!不要打扰了五哥!” 众人刚刚迈出一步的势头不由得一停,全都转头看了一眼杨巳后,见他一脸自信的模样,顿时也放下心来,不再前去阻止这一场龙争虎斗,当然了,他们自己都清楚,以他们的实力,若是胆敢介入这二人之间的战斗,恐怕瞬息间就会被重伤。 再看这边,两道完全由无数细小的风刃与杨寅体内的武人真气所凝结而出,坚不可摧的青色罡刀临头,杨辰突然将手抬起,轻而易举地便冲破了那座风刃囚牢,而他的双手上也随之冒出了一缕缕武人真气,往上一抬,便稳稳地接住了杨寅的手腕,身子轻轻一震,周围那些依旧忠心耿耿地在攻击他的风刃顿时被消弭一空,那两柄青色罡刀也随之炸裂消散! 再一捏! 杨寅手腕上的骨头顿时全部被捏碎,痛入骨髓,然而后者却是一声不吭,只是以一个膝撞顶向了杨辰的下巴。 杨辰不屑一笑,后发先至一脚砸在了杨寅的膝盖上,顿时将他右腿的膝盖骨打碎,又是一脚,无情地踢碎了他左腿的膝盖,双腿无力,杨寅只能屈辱地跪倒在他面前,而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松开了手,同时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笑容。 “记住这一刻,杨寅,以后在我面前,你一辈子都得这么跪着!” 说罢,他扬起头,狂笑出声,可就在下一刻,杨辰的面色一僵,原是杨寅在双手双腿皆被废掉之后,竟然依旧极其刚猛地一头狠狠地撞在了他的下体要害处,虽然没有伤及根本,但到底还是有些痛的。 杨辰终于大怒,这一刻,他不再留手,一记鞭腿狠狠地抽在了杨寅的头上,将他直接抽得横飞了出去,撞进屋中,落在了那帮还在观战的义子们面前,只是还未等这帮人反应过来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屋内就又出现了那个宛如魔神一样高大的身影。 杨辰从庭院中跟着冲了进来,一脚踏地,直接震碎了满屋的地砖,他一伸手便轻易地捞起了已经昏迷的杨寅,脸上露出了残忍和兴奋交杂的可怕笑容。 只见杨辰用两只手将杨寅的双臂举起,往外缓缓地拉扯而开,他要这样慢慢地撕下他的四肢,作为他对自己冒犯的惩罚! 好久没有再做这种事了,而且杨寅和之前那些被自己生撕的废物们可不大同,最起码,他也是一个厉害一点的废物,所以杨辰的表情变得愈加兴奋,然而,那边的杨丑这时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劝阻道:“五哥,不要!” 只是别说杨辰现在已经癫狂,就算是平时,他又岂会听取这帮人的意见? 就连忠心耿耿的杨巳对他而言,也只是一条听话的狗罢了,如果哪天杨巳不听话,他也完全不介意捏死他。 一脚直踹,这次比刚才踢翻杨寅的那一脚还要狠,杨丑完全没想到他对自己竟然也会直接动手,甚至连护体金光都来不及使出,被这股巨力踢得一下子撞碎了身后的墙壁,飞了出去,庞大的身躯在接连撞塌了府上的三间屋子后,才终于被掩埋在了一片尘土和废墟之中。 周围的杨子,杨申,杨未,杨卯等人都禁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他们在怕,因为他们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在自己的身边,到底生活着怎样一头可怕的猛兽,它毫无感情,择人而噬,哪怕是忠于它的人,一旦说错一句话,它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 极度的恐惧如潮水一样将他们淹没,哪怕是为人最下作的毒鼠杨子,都不由得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们是否站错了队,是否打从一开始,他们就该跟着杨寅一起,将这个真正的疯子赶出去? 幸好,还有义父大人在,他足以镇压这个疯子。 解决完了多嘴的金牛杨丑,杨辰正待活生生撕下杨寅双臂的时候,门外突然又传来了一声紧张与畏惧兼具,但语气却十分坚定的声音。 那是忠义第一的天狗杨戌! “贼竖子杨辰!你快放开我大哥!” 第八十五章 恶虎离杨府 怕,当然怕。 杨戌只是从地上站起来,挺直自己那属于武人的腰杆,都已经抽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所以他才要故意骂出那句话,为的就是不给自己留退路,这样,他才能坚持站稳身子。 果不其然,杨辰转过了头,只是当他看向这个连双腿都在微微打颤的可怜虫之后,就只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罢了,混不在意杨戌刚才对自己的辱骂。 遨游九天的真龙,又岂会搭理一条地上的野狗? 就连杀了他,杨辰都感觉脏了自己的手。 不是所有人,都有被他虐杀的资格,最起码,也得是杨寅这种站得稍微高一些的蝼蚁才行。 没有理睬杨戌,杨辰抓着杨寅的手臂,朝着旁边用力一扯,便教他整条右臂齐根而断,鲜血喷溅,直接撒了旁边呆立的杨未一头一脸,而后者却只是在那目瞪口呆地站着,根本连动也不敢动。 整条手臂被如此暴力扯下的杨寅被活生生地痛醒了过来,他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矮小的人影朝着自己这边扑了过来,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给我住手啊!” 看到这凄惨的一幕,杨戌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终于压过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手持骨棒,朝着杨辰当头打下。 但哪怕他已经使出了全力,可杨辰就只是随便地一挥手,便用杨寅的断臂砸飞了他。 倒不是杨戌太过羸弱,也不是杨辰随手一击便已经强到了这个地步,只是眼看着杨寅大哥的断臂砸向自己,杨戌无论如何都下不得手,只能先行退开。 “卑鄙小人!你敢跟爷爷我决斗么?” 杨戌双眼之中充满了血丝,他额头青筋直跳,依旧努力地挑衅着那脸上挂着可恶笑容的杨辰,但他话音刚落,脑袋后面便挨了重重的一击,打得他扑倒在地,连手中性命相交的骨棒也丢了。 杨巳抬起一只脚,死死地踩着还想继续挣扎的杨戌,然后朝着杨辰道:“五哥,这小子我替您解决了。” 杨辰不言不语,正待发力再扯下杨寅另外一只手的时候,杨巳却突然小声劝阻道:“五哥,算了吧。” 此话一出,杨辰猛地转过头来,一股如威如狱般可怕的凶煞之气顿时席卷全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种仿佛有一条恶龙在自己身旁缓缓游曳,随时都会吞下他们的错觉,尤其是实力最弱的杨卯,更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这种随时可能会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怖了! 就连杨巳都随之面色一紧,他喉头微微滚动,一股极度恐惧所带来的凉意席卷全身,让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跪下了。 无怪他如此不堪,实在是因为杨辰外露的大部分杀气,都是向着他而来的,在杨辰的面前,他们就真如神龙与小蛇一般,先天被其压胜,根本不敢反抗。 杨辰可以容许杨戌在这时候对他进行辱骂,因为他丝毫不在意这样一只可怜的蝼蚁,况且他知道,虐杀杨寅,才是最好的回敬杨戌的办法,他正在享受这种快感,但他绝对无法容许自己身边的一条狗来阻拦自己。 他,已经对杨巳起了杀心。 心中虽然极度后悔,但这话还是得说,杨巳不得已,赶紧鼓足勇气,抓紧传音道。 “阻拦五哥做事,小弟的确罪该万死,但请五哥明鉴,小弟真是一心为五哥着想,绝无二心呀!请您听小弟一言,这杨寅虽然的确该死,但义父却最忌我们自相残杀,一旦他知道五哥杀了这杨寅,必然会降罪于您,眼下您既然已经废了这杨寅一臂,只需再毁他全身经脉即可,这样既惩罚了他,而且即使义父事后问起,我等也可一同作证,是那杨寅主动挑衅于您,在被您打败之后,无颜留下,自己离开了杨府,到时候哪怕是义父,也无法怪责于您了。” 一番话说得那是又急又快,情真意切,究其原因,还是害怕杨辰一旦动怒,便会直接出手杀了自己,但哪怕是已经说完了这番肺腑之言,杨巳也依旧是惴惴不安,深怕依旧被杨辰所迁怒,遭了那无妄之灾。 却见杨辰一直瞪着一对妖异的黄金竖瞳盯着他,那模样,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直到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地收敛起了自己的杀气,那对妖异的黄金竖瞳也随之回归原本的黑白瞳孔。 杨巳见状,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能否劝动杨辰,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他本以为让自己来劝,杨辰怎么也不至于对他像对杨丑那样直接动手,可现在看来,自己与他们的区别,也只在于能否多说一句话罢了。 杨辰看他,跟看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不,应该说区别就在于是否是自己身边的狗罢了,但怕是自己手边的狗,若是一个不高兴,他也会将自己给打杀了。 杨辰没有感情,或者说,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他去在意,哪怕是义父杨钊蒲,也只是因为他暂时无力反抗对方而被逼选择隐忍罢了,可真龙终将遨游于九天,等待有朝一日他积蓄了足够的实力,或许就连义父大人,也会死在他的手上吧。 杨巳如此想着。 他本不欲在这时候开口得罪杨辰,可他却很清楚,如果真的放任对方在这里杀了杨寅的话,义父回来后一定会勃然大怒,相比之下,眼下他更畏惧杨钊蒲一些,毕竟后者弹指便可镇压杨辰。 杨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了自己心中汹涌澎湃的杀意,一伸手,以自身的武人真气将地上那条断臂摄于手中,再轻轻一捏,真气灌注之下,整条断臂便直接炸裂开来。 场中之人见状,神色俱是一凛,暗道一声这杨辰好狠的心! 杨寅身为一位天资不凡的五品武人,修为已经登堂入室,饱经锤炼的肉身,更不是一般武人能比,哪怕是这种断臂之伤,但只要手臂还在,事后也可以再续上,无非就是要看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罢了,而如果他运气好,能够找到一些霸道的神药或者厉害的医师,说不定休养得久一些,是有机会完全恢复如初的,可现在,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算有那位裴声在外的三蛊堂鬼郎中为其续上一臂,可那也终究不是他自己的,一肢被断,少了一部分经脉,又如何行功修炼呢,换言之,他的武道之路不但已经断头,而且可能一辈子都将达不到原本的实力了。 天可见怜,他如今才不过十九岁而已,而且资质不凡,本该一路成长为未来江湖的弄潮儿,天高海阔,将来大有一番作为,可眼下却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任谁见了,又不会为其遭遇而感伤地叹口气呢,哪怕是周围这些原本被他叱骂了一番的义兄义弟们,也都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情绪,不忍再看。 杨辰没有听杨巳的话再去废掉他全身的经脉,而是直接甩下了杨寅,任凭他躺在地上的血泊中,一动也不动。 反正无论如何,像这种可怜的废物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来找自己复仇,那就算是饶他一命又如何呢? 断其一臂,已经够了,而如果他将来真的能够再站起来找自己报仇,他杨辰反而会更加高兴,因为一次又一次地打倒对方,一点一点地磨灭掉对方的希望,看着对方在绝望中不甘,却无可奈何地沉沦,那也正是他杨辰在人间的乐趣所在呀! 当然了,如果不是杨钊蒲那老不死的还在,他是绝不会这么轻易地饶恕杨寅的。 按捺下心中想撕人的欲望,可是很难的啊。 杨巳见杨辰已经罢手,也顺势收回了一直死死踩着杨戌的脚,而后者在感觉自己背后一松之后,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从血泊之中抱起了不但失去一臂,而且就连其余四肢的筋骨也全部碎裂,已经奄奄一息,重伤濒死的杨寅,痛哭不止。 杨巳站在其背后,冷冰冰地说道:“今日五哥能饶你们一命,你们就该知道感恩,现在杨府已无你二人的容身之地,趁五哥还未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吧!” 杨戌闻言,一下子转过头来,紧咬牙关,死死地盯着那脸色冰冷的杨巳,后者却只是继续冰冷地道:“怎么?不愿走?那你们二人就真的该死了。” “不,十一感谢六哥仗义执言!” 杨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完这句话后,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抱起满身血污的杨寅,缓缓走出了屋子。 今夜星光黯淡,凉风无情,这天地之大,却真不知何处才是他们二人的容身之所了。 身后屋内的众人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杨申,杨未等人,个个神色复杂至极。 到底是昔日的兄弟,哪怕相处时间并不长,可闹到这个地步,也不免有些哀伤,尤其是众人皆已经看清了杨辰的脾性,一边看着背后坍塌的墙壁,摇摇欲坠的房梁,一边看着杨戌那落寞的背影,顿时都有了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杨寅被废之后,这杨府里,除了义父大人杨钊蒲之外,又有谁能治这条桀骜不驯的恶龙呢? 若是哪一日他不高兴,不会将剩下的弟兄们也给吞了吧。 第八十六章 何谓天行健 长安镇武司丹药房中。 这里既是用于武人们寻常疗伤与静养的地方,同时也存储着整座长安镇武司这些年四处收集而来的各种稀缺药材以及成品丹药。 这样一处若单论其重要程度,比老王手下那座兵器库都只高不低的地方,竟然会让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掌管着,这也算是长安镇武司几大不可思议之事中的一件了。 外界对此,自然有着许多猜测。 有传言说,玉儿姑娘来自那座施恩天下数十年,被江湖人公认为决不可犯之的药王谷,乃是药王孙思邈的得意弟子,也有传言说,玉儿姑娘其实是江湖上那位地位不输药王大人半分的三蛊堂鬼郎中的孙女儿,更有传言说,玉儿姑娘其实也是一位有修行的武人,而她的天赐武命,乃是世间最为罕见的,可以替人疗伤的那种。 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来自外界的揣测,这位玉儿姑娘都没有直接承认或者否认过,而长安司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要认真打探过,既无确切的内部消息,外面的传言自然就变得愈加玄乎了起来,不过在传进来之后,也只是他们闲暇时的一些笑谈罢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这位哪怕在制药的时候,都是一副怯生生模样的害羞小姑娘,绝对可以算是长安司中最受众人疼爱的一个小辈了,甚至要超过白依依这位武督嫡女,谁要是敢欺负了她,别说是贺季真白依依等人,就连一些隐居长安司多年不曾出手的上三品大高手,兴许都要亲自上门问罪,故而丹药房的人虽然最少,但实际上却是长安司内除武库以外,最为安全的一个地方。 弥漫着浓郁药香味的屋子里,浑身是血,面如白纸的杨寅闭眼躺在李轻尘曾经待过的那处病榻上,哪怕已经喂了好几颗用来吊命的丹药,却还未醒过来。 衣服上沾满了从杨寅的伤口处所流出的鲜血,看起来份外狼狈的杨戌蹲在一边,打从进来之后,就一刻不停地在抹着眼泪,只是紧咬牙关,并未哭出声来。 在病榻旁边还围着几人,分别是从平康坊出来之后,偶遇走投无路的杨戌二人,稍加问询之后,便主动护送他俩来长安司的李轻尘与沈剑心,还有在白日擂台上被弥左卫门暗算后受了重伤,被长安司的人给强制留在这里疗伤的无心。 看到那位打从第一眼起,便给自己留下了极为深刻印象的恶虎杨寅,现在却好像一个死人一样地安静躺在这,李轻尘也不免有些唏嘘。 世事无常,这才过去多久,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竟成了这幅凄惨模样。 李轻尘有些疑惑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二人不是那杨府的十二位螟蛉义子么?”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杨戌再也忍不住了,情绪一下子崩溃,甚至直接跪在原地痛哭了起来。 既是悲伤他与大哥二人的遭遇,又是痛恨自己在面对这件事时,不但不能帮到大哥分毫,甚至到最后还得谢过那该死的杨巳,这么大的人了,哭得那是撕心裂肺,屋内之人听闻,无不感到那种真实的悲戚感。 沈剑心见他哭得凄惨,实在是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小兄弟莫急,有什么事,你且慢慢道来便是。” 杨戌闻言,也清楚眼下并不是哭的时候,只得先强忍悲伤,然后一边抹泪,一边断断续续地将杨府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从杨巳等人率先发难,质问杨寅之前为何未对无心下死手开始,再到后来杨寅如何回击几人,最后与那杨辰一战,被生撕一臂为止。 杨戌的话已经说完了,李轻尘随即便望向了那边被黛芙妮娜打了三拳之后,终于肯乖乖躺在椅子上喝药静养的无心,开口道:“你心肺处受了重伤,就别说话了。” 沈剑心转过头,看向了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杨寅,目光之中满是钦佩。 “好一颗武胆!面对强权,却依旧敢于为自己的敌人而鸣不平,杨寅兄弟实乃真豪杰也!” 说罢,他便愤愤不平地转过身,大踏步走向门口,大声道:“这样一个人,绝不应该受到如此的对待,若上天不主持公道,那沈某愿代之!我一定要替他去杨府讨一个说法!” 杨戌眼中泪光闪动,感动至极,他紧咬着上嘴唇,才终于止住了泪水,心头热血上涌,在爬起身后,只恨不能立即和这位沈兄弟杀回杨府,为大哥讨一个公道。 然而,李轻尘却是一把拉住了沈剑心,劝道:“沈兄莫要冲动,三日之后,在擂台上自有帮他讨公道的时候,不必急于这一时。” 去了杨府又如何,且不说这是人家的家事,况且他一人难道会是整座杨府的对手么,到时候说不定连命也丢了,更何况这深夜跑去挑衅当朝国舅爷,无需杨府的人出手,玄甲军都自会前来镇压。 故而在拉住了沈剑心之后,他又望向了那边一直在专心低头熬药的玉儿姑娘,朗声问道:“玉儿姑娘,他伤势具体如何?” 依旧穿着一身结白素罗裙的玉儿低着头,没有答话,倒是正在帮着玉儿寻找药材的贺季真从两排柜子中央探出头来,轻轻地摇了摇后,叹息道:“唉,惨哟,他一只手被人生生扯下,眼下断臂也找不回了,接都没法帮他接,而且身上的经脉受损严重,将来能不能痊愈都是两说,就算是治好了,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相比之下,他身上断掉的骨头都还好说,算他小子走运,咱们这刚好还剩下一些精金白玉续骨膏,休养半月,肯定是还能再站起来的。” 杨戌听罢,突然又跪了下来,朝着贺季真一边死命磕头,一边带着哭腔道:“多谢诸位恩公相助,杨戌以后必定以死报之!” 贺季真又复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边用镊子将柜子里的药材夹出,放于金盘中央,一边道:“要谢就去谢老王吧,反正这里的一切花销,我都让账房记他头上了。” 李轻尘在一旁伸手扶起了磕得额头红肿的杨戌,劝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要心气不坠,以后勤勉修行,自然会有亲手为你大哥讨回公道的一天。” 却不想,被他伸手扶着的杨戌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极其惆怅地道:“没机会的,杨辰,杨辰实在是太强了,我便是将时间掰开了,一天当两天用,奋起直追十年,恐怕都比不得今日的他,唉,天道不公也,为何如此恶人却拥有这般卓绝的天资,世道大不幸啊!” 沈剑心闻言,一手重重地拍在了杨戌的肩膀上,沉声道:“不!杨戌兄弟,且听我一言,这天下,可不是只属于那些天生的强者,任由他们允夺允取。只要你有心,何愁将来不能超过他?我从来不信什么天赋不天赋的,文王曾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他不过是比你先走了几步罢了,将来谁强谁弱,尚无定论!” 此言一出,总算是暂且安抚下了杨戌,不过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无心却道:“病。” 李轻尘转过头,却发现他竟直直地盯着沈剑心,当下眉头一挑,追问道:“无心,这是什么意思?” 那边的玉儿姑娘突然小声道:“心火过旺,久战必亡。”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眼下在这屋内的人,最差也是一位七品武人,人人五感敏锐,这八个字那是听得清清楚楚。 李轻尘还待仔细询问,旁边的沈剑心却突然插嘴道:“玉儿姑娘是当时为我测骨龄的时候知道的吧。” 眼见玉儿姑娘点了点头,李轻尘这才忍不住道:“沈兄,你。。。。。。” 沈剑心满不在乎地指了指自己的心窍处,笑着解释道:“打小就有的病,两岁那年发的最严重,当时我父亲请了全渝州最好的医师过来,诊治之后,他断言我活不过十四岁,只是他不知道,当时我其实已经醒了,也记住了这句话,后来我爹不死心,就又带着我去了药王谷,药王大人亲自为我诊断,在调养了一年之后,老人家告诉我,只要以后不动气,好生在家中静养,护住精元不散,活到四十岁不成问题。” “从药王谷回来之后,我爹就专门给我在府上置了一处幽静的院子,并且还特意安排了几位在府上待了很多年的老仆贴身照顾,我就算偶尔想要出去透透气,我爹也不允许,无奈之下,我只能整日在屋中读书,都是偷偷托一位小侍女买来的江湖小说,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要做一个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大侠。” “不过我知道,若是想要直接练武,我爹肯定是不会允许的,于是我便偷偷地练,最开始是从药王谷学来的,可以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可一旦练得多了,便会心窍剧痛,直接晕倒在地,但我偏不信这个邪,寒来暑往,我只要得空,便会偷偷习练,哪怕是在梦中,也依旧摆出姿势,等到七岁那年,我的身体就已经与寻常孩子差不多了,于是我便打算正式习武。” “我家虽是商贾世家,但家中一直豢有武人护卫,我就装作无聊,故意与他们聊天套取下三品的炼体法门,再让那小侍女替我去买来炼体所需的药物辅助,继续偷偷修行,等我爹终于有一天发现异常的时候,我已经十岁,而且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八品武人了。” “我爹虽然生气,却也不舍得打我,但依旧嘱咐我,练武只是强身健体,可万不得与人比试,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一旦战斗拖久了,或是太过激烈,我旧病复发,就会死,之后我爹还不放心,更是安排了两个护卫贴身看守我,不过这样也好,因为这样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询问他们修行的问题了,等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我已踏足五品,和他们一样的实力了。” “我想第一个替我诊断的那位医师,可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吧,我不但活过了十四岁,而且还是一个五品武人了,哪怕是药王大人都没想到当年那个孩子竟然可以习武吧,更不会想到我竟然可以在武道会上连胜五场,所以杨戌,我告诉你,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要你有心,凭什么就超越不了那杨辰?” 第八十七章 重修下三品(上) 一个在两岁那年,就曾被医师断言将来活不过十四岁的孩子。 一个就连药王大人见了,都明确告诉他将来不得习武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如今却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年仅十五岁,便已是五品入境的内家武人,方方面面,都不输同辈英才分毫,长安街头,他只一剑便轻而易举地划破了杨未引以为傲的蜃楼幻境,随意展开三尺剑围,便可让杨午与杨子二人合力都不得寸进,实在是很难想象,他到底是如何从那个故事里的病秧子一路走到今天的。 从故事里的可怜虫走到今天,他付出了何止百倍于人的汗水与努力,饶是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弃,哪怕是曾练武练到昏厥,练到甚至离死就只差一步,他也从未认命。 原本心如死灰的杨戌听得那是热血翻涌,一扫先前的颓势和伤感,很快便重新振作了精神,一扬手,握拳道:“是!多谢沈兄提点,日后我一定要亲手问拳于那杨辰,替大哥报仇!一定!” 沈剑心闻言,亦是满意地拍了拍杨戌的肩膀,正在这时,大门一开,就见嘴角还有一点油光的老王背着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慢悠悠地晃了进来,可一见到李轻尘,他脚下的速度却是突然快了数倍,然后伸出一只手,便直接朝着李轻尘的肩头抓来。 被袁老在武库里生不如死地特训了整整三天后,李轻尘的反应力已经远超从前,当下他立即朝着旁边就是矮身一滑,动作无比干练。 可别看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滑步,但他在这一刻就好似变作了一条滑腻的泥鳅,看样子竟然要成功地从老王手下逃走了。 只可惜,上三品武人区别于中三品武人之处,就跟那中三品武人区别于下三品武人一样,这同样的一招,如果配合武人辛苦修行而出的真气,那便可以发挥出十倍于本身的破坏力,而同样的一拳,一旦有了神意锁定与没有神意锁定,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故而老王依旧是稳稳当当地扣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当头就是一顿臭骂。 “你这臭小子是不是真把咱们长安司当善堂了?你小子可别忘了,在兑现老子承诺之前,你可还不算咱们长安司的人!” 长安镇武司乃是衙门要地,寻常人乱闯都是得杖责的大罪,一般人哪怕有事都不能久留,也就是武道会时期,按照太祖皇帝订下的规矩,一些在比试中受伤过重的武人可以留在长安镇武司内静养些时日,但身上的伤势稍微好一些就必须得离开,像李轻尘这种自己都不是长安司的人,却将外人从外面往里领,还打着他王小皮名号的,这是第一个了。 老王许是清楚他这三日实力提升极高,手下可没怎么留力,不过他却忘了,李轻尘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一个“忍”字,纵然他有着涅槃神通,伤势恢复速度快过寻常武人百倍千倍,但受了伤之后的痛感却依旧是实打实的,当初与张藏象对决的时候,他整条手臂的筋骨全部折断依旧可以保持面不改色,就现在这点小痛,连干扰他说话都做不到。 李轻尘被他一只手扣住肩膀往上提起,看起来就跟一只可怜的小鸡仔似的,但他也没法子,只能无奈地道:“王大人,这长安城内有武人受了这般严重的伤,你们长安司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老子是真想给他换上你这层皮,让他早点伤愈了早点滚蛋。”老王一边说着,一把甩开了扣在手里的李轻尘,然后传音道:“那位找你,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由我接管。” 不用老王多解释,李轻尘也知道,这定然是袁老在找他,只是这些事却不可与外人道之罢了。 “诸位,在下还有事,得先行一步了,杨戌,现在有王大人在此,你也无需多虑。”李轻尘在朝着众人抱拳之后,又特意向无心与沈剑心二人传音道:“若真心为他鸣不平,眼下就莫要冲动,尤其是沈兄,既然老王不赶你,又何妨与他多讨教一些武学上的事呢?” 杨寅的事,怎么说都是他们杨府自己的家事,何况他们不过只是区区三位五品武人,敢找朝廷大员问罪,那不是找死么,这长安可不比一些小地方,是不会让几个中三品武人作威作福的。 以老王的存在来安他的心也是极妙,这十八道兵魂,就属刀剑二魂的真意他老王参悟最多,指点沈剑心,那是完全够了,反正老王不是要找人针对杨辰么,有沈剑心这么个好苗子,他是不会敝帚自珍的。 ------- 离开丹药房后,轻车熟路地走到武库门口,一路上并无一人现身阻拦询问,却不知是老王的功劳还是袁老的吩咐了。 熬过了袁老三天的“指点”后,李轻尘并未对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产生反感或者畏惧,相反,他眼下倒是有些爱上了这种痛则痛矣,但内心极为酣畅淋漓的感觉。 但凡花草若想得到那满林的阳光,又岂能不努力将自己的根,扎得比旁边的树还要深呢? 耕耘不一定有收获,但武人之道,却不是单靠投机倒把就行的。 迈步进了大门已开的武库高塔后,便是一阵熟悉的目眩神迷之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又来到了那间并不陌生的演武场。 于无声无息之间,挪移乾坤,就这一手,李轻尘相信哪怕是上三品的武人也是无法轻易做到的,故而对这袁老更是敬佩之至,同时也起了好奇之心。 李轻尘站于场中,先伸手慢慢地卷起两边的袖子,然后才满脸真诚地抱拳道:“袁老,晚辈又要叨扰您了。” 袁老依旧穿着一身黑,不过却是罕见地换了款式,变为了最为简单的武人装束,他背着手,站在演武场的另一头,并未开口,可声音却随之响彻了整个演武场,乃至于李轻尘的心头。 “这是我欠你的,无需感恩戴德。” 言罢,这次并无什么流光飞射,而是一道黑影就这么笔直地朝着李轻尘冲来,可他速度极快,甚至可以说比原本的流光更快十倍,只是一瞬间,就是一拳打在了李轻尘的胸口处。 猝不及防之下,他还未反应过来,身上便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而且这一拳的力道与意思都极重,那感觉就仿佛被一头巨象迎头撞上,只是一击,便打得他浑身护体的真气完全散掉。 可袁老却不等他咬牙借力退开,而是立马探出了一只手,抓着李轻尘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摁住其后脑,脚下浮空,将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地上。 “嘭!” 整个演武场内都能听到这一记沉闷的声响,可以想象,袁老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但如此尤还不够,袁老站在他身侧,抬膝便又是一脚,仿佛巨象踏地,声传万里,重重地踩在李轻尘的脊背处,底下立马便传来了让人牙酸的筋骨断折声。 整条脊柱大龙,碎得那是干干净净。 李轻尘趴在地上,粘稠的鲜血开始从他身下徐徐蔓延,朝着四周缓缓流淌而出,他只是那样趴着,一动也不动,就连浑身的气息也缓缓地低落了下去。 袁老低下头,看着底下已经半死的人,冷冰冰地讥嘲道:“也不知是哪个废物为你打的底子,这纸糊的下三品,简直脏了我的眼!” 脚尖轻勾,顿时便将那浑身是血,就连双眼都已经闭合的李轻尘给挑起,那感觉仿佛只是挑起了一滩烂肉,而袁老立马又是一拳,这一拳看似普普通通,但仅仅只是打出的拳罡在空中都仿佛是有水波炸开,如浓雾一般的拳意弥漫周围三丈,万物入内,皆为齑粉! 李轻尘被这一拳打出之后,横飞十丈,直到撞在了后面的墙上,才又被弹到地上,可见这一击的力道之大。 袁老缓缓踱步而行,明明看着一脚踩下去不过也就三尺的距离,但其实只是一步就轻松跨越到了李轻尘的面前,却不是道家所谓的御大块无形之术,亦非什么轻易的天赐武命,而是此方天地他为主,自然可以进退自如。 “天下武人修行,共分九品十八境,而这第一道关卡,即为下三品的泥胚筑基,底子打不好,纵是修起了万丈高楼早晚也得塌。” 说到这,他竟单手扣住了李轻尘的脑袋将其提起,然后轻轻往上一抽,便以大神通将他身上的整张皮都生生扯出,这手法玄妙,不沾染一丝血肉,也无一点破损,却是比那几十年的老猎户为打来的猎物以刀剥皮都还要干净。 皮囊皮囊,眼下袁老另外一只手中抓着的,倒真是一张皮囊了。 “九品武人,练的是那皮与骨,区区铜皮铁骨的境界又能算得了什么,真正的极品,是那诸邪不侵,诸法不加,琉璃无垢,金刚不坏!” 被人活生生取下全身的皮肤,如此剧烈的痛苦,哪怕是李轻尘都受不了了,忍不住惨嚎出声,此刻他浑身上下筋骨血肉毕现,看起来就宛如一头从地府上来的恶鬼一般,份外可怖。 饶是如此,袁老竟还不愿放过他,五指如钩,扣住了李轻尘头顶,以心声大喝道:“想以心神沉浸内视之法来减轻痛苦?还不给我将眼睛睁开好好看着!” 第八十八章 重修下三品(中) 生剥人皮,其残酷程度,就连朝廷惩办罪大恶极之人时都不会使用。 这种可怕的痛苦,甚至连心志坚韧的武人们也承受不住,哪怕袁老的手法再巧妙,但到底是皮肉相连,这被生生剥离的痛处,又岂能消减半分,其中区别,也无外乎就只是时间上罢了。 更可怕的是,李轻尘陡然间发现自己那打从来了长安之后便无往不利的天赐武命,眼下竟似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压制住了一般,哪怕他努力地去催动,也依然不得动用其力量分毫。 新皮无法迅速再生,每一刻他都必须得忍受着那种极端的痛楚。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袁老却丝毫不管他是否能够忍受这种痛苦,反倒是继续冷声道:“在我天地之中,哪怕是真武临凡,也得卸下那一身神通,更何况是你这纸糊的五品武人?” 言罢,他手上轻轻一抖,便有一股霸道至极,却又无孔不入,仿佛活物一般的可怕劲力从李轻尘头顶落下,一路流窜,如同真龙闹海,一息之间,便将李轻尘全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化为了粉末,而他整个人也一下子变得软如烂肉,不成人形。 此时此刻,他连一声惨叫都已经发不出来了。 “第八品,练的是那骨肉之间的筋膜与全身经脉,一百八十年前,我初出茅庐之时,并无什么狗屁天赐武命傍身,却依旧可教整座江湖的同辈武人如感苍天在上,只得跪地叩头,你可知为何?” 这个问题他李轻尘当然答不出来,别说他现在根本就发不出声来,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就没那心思再去听袁老到底说了些什么。 而袁老却也不管他是否在听,仿佛是在自问自答一般继续道:“因为这千年以来,这一重的根基,就只有我袁飞打得最好!当我踏足中三品,体内的真气,便是寻常武人的百倍有余!” 这一番言罢,李轻尘的身上又随之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噼里啪啦声,不知多少鲜血流出,那是因为他全身的经脉与骨肉筋膜都已经被完全毁掉,若不是袁老以玄妙的手法护着他,只怕他连肉身都已经彻底崩溃,死得不能再死。 “就你中丹田里这么点稀疏的真气,也就我当年的一成罢了,实在是不堪大用。” 袁老一边说,一边在微微地摇头,似在为什么往事而感慨。 先剥人皮,再碎筋脉,事已至此,别说到底有多痛了,寻常武人如果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只怕早就已经死了,可袁老竟完全没有停手放过他的想法。 随手甩开那副“干净皮囊”,袁老单手一抓,五指虚握,李轻尘便猛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去,仿佛是有一处漩涡,在不停地吸取他的鲜血。 鲜红色的液体兀自离开身体,随之而来的,便是让他心头大骇的虚弱感与离死亡过近的,那种极其真实的冰冷感,他终于忍不住开始挣扎了,但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去挣扎,却都无法从袁老手上逃脱,别说天赐武命了,就连体内辛苦修行而来的真气,都似乎已经随着破损的经脉流失了。 寻常人一旦失去超过三成血液,便会危及性命,哪怕是饱经锤炼的武人,失去五成也已是极限了,可看袁老现在这意思,不将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全部抽取干净,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七品,练的是血!血乃人身精气所化,气血充足,自然精神百倍,气血缺失,自然萎靡不振,哪怕是凡人的心头热血,也可驱逐邪祟,更何况身为武人,这一身的血液,要练到亮如晶石,稠如水银,重如山岳方为大成!” 没过一会儿,袁老的手上便已经凝聚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血球,颜色鲜红灿烂,表面还在翻涌不停,足可见李轻尘这前三品的底子打得并不差,只是在袁老这位曾经站在人间至巅的武人看来,还是太过不堪了,若是他本体的一滴血,已经足以熔断山峰! “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筑基!何谓以后天之身,返先天之本!以武证道,肉身成圣!” 随着袁老喊出“以武证道,肉身成圣”这八个字,演武场的地面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震动,不消片刻,突有八条表面铭刻了无数经文的粗壮锁链拔地而起,而随之升起的,还有一只古色古香的青铜丹炉! 丹炉高有三丈,上有一顶宝盖,表面刻的是那上古瑞兽,栩栩如生,中为炉身,周分四孔,人头大小,其中可见熊熊烈焰正在不停燃烧。 当这一只不知是何来头的丹炉出现之后,哪怕只是过去了片刻的时间,整个演武场内的温度便已经随之升高到了足以凭空点燃木屑的可怕程度。 丹炉分四脚站立,再下方,就是一张巨大的阴阳八卦图,两只鱼眼分日月,丹炉就立于正中央,而在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则各有一条锁链勾住炉身上面的扣,将之死死固定在空中。 只是出现片刻,神威稍稍外放便足以影响到这么大一座演武场,如此神物,却不知是何品秩,但想来也该属天下至宝之列了。 “起!” 袁老一抬手,轻喝一声,却见铜炉上方的那一顶宝盖突然旋转着飞起,在露出了炉口后,他再一甩,便直接将已经萎缩成了一团的李轻尘从上方丢入了底下的炉中,最后一挥手,那宝盖随之落下,顿时将底下的铜炉罩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缝隙。 待得李轻尘落入其中之后,就连袁老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极为慎重的表情。 他双手结印,使的却不知是何秘法,但见炉中原本红色的火焰突然间旺了百倍不止,其核心已可见一点赤金之色,然而四方孔洞却不见有丝毫火焰冒出,它们就仿佛是一座结界一般,将内部的烈焰给牢牢锁住,不让其外泄分毫。 与此同时,原本因为铜炉的出现而变得炙热难耐的演武场内,其温度却开始急速下降,就仿佛是周围一切的热量都被一只无形之手给收敛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已从酷暑时分变为了隆冬时节,一般人若是这时候进来只怕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炉中的火焰也随之开始变得愈加粘稠,就仿佛是水银一般,不再剧烈跳动,从外面已经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了,慢慢的,从演武场的角落开始,竟出现了寒冰,寒气一路蔓延,直到八卦图周围方止。 这冰火交替的奇观,实非人间所有了。 袁老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声音却稳稳当当地在传入那只来头极大的丹炉之中。 “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欲证人间大自在,六丁火劫凝法身。” 一边念,他开始一边围绕着那一张巨大的八卦图开始踏步而走,手中挥舞,道道流光便从那孔洞之中打入,落到火中之后,火焰变得愈来愈旺,而四周的温度也随之变得越来越低,整座天地,仿佛都以这丹炉为中心,在为其源源不断地提供元气,供其燃烧! 而在这只青铜丹炉之中,外身皮囊被完全剥离,浑身筋骨全部破碎,就连一身血液都已经被强行取走的李轻尘,竟然并未就这么简单地死去,虽然在落入丹炉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是离死不远了,因为哪怕自己的涅槃神通没有被刻意压制,也不可能修复这样的伤势,可在落入这口丹炉之中口,他却好似坠入了一个极为奇异的境界中,无法自拔。 遍体鳞伤,为自己带来无穷痛苦的肉身已经彻底感觉不到了,但真灵却是变得愈加清醒,李轻尘不由得在想,自己的肉身是否已经死去,现在是神魂离窍,只待阴帅前来勾取,便要将自己带入地府,再行轮回的状态。 往事的一幕幕就仿佛走马灯一般地从他的眼前飘过。 从他尚在襁褓之中,还不能睁眼视物的婴儿时期开始,到被人抱回了幽州镇武司抚养,自小被这帮老油子们细心教导,一边又要下苦工学武,一边也要沉下心读书认字,既有人告诉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也有人告诉他,江湖险恶,不行就撤,在任何时候,先去算计别人都总比被别人给算计了的好。 寒来暑往,那个弃婴终于在幽州长大,他第一次跟着老爹义父们出去镇压那些作乱的武人,他第一次被迫动手杀了人,他第一次被骗着喝了烈酒,第一次坐在窗边吹起了好不容易学会的笛子。。。。。。 他看见了自己一生的噩梦,雪原路上,五人同行,在那无名山洞之中,他带着强烈的仇恨与不甘心,靠食人肉活了下来。。。。。。 还有草原上那位善良的突厥族姑娘。。。。。。 终于来了长安,也终于见到了与幽州完全不一样的风光,到今天,被人剥皮抽筋,毫不留情地丢入火中。。。。。。 一点也不精彩,他只觉得好累。 闭上眼,心神沉寂,他离真正死去,就只差一线而已。 第八十九章 重修下三品(下) 由多达八根手臂粗细,表面绘满咒文的锁链悬空而置,底下还有一张阴阳八卦图,四方孔洞可见烈焰熊熊燃烧的青铜丹炉外,陡然间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赤色身影,哪怕竭力去观瞧,也看不清其面容,亦不知其穿着,可当他一出现,这座天地便一下子分为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以袁老为核心,而另一部分便是以他为核心。 如此神威,骇人听闻。 见到此人之后,就连让现任长安武督白惊阙都得执晚辈礼相见的袁老,这次竟然主动抱拳问候道:“见过神君。” 语气亲切,宛如多年挚友,但尊敬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这个赤红色的身影极为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份量极重的称呼,随即颇为惋惜地叹道:“你,可惜了。” 袁老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很是淡然地回应道:“袁某此生,既无愧于己,亦无愧于武道,也无愧于天下武人,更无愧于黎民百姓,纵死,亦无悔。” 那人听罢,微微颔首,赞道:“夸父追日,共工怒触不周山,他们曾做的,都是寻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当然,他们也从不需要寻常人的理解,若为心中所愿,死则死矣,也不枉这人世走一遭,你能堪破此境,这很好。” 袁老笑道:“神君谬赞了,不过袁某这一生,确负神君一人,若非如此,连这个化身也本不应该再存于人世。” 那人有些黯然地叹道:“谈不上什么负不负的,既为同道中人,我理当帮你一把,却不想,这倒是让你之心念纠缠其中了,若非如此,只怕你早已做成了那千年未有人做成之事,可惜某今世之身,虽系人间千年大变之核心,偏生自身念头却太过繁杂,唉,都言人心难测,其实天心最难测呀!” 说到这的时候,他不免重重地叹了口气,极为惆怅。 早在两百年前,他便已是高高站在人间最巅峰之处的武人了,夜里伸手,可揽群星入手,而且自他落生,念头便极其纯粹,一切凡尘羁绊,皆不加于心中,故而武道攀登,极为顺利,若当时便有大洛悬镜司的存在,那他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榜第一! 更让人钦佩的是,当他看到一位有希望完成他所无法完成之事的后辈时,竟毫不犹豫地散去一身气运,赠予对方,助对方踏足山巅的同时,自己毫不留恋地兵解转世,就是这样一位武人,在他看到今世的“自己”时,却不免有些烦恼了。 他是他,却也不是他,当年的神君早已死去,现在存世的,就只是李轻尘而已,但这不妨碍他在关键的时候帮自己一把。 袁老听罢,突然朝着那青铜丹炉一伸手,笑道:“我相信他,正宛如神君当年曾相信我一般,当年欠神君的,这次一并还清,如何?” 那人闻言,顿时也多了一股豪气,反过来调侃对方道:“这六丁神火,可是本君当年的拿手好戏,小飞子可还扛得住?” 袁老不答,只将自己的身子一抖,顿时仿佛夏蝉褪皮一般,从上方钻出之后,身子猛地高大了一倍有余,眨眼间便出现了一个浑身筋骨混若昆仑天成,处处皆是完美无缺,圆润无暇,气质顶天立地,豪情万丈的大汉来。 终于恢复了当年号称“捏拿日月,摩*弄乾坤”之真身的袁老,亦是毫不客气地回击对方道:“当年晚辈略胜神君一筹,靠得可不是神君您谦让呀!” 那人只是笑了笑,便将身子一缩,化作一点红光瞬间由南边孔洞飞入了丹炉之中,当他一落入其中之后,里面的火焰仿佛被人迎头泼了一桶油,顿时冲天而起,甚至连这一件品相极为不俗,堪称人间至宝的青铜丹炉也无法再将其封印,四方孔洞全部都冒出一团团火焰来。 袁老见状,猛地大喝了一声,天地震荡,一股股霸绝天下的力道出现,他却由西方孔洞钻入其中,那已经失控的火焰顿时往内猛地一缩,整个演武场中再度恢复了寂静。 ------ 青铜丹炉内,最早被袁老丢进来的李轻尘已经快要坚守不住活下去的希望了。 陡然间,原本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走马观花地看着自己过往一切的李轻尘,却发现四周的一切竟然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在那心念所处,无限空旷的黑暗之中,他看见了一个人。 不,不是什么人,那就是他自己! 突然看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还是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哪怕是李轻尘都感到心中一突,他当即忍不住惊呼道:“你是谁?” 却听得对面那位李轻尘冷冷地回应道:“我?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试问谁会信这种不着边的鬼话? 只不过,还不等李轻尘继续发问,对面的李轻尘便又主动解释道:“我是你,但又不是你,我是一部分的你,而你也只是一部分的我,我们都是李轻尘,但又不全是李轻尘,我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想告诉你,外界的肉身若是没了,那李轻尘这个人就真的死了,我不想死,所以我出现了。” 这一段话绕来绕去,就宛如是佛门禅宗在打机锋一样,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哪怕是李轻尘自己都有些被绕晕了,但也无妨,他本也不在意,懒得听。 李轻尘听完这一席话后,心中反倒一松,随即往后一躺,闭眼道:“死了倒也好,我本就不该活着,难道不是吗?” 对面的李轻尘闻言,冷笑道:“觉得生你的人认为你该死?那之后的老辛他们又算是什么呢?难道你觉得他们所做,全都是无用功?” 提及老辛他们之后,李轻尘这才算是来了一点精神,毕竟这帮在外面凶神恶煞,杀人如割草一般冷血无情的幽州司武侯们,在面对他的时候,可都是跟一位位慈父一样,除了练武的事不能怠惰分毫,其他时候可是宠他的很,他无论如何,都挑不出这帮人半点毛病来。 外界,在失去了自身皮囊与一身鲜血,就连浑身筋骨都已经全部粉碎,完全蜷缩成了一团的李轻尘突然展开了身子,周围烈焰炙烤,这些足以轻易融化地品至宝的六丁神火,却不能伤他分毫。 “你扪心自问,在山洞里,他们哪个不是因为你而死的?老辛,老六,马面,不全都是为了掩护你?就连那韦陀,他可是有着重振佛门密宗一脉的大宏愿,其心志之坚韧,非常人所能及,若是没有你,他来杀了人就走,又岂会心甘情愿地一起死在那,这不都是因为你么?还是说你真当上三品武夫是吃干饭的?” “他们自小便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养大,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所学都传授给你。你可知老辛他们几个为何一生都不娶妻?你以为他是真不愿意?你可知老辛早就可以离开幽州司了?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他们用命让你活了,可你现在却想放弃?” “真想当个普通人?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后无聊吹吹笛子就过一辈子?那我告诉你!要想活成这样,你就得做到比所有人都要强,不然哪怕只是两个下三品武人战斗起来误伤,也会瞬间摧毁你所拥有的一切,这世间所有的自由,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 是了,其实李轻尘从来就不想当什么武人,也从未想过要背负这么多东西走下去,那太累了,也太难了。 其实自小他就没什么特别的执念,也没什么太大的愿望,所以他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刻苦地习武,他的世界,就只是眼前那么一小块,最远不过才到幽州司的大门口而已,因为他不需要有什么大志向,就算成了天下第一也不会让他高兴。 而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未经过他的同意,却加诸在他身上的,虽然这些执念足以支撑他来长安,可以支撑他参加武道会,可以支撑他放开自己的心魔,使用自己的天赐武命,可那却不足以支撑他在这种时候,有足够强烈的意志,以这六丁神火,重塑一个空前绝后的下三品底子。 外界,虽然六丁神火并不侵扰,但李轻尘的肉身却依然在慢慢地崩溃着,其实就算没有袁老之前的一系列手段,一旦置身这种环境,哪怕是一位上三品武人,都会瞬间化为飞灰,连神魂都逃不出去,而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袁老的保护罢了。 可哪怕是袁老,也保不住一个想死的人。 对面的“李轻尘”清楚外界的情况,可纵然他心中焦急,却依旧只能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你的心念所化,可你为何就是不愿意接受自我?” 李轻尘却只是摇了摇头,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轻尘轻尘,要轻尘呀!全都没了,还留着做什么?” 肉身全面崩溃,已是命悬一线! 可正在这时,原本已经放下一切的李轻尘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因为对面那位“李轻尘”刚刚说了一句话。 “哦?是吗,真不在乎了?那姓沈的那小子可要惨了,他为了你,现在已经快要被杨辰给活生生地打死咯!” 就连开了灵智的神器遇上了都要害怕的六丁神火一下子猛涨,瞬间包裹住了他那不成人形的肉身,而外界原本作为固定青铜丹炉的八根锁链却是突然齐声断裂,那青铜丹炉一下落在了地上。 第九十章 一剑流星落 大洛武道会的演武场上,当这场万众瞩目的武人盛会终于进行到了八强赛之后,随着前来观战的大人物们越来越多,为了能让之后的比赛更为赏心悦目,也为了能让这些年轻武人们能够更多地展现出自己的实力,而不被场地所局限太多,故而新的擂台要比先前大了至少五倍,耸立中央,四周皆是观众。 只不过,当长安镇武司的裁判武侯当众念出了今天第一场参赛双方的名字之后,绝大多数人便觉得这一场的结果已经没了悬念,不少人甚至为这样的安排而感到失望,毕竟谁也不喜欢看一边倒的厮杀。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们所料,完全没有一丝惊喜可言,许多人甚至已经开始互相谈天来打发时间,因为在他们看来,擂台上那小子已经输了,剩下的只不过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罢了。 位于演武场正中央的宽敞擂台上,当一退再退之后,已经离着擂台边缘没多远的沈剑心,望着前方这个只是随手几拳,便轻易地打烂了他身周十层剑围的男人,唯有苦笑而已。 在这一刻,他情不自禁地在想,或许上天真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当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去战斗之后,哪怕仅仅只是过去了几分钟而已,可他的心脏,却正在以超过寻常人数十倍的速度剧烈跳动着,这给他造成了极其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哪怕杨辰并未太过主动地继续进攻,可他的嘴角依然在不停地溢出血来,看起来极为狼狈。 努力与坚持,真的就可以填平一切么? 那个他曾经无比笃定的答案,在这时候却说不出口了。 明明是同样的道理,他甚至可以用来鼓舞陷入低谷之中的杨戌,但此刻却完全没办法去说服自己,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一路,走得到底有多难。 只是,他还是不愿就这么放弃。 ------ 时间倒退回比试的前一晚。 夜里,照旧穿着宽袍大袖,戴着黑白二色鬼脸面具的乾三笑如约到来,只不过没有在客栈中直接见到李轻尘,反倒是见着了先前那个对自己毛手毛脚的登徒子,她顿时便有些不悦,但生意是生意,身为一个商人,她依旧耐着性子留了下来,不过离着沈剑心挺远就是了。 简单地交谈了两句,在知道李轻尘现还在长安司之中,一直未归后,乾三笑也没说其他的,只是分别将辛苦收集来的,关于杨辰与杨巳二人的情报给摆在了桌子上。 国舅爷杨钊蒲的这两位螟蛉义子,真可谓是人中龙凤了,一个在悬镜司所修人榜上排第四,另外一个排第十三,俱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尤其是杨辰此人,几次露面,那种可怕的凶威都是赤裸裸摆在众人面前的。 想那悬镜司人榜上面的前两位,一个乃是那可逆推出天下绝学,修为已臻化境的真武殿主所收义子,一个乃是那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这二人虽然从未真正出过手,却依旧被悬镜司高悬榜上,名头力压当世一众同龄英才,那自然不全是源于各自的身份背景。 只有真正在私下里跟他们切磋比试过的人,才会知道这二位的可怖之处。 譬如张藏象,他所修《龙象般若功》乃是以力证道的法门,若单论力量,只怕是天品真经也比不上,可洛阳镇武司里的那位少爷,哪怕只使出自己本身的力量,不动真气,不使绝学,竟也远在张藏象现在极限的九象之力上,简直是可怖到了极点。 而这人榜第三虽然很是神秘,但也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据闻此人之所以能够位列第三,仅次于那二人,乃是因为此人有着以五品力斩四品的战绩,须知在武人的世界中,越品挑战几乎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事,可此人却办到了。 而这狂龙杨辰排名仅在这三个怪物之下,哪怕是在高手如云的长安城里,也足可以说是同辈无敌了,更何况作为第二日的对手,他离四品入境就只差一线而已,却比沈剑心这个区区五品入境的武人,要强了太多太多。 末了,鬼使神差的,乾三笑竟然不自觉地主动开口,劝说起了沈剑心,要他第二天不要太过坚持,因为狂龙此人脾气暴虐,厮杀成性,若是对手早早便投降,倒也罢了,但凡要是上台之后想跟他多过两招的,哪怕是有长安司的武侯们在旁边盯着,也从未有见过轻伤离开的,有两人甚至连武道根基都已经被他给活生生打碎,再无法踏前一步,这武道会八强已是万众瞩目的结局了,无论你到底求的是什么,想来皆已足够,就算她先前曾答应李轻尘的,也只不过是前十罢了,已经走到现在,再赔上一切实在是太过不智了。 沈剑心没有说话。 ------ 看着姿势极其懒散,慢悠悠朝自己走来,金色重瞳中,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杨辰,沈剑心竟咧嘴一笑,然后低声念叨出了昨晚没敢直接说出来的话。 “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绝不能说不行,对吧?” 杨辰望着眼前不知为何,竟突然又有了一股斗志的少年,倒蓦地有些怀念起了那个不知所谓的义兄了。 真不该将他给彻底打残,应该先给予他一点希望,让他能够留下来继续陪自己玩才对,不然就凭府上那几个废物,根本就连让自己兴奋起来的资格都没有,太可惜了,不过,他也真不该激怒我。 之所以还会有闲心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是因为打到现在,对于杨辰而言,就连最基本的热身都算不上,刚才打出的那几拳,就好比是普通人举杯喝茶一样,就算再举上几百次,又有谁真的会感到累么? 面对眼前这个竟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负隅顽抗的对手,杨辰倒是罕见的没有起那么重的杀心,反而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笑眯眯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沈剑心刚想开口说话,只是嘴巴一张,便“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甚至连前襟都染红了。 杨辰见状,摇了摇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看来你的身体不行,今天难得我有善心,叩头跪谢之后,就下去吧。” 沈剑心轻轻一抹嘴,拭去了嘴角的鲜血,然后转头朝着四周望去。 几息之后,他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没能瞧见她,也不知她今天是否来了,是否正躲在人堆里看着自己呢? 只不过,就算只是心里这么想着,就已经足够了。 杨辰有些惊讶。 “能在我手下过几招,并且没受什么重伤,想来已经足够你未来吹嘘一辈子了,竟然还不知足么?” 沈剑心丝毫没有动怒,反倒是一抬手,摊开手掌,那柄长安镇武司为了武道会参赛者所配发的黄品长剑便落入了手中,被他虚握住,而四周萦绕不散的剑气仿佛倦鸟归巢一般,不再辛苦维持那摇摇欲坠的剑围,而是全部都没入了长剑之中。 明知道对手正在蓄力,但杨辰丝毫没有赶紧打断对方的想法,相反,他连最基本的防御姿势都懒得摆出来,而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眼前这只蝼蚁最后的反扑。 剑气全部归巢之后,沈剑心左手捏起剑指,然后在右手所握的剑身上轻轻一抹,这柄普普通通的长剑竟然一下子绽放出了玄色的光芒,看那模样,就仿佛是突然有了灵性一般,竟在他手中跳动不停,似在请战,而沈剑心面色沉静,其心念已经完全沉浸其中,握剑而动,顿见一条飘逸的流光飞散,如群星闪耀。 “一剑,流星落。” 剑气哪怕已经在竭力收敛,却依然如星星般闪耀,剑随心动,身随剑走,擂台之上,仿佛突然有一道流星正携带无匹的力道自天空坠落,而其目标,自然就是那狂傲到了极点的杨辰! 此剑,为沈剑心自小夜观星象,感念自身命运坎坷后所创。 想他所修,无非也就是玄品的剑法,但那只是用在筑基上罢了,从他踏足中三品之后,便一直在自己独自摸索,想要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绝学! 这一剑,饱含了他本身不甘宛如一道流星般无力坠落的心念,其实已经算是摸着了一些上三品的边际,完全高于只是在调动最基础的爱恨情仇等情绪的黄品功法,料想若非被先天之病阻碍,他本该会是一颗多么璀璨的星! 如此恢弘的一剑,让杨辰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转变为了一丝带着惊讶的欣喜。 他喜欢能够带给自己惊喜与未知的对手,可他更喜欢将他们的希望一下全部捏碎! “化龙手!” 杨辰轻喝一声,其右手突然间变成了玄黄色,原是真气外显,却仿佛是为他披上了一层细密的鳞甲,五指如钩,前臂竟与那壁画中的金色游龙无二。 这其实便是武人之所以瞧不上黄品兵刃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单单只是一位五品武人的真气外露,其威力便已在任何一件黄品的兵刃与铠甲之上了,更别说武人真气可以随心而动,远比一般的兵刃甲胄灵活。 当下以手对剑,杨辰大踏步而进,面露狰狞的笑容! 咚咚! 咚咚! 沈剑心心脏跳动的速度愈来愈快,眼下已是旁人可以轻易听见的程度,如此剧烈的震荡,让他体内的经脉都被撕裂开来,锥心的痛处从全身各处传来,但他不管不顾,只是从天而降,一剑朝着对方刺去,好似流星划破夜空,纵使坠落,亦无怨无悔! 第九十一章 神火去心魔 沈剑心中丹田内所蕴藏的剑气实在太盛,当他倾力灌注于手中兵刃之后,只是区区黄极品秩的长剑很快便已无法承受,这如流星坠落般气势恢宏的一剑,那流星划破天际时留下的“尾巴”,则全都是细碎的剑气。 长剑鼓胀,颤鸣不止,只欲尽快诛敌! 杨辰见状,却毫不担心,右手化龙之后,竟自信到只以自己的单掌迎上! 蕴满剑气的长剑与那布满玄黄色鳞片的肉掌相触的一瞬间,便发出了一道极其清脆的金铁交击声,而这一道近在咫尺的响声,也顿时惊醒了心神完全灌注于这一剑之中的沈剑心。 他睁开眼,目露骇然之色,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以单掌去接自己的剑气,而这道撞击声更表明对方肉掌的坚硬程度,完全不比自己手中这把灌注了一身剑气的长剑弱上半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锋锐无双的剑气借剑身之形,凝结成了手中长剑一模一样的形状,覆盖其上,一往无前地向前杀去,那玄色的剑气与杨辰右手上玄黄色的真气彼此磨损,仿佛白日放烟火一般,不但冒出点点“火花”,竟还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双方在僵持了约莫两息之后,已感无趣的杨辰猛地踏前一步。 手掌往前一推! “啪!” 一股沛然巨力迎面撞来,沈剑心手中所握长剑的前端瞬间随之炸裂开,长达三寸的剑尖粉碎成了十多块,从四周飞射了出去,当这些尚有残存剑气未灭的碎片落在无比坚硬的擂台上后,竟全都没入了一小截。 轻而易举地便只手破开了了长剑剑尖,杨辰顿时不屑一笑,然后极度傲然地道:“这天下能有什么兵刃,可以比得上自己的肉身呢?” 这番说罢,他又随之再度踏前了一步,对方手中长剑的剑身顿时又崩断了一截,化为碎片四散落地,而杨辰的手掌心却连一丝最基本的血痕都并未出现。 反观沈剑心这边,在倾力使出了这一剑之后,他的身体也随之已经到了极限。 对于他而言,战斗的时间拖得越久,打得越是激烈,那就越不利,尤其是当他手中长剑被对方硬生生崩断之后所造成的一股反震之力,更加剧了他体内的伤势,五脏六腑,都已出现破损。 杨辰许是看出了这一点,故而他并不着急一鼓作气地击败沈剑心,反而是刻意地一步一步往前,一点一点地崩碎他手里的剑,慢慢地折磨着他,因为杨辰清楚,对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喜欢这种意志力极其强大的对手,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真正满足他虐杀的快感! 一息之后,杨辰再度抬腿往前,这一次之后,沈剑心手中的长剑竟不过只剩下区区一寸罢了,若不仔细看,许是以为握着一个短把而已,可就在这时,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突然一扬,一柄寒光内敛的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杨辰的胸口处刺去。 两把剑,一长一短,奇正相辅,这就是他沈剑心思考出来的策略! “李兄,就让我来替你击败他吧!” 在手中短剑出手的那一瞬间,沈剑心猛地怒吼了一声,在少年的身上,突然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杀气,虽然心口随之产生了剧痛,让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可他前刺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 饶是双方之间隔着也就四个拳头的距离,离着极近,但以杨辰的实力,断不至于反应不过来,然而,杨辰却是动也不动,就那么站在原地,任由对手手中那柄短剑一下子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剑心面露喜色,暗道一声成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那个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杨辰,他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呆滞,因为眼下左手传来的感觉,正清晰地告诉着他,他失败了! 手中短剑不过刺进对方身体半寸而已,便已经刺不动了,而上面附着的剑气也被对方体内的真气给搅得支离破碎,宛如数百人的骑兵队伍遇到了数十万大军,转眼间便被屠戮干净,毫无反抗之力。 如无破坏力巨大,同时又极难去除的剑气在伤口不停肆虐,就这种程度的伤势,别说杨辰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五品武人,也就是一天便能愈合的事。 那对金色的重瞳之中,满是如寒冬一般凛冽的杀意。 王者的尊严,不容被冒犯丝毫。 杨辰冷冷地道:“你在找死!” “啪!” 随着杨辰的身体轻轻一震,沈剑心手上这两把剑都全部炸裂开来。 一个剑客丢了手中的剑,他还能再战么? 当然不能! 然而,沈剑心却依然死死地咬着牙,不愿就这么认输。 一道道零星的剑气再度在身周展开,就宛如是游鱼一般,但随之却是猛地一缩,剑气全部自行崩碎,沈剑心一手捂着心脏,脸色惨白,差点就这么直接倒下了,而杨辰的手,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心口处狠狠挖了过去。 身为这一场值守裁判的黛芙妮娜靠擂台最近,她的反应也是极快,当杨辰直接撞碎沈剑心手中两柄剑的时候,她便已经从底下跃上了擂台,想要阻止杨辰的下一步举动,可突听得场中响起一声怒龙咆哮,龙吟阵阵,神威无双,一道完全由玄黄色真气所形成的巨大龙头,直接朝着黛芙妮娜凶恶地咬来。 吞天噬地,霸道无匹! 黛芙妮娜见状,顿时大怒,五指紧握,看似有些秀气的粉拳朝着前方打出! “砰!!” 凭空响起了一道剧烈的炸响,仿佛地震一般,光是气流散溢,都将四周的普通人给吹得七晕八素了。 只是一拳,便将那颗巨大的龙头给硬生生打得粉碎,但她的速度终究还是因此被阻了一丝,耽搁了一息。 这一息的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做不了什么,可对于一位有修为在身的内家武人而言,可以做的事,就太多了,尤其是杨辰离得又近,眼看这一手就已经要抓到沈剑心的胸口处,看样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杀了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对手,正在这时,却有一人比那裴旻的剑来得更要快。 “嘭!” 场中再度响起了一道爆鸣声,那是两股截然不同,但却一样霸道的真气对撞所产生。 杨辰猝不及防之下,竟禁不住往后倒退了两步,他那对金黄色的重瞳顿时微微一缩,定睛看去,却发现自己的面前现正有一人扶着那可恶的小子,看样子,就是他救下了对方。 李轻尘单手扶着因为先天之病复发,现在已经彻底昏厥了过去,五脏六腑,包括经脉伤势都十分严重的沈剑心,冷冷地道:“你想杀他?” 杨辰死死地盯着李轻尘,微微舔了舔嘴角,他眼下只感觉自己全身战意沸腾,连压抑自己出手的欲望都是那么的艰难,至他到长安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竟有同辈武人能够给他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不不不,我想杀你!” 李轻尘没有再退让一丝一毫,反倒是将嘴角一勾,针锋相对地邀约道:“好啊,决赛生死擂,我等着你。” 杨辰有些跃跃欲试,因为他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的战意,以及那种即将可以虐杀一位真正的高手所能给他带来的极度愉悦! “不如现在就开始?” “那要不让姐姐陪你试试?” 黛芙妮娜刚刚被狂龙刻意阻了一下,差点眼睁睁地看着沈剑心在自己面前被杀,正自恼怒中,在听到杨辰这句话后,顿时摩拳擦掌,只恨不能立马与他开打。 论好战,她可半点不比狂龙差。 可却未曾想,即使骄傲如狂龙杨辰,在这种时候,竟也会主动退步。 “哼,武侯大人,等我晋升四品,自会奉陪!” 杨辰自信现在的自己可以战胜那种普通的四品武人,可他更清楚,现在的自己,在这位来自异域的长安武侯面前,还是不太够看的。 武人九品,那是一步一个台阶,其中差距之大,实非简简单单的“天赋”二字可以填平的,更何况,当年黛芙妮娜只是因为年纪尚小,再加上裴旻的天赐武命太过无解,这才在决赛输了一线,不然她也是一代武魁,岂会差这杨辰半分? 和杨辰怼了一句之后,黛芙妮娜这才注意到了匆匆赶来的李轻尘,双方先前也算打过几次照面,还留有一些印象,故而这次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当即眉毛一挑,面露惊讶之色。 正在这时,底下观战的杨巳突然喊道:“李轻尘!你身为参赛武人,却故意上台干扰比试进行,难道不怕被革去资格么?” 黛芙妮娜还未开口回答,李轻尘却猛然转过身来,在他瞳孔之中,有两朵赤红色火苗一下燃起,然后又迅速熄灭。 三日不见,从青铜丹炉中成功走出的他,不但是在各方力量的帮助下,重新锤炼了自己下三品的底子,并且晋升了五品大成,而且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的他,性子内敛,初到长安,对于这外界的一切,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而更多的,则是漠不关心,所作所为,全是算计居多,但现在的他,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哪儿还有半点之前宁可跟灵猴换伤,也不愿得罪对方的小心模样。 “杨巳?” 李轻尘咧了咧嘴,刚刚看了从点将台上直接垂挂下来的对阵名册的他,笑眯眯地道:“下一场就是你我二人了吧。” 杨巳看得心中一突,暗道眼前这个人,和先前情报上所描绘的,好像截然不同? 他竟情不自禁地有些紧张。 “是,是又如何?” 李轻尘传音道:“那你可就得好生去巴结一下这些武侯大人了,但凡他们等下慢一丝,我都一定会宰了你。” 第九十二章 只手擒幽蛇 要破心魔,就须对症下药才行,这位两百余年前曾无敌于天下一甲子的盖世神君,其实比谁都要更了解这一世的自己,因为他与他,本就是一个人,而非共处一个身体的两个魂魄。 正如他自己所言,神君已是离世人,世间唯有李轻尘而已。 袁老为报一百五十余年之前馈赠武运之恩,以六丁神火为李轻尘再塑真身,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莫说是人间武人了,就连天上仙人都不敢多想,若非这两代天下第一一齐为李轻尘护道,就连他们自己单独一人都不可能如此托大。 不过结果终究还是让这位神君也感到极其满意的。 要想做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自当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与心性。 一拳敢教天仙跪,岂容凡人多言语? 李轻尘现在只觉心头有一道很早便已存在,似乎坚不可摧的枷锁被打碎了,此刻只见天高海阔,他心中无比快意。 长安城内派人夜袭? 还敢杀我李轻尘的朋友? 好说,哪怕是在擂台上,我也要教你杨府子弟好生领教下什么是做人的道理。 念头通达,无拘无束,方才是武道登天梯真正的“捷径”所在啊! 这人间又岂有事事隐忍,只愿做那好好先生的武夫? 听到李轻尘如此赤裸裸的威胁,杨巳却只是冷哼一声,他对李轻尘的实力自认为了解的很清楚了,能打赢那张藏象,纯粹就是因为张藏象自己托大,若非如此,这小子连半点胜算都没有,可自己不一样,自己是绝不会给这小子机会的。 这番言语交锋之后,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大洛武道会举办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双方打出过真火,互相不顾长安武侯阻拦也要将对方杀之而后快的,杨辰这件事,可大可小,既然沈剑心并未被他所害,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所谓武道会,终究还是演武更重要,这点微末的小规矩还在其次。 至于李轻尘上台救人这事,自然就更为不值一提了,且不说他本就没什么错,何况这四周坐着的大人物们眼下对他兴趣极浓,自然是不会吝啬为他言语几句,卖他个人情的,尤其是当他们看出李轻尘与杨府的人不对付后,更觉着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场战罢,第二场紧接着便又开始。 等到双方上台,感受到李轻尘身上那股实质性的压迫感后,就连杨巳自己都不由得开始犯嘀咕,不过事到临头,他也退不得,何况李轻尘越强,他就越是需要竭力逼迫出对方所有的手段,好教杨辰占一个先机,这次武道会关乎义父大人顺利进驻兵部之事,故而绝对不容有失。 他一开始就想得很明白,所谓十二义子,其实都只是杨钊蒲的棋子罢了。 不甘心做棋子可以,但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那就得做好一个棋子的本分。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杨巳打从一上台,便站在离李轻尘最远处,几乎是贴着擂台边缘站着,他望着对面似乎有迫不及待之意的李轻尘,眼珠子一转,突然传音道:“轻尘兄弟,何必如此?我义父乃当朝国舅,你初入长安,为何偏要入局与我们作对呢?” 李轻尘听罢,当即冷笑着回应道:“与你们作对?呵,杨巳,你三番两次地设计杀我,若非我命大,岂不早就死在了你的手上,这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杨巳赶紧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我现在代义父正式向李兄发出邀请,只要李兄这次不要插手我杨府夺武魁之事,那以后李兄就是我杨府的贵人!” 李轻尘幽幽地道:“哦?那杨老弟为何不直接认输呢?须知这武道会前八便可去长安司领取一件玄品法器,若是四强,自然又不一样,反正之后若是碰到杨辰,我自也会认输,杨老弟何不卖我一个人情?反正杨家财大气粗,想必也不在乎这么一点朝廷的奖励吧?” 杨巳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道:“李,李兄,你说笑了。” 李轻尘听罢,选择不再搭理此人,而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前冲,可半息不到,他人才刚跑到擂台中央,速度瞬间便突然慢了下来,站在原地,面露难堪之色。 看到李轻尘那可怕的速度之后,杨巳原本心中一突,差点下意识后退,眼下见李轻尘突然不动,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冷笑了起来。 “呵,李兄,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杨巳有那闲心和李兄你闲聊?这用毒之道,我可比我那没本事的大哥要厉害多了,先前不过是与你故意拖延时间罢了。我这无形无相,无色无味的毒功,专攻武人的中丹田气府,一旦沾染,便会迅速随着真气运转全身,越是动用真气,便越快中招,虽不致命,但一时半刻浑身酸麻不能行动那是免不了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杨巳这人生性极其谨慎,尤其是在了解李轻尘几次战斗过后,清楚这小子不但自身实力不错,而且精于算计,意志力又强,他可不愿阴沟里翻了船。 身为一位真气浑厚的五品武人,一旦将体内辛苦修炼而出的真气外放,便宛如人之十指一样灵活,随心而动,故而他并不靠近对方,而是以自身真气去推那呆立场中,不能动弹的李轻尘,要将他直接推下台去。 说到底,这武道会演武比试一事,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演武规矩上做文章,只要落下擂台,哪怕你是一品武人,一个念头便足以镇杀对方又如何,这输了就是输了。 当初你靠规矩赢了张藏象,今天我便靠规矩来赢你! 这杨巳自幼所修之绝学,也算不俗,名唤《万毒归一功》,不但品秩是半步地品,而且属于最为阴险难测的毒功之列。 须知这天底下虽藏有各种毒物,但经历了辛苦修行,皮肉筋骨,乃至于一身经脉气血都得到了充分锤炼,强化之后的武人肉身远非普通人可比,他们对于各种毒物有着天然的抵抗力,被一般的毒蛇毒虫给咬上一口之后,不说完全无碍,但短时间内,是很难对他们产生效果的。 武人们气血浑厚,生命力悠长,人间毒物,大多奈何不了他们,但依托绝学所修炼而出之毒却不一样,武人真气玄妙无比,可幻化为万形万象,譬如沈剑心与裴旻二人体内的真气便不是普通的真气,而是一道道剑气,而杨巳的真气,则蕴含有让武人们都难以抵挡的致命毒素。 万毒一说,寓意包罗万象,什么寒毒,火毒,情毒,无色之毒,无味之毒等等,各种各样,可以千变万化,视对手而做针对,最后归一,便是万象一体,一旦沾染,各自类型的毒素会一起爆发,神魂,肉身,真气,气血全部都要被影响,而到那时,也就是他晋升上三品的时候了。 只不过眼下他还只是五品武人,只能演化万毒而无法归一,说白了,就是有局限性,譬如越是厉害的毒素,便越是明显,像火毒一类,虽然一旦沾染之后,对方会感觉自己好似落入了岩浆之中,浑身的血肉真气都在燃烧,溶解,火毒上涌,还会烧灼神魂,故而中毒之人会死得极惨吗,但相应的,也好躲避或者做针对。 而越是杀伤力看似没那么大的毒素,便越是隐蔽,譬如他刚才所施之毒,作用只是让对手暂时麻痹不能动弹而已,并且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让人中招,其中限制重重,却能保证无影无形,无色无相,若不是提前知晓,实在是难以躲避,故而现在就连李轻尘也中了招。 刚动身离开原地,想要迅速解决战斗的李轻尘此刻好似又回到了被杨子等人围攻的那一晚,浑身酥麻,难以动弹,稍微运转真气,却反倒是又加强了这种感觉,毒素随着真气迅速流淌全身,让他的身子都随之轻轻一抖。 他不由得暗道这毒功之道,果然是有些意思。 只不过,现在的他却已不是原来的他可比了,区区毒功罢了,他还不放在心上,最起码,只是一个杨巳而已,还远不止于让他都觉得棘手,只是心念稍微一动,体内从中下两座丹田处,都瞬间燃起了一道奇异的火焰,一下子随着真气燃遍全身,让他好似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一下子便将那无形之毒给焚烧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对方打出的那一道道蕴含着炙热火毒的真气也随之落来,然而他却连看也不看,被六丁神火重新塑造过的肉身面对这火毒,直感觉对方是在以蜡烛去融化太阳,实在太过可笑。 直接撞碎火毒真气,然后一个敏捷的闪身,他便已经直接落在了杨巳的面前。 “我认。。。。。。” 眼前一花,就突然多了一个人,杨巳大惊失色,不过他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当即就想要认输,只是这最后一个字还未喊出口,脖子便已经被李轻尘给单手握住,然后整个人脚下一空,一下子被拔离了地面。 第九十三章 夏虫敢语冰 技惊四座! 想那幽蛇杨巳也不是普通的五品武人可比,但竟在刹那之间,便被李轻尘给轻易拿下,在所有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眼中,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是同辈的武人们,都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感叹着,这天底下何时又出了这等人物? 当然,别说是他们了,就连那些长安司的武侯们都感到极度震惊,盖因修炼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其实更知道修行的不易,这一身实力,哪个不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他们又何曾见过区区三天,便有如此蜕变的怪物? 李轻尘只以单手擒住杨巳,经过六丁神火洗练之后,他中丹田内真气的浑厚程度又何止强过杨巳百倍,这一下灌注其中,轻而易举地便封印住了杨巳体内的各处窍穴经脉,将他全身的真气都给死死地堵在中丹田处,不得出来半分,而杨巳也随之一下子变得软趴趴的,看起来就真跟一条焉了的蛇一样。 他所修之毒功,对于肉身的锤炼本来就很一般,更别说是跟李轻尘这种怪物相比了,真要动用肉身的力量反抗,那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所以他自己便直接放弃了。 李轻尘见状,嘴角轻轻一勾,小声地调侃道:“杨巳,可还记得我刚说什么来着?” 陡然间,大好的局势便被彻底逆转,而自己也落败被擒,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半句,杨巳满脸都是震惊之色,忽而又想起了刚才李轻尘所言,“只要长安司的武侯们动作慢上一丝,我一定会宰了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本能的求生欲支配下,他只得将头转向了旁边,他曾两度出言冒犯的长安司武侯们。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又突然想起了裴旻曾说过的一句话,“你得感谢这些你所不屑的世间规矩,因为正是它们保护了现在的你”,一念至此,追悔莫及,当下只盼着那裴大剑仙能够不计前嫌,赶紧过来救下自己才好,在这种关头,他可不指望他那五哥杨辰。 幸好,那一年三百来天,就从没露出过一个笑脸,好似一个木雕一般的裴旻竟然真的开口了:“此战,李轻尘胜!” 随即,便有一道传音从那边飘来。 “放开他吧。” 裴旻的面子,李轻尘自然是得卖的,他要加入长安司,又岂能在这种时候得罪长安司的人呢,随意地松开手,并且收回真气之后,杨巳也随之一下落地,而他现在也体验了李轻尘先前的那种感觉,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虽然体内属于李轻尘的异种真气被收回,但对方的真气无论是量还是质,都强过他太多太多,这就好比一个人被绳子绑得久了,哪怕解开了,但一时半会儿的,依旧会感到手脚酸麻,根本使不上劲,况且就算是五品武人也得呼吸,他刚被李轻尘掐得死死的,连半个字都蹦不出来,当下跪坐在台上后,就好似一条刚上了岸的鱼儿一样,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起来狼狈至极。 李轻尘低下头,俯视着面前这位曾意气风发,自以为一切都在算计之中的同龄少年,慢悠悠地说着一件仿佛天经地义的事。 “不杀你,也不废你的丹田,不是我仁义,只是没必要了。” 鲲鹏展翅九万里,它看不见地面的蝼蚁。 杨巳听得如此侮辱,哪里受得住,当即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怒意。 “你!” 杨辰可以看不起他,可他李轻尘凭什么,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只可惜,才刚刚吐出一个字来,李轻尘便直接一脚,毫不客气地将他给踹了下去,随即他也从另外一边跃下了擂台,只是这一次,他并未跟以前一样直接离去,而是随着一位长安司武侯走到了一边坐下,与其他人一样,静候着下一场比赛的开始。 经历了从内到外,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之后,他的心念已与先前有了不同,现在的李轻尘,对这武魁之位,那是势在必得的,虽然自知是得了一场大造化,但他却清楚,自己依然不能轻视这些同样天才的同辈少年,所以他才要留下来多看看,难不成只许自己有造化,不许人家有绝招么? 虽然前两场都是一边倒的战斗,其实看不出太多的东西,但之后的比赛,表面上来看,实力算是较为平均了,能够暴露的东西,还是极多的,更何况这下一场,便是无心的战斗。 这位从凉州远道而来,生有一张比那长安城的花魁姑娘还要精致五分的俊美容貌的少年郎,即将迎战长安镇武司武督之女白依依,这势必会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精彩战斗。 前者虽然不知修的具体是什么绝学,一路走到现在,除了真气量超过常人数十倍之外,其实并未暴露太多的东西,但他的战斗直觉,却比野兽还要敏锐,而且一旦出手,招招都是取人要害,虽然看着朴实,但其实远比那些花里花哨的各种招式来得实用的多,而后者不但出身极其显贵,在武人之中,简直可以称作是皇亲国戚了,而且其本身实力也极为不俗,她在悬镜司所修人榜上排名第六,远超杨巳,与那狂龙杨辰也就只差两位而已,可想而知,这位少女绝不是易于之辈。 与对方几乎是同时登台的白依依,今天穿着一套神似长安司武侯们所着的黑白二色武服,贴身劲装,不但将她完美的身材给勾勒了出来,同时也衬托得她愈发气势不凡,在她的身上,有着一股完全不输男儿的英武之气,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不外如是了。 一向喜欢佝偻着腰的无心照旧是穿着一身白衣,其实他对这种东西毫无感觉,若是再早几年,他还是森林中的野人时,一向是不着寸缕,毫无羞耻之感,之所以会耐着性子套上这些影响行动的布片,还是观主的要求。 虽然三天前,他曾被杨巳授意下的弥左卫门给暗算,被一把匕首直接捅穿了身体,心肺处都受了伤,可单从他的脸上,任凭是谁也读不出他的真实状态与真实想法。 无心,的确是无心。 擂台下,既领着世袭爵位,同时也在朝中挂职,绝对算是一等一显贵的裴家家主看着场中的两人,朝着旁边早早便已经被无心淘汰的裴冬生问道:“生儿,你觉得这一战究竟谁可以取胜?” 裴家家主裴蓝膝下两子虽然都是出类拔萃的武道天才,可他自己并不习武,或者说掌管裴家这么绵延数百年,在中原各处开枝散叶的一个大家族,就已让他忙得焦头烂额,就连来这演武场看看武人演武,都算是一种难得的消遣了。 裴冬生望着场中两人,久久不发一言,尤其是当他收回视线的时候,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那边老神自在的李轻尘,顿时神情就更不自然了。 同为武人,他虽是一等一的门阀出身,自幼便有高人帮着易经洗髓,但实力和这些人一比,他却差得太多太多了,尤其是那一晚桂花坊门口醉酒之后,被李轻尘给轻易打倒,更是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之后原本是气势汹汹地想找他麻烦,后来才知道,他竟在擂台上差点活生生打死那号称防御无敌的金牛杨丑,而今天又如此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杨巳,他自然不清楚李轻尘这几天所经历的事,只当是此人一开始就在藏拙,故而心中虽然愤怒,但不免却又胆怯了,报复他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 “孩,孩儿不知。” 裴蓝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转头一看,正要说话,旁边突然有人趁机插嘴道:“伯父,依小侄来看,此战的胜利者,必然是依依。” 裴蓝听到这个声音,嘴角顿时微不可查地一垮,只是再转头看向那顾西河时,已恰到好处地变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知道,这顾西河根本就不是顾家子弟,而是一路靠攀亲戚上来,到了长安之后,又故意使用手段接近自己儿子之类的显贵子弟,结交关系,再到自己面前表现这么亲热,说到底,都是往上爬的手段而已。 活了这么多年,同时又是一家之主,其实不知见过了多少丑恶,就连他自己的手,都不是干净的,可是看到这等极度趋炎附势,利用一切资源努力往上爬的后生,他还是本能地感到厌恶。 一个从泥地里侥幸蹦上房的蛤蟆,也终究只是一只蛤蟆罢了,只是那姓顾的好像挺喜欢这个义子,也就不妨碍他裴蓝说些不要钱的客气话了。 “哦,贤侄也懂武学?” 他顾西河当然不懂,但他毫无一丝谦和之意,反而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伯父见笑,侄儿只是略懂一二罢了,这场战斗,我看悬念不大,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依依都要胜过那无心太多,不过平心而论,这小子的确也算个人才,若是能够收入族中,将来未必不能为身边多添一个上三品的护卫。” 第九十四章 野兽的战斗(上) 但凡是能被各大豪族世家收入囊中的,多半都是没什么背景的武人。 或因为随之带来的钱财地位,或因为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或是出于觊觎这些大家族能提供的高品绝学与兵刃丹药,他们早早便脱离江湖,加入这些大家族中,并且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会一直得到所属世家门阀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 运气好的,如果能够入赘豪门,成为自家人,倒也不错,但大多在族中仍只能算作半个奴仆,只不过,这武人的上三品境界却是一个界限,一旦跨过了这一步后,便已很难再用常理去揣度他们的力量,故而任何一位上三品武人,就算是在皇家也能做一方供奉,又岂能以寻常护卫论之呢? 单就这区区两个字,便让裴蓝有些看不起他了。 真正的强者,不管去到哪里,都是会被人尊重的,而懂得去尊重他们,本身也是世间规矩,就连裴冬生这般显赫的出身,平日里称呼家族中那几位外姓的上三品武人,也都是以叔伯相称,请教问题,都要执弟子礼。 他的父亲裴蓝,身为京畿道四大家族之一,河东裴氏的家主,手中所握权势不比朝廷一部尚书小太多,可也从未有说对这些人颐气指使过,尤其是裴冬生自己身为武人,再听到顾西河这话后,他便不禁觉着这人是否真以为世俗权利在武人面前真的很好使? 看清了顾西河此人草包的真相之后,裴氏父子便不再多言了,而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的顾西河也自觉说错了话,于是也未再不识趣地凑上去攀谈。 场下一时寂静无声,就只闻演武场外,双方的簇拥正一刻不停地为各自所拥护的一方呐喊不休,更为有趣的是,这两个阵营竟有极其明显的男女区分,看起来是泾渭分明,但凡是女人,无一人支持白依依,而但凡是男人,也无一人支持无心。 不过让人不得承认的是,无心不光是自身五官精美尤胜长安花魁三分,而且身上还有着一种极为独特的气质,那种感觉,既如夜里清幽明月一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好似从古老密林之中走出的黑豹一样,优雅十足,又富有纯粹的野性,就仿佛是一把精美又致命的尖刀,既让人害怕,却又忍不住被其所吸引。 哪怕是久负盛名,而且一向都看不起多少人间男子的白依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就宛如一位谪仙人,就连她,都有些嫉妒其容貌,不过更多的,还是对于他性子的不满。 “我大洛所举办的武道会,旨在让一代代年轻武人们可以互相切磋交流,讲究的是点到为止,所以你的做法,我很不认同。” 在白依依这位长安司武督之女看来,像无心这种好苗子,那的确就该被吸纳进他们长安司,未来为长安司办事,但无心此人哪怕是在明里暗里有着很多规矩的擂台上,也一直保持着招招取人要害,从不手下留情的习惯,似这种人一旦下了擂台,再无人看管,那得为他们长安司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所以她才想要教教对方,到底什么是世俗的,对方必须遵守的规矩,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她身为长安武督亲女儿的职责所在,未来总归是要靠她来继续带领长安镇武司的。 只不过让她极为不舒服的是,对面的无心依旧保持着一副神色木然,似乎根本就没在听的样子。 不过她却不知,其实他完全听得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因为从他被那一身道袍都快洗烂了的老道人给带出森林之后的这几年里,学的其实全都是识文断字,幼儿蒙学之事,而无一丝武艺或是道法道藏等等,所以他只是不太会与人交流,也不愿意交流罢了。 当然了,若不是打不过那老道人,他甚至就连识文断字的事都是不愿去学的,毕竟在他看来,这种东西对于生存毫无用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自己的爪子和牙齿磨得再锋利一点才好。 用老道人的话来说,他是野性未消,但道观也是一处世外之地,其实教不了他太多东西,真要从无心到有心的境界,他还是得去尘世中去寻找,但就算是野兽也知报恩,长安司替他治过伤,而他也知道对方是长安司的人,这就是恩情,故而他哪怕对对方的道理嗤之以鼻,却也什么都不会说。 白依依见他不说话,不禁皱起眉头。 哪怕是武侯们出门办事,持有朝廷令牌,一路通行都会被给予最大的方便,但他们也依然需要跟各种人打交道,哪怕是裴旻这种木头人,最起码与人交流也是无碍的,因为这里是人间,可她又怎会想到,这世上竟会有无心这种奇葩的存在。 她冷哼了一声,道:“你不愿听,倒也无妨,因为我自有办法让你听进去!” 说罢,她突然一俯身,双手持匕,脚下一蹬,只是瞬间便将自己的速度加快到了极致,一个闪身之后,便已经到了无心的面前,从她握着的双匕之上,忽然腾起比匕首本身更加锋锐的真气,然后朝着无心的胸口处便是狠狠一扎。 她这一招虽然极度的干净利落,简直堪称完美,但无心的反应何其之快,尤其是在吃了弥左卫门的大亏后,他现在对于这种突然袭击更是防范备至。 真正能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存活下来的野兽,都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那就是它们从不会把同一个错误犯两次。 眼见那一对匕首朝着自己胸口扎下,然而他却并未直接退开,因为无心清楚,这一退,那就等于将先机拱手相让,之后对方只需要步步紧逼,持续对他施加压力,便可一直将他死死压制住,所以这先机绝不能丢。 双手往外一翻,无心近乎蛮横地架开了白依依伸出的双手,接着双爪前伸,直接朝着白依依那对傲然的胸脯而去,当然了,这在他看来是毫无问题的,因为无论是擂台上的演武还是真正的搏杀,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东西,既然都是为了赢,那怎么都可以。 在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的森林中,如果舍不下身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只要能够活下来,哪怕是再恶心的事,也得做。 当然了,他的心中本就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说法。 不过白依依到底还是一位妙龄少女,虽然身为武人,从小便知道这比试中的磨蹭磕碰是在所难免的事,但之后的实战却几乎都是正常的比试,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敢针对女子敏感部位的对手,眼下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袭胸,羞涩感占据了上风,她选择立即后退,同时涨红了脸,轻啐了一声道:“卑鄙小人!” 话音刚落,无心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而是继续紧跟其上,他就跟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如果不彻底地咬死对手,他是决不会松口的。 五指如抓,一身真气似无意,似有意地射出,就仿佛是十把钢刀一样挂在他的手上,他抬手下挥,这一下只怕是连磨盘大的石头也要被其切成一堆碎块。 “咔!” 白依依见状,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心神,回归到比试上来,她双手持匕上抬,于间不容发之际架住了对方下压的双手,与此同时,腿上“啪啪啪”地跟无心在瞬息间又连对了十几招,成功地让对方无功而返。 这一场战斗哪怕仅仅只进行了十几息的时间,却远比先前那两场来得更加精彩,因为双方虽分男女,但却都属动作敏捷,长于进攻的类型,并且都擅长最为凶险的贴身战,双方闪转腾挪不停,动作极其灵活,而且表面上势均力敌,在短时间内,完全看不出到底哪一方占据上风,哪一方已有败像。 无心是以手为刀,而白依依则是手持两柄黄品匕首迎敌,不过她使用兵刃的技巧,却还远在沈剑心之上,沈剑心是直接以自身剑气灌注其中,却不知长剑本身根本就承受不住,可她不一样,她是以匕首的本身为骨,自身真气为血肉,以自身意,得其形,附着其上,再与无心搏斗,这样便可以极大地延长这两把匕首的使用时间,保证拖下去也不至于兵刃直接损毁,导致落败。 之后整座擂台都好似成了他们的战场,这黑白两色已经完全搅在了一起,再难分彼此,眼力劲稍微弱些的普通人,甚至包括一些下三品的武人,大多都只能听到一连串的兵刃碰撞声,然后就是一团黑白二色的影子滚动不止,一会儿出现在场地中央,一会儿出现在擂台边缘,双方碰撞不停,一时间斗得是难解难分。 绝大多数人都被这场精彩至极的比试所完全吸引,一个个看得那是目不转睛,脑袋都在随着场中那一团影子在动,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在叫好之后,就连嘴巴都忘了闭上。 “啪!” 双方陡然间分开,原是白依依以双腿缠住了无心的脖颈,然后猛地一使劲,便要以毒龙缠柱的招式将他给绞杀,然而无心却是顺势腾起,之后人在空中便已挣脱开来,反倒是一脚蹬在了白依依的身后,接着极为从容地落在了后方。 双方皆有真气护体,再加上互换一招都不算要害,故而都未受什么伤,不过是移形换位,互相站到了对方原来的位置罢了,而下一刻,这两个身影便再度转过身,迎面朝着对方杀去。 黑白两色,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第九十五章 野兽的战斗(中) 两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才过去短短十余息而已,但这二人贴身而战,却起码已经过了百招有余。 亲自上阵与对方过了百招之后,再加上先前便已有的推演,让白依依很快就发现了无心的问题所在。 第一,他根本就不会什么武学招式,虽然他的每一次出手都专攻要害,朴实无华但极其厉害,已暗含了大道至简的真理,那但那也只是针对下三品的武人而言。 对于那些既无神意在身,也无真气护体的下三品武人们来说,招式的确很重要,如何见招拆招,如何反击对手,都很重要,但对于中三品的武人们来说,却不是这么简单。 第二,也就是最要的一点,他只会最基本的,最粗浅的运用自身真气的方法,换言之,他就算有家财千万,却完全找不到花掉它的办法,而这在中三品武人的较量中,是极其致命的。 一番试探结束之后,白依依立即变招,她只将自己矫健的身姿一转,手中两柄匕首划出道道白色的气流,竟已施展出了一道绝学中的杀招! 身随心动,气随身走,这才是中三品武人真正的厉害之处。 千斩龙卷杀! 白依依整个身体旋转不停,就连模样都已经看不清楚,真气包裹,两柄匕首从各个不可思议的方向朝着对方刺出,化身为一道裹挟了无数利刃的龙卷风,朝着对面狂暴地刮了过去,试想一旦置身其中,只怕立即就要被千刀万剐! 陡然变招,哪怕无心反应再快,但身体上也依旧立马出现了十余道细碎的伤口,衣衫皮肉,都被一并割裂! 若非主修肉身者,在无真气刻意凝结保护的情况下,其实也并无想象中的那么坚硬,被武人真气附着的黄品兵刃已经足够破防了,更何况白依依所使出的招式,也不是一般武人能比的。 虽然受伤,但无心依然极其冷静地做出了当下最优的选择! 他随本能而动,瞬间拧身急退,就好似一头野兽一样,以四肢着地,朝后飞奔,一下子速度陡增,让白依依所化之刀气龙卷一时之间竟只能跟在后面,却完全无法碰到他分毫。 仍在旋转之中的白依依心中一突,她万没想到,若是单论速度,自己竟然不如对方,虽只慢一丝,但就是这一丝,却是她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间隔,如果继续保持这招的话,中丹田内的真气就必然得源源不断地往外消耗,如果再无法追上,拖下去的话,自然是对自己不利的,于是她自然解除了这种高速旋转的状态。 一股气流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 下一刻,原本还在急速逃窜中的无心瞬间折身便是一爪,直接朝着白依依的面庞抓来,白依依见状,心中一惊,暗道这无心莫不是背后长了眼睛,不然怎么自己才刚刚解除千斩龙卷杀,他便立马就返身再度进攻了,他可不是上三品的武人啊,怎会有这般敏锐的战斗意识? 猝不及防之下,她只得抬起双手,以匕首迎敌,如若不然,被这一爪之下,她定然重伤,而且一旦伤到了眼睛,几乎就等于已经输掉一半了。 “咔!” 于间不容发之际,那两柄匕首成功地架住了无心伸出的手,只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抬腿迎敌,因为视线被挡住了,再加上无心的速度太快,她的肚子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嘭!” 白依依被这一拳打得滑步倒退出去,然而无心并未继续乘胜追击,而是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原地,只是依旧垂手弓腰,好似一只山野中的猿猴一样,充满了灵动与野性。 刚才这一下,如果不是他临时化爪为拳,只怕白依依已经受了轻伤,而且他一旦追击上去,抢占先机之后,白依依若不施展出什么绝招逆转局势,只怕就要被一路压制到认输了。 她抬起头,望向无心,语气极为愤怒地质问道:“你在让我?” 无心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当然,对于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 站在远处点将台上观战的裴旻看到这一幕后,这位素有冷面无情称号的裴大剑仙,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自他加入长安镇武司之后,历两代帝王,已有六年之久,而这六年,其实也正是白依依人生中极为关键的六年! 在以前,虽然那位盛名在外的长安司武督白惊阙几乎从不露面陪伴自己的女儿,但有老王这帮长安司的老人带着,其实白依依的童年并不寂寞,相反,在长安司的日子她过得十分幸福。 只是随着她渐渐长大,离开了长安司,听到了长安城内那些风言风语后,才突然开始发了疯般地努力习武。 一个女人未来能够领导一座镇武司么? 她有那个实力么? 更何况,这还是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地位仅次于洛阳司的长安镇武司,天子的安危,长安百姓的安危,她担得起么? 哪怕她是长安司武督的女儿又如何,更何况,或许武督大人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懒得指点自己女儿的修行,只可惜,武督大人生的不是一个男孩儿,不然未来定可保长安百年无忧! 试想这些话对于年幼的白依依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不服! 她不恨自己的女儿身,她就要证明给世人看,哪怕是一个女人,也可以走到武道的山巅,俯瞰人间,这与她是谁的女儿无关! 六年过去了,裴旻在一旁见证了白依依的成长,更重要的,还是他已经见证了白依依意志力的可怕,对于这个其实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少女而言,只要是能够证明自己的,她是不惜性命也要去做的! 你们不信我能赢杨辰,甚至哪怕去找外人也不愿相信我,打从武道会开始,白依依的心中就一直憋着这样一口气,只是碍于是老王他们的决定,她无法反驳,就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去证明! 眼下无心的刻意让招,或许是因为报恩,但却深深伤害到了她那颗极其敏感的心,更已经成功地激怒了她! 她需要对手让招么? 她不需要! 白依依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俏脸冷如冰霜,这一次,她直接丢掉了手中紧握的两柄匕首,然后冷冰冰地朝着无心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天赐武命,但我也不介意去使用这种力量,无心,记住我的话,再让,你会死!” 她尤记得在自己正式觉醒天赐武命的那一天,到底惹出了什么祸事。 满手鲜血,如同屠夫! 所以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上天赐予她的能力,哪怕后来在老王等人开导下,她开始慢慢地接受自己,但如果不是真正被逼到绝境,她是不愿开启的。 一旦开启,就必然见血! 但她不能在这里停下来,因为她还要亲自打败杨辰,向天下人证明,长安武督的女儿,只会比她父亲更强! 白依依闭上眼,心中默念了四个字。 接着,一种生而有之的奇异力量开始从她的上丹田处散发而出,迅速席卷全身,她睁开眼,瞳孔竟在慢慢地缩小,而原本的眼白部分,则缓缓地演变为了野性十足的明黄色,不但如此,她手脚十指上的指甲都开始飞速地生长着,只是微微展开手掌,便如钢刀一般向外弹出,这一幕,甚至要比无心先前的状态更加可怕! 她缓缓地俯下身,同样以四肢着地,迁徙但有力的腰身徐徐下沉,慢慢踱步,就如同在黑夜中狩猎的豹子一样优雅而无情,她咧开嘴,露出两颗变长的犬齿,看着无心,就好似在看一只等待被她扑杀的老鼠。 无心望着她,那张精致而完美,就仿佛是画中人的脸上,竟头一次出现了如此复杂的神情,先是震惊,然后便是看到同类后的欣喜,以及同为狩猎者,对彼此天然的杀意。 擂台上出现了第二头纯粹的野兽! 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如芒在背般的可怕威胁,同时也让他想起了他还很脆弱的幼年时期,有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当他爬下树,准备啃食一头老虎留下的“残羹剩饭”时,却突然看到了一只正在寻觅猎物的山猫,当时他同样产生了这种让他极度兴奋的危机感。 仿佛又回到了那处养育他的森林,又回到了那个冷寂的夜晚。 他同样俯下身,肩头与大腿处的肌肉迅速鼓胀,几下便已经撑裂了原本贴身的衣物。 其实他本就不喜欢这种套在身上的玩意儿,现在的他,才是最为真实的他。 化身为野兽的两个人,都已经暂时摒弃了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是一方本就如此,而另外一方却是得益于天赐武命的影响。 白依依那一对明黄色的瞳孔微微转动,以一个纯粹狩猎者的目光打量着无心,下一刻,她一蹬地,飞扑而上,两头野兽,就这样迎头撞到了一起! 擂台不再是擂台,而是充满了野性味道的密林。 属于野兽们的狩猎,正式开始! 第九十六章 野兽的战斗(下) 两头野兽之间的战斗,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原始而狂野,大概就是对他们此刻状态最好的形容。 双方都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是多余的,在不断闪躲对方攻势的同时,每一招都是朝着对手要害所去,毫无保留,力求一击致命,这就是真正的凶兽,无论它们动作再优雅,也改变不了它们作为杀戮者的本质。 残忍,精准,致命! 但凡是一个战斗经验不足,心智稍微弱一些的武人,哪怕综合实力在他们之上,也定然会很快被他们所击杀,因为对于野兽们而言,只是不是什么致命伤,都可以作为交换的本钱,就算整条腿都被对方咬断又如何,只要这次能够杀了对方,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哪怕是接连经历了两次大蜕变,实力其实已经远胜同阶武人的李轻尘,也不由得被这场极度精彩的战斗所吸引。 追本溯源,人族最早诞生的一批武功绝学,除了那些极有天分者可以做到上体天心,从感悟自然中所得,其实大部分都是在模仿野兽最原始的动作罢了。 虎扑,鹤展翅,蛇探,羊挂角。。。。。。 功夫,本来教的就是最纯粹的杀人技,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能在战斗中迅速地击倒甚至击杀敌人,故而本就不该有什么多余的花哨动作,而白依依和无心两人,无疑是极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更让李轻尘感到惊讶的是,无心在进入了与白依依类似的这种兽化的状态之后,于无意识中所能动用的真气竟变得越来越多,就好似山间野兽在无意间吞吐日月精华,然后又在战斗中无意识地使用了出来一样。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光是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已让他受益良多。 当二人都已经化作了纯粹依靠本能而动的野兽后,双方的战斗意识皆已经到了与神意一般无二的地步,看似两人一直在对打不停,一息之间便要过上十余招,可实际上他们很少有真正接触到彼此的时候,盖因这二人的闪避动作都是混若天成,若是外行人草草一看,甚至会觉得是否是相熟的两人在互相喂招,让招,可只有真正面对他们的时候,才会清楚他们的可怕。 如果不是倒霉碰上了杨辰这种怪胎,恶虎杨寅绝对能算是五品武人中的一方高手了,可在郊外面对无心的时候,他依旧是一种有力都无处使的尴尬状态,因为对方的意识太过敏锐,他别说是身子动了,往往就是心念一动,手都还未抬起,对方便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提前避开。 佛门报通有六,其一便为他心通,据闻可详细如实地了解他人心中一切想法,无心已得其几分神韵了。 不过他自己却并不清楚这一点到底有多难得,因为但凡是能在密林中那种弱肉强食的极端世界里生存下来的,大多都有着这种近乎预知一样的本能。 遇弱则杀,遇强则躲,这就是野兽! 饶是这次的擂台已经刻意被加大了数倍,但对于这二人来说,竟还是显得小了一些,尤其是当他们的速度都已经加快到极致之后,场面上到处都是模糊不清的残影,若不是目力强大者,连他们到底在哪都看不清。 同为武人,场外的观众中,有不少人都看得是瞠目结舌,喉头滚动不停,一个个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暗暗询问,场上的这两人,当真就只是五品么? 但见原本焦灼的局势突然一变,双方陡然分开,无心以四肢着地,被白依依打得倒滑出去十余米,他以包裹着真气的十指在金刚石地面上划动卸力,竟在擂台上犁开了十道深深的痕迹,火星四射,好似金铁交击一般。 无心的脸色略微变得有些凝重,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对方真正可怕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可他却想不出任何破解的办法。 原来,白依依每次跟他以肢体互相碰撞后,都会从他的身上吸走一部分气血之力,故而双方的战斗时间虽然并不长,但无心感觉自己的消耗却是平时的数十倍。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输。 虽然他本也对这武魁之位没有什么概念,但他并不喜欢输,因为在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的森林里,输往往就意味着死。 他不怕死的战斗风格,正是源于他有着无比炙热的求生欲。 远处,连一对瞳孔也完全变为明黄色的白依依仍旧如一只优雅的灵猫一样,安静地伏在地上。 她的天赐武命名为狩猎本能,一旦开启,除了能将自己那属于人的情感暂且抛却,进入到最为完美,也是最为适合战斗的状态,同时大大地加强自身六感,完全依靠本能战斗以外,她的每一次攻击,只要跟对方进行肢体碰触,便可以如强盗一样,夺走敌人的一部分力量,如此而来,她其实是最不怕消耗战那一种,这也是为何她先前在长安司的时候,十分有自信能够战胜李轻尘。 望着那个已经在微微喘息的漂亮少年,她只是冷冷地在心中轻轻念了一句。 “狩猎继续。” 身影一闪,她再度前扑,而这一次已经吃了大亏的无心没有再盲目地迎上去,就好像幼年的那一晚,当他孤身面对那只正在寻觅猎物的山猫时,如果没能想到战胜敌人的方法,那就必须得先迂回。 只可惜这一次,他好像不能再取得一丝速度上的优势了,因为白依依可以靠着自己觉醒的天赐武命强取豪夺他的体力来补充自身,这一来二去,无心只会变得越来越累,而她却依旧可以保持精力饱满的状态,故而这次她很轻松地就追上了无心。 前扑! 感应到背后风声来袭,无心赶紧就地一倒,然后朝着侧面便是一个急速翻滚,动作虽然依旧矫健,干脆利落,但已不似原来那么快了,所以这一次他虽然成功地躲过了对方的扑击,可手臂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五道深深的血痕,已经可以隐约见到里面的骨头! 然而,白依依可不会就这么停下,在进入到这种状态之后,鲜血只会更加刺激她的兽性! 又是两爪刺来,无心面朝天空,赶紧以双手迎上,双方两只手的十指完美相扣,若不是两边都伸出了如钢刀一般锋利的指甲,只怕不知情的,还当是正在热恋中的少男少女。 白依依顺势直接骑在了无心的身上,鼓起全身力气,将两只手死命下压,而从双方接触到的地方,无心身上的气血之力也正源源不断地流入白依依的身体中,补充她的消耗,故而哪怕无心已经在用尽全力地往上抬,可对方的手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向下推进,不,应该说压下来的速度开始变得越来越快。 “咚咚!” “咚咚!” “咚咚!” 两个人靠得太近,近到甚至已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白依依因为战斗而披散下来的长发甚至都垂到了无心的脸上,只是看他那副木然的样子,显然对于少女身上的体香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哪怕是已经到了这种危机万分的时刻,他都依然没有露出任何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惊恐,狰狞,或是咬牙切齿的努力,都没有,他的神情依旧很平淡,仿佛已经快要落到他眼睛上的利爪只是微不足道的清风。 “咔!” 无心突然松开手,完全任由白依依的双爪朝自己落下,不过原本平躺在地上的他,却一下往上蹿起了数寸,这就导致白依依依照惯性落下的手只是贯穿了他两边的肩膀而已,而他的双手也随之打在了白依依的肩头处。 以被完全洞穿肩膀为代价,暂时锁住对方的双爪之后,原本该趁机进攻对手的死穴,或是沉甸甸压在他胸口上的那两团东西才对,可无心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在那一瞬之间,他竟然本能地改变了动作,只是卸下了对手两只手的关节而已。 这种连轻伤都称不上的事,对于一个已经可以完全掌握自己肉身的中三品武人来说,实在是耽误不了太多的功夫。 无心瞬间又是一个屈膝,然后全力往上一蹬,踹开了被自己鲜血喷了一脸之后,竟突然呆了一下的白依依,然后一个翻身之后,重新摆好了姿势,他正要继续追击,可身体却禁不住轻轻地抖了一下,让他被迫停下了脚步。 他略微张开嘴,开始急速地喘息了起来,希冀着自己能够快些恢复一点体力,同时心中极为无奈。 两边肩膀被洞穿之后,暂时是使不上力了,可对方并未被重伤,换言之,这一轮换伤,他亏到了极点,这本不该发生,而且他体内的气血消耗太多,已经显露出疲态了,可看对方的样子,最起码都还保存有近八成的体力。 他蓦地回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那个冷寂的月圆夜,当时已经遍体鳞伤,体力不支的自己,咬着牙望向那只在黑暗中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幽灵时的感觉,太难太难。 第九十七章 无心的领域 一线前冲,场中竟只能看到一条直来直去的残影! 犀利无双的重重爪影当头打来,于瞬息之间便已经笼罩住了无心全身,由于先前气血之力消耗过大,导致体力已经渐渐不支的他闪躲得极其艰难,血肉翻飞,很快便已是伤痕累累,十分狼狈。 白依依之所以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天赐武命的能力,便在于她可以自由控制其是否开启,却很难控制其关闭,一旦进入狩猎状态,身为人的自我感情不再成为绝对的主宰,便很容易闯下大祸。 完全兽化的她,眼下近乎是在狂暴地宣泄着自己的力量,其十指如刀,不停切割,甚至远比先前的千斩龙卷杀更为可怕,而且速度极快,宛如跗骨之蛆,无心再怎么逃也摆脱不得。 无法躲避,亦无力进行反击,他唯有尽量地抬起连双肩都已被洞穿的双手,忍住那股剧痛,去挡住自己的心口与头部等要害部位,同时尽可能地收缩自己的身体,以此来抵挡白依依狂风骤雨般的进攻。 眼见此景,站在远处点将台上观战的裴旻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道:“胜负已分。” 裴旻自然清楚白依依真正的厉害之处,可以说如若不是老王一意孤行在李轻尘身上下注,他本是最属意白依依去打败杨辰的那个人,这叫无心的后生虽强,但却吃了情报不足的亏,眼下体力消耗太大,又不懂运用真气,隐然已现败像了。 却不想,在他身旁,姗姗来迟的老王却突然接口道:“未必。”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取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的白依依不知为何,竟然倏然抽身急退,并且看她那样子,似乎很是忌惮,显然,是天赐武命狩猎本能增强的第六感,让她在刚才的一刹那间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虽然暂时得以缓一口气,但无心却已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状态,身上处处都是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鲜血喷涌,连堵都堵不住,气喘吁吁,身形摇摇晃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只不过,一头濒死的猛兽,要远比正常状态下来得更加危险。 一直坐在台下观战的李轻尘霍然站起身来,看到无心这个样子,他已想赶紧终止比赛了,但他才刚刚站起,便有一道传音落入了他的耳中,让他不得已,又坐了下来。 只见无心体内那远胜于同品武人的浑厚真气突然一下散溢开来,然后又瞬间收回其体内,于这一放一收间,凝气成液,他竟是临阵突破,到达了五品大成的境界! 非但如此,一种玄而又玄,秉承着天地之力而生的力量骤然出现,于无形中,环绕在他身周三丈范围之内,李轻尘对这种力量并不感到陌生,因为这就是天赐武命的力量! 天地赐福,武运亨通! 虽然无心于无意识中外放的天赐武命无影无形,可进入了狩猎状态中的白依依却极其敏锐地感应到了这种力量,故而她选择立马抽身急退。 未知的,永远都是最可怕的。 只不过,在环绕观察了对方一会儿之后,她竟选择再度前扑! 如果不知道,那就要去主动试探,更何况,她在绕着对方看了几圈之后都感应不到太多的威胁,显然,虽然这股力量无影无形,但却并不是能够主动进攻的一种能力,故而她只需要小心一点就够了,绝不可能因此退缩。 况且在她看来,哪怕无心临阵突破,双方之间的战力差距缩小了一些,但别忘了,无心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使用这种属于中三品武人的独特力量,所以这种突破带给他的实力提升,在短时间内很有限,并且,无心身上的伤,依然存在,双方体力之间的绝对差距,也无法填补,她在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未知的天赐武命的能力就退让呢? 可让场下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长安司武侯们都感到极度震惊的是,当白依依的身体闯入到那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三丈区域之后,虽然她人还在空中,但一切竟都发生了逆转! 原本如十把钢刀一般弹出的指甲迅速变短,可以帮助她进一步提升速度,并且保持无声,就如灵猫一样的肉掌渐渐缩小,她瞳孔中那属于兽性的明黄色也在迅速地消散,转变为一开始正常的黑色,等到她终于落地的时候,她已经不再能保持先前的狩猎状态,而是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 属于她天赐武命的力量,就连她自己都暂时解除不了的狩猎状态,已经被完全逆转,封印! 而更让白依依感到惊恐的是,自己辛苦修炼而出的武人真气,竟也被完全地封锁在了中丹田内,丝毫不得使用,换言之,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肉身更加强横的下三品武人罢了。 这究竟是什么能力? “你!” 魂不守舍的白依依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下一刻,她眼前一花,满身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身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伤痕的无心便已经落到了她的面前! 猝不及防之下,她只得赶紧竖起自己的双手抵挡,但立马便有一股沛然巨力从自己的手肘上传来,她闷哼一声,竟被这一脚踢得倒退开来,而且身体有些摇晃,已很难再继续保持重心。 不能这样! 战斗经验并不少的白依依迅速地分析出了局势,她不顾体内气血翻涌,先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正要伸手反击,可待得她松开遮挡自己视线的双手后,眼前却哪里还有无心的身影,暗道一声不好,可背上立马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击。 她再度轻哼了一声,不习惯没有真气可用的她,完全没了先前的风姿,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倒去。 只不过,白依依也不亏为悬镜司人榜上排名第六的顶尖高手,更不负武督之女的名头,当即选择就地一滚,在卸去冲击力的同时,手上已经顺势拾起了先前被自己丢掉的一柄匕首。 回首一掷! “当啷!” 匕首划过一道斜线,一下撞在了金刚石所铸的地面上,失去了真气加持的黄品匕首跟地面相撞,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划出。 她心中一紧,赶紧转头四顾,却发现无心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自己的侧面,在他的眼中,正闪动着危险而暴虐的光芒! 白依依面露骇色,暗道一声不好,她暂时无法再开启自己的天赐武命,依靠狩猎本能与对方进行搏杀,可那无心却没有这种限制,因为对于无心来说,这种极端可怕但又极端完美的战斗状态是在一次次与山间野兽生死相搏中所获得的,或者说自然生出的力量,哪怕他重伤濒死,哪怕他现在正置身于这种可以封禁一切天赐武命和武人真气的奇妙领域中,却依然没有失去这种已经完全融于他浑身血肉与灵魂之中的本事,对他来说,这是真正的本能,这与白依依,有着本质的不同。 而这一点,在现在来说,很致命,没了天赐武命的加持,没了真气的辅佐,当她再次面对无心,只能以这种憋屈的下三品武人的方式去战斗时,便已经处在了绝对劣势的一方! 这一战打从一开始,她便已经体会到了,除非是不顾消耗地进行大范围轰击,不然自己所会的任何招式在无心这个怪胎跟前,都没太大的作用,因为对方不但总是能够未卜先知一般地闪躲掉自己的攻击,而且总是能找到比任何武学招式都要有效的反击方式。 虽然双臂受了重伤,几乎无法抬起,但无心的进攻势头却比之前要来得更加猛烈。 他的动作弧度很小,绝无鞭腿,冲拳之类的大动作,但每一招都十分致命,而且极其精准,白依依根本就无法闪避,这不是因为她下三品的底子打得不够扎实,只是因为她对一招一式的领悟,还远未达到如臂指使,混若天成的地步,在这一点上,哪怕是最早还在幽州司的李轻尘,都要比她强。 其实,这也是天赐武命的弊端所在,因为武人们过于依赖这种上天赐予的独特能力,他们往往不会再刻意去注重自己本该去注重的一些问题,比如杨丑,正因为他有着那一层坚不可摧的金甲防御和无与伦比的借力反击,所以他在修行和战斗中,都完全放弃了闪躲,而白依依一旦开启了狩猎本能后,便不再需要什么招式,所以她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注意去练习,与其浪费时间磨砺那些下三品武人们才会去努力练习的一招一式,倒不如好生琢磨一下该如何提升自己肉身的强度以及该如何去运用武人真气。 若在平时,这种取舍倒也没有什么错,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本就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不足的地方,而不是已经做得足够好的地方,可如果不幸遭遇了眼下这种情况,便会直接成为影响胜负的关键因素。 第九十八章 世家的危机 只不过,若论胜负的话,眼下还是言之过早。 应该说,但凡无心使出那天赐武命的时间再早上一些,长安司的武侯们都会直接出手代为裁定胜负了,可眼下,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会赢,谁会输。 无心虽然看似靠着天赐武命逆转了已经溃败的局势,在表面上占据了上风,但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上的伤势太重,气血流失又太多,这些都是致命的劣势,而白依依看似在挨打,可她只需要护住自身要害,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等待无心体力彻底耗尽的那一刻到来。 这是一场双方意志力的比拼,就看谁先受不住倒下,那另外一方就赢了。 点将台上的老王看得是津津有味,不住点头,笑眯眯地道:“也是该让咱们长安司的大小姐吃点苦头了。” 裴旻小声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她是绝不会认输的。” 老王咧嘴道:“巧了,那个叫做无心的小子,我看也是一样。” 裴旻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显然,他的心中也是默认了这一点。 让依依早些吃点苦头么,倒也好,反正长安司里药多,只要她不死,就都救得回来,况且这次有这么多人盯着,也不可能再出什么大事,互相砥砺前进,武道会不就是这个目的么? 擂台上,在局势再度反转之后,白依依总算是品尝到了无心先前的苦恼,她有心想要出手反击,不过几次攻击都直接落空,反倒是因为疏忽防御之后,又挨了无心更多下,故而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撑住! 哪怕赢得不那么漂亮,可她绝不能输。 陡然间,无心原本坚毅的眼神突然一阵恍惚,刚刚抬起的手忽又放下,他重重地甩了甩头,希望能够甩掉那让他烦躁的虚弱感,可身体却已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人,皆有极限,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正在这时,一直默默忍受着他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后,也同样已经是伤痕累累的白依依终于抓住了机会,一脚直踢,猛地踹在无心下丹田处,却不料无心已经萎靡下去的精神却突然一振,整个人一下前冲,将猝不及防的白依依直接给扑倒在地。 “吼!”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从无心嘴里吼出,他一拳落下,直取白依依面庞,厚实的拳罡扑面,一拳下去,只怕白依依便要直接重伤,不过就在这时,四周那笼罩了整整三丈范围,霸道无双,可以禁绝一切天赐武命与真气的领域骤然消失。 无心白眼一翻,身子晃悠了一下后,无力地倒在了白依依的怀里,而他的唇,也刚巧不巧地印在了白依依的唇上。 “唔唔唔!” 一下子被无心给亲上之后,原本已经被那一拳之威给吓得呆住的白依依面色立马一变,她慌乱地挣扎了起来,直到将无心从自己身上扒下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抹去脸上已不知是哪一方的鲜血,又赶紧起身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啪!” 下一刻,一直在作壁上观的老王便已经落在了擂台上,一边一只手,分别提起了白依依和无心,就好似提起了两只小兽,同时转头朝着四方朗声传音道:“此战,白依依胜!” -------- 擂台下,因为战斗过于激烈,看得那是目不转睛,心神一直紧绷的顾西河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立马扭头道:“伯父,瞧我说什么来着,依依出身名门,家学渊源,可不是这种微不足道的野小子能比的。” 因为角度问题,他只看到了无心扑倒白依依的背影,却并未看到双方吻到彼此的画面,不然只怕早已气急败坏了,当然了,对他而言,白依依也无非只是一个能帮他继续往上爬的工具罢了,他可不会喜欢一个性子强势,又只会打打杀杀的大小姐。 顾西河也不是什么真名,事实上,他与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顾家其实也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只是此人平生最好钻营,善于投机,一路施展手段,从底层到处拉关系,辛辛苦苦地爬了上来,又兼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故而深得顾家家主的喜爱,这才收为义子。 听到顾西河此言后,裴冬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虽然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实力远逊于场上这两人,但他到底也是一位五品武人,大概还是看懂了整场演武。 可以说,白依依赢得非常之险,甚至好几次如若不是那无心突然留手,其实胜负尚未可知,纵然他先前性情极其乖戾张扬,但接连在被无心与李轻尘轻易击败之后,又在长安司里听了老王和裴旻红白脸的一席话后,稍加反思,便已大有改变,此刻听着顾西河这番言语,再无先前的投缘之感,反倒是不免有些厌恶了。 无心是微不足道的野小子? 那被他轻易打败的自己又算什么? 裴冬生不禁暗忖,眼下这世家门阀之中,大多都是这种只擅专营,投机取巧的货色,故步自封,盲目自大,未来只会是越来越弱,反倒是那些出身低微的武人中,涌现出来的高手和有天赋的强者变得越来越多。 这一届武道会的八强之列,除了白依依和他大哥裴世雄之外,还有什么世家出身的么,何况白家也只是新晋贵族而已,还远称不上底蕴深厚的世家豪阀,也就是说,这武道会前八,竟只有一位世家子在列,那未来呢,或许连一个也没了。 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再看那顾西河的时候,顿时就更为厌恶了,若非下一场就是他亲大哥的比赛,裴冬生早已起身离开。 虽然他一向不满外界只记得大哥裴世雄,却不记得他裴冬生,但总归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而且此刻在他心中,无比希望大哥能为他们这些世家门阀证明,他们依然是朝廷的顶梁柱,是让平民百姓们仰望的存在! 对于接下来的这一场战斗,观战之人都很有信心。 裴世雄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裴家嫡子,那是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匙出身,其地位比裴冬生这个老二都还要高上一截,就连一般的王公贵族在他面前也不敢端着架子,这样一个人,其自幼享受到的东西,都是那些底层出身的武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自他满月,便有上三品武人日夜不休地为其洗精伐髓,梳理经脉,待得他正式开始习武,又有各种价值千金的药材就像不要钱一样堆砌起来,给他熬煮滋补肉身的膏药以及能够辅助筑基的药澡,供其在下三品的时候便打下极其坚实的底子,等他渐渐长大,中途更是有无数高手曾给他喂招,指点。 可以说,整个大洛王朝,除开长安司,洛阳司,幽州司,凉州司之外,其他十五座镇武司中任意一座衙门,合一司之力培养一位武人,都还比不得他们裴家一家。 而裴世雄也的确不负所望,其自小便展露出了不逊当年裴家那位开山太保的武道天赋! 裴家作为传承最为悠久的世家之一,历朝历代都是作为朝廷中流砥柱的存在,其库中虽无完整的天品真经,但也有部分残卷拓本,只不过裴世雄所修,乃是与那位开山太保同样的地品神功。 其名为《不周神功》,传闻乃上古大神共工所传下,专注锤炼武人肉身,一旦练至巅峰后,就连那号为天柱,支撑天地的不周山也可一头撞碎,想当年裴家老祖一锤开山,靠得便是此不周神功与其天生神力。 裴世雄虽无他老祖的天生神力,可他的天赐武命,却不弱其分毫。 他不使铜锤,练的是他另外一位老祖宗所传霸王枪法,裴家传承千年之久,族中不知出过多少厉害无比的武人,家学深厚,所传下的东西,自然不单单止用锤之法,应当说裴家秘藏与一座小武库其实也一般无二了,若非靠秘藏招揽天下武人,他们也做不到四大家族中武力最盛的一家。 作为他的对手,骨力裴罗同样是人高马大,其身负回鹘秘法传自神秘莫测的摩尼教,内外兼修,直达上三品大道,其精妙之处,绝不输中原绝学,其肉身曾受符法加持,若论坚固程度,自认不会输那杨丑太多,可只是一上场,在接下对手一枪之后,骨力裴罗便已经受了伤。 古怪,着实古怪! 双方接触的一刹那,骨力裴罗便察觉到有一股霸道的力量顺着枪身传入了自己的前臂之中,一闯进来,便直接炸开,在避开了坚硬的外皮之后,于瞬间便伤到了他的肉身筋骨,只是一招,他左臂便废了一半。 是绝学? 还是天赐武命的力量? 骨力裴罗不知道,只不过对他而言,也不重要,因为他真正的依仗,并非在肉身上,这样高大凝实的肉身,不过只是迷惑外人的把戏罢了,摩尼教秘法,才是真正的杀招! 第九十九章 是神也是人 骨力裴罗伸出两只可以直接垂至膝间的手臂,结印不断,台下的李轻尘在看到这一幕后,一下便被勾起了关于韦陀的记忆,无怪如此,盖因回鹘国教摩尼教与佛教本就有一些渊源在其中,其手印有着许多共通之处,不过他口中所念咒文却是李轻尘所完全不懂之语。 裴世雄见状,眉头微蹙,心中一下变得焦躁了起来。 武人之间的演武拼杀,怕的不是互相了解,真正让人担忧的,其实正是这种不了解,故而他没有耽搁,而是立马做出了当下最为正确的决定。 裴世雄年仅六岁时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号为爆裂! 一旦施展开来,只要是其真气灌注之地,便可引动其从内部产生爆炸,威力惊人,而且正是擅长外部防御武人的克星。 裴世雄双手一前一后地攥住手中长枪的枪尾,将手一抖,一杆长枪在空中连点数十下,点点银光璀璨如繁星一般漂亮,一招百花齐放,朝着面前骨力裴罗的身上落去。 虽然裴世雄也是极为狂傲之人,但他的傲却与杨辰截然不同,杨辰可以耐着性子去等沈剑心蓄力,但他是绝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的,这一出手,便是杀招! 骨力裴罗对于外界的一切那是充耳不闻,哪怕一杆长枪迎面而来,可他却只是继续闭眼默念经文,但就在下一刻,在他那高大的身躯上,突有一道道神秘莫测的符文亮起,虽然光芒不盛,看着远不如杨丑那赖以成名的护体金光,但裴世雄点在他肉身上面后,只听得点点爆裂声响起,仿佛一串鞭炮挂在了骨力裴罗的身上炸开,却不能伤他分毫。 裴世雄见状,面色猛地一变,他当机立断,立马将自己一身真气半数灌注其中,暗道就算之后舍了这兵刃不要,也要让对方停止念诵那诡异的经文! 在他大喝一声的同时,一杆银龙枪仿佛活了过来一样,龙头狰狞,咆哮着朝着骨力裴罗撞去,爆裂之力,完全发挥,长枪一突,感觉像是直接撞穿了一整座山峰! 爆裂之威炸碎了那些不知所谓的金色咒文,手中长枪随之贯穿了骨力裴罗的胸口,可让裴世雄无比震惊的是,对方伤口处竟无一丝鲜血流出,非但如此,骨力裴罗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他睁开眼,场中顿时大放光明,便是在这青天白日也刺得人眼睛发疼。 骨力裴罗怒目圆睁,好似下界,威势无双,裴世雄只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一处泥潭之中,泥浆包裹,竟连自己的动作都受了影响,不再如往常一般圆润无瑕,但见对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以回鹘语大吼了一声。 “光明普照!” 擂台之上,突有一道至高至强的可怕伟力随着这一声怒吼之后,从天际降临! 只不过,饶是它真正的主人乃一教真神,拥有的威能完全不可想象,但这份力量依然被牢牢地局限在了擂台的方寸之地内,不得溢出分毫,至于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长安! 周围观战之人,兴许毫无察觉,最多就只是觉着场上的光有些刺眼,自己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沉甸甸罢了,但裴世雄却是如遭重击,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从哪里进攻的,手中长枪直接炸裂不说,他也随之倒飞而出,一路上鲜血喷涌不停,这一股霸道到了极点的力量,将他直接击落台下,纵使他已在努力反抗,但终究不过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嘭!” 随着裴世雄重重落地,这也代表着真正出身世家的武人们在这一届的武道会上止步八强,只不过,对于那些安逸惯了的世家子们来说,他们根本就意识不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故而眼下同情裴世雄,或是为世家未来担忧的没几个,反倒是冷嘲热讽的居多,一个个都觉着此人竟然输给了那番邦土著,着实是丢了裴家的脸面,也丢了他们世家集团,包括朝廷的脸面。 裴冬生耳听得那些冷言冷语,心中那是百感交集,本欲起身反驳,却又无奈地坐下了。 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是输了,怎么反驳,都只是在为自己找理由罢了,他很清楚,以大哥那脾气,他不需要外人替他解释,他更清楚,他们裴家传承千年之久,中途几度风雨飘摇,却依然能够茁壮成长,他们自然也不需要为这区区一场的失利找理由,只是从心底里,他却不免开始有些感叹,是否真是因为世家资源太过丰厚,所以才反倒让他们变得怠惰,没了血性与冲劲。 对于文官来说,当谋定而后动,但对于武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远处的点将台上,一只手轻轻按在了腰侧那把颤鸣不止的长剑剑柄处,使得后者终于渐渐停歇的裴旻,忍不住朝着旁边问道:“难不成这世上,真有神明乎?” “神?我看不然。” 老王轻轻地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然后半是追忆,半是向往地继续道:“你还未踏足上三品的境界,故而暂且无法想象出山巅处真正的风光,但我告诉你,咱们武人一品,也就是神相境的武夫,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毁天灭地之威,一脚踩下,山脉下沉,一拳打出,江河逆流!神相离体之后,更可高悬天际,俯瞰人间,只手摘星,擒拿日月,到那时,与所谓的神仙又有何异?更别说神相合一之后,便可拥有千载寿数,超脱五行,跳出三界,这都是前人曾达到过的境界,故而如若说这便是神,我看倒不如说是较为强大的人罢了,或者说,天下本就没有神,也或许,人人皆可成神。况且,当你我踏上武道之路的那一天,便已经开始与老天爷较劲了,怎可被这区区小事影响心境?” 身旁的裴旻听得那是心驰神往,他本就已是四品大成的境界,只差最后一步,便可踏足上三品,但他却从未想过,山巅处竟是这般的风光,毕竟单从长安司里那些,诸如老王这样的前辈们来看,上三品武人和中三品武人,似乎也没太大的差别。 望着那座在一击之后,已在徐徐消散,除非是天赋异禀者,或是信仰坚定者,又或是他们这些拥有心眼神通的上三品武人,其余凡人皆不可见的大明尊,老王眯着眼,幽幽地道:“当然了,该有的尊敬还是得有的,圣人曾言,敬鬼神而远之,于我们而言,这是已经超脱的前辈,不过圣人又曾言,弟子不必不如师,今人不必不如古,待来日,你我也未尝没有超越他的机会。” 老王心中暗道,先传教于民,再取门下信徒诚挚的心念之力进行修行,取巧之道罢了,算不得什么,真要论起来,实在是差那万世师表的圣人,矢志度化人间一切疾苦的佛陀尊者远矣。 裴旻回过神来,神色立马一正,心中清楚对方这是特意在借这个机会指点自己,感激不已,正要朝着老王抱拳道谢,后者却一改之前一副传道前辈的庄严模样,又变为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背着手,笑嘻嘻地道:“不过呀,这个可能性不大就是了,与其天天苦修,倒不如早日行乐,他娘的,总算是打完了,这鬼天气,又他娘的热起来了,一身臭汗,老子可得去清凉池里好生泡泡,剩下的事就由你来打理了,小裴。” 说罢,他瞬身一闪,便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连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没有几个,与此同时,李轻尘的耳中也出现了老王的传音。 “安业坊清凉池。” 李轻尘心中了然,赶紧随之离开,至于之后武道会的事,自有长安司的人来主持,而无心和沈剑心的伤势也不急,他清楚这二人并未伤及本源,只是需要长时间的静养罢了。 只不过,才刚一出门,便遇到了一件让他极其头疼的事,因为是走的正门,一下子不知多少人围了上来不说,背后竟然还有从演武场里赶出来的大人物们在高声喊着他的名字,语气十分亲热。 显然,这些都是想招揽他的势力。 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人伸手拉住了他,想他反应何等之快,差点便下意识地出手反击,只是等他转过头后,却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正是那来自桂花坊的小厮,后者显然是乔装打扮了一番,好似世家管家一般,还带着毡帽遮掩面容,不过下一刻,对方便直接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因为就在刚才,他在李轻尘的手里塞了一件物事,李轻尘心中一动,握住那东西之后,立马外放真气。 无需伸手,以他五品大成境界的真气,足以轻易地拨开这帮普通人,再施展身法,整个人就好似游鱼一样地迅速离去了,独留那一帮人在原地,或是追了几步之后,只能无奈选择放弃,但饶是如此,却无一人敢发牢骚,哪怕是那些从来都不知拒绝为何物的大人物们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怪罪谁,更未生气。 但凡强者,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受到外人的尊重,以李轻尘今天随意擒拿杨巳的本事,他有这个资格这么做,其他人做,或许就要倒了大霉,但落在他身上,那帮大人物们反倒还要拍掌夸他一声真性情哩。 第一百章 为什么是我 所谓清凉池,其实就是长安城内很普通的一座澡堂子罢了。 长安地处大洛西北方,平日里的风沙本就不小,除了极少数的富贵地儿,寻常百姓平日里走的街道是不会铺上青砖的,地面尘土飞扬,出来奔波若无挂帘马车保护,往往就会弄得一身泥土。 再加上这长安城乃是大洛都城,故而无论是本地的百姓们,还是来往的外地人,大多都是有些家底的,一闲了,便好泡个热水澡,叫上三五知己,坐在一个池子里,谈天说地,比去寻花问柳还要快活。 老王待的那处汤池子已经是在清凉池的最里面了,但依旧还有不少市井中人会主动跑来跟他聊上两句,大多都是说些男人都懂的荤话,笑一笑便会离开。 无怪他人缘如此好,因为上三品武侯们平日里的任务本就很罕见,故而一到闲暇时分,老王就会混迹于这些底层百姓中央,反正他的气质本就如那些街头懒汉一样没个正形,打扮也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再加上这些市井之人都是要努力讨生活的,大多也没什么看热闹的心情和时间,所以哪怕老王在这次的武道会上出了几次风头,但不穿武服之后,根本就没人认出来眼前这位跟他们一样大刺刺地泡在池子里,一副舒坦表情的王兄弟竟是长安镇武司里的武侯大人。 当然了,就算哪天他真的穿上了长安司武服,指不定也会有人出来取笑他,难不成想靠一套假衣裳来混饭吃不成,若是被那帮武侯老爷们给抓住了,可得有一顿好打咯。 除了老王以外,另外还有一个生有一颗酒糟鼻,被热水蒸得满脸红润之色,然后在肩膀上搭了一条干净毛巾的老人,正坐在水池沿上,将脚放在水里,而在他身旁则放着一瓶长安城里价格最便宜的烧刀子,另外还有一碗连汤水也没有的素面,以及一碗没几块肉的宽汁浇头。 他是下苦力讨生活的人,一辈子没娶亲,无儿也无女,无牵也无挂,平日里算是这座澡堂子里的常客了,故而可以直接将吃食带到水池边上也无人看管,甚至可以指派这里的小厮去帮他将这些东西买来,当然了,一份赏钱是不会少的,不过也就是一文而已,再多,他就吃不消了。 老人活得敞亮,性子很是大方,眼下虽无酒杯分酒,但依然将自己手边那瓶烧刀子给递了过去。 “王老弟,来一口?” 老王见状,倒也不客气,直接抓过酒瓶,对着嘴,仰头就是一大口,看那模样,这一口起码就喝下了整瓶酒的一小半,看得老人那是心疼不已,要知道,平日里他可都只舍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呡下去的,末了甚至还得将那瓶口都给舔干净才罢休。 没法子,穷人家呀,哪怕是喝最便宜的酒,都不敢买太多,无非就是二两罢了,好酒之人一口的量而已。 老王仿佛是没看到老人脸上那肉疼的表情,竟然一顺手,还从对方那碗浇头里用手指捻起了一片肉来,当然了,他用的乃是上等的御器之法,以真气将肉片抓起,但老人并非武人,年纪又大了,哪怕近在眼前,却又哪里看得出其中门道。 只是他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句:“你这臭小子,邋里邋遢的,难怪都这个年纪了,竟连个相好的姑娘都没有。” 老王一边慢悠悠地咀嚼着嘴里专门用来拌面,故而被下了重盐的肉片,一边笑道:“得嘞得嘞,老了就跟您一样,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我看倒也快活。” 老人摇摇头,将那碗只有咸味的浇头倒入面碗里,一边来回拌着面,一边叹息道:“你还年轻,不要这么想,更不要老了跟我一样,只能喝这八文钱的酒,吃那五文钱的菜哟。” 老王靠在水池边,将双手随意地搭在两边池沿上,浑不在意地道:“这你就不懂了,最便宜的酒,最好喝,最便宜的菜,最入味儿。” 言罢,他突然一扭头,然后朝着老葛笑道:“喲,葛兄,今儿有个小兄弟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做事那户人家新来的仆役,年纪轻轻就从幽州跑来长安讨生活,可不容易哩。” 老葛闻言,放下了手头刚刚拌好的面条,叹息道:“都是劳苦命,哎,这样,王老弟,赶巧老哥我今儿多得了几枚赏钱,我看呀,不如再买一壶酒,一碟佐酒的小食好了。” 说罢,他便要招收呼来清凉池里的小厮去替自己买酒买菜。 老王立马一伸手,拦下了对方,然后道:“老葛呀,蹭了你好几年的酒了,今儿也让我请你一次吧。” 说着,他呼来那一直候在旁边,平日里也会帮着给客人搓背挣钱的小厮,笑眯眯地道:“听好了,你等下先去太白居,买两斤最好的花雕,然后再去大顺坊,我要羊肉羊杂各三斤,肥瘦各半,非现宰的不要,记住了么?” 老葛在一旁听得那是瞠目结舌,好悬没给吓呆住,盖因老王说的这两处地方,在长安城里可都不是什么便宜的地儿,那太白居可谓是长安最好的酒楼之一了,卖的酒水滋味不会输那春色满堂的销金窟平康坊半分,这两斤花雕得多少钱,他平日里连问都不敢多问,而大顺坊的羊肉虽然稍微平价一些,但现宰的羊肉羊杂各三斤,也肯定抵得上他做月余的苦工了。 想到这,他赶紧便要阻拦,毕竟吃啥不是吃,这酒水滋味其实都在人情世故里,聊的投缘了,便是寡淡的茶水也有酒味,话不投机,真将那瓶太白花雕端上桌,他也坐不住。 “王兄弟,别。。。。。。” 话音未落,老王不知从哪儿突然掏出了三锭银子,递给了那原本还面有难色的小厮,嘱咐道:“腿脚麻利点,至于多的都是你的辛苦钱。” 那小厮只是稍微掂量了两下,便知道手中的东西不是假物,当下欣喜若狂地答应了一声,简直好似飞奔一样地急匆匆离开了,完全不给老葛说话的机会。 老葛后半句话全堵在嗓子里,呆了半晌,伸出的手才伸了回来,慢慢坐回原位之后,语气也变了许多。 “原来王兄弟一直在藏拙,可笑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了。” 老王摆摆手,解释道:“让老哥笑话了,赶巧,我家主子这几天心情好,就于我多打赏了一些银子,就像老哥说的,我也没个媳妇儿儿子要养活,挣了这些钱,不花给谁看呀?” 老葛没有再说话,手上提起那瓶烧刀子后,突然又放了下来,再看着那碗往日里最喜欢的木耳烩肉拌面,顿时也没了兴致。 李轻尘却不管这其中的门道,他快步走到池边,老王见状,顿时打趣道:“哟,三天不见,这肉身又强横了十余倍,真不知道那袁老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搞得老子都想去拜访他老人家,求他指点一二了。” 李轻尘不咸不淡地道:“让王前辈失望了,家师现已离开长安,云游天下,不过不日若归,晚辈定会在家师面前替王前辈美言几句。” 老王眉头一挑,郑重其事地问道:“小子,你所言当真?” 问的却不是美言不美言,而是拜师之事。 李轻尘道:“在下又岂敢扯袁老的虎皮?” 老王点点头,了然道:“这倒是。” 大人物们往往未必会在乎小人物们对他们的评价,但却很忌讳这些小人物拿他们的名头到处行骗,败坏他们的名声,一旦发现了遇上,那是肯定不会善了的,尤其是像袁老这样站在山巅处的绝世高手,别说你李轻尘肉身强了十倍,就是再强千倍,万倍,也不过就是人家一弹指的事罢了,在老王的心中,袁老最起码,也是一位一品武夫,而且很可能不止是最普通的神相境,而是一品巅峰的天相境。 “既然拜师了袁老,那自当好好修行,方才不负这段机缘,武之道,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虽说我看你现在的实力比那杨辰也不逞多让,但万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怠惰自身,停滞不前,天赋归天赋,但走到最后的,往往未必会是最有天赋的那个人。” 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直都是在传音,故而在外界的老葛看来,这二人在对了一个眼神之后,便一直都是老王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地给他介绍这位年轻人的来历,而后者好似并不喜欢说话一样。 都是下九流的苦命人,只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若是自己年轻时有对方五分英姿,只怕眼下也不会是在这里喝八文钱一瓶烧刀子的命了,哪怕是入赘一地豪族,也足以吃穿不愁了。 这一边,听到老王这般好似家中长辈一样繁琐的絮叨,李轻尘眉头微蹙,但既然来之前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时候自然不会退缩,故而等到老王说完后,他只踌躇了半息,便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的疑惑。 “为什么是我?” 第一百零一章 老王的故事 拜师一事,自然是子虚乌有的谎话,哪怕李轻尘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但袁老也不可能让曾馈赠自己一身武运,与自己亦师亦友的神君拜自己为师,即便对方已经转世。 事实上,当李轻尘从武库之中醒来的时候,袁老就已经不在了。 他不过是本体当年身死道消之前特意在人间留下的一个分身罢了,为的就是等来这一世的李轻尘,斩断双方之间的因果而已,天界真仙也多有如此作为。 外界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哪怕他明明知道很多事,可他也不会说出来,哪怕他明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他也不会去阻止,这就是断因果的分身,他们只为早早定下的目的而来,绝不会轻易横生枝节,因为那样只会牵扯更多的因果在身。 诚如袁老先前所言,他早就已经死了,一百五十年前,他的本体失败,身死道消,就连一缕真灵也不存于世,但这不妨碍李轻尘扯他这张虎皮出来为自己造势。 老王貌似是没听出李轻尘言语之间的质问之意,只是泡在水中,优哉游哉地说道:“依依不是杨辰的对手,但我们的确需要一个有可能阻止他的人,所以就挑中了你。” 李轻尘丝毫不为其所动,反而直白地道:“不对,你说谎了,因为王大人就算再强,也不可能提前预想到袁老的事,而如果没有袁老的指点,原本的李轻尘,绝不会是杨辰的对手。” 这天底下就只有寥寥三个人才真正清楚在这六天里,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蜕变,而其中有两个都已经是故去之人了。 先前在擂台上,为了救下沈剑心,他曾出其不意地与杨辰对了一拳,但后者哪怕失了先机,却也不过只是后退了两步罢了,根本连一丝轻伤都没有,这种实力,不该是原本的李轻尘能对付得了的,而老王也不可能预想到袁老的事,不然他不可能一开始就只是单纯去武库里取来绝学秘籍。 老王转过头,幽幽地道:“死马当活马医而已,这个解释,你现在满意了吗?” 李轻尘死死地凝视着老王那对古井无波的双眼,而后者却是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为所动,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决定直接向对方摊牌。 “不,王大人,其实你早就知道我究竟是谁,因为正是你对幽州镇武司下达了那个命令!” 老王闻言,只是沉着脸,静静地看着他,可李轻尘却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目光,哪怕他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只需要一招就可以杀了他,可他没有害怕,因为这件事,已经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了,眼下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条线,自然不肯放弃。 双方在对视了十余息之后,老王原本凝重的神色,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李轻尘见状,趁势继续质问道:“王大人到底求的是什么?因为你的一纸文书,千里之外的幽州镇武司里,有一些人死了,而且死得清清白白,这么做,到底对王大人你有什么好处?” “那乾三笑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老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半晌,才终于抬起头,缓缓地抛出了一句话。 “我和老辛,是旧识!” 池水迅速升温,那是李轻尘控制不住的真气外泄,只是几下便烫得老葛缩回了脚,他一边搓着满是老茧,但眼下却被烫得通红的脚丫子,一边想要开口大骂这澡池子到底在搞些什么,可刚张开嘴,看着面前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对视,气氛极度诡异的两人,又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李轻尘的心中极度震惊,他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个答案,要知道,老辛可从来没跟自己提过,他竟认识有人在长安镇武司做事,而且还是一位实力和地位都很高的武侯大人。 只听得老王在叹了口气后,继续道:“我和他,是同乡,只不过和我不同,老辛他在武道一途上,天赋有限,而这,也正是我和他这一生的隔阂所在。” 老王一边说着,同时目露追忆之色。 “当年,我和他同住一条巷子里,是撒尿和泥的交情,可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既希望对方过的好,却又不希望对方过的太好,当年我俩一起结伴来的长安,我在武道会上崭露头角,被长安司选中,而他却是早早淘汰,黯然离去,独自一人开始闯荡江湖,人各有志,我当时自以为有大好的前途,自然不可能陪他。” “等到再见到他时,他已在幽州镇武司了,一别十三年,我和他,都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他一生好强,更不愿弱于我,故而那一次,我俩也只是各自饮酒而已,也就是那时候,我知道了你的存在,其实当时我看得出来,老辛很想让我把你带回长安镇武司,但他最终也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既舍不得你,也不想求我,而我呢,一直都在等着他服软,所以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呵,现在看来,年轻气盛,太过可笑。” 老王摇了摇头,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感慨不已。 年轻的时候人人都好面子,也总是会因为舍不得这面子而犯下很多错事,多年以后回头再看,才会发现自己当年的想法和所作所为太过可笑,说到底,就是太年轻了。 “之后的这十三年,我和他都没有再往来,但偶尔也会得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毕竟老辛在幽州司混的不错,直到半年前,那时候朝廷与突厥族已经打了几个月,战况一直很焦灼,上面的人有心想要一锤定音,所以那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只要老辛和你能够立下足够的功劳,那我就有理由将他调来长安,最起码,也可以将你带到长安镇武司中,这也算是我与他和解的办法。” “要知道,咱们镇武司自一开始,便是独立于六部之外的存在,就连功劳,也是单独计算的,虽然看着自由,但实际上,晋升极难,光靠镇压武人的功劳,无非也就是换取一些丹药兵刃与绝学等物,可这与我们所冒的风险来说,可以说是不成正比的,很多时候,往往入不敷出,当然了,对于咱们武人来说,倒也不在乎这些世俗的权钱地位,我们要的一切,镇武司已经给的很够了,尤其是对于那些好战的人来说,能够通过不停的战斗砥砺武道的同时,又能换取功劳参悟上品绝学,这个买卖,很划算,所以要想做到这一切,就得需要实打实的军功!只要老辛能够带回一些突厥贵族的头颅,在计算军功之后,我再在长安操作一番,便有足够的理由把他和你一起调到长安司来。” “但我万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老王顿了顿,似乎有些伤感,过了很久,他才继续道,“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才过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先是先帝崩殂,之后原本以永王为首的主战派被当今天子屠戮一空,朝廷要与突厥讲和,而我的盘算,也都随之全部落空了,而我更没想到的是,朝廷竟然会以那种方式抹去你们的存在,也或许,我们这些人在朝廷的眼里,本就只是一群豢养的鹰犬罢了,要我们咬谁,我们就得咬谁,如果不需要了,随时都可以丢弃。” “当时我正在闭关,等我出关之后,一切都已成定局,我纵使再悲愤,却也无能为力,区区三品,真的什么也不是。” 老王神色落寞,半生老友,就这么死了,而且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因为他的原因,他却连该去找谁讨个说法都不知道,这让他极度自责,甚至一度消沉。 “当你到了长安,以真名参加武道会,我就在想,那会不会是你,但我不敢确认,因为我知道,如果朝廷打定主意要抹去一个人,就连我都只能逃,更何况是当时最多只有五品的你,可当我知道你来自幽州,又自称为李轻尘,就连年纪也对的上,我已经有了七八分确定,毕竟这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更何况,悬镜司查到的履历越清白,反而越可疑,等到你在擂台上施展出那几手绝学后,我终于确认了,那就是你!上天保佑,你还活着!” “我想保护你,因为我知道,对老辛而言,你就是他的亲儿子,既然是我害死了他,那我就必须偿还这份罪孽。” “我很清楚,朝廷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他们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便开始谋划让你顺理成章地加入长安司得到庇护,同时想要尽全力帮你提升实力,的确,一开始,我并没想到袁老竟真的会看重你,我更没想到,你竟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但请你相信,我眼下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轻尘眼神呆滞,老王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听不出太多的破绽,他更不清楚,到底是袁老的名头吓住了他,让他不敢对自己动手,所以编出了一个大谎话,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言,他和老辛,本就是故交,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只能问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老王闻言,苦笑了一声,表情很是无奈。 “说?怎么说?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在我闭关的时候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更何况,你信得过我?” 言罢,他又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些事,你暂且不要管,这世上的一切,皆以实力为尊,我当年心气太大,想要自创神功,直达山巅,可惜如今困守神意境不得寸进,如无机缘,只怕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三品,呵,的确,对于某些人来说,我就是天,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的上面,还有那天外天,这世上,有太多我触之即死的事,可你不同,既然被袁老这样的大人物相中,哪怕没了我,也足够在这长安保命了,我会帮你做好履历的事,你只需待在这好生修行,有朝一日,当你可以从云端俯瞰苍生之时,又有什么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呢?” 水雾蒸腾的房间里,李轻尘随手捞起一滩被自身外泄的真气烧得滚烫的热水,又将其倒回池子里,看着脚下波纹不断的水面里,自己那张支离破碎的脸,李轻尘幽幽地说道:“不如,你也听听我的故事吧。” 第一百零二章 又是真武殿 “首先,王大人刚才所说的话里,有一句错了。” 李轻尘仰起头,周围水雾升腾,将他笼罩其中,若隐若现,而他的语气却变得愈加冷寂。 “我们当时奉命刺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突厥贵族,而是突厥族的金帐汗王!” “当时我便在想,为何会是我们,那突厥族就算再不堪,可几个上三品的高手还是有的吧,不然他们凭什么和那位号称一人可当十万兵的白衣兵仙对峙那么久?” “就凭我们那几个人跑去刺杀金帐汗王,够吗?修炼了七杀镇狱决的老辛跟上三品的武人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我呢,我只是个拖后腿的罢了,多我一个甚至不如少我一个来的好。” “我原以为朝廷还另外派出了其他队伍一起行动,我们不过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可后来我才知道,并没有,从离开幽州司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或者说,有个人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把我们六个人全给算计进去了。” “不过的确如王大人所见,我侥幸活了下来,因为从小到大,我就没跟第二个人提起过我有天赐武命这回事,甚至如若不是想要赶紧查明真相,如若不是早早地遇上了张藏象,我是绝不会使用它的。” “若只是我们六人冤死雪原,倒也没什么,这一切最起码从明面上都可以解释得通,甚至我到最后或许也只会觉得是谁与我们六人当中的某一个有仇罢了,但当我回到范阳城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那就是幽州司多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不,应该说,原本幽州司的人,都跟老辛他们一样,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却根本没有激起一点波澜,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和老辛的事,不过只是这场无声的屠杀中一部分而已,之后我没有声张,而是托关系办了一份干干净净的户籍文碟来了长安。”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你的身上,王大人。” 老王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这次竟连传音也忘了,直接惊呼道:“竟有此事?!” 一整座镇武司啊,这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关键长安这边,可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啊! 原本正在小心试探池水温度的老葛顿时一愣,转头问道:“啊?啥事儿?” 李轻尘在一旁淡淡地道:“太白居的花雕酒涨价咯,王老哥只怕都不知道,看来等下那小厮得不高兴了。” 老葛忿忿不平地道:“再怎么涨,整整三锭银子还不够余的?何况他们今天这水烧得也忒热了,莫不是已经在赶人了?哎,对了,你们感觉不到热么?” 李轻尘微微一笑,道:“我耐热,就喜欢这个感觉,舒坦。” 老王一边跟着出言宽慰老葛,一边传音道:“尘小子,依我看来,能办成这种事的,天底下也就只有真武殿了,而且长安这边和幽州那边一定有着他们的内应,不然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做成这种事,只不过。。。。。。” 老王说到这,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无奈地道:“哎,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真武殿传承极为悠久,若单论时间,其实远在镇武司之前,只不过他们原本只是一个半公开的,类似江湖门派一样的组织而已,其目的也只是网罗天赋强大的年轻武人,传承武道绝学罢了,并不算太强的势力,但自从镇武司横空出世,给原本自由散漫惯了上千年的武人们身上套上了一重厚厚的枷锁后,又让他们的怨气积压了一百五十年,其实早已压抑不住。 恰在这时,真武殿打出了“黄天已死,真武当兴。百家皆陨,唯武独尊”的口号,旨在重新恢复乱世,创造出一个完全以武人为尊的世界。 这种完全站在武人这一边的理念,再加上那位新晋真武殿主极其强大的号召力,很快便聚集起了庞大到足以和镇武司分庭抗礼的势力。 只不过真武殿内部的人员太过复杂,而且实力参差不齐,心也是散的,远不如镇武司这么凝聚,再加上很多武人依旧摄于镇武司这么多年靠实力堆砌起来的威名,也不愿与之为敌,故而暂时来说,真武殿依旧藏在暗处。 但如果说这天底下有哪一方势力能够无声无息地灭去一座镇武司,那就只有真武殿的人能办得到,毕竟大洛镇武司多达十九座之多,力量太过分散,我在明敌在暗,很容易被各个击破,而且对方和镇武司斗了这么多年,安排内应潜伏各地更不奇怪。 李轻尘当然对这真武殿也不陌生,因为真武殿在幽州的活动很频繁,双方交手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老王眉头紧皱,迟疑了一息之后,才道:“本不该给你说的,不过你既然提到此事,那我也就一并讲了,十天前,长安生了一桩异象,影响极大,你可知道?” 李轻尘眉毛微微一挑,老王一看那样子,便知道他什么都不清楚,随即解释道:“十天前,突有一道朱雀虚影从这清凉池附近的一座坊市里拔地而起,高悬长安上空,久久不散,当然,若非是神意境的武人,也看不到那重异象,甚至都不会有感觉,反倒是越强的武人,被其影响就越多,总之,当时在这附近甚至引起了一场大火,之后那道朱雀虚影不知被什么人给打碎消散,我受命亲自带人前来查探,很快便成功地找到了朱雀异象的起始点,经过问询才知道,那栋民居数月前便被原主人卖给了一批不知来历的外人,而出了这事之后,里面的人就如泥牛入海一般,彻底消失不见,但就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这一定是一伙武人,而且实力很强!” “你是说,真武殿的人,可能来了长安?” “这也说不好,只是行事如此鬼魅见不得光,但实力又强,那八成就是真武殿的人了,如果那道朱雀虚影是一位一品武人的神相,只怕长安要遭大劫。” 老王的担忧不无道理,任何一位一品武人都有着毁天灭地的实力,摧城拔寨,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聚合神相踏一品,从此不为人间客! 不过,同样是神相,却也分三六九等,凝聚出镇压四方的神兽之一,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可以说离最强的天相境,无非也就只差一线而已。 朱雀者,南方神兽,可引长生,可焚天地,神威如狱,诸邪辟易! 跟对方一比,自己那十八道兵魂简直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罢了,就算到了一品,化为神相,恐怕也就是人家吹口气的事。 没办法,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就是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倘若一定要跟他们比,只会被活活气死。 李轻尘暗暗皱眉,别说什么神相天相了,现在随便来个三品武人都可以稳杀他,这些东西,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遥远了。 老王见状,又接着宽慰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此事已经暗中通传各部中坚,悬镜司的人现在正配合我们镇武司在查,想我长安司高手如云,又占据了天时地利,就算有内应出卖,也断不会让他们的计划得逞!” 李轻尘道:“我并不关心这个。” 无论谁是幕后黑手,这个人也不过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假使朝廷对他们有一丝感情,都不可能下达那种抹杀的命令,他对朝廷,没有感情,他亏欠的,是老辛他们这些人,而不是幽州镇武司这一座座房子。 他站起身来,任由池水砸落,转身便要离去。 老王一伸手,拉住了李轻尘,却又立马将手放开。 他说不出阻拦的话。 李轻尘转过身,傲然道:“放心,那杨辰,我会打败他,只不过不是为了你们,而是我李轻尘想那么做!” 老王叹了口气,道:“先前是因为看出了你对这练武一事,热忱不高,想着逼你一把而已,赢不赢杨辰,对长安司来说,没区别,谁是权宰,谁是帝王,都无所谓,镇武司注定千年万年,就算将来大洛没了,也会有新的镇武司出现,倒是你,不必现在为此得罪那杨国舅,不值当,反正武督大人很看重你,况且又有袁老授道之事,于情于理,你都可以加入长安司,若是遇上那杨辰,不必太过拼命。” 李轻尘道:“王大人不必说这种长辈的老成之言,若真想让我相信王大人,就去帮在下查吧,到底是谁做的,是幽州司的人,还是你们长安司的人,是朝廷的人,还是真武殿的人,就算你不查,我也会查,至于杨辰,我和国舅府本就有怨,谈得上什么得罪不得罪?今天没有废了杨巳,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言罢,他大踏步地离去,留下老王五味杂陈的脸色,以及老葛错愕的表情。 第一百零三章 夏花渐渐开 长安镇武司丹药房里。 白依依用缠满绷带的双手托着已如荷叶一般微露尖头,属于少女的下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玉儿妹妹正在给无心的身上涂抹一层黏糊糊,黑漆漆的药膏。 好在下半身有贺季真这个长安镇武司里最闲的闲人代为帮忙,早早地便已经上好了药,故而不必让两位姑娘面临尴尬的场景,当然了,身为医师的玉儿姑娘自然是不会在意的。 这种粘稠的黑色药膏极其腥臭,就好似将一大堆活蹦乱跳的鱼儿在太阳底下曝晒几天几夜之后,尸体腐烂变臭的味道。 不是因为其品质低劣,相反,这种珍贵的药膏在被稀释之后,便会散发出让人心醉神迷的浓郁香气,在外号为黑玉生肌膏,是能够帮助人再生皮肤肌肉,补充气血的好宝贝。 当然了,断肢之伤它无能为力,黑玉生肌膏只能帮助人修复肌体,却没办法无中生有,为伤者再生出一截肌体。 现在这种浓缩后的黑玉生肌膏,其药力何止强了百倍,不过是味道有些让人不适罢了,可比起其妙用,这点不适简直微乎其微,如若不是长安镇武司这种家大业大的朝廷衙门,也没钱用上这玩意儿。 这其中白依依的功劳自然是居功至伟的,长安镇武司的大小姐发话了,谁敢不从? 望着他身上那一道道,如山沟一样崎岖嶙峋的狰狞伤口,白依依不由得便回忆起了白天在擂台上,无心那如野兽一般纯粹的疯狂。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光靠修行便能够获得与自己天赐武命一般的能力。 眼前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就这么想着,便不免有些心疼了。 做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自身武道天赋又极其不凡的人,她反而比其他人更清楚,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事。 力压同龄武人的绝强实力背后,都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这一点,就算是杨辰都不例外,试想这样一位少年郎,又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拥有这种与野兽一般无二的战斗本能呢? 她想不出来,也不敢想,更不愿多想下去。 “真是,俊呐。” 话一说出口,白依依自己的脸上便首先一红,竟是有些害羞了,她原本想说“真是可怕”,可话到了嘴边的时候,目光随着李禾玉上药的手一路滑到无心那张让女人都嫉妒的脸上时,竟情不自禁地蹦出了这么一句。 更让她尴尬的是,这里还有人呐。 李禾玉头也没回,身为一个合格的医师,她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依然是一边稳稳当当地在给无心上药,然后一边小声道:“这幅皮相的的确确是极好了,依依姐可真有眼光呢。” 白依依一听这话,脸上红得都快要滴得出水来了,声音更是颤得连她自己都并未意识道:“死丫头在说什么呢,你姐姐我今天可是差点被他给活生生地打死了。” 话说到一半,她的脑中便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了无心在擂台上对自己的几次留手,声音便渐渐地低沉了下去。 她本该生气的,因为好强的她,想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她,向来都不喜欢别人让自己,哪怕是一招半式也不行,因为在她看来,那就是在看不起她,尤其是看在她父亲面子上的退让,更是一种极致的侮辱! 可是他不但让了,而且还让了不止一次,却偏偏让她生不起气来,但就是因为这样,她反倒是感觉更加郁闷,脑子昏昏的,不知该怎么办,若非她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这时只怕已经推门出去了。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 只听得“吱呀”一声,大门一开,便见贺季真推着一辆木质的轮椅,从外面缓缓地走了进来。 一眼便瞧见了躺在病榻上的无心正闭眼接受着玉儿姑娘的治疗,饶是这种程度的肌肤之亲,也让少年顿时有些愤愤不平了起来。 “唉,这受伤的人那是越来越多了,你说这些人,怎么就做不到一个点到为止呢,说明还是修行不到家嘛,什么武道会呀,净是给咱们添麻烦!” 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的沈剑心闻言,唯有苦笑而已,他身上的伤势可不比无心轻太多,因为用力过猛,又被杨辰给破招,受到反噬之力的他,一身经脉被撕裂小半,心脏也破裂出血,全靠着坚韧的武人体魄以及玉儿姑娘的妙手才能这么快醒过来,但还不能立即下地行走,更不能动用真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力,估计都只能让贺季真推着出门了。 沈剑心一是吃人家嘴短,现在反驳不得,二是性子如此,不喜在这种无趣的事上争辩,因为他也知道贺季真是没恶意的,但白依依可不会惯着他,本就心情烦躁的她,眼下总算是找到了宣泄口,手一伸,一股又变得精纯了三分的乳白色真气朝着门口那还只是七品武人的贺季真一裹,就好似蜘蛛吐丝一样,将他直接给硬生生扯了过来,然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耳朵,骂道:“你小子找死是不是,现在都敢批评我了?修行不到家?那不如你来教教我?嗯?” 贺季真的体魄本就不算很强横,说白点,就是下三品的底子差,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他乃是文官出身,将来反正也轮不到他冲在前面,所以稍微练练就行了,不用强求境界,当下被白依依一手扯着耳朵,半边身子都只能跟着吊在她手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不过碍于心爱的姑娘还在旁边,他只能努力不发出失态的惨叫,但还是赶紧低声求饶道:“依依姐,我错了,我,我,我真不是在说您呀,依依姐!” 正在两人打闹的时候,就见床榻上原本安静躺着的无心突然轻轻一颤,然后抬起一只手,闪电般地抠向了玉儿的喉咙,这一幕顿时吓得周围人那是大惊失色。 其实但凡是真正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武人,都有着这种随时出手的本能,若是醒来察觉旁边有人,那第一反应肯定就是制住对方再说,只不过无心更可怕,长在森林里,随时都面临着死亡危机的他都未睁眼,可一出手,绝对就是杀招! 距离实在是太近,所以哪怕是屋内实力最强,眼下战力保存也最多的白依依都来不及出手救援,另外两人也看得是睚眦欲裂,别说是完全被吓傻了的贺季真了,沈剑心甚至已经在不顾经脉再度撕裂的痛苦,都要动用真气,可依然来不及。 眼看着一桩惨案就要在他们眼前发生,却见那一直以柔柔弱弱的形象示人的玉儿姑娘不知从哪儿突然摸出了一根细细的银针,只在无心的肩头处轻轻一扎,后者便极其痛苦地“哼”了一声,然后那只已经触碰到了玉儿洁白脖颈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白依依强忍着身上伤口崩裂的痛楚,赶紧起身走到了旁边,双手按住了对方,然后赶紧急呼道:“无心!这里是长安司丹药坊,你来过的!” 无心一下睁开眼睛,眼神之犀利,似乎还未从先前擂台上的战斗中彻底走出来,那模样简直就是一头冷酷的野狼,饶是白依依都被他给吓了一跳。 但只是短短一息之后,他便已经重新恢复正常,知道这里是安全的,并且可以免费疗伤之后,无心也就不再动弹了,只是看着自己肩头的针,眼神中略微透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 李禾玉见状,轻声解释道:“医师自然也会些保护自己的功夫,不是吗?” 刚刚才清醒过来的贺季真,一脸羞愧地在一旁接口道:“玉儿姑娘,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白依依匆匆打断,她刚才起得急,撕裂了伤口,浑身正痛得不行,立马伸手驱赶贺季真道:“别你你我我了,就你这小身板能保护得了谁呀,别留这捣乱了。” 到底还是受了贺季真照顾的恩情,沈剑心在门口沉声道:“白姑娘所言,在下不敢苟同,一个人的强大,靠的是意志力决定,而不是靠实力所决定!” 白依依白了对方一眼,她对于这种说法那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可话到嘴边,又想到了今天的战斗,便将话又给吞了回去,赶紧转移了话题,低下头看着无心,很是不自然地问道:“你,你怎么样了。” 无心望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反而是直接闭上眼,看样子是准备安心休息了。 在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可很难有能够完全放松下来休息的时候,因为越是安逸的时刻,往往就越是危险,所以他对现在这种状态其实是很享受的。 白依依好心关心他,不料却吃了个闭门羹,当即便有些不高兴了。 “你!” 可看着无心那完全漠不关心的样子,再想到他本就是这个脾气,也就对他生不起气来,反而是一转头看到正那在偷笑的贺季真,立马又找到了宣泄口,一只手抓过去,贺季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赶紧朝着旁边就是一闪,白依依正要追击,忽听得门口有人唤了一声。 “依依。” 第一百零四章 十方镇魔狱 十方镇魔狱,大洛朝廷为针对江湖武人所立三司之中,被外界普遍认为最为可怖的典狱司衙门所在之地。 大洛三司,武力最盛镇武司,专职镇压缉拿作乱武人,无孔不入悬镜司,负责监察巡视大洛九州,而这两座大衙门不但是盛名在外,而且分部衙门遍布整个大洛主要大城,可唯有典狱司,只在长安设有一座衙门,是为十方镇魔狱! 这座让世间武人个个谈之色变,历经百年沧桑,却依然屹立不倒的大狱就坐落于长安城内的西边,与东边的长安镇武司遥遥相望,四周隔离戒严,以宣示其威严。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防止一旦生乱,武人争斗殃及到长安百姓。 十方镇魔狱占地极大,就算比东边的长安镇武司也不逞多让,光是地面就修有整整三层建筑,而在地下还额外修有六层牢狱,从上到下,按照犯人的实力强弱,危险程度以及所犯之罪行大小进行排列。 地面上的这三层,无外乎也就是关押一些虽然不守规矩,但并未闹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乱子来,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可抓可不抓范畴内的武夫,所以一般很快便会被放走,可饶是如此,但凡是进来过的,再出去以后,无一不是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修行,个个收敛起了往日的脾气,此生都再不想进来第二次,哪怕是不得不路过,也要绕开整整三条街,直到看不见十方镇魔狱那黑漆漆的外墙之后才行。 至于底下的这六层,又被称之为活死人墓,因为这一百多年以来,只要是关到下面去的,就鲜少有活着离开的,哪怕是侥幸离开了,无论是刑期已满,还是越狱逃脱的,都鲜少有活过超一年的。 无怪那些疯起来连镇武司都不怕的武夫们,却人人对这座大牢畏之如虎,委实是这么多年来,外界关于它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太多,而且大多云遮雾绕,曲折离奇到让人不敢相信,但如果努力去找,隐隐约约的,却又能瞧见一些骇人的内幕,再稍微联想一下,便自然会心生恐惧。 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之中,有一个是最出名的,那便是据说在十方镇魔狱的最底层,关押着一位真正的大魔头,当然,那个人也肯定可以称作是人间大宗师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十方镇魔狱中从未闹出过什么大动静,世人也就只当这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谈了,哪怕那些当着外人的面,把一切说得是绘声绘色,振振有词到好像亲眼下去见过的人,其实心里也只觉得这些都是不可信的传说罢了。 不过十方镇魔狱里关押过的,世所公认的魔头武夫倒的确是不少,包括一些上三品的武人。 而当这些可能一开始还满不在乎的武林高手们进来之后,便很快会绝望地发现,这底层牢狱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随手可破,不但建筑材料极其特殊,而且又有开国之初,那位手段通天的袁姓天师留下的法阵保护,根本不是他们想打碎,就打碎的。 还有一些特殊刑具,在打入他们身体之后,不但可以封锁犯人们的真气运行,而且可以阻止他们的神意向外扩散,少了这两样手段之后,他们不过就是肉身更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既是为了让关押的犯人们没有精力去作乱,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典狱司是不给下面六层的犯人们供给饭菜的,再说白点,就是要活生生地饿死他们。 哪怕武人们普遍寿命悠久,气血绵长,可一旦真气被刑具给完全封锁在中丹田中,时间一久,一身经脉无真气滋润,自然就会渐渐萎缩,而失去了运转周天的能力之后,就连真气本身也会自然消散,哪怕这个过程很缓慢,却是不可逆的,到了后面,就连自身神意也会被影响,一年年下来,就算是再强横的武人也会变得越来越虚弱,乃至于不断跌境,直至死亡。 这座活死人墓,名副其实! 从上往下数,十方镇魔狱的第七层,这里关押的,已经全都是上三品的武人了,不过数量也不多,眼下只有寥寥三人而已,而且全都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看那模样,与路边的石头无异。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哪怕只是下三品的武人,却也知道该如何去收缩自身窍穴,阻止自身精气的流逝,而这也正是世间修行者们得以长寿的根源所在,武人与道门,佛门密宗,乃至于各种同样追求肉身不灭,长生不死的外教修行者相比,无非也就是方法上的区别,但目的都是一样的。 实力越强,就越加善于去控制自身的精气流散,同时也能够控制更多的窍穴,但依然只能减缓这个过程,唯有神相合一,混元一体,完全阻隔了天地伟力对肉身的消磨之后,才可得数千载的寿数,其实李轻尘先前所学龟息功,也算此列,神龟为世间最长寿之物,自然有其道理,只不过这门功法更侧重于隐藏气息罢了。 关押这帮武人的牢房里虽然没有天地元气,也没有日常的药食滋补,他们无法无中生有,只能静静地感受自身精气的流逝,但只要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这个过程便会变得极慢。 武人们个个性子坚韧,尤其是这些成功打通泥丸宫,修炼到了上三品的武人们更是如此,哪怕已经到了这种绝地,却也依然没有放弃,只要活下去,就总有希望,除非是练功走岔了劲,不然少有发疯之人。 不过这一层倒的的确确是有一个疯子的,而且也只有他,每天都有饭菜送来。 他的真实年纪不算大,而立之年出头罢了,而且长得年轻,看起来顶多痴长裴旻几岁而已。 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坐卧有神,姿态从容,怎么看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而不是一个已经被关押在十方镇魔狱第七层里整整十五年的犯人。 之所以唯有他有着一份饭菜供应,不用跟其他人一样日日忍饥挨饿,是因为此人只是一个七品武人罢了,就连武人真气都没能够修得出来,若是不让他吃点东西的话,能否撑过三个月都两说。 显然,有人不想他死,或者说不想他死得这么轻松。 年轻人盘坐在地上,与其他人不一样,哪怕一日两餐并不丰盛,只能勉强果腹而已,但他看着依然很有精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在打量着外界,哪怕同样的风景他已经看了足足十五年,却也依旧不觉得腻。 一只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在地上轻轻地敲击着,一息一下,他在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哪怕这里已是深入地下数十米,完全不见天日,但在这里待了十五年的他,却依然知道白天黑夜,甚至是具体的时辰日期。 乃至于,很多外界发生的事。 ------ 第七层的牢房门口一共有四个守卫,一个四品入境,两个四品大成,一个三品入境,不过年纪都不小了,和裴旻这种只是二十余岁,便已经成功跻身四品的天才完全没有可比性,不过只要离开了这里,远离长安,便可做那一方霸主,逍遥自在了。 事实上,典狱司衙门的人,大多都是他们这种资质有限的武人,年纪大,办事就会更加细致,经验也会更多,少了年轻人的火气,才能熬得住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 通向上一层的楼梯处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四人个个神色如常,哪怕底下暗不见天日,可他们是什么心性,自然能够大概猜到,这是送饭的来了。 武人不是神仙,无法跟得道之人一样辟谷,相反,他们往往要吃下比常人更多数倍的东西,除非是直接补充身体消耗的丹药,不然光是吃饭,每天就得浪费很多时间。 当然,这对他们而言,也是难得的消遣和休息时间。 别看这里面的三个犯人甚至连肉身都已经渐渐萎缩,可一旦被他们逃出来,同时打在他们关键窍穴里的镇魔钉也被取出后,这三个凶徒拼命之下,门口这四个守卫,未必是对手,所以他们必须得时刻保持专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凝神戒备,时间一久,自然就是一种煎熬。 活死人墓里的活死人,可不仅仅是指犯人。 随着那个脚步声的主人终于露面,四人的心中同时松了口气。 送饭的这位他们认识,是一个已经在典狱司里待了六年多的姑娘,微不足道的七品修为,跑来这座外人避之不及的衙门里任职的原因他们也不清楚,不过看着她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皮肉外翻,就好似被扒犁耕开的大地一样狰狞可怖的伤疤,也就大概能猜出一些原因了。 或许这种地方,反而能让她过得自在一些吧。 她一开始本在地上任职,慢慢才变为来下面送餐食,这其中得通过的考验,自然不必多说了。 若是其他人来送餐食,在底下待得久了,就连自己的性子也变得阴郁寡言的四人除了正常的交接对话以外,自然不会多说半个字,但眼前这位到底是个后生姑娘,而且不知怎地被毁了容貌,心中同情,于是作为队长的三品武人便主动打招呼道:“黄姑娘,让我们自己来吧。” 黄花咧嘴一笑,却比那扮鬼脸的都难看,她伸手将手中的大托盘放在旁边的桌上,再掀开盖子之后,露出了下方满满当当的肉食,一股浓郁的香气随之扑鼻而来,四人顿时食指大动,而黄花则端起一碗只有寥寥几根青菜和米饭的小碗走向了那年轻人所在的地方。 四人原本想拦,但一是念着她已经来了这里六年,能下到这里给他们几个送饭,本生就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二是东西已经送到了,他们也急着享用,当下便只有四人中较为年轻的那人站起身,朝着对方的背影喊道:“黄姑娘,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可千万别搭理他。” 说罢,他便安安心心地坐了下来。 反正离得又不远,以他们的修为,要探听这两人的对话实在是太过简单,就算想递什么东西,他们光是用余光就能瞧见,说到底,还是因为轻视这二人的实力,若黄花是一个四品武人,或者她送饭的对象是一个上三品的武人,他们就该戒备些了。 第一百零五章 神秘的犯人 位于十方镇魔狱第七层的牢房中,隔着一道道看似普普通通,可实则内里镌刻有无数细密咒文,妙用非凡的黑曜石栏杆,年轻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副反胃的表情。 他眯着眼,盯着面前这个俯下身子,将手中饭碗放进自己所在牢房里的姑娘,满是厌恶意味,极其恶毒的道:“听到你的声音之前,我还对你抱有那么一丝幻想,你可不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待了足足十五年了,今天总算是看到了一个活着的女人,本来是很高兴的,可看到你的脸后,却实在是让我倒胃口!” 说罢,他伸出脚,直接一脚踢翻了面前放着的饭碗,里面粒粒分明的米饭和几根佐食的青菜顿时撒了一地。 他压着嗓子,冷冰冰地咒骂道:“快去死吧,你这种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赶紧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有个人模样最好,就算没有,当头畜生,也好过有这么一张让人看了都会做噩梦的脸!” 耳听得如此赤裸裸,恶意满满的咒骂,黄花却只是低着头,不言也不语,唯有沉默而已。 在第七层牢房的正门口,虽然在伸手夹菜,但其实一直在默默旁听的四个守卫中,那个最晚被调来这里,修为只是四品入境的武人一巴掌便将手中的筷子给拍在桌上,霍然站起身后,朝着年轻人所在的牢房位置大骂道:“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你这个该死的杂碎!” 隔着好几道内部都铭刻有阵法纹路,可以完全阻隔武人神意往外扩散的特殊墙壁,自身根本连神意都没有的年轻人自然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可看他那副模样,哪怕是被看守自己的牢卫呵斥,却丝毫没有露出慌张的表情,反倒是笑嘻嘻地回应道:“禄东赞,你来这里也有九年了,怎么,难道真打算一辈子就跟我一样,一起耗在这里了?如果真因为家族原因回不了吐蕃,死了心,那你也该跟你之后几十年的邻居好好说话不是?何必为了一个丑女人得罪我呢?” 那个开口为黄花打抱不平,而被年轻人称作禄东赞的汉子,脸上一下子露出了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第一,从他调来这十方镇魔狱的第七层做看守,到现在,的确是正正好第九年,但就连他自己,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毕竟底下不见日升月落,很难知道时间的具体流逝。 第二,是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叫什么的,要知道,他们这些守卫互相之间可从未称呼过真名,甚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真名,这也是典狱司为了手下人着想,担心某些心怀怨怼的犯人在离开这里之后,为了报复,伤害牢卫们在外的家人,故而他们平日多是以数字或是代号相称,年轻人没理由知道他的名字。 第三,他的确是一个吐蕃人,而且也的确是因为家族原因,回不去了,这才来了典狱司,做这世上最枯燥无味的工作,可这种事对方就更不该知道了才对,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我的事?” 年轻人双手扶着膝盖,整个人在地上好像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 “我当然知道,禄东赞,我一个个区区七品修为的废物,却能被你们关到这里来,自然得有一些过人的本事不是?不,应该说,我无所不知,你若不信,不如再问一些只有你知道的事,如何?” 那禄东赞神色一下变得慌张了起来,他虽是一位极厉害的武人,但突然遇到这种事,也不由得就乱了心智,若是换个普通人来,指不定就要把年轻人当神仙供了,然而正在这时,旁边那本在安静吃饭的三品武人,也是他们这四人中的队长猛地在他肩头一拍,一身轻喝蕴含自身神意,助其稳固心境。 “心不要乱!” 禄东赞被吓得浑身一抖,回过神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就在刚才竟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对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那队长盯着禄东赞的眼睛,沉声嘱咐道:“不要搭理他,也不要听他任何话,别去想,就当他不存在!还有你,黄花,出去吧!” 黄花点点头,正要伸出手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却只见那位三品修为的队长将手一挥,以自身真气配合无孔不入的神意控制,竟比人之手脚来得更加灵活迅捷,只是一瞬间,便将一切恢复原状,饭菜都被重新装好的碗也被送了出来。 “快出去!” 近乎是呵斥一般的语气,黄花闻言,赶紧站起身,稍稍施礼后,便迅速地离开了。 禄东赞望着对方离开时那落寞萧索的背影,心有不忍,同时也有些不解地问道:“队长,何必这样。。。。。。”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那两个牢卫也同样生出了好奇心,毕竟他们的修为都摆在那,一个区区七品而已的臭小子,还被关在牢房里,体内有镇魔钉打着的,能翻起什么大风浪来,值得他们如此慎重对待?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哪怕现在进去扇那几个上三品的犯人几百个大嘴巴,对方也只能吹胡子瞪眼,但拿他们毫无办法,这小子又能算什么? 可是队长却没有解释一句,看样子似乎是被勾起了心事,再去看桌上美味诱人的食物,竟也觉得味同嚼蜡,再无心情去享用,只是摆摆手,传音道:“没事,只是切记不要跟牢房里的犯人们搭话,这是咱们典狱司的规矩,你们也都是老人了,该懂这个道理。” 正在这时,一个须发皆白,原本如磐石虬结般的肌肉现在已经萎缩成了极为可怜,皮包骨样子的老人突然睁开眼,哑着嗓子,冲对面喊道:“嘿!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关到这里来?” 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四十多年,跟对方也当了足足十五年的邻居了,却从未想过对面这待遇“极好”的臭小子竟只是一个区区七品武夫而已,曾在江湖上有“血魔”这个诨号的老人只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七品武人? 老子自己都记不得杀过多少个。 心中好奇,再加上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太久,筋骨血肉,真气神意都已经被这座活死人墓给磨灭得差不多了,其实心知自己已经活不了太长时间,故而忍不住出口一问,只是他这一开口,连带着另外两人也都“醒”了过来,看那样子,显然也是极有兴趣了解。 他们三个人,有早就来的,也有比年轻人更晚来的,三个上三品武夫,在外都是曾称霸一方的人物,但记忆里却从未有一个形象能跟年轻人对上号的。 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配跟他们三个待在同一层? 在监狱之中,犯人往往会将自己曾犯过的事用来作为炫耀的资本,互相攀比,这是极为常见的事。 却没曾想,年轻人竟然直接往后一倒,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叫到:“今儿的饭没吃到,没力气说啦,老头儿,等哪天你死了,可以来托梦问问我,我要睡咯。” 禄东赞听罢,顿时在外大骂道:“也好,就先饿你这狗杂碎几天,老子看你还能多精神!” 队长又是一挥手,狱中还想打听的另外三人同时闷哼了一声,一个个都带着仇恨的眼光看着隔着墙壁,其实根本不可见的队长,却又都默默地坐下了。 牢卫以典狱司秘法催动了打入他们体内的镇魔钉,这一下就痛彻心扉,况且他们的肉身常年得不到滋补,又要抗衡牢狱和镇魔钉的双重打磨,本就已经变得很虚弱了,现在可没必要因为好奇去受那无妄之灾。 就算只是能多活一会儿,也是好的。 只是他们这一打岔,反倒是勾起了另外两个牢卫的好奇心,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发文,而是传音向队长询问起了这年轻人的来历。 队长转过头,目光如电,饱含威胁的意味,嘴上冷冷地告诫道:“好奇心太盛,就趁早滚蛋,这里不收稳不住心的!” 却不想,那年轻人突然又扯着嗓子喊道:“姓许的,我敢打赌,你肯定又在跟他们说,不要打听我的事,但是呢,我想黄兄弟和周兄弟两个人对我的故事应该挺感兴趣的,你不如就说给他们听听嘛,不然等你走了,他们迟早也会偷偷问我的,到时候还不是得听,何况你说,总好过我自己动嘴,唉,累得慌!” 这下不光是禄东赞了,就连另外两人也都随之面露惊容,完全不知那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要知道,被打下袁天师秘制的镇魔钉后,任何人都无法再动用真气和神意,甚至是天赐武命的能力,哪怕就是一品武人来了,都不可能猜到他们心里的想法,这小子莫不是天生有他心通的神通? 那队长听罢,勃然大怒,一挥手,里面的年轻人一下从地上飞起来,然后又被人好似拎着腿一样,给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不光如此,他身体内虽没有无时无刻不在恶心被关押武人的镇魔钉,但三品武人的随手一击也不是他吃得消的,那人手腕翻转,这一下便直接活生生地拧断了他一条腿的全部骨头。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是不是也该知道,只要我能够保证你不死就行,至于是缺了手脚,还是少了舌头,那位大人可是不会管的,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那该死的舌头给割下来?” 陡然遭受如此重创,一般武人都得疼晕了过去,年轻人嘴里也在不停咳血,但他趴在地上,却在大笑不止,看那样子,似乎是真的遇到极为可笑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姓许的,你有大灾咯!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癫狂又凄厉,听得第七层牢狱里另外的所有人瞬间浑身汗毛炸起,却无人再多言半个字。 第一百零六章 修行复修行 袁老已经不在长安,李轻尘索性就直接搬进了武库居住。 虽然他尚不是长安镇武司的正式成员,但来往出入这么多次了,长安司的武侯们大多也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一些内幕,故而但凡有阻拦的,只要报上袁老的名字,倒也无人再管了,更何况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后辈加入长安镇武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之所以搬到武库,是早在拜托乾三笑去替自己查真相的时候,李轻尘就已经做好了被他人发现自己真实来历的准备,那客栈自然是住不了了,太危险,而无心与沈剑心二人既然也已经被接到了长安司,他也不用在有后顾之忧,自然就直接过来了,因为他相信,最起码长安镇武司是不可能堕落的。 至于袁老给他留下的话也不多,只有短短八个字而已。 江湖路遥,后会无期。 本就不知其来历,更不懂对方为何要帮助自己打熬体魄,重塑肉身,传授绝学,现在袁老走了,李轻尘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也好。 来到武库之中,沿着螺旋状的石质阶梯一路往上,只是走到第三层,便再也上不去了,眼前的大门,不是单靠蛮力能够推动的,而这里放置的一系列武功绝学,也刚好是到玄品上阶为止,再往上,或许就是地品神功了,哪怕这座武库的看守不在,却不是他能够随意翻阅的。 没有瞧见那座大到有些夸张的演武场,李轻尘却谈不上太过失望。 或许那座演武场就在武库高塔的上方,也或许那地方本来就不存在,袁老的神秘,就在于直到现在,李轻尘也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哪怕是一点有用的消息,只是不知为何,从双方刚刚见面开始,他就没有那么多的疏离感,这很奇怪,因为正常情况下的他,不光是对陌生人极其防备和疏远,就连这座人间,他也只觉得自己是个过客罢了,唯有老辛这种相伴十余年,有父子之情的存在,他才会产生那么一丁点依赖。 没有再去多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老王先前无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说一部分真话,一部分假话,但总之他有一句话一定没说错,那就是有朝一日,当自己可以从云端俯瞰苍生之时,又有什么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呢? 挑了个稍微僻静一些的角落,但又远离了那些万金难求的绝学秘籍后,李轻尘以五心朝天之法盘坐于地,心神下坠,开始全神贯注地驱使着自身真气离开中丹田,然后在经脉之中行走周天! 不再是跏趺坐的法门,因为他眼下所修行的,不是从韦陀那学来的,来自密宗真传,三脉四轮的法门,而是源于脑中那部无名绝学的修行法门,近道,通武。 道家言奇经八脉,而佛门密宗则讲究三脉四轮,也有讲三脉七轮,其实都是在修持色身,也就是武人平日所言之肉身的法门,只是前两者对肉身修持的理解和方向,却与武人们有着大不相同的地方,或者说各家各门互相之间都有不同的侧重,有想通之处,但对于肉身的修炼会在细微之处见大不同。 道家讲究以静入道,性命双修,形神兼备,其重点在于三宝,即人之精气神。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结内丹,通玄关,天人感应,内外合法,以后天之躯返先天一气,其实重在一个“养”字,以人身合自然,天地共振,种种道法,自然信手拈来,这里便不过多赘述。 至于武人们的修行,往往侧重于“力”,任何修为进境,都是要立刻转化为切实武力的,故而同样资质的道士上山修十年,或许也就是修了十年外功武夫一拳的事,但行至山巅之后,得道之人轻而易举便可呼风唤雨的本事,却又是武人所难以企及的,这就是侧重的不同。 至于武人们所修绝学之所以又特意分那三六九等,说到底,其实就是依照对肉身,真气,神意三者的锤炼程度和方向而定。 最下品的黄品绝学,譬如说曾在江湖上名噪一时的“铁砂掌”,只练外功不说,资质一般的,几十年苦修出来,就只有一对强于常人的霸道掌力罢了,顶多也就是双掌厉害而已,其他诸如腿,腰,背等处,完全没有磨炼,更别说是真气与神意了,这自然就落在了下乘。 而一般的玄品法决,则能够给武人们指出一条修炼真气之路,不过也有侧重,大多只是利用到区区几条经脉来行走周天,罕有利用到全身大部分经脉的,那样就只能滋润到部分肉身,会留下很多破绽,故而有许多武人会同时修炼互不冲突,但又可互补的好几部绝学,其实为的就是以量变来产生质变,但效率太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有些人体窍穴实在是太过隐蔽,非大宗师所不能察觉和利用,那些创造绝学的人自己兴许都不知道,又如何来为后人指路呢? 李轻尘从袁老处所得的这本神秘绝学,其厉害之处,就连他都觉得无比惊骇,盖因自己如果完全依照上面所传授的方法搬运周天一次,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便是往常的百倍! 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着现在他体内真气所需要游走的地方,是原来的百倍不止! 上面所记载的许多人体窍穴,李轻尘根本是闻所未闻! 如果说人身就是一座通天彻地的大宝藏,那么普通武人就算是穷尽一生之力,也难窥其全貌,因为他们所修绝学无法让他们站到足够的高度,但李轻尘不一样,这一部绝学,便足以让他去构思整座宝藏的轮廓,之后要做的,无非是靠自己的努力去挖掘它罢了。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赤红色真气就如同是岩浆一般粘稠,厚重,散发着强大的威势,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到底蕴含了多么恐怖的力量,那是远超同阶武人的水平,甚至这种程度的真气,就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区区五品的武人身上! 只不过一想到之前袁老所言,在他年轻时,体内真气的质量超越同辈武人百倍有余,李轻尘便又觉得自己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前人早已走到了比他更高的地方,他完全没资格沾沾自喜。 赤红色的岩浆,就这么缓缓地在经脉之中滚动前进,好似真龙走江一般,虽然步履缓慢,但因为过于强横的力量,它竟然还在不停地扩展着他内视之下,已经觉得宽敞得不可思议的一条条大大小小的经脉。 痛自然是痛的,经脉不停撕裂,这种痛楚就好比是有人在用千百个小刀子在一刻不停地刮你身上的骨头一样,但奇异的是,那赤红色的真气滚过之后,便如同置身于温泉之中一样舒坦,而且原本被撑裂的经脉又会快速愈合,同时变得更加宽敞,坚韧。 这个过程,似乎没有尽头。 这到底是什么绝学,而且为何如此契合自身,仿佛就是天生为自己所量身定做的? 李轻尘心神沉浸之下,已经完全痴迷于了这种真气搬运周天之中,内视之眼随着体内岩浆往前滚动,一边感受着自己日益强大的肉身,一边探索他从未探索过的人身新天地,完全挪不开眼。 往日最不喜修行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如此痴迷于修行本身。 常有修道之人,闭关一次便是数年,数十年,难道他们就不会感到枯燥,不会感到空虚,不会感到寂寞吗? 当然不会,因为只要找到了正确的法门,修行本身的快乐,甚至于要远胜肉身满足所带给人的欢愉,乃至于世间一切情爱的回馈! 也无怪修道之人往往清心寡欲,委实是因为世上再没有其他事,比修行本身更能满足他们,只不过若是真完全执迷于此,过犹不及,则又会遇到修行路上虽然常见,但凶险异常的一种劫数,这里先暂且按下不提。 一轮修行终于完毕,虽然有好几处新的窍穴还未立即打通,只得绕路而行,但李轻尘也不急,而是将体内的真气全部原路返回收回中丹田中,再睁开眼,这接下来,就该轮到其他的修行了。 世间修行,除了那极少数的那一小撮人外,术与法,其实都是一样重要的,修为到了,却不知该如何使用它,自然也是不行的,这是一种很“现实”的理由。 那本神秘绝学上面没有记载任何进攻防御之法,眼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摸索,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唯有更强的境界才能看见,并且开始修行上面所记载的招数也说不定,只是眼下武道会还在继续,他必须得掌握一门足够强大的进攻绝学,而天殇拳无疑是最适合他的! 普通武人不愿去修行这门绝学,是因为入不敷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至于更多,这有什么意思,就算打赢了敌人,自己也要重伤,可李轻尘不一样,因为他最不怕的就是受伤,拳意反噬,如同挠痒。 况且天殇拳法其实很是不俗,虽只是一门单纯的进攻绝学,但实际上已经触碰到了神意的境界,而且立意不凡,再加上先前袁老对自己的指点,让他真切感悟到了天地崩塌,寰宇同悲的拳法真意,融入其中之后,又有如此扎实的真气与肉身打底,威力自然不会差。 第一百零七章 月下笛声响 时光流逝,正如小溪潺潺,看似平缓无波,却一刻不停地在往前走,往往在人不经意间一回头的时候,才骤然发现,原来自己已跟着溪水走出了老远,远到已经无法回头。 ------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药香味浓郁的丹药房里,原本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躺了一天一夜的无心,已经开始下地行走了。 他虽然伤势很重,但多是外伤,气血流失严重而已,并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况且自幼在森林里长大的他,哪怕被老道人带走悉心教导了几年,但很多残存的习性还是跟野兽一样,他没办法一直待在床上休息,甚至如果说不是因为身上被绷带给缠得严严实实的,他指不定会开始自己去*舔*舐伤口。 这些都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扭转的习性。 白依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人在旁边踌躇了半晌,直到连识趣的玉儿姑娘都已经借故离开后,她这才敢缓步走上前,不过仍是执拗地将自己的头撇向另外一边,含含糊糊地先打了个招呼。 “你,你的,那个,伤势如何?” 无心没有搭理她,事实上,从他下地之后,就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到处嗅着柜子里这些草药的味道,他的五感灵敏,远胜同阶武人,不光是没有被这些混合到一起的各种味道所影响,相反,他能够非常轻易地辨别出各类药物以及作用,只要那是他曾经见过的。 作为一个在森林里长大,常年与野兽为伍的少年,他其实比一般的医师更清楚什么东西吃下去对现在的自己有好处,因为森林里的野兽们,往往就是这么给自己疗伤的,毕竟那里可没有医馆。 白依依别着脸等了老半天,却不见他开口回答,再扭头一看,好悬没给直接气死,当即一跺脚,有些愠怒道:“你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地就跟个没开化的蛮人似的。” 无心一下子转过头,弯着腰,迈步便朝着白依依这边走来,白依依还当是他是听到了自己的话,正欲开口,结果没想到后者直接绕过她,伸手扒开了她背后的一个小盒子,在使劲地嗅了嗅之后,露出微微有些困惑和追忆的神色。 “你!” 白依依在被迫让开身位之后,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又哼了一声,不过到最后,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小声解释道:“这里面装的是‘玄明草’,清热毒用的,玉儿先前教过我不少关于药理的东西,这东西可以用来做解毒丹,还有。。。。。。” 话音未落,白依依猛地一抬头,便见无心抓了一把晒干的药草,竟然已经开始在嘴里迅速咀嚼了,当下心中一急,赶紧伸手拉住无心,喊道:“这东西怎么能直接生吃呢,这可都是要配合入药才行的,你快些吐出来!” 无心哪里会管她,几下嚼碎了之后,便一股脑地吞了下去,之后又开始一边到处闻,一边走向了下一处柜子。 “无心!” 白依依见状,实在是受不了他了,一个闪身,一下子拦在了他前面,却见无心的眼神随之瞬间变得凶厉了起来,倒把前者给吓了一大跳,赶紧又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看着无心自己在那不停生咽草药的认真模样,白依依心中顿时变得愈加疑惑与好奇。 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在这偌大的长安镇武司里,同样是女性,而且年纪也与她差不多的,也就是这位丹药房的玉儿姑娘了,故而两人私下里的来往很多,耳濡目染的,她也对这药理方面有一些了解,在看出无心并不是在乱吃之后,暂时松了口气的同时,便愈加好奇于这个长得好像瓷娃娃一样的少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再过两日,就是武道会的四强赛了,虽然嘴上说得好,但其实无论是那凶名在外的杨辰,还是突然崛起的李轻尘,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是侥幸抽到了那个回鹘人,也未必敢说稳赢二字。 只剩下四个人,哪里还会有弱者。 迫切想要迅速提升实力的她,自然就盯上了无心,因为从他的身上,白依依看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而且其他长安镇武司的前辈们也无法教给她的东西,那就是那种极度原始野蛮,但却完全契合她的战斗方式。 如果能从无心的身上完全学会这种战斗方式,这无疑会帮助她对自己天赐武命的能力理解得更深,两者相辅相成,她将会迅速蜕变,这也是她所能够想到的,能在两天之内变得更强的唯一方法。 谁能在区区两三天的空档期内将自己的实力再提升几个档次? 除非有老怪物不惜损耗本源传功,可对她而言,那毫无意义,因为武道会只是一个互相切磋砥砺彼此武道的平台,单纯的胜负,并不是长安镇武司的这些人所在意的。 不过这位骄傲的长安司大小姐并不想完全依照那些叔叔前辈的安排,不然她也不会想到现在来拜托无心。 “那个,你能否教教我,该如何达到你在战斗时的那种状态么?” 无心的嘴角露出一小截晒干的草杆子,显然是还没咀嚼完全,他转过头瞧了她一眼,眉头突然就皱了起来。 白依依只是低着脑袋,几乎不敢去看他。 求人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 漫长的等待中,就只能听到少年嘴里一刻不停的咀嚼声,那截外露的草杆子一点一点地消失,就当白依依都已经要忍不住扭头就走的时候,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眉眼漂亮到了极点的少年,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 ------ 离开了武库后,本准备寻到长安司演武场里练习天殇拳法的李轻尘远远地瞧见了那对少男少女后,便很识趣地离开了,只是刚走上没几步,迎头又碰上了挎剑而行的裴旻。 李轻尘见状,立马规规矩矩地朝着这位裴大人抱拳见礼。 “裴大人夜安!还请大人见谅,武库烦闷,我出来透透气,只盼没有坏了规矩。” 裴旻一手扶剑,一手负后,声音却显得有些急促。 “无妨,你既然是袁前辈的弟子,那么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算是上上之选,离正式加入我长安镇武司,差的无非也只是一个仪式罢了,无需这么拘谨,除了一些要地外,你都可以随意走动。” 说罢,便主动朝着旁边迈了一步,让开了路。 李轻尘谢过之后,正要抬步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一事,抬头问道:“厚颜再打扰裴大人一句,不知我那沈兄弟。。。。。。” 话未问完,裴旻便赶紧回答道:“他的伤在内,短时间内无法再动真气罢了,于行动无碍,故而今日下午便已经离开了,应当是去了平康坊。” 话到末尾,他的语气便有些复杂了,一方面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急躁,有些暗恼自己修心不够,二是为沈剑心伤势还未痊愈,便匆匆离开长安司,赶去那烟花地消遣而不喜。 这三个后辈之中,要说他裴旻最欣赏的,还要属沈剑心,这不单单是因为他也用剑,更多的,还是因为在他的身上,裴旻看到了一份担当。 其他二人,无心最为纯粹,但他也对外界最无感觉,善恶无论,这需要长时间的引导和培养,而李轻尘则是一直就藏着事,而且他的那份履历,其实远不如另外两人干净,说到底,他其实打从第一次在面摊旁边看到李轻尘的时候,就有些不喜这个少年,只是对方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事,他又不是对方的什么人,自然没有开口的必要。 李轻尘了然,没有多言,只是微微抱拳之后,算是答谢,两人错身而过,李轻尘在走出几步后,突然一个回头,就见裴旻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飞快地将另外一只手也放到了李轻尘视线看不到的前方,只不过就是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李轻尘仍然一下子瞧见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就只是一个三层大小的食盒而已。 李轻尘转过头,暗自琢磨着,若非这位裴大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四品武人,只怕都做不到了无痕迹地在自己面前用一股真气封住食盒里散发出的香味。 能御无形之物,这是对真气的操控力达到一种登峰造极的表现。 中三品炼气,六品只是一个积蓄的过程,对自身真气的利用程度,其实很低,五品能做到的,是如何去举重若轻,而四品要学会的,就是如何举轻若重,以自身真气,演化世间万物,做到如臂指使,方算大成。 当然,一品境界,玄妙非常,自然不止是针对真气本身的修行,四品武人必须要御使真气,找到并且打通某些关键窍穴,最后直叩玄关,冲入泥丸宫,温养出自身神意,才能破开瓶颈,抵达上三品。 孤身一人的李轻尘一路走到了路边廊柱的下方坐下,只将手腕一翻,便摸出了随身携带的短笛,放于嘴边后,无需思索,开始吹奏起了自己摸索出来的一段小曲儿。 笛声悠扬,顺着夜风,在静谧的夜里传出去老远,月下或有听见的人儿,都不由得抬起头,顺着风的方向,凝神细听,嘴角微扬。 第一百零八章 一怒是狂龙 看似简陋得与长安的大国气象和奢靡之风格格不入,可实际上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朴大气味道的演武场,一百五十年的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恍惚间,似乎还能看见当年这里初落成时,那些尚还活着的大人物们,脸上真切的笑容。 这座演武场最初的模样,无疑是当年大洛的一个缩影,在太祖皇帝亲手终结乱世,一统九州之后,整个中原正是百废待兴,只等耕耘的好时候,一切的美好,似乎都是看得见,也触得到的未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一百五十年间,大洛又曾两度迎来过属于它的辉煌盛世,这都是后世子孙自强不息的结果,一如他们的先祖一样,奋发自强。 只是,随着时间的发展,无论是这座前无古人的繁华长安城也好,还是这整座王朝也罢,终还是不免落入了它腐朽的宿命,一如它的前辈们一样,缓慢,却无法阻挡地走向那注定的终点。 现在的长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奢靡成风,毫无生气,就连这曾吸引万国武人不远万里前来参与同台竞技,彰显国运的武道会,现在也不过只是一小撮人拿来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工具罢了。 天下间,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存在的,食物会腐烂,感情会变质,即使是曾经辉煌得与日头一样耀眼的帝国,也是如此。 活在这样的时代,也许,只有这以命相搏的演武拼杀,才是最真实的吧。 李轻尘闭着眼,深吸了一口这清晨凉爽而自然的湿润空气,这是长安整个烦闷的夏季当中,最能让人感觉到舒服的时候,但讽刺的是,膏腴子弟们几乎从没有在这种时候醒来的。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尽管他本没有这个必要。 老实说,在真正踏足这里之前,他本没想过自己能走这么远,只是事情往往不会按照人的预想去发展,也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喜欢跟人作对,无论一个人怎么想,怎么做,似乎都改变不了命运这两个沉甸甸的字。 既好,也不好。 他低下头,黑白分明的瞳孔中,倒映出掌心那随心而动的一团小小火苗,那是已经快要突破到四品入境的征兆。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那他也接受。 ------ 今天,老王的脸色罕见得变地有些阴沉,或者说是郑重,他身上所穿的长安镇武司武服,竟也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一如他今天给人的感觉。 很多事是否值得去说道一二,完全视人而定,就比如说衣服干净这一点,对于普通人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但凡是稍微愿意注意一下的,便是下地干活的农夫,在闲时也会将自己指缝里的泥巴给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可对于老王这个向来都不注重外表的人来说,认真地修剪了胡须,又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这就绝对算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了。 身边那些熟悉他的人有时甚至会觉得,他这辈子,可能得一直等到入殓的时候,才会打扮得稍微清爽一些吧,只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却也由不得他了。 站在擂台的正中央,同时也是整个演武场的中心,仿佛为一根擎天巨柱,撑起了这一座小天地,老王在顾盼之间,才算是真正有了他应当拥有的,一种独属于强者的特殊气质。 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攀至山巅,再低下头一一看遍周遭诸人的时候,自当有那一览众山小的睥睨心境。 将相王侯,朱紫公卿,人间富贵,于我何意? 这是一位武道大宗师所应该有的气度,人间规矩,不加我身,就算是真龙天子,也不可在我面前颐气指使,若是惹恼了我,只管凭那双拳打出皇宫去,逍遥天地间。 长安镇武司之所以可以是大洛最不需要去守规矩的衙门,难道靠的真就只是太祖皇帝当年的一道谕旨么,当然不是,一百五十年间,这是他们自己凭双手争取来的特权。 老王一手负后,另外一只手平举,只是轻轻一抖,手中白纸为底,上书黑字的一杆卷轴便随之自然落下,展开,露出了上方所绣的两个名字,他嘴一张,便立刻有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演武场的上空,仿如神灵低吼,威严无双,法旨降下,万民俯首。 “第一战,幽州,李轻尘,对战,长安,杨辰!双方入场!” 李轻尘闻言,精神一振,手腕一转的同时,将原本摊开的五指并拢为拳,一把攥熄了掌心腾起的小火苗,他霍然站起身来,昂首阔步,朝着擂台而去。 一步比一步跨得更远,一步比一步跑得更快! 而对面的杨辰亦是如此,他那一对金色的重瞳里,满是嗜血的杀意与炙热的战意。 好杀,好战,乃是他天生的本性,宛如一头真正的蛟龙般,桀骜不驯,野性难收,能够遇到李轻尘这样的对手,让他全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开始疯狂地躁动。 他无比的兴奋! 一南一北,宛如两头巨兽朝着彼此对撞而去,毫不留情! 老王往上一提,收起对战卷轴的同时,瞬间便从擂台上消失,而这参赛的二人根本就无需多言,更不可能互相客套,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震动声后,两人眨眼间便同时跃上了擂台,并且同时踏步前冲,朝着对面一拳打出! 真如两条狰狞咆哮的巨龙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嘭!” 即使是远在旁边的街道,也能听到这可怕的撞击声! 两只大小不一的拳头于半空中对峙,一时间竟是势均力敌的场面! 杨辰人高马大,如巨灵降世,看着那是威势十足,但被李轻尘的拳头抵住之后,依然不得寸进,而李轻尘在历经数次蜕变后,实力大涨之下,却也无法稳占上风,这一拳平分秋色,顿时让双方都感到很惊讶。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发力,赤红色如火焰一般的真气从李轻尘的身上腾起,这是足以融金化铁的温度,却可以不伤身上的衣服分毫,这代表的是他妙到巅峰的控制力,对面的杨辰亦是如此,只不过他身上冒出的,却是玄黄色的厚重真气,这一红一黄,在场上是泾渭分明。 双方的真气互相磨损,互不相让,比拼真气,依然是不分胜负,杨辰禁不住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嘴角。 对面这小子还真是给他以惊喜,想他来长安之后,在同辈之中一直是难逢敌手,不,别说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若是他一开始便用上全力的话,恐怕连一合之敌都没有。 对于自己被悬镜司排在人榜第四这件事,他其实是很不高兴的,而这一群池塘里的小虾米争那名不副实的天下第一的狗屁武道会,他本也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未曾想,在这里,竟能碰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完全兴奋起来的对手。 他很高兴,高兴得他甚至连语气都变得温柔。 “请一定要坚持得久一些,而我,也会享受这个过程,放心,我一定会留你一个全尸的,这是我给予强者的尊重!” 李轻尘咧嘴一笑,只是眼神却变得无比冷冽。 “如果不是你那义父在,我早把你的尸体和你那帮废物义弟们堆在一起了。” 杨辰闻言,骤然大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 嘴上这么说着,一道道玄黄色的真气却从他的肩头处开始,萦绕包裹了整条手臂,那对金色的重瞳之中,杀意愈加炙热,而他的脸色却随之缓缓变冷。 “可别把我跟那帮渣滓们混为一谈!” 杨辰开始发力,体内的真气演化为一片片细密的鳞片覆盖其上,他的力量在缓缓增大,哪怕这只是第一拳,他也不愿让对手占半分上风,这就是杨辰,唯我独尊的狂龙! 压力逐渐增大。 一成,两成,三成,五成,九成,十成! 一倍,两倍,三倍,五倍,九倍,十倍! 磅礴又霸道的力量从对面朝着自己压迫而来,但李轻尘没有退,在他的体内,赤红色如岩浆一般厚重粘稠的真气如火龙出海,汹涌咆哮,只是一息之间,它便已经随着主人的意志充盈全身,这比先前运功行走周天之时,岂止又快了千倍!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这才是真正的武夫! 随着真气的灌注,他整条手臂都随之涨大,但李轻尘却完全无视了筋骨与皮肉被撕裂产生的痛感,因为在生灭之间,他的肉身只会因此而变得更加坚韧! 这就是涅槃之力,浴火而生,一次比一次更强,永无极限! 霸道的赤红色真气如两条火蛇一般,螺旋缠绕其上,李轻尘不退反进,强硬地顶着杨辰的压力,在他的眉眼之中,那是从未有过的必胜之心! 如若我想赢,那么这天下武人,皆须在我面前乖乖俯首! 金色的重瞳微微一缩,杨辰只在这一瞬之间,便已经成功地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因为骄傲如他,亦是如此作想。 他是人间真龙,九天至尊,众生在他的面前,都是允夺允取,其生死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高高在上的天龙,五爪之下,容不得任何敢于抬头直视他威严的人,更不可能容许有挑战他权威的同类存在于世,任那四海无量,八方无尽,却也容不得两尊神。 “你必须得死!” 杨辰猛地咆哮出声。 真龙震怒,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是为众生之灾! 第一百零九章 国运加于身 狂龙怒吼,众生畏颤! “嗷!” 杀意已决的杨辰肆意地宣泄着自己体内霸道的力量,独特的玄黄色真气宛如活物一般在纠结缠绕,最后组合成了一头让人望而生畏的神兽,盘绕在他肩头,徐徐转动。 那是一条双眼空洞,但身上的威势如威如狱的五爪金龙,只是碍于交战双方的真气互相碰撞混乱了空间,导致底下的人如非上三品武夫,不然根本就看不清楚。 杨辰猛地往前一推,肌肉鼓胀,那条手臂粗细的五爪金龙随之冲出! 狂龙探爪! 两条真气演化而出的赤红色火蛇与那头五爪金龙互相碰撞,共同泯灭的同时,力道上还是稍逊一筹的李轻尘随之倒退而出,但不过转瞬间,他便强硬地拧身而回,与此同时,一股天地寂灭,众生同悲的意味从他心头骤然升腾。 不再是最初的天殇拳法,而是他在模仿,学习,最后成功吸收了袁老先前喂拳之时所施拳招后,将这两种意境完美糅合在一起之时所产生的新天殇拳法! 武道绝学,其意最重,天地寂灭,众生同悲,已经远远超越了当初创建这套拳法之人本身的意境! 赤龙般的真气迅猛地穿过经脉,直抵五指,随着李轻尘一拳轰出,一股极度可怕的反噬之力从右手传来,席卷全身。 若只是普通的五品武人,只怕会直接命丧于这一股狂暴的反噬之力下,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了,也定然是废了,可李轻尘没有,被八卦炉中六丁神火所重新锻造后的肉身只是感受到了一种撕裂的痛苦,但只是转瞬间,全力催动着涅槃之力的他,肉身的伤势便已经自然痊愈。 一拳尤且不够,一拳再一拳! 转眼间,他便已经再度连出三拳,体内浑厚的真元气海都随之下降了一小截,可见这三拳中到底蕴含了多么可怕的力量。 而且看他那样子,似乎根本就不管面前站着的人到底是谁,是否已经落败,总之他的心神都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拳法真意之中,只要还有余力,便要出拳! 物我两忘,方算得道! 与此同时,刚刚才反应过来二人已经成功交上手的观众们,几乎全都被接下来的一幕幕所惊呆了。 如果说无心与白依依这二人的战斗,给他们展示出的,是纯粹的速度和宛如未卜先知一般本能之间的博弈,那眼下这二人给他们所展示的,那便是纯粹的力量,强横到可以无视一切规则的力量! 谁敢相信,这二人还只是五品武人而已? 应该说,哪怕只是五品武夫便已经拥有了完全超越普通人的可怕力量,那之后四品,三品,乃至于一品,甚至于超越了一品的武人,又该是多么可怖呢? 有人憧憬于与擂台上的人一样,也可以拥有这种能够打破世俗规则的力量,也有人畏惧于拥有这种力量的人,认定决不能招惹他们,还有的人开始产生崇拜的情绪,希望能够与他们结交,得到他们的庇护,哪怕将来只是狐假虎威,也可以过得很好,野心勃勃的人,希望能够掌控他们,为己所用,唯独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开始担忧未来,如果武人越来越多,这个世道该如何,普通人又该如何自处。 早在两千年之前,这几类人便已经存在,而在那时候,曾有一个年轻人看着这些行事百无禁忌的武人,因为过于忧虑而产生了一个念头,并随之催生出了一个传承两千年之久的隐秘组织,而在今天,他们中的一部分,将会向天下人彰显他们的存在! 当然,现在擂台上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人,自然不知。 眼看一道拳罡朝着自己迎面打来,杨辰哪怕已经察觉到了其中所隐藏的威胁,依旧是怡然不惧,当然,他也没法闪躲,且不说他不屑于此,李轻尘早在出拳之时,便已经牢牢地锁定住了他! 天殇拳,可不是想躲就能躲的,天地倾覆,焉有完卵? 针尖对麦芒,杨辰也同样是一拳轰出! 他是骄傲的真龙,故而只要对方出腿,他便也出腿,对方若出拳,他便也出拳,要拼速度便拼速度,要比招式便比招式,要试力量就试力量,总之他要的就是方方面面,堂堂正正的强势压制! 既不屑于阴谋诡计,亦不屑于比对方多出哪怕一招,这就是狂龙,若论心气,天下第一! 但他到底还是得为自己的轻敌而付出一点代价,在天殇拳罡与他右拳接触的一刹那,杨辰手臂上那一层妙用非凡的细密龙鳞直接承受不住压力炸裂开来! 只不过还容不得杨辰去震惊于这一拳中所蕴含的力道,以及那股在接触之后,竟然萦绕在自己心头不散的悲痛之意,眨眼间便又是三道拳罡飞来。 然而,杨辰的手段自然也不止如此,这一下,不敢再怠慢的他,双手摊开,十指如爪,伸出手臂,往前猛地一推,便有一道粗壮得如他真人一样高大的玄黄色龙形之物,宛如活了一样,竟随之咆哮着飞出! 怒龙出海,两只前爪直接霸气地拍向了两道侧翼的拳罡,然后一颗庞大的龙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了正中间的那一道。 “嘭!” “嘭!” “嘭!” 三声剧烈的炸响之后,这条由杨辰真气演化而出,与他心神勾连的怒龙被拳罡与击散,虽然它临死前也成功地击碎了两道打来的拳罡,但终究最后还是有一拳穿透了龙头之后,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杨辰的脸上,将这位凶名在外,狂傲无边的狂龙给打得倒飞而出。 在武道会的擂台上,这是第二次有人将他打退,有趣的是,两次都是同一人,并且这一次他退的不再是区区几步,而是十几步! 杨辰落地之后,只用三指轻轻一撑,便成功地翻身站起,再看他的嘴角,已有一丝鲜血在缓缓流出。 伤得不重,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伤,于战力无损,可杨辰的脸上依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震惊,极度的震惊,我竟然受伤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暴虐至极的凛然杀意! 他怎能容许区区一个凡人将自己击伤? 杨辰伸出手,狂躁地扯下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了下方几近完美的赤裸肉身,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李轻尘,嘴里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会留你全尸,我要把你碾为齑粉!” 趁着杨辰还在说话的时候,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中丹田内的赤红色真气眨眼间便涌动而出,行走了一整个周天,被天殇拳反噬所撕裂的伤口随之全部恢复如初。 武人之争,学会何时换气,怎么去换气,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有句话叫做一鼓作气,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人在换气的时候,气力收起,这就是破绽,而换气之后,旧力已去,新力产生,局势便会随之逆转,李轻尘在成功换了一口气后,状态再度提至巅峰,而他刚才所损失的,不过就是一点真气罢了。 无需多言,也察觉到了李轻尘已经成功换气的杨辰开始大踏步前进,玄黄色真气加身,将本就高大的他,衬托得愈加华贵,片片龙鳞覆盖于身,很显然,这乃是攻防一体的绝学! 尚不止如此,已经真正动怒的杨辰再不留手,他双手一抬,整个擂台都突然开始震动起来,只听得龙吟阵阵,两头泥土汇聚而成的地龙突然钻出了大地,然后朝着擂台上的李轻尘汹涌扑来。 李轻尘眉毛一挑,正要出拳,可他才刚刚抬起手,却突然一滞,低下头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脚下竟变成了如泥潭一般,而从中还有两只泥水变化而成的手,死死地拉住了自己。 这是什么绝学? 竟连这金刚石地面都可以改变? 来不及惊叹,身周火焰腾起,那两只泥手迅速地干涸,李轻尘只是轻轻一震,便将其震碎,可就是耽搁了这么短短一息的时间,那两头来势汹汹的地龙便已经扑杀而至,而在正面,那杀意高涨的杨辰亦是踏步而来! 三方合力,李轻尘不得已,立马施展出了百鸟朝凤拳,以攻为守,一道道比那天殇拳小了几号的拳罡带着火焰密密麻麻地射出,空中好似突然落了一场火雨,如烟花般绚烂的场景中,却隐藏着浓郁的杀机。 地龙咆哮,探爪杀来,只不过被那一道道拳罡爆炸所阻,纵然凶威滔天,却依然不得寸进。 杨辰到底还只是五品武人而已,哪怕天资再高,也不能一心三用,完美地控制这两条演化而出的地龙,不然他完全可以控制其闪躲掉一部分拳罡,不至于被完全挡下来,当然了,就算做得到,以他的性子来说,也不屑于去躲。 正面,终于走到李轻尘面前的杨辰,竟徒手撕裂了那一道道带火拳罡,任由其在自己身周炸裂,却伤不得他身上鳞片分毫,更别说底下的肉身了,他狞笑着朝前探爪,好似拨云见日,一爪抓向了李轻尘的头颅。 “等的就是你!” 李轻尘一脚前踏,一道火柱随之腾起,方圆三丈之类,皆为其领域! 炙热的高温,连被阵法隔绝之后的台下观众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四周的空气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至于那两条置身其中的地龙猝不及防之下,也只能被这火柱融化,摔在地上,变回了尘土。 但被李轻尘重点关照的杨辰反倒是没事,他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玄黄色真气并不弱于李轻尘,双方互相磨损,顿时隔绝出了一个小小的真空,杨辰凛然不惧,一只手依然朝前探出,凶狠地抓向对方。 天殇拳法再现! 李轻尘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出,直指杨辰胸口,其威力已经完全超越了五品大成,甚至连一般的四品武人也不敢直面其锋,可杨辰是谁,他又岂会退缩? “吾乃九天真龙,镇压八方,区区拳招,雕虫小技,给我破!” 杨辰化爪为拳,一声大吼之下,长安城上,有极其玄妙之物被他引动,与此同时,长安城中但凡是一品以上的武人,全都抬头望天,因为竟有一道普通人不可见之玄皇国运落于场中,加持在了杨辰的身上。 大洛帝国之大,疆域涵盖中原九州,不光是八方称臣,而且四海之内,但凡日头所照,皆为国土,国运鼎盛,为历代帝朝之先,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国运加持,却也是五品武人不可想象的恐怖力量。 杨辰在这一瞬间,好似真的化身为真龙天子,这一拳之威,堪称惊天动地,饶是坚硬的金刚石地面,都已经随之寸寸龟裂开来,这是它已经无法承受其脚下余力的征兆。 何其强横? 其余围观的武人皆是目瞪口呆,心中同时升腾起了一个“不亏是狂龙”念头的同时,更为其对手而默哀,因为这一拳之下,哪怕是四品武人,只怕也要饮恨,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五品武人而已,这一品之差,如是天堑,他该怎么挡得下? 第一百一十章 玄黄化龙功 国运一物,玄之又玄。 有道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人间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外乎都是在此道上下功夫。 儒家当真就只是读圣贤书么,其实不然,圣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求的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果退而求其次,立一家之醇厚家风,也当是在为一家后人,百代子孙改命换运了。 佛家众是修命,积阴德,谋转世,而道家众,顺天心,求长生,内外丹道,天人合一,看似最为安命,可却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叛逆者,古有练气士,窃天地大道为圣,便在于此,至于阴阳家之流窥命,以最直接的手段去改变运道,其实反而落在了下乘,因为天心难测,若犯其威者,必受天地反噬。 至于国运,便是一国之气运具体显化之物,想要凝聚出长安城上空这般浩大广博的气运云海,就须历经百年之积累! 先有太祖皇帝率众拜祭天地,泰山封禅,立文武百官镇压九州气运,昭告天下为尹始,再有后世人不断发展,国泰民安,才有如今的恢弘气象,这可不是什么小地诸侯便能拥有的东西。 此国运云海不光是能够作为一国运道兴衰之表象,其妙用亦是非凡,最简单直接的一点,哪怕是一位一品武人,若胆敢在长安城周围乱来,也要即刻被国运镇压! 饶是你辛苦修行,一品大成,得那传闻之中摘星拿月的大天相之力,也抵不过一国万万百姓共同凝聚而出的信念之力,便是超越了一品,足以向天地夺命的武道大宗师,也不敢直接对天子下手。 岂不闻上古时期有神人下凡,身负大运道,却也不敢对一朝天子颐气指使,这是世间的规矩,三教圣人可为,却不会为之,至于想如此为之的,却又不可能有如此修为,这便是平衡。 只不过,杨辰乃是天生异种,确乃真龙临凡,同时又身怀当今帝家之血脉,故而能够引动一些国运之力,哪怕仅仅只是一缕落下,也足以将他如今的境界推动至四品入境的层次。 四品,是为万象境,当初为武人修行划分境界之人取的是森罗万象,无物不包的意味。 武人修行到了这个境界之后,体内的真气便可真正演化万物,并且初步凝聚出一点神意,只是不能如真正的三品武人那样外放罢了,却也足够最大程度地发挥所修绝学的威力,再往前一步,叩响玄关,入泥丸宫,便是所谓上三品,那已是凡人不可想象的境界了,若以道家境界对比,是为五气朝元。 那一对天生的金色重瞳之中,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与霸气,杨辰在这一刻仿佛为天地之心,一念落下,众生叩首,国运加持,此刻的他,已有一朝天子之威! 擂台之上,龙啸不断,演武场上,已是天地变色! 龙属之物,天生便有行云布雨之能,可以辅佐天庭雷部正神于人间施法,真龙巡天之时,自然是风云变色! 头一次将自己打理得如此整洁,几乎都不像他自己的老王,不由得跟其他长安司的武侯们,台下的观众们一起,抬起头看天,眉眼之中,有唏嘘感慨之色。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在真正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天才面前,其实他这样的什么也算不上。 老王敢肯定,杨辰如果不中途夭折,用不了太久,他或许就只能仰视对方了,可悲的是,他却因为“天赋”和“傲气”这四个字,与自幼相熟的老友互不往来数十年,甚至最终还成为了害死他的推手之一,可笑,可叹,可怜! 他真的后悔了。 再看这边,瞪着一对摄人心魄黄金瞳的杨辰猛地一脚踏地,原本坚不可摧的金刚石地面瞬间龟裂开来,甚至还有一些碎石飞起腾空。 他张开嘴,一道道玄黄色的真气自身体各处窍穴之中散溢而出,与那一缕看似飘渺如烟,实则重达数千斤的国运之力互相结合,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一头哪怕是盘绕起来也足足占据了大半座擂台的庞大金龙渐渐成型! 龙目放光,龙须飘扬,龙鳞细密,龙爪有寒芒! 更让人畏怯的是,它身上那种厚重与灵动并存的可怕气息,远非先前那一条小金龙或是泥土铸就的地龙可比,它只是稍稍摆动身子,便有一股蕴含龙威的气浪扩散开来,心智不定者,立马便要低头叩首,若是让一些水属妖怪看见了,只怕要被当场吓得肝胆俱裂! 这是一头真真正正的神兽,得大洛国运加持,玄黄真气铸就肉身,又蕴含有杨辰心头真血,好比是画龙点睛,稍不注意,便要升空巡海! 它只是轻轻地朝前一挥爪,便打碎了李轻尘拿手的天殇拳罡,饶是其前爪也随之被崩碎了一小块,但它到底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身,有真气涌入身躯,只是几个呼吸间,便恢复如初。 杨辰的瞳孔之中神光乍现,他扬起手,单手朝着前方一指,就如一位真正的帝王在指挥手下的百万大军一般,誓要踏平敢于侵犯他威严的一切敌人! “杀!” 那头已有一丝灵韵,与杨辰心神勾连的金龙也随之张口,一声饱含杀气与怒意的长啸,道道音波直接凝聚成了实质。 李轻尘抬起头来,上身的衣服被那一道比佛门狮子吼都更加狂暴的音波所撕裂。 被六丁神火所重新锻造过的肉身与杨辰的相比,要显得更为匀称,这是潜龙在渊,引而不发之象,其中所蕴含的,尚未被完全开发的潜力就连李轻尘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如此神人之体,绝不逊色此刻被大洛国运加持的杨辰半分! 被杨辰驱使的金龙猛地朝前扑杀而至,与此同时,一股绝强的吸力从它探出的双爪之中传来,李轻尘脚下好似生了根,站在原地,佁然不动,心中也骤然间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 练武之人,诸邪不侵,诸法不加,神鬼辟易,区区一条长虫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火龙般的真气眨眼间便在“运粮道”上行走了八百里,为其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力量,这便是一念生起,全身如一的气象。 李轻尘眸如深潭,古井无波,迅速地以双拳摆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拳架来。 还是百鸟朝凤拳,却又不是最初的百鸟朝凤拳,身为这一招的开创者,祖师爷,他最为清楚这一拳真正的意思,在他的构想中,百鸟朝凤拳就只是一个赤裸裸的骨架而已,如人之背脊大龙,是拳法的底子,此外任何有用之物,都可以在彻底领悟之后加进来,好比皮肉筋骨凝聚,一点点地堆砌,糅合在一起,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天殇拳,冥螺劲,七杀意,封脉术,四门绝学,被其以大毅力,大智慧,在面对强敌的压力下,融会贯通,将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凝聚在了一起,以百鸟朝凤拳法为底,施展了出来! 天殇拳的悲意与七杀意的杀道互相结合,这是意,阴诡奇绝的冥螺劲配合截人窍穴的封脉术,这是法,将之凝聚在一起之后,这一拳之威,足以轻易打死一个普通的五品武人! 一拳击出,李轻尘体内的经脉,包括血肉都已经感觉到了远胜先前的撕裂之痛,不过这并不算什么,涅槃之力,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修复着他的肉身,这是最完美的搭配! 再一拳打出,两股反噬之力叠加,在他体内汹涌冲撞,就好似大军出征之后,突有反贼直取心腹要地一样。 李轻尘面色不改,眨眼间便再出十拳,如此强大的反噬之力,连天赐武命都已经来不及抵消,饶是强横如他,嘴角也随之有一丝丝鲜血流出。 二十拳,三十拳,四十拳,五十拳! 他的身体已经在微微颤抖了,反噬之力四处激荡不休,他脏器受损,奇经八脉更是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可他出拳的手,却依然很稳! 要想赢,先得对自己狠,才能对敌人更狠! 六十拳,七十拳,第八十拳! 一道道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擂台上接连不断地响起,那条金龙怒吼阵阵,整个身躯腾空,就连尾巴都已经用上,真气激荡间,整个擂台上已经看不清人影。 道道霸道的拳罡落在金龙身上,包含了炙热的火焰之力在内,一共五种力量落下,直打得它龙鳞炸裂,血肉横飞! 这一条由国运之力与杨辰所修玄黄龙气结合所产生的金龙纵然有着生撕四品之力,却也依旧被打得是惨叫连连,与其心神牵连的杨辰,更是随之发出一声声愤怒到了极致的咆哮。 “你该死!你该死啊!” 狂傲如他,怎可接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全力的自己依然被对方所压制呢? 再看李轻尘这边,亦是不好受,整整八十道反噬之力加于一身,便是千年老妖都扛不住,他七窍流血,面目狰狞,身上甚至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纹,仿佛是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瓶即将碎裂的前一刻。 但这并非终止,要想打败面前这头骄傲的狂龙,这还不够! 李轻尘轻轻一踩地,整个擂台都承受不住这股巨力而下降了三寸有余,深陷进了地面不说,道道龟裂开始朝着四面八方传开,擂台下的诸人都是一阵惊呼,下意识地便想要转身逃离,幸得四位武侯分裂四方,一起发力,这才止住了这场战斗的余波,但这百年来都没碎过几次的金刚石擂台显然是已经毁了。 借着这一踩的蹬地之力,李轻尘从擂台上高高跃起,赤红色的真火笼罩全身,如那火神降世,大吼一声,一拳朝着金龙龙头上,两根龙角中央的部位打出了最后一拳! “跪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真武殿降临 一身绝学融于一体,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拳头与那金黄色的狰狞龙头相互碰撞! 武神降世,真龙俯首! 那头悬浮于擂台上空,不可一世的五爪金龙猛然间身子一矮,骤然哀鸣一声,紧接着,从其龙头部位开始,寸寸破碎,肉身还原成了最初的玄黄龙气以及那一缕承载万民之心的国运之力,最后被彻底打散,神火燃过,再不存于天地之间! 焚世之威! 有闹海斩龙之力的霸道拳势继续下落,一路所过,真气激荡,天地无光,与此同时,李轻尘右臂从最前端的皮肉开始,一点点随之化为灰烬,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这是他肉身抵挡不住这股极为可怕的反噬之力的后果,到最后,就连那晶莹如玉,比钢铁更要坚固百倍的白骨上都布满了裂纹,甚至蔓延其上,将整条右臂都化为了充满裂纹的白骨,看起来殊为可怖。 李轻尘从上方迅速下落,以拳开路,迅猛地穿过了这条五爪金龙的肉身,而后者也随之一点点消散,直到彻底崩灭,饶是底下的杨辰一直在不甘地怒吼,却也改变不了这个进程分毫。 “当!” 一条只剩白骨的手臂,却携带着万钧之力从上空落下,杨辰看得是睚眦欲裂,不得已,只得将双臂抬起,拦在头顶,试图抵挡这一拳。 “嘭!” “嘭!” 这第一声,乃是杨辰吃不住力,被李轻尘一拳打得单膝跪地的声音,而这第二声,则是整座坚不可摧的金刚石擂台被二人战斗所产生的余波所彻底炸裂的声音,这一下可苦了这帮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们了,不得不赶紧飞身前去阻拦四下飞溅的乱石残渣。 这些金刚碎石上都还携带着一点崩碎的余威,哪怕只是一小块打在身上,恐怕炼体大成的七品武人都要被其给直接打穿肉身了,更别说这帮从未习武的普通人,哪怕只是旁边擦一下,都要掉下一大块血肉。 神威所至,无坚不摧! 百年以来,在这大洛武道会上,还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激斗,这二人,都不负天才武人之名! 擂台上,被李轻尘一拳给打得单膝跪地的杨辰,表情无比屈辱地仰起了头,一对金黄色重瞳之中,杀意激荡,万古难消。 “我要杀了你!” 杨辰大吼着,他其实还有压箱底的一招并未使出,只是这一招一旦用处,他的肉身便会产生一种不可逆的变化,尤其是在这长安城中如此做的话,实在是太过凶险,也太过得不偿失,因为他本是打算等到未来自己晋升一品之后,以大天相之力施展这一招,鲸吞整个大洛国运的,可眼下倍感屈辱,只恨不得立刻杀了李轻尘的他,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正在杨辰想要不顾一切施展那化龙大法的时候,陡然间天地同震,星光闪耀,一股伟力轻而易举地碎裂了杨辰幻化出五爪金龙之时所产生的小范围异像,紧接着,就有一股极其可怕的大威压降下。 李轻尘心中一动,随之仰头看去,却见演武场的斜上方不知何时竟悬浮有一人,此人望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一副绿发碧眼的模样,身着深绿色武服,双手环抱于胸前,神态极度倨傲,而这股霸道的威压,却是从此人身上传来。 他不张嘴,却自有声音落下,响彻四方。 “真武殿,禄存星君,问道长安镇武司!” 随着他自报名号,立即便有四十余人出现,分列于演武场四方,俱是身穿白衣黑裤,与长安镇武司制式的武服是截然相反,人人头上都戴着一张黑色面具,上面用白笔描绘着一张星图,似是禄存星宿之象。 四十余人分列四方,隐隐结成一个玄妙的阵势,将整个演武场囊括其中。 下一刻,竟同时又有两人出现在了那位绿发碧眼的禄存星君身旁,一位是个瞧着该有近三十岁,面容姣好,制式略施粉黛的女子,头上挽了个高髻,由三根朴素的木钗束着,她手握双环,穿着一条银白色的紧身长裙,长裙由侧面开叉,直到腰间,露出两条修长雪白的大腿不说,还有那更神秘诱人的风光,若隐若现,看得人那是目眩神迷。 她一开口,声音轻柔,有着一股别样的魅力。 “真武殿,星官凌月燕,问道长安镇武司!” 另外一位则是个看着病恹恹的中年汉子,一对吊眉眼周围有着一圈浓浓的黑色,整张脸包括整个人都是一副垮着的模样,佝偻着身子,背着手,只是默默地盯着裴旻,并未开口。 李轻尘看得是神色一凛,一股浓浓的危机感随之袭上心头。 当先这位自称禄存星君的绿衣男子,那是妥妥的上三品武人,只是不知具体是何境界,而他身边的这二人,那病汉子虽然看着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实际上气势并不弱,应当是一位三品入境的武夫,就算不是,那最起码也得是老辛这种四品顶尖的武夫,身负绝学杀招,足以有跟普通三品武人一战的资本。 至于那身材高挑,手握双环,自称凌月燕的女子,当是一位四品大成境界的武人,就这三个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对上的,就更别提周围那四十余个戴着星图面具的人了,几乎个个都是五品大成的武夫,甚至还有几个因为刻意收敛了气息,就连他也看不透。 场中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人不禁感慨,难道这就是真武殿的底蕴么? 不过,这似乎还不够,因为这里可是长安,是整个帝国的中枢重地,就算是一品武人,也没资格在这里胡乱撒野,更何况李轻尘敢肯定,这位看着气势极盛的禄存星君还远未达到一品武人的水准。 老王是最早反应过来的,他脚下只是轻轻一踩,便同样飞上了天空,这是以自身神意驱使真气,御大块无形之术,便可浮空远游,乃是上三品武人的标志之一! “嘿,真武殿的老鼠崽子,老子早就知道你们这次要出来捣乱,不过,就光凭你们,不是跑来送死么,还是说你们就这般瞧不起咱们长安镇武司?” 是了,双方对比实力的话,在场的,仅仅只是长安镇武司的战力中,上三品武人就有两位,而四品武人包括裴旻和黛芙妮娜二人在内,则有七位,而这只是长安镇武司的冰山一角罢了,更别说长安城内还有随时待命的玄甲军,以及世家豪阀们的私兵,哪怕只看表面,真武殿的人也不够格在这里猖狂。 却不想,那绿发碧眼的禄存星君只是冷冷一笑。 “区区一个武道会罢了,还不被我们放在心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言,下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动之大,仿如地龙翻身,只是一息之后,余波便已经传到了演武场,底下的普通人一阵摇晃,李轻尘和一众长安司之人随之转头望去,却见长安城的西面烟尘四起,而他眼尖,还瞧见在那空中,起码正有六人正在激斗。 都是上三品武人! 老王更是神色大变,不光是他,所有知道长安城大概堪舆图的人,全都随之神色大变。 因为刚才出事的地方,乃是在长安城中都属重中之重的要地。 十方镇魔狱! 这座专门针对武人而设立的监狱之中,关押的犯人何止千余,一旦十方镇魔狱失守,上千身怀绝学的武人涌出,哪怕他们的状态都不复全盛之时,可一旦爆发起来,那将会是整个长安城的浩劫! 由此,李轻尘迅速判断出了真相,眼前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真武殿的主力军,他们不过就是来拖住长安镇武司的一部分有生力量,不让他们驰援罢了,而且...... 那边点将台上的裴旻也随之转头四顾,他亦是迅速地猜到了真武殿的真实意图。 今日已是武道会四强赛的第一场,演武场内来观战的,基本都是身份显贵的大人物,他们是必须被保护的一批人,个个都不能死,哪怕仅仅只是受伤,都是他们这些武侯们的罪过。 不光如此,周围还有很大一批平民百姓来凑热闹,甚至还有一些曾经的参赛者,这些人实力太差,不需要什么高手,只是遇上外面那些五品修为的真武殿众恐怕也不能力敌。 同样是五品的修为,可真武殿的人历经厮杀,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而且训练有素,懂得互相配合,绝不是这些自命不凡的少年少女们能打过的,搞不好甚至连一招都挡不住。 要保护好这么多人免受其扰的同时,再面对这些真武殿杂碎们的进攻就已经很难了,况且眼下看这情况,他们必须得尽快抽调人手前往十方镇魔狱驰援,就算不能全部离开,最起码也得有人过去,相比于武道会这边出事,十方镇魔狱更不能出事。 李轻尘与裴旻同时皱眉,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场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绝学动人心 演武场的形势看起来对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们很是不利,虽然表面上他们战力占优,但实际上没真正交过手的话,谁也不敢说这种大话,况且底下这么多无辜百姓,达官显贵,以及世家豪阀的重要人物们,一旦被殃及池鱼,他们又不得不救。 可这武人之争,往往是于毫厘和瞬息之间决生死,最忌讳的,就是分心二字,一旦陷入生死相搏之后,旁边突然有人呼救,他们一旦心神被牵连过去,同时又无法立即做出取舍的话,哪怕只犹豫半息,也可能会直接落败,乃至于身死当场。 不过,就在此时,底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安司与真武殿的众人几乎是一齐转头看去,却见穿着打扮与普通街头百姓无异,先前根本就没几个人认出来的张藏象,正一手捏住了一个真武殿众的脑袋,双手只是轻轻一捏,合掌之下,便好似捏碎了两个西瓜一样,轻而易举地捏爆了这二人的脑袋,而从头到尾,这两人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有徒劳无功的凄厉惨叫罢了。 张藏象面容坚毅,抬头看向空中那一帮来势汹汹的真武殿之人,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之色。 “大洛国都,皇城重地,岂容宵小撒野?” 在擂台上,碍于只是同辈切磋,他还需要收敛实力,唯恐一不小心便伤到他人,可在面对真武殿之人的时候,他张藏象便可以毫无限制地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一旦催动十成力道的龙象般若功,同是五品,正面战斗又有几人能是他的一合之敌? 龙象之力加诸于身,让他整个人都随之涨大了一圈,好似一位佛教护法天神下凡,充满了纯粹而且霸道的力量感,只是轻轻一踩,立马便见周围大地龟裂,在他周围,有三个面具上绘着星图的真武殿众一时之间竟不敢直接上前。 张藏象伸手朝天一指,沉声道:“武人之争,不得伤及无辜,且让无关百姓们离开此地之后,愿决胜负决胜负,愿分生死分生死,俺全都奉陪!” 那一直佝着腰,背着手,一副病鬼模样的中年汉子低下头,瞧了那气势不凡的张藏象一眼,旋即摇摇头,有些无趣地道:“龙象般若功,我杀他太费力,不值当,换个人陪他玩玩?” 旁边那位兼具着性感与素雅这两种截然不同之韵味,光是那两条匀称得一分肉不多,一分肉不少的长腿都足以迷倒天下人的凌月燕轻轻笑道:“吕奇,他可是洛阳城里那小子的手下,你就算能杀他,你敢么?” 一身《瘟神大病决》早已修炼得出神入化,就连药王谷的人见了都头疼的中年汉子吕奇没有吭声。 放狠话是没意义的行为,洛阳城里的那后生,若是比出身,人家是洛阳武神的亲孙子,比自己这区区一位真武殿星官可要强了太多,而那位洛阳武神和真武殿主到底谁强的这个话题已经在江湖上争了几十年,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若是比实力,虽然两人现在都是四品大成的武夫,但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捏死自己,这一点无需任何怀疑,更何况这还只是现在而已,等再过一两年,他杀自己或许连一只手都不需要,到时候只用一个眼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纵然自己所修绝学中的保命神通也算是一绝了,可若是对上了他,逃是肯定别想了,也许直接跪下求饶比较好? 再过几年,十八岁不到的上三品,吕奇光是这么想想,都觉着这天上站着竟有些冷了。 如果真是那小子的手下,自己的确不敢轻易动手,不然除非之后一辈子藏在真武山不出来,不然只要踏出去一步,估计就是一个死字,谁也保不住。 一番话把自己人的心志给扰乱了,凌月燕却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之处,她低头看了一眼后,又笑道:“不过那小子倒是可以杀了。”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休养了三天之后,伤势初愈,特意跑来观战的沈剑心,只是他没有进入演武场内观战,怕的是因为自己,导致朋友分心落败,向来急公好义,路见不平便要拔剑的他,现已与真武殿的人交上了手,眼见两个真武殿众各式手段,可一时之间竟然拿不下他。 凌月燕手一挥,一道如圆月一般的银色圆环便朝着沈剑心的背心砸去,底下抬起头的李轻尘看得真切,心中一突,正要赶紧出言提醒,冷不丁下巴处一痛,整个人被突然而至的一拳给打得浮空而起,紧接着又被一脚给踩在肚子上,被直接踩进了擂台炸裂之后所产生的废墟里。 杨辰身周的玄黄色真气激荡不休,显现出他情绪极不稳定,两招偷袭将李轻尘打倒之后,他猖狂地狞笑道:“可不要分心啊!你我之间,还没完呐!” 倒在废墟里的李轻尘体内气血翻涌,差点吐出血来,先前在全力击溃那条五爪金龙之时,他本就因为巨大的反噬之力而受了内伤,包括右臂的血肉现在都还在重生之中,可杨辰的态度与所作所为,却是彻底地激怒了他。 如果说先前的一系列事让他恨上的也无非就是国舅府和杨巳这个背后耍花招的小人而已,那他现在却是真真正正对杨辰动了杀机,甚至比面对杨巳之时,杀意更浓。 这个疯子,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执着于比赛。 “你这个疯子!” 李轻尘猛地从废墟中弹出,于烟尘之中探出一拳,猛地打在了杨辰的脸上,而后者身子一歪之后,紧接着就是一拳回敬,两人同时分开,李轻尘却不愿与这个疯子再多做纠缠,正要迈步前往驰援沈剑心,但冷不丁背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半空中,凌月燕伸手收回了被一位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打歪之后,去势已尽的月环,再看底下,禁不住笑道:“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真武殿乃是天下武人共同的圣地,聚集的都是一群痴迷武道之人,而杨辰此刻的表现落在她眼中,那就是妥妥的武疯子,最为契合他们真武殿的理念。 不管底下这二人怎么打,他们与长安镇武司的人自然也不会客气。 双方之争,乃是真真正正的大道之争,这比寻常的世俗恩怨更没有开解的可能,一百五十年来,一方想要给天下武人立规矩,以武力来约束天下武人,而一方想要解开枷锁,彻底解放武人心灵,这就是水火不容之势,双方一见面就大打出手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虽然人手上的确看着是要比对方少了一些,但凌月燕却很自信,眼前这帮小崽子,又哪儿比得上从真武山出来的他们。 一席绿衣,极为显眼,同时也是真武殿这边一众人里地位最高的禄存星君一手负后,一手探出,再度使出了声穿四野的能耐。 “大洛王朝,倒行逆施,天地不容!所立镇武司,束缚我等已有一百五十年!而我真武殿不同,我等要做的,是要恢复我等武人本应有的地位!区区凡人,又何以有资格欺压奴役我等?在座的武人们听好了,愿意加入我真武殿者,只需取一位大洛官员之项上人头,即可得到我等庇护,之后一同前往真武山,我禄存做事,最为公正,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底下一片哗然。 杀一个大洛官员? 不管是不是被逼的,只要谁敢这么做,那就等于直接跟整个大洛朝廷为敌,谁敢? 不提不少少男少女根本就没杀过人,况且一旦干了这事之后,他们整个背后的家族或者师门都要被牵连其中,就算成功加入真武殿得到庇护,是否也得不偿失? 镇武司,悬镜司,典狱司,想想都让人害怕,谁要敢杀人,那之后这一辈子只怕都要被这三司盯上了。 眼见似乎无人动心,禄存星君又道:“不愿做的,刀剑无眼,死伤无论,至于愿意加入我真武殿的,事后随我等一同回到真武山之后,自有各种绝学任君挑选,其中包括天品真经在内,都任各位翻阅,另外还有各式丹药,全都可以赠予诸位修行,不但如此,真武山上的前辈高人们也会对各位不吝指导。我真武殿要做的,那就是振兴武道,恢复我等武人曾经的荣光!想我等武人纵横天地之间,向来逍遥自在,纵是天仙下凡,也不得束缚我等分毫,又岂能被区区朝廷,一座小小的镇武司欺压?都别再跪着了,兄弟们,赶紧站起来吧,只要与我们一起,你们就什么也不用怕!” 一席话说得那是慷慨激昂,在恩威并施的同时,又以大义去感化这些虽然个个修行有成,但普遍心智并不算太成熟的年轻人们,这一刻,最起码有人是动心了。 首先不说大义不大义的,哪怕年轻人的确容易被这些别人嘴里的大道理和大义所蒙蔽和利用,但真正打动了他们的,还是一个东西。 绝学! 不提那些世家出身,各项资源都有家族帮着安排好,其实没吃什么苦的富家子弟,此外任何一个能够咬着牙,熬过下三品炼体境的,哪个不是真正热爱武道的,就好比那些能够忍住寒窗苦读数十年寂寞的书生们,又有几个不想在朝堂上一展身手呢? 其实很多人缺的根本就不是天赋,最起码,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看来,他们跟那些豪阀子弟之间的区别,就只在于出身罢了,如果能够得到同样的资源,无疑就能缩小甚至是填平这个差距,毕竟他们在毅力上,普遍已经远远强过旁人了。 想大洛王朝建国之初,靠着十万铁蹄与无数鹰犬踏平江湖,收缴了各式绝学,在回京之后,修建了一座庞大的武库储藏,一时间多少江湖门派元气大伤,甚至是直接绝了后,无数盛行一时的绝学就此失传。 而镇武司呢,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敝帚自珍,别说外人了,就算自己人想要一本地品神功都是痴心妄想,又遑论是天品真经,再看看真武殿,人家多大方,任何绝学,随意翻阅,还有丹药相赠,前辈指点,这是什么待遇,他们又怎能不动心? 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什么追杀不追杀的,只要有了极品绝学,自己再潜修几年,出关之后,神功盖世,那一切问题都能迎难而解了,不是么? 少年心性,谁会觉得自己弱于人,他们只觉得自己差一个机会罢了。 老王熟知人性,只是余光撇过,便见一些人眼中的光芒已经开始在摇晃了,知道不能容许此人再说下去了,只得赶紧出手! “剑魂!” 老王伸手一指,所修十八道兵魂之中,他领悟最深,甚至已经化虚为实,结为实体的剑魂划破天际,直取禄存星君项上人口,速度之快,一般人都只能看见一道稍纵即逝的寒光罢了。 “合!” 只听得对面轻喝一声,一层细密的流沙不知从何而来,于瞬息间便裹住了来势如电的剑魂,想这剑魂虽利,剑气纵横,不停穿透包裹剑身的流沙,但流沙既有形,却又无形,就算被刺破也无妨,反过来继续层层叠叠地包裹剑魂,阻隔其前进。 绿发碧眼,相貌奇特的禄存星君见状,只是不屑一笑。 “雕虫小技耳。” 第一百一十三章 瘟神大病经 仅仅只是一招而已,但双方皆已试探出了对方的大概实力。 让人感到无奈的是,饶是同为三品武夫,但这一身绿袍,极其显眼的禄存星君无疑要强过老王太多,正是看出了其中差距,故而另外一名同样来自长安镇武司的三品武侯赶紧协同攻来。 与老王御使兵魂远攻不同,此人显然更擅拳脚相交的近身战斗,其身形矫健,如那游龙一般,一身拳意全藏于一处,丝毫不露,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携带万钧之力的一拳,飘忽忽地打向了那神色淡然的禄存星君。 天生一对碧眼,样貌奇异的禄存星君单手朝前一指,语气极为平静。 “滔滔流沙,与尔送葬!” 心神牵连剑魂还在与那一道流沙相斗的老王瞬间面露惊容,只见从禄存星君那一件墨绿色的袍子里,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砂砾流散而出,如那大江大河一般,聚集在一起,朝着己方冲刷而至! 一道流沙便困住了他最强的剑魂,这流沙大河的威力岂能小了,且不说其他修为不高的四品武侯能否抵挡得住,这底下可还有那么多普通人需要他们分心保护,这可如何是好? “杀!” 老王大吼一声,再不敢留手,一身修为所系的十八道兵魂倾力出动,一刹那间,刀光剑影,斧钺齐出,全部朝着那禄存星君斩了过去,兵刃杀气弥漫,力求让对方无法再全身心地施展这种大范围神通。 却不想,那位心高气傲的禄存星君根本连看也不看这十八道兵魂,只是单手指向前方,那一条浩浩荡荡的流沙河便直接冲刷了过去,群沙如瀑,浇灌而至! 正在这时,长安镇武司这一方中,突然有一道璀璨的剑光绽放,直教天地一暗,众人齐齐扭头,却见裴旻终于伸手拔出了那柄一直未曾出鞘过的利剑,霎时间,剑气纵横,剑挂长虹,直取那禄存星君! 非但如此,裴旻剑眉倒竖,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顿时横扫过去,那是他觉醒的天赐武命之力! “止!” 截然不同于当年马面在山洞中以精神勾连,对韦陀施展的定身之术,这一招乃是真正掌握了一丝天地至高之力才能使出,已非凡人所能轻易触碰的领域。 就见原本好似决堤一般汹涌冲刷而至的流沙河骤然停滞,颗颗砂砾,粒粒分明,还有那位自出现起,便不可一世,只手便束缚老王剑魂的禄存星君,亦是随之呆立原地,依旧保持着先前单手指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张完全静止的画卷,连表情都未曾变,可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却没受这影响。 长安镇武司的众武侯们哪儿管其他,赶紧全力杀至! 他们皆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能够杀了这绿袍小儿,眼下的局势自然迎刃而解,少了这三品武人居中策应,另外那二人不过四品罢了,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包括老王,裴旻,黛芙妮娜在内,两位三品,七位四品,一齐全力杀至,试想就算裴旻没有使出如此霸道无解的天赐武命,这一批人合力之下也足够击杀一位三品武夫了,那禄存星君怎么抵挡得住? 兵魂,杀拳,剑气,寒气。。。。。。 九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齐杀来,眼看那被裴旻定住的禄存星君就要命丧当场,但真武殿这边也不是吃素的,一直旁观,并未插手的凌月燕率先抛出了一物,却是一张在羊皮卷上绘制的星图,就见那宝物突然迎风而涨,好似天幕一样朝着长安司众人覆盖落下,只是这么一瞬间,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却突然间变得远在天边,非人力所能达之。 与此同时,那满脸萎靡之色,看起来病恹恹的中年汉子也露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苍白双手,他只将自己身子轻轻一抖,便有一股股浓浓黑烟自他全身窍穴中散发而出,若是有修为在身之人凝神细看,便会发现这些黑烟其实都是由一只只狰狞可怖的小虫子聚成。 头生双角,背生六翅,嘴分八瓣,散布瘟疫,是为瘟虫! 吕奇所修《瘟神大病经》乃是真正的地品神功,甚至达到了半步真经的层次,不然也得不了那一个“经”字,哪怕他得到的不过只是这部神功的上半部分,却依旧不妨碍其施展出来的恐怖威力。 这《瘟神大病经》本就擅长群战,此刻使出,乃是最好的时候。 他吕奇虽然不敢得罪洛阳城里的那位小太爷,甚至听到张藏象是那人手下便不敢针对,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什么弱者,相反,能够位列真武殿星官之列者,无一不是极其强大的武夫,个个身怀绝技,绝非同阶武人能比。 浩浩荡荡的黑烟,铺天盖地,整个天地都好似黯淡了下来。 他毫不在意自身的真气流散,因为这些虫子既是养在他身体里面的活物,却又可以算是真气一样的死物,只要这些瘟虫不全死了就行了,甚至他还能够借助这些瘟虫为自己重塑肉身,彻底化为人间瘟神,这乃是顶级绝学才有的能耐,也无怪他自信只要不是碰上一些怪胎,他就算是打不过,但跑总是能跑的,只不过元气大伤之后,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罢了。 凡夫俗子眼看黑烟当头笼罩,只能发出徒劳无功的惊恐呼喊,但他们一张嘴,只会让瘟虫更顺当地进入他们身体。 但凡瘟虫入体之后,普通人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脸色,从最早健康的红润,变为营养不良的蜡黄,然后是大病才有的苍白,接着是一种妖异的紫色,最后则是死寂的黑色,非但如此,整个人的身上还浮现出无数可怖的斑点和脓包,而且身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直至最后气绝的时候,中途不过短短十几息,却遭受了无尽的痛苦。 吕奇毫不介意杀死这些根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因为四处行瘟散病才是这部绝学最好的修行方式,以前是因为害怕被镇武司的人给盯上,所以不敢大肆散步瘟疫,而后为了让那位无所不能的真武殿主替自己推演出《瘟神大病经》的下半部分而加入真武殿,却被勒令不得随意使用,现在总算得到一个机会,他自然得好好施展自己的神通,既是为了让长安镇武司的人疲于奔命,也是为了自我的修行。 大批瘟虫落下,就别说是这些根本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了,就连沈剑心这样有修为在身的武人们都面露惊容。 六品以下,没有修炼出真气护体的,哪怕努力封住七窍,却也依旧阻挡不了这些瘟虫钻入自己的身躯,因为他们不可能封住自己所有的窍穴,而这些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瘟虫,却可以从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乃至于毛孔钻入,然后开始大肆地摧残其肉身,吸收人身的气血之力,茁壮成长。 中三品的武人们固然可以用自身真气将其阻隔在外,但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唯有像张藏象一流,真气极其醇厚之辈,才能长时间地抵御,无需担忧,而且他肉身坚韧,也不是这些瘟虫能够随意攻破的,吕奇若不刻意针对的话,张藏象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但哪怕是他的龙象般若功,也打不散这些数量何止千万的瘟虫。 吕奇乃是四品巅峰的武人,这些瘟虫都带有一丝灵性,懂得闪避,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打碎无形的烟雾一样,哪怕驱散对方片刻,对方依然可以凝聚之后再度来袭,除非是奋起全身真气,毕其功于一役,才能将这些瘟虫给真正打死。 不过那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因为就算这么做了,消耗的,也不过就是吕奇的一部分真气罢了,只要有人死了,这些瘟虫便会借助尸体自然繁衍,吸收气血之力壮大几身,变得越来越多,换言之,只要还有普通人在这供他繁衍瘟虫,而对方又不能直接出手将他本体斩杀,那他就是无敌的。 这就是《瘟神大病经》,但凡是修炼此绝学的,个个都是瘟神下凡,一生不知要制造多少杀业,只要开一个头,如果无人阻止的话,很快便是席卷千里山河的大灾殃,一个村落十室九空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杀伤力甚至比一品武人都可怕,故而吕奇早早便已经被药王谷列为必杀之人。 不过,在场的可不止这几帮人,底下擂台的废墟间,李轻尘与杨辰二人还在激斗。 被杨辰一直纠缠着的李轻尘是彻底发狂,一股股赤红色的火焰变得愈加粘稠,好似在从单纯的火焰往岩浆转变,尤其是落在了那些坚硬的金刚石上之后,竟然没有直接熄灭,反而是越烧越旺,那些瘟虫一靠近,便会惨叫着逃开,似乎根本就承受不住那股灼烧之力。 “嗯?” 吕奇低头一看,旋即面露惊色,先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些被星图所阻的镇武司之人,想了想,不再多管他们,反倒是一挥手,便有一道墨绿色的毒光阴险地杀向了背对自己的李轻尘。 第一百一十四章 鲁班门潜入 早在两千年前,曾有一位穷苦出身的少年郎,在亲眼目睹了武人们足以移山填海的可怕力量之后,天生无法习武的他,对此产生了极端的恐惧与忧虑,进而慢慢地转化为了一种特殊的责任感。 自此,少年的人生以及之后的整个世界都被彻底改变了,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责任感,驱使着少年寻找和探索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却足以与武人们抗衡的道路。 虽然这位复姓公输的少年郎直到死也没有完成自己当初的梦想,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遗志,却被有同样想法的人所继承和发扬。 他死后,被所有的人间匠人尊为祖师,享有无边荣耀,这个人,名叫公输班,而秉承他遗志所建立的庞大势力,便自称为鲁班门! ------ 长安城内,十方镇魔狱的上空,有六位上三品武人战作一团,哪怕互相都有所收敛,但战斗所产生的余波依然传到了远在城池另一边的武道会演武场,事实上,若非长安城内有高人在操纵古老阵法进行护持,只怕周围数个坊市早已毁于一旦,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 然而,饶是已经闹出了如此浩大的声势,但这依然只是双方投入的部分战力罢了。 远在长安城上空的百丈云海之上,迎着周围冰冷的罡风,还另有三人分两方阵营对峙着,其中二人,就基本算是长安城中,属朝廷一方现存的最高战力了。 一位,乃是长安镇武司现任武督白惊阙,另外一位,乃是十方镇魔狱的现任狱长,却不是中原人士,而是个明显为胡人长相的粗糙汉子,粗布麻衣,仿若一位落魄江湖客,而非朝廷座上宾。 虽是胡人身居高位,但在长安却并不稀奇,事实上,大洛王朝的开国太祖身上就有着一部分胡人血脉,这也是那位帝君自己坦然承认过的事,故而在大洛为官,并且官位不低的外乡人一直都不少。 不过,能走到他如今的地步,并且替朝廷掌控整个十方镇魔狱的话,除开其本身实力强大之外,自然是深受朝廷信任,而且这份信任,应当还要在白惊阙之上。 至于需要他们这二位早已超脱世俗,不在九品十八境之内,修为之高,堪称人间真仙的大人物如此慎重,甚至联手对待的,自然就更不会是凡人了。 对面这位,正是那自落生人间起,只用了区区三十来年的时间,便已经走到了寻常武人扬起头都看不到的地步,之后以一本天品真经逆推天下武学,一手将原本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发展的真武殿变成了如今足以抗衡镇武司的庞然大物,被世人誉为足以与那位手握十方雷电的洛阳武神相匹敌的真武殿主。 一个活着的神话。 他静立于高空,明明没有显露什么气势,但脚下整座金黄色的国运云海都随之变得风平浪静,甚至就连那条由帝室龙气演化而出的九爪真龙,都已经沉入了那片汪洋大海之中,而最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头已经有了灵性的九爪真龙并非被迫,而是主动为之。 换言之,这条代表了整个大洛王朝的九爪真龙,竟觉得自己比对方低贱,先天压胜,故而不敢抬头。 这一边,长安镇武司现任武督白惊阙甚至不得不主动与那胡人汉子一起,联手抵御这种根本看不见的威压,哪怕对方其实并未刻意压制己方。 明白这一点之后,他的脸色愈加难看了,想他身为长安镇武司武督,虽是晚辈,但按他之前的预想来说,怎么也不至于跟对方之间的差距大到了这个程度,可只有真正面对他的时候,白惊阙才体会到了这种让他窒息的感觉,如此神威,尤还在袁老之上。 恰如神邸降世,宝相庄严,不怒自威,又如那日月悬天,高高在上,凡人皆需顶礼膜拜,神威如狱,神恩如海,这,就是真武殿主。 到底是代表着朝廷,白惊阙就算明知不敌,却依然得开口,却不料,他才刚张开嘴,身边那胡人汉子却抢先朝着对面抱拳拱手,见礼道:“末学独孤信,见过殿主。” 在武人的世界里,有着最实用,也是最简单的一条道理,那便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哪怕这位真武殿主相比他而言其实算是晚辈,但他做出的礼数依然足够,何况他虽未真正踏足第二重境界,但也远非白惊阙这个真正的后生可比,所以他大概能够猜到对方的真实身份,故而神色间表现得愈发敬畏。 只是双方眼下毕竟是敌对关系,这位狱长大人倒也不至于太过谦卑,他亦有他的骄傲,纵是神灵也不可轻易折辱。 再看这位真武殿主,身穿最为朴素的黑衣,全身上下不着任何装饰,甚至连头发也简单披于耳朵两侧,但并不显狂放,凡人望之,最多不过觉得尊贵非凡,但但凡是武人们见了,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顶礼膜拜的念头,而且越是厉害的武人,便越是如此。 眼见对方不说话,独孤信只得壮着胆子问道:“不知殿主突然造访长安,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意欲何为,此战波及长安百姓甚众,徒增不少杀业,也不是殿主您想看到的吧。” 却不想,男人根本就没有去看地面上的纷争,也没有看对面这二人,他只是仰头看天,旋即长叹一声,声音在对面二人的心湖响起。 “不得超脱,不见天地,天理之道,在‘不仁’也。” 对面二人听罢,神色一动,似有所悟,竟没有深思对方的实力之强,不过说完这句话之后,男人便没有再多说下去,而对面二人也只有沉默而已。 打? 白惊阙完全没有把握,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对方能够跟他们一样不插手底下人的事,反倒是一件好事吧? ------- 十方镇魔狱的第七层。 竟有人比真武殿的人更早来到了这里,而且这一路上竟未触发任何警报,他们仿佛比这里的狱卒都更加熟悉这座大狱,来去自如,绝不会惊动任何人。 一席宽大而华贵的白金色长袍遮住了全身,头戴一张白色无脸面具的神秘人,带着先前曾来过这里为众人送饭的那位黄花一起,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作为第七层看守的四人随之站起身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 禄东赞紧皱眉头,暗暗思畴。 第一,这人到底是怎么下来的,自己没听到上面有什么大动静,应当不是强行突破,而且有黄花在旁陪同,难不成是自己人? 第二,为何这人身上感应不到任何的真气或是神意的波动,到底是因为对方实力太强,还是说此人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神秘人转头四顾,似乎根本就不把眼前这一位三品,三位四品一共四位狱卒给放在眼里,反倒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地面和墙上那些古老而复杂的纹路。 他张开口,似乎是在为谁讲述,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自言自语罢了。 “一百五十年前,袁老天师找到了我们,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为朝廷打造出一座专门用来镇压武人的监狱,也就是现在这座十方镇魔狱了,而当年代表我们出面的,就是我的师爷。” 神秘人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禁不住笑了笑。 “这位号称上下各知五百年,聪明绝顶的袁老天师大概都没能想到吧,真正把他给算计到的,不是我的师爷,而是我那短命的师父。” 他说着,突然伸出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只是一瞬间,整个第七层监狱都仿佛被一层流光拂过,只不过速度太快,哪怕是那几位五感敏锐的四品武人也不敢说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响指过后,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多了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泥沼之中,连呼吸都觉得艰难了起来。 禄东赞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旋即大怒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是敌人!” 说罢,他手一动,便要以自身真气作为试探,想他四品入境的修为,一身浑厚的真气变幻无穷,如此近的距离,誓要扯下这装神弄鬼之人的面具,然而,他只是一伸手,便察觉到了异样,因为有一道无形的禁锢,将他体内的真气给牢牢地锁在了中丹田内。 他一转头,看向己方最强战力的队长,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比自己都还要难看。 这位许姓队长知道,十方镇魔狱的确可以压制和磨损置身其中的武人们体内的真气和神意,但那只是针对监牢里的犯人而已,现在这是什么意思,竟连自己这些狱卒们都一并压制住了? 神秘人又笑了,他的语气显得很是轻松。 “失去了真气,也不能动用神意,是不是很难受呢?现在的你们,无非也就是比一般人强壮一些罢了,嗯,我说的一般人,正是指我这样的人,不过呢,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应当是要比你们更有经验的,你们要不过来试试?”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雷法算什么 虽然震惊于对方不过只是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而已,紧接着自身真气便被一股无形但霸道的力量给完全禁锢,可禄东赞在这座暗不见天日的地底牢笼中所打熬出来的坚韧意志,却让他并未因此而变得慌乱。 对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一个如他这样修行有成的武人,在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时,就跟一个普通人面对一只蚂蚁一样,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大到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了的地步。 禄东赞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哼,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清楚武道修行到底有多辛苦,更不会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哪怕没了真气,可我要捏死你,也不会比捏死一只老鼠难太多。” 禄东赞的信心全部来源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以及对自身的了解。 武人们打熬肉身可不止是下三品而已,中丹田内的真气在体内行走周天之时,本身也在不停地扩展着经脉,熬练筋骨血肉,使得肉身变得越来越坚韧,强横,一些能要了寻常人性命的可怕伤势,他们或许连药都不需要上,伤口也会很快愈合,这就是武人。 哪怕不用到真气,一位四品武人的肉身也完全超越了最顶尖的黄品兵刃,就算他不是专修肉身的武夫,但对方如果只是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的话,他只需要一弹指,也足以打碎对方身上最坚硬的头骨了。 只不过很多时候,自信与自大,差别就真的只在一个字而已。 看到禄东赞那极为不屑的态度,神秘人反倒是显得有些兴奋。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过来试试呢?” 这可是他第一次离开师门隐修之地,来到世间,他与禄东赞一样,对于自己所掌握的力量极有信心,哪怕师门先祖们曾无数次用性命证明了,他们现在还不足以正面对抗太过强大的武人,但眼下天时地利都在他这一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给我死来!” 被对方挑衅所激怒的禄东赞大吼一声,十步距离,一瞬而至,五指如爪,直接朝着对方头颅狠狠抓去,看那架势,面前就算是一团精钢,也要被他活生生捏成一团废铁。 那神秘人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一直等到禄东赞的手都已经快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终于匆匆忙忙地抬起手抵挡。 这一众狱卒里最差都是四品入境的修为,眼光极为毒辣,只是这一抬手,便已经判断出眼前这神秘人的真实实力了,速度太慢,而且力量很差,很显然,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普通人罢了,比那些羸弱的书生们强不了太多。 然而,禄东赞这如飞鹰扑食一般凶狠凌厉的一爪,却在神秘人面前不过毫厘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倒不是他愿意如此,而是因为有一面无影无形,而且极薄的墙壁突然横亘在了他与对方之前,不然他已经捏碎了对方的脑袋了。 看到成功地拦住了对方,下意识后撤了半步的神秘人也终于随之松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不能小瞧这些外面的莽夫,哪怕没了真气护体,一个个的也依然是人间杀器,一个不小心,或许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娘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禄东赞努力前压,却不得寸进,这让他忍不住有些焦躁地骂了一声。 面前这一面墙如果不是真正触碰到了,他甚至会觉得那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世上就不应该有这么薄的一面墙,却又能拦住自己。 可它的确是存在的,而且这面墙极其诡异,自己的力量打在上面,就被自然地化解掉了,甚至还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让自己的手滑向一边,就好似面前站着一位“精通粘衣十八跌”的江湖高手一样。 正在这时,前几天因为出言不逊而在这几天里被许姓队长给好生地折磨了一番后,却依旧是生龙活虎,但隔着几道墙,本不应该看见这边情况的男人却大笑着解释道:“嘿嘿,好东西呀,术器两宗联手的得意之作,含光五行盾。” “什么?” 禄东赞闻言,刚想扭头细问,陡然间,面前突然升腾起了一道刺眼的红光,他来不及收手,下一刻才惨叫着后退,左手捂着刚才探出的右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竟被灼伤了。 “我来!” 一个狱卒见状,急中生智,拿起了桌上还未收拾好的碗筷,以独门暗器手法将其掷出,这靠的是手腕的力量以及精准的判断,这些“暗器”在空中的轨迹并不固定,而是一直在变幻,甚至有一块碎瓷片,极其阴险地从对方视野盲区处绕到背后进行攻击。 这却是招式手法的重要性了,哪怕没了真气,也依然可以使用。 却不想,在一阵丁零当啷的清脆响声过后,那些如天女散花一般的“暗器”落了一地,而对方竟连身上那件白金色的袍子都没有破损分毫。 正在这时,只听得那边牢房里的男人突然又鼓掌道:“好,好,竟连这袍子都穿上了,看来你在门内的地位可不低。” 这边的神秘人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了藏在袍子下面的手,露出了一只造型奇异的手套,下一刻,面前站着的禄东赞便如遭雷击,整个人被打得从地上弹起,然后又落回地面,双眼翻白,整个人还在抽搐不止。 顿时有人惊呼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那许姓队长眼神阴冷,寒声叱问道:“雷法!莫不是龙虎山上的道长么?难怪不敢显露真容,哼,胆敢与朝廷为敌,来此劫狱,只怕龙虎山数百年道场就要因你而毁于一旦了!” 没曾想,那神秘人竟摇头道:“什么雷法,什么龙虎山,什么狗屁道士,不要胡乱猜测了,不过追本溯源的话,我们和他们倒的确也有那么一点点渊源,但这可不是什么狗屁雷法,这可是数代人智慧的凝结,是无数次尝试后的产物,是人族真正的瑰宝,你又如何能将我们的努力与那些虚无缥缈的道术混淆,这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 他似是有些恼怒,说罢,将手一扬,便有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弹出,于空中撒开,然后朝着对面当头罩下,大网覆盖范围极逛,那许姓队长见状,赶紧拖着倒地不起的禄东赞后退,但旁边一位狱卒却是主动迎了上去。 那人一下子拔出刀来,却是一柄罕见的玄品法器,也难怪他如此自信,毕竟器物在这里并未被影响,依然锋锐如初,他摆出一个刀势,朝着那迎面而来的银色大网当头劈下,同时大喝道:“老子倒要看看,什么网能拦下老子这柄法刀!” 却不想,他只是刚刚近身,便感觉到对面有一股绝强的吸力传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法刀,猝不及防之下,他手一松,手中长刀一下子被吸附在了那张大网上,银色大网落下,顿时将他给缠了个结结实实,下一刻,他同样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绷得笔直,在地上抽搐不停,被网眼勒住的地方甚至冒起烟来。 旁边的神秘人见状,一边往前走,一边啧啧赞叹了起来。 “不愧是比蛮牛都壮实的武夫呀,寻常人若是被这么一电,恐怕几息之后便要直接化为飞灰了,没想到你竟然受得住,不过嘛,这电力可是直透内脏的,没了真气保护,你活得下来吗?” 说罢,不再搭理这只內脏都已经被烧成炭的可怜虫,他抬起另外一只手,便有一股暗黄色的液体朝着对面洒了过去。 那个在刚才以独门暗器手法偷袭,却未曾见效的狱卒见状,立即上前,心知对方撒出来的这东西绝不好惹,不敢硬接,而是以双手打出一道道威猛的掌风,想要将这些水珠吹回,让对方自食恶果。 却不想,耳边劲风呼啸,他冷不丁被人给一脚踢在了腰上,重心不稳,往前一倒,全身顿时被那些暗黄色的液体给淋了个满满当当,下一刻,便是比之前两人都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叫声凄厉,如恶鬼嚎哭。 “是癸水精华!” 神秘人闻言,一开始很是不忿,不过到最后又有些无奈,这些什么都不懂的蛮子呀,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癸水精华?真是没见识,唉,算了,你爱怎么称呼它就怎么称呼它吧。” 那拖着禄东赞往后撤退的许姓队长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对方那一个响指,竟然直接连着整个第七层的牢房门都已经打开了,里面关押的犯人们刚才不出来只是因为还在活动久不运动的肉身罢了,刚才突然出现,一下将自己手下踹倒,他甚至都来不及援手。 虽然这三人的肉身萎缩严重,但这三人都曾是上三品的武人,是为恶一方的大魔头,战斗经验比他只多不少,在双方都不能使用真气和神意的情况下,这三人一下子围过来,就连他也觉得很是棘手。 既然剩下的人有人对付,神秘人也不再去看那边,而是先缓步走到了男人所在的牢房门口,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黄花顺势将带在身后的大铁桶搬出,神秘人朝着铁桶一伸手,诚意满满地邀请道:“请前辈先进神农桶中。” ---- 鲁班门是中途突然想加进来的,总是一堆武人打来打去,好像没什么意思,不如找点科技树点满的对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乱成一锅粥 不过才区区半炷香的时间而已,那位明明只有七品修为,却被安置在十方镇魔狱第七层,与一帮成名已久的大魔头们关押在一起整整十五年,生有一对极好看的丹凤眼,真实年纪其实也只是而立之年的年轻男人便从牢房中走了出来,活动自如的双腿丝毫看不出昨天才刚被许姓牢头将骨头给打的完全粉碎的迹象。 这一边,那许姓牢头虽然还需要帮忙护着受伤的禄东赞,但面前三人都被袁天师所留下的镇魔钉和漫长的时光磨去了至少七八成的功力,眼下竟然反倒处于劣势。 “嘿,小子,你果然是有些能耐,这人是来救你的吧,好小子,快些配合我们一起将此人拿下,我只需吸了他的血,便可恢复小半实力,到时候必然保你平安离开此地!” 眼看里面的人总算是出来了,曾在江湖上享有“血魔”之名,被典狱司在十方镇魔狱中囚禁了四十多年的老人忍不住兴奋地大喊道。 未曾想,竟真的会有这么一天,有希望成功离开这里,这四十多年过去,饶是他自己都对离开这里不抱什么幻想了,这些年之所以依旧努力保持着龟息状态,尽可能地延长自己的寿命,无非是心里还抱着一点那种虚无缥缈的念头,不愿就这么去死罢了。 像他这种外人眼里的大魔头,最不愿意的,恐怕就是离开这个曾被他肆意支配,允夺允取的人间了,不然他恐怕早就已经自尽,事实上,十方镇魔狱里每年自尽的武人都不算少,倒不是吃不住刑,而是抵不住那种对未来的绝望和寂寥。 终于看到了一点曙光,他又如何能不兴奋,他所修绝学可不比其他人,恢复以前的功力并不难,甚至只要有机会,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离开了这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就算是彻底自由了。 不过嘛,出去之后,可得让这傲慢的臭小子吃点苦头,不过就是不知他身边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似乎不是武人,可又是如何杀了那两个实力也不差的狱卒的呢? “好说,老前辈,我来助你!” 柳叶眉微微弯曲,显得诚意十足的年轻人朝着这边快步走来,似乎是想要加入战团。 兴许是已经在这里关了太久,老人也没了当年纵横江湖时的谨慎,下一刻,原本还在憧憬着离开这里之后生活的他,胸口处突然一疼,正要动手还击,但对方又再度加力,往里猛地一刺,他哀嚎一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他眉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可他手下正在做的事,却绝对让人联想不到阳光。 右手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他发疯般地不停刺入老人的胸口,这位曾经为祸一方,以生吸人血而闻名的老魔头,此刻却宛如一个可怜的婴孩一样,被他按在地上,想挣扎,却不能。 “为,为什么?” 老人的眼里满是迷惑之色,他不懂,对方如果想要离开这里,难道就不需要他们这些人恢复一些实力,帮着扰乱十方镇魔狱里的守卫么,他又怎么会突然对自己下手呢? 没有回答。 随着老人体内剩下的一点,几近干涸的暗红色鲜血喷溅而出,落在身上,他的脸上也随之露出兴奋到了极致的癫狂神情,仿佛这一切带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快乐,那种快乐,甚至超过了肉体的欢愉。 不停地刺入,再拔出,刺入,再拔出,直到老人彻底气绝身亡,他这才站起身来。 随手丢掉了沾满了粘稠血液的匕首,他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努力将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往上抹,同时扬起头,看着头顶昏黄的油灯,笑嘻嘻地道:“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也可能是因为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你那张皱巴巴的老脸而已,不过嘛,老头儿,我的确要感谢你,因为这一切真是让我感觉舒服到了极致啊!” 他浑身颤抖不停,好似已经陷入了精神的高*潮,半晌之后,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眼中有种莫名光芒在闪动的许姓牢头,嬉笑道:“怎么样,我是否早就告诉你了,姓许的,你有大灾了!” ------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头的武道会演武场上。 借助瘟虫之力,再加上自身四品巅峰的实力,才能一直悬于高空的吕奇不去针对那帮长安镇武司的人,反倒是朝着下方的李轻尘打出了一道绿光。 那是《瘟神大病经》中专门针对强横武人的一种瘟毒,毒的乃是武夫真气,一旦对方中毒,除非终身不再行功,或者找到大宗师帮助驱赶中丹田内的毒素,不然一旦驱使真气,毒素便会随之腐蚀经脉肉身,最后全身溃烂而亡。 让一个武人终身不得再行功,也就是说修为不得再进一步,同时战斗中也无法御使真气抗敌,这无疑是最为恶毒的一种毒了。 吕奇看不得有比自己更具天分的后生存在,应当说,修行《瘟神大病经》的,古往今来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当然了,他聪明的地方在于,他懂得什么时候该收敛自己的性子,比如在那位洛阳小太爷的面前。 李轻尘此刻是背对着吕奇,再加之对方手法隐蔽,他根本就不知危险来袭,或者说他就算知道也没法子,因为眼前的杨辰已经彻底疯狂,他全身上下不着寸缕,除了脑袋以外,都已经被玄黄色的龙鳞所覆盖,额头处甚至还鼓起了两个小包,好似龙角一样,已经完全不似人形,此刻的他,速度与力量都已经催至巅峰,一拳一脚,都带着沛然巨力,比先前那头五爪金龙更加可怖。 “滚开!” 李轻尘怒吼阵阵,他实在是不想跟杨辰这种疯子纠缠,真武殿莫名来袭,眼下形势不妙,尤其是沈剑心的身上还有伤,一旦被真武殿的人给盯上后,能否活下来都两说,可杨辰这人却是一副铁了心要与他决生死的样子,这自然让他很是烦躁。 一拳打出,重若千钧,五种力量交织在一起,灭杀五品轻而易举,然而全身已经大半化龙的杨辰却是视若无睹,依然顶着李轻尘身周可怕的真火扑了上来。 “你!” 话音未落,李轻尘骤然痛呼一声,原来是吕奇打出的那道绿光在一堆瘟虫的保护下,终于成功地穿过了四周天然压胜他们的真火,打入了他的体内。 李轻尘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极其虚弱,就好似得了大病一样使不上力,内视之下,发觉体内那条赤龙般的真气竟然带了一层诡异的绿光,并且在腐蚀内脏。 “李轻尘!这一战,是我赢了!” 眼中只有胜负的杨辰大吼一声,上前一拳打在了已经无力防御的李轻尘心口处,一股巨力随之透入,层层震荡,几乎是瞬间便击碎了李轻尘的心脏。 “噗!” 李轻尘被一拳打得倒飞而出,于空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浑身发软,眼前的一切都随之变得模糊了起来。 《瘟神大病经》,《玄黄化龙功》,二者都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顶尖绝学,这两种绝学之力配合在一起,而且还是由一位四品巅峰的武人与一位完全可以比肩四品入境的武夫互相配合,饶是李轻尘也敌不住。 与此同时,场外先后响起了两声爆喝。 “李兄!” “杨辰!” 一声乃是沈剑心,他才刚刚转过身,便瞧见了这让他心脏猛地一紧的一幕,当即便拔腿朝着场中赶来,冷不丁却被一位真武殿之人偷袭成功,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但他反倒是咬着牙,强撑着借着这股力量加速朝这边冲来。 另外一声则是张藏象,他对李轻尘这个利用规则赢他的人,其实完全没有怨恨,尤其是在看到刚才那一战之后,自觉自己输得毫无怨言,当然,他对李轻尘也无一丝好感可言,只是看到杨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不想着如何一起对付真武殿,竟然还执着于这武道会本身,甚至与那真武殿的人合力进攻一位大洛的未来之星,毫无武德可言,这才是真正触怒他的地方。 “龙象之力!” 张藏象怒眼圆睁,一声爆喝,雷鸣阵阵,他大踏步前进,好似一架八骑战车闯入了步兵方阵,直接蛮横地撞开了敢于拦路的真武殿众,脚踩地,高高跃起,一拳便朝着场中的杨辰当头砸下。 仿若神灵震怒,不再留力的张藏象只是一拳打下,便将肉身化龙大半的杨辰给一拳打得双膝跪地,甚至整个演武场的大地都随之重重一震,然后龟裂开来。 然而,杨辰亦是已经癫狂,越是催动《玄黄化龙功》,让本能占据心智,他就越是难保持原本的理智,性格中桀骜不驯的那一面愈加放大,身体甚至开始主动引动天上的国运之力加持。 自身实力本就在对方之上的杨辰双手往上一分,直接撞开了张藏象,十指如龙爪,凶狠地朝着对方抓去。 谁敢来找他的麻烦,他便杀谁,这就是现在的杨辰心中所想。 “助阵五哥!” 在这种时候喊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巳等一干人,杨钊蒲不来,自然就得由他代表杨府出面旁观这一战,避免杨辰这个懒得多想的义兄被人所暗算。 只是未曾想突然遇到了这种事,原本他不想出头,尤其是现在的形势已经远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但眼看张藏象对杨辰出手,他却是坐不下去了。 杨辰死不得,这是他那位义父大人的命令,不管这时候出手是否恰当,他都必须出手相助。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金发女武神 十方镇魔狱第七层。 两个刚刚才逃脱了禁锢他们几十年的可恶牢笼之后,还没过去半个时辰,甚至都没能闻到地面新鲜空气的大魔头,便已经相继倒在了血泊中,而他们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年轻人执意要杀他们,又是为什么那人身边的白袍人明明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却有层出不穷的各类奇异“法器”针对他们。 想这二人本就已经因为那一颗颗打入身体窍穴中的镇魔钉以及漫长的时光而被消磨了太多实力,眼下又被莫名镇封了真气与神意,一身实力甚至都发挥不出一成,而对方一个七品废物,另外一个连废物都不如,却靠着这些“法器”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死得实在是太过憋屈,以至于他们如何都闭不上眼睛。 当然,根本没人在意这一点。 望着已经被鲁班门特制的电网给捆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许姓牢头,年轻人抬步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打了个哈欠后,不再看他,眼睛在四周飘来飘去,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 “姓许的,你知道我等下会去哪儿吗?” 那许姓牢头本来已经快要因为绝望而闭上眼,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陡然间又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年轻人,好似与他有什么难以泯灭的深仇大恨,让他不由得大吼了起来。 “你敢!你敢去那里,武督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必死无疑!你这个疯子!你这个魔头!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你十五年前就该死了!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年轻人低下头,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邪意森森的笑容。 折磨他人,果然能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快乐。 “听着好像你是在特意提醒我别去一样,嘿嘿,姓许的,莫不是跟我一起待了十五年之后,你对我都产生感情了?有意思。” 许姓牢头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看那样子,似乎已经彻底癫狂,完全没了一位三品武人该有的镇定,只是不停地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大声咒骂着,只不过年轻人却是视若无睹,不,应该说听到对方如此破口大骂,看着那疯癫的模样,他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美妙的音符一般愉悦。 正在这时,那位仅凭一己之力便攻下了十方镇魔狱第七层的神秘人却不合时宜地开口道:“大人,长安镇武司暂时还不。。。。。。” 话未说完,年轻人猛地一扭头,那神秘人情不自禁地闭嘴,同时后退了数步,似乎是下意识想要离他远远的,看样子,竟是被他给吓住了。 “你觉得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觉得我得靠你出去所以就会听你的话?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杀你?或者,杀你很难?” 那神秘人正要开口解释,年轻人却是摆摆手,百无聊赖的道:“好了好了,黄花,把刀收起来,我就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现在给我把那个废物带过来。” 神秘人又被吓了一跳,随之扭过头,却发现那个脸上满是疤痕,连神农桶都没法子的丑女人已经默默地收起了一柄尖刀,然后扶着一旁又挨了一顿毒打的禄东赞走了过去。 禄东赞很是虚弱,连独自站立都显得有些困难,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对方,甚至情不自禁地轻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 年轻人闻言,突然神秘一笑,随之趴在了禄东赞的耳边,喃喃念道:“我,就是这个人间最大的恶,是最可怖的魔,畏惧我吧,禄东赞,你反抗不了命运!” 说罢,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看着这个被逼离开吐蕃,远来长安避难的可怜虫,冷冷地道:“去吧,杀了他,你就能活下来。” ------- 演武场上,形势瞬息万变,随着长安镇武司的一干人等联手破开了那张由凌月燕驱使的星图后,那位绿发碧眼,实力极其可怕的禄存星君也随之恢复了正常。 一品之差,犹如天堑,更何况这位禄存星君在同阶武人之中也属佼佼者,裴旻能够依靠天赐武命的能力定他两息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能耐了,而随之而来的反噬,亦是让他握剑的手都是轻轻一颤,只不过无损战力便是。 破开星图之后,迎面而来的,便是浩浩荡荡,蕴含无穷伟力的流沙河,那禄存星君已是含怒出手,这流沙河的声势自然更为浩大,不光如此,就一直未曾出手,在一旁掠阵的凌月燕也一齐出动,道道银光交杂在那流沙河之中,朝着对面杀去。 老王丝毫不惧,凌空一指,朗声喊道:“兵之所在,气之所存,十八兵魂,共诛前敌!” 兵器,亦是杀器,世间兵刃,皆为杀人而生,这十八道兵魂一齐攻来,彼此之间的杀气毫无阻碍地凝结在了一起,铺天盖地,好似千军万马朝着那流沙河冲杀了过去。 另外那位三品武人则是凌空虚渡,朝前一拳轰出,如那护法金刚拳镇妖魔,一股磅礴的凛然正气,顿时将四周的流沙给打得倒退而回,这一拳的威力远不止如此,拳势不减,逆流而上,朝着对面继续冲了过去。 但更让人惊叹的,还是一道璀璨如流星一般的剑光,那是裴旻所握长剑! 他以剑开路,速度之快,竟丝毫不落于这二位三品武人之后,而在他之后的,则是那位身穿战裙,手持长矛与圆盾的黛芙妮娜,她所修绝学虽不是中原路数,但强大之处,并不逊色其他人半分,以至于另外几位四品武人哪怕年纪痴长这二人,却仍是稍逊一筹,慢了一线。 一招暗算李轻尘成功,吕奇再度抬起头时,正看到了这一幕,却只是无奈摇头。 年轻气盛这四个字,所言非虚,若是要他单独与那白衣剑客相搏,只怕根本讨不得好去,对方不但自身修为不凡,剑意极其纯粹,而且那柄佩剑也不是凡物,只不过现在嘛,可就不一定了。 他一招手,瘟虫过境,肆意飞舞,择人而噬,毫不留情,底下不停响起一道道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吸引住了镇武司众人的目光,不得已,其余几位四品武人眼看也追不上前面四人,就只得先行落下,前往救援场中之人免受这黑雾所扰。 可笑先前为了朝廷威严,不允许这群达官显贵,世家门阀之人带上护卫一齐进场,其实也是想着有镇武司武侯们在此,怎么都翻不了天,现在却反而导致这帮人成了一群拖累镇武司众人的累赘,可心中如此想着,却又不得不救。 裴旻一心向前,毫不在意其他,这其实也是他武道进境极快的原因,他并非什么天才武夫,所依仗的,无非就是“纯粹”二字罢了。 另外那位三品武人亦是如此,一拳打出,有死无生,唯有老王分心一看,当即向后皱眉传音道:“小娜儿,快下去支援其他人,尤其是那李轻尘,一定要护送他安全离开此地!” 假公济私倒也不是,李轻尘已经显露出自己拥有能够击败杨辰的实力,同时又有加入长安镇武司的心,理所应当受到朝廷保护,而老王得益于这自创绝学十八兵魂的原因,在这一众人里,神意乃是最强的,所以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下面真武殿众里有不少人是刻意隐藏了实力的,担心其他人吃亏,便赶紧催促着黛芙妮娜下去。 她下去,便足够了,而这份绝对的信任,自然是源于她的实力。 黛芙妮娜根本就没有多想,因为她本也不是什么喜欢动脑子的人,听到老王的命令之后,当即以比其他五名长安司武侯更快的速度,后发先至,急速坠至地面。 “咚!” 她双膝微弯,而脚下的整个大地都随之重重一震,原本因为张藏象那惊天动地的一拳而崩裂的地面,顿时进一步裂开,却反倒是露出了下方黑色的真容,那是当初建造这座演武场之时便已有的阵法,历经百年岁月,却依然光洁如新。 只可惜,它除了能够吸收武人们战斗所产生的余波之外,其实没有任何效用。 眼见有长安镇武司的高手落下,而且还是一位女子,一位头戴面具,隐藏已久的真武殿之人当即越众而出,身上真气激荡,演化出道道海潮,大潮拍岸,宛如实质,这乃是一位真正的四品强者! 然而,让众人皆未料到的是,眼前这位来自西域的金发少女只是随手一枪掷出,纤细的身体随枪而走,在长枪闪电般洞穿对方胸膛的一瞬间,她随之从对方身旁绕过,一手抓住了透胸而出的长矛,而那位从头到尾都没反应过来的四品武人坚硬的肉身被一股巨力从内部直接炸开,碎肉飞溅,鲜血如雨一般落下,却全被她真气所阻,最后没有一滴血沾身。 手握圆盾,倒持长矛的金发少女看了看四周瞠目结舌的众人,轻轻地舔了舔嘴角,表情显得很是兴奋。 “谁动,谁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乡遇故人 随手灭杀了一位同境界的四品武人,对方别说是反抗了,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而且一出手即打碎了对方整个肉身,让对方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一幕无疑让旁观者皆胆寒。 这位看着甚至有些柔弱的金发少女,远比众人想象中来得更为可怕。 是了,能在六年前与拥有那种天赐武命的裴旻于武道会决赛大战一场,最后惜败的黛芙妮娜,绝不是外人想象中的花架子,但凡她若放开出手,往往比一般的男性武人来得更加霸道。 吕奇低下头,看得是啧啧称奇,这西域少女明明就只是四品入境左右的修为,离他这位四品巅峰的武夫可谓是差了一大截,但其所修绝学极为刚猛,他也不好硬来,可若是就这么放任她不管,只怕底下可没几个能是她一合之敌。 他倒不在乎这些没用的小喽啰们死伤多少,反正也不是他自己的手下,可若是没这些小喽啰们分散长安镇武司众武侯注意力的话,恐怕最后还是轮到他自己遭殃,不得已,吕奇最终还是选择降下身形,一挥手,便是一大片绿光,如蝗虫过境一样,泼洒了过去。 这可是比那些六翅瘟虫还要霸道一个层次的大病虫,寻常人别说是碰了,就连看一眼都会头晕眼花,变得无法控制身体,乃是吕奇全力催动《瘟神大病经》才能演化而出的杀招之一。 黛芙妮娜见状,秀眉微蹙,看样子是有些苦恼,不过她倒不是因为这一片由两万大病虫所组成的绿光而头疼,而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李轻尘在哪儿。 真麻烦,要是有三品修为就好了。 少女如是想着,同时将手一扬,那一面暗红色为底,表面绘有一头九首黑蛇的盾牌上,那头邪气凛然,外形也极为奇特的九首大蛇突然活了过来,九颗头颅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外狠狠一吸,那一团足以毒杀一城的瘟疫绿光顿时就被一股狂风给尽数吸入了蛇腹之中,饱餐一顿的九首黑蛇转眼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盘踞在盾牌上一动不动,如若不是隐约还能看见它腹部处那一点绿意,只怕旁人还当是看花了眼。 一旁的吕奇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瘟神大病经》的厉害之处,他这位修行这本绝学的人是最清楚的,虽说单对单不算什么太了不得的绝学,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说白了,就是看跟谁比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到底都还是一本地品神功,完整版甚至达到了半步真经的层次,比那些玄品绝学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在自己全力催动之下,只需几只大病虫便足以毒杀一位有真气护体的五品武夫,眼下这么大一片,竟然全被对方那面诡异的盾牌给吸了,甚至连个水花都没激起? 逃! 亲眼目睹了这可怖一幕的吕奇,想也没想,赶紧返身逃跑,别说他惜不惜命,就算真有不怕死的,也没有赶着往上送命的道理,对方手上明显有克制自己的宝物,自身修为又不俗,还打个什么? 然而,他想跑,黛芙妮娜却不愿意了,少女秀眉微扬,脚下轻轻一蹬,便有一股巨力炸开后方地面,她手持长矛,去势之迅猛,甚至堪比裴旻那杀气十足的一剑,只是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反应不及的吕奇面前。 “你!” 吕奇这时候是想骂都骂不出声来。 这金头发的臭娘们儿实在是太怪物了,明明看着身躯并不壮实,但力量却是奇大,而且速度也极快,这一时之间,他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杆表面坑坑洼洼的黑色长矛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有心想要逃,却发现自己根本就逃不掉。 好似冥神破界拘人,他隐约间竟然在那杆做工粗糙的黑色长矛上看到了一个拿着镰刀的黑色骷髅,一时之间,他已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错觉。 他鼻头微动,一种无言的恐惧瞬间便占据了他的身体,杀人无数的吕奇最清楚,那是死亡的气息,是冥府之门大开之后,才能闻到的味道! 我要死了么? 我吕奇就要死了么? 他的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暇去多想其他事,明明有保命脱身之法,但心神已经完全被对方所摄,根本就施展不出。 眼看吕奇就要这么憋屈地被黛芙妮娜给一招反制击杀,然而,就在下一刻,旁边突然有一位头戴星图面具的真武殿众跃出,然后一刀便直接朝着黛芙妮娜那细长而嫩白,如天鹅一样的颈子削去。 “当!” 黛芙妮娜下意识地扬起了手中的盾牌,和对方手中所握长刀结结实实地碰撞了一下,只是这一下,她便已经清楚,对方的力道完全不如她,当下小臂发力,便想用盾牌直接格开此人,可不知为何,心中骤然生出警兆,从来就不喜多想,也同样依靠本能来战斗的黛芙妮娜立马往后跳开,哪怕就只差这最后一下,她便可以刺穿前方这个讨厌家伙的喉咙,可她依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无论是战斗中,还是日常的生活,她的心境从不脱离带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该放弃的时候绝不会犹豫,也无怪能被长安武督白惊阙看重,破格招入了长安镇武司。 总算是逃离了那种让人极端绝望的可怕处境,精神回归现实的吕奇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同时他也慢慢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出手,将他成功救下的小喽啰,忍不住沉声喝问道:“你是谁?” 他吕奇那可是真武殿的星官,而这些人不过就是最底层的废物而已,他凭什么能够救下自己,难不成他比自己还强? 可笑,真正的强者又怎么可能甘居人下呢,除非他有意隐藏身份! 却不想,那头戴星图面具的人丝毫不惧,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只是冷冰冰地回应道:“吕大人,这时候恐怕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吧,眼下你我二人联手,一起斩杀此女才是关键!” 吕奇闻言,沉默了半息,最后冷哼了一声,扬起头,道:“好,你来主攻,我帮你掠阵!” 他本是存着试探之意,却未曾想,那头戴星图面具的人竟然也没有反对,而是真的就这么持刀朝着那战力强悍的西域少女冲杀了过去。 吕奇望着他前冲的背影,摇了摇头,并未再深究下去。 反正只要任务成功了,之后他们一起回到真武山后,就算再厉害的人也翻不起风浪来,毕竟那位殿主大人可是能够随手帮他补全绝学的武道大宗师啊,这种事,恐怕连那位洛阳武神也做不到吧? 黛芙妮娜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轻轻地舔了舔嘴角,眼中满是沸腾的战意。 她天性好战,平日里待在烦闷无趣的长安城内早就被憋坏了,今天终于碰到了对手,又如何能不兴奋呢,眼看对手冲来,她早就把寻找李轻尘的任务给抛之脑后,甚至就连驰援其他武侯的命令都一并给忘了。 黛芙妮娜大踏步前冲,却见那头戴星图面具的人突然单手指出,朝着她大喝道:“法为天地心,汝为逆!逆天地法者,法必罚之!” 言罢,黛芙妮娜前冲的势头突然一缓,倒不是因为她听懂了对方在说些什么,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了,可转头一看,右手却又好端端的在那,只是无论自己怎么呼唤,都感应不到分毫。 而那人在喊出这么一句之后,立即加速前冲,一跃之下,一刀便朝着黛芙妮娜当头劈下,看那样子,显然也是用上了全力,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想法。 黛芙妮娜紧咬下唇,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同时抬起左臂以盾格挡对方这一刀,可正在这时,那人又再度吼出一句。 “乱法之众,法必罚之!画地为牢!” 随着他吼出这一句,一道由一个个细碎文字所组成的黑气凭空出现,然后好似毒蛇一样,缠绕向了黛芙妮娜的左手,就这么一瞬间,她竟连自左手也被束缚住,无法举盾相迎,眼看对方就要一刀劈下,这位来自西域外邦的金发少女就要憋屈地殒命,陡然间旁边有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冲出,直接撞向了那持刀之人。 “嘭!” 猝不及防之下,再加上接连使出了两次绝技,消耗甚大的神秘人被黑影给直接扑倒在地。 被吕奇暗算成功,心脏被杨辰打碎之后,本来已经坠落废墟之间的李轻尘,此刻完全是强提着一口气杀出,扑倒了那持刀之人。 他双眼之中满是血色,视线其实已经模糊不清,但依旧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对方用来遮掩面容的星图面具,下方顿时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来。 大半年不见,却好似已经苍老了十来岁,可无论怎么变,这张脸李轻尘都不会忘,因为这是一位幽州镇武司的老熟人! 这个人曾教授自己圣贤书与各种大道理,不厌其烦地督促自己要知礼守礼,这个人曾是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人之一,他喜欢戴高冠,素来以读书人自居,而非武夫,他常年独来独往,似乎跟谁都合不来,但他却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之一。 李轻尘哑着嗓子,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却已分不清那到底是因为重伤濒死,还是因为无可言说的激动。 “果然是你,崔先生!”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绝学逆练之 记忆里有关过去的一切种种,全都开始不停地在脑海中闪回,陡然间,仿佛有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以往所有的疑点全都联系了起来,一切都随之变得明了。 李轻尘一只手死死揪住崔先生的脖领,另外一只手扬起那张星图面具,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吼道:“是你!只有你可以做到!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叛徒!” 幽州镇武司位于大洛版图的边境,里面待着的都是些真正的江湖人,或者说是粗人,甚至有武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就连所修绝学都是通过前人口耳相传,死记硬背下来的,在这种地方,像崔先生这种真正读过圣贤书的,自然是少数中的少数,故而他与贺季真一样,也负责幽州镇武司的文职工作,每次揽收消息,并且给其他人调派任务,皆由此人负责,他若不出现在这里,李轻尘倒也不至于会怀疑到这个在幽州镇武司待了十余年的老人,可今天他披着这一张真武殿的皮,出现在这里,还对长安镇武司的人痛下杀手,他岂能不知此人已经叛变。 然而,崔先生的脸上却并未有一丝被往日旧人戳破身份之后该有的慌张,听他的语气反而更像是一位长辈在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训后辈。 “轻尘,你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好好地活,有些事不是你应该去探究的,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最起码,现在的你,还不配了解,赶紧躺下装死,今天你就能活。” 李轻尘双眼赤红,体内赤龙般的真气肆意地汹涌蔓延,看样子似乎已经失控,当然,现在的他也顾不上这点微末小事了,眼前困扰了他很久的事,才是大事。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朝廷!为什么要背叛幽州司!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话音刚落,崔先生猛地一发力,将李轻尘好似破麻袋一样地轻易甩在地上,原本气质儒雅,浑然不似一介武夫的他,此刻却好似疯癫了一般,瞪着眼睛,披散着头发,一只手指着李轻尘,大吼道:“朝廷?这算是什么朝廷?它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只有无尽的痛苦!幽州镇武司?那不过只是一个禁锢我的囚笼而已!那只是你的朝廷!是你的幽州司!不是我崔兆的!你还真以为你们这些愚民莽夫能跟我称兄道弟?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你闭嘴!” 业已彻底发狂的李轻尘一下从地上弹起,上去一把将对方再度扑倒在地,然后一拳狠狠地打在了崔先生的脸上,他咬着牙,大声地质问着。 “你教我的!忠信以为宝,舍生而取义,这都是你教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正在这时,那边本以为自己已经取胜的杨辰,一转头发现李轻尘竟然并未彻底倒下,甚至还抛下他与他人扭打起来,因为全力催动玄黄化龙功之后,已经快要彻底迷失心智的他,想也不想便抛下了眼前的张藏象,转身加速朝着那个“傲慢的对手”冲了过去。 杨巳等人见状,虽然气得跳脚,却也不得不赶紧主动迎上去,替杨辰拦下张藏象再说。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了?”崔先生反手扣住了李轻尘的脉门,轻易地将他单手提起,“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也配用这些浅薄的东西来教训我?我崔兆这一生,只忠自己,也只信自己,什么仁义,狗屁而已,不要也罢!” 四品巅峰的强横实力,甚至还要在那吕奇之上,而李轻尘本就已经重伤,完全是靠着一股气强撑着而已,再加上这么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让他在对方手上连最基本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幸好,那边差点阴沟翻船的黛芙妮娜也已经回过神来,眼看李轻尘被擒,加之遇到了一个极为强大的敌人,她的战意已因此被催动至巅峰,瞳孔中陡然放射出两道霸气的金光,整个人好似战神降世,一下子变得威严百倍,只将腰身一拧,直接将手中长矛朝对方飞掷而出。 那杆表面上坑坑洼洼,实际上蕴含着屠神之力的长矛飞射而来,于空中竟然还在不停加速,似这等宝物,就连崔兆也不得忽视,一松手,将李轻尘随意丢下的同时,还不忘传音道:“就你这种废物还想知道真相?莫不是以为这座江湖跟这什么武道会一样是过家家的把戏?我就算明着告诉你又如何?李轻尘,好好地活下去比什么都强,知道的越多对你没好处,躺下吧,不然你必死无疑!” 崔兆被来势汹汹的黛芙妮娜驱赶开来,而这一边,浑身布满了金黄色龙鳞,就连额头两边峥嵘龙角都已经外露了一小截的杨辰,朝着这边大踏步前来,此刻他的修为已经完完全全地踏足四品入境,浑厚的国运之力加身之下,如洪荒古兽,霸道非凡,就连那帮真武殿的人都不敢现身阻拦。 “李轻尘!再来!” 一脚踏出,玄黄之气如地底喷泉一样,直接炸开了废墟,于烟尘之中,金黄色重瞳已经锁定对方的杨辰,一爪便抓向了躺倒在废墟之中的李轻尘。 单手拎着对方脑袋将其提起之后,因为执念即将达成,杨辰反倒是突然清醒了几分,同时他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了,因为化龙太多,大洛国运之力又不停涌来,然而被自己所吞噬,眼下似乎已经终止不了化龙的进程了。 不过,对比眼前的事而言,未来的事,不重要。 “我曾说过,要将你彻底踏为齑粉,你可还记得?”现在已是半人半龙,看起来既神圣,又十分怪异的杨辰猖狂地狞笑道,“这世上,无人可以违逆我的意志,你竟然敢冒犯我,自当付出代价!李轻尘,放心吧,我会记住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也将因为我而变得不朽!” 说罢,杨辰缓缓用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加狰狞,毫无疑问,他是在享受着这个彻底灭杀对方的过程,无论对方如何善于自愈,脑袋没了,也是断不能活的。 浑身是血,的确已经濒临死亡的李轻尘举起双手,抓住了杨辰的手臂,而后者却只是仰头大笑而已,笑的是对方的不自量力,垂死挣扎,毫无作用。 “我不是废物。” 李轻尘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念道,与此同时,在他的体内,一点截然不同以往的黑色火焰在其心窍处被瞬间点燃,就如一颗新的心脏一样,跳动不停,充满了邪意的活力。 绝境之下,心怀执念不得消除的李轻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如墨一般的黑与如血一般的红互相交融在了一起,不再飘忽,而是粘稠如浆液般,带着森森邪意,仿佛降临世间就是为了毁灭而生的黑红色火焰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如获新生。 “啊!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身体在接触到那诡异的黑红色火焰之后,哪怕隔着一层厚实的龙鳞,杨辰依旧忍不住惨叫了一声,紧接着闪电般地急退开来,哪怕他并不情愿。 他捂着手臂,上面有一股极端可怕的力量萦绕不散,他甚至不得不主动驱动体内真气灭杀那团火焰,可那火焰就如跗骨之蛆一样,竟是越烧越旺,杨辰咬着牙,不得不催动更多的真气去试图阻止对方的入侵。 绝境之下,逆练绝学! 体内赤龙般的赤红色真气只是一个周天,便被完全转化,李轻尘全身都已经被那黑红色的粘稠火焰所包裹,破裂的心脏处则被一颗跳动的火种所取代,狂暴如脱缰野马一样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四处冲撞,他从未感觉过如此的有力量。 他仰起头,发出一声宛如神灵审判一般的长啸! “崔兆,你该死!” 终于是扑灭了那一团黑红色的火焰,整个手臂大半都被烧烂,连那玄黄龙鳞都不能再覆盖其上的杨辰狂吼一声,竟还不知畏惧地再度扑了上来,他容不得失败! 双瞳皆已完全被黑色的火焰所取代,气质变得冷酷无情,又带着一股高高在上意味的李轻尘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杨辰,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虫豸。” 随意地一挥手,就好似在驱赶苍蝇一样,杨辰便被一股巨力给打得倒飞而出,而这一次他在落地之后,禁不住哀嚎了起来,这些沾染到他身上的黑色火焰根本就不知是何来路,可他体内由玄黄化龙功与大洛国运之力互相结合,形成的全新真气竟然被其彻底压制,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来!” 一旁那位穿着火辣,只有片缕在身的朱雉杨酉同样是习练的火属绝学,而且还是由杨钊蒲亲自赐下,乃是玄品顶尖的上等宝典,而且修为亦只差一步便是五品大成的她,赶紧回身相救。 她手上升起红色的烈焰,想也不想,便直接抓向了杨辰身上的黑色火焰。 在她看来,就算自己实力不如对方,但这黑色火焰就这么一点,而自己刚才并未怎么出手,体内真气还在巅峰,怎么也足够帮助杨辰扑灭这些黑色火焰了,却不想,那一团黑色火焰就好似有灵性一样,在看到逼近自己的红色烈焰之后,只是晃动了一下,便直接分出了一半落在杨酉的身上。 下一刻,一道凄厉到了极致的惨叫声瞬间响起,杨酉比杨辰都还要不如,而这里的不如,说的可不单止修为上的,而是因为同为火属,她被压胜得更为厉害。 那黑色火焰就好似一位被平民所挑衅而被彻底激怒的霸道君王,在接触到她身体之后,就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速席卷了她全身,将她体内的真气迅速同化,然后从内向外,将她直接烧成了一滩灰烬。 从头到尾,其他人连回身相救都来不及,当然了,在场的杨家人也根本就没那本事去救,这除非是杨钊蒲亲自来还差不多,不然根本无法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救下。 从她自不量力地伸出手想要帮助杨辰,再到被那股有着焚世之威的黑色火焰沾染,然后化为一滩灰烬,整个过程不过几息罢了,她并未感觉到太多的痛苦,这也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 杨巳转过头,看向那烧死杨酉之后,竟然还在向外不停蔓延,似乎连地下烙印百年的阵法都想一并烧穿的黑色火焰,情不自禁地倒退数步,咽了一口唾沫。 这是凡人可以拥有的力量么? 第一百二十章 真正的怪物 未经仔细推演,便敢随意逆练自身绝学之人,最后绝大多数都会走火入魔而死。 盖因所谓逆练,并非单纯将行功路线整个翻转这么简单,好比那七杀镇狱决,其实正是一门正道绝学逆练而成,换言之,一本绝学如果能够成功逆练,那就会成就一本全新绝学,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比自创一门来得简单。 况且,也不是所有绝学都有资格被逆练的,若想成就这截然不同的阴阳两面,必须是将一条路成功走至山巅处才行,这天地玄黄四品绝学,越是精深的,才越有可能逆练成功。 也无怪数百年来,外界一直在盛传,所谓天品真经其实不止九本,而是一共合计十八本,因为每一部天品真经都存有阴阳两册,是为正逆二本,只是这个传言从未被人证实过罢了。 李轻尘在极端的愤怒以及对力量的极度渴求之下,将袁老赐予的那本无名绝学几乎真正逆练成功,体内真气,包括整个人都随之产生了几乎不可逆转的变化。 正为涅槃,代表的是无限的希望,逆为焚世,即为无尽的绝望! 黑色的火焰,粘稠如墨,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经现世,便誓言要焚尽万物! 以过度消耗自身本源的方式,李轻尘终于得到了这远胜先前的可怕力量,几乎是轻而易举地重创了先前与自己几乎旗鼓相当的杨辰后,神智都已经完全被一股执念所占据的他,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旁边与黛芙妮娜战作一团的崔兆。 一路所过,无论是六翅瘟虫还是那更胜一筹的大病虫,几乎是还隔着三丈远的距离,便已经被彻底焚为灰烬,这一幕看得吕奇是瞠目结舌,好悬没吓得转身就逃。 他不由得暗道自己今日是否出门忘了看黄历,怎么这一出手遇到的便全是自己的克星,这一念生出之后,他几乎就想赶紧走了了事。 早知道还不如去长安镇武司那边帮忙。 吕奇知道,真武殿这次实际上是同时进攻三处,其中以十方镇魔狱为重,吸引了长安城内绝大部分的守卫力量,包括这举办武道会的演武场内驻守的人也不少,反倒是实力原本算是最强,高手最多的长安镇武司现在反而应该是防守最为空虚的地方。 ------ 如荒古巨兽般盘亘于地,外墙全是黑黝黝的,给人以无穷压力的长安镇武司外。 一身玄色武服,满头青丝皆被黑纱游云冠规规矩矩地束于头顶,背后披着一面黑底白面,上绣日月的宽大披风,五官精致而大气,气质超然而冷冽,若着红妆,实为天下绝色,现着武装,亦是人间至美,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于一座普通民居之中释放出朱雀虚影,直冲天际,被真武殿众称之为“少主”,素来以男装示人,连真武殿内都少有人知其真实性别的年轻姑娘。 在她身后,有极为醒目的两人一左一右陪护。 一位,是个披着红白两色为底的宽袍大袖,脚踩木屐,袒胸露乳,满脸络腮胡的大胖子,手中轻摇蒲扇,一位,是个神色木讷,国字脸,打扮最像江湖客的普通汉子,怀中抱着一柄刀鞘磨损得很是厉害,看起来应当跟了主人不少年头的朴刀,另外还有六人,都戴着那显眼的星图面具,显然就只是最底层的真武殿众罢了。 陡然间,原本在稳步向前行进的她,突然扭过头,看向了远处属于武道会演武场的方向,皱眉道:“奇怪。” 就在刚才,她又产生了那一天,那种奇妙的感应。 看着一身肥膘,其实全是横练功夫的大胖子踩着木屐走上前,小声道:“少主,怎么了?” 她没有多想,便吩咐道:“长安镇武司内所有上三品武人眼下全都已经被引出,以你二人的实力,无需我在此坐镇,也足以横扫,我先去那边看看,你等办完了事后,自行来找我便是。” 眼看对方说完这番话之后,立马就要动身,大胖子慌忙劝阻道:“少主,不可呀!” 她不等对方说出反对的理由,便立即转过头,盯着对方,神情冷冽,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冰冰地道:“如果有人能伤到我,你二人在一旁就有用了?” 其真实实力在整个真武殿里也不算太低的大胖子神色讪讪,显然是没法子去反驳这个道理,但那一份忠心,却是日月可鉴。 “最起码赔上我等的性命,足以阻挡敌人片刻,少主届时即可安然撤离。” 一瞬间,两只完全由熊熊燃烧的火焰所组成,但看起来却是宛如实质,甚至连一片片羽毛也纤毫毕现的翅膀在她身后向两边展开,顿时将她衬托得愈加高贵出尘。 “不必了。” 话音一落,双翅向下一扇,一股足以融化金石的可怖火焰四散开来,瞬间逼退了其余众人,她一飞冲天之后,只是轻轻扇动几次,很快便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满脸络腮胡的大胖子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堪,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少主不幸出了什么事,哪怕只是掉了一根头发,他们也万死难辞其咎,可少主的实力增长实在太快,这才短短几年,他们便已经难望其项背,眼下就算想跟上对方都做不到。 还是那一直抱着老旧朴刀,好似怀抱妻子一般的木讷汉子在旁开口为其解围。 “越快清扫长安镇武司,就越早可以回到少主身边。” 大胖子转头瞪了他一眼,喝道:“用你说?” 言罢,滚圆的身体抢先冲出,一瞬间便撞开了面前拦路的两位长安司武侯,甚至将两柄品秩不低的法刀都一并撞碎,紧接着刀光一闪,那两人脖子上的人头瞬间离体,两位在这里当差多年,可碍于天资,只能做这最底层职务的武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见了阎王。 ------ 悄然离开了机关重重的十方镇魔狱后,男人深吸了一口这独属于外界的清醒空气,然后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看那慵懒的模样,好似一位刚刚起床的贵公子正在舒展身体,而非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的犯人。 没什么好兴奋的,因为他从未觉得这牢狱里的十五年有多么难熬,毕竟只要他想,其实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只是那没有意义。 外面和里面对于他人来说,一个代表了自由,一个代表了拘束,但对他而言,待在里面反而更舒服,因为平日里没什么人会打搅自己,自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很重要。 完全不顾天上已经打成了什么样子,他只是自顾自地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而去,身旁相伴的唯有来自鲁班门的那位白袍人和脸上全是伤疤的黄花而已。 没有带走那个可怜虫,因为对于他来说,他只是想要玩弄对方罢了。 一想起禄东赞刚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为自己暗暗鼓劲,然后一边嘶吼着,一边用刀狠狠地刺进了自己曾经上司的心窝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的模样,他便兴奋得开始发抖。 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是为了毁灭而来的,他们所努力去做的一切恶事,其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们喜欢,让他人陷入极端的绝望和极度的痛苦之中,就是他们的使命。 他们就是喜欢看到血与火,就跟小孩子想要吃糖葫芦那么简单,纯粹。 一路走过,跟他待的时间越久,看到他的所作所为越多,越去努力揣摩他这个人,出身鲁班门的公输恨便愈是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公输恨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死十方镇魔狱里的犯人和狱卒,这是利益使然,或者说是任务,因为他以及他身后的人需要眼前这个男人,但对方跟他一点都不一样,他的杀戮很纯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理由,不是因为对方惹到了他,也不是因为杀了对方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他就只是想要那么做而已。 而且,这个男人百无禁忌,这一路走来,因他而死的,已经有十余人之多,其中甚至有半大的孩子,腿脚不便的老人。 怜悯? 公输恨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这个男人心中存有任何一种正面的情绪。 更让公输恨觉得极其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男人亲自动手的次数,就只有一次而已,其他时候都是在借他人之手,而且这里说的他人,并不包括他公输恨以及旁边这个叫黄花的丑女人。 这个男人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对方内心最深处,最不为世俗所接受,同时也不被他们自身所认可的渴求,然后,他便会用最具诱惑力的语言,为对方解开那一层道德和心灵上的枷锁,促成一场可怕的杀戮。 一个刚刚才搀扶着自己年迈的母亲从被战斗余波波及坍塌的房子安全离开的邋遢汉子,最后却用刀残忍地杀死了她,因为他太懒太穷,根本就赡养不了对方,却又不愿被街坊邻居职责嘲笑,他认为是她拖累了自己。 男人当时就只跟汉子悄悄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便把一柄随手捡来的尖刀笑着递给了对方,而汉子也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便向自己的母亲下手了,甚至在最后,他看向男人的目光,竟是充满了感激的。 一个米铺的小二在他的诱导下,杀死了带着自己一起逃出战斗区域的雇主,因为对方经常责难他,对他的要求太过严苛,在对方成功杀人之后,他笑着告诉他,对方之所以会责难他,对他要求最为严苛,是因为对方膝下无子,在学徒中最看重他,所以希望他来日能够继承铺子罢了。 那店小二彻底疯癫了,他跪在尸体面前,伸出手,活生生地抠出了自己的两颗眼珠。 最可怕的,还是一个年轻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他掐死了自己的孩子,按照男人的说法,是因为她丈夫早年死在了边关,这个孩子就成了唯一阻止她再嫁的理由,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孤儿寡母,太辛苦,她撑不下去,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他主动提出帮她动手,公输恨在一旁甚至看出来了,他故意在用最慢的速度去掐住那个孩子的脖颈,甚至故意让孩子扭过头,哭喊着母亲的名字求救,而她就只是瘫坐在地上远远看着,捂着嘴恸哭,并没有阻拦。 人心如鬼蜮,他似乎在亲手为自己展示着这个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在这之前,公输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人竟然会杀死辛苦养育自己十余年的母亲,收留了自己,并对自己视如己出的掌柜,或者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些很可笑的理由。 而最让公输恨感到遍体发寒的是,在最后一刻,他竟然停下了手,并且让自己去用神农桶医治好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在朝着那个神情已经完全呆滞的母亲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后,他转身便离开了。 公输恨转过头,看向那一对被彻底改变了命运的母子,尤其是在看到孩子眼中那刻骨铭心的的恨意之后,他的心中已经完全被一种真实的恐惧所填满,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呢喃着。 我到底,放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 我认为国庆休息一天是很正常的事,你们说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炎与赤火 半空中,身披绿袍,一对碧眼里满是凌厉杀气的禄存星君与那手持圆月双环,身法极其鬼魅的凌月燕联手,大战长安镇武司的裴旻等三人,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之间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至于底下除黛芙妮娜以外的其余武侯们虽然个体实力尤在这些真武殿众之上,但一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结阵之后,实力大涨,二是因为要分心救援那些遭受无妄之灾的普通人,一时间反倒有些力有未逮。 本来身上的伤就未彻底痊愈,刚才情急之下背上又挨了一刀的沈剑心远远看着那身冒黑火,不知是何情况的李轻尘,想要靠近对方,中途却被张藏象伸手给拦了下来。 朱雉杨酉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剩下的杨巳等人只得一齐过来护着杨辰,眼巴巴看着他努力驱逐着身上的黑炎,默默地与张藏象对峙着,而后者在看到李轻尘身上产生的变化之后,也停止了对杨家等人的继续追杀,反倒是主动过来护着又受了轻伤的沈剑心,同时为其解释了起来。 “情况有些不妙啊,依俺看来,他应当是强行逆练自身绝学,故而在短时间内获得了更霸道的力量,但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这种力量,等到力竭之后,他可能会因此而死,也可能就此功力全失,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沈剑心在旁一听,立马着急问道:“那张兄可有办法阻止?” 张藏象抬起头,看向高处还在酣战不停的五人,摇头道:“就算是有,眼下也没法子施展,真武殿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俺们这次能保住性命就算是不错了。” 一场无妄之灾,但张藏象却并未后悔自己刚才主动出手,导致被真武殿的人盯上。 我辈武人,自当为自己心中的道而奋勇出拳,不畏生死,而如果一个武人连向更强者主动出拳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还是趁早绝了习武的打算为妙。 沈剑心咬了咬牙,似是打定了主意,道:“我先去试试拦下他,不然就如你所言,他逆练绝学之后,体内真气彻底失控,那越拖下去,就越是不妙,必须得尽快制住他才行!” 张藏象伸出手,一把扣住了沈剑心肩膀,接着沉声道:“逆练绝学的后果非常严重,他现在是心智连着体内真气一起,都已经完全失控了,你若敢上去拦他,只怕他会连你一起杀,恕俺直言,以你现在的实力上去,连自保都难,更何况你就算是拼尽全力制住了他又如何,若想保他一命,最起码也得来个上三品的高手替他梳理体内真气,安抚其神智,而一般的三品入境都做不到一点,况且最后能否保证其修为和武道前程不受影响也完全看运气,你就算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话糙理不糙,情况紧急,再加上张藏象也不是一个会委婉说话的人,故而一番话说得极其直白,好在沈剑心并不在意这一点。 一番话听罢,沈剑心依旧忍不住焦急道:“那也不能就光这么看着吧!” 张藏象不假思索地道:“你跟俺一起,帮这些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们镇压底下的反贼,让他们快些腾出手来驰援上面的战场,等他们合力将那禄存星君逼退之后,上面的两位上三品高手合力,应当有机会救他!” 沈剑心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当即点头,以体内真气锁住后背伤口,手握长剑,随着张藏象一起,朝着那些头戴星图面具的真武殿众杀了过去。 再看这边,一身黑炎粘稠如墨,整个人看着就好似地狱魔神降世的李轻尘,大踏步地朝着崔兆冲去,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条清晰可见的火焰痕迹,那从他身上掉落的黑色火焰无物不燃,熊熊烈焰迅速开始朝着四周扩张,不断朝外蔓延,似乎想要席卷整个演武场。 “崔兆!” 双目漆黑,神智混乱,心中唯存有一道必杀之执念的李轻尘大吼一声,朝前一拳打出,身上的黑炎喷涌而出,于半空中凝聚成一个头生双角,黑面獠牙,很是狰狞的恶鬼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直接朝着崔兆咬了过去,而且看那架势,竟是连着黛芙妮娜也一并包了进去。 黛芙妮娜在感应到这一击的威力之后,下意识地秀美微蹙,便想抬枪以战,在这位金发女武神看来,这一击简直就是在挑衅她的威严,更让她所不能接受的,是对方竟然想分走她的对手,这让她如何能忍,可刚刚抬起手,她便又复放下,转而闪身退至一旁,躲开了这一击之威。 眼见那只似有灵性,邪意森森的黑面恶鬼朝自己咬来,就连崔兆的脸上也随之出现了郑重之色,却见他深吸一口气,同时单手指出,朝着那鬼头轻喝一声。 “画地为牢!”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股黑烟凭空出现,转而化作一座普通囚牢,朝着那恶鬼当头罩下,而那头黑面恶鬼亦是被激怒了一样,猛地向上一蹿,两股力量对撞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崩碎,朝着四周横扫开来,再看爆炸的正中心,两者都已经消散一空,而目睹如此情形之人,无不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不光是惊讶于崔兆这神乎其技,完全不似普通武夫的手段,更多的还是惊讶于李轻尘突然蹿升的实力。 这个不过五品大成而已的年轻人到底做了什么,为何突然就一跃能与一位四品武人相抗衡,尤其是刚刚被崔兆出手救下的吕奇更是隐隐觉得这崔兆的真实实力应当还在自己之上,乃是妥妥的四品巅峰修为,对方何德何能能做到这一步? “你得死!” 饶是如此,李轻尘却尤不满意,他高举双臂,仰天怒吼,黑色的火焰瞬间冲天而起,接着化为一杆长枪落入了他的手中,看那样子,却是与黛芙妮娜手中那杆长枪有几分相似。 熔炼天下武学为己用! 此刻的李轻尘已经因为那一道倾尽三江之水也无法洗去的执念而完全挖掘出了自己原本排斥的真正潜能,只是寥寥几眼而已,他便已经将黛芙妮娜引以为傲的用枪之法全部学会,当下手持长枪,一蹬地,整个地面都随之炸裂开来,好似无穷无尽的黑炎于裂缝之中向外蹿出,声势惊人,甚至连半空中正在交战的众人都分心看了过来。 正在对面的崔兆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几乎忍不住要催动自己压箱底的手段时,冷不丁却有人从远处天际飞来,随之便有一股炙热的红色火焰好似天河决堤一般,朝着地面汹涌冲刷而去! 天际的禄存星君,星官凌月燕,包括地面的吕奇在内,同时看向那突如其来的身影,然后惊呼起来。 “少主!” 不错,来者正是悬镜司三榜中,于人榜排名第二的真武殿主义子,赵瑾! 她与李轻尘一般的年纪,却已是真真切切的四品大成修为,而且素来喜欢以男装示人的她,与那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一样,都拥有越品败敌的能力,强横之处,如武神临世,教人不得不服,故而哪怕是真武殿中地位仅次于殿主与护法之位的星君禄存也对她保有一份尊敬,就更别提凌月燕与吕奇这二人了。 完全由体内浑厚得不像话的武人真气所凝结而成的火焰双翼只是轻轻一扇,便有熊熊烈火落下,覆盖了大半个演武场,而她甚至还未真正使出全力。 她低着头,看样子很是好奇。 眼前这个浑身冒着黑色火焰的少年郎,为何会给她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 双方似是同根同源,又似乎并不是如此,她好像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好感,却又随之转换成了一种由衷的厌恶,偶尔又想要伏地叩拜,偶尔又想要一口吞下对方,好似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绝世珍馐。 不过无论如何,她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是,前些日子正是这个人隔空激发了她血脉深处的力量,险些害得他们真武殿的计划被暴露,毁于一旦,甚至他们之所以提前到今天而非武道会决赛动手,就是因为那天的事。 这让她很是恼怒,因为错在她的身上,哪怕她并不是故意的,可但凡今天要是有一个真武殿之人是因为她的原因,准备不够充分导致身死或是重伤,她都得负责。 当然,更多的,还是好奇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当然,眼下这并不重要,反正只要能够生擒对方,之后自然有机会慢慢探索。 炙热烈焰,如大日悬空,烤灼万物! 她安静立于高空之上,只是双手抱胸,便有无尽真火随心而动,朝着下方扑去,而且其控制真气的手法也已经妙到毫巅,这一招覆盖如此广的区域,如此多的人,她竟然能够操纵真火完美避开底下所有的真武殿众,包括所有修为不到四品的武人,或者是纯粹的普通人,她也一并放过,如此手段,只怕是有神意在身的三品武人来做,也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了。 骄傲如她,甚至觉得虐杀弱者都是一种耻辱,所以张藏象和沈剑心等人逃过了这一劫。 作为对方主要针对目标,当那火红色的赤焰降临之时,李轻尘体内粘稠的黑炎就好似遇到了宿命的敌人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外汹涌冲出,如活物一般,毫不示弱地朝着对方卷了过去! 一时之间,天地之间只见黑红两色的火焰碰撞在了一起,互相同化,互相消融! 眼见对方竟然能跟自己斗个旗鼓相当,赵瑾的面色不改,只是朝着两边伸出双手,身后火红色的双翼随之展开,这一次,天地之间的火属元气就仿佛听到了君王号令一般,全部结阵,凝结而出! 演武场内急剧升温,仿佛置身于一座火炉之中,这一次,就连她也没办法控制住不影响到其他人了。 仅这一手,便让老王等人自叹弗如,暗道一声后生可畏。 不过四品而已,但挥手之间便可轻易地提炼出如此之多的火之精华,此人的天赋之佳,简直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便是神人下凡,只怕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只不过,他到底还年轻。 老王心里这么想着,正要出手,却见那禄存星君突然将绿袍一展,瞬间闪身拦在了他前方,然后冷声讥讽道:“怎么?你们长安镇武司除了以多欺少之外,就只会以大欺小了?真当我真武殿无人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威武不能屈 长安镇武司内的演武场上,原本好似两只穿花蝴蝶一般飘逸灵动,正在以拳脚对练的白衣少年与少女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是危险的气息。 白依依与那回鹘王子骨力裴罗的比试被安排在了第二日,故而她今天并未前往武道会演武场观战,反而是留在长安镇武司中与无心切磋学习,二人心无旁骛,还不知道外面早已乱作一团,但几乎是在那满脸络腮胡的红袍大胖子与那抱着朴刀的木讷汉子闯进长安镇武司中的下一刻,他们便察觉到了异样。 这是远胜一般武人的直觉。 在各种珍稀药物的帮助下,一身外伤恢复得极快的无心慢慢转过头,凌厉的目光穿过了十余道密不透风的墙壁,与那边同样转过头,看向这边的木讷汉子隔空相望,两人同时张开嘴说了一句。 “看到了。” 十方镇魔狱出事之后,长安镇武司内常驻的高手倾巢出动,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况且就算不知道这些事,但在感应到外敌闯入之后并未受到太多阻拦,少年和少女便已经猜到了大概。 “嘭!” 只是过去了寥寥数息的时间,旁边一道墙壁便突然炸开,那红袍大胖子就宛如一颗大肉球一样,无比蛮横地撞碎了十余道墙壁之后,霸气地出现在了少年和少女的面前。 眼见有敌人撞来,尤其是在感应到对方身上远胜己方二人的可怕力量之后,两人想也没想,几乎是同时朝着两边跳开躲避,却见那红袍大胖子在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地之后,饶有兴致地看了二人一眼后,禁不住拍手道:“好苗子,好苗子!” 若只论修为,他与那星官吕奇算是不相上下,乃是妥妥的四品巅峰,而眼前这一对年轻男女至多也不过五品大成的修为,却能够反应过来躲过自己的一击,并且看起来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让他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就是白依依吧,那位长安武督之女。”红袍大胖子看向白依依,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 这位踩着木屐,在长安镇武司里都敢横冲直撞,来去如风的红袍大胖子并非什么无名之辈,不过若要说父母给的原名,倒是连他自己也忘了。 原先一个人闯荡江湖的时候,因为这一身霸道刚猛的横练功夫,再加上喜穿红衣,故而得了个“红袍金刚”的诨号,自从加入真武殿之后,便一直跟随在少主赵瑾左右,并被赐名为赵奴,从此便一直以“赵奴”自称。 虽然看着一副粗豪模样,很是蛮横,但他并不嗜杀,尤其是跟吕奇这种人不一样,他就算瞧见了这些天赋异禀的后生们也不至于嫉妒得想要杀了对方,相反,杀白依依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惜了,不然指不定多少年后,对方便可登临武道巅峰,向世人展现习武之人真正的大风流,到时候他也算沾了光。 只是天心难测,夭折的天才,永远都不在少数。 “你就是那无心吧,这些日子我在长安城里可没少听到你的名字,街头巷尾的姑娘,都爱说起你。”赵奴又扭头看向无心,很是诚挚地邀请道,“似你这样习武的好苗子,留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浪费,不如随我一起去往真武山,我敢担保,就算是一品大宗师也是唾手可得,如何?” 如此承诺,只怕换做任何一位武人都会动心,只是或多或少而已,然而,无心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答话,看起来并无兴趣。 赵奴见状,微微颔首,不但不生气,反倒是露出了一副颇为赞赏的神色。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境,活该你未来前途无量,不过你也无需现在就给我答复,反正等我打断你的四肢之后,自然可以将你带回真武山,到时候自有人为你医治,绝不会落下病根,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言罢,他嘴角一垮,突然翻脸,身子一滚,整个翻转过来,又化为一颗肉球,旋转着先朝白依依杀去。 这边神色凝重的白依依几乎是瞬间便开启了自己天赐武命的能力,身子一闪,便灵活地躲开来。 这红袍大胖子虽然看起来声势很足,甚至刚才自己草草一看,知晓对方是一口气撞碎了十多道墙壁过来的之后,更是清楚对方这是一身横联功夫,极其霸道,但其实他的速度并不比她快多少。 尤其是依靠狩猎本能的力量,只要对方心意一动,她便可以随之心生感应,提前躲开,故而饶是赵奴只要追上她之后,一招便可取其性命,但却颇有些猴子捞月的味道,只是徒劳无功地在追逐对方的残影而已。 正在这时,其身后的无心也动了,这几天白依依在演武场内模仿和学习他所擅长的战斗方式,而同时她也教给了他如何去运用体内的真气,只可惜袁老不在,她无法进入武库替无心挑选一本适合他的绝学修行,不过哪怕只是能够粗浅运用,无心的战斗力却又翻了数倍。 如果说武人的肉身是基础,绝学是手段的话,那么真气和神意便是灵魂! 一旦武人能够修炼出真气,并且将之运用到自己的进攻与防御之中,那战斗力便会得到迅速的提升,一招一式之间,才可得那几分神韵,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未曾习练过任何绝学,完全是最纯粹的乳白色真气在被无心心意压缩之后,就好似一根根钢鞭一般,灵活地覆盖在他手指上,随着他挥动手掌,便向前抽打而出。 “啪!” “啪!” “啪!” 然而,赵奴根本无需分心去管,他肥硕的肉身旋转滚动之间,便于外围产生了一种真气隔膜,无心的真气长鞭打过去之后,便被更加浑厚和霸道的真气直接炸裂开来,别说是直接打在他肉身上了,甚至连他身上那件材质普通的红袍都打不裂。 不过,无心并未因此而灰心,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灰心是什么意思。 对方追着白依依跑,那他就追着对方跑,三人兔起鹘落,腾挪之间,可是让周围这些无辜的建筑遭了秧,无论是演武场上放置的兵器架子,还是旁边屋子的外墙,梁柱,都是一碰即碎,真气激荡之间,余波甚至将地面厚实的青砖都打得粉碎。 陡然间,原本一直在前方追逐白依依的赵奴骤然见回头,一扇手中蒲扇,根根粗如手指的精钢长针阴险地迸射而出! 只不过,就在他回身出手的一瞬间,无心便已经心生出危险感应,赶紧朝着旁边就地一滚,那一根根可怕的长针追着他逃蹿的身影射了一地,力道之大,竟然全部没入了砖块之中,完全不见踪影。 “还想逃?给我过来!” 久追不上,赵奴自己的面子也有些挂不住,懒得再去浪费时间跟对方玩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他爆喝一声,双臂同时朝外打开,两股绝强的吸力顿时朝着还在逃蹿的两人吸去! 猝不及防之下,白依依的身子轻轻一抖,竟然控制不住地朝着赵奴飞去,她不得不将双手抠住地面,然而,饶是如此,她的身子依然在不可阻挡地滑向对方,地面上甚至划出了深深的痕迹。 不过,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已经提前逃开,躲过了那股诡异吸力的无心,突然脚下一蹬,主动撞向了对方,这一来一去,去势极快,就连赵奴自己都没料到这少年竟然会主动朝自己“投怀送抱”。 “嘭!” 一下撞进了赵奴的怀中,无心十指如刀,一身真气如同万蛇出洞,摇曳不停,好似吸血虫一样,朝着对方身上狠狠扎去,同时十指好似在“抽丝剥茧”一般,想要将对方活生生肢解。 被无心这么一干扰,赵奴也不得不停下施展“天引大法”,而就在他刚刚将注意力放在正面的同时,无心双脚已经在他肚皮上狠狠一踹,借着这股反弹之力,便想再度逃开。 赵奴头一次见到这滑得跟泥鳅一样的小子,竟也不由得被气笑了。 “好小子,来了就别走了!” 他单手朝前一抓,一股更强的吸力随之产生,无心在空中逃窜的身子微微一滞,竟被他一只手抓住了脚踝,扯到了自己面前! ------ 另外一边,抱着那柄老旧朴刀的木讷汉子望着面前这个明明吓得连腿肚子都在发颤,却依然坚定拦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郎,以及他身后那位远比他镇定得多的白裙小姑娘,忍不住有些烦恼地抠了抠脑袋。 作为一个江湖人,杀医生乃是大忌,真要是开了这个头,那就是与整座天下的医师为敌了,再进而就是在跟整座天下的武人们为敌了。 所谓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挨刀,这江湖人和医师的关系,可谓是极其紧密,好比那药王谷,为何在江湖上地位如此超然,还不是因为欠他们人情的江湖人太多,其中甚至不乏有顶级高手,谁敢去招惹他们? 对于这些不成文的讲究,他一向都是很守规矩的,更何况眼前这两人实在是太弱小了,他刘不苦虽然不至于跟少主一样从来都不屑于对弱者出手,但也不至于欺负这两个半大孩子呀。 他皱起眉。 可是临行前,有一位大人曾亲自交代过自己,要让自己“好好问候”一下长安镇武司里的一位叫李禾玉的小姑娘,难不成是自己理解错了,其实这个问候,就真的只是问候而已么? 他又瞧了两人一眼。 这怎么下得去手嘛,真是恼火哎! 第一百二十三章 镇魔狱生变 十方镇魔狱上空的战斗愈加激烈,饶是交战双方都已经在刻意控制,但一帮上三品武人出手所产生的余波也已将周围数座坊市直接毁于一旦,不知多少百姓遭受这无妄之灾而死,就连玄甲军都分出了一部分人去救助受灾百姓。 而在地底深处,十方镇魔狱的第八层,也就是禄东赞等人所在那一层监牢的脚下,与上面几层不同,这里的空间陡然扩大,上下落差竟有十米,再加上因为不做监牢用,没有多余的建筑,空间便显得极为空旷了。 在这里,有整整五位高手坐镇,一位一品大宗师,三位二品小宗师,另外一位三品巅峰,若在外面也算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五个人聚在一起,甚至有足以开宗立派的雄厚根基。 为首这位,虽然看着不过三十来岁,但真实年龄其实比整个大洛王朝的历史都还要长上一些的聂狂,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江湖上并不算什么太出名的高手,准确地说,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而后乱世终结,大洛一统九州,定鼎中原后,他便加入了刚刚兴建的十方镇魔狱,再未离开,就连聂狂这个名字,也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涛涛长河之中,就连十方镇魔狱库房中,现存最早最旧的卷宗上,也未必有他的姓名。 他就这样安心地待在这里,用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修炼到了一品神相的境界,虽从未出过手,不过任何一位武人,但凡是修炼到了一品大宗师,哪怕就是最弱的一品,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神相一出,想要抹去一座城池也都是手到擒来之事。 至于另外四位则都是袁老天师当年留下的弟子,老天师虽是道门中人,但武道修行也不弱,毕竟双方本就有许多互通之处,再加上老天师长于炼丹,一颗丹药入腹,对肉身的滋补便抵得上外人三十年苦修了。 奈何,就是这样一位已然得道的出世之人,却因为国事禅精竭虑,推演天机,导致遭受天道反噬,致早早离世,只留下了无数被后世人传唱不停的神话,而他生前座下号称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四位弟子也就顺势留在了十方镇魔狱中,一起坐镇此地阵法中枢,看管底下的那个“人”。 看到竟然有外人堂而皇之地闯进来时,包括聂狂在内的五人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甚至就连此地阵法反过来压胜了他们,导致他们一身神通被禁锢了大半,他们也没有震惊。 从容,是为武人胆魄精华。 来的就只有三人而已,当先这一人望着不过而立之年,身材魁梧,挺拔如松,棱角分明的脸上生就两条显眼的白色长眉,一直延展至额角处为止,神色威严,顾盼之间,好似位高权重的朱紫公卿在俯瞰愚昧世人,高高在上。 他身穿黑衣,头戴黑纱云纹束发冠,双手负后,更显内敛霸气。 一路走至对面三丈外才终于停下,一步不多,一步也不少,伸出手,当先朝着对面抱拳见礼,他的声音沉稳如那东岳泰山,给人心头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在下真武殿左护法天哭,见过聂前辈,四君子。” 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二人,亦是同时抱拳,主动朝着对面见礼。 “在下真武殿星君武曲,见过聂前辈!见过四君子!” “在下真武殿星君文曲,见过聂前辈!见过四君子!” 星君武曲高有八尺,体型壮硕,端得是虎背熊腰,外披明黄色全套甲胄,头戴紫金腾龙束发冠,两侧各插有一支红色雉羽,内穿窄袖,外束玉带,脚踩牛皮云纹壁水靴,手持蛇矛,不苟言笑,身上武运升腾,如星耀苍穹,不可逼视。 星君文曲如那人间儒士,穿一套普普通通的青色长衫,头戴蓝色方巾,手持羽扇,面目白净,气质儒雅,眼角含笑,望着最为和善,不过身上的气势却是半点不弱于身边的星君武曲。 二人皆为二品小宗师,乃是真正站在山巅处的武人,而且各自都有一份独特的武运加身,其实力自然也非同品武人可比,若非如此,也不敢占“武曲”,“文曲”二星之名。 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中,唯一一个是以弱冠之龄的年轻面目示人,腰悬长剑,却与裴旻有那么几分相似的袁竹面沉似水,有些恼怒地说道:“当初就不该轻易听信鲁班门的那帮人,现在果然出事了!” 披着一件绣有朵朵傲雪梅花的外衫,手持一柄龙头拐,望着年纪最大的老人袁梅却是缓缓道:“天心难测,命数如此,不过事在人为,也不可妄自菲薄,就连师父也曾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那遁去的一,是连他老人家也算不出的东西,你我师兄弟,尽人事,听天命,无愧于心,便足够了。” 从来都懒得跟这四个师兄弟打机锋的聂狂展开五指,道道黑色流光凝聚,于其手中显化为了一柄大洛军伍中最常见的长刀,仍是当初开国之时的样式,刀身狭直,漆黑如墨。 他的语气半是讥讽,半是疑惑。 “什么时候连真武殿都有本事跑到长安来耀武耀威了?” 聂狂之所以会有此一问,实属正常,因为在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正是属于整座江湖的大时代! 乱世之中,武力为先,当年的九宗六派十七门光芒耀眼,甚至成为各国朝廷努力拉拢的对象,而除开他们之外,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世家豪门以及其余小宗门,都在乱世之中奋而起舞,以自身影响着整个天下的走势。 在那样耀眼的时代里,真武殿还真算不得什么太厉害的势力,当年虽然没有天地人三榜,却也不像当今的江湖,死水一潭无敌,那时候无敌天下一甲子的神君还在世,而自山野中走出的后起之秀,之后号称“摩*弄乾坤”的武神袁飞也刚刚开始崭露头角,那时候的真武殿在这些活着的神话面前,真的什么也不是,可没曾想,亲身经历过那个大时代的聂狂,今日竟然会被三位真武殿的人找上门来,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听出了对方语气之中的嘲弄,可在真武山上,地位仅次于真武殿主的左护法天哭却并未动怒。 “前辈,时代已经已经变了。” 当年的乱世,真武殿的确还没有如今的地位,可那也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如今这位足以力压群雄,以一己之力振兴整个真武殿的天命之君,现在他来了,属于真武的时代,也降临了! 星君武曲猛地踏前一步,朝着对面朗声道:“苍天已死,真武当兴,大势当头,何人可阻?” 星君文曲轻摇羽扇,侃侃而谈。 “我真武殿乃是顺应天下大势而起,得天助之,自当所向披靡,容晚生多嘴劝诸位一句,各位前辈能有如今的修为,不容易,若是百年苦修,一朝丧尽,实在太过可惜,盼诸位,万莫自误!” 四君子之中,外表最为飘逸俊朗,以中年人面孔示人,下颚处蓄有长髯的袁兰冷哼道:“何谓大势?何谓天心?便是我家师父也不敢轻易做出注解,尔等何德何能,又敢自诩代表天地?夏虫语冰,殊为可笑!” 四君子中唯一的女性,老妪打扮的袁菊亦是反驳道:“尔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等心知肚明,想这地底魔头曾于人间屠戮百万,杀孽之重,天地共厌之,尔等今日若是放出他,不知又要平白多造多少杀业,如此作为,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势天心?” 星君武曲冷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乃天地至理,你连这点道理都参悟不透,也难怪会止步三品,世人都说袁老天师乃千年以来第一风水师,可不曾想其座下弟子竟都是这般水平,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武人并非粗人,最起码像他们这样的上三品武人,修的就已经不再是普通的一招一式,而是如何“近道”了,像诸子百家的经典,他们一般都会涉猎,从中提取出精华,融于己身,最后成就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后,才能有更进一步超脱的机会,不然光是打打杀杀,也不配被称“宗师”二字,所谓万法归一是为“宗”,传道天下是为“师”,二品之所以被称为小宗师,便在于只有到了这个境界,才算是触碰到了“武道”的存在。 袁菊心中清楚,这是对方在与自己论道,并且对方都搬出自己师父的名字对己方进行羞辱了,她自然不甘示弱。 “你错了,所谓不仁,实为大仁也,所谓不爱,是为大爱也,这天地之间的,正是人之道,我等生而为人,理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就算真是天地大势,我也要拦上一拦,更别说你等这样妄拟天心为己心之辈!” 那星君武曲正要开口还击,却见左护法天哭一摆手,拦下他,伸出手道:“若是坐而论道,争上三天三夜也不够,说到底,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赢家有理,输家没理,我们武人之道,本该如此,聂前辈,你说对么?” 聂狂手握狭刀,微微一笑,点头道。 “理当如此。”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火破三法 漆黑,粘稠,如墨汁一般,又带有森森邪气,无穷怨念,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黑炎,在面对着赵瑾挥手招来的无穷真火时,终还是因为后继乏力而被其完全压制。 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的李轻尘以手中黑炎凝聚而成的长枪指天,地面上同样被黑炎所覆盖的地方,突然有上百个只有人身雏形,面目模糊不清,犹如墨汁组成的怪物随之冒出,这些怪物与他一样,全都抬手指天,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同样的口号。 “焚世!焚世!” 眼见如此情形,就算是再蠢的人也反应过来,李轻尘已然是因为逆练绝学而走火入魔了。 一经降临此地,随即便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住对方,想要将其生擒的赵瑾见状,禁不住秀美微蹙,当即抬手指地,熊熊真火于她前方凝聚成了一只庞大的鸟形虚影! 火塑真身,尾羽垂地,此为天地四灵之一的朱雀真形,朱雀者,天下火精之共主,南方赤帝座下神兽,只是将双翅轻轻一扇,便有无穷无尽的赤红色真火朝着底下汹涌压去。 原本已和张藏象一起,合力逃出了双方交战领域的沈剑心眼见这一幕,忧心自家兄弟安危,再也忍不住,不顾自身伤口崩裂,亦不管单凭自己的力量是否能够成功帮到对方,仍旧执意拔出身侧所佩宝剑。 一长,一短,共两柄宝剑,一柄乃是他家传宝物,祖宗遗留,一柄乃是从长安镇武司中带出,二者皆为玄品法器,真气灌注无碍,方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武人的力量。 长剑名为太玄,三尺青峰,刚正不阿,而短剑则是那柄在历史上也曾留下过名字的鱼肠之仿剑,都属玄品上乘宝物,非凡物所能媲美。 心有侠气,剑为侠骨! 他沈剑心这一辈子,自打落生起,就从未屈服过什么命运,又何曾会畏惧强敌? 一剑递出,太玄剑脱手离去,防御无双的三尺剑围也从环绕他周身,游曳不停的鱼群化为了一条真正的长河,朝着天际,逆流而上,直取那对李轻尘突然出手的“少年郎”! 再握短剑,沈剑心一个拧身,以回马枪的手法朝天掷出,这一手带着一股决绝之意,誓要分生死,定乾坤,正是最为契合这柄锋利到无鞘可容的鱼肠仿剑,想必当年那位手持鱼肠的刺客,也是如此心境吧! 再看这边,无需他人刻意提醒,修为已至四品大成的赵瑾便已发现了这两道根本没有任何掩饰的攻击,尤其是当她发现这两剑竟然都来自于一个她先前好心放过对方性命的废物时,心中便随之生出了一丝怒意。 真是不知好歹。 似是感应到了她心中的怒意,已有几分神韵的朱雀虚影随之张开了喙,无量真火从中喷涌而出,卷向对方! 下一刻,全是依托于太玄剑而生出的剑气长河便完全融灭于那熊熊烈焰之中,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番,至于那柄鱼肠仿剑则更是不堪,它直接被那暴怒的朱雀虚影用利爪抓住,紧接着,就见那材质不凡,堪称百炼精钢的鱼肠仿剑开始迅速融化,最后彻底化成了一滩金属液体掉落在了地上。 两招皆被对方摧枯拉朽一般地破去,尤其是其中一柄剑还被彻底摧毁,心神与之牵连的沈剑心禁不住喷出了一大口血来,不光如此,他身上更是瞬间染红了一大片,那是因为旧伤崩裂,体内的鲜血朝外涌出所造成。 不过,饶是如此,他却依然不愿放弃! 沈剑心拿手一引,那柄太玄剑便随之乖巧地落入他手中,完全不顾上面携带着的高温甚至将他的手掌心都已烫得散发出一股焦糊味,他手腕翻转,一剑从下往上,由地面起始,朝天而去,划出了一道堪称美妙的弧线。 “一剑,挽天倾!” 剑气升腾,如那撑天之柱! 所谓芸芸众生,皆为鱼肉,而这一剑,即是向天地,向命运发起的挑战,这亦是他此生所悟至强至刚的一剑! 苍天倾倒,便要以剑问天,这是不甘于命运,不服从天地的一剑,是独属于剑客的浪漫,亦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豪气! 当然,若非手握太玄剑,他也使不出这样绝妙的一招,盖因普通的黄品长剑完全承受不住这股拔剑问天的盖世气象,甚至就连太玄剑也很勉强,不,应该说是他现今的修为还很勉强,不过这一式乃他今生真实经历的一切所悟,就宛如平地起高楼,就算楼起得再高,只要地基足够深,依然是四平八稳,毫无问题。 这样于狂放之中又带着一股潇洒意味的利落一剑,就连上方的裴旻看了,亦是眼冒精光,情不自禁地大声喊了一个“好”字,能让这位冷面剑神也如此失态的,自然是因为“惺惺相惜”这四个字了。 狂风呼啸,一道道至精至纯,蕴含着沈剑心那永不屈服意志的凌厉剑气由地面冒出,飞天而起,朝着天际怒斩而去,仿佛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誓言要将那一众真火,一并赶回天上去!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一剑上挑,就连原本被赵瑾给压制得死死的李轻尘也随之怒吼一声,朝着她猛地掷出了手中那柄附带熊熊黑炎的长枪! “焚世!焚世!” 蕴含有沈剑心不屈意志,欲挽天倾的无穷剑气,与那蕴含着焚世之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黑炎真火一同逆流而上,与那道镇压一方的朱雀虚影猛地碰撞在了一起! “唳!” 三股力量碰撞,那朱雀虚影随之仰天长啸,声势惊人的漫天火雨落下,誓要清洗这地面上敢于冒犯它威严的不洁之物! 身为四方神兽之一,它岂容凡俗之人随意冒犯? 不过与此同时,那本在旁观的张藏象在眼见沈剑心那问天一剑后,亦是热血沸腾,情难自已,更遑论对方乃是真武殿之人,于情于理,他都当出这一拳! 沉声一喝,脚踩大地,真气行走之间,十象之力,尽数加诸于身,全力催动绝学之下,在他的身后甚至出现了十头身披宝甲,顶天立地的大象虚影! 四脚如天柱,象鼻卷长河,顶天立地,镇压万物,这乃是最纯粹的力量之美! 《龙象般若功》本就是佛门绝学,其中无论是天龙,亦或是神象,皆为佛教护法神之一,龙象之力,广大无边,神圣无量,翻江倒海,一念之间,这一拳打出,又岂是区区五品的威力? 整个演武场上空都随之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嗡鸣! 这乃是纯粹由肉身之力融合拳意在身所打出的一拳,张藏象浑身肌肉鼓胀,一拳向天而去,姿势完美得就像是一座天地自然雕琢而成的石像一般,充满了力量感。 一拳之下,整条右臂的血脉都随之炸裂开来,带着一点微不可查之金色的粘稠血液从他身上流出,一拳之威,仅仅只是反噬,都已让他受了伤,这一拳实是他活到现在最巅峰的一击,浑如羚羊挂角,完全有感而发,无迹可寻。 问天剑气! 黑炎长枪! 龙象拳罡! 三种霸道的力量共同打向了天际! 莫道人间无侠气,敢教日月换新天! 何谓武人,既是敢向更强者问拳,敢向天地问道,永不屈服,永不满足之人! 何谓武道,既是宁直不屈,百折不挠! 赵瑾见状,冷哼一声,双手下压,原本被她凝练出的赤红色火焰精华越是燃烧,颜色却开始变得越淡,不过让人恐惧的是,其威力却好似没限制一般地提升着。 此为南明离火,乃朱雀真焰,灼阳之至,无物不燃! 赵瑾限于自身四品修为,自然不可能完全演化出传说中的南明离火,更不可能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但此火的霸道之处,却与那六丁神火不相上下,而后者为老君炼丹之火,传闻中有大神通者打碎老君丹炉之后,一块沾染了六丁神火的炉砖掉下界来,便轻而易举地将千里之地化为赤地火山,燃烧了整整六百年,至今还未曾熄灭,可想而知这与知其名的南明离火到底有多厉害。 神火一出,万物皆化为灰烬,此乃朱雀作为四方神兽之一的真正依仗所在。 哪怕仅仅只借来一点真意,也足以横扫一切! 上绣日月,霸气非凡的黑色披风肆意飞扬,赵瑾几乎是以碾压般的姿态破除了那一道道问天剑气,虽然双方隔得老远,但牵连之下,就连那柄太玄剑的剑尖都开始随之融化,沈剑心更是脸色惨白,其浑身经脉都好似被从内点燃,剧烈的痛苦不停消磨着他的意志,然而他依旧是一声不吭。 那一柄黑炎长枪更是被那半透明的真火一卷即化为了灰烬消散,反倒是这一道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龙象拳罡还要麻烦一些,盖因上面附着的力量源自佛门,无论是天龙还是神象都可镇压天下妖魔邪祟,有着守卫灵山之大法力,这两种神兽在西方世界皆有不弱于朱雀之威,传闻佛祖即为六牙白象转世,故而哪怕张藏象所修《龙象般若功》侧重力之道,却也足够棘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归何处去(上) 长安镇武司内的演武场上,为了掩护被“天引大法”吸住的白依依逃走,结果一只脚的脚踝被那身披大红袍,敦实如一座肉山般的赵奴给紧紧抓住的无心,在这危急关头,再度觉醒了当日在擂台上使出过的天赐武命。 三丈之内,如独开一界,一切真气,神意,天赐武命的能力,皆被禁绝! 正打算以自身浑厚的真气震碎对方整条腿,让这小子再不能上蹿下跳干扰自己的赵奴忍不住惊呼道:“这是什么天赐武命!?” 无心哪儿会搭理对方解释什么,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天赐武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腰肢发力,无心上半身整个弹起来,双手反过来扣住了赵奴的手腕,想要趁势卸下他的关节,哪怕其实以赵奴这一身横练功夫来说,根本就无需如此小心,但他依旧还是因为对方这未知的天赐武命而产生了一丝畏惧,导致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也正是由于这一松手,无心当即就好似灵猫一样往后一个翻身跳了出去,然后转身朝着和白依依完全相反的方向逃去,根本就没有乘胜追击的想法。 终于回过神来的赵奴暗骂一声,左右看了一眼之后,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决定朝着无心逃走的方向追去。 白依依虽是长安武督之女,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五品武人罢了,杀不杀她,对于眼下的真武殿来说,其实意义不大,就算她将来能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宗师,可那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途他们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针对,完全不必急于这一时,更别提从她的身上,赵奴根本就看不到一种足以成为威胁的可能性。 但无心却完全不一样,从刚才双方的接触战来看,无心展现出了远胜白依依的战斗天赋,以及那极端霸道的天赐武命,如果能将他生擒之后带回真武山,那么不出十年,真武殿便又会多出一位战力卓绝的大宗师,可若是今天放任他不管,那未来真武殿便会多出一位杀力惊人的对手,这一来一去的差距,自然不言而喻,况且如果他继续追白依依,说不定那小子又会跑来干扰自己,到时候只怕一个都捉不到,故而赵奴没有想太久,便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先朝着那朴刀汉子所在的方向传音了一句。 这一边抱着朴刀的木讷汉子在听到传音之后,略微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放过了贺季真与李禾玉二人,转头前去寻找白依依的踪迹,伺机斩杀对方。 像他这样的江湖人,会遵守的规矩其实很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剩下的这些极有限的规矩里,每一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都不会主动逾越。 医师不可杀,这是首当其冲的一条,至于另外那少年,若是再长个几年,兴许他碰见了还会动手,但当下,还是放他们去吧,杀不杀的,没什么意思,反正这少年若无什么大机缘的话,这辈子别说碰到上三品的边了,就连晋身四品武人都难,实在是没资格挨自己这一刀。 ------ 武道会演武场上。 在悬镜司三榜之中的人榜上排名前二,真名赵瑾,字陵光的十五岁少女,以自身四品大成的修为配合天赐武命的能力,施展绝学成功演化出了作为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真灵,借来一点南明离火之力,以碾压般的姿态破掉底下三人联手之后,毫不理会已经重伤的沈剑心与张藏象二人,她抬起双手,那一道庞大的朱雀虚影便直接融为了一条火焰流光,然后于她手中汇聚,凝结成了一张火焰长弓的模样。 双翅延展,即为弓身,尾羽落下,即为弓弦! 赵瑾的神色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手握长弓,遥指下方的目标,额头处竟有滴滴汗珠滚落,很显然,这一击哪怕是对她而言,也并不轻松。 手挽弓,如满月,天地灵气皆汇聚而来,让这一根弓弦变得重若万钧,她眼神坚毅,松开手指,便有一道半透明,蕴含有南明离火之力的火焰射向地面那已经因为逆练绝学而彻底疯魔,刚才消耗过大,导致周身黑炎明灭不定,已近油尽灯枯的李轻尘。 她想好了,不管对方到底是谁,也无所谓对方为何能让自己产生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她要做的,就是一劳永逸,只要这个人死了,那一切也就不必再去考虑了,不是么? “不!” 眼见那威力绝伦的一箭落下,场中当属一直分心在看的老王是最先反应过来想要前去相救的,他甚至不顾那碧眼儿禄存星君手中挥洒出一粒粒比金子还要重的砂砾贯穿身体,而直接挡在了李轻尘的面前,双手托举,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剑魂迎上,直撞头顶箭矢! 针尖对麦芒! 一个乃是三品武人自创绝学十八兵魂中,凝练得已近实质的剑魂,一个,虽只是一位四品武人的倾力一箭,但其主人的修为,绝不弱于寻常三品,而且其中还蕴含有号称天下万物,无物不燃的南明离火之威,似这等根本就不是人间之物的可怕神火,哪怕只沾染一丝,都足以将一位宗师级的高手烧得一干二净,两者相撞,那介于虚实之间的剑魂衍化出无穷剑气消磨着火箭的威力,而内含一丝南明离火精华的火箭也毫不客气地喷涂火舌,缠绕向剑魂本身,双方慢慢消融,最后几乎是同时湮灭。 剑魂湮灭之际,底下的老王也随之喷出了一大口漆黑的鲜血,甚至摇摇晃晃,连站也站不稳了。 这十八兵魂乃是他毕生心血,而这剑魂更是重中之重,剑乃百兵之君,是为号令十八兵魂所用,为兵魂核心,而刚才这一击导致剑魂被毁,无异于是直接抹去了他半数修为! 南明离火不亏是南明离火,饶是只有一丝,也成功将这一道剑魂给彻底焚毁,而不是一般的重创,若是一般的损毁,虽然也会损耗他自身本源神意,但只需要事后好生温养,便可再度重生。 十八兵魂,生生不绝,可以说是其所创绝学的精髓之一,可刚才这一击之后,可以说他半生努力都已经毁于一朝,来日别说是恢复如初了,只怕再无可能更进一步。 向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并不喜欢随意出风头的老王身体微微颤抖,由于这剑魂乃是其体内真气与自身神意结合所生,故而剑魂被焚毁,就连神意也被牵连重创,只能说是幸好对方修为还未到三品,不然那南明离火若是沿着脉络侵入,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不过眼下他也不好受就是了,刚才情急之下,为了赶路,他不惜被那碧眼小儿的绝学打在了身上,现在残存的精力都放在了身上另外的伤口处,与对方残留的力量继续缠斗。 他精神恍惚,口中禁不住喃喃自语道:“这次真是亏大了啊。” 话音刚落,下一刻,老王身体剧震,却见一只表面布满黑炎的手直接洞穿了他的胸口,从前面穿出,老王低下头,又抬起头转过去瞧了一眼,发现李轻尘双目漆黑一片,显然是时间拖得太久,他已经彻底癫狂了,当下只能苦笑一声。 报应,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 “嘭!” 黛芙妮娜抛下崔兆,身上绽放出璀璨如流星般的金光,瞬间冲了上来,一下撞飞了李轻尘,同时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王。 这一边,在这一击之后,已无力再射出第二箭的赵瑾,甚至连维持背后的火焰羽翼都稍显艰难,她不得不降下身形,之后包括禄存星君在内的其余真武殿众全都放下了手头的对手,转而全部围了过来,将其簇拥在最中心,牢牢守护,同时神色警惕地看向了对面的长安司众人。 打到现在,中间几经波折,原本跑来观战的长安百姓和其余达官显贵,世家豪阀的人都已经逃的逃,死得死,历经百年风雨而不倒的武道会演武场内,已是满目疮痍,遍地死尸,只怕在这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今日竟会发生这么多事来。 长安镇武司的众人也随之涌到了老王的身边。 黛芙妮娜随手丢下了性命相交的长矛与盾牌,这位素来大大咧咧,但是凶名在外,先前就连不可一世的杨辰见了也要主动退避三舍的西域少女,此刻眼中泪水盈盈,一滴滴不受控制地落下,掉在了老王身上那套头一次这么干净整洁,但此刻却满是血污和焦糊的黑白武服上。 就在刚才,谁也想不到,李轻尘竟然会一击直接贯穿了为了救他,才主动挡在他面前的老王的心脉,那有焚世之力的黑炎,只是一瞬间便将他整颗心脏烧成了灰烬,他心窍处此刻焦糊一片,空空如也。 武人的肉身虽然强横,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像老王这样整个心窍都被彻底烧毁的,活不下来,最起码在场的这帮人里,没有一个能救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归何处去(下) 从真武殿众人伴随着十方镇魔狱的暴乱突然降临此地,再到因为逆练绝学而彻底疯魔之后,已经敌我不分李轻尘伸手贯穿了为救他一命而主动闪身替他挡下那蕴含南明离火之力一箭的老王的胸膛,这中间也不过就才过去了短短半个时辰罢了,但只怕事先谁也没曾想过,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三品武人,竟就要这么憋屈地死在他们面前。 无论敌我,甚至都觉得不可思议,并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老王八,你可别死啊!” 黛芙妮娜一只手扶着倒地的老王,另外一只手上绽放出璀璨金光,努力想要用真气封住对方胸口处那黑洞洞的,看得人心头发紧的伤口,却根本阻拦不了其体内生机的流逝。 一切挽救,在此刻都只是徒劳罢了。 老王整个人都瘫在黛芙妮娜的怀里,心口窍穴被彻底烧毁,就连神意也被那一箭重创,导致他不光是浑身无力,而且就连看人的目光都是模模糊糊的,最后只能是徒劳无功地转头四顾,似乎想要寻找谁。 他嘴角带着笑意,口中轻声呢喃着。 “娜儿又长大些了,好呀,好呀,小裴,千万别吃老子的醋啊,老子毕竟也是你们前辈嘛。” 裴旻看到这一幕,眼露不忍之色。 他的脸是冷的,可他的心,却向来都是热的,老王乃是带他走进长安镇武司的人,并且在修行上也给予过他很多指点,这六年来,也是因为老王时常跟他插科打诨,才让他稍微变得开朗一些,不然若是六年前的他,只会比现在更加冷面无情,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眼见一位良师益友竟然要这样离去,他受不了。 转身对敌,手中三尺青峰朝前一指,裴旻的语气冷如冰霜,带着前所未有的森森杀气。 “既然来了,那今天就都不要走了。” 一身如瀑剑气运转周天,他身上的气息也随之节节攀升,看那样式,竟是准备在这时候尝试叩关! 老王却已经感知不到这一切了,不然他定会阻拦裴旻,因为唯有他们这些闯过这一关的,才知道这一关到底蕴含着怎样的玄机与艰难,可他来不及了,他努力扬起脖子,望向头顶的天空,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远处,近处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了幼年与同伴一起努力习武的日子。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该有多好,他一定不会再跟以前一样傲慢,不会气得老友远走他乡,最后绝望身死,也不会不愿表露心意,害得她怅然离去,再无音讯。 他死死握着黛芙妮娜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强撑起力气抬起头,郑重地做着最后的嘱咐。 “最后让前辈揩揩油吧,娜儿,小裴,裘老弟,你们一定要答应我,千万别怪他,救他,一定要救他!” 逆练绝学的凶险程度,甚至比之三品叩关也不遑多让,老王其实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机会可以将一个走火入魔之人救回,但他实在是不愿老友之子就这样随他而去,更不想事后其他人因此而怪罪于他。 年轻的女武神咬紧牙关,努力使自己没有哭出声来,其余诸人见了,亦是黯然神伤,饶是镇武司从来都是伤亡最大的一座衙门,饶是他们都是有泪不轻弹,心志锤炼得比钢铁更加坚韧的江湖人,但见到昔日曾一起谈笑的同伴将死,终究还是禁不住这一份浓烈的悲伤情绪在胸口激荡不休。 老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已经笼罩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然而肺部被李轻尘那一手烧毁小半,越是努力呼吸,血沫便越是不受控制地从其嘴中涌出。 一生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就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其眼前浮现,只有到这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每个人才方知这一生到底错过多少,又有遗憾几何。 终究还是没能活得如小时候想的那般潇洒,一切的吊儿郎当,其实不过是装出来的不以为意,这江湖,真是白走了一遭,临到死,竟连一生心血凝聚的《十八兵魂》也无所谓留于世间了。 人死如大醉,他只是累了。 老王走了,他的脸上并未看到什么痛苦,身为江湖人,生死原本就看得很淡很淡了,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纵有千般理由,可谁又不是谁的儿子,谁又不是谁的父亲呢,一切在他看来,本就只是到了上天清算的时候罢了,不过,对于仍旧还活着的人来说,他的死,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裴旻眼露凶光,周身剑气沿着奇经八脉自行运走的同时,已在悄然叩响眉心玄关,他握剑在手,明明并无剑气外露,但场中宝剑,皆有鸣响,似是有所感应,欲与其一同诛敌。 然而,那碧眼绿袍的禄存星君眼见此景,却是凛然不惧,伸手一挥,便有无穷黑色砂砾围绕其身周,他也不在乎其余人,只是护在自己与赵瑾身前,布下重重防御,再眼望裴旻,不屑一笑。 “你不过区区四品修为,纵使有那天赐武命又如何?你又能困住我几时?就这么一点时间,够你突破我这千层铁沙盾么?劝你莫做无用功。” 自信,自然是源于自身实力,想他们真武殿如今是何等庞大的势力,真武山甚至被江湖人传为武人圣地,天下不愿再受镇武司管辖的武人纷纷加入,可谓是高手如云。 哪怕不算那位脚踩龟蛇的真武殿主,光是这底下的两位护法,七位星君,也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想他禄存能够位列七星君之列,哪怕是其中最弱的一位,却也不是区区一位四品武人可以随意挑衅的,他这一手御沙之术,攻守兼备,就算对面那用剑的小子会那诡异莫测的“定身术”,但他只需提前在身周布下防御,对方又能如何,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摆在那,他注定不可能定自己太久。 却不想,裴旻手握剑柄,周身气势愈加高涨,似是对其所言毫不在意。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晓。” 一剑含恨递出,如那蛟龙出海,地面上的尘土皆飞跃起来,一砖一瓦,全都自行组成了剑形,随着这一剑一起,刺向了对面众人,看那模样,他竟是准备一人问剑对方所有人。 可正在这时,远处十方镇魔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震动之强烈,甚至连地面阵法都随之开裂,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恐惧萦绕在了众人心头,裴旻随之闷哼一声,刚刚起出的剑势与剑意应声而断,使得他不得不暂且退回了圆处,同时紧皱眉头,看向了震动传来的方向。 赵瑾亦是转头远望,同时神情漠然地道:“看来他们成功了。” ------ 一炷香之前,十方镇魔狱的第八层便已彻底失陷。 梅兰竹菊四君子个个身负重伤,但成功退走,诚如袁梅所言,这次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们师承袁老天师这位出世之人,虽未继承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卜算与符箓之道,却明白行走世间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一个道理,那就是眼见事不可为,自当离去。 至于那位已经在此隐居修炼一百五十年的一品武人聂狂,亦是在对方打开了那只随身携带,由万古不化的极地寒冰所铸的冰匣子之后,遭受重创,之后迅速退走。 成功逼退了十方镇魔狱中除那位狱长之外的真正防守力量,但真武殿的损失,亦是不小,想那梅兰竹菊四君子相交已有百余年,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几如一人,非但如此,他们合力更可施展袁老天师当年所留四灵伏魔阵御敌,结成阵势之后,甚至在短时间内堪比一位一品武夫。 而那聂狂,原本就出身名门,所修绝学乃是在长安武库从各处搜罗的地品神功里也排名前列,属于当年九宗之一绝天宗镇宗宝典的《断天绝地神功》,以剑使出,截断万古,也就是天哭全力施为之下,才能与之交手而不落下风,之后更是须得打开那冰晶匣子,才终于逼退了对面五人,只不过己方三人,天哭轻伤,星君武曲重伤,而文曲更是一着不慎,被四君子合力斩杀,想这文曲在真武殿七位星君之中的战力也属前列,真武殿这一次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了。 不过得到的,自然也不会少,甚至是更多,因为这匣子里存放的,乃是一颗在百余年前便被人斩下,并且遣人秘密送往北方极地,深埋在冰窟之中,但生机却依旧没有断绝的头颅! 这是一位真正的绝世高手,被分尸百年,头颅被放置于极北苦寒之地,躯干连带着一只右臂被朝廷专门修建了一座十方镇魔狱进行压制,而另外左臂及双腿,则分别镇压于万里之外,但他却并未死去,只需将其头颅归位,这位差一点以一己之力改朝换代的大魔尊,便要重新降临于人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运亦无常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经受不住命运的洗礼,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坦然去接受命运的不公。 ------ 被囚禁在江湖武人个个畏之如虎的十方镇魔狱中整整十五年,一朝得人援手脱困之后,这个以魔罗自居的男人,业已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长安镇武司门外。 遥望远方天地齐震,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似有大魔出世,周围百姓皆畏而四散,如此盛状,便连他也眯着眼,情不自禁地感叹了起来。 “如此声势,偶尔倒也令我艳羡不已,不过细加想来,一个人武力再盛,却也不过如此。” 杀人,没什么难的,便是一个普通百姓手持利器,也可轻易杀死同类,真正难的,是如何将刀交到对方的手上,又如何将一个平日里众人眼里和善可亲的好人,宽以待人的邻里变成毫不留情的屠夫,而更难的,是让千万人都一并拾起屠刀,尽情向这个世界宣泄内心积压的仇怨。 这才是他要做的事。 不过眼看他竟然就要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一直跟在其身后的公输恨急忙闪身道:“前辈慢来,恕我直言,我们三个若真要强闯这长安镇武司的话,怕是有些为难,不如让我先发出信号,召集我鲁班门众,再陪同前辈一起,如何?” 本就生得一副俊美皮囊的魔罗嘴角含笑,气质儒雅,就好似那花团锦簇之中一眼望去,却比头顶艳阳更加明媚的读书人,他背着手,宛如在自家后花园中游逛一般闲逸自在,丝毫看不出半个时辰前他还是个在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待了整整十五年的重犯。 “十方镇魔狱出事,长安镇武司中的高手定然倾巢而出,现在留在这里的,又能有几人呢,更何况我要找的人,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罢了,你怕?” 公输恨不敢再言语,而他望着门口那几具浑身筋骨俱碎,同时还被人以高明刀法斩去首级,死状凄惨的尸体,竟笑道:“有趣,竟有人捷足先登了。” ------ 长安镇武司内,手持朴刀的江湖汉子刘不苦已经将白依依逼入了绝境之中。 他与那赵奴可不同,赵奴是以横练功夫见长,追击不算强项,可他只需将刀气编制成网,再铺撒出去,便足以完全封锁住白依依逃窜的路径,这样纵使对方速度再快也无济于事。 眼看白依依此刻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甚至就连天赐武命的能力都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只能躲在角落处苦苦抵挡那切开砖石如切豆腐的锋利刀气,刘不苦正欲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却猛然间一回头,正瞧见了三个朝他施施然走来的怪人。 当先的,是个生就柳叶眉,丹凤眼,皮囊不俗,好似贵公子一般的年轻男人,背着手,嘴角含笑,看似极为温和良善,却让他感到由衷的不寒而栗。 至于后面跟着的两个,一个是位脸上布满了伤痕,已被彻底毁容的丑陋女子,而另外一个,却是个身穿白金长袍,头戴面具,不显露真容的神秘人,这三人身上皆不外露一丝一毫的气势,却反倒让刘不苦这个吃过苦头的江湖客愈发凝神戒备。 敢在这种时候,以一副在逛自家花园的模样大大咧咧跑到这里来的,难道会是普通人么? 刘不苦这个向来喜欢多想一些的江湖汉子当然不知道,这三个人还真就是普通人而已,一个鲁班门出身的公输恨,这辈子都在跟木匠活打交道,从没学过任何武学把式,而另外一个黄花倒曾经修习过武道,但经脉被废,脸部被毁,现在也就是稍稍比一般的七品武人肉身强一些罢了,至于最后一个魔罗,天生经脉萎缩,除非有绝世高手出手替他搭桥,不然这辈子都不可能晋升到中三品,若放在平时,这三人合力,恐怕都挡不下刘不苦一刀,但在此刻,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魔罗当先开口,语气很是自然,那侃侃而谈的模样,就好似在跟老友聊天一样自如。 “十方镇魔狱那边已经成事,你们真武殿的人很快便要撤退了,你还留在此处意图加害长安武督之女,不会当真以为那长安武督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吧?等下你的同伴全跑了,他若打定主意要杀你,你怕是走不出这长安镇武司的大门喽。” 刘不苦闻言,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会对他们真武殿的计划了如指掌,与此同时,心中更是暗道对方所言不错,自己若是在这时候真听了那赵奴的话,杀了这白依依,那铁定会被那长安武督给盯上,以自己的实力,只怕是难以逃脱,可话虽如此,他却不愿就这般憋屈地退走。 魔罗惊讶道:“有意思,原来这傲气二字竟比命都重要么,你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般作想的。” 刘不苦眉头紧皱,凝神盯着对面三人,细瞧了良久,终于准备收刀退走,不再跟对方纠缠,却不想,魔罗却又突然笑道:“哎,不过如果被你同伴知晓你临阵脱逃,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刘不苦身子一抖,收刀回鞘的动作顿时一停,抬起头来,盯着对方,魔罗随即道:“这个很简单嘛,你自断一臂,之后不就有解释了?反正你真正擅长的是左手刀,这掩人耳目的右手也用不上不是?” 这下刘不苦一听,更是大惊失色,好悬没吓得连刀也丢了,这一时之间,竟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自断一臂,等同是自毁前程,就好比让文人丢了笔杆子,这谁又会愿意呢? 但对方竟一眼便看穿了他真正的武功路数,而且还是如此有恃无恐的姿态,况且他口口声声说那长安武督之后会追杀自己,可他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看他也不像长安镇武司的人,他就不怕那长安武督么? 一念至此,刘不苦心中哀叹一声后,竟真的下定了决心,一咬牙,狠心抽刀,直削自己右臂,同时口中大吼道:“望前辈放在下一条生路!” 手起刀落,一条右臂齐肩而断,掉在地上,刘不苦面色惨白,赶紧以真气封住伤口,不让鲜血迸溅而出,却不料对面的男人竟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不过才区区七品的修为,竟也能被你称之为前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让你自断一臂而已,你还真就自断一臂,有趣,着实有趣!” 刘不苦闻言,神色恍然,只差没有直接破口大骂,刚想抽刀将对方三人碎尸万段,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这是故意在戏弄诱骗自己,毕竟若真如对方所说,对方又何必自行戳破呢,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愿就这么简单地算了。 魔罗勾勾手,往地上瞥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公输恨会意,随手便泼洒出了一片鲁班门特制的化神水,也就是先前被那帮粗俗的蛮子们称之为“癸水”的东西。 化神水落在地上那条断臂上,那断臂便开始迅速溶解,几息之后便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浆,恶臭扑鼻,刘不苦见状,心中一动,暗道一声苦也,毕竟若是能够拾回手臂,回到真武殿还有机会找人接上,现在可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他心中顿时更加愤恨,却不想,魔罗打了个哈欠后,看向刘不苦,随意吩咐的模样,就好似对方是他家的仆役一般。 “好了好了,我也玩够了,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你去,将这长安武督的乖女儿衣服脱光了,再好生交*合一番,就可以走了。” 刘不苦闻言,终于大怒,大声质问道:“你!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连番戏耍于我!” 说着,便拔出了刀来。 强暴长安武督的亲女儿,恐怕比直接杀了她都更会激怒那位长安武督,后者若是知晓,只怕追到真武山也要宰了他,他如何敢这么做。 却不想,原本一直一副笑眯眯模样的魔罗神色一冷,一股凛冽邪气扑面而来,竟连刘不苦也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暗道一声自己果然没猜错,对方就是在扮猪吃老虎。 “你不做谁来做?难道要我来做?还是让后面那个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废物来?赶紧把衣服脱了,若是等到那边事了,长安武督赶回来,你我都得死,你越快,对我俩都有好处,刘不苦,你说是不是?” 刘不苦瞪大了眼睛,差点没一口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就连说话都变得囫囵了起来。 “你,你认识我?” 魔罗没搭理他,只是看向了那个因为重伤,故而一直缩在角落里,此刻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畏怯之色的少女,歪着头,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善意满满的笑容。 “长得真好看,就好像你娘当年一样漂亮。” 言罢,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刘不苦身边,伏在后者耳畔,低声道:“如此娇滴滴的小姑娘,刘不苦,你这次可算是走大运了,以后若是飞黄腾达,可得好生感激我呐。” 他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胸口刚才沾染的血迹,笑道:“哦,忘了,是我害你丢了一臂,你日后可得恨我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花不常开 想他刘不苦一人单刀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以来,虽无顶尖资质,没能习得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武道修为,却也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而且偏生直到现在,他竟依然被对方完全牵着鼻子走,连挣脱都没得挣脱。 凌辱白依依? 若是放在平时,说不得他还真就这么做了,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是,可放在现在,当着三个陌生人的面干这种事,刘不苦觉得这对他而言,其实才算是一种凌辱。 他可是四品武夫啊,竟被人强逼着做这种事,莫不是真当他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种猪,还会感到兴奋么,可看着对方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不得已,他甚至只能以真气灌注,才勉强将那东西翘起。 眼前的小姑娘该是头一次见这玩意儿,羞恼,气愤,皆一齐涌上心头,涨得她是满面通红,嘴里几乎是带着乞求的味道让他不要过来,刘不苦见状,在心头哀叹一声,真当是我想么,若不是遇到这个怪物,你我都不必受这一难呀! 魔罗蹲在旁边,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眼前挣扎不止的白依依,眼神清澈得就好像一个正在茶楼里听书的孩子那样单纯。 “你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逼他对你做这种事,你我明明连见也未曾见过,你在想,为什么你本该是高高在上,一帆风顺,注定要受世人仰望的高贵人生,竟会突然急转直下,沦落至此,被一个糙得好像茅坑里臭虫一样的男人凌辱。” “类似的问题,在我五岁那年也曾想过,那一年除夕夜,我问我的母亲,为什么村里的其他孩子都有糖葫芦吃,可我却没有,我的母亲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们家穷,所以我以后想要什么东西,就得倍加努力,不然我什么也得不到。” “很可笑,对吧,不过我得感谢她,因为正是她,让我早早地意识到了命运的不公之处,原来很多旁人一生下来就有的东西,却要让其他人用一生的努力去获取,并且还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我问我自己,凭什么?” “有人告诉我说,这叫因果轮回,这一辈子的苦,是前世种下的因,我告诉你,这是骗人的,他们编制了一个幻梦,让世人竞相追逐,就好像一群野狗也追一块本不存在的骨头,就好像有了那个梦之后,在人世的一切苦,都可以忍受了,也有人告诉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是老天的考验,通过之后,自然一路皆坦途,平步青云,直达九天,这也是狗屁!凭什么要考验,凭什么有的人就不需要考验,谁又能来给我说说,这些所谓的考验,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我倒偏生喜欢这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是了,天地本无道,哪儿有什么仁义道德,公平公正?那不过是凡人构想出来聊以自*慰,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就好像在饭桌上不能以筷敲碗一样无趣。”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武馆习武了,因为我母亲养不起我,那时候我才几岁呀,就得每日兼着仆役的活儿,才勉强能隔一个月凑出一份钱来,买来补药,配合炼体才勉强不会伤及根本,但其中的苦,现在想想,依然让我不寒而栗。” “那时候的我,简直无法想象,同样的年纪,竟有人一生下来,就有高手代为疏通经脉,帮助温润筋骨,更有无数丹药辅佐修行,一日功夫,胜我十年,不过我连想都想不出来,自然也没有羡慕过。” “我学着努力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助者天助之,我都做到了,可你猜如何?到我十岁那年,师父告诉我,我天生经脉断绝,这辈子都不可能摸到中三品的边,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最底层的武人,地位比普通人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那倒也无所谓,我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更没想过要跟他们一样,对普通人呼来喝去,随意欺凌,说来可笑,一开始习武,只不过是母亲骗我说到了那就有糖葫芦吃罢了,心心念念着这东西,每年都省出一点钱来,在除夕夜里一次吃上十根,每年都这么想着,总算是撑了下来。” “结果好景不长,我本已安于命运的一切摆布,但它却依旧不肯放过我。” “就因为这幅生而有之的皮囊,貌美如花的二师姐与我关系极好,于是我就被我师父的亲儿子给恨上了,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派人将我脊骨打断,直接丢了出去。” “没人站出来替我伸冤,我就像条断脊之犬似地活了三年,一路靠乞讨为生往家走,饶是如此,竟还要被人欺负嘲弄,万没曾想,等我回到家中,才知道母亲早已改嫁,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我在路上见到了她,她却没有认下我,而是让身边的仆役将我当做乞丐痛打了一顿便赶走了。” “姑娘,你来告诉我,我自问前半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为何却要被命运死死扼住喉咙?” “我来告诉你吧,因为命运这东西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根本就没有道理,没有否极泰来,没有时来运转,也没有柳暗花明,它就是喜欢愚弄世人,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命运这种东西,没有因果循环,没有报应不爽,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和一个一生遍行好事的教书匠在天地面前,其实并无区别,更或许,它其实就是喜欢坏人更多一些。”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高高在上的,哪个不是满手血腥?这得享荣华富贵的,哪个又不是敲开了穷人的骨髓,一口一口吸出来的豪宅大院?” “所以我初到长安,就爱上了这里,你看这里是多么美妙的地方,表面光鲜,背地里却有着一箩筐,数也数不尽的腌臜事,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其实都是一肚子男盗女娼,那些奋力鼓吹武道修行只需要勤勉努力的,其实个个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孩子,自打落生,就没吃过一点苦。” “多么滑稽可笑的人世啊!你看看他们,这里还需要什么朝廷呢?这里还需要什么秩序呢?每个人心中都有魔,我不过是将它们放出来罢了,你要恨我吗,你不该恨我呀!” 正在这时,众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刘不苦,你在做什么?还有你们,到底是何人!” 魔罗转头一瞧,却见体阔腰圆,好似一座肉山的赵奴一只手抓着被他打断了四肢之后,好似提猎物一样倒提着的无心,刘不苦身子一抖,回过头,正与对方目光相对,两人皆是一惊。 魔罗却懒得看他,而是继续盯向了地上原本已经放弃了挣扎,似乎认命的白依依,却见她突然将地上散落的衣物又自扯到了自己的面前,努力地蜷缩起来,想要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他一下就明白了。 “你认识这少年,不,你爱他,所以不想在他面前出丑,是不是?” 他嘴角勾起笑意,好似发现了最珍惜的宝物。 白依依听见这句话,却是眼露恐惧与屈辱交杂的神色,身子紧绷,脚趾都全部勾了起来,魔罗见状,却是如饮甘霖,兴奋得几乎要颤抖了起来,他以命令的语气,大喊道:“快!快将那少年带过来,扒开他的眼睛,让他好好看着。” 赵奴闻言,勃然大怒,他可没刘不苦这般客气,当即一挥蒲扇,一根根手指粗细的钢针便闪电般地射向对方,早有防备的公输恨见状,赶紧闪身到了魔罗身旁,抬手举起那含光五行盾,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之后,那些足以钉穿三十层甲胄的钢针全都无功而返,徒劳地落在了地上。 在无阵法依托的情况下,正面对峙一位显然有真气在身的武人,公输恨虽然有些天然的畏惧,但依旧表现得十分自信。 挥手间撒出一张大网,赵奴见状,冷哼一声,甩开已无反抗之力的无心,直接滚成肉球硬撞了上去,依他的想法,自己这一身横练功夫难不成还怕这玩意儿,反正对方又无真气灌注,就算是上品法宝也发挥不出功效来,这一下定要连着网将对方撞得粉身碎骨,才让对方知道,自己可不是谁都能驱役的。 却不想,当那网当头罩下之后,赵奴浑身一抖,身子一下子被捆得结结实实,与此同时,一根根表面刻有无数符箓文字的尖刺如虫子一样,自行钻入了他体内,封住他全身窍穴,就这样,堂堂一个四品武人,竟好似一头肥猪一样地被捆在了地上。 公输恨见状,禁不住兴奋地大喊道:“哼,无知!就连镇魔钉也是我师爷所做之物,你们这些武人,也配在我们面前放肆么?” 魔罗瞥了一眼已经吓得呆住的刘不苦,转头朝着那面容被完全摧毁的黄花说话,声音极其温柔,好似情人耳语。 “黄花,将那少年拖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魔终出世 十方镇魔狱的第九层,同时也是最后一层。 当那间由万古不化的极地寒冰所铸就的匣子被真武殿左护法天哭给打开之后,里面那颗切口光滑如镜,不见一滴鲜血流出,但依然如活人一般灵动的头颅周围,赤色的虬髯无风自动,光是随之迸发出的威压,便击伤并且逼退了一品武人聂狂。 而当这颗被镇封百年的头颅终于被放置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胸腔上时,两只蕴含有无限神光的眼睛陡然睁开,无穷无尽的黑烟从其口鼻等七窍中喷涌而出,如盘龙般环绕在上方。 当年袁老天师为了镇压其身躯而留下的九根精铁锁链与上面捆缚的重重符箓早已被天哭以外力打碎,失去重重束缚之后,他从石台上直接弹起,在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残缺不全的肉身之后,仰天怒吼,一下便朝着头顶撞去。 九层监牢,如豆腐块一般,一触即碎。 魔烟滚滚,整个十方镇魔狱彻底崩溃塌陷,而天空之上原本正在缠斗中的众位高手无论修为高低,全部如遭雷击,被定在半空,好似壁画上的人物一样,姿态万千,却动弹不得。 这终于苏醒的赤髯汉子就只有一条独臂而已,但身上散发而出的气势却是铺天盖地,整个人好似帝王君临,那些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上三品武人在他的面前,就如同地面的蝼蚁一般卑微,渺小。 不需细看,众人的形象便全部落入了他的眼中,待看到那熟悉的黑白武服之后,他顿时勃然大怒。 “镇武司?镇你奶奶个腿!” 一言既出,如君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上三品武人原本足以比肩玄品法器,乃至于地品神兵的肉身,竟如烟花一般炸开,天空中顿时散落下一片猩红的血雨,就这一瞬间,但凡是长安镇武司来的高手,皆陨落当场,哪怕是已有神相在身的一品武人,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这已然是另外一个境界了。 陡然间,有四尊原本镇压在武道会演武场四周,哪怕是真武殿众降临,在底下大开杀戒的时候也未曾动弹过的雕像飞上了天空,各自手持生前所使神兵,朝着赤髯大汉一齐攻来。 大洛所修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之中,一共有四人是武夫出身,而他们同时也是大洛最让人恐惧的长安玄甲军最初的四位名义上的统领,亦是长安城真正的守护者! 之所以不管那些真武殿众,只因对方与整个长安城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但这赤髯大汉在巅峰之时,却真有毁灭整个长安的能耐,故而感应到他的气息之后,这四位守护者生前留下的一点真灵顿时被触动,无需他人催动,自然前来合力屠魔! 却不想,赤髯大汉见状,不但丝毫不惧,反倒是猖狂大笑,张狂神态,更胜杨辰百倍,千倍! “纵然你们本尊在世,合力亦不能伤我分毫,就凭这区区几尊泥像罢了,也敢上前?” 他抬起右臂,大手朝前一挥,顿时迎风而涨千百倍,五指如山岳,遮天辟日地朝着地面重重拍下,四尊栩栩如生,散发柔光的雕像在空中被那巨手一击便拍得粉碎。 凶焰滔天,无可匹敌! 可正当赤髯大汉还想彻底把这四尊胆敢冒犯他的雕像给拍在地上,碾为齑粉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正是那一直在与长安武督白惊阙与十方镇魔狱狱主对峙的真武殿主。 “够了!你既已脱困,便随本座离开此地吧。” 幸得真武殿主阻拦,不然这一击落下之后,生灵涂炭,真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也无怪此人会在被分尸之后镇压于十方镇魔狱的最底层长达百年之久,委实是杀心太盛,如此疯狂行径,纵是真魔也不过如此了。 “混账!你是何人?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那一朝得人援手脱困之后的赤髯汉子丝毫没有收敛起自己脾气的想法,在被对方那颐气指使的语气所激怒之后,当即仰天长啸,便要不顾一切地将巨手拍下!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座更加庞大,恢弘,威严无双的法相破开了天际云海,朝着下方压来! 黑衣黑甲,脚踏龟蛇,真如神邸降世,无量毫光,不可逼视,那赤髯汉子见状,顿时愈加癫狂,单手一挥,天地无光,黑烟滚滚,顿时凝聚为一颗巨大的头颅,迎面而去,朝着对方吞去,竟似那饕餮临凡,要生吞万物一般! 如此一幕,看得其余被定在空中无法动弹的武人们心惊胆战,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如此神威,连神相比拼也无法比拟,又岂是人力所能及之,这二人莫不是人间真神? 眼见巨首吞来,却见那庞大的真武法相只一手朝前击出,整个云海都随之坠落了三十丈,头颅应声破裂,化为黑烟四散而开,整个长安城上空皆被黑烟笼罩,连日光也无法透下! 赤髯汉子似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可尤不愿屈服,依旧硬挺着脖子,朝着天空大吼不停。 “若非我还未得齐身躯,纵然是你,也不得辱我!” 言罢,黑烟滚滚,无数大手凝聚,先后朝着地面拍去,看那样子,竟是想要直接摧毁整座长安城来泄愤! 这是何等的癫狂! 正在这时,底下这座几经风雨,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长安城,竟似与天际那无影却有形的金黄色国运云海遥相呼应,有滚滚龙气从天而降,又有无穷毫光自地面升起,两者交相辉映之后,竟形成了一座镇天锁地封禁十方的大阵! 毫无疑问,这正是袁老天师所遗留的手笔! 以整座城池为法阵,古往今来,也唯他一人可以做到! 与此同时,地面皇宫之中,亦有一块大印飞来,高至天空之后,已幻化得与整座长安城一般大小,上方分明刻绘着万山之祖昆仑山脉的图形,遥遥借力,浩荡天威,重如天倾,朝着那赤髯汉子一并压下,同时底下还有无数虚实不定的红色锁链一齐朝着他肉身拘来。 只是眨眼之间,那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赤髯汉便被万千红色锁链所拴住,一身滔天魔威被完全压制,天地又复清明,同时还有那昆仑山印当头罩下,他一时之间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那方神秘莫测的山字印给再度压回地底。 赤髯汉子看着山字印临头,禁不住发狂般地大吼大叫。 “袁天罡!你这老匹夫!死了竟然都还要找老子的麻烦!等老子脱困之后,定要搅得你在阴间也不得安宁!天下袁姓,老子也要一并杀个干净,让你袁氏彻底绝于天地之间!啊!袁天罡!袁天罡!” 他奋力挣扎着,却丝毫不能阻拦那枚上刻昆仑仙山的山字印落下,更无法挣脱这专门为封镇武人而作的锁链,一身魔威,皆被锁回了身躯,看起来就跟一个普通的老人无二。 然而,任在天际的真武殿主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伸手收起了自身法相,手上轻轻一抹,便出现了一柄道门式样的长剑,蕴含真武荡魔神威,镇压凡尘,可断万古! 他挥手朝着地面轻轻一划,整座云海随之分开,而地面上伸出的红色锁链亦是随之变淡,缓缓消散,那赤髯汉子感觉身上一空之后,再努力一挣,瞬间便挣脱了身上的锁链捆缚,仰头看着那枚不知为何,竟在缓缓变小的山字印,还待再向地面的无辜百姓宣泄自己被他们大洛王朝的人分尸镇压百余年的浓重怨气,却不知为何,竟突然皱起眉头,往上一蹿,破开云海,离开了长安城。 远处一道璀璨夺目的雷光渐渐远去,而那位先前一剑轻松划破整个镇魔大阵,却不伤阵眼分毫的真武殿主亦随之离开,剩下长安武督白惊阙与那十方镇魔狱狱主二人彼此对视,皆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声。 想不到洛阳那位如果不出手,他们连探知下方具体情况的资格都没有,而当洛阳那位一出手,那给了他们二人以无穷压力的真武殿主便随之退走,甚至就连那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赤髯大汉也灰溜溜地逃了,本来超脱之后还当彼此之间差距不大,可现在看来,他们和那位洛阳武神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区别。 狱主低下头,看向地面,叹了口气,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最后还是得你我二人来收拾这烂摊子,只是不知为何宫里那位这次没有出手,竟任由那真武殿主在我长安城上方耀武扬威,莫不是连他也自叹不如?” 白惊阙随之往下一看,虽无神念覆盖整个长安城,但目光所及,一切皆纤毫毕现,但见地面满目疮痍,饱受苦难,便是他也不得不发出一声长叹,尤其是当见到如此多的长安镇武司武侯以及大洛玄甲军战死,当下更是怒不可遏,一下落在了半空,稳住身形,声穿四方。 “吾乃长安镇武司武督白惊阙!真武殿今日竟敢侵扰我大洛国都,冒犯天威,殃及百姓,大造杀业,此大逆不道之举,必为天地共厌之!城中长安镇武司众人听令,若见真武殿众,格杀勿论!” 言罢,他突然浑身一颤,面色大变,心境破碎,差点没能稳住自己的身形,再也顾不上指挥人手清缴城中剩下的真武殿众,赶紧一个闪身,瞬间便已经消失在了天际。 ------ 与此同时,大洛武道会的演武场中,碧眼绿袍的禄存星君抬头看着在天际指挥的白惊阙,不屑一笑。 “殿主已走,才敢跑出来耀武扬威,收拾人心,看起来威风凛凛,不过就是条无能败犬罢了!” 却不想,身后被他护着的赵瑾却道:“他到底是已经超脱之人,我等皆非其对手,若是被他盯上,会惹大麻烦,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速速撤离吧。” 对此,哪怕是禄存也没有任何意见,的确如赵瑾所言,虽然看不起这位长安武督,但他不是其对手也是事实,真要被对方给盯上,兴许也就是一招的事罢了。 抬眼看了另外一边已经昏迷过去,被沈剑心抱在怀中,仍旧给自己一种奇异感觉的古怪少年郎,赵瑾眉头微蹙,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而是想要就这么转身离去。 黛芙妮娜听见动静,缓缓放下老王,转而重新拾起了地面的长矛与盾牌,正欲前去阻拦,却被裴旻一只手给按在了肩上。 “让他们走!司里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章 修为尽流失 被十方镇魔狱镇压了百余年的赤髯汉子,终究还是在真武殿的帮助下,成功地逃脱了这座世间武人谈之色变的恐怖监牢,并且将之摧毁大半,一应符阵,还不知何时才能重建。 长安城内的防御力量也因此一战损失惨重,长安镇武司,玄甲军,十方镇魔狱这三方不提,城内还有近二十座坊市因战斗余波而被毁于一旦,不知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原本人烟繁盛之地,此刻竟是满目疮痍,触目惊心,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最后虽有长安武督白惊阙露面,指派人手诛杀了不少作乱的真武殿众和从十方镇魔狱中逃出的犯人,成功地安抚住了长安百姓的情绪,替朝廷挽回了一点颜面,但这一战所造成的创伤以及会引起的一系列后果,却仍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总之,无数人的命运,皆因为这一战而被彻底改写,有因此而沉沦的,也有因此而扶摇直上,响彻云霄的,当看到终于展现出真正实力的真武殿,还有那实力通天彻地的大魔出世,不少真正站在山巅的人,都同时有了一种奇异的预感。 兴许,是真的要变天了。 ------ 当李轻尘终于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身子轻轻一颤,那是神魂即将苏醒的征兆,原本正在熬药的玉儿姑娘也随之站起身,看了过来。 却见浑身缠满了绷带,散发出一股浓烈药味的李轻尘在病榻上慢慢坐起,脑袋还因为昏睡了太久而有些昏昏沉沉,下意识地想要探查身体的情况,他一下子被彻底惊醒。 “我,这!” 侥幸与贺季真一起,在刘不苦手下逃得一命的玉儿姑娘依旧穿着一袭结白素裙,但看向李轻尘的眼神,却已没了往日那清冷中带着一丝亲近的感觉,而是赤裸裸的排斥,不过仍旧耐心为其解释道:“你先前因逆练绝学而走火入魔,之后又透支了肉身本源,最后彻底失控,导致经脉与中丹田全部被真气冲毁,他们将你救回之后,我也只能勉强稳住你的伤势,调养半月,才算是保住了你的性命,但你这一身武功算是没了。” 李轻尘坐在病榻上听到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看着缠满了绷带的双手,神色恍然如遭重击,差点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一位武夫失去了一身武艺,就好比那茶馆里的说书人被人拔掉了舌头,正在准备科举赶考的读书人被人挖掉了眼睛,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凝神内视之下,发现果然如此,玉儿姑娘所言非虚,自己体内的景象现在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好比是有一座精致绝美的江南园林,内里原本是朱楼翠阁,小桥流水,假山巨石,一应俱全,眼下却似遭遇了一场暴风席卷过境,楼阁倒塌,桥断水绝,假山巨石,尽皆破碎,残砖碎瓦,连修补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下手。 与此同时,李轻尘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自己的天赐武命,那涅槃神通,这次为何竟也不奏效了? 本是走江龙道的奇经八脉损毁,中丹田如同四面漏风的房子一样布满裂痕,这对普通武人而言,可以说是大道彻底断绝的恐怖伤势,但对他来说,本不至于如此严重才对,因为依靠涅槃神通,他完全可以迅速愈合这等伤势,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玉儿姑娘许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紧接着为其解释道:“裴哥哥说,你所修绝学太过强横,就连逆练失败的后果也不是寻常绝学可比,故而就连天赐武命的能力也一并失去了,现在等同是。。。。。。” 话到最后,她终究还是没能说下去,哪怕她本想说完,只是天性善良如她,还是由着本心,硬生生地止住了后面那两个字,她知道,有些事,怪不得眼前的少年。 李轻尘听罢,浑身颤抖,突然间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然后一边拆解着身上缠绕的绷带,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外跑了出去。 大门敞开,一道夏日正午的阳光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竟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可转瞬间,他便有些恼怒,自己堂堂五品修为,怎会被区区阳光刺到眼睛? 无意识地往前走去,一路所过,路人稀少,而最让他感到惊讶和不解的,还是那些或远或近,或直接,或隐藏起来的奇异眼神。 愤怒,仇恨,悲伤。。。。。。 这些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武功尽失之后,旁人所该有的眼神,他猛地心中一突,赶紧又转身往回跑,结果冷不丁踢到了石阶,一下子扑倒在了丹药房的门口,看起来份外狼狈。 到底这肉身的底子还在,他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朝着门后阴影中的玉儿姑娘大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看我?” 李轻尘当时为了能够有力量击杀崔兆,不顾一切地逆练绝学,虽然走火入魔,但脑中其实还存有一份极为模糊的记忆,只觉得似乎之后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又完全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躲在丹药房阴影中的玉儿姑娘闻言,身子轻轻一颤,低下头,没有说话,倒是从后面闻声走过来的裴旻堵住了他的退路,同时冷冰冰地道:“想知道为什么他们那样看你么,因为正是你,亲手杀死了王大人!” 李轻尘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极其僵硬,他瞪大了眼睛,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中满是震惊与不解之色地看向了裴旻,希望后者告诉他这不是真的,然而后者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便缓缓地说出了事实。 “当时你不知为何突然发了失心疯,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而后王大人为了救你,不顾一切地替你挡下了那位真武殿主义子的倾力一击,可他却未曾防备过你,被你从后,唉,罢了罢了,总之,此事本该追究你的责任,但依照王大人生前的嘱托,无论如何也不得因此事而找你的麻烦,眼下你武功尽失,今后,就好好地做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再未多言半个字。 这一次,长安镇武司的损失可谓是极其惨重,司内战力,十去七八,又兼白依依之事,就连武督大人也没了消息,他不得不主动承担起绝大多数事宜,忙得那是焦头烂额,而朝廷那边更是没有好言语,不光是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还成立了一座新衙门,这么多事压在心头,他也没了和李轻尘好生言语的心情,更何况老王之死,对他而言,亦是一辈子也难抹除的一个疙瘩,哪怕老王本人不怪罪李轻尘,但不代表他们这些外人就也能如此作想。 李轻尘呆立在丹药房门口,一言不发,数息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陡然间似癫似狂般地仰天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朝外狂奔了出去。 裴旻自然不会说假话,老王的确是为了自己而去拦下了那一击,况且这件事自己本也有些印象。 如此作为,可以说老王用生命证明了他先前在清凉池所言之事,他的确是老辛的朋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不然他绝不会对自己如此袒护,那么之后的一切也全都可以说得通了,若非如此,他又岂会刻意垂青自己,甚至不惜帮助自己求取天品真经呢? 可自己,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已不敢回想,只是一路往前狂奔,亦无人现身阻拦,等到他一直跑出了这座长安镇武司,一直沿着街道跑到了人流繁盛之地,才终于停了下来。 满大街的人,来来往往,各有生活,没有一个人回头去看他,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也仿佛半个月前的一切也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法子,长安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哪怕它曾经遭受的伤痕再重,也会很快恢复如初,多少世人的悲欢离合,不过是历史上不起眼的一点小水花罢了,从后来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 李轻尘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随着人潮朝前走,此刻只觉万念俱灰,甚至连自身武功被废也觉得是好事,想他这一生所受一切苦难,无非皆因一个“武”字而起,若不是这一身修为,想来他也不会遇到这些事,谁都不会因为自己而死。 老辛,韦陀,猴子,马面,老六,再到现在的老王。。。。。。 什么狗屁天赐武命,不过就是一份诅咒罢了! 也许裴旻说得对,当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想来挣扎这么久,终归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罢了。 什么武道,什么绝学,一并忘了,一切苦难,也一并忘了,李轻尘浑浑噩噩的,就好似一只在阳光下游荡的鬼魂,孤苦无依,渐渐地,与周围的人潮融为一体,就这样慢慢地朝前走,不愿再多想,也不愿再回忆。 他厌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愿即不能 长安街头人头攒动的大潮,正如长江春水一样,千百年来,一刻不停地沿着前路流淌,裹挟着无数人一起前进,无论高低,无谓贵贱。 满心壮士气,却被一朝消磨殆尽,此刻浑浑噩噩,已全然没了心思再去碰那一个“武”字的李轻尘,就混迹在这样的人群之中,随着人潮无意识地往前走去,四周更无一人注意到,他便是半个月前,曾名满京城的“大洛雏凤”。 长安人的忘性一向很大,无论悲喜,都留不住哪怕半个月的时间,盖因人生百年太匆匆,故而任何人于这座宏伟巨城而言,都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过去了,也就忘了。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身穿黑色武服,腰悬长剑的男子,在努力穿过拥挤的人潮后,从背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李兄!总算找到你了!” 语气惊喜,如多日不见的老友重逢,本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向前的李轻尘一下惊醒,回过神来扭头一瞧,却是神采飞扬,满脸喜色的沈剑心,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即低声传音道:“此处不是好说话的地方,李兄请随我来。” 不管李轻尘是否同意,沈剑心便赶紧拉着他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前,这才终于停下,等到他推门进去之后,李轻尘这才发现,里面竟还坐着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被杨辰断了一臂后,被接到长安镇武司中疗伤的恶虎杨寅与天狗杨戌。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二人反而才能在刘不苦这个倒霉鬼的手下逃过一劫。 李轻尘见状,心生疑惑,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沈剑心转身合上门,然后赶紧招呼着众人走到屋里坐下之后,脸色一下变得异常严肃,已全然没了刚才的喜意,一股凝重的氛围,顿时笼罩了整个屋子。 “李兄,你还不知,在你昏迷的这些时日里,出了一件大事,咱们那无心兄弟,被真武殿的人给强行带走了!此事本该由长安镇武司予以援手,可他们亦是损失惨重,暂无空闲的人手可以腾出,再加上无心兄弟尚还不是长安镇武司的正式武侯,他们便拒绝援手,因为此事,我已往长安镇武司跑了几趟,却连裴大人的面也见不着,今日听闻李兄你终于醒来,便赶紧想来找你商量此事。” 李轻尘闻言,心中那是百感交集。 老王为了救他一命,结果却被贸然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的他给亲手杀死一事,对他的打击之大,几乎可以说让他的心境已经破碎到了无法缝补的地步,可一想到那跟自己一样,同样来自异乡,一直不善言辞宛如痴儿,但内心其实极为真挚的同龄人,他却一下又燃起了心头的火焰。 只可惜,世间事,最怕的,不过一个有心无力,徒惹伤悲。 他咬着牙,缓缓道:“不瞒沈兄,当日我,我,我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中丹田破碎,经脉断绝,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但一身武功全废,恐怕此事,我是帮不到你们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杨戌,几乎要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了。 试想一位在半个月前的大洛武道会上,几乎要力压群雄拔得头筹,夺下那万众瞩目的武魁之位,前途无量,正如早间骄阳一般冉冉升起的武道新星,竟然武功全废? 这是何等的难以接受! 世间之人,向来都不怕山路崎岖,难以登顶,真正怕的,是一跃到了众人仰望的高处,却又不慎跌下,一落千丈,从此再也爬不起来,杨戌心道,若是换他遇上此事,定然连一颗平常心都无法保持,只怕早就已经疯了。 天之骄子在遇上迎头痛击之后,自此一蹶不振,自甘堕落的,千百年来,都未曾少见。 杨寅闻言,亦是感同身受地长叹了一口气,想他被杨辰所废之前,亦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三品境界于他而言,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此生若有机缘,未尝不能窥视一品之境,只可惜,一切骄傲,一朝被打得粉碎,让他至今都拾不起来。 只不过,此事不同以往,杨寅并不愿轻易放弃。 “唉,诚如李老弟所见,我杨寅这辈子,也已经是个废人了,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一次,我希望能尽自己这‘一臂之力’,若是无心老弟能够安然回返,我这条命便是舍了,也放心了。” 杨寅做事,向来都只问本心,不问得失,这既是他至今所遭受一切苦难的根源所在,亦是杨戌能够一直坚定不移跟在他身后的理由,这样的大哥,虽然时常让人担心,却从不用害怕被其利用后无情抛弃。 杨戌在一旁也接口道:“那杨辰不知为何,听说竟是主动跟着真武殿的人一起走了,杨巳那一帮人拦也没能拦住,而后义父便遣人过来招揽大哥回去,却被大哥直接拒绝了,李兄弟,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劝李兄弟一句,相比我们,你依然是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呀!”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头,看向头顶漆黑的房梁,没了武人真气傍身,就连五感都已没了往日的敏锐,他凝眉不言,半晌都没有接杨戌的话,只是其心中的无奈,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正在这时,沈剑心在一旁焦急地喊道:“李兄!无心兄弟一人孤苦无依,我等应当助他呀!江湖道义,岂能坐视不管?” 李轻尘闻言,一下便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人遗弃,而后抚养自己长大的一帮人俱都惨死,好不容易到了长安,眼看得到连番奇遇,有希望查明真相,替义父们复仇,却不料,一位一直在维护自己的长辈,竟不慎丧命于自己之手,眼下自己又失去了一身修为,许是报应,也或许自己本就不该存于这天地之间。 “你又如何知道,无心不是自愿跟着真武殿的人一起离开的?我看他与真武殿,倒更般配,以无心的资质,真武殿的人定然会细心栽培,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你等莫要,莫要再依着自己的心思在这里胡乱猜测了,届时反倒坏了无心的机缘。” 沈剑心听罢,咬咬牙,语气中带着一股感同身受的恨意。 “无心兄弟绝不是自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因为真武殿的畜生,当着无心兄弟的面,凌辱了白依依!” 李轻尘手上一紧,使劲一抓,竟在实木桌面上轻易留下三道深深的划痕,他禁不住惊呼道:“什么?” 沈剑心偏过头,声音闷闷的,语气极为沉痛,看样子,似是不愿再在这件事上过多赘述。 “这些,都是季真兄弟给我说的,他告诉我,依依姑娘因此而心灰如死,最后被她父亲,也就是那位长安武督给带走,现在也不知是何情况,但他想,无心对依依姑娘意义非凡,若是能够找回无心,或许有机会帮助她开解心结,更何况,他本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帮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李轻尘低下头,在略微思畴之后,道:“很早之前,无心跟我提过‘观主’二字,我猜测这许是他的师门源头,此事可教乾三笑代为查探,之后一切交由他师门处理才是最好,唉,不是我不愿相助,实在是我,我一个废人,就算是找到了真武山,追上了他们,又有何用呢?” 说罢,他正欲起身,最终又复看向沈剑心,语重心长地道:“沈兄,我知你此生急公好义,但此事已远远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之外,你实在是没必要如此,更何况,你有先天之疾在身,可千万不要。。。。。。” 话未说完,便被抬起头的沈剑心给匆匆打断,他的眼神中,竟隐然有了一丝愤怒。 “任何事情,在沈某这里,都只分愿为与不愿为,没有可不可为的区分,只要是对的,我便愿意豁出性命去做,若非有此心念支撑,李兄觉得我能顺利走到今天么?若是凡事都认为不可为,导致不敢为,此刻我只怕还在渝州家中当个病秧子大少爷!” 李轻尘眼神晦暗,知道自己失言,嘴唇微动,想要道歉,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就这么转身离去,杨戌见状,有心想要起身阻拦,却被杨寅又给硬生生地摁了回去。 ------ 走出小院之后,李轻尘一扭头,发现旁边巷子的阴影里竟站着一人,以宽袖大袍遮身,鬼脸面具覆盖其面,正是沈剑心一见钟情,曾拜托自己带他去往桂花坊拜访的乾三笑,她声音清冷,宛如天上月。 “就这么走了?” 李轻尘没有回头,只是怅然道:“不走,又能如何?” 乾三笑闻言,轻轻摇头,感慨道:“杨辰离去,而那位武督之女似乎也出了大事,回鹘王子早已离京返程,就连你,竟也落得如此地步,这一届武道会,可惜,可笑,可叹。” 无怪她如此感慨,实在是因为这一届大洛武道会作为新帝登基后举办的第一届,靠着丰厚的奖赏,汇聚了四方英才同台竞技,端得是精彩无比,就算悬镜司三榜上人榜排名前三的三位都未报名参赛,但论整体实力,也足以在历届武道会上名列前茅了。 这本该是一场名垂青史的武道盛会,注定为后世百年所津津乐道的大赛,却未曾想,刚刚决出四强之列,便发生了这种事,其中一人加入真武殿,已被三司通缉,一人莫名闭不出户,等同消失,而一人本就是番邦外地之人,算不得大洛自己人,最后仅剩的一位新星李轻尘,竟然武功尽失,无力再战。 到最后,竟连武魁都未决出,至今依然空悬,这既成了一个事关朝廷颜面的笑话,同时也足以让人扼腕叹息了。 虽然平庸之人心底里的阴暗面,都一直盼着能亲眼看到他们够不上的天才陨落,但当此事真正发生之时,他们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竟也因此少了几分精彩。 李轻尘没打算再搭理她,只是冷着脸,漠然离开。 可就在这时,乾三笑突然抖了抖袖袍,传音道:“看在李兄曾助我赚取万金的份上,我倒想为李兄指条明路,这世上若说谁还能帮李兄恢复如初,大概也就只有药王谷里那位药王爷能做到了,李兄不妨去碰碰运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远离江湖事 他一直都是个喜欢自己跟自己作对的人。 幼时不爱习武,却又不得不习武,这是没得逃,也没得选的事。 由于身世原因,他本就一直对世间的万事万物,有一种天然的疏离与淡漠之感,什么武道争锋,山巅盛景,对他而言,毫无意义,这就好比有人搬了一箱金灿灿的黄金前去诱惑那些一心向道的出世之人一般,并非是因为黄金不珍贵,所以不动心,而是因为对他们而言,这些黄白之物就宛如路边的石头一样,他们看了连捡都懒得捡起,这是心境上的差别。 他向来都喜欢逃避,因为他自觉一个刚出生便被遗弃的孤儿,是无需向任何人负责,也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的。 再加上年幼时,他便已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这导致他本能地对习武练功一事,产生了排斥,甚至是恐惧感,因为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觉得越是努力修行,最后离死亡便会越近,有自保之力,也就足够了,再往上,他是毫无念想的。 正因为如此,哪怕长大后的他不愿让老辛等人失望,却还是耐不住自己潜意识里对修行的排斥,一直浑噩度日,哪怕吹笛抚琴,都不愿努力修行,直到那件事之后,他在草原上甚至还犹豫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下定决心到了长安。 来到长安这座陌生的城池之后,他本想低调行事,慢慢进行调查,却未曾想,阴差阳错,竟一步一步地被架到了那个他本不想站上的位置上,纵然实力是够了,可他的心境,却根本不与之匹配。 尤其是袁老那具人间化身,亦一心只管去报当年被赠武运的因果,哪怕是揠苗助长,他也不在乎,毕竟在他看来,神君的转世之身,怎么都不该如此不堪,自己如何去喂他,他也能撑得下,根本无需担心。 他却忘了,李轻尘与神君,却是截然不同地两世人。 之后在那蕴藏有六丁神火的玄妙丹炉中重塑本源,在紧要关头,亦是靠着前世神君所留最后一丝力量,强行蒙蔽了他的道心,才得以安然度过难关,不过他并非真正改变,只是暂时被蒙蔽了心智罢了,当他又撞上老王这件事后,终于是从内到外,彻底开始崩溃。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是他应受之劫。 武道修行,他当然不愿就这样轻易放弃,因为老辛等人的仇,他还没来得及报,可与此同时,童年记忆里,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因为老王的事而袭上心头,在他看来,自己的修为越高,只会给他人,给自己带来越多的不幸,让越多的人牵扯其中,故而他宁可自行沉沦,也懒得多想办法,该如何去恢复修为。 离开了沈剑心等人之后,他低着头,顺着拥挤的人潮,步行离开了长安,这一来一去,在长安待了月余,却已有恍若隔世之感。 ------ 离开一切纷扰已有大半个月,最后就连青衫瘦马,也给一并变卖换取钱财的李轻尘,最终在一座山南道边缘的小镇里寻了个最普通的,酒楼伙计的活儿,就这么住了下来。 一日三餐皆由酒楼负责,住在仓房里,夜里还得代为看守此地,虽然银钱也不多,可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开销的地方,最主要的,无非就是消愁的酒了。 小镇地处偏僻,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来往这里的外人并不多,消息不通,故而他们尚不知长安城内所发生的一切,更何况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过就是多了一些茶余饭后与人闲谈的资本笑料,却绝不可能想到眼前这酒楼伙计竟然就是那位横空出世,却又突然消失的雏凤。 在那么大的长安城里都曾崭露头角,引动一时风云的少年英才,离他们太远太远,而李轻尘这个小伙计,却是看得见,碰的着,真实存在的人,故而谁也不会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镇上这些生活闲逸的男人们倒是没有怎么注意这位外乡少年,之后倒是有不少怀春少女与那些从不知道害臊为何物的婆姨们特意跑来酒楼,说些荤话调戏这位一直沉默寡言,脸上从未见笑容,听掌柜的说,叫做忘忧的英俊小哥。 每天的生活一眼便看得到头,无非就是早起打扫一番,然后开门迎客,传送菜肴的同时,偶尔也去厨房帮帮下手,毫无新意可言,事实上,莫说镇子里的人了,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跟他的区别就只在于内容而已,其本质也依然是无趣的重复,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日子一眼就看得到头,不会有任何意外,所以却反倒让人心安。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久了,若不是每天夜里他仍能感受到自己破碎的中丹田,全身断裂的经脉以及自心窍处传来的隐隐疼痛,他几乎就要彻底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忘忧,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达成的目标罢了。 ------ 小镇的民风淳朴,街头邻里的关系也很好,没什么地痞流氓做乱,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家族宗法在这里远比朝廷律法都来得管用,真要走上街头敲诈谁,指不定就是没怎么见过的自家亲戚。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位外乡小哥的年岁的确看着不大,又一向沉默寡言,十分低调,再加上此间酒楼的掌柜在这里也算是一方富豪,故而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没人因为他吸走了小镇上那些闲散女子们的全部目光而心生妒忌来挑事。 酒楼的掌柜姓骆,膝下无儿,唯有一女,名为骆仙儿,年芳二七,正是含苞待放的美好年纪,再加之生得又是亭亭玉立,乖巧可人,上门提亲的人,一直都不少。 她自幼便在小镇上长大,最远也不过就是去过附近的县城罢了,并且还是在极小的时候,故而性子极为单纯,况且她虽不算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但也算是衣食无忧,被照看得极好,身为家中独女,被溺爱着长大,甚至还读过几年私塾,故而远不如小镇上其他妇人那般守旧,十分活泼,对外面的一切尚有憧憬,平日里来往酒楼,就属她最爱与李轻尘这个外乡人攀谈,却不全是因为那一身好看的皮囊。 骆仙儿生就一对瑞凤眼,尚未退去稚气的小圆脸,五官生得精致,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小家碧玉,正如那夏日杨柳,见之便觉清风扑面,又最爱着一身黄色裙摆,似那雏菊将开,让人心生爱怜。 眼看她一下跳过了门槛,然后朝着这边一路小跑过来,眉眼里满是最单纯的快乐,却是李轻尘从未见过的明媚阳光。 “忘忧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轻尘听到了也当没听见,不光头也不抬,擦桌子的手更是一刻不停。 酒楼的骆掌柜宅心仁厚,算是难得有一刻好良心的商人了,他并未刻意压榨李轻尘这个无家可归的外乡人,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出于同情心而收留了对方,店里原本就是有伙计的,故而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算太多,当然了,这一身体魄底子在这里,哪怕修为尽失,像这些活儿真论起来也算不上麻烦的事。 骆仙儿见他不理自己,却也不恼,而是顺势提起了右手上提着的油纸包,左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看得旁边正在送菜的另外一个小伙计眼睛发直,差点没把一盆汤水全给泼到客人的身上。 李轻尘将抹布拧干水,抓在了手里,然后抬起头,皱眉道:“这油炸糕店里也能做,何必要去外面买来?” 骆仙儿闻言,两只眼睛差点弯成了月牙状,似乎这位少女打从一出生,就从没遇上过任何不开心的事,故而整日笑眯眯的,走路亦是连蹦带跳,极有活力。 “忘忧哥,这你就不懂啦,哪怕是同样的东西,可自己家里人做出来的,跟外面买来的,味道也不一样,偶尔换一种来吃,更是别有滋味,忘忧哥你快尝尝,这里面藏了红糖,可好吃了,就是得小心一点,刚才可差点把我舌头给烫掉了。” 说着,少女还随之吐了吐舌头,显得极为俏皮。 李轻尘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便又复低下了头,将旁边装满了污水的木盆抱起,语气依然是一副生冷勿近的样子。 “不必了,现在店里客人多,我还要忙,大小姐若是没有其他事,还是别来打搅我了。” 他态度冷淡至极,可少女却有着无穷的活力,宛如是夏日骄阳与冬日坚冰之间的对抗,她并不气馁,反倒是又抓着油纸包绕到了另外一边,语气里满是好奇地不断念叨着。 “忘忧哥哥,你就给我说说嘛,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我听我爹他们说,你可是从千里之外的幽州那边过来的哩,你是怎么坚持走了这么远的路呀,得有一辆马车吧?唉,要是我的话,就算是有马车,也走不了这么远呀,还有还有,你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呀,忘忧哥哥,你是不是江湖上的游侠儿,是闯荡江湖累了,才在我们鹿儿镇稍作歇息的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又遇江湖人 还未真正长大的人,总是对这个世界存有无穷的好奇心与探求欲,尤其是对于外面的天地,他们更是有着近乎本能的憧憬与执着,好似只要去到了外面,便能够实现他们全部的理想与抱负。 未见冬雪者,不知幽寒也,唯有在经历过雨落霜打之后,依然能够保持旺盛斗志的,方是真英雄。 李轻尘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嘴里淡淡地道:“幽州边境烽火连年,战乱不断,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才一路南下罢了。” 骆仙儿闻言,先是吃了一惊,就连那一对瑞凤眼都给瞪圆了,毕竟在相对安稳的山南道境内,尤其又是在这种偏僻小镇里长大的她,谈及什么战乱,厮杀,都太过遥远了,以至于她甚至下意识地忽略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这几个字。 下意识地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她随即又再度对李轻尘的过往充满了探究的兴趣,在一旁继续追问道:“那忘忧哥你走了这么远,肯定见识过很多东西了,你快给我讲讲呗。” 李轻尘实在是不想再搭理这好奇心过重的少女,尤其是他躲在这里本就是存了避世的心态,更不愿这样单纯的姑娘去到那五光十色的外界,正要拒绝的时候,突然间眉头一蹙,转头望去,却见一伙明显是江湖客打扮的人,从正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来者一共有七人,皆着劲装,看着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很是锐利,气息绵长,脚步稳健,显然都是个中好手。 七人都随身携带有兵刃,却没有刻意显露,而都用一层灰布裹着,但李轻尘只是草草一看,单从他们手上不同部位老茧的厚实程度,便大概清楚他们用的是什么兵刃了。 四个是用刀的,两个是用剑的,领头那个背着一杆长枪,重量看着应该不小,许是精钢所铸,而非普通的白蜡杆,显然是长于枪法之人,而且底子不错,必然是能够将一杆精钢长枪都使得柔中带刚,才会选此兵刃傍身。 此人光是一人,便直接占了一整排,哪怕是坐着,也将长枪横放于自己膝间,两边延伸出去,顿时弄得旁边两桌食客赶紧起身,一只袖子遮着脸,小心翼翼地给这些江湖人让开位置。 都是外乡来客,可李轻尘的身上却没有这种铁血彪悍的江湖气,故而他们可以与李轻尘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随意调笑,却不敢在这些真正的江湖人面前哪怕多看对方一眼。 听着其中两人在大声招呼着其他伙计赶紧安顿马匹,给马喂水喂草,李轻尘暗自道,应当只是过路的江湖客罢了,心中犹豫了一下,是否要亲自过去接待,省得其他伙计因为太紧张,出了什么事,那就不好了,可最终他反而选择远远避开,一个人躲到了角落里,继续慢悠悠地擦拭着桌椅板凳。 这一行七人里,地位明显最低的两人打从门口开始,就一直呼喝不断,先是催促着伙计过来牵马,接着又催促着他们赶紧上菜,因为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本来在休息的骆掌柜都跑了出来,看了一眼之后,赶紧让一位信任的伙计拉着还在那兀自站着,满是好奇之色的骆仙儿去往后院。 一下来了这样一帮子不好得罪的,后厨立马紧锣密鼓地开始炒菜,深怕晚了一刻便得罪了对方,最后出了什么事,找谁说理去? 没曾想,这七人坐下之后不久,便从门外又走进来了两人,脚步无声无息,显然身怀高明轻功,身材俱是高高瘦瘦,宛如两根长竹竿,一人穿黑衣,一人着白衣,皆是面色蜡黄,颧骨突出,宛如病鬼一般,二人腰跨长剑,一走进来,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中央空置的一张桌子边上,显然是心中骄傲,哪怕只是吃个便饭,也要坐在最显眼的位置。 最关键的是,打从此阴气森森的两人一进来后,先前那两个嗓门极大的豪客便一下子将声音压得极低,一行七人的眼中,都明显出现了几分忌惮之色。 这好似黑白无常一般行走在世间的二人嗓子都很哑,好似皮革摩擦,窸窸窣窣,进来之后也只要了两碗白饭,一份素炒青菜,两个人坐在那就宛如两根标枪,脊背挺得笔直,又好似两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这还没完,没过一会儿,打从外面竟然又闯进来两人,走在前面的这汉子,生就黑不溜秋的一颗大光头,身材矮小敦实,下盘极稳,浓眉大眼,左右顾盼,便自然有一股凶恶之气朝外散发而出,惊得剩下的食客全都赶紧丢下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在他身后正站有一女子,素衣轻纱,身材曼妙,不过戴着幕篱,看不清面容,背后背着一张由黑布裹着的古琴,两人走进来后,这次那七人连脑袋都一并埋了下去,甚至就连领头那位横枪在膝的汉子,也默默地将膝间长枪往桌下放了大半截。 两人随意地找了个桌子坐下,那矮小敦实,看着就不好惹的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凉州口音,大吼道:“掌柜的,好酒好肉,都快快上来!” “哎,哎,客官,是,马上来!” 一下子突然闯进这么多前所未见的江湖人,这一次连那做了半辈子生意的骆掌柜都有些慌张了,不过终究还是不比那些两腿战战的年轻人,赶紧答应了一声,然后便急匆匆去后厨准备了。 李轻尘看见了这帮人,也权当没看见,反正不关他的事,只当这帮人恰巧路过,吃完了,也就走了。 未过多久,从外面突然又闯进来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脖颈短粗,好似一座肉山的头陀,眼射寒星,眉如刷漆,胸脯横阔,若论凶煞之气,还要在那凉州汉子之上。 他未带兵刃,也无其他配饰,唯独在脖子上套着一百零八颗黄灿灿的挂珠,随意往那一坐,底下整条板凳竟随之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吱呀声,不过随着他双脚分开,在地面生根,底下板凳的摇晃瞬间停止。 那头陀左右一看,尤其是在那面如病鬼的两名剑客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只在皮,不在肉,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好啊,好啊,今日可真是群英荟萃!没想到在这小小的鹿儿镇上,竟能看见威名赫赫的江阴七雄,快剑无双的黑白二煞,还有你们这一对夫妇,真是有意思极了。” 那俩高瘦剑客不发一言,甚至连看也懒得转头去看对方,只是默默动筷,无声进食,但那最先进来的七人中,持枪汉子抢先站起来,然后跟其他六人一起,低下头,朝着头陀抱拳见礼,态度显得极为恭敬。 “晚辈赵雄,携一干兄弟,见过金刚禅师,愿禅师武道隆昌,武运亨通!” 话是好话,但语气却十分苦涩,而且带着三分明显的畏惧。 江阴七雄,听着好似不错,可那也得看跟谁比了,真要论起来,不过就是一伙绿林盗罢了,在这位江湖前辈的面前,显然是不够看的,人越多,反而显得越凄凉。 那矮小敦实的光头汉子姓周名宇,与那背琴女子是正经的夫妻二人,皆为武夫,联手闯荡,江湖上的名头可不小,前者被誉为“摧碑手”,走的是外功横练的霸道路数,而女子不知名讳,这些年出手倒是极少,不过这夫妻二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听到那头陀的话,光头汉子周宇竟是随意地抱了抱拳,显得漫不经心。 “早闻禅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呀!” 语气里带着一份轻佻,更有三分调侃之意,不过那头陀倒也不介意。 同样的话,就得看谁来说,若是由那狗屁江阴七雄来说,他定然已经动手,但周宇夫妇并不好惹,他自然不会平白树敌,只是纵横江湖这些年,声名在外,被人捧得多了,这嘴上自然也不肯落了下风,当即道:“呵,本座亦早已听过周兄弟的大名,不过听说你夫妇二人在凉州过得不错呀,怎地不远千里跑来了这里呢?” 周宇闻言,面色一僵,一股鬼火冒起,当即就想摔碗出手,却被那将身后古琴横放在桌上的女子轻轻地按住了手,这才作罢。 无怪他动怒,盖因他夫妻二人先前在凉州犯了事,被凉州镇武司通缉,敌不过镇武司那帮子人,这才无奈逃到中原来,说白了,丧家之犬而已,只是这种丢脸的事,一般人又何曾会敢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提起呢? 江湖,并不只是打打杀杀,真正重要的,还是人情世故,女子一开口,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股子天然的媚意,让人不住遐思。 “禅师说笑了,奴家有一位长兄,现在真武殿做事,我夫妻二人在凉州待厌了,有心投奔,却又不好空手而去,这次听说此地有异宝出世,便想着取宝作为上门拜礼罢了。” 此话一出,莫说别人,就连那一直不为所动的黑白二煞举筷的动作都是一停。 与真武殿这种真正的庞然大物相比,他们所谓的江湖,不过就是一块小水洼罢了,平日里互相捧一下,装装样子,也算逍遥,但真要惹上了对方,这块小水洼只怕立即就要被填平了。 对方若是真攀上了真武殿的关系,那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江阴七雄,更是听得心驰神往,若非不愿被限制自由,再加上自觉实力不够,不敢参与到真武殿与镇武司的纷争之中,他们又如何不想加入真武殿,去那号称武人圣地的真武山修行呢? 说到底,但凡习武之人,就没有不对上品绝学感兴趣的,只是大多数人并没那个机会罢了,傻子都知道,真武殿又不是善堂,眼下和镇武司势同水火,如若实力不够,去了还不是当炮灰,莫不是真当镇武司那帮屠夫不杀人的? 那金刚禅师闻言,却是哈哈大笑,毫不畏惧。 “有意思,真武殿前些年便已经对天下武人发出了招贤令,便连本禅师也收到过一份请帖,只是一直被琐事缠身,未能前往,这次正待取了异宝,才好去往真武山修行呐。”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倒不是这头陀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那背琴女子的谎言,只是他一下挑明了众人的竞争关系,这一下便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鹿儿镇之劫 无上绝学,神兵利器,这是世间武夫愿意穷尽一生去追求的两样东西,好比是读书人趋之若鹜的“功名”一样,因为只要拥有有了它们,便等于拥有了一切。 名声,钱财,甚至是往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美人,也不过就是可以随意玩弄的物品罢了,故而在听说有异宝即将现世之后,这些所谓的江湖人便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赶紧一窝蜂地涌进了这座原本声名不显的鹿儿镇。 所谓异宝,不知品秩,甚至就连它具体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用处都不知道,但只需要有这两个字,便足够引起人们的贪婪之心了。 个个争先恐后,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骆家酒楼底下坐着的如金刚禅师,周宇夫妇,黑白二煞以及江阴七雄等人,其实都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高手了,不过他们还远远不是这次被吸引过来的全部武林中人。 外面坐着的都是不能,也不敢得罪的客人,这导致整个骆家酒楼都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之中,毕竟不比往日镇上的邻里百姓,互相能够理解,平日里若是有人见忙不过来,甚至还会亲自来后厨帮忙端菜,但这次一个不好,说不定就要出大事,况且因为是偏远小镇,与州城里的镇武司衙门离得太远,一旦惹恼了对方,一刀劈过来,镇武司来得及救? 最后就连原本一个人在外面默默擦拭桌椅的李轻尘也被一并叫到了后厨,这却不是真忙不过来,而是骆掌柜心念着他年纪尚轻,又是一个外乡人,南下讨生活不容易,一旦这次因为太过紧张出了什么纰漏,被那些江湖人给一刀剁了,又该找谁说理呢,故而是存了一丝保护他的想法,才赶紧将他也给一并叫到了后厨帮工。 与此同时,偷偷从后院又给跑了回来的骆仙儿,正站在后厨门口,将脸贴在布帘子后面,小心翼翼地从一条窄窄的缝隙往外偷偷打量着那些在互相拜见,互相吹嘘的虚伪江湖客。 两只未曾沾过阳春水的玉手揪着布帘的底部,她脸上露出了仿佛看见珍稀之物的兴奋表情,目光所及,外面那些人丑恶的外表,却在她的想象之中,与往日偷偷看来的江湖侠义小说中那些人物渐渐重合。 不再是满脸横肉的头陀,而是一位宝相庄严的佛宗大师,不再是面如病鬼的黑白二煞,而是潇洒飘逸的两位剑客,甚至就连他们已经点明的异宝出世,故而前来争夺一事,也被她在心中给美化成了正道人士齐心协力保护宝物不落入邪魔外道之手。 在少女对自己的想象中,她该是一位身着黄杉的女侠,座下骑的马得小一些,不然她可跨不上去,而马的额头上,得戴着一朵小红花,因为好看嘛,至于手上所用兵刃,那必须就得是一柄冷冽如霜的长剑,因为只有这样的一把剑,才配得上她的气质嘛,这闯荡江湖的,只要是用剑的,就平白高了对方几分,尤其是那些侠义小说里的主角,哪个不是一名剑客? 少女在这边暗自这么想象着,充满了对于外面世界的美好憧憬,李轻尘见状,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在对方回过神惊叫出来之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掌柜的说,不准你在这里碍事,大小姐还是回去后院待着吧。” 自小在幽州那等乱象频生之地长大的李轻尘,其实能算是半个江湖儿女了,早早便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道最真实的一面,故而他无比清楚这些武林中人的真正德性,很多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说句老实话,若是这座天下没有镇武司的存在,世道还真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这些武林中人自以为会了一招半式,便个个视国法和人命如草芥,万事都由着自己性子来,这样的一群人存在世间,还掌握了凡人不能与之匹敌的力量,又岂会是黎民百姓之福呢? 只是这座中原江湖已经因为镇武司的存在而沉寂了一百五十年,缘何又掀起了如此风云,就算是在幽州,江湖中人几乎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怎么今日碰见的行事都如此高调? 李轻尘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反正这一切都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什么江湖,什么武道,他从一开始就没兴趣了解,现在就更没兴趣了解了,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楼伙计罢了。 被李轻尘给拍醒的骆仙儿转过头,将嘴巴翘得老高,显然很是不忿,只差直接一记粉拳打在李轻尘的胸膛上。 什么叫做碍事? 她本还想留在这多看这些江湖人几眼,满足一下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奇心,可一迎上李轻尘那不容拒绝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一跳,鬼使神差地红了脸,羞得低下头,往后院迅速地跑了过去。 李轻尘却没注意到少女的异常,只是侧过身,从门帘的缝隙中往外稍微看了一眼,同时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但愿无事。 ------ 与此同时,在鹿儿镇的镇子口,一处专供往来的外乡人居住的客栈二楼,一个生得一对柳叶眉,桃花眼,模样极为俊俏的男人探出半截身子,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越来越多正在涌入鹿儿镇的江湖武人们。 这本就是他随手而为之事。 在他身后这间没什么特别装饰物的屋子里,仍旧穿着那件白金长袍,头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公输恨靠墙而站,显然是下意识地想要离对方远些,而且背后靠着东西,也能有一种安全感,至于那满脸伤痕纵横交错,就跟西北大旱之后干涸开裂的田地一样触目惊心的黄花,正自顾自地在桌上摆弄着茶水。 在犹豫了几息之后,心中好奇的公输恨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我们为何要跑来这地方?” 几乎整日都在这样“看风景”的魔罗连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道:“好啊,你想回长安送死就去呗。” 公输恨闻言,不由得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却不全是因为害怕自己一时失言开罪了这个疯子。 因为两个多月前在长安发生的事,隐居千年,一直在默默积蓄力量,不曾现世的鲁班门顺势走到了台前,借助那位国舅爷的引荐,终于得到了当朝天子的信任,从此与朝廷工部合作,建立了一座专门针对天下武人的新衙门,而且这里所说的武人,也包括朝廷原本的三司在内,可就在这座衙门平地而起的当天,就差点被毁于一旦,同时也让鲁班门内的很多人对巅峰武人的战斗力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 但这阻挡不了大势,因为朝廷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面,那就必须得找补回来,既然镇武司在内的三司办事不利,又做不到能够帮朝廷找回面子,那朝廷自然会寻找其他的办法,和鲁班门合作,是大势所趋! 不过公输恨是真不太懂,眼前这个被关押在十方镇魔狱整整十五年,在十五年前应该只是个半大少年的疯子,到底和那位长安武督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为何偏生要以这样的方式去得罪对方呢? 一想到之前他强逼着那两个真武殿的人对那少女所做之事,公输恨哪怕一个男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再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一位父亲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被这样对待,恐怕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将仇敌给碎尸万段了,这种事搁在谁的身上都得发疯,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长安武督,他一旦疯起来,公输恨简直不敢多想。 十五年前就干了差不多同样的事,早已将长安武督给得罪死的魔罗却丝毫没有公输恨的忧虑,他一只手托着下巴,肘抵在窗沿上,笑得极为迷人,楼下一位原本正在劳作的妇人一抬头,目光发直,呆愣得连手中晾晒的衣服已经掉在了地上都未低头。 “鲁班门内部又不是铁板一块,现在留在长安有什么用,倒不如让白惊阙那个傻子去跟他们玩,等他们玩差不多了,我也在外面玩开心了,再回长安吧,我已经等了十五年,不急。” 听到这话,公输恨又情不自禁地在暗自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做了一件大错事,这个疯子根本就不该被放出来,就该让他直接死在那座大牢里才对,不过这么一想,他却又觉得对方只要愿意,是肯定可以逃脱的,到时候少了自己在旁,只怕更加可怕,现在自己跟在他身边,就随时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不是? 打了个呵欠后,魔罗撑了个懒腰,一边转过身走回屋,一边懒洋洋地道:“至于拿块不存在的臭肉骗一群野狗跑来争抢,看它们互相咬得头破血流,只是因为我喜欢罢了。” 他迈步走到了黄花的背后,后者随之扬起头,魔罗展颜一笑,双手轻轻地托着她的下巴,就好像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眉眼里满是宠溺。 “这一点,很重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假魔与真魔 位置偏远,既无世代传承的风景名胜,亦无盛名在外的世外高人,故而历来都鲜有外人进出的鹿儿镇,这几日却随着大批江湖人从四方涌入后,一下子变得鸡飞狗跳,乱象频生。 这些江湖武人行事多霸道,饶是本地百姓已在尽量忍让,但冲突事件,却依旧时有发生。 多是些脑袋拎不清的后生,自诩也会几分庄稼把式,因为气不过,就敢和这些真正的武林中人过过招,所幸并未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小镇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终究还是因此而被打破,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愈加压抑。 镇上的富户大族之人全将大门紧闭,闭不出户,心惊胆战之余,只差没有立即举家搬走,小镇上人人自危,都躲在家中,以至于一条主路上已看不见多少本地人。 今天,鹿儿镇的管事,也就是所谓里长所居之处,更是迎来了几位联袂上门的不速之客。 自号金刚禅师的胖头陀,号称快剑无双的黑白二煞,以及那打从凉州远道而来的周宇夫妇。 都是一眼看过去便给人以极大压力的狠角儿。 里长鹿宗年逾古稀,既是这里的管事,其实也是鹿儿镇大族的族长,平日很能服众,威望极高,可当他望着眼前这帮凶神恶煞的江湖客后,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上前,朝着对方主动作揖,客客气气地道:“不知各位壮士找老朽有何贵干,如有差遣,但说无妨。” 无怪老爷子如此低声下气,到底是活了这么久,见过的,经历过的,都太多太多,自然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地头蛇遇见了过江龙,该低头时就得低头,何况他既然身为鹿儿镇的里长,就理当尽量保证镇子的安全,如果只是客气几句就能免去一番麻烦,那他不介意再多说些这种客气话。 膀大腰圆,肥得估计得要两人环抱才可将将抱住,光是看着,都比支撑房梁的梁柱更要粗壮的胖头陀一抱拳,笑眯眯地道:“好说,冒昧叨扰老丈,不过是想借贵镇镇志卷宗一观罢了,还望老丈能够行个方便。” 众人皆是闻听有异宝出世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却丝毫不知其具体情况,思来想去,能够查探出异宝消息的方法,恐怕也就只能从海量的地方卷宗中寻找出那一点蛛丝马迹才行,这也是胖头陀等人想到的唯一方法。 此话一出,跟在鹿宗身后的,充作护卫的两个同族后生顿时便不干了。 这所谓镇志,是记载着此地一切风土人情的卷宗,时间跨度长达百余年,其中包含了堪舆图,小镇历史,各族过往,曾出现过的知名人物等一切记录,可以说,若是有人能将它完整地看上一遍,便等于完全掌握了整个鹿儿镇,这让他们如何肯答应,更何况这些不过就是外来的江湖客而已,既非他们鹿儿镇上的自己人,又不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凭什么要给他们看。 “老祖宗,不可!” 其中一位后生最是性急,只不过他才刚刚开口,冷不丁便有一道寒光在空中划过,那后生被这道突然出现的剑光给吓得呆了一下,直到三息之后,才反应过来举起手,看着流出的鲜血凄厉地惨叫了起来。 原来刚才竟是那号称快剑无双的黑白二煞中,穿黑衣之人骤然出手,从拔剑出鞘,再到收剑回鞘,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罢了,便精准地削去了对方右手三根手指,以至于那后生竟然还反应了几息,才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剧痛。 “你们!” 另外一人见状,顿时勃然,但才刚开口吐出了两个字,一柄寒意森森的利剑便已经悬在了他的面前,后者一下子面无血色,浑身大汗淋漓,眼睁睁盯着那柄指着自己喉头的长剑,顿时不敢再乱动了。 那胖头陀在一旁见了,竟鼓掌赞道:“好快的剑!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黑白二煞,名不虚传!本座佩服!佩服!” 至于周宇夫妇虽然惊讶于这黑衣剑客的实力,却只是冷眼旁观,静待事情发展,毕竟双方眼下暂时还算口头上的盟友,这些恶事,有人帮着做,那是最好不过了。 里长鹿宗见状,不得不赶紧出声道:“好了!镇志可借诸位一观,不过还请这位壮士收剑,饶我这孙儿一条性命吧!” 从头到尾,鹿家之人连句恶言也没提,只是想要阻拦,便遭此横祸,鹿宗虽然心头愤恨于对方的不讲道理,让自己失了面子,却又无可奈何,顿时也对这两个看不清形势,纯属没事找事的后生愈加厌烦,但到底是自家孙儿,还是不得不出言相救。 黑衣剑客听罢,瞬间收剑回鞘,并且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死人脸,看得人是不寒而栗。 被无端削去了三根手指,吃了大亏的鹿家后生咬着牙,很是委屈地在旁小声道:“老祖宗。。。。。。” 鹿宗听得心中烦躁,立马扭头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在吼了自家孙儿一句之后,再迎上对方憋屈的目光,鹿宗终究还是心头一软,语气顿时也低沉了几分,嘱托道:“鹿林,赶紧扶你大哥去包扎吧,我先带这几位壮士去库房。” 两个鹿家后生不敢再言语,刚才被黑衣剑客剑指咽喉的那人赶紧扶着受伤的哥哥,从旁边绕过了对面这五人,默默地走了,只是回首之际,眼神中却是满满的屈辱与刻骨铭心的恨意。 陡然间,原本旁观的胖头陀突然一挥大袖,将一道阴险的剑气瞬间消泯于无形之中,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半是劝阻,半是威胁。 “够了,不要节外生枝!” 原本因为感受到那两兄弟充满恨意的目光,正要出剑杀人的白衣剑客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不再多看那根本就不知自己又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二人,而是跟着老人鹿宗,一起朝里走去。 胖头陀一个人落在了最后,路上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右手的宽大袖子,发现靠近里面的位置有一道很是隐蔽的剑痕破碎,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还是本禅师宅心仁厚啊! ------ 半个时辰之后,骆家酒楼中,刚刚包扎完了的鹿林两兄弟并未立即回去,而是在这里寻了个最偏的角落,正在饮酒解闷。 一想起刚才的事,还依旧心有余悸的鹿林便忍不住低声骂道:“该死的,这帮江湖人怎么敢如此乱来!” 想他鹿林在镇上也算一把好手了,不然也不至于做自家老祖宗的随身护卫,可刚才在面对那些江湖人的时候,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好像刚落生的婴儿一样,被对方随意拿捏,尤其是刚才那柄长剑指着自己的时候,他连动也不敢动,甚至一直等到走出去老远之后,才惊觉自己全身都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现在想来,真是奇耻大辱。 在镇上已经作威作福惯了的他,如何能够忍受有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 至于另外一人,也就是他亲哥哥鹿森,那是更为愤怒和仇恨,同时还夹杂着一丝心悸的畏怯,以及无能为力的屈辱。 无缘无故被人在自家地盘上削去了三根手指,只怕后半辈子都要成为小镇上的一桩笑谈,而且什么活儿也干不了了,他自然是对那帮人恨之入骨,尤其是那对他出手的黑衣剑客,他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双方察觉太大,报仇根本就没什么希望。 一想到这,双眼布满血丝的鹿森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壶,一下死命给自己灌下了大半壶,直到酒水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呛到了自己方才不得不停下。 鹿林见状,赶紧关切地道:“大哥,你没事吧。” 鹿森放下酒壶,突然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那襄州镇武司也是一群废物,竟然会任由这帮武人在这里胡作非为,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说罢,他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水辛辣,顿时更加刺激了他那颗已经被仇恨所渐渐填满的心。 鹿森一抹嘴,恨恨地道:“什么狗屁镇武司,我看就是一帮尸位素餐的蛆虫!该死的,为什么老子不是武人,不然今日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才可解老子心头之恨!” 越说越气,鹿森只恨不得将牙都咬碎,不光是恨那削去自己三根手指的外乡剑客,也恨至今还未派人过来镇压局势的襄州镇武司,更恨老天的不公,竟让自己遭受这样的命运,甚至连那位老祖宗,也给一并恨上了。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人凑近了过来,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一身脂粉气浓郁的粉色长衫,一对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笑得都已经眯了起来,并且一开口,便不自觉地让人产生了一种亲切信任之感,连带着让鹿家兄弟连喝问对方到底是谁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不是武人,也可以呀。” 第一百三十六章 鹿儿镇乱象 在这座偏远的鹿儿镇里可谓是德高望重,地位超然的里长鹿宗,此刻却只能拄着拐杖,很是憋屈地待在门外安静等待,而在屋子里,黑白二煞挎着剑站在同一边,那病鬼模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除了衣服颜色以外,完全看不出其他区别。 顶着一颗油亮的光头,身材矮小敦实,眼神无比犀利的周宇双手抱胸站在另外一边,和对面的两位剑客大眼瞪小眼,都没有出声,而胖头陀金刚禅师则和那位背着古琴的女子一起在翻看着库房里关于鹿儿镇的历史卷宗。 一般人很难想象得出,这一行人里,外表看着最为粗犷的胖头陀,其实曾经是位擅长舞文弄墨的俊俏书生,只是命运无常,人生几度起伏,最后终于将他从一位翩翩公子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说实在的,这种变化就连他本人也说不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要说不好吧,其实比以往过得舒心多了,可要说好,现在这幅模样却是连自己看了也觉得倒胃口,只能说婆娑世界,注定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不过有着这份曾寒窗苦读的基础在,故而他翻阅卷宗的速度极快,可称得上是一目十行,甚至还要在旁边这位一直戴着幕篱的女子之上,往往是他已经看完了三四份了,对方才勉强看完一份。 这般古怪的景象,渐渐地,就连那原本在一旁站着发呆的周宇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由得主动转头看了过来,在注视了对方一阵后,忍不住开口,嘴上的语气半是好奇,半是调侃。 “嘿,真没想到,禅师您还喜欢看书呐。” 胖头陀连头也没回,手上的动作更是不停,一颗滚圆的脑袋不动,两颗黑眼珠子上下扫视不停,只需要几下便可以读完一整篇风土志,然后又随手将其放回原处。 “咱们现在暂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该出力的时候就得出力,谁也别故意藏着掖着,如此才能在之后占据先机,周兄若是闲得慌,就去帮本座将那边的竹简都搬来。” 纸这玩意儿,其实金贵的很,尤其是在这种偏远小镇上,更不是历年发生的一切都值得记载在这些轻薄易保存的纸上,况且百年之前,纸张更无似今日这般普及,所以这座库房里存有很大一部分卷宗是以竹简,甚至羊皮的方式进行记录,也算是无奈之举。 闲散惯了,才懒得帮忙的周宇摆摆手,正要拒绝,却听得自家妻子在一旁淡淡地道:“郎君,就帮禅师搬过来吧。” 汉子听罢,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依旧呆愣在门口,好似两尊门神一样的二人,用凉州方言低声骂了一句,不过最后还是乖乖地跑去帮忙搬运卷宗盒子。 半晌,一直低头阅读不停,在聚精会神筛选出有用讯息的胖头陀突然惊呼了一声,这一下顿时将屋内其他人的目光全都聚了过来,看他们那样子,似乎是生怕胖头陀偷偷将东西给藏起来一般。 说到底,这五人本就是貌合神离,不过是因为利益的诱惑,再加上大势的逼迫,以及彼此实力相当,才得以暂时结盟,可这种口头上的盟约终究还是太过脆弱,这三拨人其实谁也信不过谁。 紧接着,随着胖头陀一字一句地小声读出这份羊皮卷上所载的内容后,这一下,就连那一向面无表情的黑白二煞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很是犯难。 要知道,这二人的实力虽然未必是三方之首,可不管是杀性,还是曾在外犯下的事,都远在另外两拨人之上,能引得这二人都觉得棘手的,又该是怎样的东西? ------ 这一边,带着满肚子气跑来吃酒的鹿森与鹿林两兄弟也迅速离开了骆家酒楼,只是无人注意到,这两兄弟的眼神,却已经与进来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一开始极为明显的仇恨,憋屈,忿怒,无奈,眼下已经全然消失,现在出现的,竟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以及一丝隐藏得极深的癫狂。 ------ 由于襄州镇武司迟迟无人出面前来管控局势,这就导致涌入鹿儿镇的江湖人开始变得愈加肆无忌惮,整个镇子也因此而变得越来越乱,这几日街上甚至已经出现了死尸,看得人触目惊心。 当然了,死去的都是外来的江湖武人,他们因为利益,亦或是单纯的口舌之争,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真正的生死搏杀,输家自然横尸街头,这种事在江湖上,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对于鹿儿镇的百姓们来说,这种事却不是他们所能够轻易接受的,饶是本地百姓也都知道死的都是些外来客,可他们依旧因此而对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感到揪心和恐惧,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祸事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不是? 一种压抑的气氛开始蔓延。 ------ 当然了,就算是江湖武人,那也分好几种,有那种出身正规世家,门派或是镖局的,这类人做事,一般还会讲究个分寸,毕竟他们平日里就是在朝廷镇武司的监督下讨生活,行事守规矩那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哪怕是到了这无人看管的鹿儿镇,却也不至于立马开始乱来。 不过更多的,却还是那种一直随心而动,行事毫无顾忌的武人,而这类人,也正是最麻烦的一种,或者说是各地镇武司的主要任务对象。 诸如江阴七雄,黑白二煞,周宇夫妇等等,都在此列,他们行事全凭心情,动辄伤人,或是直接取其性命,反正只要不闹得太大,各地镇武司也不可能大范围地搜捕,他们只需在犯事之后悄悄地远遁他地,低调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便又可以跑出来逍遥。 似这类人,修为无论,不过都足够欺负镇上这些全无修为在身的普通人了。 ------ 夜里,刚刚被人强行赶出了自己家门的男人,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被人好似施舍乞丐一样随手丢出的钱袋,眼神里满是怨恨。 鹿儿镇地方不大,可涌入其中的江湖人却太多,客栈又小,这就导致很多武人落到了没地方住的境地,最近有很多冲突都是由此产生。 有人仗着自己修为高一些,便直接蛮横地将原本的客人赶出去,也有可恶到甚至跑去占据本地百姓家的,而且这些人还多是在外有一定基业的,并非如周宇夫妇,黑白二煞那样纯粹浪迹江湖,居无定所的武人,所以这帮人行事也有自己的一些规矩,比如就像眼前这样的,将人强行赶走,却丢出一袋钱来,虽然看着应该数量不少,可并非所有人都会接受,因为这是一种侮辱! 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哪怕只是普通百姓,却也有着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如果真将眼前这袋钱捡起来的话,他和乞丐又有什么分别呢? 就在男人的胸膛起伏不定,脑中两种念头在进行着极为激烈的对抗时,在他身旁,却是忽然传来了一个极其温柔,仿佛是他此生知己一般的男子声音。 “恨吗?那就杀了他们。” ------ 鹿儿镇靠外侧的一座普通宅子里,从最里面的房间正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压抑哭嚎。 只点了一盏最普通的煤油灯,故而稍显昏暗的屋子里,男主人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积了一大滩,他那不过六岁的儿子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呆愣愣地蹲坐在墙边,抬起头望着那个压在自己母亲身上的陌生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强闯民宅之后,随手杀了这家的男主人,然后再当着孩子的面,宛如猪猡一般又肥又黑的身子在妇人洁白的身子上不停抽动的这矮冬瓜,在外的名头可不小,只不过都是臭名罢了。 此人乃是江南道一代著名的淫贼,诨号“玉面飞狐”,当然了,这诨号完全是他自己给故意传出的,求得就是任凭谁也想不出,有此诨号之人,竟是他这般长得如此猥亵丑陋之辈,这样就算有人有心要查,都查不到他身上来。 此人平生最好奸*污良家妇女,而且极度丧心病狂,因为他事后会杀掉一切见过自己真容之人,只为保证自己不被正义之士追杀,这次之所以远道而来鹿儿镇,自然也是为了那传说中的异宝。 试想若是能够得到那传闻神妙非凡的异宝,自己必将如虎添翼,日后也就能做些往日只敢想,不敢做的事了,譬如找到那些在悬镜司地人二榜上出现过的奇女子,如能将之擒下,其中滋味,定然不是这些凡花可比的。 被他在身下的妇人,心中畏惧与屈辱兼具,她如何能想到自己一家竟突然遭此横祸,却因为这凶徒刚才说了,若她不乖乖听话,便连她孩子一并杀了,她这才不得不屈从于此人,不然她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可能与这刚刚才杀了自己丈夫的凶徒苟合。 只恨老天无眼,竟让这种畜生活在人间,四处为祸,妇人心中的恨意,愈加深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戮的夜晚(上) 鹿儿镇虽小,可街上却不止骆家这一户酒家,长街的另一头还有一座醉花楼,建的不高,区区两层而已,菜肴不如骆家酒楼那般有滋味,可卖的酒水却尤胜三分,故而平日里的客人亦是不少,这些时日随着一帮远道而来的江湖客涌入之后,店家生意更是好了不少,甚至连库存的酒水都一度告竭。 醉花楼的掌柜姓陆,名明水,不惑之年却已是白发丛生,个子不高,体型消瘦,留着一溜山羊胡,喜穿一身灰色长衫,此刻正站在柜台后面默默对账。 屋外虫鸣声不断,明明已是月上柳梢,寒意渐弄的夜间,可店里的客人却仍旧不少,而且没有一个是外来的江湖客,全都是本地百姓,而且尽是些男子,人人神色古怪。 酒楼内静悄悄的,除了陆掌柜偶尔拨动下算盘发出的响声以外,就是男人们压着嗓子在低声耳语了,窸窸窣窣的,就好似虫儿在地上爬动,端得是诡异无比。 正在此时,酒家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突然被人从外踹开,然后便见一个穿着一套最常见的黑色劲装武服,可身上显露的气质却是一副懒汉模样中年男人,胡渣唏嘘,眼窝深陷,邋里邋遢,神色萎靡,看起来极为不堪。 无怪此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与其外在的形象气质极不符合,盖因此人并非是来自外乡的武人,而确确实实是他们鹿儿镇的本地汉子,一个人见人厌,连街头乞儿都不如的破落户。 其实此人早些年家里倒也挣有几亩薄田,几间瓦房,最起码吃穿是不愁的,可此人却天生好吃懒做,读书习武,一个不成,还偏生好喝酒,而且喝醉了之后还喜欢主动生事,本来娶了个媳妇儿,因为挨不住他的打,被逼逃回了娘家,之后竟然还要被此人跑上门进行勒索,最后其岳父母一家实在是受不了这泼皮无赖,便用银子换了他一份休书后,连夜举家搬离了鹿儿镇,再无音讯。 这之后,他更是终日买醉,什么活儿也不干,很快便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最后只剩下一间粗糙的土胚房,一穷二白,冬天躺在床上就连一床好点的褥子都没有,可哪怕是冷得发抖,他也不会想着好生努力,只会咒骂老天无眼,苛刻了他。 这还不算,他媳妇儿是跑了,却给他留下了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他竟也不管,甚至孩子饿了肚子,哭闹得他心烦便直接一巴掌甩过去,动辄拳打脚踢,以至于最后连邻里都看不过去了,只得将这可怜的孩子接到自己家中抚养,就这样你养几天我养几天,孩子吃百家饭长到了如今的十岁,可看着就跟寻常六七岁的孩子差不多,脑袋大身子小,瘦得皮包骨,别提多可怜了。 想他们鹿儿镇也非江南那等繁华富庶之地,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张嘴,就算这些好心人自己觉得无妨,可时间一长,被家里人念得多了,却也不得不再去管这事,毕竟这本就是个无底洞。 摊上这么个老爹,可怜的孩子也没法,再加上因为懂事的早,也不敢再去给人添麻烦,便主动请求帮镇上的人做些零工散碎活儿,如此辛苦地过活。 可饶是这可怜孩子辛辛苦苦,可谓是费劲心血赚来的几个铜板,却还要被自己亲爹给抢来买酒,若是不给,立马便是一顿毒打,说是没有他老子,就没有他,这是他该给的。 镇上的百姓时常在街头看见孩子鼻青脸肿,脚步虚浮,看样子简直就快要饿死了,有人气不过,倒也揍过男人几次,但每次他都立马躺在地上哀嚎着讨饶,放过他之后,却依然如此,时间一长,众人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宰了他吧。 正因为如此,现在这里正坐着的人,就没一个对他有好脸色,更别说这几日他不知怎么地,竟然傍上了一伙颇有来头的江湖人,一跃成了对方的马前卒,不但把一头十来年都没洗过,都已经打结成一团头发和自己那宛如乞儿一般肮脏的身子给洗干净了,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起来倒也有了几分人模样,而后自忖有了靠山,今非昔比,在外那是十分狂妄,这几日已经惹出了不少事端,只是其他人都不想多事,故而忍了下来,可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那种看待外人的冷眼,而非小镇的自己人了。 这懒汉一闯进来,一边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抠着耳朵,一边笑嘻嘻地将一袋子银子给丢在了柜台上,往柜台旁边一靠,大刺刺地说道:“老陆啊,赶紧叫俩伙计,搬一车你这里最好的酒,送去我那。” 说着,还将抠出来的一块黏糊糊,绿颜色的耳屎给直接抹在了柜台上,然后一边拧着鼻涕,一边无聊地朝四周打量。 他斜靠在柜台边缘,转头四顾,发现这里坐着的人竟然全都朝他看了过来,也不说话,他见了,亦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坐在这,而且还都是镇上的人,饶是他这般厚脸皮的,也被看得有些发毛,禁不住扯着嗓子喊道:“你们看他妈什么看?” 有人忍不住了,当即冷笑着讥讽道:“葛野狗,你这王八蛋莫不是又拿你儿子挣来的钱跑来买酒吧!” 汉子闻言,一下子就急了,他倒不觉得拿自己儿子的钱有什么不对,只是受不了对方这么瞧不起他的语气,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今非昔比,又岂容这些乡下贱户们随意奚落呢,心头火气,随即破口大骂。 “王三,你娘怕不是跟那涧洞里的泥鳅生出了你这么个没眼珠子的杂碎吧,你给老子看好了!这可是武人老爷给老子的银子,老子今天呀,是替武人老爷们买酒来的!” 他越说,神色便越是骄傲自得,仿佛是正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与有荣焉。 不过此言一出,他很快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了,那些在前几日听说他现在正在替那帮武人老爷们做事之后,不得不在他面前忍气吞声,任凭他报复的男人们,此刻的眼神里却透露出一股子凶厉之意,好比是屠夫们正在看着一头待宰的羊一样可怕。 被他辱骂了一番的王三从桌后缓缓站起,看那样子,竟似是要直接冲过来教训自己一般,姓葛的汉子被吓了一跳,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已经完全贴在了柜台上,嘴里赶紧喊道:“你,你,你们想做什么?我,我可告诉你,我,老,老子这次可是得了武人老爷们的命令来的,你别乱来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突然又来了几分自信,好似凭空多了一份力气,竟然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嘴上也不再结巴了,就连语气都变得极其嚣张。 “王三,不是老子看不起你,你今天敢动老子一下试试!看武人老爷们等下不打断了你这两条狗腿!来啊!王三,你敢么?” 说着,他还朝前探出脑袋,伸长了脖子,朝着对面众人叫嚣不断,这一次屋内不少人见了都气不过,在底下蠢蠢欲动,就差立马一拥而上,将他直接给乱拳打死了。 如今“武人”在鹿儿镇已经成了一个不可以在本地百姓面前随意提起的词,因为这帮外乡人在鹿儿镇里横冲直撞,一副高高在上,完全不把人当人的模样,这导致本地百姓的心中早就已经积蓄起了无穷的怒气和怨气,眼下就只差一个发泄口而已。 不过双方实力悬殊,他们就算再气,再恨也没办法,但姓葛的这破落户平日里就算臭了街了,吃里扒外不说,现在还敢自己主动撞上来,并且摆出了武人老爷来压他们,这顿时就好像天上掉下一点火星子,瞬间点燃了堆放的干柴,眼看马上就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正在这时,柜台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明水突然放下账簿,轻轻一抚掌,用手边的镇纸在桌面一拍,发出了一声脆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好了!你们要闹事,也别在我店里闹事,还有葛老弟呀,你也少说两句吧,哦,对了,你不是要买酒么?好说,我这就找两个伙计陪你一起,把酒给运过去,你稍候片刻。” 此话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人群又慢慢地坐了下来,并且个个神情诡异,眼神里更是带着一种正在狩猎的残忍,不过汉子倒是没发现这一点,他此刻正用自己脏兮兮的手掌重重地拍着陆明水的肩膀,语气好似一个正在提携后生的前辈。 “还是老陆你上道呀,等回去之后,我定当在武人老爷们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可是不知道,如今我在那帮武人老爷们那边可不一般,只要我一句话,定保你无事!” 陆明水面无表情地跟着对方扯着闲天,一刻钟后,等汉子和两个酒楼伙计推着装满了酒水的板车离开的时候,大门随之渐渐闭合,而里面的人脸上全都随之勾勒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杀戮的夜晚(中) 立秋,凉风至,梧桐落,暑气伏虎,寒蝉不休。 是夜,李轻尘默默收拾好了行囊包裹,已经打算悄然离开这是非之地。 灰色的行囊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些散碎银子和几件换洗用的衣物罢了,现在的他,只有避世之想,完全不愿在这种武人群聚之地久留,哪怕这一个月来,他在这里其实过得挺不错,应该说刚刚才适应了小镇的平静生活,可眼下却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刚要上去吹灭桌上的烛火,李轻尘突然间眉头一皱,转头望去,而门外也同时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看来来者并不愿惊动周围的其他人。 少女试探性的声音从门外小心翼翼地响起。 “忘忧哥哥,你睡了么?” 李轻尘本不愿搭理对方,可在稍稍犹豫了一息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将行囊放在了角落,然后转身去打开了门,入眼的,是比平日多披了一件翠黄色短袄坎肩,衬托得她整个人宛如出谷黄莺一般活泼可爱。 披星戴月,身染银光,骆仙儿咧嘴一笑,两只瑞凤眼都弯成了月牙状,嘴角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顿时更显几分俏皮,她上半身前倾,提起手上的东西,脸上露出邀功的神情。 “忘忧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李轻尘低头一瞧,眼前的油纸包里正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烧鸡特有的香气,不过他并未因此而让开身子,而是故意冷冰冰地道:“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做什么?不知道最近夜里危险么?” 骆仙儿和骆掌柜两人都住在骆家祖传的宅子里,只有他们这些店里的伙计才住在骆家酒楼的后院,骆仙儿大半夜跑过来,可得走上不远的路,更何况眼下不比以往,镇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不守规矩的江湖武人,一旦路上出了事,恐怕之后连人都找不到。 壮着胆子跑过来,其实真到了地方后,反而连自己都感觉有些后怕的骆仙儿闻言,心中顿时一暖,脸上的笑意更浓。 “没事哒,没事哒,我跑得可快了,而且今晚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呢。” 说罢,她又撅起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小声撒娇道:“忘忧哥哥,外面天冷,你让我进去把给你带的宵食放了,坐一会儿我就回去,就一会儿,好不好?” 李轻尘本欲拒绝,可心中却骤然一软,左右看了一眼后,最终还是让开了路,然后道:“好,等下我送你回去。” 骆仙儿一下变得极为开心,赶紧答应道:“好嘞!” 说着,她便一下子从李轻尘让开的空隙处闪了进去,似乎深怕对方反悔似的,等到李轻尘转过头时,她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屋内的凳子上,伸手拆开了油纸包,嘴里高兴地叫道:“太好了,还是热的呐。” 李轻尘并未落座,只是轻声道:“大小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原本正要向李轻尘转头邀功的骆仙儿微微一怔,很是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忘忧哥哥。” 李轻尘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道:“我本想直接离开鹿儿镇,但思来想去,若是不告而别,终是愧对了骆掌柜这些时日的照顾,便想拜托你替我向掌柜的转达一声,另外,骆小姐听我一句劝,这几日还是和掌柜的尽量待在家中,等事情过去,这些江湖武人全部离开后再出门为上。” 骆仙儿默默听完,身子微微一颤后,头也慢慢地低了下去,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脑袋。 “好。”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李轻尘要往哪里去,更没有问对方之后是否会再回来,少女只是感觉有些失落罢了。 懵懂的日子里,多有这样让人怅然若失的无奈之事。 李轻尘亦不愿看到原本活泼的她变成这个模样,只好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伸手拿起一块喷香的鸡肉,笑道:“不过嘛,临走前这烧鸡,还是不得不吃的。” ------ 一座不大的小庭院,正中央的主屋里,为那不知名的异宝而不惜远道而来的江阴七雄,此刻正围着一张四方桌子而坐,照旧还是与他们刚来的时候一样,一人坐在上首的位置,其余六人则是两两一边,各自一位,一眼便知。 桌面上摆了几盘寻常的下酒菜,而在边上则放有十余坛刚从醉花楼搬来的好酒,大部分还未开封,而那在鹿儿镇是人憎鬼厌的葛姓汉子则满脸堆笑候在旁边,两只小眼睛盯得紧紧的,谁碗里一旦空了,他便赶紧抱起坛子,在一旁立马给对方倒酒。 虽无他的座位,但众人交谈,竟也不刻意避着他。 其中一人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碗,打了一个饱嗝,他满脸通红,眼神浑浊,只是草草一看便知已经醉了,嘴上含含糊糊地骂道:“他,他娘的,那狗屁禅师,是,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竟然也,也敢瞧不起咱们兄弟几个,娘的。” 先前在那骆家酒楼,明明是最早抵达的他们,最后却被那金刚禅师给强行赶了出去,最后只留下那对夫妇与黑白二煞一起,这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伙绿林盗,想他们几兄弟在自家地盘上来去如风,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好不威风,哪里能受得了这鸟气,只是当着那胖头陀的面却又不敢说,便只得在这私下发发牢骚了。 一人亦是觉得不忿,立即恨恨地接口道:“娘的,迟早把这一身肥油的胖子给抓来点了天灯!” 另外一人端起酒碗,先是轻轻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吃力地抱着酒坛给众人倒酒的葛姓汉子,然后小声道:“不瞒几位兄弟们,大哥白天不是让我出去打听打听么,我刚得了消息,说是这异宝呀,跟那血魔老祖有关!” 旁边顿时有人惊讶道:“血魔老祖?真的假的,他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被镇武司的人给抓,抓进那座牢里关着了么?也不知是死是活。” 先前开口那人瞪大了眼睛,言辞凿凿地道:“千真万确!这件事据说镇上几个大族家里都有记录,当然了,其实也只是推测有极大的可能是那位血魔老祖,不过能肯定的是,这绝对是一位了不得的前辈留下的宝贝。” 一人眼中露出贪婪之色,舔了舔嘴角,小声道:“听说那血魔老祖可是宗师级的高手,若能得到他的宝贝,哥几个后半生荣华那是不需要再愁的了。” 也有人担忧道:“但那血魔老祖可是几十年前天下闻名的大魔头,杀孽极重,若是被人知道我们得了他的东西,这镇武司肯定会找上门,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就好似站在头顶三尺的神明,压得天下武人都喘不过气来,谁要是被他们给盯上了,鲜少有成功逃脱的,最起码在座的众人心里都有数,别看他们嘴上吹的厉害,可实际上都是那些武侯们一只手可以捏死的蚂蚁罢了,他们几兄弟这些年之所以能够逍遥自在,还是得益于他们自身实力太差劲,甚至都够不上让镇武司出手的最低标准,所以追捕他们的,一直都只有地方官府罢了。 若是镇武司不管,基本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懒得管,可若是他们想管,那天下武人见了面就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这是百年来通过无数次事例,从而建立在天下武人心中的一个共识,他们如何能不怕? 为首那人出言宽慰众人道:“诸位兄弟无需担心,两个多月前,长安那边出了大事,据说整个十方镇魔狱连同长安镇武司都被真武殿的人给夷为平地,只是消息被朝廷给封锁了,暂时还未大范围地流传开来而已,可真武殿崛起,镇武司已经不行了,大家想想,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襄州镇武司的那帮人也不至于这次不派一人过来稳定局势,所以只要我等能够成功拿到那血魔老祖的东西,只需找个地方安心修炼几年,出来了之后还怕谁?这天下之大,又哪里不能去?就算是镇武司,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一人听罢,豪气上涌,当即举起酒碗,大声道:“大哥说的在理,来,哥几个,咱们走一个!预祝之后功成!” 众人齐声喊好,一起举碗,重重一碰,几人手上都有着一股巧劲,哪怕醉酒,也依然没洒出多少,在仰头饮下之后,其中一人突然间面露异色,喉头一动,竟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落在桌上,猩红可见,极为渗人。 “这!” 其余人见状,俱是惊骇莫名,吓得连手里的碗都丢了,可就好像是传染似的,立马又有两人突然捂住肚子,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双眼圆睁,口吐白沫,竟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惊呼道:“不好!酒里有毒!” 众人之中修为最深,以一杆铁枪作为兵器的汉子一把扯过了旁边那已经被吓傻了的葛姓汉子,大吼道:“你竟然敢对我们下毒?” 说罢,不等对方反驳,恨到了极点的他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天灵盖上,直打得其脑浆迸裂,当场惨死,可随即自己也感到了一阵浑身发软的眩晕感,心知不妙,跌跌撞撞地往外一倒,便撞开大门,朝外冲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戮的夜晚(下) 千百年来,武人与普通人之间的界限,泾渭分明,犹如天堑。 莫谈天赐武命一物,就是单纯一本最普通的黄品绝学,让一个哪怕毫无修行天赋的废物刻苦修习二十年后,也能助他轻松击败十来个从未习武的普通百姓,更遑论修行玄品,地品,乃至于天品绝学之人。 刨除隐世千年的鲁班门以外,普通人面对武人的时候,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更不敢说清,若非十九座镇武司镇压整个中原江湖,强行为武人订下规矩,这世道还不知是何等的凄惨。 不过在今晚,就在这平平无奇的鹿儿镇上,形势却骤然变得不一样了。 这几日饱受这帮蛮横的外乡武人的欺压,已经积攒了一肚子怒气和怨气的鹿儿镇百姓,终于在于今夜举起了反抗的屠刀,江阴七雄的惨死,不过只是一个开头罢了。 魔罗依旧如第一日一样,一只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站在窗前,月光落下,好似谪仙人下凡似的气质与皮囊,纵使潘安在世,宋玉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亲眼看着自己一手炮制出来的人间惨剧,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了几分。 得益于鲁班门送出的一系列专门针对武人的宝贝,普通百姓趁着夜色与武人们的掉以轻心,想要杀死对方,其实并不难,尤其是这座鹿儿镇上现存的江湖武人,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武道宗师,在真正的武人面前,他们也只不过就是江湖里的一群小虾米罢了,在今夜,他们才是猎物。 颠倒秩序,正是他此生最大的乐趣。 ------ 亲自将骆仙儿送回了家,少女虽然看着依旧心情不佳,但总归已经好了许多。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了,许多老来想起,会觉得抱憾终身,怅然若失的事,其实并不会太过困扰年轻人,不过同样,许多年轻人想不通的事,迈不过的槛,数十年后想来,也只是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没有进门去打扰骆掌柜的休息,李轻尘特意嘱托了骆家一位既是管家,又是仆人的老嬷嬷盯住骆仙儿别让她再乱跑出来后,便转身回去了酒楼,等他拿起行囊从屋内走出之后,仰头看见天际的明月周围竟笼罩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眉头顿时微微一皱,没有多想,低下头,他快步朝着小镇外走去。 却不料,才刚刚走出了没几步,突然便有一伙人从后面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李轻尘驻足停步,转头望去,竟发现这帮人他都认识。 在这里待了一个来月,又是在来往人流最多的酒楼做事,再加上鹿儿镇本就不大,哪怕没有刻意了解,但也将小镇居民的模样记了个大概,这领头的二人都是出生于小镇上势力最大的鹿家,他甚至记得一位叫做鹿森,另外一位叫做鹿林。 这二人分明都是前天才刚来骆家酒楼吃过酒的熟客,只是看他们现在的样子,皆是双眼赤红,满身血污,好似刚从修罗地狱中爬出,十分可怖,而他们身后的十来个男子也都是镇上的本地人,全都如他们一样,手持尖刀,上面依稀可见血迹。 双方对峙,下一刻,后面突然有人叫嚣道:“上!杀了他!” 李轻尘见状,面色微变,却不知这帮镇上的男人们到底发了什么疯,正要开口问询,却有人突然小声道:“我,我认识他,他是骆家酒楼的伙计,跟咱们一样,不是武人。” 这显然是在替他求情,看来此人还算是比较冷静,亦或是他天生性子就不是那么强硬冷酷,故而还未跟其他人一样,完全陷入这种杀戮报复的快意之中。 不过,立马便有人反驳道:“可他也是外人!” 眼看着队伍产生了分歧,最后还是鹿林沉声喝道:“好了!都别吵!若是惊动了那帮武人,就坏了事了。” 此话一出,整个队伍立马又变得静悄悄的,只是那压抑的喘息声却暴露出他们此刻的心情并不似表面这般平静,看向李轻尘的眼神,依旧极为不善。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再胡乱吵闹,毕竟就连鲁班门的人尚不敢与武人正面敌对,他们自然更没底气,虽然镇上的武人都不过是些江湖上的小虾米,但若想毫发无损地袭杀对方,依然得小心行事,以智取胜,强行硬来是没用的。 鹿林眯着眼,稍微打量了一下李轻尘的样子,沉声道:“我记得,你叫忘忧是吧,看你这样子,是打算离开咱们鹿儿镇?也好,你快些走吧,别回头,我们就不会如何。” 李轻尘轻轻点头,表示了解,刚刚转身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骤然间一个闪身,一柄利斧便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却被他从后伸手接住,然后反手便转身飞出。 “咻!” 寒光掠过,飞斧落地,这一队已经杀红了眼,竟连他也不打算放过的小镇男人们的脑袋上顿时少了一层头发,冷风吹过,竟有些发冷,一下子惊得所有人都差点跳起来,一人甚至当场尿了裤子。 李轻尘盯着眼前这帮平日里其实极为和善友好的小镇百姓,冷冷地道:“别烦我。” 眼神凶厉,杀气凛然,犹如山野恶狼,正在幽幽地望着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出击,其霸道残忍之处,自然胜过这帮寻常不过是普通绵羊的小镇百姓们千万倍。 羊终究是羊,哪怕给它们装上了利爪尖牙,可在看到天敌的那一刻,也依然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这是根植于血脉之中的恐惧。 一众人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没直接跪下去,直到李轻尘都已经转身走远,他们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个嗫嗫嚅嚅的,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被黑衣剑客斩断了右手三指的鹿森低声骂道:“妈的!被他给逃了。” 这种话此时由他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可笑而已。 鹿林原本汹涌的杀意也被这当头的一盆冷水给直接浇熄,再转头看看身后的同伴,顿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更不解为何前日在骆家酒楼里受了那生人的蛊惑之后,自己竟然真的与大哥在今日带人跑出来干这等不要命的事,心中的念头一起,更觉得后怕,正想提议今日就此罢手,却陡然间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爆喝。 “区区凡人,也敢触怒天威!真是好胆!” 却是那一身横肉宛如山岳压顶般的胖头陀突然从旁边的院子里蹿出,一手一个,好似抓小鸡一样地拎起两人,合掌撞在了一起,霎时间便将这二人给撞得头骨炸裂,脑浆飞溅,再随手丢出,便轻易地在泥地上砸出了两个小坑,眼看这二人眨眼间便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在他身旁,从凉州地界远道而来的周宇夫妇,以及那一言不合便喜拔剑杀人的黑白二煞都已经跑了出来。 脖子上挂着一百零八颗念珠的胖头陀望着眼前这帮双腿战战,几欲立马作鸟兽散的人群,又是惊讶,又是不解,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这些淳朴的小镇百姓,竟然会在今夜齐齐化身屠夫,来找他们武人的麻烦。 “你们这帮蠢货,怎敢偷偷袭杀我们武人?快说!你们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话音刚落,身旁那矮小敦实的汉子周宇却不愿多废话,本就不是善男信女的他,直接合身蹿入了人群之中,摧碑手之威,掌力惊人,一掌拍下,便可断碑摧石! 一掌打在人的身上,掌力甚至直接透体而出,将筋骨皮膜连着对方背后的衣服都一起崩裂,宛如虎入羊群,几下便将这一队人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利落干脆,无人能让他使出第二掌。 包括鹿森兄弟俩在内,一个被他一巴掌拍在胸口,直接将其整个胸膛都给打得塌了下去,另外一个被他一巴掌拍在头上,半颗脑袋都已经陷进了胸膛。 这些都只是一转眼间便发生的事,那有心想要逼问这帮百姓的胖头陀甚至都来不及阻拦,当下便有些愠怒,可话到嘴边,又想到对方还有用处,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叱骂,最后变成了一句隐含威胁的劝告。 “周老弟,下次可莫要再如此冲动了,此事有蹊跷!” 能怪谁? 还不是只能怪这些凡夫俗子们实在是太过脆弱,竟连对方一掌都受不了,总不能为了这帮死人去得罪名义上的盟友吧,况且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真禅师,无非是当年为了躲灾才迫不得已入了僧籍罢了,真要论起来,他杀过的人比对方只多不少。 轻轻松松拍死十余人,周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禅师既然也看过了那本镇志上的内容,自然清楚,这都是避不了的事,若想得到血魔老祖那本天魔化血神功,此地必然血流成河,何况他们既然自己找死,岂不是不是更好么?若是禅师你心地慈悲,下不去手,我周某倒愿意代劳!” 第一百四十章 走还是不走 江湖很大,大到深不见底之处,足以淹死翻江蛟龙,可江湖也很小,小到水浅之处,就连一尾草鱼也可为祸一方。 对于那些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师门传承的武人们而言,假使有一本能够指引自己打开中丹田,修炼出武人真气的正统玄品法决都要去烧高香了,更何况是一部地品神功。 世人皆知,天品真经,地品神功,皆有夺天地之大造化的能耐,绝非寻常世间绝学可以媲美,武人的修为越是高深,这种差别就会体现得愈加淋漓尽致。 想那杨辰所修之《玄黄化龙功》,便可助他吞吸一国国运与玄黄龙气,到最后甚至可以化身天龙,白日飞升,而张藏象所修《龙象般若功》,在大成之时可得三龙九象之力,搬山倒海,只手拿月,就连那真武殿吕奇所修之《瘟神大病经》亦可将他化作人间瘟神,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旦化身千万大病虫,进可攻,退可守,试问谁不羡慕? 这等功参造化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武人想象力之极限,是以人力所不能及,但凡是亲眼见过神威者,莫不为其魂牵梦萦,哪怕穷尽毕生之力,亦要苦苦追寻。 武人之于绝学,就好比是苍蝇闻到了荤腥,完全无法克制住心中的贪念。 而且,真正让这五人丧失理智的关键在于,修炼其他绝学尚还讲究一个资质,资质不行的,一辈子都难以得其门而入,反倒不如找一部更加适合自己的,但这《天魔化血功》的霸道之处,就在于它颠倒了这个公理! 任何人皆可修行此绝学,而且它还能反过来迅速改善修习之人的自身资质与根骨,虽不长于单打独斗,可若论保命之法,尤还在《瘟神大病经》之上! 据闻血魔老祖当年本也只是个天赋资质都极其普通的寻常武夫,可正是因为得了这一份天注定的机缘,便让他在短短五年间撞开玄关,踏足上三品,名动一时。 只可惜成也神功,败也神功,但凡修习天魔化血功者,必被影响心智,厮杀成性,最后化为血魔,为祸一方,应当说这本就是化外天魔留在人间荼毒之物,故而禁之不绝。 代价,总是与收获并存,一个人若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得付出同等价值的东西,这是寰宇之内永恒不变的真理。 纵观历代修习此神功之人,最后皆为天下共敌,而这位血魔老祖在成名之后,亦是很快便被镇武司擒拿镇压,关入了十方镇魔狱中受刑,不过这等魔道巨擎在江湖上留下的传说,却依然在不停地流传着。 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若想成为那人上之人,就必须得有所牺牲和舍弃,容不得任何迟疑和犹豫,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论会有什么后果,那也得取得绝学宝典之后再去作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到这部地品神功再说,实在不行,得手之后远遁西域或是南疆,潜心修行个几十年再出来,到那时天下无敌,又有谁能管得了自己? 没看那真武殿都已经跑到长安城,在皇帝老儿的头上拉屎了,也没见镇武司将他们怎么样么,这世上,终究还是实力大过规矩的,或者说规矩本就是依托建立者的实力而存在,镇武司如果没那个实力,他们订下的规矩谁又会遵守呢? 在场五人,就没一个是心慈手软之辈,相反,因为同样都是野路子出身,他们能够走到今天,付出的远比一般武人更多,自然也更明白这世道的残酷之处,故而对于力量的渴望,也远比其他人更强。 他们的江湖若真要形容起来,其实很简单,八个字而已。 不为刀殂,便为鱼肉。 那胖头陀金刚禅师闻听周宇之言,顿时也立马想通了这个道理,无论有没有幕后主使,也无论对方是谁,反正都是要宰了对方的,没必要多问,旋即眼神一沉,变得极为凶厉,禅师与狂魔的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周老弟说的是,眼下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倒也好,成事就在今夜吧,无论是镇上的其他武人,还是原本的百姓,一个也不能放过,必须尽数灭绝!” 怕消息传出去之后惊动镇武司是其一,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先前看到那本镇志上有明言记载,若想取得血魔老祖在被镇压之前所遗留的天魔化血功,就必须得献祭上千人的性命鲜血,这光是镇上的百姓,还远远不够。 好在武人们的体魄皆远胜普通人,同样的一滴血,其中蕴含的力量远在普通百姓之上,这般作想,再凑上镇上的武人,应当便足以达到激发血魔老祖传承的苛刻条件了,胖头陀金刚禅师甚至不禁在想,当年的血魔老祖是否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将这份传承留在了这偏远小镇上,从而避免被镇武司的人给盯上。 果真是魔道前辈,算计之深远,绝不是自己所能比的,胖头陀暗自振奋精神,与那黑白二煞,周宇夫妇分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冲出,这一次不为别的,就只是杀戮而已。 然而,鹿儿镇里,做如此想的,却也并不止他们这一拨人,不少人亦是从各种渠道知晓了血魔老祖传承之事,无人不对那传说中的地品神功起了觊觎之心,甚至不惜屠戮千百生灵也要将其取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武人们本就是逆天而行。 萦绕着一层诡异血色的月光下,鹿儿镇的百姓们趁着夜色,在抱团袭杀那些自以为掌控局势,故而对普通百姓不屑一顾,根本就没有防范之心的高傲武人,而那些得到了神功出世消息的武人们,亦是开始大肆屠杀本地百姓与其余武人,为的,就只是能够成功引动血魔老祖的传承,改命换运。 金刚禅师,黑白二煞,周宇夫妇算是一拨人,可在镇上潜藏的高手却并不止他们五个,另外还有在南疆武林成名已久,手段阴邪,杀人无形的五毒童子,天生神力,双臂千斤不过,自号小霸王的项南,侠肝义胆,薄有声名的小孟尝吕温,擅使双刀,水泼不进的汴州名家欧阳翎羽,一手暗器使得千变万化,自称千手无常的孟良,以及那轻功独步,来去如风的逍遥客。。。。。。 正所谓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任凭谁也想不到,这小小的鹿儿镇竟有朝一日聚集起这么多牛鬼蛇神。 无论是正道,邪道,亦或是亦正亦邪的,无论是野路子出身,还是有正经传承的,在今夜,他们都化身为索命厉鬼,在没有镇武司出面干预的情况下,在小镇肆意屠杀。 或许人人心中皆有恶之一面,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天魔化血神功,也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世人在面对无力反抗,任凭宰割的同类之时,便自然会生出暴虐之心。 正如魔罗所言,他所做的,无非只是挑动了世人心中的恶念罢了。 乱法坏心,断德绝善者,是为魔也。 ------ 鹿儿镇入口处,那座有百年历史,受尽风吹雨打,就连上面的漆也一并掉光的牌坊底下。 因为逆练绝学,导致中丹田破碎,浑身经脉断裂,甚至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天赐武命能力,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的李轻尘,突然在原地驻足。 由于这一身由六丁神火重塑的强横体魄并未损坏太多的缘故,他的五感依然比一般人要敏锐太多,还没走出太远,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还有各种厮杀声,惨叫声在不停从背后传来,他神色纠结,矗立在月光下,一动也不动。 走,还是不走? 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愿再掺和进这些糟心的江湖事中。 崔兆的出现,老王的死,中丹田的破碎,一身修为尽失,各种打击接踵而至,已经彻底地压碎了他那颗被外力勉强维持着的武道之心,现在的他,只愿就此避世隐居,过那普通人的生活,人间何事,皆与他无关。 仔细想想,他本也不爱习武,若非命运弄人,他只想安静做个乐师,这一切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是他人强压在他身上的,现在既然有了一个能够抛下一切,自由选择的机会,他还要再走回原来的老路么? 可是...... 如果就这样走了,骆掌柜一家又该怎么办,若是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骆仙儿之后的命运,又当如何? 没有人生来就是一座孤岛,哪怕是像他这样自小就被人遗弃在街上的孤儿,但凡只要生在人世间,就注定会有羁绊产生,这即是尘缘因果,他李轻尘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做不到就这样坦然地放下心离开。 大概本就没有人,可以万事皆顺心地走完这一生吧,总是得拗着本心,蹒跚前行,这才是人呢。 他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丢下了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包裹,转过身,朝着镇子大踏步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止戈方为武 夜色渐深,寒意渐浓,天际一轮如钩残月的边缘,正萦绕着一层极为不详的血色,地上的人儿,皆为心中的欲望而起舞,肆意杀戮,秋风起,叶儿落,一股冷峻之意,缓缓地笼罩了整个鹿儿镇,这座偏远小镇往日的宁静与祥和,在今夜,荡然无存。 瞬身止步,探手前抓,右手的五根手指呈爪状,拇指在下,四指在上,牢牢地扣住了一柄从旁边巷子里的阴影中,极为阴险地偷袭斩向自己的长刀。 李轻尘转头一看,却是个浑身浴血,眼神之中满是惊恐,显然是受了极大刺激的年轻人,望着其年岁比自己应当也大不了多少,眉眼之中还有着一丝稚气,一条腿上有着一道极为明显的豁口,应当是被利刃割伤,此刻还在淌血。 是个外乡武人,而且还是个倒了大霉的外乡武人,明明实力不够,却偏生要跟着其他人一起来鹿儿镇凑热闹,前些日子倒也未曾怎么欺压过本地百姓,但奈何遇上了杀红眼的人,他纵使有理也难言,最后侥幸逃出了屋中,却因为大腿受了伤,流血过多,跑不远,只好在这里暂且躲藏,想要包扎一番,在听到脚步声时,便下意识地想要先下手为强。 浑如一只受惊的小兽。 手上传来的感觉十分清晰地告诉了李轻尘,对方手握的,无非只是最普通的黄品兵刃罢了,亦无真气灌注,而且纵然同是黄品兵刃,其中也有高下之分,手下这柄长刀粗制滥造,依他先前的眼光来看,根本比一般的农具强不了太多,说是兵器都是抬举。 “咔!” 五指微微用力,轻轻一震,一股巧劲便顺势找到了长刀内部的脆弱之处,轻而易举地将整柄长刀直接炸成了一节节碎片,这一幕顿时看得那年轻人瞠目结舌,好悬没把两颗眼珠子直接瞪出眼眶来。 这是什么招式? 李轻尘看了看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言罢,不再搭理这已经完全被吓呆住的可怜虫,继续快步朝着骆家宅子的方向迅速赶去。 一路所过,满目疮痍,鹿儿镇已是四处起火,屋顶上人影错落,起降不停,不时伴随着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眨眼间便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直接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具尚还有温热的尸体。 在这一刻,人命正如草芥一般脆弱和不值钱。 这便是最真实的世道啊,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其鲜血淋漓之处,比之未开化的森林野兽也不遑多让。 或者说,人,本也是野兽的一种。 这一地的狼藉,让自幼已习惯了见到尸体的李轻尘也不愿再多看,心中担忧骆家父女二人,赶紧加快了脚步,奈何他越是不想招惹麻烦,麻烦却偏生要自己找上门来,还未走出太远,他便心生警兆,一个闪身,身子腾起,于空中翻转三圈后,瞬间倒落回了十步开外,轻松躲过了斜刺一击。 来人见状,亦是情不自禁地喊道:“好俊的身手。” 李轻尘抬眼看去,却是个弱冠之龄上下的年轻人,身穿一件墨绿色武人袍子,手持一杆破阵霸王枪,细腰宽膀混似猿猴,面目英武更胜霸王在世,正是那号称双臂千斤不过的小霸王项南。 当然,他并未听过这个名号就是了,毕竟江湖这么大,并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能被天下人所记住。 躲过了对方那势大力沉的一击,李轻尘却也不为那人的偷袭而动怒,相反,其神色从容就好似正在与一位普通的路人攀谈商量,语气极为平和:“劳烦,我过去接几个人就走,还请阁下不要拦路。” 项南面露冷色,禁不住讥笑道:“呵,你已是自顾不暇,竟还想跑去接其他人?小爷我实话告诉你吧,今晚谁也走不出这鹿儿镇!” 武人们说话做事,向来都喜欢直来直去,一颗武胆通透,比之喜欢拐弯抹角的文人们可要直白多了,尤其是像项南这样纯粹的江湖客,就更是如此了,自以为已是吃定对方的他,丝毫不愿再去绕那些花花肠子。 心里明白,再跟对方废话也纯属是浪费时间,李轻尘不发一言,骤然前冲,一扬手,刚才顺便从地上捡起的一捧沙土便迎面朝对方泼去,而自己则迅速从侧面绕过对方,不想再做纠缠。 项南见状,陡然大喝一声。 “来得好!” 双手舞动那六十来斤重的霸王枪是混若无物,一下卷起大风,瞬间便将扑面而来遮挡视线的沙土给直接吹散,然而,其中隐藏的颗颗石子在这不便视物的夜里,却如暗器一般朝他打来! 细小尖锐的石子与手中枪身相撞,顿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然而,他一时不察,惊呼一声,竟被一颗从破绽处飞入的石子给划破了面颊,脸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这便算是输了一招。 再回头,望向那小子向镇子里逃窜的背影,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的项南顿时怒不可遏,大吼一声道:“你往哪里逃!” 心念一起,脚下加速,他是拔腿便追,看样子是不追上一雪前耻是誓不罢休! 李轻尘却不管他,只是兀自前冲,后者紧追不休,二人一前一后地往镇子里冲去,李轻尘却是一下变向,拐入了一条街边的巷道,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骆家宅子。 已经到了门口,他却不禁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原是面前大门敞开,里面凌乱一片,却未闻人声,这一想便知到底是何情况,一颗原已经古井无波的心顿时一揪,骆仙儿那娇俏可人的面容瞬间浮上心头,他再也忍不住,赶紧闯进门去。 落得院中,耳朵微微一动,原是听见了一丝虚弱的呼吸声,李轻尘不敢怠慢,赶紧闪身蹿到了墙角的黑暗处扶起一人,接着月光一看,正是那位在府上伺候父女二人的老嬷嬷,只是入手冰凉,气若游丝,再看底下,鲜血裹着肠子流了一地,显然已是要活不成了。 李轻尘心中焦急,赶紧疾呼道:“嬷嬷!那骆掌柜父女何在?” 想这老嬷嬷本就年老体衰,就算保养再好,也抵不过这天地法则,一下被人开膛破肚,内脏都流了满地,此刻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是凭着本能和最后一口气,勉强抬起了一只手,迷迷糊糊地指了个方向后,便一头倒在了李轻尘的怀中,再无生息。 正在这时,大门再度被人从外撞开,却是那一直紧追不舍的项南冲了进来,一看此景,想也不想,立马便是一枪戳来。 “好小子!再接我一枪!” 望着对方似乎是被那已经死去的妇人所拖累,一副还未回过神的模样,项南面露冷笑,手上的速度更是加快三分,却不想一枪扎下之后,眼前却已没了对方的身影。 耳旁劲风袭来,他忍不住暗道一声糟糕,可还不等他收枪回防,陡然间脸上便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力道之重,直打得他整个人都横飞了出去,手中长枪亦是随之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 李轻尘面露愠色,随意一脚便将那长枪踢远,三步紧赶上前,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速度之快,项南甚至只来得及刚刚抬起手想要抵挡,手腕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痛。 原来是李轻尘以双掌轻拍在他手腕上,便打得他双手落下,中央门户大开,再一拳递出,好似重现数月之前在大洛武道会上硬生生打碎杨辰金身的神威。 武之道,重意境,而不在招式,难道修为丢了,这一身武艺就真的丢了么? 未必! 一拳落下,便有一股狂风卷起,院中的梧桐树一阵剧烈摇晃,黄色的落叶纷飞,全随着这一拳朝着对面的项南卷去,后者甚至吓得都闭上了眼睛,只在口中胡乱地大喊着。 “别,别杀我!” 想来也是殊为可笑,一位刚还在小镇街头大开杀戒,仗着一身神力,一枪便将人敲成肉糜,好不快活,落在普通人眼里,好似魔神般的人物,此刻却好似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靠坐在墙边,双腿往外胡乱地蹬着。 拳临面门,杀气如霜,死亡笼罩,项南浑身颤抖不停,心中那是瞬间升起无限的后悔,怎地自己今儿就偏生要惹上人家? 却不想,三息之后,风停雨住,李轻尘骤然收回了只差区区一寸便可直接击杀对方的拳势,收发自如之处,尤胜先前! 想来却不止是因为其修为丢失再加上这次尚未尽全力,故而容易控制力道的缘故,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在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情况下,他对于武与道的理解又更深了一筹。 所谓止戈为武,锋芒毕露也未必天下无敌,懂得收放自如,方才算是真英雄! 再看这边已经吓得浑身大汗淋漓的项南,在等了老久之后也没感觉到那仿佛无穷之大,让自己心中升起无可匹敌之力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半晌之后,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可眼前这座院子里唯有一地金黄的梧桐叶,却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身影? 第一百四十二章 棋子齐入局 鹿儿镇上人丁最为兴旺的鹿氏一族,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上至耄耋之年的老妪,下至牙牙学语的幼*童,皆无一幸免,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之无常。 苦难降临的时候,没有理由。 血色月光下,鹿家祖宅之中,有一处占地不小,上无顶棚的露天院子,却不是什么演武场,而是供整个鹿家子弟每年清明,中秋的时候来拜祭先人所用,再往里走几步就是鹿家祠堂。 只不过,眼下整个院子已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修罗地狱。 院子正中央被人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边上更开凿出了九道血槽,四周不断有温热的鲜血通过地面的血槽流入那深坑之中,现在竟已积了一大半,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的精血汇聚于此,至于旁边所堆积起来的尸体,更是有上百具之多,宛如一座由人肉砌成的坟包。 面色蜡黄,身材瘦高,就好似病鬼夜游一般的黑白二煞在底下给活人放血,胖头陀金刚禅师则单立一旁,安静思考,至于那脾气火爆,杀人如麻的周宇,此刻却是安分地守在自己妻子的身旁,一对凶目,虎视眈眈地审视着周围。 按照他们先前的约定,若是能够成功取得《天魔化血功》,便拓印出三份来,再将初本一分为三,各取一份,这样大家都不吃亏,如果还有额外的宝贝,也当平分,若是数目不够平分,便预估价值,拿走宝贝的人之后再将差价补给其余人即可。 当然,像这种随便说说的口头协议,这里的三拨人就没一个是真放在心上,三指举天,赌咒发誓的事,他们这辈子可没少干过,出尔反尔,背后捅刀子,那更是家常便饭。 只不过眼下他们暂时还算合作关系,毕竟三方合力总好过各自为营,到最后异宝绝学出世,他们三人联手清场之后,再来分赃,也好过一群人混战,故而眼下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只不过如果有机会,他们倒也不介意一脚先把对方踹下船给淹死再说。 这世上的江湖人,大概就只分两种,一种是见利忘义,一种是舍生取义,只是世风日下,前者大多飞黄腾达,后者却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咻!”“咻!”“咻!”“咻!”“咻!” 陡然间有人赶至此处,胖头陀金刚禅师与那周宇夫妇皆一同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却见来者一共五人,身高皆不过膝,体型浑似侏儒,面覆一层白*粉,上面点缀出一点殷红便是嘴唇,其打扮更与那世间幼*童一般,有扎羊角辫的,也有脑袋中央剃了一颗小桃心的,脖子上挂着长命锁,手腕脚腕处还另有铃铛与金环,赤脚着地,腰围肚兜,露出如粉藕一般的手脚来,个个笑容灿烂,天真浪漫之处,更让人不自觉升起一股爱怜之心。 只不过,这五名幼*童在这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地方竟依然能够保持那天真的笑容,将周围的惨剧视若无物,这便反而让人觉得可怕了。 这边黑白二煞头也不抬,手下更不停歇,不停从旁边拽来那还尚有清醒意识的活人,不顾对方如何挣扎求饶,拔剑戳破对方的咽喉血管,挑开四肢关节后,便随意地丢弃在一边,任凭对方体内的鲜血流溢而出,最终顺着血槽,缓缓流入那深坑之中。 胖头陀金刚禅师只将自己那一对三角眼轻轻一眯,旋即半是威胁,半是劝退的意思,缓缓道:“几位在南疆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又何苦偏要跑来这鹿儿镇,淌这浑水呢?” 对面一人闻言,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对方,嬉笑出声,稚嫩清脆的童音便响了起来。 “嘻嘻,你这胖和尚真有意思,既然知道其中缘由,又为什么还要说废话呢?” 又有个扎着朝天辫,围着红肚兜的孩子在地上翻了个筋斗,大笑道:“和尚,那天魔化血神功不如就让给我们吧,怎么样?” 胖头陀还未说话,却只听得周宇在一旁冷声道:“想跟我们抢,也得有那命才行!” 对面五位童子闻言,就好似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似的,一起鼓掌大笑了起来,闹腾之际,手腕处的铃铛与金环互相碰撞,竟发出了一阵让人听之便觉头晕目眩的靡靡之音。 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却有那金头蜈蚣,银环毒蛇,红尾毒蝎,白线壁虎,绿头蟾蜍共五毒从阴影之处爬出,团团围绕在那五毒童子的周围,就好似忠心耿耿的护卫一般拱卫四周,这五种剧毒之物数量何止千百,加之颜色灿烂,在月光下看得人是不寒而栗,这一幕便是那胖头陀金刚禅师瞧见了,也微微变了脸色,赶紧传音提醒起了己方之人。 “这南疆五毒门的五毒童子极擅毒功,地上这五毒之物乃是日日用人之精血与各种剧毒之物喂养而出,周老弟可瞧见其中那五只大的了没有,那便是用来号令这些毒物的蛊毒王,一旦被它们爬到身上,便是咱们武人的真气也难以抵御,一旦被咬破皮肉,哪怕只有一点,顷刻间便会肉身溃烂,数十年苦功毁于一旦,大家切莫掉以轻心!” 却不料,那矮小敦实的汉子周宇竟毫不在意地道:“区区毒虫,外道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这种东西我夫妻二人自有办法对付,禅师无需忧心!” 胖头陀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一直围着幕篱,从未以真容示人的妇人背后所背古琴一眼,既然对方不领自己的情,那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在原地静观其变罢了,眼下还不到清场的时候,自然无需针对对面那五个小儿。 没过太久,便又有数人接踵而至。 因为乐善好施,交友广博,故而在中原江湖上素有小孟尝绰号的吕温,却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外套紫色大氅,体型颇有些富态,脸上肥肉层层堆叠,将五官全挤在了中间,鼻下两撇八字胡微微上翘,一对绿豆小眼那是滴溜溜转个不停。 汴州名家,以擅使双刀,喜在大雨天练习刀法,而在雨停之后,身上竟无一丝水渍而闻名,这欧阳翎羽身材高挑,脸色阴沉,赖以成名的两柄双刀由一条铁链连在一起,被他绑在手腕上,显然这其中还另有门道。 千手无常孟良却是个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头子,黑衣白裤,脚踩布鞋,一眼望过去,是众人之中最为普通的一个,若是丢在了街上,与那市井巷弄里含饴弄孙的普通老人并无二致,可也正因为如此,却反倒让胖头陀多看了两眼。 孟良号称千手无常,这千手指的是此人可在一瞬之间打出上千道暗器,手影绰绰,连看也看不清楚,就好似一瞬间多出了数百只手来,而所谓无常,自然指的就是那地府阴帅,取人性命的黑白无常了。 而胖头陀金刚禅师看得更加仔细,对方两只手背在身后,这叫藏,弓腰驼背,这叫收,看着好似最不起眼,可实际上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的长弓,一旦他什么时候伸出了手,展开了身子,那便是下杀手的时候了,到时候必将是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取人性命。 至于那近些年才悄然崛起的逍遥客,却是个弱冠之龄的年轻人,青衣长衫,面如冠玉,脚踩白靴,腰佩玉带,一手握折扇,一手负于身后,眉眼含笑,那是数不尽的名士风流,众人之中,就属他站得最高,而且只将左脚脚尖立于屋檐之上,彰显出他独到的轻功。 早在几日前,他们便已经知道对方也来了这鹿儿镇,故而对于彼此的出现,皆不感到意外,兴许早已达成了暗中的结盟也未可知,然而下一刻,却又有一人跃上了屋顶! 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单论这一身皮囊之俊美,尤还在那逍遥客之上。 黑衣黑裤,与夜同色,年纪二八,却已无丝毫稚气,眼神忧郁,满腹愁绪,让人见之便不禁感到好奇,这少年到底是受了何等的苦难,为何偏有这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哀愁,不是李轻尘,却又是谁? 眼见地面上那一处即为显眼的血坑,再见这横尸遍地的惨象,饶是他心中亦是重重一抽,放眼望去,一下便瞧见了正被黑白二煞中那黑衣剑客抓在手中,看着已没了往日灵气,眼神黯淡的骆仙儿,当即大喝道:“住手!” 只不过黑白二煞哪儿会去管他,那黑衣剑客手握长剑,正欲朝骆仙儿咽喉刺下,却有一堆碎瓦隔空打来,那黑衣剑客手腕翻转,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过后,轻松便将瓦片打碎。 李轻尘随之落入场中,那黑衣剑客一手持剑,一手扣住了骆仙儿的手腕命脉,场中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 那胖头陀也是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瞧了眼那被自己人擒在手中的骆仙儿,再看向李轻尘的时候,顿时了然,禁不住赞道:“好小子,当日在酒楼时,本座便已觉你颇为不凡,那一众食客伙计里,就只有你能够泰然处之,却不想竟真藏的这般深!” 李轻尘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骆仙儿,沉声道:“你们的事,我不管,我今天只要带她走。” 那白衣剑客随即走上前,冷冷道:“凭什么?” 黑衣剑客与之心意相通,手腕一翻,便将长剑横在骆仙儿的喉头。 “留下一只手,我让你带她走。” ---- 大家快刷点月票吧,我真的太难了,要自闭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形势再颠倒 断一只手,换一条命? 被黑衣剑客扣在手上,以一柄锋利长剑横于脖颈处的骆仙儿神情无比凄然,她只能无力地向李轻尘伸出手,眉眼中满是无助的悲伤,口中轻轻呢喃着。 “忘忧哥哥,不要,不要答应,不要。” 在场的其余诸人,有一个算一个,皆眼睁睁地看着这凄惨一幕,却并不做声,试想他们本就为了一个“利”字才不远千里跑来此地,现在自己不用动手,却能让一个潜在的对手失去战力,这对他们而言,亦是一件乐于见到的好事,不是么? 李轻尘看向还在对自己微微摇头,试图阻拦自己的骆仙儿,灿然一笑,语气极温柔地宽慰道:“仙儿,听话,闭上眼睛。” 骆仙儿见状,心知不妙,还待再说些什么,可身后的黑衣剑客却突然手上加力,她嫩白的脖颈上瞬间便出现了一线血丝,李轻尘立马大喝道:“住手!” 白衣剑客手持长剑拦在了双方中间,同时朝着李轻尘冷哼道:“哼,小子,想逞英雄,就得付出代价,你若真想救她,便留下一只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兄弟俩没那么好的耐心!” 李轻尘苦涩一笑,旋即闭上双眼,此生的过往种种,就如浮光掠影一般,于眼前不停地闪过。 一张张面孔,转瞬即逝,打从自己习武开始,变得越来越强,可随之离开自己的人,却也变得越来越多,任凭他如何伸手去挽回,却也依旧是朱颜辞镜花辞树,似乎难逃这天地铁则,这一辈子,好像就从未真正保护到任何人呢。 他于心中喟叹一声,此生之遗憾,莫过如是。 一息之后,李轻尘睁开眼,伸出右手,牢牢扣住左手肩头,嘴角轻轻一咧,随即开始加力,与此同时,他口中亦是随之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嘶吼,在场之人见状,无不动容! “撕拉!” 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他整条左臂应声而断,竟是被自己给强行撕下了肩头,丢在地上,对面的骆仙儿亦是闭上了眼睛,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忍多看。 没了涅槃神通傍身,亦无真气保护,左臂的断口处血流不止,看得人是心惊胆战,受此重伤,李轻尘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在因为这非人的剧痛而颤抖不止,然而,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他并未因此而倒下,相反,他竟用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指向了对面,语气依旧铿锵有力,就好似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区区幻象而已。 “你要求的事,我已经做到了,现在请你应现你的承诺吧!” 只为救区区一个女人,就甘愿自断一臂,并且在事后依旧能保持从容,如此一幕,便是那胖头陀见了,亦是情不自禁地大喝道:“好一个少年英雄!本座佩服!佩服!” 话音刚落,那一直静立不动的白衣剑客,却是突然冲上前,眼睛里满是嗜血而残忍的光芒。 “真是可惜,自古以来想当英雄的,从来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以一手快剑闻名于江湖的黑白二煞,其出剑的速度之快,旁人甚至只能看见一道凌厉的剑光于空中闪过,尤其还是在这咫尺之间,旁人更是来不及反应,下一刻,鲜血飞溅,他已一剑刺破了李轻尘的胸膛! 众人见状,心中不禁一阵叹息,暗道这少年还是太过天真,完全不知江湖险恶,竟真听信了那黑白二煞的谎话,以为对方会兑现承诺,眼下这般遭遇,亦是咎由自取,不过能见天才陨落,他们心中亦是升起了一阵别样的快意,尤其是那最喜欢显摆自己的逍遥客,更是如此。 却不想,正在这时,异变陡生,被对方一剑刺破了胸膛的李轻尘,其眼神却瞬间变得极其凶厉,身子随剑而走,竟是主动让对手手中那柄长剑将自己整个捅穿,可自己却以更快的速度靠近了对方! 白衣剑客见状,心中大惊,只是右手却依旧牢牢握着剑客们以性命相交的长剑不愿松开,而只以左手用剑指戳向了李轻尘要害,却被他抢先一计膝撞给重重地撞在了自己的下腹丹田之处,一股沛然巨力直接粉碎了他刚刚才提起来的一身真气,旋即身上各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痛! 百鸟朝凤拳! 以老六绝学的封穴之道,瞬间打出百拳,锁住了对方全身窍穴,同时更是闪电般地卸下了他双手关节,然后牢牢抠住了对方咽喉,将他反过来给一把擒在了自己手中。 形势顿时逆转! 李轻尘如何又会不知道这帮人最擅出尔反尔,是绝不可能兑现承诺的,可为了能够成功救下骆仙儿,他却不得不出此下策! 先依照协议,主动断去自己一臂,以此作为诱饵,他料定对方定然会趁这个机会偷袭自己,而早已在心中做好准备的他,便在这一瞬间全力出手,趁着对方掉以轻心大意之时,于那间不容发之际,反客为主成功,不过其中的惊险与算计,自不消与外人言说!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再加上这白衣剑客刚才是主动撞上去,所以就连周围的胖头陀等人也来不及救援,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轻尘擒下了他。 同样有了人质在手,李轻尘一扫先前的无奈卑微之态,浑身上下气势之足,浑似数月之前在武道会擂台上的意气风发,好似将一切尽在掌握,这般姿态,更是给了其他人以巨大的震撼。 “放开她!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三次!” 语气森然,眼神凶厉,让人丝毫不会怀疑他一言不合便会直接扯开手中那白衣剑客的咽喉。 那白衣剑客眨眼间被他扣在了手中,一时之间,竟还未回过神来,他实在是没想通,自己怎么就忽然从高高在上掌控局势的那个人反过来成了一个阶下囚,可事已至此,他却不敢乱动了。 胖头陀面露惊色,忍不住喝问道:“年轻人,你究竟是谁?” 在他这样的老江湖看来,对面这少年郎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心智谋算,都绝对是人中龙凤,上上之姿,而且观其面相,左右不过二八之龄,如此年轻却已有这般实力,本不该是什么无名之辈才对。 却不想,李轻尘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对面那黑衣剑客,沉声道:“你们二人这次无非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异宝而来,其他人亦是如此,试想我若是直接杀了你这兄弟,你还有足够的资本和其他人争么,何不做个交换,我放了你这兄弟,你让我带这姑娘走,如何?” 黑衣剑客一听这话,顿时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的确,他与这白衣剑客乃是同胞所生的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是最为信任的,也正因为如此,兄弟二人联手,齐心协力,这才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的凶名,可今日若是因为手中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娘便导致自家兄弟身死,那么无论是从兄弟情谊上来说,还是从利益上来说,都太不划算。 黑白二煞若是少了一人,那在之后的异宝争夺中就必将落于下风,他虽然自负,却也没有信心一人便能斗过那一直在隐藏实力的金刚禅师以及那配合同样默契的周宇夫妇。 他们三方之所以会结盟,既是因为利益使然,也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实力相差不大,互相制衡之后产生了一种平衡,不然为何那江阴七雄却不被他们接纳,就是此理,若是这个平衡被打破,莫说是之后能否继续依照协议平分得到的宝物,自己能否活下来都是另说,故而他一下子便犹豫了起来。 却不想,这边的黑衣剑客还在思考,可场中却有一人耐不住先动手了,竟是那擅使双刀,号称水泼不进的欧阳翎羽! 却见他右手一挥,手中短刀便朝着李轻尘后心飞去,其凶狠之处,在于他竟是想要连着李轻尘与那白衣剑客一并杀死,毕竟这样便等于除去了对方三方同盟中的一员大将,这等好事,能做为何不做? 只是下一瞬,李轻尘就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朝着旁边闪避开来,但半是因为抱着一人,再加上断了一臂,又被一剑刺穿胸膛,受此重伤之后,无法再如先前一样灵敏,一半也是故意将那白衣剑客的破绽露出,导致他被那短刀一闪擦过。 “啊!” 怀中的白衣剑客禁不住惨叫一声,竟是左手自肩部被那柄短刀齐根而断。 李轻尘低下头,冷笑一声,在其耳边轻轻道:“现在你我就算是扯平了。” 李轻尘侧身而站,任凭那欧阳翎羽用铁链将自己掷出的短刀收回,而只是看向对面那神色愈加狰狞的黑衣剑客,嘴上冷冰冰地威胁道:“再不做决定,下一次,我可就没办法再带他一起躲开了,我也清楚,你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可既然我救不了她,也走不掉,那我倒也不介意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黑衣剑客闻言,气得几欲吐血,他怎么都想不到,一个突然出现的无名小卒,竟然在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几个回合便将自己给逼成这幅样子,眼下真可谓是骑虎难下,尤其再看向欧阳翎羽的眼神中,亦是带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光。 不过,的确也正如那少年所言,他若是依旧坚持不肯放人,最后吃亏的,其实还是他们二人,毕竟他们如果还想争夺那《天魔化血功》的话,眼下就容不得自身战力再受损,而且从对方语气里的那股决绝之意他也听出来了,对方并非是那种初出茅庐的雏儿,不好蒙骗,若是清楚自己必死的话,他是绝不介意拉人一起垫背的,自己威胁不了他。 形势所迫,骄傲如他,却也不得不在李轻尘的威逼之下低头。 想通了其中关节,在犹豫了一息之后,那黑衣剑客当即点头道:“好!我同意放人,劳烦禅师先防住那用双刀的,只要我兄弟平安无事,事后我们二人愿让出部分好处!”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救下骆仙儿 李轻尘单手扣住那白衣剑客的咽喉要害,冷声道:“别动歪心思,我在他体内留下了一缕真气,若是你敢耍花招,我便直接炸碎他的丹田气府,让他此生都是个废人。” 那黑衣剑客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正待赶紧送出骆仙儿,与李轻尘做个交换,却听得那一直站在屋顶远观的逍遥客突然朗声道:“少年郎,你既修有真气,适才为何不以真气封住自身左臂的伤口,却偏要以点穴的手法止血呢?” 此话一出,对面那一直在被李轻尘给牵着走,来不及过多思考的黑衣剑客亦是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再一回忆,刚才对方几次出手,都的确没有任何将真气外放的手段。 却不想,李轻尘依然极为从容地笑道:“我究竟有无真气傍身很重要吗?还是说,你仅凭外人的一句话,便要用你兄弟的性命来赌?你敢吗?要不你问问你这兄弟,看看他敢吗?” 说着,李轻尘手上微微用力,那已无反抗之力的白衣剑客顿时便感觉到了一阵难受的窒息感,同时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适才他的确感觉到自己丹田内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却不知那其实是李轻尘将老六和马面二人的招牌绝学糅合在一起所产生的一种独门手法罢了,上不得台面,但足够唬人,尤其是眼下他也没那心情仔细内视己身,好生探查一番,便只能赶紧朝着对面微微点头,示意兄长快些救自己。 是人都会怕死,越是恶人,就越是如此。 黑衣剑客见状,立马大吼道:“好!我换!不过希望你我都别耍什么手段,不然我纵使追你到天涯海角也必杀你!” 李轻尘微微一笑,亦是点头道:“好说,你过来,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人,至于你那几位同伴,就得劳烦他们先盯着周围这些人了。老实讲,你我之间并无任何仇怨,什么异宝绝学,我也完全不在乎,可周围这帮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可是巴不得你我双方争个你死我活,那又何必要遂他们的愿,给人家看笑话呢?所以你放人,我滚蛋,之后你们再怎么争,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做人留一线,结个善缘,如何?” 一边说,他还斜眼瞥了那突然出言恶心自己的逍遥客一眼,而后者亦是回以一个看似灿烂,实则包藏祸心的笑容。 那黑衣剑客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抓着骆仙儿,朝着李轻尘缓缓地靠了过来。 “听清楚了,一,二。”李轻尘前面念得极为缓慢,可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却是突然爆喝出声,一推白衣剑客的肩膀,将他打出,同时大喝道,“三!” 白衣剑客双手关节被卸下,浑身经脉大穴又全被李轻尘以百鸟朝凤拳封住,再加上刚才只一瞬间便被李轻尘给单手制住,心中对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那是又恨又怕,当下不敢回头,只是赶紧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与此同时,那黑衣剑客亦是随之放开了骆仙儿,而后者饶是已经腿脚酸软,浑身无力,可依旧紧咬牙关,奋起全身力气,朝着李轻尘快步跑来,直至跑到他面前才终于停下。 万幸的是,不知到底是因为李轻尘先前的话而投鼠忌器,还是说对方真想通了,实在是没必要跟一个毫无利益冲突的人死磕,所以并未在骆仙儿身上耍什么手段,包括那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白衣剑客在内,其他人也没在途中横生枝节,竟真让她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跑了过来。 武人未至三品的话,是不可能在离得老远的情况下,依然可以随时引动灌入对方体内的真气的,故而只要拉开安全距离,对方就算想耍什么阴招也没用,当然了,对方亦是如此作想,只要与这少年拉开距离,自然可保自家兄弟无忧。 “忘忧哥哥!” 早就已经被吓坏,只是因为李轻尘的到来,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的少女一下扑在了怀中,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还在瑟瑟发抖,然而李轻尘却不去看她,反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持那柄刚从自己胸口拔出,还带着点点血迹的精钢长剑,继续凝神以待,看那样子,竟是比先前更加防备。 果不其然,那黑衣剑客的身子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前冲的趋势,却又一下子停了下来。 不光是因为看到对方并未因为那少女扑入怀中便随之露出破绽,虽然对方被那少女给缠住,必然难以发挥出完整实力,但先前自家兄弟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他看着对方那凝神戒备的样子,只怕又是一个陷阱,随即便不愿再冒这个险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眼下还是先处置自家兄弟的伤势要紧,诚如那少年所言,他们本就没有仇怨,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在这种时候平白树敌是傻子才会做的事,这亦是对李轻尘实力的一种认可。 一只手握剑的同时,虚揽着骆仙儿的后背,一齐朝着鹿家宅子的出口处缓缓后撤,李轻尘依旧不敢彻底放下心来,不过嘴上却不忘低声念叨宽慰着怀中的少女。 “不怕了,仙儿,不怕了。” 骆仙儿双手捂面,低声抽泣个不停。 “都怪我,忘忧哥哥,都怪我害你变成这样,都怪我。” 李轻尘没有再多嘴去追问骆掌柜的生死,只是默默护着骆仙儿,一步一步朝着外面退去,而在场的众人也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外退去,哪怕是先前已经出过手的欧阳翎羽与逍遥客二人都没再多做阻拦。 这少年郎实力不凡,而且心性极为狠辣,毕竟一个能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的人,那他对敌人也只会更狠,这时候实在是没必要平白跟这样的人物交恶,更何况,要说打,那也得是那已经丢了大脸,吃了亏的黑白二煞兄弟俩上去,他们又何必要着急呢。 可正在这时,那在外号称千手无常,以一副花甲老人模样示人的孟良却突然开口了。 “血魔老祖的传承,必要以人血作为献祭,方才能够打开,眼下镇上的人已经全部死绝,这血池也积累了大半,可传承却迟迟不开,诸位以为到底是我们都被骗了,还是说献祭的人血还不够呢?” 不远处的逍遥客会意,轻摇折扇,当即笑道:“孟前辈说笑了,难不成这世上有人会不惜花大力气将我们这帮彼此之间毫无联系的人齐聚在这鹿儿镇,就只为了看这一场闹剧么?我看呀,定是血魔老祖留下的传承所需人血太多,眼下这些,还不够!” 只是区区两句话,原本已快要成功撤离的李轻尘二人便再度陷入了漩涡之中,难以脱身,毕竟献祭用的人血若是不够,那自然得再杀人才行,可在场的这一帮人里,谁最好杀,不消说,那当然是已经重伤的李轻尘与本就是普通人的骆仙儿了。 眼见众人眼神不善,李轻尘当即止步,手持长剑,挺身而出,护在了骆仙儿的面前,表情凛然不惧,只是冷笑不止。 “好说,诚如诸位所见,在下的确已经身负重伤,不过在下这个人此生最为记仇,故而等下先上来找在下麻烦的那个人,在下必当以死相搏,不为其他,哪怕只伤他一丝也足够!” 此话一出,暂时解围。 现在还在场上的,快剑无双黑白二煞,金刚禅师胖头陀,凉州的周宇夫妇,千手无常孟良,双刀欧阳翎羽,轻功独步的逍遥客,南疆的五毒童子,这九个人看着好像有一定的联盟,但实际上全都是各自为政。 他们既然是因为一个“利”字跑过来的,自然就不可能真正联手,将后背安心交给对方,当然更不可能去做那出头鸟,毕竟要是等下真因为杀那少年而受了伤,那谁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利用这个微妙的平衡,李轻尘总算是让这帮人投鼠忌器,暂时打消了动自己的念头,可他却不好再跟刚才一样安然退走,因为这时候若是再动,无疑还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正在这时,金刚禅师突然道:“还剩下几人,先杀了再看!” 原来是旁边被绑来的人中,还有没死的,这次黑白二煞不动,却是那金刚禅师胖头陀亲自上前,右手提起一人,左手重重一掌拍在了对方胸口上,力道透体而去,下一刻,从其全身上下顿时迸射出了上千道细小的血柱,接着全部被一股无形之力给牵引到了血池之中落下。 只此一手,便技惊四座! 李轻尘见状,双眼亦是微微一眯,暗道这金刚禅师真是真人不露相,其实力绝对已在四品上下,若是先前的自己,自然不惧,可眼下却是不敌,再看向身后的骆仙儿时,更是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暗道这次恐怕真是在劫难逃,只是无论如何,定不能再让身边之人出事了。 正在这时,骆仙儿看向那边的眼神突然间变得极为悲戚,李轻尘一眼看过去,便发现原来是她在镇上的一位同龄好友,亦是一位本有大好年华的少女,可被那铁石心肠的金刚禅师抓在手上,完全无力反抗,眼看着就要命丧当场。 骆仙儿自然说不出“救”字,少女心中明白,她的忘忧哥哥只是为了救她一人,刚才便已是险象环生,差点死在了那帮恶人的手上,眼下她连看也不敢看李轻尘的断臂之处以及胸口的血窟窿,又谈何再说出帮自己救人的请求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为众人敌 李轻尘悄无声息地往旁边侧移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骆仙儿的视线,让她不要再去看那边正在发生的惨剧。 不是不愿救,而实在是力有未逮。 能够救下骆仙儿都已是他在完整分析了场中局势之后,同时运用智谋与武力,再加上那么一点运气才得以成功,再想虎口夺食,无异于是主动将他和骆仙儿一起推入火坑,他不会这么蠢。 只不过,世间的好人们之所以常常会活得不够开心与洒脱,正在于他们总是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愧疚与痛苦,然而坏人总是不会。 除开李轻尘与骆仙儿二人以外,在场诸人目睹了这场人间惨剧发生在自己面前,却皆是无动于衷。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试想愿意主动修行那吸食活人精血来提升修为资质的《天魔化血功》之人,本就是冷血之辈,他们信奉的,无非就是力量二字罢了,这些普通人不管死多少,他们也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 但最让人感到无奈的是,哪怕是这种极端的信念,却也同样算是武道之心的一种,同样可以帮助一位武人踏足山巅,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 又是七人被当做牲口一样,活生生地放血而死,整个鹿儿镇眼下还活着的人,除开在场的以外,就没别人了,就连那被李轻尘一拳击败的项南也早已遁走,虽然心境破裂,不过对他而言,那或许反倒是一件幸事。 陡然间,院子中央的血池一阵翻涌,就好似开了锅似的,里面粘稠的血浆不断翻腾溅出,大地震颤不休,众人皆是面露喜色,暗道看来那消息是真的,这里的确藏有好东西,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有很大可能便是那位几十年前被镇武司镇压的血魔老祖所留。 对这位魔道巨擎所留之物,他们是势在必得! 只可惜,血池在剧烈地翻涌了一阵之后,却又忽然渐渐停歇,就连脚下的大地也不再震颤,众人在耐心地等了一阵后,依旧是那千手无常孟良突然阴恻恻地道:“看来,还是不够。” 一瞬间,李轻尘顿感压力,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朝着他盯了过来,那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的确,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杀他们二人,都是最容易的,优胜劣汰,自然得从弱小者开始。 一直默不作声的金刚禅师胖头陀突然轻叹一声,望着李轻尘,很是惋惜地道:“少年郎,你不该回来的。” 静待数息之后,眼看还是无人愿意动手,那千手无常孟良突然道:“既然各位都不愿当那出头鸟,那就让老朽先替诸位试试这位小哥的水分吧。” 言罢,他一直藏在身后的两只手突然朝外探出,这千手无常果真是名不虚传,其抛掷暗器的手法之奇绝,变化之繁复,速度之敏捷,都让人叹为观止! 在这一瞬间,外人只瞧得见道道幻影,就好似真有上千只手臂于他身后骤然展开,完全抓不住他双手的真身所在,这一手真可谓是神鬼莫测,完全不在那金刚禅师逼出对方全身精血,却可不伤其表皮分毫的一掌之下。 皆是看家本领! 金钱镖,甩手箭,短柄飞刀,飞蝗石,铁橄榄,如意珠,梅花针,铁蒺藜。。。。。。 任凭谁来也想不通,此人到底是将这么多暗器藏在了何处,竟让人完全看不出端倪,而他又是如何能在这一瞬之间,便将这么多暗器一并打出,好似瓢泼大雨,倾盆落下! 而起真正的厉害之处,还是在于暗器飞行的速度与轨迹,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瞬间便抵达了对方身前,而且彼此在空中不停碰撞,不但不会损害其去势分毫,反而会不断地改变其飞行轨迹,好似有灵性一样地从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进攻,让对方防不胜防。 不过,这些皆只是普通暗器而已,上面甚至没有一丝真气附着,威力着实有限,看来的确如他所言,就只是为了试试水分罢了。 各式各样的暗器扑面而来,李轻尘其实可以躲,但却没法躲,毕竟在他的身后此刻还有个一点武功不会的小姑娘,他若躲开,后者肯定会在一瞬之间被打成筛子。 李轻尘面沉似水,心神沉浸是毫不慌张,当即以手中长剑施展拳法,百鸟朝凤拳几乎是全力施为,手中长剑化作道道流光,朝前不断刺出,仿如烟火绽放,甚至就连那些角度奇绝的暗器亦是笼罩在了他身前剑围之中,无一幸免! 这靠得可不仅仅是一身修为,同时还有极为可怕的计算能力,如若他不能在暗器临身的一瞬间算出这些暗器的飞行轨迹,乃至于在经过一次碰撞,两次碰撞后的变化,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就算自己没事,骆仙儿肯定也会受伤,乃至于身死当场。 却见骆仙儿只能埋着头,贴在李轻尘的背后,两只手紧紧地揪住李轻尘后腰缠的裤带,努力蜷缩起身体,听着耳边呼啸飞过的暗器声响,整个人瑟瑟发抖,极为可怜。 丁零当啷的脆响,甚至持续了十余息才终于停歇,等到面前的暗器纷纷落地,或是弹飞射入旁边的屋中,李轻尘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顾不得擦拭满头的汗水,他抬起手,看向手中的长剑,发现剑尖竟无丝毫损伤,看来也当是一柄利器了。 一番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之后,孟良骤然收手而立,并未因这一手得意绝学毫无建树而感到恼怒或是觉得棘手,反倒是望着李轻尘微微颔首,看来颇为欣赏对方,语气里又是感叹,又是可惜。 “不错,不错,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却能有这般武艺,的确是天资不凡,就连老朽也不得不承认,我若是在你这个年纪,恐怕不是你一合之敌。” 李轻尘仗剑而立,纵使满身血污,脸色惨白,却依然保持着潇洒从容,气度非凡,语气里更是带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豪气,让人不禁侧目。 “在下自认实力低微,可诸位前辈若想取在下的性命,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哪个还想再试试在下的本事,上来便是,我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不过死前若能与哪位前辈换命,共赴黄泉,倒也算不枉此生!” 身处绝境,面对四周强敌环伺,竟还敢朝着众人说出这般挑衅之言,就算再厌恶这少年郎的,却也不得不在心中暗道一声佩服! 下一刻,却听得那五毒童子中的一人忽而以脆嫩童声赞道:“舍命救红颜,仗剑战强敌,视那异宝绝学如无物,武胆澄澈,视死如归,小哥实乃真英雄也!” 之后立马又有一位童子高喊道:“若小哥答应拜入我南疆五毒教门下,今日我们便保你与你那红颜知己的性命,如何?” 南疆武林,素来以蛊毒之术闻名于世,然青黄不接已有数十年,这五位童子看着不过是七八岁幼儿的模样,可实际上皆是已经在世修行数十年的老人,此生心知破境无望,这次之所以远赴中原,就是为了寻求破镜之法,不然他们也不会冒着大风险赶来。 不过另外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那便是为五毒教挑选后辈弟子,不然若是等到他们全部老死,恐怕这座已经传承有数百年之久,在一百五十年前大洛朝廷派遣十万铁蹄与无数高手一起,联手踏碎整座江湖的时候都成功保存了火种的悠久门派,便要从此绝了后,现在骤然见到李轻尘这般优秀的后生,竟是一下起了爱才之心。 正在这时,一直在屋顶旁观的逍遥客,突然又开口道:“此人自断一臂,就算今日侥幸逃得生天,日后武道修行也难有大成就,几位童子何必要为一个死人强出头?” 一童子闻言,当即冷笑道:“呵,只要他肯加入我们五毒教,我们自有办法帮他,却轮不到你这绣花枕头来这聒噪。” 断手当然是一个大问题,不过他们五毒教却自有秘法帮对方另续手臂,虽然影响之后的修行肯定是无可避免,但他们五毒教的修行法门与一般的武道绝学不同,换一只不是自己的手,对修行的影响却也没那么大,若是今日能将这少年成功带回,就算没有最终夺宝,也是值得的,毕竟他们五毒教的镇教宝典也不差,只要这少年郎能够将之修行到极限,便足以再保五毒教传承百年不失,他们五人也算是对得起师门了。 逍遥客被那五毒童子如此不客气地怼了一句,顿时面色一寒,却没有反唇相讥,毕竟五毒童子成名已久,而且这五人自幼便在一起修行,互相之间配合默契,亲密无间,再加之手段阴诡,俨然便是除金刚禅师等一行人之外最厉害的一伙人,他若想靠着一手独到的轻功最终夺宝,眼下可得罪不得这五人。 不过这五人发了失心疯,要为那少年强出头,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用不着自己动手,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一想到这,逍遥客的脸上便再度恢复了先前的笑意盈盈,轻摇折扇,只是静观其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寻找破局法 “多谢五位前辈对在下的抬爱,还请恕在下缺了一只手,无法向五位前辈见礼。”李轻尘咧嘴一笑,扬了扬自己握剑的右手,向对方遥遥示意,随即婉言谢绝道,“前辈们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已不愿再掺和江湖事,况且南疆路远,湿气又重,在下实在是待不惯,还请五位前辈能够谅解。” 话音刚落,一扎着羊角辫,驱使那绿背蟾蜍的童子拍掌道:“好一个有气节的少年郎!其他人无论,我等之后一定会保你与你那女伴一个全尸,事后亦必替你二人合葬一处!” 算不上是威胁,对于他们这样的魔道中人而言,这其实已算极好的承诺,毕竟他们五毒教中人杀人,向来别说是全尸了,能留下半根手指都算走运,只是李轻尘听了,却唯有苦笑而已。 骤然间,忽听得又一人朗声道:“好小子!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性子的!今日我也不要求你太多,只需你跪地磕三个响头,称我夫妻二人一声干爹干娘,我夫妻二人不但保你今日平安无事,而且连那姑娘一起,也可一并带出这鹿儿镇,日后我二人亦将你视为亲生骨肉,必穷毕生之力替你医治手臂,你看如何?”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周宇夫妇,而且观其表情,亦是郑重其事,绝非刻意诓骗,显然是真动了收李轻尘为干儿子的心思。 说起这二人的故事,亦是让人唏嘘不已。 这夫妻二人本是凉州本地出身的武人,自约定好携手共白首以来,恩爱和睦,相敬如宾,直教旁人艳羡不止,而且最初的他们,也远不是如今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 二人皆有祖产,过的也曾是太平日子,早年生有一子,武道天赋极为不凡,自落生以来,便一直被夫妻二人视为心头肉,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培养自家儿子,奈何其不过十五岁,便早早地身死擂台。 若是正经比试,只是技不如人导致落败身死的话,夫妻二人倒也不至于如何,毕竟都曾是江湖人,自然知道这擂台上的规矩,绝不会想要寻衅报复,可二人事后查明,分明就是对方嫉妒自家孩儿,故意挑衅他上了生死擂,之后又以提前下毒这般卑鄙的手段害死了他,这让二人如何能够原谅对方? 最后夫妻二人为了替自己那冤死的孩儿报仇,不惜在城中大开杀戒,亲手将几伙仇人与其家眷等数百人一并屠戮了个干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其残忍之处,直教方圆数十里内的百姓人心惶惶,将这夫妻二人称为魔头。 手刃仇人一家,看着好似快意无比,但二人波及无辜,杀戮太多,亦是不对,况且法之所以是法,便在于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一步,纵然你有万般理由,也不可仗着一身修为犯禁。 在城中犯下如此大案,直引得凉州镇武司也立马派出人手对他们夫妇二人展开了追捕,二人无奈之下,只能远逃中原,今日见到李轻尘,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那冤死的孩子。 当初是否也是这般,自家孩儿在那擂台之上,面对着群敌环绕,心中那种举目无亲的无助,只是想想,便让夫妻二人感到揪心,当下禁不住心生爱怜,便想救这少年一把,若是他能够答应,也就可以圆了夫妻俩这一生的遗憾。 却不想,此言一出,莫说是别人了,就连本是同盟关系的黑白二煞都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尤其是那同样被断了一臂,就连手中宝剑也被夺走,既丢了面子,也失了里子的白衣剑客立马尖啸道:“可笑!你们夫妻二人难道要为了区区一个外人而背弃同盟么?” 那矮小敦实,看着就如一块山上顽石成精的周宇立马闪身挡在了妻子面前,摩拳擦掌,冷笑连连。 “呵,是又如何?你莫不是当我夫妻俩怕了你二人不成?老子做事,从来都不需要他人来指指点点。” 背后那头戴幕篱,从不显露真容的妇人明白丈夫的心意,当即一手抓过背后古琴,一扯上面的灰色琴罩,丢在一旁,再以真气托举琴身,置于面前,双手按在琴弦上,其态度已然是无需多言。 这夫妻二人一位擅长外功,其摧碑手之名并非是靠吹出来的名头,而是确有真才实学,另外一人擅长音功,更是神鬼莫测,让人防不胜防,这二人合力,便是那凉州镇武司前来抓捕的武侯亦是铩羽而归,又岂会怕了这已经受伤,连剑也丢了的黑白二煞。 一旁的胖头陀见状,眉头一蹙,赶紧闪身拦在了双方中央,好言劝道:“几位,异宝还未出世,切莫伤了和气呀,周老弟,你夫妇二人想保那少年,却也要听听他自己的意见不是,若是他执意不愿接受你二人的好意,二位也没理由再阻拦其他人杀他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了那边的李轻尘,静待他的回答。 李轻尘闻言,亦是凝眉不言,若是他自己一人,纵是死,也不可能屈从这帮动辄屠灭整个镇子的邪魔外道,既然他都不可能答应加入什么五毒教,就更不可能认一对外人为自己爹娘了,可骆仙儿现在就在自己身后,若是他死了,那骆仙儿也断然不能活命。 到底是自己心中的坚持更重要,还是骆仙儿的命更重要?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他也不至于假意答应,先利用对方脱身再说,毕竟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若不是看出了他做不出此等没皮没脸之事,周宇夫妇也不可能冒着大不韪提出这个选择来, 正在犹豫间,骆仙儿突然在身后小声道:“忘忧哥哥,你已经救了仙儿一命,仙儿无以为报,只盼不要成为忘忧哥哥的拖累,你怎么想,便怎么做吧。” 李轻尘心中一紧,当即一咬牙,突然大声道:“还请诸位先听在下一言!” 先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再死死地拦住身后的骆仙儿不让她去做那傻事,李轻尘转头看向了屋顶处,一边轻摇手中折扇,一边看戏的逍遥客,大吼道:“诸位不就是想要以人血来激发血魔老祖的传承么?好!那我来替诸位杀人便是!”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正都要死人,那只要不是自己,死的是谁都无妨,这少年郎若不想死,也很简单,只要他杀了别人不就行了,而且看那样子,其目标正是那几次出言恶心了他的逍遥客,众人随即面露意味深长的笑容,亦是开始作壁上观。 那被李轻尘盯上的逍遥客脸色微变,不过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潇洒从容之态,纵然身处这人间地狱之中,亦要维持他俗世佳公子的形象,手中折扇轻摇,故作镇定地笑道:“呵,你这少年倒是好算计,不过就凭你,想杀我,恐怕还不够!” 李轻尘冷笑一声,道:“够不够,打过之后才知道!” 说罢,他反手将手中长剑插进了面前的地里,朗声道:“还望各位帮忙做个见证,我与那人一战,其他人若是愿意,也可替他援手,却不许趁机对我身后这位姑娘出手,之后我若不幸落败身死,也请诸位能够放过她,可否答应?” 一席话掷地有声,在场之人闻言,无不动容,这次依旧是那周宇最先喊道:“好说,这姑娘老子保了,你尽管去找那绣花枕头的麻烦便是,其他人谁敢在这中间对这位姑娘出手,便是与我夫妻二人为敌,届时休怪老子无情!” 说着,森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余众人,这次就连那黑白二煞,胖头陀三人也没了其他说法。 的确,李轻尘这个提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不用他们自己出手,答应又如何,若是这少年胜了,便用那逍遥客的血继续活祭,若是这少年技不如人死了,到时候再拿他与这姑娘一起活祭也一样,眼下暂时保这姑娘不被人所伤,便可驱使那少年替自己等人办事,何乐而不为呢? 那五毒童子亦是一齐笑道:“少年郎,去便是,我们帮你守着你这红颜知己,不过你可得赢,不然我们保得了她一时,却保不得她一世呀!” 李轻尘当然明白,自己若是不幸落败身死,骆仙儿也断无活命的道理,毕竟在场的可没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人给围攻,倒不如自己主动破局,挑选对手,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更好。 这些人里,那五毒童子和周宇夫妇暂时算是帮自己的,不能动,而那胖头陀看着修为最高,不好动,黑白二煞兄弟联手,哪怕白衣剑客被自己算计,既丢了手,又丢了剑,但也十分难缠,至于那擅使暗器的老人也藏得深,动不得,剩下的就只有那使双刀的和那一直站在屋顶的青衣男子了,而后者几次说些风凉话来恶心自己,欲置自己于死地,自己自然得拿他第一个开刀!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拳杀逍遥客 眼见李轻尘一个旱地拔葱,干脆利落地跃上屋顶,着一身青衣,风度翩翩的逍遥客丝毫不惧,反倒是冷笑连连。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还敢主动来找少爷我的麻烦。” 他不闪也不避,更未想过直接逃走,一是因为若想争夺这之后出世的异宝绝学,他就必须得留在这里,二是看那少年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他有足够的信心将对方击杀。 李轻尘也不多言,他脸色冷寂,宛如冰霜,微微俯身,脚踩屋顶青瓦,就好似一头正在狩猎的豹子一般,凶猛地朝着对方迎面冲去。 逍遥客见状,只用脚尖往后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好似一只青色的飞鸟,一步倒退而出,便掠出五六丈远,动作更是潇洒至极,他一边倒退,还在一边摇头叹息。 “他们看不出来,不代表少爷我也看不出来,你小子根本连真气也没有,而我却是货真价实的五品气盛境武人,真不知你是哪儿来的胆子,竟敢选少爷我做对手。” 李轻尘眼神冷寂,只是埋头追赶,默不作声,就好似没看出来自己脚下的速度根本就追不上对方似的。 逍遥客见状,当即不屑地摇头轻笑道:“真是头不知所谓的蛮牛。” 言罢,他轻轻一挥手中那柄坠玉折扇,便有一道清风迎面吹来,李轻尘骤然间瞳孔收缩,当即收起了前冲之势,朝着旁边迅速一闪,下一刻,只听得一阵噼啪声响,刚才他所站之地的瓦片便好似被滚刀犁过,直接炸裂开来,露出了一处空洞。 逍遥客一边轻摇手中折扇,掀起两边鬓角的发丝,一边谈笑自若,嘴上的语气就好似一位温柔的老师,正在教导自己那不听话的学生。 “武人九品,共分三等,其中上三品与中三品,中三品与下三品之间,皆是不可跨越的巨大鸿沟,你没到这个境界,自然不懂这个道理,不过没关系,我会亲自教教你。” 逍遥客所修《清风逍遥诀》最是飘逸出尘,其在浩如烟海的玄品法决之中也算是不错,虽然不长于正面进攻,但极擅游斗,而且招式隐蔽,难以防范,况且对手连中三品武人都不是,这种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也足以抹平他所修法决的缺陷了。 他脚下轻轻一踩,便倒掠出去老远,整个人在鹿家祖屋的屋顶上来回纵跃,就好似一只翩翩蝴蝶一样灵动,看着对面那只知用蛮力追赶自己的少年,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戏耍对方的心态,只不过他也心知眼下并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手中折扇轻摇,便有道道暗藏杀机的无形清风朝着对方吹拂过去。 将真气融于微风之中,化作道道风刃伤敌,无影无形,防不胜防,而此绝学的厉害之处,正在于这“道法自然”四个字,想来当初创立此绝学的武者,也当是一位亲近自然,心性恬静之人,只是却保不住后来者心性偏差,自以为飘逸出尘,潇洒无双,实则已远离了这本绝学的根本宗旨。 虽然双方并未产生任何直接接触,可在这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里,实际上他们却已过了十几招,只是让逍遥客感到恼怒的是,那少年仿佛有着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竟总是能在他绝技临身的前一刻,于那间不容发之际,迅速躲开,导致他连出十几招竟未能伤到对方一根汗毛,在众目睽睽之下,心高气傲的他自然烦躁不已。 他却不知,他以为仅仅只是个下三品武人的少年郎却有个朋友更加厉害,敌人往往只是心意一动,他便可以生出感应,与那样的怪物相处久了,下意识地去模仿对方的战斗方式,学习对方的长处,最后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便是李轻尘自懂事起便有的本事。 任何一个人,天资再高也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那些善于学习的人,他们往往能够将他人的看家本领吸收同化,融会贯通,纳为己用,所学驳而不杂,纯而不浊,这是能够成为一位大宗师所应有的潜质。 如此过去了十几息后,便是场外的其他人也看出了门道,尤其是那对李轻尘青睐有加的周宇夫妇更是不由得点头道:“这小子虽然看着年轻,但却应当是跟咱们一样,是打坭坑里摸爬滚打多年后才站起来的,经验丰富,做事老练,心思缜密,天资聪颖,最难能可贵的,还是他心中有所坚持,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似这般完美的后生,只可惜不是我们的孩子。” 话到最后,化作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触景生情,一股浓浓的悲伤之意,萦绕在了夫妻二人的心头处,久久不散。 一旁的黑白二煞兄弟俩则是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互相都读懂了对方心中的意思。 这小子绝不能留! 双方已经结了仇,而对方眼下又展现出了如此可怕的天赋,哪怕已经断手,可假以时日,未来也未尝不会成为他们兄弟俩的噩梦,所以两兄弟打定了主意,就在今天,必须要在这里将他扼杀! 再看这边,李轻尘借着对方的轻视与大意,在默默计算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后,骤然前冲,而对面那逍遥客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不慌不忙,只将手中折扇往前重重一扇,便有一股青色的狂风瞬间凝聚成型,朝着对面席卷而至。 逍遥客心中冷笑不止,暗道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还想着来算计自己,不过倒也好,他也懒得再拖下去了,就用这一招决胜负吧! 这股青色旋风乃是他的杀手锏,一股逍遥风,内藏无限杀机,若是对方选择退走,那这股旋风便将借自然之力,越滚越大,直至追上对方后,将对方彻底绞杀,可若是他敢贸然冲过来,就凭他下三品武人的体魄,也断然吃不住其中风刃的威力! 眼见那道有两人环抱粗细的青色旋风挡在了双方中间,逍遥客顺势收起了手中的坠玉折扇,肆意地大笑道:“胜负已分!小子,活该你选错了对手,就让你体会一下全身筋骨断折的痛苦吧!” 话音刚落,他陡然间瞪大了双眼,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蛮横地撞开了那道青色龙卷,风刃呼啸,齐斩而至,顿时将他身上的衣服给撕裂成了一条条可怜的碎布,可当它们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却只是割出了一道道细微的血线罢了,也就是说,他引以为傲的逍遥风甚至只能切开对方的肉身表皮,这是何等强横的体魄? 这是一个下三品武人该有的体魄么? 再想退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不说李轻尘已经将自身速度加快到极致,直接迎头撞来,而且他自己适才太过傲慢,想要近距离欣赏对方的窘态,导致双方离得极近,对方破开逍遥风,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右手挥拳而出,这次是最霸道刚猛的天殇拳法! 逍遥客心知不妙,赶紧举起手中那柄坠玉折扇相迎,同时将一身真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誓要将对方一举击杀! 李轻尘怒吼一声,侧身拧腰,一拳直直打出! “风凉话说够了吧!” 一股天地寂灭,万物悲殇之意萦绕在拳头,一身拳意流淌,宛如实质,甚至直接排开了周围的异种真气,那些足以切开金石的风刃落在上面,就好似蚍蜉撼树,根本伤害不了其分毫。 试问风再大,却又如何能撼动高山呢? 一切皆只是徒劳罢了! “嘭!” 一拳打出,狂暴到极致的力量连着对方手上那柄也属玄品之列的折扇一起,狠狠地砸在了对手的胸膛上! “噗!” 逍遥客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其整个胸膛不是塌陷下去,而是直接被一举洞穿! 李轻尘一手打穿其肉身,整条手臂都从其后背穿出,而手中还正捏着一颗尤在跃动不止的猩红心脏,只是轻轻一捏,便将其炸为了一手碎肉残渣。 “你!” 逍遥客双眼圆睁,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区区一个连真气都没有的下三品武人以这种方式所击杀,而对方为何光是依靠自身体魄,便足以无视他的招牌绝学,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莫不是千年老妖化为人形? 不过不等他开口多问,他眼中的神采便已经随之渐渐黯淡,整个人就那么挂在李轻尘的手臂上,双手垂下,已没了生息。 一拳击杀逍遥客,那股天地寂灭之意也将其体内生机完全抹杀,李轻尘神色平静,就好似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挥手间将对方的尸首丢下地面,落在地上的血槽旁边,他在屋顶傲然而立,俯瞰众人,心境却与之前又不一样了。 满座皆惊! 别说是逍遥客自己了,就连其他人,兴许想过李轻尘可能会赢,却也未曾想过他竟会赢得如此轻松,若说之前他反客为主,擒下那白衣剑客是自身智谋算计的体现,那眼下便是赤裸裸的武力碾压了。 这下子谁也不敢再小瞧这突然冒出的少年郎,而是皆将其视为了同等级的对手,同时众人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种好奇心,以下三品轻松战胜中三品武人,他何德何能?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莫说是别人,就是曾经主动对李轻尘抛出橄榄枝的周宇夫妇和那五毒童子,亦是眉头紧锁,心情复杂。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终于出魔窟 一位足够优秀的后生,的确会让他们生起爱才之心,哪怕他们在世人的眼里,都是与洪水猛兽无异的魔道之人,可也依然会想要有人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传承,可若是对方的实力与潜力皆已经超越了简单的优秀二字,乃至于到达了另外一个层面,却不是他们所愿意见到的了。 他们自认为能够驯服一头桀骜的猛虎,却心知肚明并不能驾驱一条蛟龙,若是强行捉来驯化,日后的结局除了被蛟龙反噬,生吞活剥之外,绝无第二个可能,故而不管是五毒童子也好,还是周宇夫妇也罢,心情此刻都有些复杂,再提不出什么将对方招揽至门下,或是收为义子的话来。 一时间,拳杀逍遥客后,站在高处的李轻尘再度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这种简单的道理李轻尘又如何会不懂呢,只是眼下形势所迫,他却不得不施展雷霆手段镇杀这几次三番出言恶心自己的逍遥客,因为他清楚,周围这些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如果自己不能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只会被他们小觑,进而被欺辱,只有当自己展现出与他们对等的,乃至于更强的实力时,才能保证不被他们惦记,这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骆仙儿的安危。 趁着众人还未从逍遥客身死的事情中缓过劲来,李轻尘赶紧从屋顶一跃而下,再度回到了骆仙儿的身前,虽是满身血污,可骆仙儿却丝毫不嫌弃,反倒是一下扑在了他的怀中,低声抽泣不止。 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唯有眼前之人,是可以依靠的。 正在这时,那边的胖头陀突然开口问道:“少年郎,你到底师承何门何派?” 他是好奇,毕竟如此年纪便拥有这般实力,能以下三品之身,只手锤杀中三品的武夫,这已不能简单用惊才绝艳四个字来形容了,像这样的人,本不该是藉藉五名之辈才对。 李轻尘闻言,转过身,无奈道:“不瞒几位前辈,在下无门无派,亦不以江湖人自居,现在我承诺诸位的事已经做到,还恳请几位前辈高抬贵手,就放在下二人一条生路吧。” 千手无常孟良在一旁幽幽地道:“无门无派?那就有意思了,不知小哥到底是修炼了何等厉害的绝学,为何能让你这连真气也没有的小子可以那么轻松地击杀逍遥客呢?要知道,这绣花枕头虽然实力是差了点,但好歹也是一位五品武夫呀。”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李轻尘的眼神一下子便变得极为火热。 与一个完全不知真假的传言相比,显然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更为吸引人,这血魔老祖的传承,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他们自己在那胡乱猜测罢了,就算是从地方镇志上看到了几行字,却也未必能做的了真,但李轻尘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却代表他一定身怀一本极为厉害的武道绝学,他们又如何能不动心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看向李轻尘的眼神,就好似看到了一座还未发掘的金山一般炙热。 李轻尘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这老东西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依旧是无奈一笑,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并非是什么下三品武人,只是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中丹田与体内奇经八脉一并碎裂,导致真气流散,可一身体魄仍在,故而侥幸胜过了他。” 此言一出,其余人顿时面露了然之色,难怪此人一直说对血魔老祖的传承不感兴趣,原来是这个原因。 尤其是那想要收他为义子的周宇夫妇更觉可惜,毕竟断臂之伤固然影响日后行功,此生成就有限,可经脉彻底断绝,中丹田碎裂,那此生都无法再入中三品,更别说上三品了,可以说这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废人罢了,若是这种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倒也还好,可落在这本该拥有大好未来的少年郎身上,却是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那原本一直在暗自想着要如何击杀李轻尘的黑白二煞当即彼此对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若真是如此,那这少年倒也不足为惧了,一个废人而已,能怎么样? 可就在这是,那千手无常孟良却又笑眯眯地道:“哦?此话当着?那小哥可否让老朽探查一番,确认真假,也好让大家都绝了那暗地里的心思。” 让一个居心叵测的外人以真气来查探自身內府? 李轻尘闻言,咧了咧嘴,缓缓道:“呵呵,老前辈说笑了,在下所言,的确句句属实,天地可鉴,这什么绝学异宝,在下一个废人也完全没有兴趣,还望各位今日能够给一条生路,此等恩情,在下来日必将舍身相报!” 凉州汉子周宇神色复杂,本不愿再为李轻尘而出头,可在妻子传音之后,却还是主动开口喊道:“小子,你带着那姑娘一起走吧,今日之事,已与你无关!” 李轻尘心中一喜,正待感谢两句,突见那一直在旁沉默不言的欧阳翎羽竟站了出来,大喝道:“可笑!我等不远千里前来此地,甚至不惜屠戮千人,难道就要前功尽弃?时间拖得越久,等下若是襄州镇武司的人得到消息赶来,大家又能讨得好么?既然要取血魔老祖的传承,自当有那魔教巨擘的狠绝心性,攀登武道,本就在一个‘争’字,不争者,自然当被淘汰!” 言罢,他以双手拽起铁链,成名双刀瞬间落入手中,竟直接朝着李轻尘凶猛攻来,看那样子,是不杀李轻尘誓不罢休! 可正在这时,陡然间大地巨震,院子中央的血池中一阵翻涌,接着就见池中粘稠的血液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仿佛底下正有一头巨鲸在大口吸水一般,等到血池见底之后,竟从中又升起了一座石质高台,上方皆雕刻有血魔鬼影,诡异可怖,却不似人间之物! 等到上方那些黏糊糊的血液完全流下之后,顿时露出了石台上面的东西,却是一个封闭的石匣,上面还另有一头狰狞恐怖的天魔雕像,展翅欲飞! 靠得最近的黑白二煞头一个反应了过来,顿时忍不住惊呼道:“是天魔化血功!” 这一瞬间,众人齐动,一下朝着中央血池掠去,想要抢夺这部大名鼎鼎的地品神功,甚至包括原本迅猛攻向李轻尘的欧阳翎羽,也立马手持双刀,转向而去,生怕落于人后。 李轻尘见状,一只手护着身后已经被吓呆的骆仙儿,低声在其耳边急喝道:“仙儿!快走!” 此时再不脱身,更待何时? 骆仙儿一下惊醒,她亦是听话,没有多言,赶紧咬着牙,双手提着裙子,转身朝外迅速跑去,二人就这样一同离开,再不管身后的厮杀声如何惨烈。 一直跑出去了老远,直至已经离开了鹿家祖屋后,骆仙儿才骤然间哭了出声来。 试想,一位比李轻尘年纪还小的小镇少女,突然经历了这种事,相依为命的父亲,自幼相伴的朋友,皆被一伙来历不明的恶人抓来,并且当着她的面,放血杀死,她是该如何的崩溃,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对江湖的印象,还只存在于侠义小说中的鲜衣怒马,打打闹闹,又何曾想象过,乃至于亲眼见过如此真实而可怕的世界。 只是先前却容不得她再为忘忧哥哥添麻烦,故而努力硬撑,可是一颗心紧绷了这么久,终于逃离魔窟之后,却是再也坚持不住,情绪一下子便崩溃了。 可饶是如此,她依然在努力地朝前奔跑着,因为她明白,这是忘忧哥哥用命给她搏出来的生路,可在跑出一阵之后,她突然间回头,却发现背后并无无李轻尘的身影,少女一下子慌了神,赶紧驻足,毕竟李轻尘可以说就是她如今在现世里唯一的精神支柱,李轻尘若是不在了,她该如何是好,尤其是眼前遍地死尸,都死不瞑目地,好像正在看着她,她顿时更觉双脚酸软,如何都走不动了。 好在下一刻,她心心念念的忘忧哥哥终于在拐角处出现,不过却是脸色惨白,一只手撑着墙,无奈一笑。 “仙儿,你跑的好快,我差点没跟上呢。”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突然晃悠了一下,然后一下朝前栽倒,扑在了地上。 奇经八脉全部断裂,中丹田破碎,连真气都留不住,这等伤势对于肉身体魄的损害也是极大,因为一旦少了真气滋润,原本强横的肉身就会渐渐萎缩,而且刚才他先是主动生撕了一条手臂,胸口又被人给一剑洞穿,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对手的剑气却留在了体内,一直在肆虐不休。 他没有真气傍身,无法自行驱逐,就只能是强撑着没有倒下罢了,再之后以雷霆之势拳杀逍遥客,更是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撑不久,他才会选择速战速决,最后当欧阳翎羽扑来的时候,他更是已经绝望,本想以命相搏了,好在最终还是逃了出来,可出来之后与骆仙儿一样,原本紧绷的心神一松,各种伤一并迸发,在跑了一阵后,却是再也支持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玩弄鼓掌间(上)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鹿家院子中便已是遍地狼藉。 院子西边,刷有一层鲜艳红漆的廊柱底下,安静地躺着一柄前半截剑尖已不知所踪,而剩下的半截身子上也布满了裂纹的长剑,就在不远处,还有断成数截的古琴琴身与几根已经崩断的琴弦。 擅使快剑,号称见血封喉,杀人就如割草一般迅速,故而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威名的黑白二煞两兄弟死状极惨,黑煞黑衣剑客浑身筋骨都被人以巨力从外震碎,整个人好似一滩软泥般倒在地上,背后还有一处五指纹路都清晰可见的大掌印,连带着他后心的衣服都一并印进了皮肉,看起来殊为可怖。 而那白煞白衣剑客在被李轻尘挟持之时,受了那欧阳翎羽的凶猛一刀,被断了一臂,再加之手中长剑被夺,战力本就大损,在这种混战之中自然也留不得性命,只是他的死因虽不是外伤,却比外伤来的更为骇人。 却见他整个人就好似吹气似地肿了一大圈,甚至就连五官都被撑得有些模糊,并且整个身子都呈现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暗紫色,腥臭的血水和脓水一齐从皮肤里溢出,还有一些蛊虫在他身上不断地爬进爬出,似乎在他体内生出了一个虫巢一般。 这两兄弟当时离那雕刻有天魔像的石台最近,却也是最早遭殃的两人,只不过场中其他人的命运,却也未必见得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以一手精湛刀法闻名于世,好在大雨天练刀,雨停之后滴水不沾身的双刀客欧阳翎羽也未能讨得好,他整个人被直接镶进了远处的墙里,身子凹进去,双手无力地垂下,两条结实的手臂上只见缠绕的铁链,却未见到他那引以为傲的双刀。 在江湖上名声不错,时常接济同道,喜作富家翁打扮的小孟尝吕温仰天倒在地上,还未彻底死绝,只是看他胸膛整个都已经塌了下去的模样,显然也是不活了,猩红的鲜血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其嘴角流出,他望着头顶已经蒙蒙亮的天空,瞳孔正在渐渐地失去焦点。 那位打从来了鹿儿镇之后,便从来没有以真容示人过的妇人靠坐在墙边,遮掩容貌所用的幕篱掉在一边,露出了下方一张惹人无限遐思的美妇人的脸来。 只可惜,上面却有一道从其右眼眼角尹始,斜劈而下,直达其左边嘴角,几乎贯穿了整张脸的狰狞刀伤,而在其小腹处,更是有一道不知大小的贯穿伤,从内涌出的鲜血已经将周围的衣裙所染湿了一大片,整个人已然没了生息。 后背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远远望去,就好似一只刺猬似的周宇,此刻正无力地趴在妻子的腿上,脸上的笑容苦涩与解脱兼具,望着妻子的脸,嘴巴一张一合的,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从南疆远道而来的五毒童子,亦是全部葬身此地。 扎羊角辫的那位,身首分离,却不是由刀剑所断,而是被人给硬生生拔下了整颗脑袋,随意地丢在一边,一张脸上满是狰狞痛苦之色,全然没了先前假装孩童时的天真烂漫。 一位剃着桃心头的童子被人整个开膛破肚,两边肚子掀开,肠子内脏全流了一地,而由他亲手饲养长大,与之心神相连的蛊王金头蜈蚣也整个都翻了过来,倒在一旁,已经僵硬。 扎了一根朝天辫,最是活泼的那位童子四肢皆被人打断,仰天倒地,眉心正中央还有一处显眼的红点,而那才是其真正的致命伤所在。 一针贯脑,瞬间死亡。 而她所饲养的白线壁虎在五毒蛊王中生命力最强,此刻竟还在挣扎着去吞吃地上的碎肉,只是已无人再去搭理了。 另外两名童子亦是死状极惨,一人被一柄长剑刺穿了心脏,给直接钉在了地上,当场身死,死前一只手还抓着自己性命相交的蛊王银环毒蛇,而后者整个缠在他手臂上,一颗三角蛇头却已不知所踪,至于另外一人满身血污,双腿齐根而断,右边脖颈上更是缺了一大块肉,此刻靠在同伴尸体边上,也已失去了生息。 那位三番两次地针对李轻尘,看似一直在露头挑事,可实际上藏得极深的千手无常孟良竟也不是最后的赢家。 在随身携带的招牌暗器全部丢光之后,又被那浑身肌肉夯实的胖头陀给正面近身的他,硬生生受了他十三掌,一身骨头连皮带肉一起被打碎,只是体内真气浑厚的他,依然强撑着并未立即死去,竟依旧在努力地朝那石台的方向爬着。 最后真正的赢家,那位自号金刚禅师的胖头陀,由于身怀四品入境的霸道修为,又兼一身横练功夫,故而肉身体魄最为结实,其拳掌双绝,近战无双,哪怕最后被一干人等围攻,依然仗着自身实力,大展神威,亲手打杀了数人! 其中包括那被整个打入了墙壁之中的欧阳翎羽,连引以为傲的双刀都被其以自身肉掌硬生生打碎,还有那本是同盟关系的黑衣剑客,背上挨了他一掌,掌力直透其前心,筋骨内脏一并破碎,当场身亡,另外那被人硬生生拔下了整颗脑袋的羊角辫童子,乃至于最后倒地的千手无常孟良,皆为他的手下败将。 只是他亦不好过,毕竟他自身实力虽在众人之中最为拔尖,可这些江湖人不但个个身怀绝技,而且皆是狠辣异常,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是绝不惜与他同归于尽的,哪怕死,都要咬下他一口肉来才肯罢休。 胖头陀左腿脚踝处不慎被那只红尾毒蝎王所咬破,只是一直靠着体内浑厚的真气压制,才勉强未让毒液彻底扩散开来,但连续与众人战斗了这么久,尤其还要以体内真气运行周天,这却是避免不了会导致伤势加重,眼下其整条腿都已经废掉,从大腿根部开始,肿胀得不成样子,又麻又痒又痛,只恨不得直接一刀将其切下才好。 他这比正常人胖了起码得有整整三圈的身子目标实在太大,各处都扎满了千手无常孟良所打出的暗器不说,最狠的还是被那同样擅长外功修行的小孟尝吕温不惜以性命拖住,害得他一只右眼被千手无常孟良给活生生地抠了出来,而且在他袒露的胸膛上,亦是少了一大块,那是被吕温以五指抠入之后,连皮带肉一起硬生生撕下,伤势深可见骨。 只不过,他依然还活着,这就是他与这帮输家的区别所在,此刻他以一条独腿站立,在连杀数人之后,一股子狠辣的凶煞之气愈加高涨,此刻站在那处石台前,已是迫不及待。 只要得到了这部《天魔化血功》,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本地品神功一旦修炼至大成,只要化身血魔,要想恢复现在的一身伤简直不要太过简单,甚至就连重塑肉身也不是什么难事,眼下的这点付出,又能算得了什么? 有此神功,他有信心,不出三年,自己必将跻身上三品,真正成为山巅上的那一批武人! 伸手按住了那石质的血魔雕像,他一把将底下的石匣给掀开,可下一刻,满心欢喜,激动不已的他,陡然间瞪大了那只完好的独眼,以近乎癫狂的语气,仰天大吼道:“是谁!到底是谁偷走了本座的《天魔化血功》!是谁!啊!啊!啊!” 他在大吼三声之后,猛地转过头,狂躁地四下搜寻了起来,却依旧是一无所获,可渐渐地,在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后,他却是不免生出了一丝疑惑。 因为哪怕刚才他在战斗之时,没有分心看着这边,但他也敢担保,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着他们这么多人的面,施展偷天换日之术,将里面的东西抢先一步盗走。 除非。。。。。。 正当他还在皱眉思索的时候,从旁边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毫不遮掩的狂笑声,那笑声的主人就好似遇见了什么极为滑稽的事,根本克制不住地在大笑。 胖头陀闻声扭头望去,一脸凶气之中,却已有了三分心虚,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眼下受的伤可不轻,若是再来几个对手,哪怕只是最早身死的逍遥客那种货色,却也不是他眼下所能轻易招呼的了。 下一瞬,却有三人自他早就确认过已经清场,应当绝无外人的鹿家祠堂内施施然走出。 当先一人,柳叶眉,桃花眼,五官俊朗之至,纵然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是,而那发出笑声的也正是他,此刻他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旁边那位身披白金色长袍,就连整张脸也完全被面具所遮住的高大男子的肩膀,尤还在发出极开心的大笑声,听得那胖头陀只觉刺耳至极,纵使他反应再慢,眼下却也知道自己应该是被人给耍了。 胖头陀犹豫了三息后,还是沉着脸,咬牙问道:“敢问阁下到底是何人?这一切,是否皆是阁下所为?” ------ 遇到了很自闭的事,今天就一章吧,大家觉得可以就刷点月票,马上会开始下一个阶段剧情,就要和真武殿正面碰撞了。 第一百五十章 玩弄鼓掌间(下) 无论是本以为自己就是那最后赢家,只待取走《天魔化血功》后,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人生未来将要有大不同的胖头陀,还是连受十三掌后,全凭着一口不甘心气强撑着,才并未彻底身亡的千手无常孟良,以及早已没了那继续抢夺无上绝学的心思,只待与妻子死在一处的周宇,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突然从本不该有外人在的鹿家祠堂中走出的三人。 听到胖头陀的质问声,魔罗左手背在身后,探出上半身,用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容无比的灿烂。 “禅师在说些什么呀?这一切,不都是禅师你做的么?难不成这些人是我杀的吗?禅师你可别怪胡乱栽赃呀,在下只是区区七品武人,可打不过这么多武林高手哩。” 胖头陀用独眼死死地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还请前辈不要再说笑了,就算是死,也请让我死个明白。” 他根本就不愿意去相信,或者说他的自尊让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被区区一个下三品武人给耍了,不过再一想,刚才一众人中,唯一逃过一劫的,其实也算是个下三品武夫,心中念头升起,差点没气的喷出一口老血。 魔罗轻轻地摇了摇头,懒得再去逗弄对方,不过语气依旧轻佻,带着他独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气质。 “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结果就只引来了你们这群废物,实在是无趣,看来下次咱们还得玩的再大点才行,不过嘛,倒是碰见了个极有趣的人,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反正咱们三个只是出门躲灾嘛,你说是吧?” 他转头望向身旁的公输恨,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对方腰侧,就好似一对正在谈笑的老友,而后者只能木然地点头。 胖头陀见他终于正面承认了这一切皆是他的算计,顿时又是愤恨,同时又觉得无比的悲哀,百感交集之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敢问前辈刻意设计此局,所求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在我们这些人里,有前辈的仇人么?” 在胖头陀看来,这世上的每个人,不管是做什么事,都总是会有一个理由,而对方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们一干人等,那总也是有所求的吧,而他眼下所能想到的理由,无非也就是复仇一类的了。 却不想,魔罗左右看了一眼后,皱起眉头,很是疑惑地反问道:“仇人?什么仇人?” 随即他又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门,摆摆手,笑眯眯地道:“禅师你想岔啦,我岂会跟那些人一样无趣,这些事,不过随手为之罢了,真要问个为什么的话,无非就是我觉得有意思而已。” “我往路边丢了一块闻着香,吃着硌牙的石头,然后有一群野狗自己闻着味儿过来了,它们还当那是块肥肉,聚在一起为了抢一块石头而互相撕咬,咬得彼此遍体鳞伤,你不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吗,你可不知道刚才我憋笑憋得多辛苦呢。” “哦,对了,关于这血魔老祖的灵感呢,只是我先前在十方镇魔狱里待着的时候,隔壁牢房里那老头儿一直自称什么血魔老祖,没事就喜欢找我絮叨个不停,念得我都要烦死了,所以当我从牢房里出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聒噪的老头儿给杀了,但是呢,我这人毕竟心善嘛,就想着再帮这老头儿再扬扬名吧,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希望他在阴间知道后,也能时刻感激我呢。” 魔罗一边侃侃而谈,一边伸出手,指向那座雕刻有天魔像的石台,朝着胖头陀咧嘴笑道:“怎么样,我旁边这位兄弟的雕刻手法还不错吧?毕竟他祖师爷就是木匠出身嘛。 一席话听完之后,那胖头陀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心中既是震惊于这年轻人话里话外所透露出来的一些讯息,同时更是惊讶于他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就只是好玩而已? 莫非真如那逍遥客先前所言,这世上还真有人做出这种事,算计这么多,就只是为了看一场野狗抢食的闹剧取乐而已? 要知道,他们这帮人之所以能够狠下心屠戮这么多鹿儿镇的普通百姓,除开对方今夜不知为何,突然就跟疯了一样地袭击他们这些武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利益驱使,如果不是利益驱使,那么就算是再丧心病狂,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不可能会随手屠戮成百上千的无辜之人。 亲手制造这出惨剧,将一座本来人烟繁盛的世外小镇变成了如今的人间炼狱,就只是为了好玩么? 此刻再去看对方脸上那如春日阳光一般灿烂真挚的笑容,他却只觉自己好似赤身裸体身处于凛冽寒风之中,一股寒意从背脊窜起,让他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魔,与他相比,自己这些人,什么也算不上。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由衷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再凶恶,也只是人而已,可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下一刻,一直在旁边默默聆听的千手无常孟良与那趴在妻子身旁的周宇突然一齐放声大笑起来,只是笑声凄厉无比,就好似夜鸦报丧,听得人不寒而栗。 他们恨,他们悔,他们不甘呀! 自己不惜远赴千里之外,跑到这地方来,最后落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连命也丢了,竟然就只是给人取乐的工具? 何苦来哉? 当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人随手编制而出的闹剧,打从一开始,他们便是对方手上的提线木偶时,他们终于彻底崩溃了,这个答案,远比落败,远比死亡更让他们无法接受。 魔罗一步一步,极其优雅地走到了仍旧陷入呆滞之中的胖头陀身边,伸出双手,抓住他两边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提,然后在其耳边喃喃道:“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你不应该也笑一笑么?” ------ 等到李轻尘从沉睡之中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何时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从地上弹起来,只是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压在自己身上,他迷迷糊糊地用手轻轻一握,入手之物,虽不饱满,但却十分柔软,其触感之美,竟让他情不自禁地又使劲捏了捏。 与此同时,身边有一道少女独有的轻咛声响起,李轻尘瞬间明白了过来,臊得是满面通红,赶紧撒开了手,刚要起身,却立马便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虚弱感。 回过神来之后,他只觉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就好似有人拿着还未彻底熄灭的火把在不断地烧灼着他的身体,刺激着他的神魂,让他难受得几欲发狂。 他咬咬牙,心中暗道也不知是几时了,得赶紧起来才行。 与此同时,倒在他身上睡着的骆仙儿也因为那一抓而被吓醒,赶紧起身躲到了一边,可当看到是李轻尘之后,顿时松了口气,可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点醉人的红色,她低下头,有些羞涩地解释道:“忘,忘忧哥哥,我,那个,你当时在街上晕倒了,我便只好把你拖到了就近的房子里,然后,然后我也没了力气,就也趴,趴着睡着了。” 骆仙儿气力不济,再加上任何武人哪怕看着不胖,可实际上也重过普通人许多,她自然不可能将他拖得太远,便只能就近搬进了一户宅子里,之后自己也累得睡着,甚至来不及想其他。 李轻尘低下头,看着地面上,从窗外打进来的一缕温暖的阳光,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此刻虽然身心俱疲,又受了重伤,但总归是成功保住了骆仙儿一命,想来此生总算有做成功一件事,可以无悔了。 随即他便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毕竟这鹿儿镇到底还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眼下最好的选择,还是尽快赶往州城,那样才算安全。 他也曾听说过那《天魔化血功》,知道修行此魔功之人,日日都需吸食大量血液,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所过之处,往往是人畜尽绝,十分惨烈,若是真被那帮魔道中人得到了这本魔功,那他们唯有尽快去往有镇武司坐镇的州城,才算安全。 只可惜,任凭他如何努力,可身体各处都在发出抗议,死活都站不起身来,最后李轻尘只能坐了回去,无奈一叹,道:“仙儿,再让我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便带你去州城,到那时,我们就安。。。。。。” 一个“全”字还未说出口,室内陡然一暗,李轻尘瞬间警觉地转过头去,窗外竟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影子,他心中大骇,当即从地上弹起,下一刻,大门轰然碎裂,然后就见一个人被人从外面直接丢了进来。 竟是个生得极好看,光论皮囊甚至足以与无心媲美的男人,一下撞在墙上,又反弹回了地上之后,却是不再动了。 再看堵在门口的那人,不是胖头陀,又会是谁? 李轻尘望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一下拦在了骆仙儿身前,沉声喝问道:“前辈!你这是何意?” 胖头陀见状,却是面露喜色,仰天大笑道:“还真是巧!本座刚得了那《天魔化血功》,正愁这镇上除了这一个废物以外,已经没其他活人的精血能给本座疗伤,却没想到迎头就撞上了二位,这岂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李轻尘听罢,却是冷声道:“前辈既然得偿所愿,难道就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么?眼下还不赶紧遁走,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好生疗伤,竟还敢找我的麻烦?难不成前辈以为自己受了重伤之后依旧能吃定我?” 此言一出,胖头陀顿时眉头皱起,竟真犹豫了。 李轻尘也不多言,只是强撑着站于原地,冷冷地盯着他,在这种时候,要想装,就得装得像样,说的越多,只会越加惹人怀疑,若想吓走这难缠的金刚禅师,他必须得足够强硬。 却不想,那原本正在认真思考的胖头陀陡然间抬起头来,一只独眼里放射出点滴凶光,他望着李轻尘,冷笑道:“你这小子,心计真可谓深沉,就连本座都差点被你给骗了过去,试想你小子若真还有力气能与本座一战,恐怕早就带着你这相好的姑娘一起远走高飞,又为何还要留在这鹿儿镇不走?” ----- 为老书友“雲隻凡”加一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涅槃而重生(上) 李轻尘紧咬牙关,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这胖头陀不愧是一位老江湖,竟一下便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不过眼下骑虎难下,他不得不继续摆出一副毫不畏惧对方的模样,不但一步不退,反倒是主动向对方挑衅了起来。 “哦?若是禅师不信,不如就上来试试,为何偏要杵在门口不动呢?怕是禅师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胖头陀闻言,只将眉头一挑,随即狞笑道:“也好,试试便试试!” 一语言毕,他当先朝李轻尘打出一掌,气力磅礴,衣袖卷起一道清脆的响声,屋子里更是平地刮起一股旋风来,真气凝聚后,化为一道五指分明的大手印,直直朝着李轻尘拍来。 眼见非但没能成功吓退这该死的胖头陀,反倒是惹得对方直接出手,李轻尘别无他法,只能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有心想要闪躲,可别说他眼下就连迈步闪避的力气都已经没有,再者这房间就这么大一点,他若是跑了,那身后的骆仙儿又该怎么办? 来不及多想,下一刻,李轻尘便被这凌空一掌狠狠地拍在了胸口上,整个人一下子朝后飞去,“嘭”地一声撞在了地上,直将周围的地砖都给砸得龟裂开来,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撕裂般的剧痛,口中鲜血直流,竟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小子,纳命来!” 胖头陀卷起衣袖,还待上前直接取了李轻尘的性命,却见一旁本已经被吓傻的骆仙儿竟突然冲出,伸出手拦在了前方,声泪俱下地哭喊道:“不要!” 骆仙儿身材娇小,拦在虎背熊腰的胖头陀面前,就好似小鸡与老鹰的差别,对面那庞大的阴影直压得她连气也几乎喘不过来,可她依旧硬挺着没有挪步,看得身后倒地的李轻尘是无比心酸,甚至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来。 胖头陀见状,瞬间止步,望着眼前生死相依的少男少女,语气满是嘲弄地笑道:“呵,还真是一对鸾凤和鸣的痴情男女,本座竟有些被感动,不忍再下杀手呢。” 李轻尘艰难地直起上半身,一只手捂着肋骨断折之后,扎穿了血肉,不断传来一阵阵剧痛感的胸口,很是虚弱地求情道:“咳咳,前辈,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求求您放过她吧,我这一身五品大成体魄的精血都是前辈您的,肯定足够您恢复伤势了,她没练过武,气血的力量不足,没用的,求您了。” 胖头陀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骆仙儿的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丝淫邪之色,侃侃而谈道:“非也非也,你小子可不知道,这《天魔化血功》既乃魔道圣典之一,自然不止记载有区区一道法门,其中除了吸食精血辅佐修行之法外,还另有一道合欢双修的法门,这女子我看资质不错,而且元阴未失,若是能够合体双修,吸其元阴*精华,本座倒也不必再杀你小子了,小姑娘你看如何,你若想救你这情郎,便从了本座,与本座合体双修,本座今日便可大发慈悲放过他!” 此言一出,李轻尘只恨得是睚眦欲裂,体内凭空涌现出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从地上又爬了起来,随即怒吼道:“你做梦!仙儿,别听他的,他现在也已是强弩之末,我来拖住他,你快些走,只要去到州城,找到镇武司,他就绝不敢对你如何!” 胖头陀嘴中发出真正淫笑。 “哈哈哈,小姑娘,事实是否真如他所言,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本座只最后再说一次,只要你今日答应从了本座,本座便可放你这情郎一条生路,再者小姑娘你毕竟见识浅薄,尚不知这合体双修之道的奥妙,等你真切体会了这合体双修之道的快乐后,再看今日之事,也无非就是过眼云烟罢了,而且本座可以保证,待得日后本座修成混天血魔之身后,必将带你逍遥人间,届时你青春永驻,与本座一同游览这九州山河,岂不美哉?” 李轻尘再也听不下去,当即爆喝一声道:“你给我闭嘴!” 一边说着,他瞬间合身扑上,却被那胖头陀随意甩出了一巴掌扇在了脸上,直接给打落到了墙边,胖头陀正待前去追击,却听得骆仙儿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尖叫声。 “够了!” 李轻尘心中一突,还待再行挣扎,却被那胖头陀拍出一道掌风,又给打回了墙角,浑身筋骨俱裂,伤痕累累的他,只能徒劳地向骆仙儿伸出手,同时不停摇头。 “不,不要!骆仙儿,你别听他的!我救你,不过只是感激你父亲曾收留了我罢了,你什么也不欠我的!更何况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就是死我也开心!千万别为了我做傻事!你记住,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你以后会嫁一个好人,生很多的孩子,不要为了我做这种选择!千万不要!”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劝,骆仙儿却依旧缓缓地走向了那胖头陀,后者见状,邪笑一声,一手将其揽在了身边,接着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依旧倒在地上的李轻尘,大笑道:“哈哈哈,好!说到做到,本座今日便放过你这小子,你可以放心,本座绝不会再回来找你的麻烦!” 言罢,他搂住骆仙儿,转身大踏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李轻尘奋力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却一下扑倒在地,他努力抬起头,望向门口渐行渐远的两人,汹涌而出的泪水已经漫过了眼眶,模模糊糊之中,他只觉得骆仙儿似乎回了头,只是眼神里,却充满了悲伤与无助。 别了,忘忧哥哥。 “啊!” 李轻尘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哭嚎了起来,此时的他,再度感受到了先前在那处山洞里,眼睁睁看着老辛他们一个个战死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极致的痛苦。 就在这时,在他的背后,却是突然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恨吗?” 李轻尘一下惊醒,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刚才说话那人,却是先前被那胖头陀给粗暴地丢了进来后,不慎撞在了墙上,好似晕过去的那人,只是看这样子,他似乎一直都在默默旁观着屋里发生的一切,一直等到胖头陀已经离开之后,这才敢发出声响。 李轻尘沉声喝问道:“你是谁?” 却见他努力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坐在了墙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又是无奈,又是悲伤。 “我?我就是个倒霉蛋,今天我本是陪我那妻子回来这镇上探亲的,却没想到刚进镇子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我们吓坏了,本想赶紧打道回府,结果迎头就撞上了那胖头陀,然后便被他抓来了此处!” 不等李轻尘继续发问,他突然重重地一锤身旁的墙面,大吼道:“该死的!我只恨自己不是个武人,竟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 吼完这句话后,他又突然用双手掩面,轻声地抽泣了起来。 “你知道吗,地上全都是尸体,我当时怕极了,还是她拦在我身前保护我。” “呜呜呜,我,我就是个懦夫,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胖头陀所杀,就连身上的血都被他吸干,该死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呀!朝廷的人呢?这些该死的武人,镇武司就不管管么?”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我们一家世代积善,但凡遇上荒年,还会打开粮仓救济百姓,可为什么老天却还要让我们遭受这样的折磨?不是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么?神呢?他们到底在哪儿?他们难道就看不到吗?还是说就连他们也觉得我有罪,所以故意要这样折磨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他抱着头,极其痛苦地嘶吼着:“我好恨!我真的好恨!我恨自己不是武人,保护不了我的妻子!我恨老天的不公,我自问一生从未曾做过恶事,却为何要遭受这样的命运!我恨这世界,我恨这世道,我好恨!我好恨!” 听着对方好似疯魔一般的自言自语,再想到自己,李轻尘竟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心与亲切感来,他挣扎着,还想要站起,却听得对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幽幽地道:“啊,我终于明白了。” 李轻尘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口问道:“明白了什么?” 魔罗抬起头。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既不会因为我做了好事而奖励我,也不会因为他人做了恶事而惩罚他们,原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明,也没有什么善恶之分,这个世界真正的规矩,就只有无序的混沌而已,而混沌就是最公平的!” “随心所欲吧,这里本就不应该存在任何规则,那些俗世的教条只会束缚我们,守规矩的,永远都会是吃亏的那一方,要想不再被命运所玩弄与折磨,要想不再重演今天发生的一切,你需要做的事很简单。” 他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了李轻尘的心口上。 “抛弃掉这里的一切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涅槃而重生(下) 世上最强大的,能够支撑一个已经绝望的人重新再站起来的力量,会是什么? 是贪婪?是希望?是情爱?还是愤怒? 不,这些都不是,唯一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憎恨! 只有憎恨的力量,才是最直接而强横的,世上任何一位武人在习武之初,都会很快明白这个道理,每一招每一式,都必须饱含杀心,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其威力,没有杀心的招式,不过就是隔靴搔痒罢了,根本无法伤敌。 李轻尘从未体会过如此强烈的憎恨感,哪怕是在他看到崔兆的那一刻,也没有,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有一种沉寂已久的力量,正在自己体内缓缓苏醒。 魔罗伸出手来,高声邀约。 “来吧,你和我,让我们一起,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宣战!只要你和我一起,整个人间都将在我们脚下颤抖!来吧,解放你的心灵,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规则能够拘押你我!随心所欲,天地无束!” 李轻尘发出一阵阵嘶哑的低吼。 具有毁灭性力量的黑色火焰,重新在他空荡荡的心窍处燃起,“扑通”,“扑通”,整个房间内都在回荡着这股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李轻尘张开嘴,一股股浓郁而炙热的黑烟从两边嘴角不停涌出,那是他曾经拥有的,却又失去的力量,原来它从未离开过,只是隐没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他已不再选择去刻意压抑自己的力量与天赋,这一次,是他此生头一次主动拥抱了自己,不是外人强加在他身上的愿望,也不是前世的神君施展大神通改变这一世的心智。 复仇的念头,已经充斥了他的脑海,强烈的憎恨,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力量! 他站起身来,肉身的伤势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而这,却不是涅槃神通的力量,而是累积的气血精华重新出现,在滋润着肉身的筋骨,皮肉,缓缓连接断裂的经脉,缝补破碎的中丹田。 久旱逢甘霖! 仿佛一座尘封已久的泉眼被打开了,汹涌的黑色真气不停地往外冒出,它们汇聚在一起,嘶吼着,咆哮着,顺着布满裂纹的经脉一路蔓延,直到最后完全充斥了奇经八脉,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那是好似可以掌控一切的美妙感觉。 脑海中,那部得自袁老的不知名绝学,亦在随之缓缓变色,直到最后彻底被黑色所侵蚀和覆盖,成为了一本截然不同的全新绝学,封皮上清晰地刻印着四个大字,《焚世真经》。 逆练成功,四品入境! 天地之间,有种种奇异的力量正在回荡,长安武库,真武山头,皆是整个天下反应最为激烈之地,九州内,所有已经超越了九品十八境的巅峰武人,全都随之生出了冥冥中的感应。 他们知道,有一本全新的天品真经,诞生了! 李轻尘双目的瞳孔皆变得一片漆黑,脸色冰冷,杀意凛然,焚世黑炎覆盖全身,将他整个人衬托得犹如灭世魔神一般可怖,他转过头,望向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冷冷道:“不需要了,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说罢,他脚下重重一踏,直接撞碎了整面墙壁冲出,焚世魔火不停涌出,一对兼具高圣洁与邪异的黑色羽翼在其身后展开,将他的速度瞬间加快到了极致,只是一瞬间,便已不见了身影。 灰头土脸的魔罗从一地的碎砖烂瓦中走出,遥望着李轻尘已经消失的地方,并未感到失望,反倒是露出了一种看见稀世珍宝的兴奋表情,他喃喃自语着。 “有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 骆家酒楼的后院中。 胖头陀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一个时辰前所发生的事,至今仍感不寒而栗。 天魔化血功是假的,那不过是对方随便编制出来的一个谎言,只是为了引诱他们这帮贪心不足的江湖人入局的小手段罢了,而那什么合体双修的法门,自然也是假的,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求他如此去欺骗那少年郎,更不懂为何对方要求他一定要将戏做全套。 要想折磨那可怜的少年郎,为何不在他面前行这苟且之事呢? 胖头陀百思不得其解,转头看着眼前这神色凄然,眼神灰暗的少女,他竟有些下不去手。 嗜杀不代表就会淫*乱,他对男女之欲兴趣不大,相比之下,一本无上绝学更能勾起他的贪欲,更何况一想到那位神鬼莫测,以随意玩弄人心取乐的年轻人,他就什么龌蹉的想法都没有了,眼下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鹿儿镇,逃得越远越好。 可他不敢。 试想一个纵横江湖十余年,见过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甚至在昨夜亲手掌毙的人都有数十位之多,行事与刽子手无异的魔头,竟也会感到害怕,这很可笑,也很悲哀,不是么? 可对方交代的事,他却不得不办,也不敢不办,胖头陀一念至此,只得强行压下了心中其余的念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骆仙儿的衣服,轻轻往外一扯,便将她身上的衣裙给全部甩开,露出了下方如羊脂般诱人的年轻肉体。 整个过程少女都没有反抗,虽然她全身都在因为本能的恐惧与排斥而颤抖不止,可她依然觉着,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忘忧哥哥能活命的话,那便值得。 胖头陀最后不得不以真气灌注下身,咬咬牙,一下子压了上去,而稚嫩的少女也终于因为身心的痛苦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却未曾想,这反倒是刺激到了精神也已到了崩溃边缘的胖头陀。 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后者竟真的升起了一股龌蹉的邪念,转而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魔罗所交代的任务中,不为其他,只为发泄而已。 黑与白,就这样交融在了一起,整个世间最丑恶的画面,出现了。 ------ “轰!” 整个屋子的屋顶都被人以蛮力从上方掀开,而底下原本还沉浸在回味中的胖头陀则是瞬间惊醒,然后他抬起头,便看到了头顶那遮天蔽日的黑色魔炎。 当看到已被胖头陀给折磨得不成人形,眼中属于往昔的神采已经尽数熄灭,最后只剩下绝望以及茫然的少女时,李轻尘终于暴怒,背后的黑色双翼猛地一扇,他直扑而下。 “我要你死!” 胖头陀大惊失色,他完全没想到眼前竟会出现这一幕,心中暗道这少年不是自称中丹田破碎,浑身经脉已经彻底断绝,此生都只是个废人了么,又怎么会突然降临此地,而且竟给自己以如此可怕的威压? 不过他到底还是一位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老江湖,立马便反应了过来,沉声爆喝,气沉丹田,双手连拍,曾打断千手无常孟良一身生机的金刚十三印化为一道道暗金色的掌罡扑面而来,在这种强烈的恐惧感中,他甚至发挥出了远超以往的水平! 胖头陀甚至觉得,就算让全盛时期的自己来亲手接这十三掌,都未必能接下,刚想松口气,紧接着便看见了让他惊骇欲绝的一幕,却见那十三道威力绝伦的暗金色掌罡甚至都还未及身,便被对方身上那喷吐的火舌所吞噬,就好似一颗小石子掉进了大海里,就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胖头陀整个人的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 “这到底是什么绝学?” 他心知对手肯定未达上三品,而他虽然伤势未愈,可四品的底子打得也很扎实,全力出手之下,对方凭什么可以无视他的拿手绝技,难不成就算是同一个境界的武人,彼此间的差距也大到了这个地步么? 可李轻尘哪会理会他,一下落在地上,双腿微曲,霸道无匹的力量将整个地面都以他为圆心而炸开,他一只手探出,胖头陀立马以拳相对,却被他瞬间扣住了大臂,而伴随着胖头陀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整条手臂都被活生生地撕下抛出! 鲜血喷涌,简直是无法抵挡的力量! 下一刻,胖头陀双膝也遭到了一股巨力的迎头痛击,两边膝盖骨瞬间碎为齑粉,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李轻尘的面前。 再一扯! 胖头陀整条左臂也被其活生生撕下,而他整个人都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发出痛苦的嘶嚎。 不止是断臂的疼痛,当那有焚世之威的火焰附着在伤口上后,不但是在不停地焚烧他的肉身,还在烧灼着他的神魂,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饶是意志再强大的人来也吃不住。 “饶命,饶命!” 胖头陀心知自己在对方面前就如蝼蚁一般,根本无力反抗,只得赶紧大声求饶,可李轻尘哪儿会放过他,双手捧起对方那颗硕大的头颅,焚世魔炎随之浇灌对方全身,胖头陀顿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啊!啊!” 只不过,惨叫声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哪怕李轻尘已经在刻意地压制自身焚世魔炎的力量,想要让对方体会更久的痛苦,但胖头陀整个肉身依然很快便化为了焦炭,被风一吹,顿时散为尘埃,四散飞扬。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已经太晚了 随着胖头陀被李轻尘以焚世魔炎彻底烧成灰烬,至此,因觊觎那子虚乌有的《天魔化血功》而不远千里赶来鹿儿镇的江湖人中,除了一个早早被李轻尘在骆家宅子中打败,已经吓破了胆逃走的项南以外,全部身死,整个鹿儿镇此刻,安静得就如同一片鬼蜮。 缓缓收敛了身上的黑色魔炎,一对漆黑的瞳孔也渐渐地恢复清明,李轻尘陡然间心中一紧,手一抓,一股磅礴的真气从旁边吸来衣物,他快步走向了骆仙儿,一甩手中衣裙,将她紧紧包裹住,单臂搂在了怀中,言语中满是愧疚:“仙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好似丢了魂的骆仙儿,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痴痴然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李轻尘的脸,无比凄楚地道:“为什么?” 李轻尘闻言,一时之间,竟只能默然。 他要如何解释? 又该如何解释? 骤然间,骆仙儿就好似疯了似地,奋力挣扎着从他怀中挣脱,李轻尘正要伸手挽留,却见骆仙儿突然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瓦,横在了自己脖颈边,李轻尘见状大惊,赶紧大声喝止道:“仙儿,不要!” 骆仙儿神色凄然,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悲痛。 “我爹死了,镇上的人全都死了,我的身子也已经脏了,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么?忘忧哥哥,既然你可以救我们,又为何偏偏要等到现在呢?” 李轻尘无力解释,只能颓然地乞求道:“仙儿,求求你,不要做傻事,你还年轻,千万不要。。。。。。” “不。” 骆仙儿轻轻摇头,心中已没了对这糟糕的人世间哪怕一丝一毫的眷恋,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已经太晚了,忘忧哥哥,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尖锐的碎瓦直接插进了脖颈中,齐根没入,那是一颗已经绝望的心,在最后爆发出的力量。 李轻尘瞬间闪身到了她身边,将往后缓缓倒下的骆仙儿伸手接住,可纵使他再是焦急,却依旧无能为力。 伤口太深了,而且还是伤在人最为脆弱的脖颈处,他甚至根本就不敢将那片即将夺走骆仙儿生命的碎瓦给拔出来,就算用上点穴手法也不足以止血。 加之他成功逆练绝学之后所转化而出的焚世真气太过霸道,以骆仙儿这从未经任何强化的肉身,根本就无力承受住他体内真气的灌注,连为其续命都已无法做到,换做之前的涅槃真气,或许反倒有机会为其吊命。 可惜。 此非命也? 李轻尘咬着牙,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浑身颤抖不停,而骆仙儿也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面上因为疼痛而微微有些皱起,一双原本满是对未来与江湖的憧憬的眼睛,此刻却是无神地望向头顶变得阴沉的天空。 鹿儿镇上空突然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打在了二人身上。 回光返照之际,她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嘴,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其口中涌出,而李轻尘低垂着脑袋,已闭上眼,不敢,也不忍再去看她。 她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模模糊糊地呢喃着。 “这个世界,好讨厌呀。” ------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很快便将整个鹿儿镇都笼罩在了一层浓郁的水汽之中,就好似连苍天也看不过眼,想要清洗这底下的一切罪恶,大雨冲刷,血腥味渐淡。 通往鹿儿镇的平坦大路上,突有二人正在冒雨前来,这两人皆身着黑白武服,只是在样式上与长安镇武司的武服略有差别,腰悬镇武司标志性的兽头腰牌,而在另外一面,则刻着襄州二字。 这二人乃是叔侄关系,具都是襄州本地豪门之一的梁家出身,一人姓梁名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正气凛然,显然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左腰侧跨着两柄牛皮包裹的短刀,一柄长约两尺三,一柄长约一尺五,式样颇为奇特,与大洛军伍所用有明显区别,显然是根据他所需而专门打造而成。 梁笑右手举着一柄黑底油纸伞遮雨,在看到鹿儿镇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一具具尸体时,神色一下变得极其凝重。 与自家侄子不同,另外一人个不高,却长了个四方大脸,在其左脸上还有一颗极显眼的紫色痦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姓梁名安,容貌虽然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却是极亮,当是个很善于观察分析的人,此刻他将双手的袖子卷起,正在俯身查看着尸体身上的伤口。 “应当都是昨夜死的,这几具尸体皆被人以巨力直接打碎了要害处的筋骨,而且从伤口痕迹来看,动手的这人个子不是很高,但掌力极为强劲,都是一击致命。” 梁安伸出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捏遍了几具尸体的全身,又在他们身上到处摸了摸,一边从尸体的怀中往外掏东西,一边继续分析道:“从他们的体魄强度来看,应当都只是这小镇上的普通百姓罢了,却不知为何有人要对他们下杀手,而且为何这里死去的都是男性,并且身上还携带有迷烟等物,难不成他们其实不是普通百姓么,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站在一边为自家叔叔撑伞的梁笑不喜去看细微之处,而是向来喜欢统筹全局,或者说似他这样少年得志的年轻人,很少有喜欢在细微处去下功夫的,高屋建瓴,才是他们所喜欢与擅长之事。 他转头四顾,直到现在都没有感知到一个活人的存在,让他的心情也随之开始变得愈发沉重。 “悬镜司那边早早便已经发来了消息,却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这鹿儿镇有异宝即将出世,一下便吸引了很多江湖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可现在看来,这整个镇子似乎都已成了死域。” 梁安抬起头,望向自己这个正义感太强的侄儿,点拨对方道:“试想就连眼线遍布了整个天下的悬镜司都查不出消息的具体来源,这说明背后必然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操持着一切,而前些日子真武殿才刚在京城闹出了大动静,听说就连机关重重的十方镇魔狱都差点毁于一旦,而这才过去两个来月,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子们的下一步动作还未可知,说不定就是要对我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各个击破,所以谨慎一点是对的,我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努力保证州城不失,其他人暂时是管不了了,只待悬镜司查出真武山所在,便是我等举旗反攻之时,在这之前,必须得慎之又慎。” 梁笑闻言,眉头微蹙,忍不住叹息道:“二叔,这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就算担心是真武殿引蛇出洞的诡计,也当派人前来潜伏观望一番才对,若是我们早点到,怕是这里也不至于会成这幅模样。” 一个原本人丁兴旺的小镇在一夜之间便化作一片死域,这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震撼了一些。 却不料,梁安回头瞥了他一眼后,立即语重心长地教育道:“笑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些,你认真想想,我大洛疆域之广,纵横何止千万里,这千山万水的,又哪里是区区十九座镇武司就能管得过来的?在大多数时候,咱们的威慑意义都要大过实际意义,只要知道我们还活着,有本事找他们的麻烦,那些贼人们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乱来,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谁也没那本事让整个天下都保证安安稳稳,绝不出事,就连佛祖真身降世都度化不了所有人,你又何必去操那个心呢,死了一镇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没事,襄州镇武司没事,我们就能保护更多的百姓不受贼人所扰!” 梁安站起身,轻轻的拍着侄儿的肩膀,语气愈加诚挚。 “笑儿,你要不去问问州城里的那几千户百姓,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让我们倾巢出动就只为保一座小镇不失?千万不要为了没能保护到所有人而内疚,而当为保护到了一部分人而自豪,人力有限,你记住,有取舍者,才能成大事!我若不是你亲叔叔,若不是你爹亲自将你托付到我的手上,我绝不会对你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我可见过太多脑袋拎不清的年轻人了,而他们的下场,可没几个好的,你可千万别走他们的老路,最后让你叔叔我,让你爹痛心呀!” 说话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心生感应,然后转头看向了街道的另一头。 梁笑几乎是瞬间便丢掉了手中的黑面油纸伞,左手扣在最外侧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而梁安却只是摆摆手,道:“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个断臂的少年郎罢了,应当是这小镇的幸存者,待我前去询问一番。” 说罢,他便大步地朝对面而去。 李轻尘望着道路尽头的,那两位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他们之间的对话,早已顺着风雨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仰起头,望着从头顶天幕落下的雨滴,喃喃自语。 “那个人说的很对,这人间,果然没什么好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为魔又如何 越是靠近对方,梁安这位早在数年以前便已是四品入境修为的襄州镇武司武侯,便越是感觉有些心悸,就好似老鼠碰到了毒蛇,甚至无需亲眼看见,哪怕只是稍微感受到对方的阴影,便会自然产生一种惊悸感,那是一种刻印在血脉中的本能。 身为一位五感远超常人的四品武夫,他当即顺从心中的感觉而止步,下意识地甚至连双手都已经微微抬起之后,这才稍微安定了几分,沉声喝问道:“吾乃襄州镇武司武侯梁安,我且问你,少年郎,你可是这镇上的百姓?” 李轻尘随之抬起头来,一对眼眸中好似藏着两团漆黑的坚冰,带着一种刻骨的深寒。 “襄州镇武司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想他们这些镇武司之人外出办案,但凡碰到的人,无论是何背景,一向对他们都是有问必答,毕恭毕敬,心中那份源于习惯所产生的傲气使然,导致梁安眉头一皱,便沉声呵斥道:“放肆!现在是我在问你!少年郎,还不速速讲来,这小镇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其他人呢?” 李轻尘语气淡漠,就好似在讲述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死了,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梁安闻言,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他立马追问道:“听你这意思,你也是外来的江湖武人了?小子,你到底出身哪门哪派,可在我镇武司中有记录?” 虽说整个中原江湖早在一百五十多年前,便已被大洛铁骑给几乎踏得粉碎,但依然有许多传承悠久的门派与世家在这场浩劫中侥幸存活了下来,在经过一百五十年的休养生息后,渐渐恢复了元气。 不过大洛国运正旺,他们也并未想着报复,而是努力与朝廷,或者说各地镇武司处好关系,在镇武司的监督下安分守己地生活,投桃报李,朝廷这些年也在主动吸纳他们的人进入镇武司中任职,而双方在这些年轻武人心性上的博弈,会直接主导未来整个中原江湖武运的走向,当然了,这种层次的事,梁安是肯定想不到,也不会去想的。 他只是寻思着,若是相熟的,便好说话了,若是不相熟,想来对方也不至于太强,毕竟若是出身不好,那便几乎不可能拥有品秩上等的绝学,更不可能拥有足够的资源去修行,对方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也不至于强过自己才对,如此一想,便有几分底气了。 倏然间,李轻尘双目瞳孔中燃起漆黑的魔炎,其颜色浓稠如墨,其威压恐怖如狱。 “你先前说的道理真是有意思,只可惜在我这里行不通。” 梁安心中骤然升起警兆,不敢怠慢,迅速抽身急退,便想逃走。 他是个极保守的人,对方虽是一副少年模样,并且又断了一臂,但事关自身性命,一向善于观察与分析的他却是宁可相信自己心中的感觉也不愿将希望完全放在客观的分析上的。 眼下还是尽快远离对方为妙,反正回到了襄州镇武司中他也自有说辞,再说句不好听的,大洛十九座镇武司里现在真正在做事的,又有几人,无非就是想吃这份公粮,得一份权利,既好从朝廷取利,外出行事也方便罢了,谁也怪不得他临阵脱逃。 年轻时候的他,也曾有一腔热血,遇到同样的情况定然不会退,但经历的多了,他已不再把年少的天真当做勇敢,眼下是说什么也比不得自己的命重要。 可他想走,李轻尘却不会让,他快,李轻尘的速度只会更快! 瞬间闪身到了对方面前,梁安见状,心中大惊,不过他到底还是一位稳稳当当修行到四品境界的武人,而且也曾几近大战,心志坚韧非常人可比,迅速稳定心神之后,立马全力一拳打出,恍惚间竟有那崩山断岳的强横气势,显然其所修绝学也非凡品。 “啪!” 然而,就在梁安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他这得意一拳竟被对方给单手接下,连带着上方附着的真气与拳意都被一并震散,而对方就好似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岳,纹丝不动,只是在其脚下发出了一声脆响,那是卸下的力道炸碎了其脚下的砖石罢了。 李轻尘望着对方,毫不客气地冷言讥笑道:“太弱了,难怪你这么怕死。”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爆喝。 “贼子还不速速放开我叔父!” 却是那梁笑见势不妙,立即拔出腰侧双刀,朝这边大步冲来,一步踏下,脚下累积的水洼顿时炸开,整个人撞开密集的雨幕,凶狠地刺出手中短刃,一柄直指李轻尘眉心,一柄则倒刺李轻尘下丹田。 ------ 片刻之后,虽然大口吐血不止,不过性命却是无忧的梁笑无力地跪倒在地,死死地盯着那个单手扯着自己叔父的头发,将他的尸体拖拽过来的冷血少年郎,突然想起了一事,顿时又是愤怒,又是惊讶地喊道:“你,你是李轻尘?” 长安城内当日发生的所有事,就连长安本地的百姓们也未必能全部知晓,可他们镇武司的人不一样,得益于这一身黑白武服,他们哪怕远在襄州,也依然从悬镜司的手中得到了一份完整记载了当日之事的卷宗。 而李轻尘先是在大洛武道会上一鸣惊人,力克群雄,甚至连那国舅爷的义子杨辰也似不是他的对手,这件事本就已经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而之后在真武殿降临之时,他因为逆练绝学而变得疯魔,乃至于最后杀死了一位保护他的长安镇武司三品武侯,这件事更是引人瞩目。 李轻尘的画像早已随着那曾引起大乱子的黑色魔焰而传遍了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刚才梁笑便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心为了救下自己叔父,来不及多想罢了,眼下将对方的年纪与特征一对上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听说此人最后因为那位武侯的临终遗言所以并未受到任何惩戒,但因为逆练绝学的反噬,其一身经脉与中丹田都被废掉,此生再回到中三品都已经无望了,可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李轻尘转过头,望向对方,眼神无比冰冷。 “你认识我?” 梁笑见状,不但不惧,反而勃然大怒,可他刚要说话,却不慎牵动了伤势,禁不住重重地咳嗽几声后,这才哑着嗓子,痛心疾首的道:“咳咳,咳咳,你,你在长安城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甚至杀了一位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最后长安镇武司都未将你羁押惩戒,却不想你不思感恩,竟还敢在今日袭杀我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你,你已堕入魔道!你成魔了!” 李轻尘闻言,只将嘴角一咧,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呵,魔?什么是魔?明知江湖武人齐聚鹿儿镇却不作为,坐视全镇百姓身死,你们是不是魔?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这小镇百姓大多淳朴善良,却皆受了这无妄之灾惨死,若真有那诸天神佛,他们又是不是魔?我自出生便被抛弃,差点落入野狗腹中,我又做错了什么,请问生我之人是不是魔?我干爹义父们一生尽心竭力守护幽州,最终却被害死在了关外草原,为善者不得善终,为恶者不得恶报,这又是个什么世道?你能回答么?若你说我是魔,那我便是魔吧,也或许只有魔才不必受这天地羁押,随心所欲行我欲行之事吧!我愿成魔,天地无束!” 焚世魔炎笼罩了梁安尸体全身,将他彻底焚为灰烬,梁笑看得是睚眦欲裂,当即生出力气又重新扑了上来,却被李轻尘随手扣住脖颈,锁在了手上。 他不断挣扎,可用尽了浑身力气也掰不开对方那如铁钳一般的手指,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轻尘眼瞳漆黑,神色漠然。 “之所以留你的命,是看你还算说了几句人话,而杀你这叔父,是因为他没说人话,不要再试图挑衅我,你没那个本事,而我要做什么事,也轮不到你来指教!” 说罢,手臂轻轻一扬,便将其砸到了一旁,梁笑整个人直接撞塌了一面墙壁,跌入砖石之中,被完全掩埋,李轻尘却连看也不看,焚世黑炎凝聚成双翅,只是轻轻一扇,便跃上了天际。 三品武人可以神意御大块无形,故而可以飞天,不过若有独特的天赐武命与绝学傍身,未到三品也可飞天,只是若无李轻尘这般浑厚的真气,普通武人就算能飞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赶路。 梁笑艰难地扒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砖石,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轻尘离开,却连追也追不上,当然了,以他区区五品入境的修为,就算是追上了又能如何,连自己亲叔叔也不是对方一合之敌,自己真要再纠缠不放,他敢肯定对方会杀了自己。 世道的不公之处,或许正在于此,因为天赋与出身这东西,打从投胎的时候便已经定了,而且一向没什么道理。 ------- 鹿儿镇街头,满脸疤痕,有一种如恶鬼般丑陋面容的黄花打着一把表面绘有桃花图案的粉色油纸伞站在魔罗身后,为其遮雨,至于公输恨有那件鲁班门所制的袍子,水火不侵,自然无需忧虑这区区雨水。 魔罗将一只手放在眼前,放眼望去,禁不住大笑道:“不错,不错。” 公输恨抬起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有漏算的一天。” 魔罗闻言,歪着脑袋,反问道:“真漏算了吗?” 公输恨闻言,微微一怔,暗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怎么敢出言触怒这位,不过看对方那样子,似乎并未生气,于是便开始依言回忆起刚才发生的种种,包括交代他与那丑女人所做之事,越是细究,他便越是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只是几下,便已经大汗淋漓,好在隔着这件袍子与面具,对方也看不出自己的窘态。 魔罗转过头,望着李轻尘远去的背影,轻声低语。 “他会成为一把好刀,一把只属于我的刀。”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榜第一人 洛阳本为神都,只因一人之名,便得一“武”字作为前缀,如此占尽中原武运,而这个人,便是自囚洛阳长达数十年之久,却依然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的洛阳镇武司武督大人,同时也是大洛皇朝唯一的武神。 中原世家门阀与各大门派之所以不敢报大洛当年以十万铁骑踏碎江湖之仇,有九成原因在于他一人。 只可惜,随着那位洛阳武神的闭门不出,原本力压九州的洛阳镇武司亦是随之沉寂数十年,武侯们皆枯守洛阳一城,绝不外出,若非武神依然在世,其在大洛十九座镇武司的排名恐怕也早已退居中游。 不过,这些年只因一人的名字,却再度让洛阳镇武司成了天下武人热议的中心。 此人便是在悬镜司所列天地人三榜之中,于只摘取弱冠之龄以下的年轻武人上榜的人榜上,力压那位真武殿主义子夺魁的武真一,而他,亦是那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 武真一此人的武道天赋,堪称是惊世骇俗,时年不过十七,却已是四品大成的修为境界,而且此人之所以迟迟不突破上三品,并非是积累不够,而是故意积压自身境界,修炼一门秘法而已。 这也难怪同为四品武夫,并且修炼的还是《瘟神大病经》这等盖世绝学的吕奇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再对张藏象出手,委实是怕了这位后生身负的浑厚武运。 人的名,树的影,纵然始终不曾离开洛阳,可关于他的传说,也与那位洛阳武神一样,在整个江湖不停被传唱着。 只是少有人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榜第一,其实长相并不出彩,与无心那一等一的谪仙人皮囊完全比不得,甚至就连贺季真之流都远远不如,或者应当说,他生得极有特点。 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颧骨外凸,双颊凹陷,脸色蜡黄,与头顶发色一致,又生有一对吊眉眼,一只鹰钩鼻,更将整个五官毁了个干净,单独站在那就好似一个久未吃过饱饭的可怜孩子,不过若是亲眼见过他出手的人,就不会如此作想了。 洛阳镇武司中,一处占地不小的院子里,却仅仅只有区区三人罢了,周围亦无人声,安静至极,足可见洛阳镇武司这些年的人才凋敝,远不如其他镇武司那般欣欣向荣。 武真一位于面朝大门的方向,面前摆着一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而在他对面,则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儒雅之至,虽然瞧着年岁不大,可因天生白发,却多了几分沧桑之感,眉眼灵动,似笑非笑。 此人姓孔名秀,乃圣人后裔,文武全才,虽然名声不显于外,但在这洛阳镇武司的年轻一辈中却极有分量,盖因此人一向以智囊的身份,替代武真一发号施令,为武真一之左膀右臂,而且性子桀骜之处,更胜杨辰数分的武真一,也唯独只会听他的话。 至于从长安回来已久,只是一直在默默闭关参悟自身所见所得,刚刚才终于出关的张藏象,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武真一没有坐着,而是极不正经地蹲在石凳上,上半身探出,一只手捻着一枚表面圆润无瑕的黑子,左看看,右看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烦恼该下哪一处。 眼前的棋盘上,白龙大势已成,首尾相连,毫无破绽,而黑子只不过是枯守边缘一地,眼看便要被一口吞下,似乎已是一盘死局了。 孔秀见他想得烦躁,禁不住微微一笑,一张口,声音婉转之处,竟更比寻常女子还要动听几分,一时之间,难分雌雄。 “真一哥哥,你输了。” 闻听此言,武真一不由得撇撇嘴,只将手中棋子一丢,无形真气一裹,棋盘上上百枚棋子便瞬间全部归位,重新回到了双方各自跟前的棋盒中,无一错漏。 “让你一局罢了,再来再来!” 孔秀掩嘴一笑,眼神温暖,想他们二人自小便一起长大,自学棋以来,对弈千场,武真一未尝一胜,又何来谦让一说,不过能与对方每日对弈几局,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武真一迅速捻起一子,抢着道:“我执先,不需你让子。” 孔秀笑着点头,并不反对,正在这时,武真一才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转头,咧嘴笑道:“哟,象哥儿出关了?” 张藏象闻言,赶紧低下头,抱拳道:“不敢。” 武真一也没再去看他,而是转头落子,下的却是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之位,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下棋的第一手,也难怪此人这辈子还没赢过一局棋了。 “去了长安,如何?可遇到有趣的对手?” 张藏象再度抱拳,苦笑道:“丢了大哥的脸,只是三场,便被淘汰。” 武真一头也不回,手下继续迅速落子,看那模样,若是换一个不懂棋道的来看,还只当他是个棋力深厚的快棋手。 “这话就说错了,你丢的可不是我的脸,我的脸,除了我武真一自己,谁也不能替我丢了,你丢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脸罢了,来吧,说说,到底怎么输的?” 武真一这么一问,张藏象顿时更为羞愧,正要开口,那边的孔秀却柔声道:“我看过那场的情报,是小象宅心仁厚,未出全力,失了先机,对方合理利用规则,将他扑下擂台,输得的确有些不应该,但也说不上丢人,毕竟那人之后可是差点夺了武魁之位呢,你既也不在乎那什么武道会,便不该苛责小象不是?” 武真一点点头,竟是真的认同了对方这话。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张藏象想起那人,忍不住叹道:“可惜,那人在真武殿侵入演武场的时候,被那杨辰与真武殿的人联手夹攻,而后又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冒失地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不但害死了一位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而且之后自身经脉俱断,中丹田也碎了,恐怕此生是与武道绝缘。” 他对李轻尘这种随意乱来的混蛋没什么好感,却对沈剑心这等侠肝义胆的同龄人颇为投缘,朋友的朋友未必也能成为朋友,可也愿意为李轻尘如流星般陨落的人生而感到可惜。 武真一就跟没听见一样,也或许对他而言,什么样的天才都算不得天才,故而他们的陨落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只是随意地问道:“那长安镇武司呢?比我洛阳镇武司如何?” 张藏象听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俺所见者,皆是为国为民,不惜全力以赴之辈,纵然身死,道义长存,对他们,俺十分佩服。” 孔秀亦是情不自禁地道:“长安一役,长安镇武司被那老魔所害,元气大伤,三品武夫战死七人,二品武夫战死三人,一位一品武夫重伤而归,至于中三品武人的伤亡,更是多达三十余人,当仁不让,可歌可泣!” 为了镇武司这三个字,为了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理念,数十年苦修,一朝化为泡影,无怨无悔,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的确是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却不想,武真一却道:“可也正因为这件事,应当有不少人在埋怨咱们洛阳司吧。” 孔秀苦笑一声,点头道:“的确,这一战的苦果,长安镇武司直到现在都还未缓过劲来,可咱们洛阳司一直不出世,整个京畿道的安危重任都压在他们头上,既要安抚百姓与朝廷两边的情绪,又要谋划反攻真武殿,这两个月应当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武真一道:“那老魔倒是聪明,在长安城惩了一番凶威后,便赶紧跟着姓赵的跑了,没敢来洛阳挑衅我那爷爷,不过他老人家一直这么不管事,却也不是个办法。” 一句话中提到的三位武人,无一不是完全凌驾于长安武督之上的巅峰强者,可看他那样子,却是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无所谓这三人会不会因此心生感应。 孔秀忍不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真一哥哥,为尊者讳,慎言!” 武真一的脑袋都已经快垂到棋盘上了,看那样子,似乎跟眼前这盘棋局相比,其他的什么也算不上。 “他就算是睡着了,神意也覆盖了整座洛阳城,你我之间这点悄悄话话,他其实全都听得见,所以不必如此小声,要想说,就大胆地说呗,他不至于这么小气。” 骤然间,武真一突然扬起头来,望向远方,一下丢掉了手中棋子,霍然起身,目光似乎转瞬间跨越千里,那一道道只得天仙可见的橙黄色人间武运在他面前竟是一览无余。 另外二人不明所以,只是冥冥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已,并不强烈,远不如武真一这般,已经大概知晓了千里之外所发生的事。 数息之后,武真一才回过头,对着一脸茫然紫色的张藏象露出玩味的笑容。 “看来你不必再为他可惜了。” 武真一拍拍手,伸了个拦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催促道:“赶紧收拾收拾,这次我们得出趟远门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心变贪狼 四周墙壁平整光滑,完全由整块山石切割而成,内里空无一物,就连一块最普通的蒲团也没有的静室中,在悬镜司人榜上高居第二的真武殿主义子,或者说义女赵瑾盘膝而坐,正在尝试叩响玄关。 武人九品,其中下三品为外功修行,重的是皮肉筋骨血的肉身锤炼,为的是给晋升中三品做准备,在破开中丹田后,凝血气为真气,真气滚龙,再反过来滋补肉身,而中三品武人辛苦修行而出的玄妙真气,即是为突破上三品玄关打底子。 九品十八境,层层递进,若想晋升上三品,修炼出那玄之又玄的神意,以念御物,以神御气,完全超脱寻常武人的手段,就必须得叩响玄关,破开这天地掣肘。 赵瑾年仅二八,便已开始在做这种准备,若是传到外界去,还不知要吓到多少人,试想如果这困住了天下几乎九成武人的瓶颈关隘被其迅速突破,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不过弱冠之龄的上三品? 想想都可怕,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比人,气死人,若要跟这些得天地武运青睐的绝世天才们相比,便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不过陡然间,原本正在凝神内视,专心御使真气去触碰玄关窍穴的赵瑾忽地面色一红,张开嘴,将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整个人在一阵摇晃后,以双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刚才就在关键的时刻,冥冥之中她又突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应,似乎是一种纠缠不清的因果,让她一下分心,真气乱窜,导致叩关失败被反噬,好在这一次也只是一个尝试罢了,并未伤及本源,休养一些时日,倒也无碍。 只是她实在是不懂,这种奇怪的感觉,自从那日离开长安城后,便再未产生过,却不知为何,又在今天突然死灰复燃,赵瑾眉头紧锁,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日所见,全身笼罩着一层粘稠黑炎的少年,她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 “难道又是他么?” ------ 当日长安事变,赵奴与刘不苦这对难兄难弟在刚出十方镇魔狱的魔罗的蛊惑下,鬼使神差地做出了那等龌蹉之事,却又心照不宣地同时隐瞒了此事,不但如此,他们更将目睹了一切的无心带回,而让两人之后都在暗地里松了口气的是,这皮相极好看的少年郎,竟也未多言。 兴许是知道没用? 之后让他们二人惊讶与惶恐兼具的事情发生了,在回到真武山后,无心不知为何,竟得右护法传旨召见,二人也不知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应当说对于这位一向神神秘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右护法,就连他们这种少主身边的近臣也所知不详,更不敢随意窥探。 总而言之,出来之后,无心便被单独赐予了一座山头修行,此后两个多月,双方都再未见过面。 说句实在话,若非有赵瑾这个大靠山,害怕将来被报复的二人只怕早已动身离开了真武山,不过这两个月来他们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就是了,尤其是刘不苦,莫名其妙丢了一臂,他是日思夜想,至今不知那日遇见的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心念太过繁杂,竟连刀都练不下去了。 ------ 长安一役,长安镇武司固然是元气大伤,不过真武殿的损失亦是不小,这些年辛苦培养而出的星官们死伤无数,就连作为顶梁柱的七位星君亦是陨落了整整三位。 其中文曲星君不慎在十方镇魔狱中被袁老天师留下的四位徒弟,也就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给合力斩杀,而后本就在那位真武殿主面前憋了一肚子气的白惊阙在看到亲生女儿惨状之后,更是含恨出手,亲自诛杀了破军,贪狼二人。 在原真武殿七星君之中,贪狼破军文曲三人无论战力还是修为,皆属前列,其中贪狼更是原本的七星之首,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一品武夫,而破军星君虽只是二品,但战力卓绝,肉身之强,不输神相之力,若无这二人舍命阻拦白惊阙,只怕真武殿的伤亡只会更多。 不过好消息是,自从真武殿在长安闹出大动静之后,天下武人似乎都得到了一个信号,故而这些日子应邀前来真武山的人越来越多,极大地填补了原本的损失。 眼下真武山鱼龙混杂,却也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当然了,这自是因为真武殿极端强横的武力,别的不说,光是一位左护法天哭出面,便已足以镇压一切乱象,更别提在他的背后,还有一位更可怕的真武殿主。 有趣的是,崔兆在回到真武山之后,竟立马便被破格提拔,从最底层的真武殿星徒直接接替了文曲星君之位,可谓是一步登天,羡煞旁人,而无心现在所居的山头就更有意思了,因为这里便是原本的贪狼峰!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些日子里,有大批有心往上爬的外来武人都将靠山找到了这里来,不过区区两个月,便在山脚处聚集了上百人之多。 ------ 贪狼峰顶,一颗巨大的狼首雕像之下,无心一身白衣白靴,双手负于身后而立,眉眼中竟已全无两月前的痕迹,面容冷峻恍若此刻天上月,却又全然不似之前的呆板,那模样简直就是完全变了一人,若不是这天下绝无第二个人拥有他那比世间女子更要精美百倍的五官,只怕谁也想不到这竟是无心。 在其面前,正跪有足足三十六人,不是精心挑选而出,只不过择其强者而录罢了,而剩下的人,则全部都已经赶下了山去,众人在无奈之余,却也只能对这些人投以羡慕的目光了。 如若能够成为一位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贪狼星君的直属手下,而且还是最早跟随在他身边,这自然要比从真武殿最底层开始往上爬来得前途光明百倍,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如崔兆那般一步登天呢? 银月当空,突有六人好似约定好了一般,一并站起,齐齐低头抱拳,高声喊道:“贪狼大人恕罪,我等来此之前,皆听闻真武殿百无禁忌,唯有一条规矩必须遵守,其为‘能者居之’四字,不知是否属实。” 无心骤然转过头来,看向面前六人,眼神冰冷,贪狼峰上竟忽地刮起了一阵刺骨寒风。 “的确如此。” 一人闻言,咬了咬牙,抢先喊道:“好,那就请恕在下今日斗胆挑战贪狼大人,若是在下侥幸胜出,还请大人退位让贤!” 真武殿打出的口号是“黄天已死,真武当兴”,其用意旨在恢复当年乱世,重振中原武道,而何谓武道,其核心便在于一个“争”字,这与提倡武人们安分守己,与寻常百姓和谐相处的镇武司,算是两个极端,不过这种强者全赢,百无禁忌的理念显然更受武人们的欢迎,只要自身实力强过对方,便可取而代之,那与其成为贪狼星君手下的一个星官,又何不如成为真武殿中地位仅在寥寥数人之下的七位星君之一呢? 要知道,不同的地位,得到的资源也是不同的,他们若是能霸占这贪狼之位,便有资格阅览更上品的绝学,得到更多的修行资源,之后只要勤勉修行,未必不能将这个位置彻底坐实,眼下正是挑战这少年郎的最好时机,不然再拖上几年,他们又哪里会有胜算呢。 却不想,无心猛地一扬手,身后长袍随之飘起,于皎洁的月光下显露出上方所绣的贪狼二字与一颗巨大的星辰图案,他冷冷一笑,竟道:“看来管不住自己贪念的人,有很多,不过无妨,你们一起上便是。” 说罢,不等对面六人反应过来,便将身后长袍猛地往前一卷,铺天盖地般地朝对面裹去,那样子,竟是要仅凭一人之力独斗对手六人! 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人当即大怒,情不自禁地大喝一声道:“狂妄!” 敢在今日冒大不韪站出来要挑战自己未来主子的,都是四品武夫,这在整个江湖上都不是可以轻易折辱的存在,去到一些小城更是会被奉为座上宾,他们何尝受过如此侮辱? 对手这么年轻,不过是因为天赋二字才被真武殿当做未来星君培养,故而得以坐拥这整座贪狼峰罢了,竟敢大言不惭要一人独斗他们六人? 看不起谁呢? 今日便要教你小子明白,任何天赋都需要时间的磨砺才能发挥出来,你我之间差了几十年的苦修,你又凭什么赢我? 可眼前长袍浩浩荡荡,正如黄河之水一般,呼啸着卷来,其中更是蕴藏有一股霸道的力量,无可匹敌,另外三十人只是觉得眼前一花,便已看不见那六人的身影,下一刻,无心轻轻一抖身后的袍子,竟从中滚出了六座冰雕来。 无心冷冷地道:“我这《霜月真经》乃是天品绝学,其中玄妙,又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挑衅的?” 这话,既是说给这不知好歹的六人听的,同时也是说给那另外那三十人中,一样包藏祸心,只不过没在今日显露之人听的,众人见其神威,皆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其威严。 无心言罢,脚下轻轻一踩,一股绝阴至寒的霸道真气瞬间扩散开来,下一刻,六人身上所包裹的冰块瞬间全部炸开,四散飞溅,可脱困的六人却并未马上站起,而是全都躺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在他们眉梢处甚至还挂有一些残存的冰渣。 以他们这四品武夫的强横体魄,又有体内真气护身,仅仅只是被冰冻了几息罢了,一个个的却连站也站不起来,嘴唇乌紫,抖个不停,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看得其余人心中发寒,暗暗发誓以后可千万别得罪了这位贪狼大人,不然若是被其给冻成冰雕万万年,那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心中对他口中的《霜月真经》更是全无觊觎之心,只道是好马配好鞍,自己这辈子都别想着再去挑衅这位年轻主子。 无心见状,暗自点头,旋即又道:“这些留在你们体内的霜月寒气,既算是本座对尔等的惩戒,也算是一种奖赏,尔等好生感悟,能否把握这份机缘,就看你们自己了。” 众人面面相觑,下一刻,不知由谁最先开始带头,贪狼峰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高声呼喊。 “贪狼大人神威无敌,我等心服口服,日后愿为贪狼大人马前卒,但凭差遣,绝无二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安也两月 长安城中各处街头依旧是人潮涌动,络绎不绝,番邦胡人,外地商贩,齐聚于此,繁华之处,千古未有。 毕竟不管事情闹得再大,老百姓们也得讨生活不是,再加之隐世千年的鲁班门与朝廷合作建立的新衙门配合工部匠人,迅速将那一战被波及损毁的坊市街道一一重建,座座新屋拔地而起,条条街道宽敞规整,华美之处尤甚当初,故而城中百姓们关于那一日的黑暗记忆,也随之被一并抹除,再无人提起。 那一日损失极其惨重的长安镇武司中,业已没了当初愁云惨淡的气象,而是多了一种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味道,烟火人间气愈加浓郁,好似得到新生。 四季之秋,既有秋风萧瑟,草木枯黄的肃杀气象,亦有麦子金黄,果实累累的美好景色。 虽然那一日有大批尽忠职守的武侯们阵亡,导致长安镇武司元气大伤,实力跌至谷底,但之后在裴旻等人的大力推动下,长安镇武司短暂地开放了那据传藏有三千绝学的庞大武库,并且降低了招收武侯的门槛,这便让大批年轻武人得以有机会加入长安镇武司中任职。 既是无奈之举,亦是一场豪赌,裴旻知道,未来的事,谁也不敢笃定,在很多时候,你只能选择去相信,这样才能搏来那一线可能,如若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就连那一线可能也没有。 纵使这帮人眼下还不能挑起大梁,可他们胜在年轻,而且既有天赋,也有毅力,只要能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成长,好生培养,将来也未尝不能成为镇武司的中流砥柱,继承先辈们的遗志,继续守护大洛。 最后就连林慕白与裴氏兄弟这等出身世家豪阀,背景不凡的年轻武人都加入了长安镇武司,他们当然不缺顶尖的绝学与趁手的兵刃,乃至于其他修行资源他们也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之所以会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 野心勃勃的国舅爷杨钊蒲借长安一役中,朝廷丢了大脸为由头,极力斥责长安镇武司与十方镇魔狱两座衙门的不作为,借此讨好了皇帝陛下,并在长安城中扶持起了一座新衙门,双方搅合在一起,又得陛下信任,大肆放权,地位可谓是如日中天。 这等朝廷新贵上位之后,挤压的也是他们这些老牌贵族们的利益,故而哪怕只是为了抗衡对方,他们也不得不加大支持长安镇武司的力度,如此一来,倒是帮助长安镇武司在短期内缓解了压力,不过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亦是不少,只不过暂时他们是无力再去考虑了。 包括沈剑心这位侠肝义胆的渝州少年,在营救无心的计划接连被长安镇武司与修为尽失的李轻尘所拒绝后,心灰意冷的他,本打算就此回去渝州老家,之后竟也在裴旻的请求下留了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少年也渐渐理解了裴旻当初为何会拒绝营救无心,不是不愿,而委实是有心无力,事分轻重缓急,他裴旻必须得考虑大局,这也是任何一位领导者之所以总是会面临责难的地方,因为任何一个深思熟路之后的决定,都不可能兼顾到每个人,很多时候,少部分人的牺牲是必须的。 说回裴旻本身,以他如今的修为,本该是继续默默修行,积累底蕴,开始准备闭关晋升上三品,结果一战之后,亦师亦友的前辈身死,他却因为其临终遗言而不能替他报仇不说,其他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这管事的任务反倒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面对朝廷那边的责难,得他去负责挨骂,之后又要顶着来自长安镇武司内部的压力,开放武库,破格招收新人,累死累活之后,两边不讨好,连自身的修行也要被拖累,在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有心力再去研究营救一个甚至不是他们长安镇武司正式成员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换做是他裴旻被人给抓走,那他宁可剩下的人都不要来救他,这样还能少些伤亡,毕竟如今的长安镇武司,是真折腾不起了。 ------ 曾在真武殿降临之时并肩作战的张藏象在第二日便启程回了洛阳,就连杨寅与杨戌这两兄弟也已经离开长安,启程前往药王谷,寻求恢复杨寅实力的法子,整个长安城虽然依旧繁盛如初,可好似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他沈剑心一人,心神疲惫之处,自不消与外人言。 他所居之地,位于长安镇武司西南方向的一处小院子,作为新一代候补武侯中,实力可稳居前三的存在,他自然有资格单独拥有一座院子,原本不喜张扬的少年不愿如此,可在裴旻的要求下,最终还是接受了。 不过,这表面的院子其实也只是掩饰而已,在地底还另有隐蔽的密室以供其日常修行,这倒是甚为符合沈剑心的心意。 之后在长安城中素有“剑仙”名号的裴旻却并未亲自给予沈剑心一些剑法上的指导,而是特意从武库中取来了一部名头极大的绝学供他研习,理由很简单,就是没空,况且双方走的路数本来也不一样。 此乃传世的九本天品真经中,唯一的一本剑经,是为《太玄剑经》,只不过武库中只存有上半部,缺了下半部,可饶是如此,一旦传出消息,也依然会成为无数武人不惜以性命来抢夺的宝物。 试想一部子虚乌有的《天魔化血功》便可惹得上千人身死,这样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天品真经,又该是多么诱人,这玩意儿就连中原一些传承千年的大世家都不一定会有,谁又会不动心心,譬如那同样使剑的林慕白,若是被他知晓,还不知要如何大闹。 不过裴旻将这半部《太玄剑经》交予沈剑心之前,也提前将修行它的代价告知,那便是如若之后他不能找到《太玄剑经》的下半部,或是靠着自己的天赋强行推演出一条登山路来,那么他这辈子大概也就止步于三品的境界了。 试想长安武库已建立有一百五十余年,中间曾出现过不知多少武道高手,他们走遍天下都未曾打听到有关这本剑经下半部分的消息,更何况是他沈剑心一个人,而如果想要强行再推演出一条适合自己的登山路来,其难度跟自己再创半部真经也没什么区别,而数千年以来,人间存世的真经就这么几本,换言之,数千年来这么多巅峰武人都没能做到的事,他如何又能保证做到,只是如此一想,便足以熄灭大多数人冲动的热情了。 可沈剑心最后还是接受了,因为他需要足够的力量来实现心中的理想,试想自己当时若能拦下李轻尘,恐怕也就不会有后面所发生的事了,更何况他这辈子自打出生开始,就在与天地斗,与宿命斗,这时候自然也不会退缩。 习武一事,对他而言,那是真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凡事都要考虑后果的话,那他现在依旧只是渝州城中一位病秧子大少爷罢了。 况且,这本剑经与自己的确有缘,沈剑心如是想着,毕竟自己的第一把剑,便名“太玄”。 随剑经一起的,还有一柄锈迹斑斑,黑不溜秋的长剑,据裴旻所说,此剑乃是与这半部剑经放置于一处,当是曾经修炼过此剑经的前辈所留,自当由他来收下,望他继承前辈意志,勤勉修行。 这却是解了燃眉之急,毕竟当时一战,为救李轻尘,他刚得手不久的鱼肠仿剑被整个融化,就连他家传的太玄剑也被赵瑾的南明离火给熔去半截,眼下手头无剑可用,而这柄长剑虽满是铁锈,却让沈剑心有一种莫名的契合之感,故而也未推脱,一并收下了。 只是事后让他极为不解的是,无论他尝试用什么方法想要去除上面的锈迹,却都无济于事,甚至连库房里存放的磨剑石都被他磨坏了十来块,而剑身上覆盖的锈迹却依然纹丝未动,甚至就连真气也灌注不进,让他不禁怀疑这是否是一柄内里就连“经脉”都未曾打通的废剑。 人有经脉,兵刃法宝自然也有经脉,武人体内的奇经八脉是用来运行真气的,而武人所使的兵刃亦是如此,黄品兵刃之所以会被真气所腐蚀,便在于它们内里没有供武人真气通行的地方,强行灌注其中,自然承受不足力道,而黄品之上的兵刃之所以会有种种神通,也在于如此,内里铭刻有成器之时或先天,或后天的法阵,真气灌注其中,实际上是刺激到了法阵的运行,自然会激发出种种不同的力量。 这柄长剑不但无法灌注真气,而且就连样式也极为奇怪,又似剑,又似棍,通体漆黑,沉重异常,不过接连磨坏了十多块磨剑石都未曾损坏,却反倒是让沈剑心觉得其并非凡物,兴许只是自己还不懂如何激发罢了。 再之后的两个多月里,他便一直在闭关参悟那本玄奥无比的《太玄剑经》,同时按照上面的办法,完全推翻自己先前辛苦打下的基础,一步一步重新修行,直到今日,放才正式出关,虽还只是五品大成的修为,还差一大步才能正式踏足四品,不过他倒是很满意了,毕竟这个年纪能有如此修为,也绝对当得起天才之名。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地来,就是靠着一股子耐性才成功走到今天的沈剑心,最懂得这个道理,有些事,心里可以急,但手上一定得稳。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怒为手足 长安镇武司前院的演武场中,已成功来到朝思暮想的长安司里足有两月之久的少男少女们,却依然难灭心中的热情,无需他人监督,自然勤勉修行,闲暇时间便相互切磋比试,不亦乐乎,却是给原本死气沉沉的长安镇武司又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些年轻武人们虽刚进来不久,却也分山头,其中林慕白是一伙,他背靠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又素有“长安侠骨”之名,在外的名气最大,也最好,虽在武道会上惨败给了无心,但依然凝聚起了不少人在其麾下,以他为尊。 那裴氏兄弟自然也是一伙,裴家传承之悠久,实力之雄厚,位居四大家族之首,再加之裴世雄好歹也是武道会八强之列,并且不少人都觉得他之所以会输那回鹘王子,不过是因为双方信息不对等,中了对方的暗算罢了,真要论起硬实力来,裴世雄定然胜于那人。 实力强劲,威武不凡,加之如此雄厚的家世背景,自然也有许多人愿意加入其麾下,尤其是同为世家豪阀出身的,更是愿意以他为尊,而非他们心中的伪君子林慕白。 至于裴旻虽然看见了这种对立,却也不管,第一是他没那空,第二是因为这种对立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只要能够将这种对立控制在一定程度内,那一能激发出双方的斗志,互相较劲,快速成长,二是方便制衡,毕竟借这一次机会,涌入长安镇武司的世家子弟太多,就算他裴旻有那本事在将来让他们所有人都以自身职责为第一要务,可也保不齐会出问题。 人活在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一个,一旦有了羁绊,有了牵挂,有些时候就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之举,届时他们该如何在家族与镇武司之间做取舍,而到那时候,长安镇武司还能继续保持中立么,所以有些事防范于未然倒也好。 ------ 这么久了,沈剑心算是头一次走到这里来,虽然都瞧见他了,可林慕白与裴氏兄弟所展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林慕白心中自然不喜,且不说双方都使剑,算是潜在的对手,而且他与无心之间还有恩怨,当初从那处小破客栈的时候就开始了,之后无心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淘汰了他,让他丢了大脸,他又岂能对这自称无心朋友的少年有好感呢,不过他脸上洋溢的笑意却是最为热情,毕竟如能将沈剑心拉到自己这边,那未来可是一大可以抗衡裴世雄的顶尖战力,故而他是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抱拳问礼的。 “恭喜恭喜,恭喜沈兄弟出关!” 而裴世雄脸上的反感就懒得掩饰了,他之所以会不屑,是源于世家子弟天生的骄傲使然,尤其是像他这样的身份,在一众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中也是最顶尖的,他接受不了诸如李轻尘这等泥腿子出身的普通武人,最后排名竟然能够凌驾于他之上,这沈剑心跟李轻尘是朋友,裴世雄自然是一并厌恶了。 虽说沈剑心出身的沈家在他老家渝州也算豪门,可在裴世雄这等人看来,无非就是地方上的乡绅罢了,并不算世家之列,上不得台面,故而他的脸色最冷,甚至连招呼也懒得打。 反倒是在平康坊雨花河的桂花坊门口,接连吃了李轻尘两次瘪,之后又被无心给亲手于擂台上淘汰的裴冬生,虽然也未主动上来攀谈,但看向沈剑心的眼神却是最为真挚,或许这些日子里,真正得到了成长的,唯他一人而已。 见有人主动向自己打招呼,沈剑心自然不会怠慢,赶紧抱拳还礼,态度并不疏远,却也不热情,只是微笑道:“在下沈剑心,渝州人士,见过诸位同僚,诸位晨安。” 林慕白这边的人以及一些保持中立的年轻武人们见状,都客气地还礼,毕竟谁都知道,那位冷面剑仙裴大人最是看重这姓沈的,眼下跟他打好关系无异于便是在跟裴大人打好关系,虽然不忿,却也不得不为之。 不过裴氏兄弟这边的人则稍显冷淡了,因为裴旻的崛起,本就算是世家,尤其是他们裴家的丑闻之一,最起码在他们自己看来是这样的,虽然裴旻从未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想过要给裴家兄弟使绊子,但不妨碍他们自己如此去想,故而他们并不愿巴结裴旻,而是一直在寻找其他靠山。 很多人都算是头一次见面,两边正欲礼貌地攀谈一番,可正在这时,于沈剑心的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慌急的声音。 “你可终于出关了,沈大哥!出大事了!” 沈剑心闻言,立马转过身来,眼前站着的,却是两月不见的贺季真,他身为兰台郎,负责文职,不属战力,只是能在裴旻与黛芙妮娜两位大人那边稍微说得上话罢了,在场之人可没几个看得起他的,甚至还有因为故意接近那位丹药房中的李姑娘而与他生了龃龉的,故而他来这里之后,连个打招呼的人也没有。 镇武司,或者说这座江湖,终究还是以实力为尊,像这些只会动动笔的废物有什么用,是能用笔杆子压死那些作乱的武人呀,还是能用唾沫吐死那些贼子呢,日后他们在外征战,生死一线,而这小子就在长安享清福,只是这么一想,谁又能给他好脸色看。 沈剑心下意识地左右瞧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反应全部收入心中,随即抬起头,快步迎上前去,询问道:“贺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慌急?” 贺季真这些日子里过得也极憋屈,今天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刚想开口,却听后方的裴世雄突然冷冰冰地道:“有什么话需要两位单独聊的么?还是说有些事我等不配知晓?” 此言一出,许多人看向贺季真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为排斥与厌恶,甚至连带着看那刚出关的沈剑心也不顺眼了。 到底是什么事,凭什么只有他听得,咱们听不得?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可二人却好似立马便被众人隔离了出来,沈剑心见状,赶紧道:“贺兄弟,如若是裴大人交代的公事,那就直接说吧,这里的都不是外人,如若是私事,那你我便回去再谈。” 贺季真闻言,抿了抿嘴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怀中丢出了一卷被细线裹起来的卷宗,颇有些无奈地道:“是悬镜司那边刚送来的消息,沈大哥拿去看吧。” 沈剑心在伸手接过了那份卷宗后,却并不急着马上打开,而是转身招呼众人道:“来吧,诸位日后都是同僚,便不要再害羞了,既然是公事,那一起来看便是。” 贺季真在背后见状,抬起手,几次想要开口阻拦,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长叹了一口气后,便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能耐,他能做的,也就是笔杆子上的功夫,不丢人,但有时候的确有些窝囊。 这边等到众人全部围了上来后,沈剑心这才扯断丝线,徐徐地展开了手中卷宗。 低下头,为防有人瞧不见,他正待要高声念出上面所载文字,却忽然间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又看了几眼上面的文字后,猛地合上了手中卷宗,神色几番变化,竟说不出话来。 因为人太多,围在最外面一圈的人踮起脚也瞧不见,就只能干着急,于是便有人忍不住高喊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沈兄可否替我等念出来?” 沈剑心皱眉不言,浑似没有听见,却只见旁边的裴世雄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好啊!好一个李轻尘!在我长安犯下那等大错之后,侥幸逃过一劫,未受严惩,结果不但不思悔过,竟又在襄州犯下大案,屠戮一镇百姓,上百江湖武人不说,还敢袭杀两位襄州镇武司的武侯,致一死一伤,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实在是天理难容!” 沈剑心一下惊醒,骤然转过头来,朝着裴世雄大喝道:“绝不可能!我亲眼所见,李兄的确是经脉俱断,中丹田破碎,一身修为尽失,这是连裴大人也知道的事,更何况他先前还只是五品的实力,又凭什么袭杀一位四品武人?这定然是重名之人!” 裴世雄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重名?沈老弟,你可别看漏了,上面可是有画像的,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跟他长得也一模一样的重名之人?” 沈剑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嘴上依然坚持道:“这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这绝非是李兄会做的事,我绝不相信!” 裴世雄气势愈发高涨,禁不住讥笑道:“可笑!你是不是不知道咱们大洛的悬镜司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发来的情报,又岂会弄错,这些就是李轻尘所为,他已堕入魔道!” 沈剑心气的剑眉倒竖,厉声道:“不,这一定是弄错了!我敢以性命担保,李兄绝不是这样的人!这是有人故意构陷于他,我自当为李兄查出真相,还李兄一个公道!在未查明真相之前,谁也不可随意诬陷李兄!”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五岳倒为轻 裴世雄双手抱胸,挺身而立,眼露寒光,冷笑不止。 “呵,诬陷?这白纸黑字写着的事,你莫不是在说悬镜司刻意诬陷他?简直不知所谓,你要相信他那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何干?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袭杀镇武司当值武侯,这些又岂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他如今已堕入魔道,穷凶极恶,嗜杀成性,人人得而诛之!” 沈剑心见他竟说出这种话来,禁不住也怒道:“千里之外的事,你又非亲眼所见,为何就敢如此笃定?哼,还不是因为你嫉妒李兄,故而才刻意针对他罢了!” 裴世雄被人给当众戳破了那点小心思,顿时恼羞成怒。 “嫉妒?可笑!我裴世雄是什么身份,也需要嫉妒他?你这等乡下出身的泥腿子,不懂礼数,口无遮拦,是该得好生教训一下了!” 说罢,便一手探出,迅若闪电地朝着沈剑心肩头关节擒来,他自诩实力在对方之上,虽然恼怒,却也未尽全力,盖因在他看来,如果擒拿这小子都需要自己全力以赴的话,那才是一种真正的侮辱。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剑心闭关参悟那半部《太玄剑经》足足两月,早已是今非昔比,只不过周围都是人,他无法立即展开剑围,便并起剑指,斜刺里插出,速度之快,甚至只看得见一道白光,下一瞬,便已悬停在了裴世雄的下颚处,将其抵住。 裴冬生反应过来,在旁边看得直着急,不愿二人意气相争的他,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沈兄弟,咱们日后都是同僚,可别因为一时口舌之争而伤了和气呀!” 亲弟弟竟然也不站在自己这边,又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的裴世雄面色涨红,心中顿时更为愤怒,正待施展出真正实力,好生教训一下这狗胆包天的泥腿子的时候,陡然从旁边响起了裴旻那标志性的冰冷声音。 “在做什么?两个人切磋,需要一堆人围着看么?” 穿着异域风情十足的短裙,大大方方露出两条笔直修长的大白腿,一步步走来,差点晃晕了众人的黛芙妮娜轻轻地揉搓着拳头,笑眯眯地道:“看来大家今天都很有活力呀,很好,姐姐我就喜欢有活力的孩子,等下我一定会好生帮大家锤炼体魄的。” 话音刚落,一众人顿时清醒过来,立马作鸟兽散去,甚至连头也不敢回。 来到这长安镇武司中已有两个来月,他们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些前辈们各自的脾性,那位裴大人虽然看着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似乎极难接近,可实际上却不会对他们如何严厉,只要他们不主动触犯镇武司的规矩,平日里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但黛芙妮娜则完全不一样,这位来自异邦的金发少女虽然从头到脚,就没一处不让人感到心动,并且对他们也足够热情,可实际上却是最恐怖的一位。 金发少女闲得慌,动不动便喜欢拉着他们一起切磋,美其名曰是“帮助后辈锤炼体魄”,可其实他们就是单方面的挨打而已,早先一些还对此抱有幻想的少年郎觉着这比试切磋应该不错,毕竟武人切磋,总不免产生肢体接触,前辈穿得那么清凉,自己就算挨几拳又如何,怎么论都是自己赚了,可现在他们一听到这几个字便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在她面前再作停留。 真是被打怕了。 在两个月前,这些年轻人中有不少人连梦里都是这位金发少女的模样,当时的她,几乎成了绝大部分年轻男性武人心中的爱慕对象,可以说有不少人就是冲着她才来的,不过只是两个月后,再梦见她,便不是什么美梦或者春梦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噩梦,夜里他们往往一边尖叫着“不要”,一边抽搐着惊醒,而且醒来的时候,几乎全是保持着双手抱头挨打的姿势,可想而知黛芙妮娜这些日子里到底给他们留下了多大的阴影。 很多人也就是到了那时候才终于回想起来,这可是一位连杨辰那等狂傲之辈见了,也要缩起脑袋做人的猛人,是长安的女武神,可不是什么虚有其表,可容他们染指的小姑娘。 等到众人已经散去之后,裴旻这才沉声喝道:“过来!”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开,看来是没打算多做什么文章,而沈剑心与裴世雄两人在对视一眼后,后者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却被裴冬生给强行拉到了另一边去,而沈剑心则是赶忙跟上。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块四下无人的僻静之地,裴旻这才停步驻足,转过身,不咸不淡地问道:“刚才那悬镜司发来的情报你也看了,你是怎么想的,说说。” 众人皆知,因李轻尘而身死的王大人与裴旻相交莫逆,可以说能让裴旻露出真挚笑容的,整个天下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斟酌一二,有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沈剑心却是坦然地直抒己见。 “晚辈认为这绝不是李兄会做出来的事,以李兄的人品,晚辈相信他绝不会毫无理由地滥杀无辜,这屠戮一镇百姓的事,实在太过丧心病狂,李兄绝不会为之,至于袭击那二位襄州司武侯之事,也当有蹊跷,绝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不可听他们一家之言,况且李兄修为尽失这件事,裴大人您也是知道的,他又是如何有能力做到袭杀一位四品武人的呢?” 裴旻听罢,微微颔首,似乎竟是颇为满意沈剑心的答案。 “你能为朋友坚持己见,这很好,不以任何东西作为绝对的证据,敢于提出质疑,这亦是查案的第一要素,证明我没有看错你,不过刚才那份,只是给外人们看的,另外还有一份副本,上面详细记载了那名幸存的襄州司武侯的证词,上面所提到的,关于袭击他与另外一位武侯的人,无论是容貌,还是黑色的火焰,全都能与他吻合。” 沈剑心听罢,正要开口,裴旻却抬起手,止住了他,继续道:“他当日自作主张,逆练绝学,走火入魔,导致王大人身死,司里很多人本就不喜他,在这件事上,我也一样,只是王大人生前曾与我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私下言语,李轻尘与他有些渊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故而事后由我出面,以王大人留下的遗言再加上一位老前辈的余威,暂时压下了司里的其他声音,算是保了他一命。” “可是这次的事,至少从明面上来说,暂时是洗不干净了,司里一位前辈的意思是,此人既然拥有那等独特的天赐武命,就未必跟其他中丹田破碎的武人一样没有机会恢复己身修为,按照他们的猜想,应当是先前他主动逆练绝学,走火入魔,体内真气在失去控制后,伤得太深,以至于在短期内失去了力量罢了,可实际上那只是一种假象,有那种天赐武命,眼下他修为尽复的确是极有可能的事。” 沈剑心听得入神,此刻也情不自禁地轻轻点头,承认道:“这番推测,合情合理。” 裴旻微微一叹,接着道:“现在司里有人想联合襄州镇武司一起搜捕他,但被我暂时以人手不足为由,给强行压了下来,可就算我们长安镇武司不出力,襄州司那边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若真当他是朋友,又愿意为他做到合纵地步?” 大洛辖境之内,镇压整座江湖的十九座镇武司,只是名义上以长安镇武司为尊,但彼此相隔千里,谁又会真正听谁的命令呢,只要不是波及极广的大事,他们在自己的辖境内都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再加之现在长安镇武司元气大伤,又哪里能再号令得动他们,现在襄州镇武司死了一位武侯,又伤了一个,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说,他们都必然不会放过李轻尘,之所以通知到长安镇武司,其实并非是为了报备什么,而是主要为了责难他们为何当初放走这等凶徒罢了。 换句话说,若是想要站在李轻尘这边,那最差最差,也是在面对一整座镇武司的压力,放眼整个江湖,估计也就真武殿的人有那底气说一句“无妨”,可其他人敢么? 却不料,沈剑心想也不想,当即抱拳道:“愿为手足,两肋插刀!” “好!” 便是裴旻,也不禁为少年的选择而动容,当即赞许地点头道:“此去襄州,路途遥远,你千万要小心,黛芙妮娜这边也会带一队人过去,明面上为了配合襄州镇武司查案,可实际上是为了配合你,你若想替他洗清冤屈,便将心思多放在查案上面,少做一些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明白了么,现在快些回去准备,尽快启程!” 沈剑心心中感动,当即抱拳道:“晚辈必不会辜负裴大人所托!” 正欲离去之时,裴旻却又道:“容我多嘴,再问你一句,若最后事情真相,真如今日所闻,你又当如何?” 沈剑心在凝思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道:“若他入魔,我愿尽毕生之力将他拉回正道,如若不能,愿与兄弟一同,共赴黄泉!” 第一百六十章 重回范阳城 幽州州城,是为范阳城,作为一处边境大城,大洛的入关口之一,每日来往此地的商贩都极多,无论是携带有各种丝绸瓷器的中原商客,还是背着珍稀香料与种种珠宝矿石的番邦胡人,都愿意跑来此地找一份生意做,虽说城池大小不过长安城的十分之一,可若论繁华之处,却也有几分独到的特色。 没长安城那么多的规矩,向来都可容人畜并行,一起检查,故而常年拥堵的城门口,无人注意到,有一位剪短了黑发垂于耳畔,满脸泥沙,风尘仆仆的独臂少年随着人流进入了城中,甚至就连城门口的一众守军也早已忘了曾有李轻尘这么个人,或者说,只是半年多不见,少年的变化之大,便是往日的熟人到了面前,也难轻易认出了。 对这些一辈子没出过幽州的人来说,半年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百多个大同小异的日起月落,千篇一律的生活,往往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可对于此间少年来说,却已远远不再是当初的心境了。 ------ 范阳城中,也有一处风月之地,其作用类似于长安城的平康坊,只是这远离天子的地方,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这里既算是官窑,同时也有私人买卖,反正一能增加朝廷税收,给户部那本厚账簿增光添彩,二能消磨这些无所事事的男人们的精力,让他们少去外面惹事,又何乐而不为呢,尤其是那些孤注一掷来这里做生意的商贩,心中的压力极大,又无人可以倾诉,便正需要这种地方来派遣抑郁之心。 只不过此地却是少了几分曲水流觞,谈古论今的名士风流,也无与美人坐谈风花雪月的雅致心情,反而多了几分粗犷的异域风情,种种事都来得简单而直接,让很多初来此地的中原人既不屑,又好奇,最终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李轻尘身披一件灰袍风衣,轻车熟路地穿行在这高低错落的巷道中,范阳城受胡人影响极大,故而城中建筑并不如长安城中那般做到极致的规整,而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那便是乱,层层叠叠,到处都是门户,若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无人引路的话,在这里迷路是常事。 之所以一入城便迅速赶来这里,自然不是因为心头欲*火,盖因此地不光是城中青楼妓馆齐聚之地,同时也是范阳城最大的地下黑市所在,这一点,其实幽州镇武司知道,不过这却不是他们会去管的小事,更何况任何一座城市都不会缺了这种东西,也绝不能缺了这种东西,尤其是在鱼龙混杂的范阳城,更是如此。 与其将其一下扑灭,致使这一团火焰直接炸开,各处起火,最终变得更加隐蔽,倒还不如任由一人建立起规矩,这样有什么事都好直接找到管事的,这于双方而言,都是好事,所谓堵不如疏,便是此理。 只不过,李轻尘还未走到最底处,便已经被人给伸手拦了下来,对方是两个浑身黝黑,相貌迥异中原人士的昆仑奴,身材极为高大,堵在路中央,比门都要高,浑身肌肉虬结,显然不光是底子不错,而且也是习过武的武夫。 李轻尘抬起头,望向对方,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他面前,甚至将头顶的阳光也给全部挡住了,再加上他们本来长得就黑,这下连五官都看不大清楚了。 他神色漠然,缓缓道:“我要见古先生。” 这两个被安排在此作为迎宾之人的昆仑奴彼此对视了一眼,并未因为对方长得年轻便生出任何轻视之心,而是摊开五指粗大的手掌,朝着李轻尘瓮声瓮气地道:“信物。” 李轻尘平静地道:“你只管通报便是,我来,不必有信物。” 其中一个昆仑奴在沉思了片刻之后,用地道的幽州官话道:“好,那请您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李轻尘点点头,开始闭目养神,在原地静候了好一阵后,才一下睁开眼,然后便见那前去通传的昆仑奴从底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朝这底下一伸手,沉声邀请道:“请您随我来。” 李轻尘不疑有他,两人一路走下来,一直走到了最底层,而这里已完全被顶上重叠的屋子所遮挡,没了光亮,就连墙上的灯火也因为灯芯烧得太久,显得十分黯淡,打在人脸上,出现明灭不定的片片黑影。 此处,即是整个范阳城最黑暗的地方,而这里的黑暗,指的也不仅仅是没有实际的灯火照明,而是因为但凡堕落到这里来的人,就连心中的灯火,也早已熄灭,对余生无望了。 李轻尘对这里算不上熟悉,却也不至于陌生,虽然未曾深入到过这里,但他半年前所购的通关文牒与户籍文书,都是由里面那位古先生的一位手下人提供,只不过那人肯定是没机会将他还活着的事,给透露出去了。 那昆仑奴于门口站定之后,躬身推开了面前同样漆黑,几乎与正面墙壁严丝合缝并在一起的大门,然后垂着脑袋道:“请恕我只能送到这了。” 李轻尘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眼前这黝黑的通道中没有一丝光线,不过这却难不倒他,身为一位四品武夫,哪怕是在极端黑暗的环境中,五感也依然敏锐,虽然难以视物,但决不至于走出任何偏差。 前行了大约三十丈后,李轻尘突然原地驻足,几乎就是同时,在他耳旁突有一道尖利的风声响起,李轻尘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抓,扣住了来袭者的手臂,再稍微一使劲,便将其给整个甩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哎哟!” 来袭者禁不住痛呼了一声,却是个女子的声音,与此同时,从远处开始,一盏盏灯火骤然亮起,一直到李轻尘身边才堪堪停下,将整条路照得那是灯火通明,宛如白日,只是四周的阴影,却反倒显得更为黑暗。 李轻尘低下头看去,地上躺着的却是位生得极妖艳的女子,观其五官,应当为胡人与本地人的混血,一头棕发,约莫二十岁出头,身着薄纱,玲珑剔透,点点春光,若隐若现,身段曼妙,可算是个极动人的尤物了。 女子秀眉微蹙,娇声道:“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李轻尘却不松手,而是依旧死死扣住她手腕脉门,同时面无表情地道:“你匕首上淬有剧毒,刺的也是我脖颈要害,你既然想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不是吗?” 正在这时,远处的道路尽头,骤然响起了一个威严中还带着一丝无奈意味的声音。 “好了,请放开我这不懂事的孩子吧,轻尘,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李轻尘闻言,这才松开手,直起身子,抬头望向了远处,那坐在一张铭刻有无数珍稀宝石的豪华大椅上的,是一个满面皱纹,却极有威严的中年男人。 此人,便是整个范阳城地底的王者,古先生,若说镇武司与朝廷掌握着范阳城的白天,那此人便掌握着范阳城的黑夜,整个范阳城内,四处都有他的眼线,整个黑市也全是他的人手,在这里,没几个人敢得罪他。 李轻尘淡淡地回应道:“是啊,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他正欲迈步走出,从两边的阴影中,却突然跳出来了二人,一高一瘦,直接拦在他面前。 李轻尘却是连看也不看这二人,只是冷冰冰地道:“我这次来找古先生,只是为了问些小问题罢了,可如若古先生一定要如此,就莫怪轻尘无情了。” 一人眉毛一挑,大怒道:“放肆!便是那幽州镇武司中的武侯们也不敢如此与主人说话,你小子何德何。。。。。。” 话音未落,他已被李轻尘一只手给按在了地上,力道之大,甚至直接撞碎了地砖,将他整个脑袋都给摁了进去,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旁边那人刚反应过来想要动,转瞬间便被一脚踢中了下颚,整个人凌空飞起的瞬间却又被一巴掌拍在胸口落下,撞在同伴身上,只能微微呻吟,气息微弱,再也爬不起来。 做完了这一切,李轻尘这才幽幽问道:“古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远处的古先生一只手捂着脑袋,显得很是头痛的样子,语气复杂地道:“你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该回来。” 李轻尘闻言,嘴角一翘,顿时来了兴趣。 “哦?听古先生的意思,看来对当初的事知道不少了?那看来我这次倒是找对了地方,” 古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轻轻的摆了摆手,李轻尘能感觉到阴影里的另外几人都退了下去,他当即伸腿迈过了眼前二人,径直走到了对方面前的一张普通木椅上坐下,由于低了几个台阶,他抬头望去,面前的男人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身后的阴影中,显得神秘而威严。 “当在这里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猜到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确,我是有一些消息,但你也要知道,我的规矩。”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看破仁义名 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就一定得付出与之相匹配的代价,似这种道理,在这种极端弱肉强食的地方,只会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听完古先生的话,李轻尘端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地回应道:“我身无分文,什么也给不了你。” 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四周的阴影里,哪怕隔着这么近,也看不清其五官的古先生,一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轻声道:“老辛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帮过我很多很多,这些都算我欠他的吧。” 李轻尘下意识地咧了咧嘴。 朋友? 听听也就得了,像古先生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朋友? 或者说,老辛会跟这种人交朋友? 见李轻尘依然只是坐着,却不说话,古先生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缓缓道:“半年多以前,我死了一个手下,之后怎么都查不到凶手,那应当也是你做的吧,既然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这次突然又跑回来,想必是有足够的把握了?” 李轻尘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的了的今天杀,杀不了的改天杀,如此而已。” 听完李轻尘的说法后,古先生的声音竟也随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使得他原本便听着很是低沉的声音变得愈加低沉,听着就好似打鼓的“嗡嗡”声。 “好,不过你可知道,这都是真武殿的手笔?” 李轻尘轻轻点头,很是坦然地告之对方道:“我知道,因为我见过崔兆了,当时他与真武殿的人搅和在一起,也亲口承认了都是他所为。” 古先生禁不住有些疑惑。 “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李轻尘眉毛一挑,冷声道:“很简单,所有牵连到这件事的人,我要一个名单,我知道你肯定有,因为你没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古先生差点从他那张表面铭刻有无数珍稀宝石,价值连城的大椅上弹了起来,可最终却又缓缓地躺了下去,背靠着后方厚实温暖的鹿皮垫子,声音也随之变得有些苦涩。 “看来,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轻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一下用力握拳,一下又缓缓地张开,嘴里轻声道:“你有好处,第一,我保证不杀你,第二,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任何事。” 古先生身为范阳城中最大的地头蛇,绝不可能没有参与其中,除非他已经死了,不然他必定配合过真武殿,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够给出那份名单,他就可以免掉一命,甚至李轻尘还可以帮他做一件事,或是杀一个人,都可以,在李轻尘自己看来,这个条件已经足够诱人了。 不过,如此诱人的条件,换来的,却只是良久的沉默。 一直垂着脑袋,在默默思考的李轻尘陡然间脸色一变,抬起头,瞬间起身,一步冲上前,朝着面前的大椅上狠狠一抓,却不想,入手的竟只是一件对方身上的衣服罢了,而古先生的真身却已不知去了哪里。 金蝉脱壳? “咻!” 正在这时,背后突有一道迅猛的风声传来,李轻尘当即转过身,发现竟是有一根粗如廊柱,前端磨尖的铁树桩被不知什么机关射出,凶狠地朝着他迎面撞来,只是瞬间,便已至面前。 “嘭!” 李轻尘想也不想,当即一拳打出! 刚猛至极的力道,直接将眼前这根由铁树躯干削成的木桩给直接炸开,可就在木桩炸开的瞬间,内里却有无数细针如暴雨一般朝着他泼洒而来,一根根细针在灯火的照耀下,金光闪闪,竟全都是专破武人真气的龙须金针! 寻常武夫若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面对这一招,便只能无奈饮恨,盖因这龙须金针乃是专破真气防御的宝物,这么多藏在木桩里一下打出,足以将一个人瞬间扎成刺猬了。 可李轻尘只是以单手往内一卷,一股如游龙般既霸道,又灵活的内劲环绕,瞬间便将所有龙须金针吸在手中,接着朝右手边一扬,这些龙须金针顿时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被打出。 下一刻,那不可视物的黑暗中便响起了一道凄厉的惨叫,却不知是谁这么倒霉中了招。 随手化解掉对方的攻势,同时反杀了对方一人之后,李轻尘神色不变,似乎就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语气也依然平静自然,泰然自若,处变不惊,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险境一般。 “用这点手段就想杀我?古先生,原来你竟是这般天真的人么,看来倒是我高看你了。” 古先生的声音响起,语气显得很是复杂。 “轻尘,你着实不该回来的。” 李轻尘耳朵微微一动,瞬间便朝着自己左边扑出,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只大如砂锅般的拳头,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额头上,将他给直接打得倒退而回。 黑暗的阴影中,陡然出现了一个身材极其高大,壮如山岳般的身影,却是一名昆仑奴,不过单论体型来说的话,却比先前李轻尘所遇那二人还要再强壮一倍有余,都不知到底是怎么长的,便是抓来一头狗熊放在他面前,也显瘦弱,他只是随意往前迈步,便好似一堵墙朝着这边整个压了过来,寻常人见了,只怕吓都要被吓死。 这昆仑奴一看到李轻尘便目露凶光,根本不要多言,便直接大踏步地朝着李轻尘猛扑过来,同时探出双手,一左一右地好似拥抱的姿态,竟似想以双臂直接绞杀对手。 再看这边,李轻尘在被其迎面一拳打得倒退而回后,却未受丝毫损伤,在稳稳落地后,看着面前那庞大的身影,毫不畏怯,只是冷冷一笑,便反冲而去,速度之快,那昆仑奴甚至只感觉眼前一花,转瞬间自己肚子上便遭受重击。 李轻尘接连四脚,一脚蹬在对方下丹田处,再一脚踩在对方中丹田上,又是一脚踹在对手脖颈下方三寸之地,然后整个身子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飞上半空,最后一脚横踢,点在对手太阳穴上,这是他曾在武道会上,用来对付那身怀护体金光的杨丑的招式。 “当!” 一声闷响,那昆仑奴在遭此重击之后,已控制不住自己那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朝着旁边一歪,便跌跌撞撞地倒下了,那少说得有上千斤重的肉身倒地,直砸得整个屋子都在微微摇晃。 李轻尘见状,嘴角微翘,不屑一笑。 “大而不精,华而不实,这都是谁教给你的功夫,就算将肉身练得再大又有何用,这种体魄实在是太脆弱了!” 眼前这比狗熊看着都要壮的昆仑奴修炼一门秘法,走的是外功横练的路数,毕竟他们天生体魄强横,若论起点来说,远超大洛百姓,发挥自己的专长,倒也没错,寻常一位五品大成的武夫若是到了他面前,被他一扑之下,也立马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但要跟李轻尘对敌,他的弱点便太过明显了。 体魄虽然强韧,力量也很足,却不够灵活,而且因为上半身太过粗壮,导致下盘也不够稳当,总之,此人身上处处皆是破绽,李轻尘想要杀他,易如反掌。 这倒地的昆仑奴在听到李轻尘毫不留情的讥讽之后,猛地发出了一声宛如野兽咆哮般的怒吼,浑厚的声音层层回荡,犹如魔音灌耳,只不过下一刻,他的怒吼声便戛然而止。 大地重重一震! 李轻尘直起身,收回了沾满对手鲜血与脑浆的拳头,随意地甩了甩,刚才这一拳,他未使任何巧劲,也没有选择以真气灌入对方脑中杀死对方,而是直接以蛮力打烂了对方整颗头颅,这种完全听从本心的下意识选择,便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念头通达的舒畅感。 “只怪你太吵了。” 李轻尘伸出手,轻轻一扯,随手甩掉了身上罩着的灰色风衣,从下往上,稍稍挺身,浑身筋骨爆鸣,他已经察觉到了四周潜藏着的,那一道道危险的,饱含杀意的目光,心知对方埋伏于此的人手,远不止如此。 他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后,环视四周,一对眼瞳渐渐变得漆黑,一种暴虐毁灭之意,渐渐充斥心头。 他已经等不及了。 “来吧,杀我者生,脱逃者死!” 一脚踏地,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瞬间崩裂,而原地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下一息,一道道人临死前不甘与惊惧兼备的惨叫声开始回荡在地底,转眼见,便是血肉横飞!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杀人的兵器,拳掌腿脚,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就好似虎入羊群,触之即死! 澎湃至极的杀意萦绕在他心头,他根本没有如往日那般还会选择留手,反而就跟当初刚入长安的无心一样,看似没有招式,实则每一次出手,皆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毫无花哨。 一脚侧踢,直接将一人整个踩入了身后墙壁,爆裂的力道,将他胸口整个给打得坍塌了进去,还未等旁边之人反应过来,一个利落的翻身,又是一脚狠狠砸下,犹如一柄钢刀下劈,带起的罡风便直接将一人当头劈为两半。 滴滴滚烫的鲜血随之溅落在自己脸上,李轻尘舔了舔嘴角,反而变得愈加兴奋了起来,心中那股暴虐的杀意,开始愈加高涨,根本无法遏制,而体内真气运转周天的速度也开始变得愈来愈快,甚至比正常修行更加迅速。 世间任何一部绝学之所以能够存在,可以为后世武人们指出一条登山路,在于它们皆有其根本宗旨所在,或亲水,或属火,或宁静淡泊,或爱恋红尘,或中正平和,或锐意进取,这些皆是当初创造那一部部绝学之人的真实心境,后世人若想得其全部传承,就必须去用心体悟。 近之,则顺风顺水,一日千里,远之,则处处关隘,难有寸进,难怪有很多人都说,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天赋差的武人,之所以最后泯然众人,默默无闻,其实只是缺了一本适合他们的绝学罢了。 再无丝毫留手,反而更近本心,没有任何阻碍,念头通达之后,体内真气再无需刻意御使,便会自然而动,这就是近道。 道有仁道,亦有杀道!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三十息过后,李轻尘重重踏地,环顾四周,竟只余一个活口。 第一百六十二章 崔兆的算计 眼前的年轻人单看模样,其实并不比自己年长太多,是最典型的幽州人长相,窄脸,高鼻梁,单眼皮,薄嘴唇,李轻尘甚至不禁在想,自己是否在什么时候曾见过此人,兴许是某次街上的擦肩而过之类的,毕竟他曾在范阳城生活了整整十五年,就算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幽州镇武司里,可足迹也早已遍布了整座范阳城。 年轻人瑟缩在角落处,四周到处都是同伴的尸体,几乎全都是一击致命,而如若有侥幸承受了对方一击而不死的,下场反而更加凄惨,身处在这真实的尸山血海中,哪怕是他这样为古先生办事的人,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这断臂少年,简直就是一尊杀神,冷血无情之处,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轻尘上前一步,导致原本眼神中便满是恐惧的他就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开始慌不择路地左右乱窜,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想要从对方面前逃开,却冷不丁被李轻尘从背后扯着衣服给一把提了起来,随即他的四肢便开始在空中无意识地摆动,那模样,好似一只滑稽的乌龟。 李轻尘冷冰冰地道:“姓古的在哪儿,带我去。” 被他单臂提在手中,就好似一只待宰羔羊般的年轻人禁不住开始哭嚎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轻尘将他转了个方向,提溜到自己跟前,可后者却连眼睛都已经吓得闭上,谁又能想到,平日里就属此人对待那些被强行抓来这里为奴的可怜人最为严酷呢,有道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只怕是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你一条贱命呢?” 那人依旧是用双手抱着脑袋,不住地哀嚎求饶。 “我真不知道啊,爷爷,祖宗,大侠,求求您了,放我一命吧,求您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死亡这种事,如果没有真切地,近距离地感受过那种永恒的虚无所带来的可怖,谁都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它,可在亲眼看到一个个同伴在对方手上就好似砍瓜切菜一般地被杀死,他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 李轻尘轻轻点头,答应道:“好说,记住下辈子别再碰见我就行。” 他一扬手,许是感应到了头顶传来的,浓郁的死亡气息,那人赶紧大吼道:“等等!等等!等等!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主人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小姐的屋子!我知道大小姐在哪儿!等等,别杀我,我全告诉你!” 李轻尘正要开口让此人为自己带路,冷不丁从头顶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下一秒,一道如白练般的刀光在破开了不知多少层屋子后,朝着他当头劈下! 这却不是刚才围攻自己的那些废物水货,而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底子极扎实的四品武人,其真气在凝聚成刀罡之后,浑若实质不说,甚至长达三丈,刀罡落下,眼前的砖石就好似嫩豆腐一样被一划而开,甚至不能阻挡其分毫。 李轻尘想也不想,便直接甩掉了手上的俘虏,转而闪身回避,而那抹来势汹汹的刀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后,却在斩落地面的瞬间转移了方向,竟朝着他继续追来,途中不偏不倚地穿过了那刚刚逃过一劫,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的倒霉蛋,后者整个身子不是被一切两半,而是瞬间被刀气碎为数千块,切口平整,大小完全一致的尸块转瞬间散落一地,极其血腥。 李轻尘也终于是看清了来人,却是位罕见的女子武人,眼角处鱼尾纹丛生,看样子年纪应当不小了,身着棕色布衫,若非那一对凶厉之处更胜男子的眼神,她看起来和街头那些无所事事的妇人毫无区别。 眼见刀光临身,李轻尘竟然不闪不避,反而选择直接探手抓出,五指并拢,试图要以空手接白刃! 那妇人见状,旋即发出了一声冷笑,既是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同时也有一丝被对手所轻视的恼怒,可这两种情绪皆在下一秒转为了惊骇之色。 “铿锵!” 一道金铁交击声响起,李轻尘竟真的一把扣住了朝自己斩来长刀的刀身,那蕴含有“一刀两断”意味的凶狠刀罡与其手掌心包裹的真气互相磨损,火星四溅,竟不得再前进分毫,看似双方是平分秋色,但别忘了,那女子刀客本就是蓄意已久的一击,而且其手中所持的刀也是一柄宝刀,对手却只是空手,肉身凡胎,他凭什么做到这一步? 李轻尘淡淡地道:“刀不错,人也不错,姓古的不配有你这样的人当护卫,你是真武殿的人吧?” 妇人闻听此言,并不否认,反倒是冷笑着回应道:“哼,星君大人早知你迟早会回来,故而早已在此布置好了人手,这次你是插翅也难逃!” 李轻尘眉毛一挑,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愿意专门为了杀我而提前布置人手的,也就是崔兆了吧,没想到啊,短短几个月不见,他倒是平步青云,看来你们真武殿也不怎么样,是没人了么,就连这种杂碎也配做什么星君?” 妇人闻言,脸色愠怒,忍不住大喝道:“放肆!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竟然如此侮辱我真武殿,还不快快给我死来!” 说罢,手上猛地加力,原本被李轻尘单手止住的刀罡再度暴涨,身为四品武人,她已可将体内真气显化,转瞬间便又有六道刀罡从另外的方向齐齐朝着李轻尘斩来,看那妇人神色狰狞的样子,竟是已经用上了全力。 却未曾想,李轻尘不但没去看那些已经临身的迅猛刀罡,反而有心情调侃道:“我记得崔先生当年喜欢戴高冠,谈礼法,为人最是生冷不近,与司里谁的关系都不大好,就连那些最喜欢说些荤话逗乐的婶婶们都不爱开他的玩笑,没想到离了幽州司,他反倒开始受女人的欢迎了。” 正在妇人心中怒意翻涌,想要赶紧一刀将眼前这口无遮拦的小子给劈成两半的时候,李轻尘突然间脸色一冷,双瞳之中放射出森森寒意。 “就是不知道你死了,他会不会心疼。” “轰!” 话音刚落,漆黑如墨,粘稠如浆,邪意森然,蕴含有焚世之威的黑色火焰以李轻尘为圆心,于周围三尺之地瞬间绽放! 那一道道刀罡完全是由杀意与真气糅合产生,本属于有形与无形之间的东西,可被那黑色的魔火一扑,却好似实物一般开始融化,刀气散溢,就好似游鱼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眨眼间便被烧成了碎屑残渣,而妇人手中所握长刀更是由李轻尘手心所握的地方开始迅速熔化,宛如当初它被锻造时的模样,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 妇人亦是感受到身周的护体真气在那黑色魔火的侵蚀下,正在剧烈消耗,再加之手中宝刀都被对方给硬生生熔去了大半,不得已之下,她赶紧抽身急退,未曾想,李轻尘却也不追击,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神冷寂,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涅槃之力,可助他迅速恢复一切伤势,就连体内的经脉断裂,心窍破碎,亦不过就是眨眼间便可修复的小事罢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被其他武人认为最为鸡肋的绝学《天殇拳》,他却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完全无需在乎其反噬,甚至用它打得狂傲如杨辰亦要低头,而他破釜沉舟,为了复仇,甘愿抹去这一切所换来的焚世之力,自然也不仅仅只是熔化一些凡物这么简单。 涅槃与焚世,本为双生之力,如果说涅槃真炎毫无进攻性,只是纯粹的生命之火,那么焚世魔炎便是最极致的毁灭,是真真正正的灭世之火! 焚世魔炎最可怕之处,便在于只要谁沾染上了它,那么不将对方彻底焚尽,便绝不会熄灭,对方的一切,包括身上的衣物,自己的肉身,体内的真气,乃至于泥丸宫中的魂魄,一切的一切的,都可成为燃料,都会助长火势,越是挣扎,大火便会烧得越旺,如此,才配得上这焚世之名! 除非是在被焚世魔炎附着之后,立即将整个部位都直接舍弃掉,不然最后都难逃一死,就连杨辰当初逃过一劫,那也是费了大力气,并且还是因为他身在长安,可得龙气与国运之力相助的原因,同为修炼火属绝学的朱雉,在这焚世魔炎的威力下,转眼间便被烧为灰烬,而那时的李轻尘,还不能完美地控制其力量,也尚未如现在这样,真正踏足四品的境界。 而对方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当她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立即切掉自己持刀的右手时,她就已经难逃一死了,她越是努力地催动体内的真气,想要将这诡异又霸道的黑色火焰扑灭,它却反而烧得更旺,转眼间,如淤泥一般粘稠的黑炎,便已经覆盖其全身。 那种极致的痛苦,是同时从其肉身与神魂之中传出的,饶是心志之坚韧,就连男性武人都自叹弗如的妇人,也禁不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品又如何(上)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上空的大日已不再显得那么刺眼而明亮,而是呈现出一种如鸡蛋黄般温暖的模样,在这可遥望远方地平线的极北之地,残阳余晖,更显壮阔,只不过就在下一刻,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了那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焰火,以及因此而闹出的一连串剧烈声响。 将底层埋伏自己的杀手们给屠戮了个干干净净之后,李轻尘沿着先前那持刀妇人斩出来的“路”,直直向上,最后撞碎了头顶的墙壁冲出,他并不在乎这中途会波及到多少人,反正在这人间炼狱里待着的,不是逼良为娼的恶人,便是巴不得早日解脱的可怜人,这两者,他都不在乎。 完全由焚世魔炎所演化而成,表面漆黑如墨,羽毛根根分明的黑色羽翼轻轻一扇,他便打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范阳城,可冷不丁却有一人踏空而行,横身拦在了他前方。 周围无一丝明显的真气波动,证明对方并非取巧,而是真真正正以神意御大块无形之术悬停于半空,这也正是上三品武人们才能掌握的一种力量。 拦在前方这人,皮肤黝黑,身子矮小,作最普通的农家汉打扮,头戴一定下田干活时遮阳用的草帽,身穿淡棕色的粗布麻衣,下身着一条裤管挽到膝盖处的短裤,由一条黑色的腰带缠在腰间,脚踩一双沾满泥土的草鞋,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好似刚从满是淤泥的田地里干完活上来,只怕谁也看不出此人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三品武夫。 他起抬头,露出一张看着得有五十来岁的脸,咧嘴一笑,便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来,满脸的皱纹都堆叠在了一起,给人的感觉显得既憨厚又朴实。 “俺叫杨苏,这次是星君指明要俺来,俺不得不来,并不是刻意针对你,而且你放心,剩下的也就俺一个人了,其他人都不会再插手此事,杀了俺,你就能走。” 闻听此言,便是李轻尘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光是因为对方乃是一位妥妥的上三品境界的高手,而且看崔兆这意思,是认为凭此人是绝对足够解决掉自己的,有了这个前提在,那便说明眼前这老农打扮的汉子绝对不简单。 老人杨苏伸手抱拳,侃侃而谈道:“俺知道自己天资不行,这辈子也就止步于三品了,所以此后十年间,便一直在努力锤炼自身体魄,是想着哪天面对那神相一击也可单凭肉身抵御,算了,说多了让你这样见过大世面的年轻人笑话,要不咱们就快些开始吧?” 话音刚落,李轻尘几乎是立马便感应到有一股霸道强横,极具侵略之感的神意牢牢地锁定住了自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深深泥潭之中,哪怕只是呼吸都感觉不太顺畅。 跑的话,大概率是跑不掉的,这便是上三品武夫们的厉害之处,一旦只要锁定了敌人,便是一时跑掉了,之后对方面对的,也将是宛如跗骨之蛆的千里追杀,除非能够一口气完全跑出他们神意锁定的范围,不过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与其抱有这种幻想,倒不如背水一战,舍身一搏来得更为稳妥。 李轻尘低下头,望着底下这座虽然在外声名狼藉,但到底还是将自己养大的城池,心情复杂,哪怕亲人们都已经离去,可他与这里,终究还是有着那么一丝羁绊存在,并不能完全做到无视,故而他当即邀请对方道:“去城外打?” 却不想,对面那满面皱纹的老人竟笑眯眯地道:“还没开打呢,你怎么就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这岂不是看不起俺?” 李轻尘闻言,心中愠怒,可面上却是冷笑道:“想打我奉陪,不过那也得你追得上我再说!” 说罢,背后双翅猛地一扇,整个人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鸟,闪电般地朝着城外冲去。 却不想,那老者的反应速度竟然更快,李轻尘才刚刚飞出不过数丈,天空中便骤然响起一道闷响,紧接着,他整个人便被一股沛然巨力从空中打落,宛如一道流光般砸入了地面,直将底下的长街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四周街道上,那些还在愣神的百姓们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不敢再如往常一般在旁边看戏,而是纷纷作鸟兽散,有孩子的当即一把抱起孩子便朝远处跑去,所幸是这范阳城平日里就不太平,故而他们对待这种事也有了足够的经验,无需衙门的人出面疏散,整个撤离的过程,竟显得井然有序。 李轻尘躺在底下的深坑中央,单臂重重一拍旁边的大地,一下从坑底翻身站起,整个人灰头土脸,嘴角也已溢出一丝丝鲜血,此人的拳头之重,实乃他平生罕见。 老者杨苏亦是从半空中轻飘飘地落地,背着手站在深坑边缘,目视下方,语气傲然道:“老朽这一拳,如何?” “啐!” 李轻尘张嘴吐出一口血水,扬起头,不屑地冷笑道:“还差得远呢!” 这是真心话,毕竟跟袁老一比,这普天之下又岂有重拳? 老人听罢,倒也不恼,只是一手负后,一手平摊伸出,朝着底下的李轻尘轻轻地招了招,倒已有七分宗师气象。 原本已经熄灭的焚世魔炎再度爆发,反推着李轻尘一下冲了上去,朝着对方一拳轰然打出,天殇拳法是全力催动,根本不管自己此刻已失了涅槃神通,要承受那股可怕的反噬之力,一股天地寂灭,众生同悲的意味笼罩全身,浑然一体,圆润无瑕! 老人见状,从其双目之中陡然爆闪出两道神光,亦是禁不住赞了一声。 “来得好!” 他右脚稍稍后撤一小步,然后瞬间前踏,拧腰出拳,好似龙抬头! 此乃他自创的拳法意象,凭借着自己专注锤炼了足足十年的强横肉身,这一拳那是霸道刚猛到了极致,一拳打出,光是带起的风压便好似一堵墙一般,朝着李轻尘狠狠地压了过去! 双拳对撞,两股同样刚猛霸道的气劲轰然炸开,席卷八方,老者杨苏“噔噔瞪”倒退三步,卸去力道,毫发无损,而李轻尘却好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朝来路飞了出去,不过人在半空,却是强行扭转,背后两片黑色的双翼展开,重重一扇,带起一阵旋风,借着这两股力道,他的身形瞬间远去了百米之外。 老人见状,再度大笑着称赞道:“好小子,不错,不错。” 言罢,脚下重重一踏,大地瞬间龟裂,而他则借着这股力量一下消失在了原地,再度朝着李轻尘追了上去。 半空中的李轻尘紧咬牙关,努力压制着身上的伤势,天殇拳法的反噬之力,外加对手那一拳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内外交加,顿时让他有了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若非其体魄肉身几经强化,只怕早已彻底崩溃。 不过眼下却不是安心疗伤的时候,因为他心知这老头儿根本就是个不顾波及多少百姓的武疯子,所以决不能与之在城内决斗,故而鼓足了力气,拼着伤势加重,也要努力朝城外飞去。 双方一前一后,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范阳城那高耸的城墙,在底下守城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朝着城外冲了出去。 尚在空中,李轻尘却借着那对焚世魔翼的力量,灵巧地一个转身,单手打出了一击百鸟朝凤拳,一道道焚世魔炎凝聚成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火球,朝着对方铺天盖地地罩了过去,而自己却是迅速抽身急退。 再看这边,老人杨苏面对这蕴含焚世之威的黑色魔炎,亦没有任何怠慢,因为那持刀妇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很清楚,身为一位三品武夫,既然已有前车之鉴,他就绝不可能再走对方的老路。 他的应对手段远比先前那位持刀妇人要好上太多,并不直接接触,甚至连自身神意都收拢在身周三尺之内,唯恐沾染上那焚世魔炎,最后伤及自身神魂。 老人隔空打出一拳,一股狂风席卷而至,三品武人已凝聚成实质的真气拳罡在离体的瞬间,便被他切断了神意掌控,之后与那一道道焚世魔炎对撞,顿时在天空中炸开为一片灿烂的烟火,便是远处的落日余晖,也不可掩盖。 “嘭!” 李轻尘双脚踩地,此处已经远离范阳城,故而他不再选择逃跑,而是静待着对手突破那一层“烟火”而来。 果不其然,仅仅只是阻拦了对方一息的时间而已,那可怕的老者便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踩着一双草鞋轻飘飘地落地,云淡风轻之处,方显高人风采,他眯着眼睛,笑容灿烂。 “不跑了?” 李轻尘咧嘴一笑,杀气毕露。 “跑,当然得跑,不过,那得在宰了你之后再说!” 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李轻尘一脚重重踩地,一道黑色的火焰光柱瞬间在老人脚下炸开,一道焚世魔炎撞碎了地面,冲天而起,这便是他在刚才那仅仅只有一息的时间差里为对方布下的埋伏! 只可惜,那老者杨苏却是早在焚世魔炎在自己脚下爆发之前的一瞬间,便已闪身躲到了一旁,这却是武人神意的妙用了,只要扩散开来,环绕周身,那么对方的任何偷袭都难以奏效。 他根本无需直接以自身神意深入地底,因为那反倒会中了李轻尘的计谋,毕竟焚世魔炎不止可伤实物,就连武夫神意也可附着,最终一路燃到神魂深处,那反倒是比直接毁其肉身更加迅速,所以他在感应到地底有东西正在冲上来的时候,便已经跳开了。 当然,李轻尘自己也没想着要靠这一招便一击奏效,那样的话对方根本就不配是一位三品武夫,更不配被崔兆特意派来对付自己,他要做的,本就只是为了逼对方躲开罢了,而在对方闪身的瞬间,他便已经迎头冲了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之! 武人之道,在于斗,在于争,绝不在于逃! 想杀我,就拿命来换! 一手扣住了老人伸出的左臂,只可惜自己左手已断,导致不得不凭着再硬受对方一拳,然后一仰头,朝着对手面部重重撞下。 “嘭!” 硬吃了对手一拳的李轻尘再度倒飞而出,胸口筋骨已断裂三成,而老人亦是被这一击沉重的头锤给撞在脸上,草帽落地,堪堪以御大块无形的手段立于空中,离地三尺,伸出手,一抹鼻中渗出的鲜血,老人突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好!竟能以区区四品之身让老夫受伤,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看来这一趟,果然没来错!”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品又如何(下) 专为猎杀李轻尘而来到幽州的杨苏,便是在高手如云的真武殿中,也算是独一份的人物。 此人如今其实已是古稀之年,自幼年时得一拳谱后,便开始奋发习武,奈何受限于自身天资,再加上无名师引导,故而自十年前加入真武殿后,得那位神秘莫测的右护法点拨,才堪堪突破到了三品境界。 或许正是因为那位右护法的话,导致此人从此之后再没有对二品乃至于一品境界有过任何追求,他反而将全部的力气,都倒转回来放在了打熬自身体魄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希望未来能够单纯以自身体魄达到匹敌一品武人的地步,如那上古神人,搬山填海,只手摘星。 而他自创的修行方法,也是甚为疯狂,他曾主动以在真武殿的功勋,换取素来以战力强横而闻名的前破军星君以二品之身打出的拳掌来锤炼己身,也曾以铁链绑住自己,在雷雨天引天雷加身,只为继续强化已到极限的肉身体魄,甚至修炼龟息功,深入海底,循环往复,受那万钧重压。 当然,若仅仅只是如此,那他最多只能算是一位“目标远大”的前辈高手,或许会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或许会成为一些人心中励志的代表,可决不至于有那狼藉的声名。 此人兴许是因自身天资受限,终身只能在这三品境界里打转,故而对世间任何武道天才,都生出了一份极强烈的嫉妒之心,越是有天分的年轻人,他便越是喜欢以力压之,动辄废人丹田,断人经脉,或是使对方道心蒙尘,武胆破裂,故而在真武殿的名声都极臭,只是因为他一向都是暗中以言语刺激,主动挑衅那些少年心气,受不得辱的年轻后生,之后再正大光明地在擂台上以指点为名,“错手”犯下这些事,故而也无人能当面指摘他的不是。 此人的胆子之大,曾经甚至想要去往洛阳城,只是最终还是作罢了。 越是年老,便越是惜命,三品武人只需好生温养,便可有超过两甲子的寿元,又何必要去干那作死的事呢,更何况若在洛阳城中,谁又敢说自己能当着那武神大人的面废了他的亲孙子呢,便是真武殿主本人也不敢说这种大话吧。 身为真武殿主义子,又得左护法天哭拥护的赵瑾他不敢惹,从不出洛阳城的武真一他也惹不起,故而之后他曾托人遍寻人榜第三人的踪迹,奈何至今一无所获,之后便一直待在真武山上修行,直到这次被刚刚提拔为文曲星君,还在闭关稳固三品境界的崔兆找上,便主动来了这范阳城,蹲守李轻尘。 被李轻尘一计凶狠的头锤撞在脸上,他不怒反喜,原以为只是随手打杀一个少年天才,却未曾想对方竟然能够伤到他,在他看来,能抹杀一位未来宗师的同时,还能借对方的力量锤炼自身体魄,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杨苏一改先前为了消磨对方斗志,想要慢慢玩弄这些少年英才,故而故意打一拳便静静等候对方恢复力气的打法,而是直接合身扑上,双臂如那通臂猿猴一般,每一拳不再是直来直去,而是好似鞭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朝对方抽出。 他神色癫狂,似乎完全沉醉其中。 “再来再来!” 李轻尘刚刚被他给一拳打落在地,眼见对方合身扑来,只得强行憋住一口气不坠,体内真气走龙道,运行周天,给他带来了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单臂挥拳,招招都是威力最强的天殇拳法! 实在是不得不如此,对付眼前这位劲敌,留手便等于送死。 至于更为霸道的,合四种绝学为一式,曾硬生生打碎了杨辰以自身玄黄龙气配合大洛国运之力演化而出的庞大金龙的那一拳,他却没有再用,一是他心里清楚,不管是老六还是马面的手段,若要用来对付眼前这位已将肉身体魄锤炼到了极致的老人,用处都不大,二是他自己的肉身,也已不再能跟先前一样,可以无视那么恐怖的反噬之力,若要跟对方以伤换伤,显然并不合算。 这一仗,必须得精打细算,步步为营,才可搏出那一线生机。 漆黑如墨,浓稠如浆的焚世魔炎笼罩其全身,完全不留一丝空隙给对方,拳拳打出,天殇拳法带来的可怕的反噬之力在其体内不停回荡,他却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两人以快打快,空中只闻一道道拳拳到肉发出的闷响,却连他们二人的身形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勉强瞧见一团棕色的影子在追逐着一团漆黑的火焰而已。 腾挪之间,周围百丈,皆是战场! 只可惜,到底还是因为缺了一臂,故而哪怕有霸道的焚世魔炎能够替自己护住周身,但在面对杨苏这等强者的时候,这一点破绽却会被无限地放大。 杨苏想出的,用来抗衡李轻尘身周那些焚世魔炎的手段亦是极妙。 一拳打出,在落到李轻尘身上的一瞬间,他便会直接舍弃掉那一团包裹在拳头上的自身真气,任由焚世魔炎将其燃尽,双拳之上,层层真气凝练如一层层坚硬的甲胄,李轻尘身周的焚世魔炎往往只来得及烧穿一小部分,他的拳头便已经抽离,在换拳的同时,体内浑厚的真气只需半息便可完全填补先前的空档,如此循环往复,从而完全避免了焚世魔炎那宛如跗骨之蛆,不将对手燃尽,绝不熄灭的可怕特性。 “嘭!” 半边身子都全是破绽的李轻尘,左肩冷不丁重重挨了老者一拳,一瞬间那是痛彻心扉,整个人都随之往后一倒,可杨苏立马抽身而上,一只手拽住了李轻尘的右臂,强行将他扯回,然后同样还以一击沉重的头锤。 “当!” 李轻尘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好似被人以一杆重锤正面砸中,脑袋一下子变得昏昏沉沉,就连周身熊熊燃烧的焚世魔炎也禁不住黯淡了几分。 杨苏见状,当即狂笑道:“小子,老朽这一击,比你如何?” 接连遭受重击之后,李轻尘完全是凭着先前一口真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此刻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又哪里能再对对方的刻意嘲讽进行回应。 他心中念头急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若继续被其近身扭打的话,自己今日恐怕难逃一死,眼前这老者,无论是自身的硬实力,还是战斗经验,都远在自己之上,就连自己最强的手段,焚世魔炎,竟也被对方给轻易化解,要想和这样的对手搏杀,绝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必须得先拉开距离再说! 想到便做,李轻尘完全是以破釜沉舟的姿态,一下子收拢起了笼罩全身的焚世黑炎,同时任凭对手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脚下一错,便想借这股力道脱身。 老者杨苏只是一看便已知他的打算,当即冷笑一声。 “想换气?” 他脚下重重一踩,宛如巨象踏地,四周地面瞬间崩裂,李轻尘猝不及防之下,脚下一个不稳,便要向旁边倒去,却被他伸出一只手揪住了头发,给硬生生地扯到了自己面前来。 “结束了!” 杨苏松开手的同时,爆喝一声,探出双拳,由下往下,拧转着打出,是为五行拳中的螺旋钻心劲,力道直接透入人身,伤的是五脏六腑,浑身经络,最为阴毒! 双拳打出,其目标正是李轻尘的中丹田,做的也正是他此生最喜欢的事,那便是亲手打碎这些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们的武道前途,看着他们从此走向无边黑暗,默默沉沦! 正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李轻尘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一口新气换上,旧力已去,新力再生,他却没有试图去阻止那两道已经临身的拳头,而是反手扣住了对方天灵盖! 李轻尘脸色狰狞,心中狂吼着,来啊,今天就看看是你先打死我,还是我先烧死你! 焚世魔炎,汹涌而出! 下一刻,李轻尘倒飞而出,分别中了对方双拳再加一击重脚,他只感觉自己体内好似翻江倒海一般,一股股劲道在其中翻涌不停,奇经八脉与五脏六腑好似被整个拧到了一起,一齐翻滚不止。 “噗!” 他再也撑不住了,当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夹杂了破裂的内脏碎片,眼前也随之变得一片模糊,黑咕隆咚的,他竟连东西也看不清了,摇摇欲坠,已到了自身极限。 可心知眼下绝不是躺下休息的时候,靠着对范阳城周边的熟悉,他凭借记忆找到了方向,一下撞入了旁边树林之中,然后直接跳入了一条足可末到人膝盖的溪流里,先以真气搅浑了溪水,然后施展韦陀当年传他的独门龟息法,屏息放松,收回了全身真气与自我意识,就连心跳都已经暂时停滞,就好似一个真正的死人一样,任凭水流带着自己,顺流冲下。 这本就是他将老人往这边引之前,便已经做好的第二手打算。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自然得跑,正如他先前跟姓古的说的一样,杀的了的今天杀,杀不了的改天杀。 只是这次似乎太过托大,伤得太重了,是否能够成功逃走,都只能看老天爷的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鹿儿镇真相 专修体魄,欲以肉身硬撼神相的老者杨苏亦是托大了,不,应当说就连他也完全没想到,这少年会如此狠辣,竟敢冒险故意露出破绽,就只为给自己这致命一击,不过他的反应亦是迅速,就在焚世魔炎浇灌全身的瞬间,他便已将李轻尘给一脚踢出,故而最后落在身上的黑色火焰并不多。 但饶是如此,他依然废了一番手脚,才终于将之驱逐,看着那包裹着自己削去的一部分血肉,落在地面之后,还在不停燃烧的粘稠黑炎,便是杨苏都不由得心生寒意,可随之他便再度暴怒,因为眼前已经失去了那小子的踪影。 逃了? 杨苏脚下一踏,迅速沿着李轻尘逃窜的路径追了上去,而在看到那条被李轻尘故意搅浑的溪流之后,他却反倒是犹豫了。 刚才为了不被那小子身上诡异的黑色火焰顺着神意伤到自身神魂,他不得不立即将神意收敛,故而现在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眼下更是不知这是那狡猾的小子故布疑阵,误导自己往错误的方向搜寻,还是一个引诱他以神意去探查的陷阱,毕竟他刚才已经切实领教过了那黑色火焰的威力,他可不想再被那玩意儿沾染到肉身。 “该死的!” 杨苏禁不住大声咒骂了一句,赶紧施展御大块无形的手段飞上天空,在草草地看了几眼后,旋即狠下心转身离开,准备驱使那些现在化身为幽州镇武司武侯的真武殿众沿着河畔继续搜寻,想来那小子中了自己一击钻心拳,下丹田又挨了自己一脚,定然已经重伤,他逃不远! ------ 同一时间,离开长安的沈剑心等一行人,也已抵达了襄州镇武司,之后在沈剑心的请求下,众人很快便结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鹿儿镇门口,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大尸坑,由官府的人正在进行填埋,所幸此时已经入秋,天气渐凉,再加上散了石灰粉,故而尸体并未如夏日那般腐烂发臭得厉害,只是看着依然触目惊心。 竟也跟着一起跑过来的裴世雄,眼望着那一具具被秋雨已经泡得发白的尸体,忍不住摇头道:“真是丧心病狂。” 走在最前面的沈剑心没去理他,既然都已经到了地方,自然不必再多做什么口舌之争,他转头向众人抱拳道:“不知可否让在下再查验一番尸体。” 一位来自襄州镇武司的人听了,立马冷哼了一声,接着极其不满地道:“你还想看什么?这些人的尸体,衙门里的仵作早就已经查验完了,直接去那边找他们要来档案便是。” 沈剑心听罢,却也不恼,只是平静地道:“办案是个精细的活儿,在下受长安镇武司裴大人的命令而来,不敢有丝毫马虎,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竟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转身便毅然跳入了那尸坑之中,旁边的裴世雄见了,轻轻摇头,不屑道:“身为长安镇武司的武侯,却跑去干这种下贱活儿,真是自甘堕落。”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沈剑心给出的理由正当,便是襄州镇武司的人也阻拦不得,便只能由着他去。 尸坑底下,看着这一具具层层堆叠起来,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少年自己也觉得极为心悸,因为他清楚,这只是其中一个尸坑罢了,已经填埋起来的,还有数座,可想而知,这里死去的人该有多少。 不过既然是打定主意为了证明朋友的清白而来,自当无惧这区区一点脏事,当下他屏气凝神,俯下身开始细细地查看起了尸体身上的伤口,甚至以双手翻动,完全不在乎手上沾染腐肉污血。 其他人要么就站在尸坑边上安静地看着,要么离得远远的,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而认定这一切皆为李轻尘所为的裴世雄,更是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至于那林慕白虽然内心其实与裴世雄是一个想法,却不直接表现出来,反倒是朝着身旁一位襄州镇武司的人抱拳道:“在下长安林慕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原本正在默默地想着事情,当下陡然间惊醒过来,先是微微一愕,然后赶紧抱拳见礼,最后试探性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那位‘长安侠骨’,京城林家的公子?” 林慕白微微一笑,显然是极为享用对方这恭维的态度,随即立马点头道:“这‘长安侠骨’之名,都属他人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不过家父正是林家家主。” 这林家,自然便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那个林家,虽然不如裴家这般传承悠久,可他祖上也是位列凌烟阁的开国功臣,在京畿道一道势力极大,族中高手辈出,影响之广,便是襄州这边也有耳闻,似这等又有背景,自身名气与实力兼备的未来栋梁,确可谓人中龙凤了。 那人一听,不敢怠慢,与先前对沈剑心的那种不耐烦完全不同,赶紧换了一副嘴脸,极为热情地道:“原来真是那位林家公子,还请恕在下先前眼拙,林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叫在下一声‘老马’即可。” 林慕白笑容灿烂,伸手指了指尸坑下面,然后小声道:“麻烦马老哥了,我这兄弟呢,是个细致的人,唉,说白点,就是做事一根筋,不管什么事,都得自己亲眼见过,亲手验过才肯下定论,并不是信不过襄州司这边,还望各位襄州司的前辈能够理解,不知马老哥可否差人准备些热水来,让我这兄弟上来之后,也能稍微清洗一番。” 那老马闻言,赶紧答应道:“林公子太客气了,各位都是青年才俊,是朝廷未来的栋梁,能有这份心思认真查案,更是好事,我们这边理当尽力相助。” 说罢,他立马转过身,朝着后面一位来自官府衙门的人沉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准备热水?” 又过了一阵,就见身上沾满了各种污秽之物,看起来竟有些狼狈的沈剑心从坑底下又爬了上来,同时一手扶着一具尸体,也不怕脏,将二人平放在地上之后,又回身从底下再搬上来了两具尸体,这一幕顿时看得那些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眉头紧皱,只是碍于那金发女子在旁,却未说话。 沈剑心俯下身,将这四具尸体并排而放之后,先低头告罪了一声,然后才一下扬起头,一伸手,沉声邀请道:“还请诸位来看!” 且不管其他人是何反应,他先是迅速迈步走到了左手第一具尸体的面前,伸手一把拉开了他上半身的衣服,然后指着他胸口一处五指纹路纤毫毕现的掌印,道:“此人是未曾习武的普通人,而从其手心与脚底板的老茧,以及弯折的脊柱来看,应当是务农的农夫,其致命伤正是胸口这一掌,这也是他身上唯一一处伤口,掌力深入内腑,将五脏震碎,并将其全身血液从体内逼出,打出这一掌的人,且不论其目的为何,只说这掌力,就不是一位寻常武夫。” 言罢,又伸手指向了第二人。 “请诸位再看这第二具尸体,同样也是普通百姓,不过伤口却在脖颈处,凶徒一剑封喉,目的也是为了放血,但明显与先前那凶手并非是一人,在下亦是使剑的,凶手这一剑虽然精准狠辣,但论实力,却远远不如先前那人了。” “至于这第三具尸体,虽是一副孩童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一位有修为在身的武夫,只是不知其修行何种绝学,再加之死亡时间太久,在下无法单纯以摸骨断定其实力,而他的致命伤,是这一根细针。” 说着,沈剑心伸手一引,以真气将一根细长的金针从其头部吸出后举起,沉声道:“此乃专破武人真气的龙须金针,被人由其印堂打入,上面附着的真气搅烂了他整个泥丸宫,杀他的,必然是一位暗器高手,而且其功力,绝不会弱于五品!” “最后,再看这第四具尸体,此人左臂被人以利刃斩断,右手虎口有练剑的老茧,虽然此人肉身腐烂情况最为严重,不好断定其实力,可是。。。。。。” 沈剑心说着,一下捏起剑指,伸手一划,凌厉的剑气瞬间划破了尸体的肚皮,将其完全掀开,露出了空荡荡的腹腔。 “诸位请看,此人的五脏六腑整个被啃食干净,里面还有这么多虫子的尸体,而且尸体整体呈紫色,流出的脓水甚至腐蚀了他身上的衣物,我敢断定,此人是中蛊毒而死。” 一旁的裴世雄听他絮絮叨叨了老半天,此刻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即朗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说什么就快说,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沈剑心脸色一冷,望向裴世雄,眼神既有一种游离于众人之外的冷静,又带着一丝即将揭露真相的兴奋。 “我是什么意思,难道裴兄现在还不明白么?这些人死状各异,我不过是挑了四具典型罢了,事实上,仅这一处尸坑,死于剑伤的便足足有三十六人,而被大力震碎筋骨内脏而死的,又有二十三人,此外还有死于暗器之人,死于蛊毒之人,这分明就是一场混战所致,甚至是一场众多武人合力制造的屠杀惨剧,缘何你襄州镇武司,可以将一切罪责都怪罪到一个人身上?” --- 这两天看比赛嘛,今天一更,下周恢复还是日常两更,见谅。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竟至药王谷 闻听此言,一位本就心存不满的襄州镇武司武侯,当即伸出手指向沈剑心,厉声喝问道:“小子,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我襄州镇武司故意诬陷他?” “在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从在下如今所发现的情况来看。”沈剑心轻轻点头,无比坦然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你!” “混账!” 旁观的林慕白见双方似一言不合便要吵起来了,正想开口打个圆场,可转念一想,却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一直便对李轻尘存有偏见的裴世雄,此刻却在一旁喝道:“就算这里的人不全是他杀的,可他袭杀襄州司武侯之事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这难道不应当对其张榜抓捕吗?你还想袒护他到什么时候!” 眼见就连长安镇武司自己的人都在给己方帮腔了,那帮襄州镇武司的人顿时就更加有了底气,当即朝着裴世雄抱拳道:“多谢阁下仗义执言,这公道自在人心,却不是谁都可以颠倒黑白的!” 有人冷笑道:“呵,你听见了么,臭小子,不知你现在又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沈剑心缓缓道:“待在下查验完镇上的情况之后,再回襄州镇武司询问此案所有涉及之人,若真一切属实,的确应当对其张榜追捕。” “放肆!” 一人还不等他说完,便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当即破口大骂道:“小杂碎,你是把我襄州镇武司当成什么了?又拿我等当什么了?以为我们都是你的犯人吗!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进镇武司的时候,你只怕还在吃奶呢!” 沈剑心脸色平静,眉眼低垂,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辱骂,只是慢慢地道:“既然这个案子从这里就已经出现了纰漏,那自然该从头到尾,再好生核查一遍,在下只是按规矩办事,还请诸位前辈谅解。” 听罢,这边领头一人随即双手抱胸,冷笑连连。 “好啊,要查你就自己去查,我也懒得管你,至于你想审我襄州镇武司的人,也行,让你们武督大人亲自过来跟我说便是!” 话音刚落,旁边便又有人不阴不阳地道:“这就有意思了,那真武殿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大闹了一场,你们看着倒不怎么在乎,如今反倒是跑来找起了我们襄州镇武司的麻烦,怎么,真觉得跟真武殿比,我们就是软柿子,任由你们拿捏?” “听好了!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我们丢的脸,我们自己会找回来,用不着其他人帮忙,你们抓不了的人,我们来抓,只求你们别给我们添乱就行了,也不怕告诉你,早在七天前,我们就已经有高手循着这小子的踪迹去追了,诸位长安镇武司的同僚还是回去静候佳音吧!” “是了,这件事既然发生在我襄州镇武司的辖境内,那么按照规矩,就是我们的案子,我们怎么办案,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指指点点,别以为你们是长安镇武司的,就多了不得,有这空来给我们添堵,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把丢的脸找回来!” 领头那人转过身,朝着长安镇武司这边带队的黛芙妮娜很是随意地一抱拳,懒洋洋地道:“诸位如果还想查就去查,我们襄州司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告辞!” 沈剑心见他们竟然要走,一时之间眉头紧皱,赶紧上前一步,向对方追问道:“诸位前辈稍等,不知可否告诉在下,那人具体往什么方向去了?” 对方原本正要就此转身离去,这时不屑地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小子可真有意思,一直帮那凶徒说话也就罢了,眼下还如此关心那人的行踪,怎么,你跟他母亲是姘头,现在是找自己干儿子来了?” 黛芙妮娜听不下去如此侮辱,当即一下闪身拦在了沈剑心的面前,朝着对面大喝道:“够了!” 她倒持手中长矛,斜斜指地,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长安镇武司的人,也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若有不服气的,跟我切磋一下?” 有人当即笑道:“你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还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们长安镇武司是没人了么,怎么会派你带着这一帮毫无经验的后生跑来?” 黛芙妮娜一听,正要发作的时候,沈剑心却手持那柄好似烧火棍一般,表面布满了锈迹,看着很不起眼的“长剑”拦在了黛芙妮娜身前,抿了抿嘴,沉声道:“既然他袭杀镇武司武侯一事属实,那理当对其进行抓捕,不过他到底还是被我长安镇武司放走,犯下此等大案,我等也有一份责任在身,故而还望诸位能够给在下一个亲手将其缉拿,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罢,沈剑心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抬手,垂头落肩,态度是恭敬至极,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众人皆是一愕,谁也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一时之间,竟都愣住了。 虽然皆对这少年极为不满,可对方一直都在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再加上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若再要为难他,反倒是显得自己这边以大欺小,没有肚量了,襄州镇武司这边沉默了半晌后,领头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旋即道:“此人之后是往幽州方向去的,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你若要查,就沿着这条线查去吧,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少年郎,若到了那边之后,再干扰我襄州镇武司的人办案,他们可就没我们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沈剑心低下头,再度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指点,今日烦扰之处,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担待。” 襄州镇武司的人不再理他,皆在领头之人的带领下,默默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却有一人突然弹出一道真气,打碎了一旁装满了热水的木盆,水流了一地。 裴世雄见状,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何苦来哉。” ------ 侥幸从老者杨苏手下逃过一劫的李轻尘,终于悠悠转醒,双眼一睁的瞬间,正要下意识地翻身站起,冷不丁却有一只掌心温暖,皮肤细腻的大手按住了他,他当即转头望去,却发现是位眉眼温柔,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满头黑发皆用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系住,身披一席白衣,气质飘逸出尘,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感觉心境平和,少了纷争。 他一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既不会热情到惹人反感,也没有冷淡到让人觉得疏离,无论是哪一个方面,都是恰到好处,让人生不出丝毫抗拒之心。 “小哥,你伤得很重,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 李轻尘却不管这个,反而是一把扣住了对方右手的脉门,然后冷声喝问道:“告诉我,这是哪儿?” 男子被他不由分说便伸手扣住了手腕脉门,却并不恼怒,而是依然笑眯眯地解释道:“此地乃是药王谷,小哥可放心在此休养。” 李轻尘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立马放开了手,就刚才这么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他也清楚对方并非武人,只是体魄稍微强过普通人罢了,其方法更贴近道家的“养”,而非武人的“磨”,若这里真是药王谷的话,那自己的确无需这么紧张。 药王谷,乃是整座中原江湖中都属罕见的一处清静之地,当然了,从根源上来说,这里本也不算什么江湖势力,因为药王谷中,从那位妙手回春,救人无数的药王爷,到其门下所有弟子,就没有一个是正经的武人出身,不过药王谷中的武人却是不少。 其原因正在于药王谷愿意接纳一切病人,这位药王爷在医道上的豁达之处,可比拟上古圣人的那一句“有教无类”,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一视同仁,而当一些有修为在身的武人们在受了重伤,亦或是中了什么无解的剧毒之后来到这里,在药王谷的悉心照料下康复之后,或是想要报恩,或是厌倦了江湖争斗,爱上了这处世外桃源,便会请求留下来,主动成为药王谷的护卫,守护此地,也无怪有人曾说,药王谷是除镇武司与真武殿之外,江湖上第三大的势力了。 在这里是绝不容许武人争斗的,任何江湖事都只能在外面解决,故而就算那老人杨苏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只怕也不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对自己出手,毕竟一旦得罪了药王谷,那便等同于得罪了天下半数武人,便是真武殿也不至于如此冒失,更别说这里高手如云,那老人真要动手,下场也不会太好。 “抱歉。” 李轻尘撇过头,看了一眼对方被自己不小心捏红的手腕,赶紧出言致歉。 男人点点头,反过来宽慰他道:“无妨的,很多人刚来的时候,其实都跟你一样,武林中人嘛,有些防备心,是正常的,我先去给你拿药,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李轻尘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刚准备躺回去,先内视一番查看自己的伤势再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个,小哥,不知是谁将我送来这里的,可否容我当面感谢一番?” 他心知若是沿着那条小溪,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漂到这里来的,这必然是有人在自己昏迷之后,将自己给救上了岸送来这里,就是不知是其他人,还是药王谷外出的弟子了。 所谓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者大多都是心怀天下之人,而这些药王谷的弟子们就更是如此了,他们平日里并不只是待在谷中坐馆,而是时常都会结队外出,一边上山下水采集那些可入药的宝贝,一边替沿途遇到的百姓们坐诊治病,这样既可补充药王谷每日的药材消耗,同时也是一种对医术与自身意志的磨炼,尤其是春秋两季,更是如此。 若一旦闻听何地爆发瘟疫,更是连那位德高望重的药王爷都会亲自率弟子前往,有如此大爱无疆的医者之心,也无怪药王谷最后会成为江湖中最超然的一股势力,平日里弟子们行走人间,各方势力在知道其身份之后,都会尽量给予方便与帮助,态度之好,甚至比遇到了镇武司查案的武侯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一个是由心而发的佩服,另外一个,却是畏惧居多。 男人听到李轻尘的请求之后,当即点头道:“当然可以,她就在外面,等我给你送来了药,再去请那位姑娘来便是。” ---- 白天停电了,晚点还有一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怕打死你 范阳城外,人来人往的大道上,突有三人远道而至。 领头这位少年郎,个子不高,身上更无二两肉,一头干枯似田间稻草一般的黄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额前,双颊凹陷,面黄肌瘦,走起路来落着肩膀,佝偻个腰,不知道的只怕还当他是逃荒来的难民。 尤其是当其他人瞧见了他身后那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时,更觉落差太大,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哪怕是在这沙尘极多的幽州,他身上那一席白衣也依然是纤尘不染,身为圣人后裔,自幼便饱读诗书,气质儒雅,浑似那学宫祭酒,身怀大风流,五官俊秀之处,却多了几分其他男子少有的阴柔之气,更教不少女子心驰神往。 他一手负后,一手倒握着一柄玉骨折扇,腰间玉带更是华美之至,这一路上就属此人最为吸引外人的目光,只是他自己的眼神,却一直都落在最前面那黄发少年的身上,从来没有挪开过。 落在最后的那位少年郎,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直将外面的衣服都给撑得紧绷,生就一对浓眉大眼,威势极重,光是远远瞧上一眼也知道不好惹,这三位从内到外都截然不同,却又各有特点的年轻人结伴走在街上,顿时引得不少人频频转头观看,同时毫不避讳地与身旁同伴交谈,猜测着三人的来历。 这三人不是别人,自然是从洛阳城跑出来的武真一,孔秀与张藏象了。 武真一迈着大步,背着手走在最前面,入了城后,左右各瞧了一眼,这才转过头,朝张藏象调笑道:“看来那位曾打赢了咱们象哥儿的小子是遇到劲敌了。” 孔秀在他身后听了,以手中那柄玉骨折扇挡住了嘴,亦是跟着吃吃地笑了起来,旋即轻点了一下武真一的脑门儿,道:“你呀,就别再取笑小象了。” 旋即他又皱眉道:“此地尚有一线气息残留,应当是曾有过一场大战,不过城中不是最主要的战场,我们在外面路过的那片树林,才当是双方最终决战之地,依我看呀,他许是被幽州司的人给抓了起来也说不定,毕竟他现在可是被襄州镇武司通缉的重犯呢。” 张藏象心情复杂,一直跟在后面默不作声,他们这一路行来,途中也得知了襄州镇武司那边传出的消息,他是真没想到那李轻尘竟然丧心病狂到犯下那等恶事,这实在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同时更为那位沈兄弟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可惜。 武真一突然扬起头,打了个呵欠,然后才懒洋洋地道:“走累了,去幽州镇武司里坐坐先吧。” 孔秀与张藏象二人自然不会反对,毕竟要想问出李轻尘在这里做过的事,包括如今的下落,那自然是直接找幽州镇武司问最为方便,三人沿着范阳城中的街道往前走,没过多久,便已经走到了幽州镇武司的大门口。 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其实大同小异,看着眼前那颗熟悉的兽头图案,三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感。 张藏象赶紧走上前,道:“我去敲门。” 武真一站在原地,随意地摆了摆手,接着又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嘱咐道:“去吧去吧,记得跟人家客气些,毕竟这幽州镇武司可一直是自诩为我大洛实力第二强的镇武司呢。” 张藏象点点头,表示明白,几步走上台阶之后,正想抬手敲门,冷不丁面前的大门突然一开,然后就见一位眼神凶厉的老者骂骂咧咧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迎面撞上张藏象后,老者突然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称赞道:“小子,体魄修行的不错呀!” 张藏象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夸了一句,总觉得眼前这老者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好挠了挠头,先自报家门道:“那个,前辈,我三人是洛阳镇武司的武侯,此番是为公事前来拜访,敢问前辈可是这幽州镇武司中人?” 杨苏听罢,直将双眼一瞪,先看了眼面前看着老实憨厚的张藏象,然后又瞧了眼他后面那两人,忍不住高声又重复了一遍。 “洛阳镇武司?” 后面的孔秀见状,当即上前一步,倒持手中折扇,双手抱拳,行的是最正统的武人礼。 “是了,前辈,我等是循着一名为李轻尘的凶徒而来,不知前辈可有耳闻?” 杨苏一听,顿时有些狐疑。 “李轻尘?凶徒?” 他突然转过头,朝着里面问了一句。 “他说的可是真的?” 里面顿时有人用一种极为无奈同时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回答道:“是的,杨老前辈,前些日子襄州镇武司那边发出的消息,说是李轻尘在襄州境内屠戮了一镇百姓和上百江湖武人之后,又袭杀了一位襄州司的武侯,故而对他下了追杀令。” 杨苏伸手摩擦着下巴坚硬的胡渣,竟道:“这小子还真不赖嘛,怪不得能从老夫手上逃走,这般行事,倒是对我真,哦不是,是真对我的胃口。” 孔秀一听,丝毫不知对方其实是来自真武殿的他,顿时对这幽州剽悍的民风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不过不愿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他赶紧抛出了正题,问道:“刚才还未入城的时候,我瞧见外面有处树林一片狼藉,可是前辈曾与他交战之地?” 杨苏一下子回过神来后,又多瞧了三人几眼,接着才笑眯眯地点头道:“是的,那小子先前在城中犯下了大案,杀了不少人,老夫不得不出手,未免波及城中百姓,才选择去城外与他一战,只可惜最后还是被他给逃了,三位可是要老夫带路去那边看看?” 孔秀闻言,赶紧抱拳,客气道:“不敢多劳烦前辈,我们。。。。。。” 杨苏立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态度极为热情地道:“不麻烦不麻烦,走,老夫这就带你们三个去那边看看。” 说着,他迅速迈步绕过了三人,然后径直朝外走去,在走出几步后,还朝着三人招了招手,催促个不停,似乎急不可耐。 张藏象转头瞧了三人中的主心骨武真一一眼,后者却是愁眉苦脸地说道:“你俩答应那老头儿这么快干嘛,我原想着先进去喝口热汤呢。” 孔秀闻言,轻哼了一声,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语气好似那闺中女子正在埋怨情郎。 “哼,还不是你一定要跑这么远,现在倒是怪起我与小象来了?” 三人身后的门内,正有二人在从门缝中偷瞧着这三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皆目露怜悯之色,他们一看杨苏那模样,就知道他这次是起了杀心,毕竟他这辈子最喜欢虐杀那些前途无量的年轻武人,而对方又是来自洛阳镇武司的,他岂能放过呢? ------ 这边,武真一,孔秀与张藏象三人跟着老者杨苏迅速地出了城,一直走到了城外树林,也就是三日前李轻尘与杨苏二人大战之地,这里依旧是一片狼藉,还未被清理,不过杨苏也已派了人手去查,这也是为何刚才他骂骂咧咧的原因,无非是怪罪手下人办事不力罢了。 不过眼下他瞧着这三个年轻人,却是陡然间来了兴致,就连被李轻尘从手上逃走的恼怒都随之烟消云散。 瞧着那长相秀气的白衣少年与那体魄修行极为不俗的傻大个在一旁细细地查看着四周的痕迹,杨苏随便指点了两句后,便看向了一边蹲坐在地上,一直耷拉着眼皮子,似乎正在打瞌睡的黄脸小子,最后确认了一遍道:“你们真是从洛阳镇武司来的?” 武真一头也不抬,语气更不客气。 “我这一口洛阳话你听不出来?” 杨苏微微颔首,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毕竟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冒洛阳镇武司的名字行走江湖呢,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听说那人榜第一的武真一就在你们洛阳镇武司,你可曾见过他?” 武真一懒得搭理他,反倒是一旁原本正在闭目默默推演李轻尘逃走路线的孔秀,突然转过头,面露骄傲之色,笑道:“老前辈,您眼前这位,就是咱们的人榜第一!” 杨苏微微一惊,随即心头大喜,未曾想,自己一直想捕杀的那尾鱼儿,今日竟然自己跳进锅里了。 武真一呀武真一,你若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洛阳城,或者不来这幽州,又岂会撞上老夫,遇到你此生最大的劫数呢,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呀,你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杨苏先是装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旋即又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真是武真一?怪不得,怪不得你们三个竟敢追捕那李轻尘,要说那小子可不一般,我看呀,就算真是武真一,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呀。” 武真一一下子扬起脑袋,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对吊眉眼要闭不闭,就好似还未睡醒一般,懒洋洋地问道:“那老头儿你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杨苏一听,立马大义凛然地道:“不如先让老夫来试试你的实力吧,毕竟你们三人乃我大洛未来栋梁,若是不慎损在了那李轻尘的手上,老夫于心难安啊,若老夫觉得你三人能胜过他,自当告诉你们他逃走的路线,如若不能,我看三位还是先回去洛阳好生修行吧。” 远处的孔秀与张藏象二人都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幽州司的老前辈竟莫名其妙地提出这种请求来。 武真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看了杨苏一下后,又将眼睛全都给闭上,一副完全瞧不上对方的模样,嘴里的话更是差点没给杨苏直接气死。 “老头儿,你要真闲得慌,就去找那边那位,那位象哥儿修的是《龙象般若功》,你反正喜欢锤炼体魄,从他身上应该能学到不少,至于我嘛,没怎么跟人交过手,出手没个轻重,怕一不小心打死了你,事后跟人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间第一凶 从未受过这种侮辱的杨苏,差点活生生被武真一给气笑了,甚至都暂时忘了那《龙象般若功》一事。 “老夫这一身体魄,无需任何真气护体,任你玄品兵刃砍下来也伤不得老夫分毫,不过是看你三人修行不易,怕被那凶徒所伤,才好言提醒两句,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知好歹。” 对面的武真一依旧闭着眼睛蹲在地上,不过嘴上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气人。 “那你右肩上的伤咋来的,咋了,有人拿神兵利器砍了你一刀啊?” 杨苏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脸色涨红,嗫嗫嚅嚅地,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他右肩上的伤,乃是被李轻尘先前那一手焚世魔炎所沾染,被逼削去了一部分血肉才将之驱逐,不过以他这一身浑厚的气血,虽然不如李轻尘先前的涅槃神通那般夸张,但恢复亦是极快,仅仅只是过去三天,便已经将缺失的部分又长了回来,不过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未等他作答,对面的武真一却又道:“那小子具体是往哪个方向逃了,你肯定也不知道,不然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跟我们说这么多废话了,先将我们三个诱出城,又这么好奇我的身份。” 武真一陡然睁开了眼睛,望向杨苏,极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直接说吧,省得绕来绕去,烦人得很。” 这一下,便是一直在细心观察四周打斗痕迹的孔秀,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其实他只不过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幽州镇武司的前辈,再加上有武真一在身边,很多事没有去想,所以才反倒忽略了这些细节,实际上他才是三人中真正的智囊,当下望向老者杨苏的眼神,便有些微妙了。 杨苏见状,反倒是一下收起了先前想要通过挑衅对方,然后以正经的切磋来伺机废掉这三人的心态,而是直接要以自身蛮力来完成心中所想了。 既已打定了主意,他当即狞笑一声,大喝道:“不想做什么,只是老夫一看到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后生,就忍不住想要和你们好生切磋一下呀!” 话音刚落,他当即拧身一拳,狠狠地朝着武真一额头打出! 拳意加身,拳罡暴涨,如那天雷下落,誓要粉碎万物,其威力更胜当日与李轻尘一战之时,毕竟对方是洛阳来的武真一,可不是李轻尘那样的孤家寡人,他一旦若是逃走,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之后不光是会那被久不出世的洛阳镇武司给盯上,而且一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坏了真武殿这么多年的谋划,那位左护法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故而这次必须得保证在这里留下这三人,绝不容有失! 他很是自信,管你是什么人榜第一,武神后裔,你毕竟还是年轻,与我这等前辈之间,可是差着整整五十年的苦修,何况自己先声夺人,已得先机,你凭什么挡得住我? 杨苏大吼一声,眼神凶狠,心头杀意毕现,一身澎湃如那海潮拍岸一般汹涌的拳意再度猛涨,他敢说自己这一拳下去,便是一座小山头拦在面前,也要将其打裂,可这一切,皆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好似那钱塘江的大潮迎头撞上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堤,不,应当说是一座巍峨入云的高山,就连炸碎的浪花,也全都在山脚处被挡住,一拳下去,毫无建树。 武真一单手握住了对方的拳头,两者在其眉前一寸之地硬生生止住,任凭杨苏怎么努力,都前进不得分毫,而且最让人感到恐惧的是,他直到现在,也依然是蹲着的,似乎在他看来,对方连让他站起来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武真一嗤笑一声后,旋即摇头叹息。 “老头儿,你的拳头也太无力了,怪不得那小子能从你的手上逃掉,等再过几年,他要杀你应该是易如反掌。” 杨苏见状,心头大骇,此刻已经顾不得再去为对方的冷嘲热讽而生气,有心想退,可眼下却已经是骑虎难下的局势,他退不得,当即使劲一抽,先收回了右拳,再将神意一发,旁边安静观战的孔秀与张藏象二人却是遭了秧,当即闷哼一声,同时倒退了数步,尤其是体魄更羸弱些的孔秀,甚至连七窍都一并流出殷红的血来。 这二人修为不过区区五品,未修神意,自然挡不住这凌空一击,为何都说越品败敌难,就难在这里,这一品之差,犹如天堑,更别说这两品之差,二人在杨苏面前,却不比初生的婴孩强上多少。 在杨苏想来,既然自己短时间内难以拿下这该死的武真一,那不如先杀了他那两个同伴,最后再好生对付他,省得他缠住了自己,被他两个同伴跑了,自己就算最后杀了武真一,也依然是得不偿失。 不过作如此想法的杨苏,很快便感觉到后悔了,因为眼前这个一直漫不经心的黄发少年,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武真一身形瘦小,如山中猿猴,平日里从他身上也看不到半分威严,若不知其身份的,只当他是吃不饱饭的乞儿,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毕竟寻常武人就算再不注重自身的体魄修行,也不至于表现得跟他一般瘦弱,尤其是世间习武之人,眼神中或多或少的都会有几分凶厉之气,大多到了上三品,才能做到返璞归真,这样一想,他这外表就更不引人注目了。 可当他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杨苏恍惚间竟觉得好似有一座连接天地的高山拔地而起,那遮天蔽日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头,让他连自身呼吸都不顺畅了。 武真一的声音冷得让人遍体发寒,好似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冻杀万物。 “你敢伤他?” 杨苏甚至还未来得及开口,更别说是反应了,便已经被一只手给死死地掐住了脖子,他立马反应过来,以双手擒住对方手腕脉门,试图以蛮力掰开武真一的手,可眼前这条看着干巴巴的,可能都没二两肉的手臂,却是那样的坚不可摧,任凭他如何使劲,却也难以撼动其分毫。 神意再发! 他杨苏受那右护法的指点,踏足三品之境已足足有十年,纵然一直专注锤炼自身体魄,可神意之强,也远不是初入三品的武人可比,可就这一下,却让他在神魂中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可怖场景。 金光万丈,甚至比那烈日更为耀眼,一只星睛豹眼的巨鸟横于空中,双翅展开,足有三千丈,横跨整片天地,那是一头真真正正自鸿蒙初始便已化形而出的洪荒古兽,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凶煞之气,纵然你是那早已得道长生,高居九天之上,配享人间香火的真神,也要在其面前俯首,它只是轻轻舒展利爪,便似乎要撕裂整片天地,那种桀骜,霸道,凶威无限的意念,几乎是瞬间便让杨苏失去了意识。 杨苏翻起白眼,就连试图掰开武真一的双手都已无力地垂下,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然而,武真一却并未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他只将手臂轻轻一抬,便把这在真武殿里也臭名昭著的老者给丢上了高空。 冷风呼啸,老人勉强恢复了一点自我意识,当即便要赶紧施展御大块无形的本事逃走。 他此刻是真的怕极了那年岁不大的黄发少年,完全不敢再做与之交手的想法,想自己在三品武人之中也属强者,就连那位排名垫底的禄存星君也未必会是自己的对手,可在这年不过十八的少年手上,自己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刚才神意看见的那副恐怖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不禁在心中狂吼,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可转瞬间,他便在一股无可抵御的沛然巨力下,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天空坠落。 老者在空中手舞足蹈,却根本不能遏制自身下坠的势头,他此生第二次禁不住发出了惊恐的叫喊。 “这到底是什么绝学?” 还未等他得到答案,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双腿被下方的少年擒住,一种无言的大恐惧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他恍惚间似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赶紧声泪俱下地求饶。 “不!不要!武真一,我输了,我输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啊!” 武真一眼神冷冽,一手抓住对方一只脚,直接往两边轻轻一分。 “撕拉!” 杨苏的求饶声最终化作了一道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竟被他给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那曾引天雷落下,又受深海重压十年才辛苦淬炼而出的强横体魄,那让杨苏引以为傲的霸道肉身,在武真一的手上,竟不比一只街头卖的布娃娃来得更加结实。 漫天血雨落下,点滴不能沾身。 武真一随手丢掉了手上的半截尸体,快步走到旁边,一把扶起了神魂受创后倒地的孔秀,语气温柔,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正如那三月春风,温润宜人,毫无刚刚生撕一位三品武夫的凶恶。 “没事吧。” 孔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语气又是开心,又是担忧。 “真一哥哥,你,你怎么能杀了他呢?” 武真一微微一笑。 “谁敢伤你,我就杀他,只要他们不怕大洛未来只剩十八座镇武司,就尽管来找我的麻烦。” 第一百六十九章 药王谷三山 药王谷并不简单只是一座隐世山谷而已,而是指代整整三座山头,三山由低到高,依次排列,井然有序,山脚下环绕着一条水域宽广,水流平缓的大江,来往之人,多是由水路码头上山,前山山脚下还有一座小镇,得益于药王谷的庇护,人口兴盛,不过本地人习武的极少,如若不是医师,便是靠给药王谷提供药材或打渔为生。 这第一山名为千金峰,却不是说来求药之人须取千金才可治病,而是源于药王爷早年的一句话,“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故而千金峰之名,实为敲打门下弟子,谨守医者仁心,不因以贵贱而区分病人,无论是谁,平民百姓也好,皇亲国戚也罢,但凡来求药的,都须尽心竭力地医治。 这山势最缓,可占地最大的千金峰,也是供来往的客人们落脚之地,那些在伤愈之后或为报恩,或是厌倦了江湖争斗而愿意主动留在药王谷隐居的武人们,也都是居住于此,结茅修行。 这第二山名为精诚峰,指的是世间学医之人须做到的德行,山脚处有一高大石碑,曾由那位药王爷亲手刻下了“大医精诚”四字,故此而得名。 药王爷早年曾著书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精诚峰上遍布了三十六座医馆,是为药王谷门下弟子医治病人所在,重伤跳溪,顺流而下,在被人捞起后,送来药王谷的李轻尘便在此暂住。 最后一山,亦是三山之中山势最为陡峭崎岖的一座,名为百草峰,此名是为了纪念上古神农氏不忍见人族受病疾所害,甘愿尝百草而死,也为歌颂其开医家之先河,定医师之基调,庇佑人族繁衍生息的无上功劳,药王爷此举,既是为了鞭策自己不忘初心,同时也是为了时刻提醒门下弟子,将来也要如那神农氏一般,不畏险阻,勇于尝试,为后世人族探索那永无止境的医道,造福苍生。 这高耸入云的百草峰亦为药王爷隐居之地,寻常人若想从千金峰去往精诚峰,可走水路,可走索道,但百草峰日夜皆被浮云笼罩,平日里甚至根本不可见,寻常人若无邀请,更是不得其门而入。 据闻药王爷本生在富贵殷实之家,奈何自幼身患重病,就连家中财物也一并为了买药治病而变卖,致使家道中落,他为了不成为家中拖累,便遍读世间医书,自学医书,不过弱冠之龄,便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医师,常有人不远千里来求医,至中年,又兼学道家黄老之术,虽从来都是以人间医师自居,但并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自在一本地豪商的帮助下创建药王谷,数十年来,曾有无数高手因觊觎那药王鼎而偷偷潜入百草峰,最后却全都无功而返,事后问其原因,多是以同一句话作为解释。 “夫圣人者,不伤人间有灵众生,故人间有灵众生亦不得伤圣人也。” 忽有一日,百草峰突被层层白云所笼罩,于人间隐去其形,只有在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才勉强可以瞧出一丝轮廓,外界由此盛传此峰被药王爷布置了玄妙阵法,至此,虽世间好奇者众多,但除开药王谷本门弟子以外,再无一人或明或暗地登上过百草峰。 ------ 三山之中,精诚峰的山势之高,仅次于后方云雾缭绕,不见其形的百草峰,由山脚处尹始,直到峰顶,一路布满了医馆,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三百六十日,皆有从各地远道而至的病人在此接受药王谷弟子的医治,其中甚至不乏达官显贵,乃至于番邦胡人,故而极为热闹。 三十六座医馆,分别由一位或多位药王谷弟子驻守其中,坐馆行医,彼此之间由医术高低以及擅长的方向作为区分,更因山脚与山顶之间的气候不同来让不同的病人入住接受诊治。 李轻尘历经几次蜕变,本身筋骨体魄之强横,远胜普通武人,更别说是那些从未习武强身过的平民百姓,加之受的又是内伤,并非顽疾,故而他所在的医馆被安排在了较为寒冷的山顶,推开窗扬起头便可瞧见那片片浮云。 待得那位身为药王谷弟子的年轻男人取来了煎好的汤药之后,饶是前者已经在极力劝阻他继续躺好,让自己取来垫子支撑颈部后,慢慢来喂便是,可李轻尘依然坚持在榻上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里面滚烫的药汤。 没了那神乎其神的天赐武命“涅槃”之后,他便不得不与其他武人一样,以药养伤了,不然若是等自己自行恢复的话,还不知要多久,而且容易留下隐疾,在未来武道登山的时候出现隐患。 尤其是那老头的两拳一脚,不但力道极重,而且招式极狠,全都打在了他的要害处,一处心窍,一处下丹田,导致他此刻内伤之重,自己都不知道得休养多久,好在这里是不得动武的药王谷,无需担心其他,自己暂时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同时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见李轻尘竟泰然自若地喝着那刚刚取回,其实如沸水一般滚烫的药汤,这位自称卢照邻的药王谷弟子,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多了几分无奈之色。 投在药王谷门下许久,天资聪颖的他,就连亲自行医坐馆,诊治病人也有足足五年了,期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像李轻尘这种不听话的,总是让他觉得很头疼。 医者父母心,所作所为,一切叮嘱,那都是为了病人好,可病人不听话,他们这些做医师的便很无奈了,不过他倒也明白这些在外叱咤风云的武人们不愿意让他人帮忙喂药的原因,说白了,就是一股傲气丢不掉罢了,便也未再坚持。 卢照邻一撑腿,从旁边的竹凳上站起身来,一边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更为保暖一些的棉衣,一边轻声道:“药虽苦,却可治病,你且将剩下的喝完,我去帮你叫来那位把你带来此地的姑娘。” 李轻尘听罢,立马扬起头,将碗里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转头笑道:“卢老哥,她将我从水中救起,又带我走了这么远的路,而您尽心为我医治,护我平安,您二位都可算是我李轻尘的救命恩人,在下又岂敢劳烦二位来见我,还是让我随卢老哥一起,去见她吧。” 卢照邻闻言,不免有些担忧地道:“可是你这伤,实在是不宜多动,容在下再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你自身体魄强健,普通人受此重伤,又受颠簸,恐怕早就已经死了,未免牵动伤势,你还是在此安心养伤为好,这精诚峰上有三十六座医馆,就属我负责的这间最清闲,帮你跑跑腿也无妨,你却也无需感谢。” 李轻尘立马摆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何况卢老哥你也说了,我身子骨硬,这点伤,起来走几步还是没问题的。” 卢照邻见他一再坚持,没有办法,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点头答应道:“好吧,不过我可得搀着你,你伤在内腑,每走一步,其实都在扯动内里的伤,所以脚下的步子尽量小一些,她住的地方不远,你不必着急。” 李轻尘点点头,心知自己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此刻又提出这种请求,更是有些过分,只是他实在是很好奇,到底是谁将自己给救了,又带到了这药王谷来。 倒也不是等不得,只是怕对方这一路带着自己走到药王谷来,中途被太多人给瞧见了,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真武殿的人给盯上,若是她离开了此地后,因为自己而被牵连,被真武殿追杀,那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幽州镇武司中抚养自己长大,对自己视若己出的老辛等人,长安镇武司中哪怕是死,也不要他人追究自己责任的王大人,还有骆仙儿,这么多人都是因为他而死,他实在是不愿有恩于自己的人再受那无妄之灾了。 李轻尘将右臂搭在卢照邻的肩头,然后试探性地问道:“对了,卢老哥,你刚才说,这药王谷的三山中,精诚峰只允许病人与医师居住于此,难道说救我那姑娘,也害了病么?” 突然提起此事,卢照邻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他沉默了几息后,皱眉道:“按照规矩,我本不该与你透露其他病人的事,不过在下也的确有些好奇,你们武人的天赐武命,难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后天祛除吗?” 第一百七十章 羊皮帽姑娘 外披淡青色棉衣,内衬白袍的卢照邻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李轻尘往外走,饶是李轻尘并不愿如此,却无法开口拒绝卢照邻的好意,毕竟对方怎么说也算自己的恩人,自己身无分文,来历不明,对方却肯施以昂贵的药材进行医治,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药王谷这么不计回报了。 听完卢照邻的话,李轻尘顿时有些疑惑。 “卢老哥为何要这样问?” 卢照邻在略微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叹道:“哎,罢了罢了,反正话也说开了,既然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迟早也会知道此事,倒也不算特别犯忌讳,总之,此事是这样的。” 原来,带着李轻尘远赴药王谷的这位姑娘,并非是什么身负重伤,或是身患重病,亦或是身中奇毒之人,她之所以会来此,是为了让药王谷助她消去自身修为,乃至于天赐武命的能力! 前者倒还好说,因为药王谷的确有那本事,可以在不损伤武人体魄的同时,化去他们辛苦积攒的修为,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当然了,这得是在他们完全自愿的前提下,否则不消人同意便可将一位修行有成的武夫变回普通人,那便是神仙手段了。 不过后者就很难办了,因为这天赐武命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天赐武命,其真正的重点,在于“天赐”二字,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爷给的,你不但不想要,还想将其弃掉,天底下可没这么简单的事。 虽然这天赐武命与武人们的修行有关,不然也不会挂有“武命”二字,但它的的确确就是一种天生的神通,譬如沈剑心,突然有一日便可看透人身的经脉骨骼,而那时的他,依旧是身患重病,还未开始正式习武,而当他正式习武之后,这突然觉醒的神通也就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等他到了长安的时候,便已经可以轻易地破解蜃羊所制造的幻境与独门的圆光术。 武道修行与天赐武命,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但哪怕是不习武的人,也可以拥有天赐武命,只是因为武命在身,习武练功便事半功倍,故而但凡发现了此等天赋,就没有几个不投入武道修行中去的。 李轻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告知对方,自身天赐武命消失的事,毕竟他所为,是逆练绝学,自断经脉,自毁丹田所造成的后果,寻常人既做不到他这种程度,也不一定有他之前的运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事后想来都觉得太过疯狂,若是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试想这世间万千武人,无不对天赐武命一物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甚至遍寻方法也不可得之,何以她竟反而要将之驱逐,甚至连一身修为也一并舍了?” 是否拥有天赐武命,对于武人们而言,那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它不但能够有效地提升战力,而且更是一种能够帮助武人晋升上三品的利器,拥有天赐武命的武夫,只要活得到那个时候,几乎都可以跻身上三品,其中原因李轻尘不到那个境界,也说不清楚,但就从他知道的事来看,的确如此,而修为更是武人们日日苦修得来的,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支撑,谁愿意轻易舍弃? 难不成跟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个失意人么? 卢照邻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唉,等你们见了面再说吧,不过得亏你醒得早,因为我们本已打算带她去往百草峰找师尊求助了。” ------ 精诚峰上虽修有三十六座规格不一的医馆,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峰,可唯独峰顶没有修有任何建筑,盖因此地太高,寻常人上下并不方便,况且日夜都有冷风呼啸而过,体质弱的人哪怕裹再厚的衣服也会被冻得手脚冰凉,若在此居住的话,与医道之中的“养”极为冲突,在药王谷弟子们的提醒下,就连平常也鲜少有人来此。 此时已是午间,可哪怕头顶处正有一轮大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这里也依然存有几分秋季特有的肃杀寒意,难怪连跟着药王爷修行多年,虽然体魄强度不如武人,但也胜过普通人许多,尤其气血十分旺盛的卢照邻也要多披上一件棉衣才肯来。 就在峰顶处,一块支出峰外,半截悬空的天然石台上,正坐着一位头戴灰黑色羊皮毡帽,两边垂下来的厚实毛绒将耳朵也给全部遮住的小姑娘,两只裹着一层污泥的脚丫反而是不着寸缕,就这么直接悬在外面,瘦小的身子随着冷风左右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好似下一息她便要掉下去了。 光看背影的话,她瞧着不过十二三岁,里面穿着一件黑色劲装,外面则裹着一件脏不拉几的,已经失了原本颜色的羊皮坎肩,一只手抓着一块已经被完全冻硬,就连表面也有些污渍的大白馒头,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她吃的极慢,只是一小口馒头都要咀嚼很久很久,直到嘴里的唾液将之完全化为一团好消化的面糊之后,才肯缓缓咽下。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因为卢照邻的师尊,也就是那位曾三拒朝廷招揽,一生未曾入仕,但大名却传遍四方的药王爷,也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吃饭的时候尤其要专心,必须细嚼慢咽,这样不但能够帮助消化,也可以减少肠胃的负担。 善于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黄老之术本就与医道有颇多互通之处,包括医道的起源,也与上古圣人所著《易经》有关,人身小天地,人外大天地,互相映照,每日的吃饭喝水都有讲究,进食入眠更是重点,传闻数百年前曾有人一梦三百年,得道而成仙,想来应当是悟通此理了。 不过她之所以会这样细嚼慢咽,却不光是因为这种原因,况且药王谷创立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期间诊治过的病人又何止万人,就算大多都是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但也少不得一掷千金的,尤其是那些本就视钱财如粪土的江湖人,不管是真心实意为报恩也好,还是为了自己面子也罢,最后都恨不得将兜里钱全都掏出来,故而药王谷就算说不上巨富,但最起码吃食方面是绝对不缺的,更不至于委屈来访客人吃这种明显放了许久,甚至都已经有些发馊的馒头。 当李轻尘与卢照邻二人结伴走上峰顶的时候,那两只耳朵都被厚实的羊毛所裹住的小姑娘,也随之转过身来。 她生得其实极好看,粉雕玉琢,五官精致,尤其是头上戴着那顶比自己脑袋还大了一圈的羊皮毡帽,更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奈何身上脏兮兮的,宛如路边乞儿也就罢了,就连那一对本该最是画龙点睛的丹凤眼中,也是死气沉沉,这就导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随之被破坏,毫无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古灵精怪,而多了一种疏离人间之外的冷漠,真要说起来,却与当初刚见到的无心很像,可细究起来,却又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长于林间的野兽,完全不懂得该如何与人相处,一个是生于人间的精灵,本该天真烂漫,却被迫封闭了内心。 卢照邻登上峰顶之后,先小心地将李轻尘给扶好站稳,然后转头一看,吓得连揖礼都给忘了,看他明明很是着急,却又生怕惊到了对方,害得对方坠落山崖,最后便只能压着嗓子,小声道:“三三姑娘,冒昧打扰,可否请您先从那边下来,这处石台并不稳当。” 被他称作“三三”的小姑娘就这么抓着自己手中已经啃了一小半的馒头,安静地看着他,毫无表示。 李轻尘见状,一下伸出右手,指向自己,努力挤出一副热情的笑容。 “姑娘,可还记得我?我听卢老哥说是你救了我,所以特此来感谢的。” 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扶了扶掉下来遮住了视线的羊皮帽,瞧了两人一眼后,又默默地转过了身,她声音沙哑,语气淡漠,生疏得就好像在跟两根木头对话。 “我没救,驴救的。” 李轻尘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驴?什么驴?” 一旁的卢照邻似乎是一下想起了什么,赶紧小声地解释道:“哎,我听前山的师弟说,那个,你,你其实是被一头驴拖着的过来的,” 李轻尘闻言,顿时更为不解。 “拖?” 卢照邻霎时间有些汗颜。 “是的,是拖,不是驮,当时前山的师弟还特意与我解释了一番的。” 李轻尘完全能想象得到,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都已经湿透的自己,被一头驴给拖在身后,而那小姑娘兴许当时就骑在驴上,难怪自己过了这么久才醒,感情这一路上的颠簸是又加重了伤势,当下只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生气,却又对这小姑娘生不起气来,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那驴呢?” 正在这时,那将那半个馒头又给塞回了帽子里后,终于不用担心帽檐再掉下来遮住眼睛的三三姑娘,突然插嘴道:“杀了。” 卢照邻闻言,忍不住苦笑道:“三三姑娘,我们药王谷的规矩是无论是谁,只要来寻医问诊,皆不取分毫,你,你实在是没必要把那驴给杀了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姑娘听不懂 秋风萧瑟,夕阳斜落。 码头上人头攒动,一位头戴里面装了三个大白面馒头的大号羊皮毡帽,赤着脚蹲在一头瘦驴背上的奇怪小姑娘,从码头上岸后,肩头随着驴儿的前进起起伏伏,而在她的身后,有一个浑身裹满了泥土的人,被一根绳子绑着,就这么拖在后面,那个人自然便是李轻尘。 如此奇景,自然吸引了路边无数人驻足观瞧,尤其是药王谷山脚下的百姓们这些年早已见过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不但没有害怕,反倒是主动上去拦下了小姑娘,一边问询她的来意,另外还有人好心走到后面解开了那个被绳子绑着的独臂年轻人。 小姑娘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如她前些年那样干脆利落地动手杀人,便只是默默蹲在驴背上,默默登山,而那一息尚存的独臂年轻人也被几个好心人给合力抬上了千金峰。 自称“三三”的小姑娘上山之后,终于肯开金口,先是与前来迎接她的药王谷弟子直言,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化去一身修为与那天赐武命,之后又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轻轻一指点在了那头瘦驴的脑门儿上,后者无声无息地倒地,然后被小姑娘一把抗在了肩上,说是用这个来充作定金,之后还可以让她为药王谷杀三个人,随便是谁都可以。 这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罢了,可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嘴上的语气还是神态,却很认真,显然不是什么戏言,以至于周围本是涌过来看热闹的江湖武人们,竟都被其气势所摄,竟说不出半句调侃的话来。 事后用一位当时也在场旁观了整个过程的老前辈的话来说,那就是,“她杀过人,而且是杀过很多很多人,那种只有真正的杀手才拥有的独特气势,老夫年轻的时候身上也有过,所以很熟悉”。 当然,事后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毕竟谁也不知道,更不会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在药王谷避世隐居了整整二十年的老人,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以杀人为生的独行客。 毕竟,平日里就属他最爱和山脚下的孩子们逗乐,就连那些镇上的百姓都说他待人极为和善,就似自家的长辈一样亲切。 再之后,这言行奇异的三三姑娘便被药王谷的弟子给引到了精诚峰暂住。 小姑娘也的确是很奇怪,没有选择住在药王谷给她安排好的住所,而是一个人待在这寻常人就算加了三件衣服也倍感寒冷的精诚峰顶,饿了便吃一点自己带的白馒头,渴了就喝一点山涧的溪水,比无欲无求的苦行僧更像一位苦行僧。 期间倒也不是没有好心人前来劝阻过,毕竟药王谷的弟子本就是医者仁心,自然见不得这小姑娘这般作为,可小姑娘似乎从来都不为所动,只是每天坐在这石台上,双脚悬空,遥望那被一层厚实云雾遮住的百草峰,静默无言。 ------ 听到自己竟然是被一头瘦驴给活生生拖到这里来的李轻尘,却完全生不起气来,只是摆手道:“这不重要,总之你既然将我带到药王谷,便算是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有些话,想要私下与姑娘说说。” 说罢,便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卢照邻,后者当即会意,立马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却还不忘小声叮嘱李轻尘道:“上面风大,以你现在的伤,实在不宜久留,现在师尊还未正式回应,她也不会这么快去往百草峰,只要你能让她下来,你们想聊多久都行,我现在先行回避,等你们商量好了,再知会我一声即可。” 李轻尘当即低下了头,单手握拳垂于胸口,向对方表示敬意,同时低声说道:“多谢卢老哥的好意,只是有些话,不得不回避卢老哥,还望谅解。” 卢照邻摆摆手,示意无妨,旋即不再多言,转身快步下山去了。 等到外人已走,李轻尘这才沉声道:“在下李轻尘,见过三三姑娘,之所以执意要来叨扰姑娘的清修,只是想与姑娘多嘴说一说在下的事,好教姑娘知晓其中利害,还望姑娘见谅。” 小姑娘依旧孤零零地坐在石台边缘,没有回头,李轻尘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解释道:“不管姑娘怎么想,可你毕竟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有些事就必须实言相告,实不相瞒,在下前些日子亲手取了一位襄州镇武司武侯的性命,想来眼下应当已经被镇武司所通缉,不光如此,在下还被真武殿一位星君视为眼中钉,欲处之而后快,刚刚听闻三三姑娘希望能借药王谷之力,助你消去一身修为,担心以后若有人对三三姑娘不利,恐姑娘无自保手段,故不得不过来多嘴两句。” 小姑娘一下转过身,双腿盘膝而坐,两只手托着脑袋,歪着头,语气平静得就好像根本没听明白李轻尘刚刚所提到的“亲手取了一位镇武司武侯的性命”与“被真武殿一位星君盯上”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 “有关系?” 李轻尘见她说起话来,就与无心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似乎完全不知人间事,也只能无奈苦笑。 有没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 无论是以武力镇压了整座中原江湖千万武人整整一百五十年,中间几乎从未遇到过对手的镇武司,还是那刚在长安城中大显神威,在正面硬撼了长安镇武司与十方镇魔狱后,虽然损失不小,但依然可言小胜一筹的真武殿,都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随便伸出一根手指头都足够碾死一堆四品武夫,同时得罪了这两方,可以说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跟他一样的人,你说这有没有关系? 李轻尘不知她是真不懂同时得罪这两方所代表的意义,还是完全不在乎,当下只能耐心地解释道:“这一路上若是没被人看见,自然没关系,如若被人给看见了,知道是姑娘你救的我,但凡有朝一日姑娘离开了这药王谷,若有人出来逼问你我的下落,你又该如何作答?” 难不成你到时候还跟他们说,人根本就不是你救的,而是驴救的这种鬼话? 问题是当你的小命都拿捏在对方手里,就连生死也只在那人一念之间的时候,谁又会信这种完全没道理的鬼话呢,或者说谁会愿意相信这种完全没道理的鬼话呢? 小姑娘闻言,竟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完全不似她这年纪该有的样子,而且她似乎还是没懂其中的道理,竟郑重其事地道:“我不知道。” 李轻尘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跟对方说上这么寥寥几句话,却比跟杨苏再打上一场都来得费劲,可他却又不得不与对方耐心解释道:“你当然不知道,可他们若就是不听,而且还要对你严刑逼供呢?” 李轻尘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那便是如若他们抓住了你,根本懒得多问,便只是利用你来诱我现身,且不论我李轻尘如何,你到时候受这无妄之灾,又该如何是好? 小姑娘闻言,一双如被漫天大雪所覆盖的林原一般死寂的双眼中,突然间一亮,好似终于听明白了,李轻尘见状,刚想松口气,却见她一下扬起小拳头,声音也提了几个八度。 “我可厉害。” 李轻尘无奈地挠了挠头,暗道这小姑娘怎么比无心都难交流,好歹无心只是不会说,或者说懒得跟人多做交流罢了,但多少还是能听懂别人的话,可眼前这小姑娘根本从头到尾就没跟他在一条道上,这让他好生烦恼。 “可三三姑娘不是要化去自身修为与天赐武命么,就算是之后一直待在药王谷,也兴许会遇到危险,我李轻尘是个念恩的人,可我还有大仇未报,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吧。” 药王谷在江湖上的超然地位,纵然是他们这些年所积累的庞大人脉与自身德行所致,但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他们两不相帮,远离江湖之外,一帮医师又不涉及任何利益冲突,无论是谁,自然都不会轻易得罪,可一旦他们被江湖事所牵连,到时候又该如何去面对镇武司与真武殿呢? 前者代表了朝廷,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药王谷三山也在大洛境内,能跑得了么,而后者行事无所顾忌,甚至已经胆大妄为到在长安城内闹事了,他们岂会在乎什么江湖风评,这山水虽好,也不过就是神相一击的事,再过几年,又有谁会为他们报仇,药王谷纵然不愿,却也不得不在这种压力下交出对方要的人,到时候你自身实力不济,又该如何? 李轻尘是已经想好了,只要自己伤势稍微好一点便会告辞离去,绝不愿意给药王谷惹麻烦,但眼前这呆头呆脑的小姑娘又该怎么办,难道自己还要带上她一起浪迹天涯? ----- 腰太疼了,这几天可能没法按照原定计划好好更新,见谅。 第一百七十二章 境遇皆不同 李轻尘直到被卢照邻给强行架离了山顶,也没能让这位完全不知来历的三三姑娘弄明白自己的意思,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先随着卢照邻下了山,先抓紧时间好生养伤,再另做计较。 没来由的,他却是突然想起了那位永远充满斗志,绝不甘于屈服命运的故人,心下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歉意。 当初自己因为老王的死与自身修为尽失而丧失了心气,却也在无意间伤到了朋友的心,却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长安,或者已经回了渝州老家,是否依旧对行侠仗义一事充满热忱,又是否与那一见钟情的姑娘已经熟识。 人的心,大抵是不能长久地远离尘世,感到孤独的时候,只能依靠回忆默默支撑。 也不知未来何时二人才有再见的机会,不过就算是有,以自己眼下的情况,却也不好再相见了,想当初自己在长安城中,面对国舅府四义子的夜袭,险象环生,是本可以袖手旁观的他主动现身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又怎能牵连到他呢? 还有无心,三人之中,就属他最让人担忧,毕竟无论是自己,还是沈剑心,莫不是生于人世,又长于人世,无论如何,最起码也懂得该如何与人打交道,可他却不是,听沈剑心说他被真武殿的人抓走了,又不知如今到底是何境遇。 李轻尘喟然一叹。 人生无常。 ------ 真武山贪狼峰上,无心一人便独占了整座山头。 于一座早已垒砌好的圆润石台上盘腿而坐,五心向天,天际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牵引,散发着点点微光的月华落在他身上,仿佛天地为他亲手披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霞衣,将他衬托得愈发飘然若仙。 没人敢再来质疑这位新任贪狼星君的实力,因为先前贪狼峰上的那一战,早已传遍了整座真武山。 同样都是四品的修为,甚至他还是刚刚才破镜而已,但只是简单一招,便败退六位早他数年便已踏入此境界的四品强者,自身实力已是技惊四座不谈,又同时得了那右护法与真武殿主的青睐,得赐天品真经,年纪轻轻,大道可期,可谓是前途无量,一片风光,连带着这贪狼峰上被留下的三十六人都不知受了旁人多少羡慕的眼光。 此事更是极大地刺激到了这些刚刚才应邀加入真武殿的江湖武人们,试想真武殿连天品真经都舍得赐下,这可比镇武司的敝帚自珍要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自古财帛动人心,利用人心的贪欲,真武殿的实力自然愈加壮大。 真气行走一轮大周天,淌过人身内部的奇经八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体内一百零八颗窍穴后,最终缓缓地汇入中丹田中,而中丹田内的景象,更不是普通武人那般如干涸的湖泊渐渐充盈一般简单。 在他中丹田内部,有一轮冰蓝色的明月正悬于高空,底下则有一头浑身毛发皆白,宛如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的霜狼仰头啸天,整个画面并非静止,而是活灵活现,这便是天品真经的真正威力。 丹田气象,人身天地。 他体内缓缓散溢而出的无形寒气,从他座下的石台开始,渐渐往外生出层层白霜,慢慢地覆盖了整座贪狼峰顶,甚至连半空中都开始飘起点点雪花,洋洋洒洒,天气好似已经进入隆冬。 如此神威,别说那已经对他心服口服的手下人,恐怕就连一些真正的三品武人见了也会感到恐惧,毕竟这还不是他真正出手,只不过是行功之时散溢的力量,便足以影响天气,这是何等的霸道! 如冰龙般的真气行走一轮周天完毕,他整个肉身由内到外,无论是经脉,血肉,还是筋骨,皆又强了一分,无心,不,应该说是如今的真武殿贪狼缓缓地收回了真气,在睁开眼的瞬间,他微微张口,一团淡蓝色的霜月寒气吐出,面前空气都瞬间出现了点点冰晶,甚至连对面整颗大树都在下一瞬被一层寒霜笼罩,他凌空一点,那大树应声崩碎成一地冰屑。 此时已是寅时七刻,无心深吸一口气,下一刻,便准时体会到了每日一次的,头痛欲裂的感觉,他支持不足,一下撑地,完全控制不住自身真气,一股股冻杀万物的霸道寒气朝着四周席卷而出,就连那颗巨大的狼首雕像都被重重寒冰所笼罩。 根据右护法的说法,这是修行《霜月真经》的一点小代价,于明月渐隐,天地微明的时刻,必然会被天地所反噬,之后整整一刻钟都难以使力,而且会伴随着头痛欲裂的感觉,直到二品入境,绝学大成之时,方可无碍。 无心自是无比信任右护法,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消失的也快,一刻钟后,浑身大汗淋漓的他便已经恢复了正常,就连贪狼峰顶的寒霜也在随之渐渐消退。 半晌之后,才有一人壮着胆子走上来,单膝跪地,抱拳垂首。 “贪狼大人,右护法召见!” ------ 幽州范阳城。 沈剑心业已带人查到了此处。 自前些时日老者杨苏与那三个自称洛阳来的后生一起出城后,便再未回来,最后终于有人发现了城外那活生生被撕成两截的尸首后,其实全是真武殿之人假扮的幽州镇武司武侯们便愈加低调了。 一位专精肉身修行,实力强横至极的三品武夫,竟然被人给生撕为两半,那对方又该是什么实力,此事在上报之后,甚至惊动了真武山,不过最后却未得到任何回应,幽州司的众人猜测,许是因为长安一役,真武殿亦是元气大伤,暂时是没多余的人手了。 不过,远赴此地的沈剑心等人,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一经入城,赶紧去到了幽州镇武司说明来意的他,便被立即引到了因为李轻尘一战而损毁,现在已经彻底重建的那处烟花柳巷。 只是损失了些很快便可恢复如初的小产业与一些只要肯花钱,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奴隶与护卫罢了,古先生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伤感,反倒是极为热情地接待了沈剑心等人,只是偶尔小心瞥向黛芙妮娜的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沈剑心没有再多与之客套,一路从襄州又奔波至此,其实全凭着一股子直觉,以及一些李轻尘曾经给他透露过的过去,紧赶慢赶,才终于赶在襄州镇武司之人前面跑到了这里,一切都是争分夺秒,他必须要抢时间。 一伸手,沈剑心摘下了腰间的兽头腰牌,将之稳稳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当对方所有人都随之看了过来的时候,他这才开门见山地道:“说说,李轻尘为什么要找你。” 古先生耸耸肩,泰然自若地道:“我怎么会知道一个疯子要做什么?” 沈剑心皱了皱眉,面容难掩这一路奔波后的疲倦之色,手一动,腰间“长剑”下一息便已悬于对方脖颈边缘,古先生身后两个重金聘请的护卫反应过来,正要有动作,却被黛芙妮娜随意一手拍了过去,两个看着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直接撞碎了旁边新修的墙壁飞了出去。 “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这块腰牌给我的权利,我不介意在这里用用。” 镇武司的兽头腰牌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不管手持腰牌者所至何地,当地官府都必须全力配合,同时他们更有先斩后奏之权,甚至就算是在追击犯案武人的过程中,“不慎”波及到了无辜百姓,也有一定的豁免权,虽然在礼法规矩深重的中原还不至于如此赤裸,可在这本就乱糟糟的幽州,谁会管,谁又敢管? 敢管的,能管的,都是自己人,起码是名义上的自己人。 古先生喉头微微滚动,心中大骂不止,怎么刚走了一个臭疯子就又来了一个新的,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周围旁观的幽州镇武司武侯,也就是实际上的真武殿众,可后者却只是将脑袋转向四周,一副装做没看见的模样,显然,他们不想管。 废话,眼下整个幽州镇武司最强的武夫也不过四品而已,而唯一一个三品武人前几天才刚被发现被人给生撕了,他们现在哪儿敢再为一个外人强出头,成为众矢之的呢,反正谅他也不敢多嘴半句。 却未曾想,沈剑心敏锐地察觉到了古先生那隐晦的眼神,霎时间这眉头便皱得更深。 “你看他们做什么?看来此事跟他们也有关,对吧?一个被通缉的凶徒,在城中大闹了一场,死伤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敢上报?尤其是你,就算是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也不该归我们镇武司管,更不该归我长安镇武司管,你在怕什么?李轻尘为什么来了范阳城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若不说,就随我即刻启程回长安,想来悬镜司那边应该有办法让你招!”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将军亲卫 此言一出,屋中的气氛顿时一变。 黛芙妮娜转过头,望向那几个神色不太自然的“幽州镇武司武侯”,笑容温柔。 沈剑心沉着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尤其是对你。” 何为侠客? 侠者,便是世间好人的守护神,同时也是坏人的索命鬼。 沈剑心对其他人一向很有耐心,无论是面对裴世雄的针锋相对,还是林慕白的笑里藏刀,亦或是襄州镇武司的冷嘲热讽,他都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各自站在不同的立场,有各自的一份小心思,两个同辈武人是为了面子,而襄州镇武司本就是受害者,要强求他们不偏颇本就不现实,可对古先生这种靠人命来发财的货色,他可不会那么迂腐。 古先生抬起眼,望向眼前这看着最多不过十六岁而已的少年郎,不得不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的锋芒毕露,横冲直撞,可随着他地位越来越高,所拥有的权利越来越大,他却反倒是变得束手束脚了起来。 不光是因为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应当是说,越是一无所有的,便越是勇猛无畏。 可古先生是何许人也,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代枭雄,故而很快便平复了心境,伸出手,两指按住那柄古怪长剑的剑尖,语气不疾不徐地回答道:“他就是一个疯子,是跟你一样的疯子,做事毫无规矩,莽撞自负,自以为在长安习了一身艺,就可以回来改变世道,年轻人,你就算再问上我一百次,我也是这个答案。” 沈剑心闻言,嗤笑一声,旋即脸色猛地一变,伸手一把将古先生从桌位上拽起,凛然冷笑道:“好啊,那我就不再问了,回到长安,自然有人会好好招待你,希望你到时候,也还是可以这么硬气!” 旁边那帮“幽州镇武司武侯”见状,立马伸出手阻拦道:“不可!” 沈剑心一下转过头来,冷声道:“怎么,你们幽州镇武司为了保住这种渣滓,已经不惜与我长安镇武司作对了么?还是说,这其中的关联太大,你们不得不如此为之?” 一人听罢,立马不阴不阳地道:“我幽州司又不是你长安司的下属,为何要听你们的?就凭你们几个,便想跳过我们直接从幽州抓人,怕是有些天真了吧。” 黛芙妮娜笑眯眯地道:“你若不服,可以试试。” 那人当即不屑一笑,朗声说道:“好啊,那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带着三个不知所谓的臭小子,又能在我幽州做什么!” 话音刚落,刚说话的那人便直接撞碎了身后墙壁,一下子飞了出去,整个过程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而已,其余几位“幽州司武侯”见状,尽皆愕然。 却见黛芙妮娜左手列盾在前,护住己身要害,右手持矛,斜指对面心口,双腿一前一后地弯曲站立,身子重心下落,这是最标准的沙场战士攻防一体的姿态。 “在我的家乡,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实力的,便可以得到尊重,但你们大洛人,似乎总是习惯瞧不起我们女人呢。” 心中战意勃发,一层浑若实质的金光从其体内涌出,转眼间便覆盖其全身,恍若那九天神邸的金身降临,霸气外露,对面之人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更不敢再撂任何狠话,毕竟刚才那口出狂言的同伴,在这女子面前,竟连一招都接不住啊! 可就在这时,头顶房梁处,却是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位身披银白色战甲,腰跨长刀的人影从中落下,激起一地烟尘,他一从上方闯进来后,便不由分说地立即拔刀斩向了旁边的古先生。 沈剑心心中一惊,手腕翻转,长剑一横,明明表面无甚锋芒,可对面那神秘人的身上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丁零当啷的脆响,一道道剑痕在战甲表面生出,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是被万千长剑不停切割。 “当啷!” 刀剑相撞,一股沛然巨力从手持长剑的剑身上传来,沈剑心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往后接连倒退数步,身旁的裴世雄见状,竟没有一丝犹豫,赶紧上前伸手扶住了沈剑心。 二人意见相左归意见相左,就连看不惯对方,想教训教训他也是真的,甚至在襄州的时候,他也会选择站在沈剑心的对立面,与之针锋相对,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可在这不知来历的外敌面前,他依旧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与沈剑心一起,共抗强敌! 这既是“长安镇武司”这五个传承百余年的金字招牌所带来的一种凝聚力与骄傲,也是他裴世雄这辈子做人的原则之一,事分轻重缓急,与他是否厌恶对方无关,这也是他裴世雄与林慕白之流所截然不同的一点。 二人运起体内真气抵抗,却依旧是一并往后倒退了数步。 不过来者虽强,但这两人一位修炼的是那《太玄剑经》,其本就是一部货真价实的天品真经,哪怕只有半部,但也足以让沈剑心的实力提升到远胜同辈武人的地步,而另外一个虽然稍有不如,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这二人合力之下,再加上对方似乎也未对他们动杀心,故而最终只是被逼退,却没有受伤。 沈剑心心中感动,忍不住转头瞧了裴世雄一眼,朝其轻轻点头,而裴世雄却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多言,毕竟帮你不代表我认可你,只是因为我们现在都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而已。 再看这边,在那神秘的银甲人突然从屋顶落下,并与沈剑心交手之后,一旁蓄力已久的黛芙妮娜也动了。 双方交上手,刹那间,金光闪耀,银芒爆发,修为不够之人,甚至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一声让自己耳膜都感觉嗡嗡作响的剧震罢了。 “当!” 仅双方这一次交手后所产生的余波,都逼得周围的人不得不赶紧退开,暂避锋芒,可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人不顾凶险,逆流而上,伸手抓向了那关键的古先生,不过入手的,却只是一件对方身上的衣服罢了,而他的真身,却已经不知去向。 沈剑心见状,心中一突,一把丢掉了手中那已经毫无作用的衣物,同时怒喝一声道:“绝不能让他跑了!” 说罢,便立即转身往外冲去,想要继续追捕古先生,倒是林慕白却突然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他那样子,好似是认出了来者,竟伸手大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可心中憋闷,正愁无聊的黛芙妮娜哪儿会管这个,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位能够全力出手的对手,她又岂会轻易放过呢,手中盾牌往上一挡,直接以蛮力撞开了对方劈下的长刀,然后猛地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腹部丹田! 不过,就在接触到对方身上银色战甲的瞬间,黛芙妮娜的腿却被一股螺旋劲道的力量所吸住,于此同时,那人一下丢掉了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黛芙妮娜的腿,然后高声大喊道:“哎哟,再打可就真的要死人啦!” 未着寸缕的小腿处被这登徒子给偷偷地捏了一下,可黛芙妮娜却丝毫没有动怒,应该说,在各种战斗中长大的她,就是一位真正的战士,而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女子,但凡是小看了这一点的,最后都会被她用实力征服,这就是她家乡的规矩! 当下她只将那条被对方给死死抱住的右脚朝下重重一踩,然后以其为支点,灵活地从地面跃起,左腿闪电般地踢向对方面颊。 可那人的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一把松开了手,双臂交叉在面前,璀璨的金光在其面前炸开,将他踢得倒退开来,可最后却依旧是无功而返,而他在成功挡住了这一脚后,心中暗骂一声这臭婆娘好大的力气的同时,赶紧伸出手大喊道:“停!” 然而,打得正是性起的黛芙妮娜却是不管什么停不停的,在落地的一瞬间,她身上的那层金光微微一暗,但手中所握长矛上的金光却是突然爆发,在长矛的末端,好似出现了一条小尾巴一般,然后被她一手掷出,直朝对面杀去! 就在她掷矛出手的瞬间,那已经先手丢了刀,心知自己赤手空拳可挡不下这一击的男子,无奈之下,只得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铁令牌。 霎时间,整个屋子仿佛变身成为一座万人战场,金戈铁马,万箭齐发,惨烈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而来,重重杀机,一下笼罩众人,各种幻象,宛如实质。 黛芙妮娜见状,眉头微蹙,赶紧先闪身以那面盾牌护住了林慕白与裴世雄二人,可就在下一刻,一切幻象皆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出现,而那年轻人则依旧手持令牌而立,朝众人朗声大喝。 “吾乃大将军座下亲卫林长庚,今日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诛杀古三生,试问谁敢挡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线索已全断 大洛国祚绵延一百五十年,期间受过朝廷封赏的大将军有很多,不过除了开国那几位大将是真正有军功在身,故而名副其实之外,大多都只是加封的虚衔罢了。 虽然也有手握重兵者,但当今世上,不管是谁,但凡提起这三个字,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同一人,那便是以一手龙胆枪法闻名于世,武道修为之高,甚至被尊为中原江湖四位大宗师之一,自幼便熟读兵书,兵法通神,纵使百万大军也可如臂指使,曾以一人之力,逼迫大洛周围十六国俯首称臣,年年纳贡的白衣兵仙。 此人威名之盛,就连洛阳城里的三岁孩童也知晓,战场上但凡出现了那一席白衣,便足以教任何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十三年前,匈奴曾有大军入侵边境小城劫掠,而那小城的城主只是披上白衣,手持长枪立于城头,竟教五万匈奴军不战自溃,被传为一时美谈。 固然此人从不以江湖武人自居,可江湖上也依旧有他的传说,毕竟是能与洛阳武神,真武殿主,长安武督并列的强者,号称天下枪法第一,就算从来不单纯以个人武力碾压敌手,却依然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更何况,就算镇武司在内的大洛三司独立于六部之外,可地位怎么也不可能高过这位替朝廷戊守边境多年,为大洛打出了整整三座幽州之广袤疆土的无敌神将,这军功之高,甚至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开国将领,集一整座长安镇武司一百五十年的功劳,也不过堪堪能与之媲美,就更别说眼前这大猫小猫三两只了。 无需过多怀疑,单单就是那一块令牌上所附着的力量,便足以证明其身份了,试问这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教一块普普通通的黑铁令牌承载自身力量,并且一旦放出,便可让一位四品武夫都无法抵挡呢? 林长庚见终于稳住了场中局势,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先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手中那枚黑铁令牌,又瞥了眼旁边失之毫厘便要插进自己脑袋的长矛,嘟哝道:“真是的,早说了让停手嘛。” 正在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林慕白,顺势快步走到了林长庚身边,伸手为众人高声介绍道:“这位乃我堂兄林长庚,很早便已加入了边军,是自己人。” 说罢,他又转过头,笑容亲切,言语间满怀喟叹之意,朝着林长庚双手抱拳道:“恭喜堂兄,未曾想只是几年不见,堂兄便已晋升为大将军身边亲卫,此后前途不可限量呀!” 所谓亲卫,便是贴身护卫,等同于皇帝身边的近臣,看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可实则却有着莫大的隐形权柄,因为外界的一切文书递交,以及平日里代大将军发号施令,都是由他们经手,他们的言行,往往就代表着那位大将军的意思,尤其军中许多大将一辈子也未曾娶妻留后,很多都是将身边的亲卫当自己的义子看待,做未来的接班人培养,这自然可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 更何况那位以一手枪法著称于世的白衣兵仙需要谁保护么,当然是不需要的,故而他们连这份职责所需要承担的危险性也一并抛掉了,这可是人人羡慕的一桩美差,纵然是因为林家老祖本就是军伍出身,族内弟子也多有从军,故而在军中颇有影响力使然,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此人自身足够优秀,才能被那位白衣兵仙给提拔到身边。 能在那人的手下做亲卫,纵然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也会觉得面上有光的,往日林慕白并不觉得这位堂兄能有什么大出息,故而来往不多,可眼下却是可以预见他的地位必将随之在族内水涨船高,现在跟他打好关系,也不算晚。 林长庚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林慕白的肩头,笑道:“老弟呀,你腰间这块长安镇武司的腰牌,可要比我手中这块令牌的权柄大多了,何况这边境生活最是枯燥,又哪里及得上长安的繁华呢。” 林慕白闻言,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再度抱拳道:“堂兄说笑了,不知堂兄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林长庚先是转头瞥了屋内众人一眼,尤其是在那身材前凸后翘,可谓尤物的黛芙妮娜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故作懊恼,一锤手心,叹道:“唉,你们可真是坏了我的大事,那古三生私通匈奴,兜售我军情报,故而大将军亲命我前来将这等国贼诛杀,以儆效尤,可被你们这么一打岔,却不知他眼下逃去了何处。” 正在这时,刚才急匆匆下楼去追捕古先生的沈剑心,也重新走了回来,看那沉重的脸色,便知应当是一无所获,当下看向那林长庚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就算你真是大将军身边亲卫,却也不能如此行事吧,突然从屋顶落下,半个字不说,便直接大打出手,难道这就是朝廷边军的样子么?” 林长庚闻言,嘴角微微一咧,一下扬起了刚才收起的那块黑铁令牌,眉眼轻佻,笑容无比高傲。 “这里的规矩,现在就捏在我手里,我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诛杀这祸害,不需要再另行知会任何人,因为我家大将军,乃是先帝钦点,总领三军的万胜侯,你有意见?” 对面的沈剑心还未说话,一旁裴世雄却是突然冷笑道:“哦?难道陛下在这,你也如此行事?这到底是谁的幽州,是你家大将军的,还是陛下的?” 林长庚闻言,将那枚黑铁令牌抓在手心,转头抱拳,毫不示弱。 “是裴家的大少爷吧,这不是陛下不在么,难道说你裴家就可以代表陛下的意思?更何况裴大少爷兴许是忘了,天子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封我家大将军‘镇国神将’之名,我家大将军自是深受陛下信任,你可别恶意挑拨呀。” 裴世雄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再与之做口舌之争。 在这等边陲之地,一位白衣兵仙的名字,便足以压制裴家在这里的一切势力,纵然那位白衣兵仙其实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却也不是裴家可以轻易招惹的存在。 林长庚见他们都不说话,便又作出一副“今天放你们一马”的无奈模样,摆摆手,道:“好了,既然是镇武司办事,再加上我这堂弟今天在这,那我也就不告你们一个干扰军务的罪名了,既然古三生已经逃脱,那我便要继续追杀此人,诸位,有缘再见了。” 说罢,他一抱拳,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忽然掉过头,朝着黛芙妮娜嬉笑道:“这位金发仙子,请恕在下冒昧,可否教在下知晓芳名?等到日后回去京城,也好前来拜访一二呀。” 黛芙妮娜似是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不冷不热地道:“长安镇武司,黛芙妮娜,等你到了长安,我会再好好招待你一番的。” “嘿嘿,那可真是妙极了。”林长庚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拔下了插在墙上的那根,表面坑坑洼洼的古怪长矛,稍微掂量了两下后,忍不住称赞道:“真是一把好枪,可否请仙子割爱?” 黛芙妮娜闻言,脸色愠怒,正要说话,林长庚却反手将手中长枪轻轻掷出,然后笑嘻嘻地抱拳道:“开个玩笑罢了,还请仙子千万不要介意,今日得见仙子风采,方知这巾帼不让须眉不是一句空话,来日若能迎娶仙子进门,也算为我林家增光添彩啦!” 黛芙妮娜一伸手,接住了林长庚丢过来的长枪后,懒得再搭理他。 林长庚见状,却也不介意,毕竟来日方长嘛,反正我林长庚这辈子是认定你了,你跑不掉! 朝着众人随意地一抱拳后,他便潇洒离去,以他自身实力之强,在场除了黛芙妮娜以外,也无人可挡,而他莫说是已经自报了身份,谁再敢拦他,那就等同在于那白衣兵仙作对,况且就凭他手上那枚令牌之力,便足以压制在场所有人,故而饶是沈剑心心中激愤,却也不得不任凭他离去。 一旁的裴世雄双手抱胸,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眉头微蹙,心中暗自道,莫非这次真是自己错了? 沈剑心望着这突然出现,却又迅速离去的林长庚,心中若有所思,虽然清楚对方这次绝不会是偶然出现,更不可能是因为那古三生兜售军情而杀他,可最后却只能是无奈一叹。 眼下这线索又断了,因为他们既不可能审问同为镇武司成员的幽州司武侯,更不可能抓回那已经离开的林长庚,而在这鱼龙混杂的幽州境内,若被幽州镇武司与大将军两方刻意阻挠的话,那这案子也就查不下去了。 李兄啊李兄,我相信你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我俩何时才能再见,又不知到时候,你是否能够坐下,愿意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于我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蛊堂郎中 一条碧蓝江水,如那锦缎绸带一般,温柔地环绕着药王谷三山,水流平缓的江面上,小舟客船,来往不断,山脚小镇,人烟鼎盛,一切皆如那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人人安居,朝气蓬勃。 因山脚处有那刻有“大医精诚”四字石碑而得名的精诚峰上,卢照邻先是照例取来了今日份的汤药,然后一下坐在了桌旁的竹椅上,一边看着李轻尘慢慢饮下碗中汤药,一边禁不住低声叹息道:“李兄呀,只可惜了你这条手臂,若是能将断臂取回,师尊是定然能帮你接上的。” 李轻尘来此地已有七日之久,而这一处医馆除了他以外,也就卢照邻一个人,两人这些时日吃住都在一起,卢照邻又要时常查看他的伤势恢复情况,再加上一得闲便会随意闲聊,一来二去,自然熟识,卢照邻此番说话也就比最初要随意了一些。 提起这断臂之事,便是李轻尘也不免苦笑。 为了救人,甘愿自断一臂,可最后她竟还是死在了自己怀中,是啊,他只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一点醒悟,兴许她就不会有事了,兴许他就能救下整座鹿儿镇的百姓,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更何况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他又如何能提前知晓自己其实并未丧失修为呢? 末了,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江湖人,难免磕磕碰碰。” 卢照邻说罢,突然又想起一事,一下抬起头来。 “说起此事,先前倒也有一断臂之人从长安来此求医,年岁瞧着比李兄也大不了几岁,只可惜也是与李兄一样的情况,不过他并未在此久居,而是转头便去寻那三蛊堂求医了。” 说到最后,卢照邻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又是无奈,又觉可惜。 此言一出,李轻尘立即追问到:“卢老哥,那人是否是一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汉子,若我猜的不错,他身边应当还跟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小子。” 卢照邻一听,顿时颇为惊讶地问道:“是了,是了,难不成李兄你认识这二人?” 李轻尘闻言,暗叹一声,随即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两位故人。” 他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那恶虎杨寅与天狗杨戌二人也曾来过这里求医,只是他的断臂,早在长安便被那杨辰给亲手毁去,与自己一样,此生应当是续臂无望了。 不过,一想到卢照邻刚才所言,他便又忍不住追问道:“咦,不知卢老哥刚才提到的这三蛊堂是何地,难道这世上还有医术比药王谷更厉害的?” 卢照邻一听,随即面露愤然之色,一改先前的儒雅模样,语气竟有些恨恨地喊道:“那三蛊堂,乃邪魔外道也,坐馆的鬼郎中心狠手辣,恶毒之至,曾数次挑衅我药王谷,要与我师尊比试医术,师尊不愿与他做这等无意义的争斗,便没有理睬他,而那鬼郎中上不得百草峰,便自此怀恨在心,多次在外抓走我药王谷游历的弟子,施以各种奇毒之后又遣人丢到千金峰山脚下,好几位师弟因此而落下了终身残疾,似此等作恶多端的魔道中人,又岂配以‘医者’自居?” 想他卢照邻的师尊,也就是那位曾三拒朝廷招揽,无谓凡间富贵,只以让天下百姓再不受病痛所扰为己任,就连价值千金的药方也愿意无偿赠予天下医师,可谓功德无量的药王爷,一直都教导他们这些弟子,医者需有仁心,对待病者,要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方能尽心竭力,而对这天下有灵众生,更需平等对待,不可随意伤害人间的一草一木,纵使需拔取药草救人,也要尽量留下根茎,并且在之后种下更多的药草,反哺天地,此等圣人心性,神鬼皆敬之,这区区一个只会些粗浅医术的鬼郎中,又哪里配跟他们师尊相提并论呢? 莫说医术上此人远不如他师尊,这德行二字更是差之千里! 李轻尘见他似是动了真火,赶忙致歉道:“是在下失言了,在下向卢老哥道歉,只是刚才听卢老哥所说,我那二位旧友去寻那三蛊堂,便有些好奇,难不成那鬼郎中真有办法为断臂之人再续残肢?” 卢照邻听罢,立马苦口婆心地在一旁劝说道:“李兄,你可千万别上了这些魔道中人的当呀!那三蛊堂的鬼郎中的确有些手段,能助人续其残肢,但却需要从活人身上截取,再以秘法缝在断臂之人身上,试想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就算是续上了,难道就没有任何代价么,据我所知,去了三蛊堂后,成功续上残缺肢体的,不足一成,就算是成功的,也少有活过五年,并非是因为这三蛊堂的鬼郎中与我药王谷有旧怨,我便如此胡说,实乃肺腑之言,万望李兄莫要好奇尝试,恐误终身呀!” 李轻尘听罢,赶紧摆手道:“好教卢老哥放心,我自是不会如此,只是有些可惜我那故人了。” 他对杨寅与杨戌二人的印象都还不错,前者虽然行事莽撞,但恩怨分明,愿为心中之理,不惜以性命与强权相争,而后者明明懦弱胆小,却敢为兄弟挺身而出,这二人皆是这世间难得的真性情之人,若是真就误入歧途,实在可惜。 卢照邻轻轻一锤桌面,重重一叹。 “唉,其实今日这番话,我们当初也曾对他们二人说过,奈何他们最后还是坚持走了,我得承认,那鬼郎中的医术与毒术都极为不凡,最起码我是远远不及,可此人一生行医问诊全凭心情,喜怒无常,往往是治好了病人的腿疾,却又取走了对方完好的手臂,明明治好了人家的痨病,却又要在人家身上试验奇毒,最后害了人家的性命,简直不可理喻,似这种妖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其实天下间做医师的,最烦恼的一点就在于此,那就是病人们有时候会太过自主,对自己不信任,明明给他说了要往东,他却偏要往西走,最后病没治好,病人依旧被恶疾所折磨,他们这些立志要救死扶伤,造福天下的医师们,其实心里也不好受。 李轻尘亦是轻轻一叹,感念自身,感慨颇多。 “他天资不凡,却被恶人断臂,心中自是放不下这份仇恨,唉,就莫说他了,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放得下呢?” 卢照邻听罢,只是稍微瞥了他一眼,却并未继续追问下去,除非必要,不然绝不过过问病人的过往,也是他们药王谷的规矩之一,他不是好奇心那么重的人,更不想挖掘这少年身上的秘密,不然或许二人之后就再难如今日一般在这里聊天了。 正在这时,医馆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套着羊皮坎肩,头戴大号毡帽的瘦小身影,原来是那一直住在峰顶,天当被,地当床的三三姑娘,带来的大白馒头都已经全部吃完,每日在那山顶处受冻,又得靠体内真气御寒,她眼下却不是完全耐不住饥饿,只是习惯性要保持最低限度的力量以求自保,故而不得不先走了下来。 三三姑娘的声音沙哑又平静,完全不似她外表那么稚嫩。 “一个馒头,我帮你杀一个人,无论是谁。” 卢照邻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摆手道:“不,不必如此,我们药王谷招待客人,向来是不求回报的,还请三三姑娘以后切莫再说这种可怕的言语了,我这便帮你去取餐食。” 李轻尘靠坐在身后的竹椅上,碗中装的汤药已经空了,他一直等到卢照邻已经走远,这才开口问道:“三三姑娘看来是一位杀手?” 却见小姑娘微微屈膝,半倚在大门的门框上,却没有完全靠实,一对极有魅力的丹凤眼在来回地扫视四周,似乎这里并不能让她彻底安心,也兴许只是过往生活带来的一种习惯,她就算一直有心想要摆脱,却也摆脱不掉了。 见对方不说话,李轻尘便又自顾自地道:“那我大概能猜到姑娘的想法了,其实我又何曾不想摆脱自己的命运呢,可直至前些日子方才明白,正是我所厌憎的过往堆砌在一起,方才成就了今日的我,不再束缚自己,拥抱命运,随心所欲,难道不好吗?” 对面的小姑娘依旧警惕得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两只耳朵高高支起,眼睛则依旧在不停地扫视周围,李轻尘站起身,迈步走上前,正要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结果眼前一花,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她一记手刀重重地敲在了脑门上,旋即便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迅速传遍全身,他当即便感觉天旋地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栽倒在地。 而在彻底失去意识昏过去之前,他只迷迷糊糊地看见小姑娘那沾满了泥土灰尘,脏兮兮的双脚脚踝处,竟刻有一道隐秘的五瓣梅花印记,之后他无奈地小声嘟哝了一句,便一下晕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齐聚药王谷 大日当空,万里无云,真武山贪狼峰上,身穿白衣,脚蹬白靴,面容冷冽更比秋风寒三分的无心脚踩狼首,身后一件上绣斗大贪狼二字与一颗闪耀星辰的黑白披风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狼首雕像之下,足足有三十六位黑衣人单膝跪拜在地,垂头叩首,恭敬至极,人人脸上皆戴白色面具遮掩面容,上刻啸月狼头,处处透露着一种孤傲而霸道的气息。 众人同时抱拳,朝着上方的无心齐声高呼。 “贪狼大人,神威无双!” 正在此时,从底下的山道上,突然走出了一位双眼雪白如蒙白翳,头戴一块黑色方巾束住满头银发,黑袍上绣着百鬼夜行图的花甲老人,于贪狼峰上负手而立,气度不凡,在无心看过来的瞬间,朗声大笑道:“贪狼星君果真是少年英才,老朽佩服至极!” 狼首雕像上的无心向外迈出一步的同时,便有一座湛蓝色的寒冰阶梯凭空生出,接引他从上方一路走下,落地之后,他一展身后披风,语气清冷,似有质问之意。 “得右护法令,贪狼部将护送郎中前往药王谷争夺药王鼎,不知何时可出发?” 原来,眼前这花甲老人,竟就是那位在江湖上凶名赫赫,所创三蛊堂的风头之盛,几可与那药王谷分庭抗礼,自称医毒双绝,神鬼莫测的鬼郎中! 却不想,老人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便道:“老朽自然是随时可以,不过前些日子有一人自称是贪狼大人您的故人,前来找到在下求医,不知贪狼大人您是否熟识。” 言罢,从他身后突然又走出一人,身材高大,虎背狼腰,体态完美,显然是在炼体三境中下过苦功,此人生就一张威武不凡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气势极足,不是那恶虎杨寅,却又是何人? 只不过他此刻裸露在外那条右臂竟看不出丝毫曾被人以蛮力生生扯断的迹象,上面更是绘制着一条条奇异的紫色花纹,好似咒印,整个人双目无神,就仿若一个提线木偶,呆呆地站在鬼郎中身侧,一言不发。 无心望向杨寅,脑中记忆浮现,随即不咸不淡地道:“本座的确见过这废物,此人在长安之时,曾三番两次地找过本座的麻烦,不过是因为长安镇武司在,才数次饶他一命,没想到他倒找到这里来了。” 鬼郎中闻言,眉头轻轻一挑,两只雪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无心,语气幽幽地道:“哦?原来此人跟贪狼大人竟有旧怨,那倒好了,刚巧在下已将此人制成万毒傀儡,这便当做是临行前的小礼物,赠予贪狼大人吧!” 无心眉头微蹙,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却被他强行压下,略微犹豫了一下后,便直言拒绝道:“本座手下,不需要废物,若郎中准备好了,便即刻出发吧!” 鬼郎中微微躬身,长揖及地。 “如贪狼大人所愿。” ------ 时值深秋,道路两旁,落叶遍地,秋风肃杀,一派万物凋零的落魄景象。 两州交接之处,宽阔平坦的官道大路上,正有一辆稍显破旧的小型马车静静地沿着前路而行,壮硕得就像是一头战争巨象般的张藏象一言不发地坐在前面驾车,无需挥鞭,两匹瘦马自然不疾不徐地朝前行进。 很显然,这是因为待在后方车厢里的那两人并不着急赶路所致,当然,载着张藏象这么重的客人,怎么也快不起来就是了。 后方狭小的车厢中,武真一索性双手垫着脑袋,直接躺在了地上,倒是孔秀在一旁依然是正襟危坐,这却是圣人世家的家风使然,日常的一言一行,无需任何人监督,依然有规有矩。 望着脚边武真一那一副惫懒的模样,孔秀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你呀你,闯下了那种大祸,还让小象慢些驾车,莫不是真不怕被那幽州司的人给追上?到时候你我这身份可未必管用哩。” 就算你是洛阳武神的亲孙子,可远赴幽州手撕了一位幽州镇武司的武侯,那也得承担该承担的罪责,这是朝廷的规矩,而且这件事一旦捅破,最大的可能应当是知晓此事后的洛阳武神直接亲手废了自己这在外惹祸的后裔。 武真一听罢,却是满不在乎地道:“这不是为了让你能好生养伤么,真没良心,怎地都不知道感谢感谢我,你放心,幽州镇武司里如今没有三品以上的高手,那老头儿死了,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追上来。” 提起此事,孔秀一下便回想起了当时武真一搂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禁不住双颊绯红,随即赶紧展开了手中那柄玉骨折扇,挡住了脸,然后压着嗓子道:“可惜了,当时被那老者打岔,走的太过匆忙,其实应当先找他们问问那人的下落,他们兴许还是知道一些的。” 武真一随即摆了摆手,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宽慰道:“无妨,无妨,我找人,不需要谁来帮忙,现在那小子缓过来了,我便已知道了他的落脚之地。” 这下便是一直在前面安静驾车的张藏象都忍不住扭过头来,朝里问道:“大哥,这是何缘故?” 武真一也不隐瞒。 “那小子在长安得了一部货真价实的天品真经,又自行逆练成功,等同再为人间武夫开辟了一条路出来,人间武运青睐于他,我凭着这武运指引,便能轻易地找到他。” 张藏象与孔秀二人闻言,俱是大吃一惊。 他们二人丝毫未对武真一刚才所言产生任何怀疑,因为他是武真一,他既不需要说谎,也不需要自夸,他所说的话,就是真理! 张藏象当下对那李轻尘顿时改观了不少,试想这天品真经是什么东西,那可是能够为世间武人指引出一条登天路的绝世至宝,寻常武人参悟地品神功都费劲,更别说是天品真经了,更遑论是逆练绝学成功,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难不成那人的天赋,竟高到了如此地步? 孔秀顿时有些不解。 “那真一哥哥,你为何执意要找到他,难道是为了那新出世的天品真经?” 武真一一下睁开眼,瞥了他一下,随即笑道:“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人间绝学,至多也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就是再走一遍前人的路罢了,也就傻子才会当个宝,我要找他,自有我的道理,你呀,放宽心,就当跟我出来游历山河吧。” 张藏象听罢,自是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故而也就立马回头安心赶车,至于孔秀连见也没见过那李轻尘,更对他没什么兴趣,就如真一哥哥所言,权且当做是陪着他游山玩水了,这又有何不好呢,何况就如武真一时常所言。 “有我在,百无禁忌。” ------ 幽州入境的官道上,正有三骑快马加鞭,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往前赶路。 此三人皆是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两位三品入境,一位四品大成,都是襄州镇武司的中坚力量了,没法子,自家武侯就在家门口被人给杀了不说,对方还故意放了一个回来作为挑衅,这对这一百五十年来完全是以君临的无敌姿态镇压整座中原江湖,从未遇到过这等事的镇武司之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奇耻大辱,故而襄州镇武司不惜抽调出这等强横的战力前来追捕李轻尘。 况且这两位悍然出山的三品武夫,一位本就是梁家之人,是遇害那位梁姓武侯的族内堂兄,而另外一个则是他的至交好友,自然都是义不容辞。 只可惜,碍于那名四品武人无法施展出御大块无形之术,三人只得靠快马赶路,好在有镇武司的令牌在,他们可以在沿途的驿站不停更换战马,靠这八百里加急,速度倒也不会慢上半分。 昼夜不停地赶路,期间几乎从不歇息,别说连战马都会累死,纵是一般军方传讯的信使也扛不住这片刻不休的颠簸,不过以这三人的强横体魄,却是完全无碍,只是稍有疲惫罢了。 让三人略微有些恼怒的是,因为一开始不知那凶徒到底逃去了哪里,故而在等待消息的时候,稍微耽搁了些时间,这也是镇武司这一百五十年来不发展自己的情报网所造成的弊病,因为过于依赖悬镜司,这便导致如若悬镜司不在,那镇武司就是只有蛮力的瞎子,所有行动都会在等待悬镜司情报的时候停滞,也算是朝廷对这三司的一种制衡。 三人刚刚踏足幽州境内不久,便有一只飞鸟从远处而来,其中那位梁家三品武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于空中一手揽住了雀尾,将它腿上所绑的竹筒抓下,然后又重新落回了依旧在全力奔跑的战马身上,整个过程不过一息而已。 他徐徐展开了手中竹筒中所藏的油纸卷轴,同时朝着两边传音,将上面简略的蝇头小字一一念出。 “凶徒已于三日前在药王谷现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间有圣人 常年云雾缭绕,不见其形的百草峰上,其实风光极好,因有阵法笼罩,故而四季如春,百草常青,既无千金峰下的纷纷攘攘,亦无精诚峰上处处是医馆的景象,而是一处实实在在的世外桃源。 在百草峰平坦的山顶上,生有一座如屋中铜镜一般椭圆的池塘,却不知这里面的泉眼究竟是使的什么办法,竟能为这百尺峰顶*送来源源不断的活水,滋润得整个峰顶生机勃勃,绿荫遍地。 池水清澈见底,内有荷花半池,金鱼游曳,却又是一座独到的小天地。 池塘边上,三只站起来比人还高的丹顶鹤立于泥地之中,正低头用自己尖尖的鸟喙细心梳理着黑白分明的羽翼。 寻常便是由它们负责驼人往返于百草峰与精诚峰之间,也因此而被药王谷的弟子们尊称一声“鹤师兄”。 在稍矮一些的地方,还种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林,其间枝叶繁茂,硕果累累,与那山顶的小池塘相映成趣,共同组成了这一派仙家气象,其宁静淡泊之处,直教人神往不已。 陡然间,从那处杏林之中,却是突然钻出了一头吊睛白额虎,身上毛皮柔软,斑纹分明,体态壮实,约莫要比寻常山野恶虎大上一整圈,可让人惊奇的是,它身上竟无丝毫凶厉之气,反而给人一种极为温顺乖巧的感觉,就连眼神中,也多了不少只有人才会有的灵性,懒洋洋地踱着步子从杏林中钻出后,便一路直走到山顶池塘的边上,低头小声地喝着水。 老虎与仙鹤,分别占据了这座小池塘的一边,彼此之间相安无事,老虎既无动身扑击仙鹤的念头,仙鹤亦无赶紧逃走躲避对方的想法,双方就仿佛是相处多年的老友一般,自然而和谐。 正在这时,头顶的天空突然微微一暗,就连那一轮明月也一下隐没在了四周的浮云之中,再不可见,一人就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轻柔地落在了地上,可就在此人出现的瞬间,旁边的三只仙鹤仿佛全都受惊了一般,一下扇起翅膀,惊慌失措地朝外远远逃开,反倒是那头吊睛白额虎在迟疑了一瞬后,突然冲了上去,伏下身子,翘起屁股,在来人的脚边是蹭了又蹭,显得十分亲昵和乖巧。 来人见状,倒也不意外。 仙鹤虽生有灵性,但跟随它们主子修行的时日尚短,又未曾得到过什么好的法门,便只是懵懵懂懂地在吸收日精月华而已,反倒是远不如这只早就有修为在身的老虎聪慧。 三只陪伴人间药王身边多年,聆听圣人之言许久,却依然未曾开窍的仙鹤只是粗通人意而已,其实多还是依靠本能在行事,和自己脚边这只大虫之所以能够相处融洽,一是因为彼此相处多年,早已放下了戒心,二是因为那老虎心中的确也无丝毫杀意所致,可一下见到自己,心中恐惧,自然本能地逃开,而这老虎虽然也很是惧怕自己,却心知自己能给它一份好处,故而反倒愿意壮着胆子上来亲近。 伸手轻柔地摸了摸脚边老虎的额头后,来人又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脑门,然后道:“带我去寻你的主人罢。” 这头早已开了灵窍,其实比人都聪明的老虎先是小声哼唧了一声,然后往地上一趴,便示意对方骑上来,却不想来人竟笑道:“你这小机灵鬼,倒是比人都懂算计,快些起来吧,若是被我家那小童闻到了味道,可教你讨不得好去。” 老虎闻言,一下从地上弹起身来,接着从脑袋到尾巴,一点一点地甩动着身子,来人见状,无奈一笑,一弹指,一道流光顿时落在了它身上,那老虎立马伸展开四肢,嘴里发出了极欢快的咕噜声,整个肉身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之后又开始慢慢缩小,到最后竟变得比寻常山野的恶虎反倒是要小了一圈,可身上那一层斑纹皮毛却全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毫光,便是在夜里也清晰可见,显然是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来人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天下机缘,本是有德者居之,你虽跟他修行多年,化去了这一身戾气,又有背负圣人行走四方行医之功,但杀业仍在,今日平白得了这般好处,来日自然有你的因果要还,若想得成正果,日后务必好生修行,造福人世。” 那老虎听罢,神色一下变得极为严肃,就好似人一样地自立而起,将两只虎掌拍在一起,朝着对方以人族之礼深深一拜,而那人却是负手而立,坦然受之。 且不说本就是他亲手给了对方这场造化,况且这天上地下,多少人想要拜他还没那资格,他受得起。 这边却突听一老者温润亲切之余,又不失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前辈,您又来了。” 却不想,那人竟摆手道:“‘前辈’二字切莫再提,以你之德行与功德,足以与我平辈论交。” 对方亦不坚持,二人之修行,皆早已达到所谓“真人”境界,何谓“真”,三教皆有不同解,可大抵是殊途同归,一颗赤子心,片尘不沾身,自不会在这种无意义的小事上你推我让。 “您今日前来点化我这弟子,是何故?” 世人皆畏因果,故而有人选择出世躲避,但其实就连已经得道的神仙也跳不出这两个字,所以才会筑起天宫,远离世间,其实便是为了远离尘缘因果,安心修道,才可享那万万载的长生,而今日对方随手点化,假使这老虎日后做了恶事,也当有一份因果是会落在他头上的,所以老人才会不解,因为他实在是不必如此。 那人却道:“的确不该做这种事,不过我滞留人间已有千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倒也不差这一件小事,你既救过我家那小童,我便当还你弟子一份造化,所谓自助者天助之,它既有这份心,又遇上了我,再有这前人恩情,这便是机缘,这是它应得之物。” “况且你我皆是不畏因果之人,又何必要问这种小事呢,今日来,却是为了与你告别,或许你自己也已明了,你人间寿元将近,至多不过三年,便要尸解,不过以你此世之大功德,在飞升之时,自有天官前来接引,便连那人人畏惧的天劫也不会加于你这圣人之身,到了天庭,更有一份人人艳羡的神位在等你,此后只需受人间香火,便可保金身不朽,万载长生。” 那老者听罢,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色,依旧是平静如常,嘴上却岔开了话题,往杏林深处一伸手,邀约道:“今日明月甚美,不如移步共享美酒罢。” ------ 精诚峰医馆的门口,刚刚下意识正面一记手刀敲晕了李轻尘的三三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地的少年郎,又低下头瞧了眼自己的手,这次终于微微皱了皱那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小鼻子,想了想,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这次索性是直接蹲在了门外,看样子是尽量想离地上的少年远些。 正在此时,卢照邻双手捧着一块木质托盘,沿着山道从下面走了上来,刚刚走到门口,看到小姑娘还蹲在外面的地上,心疼对方赤脚着地,冻得脚都发白了,赶忙劝道:“姑娘,外面冷,你快些进来吧,先吃东西,我马上将屋里的炉子点上。” 说着,双脚轻车熟路地跨过了门槛往里一迈,脑袋还没转过来,便一下踢在李轻尘的身上,整个身子往前一扑,手中的木质托盘一个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哐当声响,里面放着的碗筷,包括煮好的白粥与肉饼咸菜全都掉了一地。 顾不得地上的一片狼藉,卢照邻赶紧先爬了起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竟是李轻尘,他赶紧俯下身扶起对方,一边惊呼道:“李兄,李兄,你怎么了?” 他只当是李轻尘旧病复发,赶紧伸手查探他的脉象和鼻息,发觉一切其实没有大碍之后,这才扶着他站起,同时看向身后呆呆的小姑娘,又把脑袋转了过来,心知对方是没办法帮自己搭把手了,赶紧先咬着牙将李轻尘搀回床榻上。 “我先将他扶回去,再帮你拿新的。” 整个过程,小姑娘只是蹲在门口,一言不发。 当李轻尘从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他一只手捂着额头,竟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痛楚。 守在边上正打瞌睡的卢照邻听到动静后一下惊醒,看到李轻尘醒来,赶紧走上前,关切地道:“李兄,没事吧?” 李轻尘摆了摆手,吞吞吐吐地道:“适,适才旧伤复发,一下昏倒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不想让卢照邻知道先前所发生的事,却不是因为面子原因,只是不想三三姑娘的事外传,却未曾想卢照邻虽未明言,但下意识朝旁边的那一瞥便暴露了一切,因为在那边,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炉子旁边低头拨弄着炭火,在扬起头的瞬间,露出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来,一对丹凤眼忽闪忽闪,看着比前些时日却是多了几分灵气。 卢照邻一把按住了李轻尘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宽慰道:“李兄,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你只管放心养伤,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李轻尘一怔,心知对方是误会了,可嘴巴嚅动了两下后,终究没好解释,只能默默地又躺了回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寒霜镇大江 裴声在外的药王谷三山脚下,修有码头客栈,以供外人往来的人间小镇中。 此地聚集之众,少说也有千余之多,虽然鱼龙混杂,但因为药王谷就在旁边,故而无论是镇上的普通百姓,还是悬镜司安插在此的谍子,包括来往的江湖武人们,都相处得极为和谐,寻常连个口舌之争都少见,更别说是大打出手了。 似这等江湖武人扎堆的地方,竟无汴州镇武司武侯时常过来巡视,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药王谷引人神往的魅力,或许也正在于此。 靠着码头的一处无名小酒馆,在镇上的生意最好,无论是在码头上做工的纤夫们,还是江湖武人,都爱聚众在此饮酒,因为这里卖的酒最烈,又加有各种药材,既能驱逐寒意,滋补身体,又与他们这些好豪饮的江湖武人们相得益彰,不少人甚至在得知没了座位后也不去他处,而是宁可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托着酒碗在喝,实在是看不出他们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不过巴掌大的小桌边上,一人轻轻捻着碟中被撒了一层薄薄盐粒的花生,将其一颗一颗地喂入嘴中,同时朝着路边一位相熟的人高喊道:“喲,老马,你又来啦。” 被称为老马的汉子外面套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皮裘,人看着老实敦厚,在被旁人叫出名字后,立马转过头看向这边,紧接着笑道:“嘿,天冷了,就好这口。” 点了一小碟花生佐酒的汉子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另外半边长凳,然后伸出手,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这边坐,就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特意给你留的位置,你可不知道,就为了这半条凳子,我给掌柜的说了多少好话。” 对面一位正端着土窑烧制的酒碗在小口慢饮的人,这时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呀,还不是看那老板娘貌美,才跑上去献殷勤,我说老马,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老马一屁股坐下后,摸着自己剪得只剩下小半寸头发的后脑勺,笑眯眯地道:“老孟他这是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知道寂寞了,我懂。” 旁边那人将捻去外皮的花生往嘴里一丢,然后拍了拍手,望向老马,笑道:“嘿,练了一辈子的武,吃了这么多苦,其实到头来觉得也没啥子意思,看着马老哥你跑来这不到两年,竟连孩子也有了,着实是让老弟我羡慕得不行呀。” 对面那人仰头一口饮下了碗中剩余的药酒,伸手抹了抹嘴,接口道:“那可不咋地,我老家那边乱糟糟的,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跑去给人家走镖,每天担惊受怕,睡都睡不瓷实,打从来了这药王谷,蒙药王爷收留,才终于知道什么叫神仙日子。” 周围之人听了,竟是齐齐点头,俱是感慨万千,他们都是已经厌倦了江湖生活的人,往日里睡觉都不敢睡实,枕头底下都得垫着刀才能稍微安心,现在在这宛如世外桃源般的药王谷待着,终于体会到了做普通人的快乐,那是越待越不想走。 不知是谁最先带的头。 “这一碗,敬药王爷!” “敬药王爷!” 众人齐齐高呼,一下端起了面前酒碗,遥敬远方三山,然后仰头一饮而下,一边抹嘴,一边看向身旁好友,由心而发地大笑起来,其乐融融之处,又岂是往日可比? 老马放下手中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酒碗,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个饱嗝,旁边之人正待调侃他一句酒量见小,却忽然间抬起头,疑惑道:“咦,这才几月,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 却见那路边玩耍的孩童们忽也一下扬起头来,看着头顶飘下的片片雪花,全都乐开了怀。 孩子们的心思最为单纯,下雪了,就能和朋友打雪仗了,同时也意味着离过年不远了,到时候不但可以吃好吃的,还能从长辈们手中领取一份属于自己的压岁钱,之后可以买玩具,也可以买糖葫芦,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就在下一刻,老马忽然瞪大了眼睛,一下站起身来,指向远处原本平静的江面,同时惊呼道:“快看那边!” 时值深秋,寒意渐浓,可也远不至于将江面都冻结起来,毕竟这里又不是那极北苦寒之地,寒气来的可没那么快,也没那么厉害,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远处的大江上,却的确如那隆冬腊月一般,开始渐渐结冰,甚至就连天空中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镇上的普通人只是惊讶于这反常的天气而已,可但凡是有修为在身的武人,却几乎都能够清晰的察觉到,正有一股刺骨的寒气,在从远方汹涌而至! 遇到这般古怪的景象,江面上的大船小舟不敢久留,未免被四周的冰块给冻在江上,都选择赶紧靠岸,因为太过着急,途中甚至产生了碰撞,导致不少人因此而落水。 落水者饶是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不忘一边游,一边转头骂个不停,最后就连水中的纤夫们也全都转身跑上了码头,望着眼前的雪花飘飘,俱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骤然间,有人指向了远处,同时转过头,极度惊骇地朝着身边之人大喊道:“快看,大家快看!江面上有人!” 远处一大团黑点由远及近,竟是足足有上百人正踏冰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在长安城中大显神威的真武殿主义子赵瑾,依旧是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在她身侧,分别是一头绿发的禄存星君,以及新任贪狼星君无心这二人。 三蛊堂那位鬼郎中则稍稍落后半个身位,藏在众人之中,而再之后,则都是分属前方三人麾下的真武殿众,包括赵奴与刘不苦,以及凌月燕和吕奇等人,都赫然在列! 冻结大江,踏冰而行,这是何等的霸气! 别说是岸上之人了,就连赵奴与刘不苦等人都惊骇得无以复加,同为四品修为,他们更能体会到对方的可怕之处,不光是因为那霸道无匹的霜月寒气竟能冻结这浩浩荡荡的大江,更因对方仅凭一人便改变了一地气候,同时脸不红,气不喘,步伐稳健,完全看不出丝毫费力,想来此人体内的真气之雄厚,简直是无穷无尽! 赵瑾偶尔转头,亦是惊叹不已,她未曾想,这被手下人带回真武殿的少年,竟是如此的厉害,虽然不解为何这次派出他们几人,不过身负真武殿主义子的身份,她历来事事争先,故而这次亦是一马当先,站在最前方。 声势如此浩大,来势如此汹汹的一帮人,顿时惹得镇上的人全都跑了出来,围在了码头处远眺,尤其是以老马等人为首,已经在此安家的江湖武人们,更是个个眉头紧锁。 若是前来求药的客人,是绝不会做出这般行为的,所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跑来药王谷闹事,并且先声夺人,给了这边一个下马威,其背后的势力一定极大,很多人甚至已经猜出了他们的来头。 行事如此霸道,无法无天的,江湖上唯有真武殿而已! 赵瑾,无心,禄存星君,鬼郎中这四人踏冰而来,率众登岸,一路无人敢阻,所到之处,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列两旁进行躲避,却好似夹道欢迎一般可笑。 雪花飘飘,寒意更浓,路边的孩童却早已被各自的父母亲抱在了怀中,躲在两边的店铺里,隔着人群缝隙望向这边,上百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闯入镇中,一时之间,竟无人敢阻! 老马与身旁同伴对视了一眼后,不得不当先越众而出,拦在了路中央,朝着对面一抱拳,沉声道:“诸位,若是来药王谷求药,便请收了神通,此地多为普通百姓,可受不得如此严寒。” 又一年轻气盛之人喝问道:“诸位到底是何人,到了药王谷,为何还不报上名来?” 鬼郎中听罢,忽而诡秘一笑,嘴唇微张,声传四野。 “好说,老夫三蛊堂鬼见愁,不知各位有何见教,且说来与老夫听听?” 此言一出,对面拦路的众人竟齐齐后退了数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三蛊堂的威名之盛,在江湖上可不比药王谷差太多,而不比药王谷有口皆碑的好名声,就连门下弟子的性格也都是温润纯良,教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这三蛊堂却一直都是毁誉参半,甚至可以说是恶名大过好名,不少人一经提起,都是作咬牙切齿之态。 江湖人皆知,这鬼见愁鬼郎中最是喜怒无常,既可因为一时的开心而替人治疗绝症,也会为了修炼毒术而一次性毒杀上百人,做事全凭喜好,心中毫无规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照样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寻他为自己治病,这却是一份独到的本事了。 妙手仁心的药王爷与这喜怒无常的鬼郎中最大的区别正在于,就算你站在千金峰大门口辱骂他们师尊,药王谷也不会生气,更不会对你如何,若其他人看不过眼想要收拾你,他们往往还会出言阻止,可一旦撞上了这鬼郎中,哪怕什么也不做,或许都是一场无妄之灾,这谁又能不怕呢? 却不想,刚才那出言让对面报上名字的年轻人突然挺身而出,朝着对面厉声大喝道:“那又如何?我等受药王爷恩惠,被药王谷庇护多年,这条命便算是卖给药王谷了,你若真心来求药,我便亲自为你带路去千金峰,可你若是来挑事的,老子这条命舍了不要,也要将你拿下!” 周围人一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面有难色,看向那年轻人的眼神也颇为不爽,可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与这敢于发声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诚如这年轻人所言,他们都是因为受了药王谷的恩惠,折服于药王爷如圣人般伟大的德行,才选择在此隐居,同时守护药王谷,现在有人上门挑事,他们又岂能不挺身而出? 所谓当仁不让,便是此理! 刚刚突然走出一步的鬼郎中顺势往后一退,然后朝着前方一伸手,道:“老朽今日为真武殿夺药王鼎而来,眼下药王未出,老朽也需养精蓄锐,这开路一事,便交允三位大人吧。” 站在最前方的赵瑾闻言,神色不变,其实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药王爷前辈是钦佩居多,有些事她自然不愿做,但如果是为了真武殿,她倒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当下却有些庆幸有无心在旁,不然由她亲自对这些卫道之士下手,却是有些于心不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只手引凝霜 眼前之人,众志成城,挺身而立,目光坚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之意。 为报恩德,万死无悔,卫道之心,何惧艰险。 曾借南明离火之威,轻易击败过李轻尘,沈剑心与张藏象三人联手的赵瑾没有动,力战长安镇武司众武侯也未落下风的禄存星君也没有动,前者是不愿,后者则是不屑,最后便只有无心冷冷一笑,语气森然。 “无畏,源于无知。” 这位新晋贪狼星君一展身后披风,旋即便出现了一股淡蓝色的寒潮,从其披风底下钻出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向对面,仅是寒潮余威都产生了一层浓郁的白霜,从其脚下迅速往外蔓延。 空中密集的雪花飘落得愈加急促,只是几下,便已将四周的屋顶覆盖,被父母紧紧抱在怀中的孩童们望着这漫天大雪,都拍着掌,嘴里发出愉快的嬉笑声。 在孩子们独有的纯真世界里,尚不明白这深秋时节便片片飘落的雪花究竟代表着什么,更不会清楚今日究竟有多少熟悉的生命,会随着雪落一起凋零。 冰冷刺骨,如从极北苦寒之地奔袭而至的恐怖寒潮扑面而来,还未临身,便已教众人手脚冰凉,老马见状,心中大骇,却不愿就此让步,而是赶紧转头大吼道:“快!大家一起外放真气抵御!” 武人最原始的真气,正是源于肉身气血的力量精华所凝聚,如那心头之血,最为灼热,真气虽可因后天所修绝学而被改变,具备种种奇异的力量,但究其根本,却是一腔足以融化万物的热血,眼下与周围之人合力将自身真气外放,无疑就是最有效的,能够抵御眼前寒潮的办法。 很聪明,但也很愚蠢。 好在人多力量大,数十位中三品武夫们将自身力量聚合在一起,真气外放之后,甚至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壁垒,最后竟成功地将那股可怕的寒潮给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那一层从无心脚下朝外蔓延开来的白霜,也在他们面前骤然停下,再不得寸进,甚至连漫天飘落的雪花也落不下来,尚在空中便被这一股升腾的热气给化为了滴滴水珠。 药王谷这边的众武夫见状,全都面露喜色,忍不住在心中呐喊不断。 挡住了! 再看这边,一直藏身在人堆里,想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赵奴与刘不苦二人小心对视了一眼,暗道自己二人当初到底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怎么就会听信那年轻人的鬼话,做出那等恶事来。 更离奇的是,他们事后竟然没有赶紧杀人灭口,反倒鬼使神差地将苦主给带回了真武殿,而这小子的机缘那更是让人眼热得发狂,一经到了真武山,便立马受那右护法召见,而后得赐天品真经,又得贪狼星君之位,至此一飞冲天,如今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在真武殿的地位,都已远在他们之上。 这才不过几个月? 他们二人敢拍着胸脯保证,如果让自己上去,也可如砍瓜切菜一样地将眼前这些废物们尽数诛杀,但如果只是像这样单纯比拼真气的总量,他们是绝不可能匹敌这么多人联手的。 这与李轻尘可以在范阳城中于瞬息间杀死那横练筋骨的昆仑奴,但如果比肉身力量,他也未必是对手其实就是一个道理,而看那小子的样子,显然这一道寒潮也只是随手为之,并未尽全力。 为修炼《瘟神大病经》,曾于人间几番行瘟布病,杀业深重,从而一直被药王谷视为眼中钉,甚至不比那三蛊堂鬼郎中好多少的吕奇,一听说这次要对药王谷下手,自然是义不容辞,马上便跟来了。 说实在的,药王爷若是不死,他这辈子真是寝食难安,修为更难再进一步,至于那身段妖娆,又喜穿开叉长裙,风光绝美,使一对圆环为兵器的凌月燕本就是禄存星君手下的星官,自然也跟随在侧,这二人无论修为还是战力,都还要在那赵奴和刘不苦之上,可看着前方冷若冰霜的少年,也还是感觉心惊肉跳。 同样都是四品武夫,这吕奇更是四品巅峰,离三品修为都只差一步,只要解开心魔,当即便可打开玄关,直入三品,这样的两个人,不但修为高,而且有功劳在身,就连资历也足够老,而对方年纪轻轻,又只是初入真武殿,寸功未立,却当上了地位仅在左右护法与真武殿主之下的贪狼星君,坐拥整座贪狼峰,他们知道后,心中多少还是不舒服的,但如今一看,却已是彻底服气。 仅凭一人之力,以区区四品入境的修为,便可冻结大江,让他们数百人得以踏冰而行,寒气外放,甚至早在百丈之外便教药王谷降下大雪,来到这后,又与对方数十人比拼真气总量,这人且不论战斗经验如何,仅就这份中三品的底子,就不是他们二人能比的,况且对方胜在一个年轻,未来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眼见在短时间内,竟只能与对手平分秋色,虽然再拖下去自己必然取胜,但那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无心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起手,眼神冷寂,如看一群死人。 “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能成功,有些差距,也不是单靠意志就能填平。” 说罢,他平举右臂,张开五指,冰蓝色的霜月真气这次终于毫无顾忌地得到了释放,无数细碎的蓝色冰晶被一股呼啸的旋风裹挟着,朝着对面汹涌扑去。 大雪纷飞,如至隆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杀!” 知道如果再拖下去也只是坐以待毙,一人选择主动出击,在一声怒喝之后,往前猛冲,一拳打出,誓要以自身拳劲逆卷这道寒冰飓风,教对方自食其果! 只可惜,下一瞬,那道冰蓝色的寒霜飓风在其身上掠过之后,后者整个人便化作了一座冰雕,因为被冰封的速度太快,他甚至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 后面的众人见状,心中尽皆骇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如何反抗,那道飓风便从众人身上无情穿过,下一刻,一众胆敢拦在路中央阻挡真武殿众之人,全都化为一座座冰雕,无论是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是转身欲逃的姿态,或是努力想要抵御的模样,都清晰可见。 仅仅只是三息不到,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便全都被冻成了冰坨子,动也不动,这是何等骇人的景象,周围原本还在旁观的百姓们全都吓得惊叫不断,四散而逃。 这些百姓们虽然往日也曾见过许多江湖武人,甚至与这些人称兄道弟,一起蹲在路边喝酒,可那是因为后者碍于药王谷的规矩,从未在这里出过手而已,时间一久,他们也就当这些江湖武人跟他们自己一样,无外乎就是力气大一点罢了,可眼下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江湖,知晓了它的残酷一面后,一个个顿时被击碎了幻想,再不敢在此停留。 纷乱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无心听得心中烦躁无比,加之额头又传来阵阵痛楚,当即便抬起手,想要冰封整座小镇,让这些该死的东西全都闭嘴。 “太吵了!” 正在这时,旁边突有一只手扣住了他,无心转头一看,却是赵瑾,却见她神色威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够了,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无心一把挣脱对方后,冷然道:“你要阻我?” 赵奴与刘不苦二人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一声,得嘞,本来我们两个乖乖跟着少主,对方好似也没什么反应,可现在少主和他交恶,自己二人又岂能不上去冲锋陷阵,但这二人都是真武殿未来的中流砥柱,就算交恶,殿主与左右护法也不会让他们分个生死,甚至还会居中调解,可自己二人不就遭了秧么,到时候那小子对他们下手,他们又能如何? 赵瑾亦是冷冷道:“我没有在和你商量。” 无心脸色一变,勃然大怒,正待出手,陡然间却感应到有高手从前方而至,一扭头,却见那一座座冰雕全被一股澎湃的真气所笼罩,紧接着开始迅速融化,里面的人逃出生天后,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 只是他们大多早已被冻杀了体内生机,被解救出来也还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少数靠着浑厚真气支撑着侥幸没死的,全都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眉毛嘴角都还有点点白霜未曾消散。 霜月寒气深入体内,贻害无穷,若无高手代为驱逐,就算被救出了冰雕也活不长,哪怕最后还有活着的,也已经伤及本源,武道前程被毁,不过好在还是活了下来,哪怕再过一息被救,他们都必死无疑。 “好霸道的寒气!” 来人却是个身高八尺的光头壮汉,未着上衣,古铜色的肉身坚如磐石,下身穿着一条阔腿黑裤,被肌肉撑得紧绷,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布鞋,身周被一层橙色的光芒笼罩,一股股热浪朝着四周扩散开来,将四周残余的寒气尽数驱逐。 第一百八十章 禄存战杨兴(上)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这却不是依靠什么火属绝学所做到,光头汉子只是单纯以自身浑厚的真气与霸道似烈阳般的拳意便成功驱逐了笼罩小镇的寒气,因为自身修为足够深厚,故而挥手间便可解救这帮被无心冰封的武人,只是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大部分人依旧丧命于无心之手,再无救回的可能。 望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年,他却不着急主动进攻,而是朗声道:“某家杨兴,受药王爷恩惠,自愿镇守此地,尔等真武殿众,忒地大胆,竟在这药王谷动手杀人,看你年纪轻轻,却如此心狠手辣,若是放归江湖,日后还不知要造多少杀业,某家今日却是留你不得!” 说罢,这才提气拧身,五指握拳,大喝一声,就仿佛是晴空打了个霹雳,摄人心魄,杨兴一拳轰出,拳意正如那大日悬空,刚猛无双,圆润无瑕! 此人并非简单的无名之辈,相反,这杨兴成名极早,曾在江湖上还有过一个响当当的诨号,是为“霹雳火”,盖因其性子就与自身拳意一般,暴躁易怒,且不知收敛,而且杀心极重,一旦出手,对手断无活口之理,故而在江湖上的仇家极多。 七年前,他与江湖上的仇家一战,却不慎中了对方的埋伏,导致身受重伤,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后,却发现自己一家老小都已被仇家屠戮一空,这时方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自己这一身杀孽,最后全报在了亲人身上,至此终于心灰意冷,远离家乡,在他正于江湖中漂泊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药王爷,后被其带回药王谷,细心诊治,终于恢复如初。 此后他折服于药王爷的圣人品行,在回忆了前半生的种种之后,最终放下了一切前尘因果,下定决心留于此地,以余生守卫药王谷,偿还自己所欠的杀债。 在这七年的时间里,偶尔聆听药王爷教诲的他,终于成功将自身这狂猛霸道如烈火般汹涌的拳意再加打磨,在抛取了原本赤裸的杀念与怒意后,悟通了拳道至理,实力修为更进一步,如今已是三品大成的大高手,而自破镜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 来人不但修为不凡,而且自身拳意更是已趋圆满,似这样可怕的对手,便是无心也不敢小觑,当下双手连挥,霜月寒气外放,一道道晶莹剔透的冰墙骤然凝结,转眼间便有整整九道拦在了那光头壮汉的前方。 然而,杨兴来势可谓是一往无前,只是一拳落下,便轻松突破了九道冰墙,而且去势不减,眨眼间便已到了真武殿众人的面前,其拳意之盛,拳法之强,简直如同天神临凡,无人可挡! 无心心知不敌,却因对手的神意锁定,退无可退,咬了咬牙后,正待上前挥拳迎击,可面前却突然出现了粒粒分明的一团金沙,在其主人的驱使下,化作一只巨大的金色拳头,朝着杨兴当头砸了过去。 此时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生一对碧眼,又生就一头绿发,喜着墨绿色战袍,曾在长安力敌长安镇武司众武侯的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禄存星君! “嘭!” 双拳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那由一颗颗金沙所凝聚而成的金色拳头瞬间崩裂炸碎,可粒粒金沙却又好似活物一般重新凝聚,依旧悬浮在那禄存星君身侧,排列整齐,就好似一支整装待发的大军,只待自家将军号令。 那来势汹汹的杨兴亦被一下破去了拳招,因为去势已尽,不得不先后撤一步,收拳而立。 想当初就连老王自创的十八兵魂齐出亦伤不得他分毫,这禄存星君的一手御沙之术可谓是攻守兼备,举世无双,就连真武殿左护法天哭都有称赞其“来日必为我真武殿最强之盾”。 天生碧眼的禄存星君淡淡地道:“继续。” 杨兴心知今日遇上劲敌,脸色微沉,一言不发,脚下重重一踏,便有一股橙色的波浪炸开,力道之足,就连整个小镇都是微微一震,他再度挥拳打出,拳意如烈阳高悬,对友人是滋润万物生长的和煦,可对敌人,那便是狂躁刚猛的杀招! 眼见对方来攻,粒粒金沙瞬间聚集,包裹住禄存星君全身,将他整个给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毫无破绽。 这乃是他此生最得意的防御手段之一,其厉害之处,在于一旦藏身这沙球之中,周身上下便全无防御死角,无论对手从哪一个方向进攻,之后是否有变招,他都可以靠着这一招,以不变应万变。 身为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三品武夫,在战斗中以神意弥漫身周,便完全无需再跟寻常武人一样用眼睛去观察,故而他连一丝视线所需要的缝隙也不需要露出,这更是弥补了这一招最后的漏洞。 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禄存星君清楚,这第一招必须对对方进行试探,故而他并未将这一团金沙凝于一处,以此极端地提升自身防御力,更未因自信而选择与对方以快打快。 武夫战斗,要懂得扬长避短,他善于防守反击,便要善加利用自己的优势。 杨兴却是不管,踏步来到那沙球面前后,便是直直一拳打出,其烈阳般的拳意真气与金沙上面附着的力量展开了激烈的冲突,杨兴见状,再度怒喝一声,手臂肌肉一鼓,面前坚实的金沙壁垒被他给一拳炸开,顿时露出了藏身于内的禄存星君。 成功了! 只可惜,还未等杨兴高兴太久,那些被他给一拳击散的金沙突然化作一条金蛇,反过来缠住了他的手臂,不教他可以从容抽身而退,而前方的禄存星君随即一脚踢出,正落在杨兴的中丹田处,将他给一脚踹开。 “噔噔瞪!” 杨兴连退数步,每一步落下,都会将脚下的地面给踩出一个小坑,显然这一脚力道极重,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然他也不至于连身体也控制不住。 而碧眼儿禄存星君竟也未继续追击,就只是负手而立,神色淡然,语气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臣服于我真武殿,不然你会死。” 杨兴伸出手拍了拍了胸口处的脚印,掸去了古铜色肌肤上的尘土,随即冷哼道:“哼,药王爷于某家,恩同再造,为报此恩情,某家便是一死又有何妨,我辈武夫顶天立地,做人做事,只求一个无愧于心,况且你以为你吃定了某家?某家可还没拿出真本事呢!” 言罢,再度大步向前,双拳连挥,道道拳罡犹如实质,威力惊人! 禄存星君见状,只是神意一动,那一粒粒金沙便直接朝着对方扑去,杨兴怒吼一声,体内真气狂涌而出,于其体外形成了一道橙色的护体罡罩,将那些扑来的金沙全部拦在了外面。 那些金沙却未被逼退,而是好似跗骨之蛆一般地黏在了上面,将其层层包裹,远远望去,他倒好似那绿发男子先前的防御姿态,被金沙给裹成了一个圆球。 禄存星君傲然道:“本座这些金沙可不是普通的砂砾,这每一颗金沙都重达数十斤,全部加身之后,如身背百尺高山,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出拳。” 果不其然,那光头壮汉杨兴在被一颗颗金沙所包裹之后,便从最初的一闪而逝,寻常武人连眼睛都跟不上的程度,一下就变成了普通人也可勉强瞧见一招一式的地步,而这落在高手眼里,无疑就是乌龟爬爬,随意便可闪躲开来。 杨兴一计势大力沉的掌刀劈下,禄存星君却只是朝旁边轻轻一挪步,便从容地躲开,潇洒飘逸,好似闲庭信步。 杨兴毫不气馁,可在接连几拳皆被对手给轻松躲开之后,杨兴突然不再动弹,一旁身穿绿袍的禄存星君立马笑道:“怎么?累了?” 却不想,沙罩之下却传来杨兴瓮声瓮气的声音。 “的确,某家绝不可能在扛着一座山峰的情况下,还能跟以前一样迅速出拳,但你以神意御物,操纵这些沉重的金沙,只怕也不轻松吧,能闪躲某家的拳头便已是你的极限,不然你早已展开反击,你想要活生生累死某家,但某家可没你想的那么蠢。” 禄存星君闻言,亦是微微点头。 果然,只要修行到了上三品,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杨兴虽然看着外表粗豪,可在战斗中也存有足够的细心,自己也只是三品大成的修为,就算以天赐武命之力,可以做到对这些金沙如臂指使,但时间一长,对神意也依然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故而如对方所言,他能够进行闪躲,却无法展开有力的反击,杨兴如果站着不动,他们二人便会进入到一种真气与神意的双重比拼中,只是看谁先撑不住而已。 一旁份属禄存星君手下的凌月燕没有动,因为她清楚,自家主子最为推崇“公道”二字,绝不会持强凌弱,也从不喜欢以多打少,在这种一对一的战斗中,她如果敢插手,事后必被重罚。 况且,因为金沙包裹,其实反倒是为那光头汉子多了一层保护,外人想要帮忙,便只能先攻击外面的那些金沙,而这却是在帮那光头壮汉,一旦金沙被破,他立马便会打出杀招。 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不过她对自己主子很有信心,毕竟,这位可是他们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禄存星君,可不是寻常的三品武人可比。 果不其然,禄存星君双手一抓,那一层金沙便从杨兴身上脱离,重新环绕在了他身侧,并随着他神意驱使而凝聚成一柄斩马大刀,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碧眼绿发的禄存星君语气森冷。 “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打算让你换一种死法。” ------ 最近搬家,更新不太稳定,见谅 第一百八十一章 禄存战杨兴(下) 武人修行所必经的九品十八境,层层递进,无论是哪一重境界,就算是天资再高的人,也偷不得懒,尤其是下三品筑基的时候,更是如此,就算是年幼之时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精通御沙之术的禄存星君也不例外,远程御沙败敌是习惯使然,可真要论起近战来,他也绝不弱于人! 这一柄完全由那一粒粒金沙所凝聚而成的斩马大刀已是妥妥的玄品品秩,在御沙之术的操纵下,看似在禄存星君手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量,实则重逾数千斤,便是杨兴也不敢直面其锋。 碧眼儿禄存手握那金黄色的斩马大刀,一刀劈下,可没了那沉重金沙的拖累后,身法重新恢复了敏捷的杨兴顺势一个滑步便闪到了禄存身侧,心知对方身怀极厉害的御物之法,他也就没有选择浪费这个机会卸去对手兵刃,而是直接一拳轰向了禄存的脑侧太阳穴。 却不想,这一拳落下,纵然是势大力沉,霸道刚猛,却依旧只打得一团沙粒猛然爆开,无功而返,而禄存则反手一掌印在了杨兴胸膛,后者屏息凝神,一道橙色的真气罡罩覆盖体表,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不过依然还是倒退数步。 碧眼儿禄存见状,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极为不屑地道:“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却未曾想你竟连我们三品武人之所以强大的根源都不清楚。” 他伸出右臂,那一团金沙随着他的意念变幻不定,时而凝聚,时而散开,聚散无常,随心而动,他神色傲然,语气却很平淡。 “你出拳的速度就算再快,又岂能跟得上本座神意变化的速度,本座就算站在这让你打上一天,你都伤不得我分毫。” 武人下三品炼体,专注肉身锤炼,拳脚可媲美刀剑,中三品炼气,可外放真气伤敌,而上三品炼神,则可做到身随意走,意随神动,九品三重,截然不同,其中差距,犹如天堑。 譬如沈剑心与裴旻这样的剑客,一旦突破到了上三品,以念御剑,出剑的速度起码是以气驭剑的百倍,试问这天地间又有几人能够反应得过来,这便是上三品武人真正的厉害之处。 禄存之所以看不起这光头大汉杨兴,是因为此人明明就是一位三品武夫,却连这般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就算他身法再快,出拳再疾,自己也完全来得及以神意御使金沙生成沙盾防御,其中的区别无非在于在那么瞬息之间,他到底能够凝聚起多少金沙罢了,可如果对方依旧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他敢说,自己就算站着不动,对方都伤不到自己。 杨兴闻言,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知对方乃是自己平生所遇见过最强的对手,这一战恐怕是讨不得好了。 的确如对方刚才所言,自己受限于绝学品秩,不擅长御物之法,所以依旧只能靠蛮力败敌,往常或许还行得通,可一旦遇上这种顶尖高手,就会捉襟见肘。 杨兴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回想自己前半生,因为性子太过暴躁,又不知收敛,曾造下了不少杀孽,最后连累亲人惨死,在已是万念俱灰之际,遇到了药王爷他老人家,之后便在药王谷过了整整七年的太平日子,并将自身拳意打磨圆满,实力修为反而更进一步。 他也时常会想,似自己这样的恶人,有何德何能可以苟活在这人世间,今日一见这碧眼儿,方才明白,一切因果,皆有定数,眼下便是该自己来亲自偿还这最后一点债的时候了! 杨兴一咬牙,开始全力催动自身所修绝学,不但如此,他甚至开始主动燃烧体内精血,将其转化为无穷真气,那炙热无比的战意,直接横扫了四周残存的寒气! 此乃一位三品大成武夫的搏命之举,便是堂堂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禄存,也不敢轻视,不过他并未再作守势,而是将双手展开,那无穷金沙凝聚,顿时化为上百把金黄色的飞剑,随着他单手一指,便齐齐朝着杨兴刺杀而去。 “燃我之血,损我之寿,义之所在,万死无悔!” 杨兴大声念诵着,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体内精血在其神意的催动下,开始疯狂地燃烧,其中所蕴含的力量,甚至将原本橙色的护体罡罩都染上了一层刺眼的血色。 他原本壮实如精牛一般的肉身开始渐渐萎缩,就好似因为过度缺水而枯萎的大树一样,古铜色的肌肤在迅速变黑,凹陷,底下的血肉渐渐消散,直至可见筋骨,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谁也不会相信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会变成这幅凄惨模样。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杨兴身上愈加高涨的气势与虹光,仅仅只是因为控制不住自身力量而散溢出来的余威,都逼得无心与赵瑾等人赶紧带人朝后退开,以免手下人被其所误伤。 “犯药王谷者,某必杀之!” 随着他一声仰天怒吼,突有数十道橙红色的人影从其体内飞出,那是由其神意杀念御使,由其体内精血与浑厚真气凝聚成形的武道分身,一经出现,便迅速朝着四周的真武殿众杀去。 原来,他竟不止是想要击败这碧眼绿发的真武殿禄存星君,更想一举击杀所有来犯的真武殿众! 身上的气势终于积蓄到了巅峰之后,杨兴一拳打出,整个身子随拳而走,身上橙红色的真气绽放,其光芒之盛,如同大日降临,照得周围人眼睛生疼,再不敢多看,而其余从他身上飞出的人影亦是齐齐出拳,目标所指,皆是真武殿之人! 无心见状,立即轻喝一声,双手往前一推,便有一道大如房屋的寒冰飓风裹挟着霜月寒气所凝聚而成的细碎冰晶朝前卷出,身旁的赵瑾亦是紧跟着出手,手捏剑指,便有一道道半透明的烈焰飞射而出,迅猛地绞杀向那些橙红色的人影,这正是曾在长安城中大显神威的南明离火,而其他真武殿之人也是赶紧各施手段,阻止那些橙红色的人影。 为报药王谷之恩,不惜燃烧自身精血,损耗自身寿命,以一人之力独斗真武殿百人,这是何等的豪气,仅此一役,此人便可称真豪杰! 再看正面,虽有数百道金沙凝聚的飞剑临身,可仅在其体外半尺便已被炙热的真气罡罩所融化,大概这世间最灼热之物,既不是可镇万邪的南明离火,也不是有焚世之威的焚世魔炎,而是这等舍生忘死之人的心头热血! 这些价值连城,炼制起来极为不易的宝物金沙因此而被完全损毁,可碧眼儿禄存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心疼,或者说此刻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心疼宝物了。 已是避无可避,禄存神意一动,余下的一小团金沙全部聚集起来不说,甚至连脚下的普通砂砾都被其催动起来,与金沙混合在一起,朝着前方猛攻而去,誓要将此人拦下! 杨兴一路所过,整个身形变得愈加萎缩与佝偻,不过数息,便已全然不似人形,唯有那一道伸出的右拳,却是依然笔直如剑,身上的拳意再涨,他已一下跃至禄存星君面前。 “你就跟某家一起死吧!” 耗尽了一位三品武人的全身精血所打出的一拳终于落下,那到最后已经完全被一层血色光芒包裹的拳头与眼前沙瀑相撞,顿时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 沙瀑炸裂,光是两者相撞所产生的余波,都将四周的房屋推平,并被沙尘掩埋,也不知多少镇上的百姓因此遭秧,这并不是杨兴的本意,却也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后方也传来一连串的巨响,面对一位三品武人舍了性命不要的搏命一击,哪怕主要目标不是他们,哪怕只是由幻化而出的武道分身出拳,而又有赵瑾等人的保护,可不少人依然因此而受了内伤,跪在地上,呕血不止。 无心一挥手,便有一股冰风暴吹开了四周碍眼的烟尘,而待得烟尘终于散去,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杨兴那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的肉身,已被一根根尖锐的沙矛所贯穿,就这样将其架在空中。 沙柱的正下方,满脸是血不说,就连最中意的绿袍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毫无形象可言的禄存星君,一对碧眼中怒火滔天,他一抹嘴,低头看着手中的污血,又抬起头看向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的杨兴,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想死,那本座就成全你!” 言罢,四周的沙子就好似活物一样,开始从杨兴的嘴鼻两窍钻入,看那样子,竟是要活生生地闷死他,众人看得心中发寒,冷不丁却见禄存整个人突然横飞了出去,而那几根困住杨兴的沙柱在失去了其神意控制后,也随之崩塌,变回了原本绵软的沙粒。 杨兴满嘴泥沙,神色恍惚,无力地从空中落下,却被底下一人给伸手接住,谁知那人一个没站稳,竟反被杨兴给压趴在了地上,站也站不起来,便只能无奈地向外伸出手,哭丧着脸喊道。 “李兄,救我。”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乡遇故人 千金峰脚下,本是宁静祥和,其乐融融的小镇,此刻大半都已被杨兴与禄存战斗所产生的余波夷为了平地。 房梁断裂,屋舍倒塌,流沙散溢,掩埋了四周的残垣断壁,这一副凄惨落魄的景象,哪儿还有小镇最初的繁华。 皆身穿医师白袍,头戴素色方巾的药王谷弟子们也终于赶下山来,望着眼前凄凉的场景,甚至来不及对这些不分青红皂白便毁掉此地的外人们怒目相向,便赶紧投入到了营救伤者的路上。 医者仁心,望着这些无辜遭殃,不但被人毁去了世代所居的家园,还受了轻重不一伤势的普通百姓,简直比让他们自己挨上一刀还要痛苦万分。 也跟着一起下了山的三三姑娘在帮着卢照邻将压在他身上的杨兴给搬开后,便将双手拢袖,赤着脚蹲在一边,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来势汹汹的真武殿众人,一言不发。 李轻尘一脚踹开了被杨兴舍命一拳所重伤的碧眼儿禄存星君后,抬起头望向对面,表情一下变得极为惊讶。 “是你?还有你们,咦,无心,你怎么也在这里?” 无论是天生一对碧眼,又生就一头绿发,不管走到哪儿都会给人以极深印象的禄存星君,还是那凌月燕与吕奇二人的模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赵瑾虽是在他逆练绝学之后才赶来,可那时的他,其实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自然也记得这也同样修行火属绝学的少年,更何况若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彻底发狂,导致错手杀了老王,当然了,最让他感到疑惑不解的,还是站在前方的无心。 依沈剑心在长安时所言,真武殿之人可是当着无心的面凌辱了白依依,可看他现在这样子,分明已是真武殿的马前卒,而且其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与冷漠,已全无当初好似瓷娃娃一般的少年模样。 那时的他,虽然不善言辞,也不喜与人接触,就像一头初入人间的小兽,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却也不是如今这幅光景,难道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亦或者,他根本就不是无心? 可无心一开口,便击碎了李轻尘最后一丝幻想。 “哦,是你啊。” 语气清冷,眼神更是淡漠,那样子,好似只是遇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激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素以男装示人,就连无孔不入的悬镜司都不知她竟是女儿身的赵瑾望着眼前不知为何竟缺了一臂的少年郎,却是瞬间回想起了当初的长安一战,心头顿时又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悸动,让她不得不先专注于将这份不知来由的念头给按下。 本就已被杨兴的舍命一击所重伤,之后又被李轻尘从后偷袭,刚刚费了好一番劲才将沾到身上,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给消磨干净,此刻暂无余力的禄存气得是睚眦欲裂,当即一挥手,指向李轻尘,怒吼道:“杀了他!” 身为禄存直系下属的凌月燕当即越众而出,率领禄存星君手下众星徒迎了上去。 原本的真武殿七星君中,禄存部的实力可谓最差,但随着贪狼,破军,文曲三位星君相继在长安战死,而武曲星君也被重伤之后,他反倒一跃成了真武殿如今的中流砥柱,对比无心这等刚刚接任星君之位,还来不及聚拢培养下属的后生,他手下的实力无疑要强横得多,光是这一个凌月燕,便足以独当一面了。 因修行《瘟神大病经》,故而满脸萎靡之色的吕奇躲在后方的人堆里,却没有跟着一起冲上前,他可还记得在长安城里的时候,这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那粘稠的黑色火焰,将自己催化出的瘟虫一烧一大片,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不寒而栗,现在自然不会当那出头鸟。 眼见对方竟然主动朝自己攻来,李轻尘自不会客气,且不说他与真武殿之间本就有着血海深仇,这次他得药王谷悉心医治,欠着这一份人情,于情于理都该出手! “好啊,我本还在想该如何找到你们呢。” 在卢照邻的悉心照料之下,又吃下了不少药力深厚的灵药,李轻尘恢复得远比他自己想象得更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头便是数百道焚世魔炎打了过去,却是他自创的百鸟朝凤拳! 将开道的事全都交给其他人打理,自己就一直在后方闭目养神的鬼郎中突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赵瑾,笑问道:“咦,少主您似乎对这少年很有兴趣。” 赵瑾被人一下戳破了心中念头,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火,奈何眼下却发作不得,只是冷哼一声,道:“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 鬼郎中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轻轻点头,拱手道:“还请少主放心,老朽既已加入真武殿,自当尽心竭力地为真武殿办事。” 说着,他轻轻的拍了拍手,在其身后,求医不成,却反倒被其制成毒人傀儡的杨寅走出,鬼郎中随即朝前一指,吩咐道:“去吧,将那些药王谷的弟子们全部抓来,老朽今日倒要看看,那姓孙的见到门下的徒子徒孙全部惨死之后,还坐不坐得住!” 杨寅不发一言,大步走出,与其他跟着一起从千金峰赶来的武人们战在一起。 此时的他,已全然没了当初在长安时的意气风发,神色木然,整个人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完全没了正常武人的灵活,处处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味道。 虽然丧失了绝学与天赐武命的能力,可在鬼郎中的改造下,他的肉身变得极其强横,寻常武人的拳脚落在他身上,就好似打在了铁块上,毫无作为,而他只是随意挥动右手,便将一人直接穿胸而过,非但如此,那些刻在他右臂上的紫色咒印在沾血之后,突然亮起,而被他抓在手上的那人顿时以比刚才杨兴主动燃烧精血更快的速度迅速萎缩。 一个精壮如牛的汉子在不过几息后,便萎缩成了一团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烂肉,被他随意丢下,而那些紫色咒印就好似活物一样,竟然随之起起伏伏,在往杨寅体内运送着刚刚吸来的血肉精华。 旁边之人见状,满腔战意顿时烟消云散,一个个被吓得瞪大了眼睛,指着杨寅惊恐地大喊道:“这,这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僵尸!是僵尸!啊!” 再看这边,大战又起,身穿一条两边开叉的深蓝色长裙,丝毫不影响其行动的凌月燕身法极为鬼魅,在轻松躲过了百余道焚世魔炎的火球之后,飞身扑上,双手圆环在脱手而出的瞬间,一下消失,下一刻却出现在了李轻尘的背后! 眼看那一对圆环就要朝着李轻尘后心砸落,可就在这危急关头,却被一双突然伸出的小手给紧紧握住,任凭那一对圆环如何挣扎,都再不得寸进! 三三姑娘手握圆环,转过头,歪着小脑袋,望向正扶着气若游丝的杨兴,在小心为他服下丹药吊命的卢照邻,问道:“我把他们都杀了,你可以帮我吗?” 卢照邻听得一愣,旋即醒悟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地道:“三三姑娘,我药王谷替人治病向来是不收分文,这不是我想不想帮你的问题,只是你的事,的确需师尊他老人家亲自答复才行。” 言罢,他余光一撇,看到其他药王谷的弟子们正在被那些不知来由的外人们所围攻,而那些保护他们的武人也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心中焦急,顿时脱口而出道:“三三姑娘,可否请你出手救下我的师兄弟们,事后我一定会为你去百草峰询问师尊。” 三三姑娘眼睛一亮,立马点头答应道:“可以!” 说着,她双手朝外一丢,那两道原本属于凌月燕的精钢圆环瞬间飞射而出,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便已经带起三颗人头,速度之快,这三位刚刚还在与药王谷这边的武人们战斗的真武殿众甚至直到死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卢照邻瞪大了眼睛,他可没想到,这看着顶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姑娘一出手竟然如此可怕,心中顿时不由一阵自责,毕竟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因为他刚才一言而死,身为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师,他自然会感到内疚,可一想到他们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杀了这么多人,还将大半座小镇都夷为平地,卢照邻便只恨不能亲自上阵教训对方。 再看这边,一下失去了拿手兵刃后,凌月燕整个人都直接呆住了,她又怎么会想到,与自己性命相交,心神勾连,以至于自己虽只是四品修为,却已可勉强以御物之法操纵的兵刃竟会被一个小姑娘随手夺取,而且那一对圆环在落入其手后,自己便完全失去了对其的感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呆住了,可李轻尘又岂会停手,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当下整条右臂都覆盖上了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一掌朝着对方当头印下,同时狂吼一声。 “给我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原是赵姑娘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三三姑娘的话,那么最贴切的,无疑便是“虎入羊群”。 她的战斗方式,与早先无心尚在长安城中的时候颇为相似,可细究之下,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如果说无心是做到了一头林间猛兽所能做到的极致,那么她则做到了一位人类杀手所能做到的极致。 二者的共通点在于,他们在战斗中都是同样的冷静,同样的敏捷,同样极致地追求着一击致命,并且同样没有任何可以言说的招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最简单的两个字,那就是“杀人”。 如果说无心是依靠着自己那近乎未卜先知的,如野兽般可怕的本能在进行战斗,故而招招致命,甚至还有着一丝独属于猛兽的残暴,那么她,则已将一切都做到了完美! 没有一丝一毫的花哨动作,就连每一次挪步,都有其意义存在,而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是朝着敌人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进攻,就算不能够一击致命,也要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废掉对方,让对手失去反抗的能力。 三三姑娘在矮身奔袭而至后,右脚往上轻轻一勾,便踢起了一片黄灿灿的沙尘,面前被她靠近的两人本欲动手,却陡然间被沙尘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一下失去了小姑娘的踪迹,顿时心中发慌,可还未等他们弄清楚对方究竟在哪儿,脆弱的处咽喉便是一痛。 两道创口极细,但伤害极深的血线从他们咽喉处向两侧蔓延开来,二人顾不得其他,才刚以体内真气止住伤口继续扩大,紧接着心口处便又是一阵剧痛,二人下意识地低下头,后膝盖却失去了控制,双膝一软,无力跪倒,鲜血流散,已是一个闭目等死的结局。 原来,就在刚才这一瞬之间,这二人不光是咽喉被整个割开,就连手筋脚筋也全都被挑断,整个过程就仿佛庖丁解牛一般简单而迅速,也不知她到底是杀了多少人,对人体有多深刻的了解,才会有这么稳准狠的手段。 一个照面便被击倒,趴在地上的两人完全被恐惧所笼罩,想要开口求救,可喉咙被割破,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只能从嘴里挤出微弱的“咯咯”声,好似两块皮革在缓缓地摩擦,这却是一个人死前最后的呼救。 至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经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三三姑娘垂着手,十指上皆藏着一道道锋利的刀片,却不知究竟是何材质,不但破开真气防御与武人肉身就如同划破纸张一样轻松自然,便是在这青天白日也没有一丝光芒反射,再加上她速度极快,身形又很是瘦小,对手别说是跟上她的行动了,光靠眼睛都很难捕捉到她的踪迹。 脚下连踢,四周沙尘漫天,这是小姑娘故意以这种办法扰乱战场,而她则化身为狩猎者,藏身其中,每一次出手,都必然会带起一道血光,旁人只闻其中惨叫声不断,却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区区五息的时间而已,待得四周的烟尘终于散去,原地却只余下了十来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而那位穿着破旧羊皮裘的小姑娘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简直如厉鬼索命一般恐怖! 一众出身真武殿的四品与五品境界的武夫,若在其他地方,那都是被乡绅们高高供起的存在,可在她的手上,却连最基本的还手之力也没有,宛如屠鸡宰狗,势不可挡!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这位真实年纪与李轻尘同岁,只是因为幼年经历才长不高的小姑娘,正是那位最神秘的人榜第三! 再看另外一边,在被三三姑娘以空手夺去趁手兵刃后,一时呆滞的凌月燕却并未因此而遭殃,因为有一人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身拦在了她身前,替她挡下了李轻尘的一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素以男装示人的赵瑾! 二人对了一掌,那半透明的南明离火与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互相消磨,几乎是同时消散,可李轻尘却是禁不住倒退了三步,而赵瑾只退了区区一步而已。 赵瑾见状,秀美微蹙。 未曾想只是区区几月不见,这人竟又强了数分,试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对方三人合力尚不能与自己匹敌,可这次他与自己的差距却已经不大了,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身上那种让人厌恶的黑色火焰竟能与可焚万物的南明离火匹敌,这种成长速度,便是她也觉得有些心悸。 硬生生止住了后退步伐后,李轻尘重新站直了身子,忍不住轻哼道:“呵,你们真武殿还真是无恶不作,长安之事尚可说是理念之争,可如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连药王谷也不放过?” 赵瑾心头微微一疼,两撇秀眉顿时皱得更紧,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古怪的感觉,可自懂事以来便要强的性子让她对眼前少年更为厌恶,当即冷声道:“我真武殿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李轻尘一仰头,长出了一口气,旋即面露狰狞之色。 “是啊,管你们要作甚,我只要杀光你们就行了!” 他一手推出,那漆黑如墨,粘稠如液的焚世魔炎顿时化作一条三丈长的狰狞黑蛇,猛地朝着赵瑾扑去,而后者岂会示弱,当即捏起剑指,体内半透明的南明离火演化出那朱雀真形,与那来势汹汹的黑蛇搏杀在一起。 黑蛇吐信,朱雀探爪,这世间最为霸道的两种火焰于半空相撞,顿时炸开成了一团绚丽而危险的烟花,旁边不慎被沾染到的人,几乎是瞬息间便化为了一团灰烬,连着肉身筋骨皮肉,包括真气神魂,一并焚尽! 眼见波及到了己方之人,赵瑾心中不忍,正待再施手段,分割战场,冷不丁却见李轻尘浑身裹满了粘稠的黑炎,从那团烟尘中穿出,当头一脚便是竖劈而至,赵瑾赶紧往后一跃,从容躲开,空中几缕发丝飞扬,却是被李轻尘的腿风斩断,瞬息间便被燃为飞灰。 一脚踏地,李轻尘借着这股力道,再度前冲,五指连弹,又是数道漆黑的火球朝前迸射而出。 赵瑾见状,单手一引,南明离火与焚世魔炎对撞,却是平分秋色,两者几乎同时湮灭,而她同样迈步前冲,二人面对面,眼中皆有一股决绝之意! 李轻尘是因为本就跟对方有着不可消解的仇怨,而赵瑾则一直以来都想斩断心中那股奇异悸动的根源,一方为复仇,一方为武道,少年少女,都不留手! 二人以拳对拳,但李轻尘吃亏在少了一臂,左边防御空档太大,肩膀上顿时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手一拳,可右拳施展出天殇拳法,战意昂然,却又压过了赵瑾,不但撞开了她的左拳,甚至还一掌打在了对方胸口上,而二人几乎是同时往后倒退开来。 李轻尘神色古怪,甚至顾不得去查看伤势,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是女人?”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就刚才那一掌的感觉,却是实打实的饱满,所以李轻尘敢确定对方是女扮男装,只是以布条束胸而已,却不想被自己误打误撞知道了真相。 被对手占了便宜不说,还被当众戳破了身份,赵瑾的脸色却依旧冷然,全无正常女子该有的羞涩,只是在眼神中多了几丝恼恨,声音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颤抖。 “与你何干?” 这一下乃是含怒出手,顿时便有无穷无尽的南明离火朝前涌出,誓要将眼前这登徒子给焚为灰烬! 李轻尘见状,没有选择硬接,背后一下生出了两道黑色的羽翼,只是轻轻一扇,便飞上了天空,可还未等他在空中喘口气,一道火红色的倩影便也以同样的方式飞了上来,而且其速度更快他三分,一脚斜踢,将他整个人给打得翻转飞出。 这边李轻尘好不容易才在空中稳住了身形,可还未等他回过神,脸上便又遭重击,直打得他头晕眼花,连东西也看不清楚,不过这次他身体的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一手探出,挽住了对方,将对方来不及收回的左臂给夹在腰间,然后当头一计头槌撞在了对方脸上,同样赵瑾亦是还以颜色,一脚踹在了李轻尘胸口,二人再度分开。 “呸!” 李轻尘轻轻地晃了晃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然后往外啐出了一口嘴中的血水后,这才朝着对面嬉笑道:“姑娘,可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下死手呀。” 赵瑾平日里用来束发的黑色发冠在被李轻尘给毫不客气地一头撞掉后,这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才终于让她多了几分寻常女儿家该有的娇柔模样。 她眼神冷寂,杀意十足,伸出手,一把撕下了左手手腕处的衣服,用布条将这一头披散下来的秀发给束在脑后,接着冷冰冰地道。 “最好如此,省得你死前还要嘴硬刚刚未尽全力。”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榜第三人 千金峰脚下,已是一片乱象。 真实身份正是那位人榜第三的三三姑娘在连杀真武殿二十余人后,也终于遇上了对手。 眼见手下人竟被一个半大小姑娘给杀得溃不成军,无心是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赶紧上前拦住了她,这位真武殿的新晋贪狼星君一出手,便是《霜月真经》中极霸道的一招! 极寒领域! 无心轻喝一声,一道冰冷刺骨的白霜顿时从其脚下迅速蔓延开来,一根根硕大的尖锥冰刺拔地而起,以无心为中心,朝外扩散,不光如此,半空中更有寒气凝结的无穷冰锥朝地面砸落,寒气覆盖周围整整十丈之地,完全无所谓敌我。 “啊!” 一位来不及逃离的真武殿众被一根硕大的冰刺好似串糖葫一样地从地面顶起,那根得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冰刺尖锥从其后背刺入,将其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捅出。 破碎的内脏挂在坚实的冰锥上,炙热的鲜血从其体内不断涌出,他不停地挣扎着,哭喊着,样子极为凄惨。 好在他的痛苦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冰刺尖锥中所蕴含的霜月寒气仅在两息之后便将他体内一切生机冻绝,饱含对生的渴望的双眼渐渐失焦,最后他整个人与冰刺合为一体,变成了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冰雕。 三位实力不够的药王谷所属武人们虽然反应了过来,却根本来不及逃走,眼看着一根粗大的冰锥朝着他们当头落下,三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合力朝天际打出了三道攻击,可最终却只是将这根完全由霜月寒气凝结而成,比金铁更加坚硬的冰锥打碎了小半,那根粗大的冰锥转眼落下后,紧接着又是十来根冰锥朝着同一地点砸落,一阵清晰可闻的爆响之后,与地面突起的冰刺尖锥一起,化作一处寒冰坟墓,将这三人埋葬其中。 大雪飘零,寒气弥漫,四周的温度开始急速下降,无论是真武殿的人,还是药王谷这边的武人们,都赶紧抽身急退,在惊恐之中迅速远离这片战场。 置身于这极寒领域中的三三姑娘却没有选择逃跑,她的身法开始变得愈加鬼魅,来回闪动间,便轻易地将地面不断突起的冰刺与头顶密集落下的冰锥全部闪躲开来。 看她所去的方向,似乎是打算直接斩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小姑娘一脚前踏,从地面高高跃起,直接合身扑向了正处于极寒领域中央的无心! “突!” 地面上,一道巨大的冰刺尖锥瞬间突起,直接撞向了尚在空中的三三姑娘,而后者因为身在空中,又不是上三品武人,故而暂时无法借力,眼看已是避无可避的情况,周围之人皆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离那根冰刺尖锥越来越近,而远处正分心观战的卢照邻亦是情不自禁地朝其大喊道:“小心!” 正沉浸于可以肆意挥洒自身力量中的无心,一下转头望向了这边,单手一指,已经完全被坚冰所覆盖的地面再度炸开,顿时又有十余道更加粗大的冰刺尖锥堵住了对手所有可以躲闪的退路,朝着正中心的目标撞去! 十余道冰刺尖锥从四面八方一齐撞来,已经无法再闪躲的小姑娘的下场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然而,就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却见三三姑娘那瘦小的身影在空中一转,整个人好似瞬间化身为一颗陀螺,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那些朝她撞来的冰刺全部粉碎,化为一地冰渣,而她脚下轻轻一踩,速度更快了三分,一下落在了无心面前,一计手刀便直接朝着无心脖颈处斩去! 手刀斩下,却未能如她预想中的一击致命,反而是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金铁交击声,三三姑娘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对方瞬息间凝聚而成的寒冰屏障上留下了五道清晰可见的白色印记而已。 只此一击,小姑娘手指上捻住的刀片便已经卷刃,可想而知这道冰蓝色的寒冰屏障到底是有多坚硬。 远处观战的吕奇见状,竟禁不住呢喃道:“这便是天品真经的威力么?” 想他所修的《瘟神大病经》可是被江湖人誉为半步真经,可也远远做不到这种程度,如果将现处于正面战场上的小姑娘换做他吕奇,只怕早已被那好似无穷无尽的冰刺冰锥所重伤,仅凭一己之力,便影响一地天气,他别说是做了,就连想也不敢想,而对方跟他一样,也只是四品而已啊! 四道高达数丈的寒冰屏障将无心牢牢地护在中央,就仿佛是坚不可摧的城墙一般,将一切敌人拦在外面,里面的无心单手一引,周围的地面再度炸开,一根根冰刺继续朝着对方狠狠刺来。 三三姑娘见状,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体内那股被她视为自己所受一切不幸之根源所在的天赐武命之力觉醒,这次她直接甩掉了手头的刀片,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施展出天赐武命的能力,便根本不需要再借助这些外物了。 “嘭!” 小姑娘朝前一拳打出,看似柔弱无力,可眼前那道坚不可摧的寒冰屏障却是应声而碎,直接化为了一地碎冰,而无心本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躲在后面,冷不丁被对方一拳轻松打碎了面前的寒冰屏障后,还未反应过来,便又被对手一掌印在了身上,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生生挨了对手一掌的无心朝后滑出整整三丈之远,刚想要站起身,却禁不住一下跪倒在地,然后“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有一些内脏的碎块。 无心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满脸不敢置信之色,他完全想不通对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如何能够一拳轻易地打碎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寒冰屏障,又紧跟着一拳便将有寒冰铠甲护身的自己重伤,尤其这可是他自修行《霜月真经》以来,头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更是让他无法接受。 无心一咬牙,体内的霜月真气散溢开来,将他破碎的内脏与经脉冰封,暂时将伤势止住,这却是《霜月真经》的厉害之处,一旦晋升一品,便可在战斗中将全身化为坚冰,将防御力提升到极致,浑身上下,全无弱点,而且就算肢体被人斩断也可以以寒气凝聚重生,厉害非凡。 正当他想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冷不丁对手却已经跃至他面前,三三姑娘神色冷漠,立马便是一计掌刀便朝着无心脖颈要害处斩去,竟是要直接取其性命! 无心面露惧色,一股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了他,别说他此刻已经受了伤,凝聚寒气的速度没刚才那么快,就算他能够凝聚起寒冰屏障护身,又能挡得下对手一招么? 而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脑袋突然又痛了起来,这股疼痛之剧烈,竟让他一下扑倒在地,脑中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不停闪动,似乎是以前的记忆,却又完全回想不起来究竟是关于什么的记忆。 眼看无心骤然间丧失了反抗能力,便要命丧于三三姑娘之手,可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腥风,三三姑娘瞬间收手跳开,抬眼望去,面前拦下她的,却是个双目无神,右臂粗大,上面还满是紫色纹路的奇怪男子。 三三姑娘只是草草地扫视了对方一眼,便选择再度出手。 杨寅举起粗大的右臂横扫,而三三姑娘只在上面轻轻一搭,身子便借力腾空而起,照旧是一计手刀,直取对手咽喉,可就在这时,杨寅突然一张口,一股紫黑色的毒烟扑面而来,三三姑娘心中一动,赶紧将脑袋一缩,可头上所戴的老旧羊皮毡帽却被那股紫色的毒烟掠过,瞬间变得漆黑,最后竟化为飞灰飘散。 小姑娘在落地之后,脚下轻轻一蹬,便倒退开来,暂时远离了眼前这个毒人,伸手一摸脑袋,顿时将眉头皱起,轻轻抽了抽小鼻子,心中有些难过,毕竟这可是为数不多陪了她很多年的东西了,既能保暖,还能装吃的,天底下可没有比它更好的帽子了。 再看杨寅这边,他那条被鬼郎中以秘法续上的右臂虽然仅仅只是被对方给轻轻搭了一下,但此刻却布满了裂纹,似乎随时可能崩碎开来,远处指挥杨寅救下无心的鬼郎中怪叫一声,随即拍拍手,杨寅低下头,一把抓起无心,便迈步朝着鬼郎中那边走去,而后者一边抚须,一边阴沉沉地笑道。 “小姑娘的天赐武命还真是厉害,差点便将老朽这件宝贝给打坏了,你说,老朽该怎么奖励你呢?” 三三姑娘目送着杨寅离开,也没有去拦,这两人一个已经重伤,一个全身都是毒,而且还是那种连衣物都可以毁去的剧毒,而她身上可只剩下这么一件羊皮裘了,之后若是药王谷的人找她要报酬,那她该怎么办,到时候肯定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拿人头去换钱了呀。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宗师气象 半空中,一阵哪怕隔着老远也依旧清晰可闻的震动声响过之后,两道原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陡然分开,那道火红色的倩影坠落在了真武殿这边,被赵奴与刘不苦二人上前合力扶住,而那黑色的身影坠落在了药王谷这边,直接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嘭!” 整个身子都陷进了龟裂的大地中,躺在坑底的李轻尘已是遍体鳞伤,就连身上的衣物都被烧去大半,在其左脸上更有一道显眼的赤红色疤痕,却是被赵瑾的南明离火所伤,哪怕竭力驱逐了余威,可看起来依旧狼狈。 饶是如此,李轻尘在稍微缓了一口气后,竟直接在旁边重重一拍,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一跃而起,飞出了坑底,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刚想再度上前找对方厮杀,冷不丁却听得远处天际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喝。 “李轻尘!你这凶徒果然在这里!还不快快给我堂弟偿命来!” 李轻尘听得微微一愣,当即止住了前冲的姿势,转眼看到对方腰间所悬挂的镇武司腰牌后,便立即明白了过来,当即冷笑着回应道:“呵,你那堂弟就是该死,我肯放走一个便已算法外开恩,你还不赶紧过来叩头拜谢?” 眼见对方不但不知悔改,而且气焰还如此嚣张,在襄州地界从未受过这种侮辱的梁勇已是气极,当即便是凌空一掌,朝着李轻尘打来。 一位货真价实的三品武夫一旦将体内的真气外放,哪怕隔着二十丈远也可轻易伤敌,寻常的四品武人一旦遇上这种情况,绝不会选择硬接这一击,奈何李轻尘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不闪不避,竟同样一掌打出,漆黑粘稠的焚世魔炎包裹在手掌上,与对手外放的真气对撞在了一起! 掌印消散,李轻尘也禁不住倒退了三步,体内气血一阵翻涌,牵引到了先前被赵瑾所伤的地方,二者叠加,顿时让他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可李轻尘只是随手一抹,便再度放声讥笑了起来。 “襄州镇武司的人果真是一帮酒囊饭袋,难怪你们当初会坐视一帮江湖武人在鹿儿镇大肆屠杀,还美其名曰以保护州城为重,因为你们就是群贪生怕死的废物呀!” 闻听此言,两位远道而来的襄州镇武司武侯们顿时勃然大怒,尤其本就是被李轻尘所杀那位襄州镇武司武侯族中表亲的梁勇,听到这话之后,心情最为愤恨。 “混账,你如何敢辱我襄州镇武司,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我枉为人也!” 另外一位三品武夫名为穆东,乃是梁勇的至交好友,虽不是襄州人士,可在襄州镇武司任职多年,亦是以身为襄州镇武司武侯为荣,当下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贼子,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因为江面冰封,客船不通,便只能被穆东抓着凌空飞来,之后又被随意丢在码头的四品武人黄巾姗姗来迟,可眼下却顾不得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而是立马惊慌失措地朝着上面传音道:“二位前辈,有真武殿的人在!” 语气慌乱,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畏惧在其中,可这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四品武夫,而且还是他们襄州镇武司的武侯啊! 却不能怪他如此胆小,因为真武殿早于长安一役便已经彻底打响了名头,尤其是长安方面的伤亡报告,业已传遍了其余十八座镇武司,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真武殿的恐怖实力,那些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可以在沈剑心的面前说些风凉话,可一旦真撞见了真武殿的人,还是会下意识地感到畏惧。 仅此一役,便将威名赫赫的长安镇武司直接给打没了近七成战力,就连一百五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的十方镇魔狱也被彻底损毁,而京城驻守的玄甲军更是损失惨重,似这等实力,根本就不是区区一座襄州镇武司能惹得起的。 襄州镇武司的两位三品武侯,那梁勇与穆东二人低头一看,顿时也注意到了以赵瑾为首的真武殿之人,霎时间,一个两难的问题便摆在了他们的面前,是要不管不顾地先抓捕这让他们奔袭了数千里路才终于追上的凶徒,还是履行他们身为镇武司武侯的责任,先针对被大洛朝廷下了绝杀令的真武殿呢? 对于这种问题,梁勇并没有思考太久,便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当即一咬牙,朝着身旁的穆东沉声道:“不管他们了,先杀了这狂徒再说!” 且不说两者相比之下,真武殿明显不好惹,二来他们襄州镇武司是在那小子的手上丢了面子,而他们梁家人也是死在那小子的手上,所以怎么说都该先针对他才对! 一个人只要做出了选择,自然就会找到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是对的。 说着,梁勇就好似一只大鸟正在猎食一般,朝着李轻尘合身扑下,双手连动,他们梁家祖传的勾魂夺魄爪全力施展开来,就见刹那之间,便有无数道摄人心魄的爪影伴随着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一下笼罩了李轻尘全身,誓要将其一举擒拿! 勾魂夺魄爪与天殇拳法一样,都属于技的范畴,而非指导人修行的法,梁勇乃是三品入境的修为,正适合施展这本玄品绝学,将其精髓完美地发挥出来。 神与爪合,意与念融,爪影翻飞,顿时幻化出无穷鬼影,鬼哭狼嚎,勾魂夺魄,寻常武人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心神便要被其勾走,精神恍惚,呆立原地,只能任人宰割,此非心志坚定者不能抗之! “来得好!” 李轻尘凛然不惧,反倒是大喝一声,抬手便是一道焚世魔炎,铺天盖地地迎了上去。 这梁勇虽曾听自家那幸存的侄儿说过,清楚这看着就跟泥浆一样粘稠的黑色火焰很是厉害,但自认为凭自己这三品入境的实力,根本无需畏惧,所以连躲也不躲,竟打算直接以爪影硬生生撕开面前的熊熊烈火。 “开!” 梁勇大喝一声,无穷爪影插入面前那铺天盖地的粘稠黑炎之中,顿时带起了一阵爆鸣,那正是双方真气碰撞所产生的声音。 焚世魔炎到底还是和南明离火同一层次的真火,那爪影四周的白色鬼影一旦碰到,便如遇天敌,全都惨叫着被烧为灰烬,根本不能再动摇周围之人的心神。 不过,一位三品武夫的全力出手,依然将面前黑炎给打得爆散开来,如幕布一般的熊熊烈火竟被那层层爪影所硬生生地撕裂,可还未等梁勇高兴太久,一只饱含杀气的拳头从火焰中瞬间穿出,一拳打在了他下颚处,直将他给打得离地一丈高。 李轻尘直接撞开了身前残余的黑炎,然后一伸手,抓住了梁勇的右腿,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瞬间开始顺着他的手臂往对手身上蔓延,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旁边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然后就见一道圆润无瑕的刀光,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必救之处斩来。 李轻尘眉头微蹙,不得已之下,只得先放开了梁勇,转而猛地往后一跃,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这一击,那璀璨的刀光劈下,下方的大地瞬间被刀气断为两半,裂开的缝隙甚至蔓延出十丈之远,直到真武殿众人的脚下才堪堪停下,这威力可见一斑。 眼看竟要被两位三品武人车轮战,李轻尘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畏惧之色,此刻反倒还有闲心嘲笑道:“废物就是废物,任你二人将来修到了一品的境界也是废物,就凭你们,也能配得上那‘镇武’二字?” 手持一柄西域弯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穆东一言不发,只是再度朝着李轻尘追杀而来,刀光如满月,圆满无暇,又好似雨滴一样,密不透风,朝着他洋洋洒洒地泼了过来,一时之间,场中竟完全被其斩出的刀光所笼罩。 李轻尘不但不退,反而是硬生生朝前踏出一步,然后拧腰出拳,口中大吼。 “天地寂灭,众生同殇!” 想这部天殇拳法其实只是一本玄品绝学罢了,而且还是被其余武人们所唾弃的鸡肋,可落在他的手上,几近提升之后,却已远远超过了玄品绝学的威力。 虽然李轻尘一向不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什么武道天才,可实际上极善从他人身上学取精髓,并且迅速将其融会贯通的他,早已具备了真正的宗师气象。 何谓宗师? 那便是做到了既可一生万物,也能万法归一的绝世强者,对他们而言,天下之法,莫不能化为己用,点石成金,随手便可化腐朽为神奇,哪怕只是一本微不足道的黄品绝技,在他们的手上,也能爆发出不输地品的威力,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 这天殇拳法被他融入了从袁老身上学来的一丝拳意,再加上自身理解的不断突破,此时已经完全超越了它原本的境界,说是一本全新的绝学,也不为过! 一拳打出,天翻地覆,一种末日来临的可怖景象笼罩场中,此间幻化出拳法真意的大气象去影响对手的手段,乃是不折不扣的三品气象了,李轻尘心中已然明了,只差一步,他便要突破到四品大成的境界。 李轻尘双目失焦,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天殇拳法演化而出的意境之中,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无我,无敌,无众生,无天地,他只是在一片混沌之中,演练自身所学,如此而已! 一股源自于大地倾覆,天界崩塌,诸神陨落,众生同悲的厚重拳意流淌其全身,这股拳意之强,甚至将焚世魔炎都给全部压回了体内,李轻尘双目无神,嘴角却微微勾起,那是对于武道领悟又加深了一层所产生的由衷快意,纵然这一拳之后,他亦被反噬之力杀死,也无怨无悔! 此为朝闻道,夕可死矣! 李轻尘全身的精气神,都已经凝聚在了一拳之上! 他的拳头看着不大,却仿佛已将这整片天地笼罩其中,要将这一方世界都彻底崩碎,重归混沌,这是何等可怕的气象,正面面对这一拳的穆东,面露骇然之色,就连手下的刀势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一分。 “咔!” 李轻尘的右拳轻而易举地破碎了眼前的重重刀光,连着穆东手中所握圆月弯刀的刀身一起,砸在了穆东的心口处。 时间仿佛变慢。 弯刀崩碎,穆东随之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却被升腾的拳意给瞬间蒸发,他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块,竟已无反抗之力,可正在这时,那边下巴挨了李轻尘一拳的梁勇也终于清醒了过来,没有选择去偷袭李轻尘,而是舍身撞向了自己这位老友,将穆东撞开之后,由自己承受了剩下的拳意。 “咔!” 一声轻响之后,眼前的世界就好似一面镜子似的破碎开来,然后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原样,众人瞬间惊醒,这才方知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可怕场景,竟然都只是对手拳意所演化的幻境而已。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司聚三山 两位三品修为的襄州镇武司武侯们一齐倒飞而出,旁边观战的黄巾见状,赶紧闪身去接,却也承受不住那股可教天地同寂灭的沛然巨力,三人撞在一起,翻滚落地,竟是半天都爬不起来。 仅仅只是一拳之威而已,而且还是以区区四品之身,便成功击退了两位三品武夫,一位四品武夫,这还是人么,这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围观之人亲眼目睹这一切,无不面露骇然之色,便是赵瑾都不禁沉思起来,如果换做自己,是否能够接下这一拳,答案是否定的,不过她自信自己绝也不至于如这三人这般狼狈,这两个三品武夫简直就是丢武人的脸。 鬼郎中一手抚须,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轻尘,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在这边,一拳打出之后,全身的精气神都消耗一空,李轻尘脸色惨白,已经到了肉身与意志的双重极限,原地摇晃了一下后,便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一直藏在人堆里赵奴见状,暗道一声自己立功的机会总算来了,正要上前,却见一位穿着破旧羊皮裘的小姑娘伸手扶住了李轻尘,顿时又把刚刚迈出的脚给收了回来。 没法子,这看着年岁不大,而且还有些呆呆的小姑娘,其实不比这与自家少主几乎打了个平手的少年好对付,毕竟她刚刚可是仅仅只用了两招便轻松将只手封江的贪狼大人给打得重伤倒地,甚至差一点就死在了她手上,如果换做自己,或许挨上一拳都够呛。 赵奴这喜穿红衣的大胖子虽然资质一般,但他最大的优点正在于对自我的认知非常清晰,心知自己这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里那的确可算得上一方好手,但在这些真正得天地造化,武运青睐的天才们面前,其实什么也不是。 同样的修为,可不代表同样的战力,这是只有真正吃过亏的老江湖们才会告诉后辈们的肺腑之言,毕竟这天下,从来都不缺可以打碎旁人常识的怪物,不幸碰上了他们,就最好早点逃走,千万别去招惹。 李轻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至连说几句感谢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抬起头,向身旁的三三姑娘投去感激的眼神,却不想,后者一下松开了手,任由他倒在地上,然后揣着袖子便挪到了一边蹲下,只是默默望着前方的真武殿众人,也不说话。 赵瑾一见,不知为何,心头突然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当即伸手一指前方,厉声下令道:“杀!” 真武殿主持此次行动的四位领头者中,鬼郎中根本就不愿亲自下场做这种脏活累活,毕竟他这次来,只是为了能与药王爷在医术与毒术上一较高下而已,其他的,他完全不在乎,而碧眼儿禄存星君在被那杨兴舍命一拳所重伤后,现在还在原地打坐调息,而贪狼星君无心在被那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两拳伤了内腑,又服下了鬼郎中给的疗伤丹药后,也在另外一边默默调息,恢复伤势,赵瑾看样子是不愿动,那这出头鸟的任务,便只能落在了吕奇与凌月燕等人的身上。 再看另外一边,梁勇,穆东与黄巾这三位出身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虽然被李轻尘一拳击退,但其实受伤也不重,毕竟都有底子在那,又是合力抵挡了那一拳的威力,此刻终于能够翻身爬起,再看向远处已经倒地的李轻尘,眼中虽有明显的畏惧之色,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几近癫狂的杀意。 不杀了他,三人日后必成笑柄,到时候丢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还有襄州镇武司的脸,以及他们背后家族的脸,似这种下场,可比死都更让他们感到难受。 “趁他病,要他命!” 三人齐声怒喝,竟似与真武殿联手了一般,同样直指倒地不起的李轻尘,而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便有一道玄奥的剑光后发先至,一下拦在了三人身前。 “快住手!” 与此同时,更有一道刺眼夺目的金光,以比那道剑光更快的速度落地,大地巨震,掀起一片烟尘,在看到碧眼儿禄存星君与凌月燕这两位老“熟人”后,黛芙妮娜想也没想,便直接挥矛上前,手中圆盾往旁边一砸,赵奴那肥硕的身子便直接横飞了出去。 一旁的刘不苦见状,心中顿时一惊,打从长安回来之后,他整个人便已经丧失了之前的精气神,眼下看到同伴竟被那金发少女给一盾牌敲飞之后,没有想要拔刀战敌,而是转身就跑,反倒是禄存星君手下星官凌月燕在收拾了心情后,将那条魅惑众生的长腿一抬,撩起身侧裙摆,便朝着黛芙妮娜横扫过去。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黛芙妮娜毫不客气,手中长矛连突,凌月燕瞬间便被重重矛影所笼罩,猝不及防之下,大腿根部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瞬间便染红了四周如牛乳一般嫩白的肌肤。 凌月燕娇呼一声,赶紧闪身退回原地,与此同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袭来,一掌便拍在了那面绘有九头巨蛇图案的圆盾上。 “嘭!” 烈焰炸开,却全被那面古怪的圆盾拦下,不过黛芙妮娜依旧还是倒退了数步,正要挺身再战,却一下抬眼望向了远处,竟有大批武人正从后方包夹而来,而看他们身侧悬挂的腰牌,便知正是汴州镇武司的人。 虽说出于尊重,再加上药王谷境内从未有过武人相争的事发生,故而汴州镇武司并未派人长期驻守于此,但此地却有悬镜司的谍子长期驻扎监视。 就在刚刚寒冰封江的时候,悬镜司留在这里的谍子便以秘法向外传出了真武殿来袭的消息,而得了悬镜司的情报,知道有大批真武殿众出现在自身辖境之内后,汴州镇武司的反应亦是极快,凡是在州城司内的武侯们,皆是倾巢而出,火速朝着这边赶赴过来。 由不得他们不慎重对待,毕竟真武殿在经过了长安一役后,如今已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并被朝廷下了绝杀令,如若汴州镇武司的人胆敢与襄州镇武司对待鹿儿镇那样不作为,事后定然会被朝廷追责,成为朝廷在长安之战后的泄愤对象。 已经被鲁班门与朝廷工部合力重建的十方镇魔狱如今可正缺犯人呢,若有消极怠工的武侯,朝廷是绝不介意杀一儆百的。 更何况,如若因此能与药王谷结下一份善缘的话,亦是极为值得的事,所谓是人在江湖,岂有不挨刀的道理,未来若有药王谷的人倾力相助,很多或许会阻碍武道前程的伤势也就不足为虑了,故而他们几乎是全力奔赴而至,终于抢在真武殿众登山之前赶到。 “汴州镇武司武侯在此!真武殿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胆敢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隔着老远,汴州镇武司的人便已经开始在急声厉喝了,此次他们一共出动了整整二十名武侯,其中光是三品武人便多达四位,如此实力,如此声威,最起码在表面上已经盖过了在场的真武殿之人。 尤其是真武殿这次出面领头的四人中,有两人都已重伤,暂时无力反击,眼见此景,无心手下那帮新加入真武殿没多久的武人们,顿时便有些慌张了。 大洛镇武司这一百五十年来全靠硬实力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可不是真武殿仅凭一次长安战役便可轻易抹去的,如今的镇武司,依然还是压在所有江湖武人心头,一座注定无法翻越的大山,真武殿的星徒们此刻就好比是凡俗的小贼撞见了官府的捕快,下意识便会感到恐惧,连正眼都不敢瞧对方。 眼看大局已定,匆匆赶来拦下了梁勇等人的沈剑心,立马朝着对方三人质问道:“三位前辈身为襄州镇武司的武侯,得镇武司腰牌,有朝廷公职在身,既见真武殿之人在此,如何能弃之不顾,转而针对其他人?” 梁勇听罢,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呵斥道:“臭小子!别以为你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就可以对我们颐气指使,无论是论修为还是论资历,都轮不到你这后生来质问我们!” 三人之中,当属穆东受伤最重,甚至就连趁手的兵刃也被李轻尘一拳毁去,而且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当众丢了面子,想他一位三品武夫,走到哪儿不是被高高供起来的存在,如何能接受这种侮辱,此刻根本不愿搭理突然出现的沈剑心,当即便还要继续前往追杀李轻尘。 沈剑心见状,一把抓起了刚刚插入地面的黑色长剑,赶紧闪身拦在了穆东身前,沉声道:“前辈,请先听晚辈一言,李轻尘之案还未有定论,劳请三位前辈先与晚辈一致对外,诛杀真武殿众!” “给老子滚开!” 穆东怒吼一声,直接一掌拍出,掌风扑面,霸道无匹,沈剑心不得不赶紧举剑相迎,奈何双方一个是堂堂三品入境的炼神境武夫,一个却只是区区五品大成的后生,这其中的差距之大,已经完全不是单靠一本天品真经就可以弥补得了的。 加之沈剑心又不愿对这三人真正出手,故而他几乎是瞬间便被对方给打得吐血飞出,只是还未等穆东赶去李轻尘那边,他便又起身拦在了对方身前,依旧是恭恭敬敬地抱拳。 “咳咳,前辈,前辈,请听我一言,此案有些许误会,还请前辈不要冲动!” 后面跟着的梁勇看得生气,当下双手连挥,家传的十三式勾魂夺魄爪迅速打出,纵然因为对方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而稍有留手,可实力不济的沈剑心依然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其重创。 只不过在那重重爪影之中,却有一道森冷的剑光,从那唯一的破绽处突然冲了出来,梁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侧身一躲,却听得“哗啦”一声,他肩膀处的衣服却被那道剑光所划破,皮肤上更是出现了一丝血线。 属于三品武夫的浑厚真气只是随便一冲,便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轻易摧毁了伤口处残留的剑气,梁勇再抬头看向那不光未被鬼哭狼嚎的幻象所摄取心神,反而一剑破开了自己拿手绝技的少年郎,纵然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却依旧是昂首挺胸,巍然屹立,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小子,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间药王爷 梁勇面露狠色,已是全力出手,此刻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长安司不长安司的了,这时候谁再敢拦他,他便杀谁,虽然不知那少年为何可以不受勾魂夺魄爪的幻象影响,可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却依然不是仅靠这一点就能弥补的。 爪影翻飞,鬼哭狼嚎,森罗万象,勾魂夺魄! 一位三品武夫全力出手所带来的压力之巨,已经使得沈剑心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依旧是紧咬牙关,挺身而立,竟是未退一步! 自年幼时觉醒天赐武命,便让他这一对眼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与幻象,而所修《太玄剑经》与这天赐武命的能力亦是相得益彰,可助他找到任何人所施展的任何招式中的破绽。 所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纵然是孕育了天地万物的苍天,也会与人留出一线生机,此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更遑论是凡间武夫们所创之绝学。 就算是再完美的招式,也都有其破绽与命门所在,只要能够找到那关键之处,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对手击败,这也是为何人人皆对自身所修绝学讳莫如深,就连至交好友也不会多言半句,而《太玄剑经》之所以能够位列天品真经之列,便在于此。 只不过,就连沈剑心自己也清楚,光靠这个,还远远不够。 泰山压顶的时候,纵使底下的人已经找到了破绽,但若无开山之力,又能如何呢? 唯有出剑而已! 沈剑心手持长剑向前连挑,道道剑气随剑而出,可单凭他的实力,就连破开一道爪影都很艰难,眼看着恶鬼扑面,重重爪影临身,欲行那勾魂索命之恶事,而黛芙妮娜却被赵瑾所缠住,暂时脱不开身,后方的李轻尘更是已全无余力再站起,至于旁边的裴世雄与林慕白二人,一个是有心无力,一个是无心更无力,无人相助,他便要命丧梁勇之手!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道显眼的虹光直接撞破了云海,从那远处的百草峰头,朝着这处战场落下! 一股温和而不失强大,伟岸如高山仰止,威严似皓月当空的力量,正似那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瞬息间便将梁勇打出的重重爪影消弭于无形之间,就连梁勇等三人,都被这道无可抵挡的力量给推到了一边,却又不伤他们分毫。 另一边,就连汴州镇武司众武侯从后方包抄而来都懒得多看上一眼的鬼郎中,此刻却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一对白目瞪得滚圆,抬头望向远方,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他等待已久的人,终于来了! 在场之人,无论是真武殿众高手,还是来自三座镇武司的武侯们,乃至于药王谷这边的所有人,皆心有所感,齐齐停下了手头的事,就连原本正在搏杀的赵瑾与黛芙妮娜都随之分开,然后一齐抬起头,顺着这道长虹朝其源头望去,就见有一位老者跨坐在一头吊睛白额虎的身上,穿透了百草峰上的云雾后,踩着虹桥朝这千金峰脚下赶来。 老者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宛如自家长辈,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感,虽然满头须发皆白,可脸上的皮肤却如婴儿一般白里透红,表面全无皱纹与斑点,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与药王谷门下弟子们一般的医师白袍,只是在边缘处却隐现一道金光,未戴方巾,满头白发皆整齐地束在脑后,身周云雾缭绕,望之仙气十足。 老者坐下的那头斑斓猛虎比之世间寻常恶虎更要大上一圈,那眼神就如人一般通灵,它望着底下的乱象,虎嘴微张,一道连绵不绝的虎啸霎时间便响彻云霄,阵阵霸道的威压落下,就连四品武夫都禁不住生出心惊肉跳之感,两腿酸软,好似遇到了天敌狩猎,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 长虹消散,猛虎落地,老者在从虎背上走下后,这头前几天才刚得了一场大造化的畜生环绕在老者身周,一对凶悍的虎目死死盯着眼前的真武殿众人,微微朝前探爪,便有一股绝世凶兽的霸道凶威席卷而至,直惊得真武殿众人齐齐后退,皆暗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莫不是已经成了精,不然怎会如此可怕。 老人伸手轻拍了一下身侧的坐骑,这头凶威无限的斑斓猛虎这才将那狂暴肆虐的凶悍气焰给收敛了起来,再望向身旁老人的时候,就好似一只小猫咪一般,眼神中满是亲昵之色,围着老人蹭了又蹭,而周围那些药王谷的弟子们见状,全都发出了惊喜的呼喊声。 “是师尊!还有虎师兄!” 看到这些门下的弟子们不负所学,都在尽心竭力地救治着伤者,老人心中甚慰,面带微笑,一面抚须,微微颔首,身侧的斑斓猛虎则翻了个白眼,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翘起屁股,口中发出了一阵意味莫名的咕噜声。 一帮小崽子,净给老子丢脸。 不过这帮小崽子们到底是喊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虎师兄”,那都可算作是自己的小弟了,自己可得罩着他们,更何况这帮人都跑到自己家门口闹来了,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本就是人间凶物的斑斓猛虎,哪怕因早年被药王爷所救,故而甘愿留在老人身边为坐骑,又聆听其教导多年,可这股子天生的凶性却依旧还在,此刻看向对面的眼神,极为不善,若不是被主人所阻,它早已扑上去将这帮人吞吃个干净。 老人一手抚须,先是看向了被卢照邻小心扶着,只有一口气佘着的杨兴,顿时面露悲悯之色。 这光头汉子先前为阻真武殿众人上山,不惜燃烧自身的精气神,强行打出了那比太阳更加耀眼的一拳,最后虽然成功将禄存重伤,可自身的血肉经脉皆已枯萎,此刻一副瘦骨嶙峋的凄惨模样,哪儿还有刚才的风光,只不过是被卢照邻以灵丹妙药强行给蓄着命罢了。 在看见老人之后,杨兴的脸上突然重新绽放出了光彩,不知从哪里又生出的力气,当即挣扎着从卢照邻的怀中爬起,望向老人的目光中,满是坦然与了无遗憾的洒脱。 他此生作孽太多,最后累及家人,导致妻儿惨死,其实本不该继续苟活于世,因被药王爷所救,故而发愿留在此地,守护药王谷,希望以此来偿还自己年轻时欠下的罪孽,如今为完成自己的心愿而付出生命,他亦是无怨无悔,就算可以活,他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这一身修为已去,一切恩怨已了,人间之事,再与他无关,他终于可以坦然地放下一切,去追赶先走一步的妻儿,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杨兴抱拳垂首,恭恭敬敬地道:“承蒙您多年照顾,某家已无遗憾了。” 老人闻言,轻轻点头,杨兴放下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往后一倒,在卢照邻的怀中,溘然而逝,离开人间的时候,这在人生最后一战中绝对称得上一声“真豪杰”的大汉,脸上满是解脱的笑容。 送别了这位在自己门下待了整整七年,其实已有半个弟子名分的汉子,纵然是见多了人间生离死别的老人,也有些哀伤,毕竟很多事,不是见多了,就能习惯,似他这样的圣人心性,总是能对人间疾苦感同身受,故而过的最是劳心劳力。 再转过头,看向沈剑心的时候,他才好转了些许,竟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而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由衷的称赞。 “世间能有你这样的少年郎,我便知这世道是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言罢,老人轻轻一弹指,一颗圆滚滚的丹丸便落入了沈剑心手中,不等沈剑心发问,老人便开口解释道:“我姓孙,叫孙思邈,是一位人间的医者,不过也粗通几分炼丹之法,这枚丹药还算不错,你且放心服用,我来替你护法即可。” 纵然在场的所有人,其实都早已在心中猜到了老者的真实身份,可当他真正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这些在外也曾叱咤风云的江湖武人们还是吃了一惊。 原来这位便是那人间医道第一人,素有“大医精诚”之称的药王爷孙思邈么,在见到老人之前,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曾有过想象,这位盛名在外的药王爷到底会是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每个人早早地便已经构筑了一个可能的形象在心中,可直到今天见到了真正的药王爷孙思邈,众人皆情不自禁地感叹,若人间有药王,便正该是他的模样! 被享誉天下的药王爷这样当众夸赞之后,又被赠予了一枚丹药的沈剑心表现得有些局促,嘴上磕磕巴巴地道:“您,药王爷,我,那个,您,您谬赞了,无功不受禄,还请药王爷收回此物吧。” 说着,他便拱手将那枚丹药托起,希望对方能够将其取回。 却不想,药王爷道:“天下宝物,本就是有德者居之,这枚丹药如果只是放在那,便仅仅只是一颗死物而已,只有赠予给有德之人,才能发挥出它的作用,你吃下了它,修为突破了,将来便可以做更多造福人间的事,所以究竟是你不相信我的炼丹之术,还是说你不相信自己这颗赤子之心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沈剑心不得已,抿了抿嘴,赶紧躬身一抱拳表示感谢,然后便将那枚暗金色的丹药直接吞服而下,紧接着便坐在地上,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心神内视,开始全心全意地搬运周天,炼化那枚入腹的金丹。 哪管他强敌环伺,自己只需用心修行,绝不能浪费了这枚丹药的药力就行,反正有药王爷在此,还需要自己来担心什么呢? 故意以言语挤兑对方收下这枚“五转金丹”的药王爷见状,更是觉得欣慰,当即笑道:“此孺子可教也。” 言罢,他又望向了身旁的众位弟子,包括那些自愿守护药王谷,甚至不惜与真武殿众舍命一战的武人们,这些人,都是为一个“义”字,不求任何回报,便甘愿付出生命,这样的人,既可笑,也可敬,更可畏。 “辛苦你们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马热泪满眶,哪怕是刚才被人了砍断手臂都未曾喊过一声疼的武人们,此刻却一下子泣不成声,药王爷随即手指连弹,一颗颗丹药便落入了众人手中。 “这些都是我这几年在百草峰所炼丹药,有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效用,刚好可助你们恢复伤势。”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化自在者 眼见老人不疾不徐地安顿着众人,无论是本打算直接攻上千金峰,强行逼老人现身的真武殿诸人,还是姗姗来迟,本应与真武殿火并一场的汴州镇武司这两方外来者都没有动,也没有出言打扰,便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罢了。 老人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只要一见了他,心中顿时便只剩宁静祥和,而全然没了再与人争斗的欲望。 给门下众弟子与这些自愿前来相助的江湖武人们发下了疗伤的丹药后,老人便转头看向了正揣着袖子,蹲在边上的三三姑娘,脸上的笑容慈祥,就好似见着了自家孙女。 “孩子,不必再执着于过去的一切,你既有此想法,便已经自由,以后的路,都是为你自己而走,若不嫌弃,就是留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也不错。” 小姑娘只是歪着脑袋,怔怔地看着他,却什么话也没说。 老人说罢,便转过身,望向了面前诸人,大手一扬,无数圆滚滚的丹药从其袖中往外飞出,如落雨一般,分别掉在了梁勇等襄州司三位武侯,以及长安司的黛芙妮娜等人,汴州镇武司众武侯,乃至于真武殿众人的手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诸位远道而至,便是客人,我药王谷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好招待诸位,仅这一份薄礼,还望诸位不要嫌弃,且安心收下。” 刚被虹光所阻,又被推到一边,气势汹汹而来,却接连在外人手上吃瘪,其实脸色极差的梁勇等三人,此刻尽皆愕然,很是不解。 “药王爷,您怎么。。。。。。” 姗姗来迟的汴州镇武司众人更是面露愧色,攥着手中的丹丸,口中不住推辞。 “药王爷,可使不得呀!” “我等来迟一步,致使恶徒在此肆意行凶,险酿大祸,又岂可再厚颜受您如此大礼呀!” “这些不过都是我们份内的事而已,药王爷何须感谢。” “惭愧惭愧,药王爷实乃当世圣人,我等心服口服,佩服佩服。” 话虽这么说,可他们却没有想将手中丹药立即交还的意思,毕竟这可是药王爷孙思邈所炼丹药,又岂会是寻常之物,不要白不要嘛,况且他们这些镇武司之人也都自觉自己该受这份礼,只不过是嘴上谦让两句罢了。 当然,向镇武司的武侯们赠予丹药,就连药王谷自己这边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可给真武殿的人也送上了一份丹药,这便让药王谷门下的弟子们颇有些不解了。 “师尊,您怎可给这些恶人们宝物呀?” “是呀,是呀,师尊,您看看四周,他们几乎将整座镇子都给毁了,这使得多少百姓平白遭殃,师尊,为什么呀!” “师尊,他们犯下如此恶行,根本就不是诚心上门求医的客人,咱们又何须对他们客气?” 药王谷众弟子皆对真武殿之人面露愤慨之色,而药王爷孙思邈却只是伸手抚须,却并未多做解释。 他之寿元,仅剩三年而已,所谓是树倒猢狲散,一旦他仙逝离世,而药王谷门下众弟子又只是普通医师而已,纵然清名再高,又有能力在这凶险万分的江湖上立足么,他正是为了门下弟子的未来着想,才不得不如此为之罢了,只是这些话,却没办法与他人言而已。 而真武殿诸人在收下了孙思邈所赠丹药之后,顿觉羞愧无比。 想他们这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跑来这里,不但砸碎了人家的大门,杀了人家看家护院的护卫,现在还从主人家收取礼物,但凡是有些良心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人要脸,树要皮,他们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坦然接受这一切。 真武殿旨在恢复武人荣光,重振人间武道,却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邪魔外道,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他们这次只是听命而来,不得已而为之,早先心中便已有了愧疚之情,在见到这德高望重的药王爷后,发现对方非但没有怪罪他们,反倒是大方地赠予丹药,顿时更觉惭愧,很多人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只差没有立即退出真武殿,向药王谷众人叩首道歉了。 一直瞪着一对骇人的白目望着这一切的鬼郎中见状,顿时轻笑了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地道:“孙师兄,仅凭一些用不着的丹丸便收买了人心,你还真是好手段!” 孙思邈望向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罕见地面露愠色,语气中也多了一份训斥与质问之意。 “仅凭你一己私欲,便害得其他人白白送掉了性命,让这么多人家破人亡,难道这就是你思考了几十年的为医之道么?” 鬼郎中听罢,亦是毫不客气地冷笑着回应道:“呵,当年你从我父那窃走药王鼎,又取走《神农百草经》之时,又何曾想过这种问题?什么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说的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其实你不过就是一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药王谷众弟子闻言,顿时大怒,一个个当即指着鬼郎中斥责起来。 “放屁!你怎可平白污我师尊清名!” “鬼郎中,你之恶名,早已随你言行而传遍天下,谁会相信你胡编乱造的鬼话!” “我师尊乃当世圣人,又岂会跟你一样下贱龌蹉,还不快快闭上你的臭嘴!” “枉你也以医者自居,却连最基本的医德都没有,你也配来辱我师尊么?” 这些年轻人都曾受孙思邈悉心调教,不但医术高超,医德更称得上是“妙手仁心”四字,对苍生之疾苦可感同身受,心性极佳,几乎从不会动怒,可见有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出言污蔑他们师尊的清名,顿时全都恨不得冲上去与这鬼郎中搏命。 鬼郎中只是轻哼了一声,连解释也懒得跟他们解释。 孙思邈伸出手,轻轻地向下按了按,示意门下众弟子莫言,随即轻叹一声后,这才缓缓道出实情。 “我的确曾于你父门下求习医术,也与他确有师徒之名,当年亦是他主动将药王鼎与《神农百草经》托付于我,希望我能够光大人间医道,却并非是我动手窃取,此事之所以一直未与你明说,是因当年我认为你在医道上乃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为良医,造福一方,届时我便可放心将这两样物事原样归还,只是不想你竟因此而心生怨怼,以至堕入魔道,遥想当年,你父曾于我明言,说你其心不正,用心不一,将来必入衢路,为祸人间,现在看来,果真如是。” 这一番话说得鬼郎中忍不住面露狰狞之色,怒发冲冠,毕竟这些话,谁来说都可以,却绝不可由孙思邈这位他恨了大半辈子的仇人说出,更不可假借他父亲的名义,当众对他进行批判。 “孙思邈!你这恶徒,窃我家传重宝,又害我沦落至此,毁我一生,如今竟还大言不惭地编造谎言,污蔑于我,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也!” 孙思邈见状,只是摇头叹息而已,心知这一份因其父亲的不信任而生出的怨怼之情已成对方心中执念,甚至在对方晋升二品修为之后,完全占据了他的本心,成为他行走人间的支撑,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在道家的修行之中,有一重劫数,便是需要修道之人以神魂心念进入自我所创造的妄境中,寻求窥破本心之法,若最终能够照见本心,破开一切虚妄,便可回归现实,修为更上一层楼,如此可称“真人”。 可若是最终将妄境中的种种欲望皆视为自我的真实表现,那么纵然他们最后破开了妄境,并且肉身也存在于现世,可对他们而言,眼前的现世才是真正的虚妄,而心灵中的幻境才是真实,心念完全被执念所占据,便会在现世中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地完成自己的一切妄想,这就是“魔”的由来。 “魔”,并非是凡俗所指的那种简单的妄杀之辈,修行中所谓的“魔”,乃是指完全被自我欲望和执念所支配的修行者,他们未必嗜杀,但完全已不可以凡俗的规则再去约束心灵,便往往会在世间造成巨大的灾殃。 在佛家之中,这种境界也可称之为他化自在,传说中的万魔之主,曾试图率众阻碍佛祖于菩提树下顿悟的魔主波旬所居之地,便称之为他化自在天,他们并不主动演化一切,而是根据自己的欲望,肆意地劫掠,抢夺,占据其他天众演化而出的种种,好比凡间马贼,自己不事生产,只以劫掠为生,便是此理,二者间的区别,仅仅在于修为高低罢了。 凡间武人修行,分为九品十八境,其中三品谓神意,而二品则被称之为正心境,是为小宗师,此境需武人了解自我,完全领悟所学,方可最终演化神相,成就大宗师。 故而修为高深者,便会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做事往往雷厉风行,从不为任何外物所羁绊,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虚伪,不拖沓,这便是“真人”二字的表意,不过到底最终是正道,还是凡俗眼中的魔道,则看他们如何看待妄境与现实本身了。 药王爷轻叹道:“这一份因果,既因我而起,便该由我而终,宗师弟,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与我比试医术以决定药王鼎的归宿么,那今日我便答应你,也请在场的诸位一起做个见证!” 鬼郎中猛地一仰头,周遭须发飘扬,如癫似狂。 他亦是大喝道:“好!今日你我便只以医术论高低,若你败了,不光要还回我家祖传之物,还需放文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药王爷听罢,却也不管对方言语中的侮辱与冒犯。 他因久病而为医,这一生可谓是看尽了富贵荣华,生老病死,早已有了超脱凡尘的仙人心性,却因心念苍生,感人间疾苦,不忍世人再为病痛所折磨而著书传世,数十年来,不辞辛苦地医治病人,教导弟子,并刻下“大医精诚”四字,如此方被世人尊为圣人,又岂会因为对方区区两句话就动怒。 药王爷当即点头。 “好,你若败,便守我百草峰杏林十八年,期间凡有向你问医者,皆须尽心医治,不可有丝毫藏私!” 鬼郎中冷哼一声道:“哼,我又岂会输给你这欺世盗名之辈,答应你又如何,来吧,孙思邈,你我之恩怨,便在今日了结!”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斗法第一场(上) 无论是被大洛百姓尊称一声“药王”的孙思邈,还是几乎与之齐名的三蛊堂鬼郎中,皆为当世医术集大成者,是宛如真武殿主与洛阳武神一般,已经站在了人间最巅峰的人物。 过往的一切暂不论如何,毕竟除开当事者外,也无人知晓真相,但这二人之间的比试,却足可载入史册,故而在双方定下斗法之后,其余人皆规规矩矩地围在旁边,静心等待,真武殿,镇武司,药王谷三方泾渭分明,互不侵扰。 一身黑袍,上绣百鬼夜行图的鬼郎中朗声道:“三场比试,先赢两场者胜,这第一场,我来出题!” 一身白袍,上绣仙鹤衔芝图的药王爷点头道:“依你所言便是。” 鬼郎中随即拍了拍手,便有二人一前一后,双手托举着一座已经漆好的棺材朝这边飞奔而来,药王谷弟子见状,皆对其怒目而视,只是碍于自家师尊在此,却不好放声叱骂,只能憋在心中。 让旁人先将杨兴的尸体带下去后,卢照邻站在稍微恢复了半分力气,正在地上盘膝而坐,默默搬运周天恢复伤势的李轻尘身侧,忍不住小声嘟哝道:“这老王八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作想,究竟在心里怎么骂他,却见鬼郎中伸手一引,那两个汉子托举着的棺材便突然飞起,然后重重落地,顿时掀起了一片烟尘。 待得一旁的汴州镇武司武侯们外放真气,将这些遮住视线的烟尘全部驱散后,再看地上,那口长长的棺材已经被人掀去了顶盖,鬼郎中朝内一伸手,冷笑道:“来吧,孙思邈,这便是你我之间斗法的第一场了。” 孙思邈见状,略一沉吟后,骤然朗声道:“幽忧何在?” 一旁的卢照邻微微一愣,因为这“幽忧”正是他的表字,听到师尊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他赶紧迈出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其揖礼道:“弟子在此,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孙思邈面不改色,只是不疾不徐地道:“幽忧,去看看吧。” 鬼郎中见状,立马抓住机会,高声讥讽道:“孙师兄,怎么,年纪大了就开始怕死了?只敢让自己徒弟先来试探?你放心,这一场,咱们比的只有医术,我既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就绝对不会下毒。” 不想,孙思邈竟丝毫不为其所动,而一旁的众人见了,虽心中各有万千想法,却也不便多言,至于卢照邻更是不会觉得师尊是要让自己先去以身试险,故而立马跑了上去,站在棺材旁边,还未细看,一股恶臭便已扑鼻而来。 卢照邻眉头微蹙,却并未立即抽身远离,而是忍着这股仿佛尸体腐败一样的恶臭,凝神望向了棺中正躺着的人。 竟是一位身穿丧服的妇人,瞧着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发丝枯黄,面色青紫,腹部胀起一团,也不知是何情况,卢照邻见状,脸色微变,在伸手上去轻轻按压其腹部之后,又翻开了妇人的眼皮,却见一片浑浊,毫无神采,在憋住气,俯身细听了片刻后,又略微按压了她的脖颈与四肢,最后一下倒退开来,朝着鬼郎中怒目相对。 卢照邻再也忍不住,当即伸手指向对方,破口大骂道:“你这狗贼!这妇人分明已经死去多时,难不成你还要我师尊教她起死回生不成?卑鄙!无耻!”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众人尽皆哗然,在朝棺内稍稍探头一看后,便齐齐点头,同时暗骂这鬼郎中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说好了双方只比试医术,而这第一场由他来抢先出题倒也正常,毕竟就连药王爷这边也未反对,可这搬来个死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让药王爷教一个死人起死回生么,可他是医师,又不是阎王,这一场岂不是已经输定了? 刚刚才白拿了药王谷一份好处的汴州司众人当即朝着真武殿这边叱骂了起来。 “好一个鬼郎中!你这样做,就算是胜了,难道就光彩么?” “哼,今日事了,我必要传告天下,三蛊堂鬼郎中以阴谋诡计暗算药王谷,胜之不武,实乃天下医师之耻!” “刘兄,何须如此,他三蛊堂的名声,本也已经臭了街,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连脸都不要了,还怕个什么?” “呵,老子早就想铲除这为祸中原的三蛊堂了,既然你现在又成了真武殿的人,那便更是该死,老子宣布,从今天之后,三蛊堂便正式从江湖除名!” “药王爷,恕我多嘴一句,您乃当世圣人,又何须要与这等狡诈恶徒比试医术,这根本就是落了您的身份,只要您一句话,我等这便将这一伙乱臣贼子彻底铲除!” 且不说真武殿如今本就已经被朝廷给下了绝杀令,更何况现在他们人手占优,这放在嘴边的一份大功劳凭什么要放过,如若能因此再顺道卖药王谷一个人情,那便是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而别说是他们了,就连药王谷这边的弟子们望向孙思邈的眼神也都透露着同样的意思。 师尊早已名扬天下,是注定要青史留名的人物,又何必要与这种人比试,最后不但惹了一身腥,还白白给他涨了名声,更何况虽然他们绝不相信自家师尊会输给这种人,可这鬼郎中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如若真的节外生枝,哪怕只是输了一场,也是一处污点,与其如此,倒还不如让镇武司的人直接将其缉拿的好。 却不想,药王爷孙思邈竟沉声道:“宗师弟,你我之争,虽是意气之争,却也是医道之争,我相信你是不会使这种无聊手段的,幽忧,你先让开吧。” 鬼郎中听罢,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哼,我自是不会做这种无聊之事,你若治不了,便赶紧认输,也好让我好生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医术!” 药王爷没有去搭理这种口舌之争,而是一弹指,便有数道细细的红线从其袖中飞出,一下落在了棺中女子的手腕上缠住,而他在凝神细听了片刻之后,这才朝着身边众弟子们训导道:“咱们是医者,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先入为主’,若无十足把握,切莫轻易下判断,以免贻误了患者病情,酿成大祸!” 这话虽未明指,可一旁的卢照邻依旧是羞红了脸,站在一旁,垂下头,认真聆听着先生的教导。 孙思邈又道:“为医者,必须慎之又慎!因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我们若是犯错,最后可能影响的都不仅仅只是一条人命,为师曾教过你们“望闻问切”四字,此为医道之总纲,日后为师就算不在身边,你们也需牢记。” 药王谷众弟子们不住点头,只觉今日的师尊不知为何,竟格外的严厉,可依旧认真地将老人刚刚所讲全部牢记于心,同时认真反思己身,告诫自己将来一定不能丢了师尊的脸。 言罢,孙思邈将手轻轻一抖,收回了那数根红线,然后才道:“这妇人的确已死。” 此言一出,周围观战的众人又是一愕,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向鬼郎中继续发难,紧接着孙思邈便又道:“只不过却是假死。”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而远处的鬼郎中亦是鼓掌赞道:“还算是有几分本事,你我这一别数十年,可别教我小瞧了你呀。” 孙思邈不去理他,而是继续严肃地向门下众弟子们讲解道:“此妇人虽然呼吸全无,但脉搏仍在,只是与常人不同,每六十息为一次,幽忧,其实以你之能,只要耐心多听一会儿,也能知晓,故而日后行医,务必戒骄戒躁,万不可轻下判断。” 卢照邻闻言,顿时心服口服,赶忙长揖及地,同时朗声道:“多谢师尊教诲,弟子必谨记于心!” 周围之人听罢,亦是叹服不止,暗道这药王爷真不愧是药王爷,仅凭这区区几根红线,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不需要看,也不需要额外触碰,竟然就能听见一具“尸体”的微弱脉搏,这等医技,已是神乎其神了,纵然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便是远处的鬼郎中听了,亦是在不住点头,只不过在那一对让人望而生畏的白目下,外人瞧不见的地方,却藏着一丝阴险与狡诈的光芒,就连他的语气,也听不出喜恶。 “不错,不错,不过孙思邈,你该要如何去唤醒她呢?” 孙思邈望着自己这位因一时执念而误入歧路,这些年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的师弟,面色复杂,又是愤怒,又是痛惜,语气中也不禁多了几分斥责之意。 “宗师弟,我知这一切皆是你的手段,你锁住这妇人的风池,天柱等几处大穴,让其进入假死的状态,却又破开她体内的关元,悬枢等穴,致使她体内精元不断流失,我且问你,只为了你我之争,为何却要平白害了他人性命?” ------- 不是专业医学生啊,随便写写,别较真。 第一百九十章 斗法第一场(中) 鬼郎中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尤如夜鸦报丧,只是其中却又藏着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楚。 “哈哈哈哈,既然你们皆认定我是魔头,那我所作所为又有何错呢,这些难道不是一个魔头应该做的事么?” 言罢,他猛地一甩头,望向一旁的孙思邈,高声喝问道:“孙思邈,你到底能不能治,不能治便乖乖退下,也好让我来好生教教你,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医家之术!” 孙思邈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对方的言语冒犯,而是自顾自地向周围的众弟子们讲解道:“此妇人脑部有痼疾,伤在泥丸宫,宗师弟以秘法让她进入假死状态,反倒减轻了她的痛苦,也正好可助我替她消除顽疾。” 言罢,孙思邈挽起袖子,大步走上前,先将那双眼紧闭,浑身恶臭的妇人从棺中扶起,同时一翻手,便将那口重达百斤的棺材倒扣,又在拂去上方沾染的灰尘之后,将妇人小心平放于棺木之上,最后一挥手,便有四道淡青色的墙壁笼罩了四周,如无心先前的寒冰屏障一般,将原地隔离出了一块小天地。 刚刚挨了黛芙妮娜一盾牌,现在脸上都还有一块红印子的赵奴见状,忍不住喝问道:“不是说好只比医术么?药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鬼郎中一拂袖,冷声道:“我们的确约定好只比医术,不允许任何外力介入,可若要开颅消除其脑中的痼疾,又必须在一个绝对干净的地方,否则事后必染风邪,隔绝外力,再以纯粹医家手段诊治这妇人,符合斗法的规矩。” 他要赢,就要赢得孙思邈心服口服,赢得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赢得天下人都得捏着鼻子承认他才是人间医道第一人,故而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既然连当事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没了异议,只是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药王爷,却不知他要如何动手,毕竟这开颅取人脑中痼疾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从古至今,都从未有之。 当年神医华佗倒是提过同样的想法,可最终也未能实现,此刻若是换一个医师来说这种话,众人定然嗤之以鼻,甚至哪怕是药王爷亲口说出这话来,他们也依然是持保留的态度,只觉药王爷太过冒险,一旦失败,便是人生污点了。 然而,孙思邈却不管这个,一伸手,从旁边的小袋子中取出了一柄小刀,不过寸余长而已,捏在指间,薄如纸片,但寒光闪耀,显然是锋利无比。 “医道,需勇于尝试,上古神农氏尝百草,开我医家之先河,我等后人,也自当继承先祖遗志,以大无畏的精神扩展医道,造福人间,不应因忧心名声而退却,不过行医治病又需谨慎,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才能施行。” 言罢,他一挥手,削去了妇人顶上之发,再一刀,割开头皮,又一刀,沿着妇人天灵盖上方切出了一个圆形,最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小块头盖骨,露出了下方红通通的泥丸宫,看得周遭之人无不皱眉。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旁观的武人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可陡然间见到这般离奇的景象,还是不免心中一悸,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至于那些药王谷的门下弟子们却是双眼放光,毕竟这开颅去疾的手段,师尊从未传授,这无疑是当众传道,一旦成功,足以万世流芳! 再看药王爷孙思邈,此刻脸上也罕见地多了一丝凝重之色,在低头思考几息后,这才再度下刀,老人的手,既稳,也准,更狠,每一下,都恰到好处,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第二刀,不少人看了几下,便已经侧过头去,不敢再多看,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孙思邈这才丢出了一小块沾满了鲜血的物事。 将那柄小刀上面的鲜血以巾帕擦拭干净之后收起,孙思邈的手上换了两根细针,末端缠绕丝线,在将天灵盖重新盖好之后,开始缝合起了被他割开的妇人头皮。 半晌,孙思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的时候,额头处竟现丝丝汗水。 一旁的卢照邻见状,心中一惊,赶忙上去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师尊。” 孙思邈微微颔首,伸手接过卢照邻递来的手帕,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后,这才一脸严肃地朝众弟子道:“此法甚为凶险,只是非常之时,需做非常之事,如此方能救人,可你们日后若无十足把握,万不可轻易为之。” 众弟子听罢,赶忙揖礼道:“谨遵师尊教诲。” 正在这时,一旁的卢照邻突然一手指向了依旧躺在棺木上的妇人,朝孙思邈惊呼道:“师尊!她,她有呼吸了!” 举座皆惊! 试想一位被放置于棺材中抬来的妇人,在开棺之时,浑身上下便已经散发出阵阵尸臭,就连药王谷的弟子都断定此人已死,可在药王爷的妙手下,竟然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后,便重新让她恢复了呼吸,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一旁的众人见状,亦是完全发乎真心地朝孙思邈恭维了起来。 “药王爷妙手仁心,真乃人间圣人也!” “神了,真神了,先前以我神意感应,都察觉不到这女子的生机,却不想药王爷竟真将她给医活了!” “能见此景,刘某此生无憾也!” “药王谷不亏为人间医道圣地,还请药王爷务必要将此法传下,以解苍生疾苦呀!” “厉害,厉害,鬼郎中,你还不赶紧认输么?” 鬼郎中听罢,当即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哼,她不是还没醒么,若要让她重新恢复呼吸,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做到,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孙师兄?” 众人听了,皆对其怒目而视,暗道此人好生猖狂,而卢照邻更是忍不住骂道:“老王八还要嘴硬!” 然而,药王爷孙思邈却不管这些,而是挥手掷出了三十六根金针,分别插入了女子身上各处大穴中,然后便见妇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将一口腥臭的浊气喷出,被孙思邈挥手驱散。 顿时有人惊呼道:“活了,活了,真活了!” 妇人睁开眼睛,原本的浑浊已经褪去大半,可神色间却依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显然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嘴中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只是宛如稚童一般,啊啊呜呜的不知在念叨着些什么。 药王爷眼神慈祥,好似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一手小心扶着妇人的肩头,将她上半身托起,然后轻声道:“可听得懂我说话?” 妇人坐在棺木上,朝着孙思邈眨巴了两下眼睛,药王爷见状,又道:“我姓孙,叫孙思邈,是名医者,你先前昏迷太久,脑中痼疾虽去,可暂时还不能说话,没关系,接下来,我说,你听,若听懂了,就眨两下眼睛。” 妇人被老人身上那股宁静祥和的气质所影响,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在向孙思邈轻轻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了解后,便听药王爷又道:“你体内的精元已经流逝一空,就连我也无能为力,这金针也不过是强行刺激你剩下的生命力罢了,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望你能明白。” 妇人一脸茫然之色,似乎并未听懂,在过了几息后,才显露出几分哀伤来,嘴里嗫嗫嚅嚅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看那样子,似乎很是着急。 一旁的诸人见状,皆暗自摇头,试想一个人在醒来之后,却被人告知已是必死无疑,又该是什么心情呢,不少人甚至心想,倒还不如不要唤醒她的好,尤其心中对于刚才那场惊世骇俗的开颅去疾也就少了几分佩服,不过再一想到药王爷先前所言,知晓这都是因那鬼郎中破开了这妇人身上锁住体内精华的窍穴所致,顿时对这鬼郎中更是厌憎了三分。 为赢一场比试,便不惜害一人性命,这种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会被人所唾弃的,便是真武殿这边的武人们看向鬼郎中的眼神,也一下变得有些复杂了。 妇人伸出双手,紧紧地抓着孙思邈的肩膀,嘴里啊啊呜呜地说个不停,却又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得不少人不住摇头,看向妇人的眼神也满是怜悯。 老人的脸上突然也多了几分苦涩之意。 “我明白,我都明白,之所以唤醒你,也是为了告诉你,你腹中的胎儿还没死,我可助你将他剖出,不过那样的话,你恐怕就撑不住了,所以是否要将他产下,还是由你自己来做选择吧,唉。” 一旁的卢照邻闻言,顿时大吃一惊,原来这妇人之所以先前腹中隆起,竟不是尸气积压,而是因为其中还有胎儿所致,心中顿觉羞愧,都怪自己医术不精,竟险些害得一尸两命! ----- 明天想休息一天,你们没有意见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斗法第一场(下) 之所以不直接趁着妇人昏迷的时候剖腹取婴,是因为那只会加速她的死亡,换句话说,这需要妇人自己来做出抉择,是想要自己多活一阵,还是要让自己的孩子来到人世间,哪怕他是孙思邈,也无权帮病人做出选择,况且他有很多办法可以让妇人不会因剖腹取婴而感到疼痛,故而才如此为之。 那妇人一听,眼中竟一下流出了泪来,因被人封在棺材之中太久,没吃没喝,体内精元也已几近枯竭,故而此刻从眼眶中流出的浑浊泪滴里,竟含有点点血丝。 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妇人,一下松开了原本紧紧拉着老人的手,然后迅速地躺了下来,一只手指着自己涨起的肚子,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满是乞求,嘴里呜呜呜地叫个不停,声音急切,还有一份催促之意。 这下,别说是一旁的药王爷孙思邈了,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在瞬间明白了妇人的意思。 孙思邈喟然长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 言罢,老人轻轻一拂袖,那笼罩在四方的淡青色墙壁的颜色便逐渐加深,直至最后完全遮住了外面人的视线,而其他人自然明白,在这种时候,他们本就应当回避才是。 拉起了四方的“幕布”之后,老人这才发现妇人自己便已经急不可耐地掀开了衣裳,心中酸涩,禁不住暗叹一声,果真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女子根本就不知自己有帮她减轻剖腹痛楚的办法,却依然愿意如此为之,这一切皆只是因为那一份沉重的母爱。 人间绝美处,莫过如是。 孙思邈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低下头,正欲动手开刀,剖腹取婴,却见其腹部一片青紫,上面竟还有一层异状,这一下,就连一直都未曾真正动怒的孙思邈都忍不住大喝道:“宗胤!” 场外之人陡然间听到了药王爷充满愤怒的声音,却因被四周的“幕布”所挡住,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却听那鬼郎中突然狞笑道:“孙思邈!你以为你赢定了?我告诉你,这女子已与她腹中胎儿的性命绑在了一起,你若不剖腹取婴,她就将被腹中胎儿吸走剩下的血肉精华,然后与这胎儿一起死去,可你若敢剖腹取婴,那这妇人不但马上就会被其腹中胎儿害死,而且那孩子先天之气不足,离开了母体也断然活不了,就算你真有办法保这孩子一命,可他长大了若是知道是自己害得母亲身亡,又该如何作想呢,孙思邈,来吧,来把这道题解了,那第一局我便心甘情愿地认输!” 卢照邻听了,顿时勃然大怒,一下迈步冲出了那道只有隔绝尘埃与视线的作用,并无太多防御本领的深绿色“墙壁”,认清了方向后,挥起衣袖便打了过去。 “你这恶毒的老王八!” 只可惜,还未等他一巴掌扇到鬼郎中的脸上,一边正运劲消解脸上淤青的赵奴便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试想以他四品横练之身,这一巴掌打得实了,只怕又是一桩血案,而其他人此刻都离得太远,再想拦下他,却已来不及援手。 可就在这时,突有一道璀璨的剑光腾空而起,本已将心神完全沉浸在搬运周天,恢复体力之中的李轻尘也一下生出了感应,随即睁开眼,转头望去,却见是那服用了孙思邈所赠丹药后,便一直在以五心朝天的姿势修行《太玄剑经》的沈剑心,此刻竟然一跃而起,手持黑剑,身化流光,一剑笔直地刺向了赵奴。 剑光闪耀,剑气横生,只一剑递出,周遭的的大地上都随之出现了无数凌厉的剑痕! 这已是真真切切四品入境的修为了! 一剑直指胸口,攻敌必救之处,而那赵奴在感应到那股与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的凌厉剑气后,当即怪叫了一声,赶紧闪到了一旁,躲在了赵瑾身后,而沈剑心却也不上前追击,只是挺身护在卢照邻身旁,然后倒持手中长剑,朝着孙思邈满心感激地抱拳道:“多谢药王爷赠予灵药,助我突破修为,剑心实在是无以为报。” 他这一双眼睛,得天赐武命之力,可轻易看破世间一切幻境,更别说这区区一道深绿色的墙壁了。 里面的孙思邈突然道:“你就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孩子吧,其实刚一见到你,我便已经认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竟走上了武道之路,而且如今已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看来果真是事在人为,自助者天助之,你无需感谢我,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当年我一席话,险些误了你一生,如今能见到你,向你致一声歉,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而且,我更该感谢你替我指点迷津,解除心中疑惑,所以还请你受孙某一拜!” 说罢,他竟真的朝沈剑心长长一揖,动作一丝不苟,显然是发乎真心,或者说,早已是真人境界的药王爷,一切言行,皆是发自本心,他是绝不屑于做那些沽名钓誉之事的。 这一下,反倒是轮到沈剑心有些惊慌失措了。 的确,他并非是第一次到药王谷,早在他两岁的时候,因为先天体弱,并伴有重疾,曾被渝州本地医师断言活不过十四岁的他,便被自己那不死心的父亲给带来,却未曾想,就连医道圣地的药王谷都明言他身上的病没法治,只能在家安心休养,以药膳进补,同时绝不可练武,不然一旦累及心窍,很容易一命呜呼。 但他却没有就此放弃,甘愿屈服于命运,而是瞒着父母,偷偷习武,甚至曾练武练到晕厥,生死一线,可他都咬牙挺了过来,直至一个人离开了渝州城,前往长安参加大洛武道会,可以说,他是一步一步在满是荆棘的丛林里,硬生生砍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武道之路来。 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本来对这药王谷还留有几分怨气,以及不免产生的一些炫耀之心,更曾想过有朝一日若再回药王谷,该如何现身说法,好好讽刺一番这些曾明言他不可习武的医师,可在又见到老人之后,他便已经全然没了先前那种幼稚的想法,更没想要主动提起往事,毕竟这不就是当众证明了连药王爷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么,只是他更未曾想,对方不但主动戳破,而且还向他行如此大礼,顿时便有些慌乱了。 不管其他人如何作想,一番言罢,老人当即动手,准备剖腹取婴,手中小刀落在妇人那隆起的肚子上,一道道绿光随之从他身上冒出,落入其中,只是几息的时间,便取出胎盘,割断脐带,从中抱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而妇人非但没有如鬼郎中所言立即猝死,脸色反而变得红润了几分,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竟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却不是感受到了剖腹所产生的疼痛,相反,随着那一道道绿光入体,她不但感觉身体多了几分力气,竟连神智也清醒多了。 老人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婴儿的屁股,却见那原本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婴孩骤然间咳嗽了两声,朝地面吐出了一大块黑色的黏液,落在地上,竟升起了一缕腥臭的黑烟来,可随机便被一道绿光扑面。 “呜哇,呜哇!” 婴儿张开嘴,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口中发出虚弱的啼哭声,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当即转头朝着妇人道:“你放心,孩子很好,是个小男孩。” 说着,便将怀中的婴孩交给了重新走到自己身边的卢照邻抱着,然后伸手开始帮妇人缝合腹部的伤口,一直等到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取出了一枚紫金色,闻着有一股古怪臭味的丹药,送于妇人服下,同时嘱托道:“此乃九转紫金丹,可为你延三年寿命,这孩子先天之气不足,体质虚弱,日后须得你小心照顾了。” 三年吗? 倒也足够自己将孩子养大一些,托付于人了。 妇人听了,一下张开嘴,竟说出完整的话来。 “药王爷,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呀!” 说着,便想要赶紧从棺材上走下,向孙思邈下跪拜谢,却被老人伸手扶住。 “行医治病,是我的本分,无需感谢。” 一旁的卢照邻将细心擦拭干净的男婴用自身衣袍做成的襁褓包好,递还给了妇人,而看着怀中只是稍微啼哭了几声后便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已经没了声响,只有微弱呼吸的男婴,她有感自己与孩子这坎坷的命运,却不禁低声抽泣了起来。 “请您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能得您取名,有您保佑,想来他也就能平安长大了。” 孙思邈闻言,看向那不过巴掌大的孩子,略一沉吟后,轻声道:“还未降生,便已受诸多苦难,但盼这孩子日后能因此少吃些苦,乐天知命,衣食无忧,如此,便叫‘乐天’吧。” 妇人低声念叨着:“乐天,字无忧,好,好,多谢药王爷,多谢药王爷。” 说着,她便要起身跪拜,却听外面那鬼郎中突然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孙思邈,你违背规矩,所施手段已超人间医术范畴,这第一场,是你输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借你身一用 鬼郎中心知孙思邈医术高明,已是人间至巅的人物,这是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承认的事,可他更清楚,孙思邈有一致命弱点,那便是心善! 见此妇人,他不可能不援手相救,也不可能仅仅只是救醒她而已,更不可能对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无动于衷,故而哪怕明知会因此输掉这一场斗法,孙思邈也不会袖手旁观。 应当说,鬼郎中打从一开始,便从没想过要单纯通过比试医术取胜,而是要动用奇正相合的智谋,让孙思邈心甘情愿地输掉第一场斗法,只要赢下了这场,第二场哪怕自己输了,第三场也是由自己再出题,这一次,孙思邈必败无疑! 然而,孙思邈先是挥手撤去了四周深绿色的“帷幕”,然后在周围众弟子们期盼的眼神中,嘴唇微张,突然朝着鬼郎中传音了一番,众人就见那鬼郎中一下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后退数步,语气亦是复杂难明。 “这,这第一场,是,是我输了。” 一旁的真武殿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这鬼郎中为何会突然改口,主动认输,身旁的赵奴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焦急询问道:“郎中!明明就是他违背了你们先前约定好的斗法规则,为何您要主动认输呀!” 鬼郎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哼了一声,语气中虽有几分不甘,可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感觉。 “输了就是输了,还有两场,我输得起!孙思邈,下一场,便由你来出题吧!” 赵奴见他竟然连解释也懒得解释,顿时大怒,当即一手指着对方,厉声道:“鬼郎中!你可别忘了,这次我等可是受右护法的命令而来,孙思邈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今日你必须如实道来,不然回去之后,定要治你的罪!” 一番威胁之下,就连鬼郎中手下众仆役也觉心惊肉跳,但鬼郎中是何许人也,当众承认输给孙思邈,本就让他极为不爽,当下又被这死胖子在一旁厉声质问,这下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当即一伸手,便死死地扼住了赵奴的脖颈,一对白目盯着他,语气森冷而无情。 “我做事,需要你来教?可别太看得起自己,我就是将你这一身肥膘下了锅,右护法也不会怪罪我半句!” 赵奴被他一只手牢牢地锁住脖颈,满脸涨红,心中恐惧,却说不出哪怕半个字来,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医师罢了,却未曾想,此人的武道修为竟如此之高,只手擒住自己,自己竟连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在他手上,就宛如一只刚出生的小鸡而已。 最后还是赵瑾上前一步,一抱拳,沉声道:“郎中,是我没管好手下人的嘴,不过劳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这次便算我承您的情了。” 鬼郎中随手便将那圆滚滚的赵奴给丢在了地上,同时冷冰冰地望向四周,毫不客气地威胁道:“既然少主发话了,那老朽也自当给少主一个面子,不过还请诸位闭上嘴,安心当一个看客即可,否则别怪老朽不客气!” 他本就不是单纯以可与药王谷媲美的卓绝医术而出名,而是以那喜怒无常的性子才在江湖上有了偌大的名声。 对待上门求医之人,向来是生杀予夺,全凭心情,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有多大的恶名,更不在意会因此而得罪多少人,这样的人,又岂会因加入真武殿而被掣肘,真要惹怒了他,施展毒术,千里之内都将寸草不生,连修行《瘟神大病经》的吕奇都无法幸免,到时候随便往哪儿一躲,就算你是真武殿的人,又能轻易找他的麻烦么? 真武殿众人听了,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却又发作不得,毕竟就单凭刚才鬼郎中那只手擒拿赵奴的手段,都没几人敢说自己能做到,更何况现在的三位头目,有两位都还在养伤,而唯一一个少主赵瑾似乎也不愿与他起正面冲突,他们就算心中再不忿,却也没法子发作。 处理好了这些喜欢多嘴的废物后,鬼郎中这才再度望向了孙思邈,一伸手,沉声道:“孙思邈,快出题吧!” 孙思邈在略一沉吟之后,突然转过身,看向了李轻尘,拱手道:“李公子,我欲以你之身躯为题,不知李公子是否愿意?” 李轻尘微微一愣,旋即站起身来,一抱拳,看向真武殿诸人,朗声道:“药王谷与我有救命之恩,而真武殿却与我有血海深仇,若能助药王爷胜过这帮嚣张跋扈的真武殿之人,在下自然求之不得,既然药王爷想用李某之身躯,那便但凭差遣,绝无反对!” 能恶心一番真武殿,再加上信任药王爷的人品,李轻尘自然愿意。 远处的梁勇张了张嘴,本想说这李轻尘乃是他们襄州司的重要犯人,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暗自咽下了,且不说他刚受了药王爷的丹药,吃人嘴短,这时候肯定得卖个面子给药王谷,况且他自知实力不如眼前的老人,这时候再说什么,也只是成为众矢之的而已,毫无作用,反正等到斗法事了,再以朝廷之名上门讨要此人,谅他药王谷也不敢不给。 孙思邈当即一点头,大声道:“好,那这斗法的第二局,便是要助这位李公子断臂重续!” 此言一出,别说外人了,就连药王谷的众弟子们也有些疑惑不解,毕竟这三蛊堂的鬼郎中之所以有此盛名,其最大的原因就在于这鬼郎中有法子能帮人续上断掉的残肢,若要以这门技法作为比试的话,不说自家师尊是否太过自信,总归不够稳当不是? 毕竟就算是鬼郎中与药王爷都能做到,可自家师尊乃是出题人,而对方是答题者,只要鬼郎中成功了,便也算药王谷这边输了一局,眼下何必做这冒险之举呢? 已经收剑回鞘的沈剑心顺势走上前,同时小声传音,感慨道:“李兄,你可让我好找了一番呀!” 李轻尘望着眼前这位在长安认识的朋友,刚刚亲眼见到对方为了维护自己,竟不惜与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们动手,心中感动之余,却不便言说,反而抱拳道:“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恕我直言,你着实不该搅进这趟浑水中来。” 沈剑心毫不在意,反而道:“我既然当李兄是我的朋友,那就不会考虑其他,若李兄也当我沈剑心是朋友,那也不必为我考虑太多,我知李兄并非是滥杀之人,这鹿儿镇之事,定有蹊跷,于公于私,我都该走这一趟,待得此番事了,只要李兄信得过我,便回到长安,将一切真相说于我听吧!” 李轻尘闻言,正要一口回绝,毕竟沈剑心愿为自己两肋插刀,可自己却不可能真插他两刀,自己的事,本就该由自己来背负解决,沈剑心明显已有了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又何必为了自己得罪襄州司同僚呢,再说幽州司之事,长安那边也有人参与,若将一切告知沈剑心,他恐怕也会遇到危险,可心中念头一动,却不禁点了点头。 “好。” 两人错身而过,沈剑心在原地站定,回望李轻尘背影,却见他走到台前,挺身而立,说不出的豪情万丈,似视那真武殿诸人与旁边虎视眈眈的襄州司三人为无物。 鬼郎中脸色阴沉地看向李轻尘,一手捻须,快步走上前去,突然伸出双手,死死地按住了他肩膀,李轻尘心中一紧,却压抑住了反抗的念头,没有乱动,而鬼郎中在几番查看之后,嘴里却是嘀咕个不停。 “简单,简单,不过就是换只手而已。” 说着,他身形一动,一下倒着跃回了真武殿这边的人群之中,整个人完全化为了一缕看不清楚形状的黑烟,在人群中来回游曳,真武殿众人只感觉有无数只冷冰冰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心中顿时大惊,却都被其气势所摄,皆不敢轻易动弹。 最终,就见鬼郎中一下伸出手,抓住了一人,然后将其强行给一把拽出了人群,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丝残忍的意味。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只手啦!” 却见那被他一手拽住的汉子吓得连覆在面上的星图面具也不慎掉了下来,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在鬼郎中手上挣扎个不停,口中不停地呼喊求救着。 “放开老子,快放开老子!贪狼大人,救命啊,贪狼大人!”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这三蛊堂的鬼郎中助人续上断肢的办法,就是从其他人身上直接砍下肢体再缝上去,那汉子心中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自然是吓得屎尿齐流,只能不停呼救。 鬼郎中听得心中烦躁,当即脸色一沉,左手在其脑门处轻轻抹过,那原本还在翻腾挣扎的汉子霎时间双眼一翻,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去,瞬间就没了动静。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助我复原力 眼睁睁看着那一身阴气浓郁的鬼郎中一只手强行拽着那可怜兮兮的汉子走出了人群,周围其他人只觉背脊发寒,差点连站也站不稳,心中又是庆幸自己没成为他手上抓着的那个倒霉蛋,又是暗自咒骂这老王八怎么对自己人都可以做到这么狠。 正在这时,远处的李轻尘突然一伸手,朗声道:“前辈且慢!” 鬼郎中一下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有什么意见么?” 李轻尘点了点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有意见了,看前辈您这意思,是打算用他的手来为我续上残肢么,可容晚辈斗胆问您一句,凭什么?” 鬼郎中伸出一手,微微捻须,那一张看着跟死鬼也没什么两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见对方不说话,李轻尘便又指着自己,一脸傲然地道:“晚辈就算再不济,那也是差点夺了武魁的人物,他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手,也配续在我身上么?” 鬼郎中一手抓着那已经被他给提前弄晕过去的可怜汉子,嘴上嗤笑一声,道:“呵,老夫要为谁续上残肢,难道还需要得到他本人的同意么?臭小子,我劝你还是乖乖躺下为好,省得等下吃更多的苦头!” 待鬼郎中一番话说罢,正准备施展手段的时候,一旁的药王爷孙思邈却骤然间朗声道:“宗师弟,这你就错了,你先前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以医术与我分个高低,可平心而论,这为人续上断肢之事,真的很难么?你我怎么也算是这医界翘楚,若真是这么简单就能分个胜负,那一这场就算你赢了吧,就当是我这做师兄的让你一局好了。” 鬼郎中可以抓住孙思邈心善的弱点提前布局针对对方,可药王爷是何等人物,他这一生走南闯北,一双慧眼洞察人心,亦是早已抓住了自己这位师弟的唯一弱点,那便是骄傲! 他一向自认为在医术上并不弱于自己,甚至要比自己更强,而他此行既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证明当初他的父亲,自己的师父错了,似这种骄傲到了骨子里的人,这种唾手可得的胜利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侮辱,在自己一番言语刺激下,他是绝不会接受的! 什么叫让? 难道他宗胤还需要你孙思邈让么?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鬼郎中立马就松开了拽着那汉子的手,紧接着脸色阴沉地反问道:“那你待如何?” 孙思邈见他上当,一手抚须,同时侃侃而谈道:“断臂重续,自当要保证恢复如初,他人的肢体终归是他人的,又怎能比得上自己先天所生呢?就算是再契合,也远远达不到完美的程度,你我既然要比试此道,那最起码也该尽量接近完美的程度吧,你说对么,宗师弟?” 鬼郎中闻言,眉头微蹙,在略微沉默了数息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道:“的确是这个道理,我既要赢得你心服口服,就不该将这场斗法想简单了,不然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那都是一种侮辱。” 说着,他一只手抓着自己那满头银发,不住挠头,口中更是喃喃自语个不停。 “成年之后,筋骨便已定型,他人的手臂,的确不能做到完美契合,需要,我需要一个初生婴儿的手臂,对,对,对,然后再靠你自己日夜以气血真气灌注其中,不消三年,便能完全长成你自己的手,就算不能媲美原来,最起码也有原样九成九的威力,婴儿,婴儿,去哪儿找婴儿呢。。。。。。” 说着说着,他猛地抬起头来,一下望向了刚被孙思邈冒险剖腹取出,此刻正被那一身狼藉的妇人给小心抱在怀中的小婴儿,嘴角顿时露出了一丝邪笑来,那妇人一见,心中一惊,慌忙躲在了孙思邈的身后,连看也不敢多看这老鬼一眼。 孙思邈见状,再度以高声质问对方道:“方才你也说了,这个法子最起码也要三年的时间,才能让它长回原来的样子,可你问问在场的,谁能等你三年,还是说,你我之争,要三年之后再决胜负?” 鬼郎中本已打定主意要从那婴儿的手上截取一臂,可闻听此言,顿时又低下了头,重新陷入了沉思之中,正就在这时,李轻尘忽然福至心灵一般,脱口而出道:“不瞒前辈,我觉醒的天赐武命,名为涅槃,这断肢之伤于我而言,本算不得什么,只可惜我因逆练绝学,失去了原本的天赐武命,可若是前辈有法子能将我体内的天赐武命之力重新激发,我想我自己便能长出断掉的手臂!”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是惊讶于他口中所言的天赐武命,试想这涅槃之力,本为神兽凤凰的天生神通,是只应存在于神话之中的霸道神通,他区区一个凡人,又怎配拥有这般厉害的天赐武命呢,其二,则是惊讶于他小小年纪,竟已将一部绝学给完全吃透,并能逆练成功,这又该是拥有多高的武道天赋才能做到? 就看此人先前的战斗,便可推敲出他所修绝学最起码也得是玄品顶尖,而这还是保守地说,应当说有很大概率乃是地品神功,不然他凭什么能和人榜第二的真武殿少主打个平分秋色,又凭什么能一拳打得两位三品武人,一位四品武人倒退而回呢,能将这等品秩的绝学逆练成功,在场之人都自认绝无这份本事。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呀! 不说别人,就连汴州镇武司的众人再看向李轻尘的眼神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别样的心思,毕竟似这样的少年英才,若能招致麾下,未来或许就是一位二品武夫,乃至于一品大宗师呀,他们岂能放过? 一旁的沈剑心也一下明白了过来,赶紧出言帮腔道:“是了,沈某可替李兄证明,先前在大洛武道会上,李兄的确曾受过断臂之伤,但不过半天,便恢复如初,想来长出残肢,也不是什么难事。” 鬼郎中闻言,顿时了然。 “原来如此,只要能将你体内原本的天赐武命之力激发,那这一局,便算是我赢了,毕竟其他人的手再好,却也比不上自己原本的手,对吧。” 李轻尘当即点头道:“正是如此。” 话音一落,这下子倒轮到鬼郎中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医师,而是一位二品正心境的小宗师,似这等修为,在整个中原江湖都不会超过五十人,故而他远比在场这些废物们更清楚这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天赐武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谓大道三千,正是这种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方才衍化出了世间万物,并主宰了一切事物的运行,让整个宇宙都在规则之内运转,不出纰漏。 太阳东升西落,水寒而成冰,聚土以成山,这些都是“道”的具体体现,是不可违逆的规则,而拥有天赐武命的武人,便是掌握了其中某种规则的人,再说简单一些,这天赐武命之力,其实就是天地大道的自然显化,是天地法则在武人身上的具体体现,是上天给予人的部分权柄。 婴儿还在母胎之中的时候,得天道垂青,伴随道种而生,可这先天之力往往太过微小,就好比一颗种子需要雨水的滋润,阳光的普照一样,它需要时间来成长,故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许多年后才会突然觉醒,这也是为何都说觉醒天赐武命越早的武人,天赋就越强,未来的成就往往越高,究其原因,就是看谁先天能从老天那得到更多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就连普通人偶尔也可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能力,譬如预知,譬如千里耳,千里眼,佛家称其为“报通”,其实都是一回事,只是因为普通人没有如武人一样常年累月地修行,无法给予这颗种子足够的滋养,所以可能到死的那一天都无法觉醒自己的本领,只能随着道种一起重归天地。 偶尔也有人短暂地爆发了一下,骤然间拥有了一些神奇的力量,可时间一过,便再无消息,这便等于一座小泉眼好不容易才攒出了一点水,可因为堤坝打开,一下子就流干净了,下一次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累积起来。 而武人的天赐武命之力之所以会消失,要么就是如刚才所言一样,累积的水一下流干净了,甚至透支了,眼下只是处于一个重新积蓄的过程罢了,而第二种情况则比较麻烦,那便是这处泉眼因为某些原因,彻底坏掉了,或者干脆消失了。 若是第二种情况,那便需要有人能帮他重新打下一座泉眼,可哪怕旧址还在,想要做到这种事,也不是那么简单,毕竟这可是在向上天索取部分权柄,别说凡人了,就连仙人也不敢轻易为之,可以说,若非四大宗师那样的人物,整个人间或许也就只有眼前这二位能够办到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共为医道先 鬼郎中一念至此,不禁轻笑一声,既是有感而发,亦是在为自己鼓劲。 “医术者,本就是夺天地造化,要从阎王爷的手上抢人,不过些许天地反噬而已,不外如是。” 言罢,他一伸手,便扣住了李轻尘的肩头,随即轻轻一喝。 “臭小子,乖乖躺下吧!” 李轻尘当下只觉自己身子一软,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躺倒在了地上,鬼郎中一下转过头来,望向旁观的孙思邈,沉声问道:“些许小手段,不算违背规矩吧。” 孙思邈双手负后,轻轻点头,道:“宗师弟让步在先,这点小事,自然不无不可。” 鬼郎中转过身,在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见其前方的地面一阵轻轻晃动,一根根晶莹如玉的白骨刺破了地面钻出,互相碰撞,拼接,最后凝聚成了一座白骨平台,将地上躺着的李轻尘托起,悬浮于鬼郎中面前,与此同时,鬼郎中探出双手,十指同时绽放出一道道妖异的翡翠绿光,然后一把按在了李轻尘眉心的印堂中央! 包含某一种天地大道伟力的道种,就位于人身三处丹田之一的上丹田泥丸宫之中,这也是为何都说天赐武命之力乃是通往上三品境界的一把钥匙。 武道修行,一开始是修力,只需武人们用心锤炼自己的肉身即可,可到了后面,便需要认真修心,乃至于修道了。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世间任何一种修行方式,一旦到了最后,其实都是在参悟天地至理,努力化天地之力为己用,无论是一品的神相,还是更高一级的天相,都莫过如是,而拥有这天赐武命之力,无疑就是发现了一条登山捷径,而且还没有任何副作用,试问这天下间又有几人会不渴望呢? 鬼郎中眉头紧锁,神色专注,郑重之态,从未有见。 毕竟这次可谓他宗胤这一生之中所遇见过的,最棘手的一次“行医”,说到底,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必定成功的把握,不然以他的骄傲,绝不可能主动向孙思邈讨要一些规矩上的宽容。 当然,他也明白,这是因为他在第一次斗法的最后,做出了让步,故而这一来一去,也算是抵消,两不相欠而已。 鬼郎中小心翼翼地催动着自身结合医道与武道所创出的盖世绝学,那十道绿光就好似十条细细的青蛇一样,没入皮肤,蜿蜒钻进了李轻尘的泥丸宫之中。 明显感觉到有异物入脑,饶是李轻尘相信有药王爷孙思邈在此,对方肯定不敢乱来,却也依旧差点从台子上一下弹了起来,毕竟此地可是人体的重中之重,对于一位有修为在身的武人来讲,哪怕是心脏处挨了敌人一击也不可怕,可若是泥丸宫被伤,重则当场身死,轻则一生痴呆,故而由不得他不慎重。 任何人但凡是遇到突发情况,第一反应一定是抱头,而非护胸,这是由于人潜意识中便清楚哪里才是自己最重要的部位。 孙思邈见李轻尘控制肉身不反抗控制得辛苦,当即一拂袖,点点药粉便灌入了李轻尘的口鼻之中,李轻尘根本就来不及将其吐出,只是张口骂了一声,然后两眼一翻,就直接晕了过去。 鬼郎中见状,既未阻止,也没有开口道谢,而是继续凝神通过手上这十根九幽灵笼丝深入到对方的上丹田之中,默默地寻找着曾经的“遗址”,可他才刚刚探入其中,便禁不住怪叫了一声。 然后就见李轻尘的身上竟突然腾起了一层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一下便将那十根由鬼郎中自身真气与神意结合所产生的九幽灵笼丝给烧断了,不光如此,这些粘稠如液体一般的黑色火焰甚至开始从其身上不断滴落,焚烧着底下托住他身体的白骨台,只是那些白骨都是由鬼郎中自身的真气显化,以二品对四品,就连这霸道无双的焚世魔炎短时间内也奈何不得。 二人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用任何东西都难以填平的程度,李轻尘可以不惧一般的三品武夫,可在这鬼郎中的手上,其实不比一个婴儿强壮太多,若不是需要帮其重新觉醒天赐武命,鬼郎中随手便可杀他。 孙思邈见情况有变,当即一拂袖,便有一道道绿光如落雨一般,分别打入了李轻尘全身的大穴之中,堵住了其经脉之中真气的自我运转,然后就见那些好似有自我意识要焚灭万物的焚世魔炎突然一收,白骨台上,重归平静。 鬼郎中见状,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帮我?” 孙思邈等这一句也等了良久,当即语重心长地道:“医道不是独木桥,不是我站在上面,你就过不去,医道之伟,浩瀚无边,就算穷尽你我毕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稍微探索出一些还未被前人所点亮的地方罢了,可与之相对的,那些依旧黑暗的地方,却千万倍于已经照亮的范围,你我与其费劲相争,倒不如一同为后世医者探索前路,我承认,当年之事,我也确有错误之处,我本不该自以为是地一走了之,所以宗师弟,这一场,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鬼郎中听了,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他只是心念着,好处不拿白不拿,这一场拖到现在,自己本就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可若是输了这一场,那自己便算是出局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故而无论如何,哪怕就是借孙思邈的力量,他也要赢下这一场! 想到这,他再度施展起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十根九幽灵笼丝重新深入了李轻尘的泥丸宫中,那一对白目骤然间失去了光彩,正是因为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其中! 如此奇观,就连孙思邈见了,也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自己这位师弟还真是旷世奇才,仅此一招,便连他也觉得大有学习之处,毕竟仅仅利用这几根细如发丝的丝线,便可深入病人体内,辅助自己探查病情不说,甚至可以直接在对方体内完成治疗,这可比直接剖开对方皮肉要好得多。 说回这边,鬼郎中的自身神念顺着这十根九幽灵笼丝进入到了李轻尘的泥丸宫中,其实是极为托大之举。 所谓泥丸宫,也是武人修行所着重的三座丹田之中,最为玄奥的上丹田所在,道家谓之“太一尊神”,乃是人身与天地沟通的媒介,是通往那座玄之又玄,无穷广博世界的一座门户,若单纯以肉眼视之,其大小不过常人手掌而已,可若以神念侵入,那进入的,便是一个可谓无穷大的世界。 西天佛国净土有极限么,众神所居的天宫又有极限么,当然是没有的,就算是天仙在其中任意朝一个方向飞上千万年,也触碰不到它的边际,一睁眼,其实还在原地未动。 究其原因,在于这两座世界乃是世尊如来与玉皇大天尊的神念所化,想象力没有极限,它们自然也没有极限,只不过以这二位的通天修为,早已到了化虚为实的境界,一切既是虚无不可见之物,又是真实存在之物,至于眼下这小小人间武夫的泥丸宫里,竟也是一片广袤的世界。 无边无际,无黑无明! 鬼郎中在闯进来的一瞬间,便觉得惊讶了,因为这小子不过就是四品入境的修为,根本就连自身玄关都还未打破,连神意也没能修出,他凭什么拥有这么大的神意空间? 难道是个天生魂魄之强,远胜常人的异种? 正在他还在一片漆黑之中游曳,精心凝神,认真寻找着那道种所在旧址的时候,冷不丁肩头突然被人一拍,鬼郎中整个人都吓得一阵痉挛,连带着外界的肉身都是剧烈一颤。 试想一下,在这种绝对不可能有人存在的地方,竟然有人悄悄地接近了你,还拍了拍你的肩膀,正常人又会如何作想呢,哪怕这只是神念所化的自己,可依然让鬼郎中下意识地想要抽离自身神念,顺着九幽灵笼丝又逃回去,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却发现了一个让他极度慌张的情况。 他回不去了! 这怎么可能? 一位四品武夫,未修神意,他怎么可能在上丹田中囚禁他人的意识,更何况自己还是堂堂二品正心境的修为,哪怕对方在自己的上丹田里占据了天时地利,也不该如此才对。 难道是孙思邈布的局? 好呀,好你个姓孙的,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差点就信了你,原来你这老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呢! 鬼郎中咬牙切齿,腹诽个不停,当下一转头,却瞧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浓郁金光的人,正看着他,面露笑意,而观其面目,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又会是谁? 而就在下一刻,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对方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已等你许久。”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右护法驾临 这是什么情况? 区区一位四品武人罢了,在自己面前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他凭什么能在泥丸宫中已经有了一尊凝聚成实相的神意化身? 鬼郎中望着眼前眉眼灵动,完全不似寻常神意化身那般呆板的光人,惊得连嘴皮子都变得不利索了。 “你,你,你。” 全身都笼罩在一层金光中的李轻尘却是极为淡然。 “很惊讶吗?道家的一气化三清之法,本就是脱胎于天地人三魂,我乃天魂凝聚之身,只是我之本体觉醒天赐武命的时间太早,故被排斥在外罢了。”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旁边便忽然出现了一道光幕,鬼郎中赶紧定睛观瞧,却见一胎儿竟呈五心朝天之象,端坐于母胎之中,四周纯白之色的先天之气之浓郁,简直闻所未闻。 鬼郎中惊讶道:“这,这是?” 李轻尘不言,而是再度挥手,就见突有一团赤色火光环绕婴儿全身,紧接着画面一转,一位面目模糊的大肚妇人浑身骤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不消片刻,便已化为了灰烬,而其腹中的胎儿却是安然无恙地呱呱坠地,四周人影晃动,仿若鬼魅一般。 鬼郎中看得入神,冷不丁眼前突然一黑,光幕消失,一切又重归平静。 李轻尘看向他,淡淡地道:“你明白了么?” 鬼郎中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你自母胎之中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奈何却因此祸及怀你之人,因而使你极为排斥自己的力量,故而从那时起,你,便出现了。” 李轻尘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还不算傻,的确如你所言,故而本体在极端的痛苦之中,选择将这幼时的记忆连同一部分力量封印在体内,而后虽开始慢慢地接受了这先天之力,可心中的那份芥蒂,却依旧存在,之后又在种种机缘的催生下,便诞生了它!” 说着,他一把拉起了鬼郎中的手,后者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四周的场景都微微模糊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双眼紧闭,双手抱紧自身膝盖,整个人就好似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的李轻尘,而在他的身上,却有一层漆黑如墨的烈焰环绕,正是刚才将九幽灵笼丝给活生生烧断的可怕魔炎。 李轻尘见状,也不由得轻叹道:“力量岂有正邪,绝学亦无正逆,哪儿是什么逆练绝学,只不过是将心性颠倒,化涅槃为焚世罢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本体不愿接受自己的先天之力而已。” 鬼郎中亦是情不自禁地叹息道:“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了,以你之天赋,莫说是一品神相了,就是将来超越九品十八境,位列人间大宗师之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可眼下我看你连三品神意境都难渡过了,而将来的正心境更是你的死劫!” 早在母胎之中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之力,并且自行开始修行,想他宗胤这一辈子行走天下,见过不知多少异人,都从未听过有人能有如此厉害的天赋,若是醉心武道,努力参悟,未来便是妥妥的四大宗师之境,只可惜,因为此事,未来难过这问心一关喽。 世上关隘皆不难过,毕竟人之潜力,无穷无尽,可唯独这自己跟自己作对的事,最是麻烦,修心一道的难点,就在于此,更何况许多大道理大家都明白,但认不认同,又能不能拿来帮自己过这难关,就又是两回事了。 眼见一位绝世天才遭受此祸,哪怕是他这种心性的老魔,也会觉得惋惜。 李轻尘却似并不担心,只是摇头道:“这与你无关,我有预感,我之本体即将面临大劫,急需这一份力量辅佐,所以接下来,我教你,你来做,你我各取所需。” 鬼郎中闻言,一下子清醒过来,禁不住有些狐疑地问道:“可你身上这层黑炎专克神魂,我现在又以神意进入你上丹田中,这碰上一下,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你该不会是和孙思邈联手在阴我吧?” 李轻尘反问道:“难道你不想赢孙思邈了?” 鬼郎中调转身形,摆手道:“那也总比死了好,我不想帮你,你就当我没来过便是。” 却未曾想,李轻尘一把扣住了他,同时嘴上冷笑一声,道:“既然在我的地盘,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 外界,就见李轻尘身下那座白骨玉台忽然间好似失去了力量一般,一下坍塌,一旁的孙思邈见状,心中陡然一惊,赶忙抬起手,以体内真气将李轻尘微微托起,而另外一只手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鬼郎中,一股股中正平和,却是最为温养神意的力量灌注在鬼郎中体内,然后顺着那十根九幽灵笼丝便钻入了李轻尘的泥丸宫内。 众人在一旁看得是啧啧称奇,目不转睛,他们也未曾想到,这药王爷孙思邈,还有那位三蛊堂的鬼郎中竟都不止是普普通通的医师而已,二人的武道修为竟也是奇高,甚至连他们都自叹弗如,而眼前的这一幕那更是闻所未闻,毕竟在场之人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就是三品神意境而已,只是打开了玄关,开辟了上丹田,可还远未真正开始神魂的修行,又哪里能看得懂这二人在做些什么。 忽然间,原本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赵瑾脸色一变,身子微微一晃,一下子捂住了自己心口,表情甚为古怪,旁边的刘不苦见状,赶紧关切地道:“少主,您怎么了?” 赵瑾强忍着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张开嘴,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连声音也变了几分。 “没事。” 刘不苦很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敢再继续追问下去。 赵瑾心中暗骂不止,该死的,竟然又是那种古怪的感觉,这下,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股奇异感觉的源头,正是来自于那少年,那种古怪的心情,是亲切,是渴望,还有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难道是什么诡异的咒术? 赵瑾一口银牙紧咬,心中对李轻尘的杀意更盛。 她绝不允许世上存在一个男人,可以在不做任何事的情况下,便轻易地影响到她的心情,甚至让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因为她乃是真武殿的少主,是未来的人间女武神,他凭什么,他配么? 奈何,无论是鬼郎中宗胤,还是药王爷孙思邈,眼下都不是她能够轻易对上的,二人挥挥手就能抹杀她,更何况周围这么多人看着的,她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趁此机会冲上前,其他人必定会出手阻止她,哪怕她再强,却也不可能在这一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破坏这场斗法。 可恶,那种奇怪的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到底是为什么? 赵瑾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心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得愈加快速,几乎要跃出胸腔,这让她不光是双颊变得微红,甚至连中丹田内的真气也开始变得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 决不能在这帮人面前出丑! 赵瑾心中暗道,一咬牙,正欲返身先行离开此地,之后再好生查明原因,可就在这时,却有一股铺天盖地的霸道威压出现,如威如狱,好似天子驾临,万民俯首。 她强忍不适,仰头望去,却见头顶的天际处正悬停着一人,此人身披华贵至极的烫金紫袍,上绣九龙衔珠图,面目模糊,就连五官也看不清楚,这却是故意为之,显然是不愿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真容。 赵瑾知道,这是因为此人一向认为整个天下根本就没人有资格可以直视他,所以平日里永远是以术法遮住了脸,而且有限的几次出面,也一定要站在至高处,接受他人的叩拜,谁若敢抬头,便是死罪! 此人身材高大,负手而立,甚至比他身侧那年轻人都还要高出一个头去,哪怕不说话,也自有一股惶惶天威在身,直教人心中忐忑,不自觉便会垂下头去,不敢多看。 再看那落后了这紫袍人整整一个身位的年轻男子,外穿一套玄黄色的贴身武服,体魄健壮,气质桀骜,就好似那蛟龙降世,翻江倒海,就连真仙下凡也难驯。 那一对天生的金黄色重瞳,更是尤为醒目,但凡是被他看上一眼,其他人直感觉遍体生寒,就好似有一头绝世凶兽正环绕在身侧,随时都准备将自己一口囫囵吞下。 此人瞪大了一对金色重瞳,正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双眼紧闭的李轻尘,不是那自长安一役后,便脱离了国舅府,主动加入真武殿的狂龙杨辰,又会是谁? 赵瑾眉头微蹙,既松了口气,却又暗自警惕了起来。 松了口气是因为自那紫袍人一出现,竟将那份好似先天便已经存在的奇异悸动所斩断,让她暂时平复了自己的气息,而警惕则是因为这右护法与她其实并不相熟,而且此人与左护法天哭似有旧怨,而天哭又是一直指导她修行之人,与她的关系就如兄妹一般亲近,故而陡然间看到这位很少离开真武山居所的右护法出现在此后,她完全是下意识地便生出了一份警惕之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只手换青天 现如今声名之盛,已几乎与镇压了整座中原江湖整整一百五十年的镇武司并驾齐驱的真武殿里,除开那位早早便占据天榜第二的席位,几十年未曾动过的真武殿主外,其最强者,莫过于其手下左右二位护法了。 加之这位仅凭一己之力便让长安武督与镇魔狱长联手都不敢妄动的真武殿主也与那位自囚数十年的洛阳武神一般,向来都不喜露面,所以真武殿内的一切事宜,早早便皆由这二位护法代为打理,故而这二人无论是实力修为,还是实际权柄,都乃是实实在在的殿主之下第一位了。 想那左护法天哭,仅带了文曲与武曲两位星君,便敢在十方镇魔狱的底层斗那晋升一品之境已近百年的前辈聂狂,还有当年袁老天师为镇压那赤髯魔头而留下的四位弟子,这一份一品修为那可是实打实的厉害,而与他齐名的右护法,又能差了么? 紫袍男子根本就没有张口,但他的声音却是瞬间在地面众人的心头响起。 “孙思邈,本座念你有功德在身,今日只要你交出药王鼎,本座便可饶你与你门下众弟子不死!” 一位来自汴州镇武司的武侯勃然大怒,当即一跃便飞上了高空,指着紫袍男子大骂道:“凶徒放肆!” 话音刚落,那位刚刚才晋升了三品神意境不久,本该是前途无量的中年武侯整个人直接从内往外炸开,一阵稀碎的血雨混杂着内脏碎屑,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地面汴州镇武司众人的身上,而地面众人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妄动一下。 站在紫袍男子身后的杨辰收回了盯着李轻尘的视线,双手抱胸,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这些镇武司的废物们,永远都是这样看不清形势,自己这位师尊,那可是凌驾于真武殿七星君之上的存在,就算将你汴州镇武司那位武督大人请来,也不过就是我家师尊随手抹杀的下场,这些人还真是好大的狗胆,竟还敢上前挑衅。 地面上,原本正在安心养伤的碧眼儿禄存以及无心这二人几乎是同时醒来。 他们两个,一个本就是右护法的直系属下,而另外一个更是得右护法点拨,被赐下了天品绝学,自然也能算他半个门生,二人在见到紫袍男子后,不敢怠慢,赶紧一齐弯腰抱拳,率领真武殿众人恭恭敬敬地向其见礼道:“属下禄存(贪狼),参见右护法大人!” 那头在前些日子才刚得了一场大造化,原本连那鬼郎中都不放在眼里的斑斓猛虎,这时候却是猛地扬起头,望向天空,环绕在孙思邈身旁,轻轻低吼,眼神中竟出现了一丝明显的畏惧。 本在帮着鬼郎中宗胤一起,为李轻尘重新激活道种的孙思邈,此刻也不由得睁开眼来,托着李轻尘与宗胤的双手不动,声音也依旧平静如常,根本就听不出丝毫的慌乱或是愤怒,这种平静甚至影响了周围的人,让那些本是普通人的药王谷弟子们也不由得心安了下来。 “所谓药王鼎,不过就是区区一座铜炉罢了,以右护法的修为境界,又何必要取这东西呢?” 杨辰在空中踏出一步,朝着底下大喝道:“你这老头儿还真是不识好歹!我家师尊那是念你颇有德行,方才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主动将药王鼎呈上,若你答应,那今日之事便算了了,我真武殿还可额外欠你药王谷一个人情,可你若再要聒噪,将你药王谷上下打杀干净也不过就是我师尊一只手的事!” 话音刚落,一旁负手而立的紫袍男子忽然扇出一巴掌,直接将杨辰从天空扇落在地,直将地面都砸出了一个深坑。 虽是在呵斥,可他的声音却听不出喜怒。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杨辰迅速从坑中爬起,灰头土脸,样子看着很是狼狈,不过他依旧挣扎着跪在地上,赶紧抱拳求饶道:“徒儿逾越,还请师尊恕罪。” 远处的沈剑心直看得头皮发麻。 这狂龙杨辰他当然记得,毕竟当初在武道会的擂台上,正是杨辰亲手淘汰了他,包括一边的林慕白与裴世雄二人,也都看得真切,三人心中对于这忽然出现的右护法的恐惧,顿时又上了一层。 试想一个连当朝国舅爷亲手调教都难灭其天生桀骜的人,怎么会在仅仅几个月后,便在另外一人的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猫一样,这还是那位狂妄霸道,不将天下英才放在眼中的狂龙么? 可他眼神之中,那种完全由心而发的畏惧与尊敬,却又根本做不得假。 那模样,就像是一头初生的小蛇突然间遇见了九天真龙一般,自然会被其威势所摄,甘愿匍匐在其脚下,当然,若是他们知晓此人还曾在一夜之间便让无心变成了如今真武殿贪狼星君的话,只怕会更加恐惧。 修为再高,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玩弄人心如揉捏面团般简单的人。 这边惩罚完了刚刚出言不逊的杨辰之后,这位真武殿的右护法才再度看向了底下的孙思邈,只是他的语气之中,却已多了一丝威胁质问之意。 “孙思邈,你刚刚不是说,这天下宝物,乃有德者居之么,怎么,你认为我无德是么?” 孙思邈闻言,却是依旧不卑不亢地道:“我的确说过这话,而右护法自然也不是无德之人,不过这药王鼎并非我所属之物,我也不过是替人代为保管罢了,它真正的主人如今还未出现,我又岂可越俎代庖,将其送出去呢?” 右护法一听,这下倒是来了兴趣。 “哦?那这东西到底是属于谁的呢,你且说出此人的名字,那今日我也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想不到,孙思邈却道:“若我真说出他的名字,怕是右护法也不敢取之。” 话音一落,其余众人只觉瞬间便有一股极端可怕的死亡气息笼罩全身,整个人完全被极度的恐惧所占据,就连思考也不能,一个个呆立在原地,那种感觉,就好似被天敌给盯上,一时间竟连逃跑也忘了。 紫袍男子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言罢,他手腕翻转,众人只觉四周天地都是微微一暗,再仰头看去时,却见头顶处已不再是青天白日,而是夜幕遮天! 点点群星,闪耀不停,汇聚如环,环绕其身,同时更有一颗斗大的星辰,如帝王般高悬于他的头顶,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好似万星之主,天地共尊一般! 这一处天地好似被完全隔绝出了人间,重重压力就如山岳般压下,梁勇等三品修为的武侯们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而那些不过四品,乃至于五品修为的武人们,更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朝着位于星幕中央的紫袍男子跪下。 更让众人觉得可怕的是,他们一开始还觉得十分屈辱,可之后竟开始心甘情愿地在叩拜着那位真武殿的右护法,就好似平民百姓见到了王公贵族,能参拜对方,已觉荣幸。 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转眼间,地面上不到三品修为的武人中,便只剩下赵瑾,沈剑心,裴世雄,黛芙妮娜以及林慕白这五人还在苦苦支撑,可一刹那之间,林慕白与裴世雄二人便已先后跪地,就连那颗曾经骄傲无比的头颅,此刻也不得不低下,甚至深深地埋进了土里。 沈剑心死死地咬着牙,双膝都已在这股重压之下微微弯折,哪怕他如何在心中狂吼喝止,却也根本无法阻止这个过程,他稍稍扭头,却发现自己竟连抬起手都无法做到,心中顿感绝望。 他刚刚才晋升四品境界,修为还不够稳固,此刻只是辛苦抵御那股宛如泰山压顶般的可怕威压不过刹那,便已经筋疲力尽,可正在这时,他腰间那柄表面布满了森森锈迹,看似毫不起眼的黑色长剑突然一颤,发出一道清脆的剑鸣声,同时更有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从那柄长剑之上飞射而出,将其紧紧包裹,让他终于能够暂时缓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同样不甘心朝这等真武殿的恶徒跪拜的黛芙妮娜,正紧紧握着那杆从她家乡带来的黑色长矛,支撑着身体,而她左臂上那面纹有九首大蛇的圆盾,此刻也在散发点点微光,帮她分担着压力,至于赵瑾背后更是生出了两道火红色的羽翼,她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盯着紫袍人,既不肯跪拜,也不肯开口求饶。 对比这些敢于在强压之下依旧坚守信念,宁死也不肯弯腰的少年少女们,明明修为更高一个境界的梁勇等人无疑要不堪许多,只见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斜眼望向了头顶处那一片遮天星幕,以及正中央那颗似为天地之心的,璀璨夺目的斗大星辰,心中不由得同时狂呼起了两个字,那代表着九品十八境的巅峰,也是他们这些武夫曾经的极致追求。 天相! 第一百九十七章 紫衣身外身 斑斓猛虎四爪撑地,仰天怒吼,虎啸阵阵,却仅能在其周围三尺之内回荡而已,倒是一旁的孙思邈随之一挥手,便有一道温润醇厚的绿光扩散开来,看似绵柔无力,却将来自头顶的恐怖压力完全隔绝在外。 沈剑心等人本在全力对抗着头顶的重压,陡然间压力消失,他和黛芙妮娜二人同时晃悠了一下身子,差点一下栽倒,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这种好似在与整片天地作对的感觉,哪怕仅仅只是持续了一息的时间,哪怕对方的主要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却也差点将他们整个人的体魄,乃至于精气神都直接压垮。 这到底是什么修为? 这到底是什么神功? 天际的紫袍男子见状,不由得冷笑一声。 “孙思邈,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言罢,他单手一握,四周星辰环绕,整片星幕以他为中心,开始缓缓扭转,一股强横到了极致,似乎要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猛地落下,似乎要将整个药王谷三山都夷为平地! 江水炸开,山川崩裂,大地坍塌,万物凋零! 底下的药王爷孙思邈不紧不慢地轻喝了一声。 “春风化雨,百草长生!” 一片如春雨般细密的绿光挥洒而下,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晃动,下一刻,一根根大如廊柱般的青色藤蔓猛地撞开了四周的泥土,互相缠绕,汇聚在一起,冲天而起,悍然迎向了那有崩裂星辰之威的恐怖伟力。 右护法之威,正如那帝王一怒,便要灭绝万千生灵,而孙思邈的手段也是丝毫不弱,万物有灵,生生不息,便是神灵也无法彻底诛绝,成千上万的翠绿色藤蔓往上涌起,然后被这无穷伟力彻底湮灭,就连一丝残渣也没有剩下,然而,更多的藤蔓却随之生长而出,依旧前赴后继,铺天盖地地朝天空撞了过去,以自己的身躯,无畏地守护着地面的众人。 整片战场一下子分为了两个部分,头顶处自然便是那真武殿右护法的天下,夜幕遮天,群星闪耀,他已化身为万星之主,只是挥手间,便可号令一道道源自天外天星河的无穷神力降临人间! 而地面则已完全成了绿植的海洋,好似无穷无尽的藤蔓草木,得孙思邈号令,开始疯狂地生长,哪怕被那股群星扭转之力不断崩碎,湮灭,却依旧牢牢地守住了这一大片区域,以身躯阻挡,使得那毁天灭地的天相一击无法彻底落下。 天地之间,两股性质截然不同,但品秩却不分高下的力量在不停地消磨着彼此,众人只觉整处天地都在晃动不止,好似末日来临一般,无论什么修为,都已完全被这天相碰撞的威力所震撼,全都呆呆地望着头顶处那不断湮灭,却又不断重生的绿光,以及那足以碎星裂空的霸道伟力。 这,就是人间巅峰武人的真正力量么? 有人甚至已经完全被吓破了武胆,眼前一幕必然成为他们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而有的人却不禁开始憧憬,暗暗发誓,希冀着未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掌握如此强横的力量。 正待此时,鬼郎中宗胤的身子微微一晃,神念复位,那十根九幽灵笼丝也被其收回了体内,然后就见双目紧闭的李轻尘身上,骤然间绽放出了一道炙热的光芒,却并非是那漆黑如墨的焚世魔炎,而是最为纯正的大日之火! 一旁的赵瑾心神晃动,已无暇再去顾及其他,只是怔怔地盯着李轻尘,一时之间,竟已经看呆了。 大日之火的包裹中,已经无需孙思邈再伸手将他托起,李轻尘便自然地悬浮于半空中,在四周天崩地裂的恐怖气氛里,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早已断掉的左臂肩头,竟开始出现了一根根细小的肉芽! 肉芽就如活物一般不断地扭动生长,然后缓缓地往下蔓延,最后慢慢地凝聚成一条完整的手臂形状,这亲眼目睹他人断肢重生的震撼感,竟丝毫不比孙思邈与右护法这二人之间的战斗来得小。 李轻尘猛地睁开眼来,四肢伸展,长啸一声,与此同时,更有一道已经完全凝聚为实质的橙色光柱从天而降,撞破了头顶的遮天星幕,粉碎了前方拦路的无穷藤蔓,最终落于他的身上,那正是人间武运! 在他体内,两种截然不同,但实际上却源自同一处的力量开始互相交融,而他身上的气息也在节节攀升,中丹田内的真气暴涨,甚至已经凝聚为实质! 不消片刻,他便已经成功突破到了四品大成的境界,从此体内再无涅槃神火与焚世魔焰之分,而是合二者为一,化为了世间最为古老,同时也是最为纯粹的万火之祖,大日真焰! 与此同时,头顶处的遮天星幕彻底破碎,露出了原本的朗朗晴空,而周围翠绿色的藤蔓也停止生长,缓缓地缩回了地底,右护法与孙思邈同时收手,天地之间顿时再归平静! 紫袍男子五指紧握,然后一下放开,再望向已是满目疮痍的地面时,尤其在李轻尘的身上多停留了数息,接着才盯向了神色淡然的孙思邈,沉声道:“竟能将区区一部神农百草经修炼到这个地步,孙思邈,我承认,你已有与本座平起平坐的资格了!” 孙思邈亦是收手而立,朗声道:“还望右护法见谅,这药王鼎非我之物,委实是不能越俎代庖交予右护法,若右护法不弃,可随我去往百草峰饮一杯热茶再走。” 紫袍男子闻言,顿时冷哼了一声。 “想让本座知难而退?孙思邈,你也太过高看自己了!既然你想死,那本座就成全你,先前你为帮这小子而甘愿承受冥冥天谴,圣人无垢之相已破,如今要杀你,不难!” 说罢,在他面前,不知何时,竟突然出现了一位相貌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此人身披紫衣,面容姣好,一对浓眉,更添几分风韵,只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她的眼睛里,竟无半分神采,就好似先前鬼郎中身边那具毒人傀儡一样,了无生气,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其身上的威压之浓郁,竟比右护法还要可怕! 此人到底是谁,难道她的修为,竟比这位已是天相境界的真武殿右护法还要高么,这天下何时又出了这等人物? 底下汴州镇武司诸武侯们此刻只感觉自己已经要疯掉了,原以为凭自己等人的修为,来这里必能一锤定音,掌控局势,不但白捡一份天大的功劳,还能顺带得药王谷一份人情,可光是一个真武殿右护法,便已让他们彻底绝了这份心思,而眼下竟又出现了一位似乎已经超越天相境的女子,一个个只是不停质问自己,是不是正处于一场噩梦之中? 如是噩梦,便快快醒来吧!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们在明白了这个事实之后,已不禁跪倒在地,完全没了再反抗的心思,只是闭目默默祈祷,希望能有朝廷的高手闻风前来相救,但这种事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现实,毕竟就算有人来了,那又得是多强的武侯,才能与这二人匹敌呢? 孙思邈扬起头,脸上亦是第一次出现了极度震惊的神情,旋即他便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原来你取药王鼎,是要将她炼化为自己的身外化身!” 鬼郎中脸上的表情更是惊讶,他刚才整个人的神念完全被困在了李轻尘的泥丸宫里,刚刚方才脱身,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那紫袍男子后,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张了张嘴,却又老老实实地闭上了。 紫袍男子自己不动,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然后下令道:“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就见那紫衣女子一下便抬起了手臂,下一瞬,众人只觉眼前的世界整个支离破碎开来,好似在一瞬之间,被人以利刃斩为了无数块,就连与右护法对了一招后也未落下风的孙思邈都闷哼了一声,当即双手连挥,大袖飘扬,一下裹起了在场诸人,然后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竟是一品神相境独有的,缩地成寸的功夫! 只是一个晃眼的功夫,地面上便只剩下除鬼郎中以外的真武殿诸人,而其余人皆被孙思邈以一对大袖卷走,紫袍男子见了,饶是心中杀意大盛,却又不得不强行扼制了这具还未完全炼化的傀儡化身的行动。 要操纵她,就算对于这位修为通天的真武殿右护法而言,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了生机,赵瑾一下子单膝跪倒,浑身大汗淋漓,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劫后余生的新鲜空气。 刚刚那种死亡降临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真实,赵瑾心里清楚,哪怕只要再慢上一点点,她都会彻底死去,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而其余众人也都是如此,很多人甚至已经吓得完全失禁,瘫倒在地上,表情依旧呆滞,似乎连魂儿都给丢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幽州女武督 紫袍男子转过头,望向远处那云遮雾绕的百草峰,冷冷一笑。 “跑得了和尚,难道还跑得了庙么?” 言罢,他只将大手一挥,便轻松将地面剩下的真武殿众人摄起,然后一齐朝那百草峰上飞去,短短不过一息的时间,便已来到了百草峰上空,然后随手一巴掌,便是万里晴空! 众人眼神恍惚,皆为右护法这无敌之姿而心颤不已。 恍若天神一怒,四周重重浮云皆被震散,顿时露出了底下生机勃勃的山头。 百草峰上,药王爷孙思邈将那刺金大袖微微一扬,众人顿时翻滚落地,此地也不是别处,正是那栽种了半池荷花的山顶池塘边上,仙鹤有灵,已预感有大劫将至,本在梳洗羽毛,此刻却全都在躁动不安地扇动着翅膀,掀起阵阵微风,带得旁边荷花不停摇曳。 孙思邈立于原地,脸上竟隐现出一层奇妙的金光,那股泰然自若的宗师气度,让人顿觉心安。 暂不去看头顶的强敌,孙思邈朗声问道:“幽忧何在?” 被自家师尊在一瞬之间便从千金峰山脚处直接带上了百草峰顶,而肉身体魄又远不如李轻尘这等武人那般坚韧的卢照邻,此刻脑子都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可一听到师尊的呼唤,却慌忙爬了起来,赶紧跑到了孙思邈的面前跪下。 “弟子在此,不知师尊有何吩咐?” 孙思邈沉声嘱咐道:“两件事,你要细心听好,第一,民间有一自魏晋之时便传下的邪方,名为‘五石散’,这些年虽已被为师销毁得七七八八,可依旧还有残余存世,之后便需你代为师继续将之收集销毁,直至将此方彻底清除,不然为师心中难安,第二,下山之后,取八根石柱,将为师曾经传授于你的药方一一铭刻其上,不得藏私,之后再将石柱送回我家乡安置,让天下医师皆可研习,这两件事,你可记住?” 卢照邻赶忙点头答应道:“记住了,弟子记住了!” 可转眼间他便反应了过来,当即神色慌张地追问道:“下山?师尊,下什么山?” 然而,孙思邈却不去管他,心知此刻情况紧急,已没多余时间可浪费,他当即又转头看向了身前已有隐隐预感的众弟子,朗声道:“药王谷众弟子听令!” 众人赶忙拜倒在地,大声道:“弟子在此,还请师尊吩咐!” 孙思邈禁不住长叹一声后,语气极为郑重地嘱托道:“修行,也是修心,未来就算为师不在你们身边,也万不可忘却为师曾教与你们的话,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将来你们行走四方,万不可以高低贵贱论人,如遇病人,皆须尽心竭力相救,这《千金翼方》传于你们,未来就靠你们自己领悟了!” 言罢,伸手轻轻一点,一道道绿光便先后钻入了众弟子的眉心之中,将自己毕生所学写就的《千金翼方》铭刻于他们脑海之中,将来只需凝神内视,便可自行翻阅。 卢照邻没有去细看自己脑中那本可谓无价之宝的医书,便再也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师尊,师尊呀!” 他是聪明人,此时如何还不清楚,师尊这是在向他们托付后事了。 总算是安顿好了之后的一切,孙思邈也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依旧慈祥,如那三月春光,可滋润万物生长,悲天悯人之处,不负这人间圣人之名。 他语气淡然地宽慰着门下众弟子道:“不必为为师而哭泣,我阳寿已尽,今日便要尸解,此乃天定之事,为命数也,无需怨怼,也不必抗拒,倒是为师拖累了你们,将来行走人间时,莫要以药王谷弟子而自居了,若传授医道,也不必以我之名,你们若能开枝散叶,既不枉为师教导你们多年,更可造福于天下,为师已心满意足,众弟子听令,待今日事了,便下山去吧。” 他之阳寿,本就只剩下寥寥三年而已,这是他早就知晓之事,乃天定之命数也,似他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因恐惧死亡而去想方设法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乃至于跟其他人一样堕入魔道,夫圣人者,在于乐天知命,顺应天心,随遇而安,既然是天注定的事,他自然不会抗拒。 之后他骑虎离开百草峰,在见到那棺中妇人的一刹那,便又生出了冥冥感应,一个抉择顿时摆在了他的面前,尤其是在见到十三年前自己曾直言不能习武的孩子,如今竟已成为了长安镇武司的武侯,顿事了悟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之道,于是心甘情愿地以自己剩下的阳寿换取妇人与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活命。 那妇人与她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必死无疑,可因为遇到了自己,却能活下来,这就是机缘,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自己就是她们母子俩的一线生机,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鬼郎中在得知了真相后,会那般惊讶,甚至主动开口认输。 此时孙思邈自知大限已至,不愿连累门下跟随自己多年的众弟子,自然便要遣他们下山,如今真武殿势大,将来当然不可再以药王谷弟子自居,一番交代,皆为他人考量,为世人谋福祉,此慈悲心肠,方不愧“药王”之名。 听完孙思邈的言语嘱咐后,一众药王谷的弟子们再也忍不住,顿时嚎嚎大哭了起来。 孙思邈不但是为他们传道授业的师尊,更是他们由心敬佩的一位长辈,他们此生无论是这一身卓绝的医术,还是高尚的品行,皆是从他的身上学来,此刻陡然间听到这种噩耗,他们怎能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呢? 可就在这时,从头顶天际处,却是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却是那紧随而至的右护法突然开口了,不过言语中却多是讥讽与威胁之意。 “真是好一出师徒情深啊,孙思邈,你既然也知道自己要死,为何偏偏就不愿将药王鼎交与我呢,难道你门下众弟子将来行走江湖之时,就不需要我真武殿的帮助么?” 孙思邈一下扬起头来,脸色平静,丝毫不为其所动,只是朗声道:“你想要药王鼎,那便自己来取吧!” 言罢,脚下这座高达百丈的百草峰顿时大震,然后就见一道浑厚凝练,犹如实质一般的金光从底下升起,如罩子般,一下盖住了整座百草峰,将其保护在内,无穷细小如芥子般的符箓在金光之中不停旋转,这竟是一座护山大阵! 紫袍男子见状,心头顿时火起,杀意弥漫,更比那隆冬大雪还要冰冷刺骨。 “你一个将死之人,到底是为何偏要费劲去守护那无用之物,难道你真以为本座不会杀你是么?” 见孙思邈不言,这位真武殿的右护法也因此而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高举双手,当即便施展起了自己所修两部绝学之中,自古便因号称人心如泥团,随意可捏就,在修行至大成之后,可依自己的意志而随意篡改他人记忆,蒙蔽他人心智,乃至于如脱胎换骨一般地完全改变他人的心性为己所用,就好似操纵傀儡一般去驾驭他人,故为苍生所忌的《摩诃心经》,以此真经之神威,开始驱使起那具其实还未完全死透的女子肉身,向底下那层金光罩杀去! 而这位强横无匹的紫衣女子也不是什么藉藉无名之辈,她正是那位失踪良久的幽州镇武司武督大人! 只可惜,落在了这位修行《摩诃心经》的右护法手上,真乃她命中之劫数,因为一开始受伤太重,早已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落至此。 想她堂堂幽州武督,竟成了他人手下的傀儡,甚至要被其彻底炼化为身外化身,将来代他行走天下,真是何其悲凉也! 不过,右护法倒也没那本事,或者说暂时还不能抹除她剩下的意识,而只保留她一身强悍的神通与体魄,故而眼下这具傀儡化身还不算完美,哪怕得鲁班门秘法相助,也远远不够,他既无法发挥出她原本的实力,也不敢这么做。 但紫袍男子相信,饶是如此,眼下也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位幽州镇武司的女武督大人,其真实修为,已经超越了世间武人所谓极致的九品十八境,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甚至可以说,若非是那位出手,换他自己上去,都绝不会是她的对手,二人之差,可谓天堑。 超越一品,神相合一,三魂七魄凝练如实质,大道铭文尽在其掌握,她光是这副肉身体魄,便已算是世间最强横的神兵利器! 武人,本就是杀器! 紫衣女子猛地抬起头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之中,此刻却是神光闪耀,杀意凛然,下一瞬,她整个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空中一下响起了两声几乎难以分辨其先后的巨响,一道是她破开空间所产生的剧烈音爆,而另外一道,则是她一拳打在了面前金光阵上的声音。 “当!” 一股环形的气浪瞬间炸裂开来,直接将百丈之内的飞鸟都全部绞杀殆尽!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心不堪言 百丈方圆,浮云尽散,飞鸟诛绝,而这,仅仅只是那紫衣女子一拳之余威而已。 别说是被孙思邈以袖里乾坤之术带上百草峰山头暂时避难的众人,就连那紫袍男子身后所站的真武殿诸人,也都看得是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因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这一拳所带给他们的震撼而哑然。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又是第二拳狠狠砸落! “当!” 如一座洪钟大吕被那包铁钟杵所敲响,霎时间,声传千里! 不过两拳下去,那原本混元如一,圆润无瑕地罩住整座百草峰,就连一品武夫也难轻易攻破的金光罩顶部,竟直接被那看着甚至有些秀气的拳头给砸得凹下去了一大块。 构成这道金光罩本身的,那一枚枚细小的符箓尽皆因承受不住这股巨力而崩碎开来,缕缕金光,就如那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四下飞散,看似绝美,却让底下的众人不禁心生绝望。 不光如此,在这道金光罩的表面,甚至已出现了丝丝肉眼可见的裂纹,底下有胆小者见了,不禁吓得惊叫出声,一下瘫倒在地,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金光罩外,那夺人心魄的紫衣女子。 然而,下一刻,却见孙思邈不慌不忙地将单手一引,便有一朵表面还有颗颗水珠滚动的荷花脱离了那处小池塘,轻轻一晃,便在空中瓦解,化为了一道水波流转的金色液体,被他轻轻往上一托后,便自然地覆盖在了那金光罩顶部的裂纹处,金色液体渗透进去,那一道道可怕的裂纹竟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天上的紫袍男子见了,却也不恼,只是微微一挑眉,又是惊讶,又是不屑地道:“哦?倒还真是有些手段,不过本座倒要看看,你那半池荷花又能坚持到几时?” 孙思邈凝眉不言,显然是不愿与此人再做任何口舌之争,可就在这时,一旁已经回过神来的梁勇,却突然出声喊道:“药王爷,要不就将那药王鼎给了他吧!” 在他身旁,同为襄州镇武司武侯的穆东亦是随之帮腔道:“是呀,药王爷!我等皆与此事无关,您为何偏要将我等一并牵扯进来呀!” 药王谷的众弟子们一听,皆转过头来,对这二人怒目相向,不过梁勇和穆东全当没看见,毕竟这些医师就真的只是普通医师而已,又不是孙思邈这种深藏不露的高人,能把他们怎么样呢,况且不光是他们,就连汴州镇武司的人在反应过来后,也不禁开始“好言”劝说了起来。 “药王爷呀,您宅心仁厚,就原谅我等直言了吧,这真武殿的右护法实在是太过强横,而那紫衣女子更是厉害,我们都不是对手,药王爷您又何必苦苦支撑,今日将那药王鼎给了他便是,待得我等脱困,自会上报朝廷,朝廷必会派出高手追捕此人,这真武殿嚣张的了一时,又能嚣张一世么?” “是这个道理呀!药王爷,算了吧,便将那东西给了他,想必他也不会再为难咱们了,刚才算我多生了一只耳朵,不小心将您的话给听了去,我再多嘴说句不好听的,既然您已要尸解离世,那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您门下这些弟子们想想吧。” “对呀,对呀,药王爷,何必坚持,我看您也撑不住太久了,我们可不想死呀!” 以梁勇等人为首的众人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劝说个不停,若非自知实力不如对方,看他们那样子,许是都打算直接上前逼宫了,况且刚才孙思邈自己也说了,他已是大限将至,活不了了,那现在还需要跟一个死人太过客气什么,若他还有几十年好活,他们倒也不至于这么说话,所谓树倒猢狲散,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不怪他们太现实,要怪,就怪你药王谷怀璧其罪吧,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在想,待得此番事了,是否要将药王谷三山直接以朝廷的名义封禁,再好生寻找孙思邈可能留下的丹炉与丹药等物。 卢照邻听得心头一阵火起,忍不住大声指责道:“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难道抗击真武殿不是你们份内的事么,刚刚我师尊还曾施法保护你们,带你们来到百草峰避难,你们不思感激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能说出这种没皮没脸的话来!” 若是孙思邈亲自来说这话,他们兴许还会畏惧几分,可区区一个普通医师就敢跳出来横加指责他们,他们又岂会给他好脸色,当即便有一人斜着眼看向卢照邻,阴阳怪气地道:“的确是我们份内的事,可那也要量力而行呀,难道你们遇见了自己束手无策的病症还要瞎治么?” 又有一人紧跟着道:“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为保你药王谷,我们又岂会来此?现在被你们所牵连,你倒是有理了?小子,这账可不该是这么算的呀!”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斑斓猛虎突然咆哮一声,作势欲扑,顿时吓得那人慌忙躲回了人群之中,不敢再露头,而那斑斓猛虎在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后,便望向面前众人,微微探爪,口中发出一阵阵威胁性十足的低吼,顿时惊得众人不停后退。 卢照邻被对面众人这一番没良心的言语气得那是怒发冲冠,还要再言的时候,一旁不光是一身伤势已经痊愈,就连自身实力也上了一个大台阶的李轻尘一下伸手拦住了他,随即望向对面众人,冷冰冰地呵斥道:“闭上你们的狗嘴!药王鼎要给谁,不是你们说了算,谁若是想走,也没人拦着,再要聒噪,别怪我不客气!” 本就因堂弟之死而与李轻尘算是结了死仇的梁勇一听,当即上前一步,指着李轻尘的鼻子怒斥道:“你这恶徒袭杀我襄州镇武司武侯的事都还未找你算账,你怎敢还在这里口出狂言,莫不是真当我镇武司无人?” 虽然刚刚眼睁睁看着这李轻尘在一团让他几乎忍不住要顶礼膜拜的金色火焰中将一身伤势痊愈,也清楚他定然是得了大好处,眼下实力肯定比先前一拳将自己击退的时候更强了几分,可心中那股子骄傲,再加上有身旁众人的无声支持,还是让他壮着胆子站在了李轻尘的面前。 李轻尘盯着眼前这看似胆气极足,其实心境都已经在微微摇晃的梁勇,咧嘴一笑道:“什么人?我只看到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而已,哦对了,我刚刚决定了,待今日事了,我必问拳你襄州镇武司,还望你到时候可别怯战!” 一旁的众人听了,当即对李轻尘这等“狂妄小贼”破口大骂,而梁勇亦是挺着脖子,就连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道:“笑话!我乃堂堂三品武夫,而你小子不过区区四品而已,我会怕?我凭什么怕?” 边上的穆东看向李轻尘的眼神无比阴沉,突然间沉声大喝道:“好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就在襄州镇武司大门口等着你,希望你可别让我们等上太久!” 他们虽为襄州镇武司的中坚,却也不是最强者,在他们上面不光还有前辈高人,而且还有襄州武督存在,想他区区一个四品武人,就算再是天赋异禀,可一旦到了他们襄州镇武司,还不是任由拿捏,这小子真是年轻气盛,有几分修为便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了,到时候必要将此狂妄恶徒擒下,好生教教他什么叫江湖,什么叫镇武司! 不,不能等他上门,等到今日事了,便要回去请来更多高手,配合悬镜司,对此人展开围剿,到时候集我襄州镇武司半数战力,难道还对付不了你区区一个年轻小子? 沈剑心在一旁看得真切,瞬间便已明白了这二人心中所打的小算盘,赶紧出言打断众人道:“诸位前辈,请听在下一言吧,眼下大敌当前,为何还要说这种丧气话,这真武殿乃我镇武司的死敌,又怎可对他们屈从,将宝物拱手相让呢,今日我等若真是未战先怯,临阵脱逃,日后被朝廷得知并被追责,那谁又该来负这个责任呢?” 梁勇等人闻言,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方乃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纵然长安司对他们没有直接统辖与号令之权,可今天这事一旦上报,便等于被他们抓住了把柄,到时候追究下来,的确有些不妥,况且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已突破了四品修为,日后也必为长安镇武司中坚之一,已足够有份量在那些大人物面前告状了,所以完全没必要现在得罪了他,只是看他如此包庇这李轻尘,终究还是有些不忿。 黄巾忍不住在一旁嘟囔道:“话是这么说,可朝廷也没让咱们去送死呀。” 正在这时,一旁本在努力修缮着不断破损的金光罩的药王爷孙思邈却突然开口道:“的确是老夫一人之错,牵连了诸位,老夫先向诸位道一声歉,还望各位原谅。” 第二百章 大阵终被破 见药王爷孙思邈都已经这样说了,其他人就算心中再是不愿,却也只能赶紧抱拳,道一声“不敢”,“药王爷客气”,毕竟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思邈如今还没死,他们又岂敢无的放矢,只能是暗自腹诽罢了,不过倒是仍旧有人不死心,还欲继续劝说孙思邈将那药王鼎交出去,以免殃及池鱼,害得他们也被连累。 沈剑心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中不禁感叹这些人还真是蠢而不自知。 镇武司与真武殿这两派势力,一个代表了朝廷,而另一个,则代表了江湖,一方是要以强悍的武力强行为江湖武人们树立规矩,使得世间保持和平安定,而另外一方则要振兴武道,重现武人高高在上的风云乱世,这两方,一方为秩序,一方为混沌,两者本就是因理念的极端对立而结仇,似这种敌对关系,远比一般的仇怨更难解除。 欲成大事者,就连杀父仇人也可原谅,只要对方暂时对他有用,可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挡在他们前进路上的人,这就是世间最赤裸的真理,理念之争,比之战场厮杀更要凶险百倍,今天这事,又岂是交出那药王鼎就能避免得了的。 说句不好听的,既然对方随手就可以把他们当做一群蝼蚁一般拍死,又怎么会吝惜自己的手而不出这一掌呢,此时不依托这百草峰的大阵防御,又能如何? 沈剑心手握长剑,心中不禁问道,难不成一百五十年过去之后,这曾经是人间正道表率的镇武司,真就变了么,不然为何这一众人,皆是这等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辈呢? 无人可以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不过就在这时,那活水源源不断的池塘之中,半池莲花都已先后被孙思邈化为了金液,缝补金光大阵的破损,在原地只残留了些不起眼的茎叶罢了,而随着那位紫衣女子仿佛不知疲倦地再度一拳砸下,整座百草峰都被砸得硬生生下降了十丈有余,一些人一下子站不稳,甚至倒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抓住四周草坪,口中大叫不止,还当是末日来临。 “嘭!” 在硬生生受了这位幽州女武督百拳之后,笼罩整座百草峰的金光大阵,终于也在这股沛然巨力之下,好似一座玻璃罩一样,瞬间破碎开来,炸开的碎屑甚至在百草峰头下起了一场金色的细雨。 然而,无人还有心情再去欣赏那等美景,因为他们都明白大阵一旦被破究竟代表着什么,梁勇等人呆立原地,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总算是打破了这层硬得出奇的王八壳,那紫袍男子见状,顿时朝着底下猖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孙思邈!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话音刚落,却见那紫衣女子在右护法所修摩诃心经的操纵下,朝着峰上众人合身扑下的瞬间,其身周竟突然出现了一片片青翠欲滴的莲叶,趁其不备之际,一下将其紧紧包裹住,然后先后化为了一道道绿光,一下钻入了那紫衣女子的眉心之中! 天际,本来这位真武殿的右护法自觉大局已定,自己只需远远以摩诃心经控制那幽州镇武司的女武督在下方展开一面倒的屠杀即可,可眼下竟是忽然一愣,然后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便立马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你真是好胆!” 其余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本已稳操胜券的真武殿右护法要如此气急败坏,然后就见那突然顿在空中的紫衣女子眼神骤然一暗,然后又复一明,再观其眉眼之间,竟已多了几分灵动之意,在药王爷的设计之下,稍微恢复了几分神智的她,几乎是立马便返身扑杀向了头顶的紫袍男子。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四十余丈,可对于她而言,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罢了。 “该死!” 紫袍男子见状,不由得张口大骂了一声,此刻已经来不及再去管其他,赶紧大吼道:“万星俯首,我为帝!” 一声令下,天相之威已是全力催动,只见此处天地猛然一暗,然后便有无数硕大的星辰接连出现,外放无穷光芒,在空中汇聚成了一条银光闪闪的河流,悍然朝着底下的紫衣女子撞去! 星河冲刷,群星相撞! 却见那尚在空中的紫衣女子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一击,竟然不闪不避,只是拧腰出拳,右手朝天一挥,那一身流淌而出的拳意之浑厚,就如大江大河一般,源源不绝,波涛汹涌! 这一拳打出,便要教整条银河逆流,那强悍到了极点的气势,好似要将此处天地都整个颠倒! 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响起,那是群星崩碎,银河炸裂,紫衣女子一拳打出之后,完全是以毫发无损的姿态穿过了那绝不似表面上这么简单的漫长星河。 这是什么实力? 几乎是一瞬之间便已经跨到了那紫袍男子的身前,然后便见她手捏剑指,一指便朝着对方眉心正中央的泥丸宫戳去,那势头,竟是打算一举灭杀对方的神魂,绝不给对方半点活命的机会! 是啊,她乃是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是站在人间武夫头顶处的厉害人物,是以女子之身,却凌驾于万千男子之上的大洛女武神,她又怎能忍受自己的肉身竟被一个只会玩弄人心的弱者所操纵,甚至还打算炼化她为身外化身? 让自己变成一条听话的狗,还是一把杀人的刀? 这对她而言,是一种极致的侮辱! “死!” 与神相合一,跨越了九品十八境的凡人境界后,她哪怕就是站着不动,任凭神兵利器砍在身上也无妨,换言之,此刻的她,自己便是一柄威力无穷的神兵! 捏指即有剑气生,化掌便可断千仞,身为武道大宗师,其修行已趋圆满,自然是万法皆通,这一道剑气迅猛刺出,凝练成实质,双指化为一柄纯白长剑,只是眨眼间,便已破开了右护法刚刚所布下的层层罡气防御。 “啪!” 剑气前突,将那一层无形的护罩炸裂,顿时露出了底下那张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的脸来。 这位右护法生得一张威严极重的国字脸,轮廓分明,气势极足,便是以极苛刻的标准来看,也是一位英武不凡的美男子,加之身材魁梧,简直就是从画像上走下的盖世帝君,只不过,这张宛如刀削斧劈而成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扭曲的恐惧之色,只因他已经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死亡临近的气息。 哪怕他是一品武人中极罕见的天相境,可在这一指之下,也断无存活的道理。 只要还未脱离九品十八境,那就仍是凡夫俗子,便依然很容易死,而她,却早已超脱,这看似仅仅只是一境之差,可这其中的差别,却不亚于被笑称为十品武人的普通人与一位一品神相境武人之间的差距。 这是无法用任何力量和巧道去填补的空缺。 右护法的脑中,此刻已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再思考,光是对方身上那凝练如实质的霸道拳意,便已将他全身都压制得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纯白长剑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旦泥丸宫被点破,神魂被剑气彻底绞杀,哪怕是他,也肯定活不下来。 我要死了么,我就要这么死了么? 他不停地在心中愤然疾呼着,全然无法接受自己落到这样的结局,试想这本该是他如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傀儡,向世人展现摩诃心经之威,可怎么忽然间,就轮到他被傀儡给反杀了呢? 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刻骨的耻辱,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已无能为力。 “啪!” 就在那位幽州女武督的手指触碰到自己额头的一刹那,右护法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不过在半晌之后,他却又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却见那紫衣女子不知为何,竟似定在了原地,不再向前。 幽州女武督浑身颤抖不止,观其表情,似乎是在努力与加在身上的那股力量对抗着,眼中更是陡然间射出了倾尽三江之水也无法洗净的恨意。 “我与你真武殿,不共戴天!” 似她这样已经修行到了近乎极致的武人,莫说是随便的一举一动便可崩裂山河,其神意之强,更是已经化作实质,可以随意以神魂状态御风远游,就连天地罡气也无法伤害,甚至一个念头,便已可伤人! 心中那股极端的恨意与杀气外放,朝着紫袍男子以及其身后猛地一卷,便轻易抹杀了真武殿绝大部分人的神魂,只留下了一具空洞的肉身皮囊,唯有赵瑾,禄存,无心,凌月燕,赵奴,刘不苦这几人毫发无损,只不过,在他们身上,却有两块只会由真武殿七星君才能佩戴的玉牌相继炸碎开来。 紧接着,就见从那紫衣女子的身上突然飞出了一物,带起一道白光,迅速朝着百草峰上落去,然后就见她双眼之中的神光突然一暗,整个人再度变得毫无生气,呆呆地立在空中,就似一具木头所做成的傀儡一般。 右护法见状,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可他如今却已不敢再放肆地以摩诃心经蒙蔽其残存的心智,继续操纵她上前杀敌,而是翻手将其收起,心中那份恐惧,也是直到她消失之后,方才渐渐褪去,再看那百草峰上,顿时杀意大盛。 都是这老匹夫,害得自己差点阴沟里翻了船,险些被自己的玩物所杀,今日不将这百草峰上之人尽数屠灭干净,不将这整座山头踏为齑粉,实在是难解他心头之恨! 第二百零一章 再战真武殿 百草峰山顶处,眼见那金光罩被破,李轻尘本已准备好了要与药王谷共存亡,毕竟他心中清楚,就算自己实力大进,可也远远不是天上那二人的对手,况且对方或许会放过那些仅仅只是普通人的药王谷弟子,但却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故而当下唯有以必死之心,向对手打出自己的最强一拳,这样纵然是死,也会死得稍有尊严一些。 可让李轻尘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紫衣女子竟在最后忽然倒戈一击,在一拳破碎了重重星河后,差点一举灭杀了那位真武殿的右护法,再然后那紫衣女子不知为何却又突然定在了空中,然后便有一个小物件朝山头处落下,只是一瞬间便飞到了自己手里,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等到李轻尘定睛一瞧,才发现手中竟是一枚铭刻有“紫璇”二字的方形玉牌,他用手紧紧一捏,便有许多画面在脑中不停涌现,同时还有一位女子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李轻尘吓得赶忙松开了手,眉头一下皱起,又一下舒展开来,旋即便将那玉牌翻手收起。 与此同时,那刚从幽州司女武督手上死里逃生的右护法已是杀心大起,当即一手指下,朝着身后残余众人厉声下令道:“杀光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跑!” 底下的梁勇等人明明战力未失,却早已被吓得肝胆俱裂,当下一见那紫袍男子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还已向下杀来,顿时想也没想,便立即作鸟兽散,包括那本该与真武殿死战的汴州镇武司众武侯,乃至于跟着沈剑心一起从长安远道而至的林慕白与裴世雄二人,全都四散而逃。 倒不能说这二人贪生怕死,毕竟他们自己也明白,以他们如今的修为,在同龄人中或许也算是佼佼者,可在这里,连个屁都不是,再怎么努力,也影响不了战局的结果,又何必白白送命,况且这两个年轻人到底还是比梁勇等人有良心,这般危急的时刻,竟还不忘传音劝说卢照邻等药王谷的弟子们赶紧离开。 与此同时,先前故意布局,以玄妙手法刺激了那紫衣女子残存的自我意识,差点直接翻转整个战局,奈何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的药王爷孙思邈也微微张口,一道道传音便分别落入了众弟子的耳中,催促着他们与其他武人们一起,尽快护着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一并下山。 众弟子纵然再不情愿,可这到底也是自家师尊最后的命令了,再加上他们自己也清楚,若要再强行留在这里,也只是拖累罢了,故而在含泪磕头,挥别孙思邈后,便一边抹泪,一边与其他人一起,赶紧转身下山逃去。 总算是安顿好了门下众弟子,先不去看头顶处来势汹汹的敌人,孙思邈竟还有心情悠然地转过头,望向了李轻尘,笑容还是那般的和蔼可亲。 “李小哥不跟着一起下山吗?” 李轻尘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出自己的左右手来,十根手指彼此交错扣在一起,然后翻过手掌,往上用力一撑,拉扯筋骨,接着从其脖颈处开始,一连串细密的响声一路往下蔓延,直至尾椎骨处方才停止。 此为蛟龙正骨之法! “总得有人留下来断后嘛,小子不才,却也不愿让药王爷独美于前,更何况就算我想走,有人也不会让呀。” 孙思邈听罢,不由得大笑三声,然后挺身便朝着那右护法主动迎了上去。 他们二人都是天相境的修为,哪怕只是战斗余波也足以摧毁这已经失去了阵法保护的百草峰,而且更会殃及他人,右护法对此自然无所谓,但他孙思邈却有所谓,故而必须要将战斗区域尽量带离地面才行。 只是眨眼间,那池塘边上,便只剩下了李轻尘,三三姑娘,沈剑心,黛芙妮娜与鬼郎中这几人,只是看鬼郎中那一副神色复杂的模样,却不知他到底想要站哪边,李轻尘稍微瞥了他一眼后,也没有立即出言质问他。 他当然不清楚在自己泥丸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伤势痊愈,修为大进,这人也是有一份功劳的,此刻只盼着他别再站在药王谷的对立面也就行了,毕竟一位二品正心境的武人,在右护法与孙思邈都不能插手的情况下,足以以压倒性的优势控制整个战局的走向。 好在,那生就一对白目的鬼郎中也没去看其他人,只是瞧了眼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斑斓猛虎,便顺势乖乖地退到了一旁,双手垂下,作出一副我也算牵制了对手主力之一的模样,就那么呆在原地不同,也未再放出他手下的毒人傀儡给李轻尘他们找麻烦,好似真的就打算在一旁看戏。 “嘭!”“嘭!”“嘭!” 赵瑾,禄存,无心,凌月燕,刘不苦,赵奴等人先后落地,禄存废话都没有一句,直接伸手一指,便有涛涛流沙朝着正在逃跑中的梁勇等人追杀而去,毕竟他本就是右护法的直系属下,对其最为忠心,甚至已经到了崇敬的地步,右护法说要杀光他们,他禄存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逃走。 再看这边,因为无心整个人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对比长安之时都已是大变样,再加上沈剑心来的时候他已经退到后方人群之中养伤,沈剑心的注意力又全在李轻尘的身上,原本还没注意到,此刻再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道:“无心兄弟,你怎么在这?你,你怎么能跟他们站在一起?” 却不想,无心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双手寒气滋生,显然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李轻尘见状,立马一伸手,拦住了还欲再言的沈剑心,然后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选择,而选择是没有对错的,你说是吧?” 对面身穿大红袍的赵奴立马接口道:“哼,臭小子,别想着拖延时间了,我看你们还是乖乖跪地求饶吧,右护法大人神威无敌,那姓孙的不会是对手,况且我家少主与两位星君大人都在这里,你们难道还想要负隅顽抗么?” 李轻尘嘴角一翘,悠然道:“那碧眼儿还行,不过现在重伤未愈,又要逞强去追杀其他人,暂时也脱不开身,少了他,你们不会认为自己还是优势的一方吧?死胖子,既然你嘴巴最碎,要不就你第一个来跟我过两手?” 赵奴立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敢应战,而是赶紧躲在了赵瑾的身后,毕竟李轻尘的厉害,他先前可是亲眼见过了,他哪儿敢跟对方过上两手,找死不是? 赵瑾暂且压下了心中的异样感觉,却又忍不住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李轻尘眉毛一挑,他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真武殿少主可没一丝好感,二人说是结了死仇也不为过,故而当即便讥讽道:“你这臭婆娘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难不成是准备下辈子继续找我的麻烦?” 赵瑾脸色一沉,自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称呼她,心中杀意一起,再不迟疑,直直一拳便朝着李轻尘击出,一道半透明的南明离火如朱雀展翅,顺着拳头喷涌而出,一下便笼罩了李轻尘全身! 她一动手,其余人也都找上了各自的对手,在三三姑娘手下吃了大亏,差一点被生生打死的无心却依旧找上了那穿着羊皮裘的小姑娘,这是自信,也是自傲,从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爬起来,不然他也配不上贪狼星君之位! 已经找回了被三三姑娘空手夺去后又随意丢弃的圆月双环,穿着一条两边开叉直至腰间的深蓝色长裙,头上盘着云髻的凌月燕也找上了先前因兵刃不在手,故而不慎在对方手下吃了亏的黛芙妮娜,而赵奴和刘不苦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挑上了一个软柿子,顿时心满意足地携手朝着沈剑心飞身杀去。 在场的皆是四品武夫,而且在同境中都算绝对的强者,其实力远胜普通武人,可这场战斗从一开始,李轻尘与赵瑾二人便已抢过了所有风头。 李轻尘根本就没察觉到,随着涅槃真火的重燃,并且与焚世魔炎进行融合之后,就连自己的心性都有了一些变化,原来除非必要,不然从不喜欢在战斗中挑衅对方的他,此刻嘴上竟是说个不停。 “臭婆娘,今天我俩便将新仇旧账一起算了吧,先前看你是个女人,让了你一只手,现在我不让了,你以为你还能赢我吗?” 同样一拳打出,拳头上涌现的大日真炎却不是一般火焰的红色,而是最外面带着一层耀眼金光的赤色,大日真炎随着拳意朝前一卷,赵瑾暗道一声不好,脚下一点,身形暴退,可依旧还是慢了一步,护身真火被破,上半身的衣物都被直接烧毁了一层,露出了下方明显是女子所穿的亵衣来。 第二百零二章 故人不相识 一头及腰青丝没了束缚,自然地披散下来,顿时教她少了几分比世间男儿也不逞多让的英气,却多了几分独属于女儿家的妩媚,少了外衣的遮掩,哪怕被层层绷带紧紧包裹,却也依旧难掩其胸口处壮丽的风光。 真可谓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纵使稍显狼狈,却也依然无碍她那绝美的风采。 只不过,眼下无论是他人,还是赵瑾自己,都没那心情再去管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因为就在刚才,对手那不知其姓名的赤金色火焰,竟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打出的南明离火所吞噬,甚至差一点将她也给卷了进去,这无疑是给了她巨大的震撼感。 身为真武殿的少主,又被那悬镜司列为人榜第二,她所修绝学,自然也是全本的天品真经,可为何对手竟能在同等修为下对自己产生全面的压制,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已经颠覆了她的常识。 同为天品真经,除非对手在修为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否则互相之间可没有纯粹的克制关系,譬如无心所修霜月真经虽是极阴极寒之法,却不会克制她至阳至刚的南明离火,同样她的南明离火也不会对霜月寒气产生任何克制力。 武人之间的战斗,本就没这么简单,绝学也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只不过,这南明离火乃是她一向引以为傲的拿手绝技,往日对敌,但凡是施展出这等霸道的神火,在同境之中便绝无对手,这也导致了她并不像李轻尘这样曾主动吸纳百家之长,融入己身,故而对敌手段其实十分单一。 摒弃杂念,专修一道,以一火破万法倒也没错,毕竟大道三千,条条可登顶,只要最后能够走到最高处,那不管是从平坦大路上来的,还是走的偏僻小径登山,其实都没区别。 只是眼下都还在登山途中,哪怕是一点小问题,也会被无限地放大,眼看自己的绝技南明离火被对手完全压制,她顿时就陷入了无计可施的尴尬处境中。 赵瑾望着眼前其实同样惊讶的少年郎,她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丝丝看不清方向的迷惘之色。 听到身后有动静,圆滚滚得就似一个火红色肉球般的赵奴一下分心回了头,看到赵瑾披头散发地站在远处,就连上衣也被烧了个干净,露出底下的女子亵衣,显得有些无助的可怜模样,顿时惊呼道:“少主!” 吼完这一声,他想也不想,便赶紧返身朝着赵瑾奔去,他紧咬牙关,暗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替少主挡下那少年一拳,给少主尽量拖延时间逃走! 但他这一跑,原本与他呈夹击之势进攻的刘不苦就遭了秧。 也不知对面这长安镇武司的臭小子到底修炼的是什么品秩的绝学,这一手剑法是既凌厉,又飘忽,看似毫无杀气,实则招招皆指要害,忽如毒蛇吐信,忽如仙人指路,出剑毫无定式,完全是随心而动,旁人看了,连个规律也琢磨不出,简直是闻所未闻! 而更让此刻一脸愁苦之色的刘不苦所无法理解的是,对方明明就对他的刀法完全不熟悉,却总能在出招的时候,极为精准地找到他刀法中的破绽,然后予以反击。 这还怎么打? 尤其是赵奴这死胖子突然撂担子一跑,刘不苦不由得也跟着分了下心,然后紧接着右手手腕处便是一痛,让他差点连手里的刀也握不住,再看那少年手持长剑,已经飞身直刺自己心口,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的刘不苦,当即抛下对手,转身就逃。 连刘不苦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打从数月前他离开长安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孤傲刀客了。 两个对手一下子跑了个干净,沈剑心却也未浪费时间再去追击,因为他向来就不是容易骄傲自满之人,相反,先天患病,心知自己唯有加倍努力才能赶上他人的沈剑心,其实远比同龄人来的更为沉着冷静。 他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迅速地击败刘不苦这等前辈高手,除开对手本身战意不盛,甚至稍显萎靡,以及自己得药王爷相助,修为大进之外,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太玄剑经本身的玄妙与自己独特的天赐武命互相配合所产生的奇异反应。 真要继续追下去,一旦面对那皮糙肉厚的赵奴与刀法精湛,其实已是滴水不漏的刘不苦二人合力围攻,自己定然是落败的下场,所以在左右看了一眼,观察了场中局势后,便迅速朝着三三姑娘与无心之间的战场冲去。 他未见小姑娘先前简直如虎入羊群一般,一边倒地屠杀着真武殿众星徒,以及仅仅两拳便打得最初自信满满的无心倒地重伤的震撼场面,故而根本就不知道小姑娘的厉害,加之眼见黛芙妮娜与李轻尘那边都无需他帮忙,并且不解无心为何会心甘情愿地与真武殿恶徒们为伍,故而想要横插一脚,先拦下这二人再说。 再说无心这边,在吃了一次大亏之后,他也学聪明了,心里清楚这看着貌不起眼的小姑娘,实际上体内却拥有着极其可怕的天赐武命之力,不管多么坚硬的寒冰屏障,在她手下也是一触就碎,所以他没有选择再傻傻地呆在原地,而是迅速以霜月寒气冻结了四周的地面,拉开距离与对手周旋,再伺机出手。 寒气四散,凝土成冰,不过转眼间,百草峰的山头上便有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而在这滑溜溜的冰面上,他依旧可以自如地活动,甚至速度比之寻常还要快上三分,可对于小姑娘来说,却是有些麻烦。 脚下打滑,再加上地面不断有尖锐的冰刺突起,以及头顶也不时落下巨大的冰锥,包括寒气凝聚而成的冰蓝色旋风不断袭来,虽然都是一巴掌就可以轻易拍碎的事,可对方胜在后劲源源不断,再加上先前吃了亏,心里已经有了防备,再不肯让她轻易近身,这一时之间,她也没太好的办法,只能是一边灵活地闪躲着无心不断打出的攻击,一边继续找机会拉近距离。 陡然间察觉到有人闯入了自己的领域中,无心单手一扬,一根巨大的冰刺顿时呈螺旋状从地面突起,然后猛地朝着来人刺去! 沈剑心见状,心中一惊,手上迅速地挽了个剑花,一阵噼里啪啦的细碎响声过后,眼前那根巨大的冰刺顿时碎成了一滩不过指节大小的碎冰,不过他也在这股巨大的撞击力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语气,依然是那般的急切与热烈。 “无心兄弟!” 无心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神情显得极为冷漠,就连嘴上的话也显得那么疏离,就好似已经全然不认识了对方似的。 “滚开。” 沈剑心听了,却也不恼,更不管对方的表情是如何的冷漠,而是继续语气真挚地传音道:“无心兄弟,我知你定然是有苦衷的,你且放心说出,我一定会帮你!” 虽然对方气质大变,可在沈剑心的心中,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凉州少年,虽然在擂台上十分凶恶,可他也有其热心肠的一面,只是他不善于表达,所以一般人很难发觉,也很难遇见罢了,更何况真武殿的人可是在干出那等恶事之后,又强行挟持他离开,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归顺真武殿,沈剑心不信,无论如何也不信! 若朋友有苦衷,那他一定会不辞辛苦地援手,就好像李轻尘之事,不也是在自己调查之后,才发现事情与悬镜司那边所载有着极大的出入么? 却不想,无心竟是十分不耐烦地一挥手。 “真是聒噪。” 道道粗如手臂的冰枪瞬间凝结而出,然后朝着沈剑心飞射而去! 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旁边本是百草峰金光阵阵眼的荷花池塘,此刻因为已经失去了其全部的灵力,被寒气所波及后,只是眨眼间便被完全冻结,就连那不断送来活水的泉眼也被堵上,至于往日最喜在边上梳理羽毛的三只仙鹤,却是在刚刚护送着药王谷众弟子们下山去了,却不在此处。 沈剑心屏息凝神,手握那柄竟少了一些锈迹的黑色长剑,道道凌厉的剑气随心念激射而出,可落在那些完全由霜月寒气所凝结而成的冰枪上,却很难做到一击即破,往往需要数道剑气才能将其中蕴藏的霜月寒气给绞杀干净。 这既是因为无心如今的修为本就在他之上,而且他到底只是得了半部太玄剑经罢了,故而此刻尚不是无心的对手。 不过他让无心分心出手之后,那边一直在努力朝着无心靠近的三三姑娘简直就是一位狩猎造诣已近完美的巅峰猎人,她抓机会的能力可谓举世无双,无心其实不过只是稍稍转过头看了沈剑心两次而已,可三三姑娘便已趁着这个机会,成功地接近到了他身旁。 ----- 大家为什么最近又沉默了,是太冷了吗 第二百零三章 我我不两立 无心一扭头,心中暗骂一声,知道绝不能跟这小姑娘硬来,赶紧便想闪身急退,可小姑娘好不容易才靠近了他,又如何肯轻易将他放走,脚下一蹬,踏碎一地坚冰,便朝着无心直直撞去。 身化闪电,刺破长空,速度快得已教周围人根本看不清。 前方拦路的道道寒冰屏障,就如一块块嫩豆腐似的,一触即碎,冰晶飞溅,寒气四散,却根本无法阻拦小姑娘前进的步伐分毫。 这就是她得天独厚的天赐武命,没有什么特别花哨的能耐,不像禄存御沙,攻守自如,也不像赵瑾御火,展翅飞天,她所拥有的,仅仅只是一对可碎天下万物的拳头罢了。 就算是清冷如天上月的无心见了,也忍不住开口咒骂了一声。 “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无奈一叹,他正要施展霜月真经之中,他已掌握的,算是最厉害的逃生手段直接遁走,虽然明知会大伤元气,却也是没办法的事,盖因这小姑娘太过可怕,一旦被她给近身,恐怕就连三品武夫都只能闭目等死,不过就在这时,一旁匆匆赶来的沈剑心却是焦急地高喝道。 “拳下留人!” 眼看着小姑娘一拳就打碎了十余道由寒气凝结,更比百炼精铁都要坚硬的寒冰屏障,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显然这远不是她的极限,沈剑心此刻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她不是一般人了。 是了,都这种时候了,还敢留在这里不跟着其他人一起逃的,不是傻子,那必然就是高手了,在场的傻子也就他沈剑心一人,那其他人自然是高手。 心中焦急,担心无心被那小姑娘所伤,他赶紧一抖手中长剑,右臂挺直,向前递出一剑,剑光圆润,如一条宽阔大江,拦在路中央,没有丝毫杀气,只为阻止小姑娘继续前进而已。 小姑娘看也不看,还是一拳砸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上面附着的剑气之凌厉,剑身之锋芒,反正在她看来,无论是什么品秩的兵刃,还是剑气也好,寒冰也罢,打一拳下去,自然就会碎成粉末。 她要想杀人,谁拦也没用。 少女那看似轻飘飘的小粉拳与表面还有大块黑色锈迹的剑身相撞,长剑微微一弯,然后陡然间向外一弹,在恢复笔直的同时,竟自行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剑鸣声,好似神剑有灵,发怒了一般。 剑身上那些斑驳的黑色锈迹一下掉落了不少,露出了下方那神光内敛的剑身来,下一瞬,从里面突然爆发出了一道环形的剑气,分别立于长剑左右的小姑娘与无心反应不及,同时闷哼了一声,直接被这股强横无匹的剑气击飞了出去! “咻!” 不说别人,就连沈剑心自己,也在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握不住手中剧烈震颤的长剑,一下脱手而出,长剑朝前飞出,瞬间便插进了旁边的山石之中,那样子就好似撞进了一大块嫩豆腐里,瞬间便已看不清其踪影。 作为最直接与剑身相撞者,或者说激发了神剑自行反击的主要目标,小姑娘受的伤自然也是最重的,浑身上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总共一百零八颗窍穴中,此刻皆有一缕微小但尖锐锋利的剑气在其中作祟,不断破坏,累加起来的痛楚,直绞得她几欲在地上打滚。 然而,这小姑娘的毅力,却是远超寻常人的想象,她竟硬是强忍着这股非人的痛苦,一声不吭地起身奔向了远处落地的无心,似乎还打算将他一举击杀才肯罢休。 这份不将目标彻底杀死,便决不会放弃的精神,倒的确很符合一位顶级杀手该有的模样。 一旁的沈剑心亦是浑身乏力,刚才那长剑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好似活物一样,一下将他体内辛苦修炼出来的太玄剑气全部给抽走了不说,剑身上传来的反弹力道也八成都落在了他身上,这一下牵动了先天的心疾,一下跪倒在地,一手捂着胸口,满脸涨红,还在努力调息,可一抬眼见那小姑娘竟还要追杀无心,顿时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赶紧起身又朝着她扑去。 “姑娘不要!” 话音刚落,沈剑心只感觉脖领子突然一紧,然后身子便整个悬空了,同时还有一股温暖却不灼热,正如头顶暖阳一般滋润舒坦的浑厚真气,正源源不断地灌入自己体内,帮助自己平复体内紊乱的气息,沈剑心赶紧转头看去,却见李轻尘一手一个,将自己与那一脸认真之色的小姑娘给提起,然后退到了一边。 小姑娘被他好似包袱一样提在手里,心中自然不满,一巴掌拍开了李轻尘的手,还要再挣扎,却被李轻尘闪电般地点住了身上的穴道,霎时间手脚酸麻,一下便不能动了。 看着眼前暂时只能任由自己摆布的小姑娘,李轻尘不由得便想起了先前被她一记手刀砍在额头上晕倒的事,顿时邪笑道:“小妹妹,一报还一报,你救我一次,却打晕了我,现在我定住你,帮你一把,咱们俩就算两清了。” 说罢,便将沈剑心与三三姑娘并排放在前方,然后双手分别贴住了二人脊背上的风门穴,将自己体内那浑厚得简直如汪洋大海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日真气渡过去。 他不是医家中人,自然不可能以这种最粗浅的办法为他们疗伤,不过小姑娘体内最棘手的,还是那些细小但顽固的异种剑气,一旦将这些作祟的剑气消除,不至于让它们伤及其本源,再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以她的强健体魄,自然就会恢复如初。 至于沈剑心只是脱力而已,再加上体内气息紊乱,牵动了先天之疾,其实更为简单,这就好比是一国内乱,由自己这个外人来率领大军镇压,助其重掌国家的控制权,不算疗伤,只能说是稳固而已。 不过,这新生的大日真炎本身就兼具了涅槃神火与焚世魔炎的力量,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它来为旁人疗伤,可多少对体魄也是有一些裨益作用的。 就在这时,一道道冰冷刺骨的寒气突然炸开,李轻尘随之睁开眼,却见远处那被剑气给击飞的无心,不知为何,此刻竟猛然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口中发出一声声压抑得极为痛苦的哼唧声,同时一股股冻杀万物的寒潮,正迅猛地朝四周扩散开来。 显然,这是因为他已经无法再自如地控制自己体内的真气了。 旁边的刘不苦见状,好心上前问道:“贪狼大人,您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便被赵瑾从后面一伸手给硬生生地扯了回去,而在同一时间,原地便有一道硕大尖锐的冰刺撞开了地面,刺向天空,若非赵瑾刚才眼疾手快,只怕刘不苦在猝不及防之下,如今已经被串成了糖葫芦。 刘不苦见状,吓得脸色煞白,暗道一声好险,而一旁稍显狼狈的凌月燕也在虚晃一招之后,与黛芙妮娜分开,闪身聚集在了赵瑾这边,看着正捂着自己的脑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好像在忍受着无穷痛苦的无心,忍不住皱眉道:“贪狼大人这是怎么了?” 众人皆是疑惑不解,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贪狼大人竟会突然变成这幅模样,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倒更像是在与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作对一般。 正在这时,远处一直未曾参战,只是在和那头斑斓猛虎一起玩大眼瞪小眼的鬼郎中,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开口解释道:“他被右护法以摩诃心经的力量强行修改了记忆和心性,可由于其本身的意志力太强,导致最后魂魄分离,在他的身体里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他。” 一边说着,他还不着痕迹地偷偷瞥了一眼正皱眉凝思的李轻尘,然后才继续道:“就在刚刚,他被那神剑自行激发的力量刺激到了泥丸宫,平时本在摩诃心经的力量下安静沉睡的那个他苏醒了,开始与现在的他争夺肉身,这也是为何他每日从寅时七刻开始,就必定会感到头痛欲裂,精神恍惚,无法控制自身整整一刻钟,因为彼时乃阴阳轮回之时,天人感应,他体内沉睡的那部分自我也会跟着一起苏醒,而右护法之所以要取药王鼎,除了要用来彻底炼化那具身外化身之外,也是为了让他神魂合一,能够在未来顺利破开上三品的关隘,否则魂魄不全,在关键时刻自我反噬,光是通玄关之时就能彻底要了他的命。” 众人闻言,皆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贪狼星君,竟是这样成为的贪狼星君,被右护法强行修改了记忆与心智么,这也太过骇人了,倒是赵奴和刘不苦二人在对视了一眼后,却都暗自松了口气,他们当然巴不得无心一辈子都不要真正醒来,一辈子都别想起他们二人做的腌臜事,不然一旦展开报复,他们可就危险了。 第二百零四章 我叫武真一 沈剑心往前一倒,双手撑地,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大滩浑浊的污血,却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而是立马一脸惊喜地转头朝李轻尘喊道:“李兄!我就说嘛,无心兄弟是绝不会心甘情愿地与这些恶徒为伍的,我们得帮他呀!” 却未曾想,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鬼郎中便将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帮他?少年郎,你想的太过天真,这摩诃心经乃是九本天品真经之中,唯一一部不擅正面战斗的绝学,可取而代之的,便是近乎无解的能力,除非右护法亲自出手,不然纵使你有能耐将四大宗师请来,也是束手无策,如今他整个人的心性和记忆全被修改,就算他意志力再坚定,可依旧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接受这样的自己,直至最后完全与之合二为一,如今只是因为时间尚短,才有些弊病罢了,再过些日子,你们所见的他,就是最真实的他!” 李轻尘闻言,先收回了帮助沈剑心与三三姑娘行功的手,然后才站起身,朝着鬼郎中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问道:“您乃是与药王爷齐名的人物,纵然他人对此法无解,可您也一定是有解的,对吧?” 鬼郎中听罢,神色凄然,先是重重一叹,之后方才缓缓道:“莫要再言老夫与孙思邈齐名了,老夫不配,至于这摩诃心经本就是武道绝学,被其所害之人,又不是患了什么病,老夫只是一介医师罢了,又能从何处下药呢,无解,无解呀!” 李轻尘当即皱眉道:“世上事,无绝对,这天下又岂有不可解之事?那右护法又不是天上真仙,凭什么他的法术就无人能解,就算是天上真仙下凡,他也是肉体凡胎,与我等,并无区别!” 说话的同时,他亦是小心传音道:“郎中您可是怕那右护法怪罪?” 鬼郎中随之回答道:“臭小子,你以为它凭什么被列为天品真经?以右护法天相境的至高修为,想要改变一位四品武人的心性,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之所以会保留他部分心智,只不过是看他的确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右护法爱才,不愿出了什么岔子,碍了他的武道前程罢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摩诃心经对一个人的改变,是永久的,是绝对不可逆之事!” 一番话说得那是斩钉截铁,可话到了最后,他又不禁犹豫了数息,然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忽然垮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十分寂寥。 “不,或许你才是对的,世事无绝对,只怕有心人,我老了,对这件事,爱莫能助,或许师兄他有解,也或许有人能解,总之,若想做,便去做,不然空留遗憾,徒增伤悲。” 与此同时,他竟朗声道:“斗法第二场,三蛊堂宗胤违背规则,施展了不在人间医术范畴内的法术,再加上外人相助,才勉强得以成功,理当判负,宗胤连输两局,根据先前的约定,罚其守此百草峰杏林十六年!” 一边说着,在对面真武殿众人极度震惊的眼神之中,他一抖袖,又摔出了两个人来,正是先前主动找上三蛊堂求医,却被他制成了两具毒人傀儡的恶虎杨寅与天狗杨戌二人。 “这二人自称是贪狼星君的故人,贪狼星君也曾承认过此事,兴许你们也认识,放心,我没右护法那通天修为,没能抹除他们的心智,不过是靠着些许小手段控制而已,这二人在我手下吃了一个多月的苦,今日重获自由,也算换了一场机缘造化,不是好事,却也算不得坏事,若要憎我便憎我,若要感谢老夫,却也不必,至于你们之间的争斗,我已不想插手,三蛊堂宗胤,自今日起脱离真武殿,日后若要找老夫的麻烦,也随你们!” 言罢,他转身便走,大袖飘摇,背影萧瑟,可在扬起头抚须的瞬间,却又多了一丝洒脱明悟之意,这数十年的意气相争,到了今日才方知只是一场南柯梦罢了,师兄呀师兄,到底还是你棋高一着。 鬼郎中眯着一对白目,望着天际那两个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禁不住喃喃自语道。 “摩诃心经?是否连我也被其影响而不自知呢,还真是一部教人不寒而栗的无上绝学呀。” 在右护法与孙思邈相继飞上高空,远离了地面战场后,可以说是真武殿这边最强战力的鬼郎中宗胤竟然一直袖手旁观,要知道,今日之事,最初可是由他挑起来的,只不过碍于他的修为与在真武殿里的地位,就连赵瑾也不好过于苛责他什么,可没曾想他竟会在这时候当众宣布脱离真武殿,甘愿认输,这对于赵瑾等人的心灵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这边沈剑心大声招呼着李轻尘一起去扶那一朝脱困,可还未真正恢复神智的杨寅与杨戌,而本就在刚才处于下风的赵瑾等人也没有趁此机会上前,而是静立一旁,显然是不打算再打了。 连续几番战斗下来,本就略显单薄的开叉长裙上多处破损,透露出其中无限春光,自己却浑然不知的凌月燕仰头看天,无奈一叹,接着朝一边的赵瑾道:“少主,眼下看来只有先等那二位的战斗结束再说了。” 鬼郎中宗胤当众认输,又主动宣布脱离了真武殿,显然是帮不上己方,而伤势尚未痊愈的禄存大人又跑去追杀其他逃走之人,至于剩下的他们又不是对面众人的对手,眼下还能怎么办,也就只能等天上那二人分出个胜负,一锤定音了。 凌月燕一想到这,便不禁感到有些可惜,那修为其实不在自己之下的病汉子吕奇刚才站得太远,结果不慎惨死在了那紫衣女子的神意攻击之下,只余空壳,不然有他在此助拳,他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正在这时,从一旁并无任何台阶可言的山道下面,却有一个语气极为轻佻的声音响起,不大,但却稳稳地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 “堂堂两位天相境武夫,若非存着必死之心,不然就算打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分得出胜负,不过当然,他们俩,肯定是要在今天论个输赢就是了。” 众人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却见从底下突然走上来了三人。 当先这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脸色蜡黄,不比头顶那一头黄发差太多,鹰钩鼻,吊眉眼,颧骨突出,模样就跟那山野里的瘦猴子一样丑陋,他哪怕走起路来,也是佝偻着腰,跟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而在他的身旁,却跟着一位手持玉骨折扇,五官俊秀,气质儒雅,一身白衣轻纱,温润纯良,教人一见便心生好感的年轻人,尤其是与前面那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那更是皎皎天上月与九幽污秽土的区别。 不过教人不得不承认的是,其实反倒是那黄毛瘦猴给人的第一印象最深,那白衣年轻人次之,至于最后跟着的那人,虽然身材高大,浑身肌肉虬结,仅仅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可对在场这些人来说,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三人正是从洛阳跑到幽州,又从幽州改道至此的武真一,孔秀与张藏象,这三人一路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并不着急,再加上路途遥远,很是费时,故而直到此刻,才刚刚赶来。 而最让众人感到惊讶的是,最前面那黄毛瘦猴的手中,竟拎着一人,一路拖行至此,看那人一头绿发,一身绿袍,虽然满脸是血,甚至遮住了五官,可不是那跑去追杀梁勇等人的禄存星君,又会是谁? 凌月燕见了,只将双眼一瞪,便不由得大惊失色地喊道:“禄存大人!” 说着,便手持那银光闪闪的圆月双环,飞身杀向了抓着禄存脖领子的武真一。 “快放开我家大人!” 武真一抬起头,嘴角一勾,抓起已是奄奄一息,无力挣扎的禄存,笑问道:“是要这东西吗?好呀,你想要,那我就给你好了。” 说着,抓着禄存的右手便猛地朝前一甩,将禄存直接掷向了杀来的凌月燕,后者见状,心中大惊,来不及再想,只得赶紧先收了手头的兵刃伸手去接,可一股大力直接砸得她与禄存一起翻滚落地,而凌月燕甚至半个身子都落入了那还有残存冰块的池塘中,只探出上半身抓着地面的绿草,大口吐血,眼睛半眯半睁,显然只是这么一下,便已然重伤。 直到禄存与凌月燕二人都已经落地之后,其余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随即看向那一脸笑意的黄发少年,不由得心中发寒。 要知道,凌月燕可是能与黛芙妮娜这等长安镇武司的中坚武侯都打得有来有回的强者,其实力更在赵瑾身旁的赵奴和刘不苦二人之上,而那禄存更是真武殿七星君之一,在长安一役中也全身而退的高手,对方凭什么做到这一切? 他到底是什么人? 武真一慢慢地挺直了腰杆,朝前方分列两旁的众人一抱拳,笑容满满地道。 “我叫武真一,有的人可能没听过,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今天过后,诸位一辈子都会记住我的名字。” 第二百零五章 非蛟龙不食 固然悬镜司乃是朝廷衙门,可自颁布天地人三榜以来,未曾有不服气者,位列三榜之人,皆乃当世人杰也,此乃公认之事,就连真武殿中桀骜之辈,也从未觉得有什么遗漏错误之处。 披着一身鲜艳的大红袍,脚踩木屐,袒胸露乳的赵奴,一手指着那突然出现的黄发少年,满脸惊骇之色,就连声音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你,你是人,人榜第,第一的,那,那个。” 自家少主的实力,赵奴无疑是最清楚的,如若不是心服口服,似他这等在江湖上早已闯出了不小威名的人物,也不至于对赵瑾死心塌地,甘愿为奴为仆,过去他还曾对那一直压了他家少主一头的武真一颇为不满,觉得悬镜司是为了刻意打压他们真武殿的名头,才如此排名,可今日先是眼见那叫李轻尘的小子正面击败了他家少主,而后再看到武真一刚才一击便重创了禄存星君,以及实力更在他之上的凌月燕,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种畏惧之感。 这就是人榜第一的真正实力么,竟连他们真武殿七星君也不放在眼里? 他才几岁呀,这是凭什么? 扯过刘不苦的外衣裹在身上的赵瑾,微微眯着眼,盯着眼前这危险的黄发少年,心中却不知是如何作想。 武真一点了点头,朝着赵奴一下竖起了大拇指,语气更是颇为赞赏地道:“不错不错,你这胖子是有见识的。” 本在细心查看杨寅与杨戌二人情况的沈剑心一下转过头来,望向这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心中颇为惊讶,暗道一声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以后千万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他心中却是欣喜之情要多过惊讶,毕竟对方可是洛阳镇武司的人,那也就是朝廷的人了,而他身后的张藏象更是曾与自己携手作战,有这样一位高手在此,最起码眼下是不必再担心真武殿的人会怎么样了。 但一旁的李轻尘却是眉头微蹙,他近乎是本能地对此人产生了一种排斥和戒备之感,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不过身为武人,他的预感一向十分准确,就算没有理由,却也暗暗地提起了一份警惕之心。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既然不远千里地从洛阳来到这里,那想必也是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吧。 武真一哪怕已经挺直了腰杆,可也仍旧不算高,再加上身形瘦弱,双颊凹陷,其实并不给人以任何额外的压迫感,从外形上来说,别说是他身后丰神俊朗的孔秀了,就连张藏象也远远不如,可随着他慢慢朝前踱步,在场的所有人的心脏,却都忍不住开始狂跳了起来。 人的名,树的影,就算是个残废,可只要给他冠上人榜第一的名头,那就没人再敢小觑,武人的世界里,只以实力为尊,残酷无比,江湖上也从来都只有爹妈给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的诨号,能够力压一众少年英才,占据榜一,那他就必然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武真一笑容灿烂,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轻尘后,开口赞道:“你就是李轻尘吧,真不愧是击败了我这小兄弟的人,果真是器宇不凡,在我所见之人中,你这下三品底子之坚实,足以排第一了。” 李轻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称赞而松一口气,反倒是在看了一眼其身后竟有些惴惴不安之色的张藏象后,皱眉问道:“怎么,你是替他报仇来了?” 武真一当即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惊讶地反问道:“不不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他输给你又没什么可丢人的,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 李轻尘顿时疑惑道:“那你是。。。。。。” 武真一一挑眉,两只细长的眼睛一一扫过面前众人,嘴角也随之勾起。 “我这次来,只是要找诸位取点东西罢了。” 说着,他一手负后,一手朝前伸出,然后紧紧一握,骤然间,众人只觉肩头一沉,好似有万钧之力突然压在了身上,只有将体内的真气外放,才能稍微好受一些,至于那本就已经受了重伤的凌月燕,此刻更是连呼吸都已经呼吸不过来,好似一条离了水的鱼儿,瘫在地上,张大了嘴,艰难地吞吐着四周的空气。 武真一舔了舔嘴唇,两只眼睛里随之放射出一道贪婪的光芒,就好似见着了绝世珍馐一般。 “这东西呢,叫做‘武运’,非武道青睐者,不可承载之,轻尘老弟最是不错,逆练绝学,又合练真经,你身上的武运之浓厚,实乃我生平仅见了,嗯,还有旁边修炼太玄剑经与霜月真经的小兄弟,啊,包括这两位小姑娘也是,想必诸位都是那人榜上有名的人物吧?” 武真一深深一吸,随即面露陶醉之色。 “如此大补之物,真可谓是人间至味呀!我本以为这次最多只能吃个七成饱,可没想到竟有这么多意外之喜,轻尘老弟,就为这个,我都得好好感谢你一番啦!” 言罢,他转头望向了那边连双腿都在微微发颤,脸色更是煞白的赵奴,就好似赶苍蝇一样地挥了挥手。 “不包括你,胖子,你和你旁边那位拿刀的大叔,还有那边的金发小妞,你们仨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赵奴闻言,顿时一愣,可还未等他开口,武真一身后的张藏象在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大,大哥,这武运到底是什么东西,您取走了它,可,可会有什么后果?” 武真一头也不回,不过依然是耐心地为其解释道:“运,就是运道!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这先天之命格乃是人身最重之物,不可更改,改之,则等同逆天,必受天谴也,而后天的运道次之,却可增减,人间武运乃是定数,唯有得武道青睐者,方可承其重,不过也并非人人都有这等本事,唯有似轻尘老弟这样的人杰,方可得之!” “武运浓郁者,但凡习武练功,必定事半功倍,而被武运摒弃者,神憎鬼厌,注定在这条道上走不远,此乃天地好恶影响人身,武运向来青睐强者,是为天赐之物,取走了它,自然不好,日后再要习武,便是困难重重,处处关隘,不过你放心,倒也不至于会死。” 对武真一早已是奉若神明,从来不敢反对的张藏象,其实也就只是想得到类似的答案而已,毕竟武真一的事,他既没资格,也没那胆子去管,眼下之所以敢开口询问,一是心中的正气使然,二是忧心沈剑心罢了,毕竟看武真一那样子,似乎连他也不打算放过。 张藏象低下头,很是无奈地低声呢喃着。 不会死,就足够了吧? 可还未等他彻底松口气,武真一便又接着道:“不过跌境是必然的,而且两处丹田被破,全身窍穴大损,再也锁不住体内精元流失,时间一长,必会体弱气虚,影响寿数。” “如果将老天比作人间的皇帝,这皇帝赏赐给你张家的东西,你们没保存好,弄丢了,自然会受到责罚,这是一个道理,小象,现在弄明白了吧?” 张藏象一听,顿时便急了眼,赶紧颤声阻拦道:“大哥,您为何要这么做呀,就,就取,取那真武殿之人身上的武运也就罢了,可,可沈兄弟是俺们镇武司的自己人呀,还,还有这李轻尘,也算是朝廷要犯,不能随意处置的吧,您。。。。。。”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一旁站着的孔秀给重重一折扇敲在了后脑处,同时更有一道传音落入了他的耳中,却是孔秀急切的呵斥声。 “闭嘴!” 武真一侧过身,淡淡地瞥了那神色紧张的张藏象一眼,神色异常冷漠,就似那九天神灵俯瞰苍生,悠悠千年过去,已无新鲜事,对待万物之生死,就如看待草木枯荣一般无趣。 张藏象霎时间如坠冰窟,浑身颤抖不止,再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真一瞥了他一眼后,什么也没说,便又转过身来,看向了眼前神色各异的少年与少女们,语气中的凶厉与桀骜之意,实乃当世第一,人间无二! “无论是真武殿,还是镇武司,对我来说,都没区别,不管是姓赵的,还是姓白,都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因为他们不敢。” 人间武运于他而言,是绝世珍馐,是大补之物,他武真一此生不好色,不爱财,不贪权,却唯独对这玩意儿趋之若鹜,完全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渴望,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克制过就是了。 天性如此! 饶是人榜第一已经得了极大一部分人间武运在身,可对他而言,依旧不够,因为他的贪心,是永远也不会满足的,纵然是四大宗师在前,他也不会畏惧,至于眼前这些,不过就是群待宰羔羊罢了。 他转头看向那边还呆愣在原地的赵奴,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胖子,还要我说几遍,赶紧滚!” 凤凰非梧桐不栖,鹏鸟非蛟龙不食,这种废物就如同臭水沟里的死老鼠,让他看了就倒胃口。 第二百零六章 天下第一凶 要逃吗? 赵奴低下头,竟真的开始犹豫了起来。 逃,无疑就是背叛,不说真武殿事后会不会追不追究此事,就连他自己也会由衷地感到耻辱,身为一位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武者,身为少主手下的最忠心的仆人,竟然一遇强敌便临阵脱逃,把自己主子丢下,这算什么? 更何况。。。。。。 这次若真的逃了,那么他这颗本就已经布满裂纹的武胆,恐怕就真的要彻底破碎了呀,那么他此生都将无望上三品了。 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 正在这时,李轻尘突然一脚前踏,握紧拳头,一拳便朝着武真一迎面打去,金色的烈焰,如同长蛇一般,一圈又一圈地盘绕在其右臂之上,衬托得他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不怒自威。 “你可真是聒噪得很!” 武真一转过头,看向已是近在咫尺的李轻尘,丝毫没有防御或者反击的想法,反倒是啧啧笑道:“轻尘老弟,哪有人一上桌,便朝着最好吃的那盘下筷的,好东西肯定要留到最后嘛,你暂且等等,不必着急送死。” 说着,他便伸出右手,举起食指朝着对方轻轻一点,李轻尘整个人的速度骤然间慢了百倍不止,虽然仍旧保持着出拳的意思,可动作却好似乌龟爬爬一样可笑。 李轻尘满脸愕然之色,因为刚刚随着对手随便一指,他感觉瞬间便有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从自己每一寸肌肤上传来的压迫感,是那么的真实,再往前的时候,就好像有无数的手正死命地拖拽着自己,就连最寻常的抬腿迈步,都是那么的困难。 这不由得让他记起了自己的童年时光,那时候老辛为了锻炼他,曾将一袋袋沉重的铁砂绑在他的身上,那时候的他,也是同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备受限制,就连抬手都是那么的困难。 这,就是他的天赐武命么? 武真一转过头,望向眼前脸色无比凝重的众人,用左手托着自己的右手手肘,朝前一一点去,语气轻佻得好像根本就不是在战斗,而是跑出来春游一般轻松。 “这第一个,该拿谁开刀比较好呢?” 已重新将那满头青丝扎起,此刻英姿飒爽,更不让男儿分毫的赵瑾不由得冷哼一声。 “不知所谓。” “唰!” 半透明的火焰汹涌而出,在其脊背之上,两道一丈长的羽翼就此展开,美奂绝伦,而她只是轻轻一扇,瞬间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那无形的压力也不能阻碍其分毫! 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转,赵瑾凌空一脚砸落,犹如当头重锤! 未曾想,那武真一竟然不闪不避,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原地,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完全是任由那蕴含着一丝南明离火之威的一脚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嘭!” 如撞铁壁,坚不可摧! 下一刻,在赵瑾惊骇欲绝的眼神中,武真一扬起头,不屑一笑。 “悬镜司的人还真是一群酒囊饭袋,自称视线遍及九州,可最后竟连轻尘老弟这等人杰也遗漏在外,反倒是让你这废物位列第二,来,告诉我,你们真武殿究竟给了他们多少银子?” 说着,不等赵瑾开口回答,更不让她安然撤离,便直接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依旧搁在自己头顶的右腿,朝旁边一挥,好似抡棍子一样,将她硬生生砸落在地! “嘭!” 武人千锤百炼的肉身与结实的地面正面相撞,竟将底下那坚硬的山石都一并震得龟裂开来,而被砸落在地的赵瑾亦是将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来不及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如何,其内心已完全被极度的震惊之情所塞满。 我与第一之间的差距,竟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么? “少主!” 远处与赵奴一样,也在犹豫之中的刘不苦见状,猛地惊呼一声,一咬牙,体内真气外放,将那股无形之力排开,三步并作两步,双手持刀,狠狠斩来! “杀!” 一道精纯凝练,竟已成实质的恢弘刀气,只是瞬间便已脱离了刀身,来到了武真一的面前,斩向他的咽喉要害之处,而后者见状,却是神色一冷,如被冒犯天威一般。 “区区虫豸,也敢向我挥刀?” 武真一抬起那看起来干瘦如柴的右臂,直直地往前一伸,根本无需一丝真气护体,光凭肉身之威,便轻而易举地撞碎了迎面而来的刀气,然后一把抓向了刘不苦手上的朴刀。 “咔!” 朴刀被武真一稳稳接住,任凭其主人如何使劲,都再不得寸进! 刘不苦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脸色冰冷的黄发少年,心中禁不住开始狂呼。 为什么,为什么你单纯以血肉之躯便敢硬接我手中这柄宝刀,而我的两断刀决甚至没能割破你一点皮肤,这究竟是为什么,哪怕是上三品武人,也没听说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怪物,怪物啊! 他又岂会知道,他们真武殿里出了名的炼体狂人,堂堂三品武夫杨苏对上他,仅仅只是两个回合便在幽州城外被其生撕,如若知道了,他恐怕也就不敢再出这一刀了,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从无后悔药可以吃。 武真一眼神冰冷,甚至没有刻意去使劲,只是轻轻一捏,手中那柄玄品品秩的朴刀便瞬间炸碎,道道碎片激射而出,一下便穿透了刘不苦的身体,后者惨叫一声后便飞了出去,堂堂四品大成的刀客,在其手上竟无丝毫反抗之力。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接连重创了位列人榜第二的赵瑾与那曾有赫赫威名的刀客刘不苦后,少年依旧是毫发无损,甚至连气息都依旧均匀,显然刚刚这些对他而言,连热身都算不上。 武真一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丝毫嘲弄的意思,仿佛就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罢了。 “你们,太弱了。” 说着,便抬起脚,一脚踩向了仍倒在地上的赵瑾,可正在这时,那一直低头思考的赵奴,却是突然抬起头,猛地怒吼了一声。 “臭小子,你可别太放肆了!” 眼见那武真一似要动手击杀自家少主,赵奴再也忍不住,心中那份激愤已经盖过了恐惧,当即一踩地,身子一旋,便朝着武真一狠狠地撞了过去! 自己好歹走得也是专注于体魄修行的横练路数,别的不提,就是耐打,大家同为四品武夫,你还能一招杀了我不成,哪怕重伤,只要能为少主拖延一些时间,那也值了! 武真一挠了挠头,表情显得颇为无奈。 “怎么这世上总是有找死的人呢。” 眼见那胖子一下化身为一颗大红色的陀螺,竟裹挟着风雷之势,朝自己蛮横地撞了过来,这一下若是撞实,只怕一座小山丘都要被其给活生生撞塌。 一般人面对这一招,除了逃,便只能被碾为一滩肉泥,除此之外,毫无办法,然而武真一只是探出右手,往前随意一抓,然后往下一摁,眼前那颗肉陀螺便瞬间止住! 赵奴使劲地瞪大了这辈子都没瞪圆过的眼睛,眼睁睁看着他抓着自己的脑袋,往其身前一拖,然后捏起左手,便朝着自己胸膛中央打来,看似速度不快,可因为赵奴已经被那压倒性的力量与气势所完全镇压,好似一座昆仑山当头砸下,根本就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必死无疑! 赵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已经准备安静等死,心中只有无限的苦涩。 技不如人,又有何法? 只是不知少主今日能否逃过此劫了,右护法大人呀,您快些回来吧! 就在大胖子赵奴已是命悬一线的时候,一旁突有剑光飞至,竟是沈剑心挥手招回了已与他心意相通的黑色长剑,手腕一翻,便递出一剑,朝着武真一手腕处削来,太玄剑气随剑而走,整个人就好似一道笔直的标枪,其气势更有一种决绝之杀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少年身上的气,是为侠气,少年手上的剑,则为侠骨,要教百兵共尊之,这就是剑道,是凌驾于一切兵刃之上的杀器,亦是侠器,一剑递出,开阴阳,分生死! 存世的九本天品真经之中,如果说摩诃真经之法最是阴诡难防,霜月真经之法最是攻守无双,那么太玄剑经就是杀伐之力最强的武道绝学! 剑气之盛,神鬼皆惧之! 武真一随手便甩开了碍事的赵奴,反正似这种只长了一身憨肉的废物,只要自己想,那随时都可以杀,完全不必急于这一时。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竟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 想他此生自踏足武道以来,一直都在以远超同辈,乃至于碾压前辈武人的速度在前进着,早早地便已陷入了眼前无人的地步,所谓高处不胜寒,他还从未体会过真正可称得上是酣畅淋漓的战斗,也或许只有跟现在一样,将这些同辈英才们齐聚一堂,一齐来攻,才能让他稍微感受一点战斗的乐趣吧。 “太玄剑经?可惜那长安武库中只存了半部而已,不然应该可以更有趣一些。” 说着,他便是一掌拍出,在其面前陡然出现了一道三丈高,纹路清晰的巨大手掌,就好似有巨灵探手,一下便朝着持剑而来的沈剑心狠狠拍下! 第二百零七章 一凶战五少(上) 百草峰上,山石龟裂,草地翻起,烟尘之中,根根零碎的草叶四散纷飞,那头曾被孙思邈悉心医治,故而甘为其坐骑的斑斓猛虎突然撞破了重重烟尘,张口咆哮一声,声震四野,凶威赫赫,虎头一甩,正要朝那敢在百草峰上撒野的武真一咬去,陡然间却响起了一声更比虎啸还要霸道的怒吼。 “滚!” 武真一爆喝一声,隐约间似有一道凄厉凶恶,如那以蛟龙为食的鹏鸟嘶鸣声响起,那头因武真一毁坏了百草峰山头而发怒,其真实战力比之二品武人也不遑多让的猛虎瞬间便萎靡了下来,低头呜咽了一声后,竟这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并非实力碾压,而是那种源自于血脉深处的恐惧感,让它不敢再进犯对方,区区一头凡间畜生,哪怕侥幸开了灵智能够修行,又得过两场大造化,却又怎敢与以蛟龙为食的金翅大鹏鸟为敌呢? 这是本源上的差距,更是无法填补的区别。 “咳咳!” 沈剑心远退十丈之远,一手拄剑,单膝跪地,脸上的表情满是苦涩。 仅仅只是随手一招,便让自己受了轻伤么? 真不愧是人榜第一呀。 沈剑心张嘴啐出了一口污血,随即朝一旁喊道:“李兄,还要休息多久?” 先前本被武真一以自身天赐武命之力压制在一旁的李轻尘沉声一喝。 “放心,在下岂会让沈兄专美于前?” 说罢,一瞬之间,身化长虹,强硬地撞开了四周层层重压束缚,向前打出一拳,悍然砸向了武真一! 天殇拳法,天崩地裂,众生同殇,大日真炎,镇压万妖,焚世灭魔,两股毫无关联,却同样霸道的力量交织在了一起,只是刹那间,便有一股强横到了极致的拳意降临! 武道之争,在于杀也! 武真一猛地扬起头来,李轻尘的拳头明明还未临身,可那股饱含杀意的庞大压力却让他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龟裂,道道裂纹朝着四周蔓延,他却咧开嘴,极其畅快地大笑一声! “来得好!” 五指一握,举拳朝天,暗金色的真气环绕在其看似干瘦如枯柴一般的右臂上,凶威滔天,直欲撕裂天地,这就是当今人榜第一的实力,他武真一,即是万人敌! “嘭!” 双拳对峙,一股沛然能挡的巨力顺着手臂处涌来,那条火焰长蛇寸寸断裂,而在半息之后,李轻尘更是被这一拳直接破开了一身凝实如真神降临的拳意与真气,狼狈地倒飞而出! 这还是单纯杀力甚至不输地品神功的天殇拳法在正面对决中头一次吃瘪,足可见这武真一的修为之强,已可谓是此境巅峰,如此圆满的四品修为,堪称前无古人,羞煞万千武夫,就连举手投足之间,都拥有可教江河逆流的强大威力! 翻滚落地之时,李轻尘整条手臂便已被那股巨力所折断,内里的筋骨粉碎,整个弯曲得不成样子,若是一般武人面对这么严重的伤势,战力自然大打折扣,然而李轻尘在重重一拍地,重新翻身站起之后,却直接用左手拽住了那弯折断裂的手臂,往下一拉,眨眼间便将其恢复原样! 比之先前更强十倍的涅槃之力,在以其他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修复着他身上的伤势! 他还是他,那个打不死的大洛雏凤! 随手抹去了嘴角处殷红的鲜血,更不却管内外伤所带来的极致痛楚,因为他早已习惯,涅槃之力重归于身,使得他不禁涌起了一股豪情,管你是什么人榜第一,既然想找老子的麻烦,那老子今天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谁先倒下! 随意瞥了一眼已经起身,此刻正站在自己左侧不远处,神色极为复杂的赵瑾,李轻尘嘴角一翘,轻笑道:“来来来,臭婆娘,好好看着,记住今天!” 一边说着,李轻尘一边大步上前,而在调息过后已无大碍的沈剑心,亦从其右侧持剑向前,二人一左一右,互成掎角之势,一齐攻向了那狂妄无边的黄发少年! 沈剑心心神完全沉浸于内,将那半部太玄剑经催动到了极致,手腕翻转,轻轻一挥,朝前递出了一剑,正是他当初曾在武道会的擂台上,向无法战胜的强敌杨辰递出的那一剑!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因自幼便患有严重心疾,而被药王爷亲口告知不可习武的他,早早地便已认清了自己的命运,然而,他却又从不甘心就这样轻易认命,比起待在老家渝州城中,当一个衣食无忧的羸弱大少爷,平庸地度过这一生,他宁可以流星划破星空的绚丽姿态,亲口告诉这人间,自己来过,奋斗过! “一剑,流星落!” 不是杀剑,而是以自身从不屈服的坚实心气所凝聚而成的心剑,不是朝着武真一而去,而是向自身命运,向世人呐喊的一剑! 这就是沈剑心的剑道,亦是他所信奉的侠道,更是太玄剑经中所载的至强剑道,哪怕如今还很弱小,哪怕现在还很稚嫩,可依旧不容忽视,就如那流星再小,亦可照亮一片夜空,璀璨之处,远胜黯淡星辰! 剑气横生,剑光耀人,身随剑走,一剑划过,正如那流星坠落,四周根根绿草拔地而起,皆化为剑形,跟在其身后,仿若是那夜空流星的小尾巴,又似在主动跟随着未来的剑道之主,助其杀敌! 李轻尘一脚蹬地,高高跃起,向下打出了一拳,霎时间天地颠倒,群星扭转,山河崩塌,众生同悲,这正是他在刹那间顿悟,并主动模仿那右护法先前所打出的天相一击,再将其融入到自己原本的天殇拳法之中,那煌煌神威,好似末日降临,诸神皆畏,蕴含大日之威的强悍金炎更是随之喷涌而出! “万象归一,再演混沌!” 剑气,拳意,一齐杀来! 剑以气盛,锐利无双,轻而易举地划破了那四周无处不在的厚重压力,让沈剑心整个人得以不再受其拘束,可以畅快出剑,而拳却以重为先,拳意强盛,重若万钧,蛮横地撞碎了天地禁锢,二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武真一的面前! 一位,乃是公认杀伐第一的太玄剑经的传人,而另一位,更是合练真经,早早便已身怀宗师气象的绝世天才,二人皆不是寻常武人,而都是能将自身的精气神融入到招式之中,化腐朽为神奇,不断学习,不断突破的真正强者,这二人合击之下,莫说是四品武夫了,便是一般的三品武人也得立马受死! 然而,他们的对手,却是自踏足武道以来,便不断打破常规,仅凭一人之力,便拔高了武人修行中每一境之极限,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人的武真一,武道之中,真我唯一! 武真一立于原地,满头黄发迎风飘扬,眼见二人携手攻来,却是不喜不怒,只是踏出一步,将身体前倾,探出双手,暗金的真气凝聚,五指如利爪,只朝前一分! 这正是那自混沌之中孕育而生,双翅一扇便可破碎虚空,扶摇直上九万里,以四海蛟龙为食,九天十地,无处不可去的洪荒古兽,金翅大鹏雕的绝技! 分阴阳,碎虚空,天地无束,诸神辟易,其凶煞桀骜之处,可称万古第一! 霎时间,眼前的空间仿佛被他给活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口子,在那纯粹无垠的黑暗之中,传出一股吞噬一切的可怕力量,锋利无双的剑光划过,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缕缕剑气前冲,转眼间便失去了踪影。 沈剑心见状,一下惊醒,心中大骇,再想要收剑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武真一右手一指点出,便有一束凝练成实质的金光激射而出,直朝他眉心而去。 只取武运,虽然会被废掉修为,可至少不会死,但如果对方一心想要找死,那武真一当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他之凶厉,是连人间最凶悍的妖兽也要自叹不如,心甘情愿地跪拜在地的。 一招“分阴阳”破去了沈剑心一切手段,而第二招便要直接将其斩杀! 可就在这时,突有一圈冰蓝色的寒气,瞬间从沈剑心脚下扩散开来,一道坚不可摧的冰块瞬间升起,将他包裹其中,同时更有道道凝实的寒冰屏障树立在那一道金光之前,与此同时,还有一根根手臂粗细的冰枪于空中浮现,在其主人一挥手后,便直接朝着武真一后心扎去。 是无心出手了! 金光穿透了前方层层寒冰屏障,看似其威力几乎无可阻挡,但实际上它却被那一道道霜月寒气所减缓了速度,再到沈剑心面前之时,已有一柄长剑竖起,那金光砸在锈迹斑驳的剑身上,直砸得长剑一弯,剑尖敲在了沈剑心的额头上,使得后者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就连手中长剑也已脱手,可见若非霜月真经的威力,强行拖住了时间,只怕沈剑心已死在这一击之下。 第二百零八章 一凶战五少(中) 此乃李轻尘与沈剑心兄弟二人第一次并肩携手,偏生就撞在了这人榜第一的手上,先是那宛如流星坠落般璀璨耀眼的一剑被武真一单手破去,随即就连持剑之人亦是险象环生,差点身死,幸得无心在后方出手相救,方才得以保全性命。 再看正面,李轻尘这一拳打出,竟似真偷学到了右护法先前那天相一击的半分精华,哪怕以区区四品修为使出,依然有其韵味,眼前点点星河炸碎,那股天地扭转之威,竟将武真一一招“分阴阳”所撕裂的空间都一并扭曲,泯灭。 “啪!” 武真一伸出那好似被一层暗金色甲胄所包裹住的左手,一下握住了李轻尘打来的右拳,可哪怕是他,也依旧抵挡不住这股星河破碎的力量,拳意厚重,不可阻挡,整条左臂不由得往回一收,被李轻尘一拳连着左手狠狠地砸在了胸口处! “嘭!” 一声闷响之后,武真一上半身随之后仰,然而这脚下却是纹丝未动,浑身皮肉颤动之间,便将这股落在身上的巨力卸去大半,不过双脚却是因此而深陷于山石之中。 不等李轻尘反应过来另行变招,武真一眼神冰冷,心念一起,便有一股磅礴伟岸的重力落下,背后偷袭的根根冰枪全部不受控制地颓然坠地,撞成了一地的碎冰,然后被这股重压碾为碎屑。 李轻尘更是感觉到双肩一沉,就连膝盖都已微微弯曲,好似那背负着天柱的巨灵神,饶是力大无穷,却也承受不住这股天威降临,那笔直的脊骨长龙也不再笔直。 “轻尘老弟,我改变主意了。” 武真一猛地收回了右手,一下按在了李轻尘的中丹田处,五指如钩,穿透其皮肉,暗金色真气更是死死压制住了那大日真炎,随即便要将其体内的武运活生生抽出。 “好东西,还是一口全吃掉的好。” 武运本为无形之物,由天地赐予人间受武道青睐之人,不可阻挡,不可捕捉,譬如先前,便能够轻易地贯穿右护法与孙思邈二人的天相之力,落入李轻尘体内,这便是天赐之物,无人可轻易染指。 之后它便自然地钻入了李轻尘全身大大小小的窍穴之中,帮助他强化自身体魄,拓宽经脉,整个过程是潜移默化的,但只有好处,绝无坏处,故而武运越多,武人越强,不但会提升战力,而且修行上更是会一帆风顺。 不过,其他人没办法染指,但他武真一却自有办法取出,只是这个过程便不免要强行破开对方全身窍穴,乃至于武人身上最重要的上中下三座丹田中的两座,损坏经脉肉身,故而他先前才会说,被自己抽走体内武运之后,死倒是未必,但一定会跌境,而且日后也再难重返先前的境界,更别说继续修行,继续攀登武道高峰了。 心中陡然间生出了一股警兆,随即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痛楚,让李轻尘都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上下一百零八颗窍穴被一股霸道的吸力无情地拉扯着,就好似一座高楼遇到了剧烈的狂风,摇摇晃晃,几欲坍塌! 不过就在这时,本已开始动手摄取对方身上武运的武真一,却是突然放开了已被自己擒在手中的李轻尘,然后抬起一脚,朝着旁边就是狠狠一踢。 一直躲在李轻尘与沈剑心背后,伺机进行偷袭的三三姑娘身轻如燕,两只小手在武真一脚背上轻轻一搭,小小的身子便已浮空,贴近对方右腿,十指正如十柄锋锐的小刀,身化螺旋,顺着武真一踢出的右腿便一路往上削去! “撕拉!” “撕拉!” “撕拉!” 衣裤破裂,碎布飞舞,其坚硬之处,要比那专门锤炼了自身体魄十年之久的真武殿杨苏更强的武真一,竟也被切开了表面的皮肉,带着点点金色,蕴含有强大力量的鲜血流出,血肉横飞,武真一当即怒吼一声。 “滚开!” 一把甩开了李轻尘,武真一正欲专心击杀这恼人的小苍蝇再说,可紧接着三三姑娘便一伸手,一把拽过了因为体内窍穴震荡,暂无还手之力的李轻尘,往后急速猛退,同时更有半透明的熊熊烈焰掠过,帮助她破开四周的重力束缚,让她得以顺利撤走。 “啪嗒!” 三三姑娘拽着李轻尘轻飘飘地落地,而沈剑心亦是重新拾起了掉落的长剑站好。 一旁的无心一只手捂着额头,虽然身子还在因为神魂分裂的极端痛苦而微微颤抖,就连脸色也是一片病态的苍白,可看那样子,竟好似已经清醒,此刻正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李轻尘这一方。 刚刚出手掩护小姑娘撤退的赵瑾自不必多说,如今也是一脸冷峻地站在了三三姑娘的身旁,英姿飒爽,战意昂然,似已完全从刚才的败北中恢复过来! 不亏是赵瑾,光是这一颗向武之心的坚定程度,就不是寻常人可比的,真正的强者,并不是一次都不曾失败的人,而是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却依然能够重新站起来,并且继续向对手出拳的人! 只要一身胆气不坠,那谁也不能说她输了! 战场边缘,先被武真一单手捏碎了手中宝刀,之后又被碎片穿透了身体,惨遭重创的木讷汉子刘不苦在大胖子赵奴的搀扶下已经重新站起,不过这二人的脸上俱是一片苦涩之情,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之后的战斗,自己已经没资格再参与其中了。 要想与这些绝世天才们并肩作战,那就必须得拥有近似的实力,否则就只能成为累赘,反倒不美,故而二人在看清局势之后,此刻已经前往查看昏迷的凌月燕与禄存的情况,至于跟着武真一一起来的张藏象与孔秀二人也已远远退开,这二人不过区区五品修为,更不可能参与其中,况且张藏象此刻本就处在两难的迷茫之中,而孔秀则是坚定不移地相信武真一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所欲成之事,必定成功,自己只需旁观即可。 武真一没有选择追击,而是低下头,看了一眼刚刚在一瞬之间差点被那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给活生生剥皮抽筋,此刻都还在流血的右腿,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来之前,我听说悬镜司欲为天下武人所身怀千奇百怪的天赐武命再单开一榜,另行排名与点评,号之为奇榜,我看你这本事,可进奇榜前三!” 天下万物,触之即碎,任何防御,一拳轰开,哪怕有着必须近身,不可将其外放的致命缺点,但依然可称得上是杀力第一的天赐武命! 要知道,这部随着武真一于人间呱呱坠地之时,便已烙印在其上丹田中的盖世绝学,其最终境界,可是肉身成圣,炼就万劫不灭之身,哪怕如今实力尚低,远达不到那传说中的境界,可对上一些三品武人也依然可以做到如捏死虫豸一般简单,而对方能在相同的修为境界之下,让自己负伤,仅此一点,便足以让武真一真心赞上一句了。 厉害,真厉害! 这边,可谓是死里逃生的沈剑心,下意识地侧身瞥了一眼刚刚出手救下自己的无心,而后者只是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心此刻获得了短暂的清醒,在恢复了自己先前那比山野猛兽更加敏锐的战斗意识的同时,也可使用霜月真经的力量,二者合一之后,此刻的他,只会比先前更强数倍! 套着一件又脏又旧的羊皮裘,揣着手站着,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三三姑娘,在出手救下李轻尘后,竟淡淡地来了一句。 “现在又该是你欠我了。” 李轻尘眉头紧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努力平复着刚刚所受的内伤。 他万万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武真一竟然如此之强,以一对二,在逼退沈剑心的同时,又正面硬接了自己一拳,可看那样子,若非三三姑娘出手,他竟毫发无伤? 看来,自己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行! 李轻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放心,迟早会还你!” 言罢,却是转头看向了刚刚主动出手帮助自己的赵瑾,却不知该如何道谢她,毕竟她与自己之间的纠葛,如今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更何况自己前脚才刚对她口出狂言,后脚就得她相助,任凭李轻尘再厚的脸皮,此刻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然而,赵瑾却远比他想的要落落大方,只听她不咸不淡地道:“暂时联手罢了,不必谢我,事后你我依旧是要分个生死的!” 比起这一直带给自己奇异感觉的神秘少年,那来势汹汹的武真一无疑要危险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赵瑾哪怕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若不联手,今天恐怕一个都逃不掉,先前自己若是不出手,那小姑娘和他若是身死,或者重伤,对另外的人来说,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赵瑾仰头望天,完全可以左右此刻局势的右护法与孙思邈二人一起飞上了天空,如今才过去了短短一刻钟罢了,对于两位天相境的宗师而言,这远远不是一个能够分出胜负的时间,这或许也是那武真一有恃无恐的原因。 李轻尘看向赵瑾,轻哼一声,道:“好说,臭,嗯,那个,反正之后我自会让你三招,不,是十招!” 沈剑心在一旁听得尴尬,赶紧开口打圆场道:“诸位,我看咱们现在还是不要再内杠了吧,先合力出手,制服此人才是当务之急呀!” 他与其他四人的心态还不一样,哪怕已经到了现在,他也依然没有想过要与武真一决出生死,毕竟在他看来,对方到底还是洛阳镇武司的人,总不可能真的出手没个顾忌吧,所以哪怕是在刚才,他那一剑也不是朝着要害去的。 武真一以一人之力,面对对方五人,在气势上却反而压制住了对方,当下负手而立,眼中尽是高傲与狂放之色,口中的语气更是不屑至极,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土鸡瓦狗,挥手可破! “天真!尔等不过是地上的蝼蚁,又如何能够反抗翱翔九天的大鹏?反抗只会加剧痛苦,尔等只需俯首受死即可!” 言罢,脚下重重一踏,顿时便有一股更比先前要强横十倍的重力从天而降,底下五人一瞬之间只觉身处泥泞之中,别说是上去战斗,就连站直身子都已需要费劲全力。 第二百零九章 一凶战五少(下) 武真一一脚踏地,百草峰山头剧震,道道手指粗细的裂纹从其脚下尹始,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最后就连那座神异的小池塘也被波及,池水随着裂纹流散,而本为金光大阵阵眼的那处泉眼亦被一分为二,至于他本人则已借着这一脚之力,消失在了原地。 “嘭!” 抬腿便是一计凶狠的膝撞,哪怕李轻尘已经反应过来以双臂交叉放于面前挡之,可依然被他一脚顶在了胸口处,整个人直接被撞得离地而起,然后被武真一一脚直接踹开! 武真一攻势不断,手一扬,朝着旁边便是重重一拳,根本无需触及对手身体,光是外放的真气,便已有崩碎山河之威,反应不及的沈剑心紧跟着便被打入了一旁的山石之中。 接连打退对方两员大将,而这一切,竟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而已,直到李轻尘与沈剑心已经先后被武真一打退,赵瑾这才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小心!” 南明离火,霜月寒气,一齐发威,迅速打向落地的武真一,而后者只是冷笑一声,双手一错,朝前一分,裂天撕地之威便将这天下至阳与天下至阴之力一同破去,而下一瞬,他整个人便已经跃至赵瑾面前! 赵瑾心中大惊,心知绝不可与此人近身缠斗,身后火焰双翅重重一扇,便想退走。 奈何,无穷重力压身,她还未来得及撤出太远,便被武真一一把抓住了头颅,朝着地面便是一按! 只是一招,便轻松将赵瑾砸入地面,武真一紧接着抬起右脚,便欲踩下,可一层寒霜却突然从其右脚处升起,将它死死地冻在了半空,三三姑娘迅速飞扑而至,哪怕是那重重重压也无法阻止,十指如爪,直接抠向了武真一胸脯。 “太弱,太弱了!” 武真一突然狂吼一声,拳势之迅捷,竟是后发先至,一拳反砸在了小姑娘的脸上,将其一招打落在地,正欲做刚才未行至事,取了赵瑾的性命再说,可一低头,原本被打入地面的赵瑾却已消失不见,再抬头时,面前却只见一只裹挟着赤金色烈焰的拳头打来。 “啪!” 武真一探出左手,稳稳地接住李轻尘打开的右拳,可冷不丁腰侧便遭重击,竟是无心先以两只寒霜凝聚而成的寒冰大手救走了赵瑾,而后便冲上来,一计鞭腿抽在了武真一的腰侧! 与之敌对的这五人,莫不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是未来足以登顶巅峰的人物,哪怕从未提前演练过,可彼此之间的配合依旧是完美无缺,纵使武真一先发制人,却怎么都不能一击致命,何时该救,何时该攻,全无破绽! 连挨武真一两脚的李轻尘却未受什么太重的伤,并且当即返身以最为霸道刚猛的天殇拳正面来攻,抓住机会的无心则施展出霜月真经侧面偷袭,与此同时,更有一柄寒光凛冽的飞剑被沈剑心以气御之,一同杀来,直指武真一后心空档!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三方夹攻,武真一眉头微蹙,正欲跃起躲避,却见无心突将双手一推,便有一道冰晶旋风呼啸而过,打在了武真一的身上,道道冰冷刺骨的寒气弥漫,一层极寒的白霜自他腰间升起,不为杀敌,只为减缓他的速度! 心中战意昂然的李轻尘更是冷笑一声,随即反手缠住了武真一的双手,紧接着便是一记头槌,撞在了其额头之上,武真一被他撞得往后一倒,身后飞剑顺势前突,已至其后心处不过寸余! 远处默默观战的孔秀见状,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再是如何信任武真一的实力,却也止不住担心其吃亏,正欲出手相助,却见武真一突然一个侧身,任由那柄飞剑从其腰侧划过。 “撕拉!” 长剑临身,衣衫顿时被一分为二,撕裂开来,纵使以他的体魄,也依然被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然而,还未等李轻尘等人高兴太久,武真一便闪电般地伸手握住了那柄长剑的把手,然后猛地往前一掷! 长剑脱手而出,其速度反倒更快了三分,任凭远处已从山石之中脱身而出的沈剑心如何呐喊,依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穿透了李轻尘的左处胸口,并继续以势不可挡之劲头,射向了它的主人! 这柄得自长安武库,与半部太玄剑经存放在一处,表面貌似布满了重重铁锈,看着毫不起眼的长剑却并非寻常之物,被武真一大力掷出后,竟毫无阻隔地一把刺破了李轻尘的左胸,透体而出,同时更有丝丝缕缕恼人的剑气依旧盘亘在其伤口处,阻碍着其体内的涅槃之力修复肉身。 武真一身子轻轻一抖,浑厚如实质的真气外放,便轻而易举地震碎了已经弥漫了半个身子的冰冷白霜,旋即朝一旁一脚踢出,无心心生警兆,正欲赶紧闪身躲开,却又强行摁下了心中这股念头,转而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在手,一把抱住了武真一踢来的左腿! “噗!” 无心与三三姑娘一战后,本就已经受了重伤,哪怕得鬼郎中的药丸相助,可短时间内也依旧不能痊愈,尤其是神魂分离,互相倾轧之痛,更是让他苦不堪言,故而此刻虽然同时拥有了先前的野兽本能与后来的霜月真经之力,但硬接武真一这一脚,一下便牵动了其体内的伤势,顿时将一口鲜血喷出! 不过,这一口精血中所蕴含的重重寒气,却是更比先前汹涌猛烈,毕竟武人修的就是气血之力,体内真气融于气血之中,哪怕是一滴血也可蕴含可怕的力量! 无心以双手死死地抱住了武真一的左腿,不让其轻易脱身,同时更将霜月真经之力催发到了极致,短时间内,竟是牢牢地锁住了他,让他再不能随心所欲地闪转腾挪! 与此同时,被一剑贯穿了胸口的李轻尘也稍稍缓过劲来,暂时顾不得左胸的伤势,抬起双手,有那右护法星河扭转之威的天殇拳重重地打在了武真一胸口的中丹田处,更不顾天殇拳的拳意反噬,刹那间便又是九拳齐出,这层层叠加之威,直打得武真一也不由得倒飞而出! “杀!” 终于在正面击退了如此强敌,证明对方并非真无敌,这边不由士气大振,李轻尘猛地大吼一声,往前一冲,随之跟上,不教他可以轻松换气。 而在武真一的背后,坚硬的地面突然拱起,石块与土块一并破开,三三姑娘却是从中蹿出。 原来,她刚才竟是以那可破天下万物的双拳来开路,在地下硬生生地打出了一条通道,此刻从后方偷袭而至,便是武真一也没有料到,而她的攻势更是简单粗暴,抬起双手便直接砸向了武真一的额头! 全是杀招! 眼看形势岌岌可危,武真一却是一个翻身,突然落地,脸色阴沉至极,显然是在对方接连打击之下,已动真火。 “该死的蝼蚁!” 堂堂翱翔九天的大鹏鸟,竟在正面被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所击退,这位人榜第一,终于怒了! 武真一心念一起,天赐武命之力催动,紧跟而至的李轻尘突然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然后便不受控制地一下飞上了天空,而武真一背后的三三姑娘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武真一身形一闪,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而他本人则已瞬间落在了三三姑娘身后! “啪!” 三三姑娘一拳打碎了面前残影,眼前却已不见了对方的踪影,暗道一声不好,正欲抽身而退,可紧接着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被武真一一拳打穿! 鲜血四溅,右拳透体而出,武真一面露狰狞之色,已开始着手抽取其体内武运! 一旁众人看得心中发寒,想己方这五人联手,便是来个三品武夫也可随意杀之,可在这武真一的面前,竟连轻伤他一次都需要众人合力才可做到,而他一旦展开反击,竟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五人的攻势,甚至就只是简单的一拳一脚,都不是寻常武人所能接下。 这究竟是一头什么样的怪物啊! 眼见三三姑娘竟被武真一给一拳打穿了腹部,沈剑心一咬牙,反手便拔出了刚刚将自己钉在山石之上的黑色长剑,此刻心中已全然被怒火所填满,再无丝毫幼稚之想。 他终于明白,武真一这次就是来杀人的,若还要对其抱有任何幻想,那就只会连累其他人一起死! 在如此压力之下,他终于再行突破,便要朝武真一递出了自己新感悟而出的一剑,可就在这时,却听得一道还带着些许颤音的吼声在一旁猛地响起。 “如果不想他死,就快他妈给老子住手!” 众人闻言,齐齐扭头看去,却见是那一身大红袍的胖子赵奴从后用一只手勒住了孔秀的脖颈,至于张藏象则被刘不苦给牵制,哪怕刘不苦先前已被武真一一招重伤,但这一品之差,依然是犹如天堑,再加上张藏象自己心中也无太多战意,此刻竟完全被其拖住,分不开身! 第二百一十章 两仆皆战死 武真一的恐怖之处,在场诸人,皆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而他的无敌,远比右护法这样站在武道巅峰,云遮雾绕的人物来得更加真实。 几近无敌的体魄防御,哪怕以一敌五,从头到尾也就只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轻伤而已,更有那无从破解的天赐武命之力,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完全凌驾于对手之上,哪怕只是随意一拳,也有着毁天灭地的威力。 这就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当人们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可以大胆地做出预言,他未来一定会成为四大宗师级的人物,不,应当说就算未来超越四大宗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许对于李轻尘这等同样骄傲的少年英才来说,哪怕是已经见识到了他的无敌之姿,却也依旧难以磨灭他们心中昂扬的战意,可对于武胆已近破裂的赵奴而言,哪怕只是面对他,都需要提起莫大的勇气。 此刻纵然是远离对方,自己又有人质在手,可赵奴却依然连声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擒下此人,到底能否威胁到武真一这种实力强横至极,行事又全无顾忌的凶人,可眼看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少主今天难逃一死,故而他也不得不如此为之。 只盼,能够成功吧。。。。。。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武真一这等天下第一凶人所牵挂和忌惮的,那也就只有孔秀一人的性命安危了。 但很可惜,他也赌错了,因为以这种方式激怒一位君子,他未必会死,可用这种办法激怒了一个绝世凶人,他不旦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武真一几乎是瞬间便甩开了已是自己囊中之物的三三姑娘,丝毫不在意已经重新落地的李轻尘伸手将她接下。 他扭过身,看向那边为了给自己鼓劲,所以刻意露出一脸狰狞之色的赵奴,语气冰冷至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更比那霜月寒气还要冷上三分的杀气如刀子一般,只在一瞬间便剖开了对手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 “你在找死。” 赵奴那满是肥肉的身子猛地一颤,瞳孔微微放大,还未来得及高兴自己这次赌对了,更未来得及借此机会,以怀中白衣少年的性命作为要挟,逼迫对方放他与少主一起逃离此地,下一刻,他便被一股凭空出现的巨力直接从孔秀身边弹开! 武真一收回张开的右手,身子微微一俯,转眼间便已经冲至赵奴的面前,脸色阴沉,眼神之中,杀气满溢,纵使蛟龙见了,也要吓得立马瑟缩逃窜。 赵奴更是下意识地瞪大了瞳孔,望着那对凶厉到了极致的眼睛,自己好似在一瞬间化为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在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鹏鸟,其心中不禁暗道,恐怕就是佛陀下凡,也难以灭其滔天凶威! 不过,就算是最卑微的蝼蚁,可如果敢于豁出性命,也能让鹏鸟稍稍侧目吧,赵奴面露洒脱的笑容,少主,这是属下最后一次为您拼命了。 赵奴将双手从两边合围,熊抱过去,想要在锁住对方以后,借助主动炸开自己中丹田的力量,不求能够同归于尽,杀死对方,哪怕只是重伤,甚至就算只是轻伤也好,最起码少主生还的机会就会因此而变得更大,只要拖住,等到右护法回返,相信这小子就算再凶再狂也不敢造次。 然而,武真一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孔秀被对方所挟持受伤,故而已经彻底陷入狂怒之中的他,平生第一次完全地发挥出了自己的力量,高高跃起,在躲开赵奴熊抱的同时,一拳砸下,落在赵奴的脊背上,狂暴到了极致的力量,几乎是转瞬间便将他给完全摁压在了地上! 刘不苦与赵瑾几乎是同时惊呼起来。 “老赵!” “赵奴!” 莫说是这二人了,纵然是已经恢复了原本记忆的无心,看到这一幕,亦是心情复杂。 “嘭!” 武真一一拳落地,这次所造成的动静之大,竟已不比先前那位紫衣女子拳破金光阵来得小,当然,这也是因为百草峰如今已经失去了阵法保护的原因。 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从其拳下生出,恐怖的力量顺着山石裂缝一路往下,一直龟裂到了山腰处,方才停止! 碎石,草坪,土块,四散飞射,山头摇晃不休,仿若是一场大型地震降临。 待得四周重重烟尘终于散去,原地却已没了那喜穿红衣的大胖子赵奴的身影,有的,仅仅只是一滩不成样子的肉糜而已! 堂堂四品大成,更以一手横练功夫而闻名于江湖的强者,竟被武真一一拳,给活生生打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莫说是全尸了,就连残肢断臂都没能剩下。 实在是无法想象出赵奴临死前所遭遇的大恐怖,自己往昔还曾引以为傲的肉身,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么? 武真一缓缓地直起身,收回了完全被赵奴血肉所染红的胳膊,然后一指弹出,便有一道金光环绕在孔秀身旁,将他给团团围住,那模样,就好似先前金光大阵守护百草峰的样子,显然,就连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软肋,已经被对方所找到了。 不过。。。。。。 武真一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如今最烦人那只苍蝇已经被解决了,剩下的,不过就是各个击破而已。 左手朝旁边一伸,还沉浸在老友惨死一事中,尚未回过神来的刘不苦便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大力给直接吸到了武真的一手中。 轻轻一握。 武真一随手甩掉刘不苦已经没了丝毫生气的尸体,抹杀掉这位素有盛名的刀客,就好似捏死一只小虫豸那般简单无趣。 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言,无论是刘不苦,还是赵奴,他们这种比蝼蚁还不如的渣滓,连被他杀的资格都没有。 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他从不会低头俯瞰人间众生,只可惜,他们偏偏要找死,就怪不得自己了,相比之下,那边的金发小妞,无疑就要安静和识趣的多嘛。 眼见两位忠心耿耿的手下接连惨死在了武真一的手上,赵瑾看得是睚眦欲裂,怒火上涌,正要上前为手下人报仇,却被无心赶紧伸手拦住。 对于这位真武殿出身的年轻少女,虽然明知她是赵奴与刘不苦二人的主子,可无心也没有太多愤恨之情,当下更知对方乃是己方主要战力之一,自然不能放任她在冲动之下,一个人跑上去送死,故而赶忙阻拦。 “赵姑娘不要冲动,此人实力太过强横,我们绝不能再各自为政了,接下来还请赵姑娘以南明离火远攻牵制,李兄与我一起,与之近战缠斗,而沈兄杀力最强,那柄长剑足以破开他的体魄防御,所以接下来还请沈兄,一旦抓住机会,不求一击致命,最起码,也要让此人知难而退!” 经过真武殿一事后,虽然如今深受这神魂分离之苦,但原本不谙世事,就连与人说话交流也很是囫囵的无心,如今却能够十分清晰地讲着大洛官话,并且条理清晰地为他人分析局势,分派任务,这果真是应了那句话,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 无心一边说着,还偷偷撇了远处的黛富妮娜一眼,却并未多言,既然武真一的目标中没有她,自然不好将她牵扯进来,毕竟就连己方五人联手,其实也是形势所迫而已。 他右手中冒出丝丝缕缕已经精练过的霜月寒气,帮助三三姑娘暂时封住腹部那道让人看得心中发寒的巨大创口,而李轻尘亦是小心扶着她,源源不断地将自己体内精纯的气血之力灌注到对方身体里,希望能够帮她稳固伤势。 无心见状,不由暗道一声可惜,这拳招极度霸道的小姑娘,就与沈兄手中那柄不知来历的黑色长剑一样,只要抓住机会,是能够较轻松地对那黄发少年造成实质性创伤的,而相比之下,无论是如今的自己,还是赵姑娘,眼下都只能作为旁侧牵制而已,远不足以与之正面对决,至于己方实力最强的李兄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顶住对手的压力,可也很难做出足够有效的反击,真正要想伤到对手,还得靠这二人,只可惜。。。。。。 李轻尘扶着小姑娘,言语间又是关切,又是焦急地说道:“撑住!撑住啊,不要死,只要等到药王爷回来,他一定能够救你的,该死的,那头畜生呢?” 他口中的畜生,自然指的是那头本为孙思邈坐骑的斑斓猛虎,只是它先前被武真一显露出的一丝大鹏真灵所吓到,此刻早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虽不强求它能够帮助己方制服武真一,但如果有它在,最起码是可以让它驮着小姑娘去找那先走一步的鬼郎中宗胤的。 陡然间,李轻尘又是一惊,慌忙道:“你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火焰两相融 三三姑娘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武真一那一拳,不但直接打穿了她整个腹部,而且余威更已撕裂了其中下两处丹田气府,连带着内脏都一并搅烂,然而,她此刻却顾不得自己,反倒是勉强鼓起最后一份力气,一把推开了身旁努力为自己续命的李轻尘与无心,口中喃喃念道:“不,不要浪费真气。” 一个称职的杀手为了完成任务,是不惜性命的,如若会影响到任务,那么就算是同伴死在眼前,他们也是不会救的,她亦早已有这种觉悟,眼下面对如此强敌,己方更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如若单单为了救她便耗损大量真气,那最终的结局定然是大家一起死。 她不怕死,也不后悔,虽然心中还有对于生的无限眷恋,可她已经满足了,因为最起码这一次,她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了选择,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亲手做出选择,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但李轻尘却是不依,反倒是急切地怒吼道:“狗屁!说什么浪费,快,沈兄,你来带她去山腰杏林找那鬼郎中宗胤,我来拖住这黄毛小子,决计无事!快,快来呀!” 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无心却是突然转过头,一把拉住了李轻尘,眉头紧皱,一脸苦色,语气极为无奈地道:“李兄,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李轻尘一愣,旋即便明白过来,顿时心中一沉,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之中,与此同时,后方的沈剑心更是骤然间轻喝一声。 “诸位,他来了!” 一举击杀了两位曾经纵横中原江湖,并闯出了不小名头的四品武夫,可对于武真一而言,也无非就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更何况眼下对他威胁最大的三三姑娘已经重伤濒死,他又岂有罢手的道理。 安顿好了孔秀之后,他脚下一踏,便欲再度冲杀过来,可转眼间,却被一道耀眼的金光给直接撞得倒退而回,武真一翻身落地,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而后方的众人定睛一瞧,却是一直未曾出手的黛富妮娜手持长矛与圆盾,挺身拦在了众人身前。 耀眼的金光在体表流淌,如同为她镀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将这位来自异域的少女承托得如同战神再世,黛富妮娜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无心,看来你需要重新布置作战计划了。” 无心微微一愕,旋即面露喜色,此刻黛富妮娜的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虽然尚不知这位真实年纪比他们几人不过痴长几岁的金发少女到底有着何等力量,但就从她刚才挺身挡住武真一的攻势来看,显然此人的真实实力绝对超乎想象。 武真一见状,眉毛往上轻轻一挑,讶异道:“没曾想,我竟看走了眼。” 曾位列上一届大洛武道会榜眼,并在最终与裴旻的决战中闯出了大乱子的黛富妮娜,自然也是身怀武运之人,只是她并非中原人士,故而并未得到太多中原武运的青睐,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弱者,相反,刚刚终于解开了全部封印,释放了全部力量的她,其实力已在短时间内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更为最关键的是,她手中所持的黑色长矛与那面圆盾,皆非凡物可比,而都是她从家乡处获得的弑神之器,若是对比中原兵刃的品秩,乃是妥妥的地品神兵,全力施展之下,已经足以破开武真一的肉身防御了! 无心旋即转过头,大喝道:“李兄,不要再犹豫了!” 李轻尘闻言,轻轻地放下了怀中已是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再度望向那武真一之时,双眼之中猛地激射出两道赤金色的火焰,大日真炎熊熊燃烧,霸道的气势冲天而起。 “我来主攻!” 一语言罢,赤金色的大日真炎自其体内窍穴之中冲出,转眼间便覆盖全身,真气外放,排开了那无处不在的重重重压,李轻尘抽身而上,悍然朝着武真一杀去! 黛富妮娜亦是手持长矛,金发飞扬,好似一尊沙场猛将,大踏步朝着武真一冲去,有这二人在正面御敌,无心自然也就可以从容地与一旁的赵瑾一起,一左一右,以这天下至阴的霜月寒气与天下至阳的南明离火远远进攻,不断骚扰,至于最后的沈剑心,则是闭目开始凝练自身剑意,道道太玄剑气不断灌入手中所握的不知名黑色长剑中,只待武真一一旦露出破绽,便要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一招决出胜负! 五人配合,完美无瑕! 这一次,终于轮到那不可一世的武真一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来,表情再不似先前那般闲庭信步,轻松自在,仿佛想要杀死对面几人,只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而已,这五位各有所长的年轻高手们一旦配合起来,已经足以威胁到他了。 浑身上下皆被赤金色火焰所笼罩的李轻尘,就犹如上古火神在世,挥手间便要焚尽天下万物,而被一层浓郁金光覆盖体表的黛芙妮娜,更好似异域战神,要破碎十方,屠尽千万! 二人一同从正面直接冲杀而来,李轻尘一招天殇拳全力打出,霎时间星河扭转,万星破灭,毁天灭地之威,纵是武真一也不禁侧目,而黛芙妮娜只将手中长矛刺出,更似要诛神弑仙,一举将整座天地都贯穿开来! “杀!” “杀!”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百草峰山头都开始剧烈震荡,本就已经在先前的大战中龟裂的地面,霎时间更是出现了两道深深的沟壑,那是被二人余威硬生生犁出来的痕迹! 武真一见状,亦是不再托大,右手往前一推,脸色狰狞,显然已出全力! 被其刻意针对的李轻尘就跟先前挟持了孔秀的赵奴一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一下弹开,暂时弹开了李轻尘后,武真一左右一扫,眼见阴寒至极的寒冰与灼热无双的烈火齐至,却是骤然间加速,一下闪身冲至黛富妮娜面前,其速度太快,中间甚至出现了一连串的残影! 一拳砸下,黛富妮娜赶紧举盾相迎,那圆盾表面妖异无比的九头大蛇突然张开嘴,将一股黑色的毒烟喷出,却是数月前曾在长安之乱中,吸走吕奇所施瘟神大病经的力量,只不过吕奇早已惨死在了那幽州女武督恨意十足的神意攻击下,当然了,就算他刚刚侥幸活了下来,此刻也断然是掉头就走,决不会敢与武真一为敌。 面对这号称是半步真经的瘟神大病经之力,武真一竟连屏气凝神都不需要,真气外放,便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可行瘟布病,动辄毁灭千里之地的瘟虫给灭杀个干干净净! 再度挥拳砸落,黛富妮娜身子一矮,双膝微曲,重心下方,硬生生受了这曾硬生生打裂了半座百草峰的恐怖一拳,同时更将手中长矛往上一刺,可陡然间又有一股巨力瞬间降下,压得她几乎无法站立,险些跪倒在地! 此乃武真一伴生的天赐武命之力,无论是刚刚挥手间便弹开了赵奴与李轻尘,还是瞬间让李轻尘不受控制地飞上天,以及之后的骤然加速,皆是靠着这份得天独厚的天赐武命之力才能做到,此乃完全掌握天地中“力”之一道的极致体现! 不过就在这时,一旁本在远攻牵制的无心却是突然杀到,脚下白霜弥漫,地面变得湿滑,让他速度更快数分,极寒领域展开,无穷冰枪瞬间凝聚,朝着武真一激射而去,而其手下更是凝聚出一柄冰刀,一刀直斩武真一后颈,毫不留情! 武真一却是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单手一指,四周地面一阵剧烈晃动,无数土石突然被其驱使飞起,朝着无心包裹而去,任凭他如何挥刀劈砍,可聚集的土石却是越来越多,直到将他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坠地,百草峰山头此刻已经被犁去了厚厚一层! 霜月真经的正面战斗能力在九本天品真经之中本就属中下游,无心骤然被困,短时间内竟无法脱身而出,不过就在此时,却有两道火焰同时朝着武真一涌来。 一为赤金色的大日真炎,一为半透明的南明离火,此二者皆为世间最强大,最霸道的火焰之一,其力量都是至阳至刚,有着镇压一切邪祟的特性,然而让众人感到极为惊讶的是,这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不但没有互相损耗,反而好似同出一源一般,开始彼此交融! 大日真炎中所带的那层赤色开始渐渐褪去,转而变成更加完美的纯金色,其威力更是陡增数倍,哪怕还在空中,可就连百草峰山头处的空气都因此而变得灼热起来,张藏象一张口,就好似吞下了一颗无形的火球,赶忙将真气外放,退到了远处。 这种奇异的变化,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身为当事人的赵瑾与李轻尘二人也极为惊讶,两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满腹疑惑,却都未多言,而是再度加力,全力施为,二者合一,霎时间一道金光闪耀的火焰光柱瞬间朝着武真一头顶落下!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跃入三品 ` 赤金色的大日真炎,半透明的南明离火,二者皆为人间火之至尊,有着焚灭万物,镇杀群魔之力,虽然李轻尘与赵瑾二人限于自身修为尚低,还不能完美地发挥其威力,应该说如今的他们只不过是得到了一小点火之真意罢了,但二人合力之下,竟绽放出了远超众人想象的可怕力量! 当两种火焰不再敌对,竟自然而然地交融在一起,就好似它们原本就该是如此。 大日真炎为主,南明离火为辅,后者竟可帮助前者精练,燃去其中代表不精纯的赤色,将之纯化为更为接近大日真炎真形的纯金色,这蕴含有大日焚世之力的熊熊真火,纵使是武真一也不敢无视! 金翅大鹏雕固为血脉最为古老高贵的洪荒猛兽之一,可身为大日化身,承担照耀十方世界之责,进可焚灭万物,退可滋润人间的三足金乌与它相比,并不落丝毫下风! 如此奇异的变故,别说其他人没有料到,就连李轻尘与赵瑾二人本身也没有料到,而武真一就更不可能料到,在感受到那股纯金色烈焰的恐怖威力后,武真一有心想逃,可黛富妮娜又岂会让他如愿,只见武真一才刚刚跃起,便被黛富妮娜当头一矛砸在了左肩上,将他给硬生生打下! “下去!” 与此同时,更有一道冰冷刺骨,一度让药王谷进入隆冬时节的霜月寒气打着旋出现,一下缠住了其双脚,将他给死死地冻在原地,使其不能再自由逃窜! 等到武真一猛地一使劲,挣脱了脚下重重寒冰束缚,再一脚踹开了前方碍事的黛芙妮娜的同时,那道由李轻尘与赵瑾合力打出,带有煌煌神威,宛如大日降临一般的金色火焰,终于是当头落下! “轰!” 纯金色的火焰光柱降临人间,从头到脚,一下笼罩住了躲闪不及的武真一全身,火苗吞吐,神威浩荡,周围一丈之地已全都被那股纯金色的火焰所覆盖,熊熊火焰燃烧,而在那圣洁的金色光柱中,已不见其身形! 众人合力,终于是将这致命一击打在了武真一的身上,无论是头一次合力出手的李轻尘与赵瑾,还是成功在正面拖住了武真一的黛富妮娜与无心,包括最后方还未来得及递出那一剑的沈剑心,都同时在心中发出了极度兴奋的吼叫声!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这是一场多么来之不易的胜利啊! 李轻尘眯着眼睛,看着那蕴含有大日焚世之威的金色火焰落下后,附近地面的山石都在瞬间被融化,这些凡物甚至不能坚持半息,便全都在熊熊烈焰之下化为最原始的虚无,就连一丝灰烬也没有留下。 火焰光柱最中心的温度已完全不似人间,别说是肉体凡胎了,就连将金色战甲覆盖全身的黛富妮娜都不得不赶紧举起手中盾牌作为防御,可那炙热至极的金色火焰只是往外喷吐了一丝火苗,其身上那层金光便一下黯淡了七八分。 这是何等骇人的伟力? 下一息,还是挣脱了石块封锁的无心猛地飞身扑去,强行拽着她往后逃,但哪怕是这天下至阴的霜月寒气也无法抵挡那金色火焰的点点余威,足以冻结方圆十丈之地的霸道寒气外放,却在顷刻间便化为虚无! 最后当无心终于拉着黛芙妮娜一同撤到安全距离以外的时候,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跌倒在地。 仅仅只是两息的时间,他体内的霜月寒气便已经全部消耗一空,非但如此,其身上的衣物也大半都已经消失,肉身上更是出现了不少烧伤的痕迹,丝丝缕缕霸道狂躁的火气入体,更比剑气凶猛,逼得他不得不赶紧盘膝而坐,努力消磨其威力,不让其能够以自己身体为薪柴,将自己也化为灰烬。 无心面露苦笑。 万万没想到,仅仅只是数月不见,李兄便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不过,这样也好。 远处的张藏象死死地抱着满脸焦急之色,还在疯狂挣扎,想要冲过去的孔秀,神色无比迷茫,因为此刻他的心中竟毫无跟孔秀一般的关切之情,反倒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似乎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竟也希望武真一就此消失。 如果继续让这样百无禁忌的疯子活在世上,此绝非苍生之福! 李轻尘一阵恍惚,差点一下子跌倒在地,此刻的他,只感觉体内无比空虚,同时更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袭上心头,而同样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的赵瑾,更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额头处全是汗水,连那一头青丝也全都打湿,贴在了脸颊上。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李轻尘长舒一口气,喃喃道。 “结束了。” 神威无限的金色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直到半刻钟之后,方才徐徐消失。 在失去了李轻尘与赵瑾二人的本源灌注后,单凭凡间之物作为薪柴,已无法再支持它继续燃烧下去了,而在原地,则出现了一座覆盖方圆一丈,但深达十丈的深坑! 而在那深坑的最底部,则有一具漆黑如焦炭一般的人形物体,因为太过漆黑,竟连最基本的正反也看不出来,而任凭其他人如何去感应,也无法感受到哪怕一丝生机。 武真一,似乎真的就这么死了。 孔秀惨呼一声,一下奋力挣脱了本就已经因为眼前一幕而心神摇晃,已经完全呆住的张藏象,一脸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那处深坑的上方跪下,朝着下面不断呼唤着。 “真一哥哥!真一哥哥!” 李轻尘望向这看样子还准备下去深坑底部的白衣少年,却未准备赶尽杀绝,毕竟出手的是武真一,有杀心的也只有武真一,既然正主都已经伏诛,倒也不必再对其余两人下杀手。 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同辈武人可以轻易追赶的程度了,如果对方要恨,那便恨吧,他也不在乎,江湖事,本就是冤冤相报,古往今来,莫过如是。 李轻尘晃了晃脑袋,正欲赶紧带三三姑娘去找先行离开的鬼郎中宗胤,可正在这时,哪怕亲眼看到了武真一被大日金焰所笼罩的那一幕也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凝练剑意,故而此刻依然保持在巅峰状态,五感极其敏锐的沈剑心却突然大吼道:“大家小心!” 说着,便一下射出了手中那柄黑色长剑,在沈剑心的真气驱使下,速度极快,拐了个弯后,瞬息间便已经落到了坑底处那具如焦炭一般的“尸体”面前! 然而,那柄已经蓄足了太玄剑气,剑光凛冽,直冲霄汉,突袭之下,足以让三品武夫也要重伤的强横一剑,竟被地上那具本该已经是死物的焦炭抬起手,一把握住! 满面泪痕,已经泣不成声的孔秀一下子愣在了坑洞顶上,双手撑地,遥遥望着底下,顿时惊喜地高呼道:“太好了,真一哥哥,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我!” 武真一直起身来,只是轻轻一抖,周身上下,那些已经完全被烧为焦炭的肌肤顿时块块剥裂,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细碎的小渣滓,而在焦炭剥落之后,底下露出的,却是如同白玉一般细腻的肌肤,那种完美无瑕,正是所有修行之人所梦寐以求的极致境界。 他睁开眼,便有一股庞大到恐怖的威压骤然落下,除却孔秀以外,包括张藏象在内,所有人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喉咙,胸口上更好似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就连最简单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远处,刚刚才终于清醒过来,可依旧身负重伤的禄存星君根本承受不住这股恐怖的威压,顿时再度昏厥了过去,而对于其他人来说,无论是李轻尘,还是无心与赵瑾等人,对于这股可怕的威压,其实都不陌生。 赵瑾满脸呆滞地望着那手握长剑的剑尖,任凭手心处好似就打铁一样金光四溅,在缓缓浮空之后,周身神威如狱,脸色冷漠,就如神灵降世一般,直教人不得不低头臣服的黄发少年,喃喃念道。 “三品,神意境。” 原来,就在刚才,在被具有大日金焰之威的金色火焰所笼罩后,深陷绝境之中的武真一,竟然临阵突破,不,不对,对于积蓄之深,已是骇人听闻,完全是主动压制了自己多年修为境界才没有晋升太快的武真一而言,什么三品,二品,甚至就连一品,那也是唾手可得之物,区别只在于其中强弱而已。 毕竟,他所求的,是要在每一个境界,都要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刻突破,却是水到渠成,毫无瑕疵,多年积累,终于化为今日三品修为,纵是大日金焰落下,也未能彻底灭杀他,反倒让他变得更强! 这才是武真一,这才是人榜第一该有的实力! 无心面如死灰,武真一仅仅只是四品修为的时候,便已让他们需要费尽浑身解数,才可勉强伤到他,如今他一跃晋升到三品神意境,这一战,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么? 此刻的他,反倒是无比希望那将自己害成这幅模样的右护法早些击败孙思邈回返,因为他明白,如今除了那人以外,在场之人,已无法再阻止这黄发少年行他所想之事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己心拟天心 武真一一手负后,右手则握着那柄好似活物一般,竟还在自己手心不断扭动挣扎,激起道道火花的黑色长剑的剑尖,身形从坑底处缓缓浮空而起。 并非依靠天赐武命之力,也不是将体内真气外放,强行浮空,更不似李轻尘与赵瑾那样取巧,以真火凝练成双翼飞天,此乃以自身神意御大块无形,乃是实实在在的上三品手段了。 武真一睁开眼,便有两道凝练的神光瞬间激射而出,他的脸上无比平静,但这种平静,却是如那度过了悠悠千载岁月,已经看遍世事的神邸一样,无悲无喜。 那是一种最极致的冷漠。 他低下头,俯视着底下已经满心绝望的敌人们,口中在诉说着一件无可争议的事实,让人无从反驳。 “再多的蝼蚁聚在一起,也依旧只是蝼蚁罢了。” 只是心念一起,便有一股庞大,强横,霸道,凶悍,完全无可匹敌的恐怖神意降临此地,朝着四方随意一扫,无心,沈剑心与黛芙妮娜三人连抵抗一下都做不到,只是瞬间便已经昏厥了过去。 三人在陷入黑暗前最后所看到的画面中,唯有一只双翼遮天蔽日,凶威冲天而起,就连莲花座上的佛陀也无法随心镇压的金翅大鹏雕而已,只是一击,三人神魂便受到了重创,只怕之后连醒来都很勉强了。 这就是上三品武夫的真正手段,武人修行,共分九品,拾阶而上,一步一个台阶,哪怕仅仅只是一品之差,却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界,如此手段,不到三品,永远无法理解。 武真一轻轻一甩手中那柄已经无力再多挣扎的黑色长剑,其中所积蓄的万千太玄剑气,皆已在其掌心处消磨一空,可最后却连他手心的皮都没有磨破哪怕一点。 “咻!” 长剑瞬间飞射而出,李轻尘的反应亦是极快,赶紧便想闪身去拦,奈何武真一以念御剑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他哪怕反应再快,可身体仍旧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剑一下贯穿了躲闪不及的赵瑾,将她给直接钉在了地上。 长剑入腹,刺透了整座中丹田,下一瞬,其体内的真气便已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散,最后竟反过来破坏自身体魄,如此痛楚,完全不亚于凌迟,可她却只是轻哼了一声,竟伸出手握住了长剑的剑柄,想要将其硬生生拔出。 “哦?” 武真一转头看向李轻尘,就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竟连嘴角都不由得勾了起来。 “看来轻尘老弟喜欢当亡命鸳鸯。” 武真一将手一招,那杆在主人受创昏厥之后,已暂时算是无主之物的黑色长矛便一下从地上飞起,然后被他给一把握在了手中。 刚刚突破玄关,初入上三品的武人,一般来说连最基础的外放神意都很难做到,想要施展御大块无形之术都需要长时间的温养神意与努力练习,可对于武真一这样的怪胎来说,像这种普通凡人才需要经历的修行过程,完全无法成为他身上的掣肘,虽然只是刚刚突破,但他却已经可以做到将自身神意如臂指使,并且抬起重物了。 武真一握住手中长矛,只是微微一拧腰,便将其朝下方猛地掷出! “咻!” 赵瑾眼睁睁地看着那杆携带万钧之力的长矛朝着自己飞射而来,却因为被那柄长剑给钉在了地上,暂时无法挪动,此刻已经来不及闪躲,心中无奈,只能默默等死而已。 然而,就在下一刻,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下扑了上来,既挡住了头顶的光亮,也挡住了那杆来势汹汹的长矛! “噗!” 长矛只是瞬间便已经成功刺透了李轻尘的背心,从其胸膛处穿出,光靠区区四品武人的肉身,实在是难以抵御其锋芒,不过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竟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改变了其轨迹,使得它最后只扎到了离赵瑾脸侧不到半寸处的地面上。 鲜红的血液好似不要钱地从其创口处不断往外涌出,止都止不住,李轻尘不由得骂了一声娘,这杆一直被黛芙妮娜前辈握在手中的长矛,果然是不简单啊。 鲜血滴落在赵瑾的脸上,不断往下滑落,几下便已经染花了她那张可担得起“沉鱼落雁”四字的脸蛋,而她却只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仰头望着那为了保护自己而横遭此祸的黑衣少年,连擦拭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忘记。 两人对视,如果没有那不停滴落的鲜血,如果没有这拦在两人中间的长矛与飞剑,这场景本应该是极美的。 李轻尘低头看着她脸上那不住颤动的睫毛,看着那此生头一次有如此楚楚可怜模样的美貌少女,看着她额头上被汗水与鲜血黏在一起的青丝,看着她眼中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他突然咬着牙,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然后低声骂道。 “臭婆娘看个屁,就这么点小伤而已,你以为老子会死?” 说着,竟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那杆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长矛,想要将其先从地上拔出来,只不过这一下牵动了体内的伤,阵阵剧痛不断传来,但他却硬是强撑着,竟连一声轻哼也未发出,好似真如他刚才所说,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 然而,在其背后,武真一却已冷不丁地落下,他伸出一手,一把握住了那杆长矛,一下便将其从李轻尘体内抽出,手段粗暴,带起的痛苦,甚至比先前贯穿其胸膛更加可怕。 武真一单手扼着李轻尘的脖子,一把将他举了起来。 “越是挣扎,痛苦只会愈多,这么粗浅的道理,为何总是有人不懂呢。” 李轻尘浑身是血,在其胸膛处更是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大窟窿,透过窟窿甚至可以看到其身后的场景,可见刚才那一下,是实实在在地贯穿了其胸膛,而他却已无余力催动涅槃之力修复肉身的伤势了。 他伸出手,使劲地掰着武真一的手指,奈何刚刚与赵瑾合力打出那大日金焰的一击后,已将自身体内的真气与气血之力全都消耗一空,此刻无论是怎么使力,都好使蚍蜉撼树,显得那么不自量力。 但他,却依旧不愿意就此屈服。 “不,痛苦越多,才愈是要挣扎!” 李轻尘陡然间抬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武真一赤裸的胸膛上,可这全力一脚下去,对方竟是纹丝未动,反倒是一下震断了他右腿的骨骼,李轻尘顾不得痛,立马又抬起一脚,这次只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其左腿亦是一下断折。 武真一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胸膛上的脚印,又复抬起头来,朝着李轻尘轻轻地摇了摇,颇为可惜地道:“现在这幅模样,你不觉得太难看了么?” 李轻尘瞳孔之中布满血丝,却依旧透露出一股不屈之意来。 武真一见状,顿时饶有兴趣地道:“我知道,你有能够自愈的天赐武命,说来可笑,你不过区区凡人,又怎敢窃那涅槃之名,今日不若就让我来见识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说着,便将李轻尘给随手丢下,可还不等李轻尘从地上爬起来,便有一股沛然巨力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身上,李轻尘立马扬起头,停着脖子,咬牙支撑,双腿骨骼尽断,暂时使不上力,他便用自己的双手撑地,竟还欲再度爬起。 “撕拉!” 他努力地挺起自己的脊背,全然不顾身上各处传来的痛苦,一心与那无形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力做着抗争,因为太过用力,其脊背上的衣服都被一下崩裂,露出下方伤痕累累的肉身。 “啊啊啊!” 压在身上的力量越来越重,李轻尘只感觉好似有一整座山岳都被放在了自己的脊背上,他已经咬碎了自己的牙齿,混着鲜血一起吞入了腹中,却依旧难以撑住这股不可凭人力所承受的重压! 伴随着一阵让人心悸的骨骼断折声响起,他两条手臂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弯,一下断折,而他整个人也再也承受不住,被一下压在了地上。 “呼,呼,呼。” 李轻尘张开嘴,极其艰难地喘息着,他口中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来,只是望向武真一的双眼中,鲜血满溢,好似熊熊烈火在燃烧,他在心中不停地怒吼着,挣扎着,哪怕那是无用功,哪怕他已无力再做抵抗。 武真一低头看着他,语气无比平静。 “你屈不屈服,重要吗?反正从今往后,这世上将再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你就像无数卑微的虫豸一样,会被隐没在江海之中,了无痕迹,谁也不会记得你,谁也不会去怀念你,挣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它只会徒增痛苦,既然身为蝼蚁,那就该屈服于自己的命运,你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取乐于我罢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就是天道法则,能成为我的食物,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人间真武神 武真一的冷漠,是立足于万物之上,尤如九天神灵低头俯瞰人间般的冷漠,世间本无新鲜事,任何风景一旦看久了,也就不外如是,而他的桀骜与凶厉,更是根植于血脉之中,世间万物,任他索取,为人做事,百无禁忌,这,就是武真一。 一番言语说罢,武真一虽未转头,却突然朝着身侧屈指一弹。 “啪!” 那柄沾满了鲜血的黑色长剑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后,一下插入了旁边的山石之中,而刚刚才费劲拔出了腹中长剑,从地上爬起来,一剑刺向武真一后颈的赵瑾则被这股巨力直接砸入了那处深达十丈的大坑里。 尚在空中,可本就已经身受重伤,此刻更是饱受体内真气四处流散之苦的她,便已经仰头喷出了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落在四周的地上,好似点点梅花盛开。 只这一下,便让她浑身筋骨断裂了起码七成,可她却依旧咬牙从坑底站起,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却被她咬在嘴中止痛,脚下微曲,一跃便到了坑顶处,正欲上前,却又被一块巨石给迎面砸中,直接将她又压回了坑中,紧接着又是无数碎石落入其中,直到将她给彻底掩埋。 李轻尘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当他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后,不知是从哪里又涌起的力气,竟硬是用自己的脑门顶着地面,挣扎着又要爬起,却被武真一走上前,一脚踩在了脊背上。 “咔嚓!” 整条脊骨应声从中间断开,不但如此,还另有两股力量沿着断裂之处朝两头而去,直到将其整条大脊彻底震碎,李轻尘一瞬间就好似一条被抽离了所有骨头的长蛇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双眼变得浑浊,模糊,显然已到了濒死的地步。 武真一见状,将手一伸,一下抓住了李轻尘的后颈,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左手五指摁在了他眉心中央,这一次,他不旦要彻底抽干他体内的武运,更要炼化其魂魄,彻底灭杀此人,教他连地府往生也做不到。 残忍么? 最起码对于武真一来说,这什么也算不上。 正如他刚才所言,蝼蚁,就该坦然地接受这样的命运,弱肉强食,乃是天道法则,试问有谁会在意自己刚刚踩死了一只蚂蚁么,恐怕除了佛门的高僧外,谁都不会在意,而武真一看待其他人,与其他人看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是一样的,所以无论他怎么做,都不会觉得残忍,更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天地忽然剧震,一道庞大的红色虚影,骤然间拔地而起,百丈之高的山峰在其面前,也不过堪堪到其腰间而已,而其自脖颈往上,则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天际的云海之中。 虽然看不见那一对应当正在俯瞰此地的双眼,可武真一却在这一瞬间真实地感觉到了一种心悸。 这是他自降生人间以来,第二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恐惧,如果说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是任意拿捏的蝼蚁,那么此刻的他,在对方面前,也只是一个可以随便捏死的小虫子而已。 这种感觉,对于武真一而言,很不好受。 ------ 头顶天际,在那苍茫云海之间,飞鸟掠行之处,真武殿的右护法,正在与药王爷孙思邈隔空对峙。 两位天相境修为的武人在连番以自身天相进行对击之后,终究还是这位右护法占了上风,其一是因为二人所修天相之力各有不同的偏向,右护法乃是万星之主,故而越是靠近天空,能从天外群星之中借到的力量也就越多,而孙思邈身为医道之尊,本就不是正经的武人出身,更何况如今仅仅只是天相境的修为,还不足以让他从万物生长转入万物枯荣的境界,加之远离了大地,无从借力,此消彼长之下,便只能被动防守。 所谓久守必失,两方征战,一直防守的一方是注定会吃亏的,加之孙思邈大限已至,而右护法却是正当年的时候,无论是哪一点来看,一旦长久拖下去,孙思邈都是必败无疑的。 二人对于这个结局,都是心知肚明,不过这一番争斗下来,就连这位心高气傲,从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右护法,都不得不对其生出了一份尊敬之情。 “孙思邈,以医道转武道,还能修行到这个境界的,本座愿称你为当世第一,那宗胤,不如你远矣!” 强者,自然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而右护法也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罢了,并非刻意吹捧对方。 须发皆白的孙思邈脚踩祥云,大袖飘摇,哪怕经过一番大战,气质却依旧平和自然,教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闻听此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右护法抬爱了。” 右护法见他如此,更是不由得长叹道:“可惜,如若你肯加入我真武殿,殿主必能助你突破一品,再续数百年之寿,以你之能,届时只怕可以主宰一地枯荣兴衰,那该是多么壮丽的场面,可惜,可惜。” 不想,孙思邈却是轻轻摇头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寿数自有天定,何故强留人间?” 右护法闻言,立马冷哼了一声,沉声道:“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本座!孙思邈,你如今已到极限了吧,圣人无垢之相被天道反噬所破,如今又能坚持几时?” 孙思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的确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右护法见状,还以为他是想通了,便又立马劝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要做这没头没脑的事,早些将药王鼎交于本座,本座也可早些喝止底下的人少造些杀孽,孙思邈,你哪怕是为你门下弟子着想呢?” 孙思邈微微一笑,看向对面的右护法,调侃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行走江湖,遇上的又不一定只有好人,我这些弟子太过单纯,早些了解这座人间的无情之处,倒也不错。” 右护法冷笑一声,道:“呵,还真是个绝情的师尊啊,本座如今倒是替他们可惜了,也罢,孙思邈,既然你依旧执迷不悟,那本座也不客气了,这一招群星灭绝,便算是送你一程!” 见孙思邈并不答话,右护法也不客气,惜才归惜才,不过孙思邈是一定要杀的,当下便将手一举,顿时便见星幕遮天,群星毕现,一条灿烂星河旋转扭曲,聚集于其手心之中,当下正要打出这一计绝杀,彻底诛灭此人,再夺取药王鼎,并且完成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可陡然间,头顶的星幕瞬间破碎,一道巨大的红色虚影,浮现于孙思邈身后,低头俯瞰这二位天相境的武人。 孙思邈侧过身,看向右护法,朝着那道红色虚影一指,长笑道:“你先前不是问我,那药王鼎究竟是谁的东西么,现在他来了,右护法可尽管问他索取。” ------ 千里之外,只因一人之名而被冠以“武”字作为前缀的洛阳城中,有一老者登上了城中高楼。 此楼之高,甚至超过了远处的旧皇城,就连钦天监的观星楼与之相比,也要矮上一层,按说这本为逾越之举,该施以重刑,可六十年来,却无一人敢言半句不是,就连朝中那些专门找其他人,乃至于天子麻烦的肱股忠臣,御史台言官们,也故意对此视而不见,或者说被迫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座楼,乃是为那人所建,而那人对大洛的忠诚,容不得任何人来指摘,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他在一天,大洛便可安稳一天,上上下下万万人,皆可安心,而他若是有朝一日倒戈,便也是大洛崩溃的开始。 此人,即是洛阳武神! 这位健壮至极的高大老人,光是瞧着便觉不平凡,与孙思邈那种神光内敛,如修道之人一样中正平和的气质不同,他虽然修为高过孙思邈千万里,却依旧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气质,给人感觉仿佛是在与一尊神邸对视,寻常人下意识便会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连抬头也多看一眼也不敢。 据传,自他得道以来,中间历经大洛三任皇帝,可从没有一个见他之时不需要隔着帘子的,而且同时还需要有三位以上的各地武督在身旁作为随侍,方可稍稍安心。 一国帝君,国运加身,民心汇聚,犹然如此,可见此人的修为到底强横到了何种地步,哪怕是刻意压制自身的力量,可就仅仅是那么一点,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好比是真龙天子微服私访,总归气度是与常人截然不同的。 当老者走出房门,抬步上楼之时,整个洛阳方圆百里之内,皆被厚重的乌云所笼罩,一众百姓不明就里,还当是突然变天,可那些洛阳镇武司的老人们,此刻却全都惊喜地仰头望天。 那位手握十方雷电的洛阳武督大人,在数十年后,终于肯走出自建的囚牢了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做天上仙 天际。 一身绛紫长袍的右护法,额头上冷汗直冒,这位万星之主几乎是立马便认清了眼前形势,心中没有丝毫纠结,当即便低下头来,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晚辈天鸿,拜见前辈,愿前辈,武运隆昌!” 如此巍峨庞大,堪称顶天立地的法相,简直是骇人听闻,他甚至敢断定,自家那位殿主大人就算比对方强,也不可能强过太多,因为此等实力已至人间极限,再强,便必定会破碎虚空,直接飞升,此乃天地法则所限,人世脆弱,就好比是一座小池塘,能容纳一两尾大鱼便已是极限,又岂可容许蛟龙在其中折腾? 给这等存在低头,不丢人。 下一刻,便有一道温润中自有无上威严气度的声音骤然响起。 “东西不能给你,可有意见?” 右护法天鸿一咬牙,暗道对方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不过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自然没有,一切皆听从前辈的安排,晚辈绝无二心。” 光是法相余威便撞碎了整片星幕,想要捏死自己可不要太简单,这种时候自然得认栽,可以说但凡换做一个只能伤他,却杀不死他的,似他这样高傲的人,都不可能向对方低头。 武人可以站着死,却决不能跪着生,因为双膝之下便是胆魄,一旦跪下去,压碎了一身胆魄,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但话又说回来了,无意义的送死,也没有必要,他们武夫,又不是傻子。 见这紫袍后生的态度足够谦卑,那红色虚影亦是十分满意,当即便点头道:“没有意见就好。” 言罢,又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孙思邈,声音中顿时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语气更是以同辈相待,显然,相比之下,孙思邈在其心中要重要许多,远不是眼前这右护法天鸿可比。 “孙道友,请容我处理一点小事。” 对方客气,可清楚对方真实身份的孙思邈却不敢跟着客气,反倒是以比右护法更加郑重的姿态,朝其躬身揖礼道:“万万担不起前辈如此称呼,前辈乃我医家之祖,晚辈一直甚为敬仰,今日得见前辈真容,真是不枉此生!” 右护法在旁边听得身子轻轻一抖,赶紧把刚刚才抬起来的脑袋又低了下去,而且这一次,低得更深,就连遥遥呼唤殿主大人来救自己的想法都没了。 ------ 经过一众武人们的连番大战之后,已是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再不复先前鸟语花香,百草丛生之盛景的百草峰山头上,在那道火红色的巍峨法相出现在人间的一刹那,武真一便已经转身开始往外逃。 他知道,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他速度奇快,比之飞鸟亦不逊色,脚下只是轻轻一踩,人便已经到了山腰处,可下一刻,他眼前一花,天地倒转,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座内里绘制有世间种种奇花异草,乃至于九州各地的山川河流,以及种种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奇珍异兽的青铜大鼎之中! 天下间又有什么鼎,是可以装下整片天地的呢,答案当然是没有的,因为不是鼎变大了,而是武真一变小了,其人身小如芥子,落在鼎中,比一只蚂蚁都要不如,这等颠倒乾坤的手段,的确是远远超过了天相境界。 然而,武真一之桀骜难驯,实乃圣人也难消之,哪怕此刻被人一下子丢入了鼎中,可依然不肯向对方屈服求饶,反倒是一跺脚,当即施展御大块无形之术飞天而起,但立马便被一股大力又给压了回去! 红色虚影嗓音温润,甚至多了几分戏谑之感,不过这却给他多添了几分人间烟火味,少了几分千万年来身为高高在上的神邸,俯瞰人间之时所该有的冷漠。 “让你也体会一下被以大欺小的感觉,如何?” 武真一哪怕被重担压身,连双膝都在微微颤抖,可他依然执拗地仰着头,望着鼎上的天空,脖颈上青筋直冒,脸色涨红,他厉声喝道:“敢不敢放我出来!只需十年,我必杀你!” 却不料,那红色虚影竟根本就不吃他的激将法,反倒是沉声呵斥道:“你这孽障,本就不该存于人世!如今竟还敢枉以己心拟天心,大言不惭,天道之浩渺,又岂是你配妄言之物?” 一语言罢,武真一突然发现,在这鼎中竟出现了一团金色的烈焰! 他对此并不陌生,因为就在刚才,他正是在这金色烈焰的压迫之中,顺利地突破到了神意境,然后反手一举镇压了李轻尘等人,只不过这次的金色火焰,却远比刚才的大日金焰还要精纯,不,应当说,这才是大日金焰真正的模样! 无上高贵的纯金色,乃是从大日最核心之处提炼而出,是真真正正的火之至尊,万火之祖! 在这般恐怖的烈焰之下,别说是他武真一了,就算是换做一位天相境的武人,也得当场身陨,不敢怠慢,他赶紧便逃走,奈何在这座神异的鼎炉中,他却被天然压胜,如今竟催动不了丝毫力量,体内的真气,天赐武命之力,全被封锁,以至于他只能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金色烈焰朝自己涌来。 大难临头,武真一尤不肯屈服,身上反倒是凶威更胜,脸色狰狞,如妖似魔,他仰起头,一手指天,怒吼道:“若今日我不死,来日我必杀你!” 话音未落,一道恢弘的闪电自千里之外而来,转瞬间便跨越数百里,于天际化为一道雷霆大手,朝着底下的鼎炉里一抓,还在跳脚怒骂的武真一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不但如此,这道雷霆大手更是带走了已经呆住的张藏象与孔秀二人。 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雷霆大手带走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那道红色虚影却也未伸手阻拦,甚至连看也不看它一眼,反倒是转向孙思邈,一伸手,诚挚邀请道:“孙道友,可愿去往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继续修道?我可替你打开天门,届时自有人为你接引飞升!” 所谓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指的就是玄穹高上帝陛下,亦称玉皇大天尊于那天外虚无之中,以无上伟力化虚为实,开辟出来的一方世界,乃是人间所称“天庭”之所在,为仙神所居之所,亦是凡间修行者无不向往之处。 试想自己尸解在即,竟有人主动提出要帮你打开天门,并助你飞升,这等美事,谁不心动,却不想,孙思邈竟摇了摇头,直言拒绝,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右护法都很是不解。 那红色虚影见状,亦是十分疑惑。 “以道友于人间所立之功德,足以位列仙班,配享不朽,道友若是不愿被天宫束缚,日后亦可来我宫中修行,你我一起坐而论道,岂不美哉?” 然而,面对如此有诱惑力的条件,孙思邈却依旧在长揖行礼之后,朗声道:“多谢帝君抬爱,不过孙某本就是一介人间医师,所作所为,皆份内事也,算不得什么功德,自然也当不得那天上药王,此身生于人间,便当还于人间,愿以在下绵薄之力,拓人间医道,庇佑苍生!” 此言一出,天地间隐现妙音阵阵,似有绝色天女抚琴而歌,一股清甜却不浓郁的香气弥漫于此处天地,半空中,无穷绿意随之降下,落在药王谷三山之间,霎时间草木生长,绿意盎然,仿佛一朝春来,再无秋风肃杀。 百草峰山腰处的杏林,此地栽种的百余颗杏树,一朝结果,鬼郎中宗胤扬起头,一对白目中缓缓流出两行清泪来,旋即左右一拂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伏身朝天际叩拜,口中喃喃道:“师弟宗胤,送别师兄!” 斑斓猛虎匍匐于地,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虎啸震荡,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而已在众人保护之下,逃出了药王谷的众弟子们,于这一刻,突然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天际,他们虽无修为境界,可心中却有感应,彼此面面相觑之后,全都转过身,朝着身后的药王谷三山长揖及地! 就连那三只仙鹤一齐也低下头来,收起羽翼,朝着天际如人一样行礼,无声地拜别着自己的主人,其他诸人,包括药王谷一方的江湖武人们,乃至于襄州与汴州两座镇武司的武侯们,全都不明所以,梁勇甚至还在催促不停,但已经无人再去理会他了。 天际处,孙思邈在说完这一番话后,一抱拳,这次是以最正统的武人礼在告别对方,而那道红色虚影亦是缓缓缩小,最后踩着祥云站在了孙思邈的对面,同样一抱拳。 “愿帝君,武运隆昌!愿人间,多福少难!愿有朝一日,世人可再不受病疾所扰!” “这一声药王,天上天下,唯你一人可当之!” 孙思邈大笑一声,身形骤然间化为点点光芒消散,此方天地之间,再无医师孙思邈,可人间,却永远多了一位庇佑苍生的药王爷!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鞭退老魔 药王离世,反哺万物,天地共悲,众生同殇。 莫说是曾受了他无穷恩惠的武人与妖兽等已有灵智之物,就连附近百里内的草木都在朝着药王谷上方低头致意,盖因他临终之时散去那一身修为,竟让此间天地由秋入春,使得万物皆被那无穷生机所滋润。 这才是真正的天相之力,一念之下,即可颠倒春秋! 那完全由点点红光所凝聚而成的修长身影见此情形,不由得喟然长叹一声,未曾想,才刚刚遇到一位既算半个本门后生,也是我道知己的同道中人,便要亲眼目睹他陨落人间,不过遗憾之余,却也更加欣赏,乃至于佩服此人。 愿做人间药王,不为天上神仙,如此胸径,古往今来,几人可得? 不过,眼下还有许多事尚未处理完善,故而他又复低下了头,望向了百草峰山头上的众人。 被武真一重创之后,已经昏迷的李轻尘,还有被武真一凌厉神意伤到了魂魄的无心,沈剑心与黛芙妮娜三人,被一拳洞穿腹部,重伤濒死的三三姑娘,被土石掩埋,连身影都看不见的赵瑾,还有倒在一边,也只剩了一口气的凌月燕与禄存星君这对主仆。 一旁的右护法天鸿在亲眼瞧见了这位前辈高人化人身为芥子,将人关在那自己心心念念的药王鼎中的通天手段,再到后面目睹那尊雷霆大手出现救人的大场面,不由得生生将想说的话又给全部咽了回去,非但如此,他更是主动降下身形,依旧好似面对师长的学生一样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可就在这时,却有一人从北方远远飞来,其身材魁梧,神色威严,气度不凡,竟不输那贵为万星之主的紫衫右护法丝毫,而最为显眼的,还是他那两条一直延伸到额角的白色长眉,不是别人,正是曾率文曲与武曲二位真武殿星君破了十方镇魔狱底层,亲手放出那肆虐一时的赤髯魔头的真武殿左护法,天哭! 离得老远,这位一身黑袍,头戴黑纱云纹冠的左护法天哭便已经朝着这边抱拳喝道:“得殿主法旨,迎少主回山,还望前辈通融一二。” 那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欲与孙思邈平等对谈,故而收起了通天彻地的法相后,如今瞧着大小已与正常人无二的红色虚影淡淡地问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话音未落,自那左护法天哭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位全身上下就只着一条粗布短裤,坦胸露乳,精壮如牛的赤髯大汉,正是当初一朝脱困之后,曾在长安城中大闹一通,随手一巴掌拍下,便让长安镇武司陨落无数好手的赤髯老魔,不过如今的他,却已不再似当初那副凄惨模样,虽然肢体残缺依旧,但又多了一手一脚,如今只是独独缺了右腿罢了,其整个人的气势,比之当初在长安之时,却反要内敛些许,但凶威滔天,依旧是不减其心中魔性。 赤髯汉子一手叉腰,另外一只大手轻轻一抓,捏成斗大的拳头,随即讥笑道:“老子早就说了,再多的道理,都不如打上一架来的好使,先打一顿,打的时候再把想问的问题问遍,不比什么都快?天鸿小子,你说是不是?” 右护法天鸿在一旁听了,只是皱眉不言,心中更是暗叹,先前他与孙思邈在千金峰山脚处以天相对击,那可算得上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如今孙思邈已经尸解离世,可情况却完全颠倒,现在这红影前辈与这赤髯前辈才是真神仙,他与天哭这位老对手反倒成了羸弱的凡人,这时候多说多错,还不如早些闭嘴。 左护法天哭亦是闭口不言,因为他清楚,自己修为不够,没有与对方平等对话的资格,就算再不喜这赤髯大汉的癫狂作风,但如今殿主不在,还需要此人代为出面,故而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见一言不合,这二位真神仙似乎就要开战,当下无论是左护法天哭,还是右护法天鸿,都有些从未有过的紧张感,不过好在那红色身影这时竟主动退让了一步,道:“想带人走,可以,不过我要从你们三人身上各取一物,可答应?” 那赤髯大汉冷哼一声,正欲开口直接拒绝,可耳听得天哭的传音,却又将那一口脏字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天哭的意思很简单,这次是为了救殿主大人的义子而来,就算你不怕这神秘男子,可一旦你们二人打起来,殃及池鱼,少主死了,那就没办法交代了,这赤髯老魔被大洛朝廷分尸镇压百年,如今还残缺一条右腿,实力未复,暂时需要借助真武殿的势力找寻,自然不好轻易得罪了他们,更何况,如今他可是对那位真武殿主十分忌惮,已不愿轻易得罪。 “好啊,你要什么,自从某身上来拿便是。” 一边说着,那赤髯老魔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缓缓道:“当然,只要你有那本事就行。” 那道红色身影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反倒是又看向了在场的另外二人,而左护法天哭与右护法天鸿则一起低下头,抱拳道:“单凭前辈差遣,绝无异议。” 那红色身影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张口便道:“好,小紫,你之三魂七魄,今日我各取半分,来日归还,自有机缘补偿于你。” 右护法心中一惊,根本顾不上去在意对方的称呼,正要下意识地赶紧逃走,可紧接着身子一紧,就被定在了原地,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眉心中央一阵堵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联想到对方刚才所言,吓得他赶紧大喊道:“前辈,等等,前辈!” “放心,说好只取半分,就只取半分,伤不到你本源,回去好生温养一些时日即可,你那摩诃心经,本就是温养神魂的好东西。” 说着,探出两指,往前轻轻一提,便有一道七彩灵光从右护法的额头处被硬生生抽出,然后被那红色虚影反手收起,再看右护法天鸿,整个人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不复先前那睥睨天下的威武霸气,反倒有些萎靡,看起来十分疲累。 做完了这件事,那红色身影又看向了刚刚到来的左护法天哭,道:“今日之事,殃及许多无辜,真武殿理当负责,我现取你体内气血一用,可有意见?” 那生了两条白色长眉,相貌奇异的左护法天哭竟比右护法天鸿来得更为镇定,闻听此言,竟泰然自若地撤去防御,平静地道:“任前辈取用便是。” 那红色身影微微颔首,道:“好,有这份心,就该你比他早一步超脱!” 说着,伸手往前一抓,便有一团红色的血光从左护法下腹涌出,被那红色身影凝练之后,往下一弹指,落在百草峰山头上,从三三姑娘腹部的破洞处钻了进去! 三三姑娘先前被武真一一拳贯穿了整个腹部,中下两座丹田皆碎,浑身经脉窍穴更是伤损了七七八八,如此伤势,可谓神仙难救,但她先得了孙思邈临终前的力量滋润,哪怕只有区区一丝,也足以为她稳固住伤势,纵然不能立即修补好两座已经完全崩塌的丹田,但最起码是将她的命给吊住了,如今又得左护法体内气血之力滋补体魄,不但性命无忧,肉身更是在缓缓强化,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那赤髯老魔在天上看得是啧啧称奇,口中大笑道:“原来你是空有境界,奈何没有肉身,所以才要从外人身上借力,看来是个早就去死的,嘿,既然是死人,那就该回去坟里乖乖躺着,何必为难生人,你说是不是?” 那红色身影转过身,看向了面前那言行无忌的赤髯老魔,亦是点头轻笑道:“的确,所以我不取你任何东西,只需你受我一鞭即可。” 话音刚落,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刚一脱困,便想要将整个长安城夷为平地,完全不管万民死活,天道反噬的赤髯魔头却是陡然间变了脸色,以他之实力,对于危机的感应已经成为本能,只要是能够威胁到他的,哪怕是万里之外动一个念头,也会被他感应知晓,如今面对面,他竟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危机感。 只是还不等他抢先动手,就见那红色身影突然挥起一条火焰凝聚而成的长鞭,一鞭抽了过去,那赤髯大汉赶忙伸手去抓,却落了个空,火焰长鞭穿过他的双手,却实实在在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啪!” 一声脆响! “啊!” 赤髯大汉猛地狂吼一声,这一次,就连一旁左右二位护法天相境的实力都被震得在空中翻滚飞离,底下药王谷三山剧震,就连脚下大江都翻腾其三丈高的大浪,天空黑烟滚滚,那赤髯老魔连句狠话都没敢撂,当即转身逃走。 只是一鞭,就差点将他一下打得再度四分五裂,这都不算,那一鞭打在身上,还有一股热力透入体内,明明不烫,却让他感觉全身都好似要马上燃起来了似的,想以他的实力,就算落入火山岩浆中也伤不得其体魄分毫,如今竟有一种将要陨落的感觉,可想而知这一刻他到底有多恐惧,根本什么也管不了,便一下聚起黑烟逃走。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杨辰入三品 只是一鞭而已,便轻易打退了那曾于人间屠戮百万,杀孽之重,自己都不敢妄想能够飞升成功,只盼可得人间数百年逍遥的赤髯老魔后,那道至今依旧是神话人物的红色身影,如今也一下黯淡了不少。 这实力不怎么样,但是话挺多的赤髯老魔倒是有一点没说错,他如今空有境界,没有肉身,终究不能在人间停留长久,天地法则所限,越是强者,限制便会越多,似他这样的人物,想要下界都不可以,只能托化身代劳而已,不过想来那位老对手也是一样。 只见他朝下轻轻一招手,便有一道红光将底下仍旧沉睡的李轻尘与三三姑娘托起,右手一翻,便将一座不过巴掌大,古色古香的青铜丹鼎放入其怀中,再伸指一弹,便将那道从右护法天鸿神魂中摄出的七彩灵光打入其眉心之中。 见衣衫褴褛的少年尤在睡梦之中,但手脚依旧颤动不止,他喃喃自语道:“接下来的路,就得全靠你自己来走了。” 言罢,他伸手重重一推,二人便在那道红光的包裹下,一齐朝着南方飞去。 亲手送走了李轻尘与小姑娘后,却见那红色身影又朝下一招手,这次却是沈剑心与黛芙妮娜一起飞上了天空,眼见那眉头紧锁的少年,红影男人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几丝笑意。 人间须有这样的人,才会越变越好,他与他,也算半个同道中人。 只可惜。 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后,又是重重一推,二人便被一道红光送去了长安方向,而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那红色身影便已几近透明,最后再看了一眼他曾无比思念的大好河山后,天际猛烈的罡风一吹,他整个人便缓缓消散。 ------ 在那红色虚影于天际处徐徐消散之后,先前被一股沛莫能当的巨力给震开十里之远的天哭与天鸿二位真武殿护法尊者也终于是重新飞了回来,二人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天际,互相对视一眼后,神色都有些复杂。 原以为自己已经走至人间巅峰,可以俯瞰百万武夫,就算不到,却也应该差不了太多,可如今看来,只要未曾超脱九品十八境的限制,那就依然只是凡人而已,想那赤髯老魔就只是随意一发威罢了,可二人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地被震开,而那一鞭便抽得那赤髯老魔仓皇逃走的红色身影,却又是何人呢? 想来江湖之所以谓之为“江湖”,或许正在于永远也没人能够知道它到底有多深,水下又究竟藏有多少蛟龙吧,一招不慎,谁都有被淹死的可能。 连头顶束发的黑纱云纹冠都略微有些偏移的左护法天哭缓缓降下身形,将体内已浩如烟海一般的真气外放,凝聚为一道人形,上前开始搬动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那模样就如同神话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一般。 将遍体鳞伤的赵瑾从坑底中救出后,左护法当即便喂她吃下了堪称圣品的金丹,同时更是传入了一道浑厚温和的真气与自身气血之力,帮助其消化药力,并为其稳固伤势,至于剩下的,也就不需要他再来管了,武人只要不死,那么越受挫折,就只会变得越强,他相信自家少主。 若说右护法天鸿是得天独厚,生而便有问鼎武道的绝佳天赋,并且有无穷资源辅佐他修行,那么他左护法天哭便是靠着自己的毅力,自微末而起,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故而在他看来,受伤,受挫都无妨,只要不影响道心,那么都是好事。 另一边,右护法天鸿亦将分属自己手下的无心,凌月燕以及禄存三人扶起,分别喂下了丹药,原本想要以摩诃心经之力为他们修补受创的魂魄,不过如今自然作罢。 右护法天鸿在低声骂了一句后,再抬起头时,脸上却不由得多了几分将一份内在的耻辱巧妙化作的,略显满足的笑意。 “今日所为两件事,第一件没能做成,不过这第二件却是大获圆满,不但如此,能见前辈们的绝世风采,便算不虚此行了。” 说着,其脚下的药王谷三山突然开始剧烈震动,三座山头底下的大地就好似坍塌了一般,齐齐开始往下陷落,非但如此,远处那条江面宽阔的大江亦是在渐渐缩小,在其中央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江水顺着漩涡灌入中央后,便不见了踪影。 随着江水的不停消失,两边的江岸也开始变得愈加宽敞,江中水流愈显浑浊,无数泥沙皆被掀起,而在那裸露的河床上,不知多少鱼虾在离开了水源之后,正在淤泥之中跳动不休。 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这可怕的一幕方才渐渐休止,而那曾经聚集了不知多少来往之人的千金峰,此刻却已经不能再以“峰”之名称之,如今充其量也就是个低矮的小山丘罢了,哪怕是寻常人想要从山脚爬上顶峰,只怕也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 在那精诚峰上,曾被誉为医家圣地的三十六座医馆已经全部坍塌,化为了一地碎木,这精诚峰不似百草峰,还曾有阵法加持,这些医馆就只是最普通的木制建筑罢了,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山河崩塌的大地震后,自然全部倒塌,非但如此,整个精诚峰也随之矮了大半,几乎与前方的千金峰持平,再不复先前几如云霄的盛景。 至于曾是药王爷孙思邈所居之地的百草峰倒是受影响最小,不过四周的山石滚落之后,也已经“消瘦”了一半有余,那模样远远看着,就好似大地上生出了一座尖尖的石锥一般,那原本只占了山腰处半数不到的杏林,如今倒成了环绕整片山腰的绝佳风景。 至于远处那条滋润两岸数十万百姓的大江被影响更是极大,其腰肢缩小了一大半,圆润不再,倒似一条大些的小河而已,而之所以此地发生如此大的变故,盖因地气流散,底下塌陷所致。 “轰!” 江面漩涡消失的一瞬间,陡然间有一道威武霸气的龙吟声响起,声传四野,震得无数野兽倒在地上,屎尿齐流,九天之上,更有飞鸟身体僵直,坠落在地,摔成了一地肉酱。 下一刻,一道玄黄色的宝光突然破开了江面,冲天而起,一下便落在了那百草峰顶! 一身水气尚未散去的杨辰猛地睁开眼来,金色重瞳之中,正如那神话中行云布雨的蛟龙之属一般,高高在上,威严无双,不带丝毫人族应该有的感情,其整个人更是膨胀了一大圈,竟显得十分臃肿。 对于一位精于修炼自身体魄,以肉身为兵器的武人而言,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能变成这幅古怪模样,只能是因为他短时间内吸入体内的力量太多太多,暂时无法完全消化,堆砌起来,自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在其两侧额角处,竟生出了两块黑黄二色交织的鼓包,在其表面,有类似鳞片一样的东西,好似里面正在孕育龙角一般神异。 杨辰刚一眼看过去,陡然间便有一道紫光打入了其眉心,刚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的右护法天鸿这时候终于找到了目标,上去便是狠狠一巴掌,直打得杨辰左脸凹陷下去了一大块。 右护法天鸿见状,不阴不阳地笑道:“不错嘛,小龙人儿,这龙气吃饱了,就觉得你行了?是不是还想跟本座比划两手?” 挨了摩柯心经一击,痛彻心扉的杨辰终于恢复了清醒。 他刚才之所以未曾跟众人一齐上来百草峰,便是受了右护法之令,要完成他们此次最大的目标,那便是吞吸干净此地的龙气,进而影响整个大洛国运衰落,而要达成这一点,也的确只有他所修的玄黄化龙功能够办到。 不过,这玄黄化龙功之所以还算不得天品真经,便在于缺陷实在是太大,一旦修行者吸收的龙气太多,便会真正从人身化为蛟龙,泯灭掉自我感情,此事早在长安城中之时,便已有过先兆,当时他与李轻尘于武道会擂台上决战,因为不敌,不惜吸收大洛国运之力为已用,险些就此化为一头没有神智的妖兽。 清醒过来后的杨辰赶紧跪倒在地,一抱拳,瓮声瓮气地道:“徒儿参见师尊!愿师尊武运隆昌,寿与天齐!” 右护法天鸿却还不解恨,竟一把抠住杨辰的脑袋,一只手将其轻松提起,冷笑道:“心里还不服气?呵,得亏你没有忤逆本座的命令,不然不等那专吃你这种玩意儿的鸟人动手,本座就想一巴掌直接拍死你了。” 摩诃心经的强横之处,在于可以无声无息地改变一个人的心智,记忆,乃至于性情,可最可怕的,还是在大成之后,专攻上丹田中神魂所在的阴损招数,这杨辰吸干了药王谷三山底下龙脉的龙气,一跃进入三品神意境,可在这右护法的手上,却依旧只是一只任由自己拿捏的小泥鳅罢了,此刻被他抓在手中,不禁感觉头疼欲裂,却不敢发作,反倒是不得不赶紧求饶道:“徒儿绝不敢忤逆师尊,还望师尊明鉴。” 正在这时,一直在帮助赵瑾以最平和的方式消化掉体内那颗金丹药力的左护法天哭突然在一旁皱眉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就算你我不怕那些武督,可眼下少主急需回山,莫要耽搁!” 右护法天鸿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罕见地没有和这位老对手针锋相对,而是随手丢下杨辰,默默驾起白云,将自己手下的四人摄在浮云之上,当先朝着北方飞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似真还是梦 飞剑,长矛,双拳,鞭腿,金光,烈焰,寒冰,嘶吼,惨叫,愤怒,恐惧,这一切的一切,终于在最后达到了高潮,彼此交织在一起,演化为一场难以言喻的噩梦。 “啊!” 李轻尘一下惊醒,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似乎还能瞧见些许刚刚梦境中出现的幻象,整个人恍恍惚惚,不得不赶紧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眨巴了两下后,这才稍稍平复了几分气息。 是真? 还是梦? 这个问题,连李轻尘自己也给不出准备的答案,但那黄发少年的无敌之姿又的确是那么的真实,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身上应该存在的伤口,却发现什么也没了。 难道是药王爷孙思邈在胜过了那真武殿右护法后,回返驱走了武真一? 还是说,我已经死了? 毕竟,记忆里最后的场景,已然是一片绝望的血色。 六人围攻,却仍旧被对手轻易击败,想必不管是谁,都会感到绝望吧。 李轻尘在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转头四顾,入目的,竟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好似身处白云之间,就连脚下踩着的“实处”,但伸手一抓,也只是一片云烟而已,转瞬间便从指缝溜走。 他低下头,瞧见了那在自己脚边蜷缩成一团,好似婴儿一样正在酣睡中的小姑娘,愣了一下,旋即一拍脑门,长叹一声。 看来还真是。 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只是拖累了三三姑娘,得陪自己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了,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前方的云雾之中陡然间出现了两盏明灯,不,不是灯,而是一对巨大的黄金瞳,光是那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瞳孔便已有李轻尘整个人这么大,而那扑面而来的,犹如实质的威压,更是那么的恐怖,好似天威降临,让他差点直接跪倒下去。 “什么妖怪!” 李轻尘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朝前一拳打出,眼前白茫茫的云雾顿时为之一清,而一头庞然大物也随之显现! 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须发飞扬,高贵无双,四爪踩地,洞察幽明,身躯之长,一眼看不到尽头,那犹如实质的龙威更是教人见上一眼都要心惊胆战,这不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蛟龙,又会是什么? 眼看着这少年郎竟呆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真容,这头已得道数百年之久的蛟龙似是感觉被冒犯,也不做其他,只是轻轻一哼,从鼻孔中陡然喷射出两股白烟,李轻尘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吹得倒飞了出去。 吐气成云,挥汗落雨,这就是蛟龙之威,哪怕就是随便打个喷嚏,也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可怕。 李轻尘在空中翻腾了好几圈后,好不容易才总算止住了身形,可紧接着就被一只庞大的鳞爪给抓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从那浮云地面上给一把提了起来。 望着眼前这一张口许是可以直接吞下七八个自己的庞大龙头,再瞧着那近在咫尺的黄金瞳,李轻尘只感觉这比面对那武真一都更绝望,最起码与后者多少还是有一战之力,可被这头蛟龙握在手心之后,竟连挣扎都不能。 真没想到,自己刚到阴间就又撞上这么个大麻烦,想这辈子自打落生开始,就没一件事是顺遂的,难不成临到最后,自己连当鬼都当不成? 这是什么世道? 一想到这,他心中竟生出了一股狂躁的怒意,赤金色的大日真炎外放,那蛟龙的瞳孔中竟随之出现了极为人性化的讶异之色,旋即松开前爪,一把将李轻尘给丢在了浮云之上,同时更有一个极其威严沉稳的质问声在其心头响起。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此地?” 却不想,李轻尘竟比对方更加迷茫。 “这,这不是阴间么?” 此话一出,那蛟龙看他的眼神顿时更为惊讶,可陡然间,远处的云雾忽然一分,竟从中走出了两位敷粉童子,个子不高,眼瞳之中毫无神采,身上的衣物更只有象征死寂的黑青二色,那模样瞧着就与那棺材铺里售卖的纸人无异。 这二位打扮诡异至极的童子一经出现,便一齐扯着尖细的嗓音朝李轻尘高喊道:“鬼门大开,引渡生魂,来者往生,莫恋前尘,恩怨相还,一梦浮生,既至酆都,万事皆了,来客,请上桥!” 语毕,这二位好似扎好的纸人模样的童子伸手一拉,却见从那白茫茫的云烟之中,竟忽然出现了一座石桥,石桥由李轻尘脚下始,一直往前蔓延,直至进入那白云深处,却不知最终延展到何地,而在桥头处更是竖起了一块略显残破的石碑,上书“奈何”二字。 果然,自己真的死了。 李轻尘看到这奇诡神异的一幕后,哪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尤不死心,赶紧朝着那二位黑衣童子询问道:“敢问二位,这过了桥,是哪里?” 两位黑衣童子的脸上一片惨白,瞧着就跟那刚刷好的石灰墙一般,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极为渗人,两边嘴角勾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这二人虽是两个人,但却同时张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就跟一个人似的。 “过了桥,自然就到了地府,届时饮下孟婆娘娘的汤药,忘掉前世的一切,就可以往生啦!” 李轻尘心中一惊,却依旧壮着胆子反问道:“那如果我不过桥呢?” 这一生之事,哪儿有那两位白面童子口中所言的那么简单,什么“恩怨相还,一梦浮生”,他既然还记得住此生的一切种种,就不可能做到放下恩怨,说什么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高高兴兴地往生,重新开始,他可不愿意。 两位黑衣童子闻言,就跟约定好了似的,同时伸手指向了那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庞大蛟龙,口中嬉笑道:“古往今来,走过此地的生灵何止亿万,贪恋尘世,不愿往生的更是不计其数,曾也闹出了不少乱子,所以主人才会特意将他放在此处,专门用来吞食那些不守规矩的生魂,你若自信有本事赢过他,倒也可以就此逃回尘世,不过失败的话,可是会被他一口吃掉的哦。” 李轻尘听罢,转头瞥了眼旁边那头根本就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庞大蛟龙,不说别的,对方就连那一对金色瞳孔都跟自己整个人一样大,光是体魄都不知比自己强上多少,这还打个什么,若是对方是人,那说什么也得斗上一斗再说,哪怕就是再次面对那几乎无敌的武真一,他也敢上去再与之搏命,可面对这头根本不知有多强横的蛟龙,跟他搏命无异于以卵击石,实在是没意义。 他是要回到尘世,可不想送死。 李轻尘想了想,赶紧一抱拳,深深弯腰,鞠躬行礼,态度极为诚恳地询问道:“劳请三位大人不吝相告,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够回到阳间,在下还有心愿未了,实在不愿就此罢休,哪怕就是让在下回去了却心愿后马上就死,在下也心甘情愿!” 两位黑衣童子对视了一眼后,齐声问道:“哦?你还有何心愿未了,不妨说来听听。” 李轻尘脸色微喜,对方这么问,说明一切都还有转机,故而赶紧解释了起来。 “在下本为孤儿,得幽州镇武司众武侯共同抚养才得以长大,可惜长辈们皆被真武殿害死,最后连个为朝廷尽忠的名分也没有,在下既为人子,理当尽孝道,报答此养育之恩,为他们手刃仇人,并且翻案,此乃其一!” “在下在长安之时,曾蒙王叔照顾,最后却因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将王叔误杀,在下的确该死,但理当完成王叔生前遗愿,不然纵使过了这奈何桥,也不得心安,此乃其二。” “在下在鹿儿镇之时,曾得骆仙儿一家照拂,却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导致其一家惨死,在下心知自己无从赎罪,只想问拳襄州镇武司,为鹿儿镇上千百姓讨一个公道,此乃其三。” “在下濒死之际,蒙这位小姑娘与药王谷医师相救,方才得以苟活,如今药王谷被那真武殿右护法毁于一旦,在下自当报此救命之恩,斩杀那真武殿右护法,此乃其四。” “今日那洛阳武真一前来袭杀在下与在下的兄弟朋友,在下的救命恩人亦因此而死,对那武真一,在下亦是必杀之,此乃其五,了却这五桩心愿之后,在下自当心甘情愿地往生,还望大人成全!” 一番话听罢,两个童子却齐刷刷地摆了摆手,那样子就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齐声道:“你这倒霉蛋还真是蹬鼻子上脸,麻烦忒多,打打杀杀,恩恩怨怨,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行不行,你还是快些上了奈何桥,赶紧去往孟婆娘娘那喝了汤,赶紧往生去,否则耽搁了正事,主人可要责罚我们!” 未曾想,最后还是这么个结局,李轻尘心中无奈,紧咬嘴唇,左右看了一眼后,突然一把拎起还在酣睡之中的小姑娘便往后飞速逃去,可就在下一刻,整个人突然腾云驾雾似地飞了起来,还未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已经带着三三姑娘一起落在了那奈何桥上。 与此同时,这四周的一切尽皆消散,无论是那重重浮云,还是那头体型庞大的蛟龙,亦或是那两位诡异莫名的黑衣童子,好似他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语中心事 李轻尘原本想逃,可被那条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蛟龙一下拎起,随意一丢,便如腾云驾雾般地飞落在了那石桥之上,顾不得其他,他赶紧站起身,左右看去,却瞧不见那茫茫浮云,而只有一片幽深寂静的黑暗而已,壮着胆子伸手去摸,却是空无一物,趴在栏杆上往下望,亦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一条石桥,而他们二人已在桥上,此刻再要下去,已是不可能之事。 李轻尘暗骂一声,满心的无奈,却不堪与人言,而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咛,李轻尘转头望去,却是三三姑娘一头撞在了那石桥的柱子上,这时候正捂着额头,慢慢清醒过来。 小姑娘一脸茫然之色,显然还未回过神,只是下意识地问道:“这,这是哪儿?” 李轻尘见状,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上前,蹲在了小姑娘跟前,小声道:“这里已是阴间,你我都已经死啦,脚下就是奈何桥,奈何桥你知道吧?” 刚一醒来就听到这种话,小姑娘也明显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一眼李轻尘,察觉到他并非是在开玩笑后,五官便慢慢地拧在了一起,最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反倒是将李轻尘给吓了一跳,毕竟以他过往与小姑娘相处的经历来说,她实在不该是这般脆弱的人才对。 试想一个自己明明都要死了,却还要让同伴们不必费心为她续命,而是保留真气去杀敌的人,她的心智能脆弱么,还是说不怕死是假的,真到了这一天,其实每个人都会怕? 李轻尘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说实在的,他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罢了,面对这种事,自己心里亦是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说起,更别说安慰他人了。 哭了一阵后,已是梨花带雨,满目凄凉的小姑娘抬起头,看向李轻尘,陡然间面露凶色,李轻尘见状,赶紧抽身急退,同时高喊道:“你,你想做什么,我说,咱俩现在可都是鬼了,你可别乱来,不然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小姑娘顿时更加生气,上前便是一拳狠狠地揍在了李轻尘的脸上,只是未曾动用天赐武命之力,李轻尘也只是吃痛罢了,当下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满心无奈地躲闪着。 一人退,一人追,就这样你追我赶地过了一阵后,小姑娘突然好似泄气的皮球,整个人一下瘫坐在了石桥上,嘴角向下,脸色愁苦,眼神更是恨恨地盯着李轻尘,质问道。 “你,你怎么也死了?” 自家人最是知道自家事,三三姑娘自己也清楚自己当时所受的伤太重,已经救不活了,故而李轻尘一说这里是阴间,她便理所当然地相信了,更何况环顾四周,若不是阴间,这又是什么地方呢? 李轻尘闻言,挠了挠头,叹道:“技不如人,没啥好说的。” 武人之争,最为简单直接,输赢皆为实力之体现,可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理由,更何况李轻尘这边可是有整整六人,如果再算上那大胖子赵奴和刀客刘不苦的话,应该是八人,而对方仅仅只有一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去找呢? 他向来不是接受不了失败的人。 小姑娘这般一听,顿时更加委屈,坐在地上,怔怔发呆。 李轻尘看着头疼,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恍惚间,一下又想起了鹿儿镇时,在自己怀中痛苦离世的骆仙儿,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又是不甘,又是无奈,又是痛苦,又是自责,不过却因此而一下提起了精神,伸出一只手,向小姑娘伸去,努力挤出笑容,道:“走,我们去找那主宰地府的幽冥帝君,好生求求他,说不得他一心软,就肯放我们回阳世了呢?” 小姑娘抬起头,皱着微红的小鼻子,瞅了李轻尘半晌,却不让他拉起自己,而是一下站起身,当先朝着一端走去,李轻尘见状,左右一看,反正自己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便也跟着她一起往其中一端走去。 李轻尘走在这古朴老旧,似乎已经历经千年风霜,满是岁月痕迹,既看不清来路,亦看不见归途的长长石桥上,不停转头四顾,这四周却依旧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有,就算外放真气亦或是大日金焰,亦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回音,看来,的确是到了阴间。 二人一齐往前走,三三姑娘不说话,李轻尘也不好开口,而四周更是无丝毫响动,在这种寂静无声之地行走,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连对于自身控制最为擅长的武人,也分不清已经走了多远。 李轻尘在心中暗叹一声,对喽,时间对于死人来说,的确是最没意义的东西,也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正在这时,二人眼前一花,竟突然出现了一身材消瘦的黑衣老人,而且这次是近在咫尺突然出现,走在前方的小姑娘当即被吓得跌坐在地,然后就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后逃去,一下躲在了李轻尘身后,连头也不敢探出去看。 这位在人榜上排名第三,曾以四品之身袭杀三品武人的小姑娘,其实怕鬼。 不过莫说是她了,就连李轻尘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毕竟这老人瞧着便很是渗人,他头顶微秃,面容愁苦,眼眶漆黑,嘴角下沉,上半身套着一件黑色的宽袖大袍,左手缩在里面,抓着一支烟杆,正在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而最让小姑娘感到害怕的是,他下半身连脚也没有,从腰部往下,都只是一缕白烟罢了,整个人看起来是悬浮于桥上。 李轻尘不得不护在小姑娘身前,犹豫了一下,依旧壮着胆子上前,一抱拳,询问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又意欲何为?” 这忽然出现的黑衣老人转过头,瞥了二人一眼,双眼眯了眯,似乎在认真地打量二人,过了几息后,这才慢悠悠地道:“你想回到阳世?” 李轻尘听了,眉毛一挑,心中暗喜,赶紧追问道:“是了,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老人侧过身,深吸了一口烟嘴,张口一吐,云雾缭绕,那大半张老脸都隐没在了浓浓的烟雾之中,只有那两只似隐含万千愁绪的黑色眼瞳还是那般的清晰。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和不屑的意味,道:“还回去做什么,反正你这辈子就没干成过一件好事,浑浑噩噩十六年,练武不用功,做什么都失败,从生到死,就是个活脱脱的灾星,连累多少人惨死,与其回头,不如赶紧往前走,说不定你心里想的那些人,都在前面等你哩。” 李轻尘听得心中一颤,对方一语中的,一下便击中了他心里最无奈,最痛苦,最难以启齿的心思,的确如对方所言,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灾星,老辛,韦陀,王叔,骆仙儿,这些人的死,让他心中满是负罪感,现在一下被人戳穿,顿时愣在了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言罢,又转头看向了躲在李轻尘身后的小姑娘,幽幽道:“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送去当杀手,你这小姑娘倒是和这倒霉蛋般配的很,同样一无所有,同样一辈子都没得选,临到死倒是选了一回,却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没人挂念你,还回去做什么,我看呀,还是赶紧去求求帝君,给你来世投个好胎,下辈子做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也算衣食无忧啦,不比你这幅倒霉模样好么?” 这话一出,三三姑娘眼瞳一缩,亦是被戳中了心思,缓缓地放开了拉着李轻尘衣袖的手,整个人好似一下就没了生气,李轻尘看得焦急,立马抬起头,沉声喝道:“不!正因为我这辈子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才绝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心愿未了,我绝不愿就此往生!” 老者一下逼近到李轻尘面前,二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子贴着鼻子,他一边冷笑不止,一边道:“幽州镇武司啊,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你倒好,在里面浑噩度日,一心就想当个上不得台面的乐师?不求上进,最后还连累了抚养你长大的人,我要是你啊,早就在那山洞里咬舌自尽了,还活个什么,丢人现眼!不过你小子倒是够狠,竟然敢吃人肉苟活,那些肉,你这畜生也能吃得下去?喝着你那义父们的血,吃着他们的肉活下来的你,之后又做了什么呢,你不是要找出真相么,你不是要为他们翻案么,怎么不敢用手段,还在那自命不凡,假清高?一看见仇人就发了疯,结果呢,仇人如今当了那真武殿的七星君,一步登天,你倒好,反手杀了待你不薄的王叔不说,你离开长安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否对得起他为你换来的那些机缘?你可知袁老到底是何等人物,这天下又有几人可得他教授武艺?不知珍惜,跑去一个破镇子里安心当杂役,真是自甘堕落!我呸!还有,鹿儿镇里那一家人待你不薄吧,你一个外来人,缺了只手,人家不但没嫌弃,还特意给你减了不少事,不但特意嘱咐其他人不要看不起你这个残废,他家姑娘每日还为你送宵食,而你呢,就想着你自己,见死不救,就因为你那狗屁不通的坚持,害死人家一家人,你这种畜生啊,我看着都嫌恶心,不如赶紧过了这奈何桥,下辈子当头真畜生还债的好。” 第二百二十章 刀山拦在前 生生撕开内心的伤疤,将那血淋淋的伤口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对方口中的一切,无疑都是他所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被人以如此残暴的方式讲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李轻尘浑身大汗淋漓,双眼圆睁,脸色惨白,突然好似被人一下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脚下一软,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地,竟还在微微颤抖不止。 “我,我,我不应该回去,对,对吗?” 那左手持烟杆,尤在吞云吐雾的老鬼阴恻恻地一笑,幽幽道:“尘世,阴间,有什么区别吗,是人,还是鬼,又有什区别吗,还要费心回去做什么呢?李轻尘,尘世不是属于你的世界,那里除了失败和痛苦之外,还剩下什么,看好了,这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啊,小子,继续往前走吧,甘心上路,兴许他们都还未往生,也在前方等着你呢?” 李轻尘一边听着,一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瞳之中,满是无措的迷茫。 是呀,人间又剩下些什么呢,自己本就是个孤儿,如今连唯一的家也没了,所有与自己产生过羁绊的人,哪个又有好下场,就连身边的小姑娘也被自己牵连,在武真一拳下惨死,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尘世,阴间,有什么区别呢,做人,做鬼,又有什么区别? 或许,这里才是真实的,前尘才是虚幻的,记忆是不可靠,也是不必去记住的东西。 无边幽深的黑暗,在这一刻笼罩了他,缓缓地侵蚀着他的心,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一旁的小姑娘却高喊道:“不!或许你说的对,我这辈子的确从来都没得选,连名字也不是真正的名字,所以我无比希望,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是我自己能选的,那么就算是死,我都心满意足,但如果能够再重新活一次,我一定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我想重新活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无比期望能过我想要的生活。李轻尘!快站起来呀,你不是说要一起去求幽冥帝君么,你怎么能在这里倒下去?不要再听他的鬼话了,他说的不对,既然有一定要完成的事,那就不能提前放弃!决不能!” 那老鬼收起烟杆,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冷冰冰地道:“呵,你看他那副模样,还站得起来么?要我说,你俩都是扫把星,遇到你们真是那些人倒霉,小姑娘,想想你害死了多少人,你又有资格说什么再活一次?你这样的恶人,也配吗?” 三三姑娘猛地扬起头,满头秀发随之飞舞,眼中更似有两道火光在闪烁。 “是!我不配,不过这还轮不到你来论断是非,他的事,也是一样,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没有资格,难道你就有资格论断别人的事了么?以前我选不了,但这次我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愿意!” 那老烟鬼还要再言,陡然间却被李轻尘一只手扼住了脖子,不得不将剩下的话全给憋了回去。 李轻尘缓缓站起身来,手心更是升腾起赤金色的烈焰,再看向这老烟鬼时,眼中已然没了先前的迷茫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要回去,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老辛他们希望我活,所以我活了下来,王叔没怪我,那我就更不能死,我承认,以前的我,不求上进,自甘堕落,可那不是我害死了他们,是真武殿的处心积虑,是襄州镇武司的袖手旁观,是武真一的蛮不讲理,我一定要回去,那些人不在了,公道自然得我来替他们讨!” 说罢,手中狠狠一握,一层赤金色的大日真炎覆盖那鬼话连篇的老烟鬼全身,后者吃痛,惨叫不止,一下子化为一道灰色的烟雾,转瞬间便消散不见。 李轻尘随意地拍了拍手,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一抱拳,诚挚地笑道:“多谢。” 三三姑娘瞥了他一眼,轻哼道:“哼,一个大男人,被人家几句话就带进去了,你还真是丢人。” 李轻尘没有觉得丝毫尴尬,反而大笑道:“对了,三三姑娘,多说些话,总比原来要好。” 处理完了那老烟鬼后,二人再度启程,沿着脚下石桥继续往前走,未过多久,那两位负责接引的黑衣童子再现,李轻尘与三三姑娘却都不再害怕,哪怕这二位敷粉童子长得再是渗人,却也不能动摇他们的意志。 不过礼数还是要足,李轻尘赶紧一抱拳,一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二位童子。” 这两个黑衣童子依旧犹如一人,不但长相打扮毫无区别,跟那棺材铺的纸人一模一样,而且这一张口,就连声音也别无二致,重叠在一起,根本就听不出区别。 “你想见我家主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过了这奈何桥后,若是忘却前尘,安生往生,一切烦恼自然消散,可你若是执迷不悟,之后还有无穷苦难等着你,你可想好了?” 李轻尘毫不犹豫,立马点头道:“在下心意已决,前方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都绝不会放弃!” 两位脸色惨白如粉墙的黑衣童子对视一眼后,脸上浮现出诡异莫名的渗人笑容,齐齐点头道:“最好如此。” 言罢,二人一齐消失不见,就如同来时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李轻尘与三三姑娘根本就察觉不到丝毫痕迹,与此同时,前方那本来瞧不见终途的石桥也终于是出现了尽头,李轻尘心中一喜,顾不得其他,赶紧一把拉起小姑娘,快步朝着那终点赶去。 二人顺顺利利地走下了石桥,再转头看去时,身后的石桥却已没了踪影,背后只有茫茫黑暗罢了,不过李轻尘倒是长舒了一口气,这种见不到终点的石桥,谁走上去,心中都会犯怵,如今终于走下,顿时有一种解脱之感,不过再转过头时,他的心却一下蹦到了嗓子眼,原本轻松的脸色,如今已完全被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眼前的,竟是一座一眼都看不到顶的高山,山脉之宽广,从两侧看去,都瞧不见尽头,显然绕路也是不可能的,而更让李轻尘感到无比惊惧的是,眼前这座巍峨高山根本就不是由普通的石块堆砌而成,而是由一柄柄明晃晃的尖刀所组成,一柄柄尖刀,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毫无空隙,好似刀阵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别说攀爬了,哪怕就是随便瞧上一眼,都让人腿脚发软。 高山仰止,教人生不起丝毫翻阅之心。 李轻尘努力地仰起头,望着眼前这一座真真切切的刀山,脸色无比愁苦,口中更是无意识地呢喃道。 “不,不是吧?” 难怪,难怪那两位黑衣童子消失之前脸上的笑容是那般的诡异,原来前方等着自己的,竟真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刀山,这算不算一语成谶,自己坑了自己? 比李轻尘要挨了一个头的小姑娘亦是努力踮起脚,仰着头,望着那隐没在黑暗之中,根本就瞧不见的峰顶,半晌才回过神来,先是恨恨地剜了李轻尘一眼,却没说话,果然,想要达成心中所愿,就必然要历经万千磨难,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简单的事。 这边李轻尘在缓过神后,深吸了一口气,抢先迈步走向了眼前这座看似根本无法凭人力翻过的刀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下眼前那寒光闪耀的刀刃,再收回手时,指头便已见红,一种刺痛感更是深入魂魄,难以消除,如此一幕,看得李轻尘心中顿时一阵发苦。 什么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都完全不足以形容其锋利,试想自己只是轻轻一点罢了,根本就未曾使劲,那刀刃便可以轻易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指,这要是真的直接走上去,又会是什么光景,只怕立马就会被万千刀刃贯穿身体吧,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只不过,先前那老烟鬼的话,此刻尤还回荡在耳边,那么多未了解之心愿都在等待着自己回到尘世完成,难不成如今自己连试都不敢去试,便要立马放弃么? 当然不可以! 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总得闯上一闯才行! 李轻尘一咬牙,屏息凝神,外放真气,一边试探着,一边慢慢地踩了上去。 唰! 下一刻,他的右脚便好似一块嫩豆腐似的,被毫无阻碍地洞穿,那锋利的刀刃直从其脚背透出,一股殷红的鲜血便已经流了出来,而上面附着的力量,更是让李轻尘感觉到了一股锥心之痛,让他连思考鬼魂该不该有血液这种问题都不能。 而最让李轻尘觉得绝望的是,不是武人真气管不管用的问题,而是他发现当自己踏上这座刀山的一刹那,无论是武人真气,还是其他的什么,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封禁,根本无法使用,换句话说,如今的他,就与那些未曾习武的普通人无异,眼下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以意志力去与这些锋锐无双的利刃作对。 他仰起头,看向眼前密密麻麻的明亮刀刃。 这还如何翻山? 第二百二十一章 翻过这座山 锋利的刀刃穿透皮肉,凌厉的刀气割裂伤口,这种痛苦之剧烈,直达神魂深处,简直让人想要立马惨叫出声,大声哭嚎,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这并不是刀刃主动刺穿了他,而是因为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所以他必须得主动将自己的肉体挂在那些锋锐的刀刃上,才能继续攀登眼前的刀山。 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呢? 李轻尘咬着牙,忍着痛,转过头,刚想开口让小姑娘在此安心等候,让自己先来试试,可冷不丁却见小姑娘已经爬上了刀山,并且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了。 整个过程几近无声,唯有些许利刃穿透了那小小的身躯,再将自己的身体从上面硬生生拔出来,然后继续攀登的细碎声音罢了,鲜血流淌不断,小姑娘却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往上攀爬着。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暗叹一声,皆是人间苦命人呀! 能忍此不能忍者,必然曾遭受过万千苦难,受过无数折磨,唯有如此,才能慢慢地习惯,到最后轻易地接受它,乃至于丝毫不为其所动。 莫言世间武人地位高,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个狠心的父母会舍得让自家孩子受那非人之苦呢,无怪读书人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委实是相较而言,读书考学已是人间出人头地最简单的方式了,反观武人修行,绝大多数,其实都倒在了第一关的炼体上,更别说武人相争,动辄便分生死,哪儿有什么点到即止的规矩,刀口舔血,脑袋别裤腰带上,这才是武人最真实的生活。 不过,三三姑娘此举,倒是立马便给李轻尘带来了无穷的斗志。 岂能输给一个小姑娘? 他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了头顶处的尖刀,再稍一使劲,那削铁如泥的尖刀便已经划开了掌心,直接卡在了手掌骨缝中央方才堪堪停止,而他自己却已经借着这一点力,又往上蹿起半丈高。 尚未来得及高兴太久,李轻尘下意识地低头一瞧,便看到了自己身上各处皮肉翻开,鲜血淋漓的可怕伤口,皆是刚才那一跳所致,整个胸膛仿佛是被滚刀梨了过去一般。 锥心之痛。 李轻尘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自我安慰道,还好,自己如今是鬼,这幅皮囊想必也不是真的,无需担忧,不然只怕是会活生生流血流死了。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这种任凭几百把尖刀在自己身上刮肉的凌迟之苦,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折磨着人的意志,如果仅仅只是刺上一刀,再拔出来,哪怕是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也能承受得住这种痛苦,可一旦将这个过程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哪怕是意志坚硬如钢铁一般的武人,也断然无法忍受这种极端的折磨。 当然,真正可怕的,其实还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恐惧。 看得到尽头的事,哪怕再苦,都不会太过难熬,唯有看不到头,不知几时结束的事,对于人的心灵,才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这无疑是将另外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一内一外,共同摧残着人的意志。 好在李轻尘早有先见之明,只是默默攀登着眼前这座巍峨刀山,却根本就不仰头去看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山顶,因为看了,或许就会连这刚提起的一股气,也一些泄干净了。 很多事,本就只能咬牙坚持。 被这座刀山上的神秘力量所封禁,暂时失去了一切本领,如今其实就是两个普通人的两人,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份百折不挠的毅力了。 言语所不能击垮的,苦难也同样不可以! 一手抓住上方锋锐的刀刃,脚掌踩在上面,一刻不停地往上攀爬,二人的行进速度都是极快,因为若是停下来,只会更加痛苦而已。 一路所过,从二人身上的伤口中流出的殷红鲜血,已在其身后染出了两条血路,而他们就好似两头根本不知道疼的怪物,可唯有从他们微微颤抖的身躯才能大概了解,他们到底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其实李轻尘早已习惯了疼痛,因为涅槃之力只能恢复伤势,却并不能让痛感消失,以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次受的苦,只会比对手更多,尤其先前在那长安武库之中,被袁老以那种极端的手段重新锤炼了一番肉身,更是堪称脱胎换骨,如今的痛苦,不过是重演当时的一幕,故而暂时他还坚持得住,至于三三姑娘更是如此,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却能成为中原最顶级的杀手之一,她所走过的地方,必然是不比这差多少的人间炼狱。 一路无话。 登山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尤其是攀登这座毫无风景可言的刀山,他们两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逼迫自己去重复着那种痛苦万分的过程罢了。 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是一年,还是十年,李轻尘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分心计算时间,他的眼神都已经开始恍惚,而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盖因此刻他的肉体与精神,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到底不是神,不能再如一开始那样健步如飞了。 血,已经流干了,同样的事在经历了几百万次之后,所剩下的,也就只有麻木了,他的肉体早已千疮百孔,完全不似人形,身上的衣物更是完全消失,成了一片片散落的碎布,身上的皮肉更是没剩下多少,很多地方都已经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森森白骨,尤其是双手与双脚处,几乎都只有骨架在努力支撑罢了。 若是问他自己,只怕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他究竟是怎么爬到现在的。 如今的他,与三三姑娘一样,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那就是继续往上爬,无论需要多久,都要翻过这座山! 这庞大得好似接天连地的刀山上,两个比蚂蚁都要不如的小点,就在那密密麻麻的刀刃丛林中穿行不休,缓慢却又坚定地往上移动着,每往上一步,都必然会留下一些东西,血,肉,或是斑驳的念头。 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阵嘶哑的鸟鸣声,然后便见一片黑色的云彩不知从哪里迅速飘来,很快便靠近了两人,凑近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片完全由乌鸦所汇聚而成的云彩! 千百只似乎已经饥饿到了极点的乌鸦,在看到二人的一瞬间,便立马扑了上去,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二人的身上,用自己的鸟喙去啄,用利爪去撕,竭尽所能地去带走他们身上所剩不多的血肉。 那是一种让人听得浑身发软的可怕声响。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连看也没去多看那些该死的乌鸦一眼,就仿佛它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们只是执拗地,拖拽着身上的鸦群,继续往峰顶攀爬不停,哪怕身上的血肉被啃食,哪怕只剩下一具森森骨架,也依然要带着那翻山越岭的决心攀登到底。 当他们终于摒弃掉了其他所有念头,心中唯有那一个执念作为主导的时候,其余任何外物,都已与他们无关了。 片刻之后,饱食一顿的鸦群终于散去,在那刀山之上,只剩下两具与四周明晃晃的尖刀几乎融为一体的白骨,二人连眼眶中的眼球也被摘走,只余下空荡荡的黑洞,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死去,而是依然在倔强地往前攀爬着。 但是,此地的老天爷似乎还不愿意就此放过他们,下一刻,突有一团灰色的雷云徐徐靠近,无穷雷霆就此打落,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们的身上,似乎天公发怒,要将他们连骨头也一并毁去! “咔嚓!” 雷霆劈落,煌煌神威直接劈碎了他整条右臂的骨头,因为突然断了一只手,如今已经一具骷髅的李轻尘身子一晃,险些没有掉下去,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向头顶,却见有一位威严的金甲神人站立其上,手持大锏,往下一指,仿佛口含天宪,沉声呵斥道:“大胆!为何还不回头!” 一语既出,顿时便有那无穷鬼魂出现,围在二人的周围,不停发出阵阵深入神魂的靡靡之音,想要动摇二人的意志。 “快回头,切莫惹恼了大人!” “快回头,莫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连往生也不能!” “快回头,下辈子还可以投个好胎,衣食无忧!” “快回头,别再受这无尽之苦,你已经累了!” “回头吧,回头!” “回头!” 李轻尘的下颚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然而只是一具骷髅的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到了最后,竟一下奋起了最后的力气,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金甲神人的腿。 在旁边,亦是有一具连下半身都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胸口被雷劈得一团漆黑的白骨骷髅扑了上来,抱住了那金甲神人举锏欲打的大手,两具骷髅同时张开嘴,想都不想,便朝着那金甲神人的身上咬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恐惊天上人 只是一刹那,仿佛天地颠倒,时空轮转,无数完整的画面瞬间崩碎,然后又被零零散散地拼凑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不停旋转,缓缓黯淡,最终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黑暗,不可视物。 李轻尘大叫一声的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却见衣物无缺,肉身依旧,并非那如真似梦的可怖骷髅模样,再转头去瞧身旁的三三姑娘,亦是如此。 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可一切疑惑已在不言中。 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可这场梦实在太过真实,恍惚间,竟感觉已过去百年,甚至直到现在,李轻尘都依然觉得浑身刺痛难忍,好似身上到处都是被利刃刺透的窟窿,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还是说,现在才是梦,亦或者,这两个都不是梦? 那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轻尘如今已经完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亦或者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幻境? 他不知道,只是转头四顾,发现这四周依旧是最初那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好似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不能远视,不过就在下一刻,眼前重重云雾陡然一分,面前却是出现了一位魁梧壮汉。 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其身上的气势之盛,更乃李轻尘生平仅见,心中细想之后,暗道只怕是那真武殿的右护法,亦不能与之比肩,也不知是何人物。 李轻尘不敢怠慢,赶忙上前一抱拳,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下李轻尘,敢问大人可是这酆都神官?” 那比李轻尘还要高上一个头,瞧着比妖兽都壮实的汉子将眉毛一挑,一巴掌便拍在了李轻尘的肩膀上,直接将他拍得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脚下的白云之中,只余下一颗尤还在愣神的脑袋,而一只手则按住了一旁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的小脑袋,使得她无法靠近自己,只能在一旁徒劳挥拳,那壮汉稍稍俯身,伸手一捞,便又将李轻尘好似拔萝卜似地从白云地面中给提了起来,口中更是有几分埋怨。 “臭小子真是健忘,你我不是才刚分别不久么?” 李轻尘委实是被这魁梧壮汉给吓得不轻,倒不是单单只因为他随手一巴掌便将自己给拍得陷进了“地”里去,而是他竟可以在不伤自己分毫的情况下依旧轻易地做到这种事,此人对力度的拿捏之准确,堪称登峰造极,教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可听到对方这样说,李轻尘顿时有些疑惑,脑子还在认真回想究竟什么时候见过此人,只是不等他发问,那魁梧壮汉便晃了晃脑袋,刹那间化作了一颗须发飞扬的狰狞龙头,这便教李轻尘一下回想起来,这不就是他先前刚刚醒来的时候,瞧见的那头庞然大物么? 李轻尘顿时惊讶道:“竟,竟然是前辈您,那我们这算是通过了考验,可见幽冥帝君了么?” 在他想来,还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来得更为真实,毕竟记忆里武真一轻易击溃他们六人的场面,还是那般的清晰,更何况这等可以化作人形的得道蛟龙,人间又哪里得见呢? 却不想,那魁伟壮汉听了,霎时间眉头微蹙,先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道:“你小子看来不简单,竟能说出这等‘无心之语’。罢了罢了,接下来的话,你可要听好了,此地可不是什么酆都鬼蜮,不过却也算不得尘世,你们通过考验是真,我家老爷也的确点名要见你,所以你二人乖乖随我来便是,对了,我名敖烈,你们二位都是老爷的客人,大可随意称呼我。” 说罢,突又咧嘴一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亲和之意,反倒显得威胁感十足。 “只要你不怕死就行。” 刚想开口见礼便被对方噎了这么一下,再加上他尚未从刚刚攀爬那无尽刀山的绝望感觉中走出的李轻尘,此刻脸色苍白,只能尴尬一笑,站在其身旁,并不说话。 那魁梧壮汉敖烈见状,脚下重重一踩,一下驾起一朵白云,带上二人,骤然间往上蹿升,四周浮光掠影,层层云雾在穿过三人之后,便渐渐消散,而在撞破了不知多少重白云之后,当他们再抬起头时,眼前所见,竟是一片明亮的星幕! 星光耀眼,大如拳头,那夜幕近在咫尺,好似轻轻一伸手,便能把它们一一摘下。 脚踩浮云,夜揽群星,那绝美的银河,曼妙如丝带一样飘扬在三人头顶,李轻尘与三三姑娘这等凡人哪里见过这番奇景,一下便冲散了先前残余的些许心悸之感,心神完全沉浸在这人生难得几回闻的奇景之中,竟情不自禁地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嘘!” 那魁梧壮汉突然转过头,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了嘴前,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此地不可大声语,唯恐惊动天上人。” 李轻尘与三三姑娘闻言,赶紧闭嘴,却不想,那魁梧壮汉竟突然长啸一声,一下驾起白云,顿时宛如风驰电掣一般,飞速前行,二人只能一下趴在了那朵浮云之上,紧紧抓住那貌似实物的白云,奋起全身力气,才能勉强不被那迎面而来的狂风吹下去,外放真气,方才挡住那刮骨罡风,这对二人而言,无疑又是一种煎熬。 虽然已经熬过了那攀登刀山之苦,二人从中得到的好处,简直不可想象,可眼下就是最真实的世界,而三三姑娘本就不已真气的量见长,故而到了最后,李轻尘不得不一把伸手拉住了她,这才使得她没有就此掉下去。 小姑娘望着李轻尘,若有所思,李轻尘却尤在暗自思考,从那化作人形的得道蛟龙口中所言,再结合此地的情况来看,李轻尘估计此地已是人间至高处,若是不慎从这里摔下,哪怕是一位宗师境武人的体魄也必死无疑,当然了,到了那宗师境界,自然可以乘奔御风,一日千里,这却是杞人忧天了。 关键在于,自己完全不知这魁梧壮汉以及他口中的老爷究竟是何来路,又是什么目的,甚至自己与三三姑娘怎么来的这里他都不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可不敢赌对方一定会救,说实在的,他连此刻究竟是在梦境中还是现实里,其实都不敢下断言。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倏然间,脚下浮云一停,李轻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再度腾云驾雾般地飞起,然后一下摔在了地上,刚在心中臭骂了一句这老是喜欢丢人玩的敖烈,他便听到了一阵优美动人的笛声。 得益于那段可称“自甘堕落”的日子,他对这玩意儿的声音甚为敏感,不过这吹笛之人,却要比他李轻尘强过太多太多了,如此美妙动人的旋律,哪怕就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听了,也要立即被带入那忧伤清冷的心境之中,为吹笛之人的感伤而感伤,体会那如月般的幽寂。 李轻尘抬起头,便瞧见了那一席风流倜傥的黑衣。 镂空银纱云纹冠,墨色宽袖长衫,他只是站在那,便是一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风景,整个天地,仿佛都在以他为中心环绕不休,若有月,只落月光于他身前,若有花,只放花香于他嗅之,哪怕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已可谓夺尽一界之精华,李轻尘敢保证,此人就算是不提那高贵清绝,遗世独立的卓绝气质,光论皮囊,便连无心都要逊上三分。 真是一位可教天地日月,乃至世间万物都自惭形秽的奇男子,李轻尘暗道,他当是此地的主人了吧。 却见此人左手负后,右手持一琉璃酒盏,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明月,默然无言,而在其身后,更有一可称绝色,身穿碧绿宫装的窈窕女子,正缓缓吹奏着这带着伤感离别之情的曲子,不过李轻尘却敏锐地注意到,这女子眼眸呆滞,神色木然,明显不是正常人,倒更像是一件雕工精美的雕塑,算不得真人,却不知是什么来路,甚至李轻尘觉着,先前那两位敷粉童子,都比她,更像一个“人”。 终于得空环顾四周,更让李轻尘惊讶无比,因为此地竟是一座完全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山头,离着头顶的天空极近,他人眼中不过盘子大小的月亮,在这里却是比屋舍更加庞大,李轻尘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只要一使劲,就能跳上去。 也难怪先前那敖烈会说,“此地不可大声语,唯恐惊动天上人”了,的确,若是在这里说话,只怕难免会有天仙偷听吧,若是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位老爷又该是什么来头,是人,还是仙,是鬼,还是妖? 容不得他多想,那带着他们二人腾云驾雾赶来此地的魁梧壮汉敖烈便随之落地,没有犹豫,立马单膝跪倒,朝着那黑衣男子一抱拳,恭恭敬敬地禀告道:“老爷,幸不辱命,人已带到。”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九死尤未悔(上) 已是人间至高处。 正如此地主人一样,巍峨至高,独占鳌头,却又偏生不为外人所知,遗世独立,此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身形修长,却无半分消瘦之意,面白无须,却无丝毫柔弱之感,光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便似为天地之心,连那漫天繁星也为之倾倒的中年男子没有转过身,只是默默地倒转手中酒盏,任由盏中琥珀色的醇香美酒落下,声音亦听不出半分喜或怒,就只是平淡而已。 “孙思邈,是我的朋友。” 此话一出,李轻尘顿时了然,并且暂且放下了心,盖因孙思邈这三个字,就是人世间最有用的金字招牌,就算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到这位医道至圣搞鬼,故而如果真是那位老人所为,将他们送来此地,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位老爷目不转睛地望着脚边洒落的美酒,默默缅怀着那位难得的老友,完全不在意李轻尘与三三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根本就是自顾自地下令,而其他人却又不得不听。 “好生休养魂魄,自明日开始,几时破关入三品,几时可离开此地。” 李轻尘一惊,正欲开口询问,却被那魁梧汉子敖烈从后面一手一个从地上拎起,往后随便一丢,便落在了那一片浮云之上,魁梧汉子紧接着一抱拳,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道:“不敢打扰老爷休息,老奴先行告退了。” 言罢,转过身,驾起白云,带着李轻尘与三三姑娘一并迅速离开。 直到三人走后,那皮相之精美,足以让日月之光华也要黯然失色的男人这才转过头,伸出藏在身后的左手,把玩着一小巧的青铜丹鼎,嘴角微翘。 身后,笛声依旧悠悠。 ------ 待得那一朵风驰电掣的浮云终于停歇的时候,李轻尘还未回过神,就又被那魁梧汉子给拎着脖领子丢在了地上,已经习惯了对方作为的他,赶紧起身,四下环顾,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竟是一座在山腰上开辟出来的石台,大如屋舍,可光秃秃的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看起来很是荒凉。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四周清新自然,似带着点点甜香的空气,然后才问出了心中一直未曾问出的疑惑。 “敢问敖烈前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而您与那位老爷,又究竟是什么人?” 那魁梧汉子一落地之后,便大刺刺地盘坐在地上,先是伸手从怀中摸出了肉干一样的东西,一下丢在了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既然你们两个今后都要留在这里学艺,那我也便直说了,这里是老爷开辟出来的洞府,既是人间,却又不算人间,所以在这里说话,记得小心些。” 说着,他伸出手,指了指天上,意味深长地道:“声音大了,上面的人是能听见的,这并非与你在开玩笑。” 李轻尘闻言,暗自腹诽道,那你先前还要长啸一声,这又是何意? 却不想,对方仿佛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立马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我在这已经住了上千年,说话大声点怎么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谁敢找我家老爷的麻烦?” 李轻尘暗自咋舌,对于对方所言,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而对那位老爷的真实身份,也是愈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这九天云海之上,另辟天地,而且一待就是上千年,这岂非是真仙下凡,或者说,单纯以人力,穷尽极限,也有可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吗? 他已经知道,在九品十八境之上,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最起码,那位曾在长安武库中帮助自己脱胎换骨的袁老就不是寻常九品十八境的武人,其实力必然已至超脱,不过以袁老之力,能与此地主人媲美么? 李轻尘只觉得越是想,便越是感兴趣,就连往日从未主动动过太多念头的练武一事,也变得份外有意思起来,最早他是排斥与抵抗的,而后是为了复仇才不得不努力,可如今在这九天云海之上见到如此瑰丽的奇景,顿时激发了他的兴致。 试想有一天,自己可能得此逍遥么? 那魁梧汉子敖烈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肉干,一边道:“你小子的福源还真是深厚,竟可得袁老哥相助锤炼体魄,说实在的,这尘世武人千千万,但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神君算一位,袁老哥算一位,其他的,大都不过尔尔,就算实力不错,心性上也落了下乘,都没啥了不起的。” 李轻尘顿时惊讶道:“敖烈前辈,您认识袁老?” 魁梧汉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目露追忆之色,说起往事,却又颇有些难为情。 “那是自然,袁老哥当年身聚整个中原武林的武运在身,又得神君倾力相助,灌注了全部修为,实力之强,已可肉身成圣,白日飞升,可视天地禁锢为无物,当年,我和袁老哥初相识,因为一些,一些小事,在南海上打过一场,老实讲,差点没被他三拳揍晕过去,袁老哥身上的拳意之重,已是通神之境,我想就算找来上古巨妖比拼体魄,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轻尘听得怔怔入神,未曾想那位据说在长安武库中待了一百余年的老人竟曾是这般霸气的人物,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九品十八境之后的境界么,可否请敖烈前辈与晚辈细讲一番,晚辈也好有所借鉴。” 敖烈闻言,打了个哈欠,劝道:“小子,莫要好高骛远,这大道三千,条条可证,就好像爬山一样,无非是有的好爬一些,有的难爬一些,有的可跟着前人的脚步,舒服舒畅,有的得靠自己开辟出一条新路,困难重重,但无论怎么走,只要有恒心与毅力,便都有登顶的可能,所谓左道也不过就是未列道藏之法罢了,并非真正的无聊小术,这人世武道更是一条堂皇大路,你既先得袁老哥授拳,又被送来了我家老爷这,超脱都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超脱不了,才奇了怪,现在不必着急。” 见对方不愿谈,李轻尘便也不再追问,这魁梧汉子的脾气,他是见识过的,动辄把人一巴掌拍进地里,惹恼了他,可不明智,故而只是感慨道:“只是没想到,似袁老这样的人物,最后竟枯守长安武库,实在有些可惜。” 敖烈瞥了他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道:“既然他曾向你授拳,又帮你锤炼体魄,那就算没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有些事,你也有资格知晓,只是知道便知道了,切莫声张,也莫要太过挂怀。” 说着,他伸手一挥,便有一道碧波流转的海蓝色罡罩一下盖住了整座石台,将三人完全囊括其中,隔绝内外。 这并非完全是为了隔绝天上那些人的探听,反正有自家老爷在这,他们谁敢自以为是地运用法术偷听,那只怕立刻就要被抓下来,丢入六道轮回之中,将一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仙修为就此丧尽,魁梧汉子敖烈这其实是不愿让自家老爷知道自己多嘴罢了,而若是因此而打扰了老爷的休息,那更是大罪。 隔绝内外之后,敖烈这才道:“先前你在长安武库中见到的,其实只是他留在人间的一具执念化身罢了。” 敖烈说罢,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位活了上千年的汉子眼中,也多了几分悲伤。 “我本一山中黑蛇,走江入海,蜕尽蛇血,得道化龙,这千年以来,虽一直服侍老爷左右,却也时常下山,游历人间,千年以来,能让我诚心实意佩服的,除了我家老爷以外,唯神君与袁飞两人而已,这并非是他们二人能以实力教我甘拜下风,而是因为这二人明明已经超脱,就算不愿飞升,滞留人间也可得千年逍遥,却皆因一无上伟岸的的崇高理想而甘愿献身,最终陨落,这一百多年来,我也时常在想,这是否太过愚蠢,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我灵智未开之时便深深奉行的道理,不然我可走不到今天,只是如今想来,这或许便是你们人,与我这种妖之间的区别吧。” 李轻尘听得入神,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前辈可否告知,究竟是何理想?” 他实在是想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执念,可以让两个能得这魁梧汉子真心认同的人甘愿献身,要知道,武人修行只要得其道,少冲突,那么寿命将十分绵长,寻常二品小宗师都可有两甲子的寿数,更何况是超脱一品,这千年寿数,绝非妄言。 人之肉身,就如一座已经蓄满了水的水缸,而身上的各处窍穴,就如同一个个小口子,口子能进水,自然也会漏水,所谓修行,那就是要懂得如何去收敛,乃至于封闭这些小口子,让体内的精气不再外泄,能做到这一步,自然可得长生久视。 这两位已至人间巅峰的武人,为何会甘愿舍了千年寿命不要,去共同完成一件事,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李轻尘已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旁的三三姑娘也是一样,两人皆是眉头紧锁,情不自禁地往前探出身子,似乎深怕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二人满怀好奇地望着敖烈,只待他的回答。 却不想,这看着似乎除了自家老爷以外,完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魁梧汉子,此刻竟不敢直言,而是一手指天,以法术在二人心头处响起自己的声音。 “封天!”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九死尤未悔(下) 前有上古大神女娲娘娘遣九尾天狐下界,幻化人形,名妲己,蛊惑商纣王,害了一朝江山,后有太公子牙领旨下凡,助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得七百年国运,凡此种种天人或主动下界,或遣化身及手下人下凡影响人间大势走向之事,千万年来,早已是不胜枚举。 于那诸天神佛而言,这缤纷多彩的人间,便是一座棋盘,地上的人,就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朝一代的兴衰更替,千万百姓的生生死死,就只是一局弈棋的结果而已。 他们一手造就这王朝更迭,既可为他们近乎永恒的生命增添无穷乐趣,也能以此为契机,大肆掠夺人间气运,反哺自身,更有那成仙得道之后,依仗修为,下界游戏人间,戏弄凡人,百无禁忌者,皆为祸害。 只可惜,人虽贵为万物之灵,可未经修炼者,也不比灵智未开的野兽强上多少,成功踏足修行之道的,毕竟是少数,能看清这一切,了解到这一切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在这极少数人里,就算是偶有不忿的,可千百年来,也没有几个敢于反抗者。 其一,实力不如人家,那些高坐钓鱼台的仙人们,个个都是得道已久,道法通玄,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反抗者无异于是牙牙学语的婴孩,就算受限于天地法则,他们无法在人间发挥出自身的最强实力,但哪怕被压制在同一境界,仙人的手段也更加玄妙,再加之人多势众,那些偶尔心有不忿者,自然也是敢怒不敢言。 其二,凡间修行者,修为到了,便可白日飞升,当然,其中自有劫数等待,失败,则化为齑粉,再也找不了天人的麻烦,飞升成功之后,自己也成了对方的一份子,哪怕最初依然觉得这人世间才是自己的家乡,可时长一久,悠悠数百年过去,心性自然也会变得如其他仙人一样,以看待蝼蚁的心态看待世人。 这就是世道。 约莫两百年前,敖烈因缘际会与那神君相识,当然,说是相识,在那位一人压过一座江湖的神君面前,这头历经千难万险,以黑蛇之身化龙的魁梧汉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那位神君一向眼高于顶,自然不屑于与这些妖兽相交,所以其实是敖烈厚着脸皮找上人家罢了。 敖烈口中的神君其实并非为第一个提出“封天”之事的人,可绝对是第一个敢于去亲自实施的人,在他之前,这“封天”也就只是一个只存在于口头的想法罢了。 但很可惜,哪怕是这位修为盖世的神君所能达到之极限,也还不到能行此事的地步,毕竟想要彻底断绝天人下凡之路,使得他们无法再随意夺取人间气运,操纵人间走向,就算换做一位大罗金仙,也未必能做到。 在武道的山巅上一个人寂寞了足足一甲子的时间后,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在看到那位后起之秀袁飞时,尤其是在看到他竟也与自己有着相同目的之时,他毫不犹豫地主动尸解转世,并将一身修为与武运完完整整地馈赠于他,希望他能够借此完成自己的遗志,行那封天之事,日后人间事归人间管,诸天神佛,再也不能随意干预。 但很可惜,这位连真神下凡也敢以拳杀之的袁飞,最终也失败了,而他的结局显然要悲壮许多,他能活,却不愿活,他占了太多武运,若是他苟活下去,那么这件事,就永远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做成,所以他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将一身武运还于中原,就此彻底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只是在去行那前无古人的封天之举前,他早早留下了一个化身,最后帮助初立国的大洛王朝建立了镇武司衙门,用来镇压中原气运,使其不可轻易再被天上仙人掠夺,最后才有了之后长安武库中,亲自为李轻尘授拳之事。 敖烈这一番话说罢,李轻尘听得那是心神激荡,热血翻涌,心中涌起对这二位舍生忘死的前辈之无限钦佩,而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泥丸宫某一处,有一颗小小的种子亦是破土而出,缓缓发芽,茁壮成长。 李轻尘暗叹,这才是真正的武人呀,以武卫道,以拳撼天,拳脚所指,是要让天上仙人再也不可随意向人间伸手,如此豪情,才可称之为万古第一狂,跟他们这样心怀天下的前辈们一比,自己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江湖并不只有那些无趣的恩恩怨怨,也不只有襄州镇武司,乃至于武真一之流,更有圣人心性的孙思邈,敢与仙神抗争的神君,袁老前辈,这些人,才可称武人脊梁呀! 鬼使神差的,李轻尘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话音未落,九天云海忽然以那高山之顶为中心,缓缓扭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其中电闪雷鸣,道道威力惊人的霹雳在云海之中如游龙般奔腾不休。 乌云漫天,就连那轮大如屋舍的明月都已经渐渐隐没消失,月华透不出半尺,阵阵狂风呼啸,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位于山腰处的李轻尘与三三姑娘根本毫无感应,完全还沉浸在魁梧大汉刚刚所讲述的故事之中,而那魁梧大汉敖烈却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先是瞧了二人一眼,然后嘱咐道:“你们就在此好生温养神魂,尤其是那过刀山,乃是一桩大机缘,于你们将来成就三品之身,有着莫大帮助,之后老爷若是召见,我便会来接你们。” 说罢,脚下腾起浮云,一下便飞离了此处山间平台。 李轻尘与三三姑娘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二人都看出了敖烈那份急切,估计若非他们二人在此,都要化龙离去了,心中想着许是那位神秘的老爷召见他吧,只可惜,还没能来得及套出那位老爷的真实身份,不过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也就没再想了,而是开始回想那所谓过刀山的大机缘。 山顶上,四周乌云环绕,雷声滚滚,其中还有无数高大的人影在雷云之中若隐若现,个个皆是接天连地,似有无穷伟力在身,随意一击,便要打落整座山头。 那魁梧汉子敖烈驾云上来的时候,还挨了一道闪电,一下砸在了身上,只是略微烧焦了些许皮肉而已,以他体内比人族武者要浑厚千倍的气血之力来说,几下便可恢复如初,其中蕴含镇压万邪的力量倒是比较麻烦,得温养好些日子才能痊愈。 不过他清楚,这是因为他还身在这里的缘故,若是换做在外面,再挨上这么一下,他当场便已经重伤了,这些天人下手,还真是够狠的。 上得山顶处,敖烈一下跪倒在地,面容苦涩,一个头磕在地上,小声道:“愧对老爷多年栽培,给老爷您惹麻烦了,敖烈自去受刑,绝不会让此事波及灵隐山。” 自家老爷的事,敖烈与之相处已有千年,自然知晓许多,老爷虽然厉害,但素来不喜麻烦,尤其似乎不愿与天上那些人为敌,自己因为念及旧友,心情激荡,一时多嘴,似乎触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此刻理当出去领罚,就算是死,也不能牵连到自家老爷才是。 却不想,那位向来都是不苟言笑,语气十分清冷,对他的态度绝不会比对那些毫无生气的草木好上多少的老爷,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就连声音也多了几分柔和关切之意。 他转过头,看向敖烈,笑道:“小烈,你这是在与老爷我讲笑话么?” 敖烈微微一愣,不知是何意,却见自家老爷突然伸手一抓,竟一把将那覆盖了方圆百丈之广的庞大雷云抓住,再往手心一拉,那团庞大的雷云便汇聚成一条灰色的细线,一下落入其手中,被他轻轻一握,就顿时化为一道烟雾徐徐消散,可与此同时,天上却有一个愠怒的声音响起。 “你敢!” 却见他左手提着一位身穿彩羽锦绣袍,头戴莲花道冠,嘴角留着八字胡的俊秀男子,右手在面前轻轻一划,下一刻,便出现了一道与人等高的大门,里面可见六道旋转不休,直看得人神魂都好似要被一下吸进去的光柱。 完全不顾手中那历经千难万险,早在三百年前便已得道飞升,最终配享仙位的男子不停乞求讨饶,他直接将其丢入了门内一道橙黄色的光柱之中,目送其惨嚎着消失不见。 亲手将这曾不可一世,自以为也能随意高坐云海,垂钓人间的仙人打入六道轮回后,他双手负后,扬起头看向天际,眼神微冷,恨不客气地反问道。 “你们也想下来?” 霎时间,狂风顿止,乌云消散,那些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全都消失不见,连句狠话也不敢撂下,就好似从来就没有来过。 要想活得久,审时度势最重要,死个道友而已,算个什么? 一切重归平静,天幕繁星依旧,山顶明月姣姣,敖烈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元神破玄关 过刀山一事,既是假的,也是真的,似真似幻,似是而非。 说它是假的,是因为它的确未曾真正地发生,因为李轻尘的肉身并未真正去往那个幻境中的世界,之所以又说它是真的,是因为它对神魂的砥砺,又的确是真实的。 此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武人修行,下三品炼体,中三品炼气,上三品炼神,神魂越强,神意自然也就越强,一品为何被称之为神相境,盖因那时武人的神魂之强,已可独立于体外。 加之神魂相比于肉身,更加契合天地大道,也更容易施展种种奇妙法术,元神远游,速度更比肉身迅捷千倍不止,乘奔御风,道家谓之曰“神游”,其实都是一个道理,只是差别在于道家之说更为细致,但殊途同归,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过刀山之行,便是对于神魂意志最真切的一种砥砺,佛家有一修持法门,名曰“白骨观”,与之颇有几分相似,其法门为于心神之中凝聚己身,剥离血肉直至白骨毕现,直至见白骨流光为止,最后再以白骨之身逆转生机,再生血肉,以此堪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道,这与武人修行色身之法自然是极为冲突的,但不妨碍取其精华,滋养魂魄。 一梦百年,当然不至于说等于真实地修行了上百年,但无疑也是大大地裨益了自身魂魄,想到这,对于那位神秘老爷的通天手段,李轻尘顿时更加神往。 能让人在无意识之间,使其进入魂魄离体的状态,于幻境之中修行,这已是妥妥的神仙手笔,只怕是真仙下凡,也做不到与他一样的程度,无怪那蛟龙敖烈都说这是一份大机缘,事实也的确如此。 相较于当年在长安城中遭遇四位杨府义子围杀之时,所遇蜃羊之圆光术,这无疑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只是单纯以外相影响内相,制造幻境蒙蔽五感,而另外一个,却是可以让人于无意之中堕入幻境而不自知,就算是李轻尘这样心智坚毅之辈也不会产生自我怀疑,反倒会在无意识间,敞开心扉,抛却一切外在的束缚,完全释放自己的欲念与内心,既更容易被幻境影响己身,可一旦破开幻境之后,便等同于完成了一次艰难的修行。 曾为天下第一,敢行逆天之事的袁飞亲自授拳,砥砺体魄,然后又是御龙千年,早于人世已无敌的老爷于幻境中帮他砥砺神魂,如此机缘,难怪敖烈见了都会眼红,想他当年还是一条山间小黑蛇的时候,可未曾遇到过如此好事。 只不过,无论是武人之肉身,还是泥丸宫内的魂魄,都有其极限所在,仅以区区四品之身,便体验那凌迟百年之苦,最后甚至差点灰飞烟灭,哪怕这并非完全真实,但对于一个人的元神也是有所损耗的,也难怪老爷会让他们在此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不过只要将这份机缘彻底消化干净,想来这破开玄关,直入三品一事,并不困难。 李轻尘没有多想,在敖烈走后,便立马以五心朝天之法盘膝而坐,有过刀山上的经历之后,轻而易举地便撇去了一切杂念,将心神内敛,迅速进入了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与此同时,他身下石台亦浮现出点点灵光,丝丝缕缕的幽幽光点缓缓升起,好似萤火虫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浸入其体内,化作一道道极为精纯,滋补神魂的力量,钻入泥丸宫中,帮助他修复神魂的损耗。 当然,李轻尘对于外界发生的这一切,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越是按照那本神秘绝学上所载法门修行下去,便越是能感觉到一种愉悦感,好似时来天地皆同力,丝丝缕缕的外力不停灌入体内,就好似在酷热难耐的夏季饮下一杯冰镇茶汤,那种凉爽之感,霎时间透彻心扉,让他不自觉地面露笑意。 过刀山落血肉,化白骨聚三魂,无论是那乌鸦啄食,亦或是神人呵斥,其实皆有其道理在其中,李轻尘越是参悟,便越是觉得此法之玄妙,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为何修行中人能够忍受那百年孤寂,一旦闭关便不知四季流转,盖因这修行一事,本就不是什么枯燥乏味之事,尤其是从外转内之后,在修行之时便自有大愉悦产生,无论是参悟天地法理,还是修持自身,皆可感“内妙”,当然,其中玄机,自不必过多赘述。 不过,相较于外部的修行,这种内在修行所潜藏的危险,其实也更为可怕,而这潜藏的危险,其实就是“瘾”! 酒色财气,为芸芸众生心中的执念,也可算是“瘾”的一种,譬如好酒者,一日不沾,便抓心挠肺,做什么事都不起劲,而一旦沾了,不到酩酊大醉,便无法停止,这就是心神不定,无法自持,控制不住自己,其实修行也是一样,一旦被这种内妙所完全支配心神,沉浸在悟道的愉悦之中,无法停止,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幻境中坐灭。 世间事,本就如此,往往是机遇与风险并存,不是么? 事实上,打从李轻尘与三三姑娘落入那幻境中的“奈何桥”开始,所谓的考验,或者说老爷授予的机缘,便已经开始了,何时照见本心,何时方得自在。 老烟鬼的那一席话,即是李轻尘内心最真实的恐惧所产生,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在无尽的烦恼中的浮沉,这就是修心。 风吹雨打,一夜落尽树上绿叶,让无尽的烦恼与遗憾笼罩心灵,若是沉寂下去,则心神完全被痛苦所吞没,就算老爷主动解除了幻境也没用,他将无法再自由地分辨幻境与现实,最好的结果也是如那鬼郎中宗胤当初一样,进入他化自在之境,堕入魔道,而最差的结果,就是一辈子消沉,直至自我毁灭。 不过,若能在那无穷烦恼与痛苦之中,堪破幻境,那便是抬步上高楼,望断天涯,俯瞰往生,这修心之道,便就此上了一个境界,未来自有大好处。 而过刀山一行,则是老爷主动为他创造的困难,一座不见尽头的可怕刀山在前,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心头,要让他知难而退,可这一退,就好比当初赵奴的那一退,这辈子就再也不用去妄想上三品了,一个人没了胆气,难道还能前行么,能原地踏步都是奢望。 光是敢于面对自己心中的恐惧与痛苦,并且将其堪破,想要往上攀爬还不够,尤其对于李轻尘这样有执念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有足够的力量去复仇,想要达成心中所愿,就必须得有不可摧折,精如钢铁般的意志! 任凭那一眼看不到顶的刀山挡在前方,也要有敢于翻阅的勇气,有那落尽一身血肉之后,纵然粉身碎骨也不后悔的决心,有那任凭群鸦啄食,也要视若无物,心中唯有前方目标的毅力,有那见到金甲神人拦路,也要上前弑之的坚定,如此,方能够成就一番大事。 普通人与强者的区别,就在于此,强者不但敢想,而且敢做,自己选的路,无论多难走,都要坚定地走下去,普通人见到荆棘便会止步,而强者见到荆棘,只会毫不犹豫地闯过去,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退缩。 只不过,执着乃迷,太迷乃固,所以在他奋不顾身地扑向那金甲神人,一口咬下的瞬间,刀山幻境顿消,让他重回现世,这也算他终于过了这一关,此乃不可揠苗助长,循序渐进之理,只不过李轻尘如今还不清楚罢了。 繁星点点,明月姣姣的山顶上,老爷只手握灭雷云,翻手便将一位得道天仙从天上打落轮回,霎时间云淡风轻,明月依旧,而在山腰处,悟性极佳,已重过刀山的李轻尘,也一时心生感应,抓住了那灵犀之光。 将自我的心神完全凝聚成一颗坚不可摧,势不可挡的芥子,那是他元神凝聚,状若人形,看似微不可查,其中却蕴含有无穷之力,在其操纵之下,那道精纯的元神之力沿着其下腹一路往上,跨过了下丹田,越过中丹田,沿着气脉,直闯上丹田泥丸宫所在,亦是最关键的玄关之处! 朦朦胧胧中,李轻尘看见一座连天接地,古朴大气的石门正拦在前方,他心里清楚,一旦跨过了这道门户,便是里外两种修行境界,其中的危险他已完全抛之脑后,想也不想,便迎头撞了上去! “当!” 一声巨响之后,那座由天地大道凝聚而成,用来隔绝天人的石门开始剧烈地震动,道道裂纹随之产生,霎时间天地倾倒,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而现实中的李轻尘亦是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喷出,一下倒在了地上。 第二百二十六章 拜个把子吧 果然,失败了。 李轻尘啐去口中残存的血水,一时之间,因为刚刚的全力撞击,导致神魂震荡,受到反噬,故而精神还有些恍惚。 叩开玄关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是要凝聚自身元神,单纯以人力去冲破那道天人之隔,其中危险,实在是难以想象,就连之后的反噬都是针对魂魄而生,一个不小心,不是魂飞魄散,就是一生痴傻,故而这世上的上三品武人数量极少,很多人甚至哪怕知道叩关的法门与诀窍,都难以提起足够的勇气冲击玄关,而想要在这个年纪便做到这件事,无疑是天方夜谭。 想他自幼年起,便已在老辛等人的监督下跟着一起习武,又有韦陀每日帮着以密宗法门梳理经脉,打下了极好的基础,可就算是这样,也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方才踏足五品境界,而如今才刚过去一年,他便已经开始准备晋升三品,哪怕是经过连番大战与数次大机缘,却也依旧不够稳当,毕竟很多事,是需要时间的,并不是光靠天赋二字就能一跃而就的,哪怕武真一这等天之骄子,也经过了多年的积蓄。 失败才是正常的,若是一次便成功,那才不正常,到时候连李轻尘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未从那幻境之中走出了。 不过,已经亲眼见到了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并且亲自体验了它的硬度,这就已经足够了,最起码,李轻尘清楚,它并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虽然看着接天连地,无比巨大,可如果再多来几次,就一定可以撞碎它,从此踏入新的天地。 虽然很想尽快离开这里,因为他还有太多太多惦念的事想要去做,可俗语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修行路上,更是如此,欲速则不达,越是着急,只会浪费越多的时间。 摇了摇头后,李轻尘便欲站起身,抬头一看,小姑娘正揣着手,蹲在一旁,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古怪。 李轻尘瞥了一眼地上的鲜血,下意识地伸手抹去了嘴角处残留的血迹,然后大大咧咧地笑道:“没事的,只是一个没忍住,心急尝试了一下而已,休养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我连断手都能再长回来,更何况是这点小伤,不必担心。” 小姑娘点点头,表示了解,在迟疑了片刻之后,突然提起勇气,喊了一声。 “李,李轻尘。” 李轻尘一愣,毕竟除了先前在幻境里的那一次外,她可从来没这么直接地喊过他的名字,应当说,彼此虽然已经相处这么久了,可她基本上从来没有主动找自己搭过话,当下自然很是惊讶,不过依然赶紧答应道:“怎么了?” 小姑娘揣着手蹲在一边,就好似一个很怕冷的小松鼠,听到李轻尘答应之后,稍稍往后又挪了半步,犹豫了半晌,这才半垂着小脑袋,磕磕巴巴地道:“讲,讲讲呗。” 李轻尘疑惑道:“讲什么?”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皱着那好似柳叶般秀气的两撇眉毛,又过了半晌后,才小声道:“就讲讲你。” 说罢,又突然怄气似地转过身,声音也愈加低沉。 “算了,别讲了。” 李轻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一直一副死气沉沉模样的小姑娘终于肯开口,倒也是件好事,她怎么都算是自己的恩人,李轻尘当然希望她能如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能够开朗一些,若像无心那样,老是闷着,终究不好。 于是李轻尘立马抚掌道:“好啊,反正眼下肯定是没法再去叩关了,得好生休养一下先,那敖烈暂时不回来,咱俩也没事干,聊聊天倒也好,毕竟你我如今也算经历了生死的同袍战友,本就该多了解了解。” 修行亦讲究一个劳逸结合,他们是武人,又不是山上修道的,不必一闭关就是许多年,这闭门造车,向来都不是武人修行的重点,互相砥砺才是最快晋升的方法,聊聊天,并不耽搁什么。 “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叫李轻尘了,不过你可不知道这名字究竟是怎么来的。” 经历了幻境中老烟鬼一事后,李轻尘如今能够愈加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当下更是极为洒脱地侃侃而谈道:“我自小就是个孤儿,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人给捡回了幽州镇武司,最后是我那些干爹们一起养大的我,那时候我们幽州镇武司有个看库房的老头儿,就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没法子,其他人最多也就看得懂拳谱刀法一类的,其他书没读过几本,要说给孩子取名这种事,从幽州街头随便抓个穿布衣的都比他们厉害,当时其实还有准备给我取名叫牛猛的,倒不是他自己姓牛,就是觉着这名字霸气而已,嘿,幸亏他们当时没听,不然顶着这名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出门了,你呢,三三姑娘,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小姑娘面朝着石壁,背对李轻尘,也不回头,过了几息之后,才传来一个很是低沉的声音。 “那不是我的名字。” 李轻尘一愕,旋即一下记起了那老烟鬼所言,正欲开口道歉,三三姑娘又闷闷地道:“在鹳雀楼里,我是第三十三名刺客,所以叫三三,没有姓,也不需要。” 不慎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李轻尘想了想,突然笑道:“那不如与我一样,也姓李,如何?给我取名的那老头儿说,‘李’是大姓,出门跟谁都好攀个亲戚,我们大洛的皇族不就姓李么,咱们也沾点光。” 话音刚落,小姑娘一下转过身来,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为认真地问道。 “真,真的可以吗?” 李轻尘见她愿意回头,顿时也高兴了几分,一下扬起拳头,点头道:“当然可以,谁敢管?” 话说到这,小姑娘的眉梢总算是多了几分喜色,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一暗,又背过了身去,一言不发。 李轻尘见状,赶紧开口劝说道:“我们不是都已经从那幻境里闯过来了么,当时可是你鼓舞的我呀,不然我早就已经堕入幻境中无法自拔了,现在李三三姑娘自己怎么倒是突然别扭起来了?” 见小姑娘还是不说话,李轻尘便又道:“以前的事,无论是出身还是别的什么,你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可以后的事,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我们都可以选,你我都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对不对,有遗憾的,就要去弥补,有想做的,就要去做,亏欠了谁,就去偿还,不必再执着于过去,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老辛他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自从十岁那年后,他们就再也没逼迫过我努力习武,如今你如果问我后悔吗,其实是有些的,不过从今往后,我已经打定主意,再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我会好好活的,李三三姑娘,你也一样,毕竟,你我可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李轻尘一下站起身来,几步便走到了小姑娘身后,一手叉腰,笑道:“你不振作起来怎么行,光靠我一个,可打不过那武真一。” 小姑娘闻言,忍不住嘟哝道:“他也没想的那么厉害。” 李轻尘叹了口气,道:“还是有些厉害的,毕竟他一个人便打过了我们所有人合力,如今却不知我那两位兄弟怎么样了,不过你我都没事,他们肯定也没事,只是我那无心兄弟,唉,下山之后,我定要找上真武山,既要报仇,也要救出他才行!” 没来由的,他竟忽然想到了那一直莫名其妙地跟自己作对,又喜以男装示人的赵瑾,回想起当时那一幕,真是到现在也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要舍身救她,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任由这臭婆娘死了才好。 李轻尘心中暗骂,正在这时,小姑娘也忽然转过身,头一次调侃起了李轻尘来。 “切,你就算破关成功,也只是三品而已,那穿紫衣服的,可厉害哩,到时候又要靠谁来救?” 李轻尘闻言,一下扬起头,看向头顶云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所以你更要努力修行了,不然谁来救我?” 小姑娘俏脸微红,李轻尘却未看见,只是自顾自地道:“怕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迟早有一天,我一定可以超越他,敖烈不是也说了么,我有这份运气,将来若是超不过他,那才是奇怪了。” 说着,他低下头,双手一下按住了小姑娘两边肩膀,眼中放光,神色兴奋,小姑娘身子猛地一颤,差点没下意识一拳揍在他脸上,一开口,声音小得就跟蚊子响一般。 “你,你做什么?” 李轻尘大笑道:“看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虽然失去了很多,不过也得到了不少,沈兄能为我,从长安一路跑到药王谷来,你先救了我一命,又能与我并肩战斗,还有无心兄弟,也是一样,等下山之后,我看咱们四个可结为异姓兄弟,四妹,我定会护你一生平安的!” 在他看来,三三姑娘左右年岁不会超过十三,当然年纪最小,这么可爱一位小姑娘,却遭受了这么多苦难,心中自然升起一股怜惜之情,乃至于将当初对骆仙儿的亏欠,也一并落在了她身上,方才乃是真情流露,故说出如此之语。 当自己下山之时,便是三品之身,已可算是世间高手之列,再加上沈兄弟与无心,先前一见,应当是各有机缘,而且并不比自己差,未来必然可以一切携手攀登武道,有他们三个哥哥在,保小姑娘一世平安,从此无忧无虑,又有何难,他暗暗发誓,绝不可让鹿儿镇的事重演,从今往后,自己一定要努力修行,以双拳保护好身边之人! 李轻尘心里如此想着,就算小姑娘一时还不能从过去走出来,倒也无妨,人心是可以改变的,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自从幽州镇武司陷落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又有了如亲人般的感觉,心中高兴,低下头,正要再说一番肺腑之言,却猛地被一拳揍在脸上,被打得倒飞而出。 “扑!” 李轻尘一下落在地上,双手捂着鼻子,疼得那是龇牙咧嘴,随之而来的,更是满腹委屈。 “四妹,你,你怎么连天赐武命之力都用上了?” 小姑娘眉眼含煞,又气又恼,只差没有冲上来,再补上一拳,口中更是恼怒道:“谁是你四妹!” 第二百二十七章 长安新光景 长安城中,自身资质极佳,却一直为俗事所累的裴旻,依然在多年的积累后,顺顺当当地突破了那天人之隔,一举撞破玄关,如今已是三品入境的扎实修为。 为此,朝廷还特意遣人来长安镇武司中为他颁下了一份奖赏,固然区区一位三品入境的武人还远不足以弥补长安镇武司在上一战中损失的战力,可对双方而言,却都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了。 对于一座已经延续了一百五十余年的帝国而言,很多东西就像路边野草一样,不怕被割去一茬又一茬,只要来年春天依然长得茂盛,那便够了,因为他们等得起。 长安镇武司中,白衣佩剑的裴旻在认真听完了沈剑心关于药王谷之事的详尽汇报后,顿时皱眉不已。 他们也一样,理所应当地将此事的结局归于药王爷孙思邈在战胜了那位真武殿右护法后,以神仙手段将众人送走,加之后面回来的裴世雄与林慕白二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想再推测细节,都没办法。 沈剑心坐在下座,一手按剑,以传音手段询问道:“裴大人,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裴旻闻言,一下回过神来,眉宇间顿时多了几分愁容,不由得叹息道:“纵然武真一是那位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可擅自袭杀我长安镇武司武侯,也理当定罪,不过眼下找到真武山具体所在,集结力量,一举覆灭真武殿才是当务之急,暂不好上门问罪,以此为由,还可以逼迫洛阳镇武司的人一起出力,唉,剑心,此事得先委屈你们了。” 裴旻是个极守规矩,乃至于给人一种刻板印象的人,他也向来都不管那些触犯了朝廷法令的人到底是何身份,纵然是将相王侯的子嗣后人,该受罚,就得受罚,他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 只不过,眼下乃是非常时期,朝廷如今正在紧锣密鼓地集结高手,准备一举将作恶多端的真武殿覆灭,以报当初长安之劫的仇,洗刷朝廷的耻辱,而洛阳镇武司又是公认在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高手最多的一座,尤其是在长安镇武司已经元气大伤后,如今实力更是稳居大洛第一,现在找上门问罪,殊为不智,只怕连朝廷都要出面阻拦,毕竟一边是洛阳武神,一边却只是两个没背景的区区四品武人,其中一个还是外乡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种取舍就算随便找个孩子来也能想明白。 只怕他们这边前脚想要找洛阳镇武司讨个说法,朝廷后脚便会有谕令下达,阻拦他们,故而这件事只能暂且搁置,就连裴旻也没办法。 再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两个又没死,人家堂堂武神后人,凭什么给你赔罪,就算真找上门,人家随便一句误伤就可以搪塞过去,再嚣张一些的,连个说法都不会给,门一关把你们打个半死再丢出去,朝廷事后还要反过来责难你们不识大体,这就是世道。 沈剑心立马摇头道:“裴大人何必自责,此事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技不如人罢了,这世间道理,本就唯以武力护持,方能光耀四方,若是实力不足,有理也是没理,这件事记住了,就够了,将来自有向那武真一再问剑的一天,我不急。” 裴旻闻言,面露欣慰之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一旁似是在生闷气的金发少女,裴旻语气依旧淡然,可神色间却满含杀气地道:“放心,到那日,我将退出长安镇武司,与你一同前去洛阳问剑!” 沈剑心一惊,正欲开口劝说裴大人不要冲动,却被裴旻伸手一拦,岔开了话题,道:“李轻尘一案,既然你们也发现了其中蹊跷,证明的确有诸多疑点未曾解决,这罪就按不死,再加之这次他在药王谷挺身与真武殿相斗,有了这番功绩在其中,朝廷这边只需稍稍运作,便可替他翻案,只要他没死,日后便可重回长安镇武司,算是我给你的保证。” 沈剑心展颜笑道:“我相信,李兄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先前丹田破碎,真气全失都能在襄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之后远遁幽州,被人暗算,依然全身而退,如今修为尽复,岂能这么简单就死了,既然连我都没死,他就更不可能死。” 裴旻感慨道:“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实是他的幸事,不过此案疑点颇多,李轻尘在襄州犯案之后,究竟为何要回去幽州,又为何要在城中大开杀戒,幽州镇武司那边至今也没能给个详细的说法,而且据你所言,他们对待此事的态度也很是奇怪,似乎藏着什么,更奇怪的是,就连悬镜司那边也没有太多关于他的资料,不过我相信,王大人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是坏人,等他有了消息,便由你前去将他带回,希望他到时候,能够向我们敞开心扉吧。” 沈剑心点点头,面露喜色,想他们此次出行所为何事,不就是要帮李兄弟翻案么,如今已经算是成功了,自然很是欣喜,不过他又想起一事,立马道:“哦,对了,裴大人,还有无心的事,他先前被真武殿的人挟持带走,如今听那鬼郎中所言,竟是被什么厉害的绝学影响了心智,可从那一战来看,无心兄弟还未彻底屈服,但时间一长,只怕就再难救回了,我们也得加紧速度才是。” 先前无心被真武殿的人所带走时,沈剑心就已经求过裴旻,只是裴旻当时已是忙得焦头烂额,老王的死对他打击亦是极大,哪儿有心情去理会这种事,现在又提起这事,裴旻依旧有些头疼。 “悬镜司的人已经在全力查探真武山所在了,眼下只能先等他们的消息再说,我们要做的,就是先集结足够的人手,想我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虽是高手如云,可却是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远不如真武殿那般团结,分散各地,极易被各个击破,如今各地镇武司因为长安一役,亦是人人自危,就连朝廷下发的谕令也是能拖就拖,想要将他们全都集结起来,一起找上真武山。”  裴旻在略微沉默了一息后,方才叹道,“不容易。” 如今谁都知道,真武殿已不再是一百五十年前,在乱世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三流门派了,相反,他们高手可能都还未尽出,便能将明面实力已经超过洛阳镇武司的长安镇武司一战打得元气大伤,如今都缓不过劲来,甚至兵分两路,将十方镇魔狱也摧毁大半,这等雄厚的实力,就算集中镇武司大部分高手一齐杀上真武山,等待他们的,也必当是一场日月无光的恶战。 届时还不知几人重伤,几人惨死。 一百五十年过去了,原为镇压中原气运,以力卫道而生的镇武司的锐气,也早已被岁月磨干净了,现在司内大多都是梁勇之流,在自家辖境内还敢作威作福,真遇到高手,第一反应就是跑,绝无死战不退之理,要集合这样一帮人,一起杀上真武山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也是为何先前鹿儿镇一事发生的原因,就算有魔罗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各地镇武司早已如襄州司一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哪怕明知道辖境内出事了,也不愿去管,美其名曰守护州城,其实就是怕死,更简单一点地说,就是渎职! 裴旻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他,或者说朝廷绝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向洛阳镇武司发难的主要原因,因为如今长安镇武司的威信力已经不够了,尤其是长安一役之后,司内高手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自家武督大人又一直不出面稳定民心,一切事务竟然都交由一位区区四品武人在外打理,这算什么,如此作为,长安镇武司又岂能得到其他镇武司的尊敬? 但洛阳镇武司不同,就算一甲子的时间不露头,可老武神只要一日不死,他们的话,就是最有份量的,如今虽然是长安镇武司在代表朝廷牵头,可落到实处,需要的,还是得洛阳镇武司出面,因为他们的话,就代表老武神的意思,他老人家一声令下,其他人就算再不愿,又焉敢不从? 沈剑心闻言,亦是喟然长叹,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 可想当初,自己正是憧憬于镇武司以力卫道,守世间和平的理念,方才不顾家人阻挠,偷偷跑到长安参加武道会,可未曾想,虽然最后得偿所愿,但面对的,竟是如今这番惨淡光景。 不过,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斗志便愈足,世道差,才需要自己努力来改变,永不服输,就是他唯一的人生信条,哪怕以极不堪的结局输给了武真一,却依然未曾影响他的武胆,无怪连同裴旻在内,长安镇武司剩下的前辈们都十分欣赏这位后生少年。 武人之道,不怕输的多,就怕不敢再打。 裴旻见屋内气氛沉闷,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好在这次还有意外之喜,那杨寅与杨戌兄弟二人也被救回来了,如今也被纳入我长安镇武司中,而且这二人实力大进,将来未尝不可独当一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少女的心事 自诩为朝廷之眼,行监察天下之权的悬镜司,遍寻数月都没能发现真武山的踪迹,然而悬镜司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它就坐落在大洛帝国的辖境之内,而且离着不远,便有一座镇武司衙门。 近些时日,真武山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因为药王谷一役,真武殿算是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过去的人里,鬼郎中宗胤甘愿认输不说,还当众宣布脱离了真武殿,在丢下杨家兄弟俩后,自囚百草峰杏林直接不出来了。 两位星君,禄存与贪狼,皆是重伤而归,如今都还在休养之中,而在真武殿众星官里实力都属中上游的凌月燕与吕奇更惨,一个重伤濒死,另外一个直接就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至于那位曾被众人寄予厚望,位列人榜第二的少主大人,亦是重伤而回,手下两位近身奴仆,听说都死得极惨,其余被带去的众星徒,那更是一个不剩,全死了个干净。 最让他们想不通的是,这药王谷虽然算是半个江湖势力,可其门下之人,不过就是些与普通人无异的医师罢了,就算有依附药王谷的武人,也没几个高手,堂堂真武殿,竟然会在药王谷折损这么多人手,这顿时便让一些原本意志就不坚定的人,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好在,有右护法在,有摩诃心经在,这些都不算个事。 真武殿二位护法一位在明,以强横霸道的武力镇压真武殿众,一位在暗,摩诃心经一出,轻易便可造就成百上千的死士,有这二人在,就算殿主不出面,真武殿都倒不了。 至于少主赵瑾与二位星君虽然重伤,但根基未损,而杨辰又偷偷摸摸地吸干了药王谷三山下龙脉的龙气,在二位护法看来,这就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其余那些人,死再多都无所谓,只要将杨辰这枚棋子用好了,那就是对大洛朝廷最致命的一击。 要想恢复乱世,独尊武道,可不是简单杀两个人就能做到的,人心浮动,也在意料之中。 ------ 身为真武殿内地位仅在殿主之下的少主大人,赵瑾自然可以拥有一整座属于自己的山头,而且位置靠近殿主闭关的山脉中央,就连作为顶梁柱的七位星君,都还要在更外面一圈,由此可见其地位,的确是极高的。 然而,山峰虽大,可山上的人却是极少极少的,除开一些必要的侍女之流外,也就是赵奴与刘不苦这两个忠心不二的奴仆,至于其余分属她手下的星徒们,全都住在山脚处,平时都是赵奴在负责打点。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女儿身,自然不可能让一大帮男人住在自己卧榻之旁,这是人之常情。 山头处修有一整座广阔庭院,那正是赵瑾的下榻之地,寻常就连侍女之流也不可轻易上来,这院子虽然占地不小,但内里修得极其精致,完全不输江南园林半分。 庭院内里的假山楼阁,一应俱全,雕梁画栋,美奂绝伦,就算对于不知疲倦为何物的武人们而言,想要修建一座大庭院并不难,可要做到这般华美精致,却还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外表大气,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其秀雅之处,明心见性,正如此地主人一般。 除开从门外来看,其实一点也不显秀气的女子闺房,以及武人必备的演武场,闭关用的静室等建筑以外,内里还有一处天然的露天温泉,四周自砌有台阶围墙,将之围出了一座小池子供人沐浴。 真武山所在之地,正位于大洛版图的最北边,故而冬天远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这几日已有洋洋洒洒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银装素裹,将好几座山头都染成了白色,好似戴上了一顶帽子。 这温泉池瞧着其实不算很大,不过内里也别有玄妙,乃是一座实实在在的药泉,人躺在里面,无需做什么,便可自然地吸收泉水中的药力,滋补肉身体魄,缓慢地修复身上的伤势,乃至于体魄深处,不易察觉的暗伤! 这对于一向是明伤易复,暗伤难治的武人们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不可多得的宝藏,若非被真武殿占据,一旦传出,还不知会惹得多少人前来抢夺,不过,如今这座被一小片竹林包围遮掩的温泉池,只属于她一人而已。 褪尽了一身衣物,包括那常年束住胸口壮阔风景,其实自己也觉得很是难受的玩意儿也被丢在了外面,肌肤细腻,更比那羊脂白三分的赵瑾靠坐在池边,抬起双手,将满头青丝往后轻抚,任凭它落在池中,被水浸湿,她只是望着眼前不断升腾,又不断消失的水雾,怔怔出神。 药王谷一战,可谓是击碎了这位天之骄女心中原本的一切骄傲,心知自己是女儿身,却又偏生背负真武殿少主之名的她,向来是能做第一,便不愿做第二的,常年被一位叫武真一的人给压过一头,她哪怕嘴上不说,可心中还是极为不忿,但未曾想,一战之后,方才清楚,原来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大,简直不可计量。 如今她就算再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榜虽说共取三十人,可只怕将后面二十九个,包括她自己在内,全都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赢得过武真一一人。 一向都将万事万物视作理所当然的她,此刻也忍不住想对天问上一句。 凭什么? 她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收回了被微烫的池水泡得微微泛起一缕明媚粉色的双腿,双膝露出水面,被她用手环抱住,又将下巴搁在膝盖中央,定定地看着微波荡漾的水面,默然无言。 这是人生头一次,她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孤独。 赵奴和刘不苦两人,算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二能走近她身侧的人,毕竟天哭叔叔事务繁忙,就算时常过来指点修行,可赵瑾对他,却也是敬畏居多,但这两人不同,相处久了,已不能再简单地视作微不足道的奴仆,最起码,对于自小就没得到过什么亲情滋润的她来说,他们在她心中,其实也算半个家人了,更何况,这两人可都算是为她而死的。 这处温泉所在的后院的景致亦是极好,四周栽种着翠竹,前方的泉眼处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道道暖流不停从下面涌上来,可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很真切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更加抱紧了自己。 一向好强的她,也就是在这种独处的时候,才肯稍稍卸下自己的伪装吧,终究还是一位没长大的少女罢了,其实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 闭上眼睛,赵瑾将头埋在胸口,院中一时只闻泉水不停流动的“汩汩”声,细碎的雪花点点落下,却在空中便被升腾的热气一冲,徐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啪!” 她突然抬起头,一拍水面,并未使出真气或是真地使劲,就只是发泄似地拍打着四周的水面罢了,水波炸开,水滴扑面,顿时将她满头秀发都给浸湿。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就好似小女孩儿撒气一般的举动,她又是不解,又是恼怒,又是羞涩,脑子里一时间变得乱七八糟的,很是奇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是当时那挺身而出的身影,终究还是在她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谁又能忘呢? 一番发泄完了,赵瑾银牙紧咬,眼中却是腾起两团火光,恨恨地道:“李轻尘,你竟敢如此羞辱我,下次得见,一定要将你全身衣物都给烧个干净,再丢到附近城中示众方可解我心头之恨!” 想来无论是左护法天哭,还是右护法天鸿,这二位都自然不可能将自己被一道法相给吓得不敢多言语,之后又被赤髯老魔之余威震飞这么丢人的事给除殿主以外的人讲,所以赵瑾也就只是知道他没死而已,却不知他去了哪里。 而身为真武殿的少主人,或者说未来的殿主大人,门内上至二位护法,下到一众星徒,哪个在她面前不是以臣属自居,就算不至于卑躬屈膝,可又岂会有像李轻尘这样一口一个“臭婆娘”的。 太过无礼了! 虽然已经在想着之后再见该如何报复对方,但一回想起先前自己的绝技南明离火被对方轻易压制,再到之后二人火焰交融,汇聚在一起,险些一举击杀武真一一事,她又不禁有些苦恼。 少女用双手捧着两侧的脸颊,微微向中间挤着,嘟着嘴,喃喃自语道:“可怎么办呢,我好像已经打不过他了,他凭什么也进步这么快,难道真是女子不如男么?” 她仰头望天,怔怔出神,心中那种奇异的悸动开始变得愈加深刻,少女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中,不过一下念及当初长安之事,她又有些黯然神伤,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怎么当初就想着一定要将他给杀了呢?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人两修行 李轻尘有些烦恼,自那日因一时之激动,贸然提出结拜之邀,结果挨了三三姑娘迎面一拳后,这几天小姑娘就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他在心中仔细回想了老半天,也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最后只能默默地走到一边去,想着她眼不见心不烦。 李轻尘盘膝而坐,右手撑着脑袋,左手轻抚自己那并无丝毫须发的下巴,扪心自问道,难不成,是“四妹”太难听了,还是说,她想做大姐比较有面子么? 李轻尘对此那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若是真能听见他的内心想法,只怕小姑娘得当场气得跳上来再给他十拳才肯罢休。 三日之后,穿着一身极好看的碧蓝云龙锦绣袍,脚踩长靴,满面红光,好似遇到了什么大喜事的敖烈这才去而复返。 双方刚一见面,敖烈在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轻尘后,便大笑着夸赞道:“好小子,真不愧是袁老哥看重的后生,竟这么快便将元神修行到这种地步,不错,真是不错!” 李轻尘一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前辈谬赞了。” 敖烈随之一伸手,大刺刺地说道:“好了,不多废话,今日得老爷召见,你们二人便随我一起走吧。” 说罢,也不管他们两个同意与否,伸出大手一抓,便有一股吸力摄走两人,敖烈外放庞大而凝练的神意,聚拢四周浮云,凝聚于脚下,驾起白云后,便直奔苍穹而去。 山顶处,明月依旧,群星环绕,缕缕微风,动人心弦。 一株粉红桃树,如今开得正是烂漫,好若一面别致屏风,立于山顶,清风吹过,桃花微摇,月立树梢,人坐树前,一席墨色长袍就落在他的脚下,好似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莲花,将他衬托得愈加超凡脱俗,如圣如佛。 前方石桌上,正摆着那件琉璃盏,里面装着的酒液,好似月华般流光溢彩,又如头顶星幕,好似将整个天地囊括其中,显然不是什么凡物,而在其身后,那位五官绝美,却如一件精雕细琢而成的石像般的女子正跪坐在一旁,双手捧着一件似是酒壶的东西,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三人穿过重重浮云后,终于来到了这与天齐高的山巅处,在从白云之上落地后,敖烈立马单膝跪倒,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老爷,人已带到。” 他侧身对着三人,连正眼也不看,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那长明不暗,就好似一件画卷般,永恒的星幕奇景,随意地朝一旁挥了挥手,敖烈答应了一声后,便赶紧起身离开了。 相对而言,显然是敖烈这看着虽然壮得吓人,而且随手一巴掌便把自己拍进地里,但言谈无忌,很是自来熟的汉子更让李轻尘心生亲近,他一走,李轻尘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紧张,没法子,这位高高在上的老爷实在是太过神秘,也太过强大,双方之间的这种距离,正是源于这两个理由而产生。 位高权重者,不怒自威,更遑论是这样的神仙人物。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李轻尘也不敢怠慢,真心实意地抱拳行礼道:“末学李轻尘,拜见老爷。” 他伸出修长而有力的五指,托起面前的琉璃盏,仰头一口饮下其中酒液,然后随意朝旁一弹指,便有一道流光瞬间落入了小姑娘的眉心之中,根本容不得二人反应。 “这部《红尘白刃功》的品秩还算不错,也颇为契合你的修行,回去之后,好生参悟。” 李轻尘心中一惊,似这等人物,哪怕是随手送出的东西,都必然不是凡品,心中自然为小姑娘的机缘而欣喜,却不想,一旁的小姑娘竟依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但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反倒是颇有一丝质问之意地道:“无功不受禄,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轻尘吓了一跳,赶紧想要为其解释。 “前辈,她。。。。。。” 话未说完,便被老爷打断。 “我想做的事,你做不到,这人间也没人能做到,故而不必多问,阳光雨露滋养世间万物,也不是为求什么回报,随手为之罢了,万物无需思念感恩,也不必担心有什么阴谋,东西我给你,至于你愿不愿修行,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两下,想了想,还是躬下身,抱拳道:“多谢老爷。” 根本无需过多翻阅,她自然明白,对方所说的“品秩不错”,那都是从对方的高度来看,而在她自己看来,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无上绝学,虽然自小的经历让她天然对外人有一种难以卸下的警惕心,但为了心中头一次出现的,那么热切的念头,她愿意接受。 对待李轻尘与三三姑娘二人,他虽是拿人手短,但显然是不愿多费口舌,当即便又开门见山地道:“体魄修行一事,我的确不如袁飞,不过若论神魂修行,我比他,强一点,如今是你的机缘到了,将来也不必感谢我什么,给你的东西,能不能拿得住,能拿走多少,皆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着,右手朝旁边轻轻一划,于无中生有,顿时出现了一座门户,其中可见波光流转,隐约有六道颜色各异,但通天彻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巨大光柱,其中似有众生万象,不断浮现,又不断隐没,端得是神异无比。 还不等李轻尘发问,他便感觉脑袋一沉,心中暗道一声惨也,旋即便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一把抓起,一下丢进了那座门户之中,六道光柱瞬间包裹住了李轻尘,不断扭转,李轻尘的身影,随着那道门户的消失,也随之消失不见。 小姑娘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上前逼问对方的念头,可还是磕磕巴巴地问道:“他,他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小姑娘一抬头,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竟已出现在了那四周皆是浮云,完全不可见外物的山间平台之上,而那魁梧的汉子敖烈也等在此地,正望着自己。 敖烈见小姑娘那明显是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嘿,别担心,那小子有那小子的缘法,你也有你的缘法,晋升三品对你来说,不算难事,只需要慢慢温养神魂,然后尝试叩关即可,可对那小子来说,却是一道极难跨过的槛,所以得多等待他一些时日,这段时间就由我来指导你的修行,什么时候我认可你了,你就可以见到他。” 小姑娘听罢,想也不想,便立马外放真气,飞身上前,小拳头上更是聚起天赐武命之力,一拳便朝着敖烈打去。 然而,敖烈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简单的防御似乎都懒得做,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她,而小姑娘竟也未有丝毫的留情,这一拳便直接朝着敖烈心口要害处而去。 别说她向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留手,反正她自己也明白,这头烦得要死的老龙肯定打不死就是,所以无需留情。 一拳落在敖烈心口处,发出一声闷响,然而,敖烈却是纹丝不动,而那可碎天下万物的奇异天赐武命看样子竟是头一次铩羽而归,连对方身上的衣袍都未打碎,想当初,就连不可一世的武真一,也在她手下受了伤,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敖烈见她似有怨气,立马笑眯眯地道:“可别觉得我在以大欺小,我如今可是也压制在你们武人所谓四品大成的境界,当然了,我的四品,自然还是跟你们有些不一样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出,敖烈只将身子轻轻一抖,便轻而易举地将小姑娘给震飞开去,一下跌落在了地上。 见状,敖烈忍不住摇头道:“太弱,就算不跟以拳开天的袁老哥比,也太弱了,因为你过于依赖招式的技巧以及天赐武命之力,等于半放弃了体魄修行,所以你的体魄强度连那小子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而体魄与魂魄一样,都是根本所在,要想一拳打死敌人,那就得先保证自己挨敌人十拳都不死才行,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只许你揍人,不许人揍你的好事。” 敖烈说着,突然一下回想起了当初在南海上,被袁飞三拳打得显出真身,昏厥坠海的事,顿时就是一阵龇牙咧嘴。 算了,输给他,不丢人,敖烈如是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与此同时,他又开口道:“你想跟着他,那就得最好准备,他身负大气运,将来必定可以一飞冲天,要想长久地陪在太阳身边,你就算不能成为月亮,也得是一颗永恒不灭的星辰才行,你自己说对不对,这地上的牛羊,可没资格追随一位未来武神,可惜,你幼年吃了太多苦,损耗了根本,导致如今体魄羸弱,还成了这幅小矮子的模样,不过没关系,有我在,自会帮你真正再走一遍炼体三境,到时候那小子出关,想必也会大吃一惊吧。” 敖烈舔了舔嘴角,暗自道,袁老哥,如今咱这手段,想来也不比你差上太多了吧? 第二百三十章 浮生一大梦(一) 一个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自家后屋的门口,虽是寒冬腊雪,可身上穿的御寒衣物也不多,不过就是裹着一件单薄的破夹袄罢了,加上他本就生得不算壮实,所以显得更为消瘦,好在整个人精气神十足,浓密坚硬的胡子围着嘴巴长了一圈,更给人一种正气十足的感觉。 汉子揣着手,不时看向身后屋子的眼神中,满是忧色。 所处的院子是两进的宅子,屋子也不是最末流的土坯房,而是可以抵御幽州风沙,而且保证冬暖夏凉的新宅,虽然算不得多豪华,装点也不算多,可在这范阳城中,却绝对算得上是富贵殷实之家了,而这一切,自然都得益于汉子自己的努力,因为有武艺傍身,得以在衙门里讨了一份差事,加之性格和善,人缘也好,多年下来,已算是范阳城中的一号人物了。 汉子身后的屋子里,正透过门窗,不停地响起产婆鼓励的话语声与妇人分娩时因阵痛而产生的闷哼。 是了,他的孩子就在今天出生,老来得子,自然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只可惜身为一介武夫,在这种事上,也就只能蹲在门口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 就这么干等着,从黄昏日落一直蹲守到了月上中梢,汉子除了帮屋里的产婆换了几次水外,就压根没有离开过门口,心中焦急,又不好与人言,就连饭也吃不下,看那眉头紧锁,嘴唇干裂的模样,想来他的心情,可不比屋中妇人轻松太多。 终于,随着一道解脱似的哼叫声结束,让他等待了许久的婴孩啼哭声终于在屋内响起,蹲在门口的汉子一下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站起身后,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身后的屋门,抬眼一看,却见那产婆老妪正抱着一个浑身都是血污的婴孩,在水盆旁拿干净的帕子小心而仔细地为他擦拭着身子。 见汉子一下闯了进来,老妪转过头,笑着宽慰道:“放心,是个男孩儿!” 硬生生受了几个时辰的苦楚,才终于得到解脱的妇人此刻已近虚脱,躺在身后堆叠起来的垫子上,虽然哑着嗓子,却根本掩盖不住心中的喜悦,又跟着产婆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个男孩儿!” 神色一样憔悴的汉子闻言,一下愣在了门口,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紧张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也不敢凑近,只是不断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着,口中喃喃念叨道:“是个男孩儿!太好了,是个男孩儿!” 如果是女儿,当然也好,毕竟大洛王朝这几代皇帝那都是出了名的惧内,最后甚至连带着整个朝野的气氛都为之一变,不再讳莫如深,羞于外扬,反而将此视为一道风流雅事,乃至于与有荣焉,早些年曾有御史台的人上书提及此事,未曾想当朝圣上不但不觉得羞耻,反倒是大笑着奖赏了此人一番,自此,大洛女子的地位,早已与男人无异,朝中甚至一度出现过女官,不过汉子毕竟是武人出身,若是女儿的话,自然不忍心她继承家学,是个男孩儿的话,倒是极好。 幽州风沙大,不养人,男孩儿的话倒是好养活,可若是女儿的话,汉子只怕已开始考虑向朝廷递交申请,带着妻女移居江南了。 再看这边,那产婆老妪也终于将孩子身上的血污给擦拭干净,伸手扯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干净被子裹起,抱着孩子,送到了汉子身前,笑道:“是个随夫人的,生得好看,不似你,大老粗,对了,老婆子多嘴问一句,这取名字一事,可想好了?” 汉子闻言,低头一看,这孩子果真是生得唇红齿白,不似其他孩子,一落生就跟个毛猴儿似的,长相上随他母亲,真好,真好。 他几度抬起手,却又不敢真的去搂抱,因为深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伤到了自己这刚出生的孩子,最后汉子就只能站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紧张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名字?对,名字,名字,有的,是有的,夫人,你说过的,叫什么来着?” 床榻上的妇人努力撑着虚弱的身子,从垫子上爬起,哪怕只是简单几个动作,都显得负担极大,不过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幸福的劳碌,她心甘情愿。 伸手抹开额头上已完全被汗水浸湿,此刻有些微微发痒的头发,她努力探出半个头来,朝着门口的汉子笑着道:“轻尘,叫轻尘呀!” 汉子并不是真的忘了,似这样重要的事,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忘了呢,只不过是一时紧张所致,当下一被提醒,立马点头道:“对,对,叫轻尘,随你姓,叫李轻尘,李轻尘。” 他开心地念叨着,又复看向老妪怀中脸色红润的初生婴儿,面带慈祥的笑意,呢喃道:“轻尘,李轻尘,这名字真好听,您说是吧。” 在衙门里当差多年,整日都是在跟恶人们打交道,自然得将家里人保护好了,若是跟自己姓的话,只怕将来不慎被仇家盯上,故而便随了母亲姓,这件事汉子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不是自己的姓有什么关系,只要流的是自己的血,自己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老妪在一旁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 “好听,真好听,在咱们幽州,这名字可算顶了天了,对喽,正巧呀,我听说隔壁骆家的孩子也是今天生哩,这缘分可不容易,我看呀,俩孩子若都是男孩儿,便可早早结义,若是一男一女,也可以早些定个亲家,如此双喜临门,咱们都跟着一起热闹热闹。” 汉子闻言,当下点头不止,立马便转身欲走:“好,好,我这就上门找老骆去。” 骆家在城中是开酒楼的,而且一向乐善好施,极好说话,是邻里内外都交口称赞的大好人,他作为城中捕快,自然知道骆家人的品性纯良,值得结交,而且双方毗邻而居,平日里的来往也算不少,若真能亲上加亲,当然是件大好事。 汉子正要走,却被老妪一手拉住,伸手一指汉子身后的床榻,笑着道:“你呀,还是多陪陪你这夫人吧,毕竟这生孩子的事,我们女人是最辛苦的,这件事既然你也有意,老婆子自然可以代劳。” 汉子停在门口,伸手挠了挠头,很是难为情地道:“这,这怎么好意思,都已经劳烦您这么大半天了,连口热茶也还没喝。” 此刻都已经入夜了,若还要劳烦老妪多走一趟,上门打扰,就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她老人家来一趟可是分文不取的,汉子也是老实人,自然有些难为情。 老妪欲将手中的孩子托付给他的父亲,汉子见状,被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接住,既怕自己不小心一松手便将这刚落生的小生命掉在地上,又怕自己等下太使劲,让他受了伤,只得赶紧托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将孩子放下之后,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老妪见状,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满头银丝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神态更是显得份外慈祥。 “本就是积阴德的事,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反正老婆子也要回家,顺道的事而已,算不得什么,倒是你们夫妻俩,今天就好生陪陪孩子吧,老辛,容老婆子再多嘴一句,可千万别因为孩子就冷落了你这夫人,这孩子出生可不老实,让你夫人多吃了不少苦哩,你得念你夫人的好呀。” 汉子就像是一个正在被老师训导的学生,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您说的极是,之后我家夫人坐月子的时候,还得麻烦您经常来看看呀。” 老妪摆摆手,示意无妨,一边替二人合上门,一边笑着道:“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老婆子得先走了,省得留在这碍事,不必送了,反正也没几步路,老婆子腿脚好,可别看不起人。” 等到老妪走后,汉子这才缓缓地坐在了床边,轻声感叹道:“真是好人呀!” 妇人抱着这刚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万般感慨,忍不住伸手去逗弄,却见孩子攥着双拳,忍不住抬眼笑道:“是个武把式,将来呀,正好跟你学拳。” 最早本也想将一身武艺都传给自己未来孩子的汉子转过头,看向那皱着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的小婴儿,眼中顿时升起了无限的爱怜,早先的打算一下抛之脑后。 “学啥拳呢,尽遭罪,将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哪怕是去做个乐师,只要他高兴,也不错。” 妇人闻言,顿时白了自家汉子一眼,乐师可是贱籍哩,这怎么能成,却未多言,只是又低头看向了怀中正在酣睡的婴儿,笑容中满是一位母亲最无私的慈爱。 “李轻尘,李轻尘,你可得快些长大,长大以后呀,就跟你爹一样,去抓坏人,你说好不好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浮生一大梦(二) 范阳城外,有一间佛寺,虽然建在山上,但其实离着不远,若从北城门出发,再走上约莫两里地就可以直达山脚,再要上山,也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哪怕腿脚不好的老人都不会觉得太难熬,而且这一路过去皆是平坦宽阔的官道,加之幽州这些年治安极好,所以平日里来往此处的香客可不少。 远处的天际不过蒙蒙亮,头顶的夜色还未尽褪,明月渐隐,星光熹微,四周还有一抹黑色,在这冬日里的清晨里,更觉寒冷,不过寺庙所在的山脚下,却已经有人在了。 正是在范阳城衙门里当差的中年汉子老辛一家,而在老辛与妻子的中间,正站着一个身穿喜庆的大红色厚棉袄,梳着讨喜的桃心头,长得极可爱的小男孩,正被二人分别执其一手,牵在手中,孩子的鼻子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不停张口哈气,去看那眼前云雾。 这一家人旁边,就隔着不过两三步的距离,还有三人,一个庄稼汉似的中年男子,生得小鼻子小眼,憨厚老实,望着那小男孩儿,面带憨实的笑意,而在他身边,则站着个高大壮实的长脸汉子,跟泥胎木像似的,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最后则是个瘦猴儿似的男人,脸上没个正经,正开口逗着那唇红齿白的小男孩。 “嘻嘻,小轻尘,让叔叔先带你上去怎么样?就让他们在这里傻等好了,咱们先上去吃个斋饭,那帮和尚别的不说,这斋饭做的属实是一绝,尤其那自家腌的小咸菜,又脆又香,可好吃了,怎么样,山上还有炉子,生了火,又暖和,这下面多冷。” 小男孩闻言,眼睛眨巴了两下,明显是有些心动,不过依旧躲在自家父母中间,只是朝着汉子不住摇头,那瘦猴儿还不死心,继续劝说道:“哎呀,小轻尘,叔叔这藏了很多好吃的,本想偷偷给你的,你咋就不懂哩,再说了,你难道不想替你爹娘烧头柱香么,这头柱香的讲究可多,而且听说最是灵验哩。” 小男孩见那瘦猴儿竟然伸手来拉自己,赶紧一把抱住了旁边的母亲,躲在了她身后,一旁那庄稼汉模样的憨实汉子见了,忍不住道:“好了,猴子,就别再逗小轻尘了,你看你,都把人家孩子给吓着了。” 那瘦猴儿见小男孩儿躲着不肯见自己,无奈地挠了挠头,退到了一边,可依旧忍不住小声嘟哝道:“他,他这是年纪小,等他将来长大了,我再带他去喝上几次花酒,他可就跟我最亲了。” 老辛闻言,将脸一板,呵斥道:“猴子!你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个!” 这些人其实都是他在衙门里当差的同僚,同时也是至交好友,平日里来往极多,今日约好了一起去往山上的庙里烧香,是为了祈祷来年能有个好兆头,少出些事,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瘦猴儿自然也知道自己失言,赶紧岔开了话题,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哎,对了,老辛,今天是等谁,是我这侄儿的小媳妇儿么?” 见他连半句话都正经不了,最后一准落到其他地方去,其他人也是暗自摇头,不过只是无奈居多,却无太多排斥,毕竟瘦猴儿看着不怎么样,却是一个可以交托性命的朋友,不然老辛也不可能叫上他一起。 老辛立马回答道:“不是,是在等一个从长安来的老朋友。” 那瘦猴儿一听,顿时惊讶道:“长安?你还有长安的朋友?几时认识的?是男是女?” 老辛面露怀念之色,解释道:“是年轻时候的朋友了,只是后来他去了长安,我来了幽州,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他也跟咱们一样,是在衙门里做事的,这次也是公务才来的幽州,知道我在这,就托人送了书信,约在这里见面。” 话音刚落,还不待那瘦猴儿继续追问“是男是女”一事,就见从远处的大路上,正有一人朝这边走来,一身显眼的黑白武服上,到处都是结成块的污渍,瞧着邋里邋遢的,比街边乞丐好不了太多,眼皮子耷拉着,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下巴上唏嘘的胡渣显然也未曾用心打理过。 瘦猴儿见状,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什么啊,原来就是个懒汉子,我还当是老辛的旧相好呢。” 待得此人走近之后,老辛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热情地为双方介绍起来。 “我这朋友姓王,大家叫他老王就行,来,老王,这几位都是我在衙门里的朋友,这是猴子,这是老六,那是马面,干咱们这一行的,肯定不能叫真名,你明白的。” 惫懒汉子笑嘻嘻地点头道:“明白,当然明白。” 说着,老辛又朝身边一指,一脸幸福满足的笑意,又颇有一丝得意炫耀的意味,朝着来人介绍道:“这是内人,这是我儿子,随他母亲姓,叫李轻尘,怎么样,老王,这名字取得如何?” 老王闻言,俯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然后转头揶揄道:“不错不错,老辛啊,最起码在这件事上,算你赢了,我都还未曾娶妻,没想到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就是长得不大像你,哈哈哈哈。” 老辛也不生气,老友重逢,互相调侃两句,反倒是拉近了这些年因为时间而生疏的距离,反而颇为骄傲地道:“孩子长得随他娘,好看,若是真随我,才是坏了事。” 老王笑道:“得嘞,过几日回京,我也找位姑娘,生个女儿,等长大了就来幽州把这孩子诓走。” 老辛瞥了他一眼,轻哼道:“都说儿子随母亲,女儿随父亲,长得像你,可诓不走我家轻尘,何况他已经定亲了。” 老王顿时讶然,双方又是一阵闲话聊家常后,便转过身,一起拾阶而上,开始登山,被母亲牵在手里的小男孩儿偶尔回头,老王便挤眉弄眼地跟他做鬼脸,小男孩儿看得高兴,只是吃吃地笑,老辛见状,感慨道:“这孩子一向怕生,不过对你好似颇为亲近。” 老王顿时得意地大笑道:“那是,我在京城可遭小孩儿喜欢哩,有个西域来的小姑娘,那头发都是金色的,可爱极了,别人不行,就跟我亲近。” 一旁的瘦猴儿见了,不服气地嘀咕道:“哼,有啥了不起的,小轻尘日后肯定是跟我最亲。” 众人一边聊,一边走,待得上至山头后,晨间的氤氲雾气也终于散尽,放眼望去,远方天际处,一道蛋黄似明亮却不灼人的虹光已经驱走了最后一丝夜色。 一抬眼,便瞧见了那座在本地颇有名气的庙宇,而在正门口竟还站着一位似是在等候香客的僧人,顶着一颗烫了戒疤的脑袋,生得高大壮实,比那长脸汉子还要结实,手腕处挂着一串念珠,双手合十,静立在原地,遥遥朝众人看来,而最让人惊讶的,还是他喉咙处竟有一道明显的伤疤,显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那僧人一开口,声音沙哑难明,就好似两块皮革在互相摩擦,在这安静的冬日清晨,竟显得有些刺耳。 “各位施主,晨安。” 小男孩儿见了,一下转身跑到母亲身后躲了起来,望向那高大僧人的眼神中,有着一丝明显的畏惧,后面紧跟着的老王见状,立马俯下身,极温柔地小声问道:“小轻尘,怎么了?” 小男孩儿低下头,声音小得就跟蚊子叫一样,奶声奶气地道:“他好凶。” 老王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宽慰道:“不怕不怕,有王叔叔在你身边呢,他不敢。” 再看这边,老辛则已经走上前,与这僧人熟稔地打起了招呼。 “韦陀大师,我们今日是来上香的,来,孩子,快过来拜见韦陀大师。” 小男孩儿被自己母亲牵着,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整个人已经完全被那高大僧人的阴影所盖住,刚往前走了一步,却又立马往后一退,然后一溜烟地跑到了那长脸汉子的身后躲了起来。 老辛见状,顿时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来,快过来,大师修持佛法,是绝不会害你的。” 孩子母亲也在一旁轻轻地拉起他的小手,小声安慰道:“有这么多叔叔都在旁边呢,别怕,爹和娘都在你身边,没人敢欺负你,来,乖,孩子。” 好说歹说,小男孩这才终于鼓起了勇气,慢慢地挪到了那声音沙哑的高大僧人面前,不过仍旧是垂着脑袋,似不敢抬眼看他。 僧人伸出手,握着念珠,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然后双手合十,闭目道:“这孩子福源深厚,未来必为栋梁之才,施主回去后,自可好生培养,我会在这佛寺里为他祈福的。” 老辛与妻子闻言,赶紧也学着双手合十,诚心实意地行礼道:“多谢大师赠言。” 长脸汉子在一旁轻哼了一声,却没说话,而那长得一副老实模样的汉子在一旁只是笑呵呵,却也不去与那僧人攀谈,至于瘦猴儿瞧着那高大僧人却似有不耐烦之意,不停地催促着:“走吧走吧,别堵在门口了,快些进去烧了香,回去我给小轻尘买糖葫芦吃。”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浮生一大梦(三) 春分时节,百草繁茂,百花齐放,在这种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大洛百姓都好个出门踏青,携侣同游,哪怕是在幽州这等贫瘠之地,也不例外,既有那拖家带口的,也有独自游览的,更有那青年男女相约于外,共赏湖光山色,愿成妙事一桩,莺莺燕燕,人与景和,一派蓬勃朝气。 山野林间,桃花烂漫,汩汩溪水,片片花落。 忽闻笛声,清脆悦耳,百鸟合鸣,绕林不休。 循声望去,却见一黑衣少年正斜倚树下,认真吹奏着手中竹笛,而离着他不过五六步的距离,有一年岁与之相仿的粉衣少女侧坐于一张摊开放置于草地上的布毯中央,闭目聆听。 少年虽是稚气未脱,个头却已与成年男子差不太多,更生得是相貌堂堂,英俊非凡,范阳城中不知多少少女一见怀春,却无人大着胆子上门结识,因为整个范阳城都知道,少年有一桩自小便定下的亲事,不是别人,正是布毯上那位明眸皓齿,可称“桃羞李让”的美貌少女。 却不是说城中同龄少女都心服口服,自认比不过对方,而是因为这早早便互认了姻亲的两家人都是城中出了名的好人,少年的父亲在衙门里当差,惩奸除恶,护一方安定,平日里对百姓多是照拂有加,故而声望极高,而少女的父亲在城中开的是酒楼生意,一向乐善好施,若遇灾年,便施以白粥,寒冬腊月,则会当街煮上一锅热汤,以供来往贫人暖身之用,二人皆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两家结合,那是上承天心,下得民意,试问谁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破坏二人之亲事呢? 一曲罢,凉风习习,更吹落,阵阵花雨,少年随之睁开眼来,一扭头,看着落在自己肩头处的小小黄莺,不免露出无奈之色。 不敢大声言语,亦不敢有所动作,只是怕惊走了这林中生灵,毕竟对它们来说,自己才是外来之客,身为客人,那自然得冻得尊重此地主人不是? 却不想,他未动,那只可爱至极的黄莺却是展翅飞起,一下便落在了少女身畔,于布毯上跳来跳去,朝着少女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似有无穷言语,却不知是何意。 少女见状,心生爱怜,赶紧一伸手,打开了身旁造型别致的食盒,打里面取出一个内藏乾坤的饭团,剥去外面一块,放在了那叫个不停的小黄莺面前,看着它低头啄食,似是很对胃口,这才终于放下心,朝着那边招呼起来。 “轻尘哥哥,快来吃饭啦。” 少年闻言,便将手中长笛收入腰间布囊中,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到了少女面前坐下。 二人中间摆放的这食盒可不简单,玲珑有致,内蕴乾坤,这乃是骆家酒楼自己寻能工巧匠所造,名玲珑珍馐盒,共分三层,内外隔断,最下面放着热汤,中间是菜肴,上面则是糕点饭团,如此这般,哪怕放上很长一段时间,饭菜也依然是温热的,绝不至于入口冰凉。 少女就好似一位贤惠的妻子,或者说她早已将自己视为他的妻子,当下便将这三层食盒一一取出,小心放置于布毯之上,一抬头,笑语嫣然,明媚动人。 “都是仙儿自己做的喲,轻尘哥哥,你快尝尝吧。” 少年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了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想二人自早间从范阳城走出,一路到此,过了这么久,肚中早已饥饿,当下面对着这青梅竹马的少女,也不客气,更不在意自己吃相如何,随手抓起一个饭团,张口便咬去了一半。 久处不厌,虽时刻会将对方的反应放在心上,但动作言谈却变得愈加随意,不必时刻注意礼仪,这是因为心知对方绝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这是男孩儿的心性。 反观少女则要矜持许多,没有如少年那般用手,而是用一旁的木筷夹起一片已经炖得很是软烂,香味浓郁的鸡肉,用手托着,小心喂入嘴中,右手将筷子放下后,左手掩着嘴,小口咀嚼着,整个过程连声音也不曾发出。 纵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早已对彼此不能再熟识,却依然不愿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做出丝毫可能让他感到厌恶的举动,小心翼翼处,可见少女心性之细腻,实与男孩不同。 少年一口咽下了嘴中其实还未咀嚼完全的饭团,只觉唇齿之间,都是香味,顿时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真香,仙儿的手艺看来又有长进了,想来是得了骆伯父的真传吧。” 少女先是小心地咽下了口中食物,整个过程依旧用手遮着,这是为了避免口中的气味扑面过去传到少年鼻中,一开口,语气中自有一种幸福与骄傲之感。 “仙儿知道轻尘哥哥最爱吃羊肉,所以特意加了进去,又裹了一点荤油在里面,所以吃着最是香软,先前还怕轻尘哥哥会不喜欢,现在仙儿终于可以放心了。” 少年放下手中残余的饭团,一边擦拭着手中残留的油污,一边笑道:“只要是仙儿做的,我都喜欢。” 话刚说完,二人几乎是同时抬头,彼此对视,因为靠得太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地听见,此地时间一时静止,春风停,溪水住,就连一旁本来叽叽喳喳的黄莺鸟也很是识时务地站在一旁,只是歪着脑袋,好似很不解地看着这对少男少女,却并未出声打扰二人。 霎时间,红霞双飞,凤眼低垂,最终还是姑娘先败下阵来,赶紧低下了头,双手按着衣裙,心头乱跳,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毕竟二人虽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可独自与他出游,却还是人生头一遭,此刻被心上人这么定定地看着,幸福满足之余,自然是羞得低下了头。 白雪枝头明月照,桃花树下佳人羞,世间美景,无外如是。 眼见少女低头,一时看痴了的少年也跟着一下惊醒,马上移过眼去,装作在看顺着溪水而下的片片桃花,在毯子上嗫嗫嚅嚅了半晌,才终于憋出了一句不是话的话来。 “那个,可有汤碗?” 少女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边的食盒,忽然发出了一声急切与歉疚兼具的惊呼。 “糟了,忘带了。” 刚抬起头,自觉做错了事的少女正欲向少年道歉,却冷不丁被一物堵住了嘴巴,这一个吻,那是落在唇头,更落在了少女的心口,少女的身子几乎是立马便软了下来,只感觉一股酥麻感自唇头起,迅速地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好似一下落在了温泉水中央,暖洋洋的,让人提不起力气,抬不起手退开对方,当然,那其实是因为她不愿推开对方而已。 一股灼人的热浪由心头窜起,直冲头顶,一瞬间便将她给热得晕头转向,一道显眼的红霞从胸口升起,直上脸颊,教眼前佳人比那满林桃花更艳。 少女轻咛了一声,眉眼迷离,就往旁边一倒,却是被少年顺势搂在了怀中。 桃花树下,唇齿相触,看似激烈无比,其实双方都是未经世事的少年男女,圣人所言“思无邪”,大抵是最为贴切可以拿来形容当下情况。 虽做了这极为僭越之事,可一切皆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好比那湘江绕山,乃是痴恋山之秀丽么,自然不是,只是情到深处难自禁,纵然繁文缛节百千语,又何抵“情”之一字撩人心弦? 心中无欲,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最初是少年情之所至,难耐心中爱意,主动做出了此等非礼之举,可最后却是少女被撩动了春心,反过来搂住了少年的脖颈,将两人本就不存在的距离拉扯得更近。 二人面对着面,鼻尖相触,脸颊绯红,神色迷离,嘴角处,还有那顾不得去擦拭的点滴水渍,少女迷迷糊糊地瞧着他,只觉心中万般欢喜,今日之事,或许本就是她昨日闺中之梦,如此如梦似幻之感,更添几分迷蒙之意,当下却是忍不住问出了世间女子最喜为难情郎的问题。 “轻尘哥哥,你喜欢仙儿么?” 少年瞧着怀中少女,心中无限爱怜,倾慕之至,只觉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今生注定要好好待她,以弥补前世的亏欠,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傻乎乎地点点头。 少女见他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是无法将他与先前那桃树下的吹笛少年合为一人,不过却不是排斥,反倒是因为瞧见了他这幅不常展露在人前的模样而感到欣喜。 她“噗嗤”一笑,少年只觉天地都随之亮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少女见了,却是趁此机会,反过来压住了少年郎,矮下身,伏在其耳边,轻声说道:“真好,因为仙儿也喜欢轻尘哥哥呢。” 百鸟声作合,桃林掩春色,这对本就互相倾心的,彼此了解的少男少女,便在这无限美妙的春光之中,自然交融。 第二百三十三章 浮生一大梦(四) 灼灼烈阳,炎炎盛夏,人间已化为一座巨大的蒸笼,身处其中,如蒸桑拿,份外难熬。 似这种磨人的天气,在其他地方便已是十分恼人,而幽州一向少林木,日头直接打下来,便更是如此了,不过对于有钱人家来说,其实什么样的天气,都无所谓,无非是多花点钱和少花点钱的区别罢了。 一家人如今已没有再在城内居住,而是举家搬到了城外,老辛辞去了衙门的公差,包括瘦猴儿等几个兄弟在内,全都搬到了城外的山庄中,反正庄子够大,加之彼此都是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弟兄,自然无碍。 更让人觉得撞了大运的是,一家人在修缮城中旧屋的时候,竟在后院水缸下挖出了一大盒黄金,对于此事,老辛一家没有伸张,只是让亲家也变卖了城中酒楼,然后一并搬到了城外山庄。 山庄很大,远胜当初那普普通通的两进院子,就连寻常乡绅都不敢奢望有此庄园能作为定居之所,庄子花园里修有一座荷塘,引的是山涧活水,故而其中还饲养了不少金鱼,既可赏景,也是风水。 荷塘池边,芭蕉树下,放有一张竹制躺椅,上面正躺着一位穿着寻常布衣,并未因陡然而富便忘乎所以的妇人,而在一旁,还有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正蹲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竹凳上,手持蒲扇,不停地在为躺椅上的妇人扇着风。 一晃十八年,曾在桃花树下与百鸟和鸣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大,可生育他的母亲却渐渐老去,只是岁月似乎格外地优待这位慈爱和善的妇人,十八年来,竟未在她脸上刻印下太多痕迹,瞧着一如十八年前那般美貌。 年轻人趴在躺椅的扶手上,一边轻摇着手中蒲扇,为母亲驱赶着四周使人烦躁的热气,一边关切地道:“娘,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这日头可燎人。” 二人虽身在芭蕉树下的阴影中,可这到底还是炎炎夏日,依旧是酷热难耐,外面的日头太大,竟连虫儿都不再叫了,也不知蛰伏在何处休歇,这种时候还待在外面,无疑是一种煎熬,年轻人自己倒是无妨,可看着自己已不再年轻的母亲,终究还是有些担心。 妇人斜倚在这纳凉用的竹椅上,闭着眼睛,口中只是轻轻道。 “无妨,无妨的。” 年轻人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旋即又立马低下头,关切道:“要不我给您取些冰来消暑?” 唯有大户人家才修的起冰窖,储存那些从冬天保存下来的坚冰,一些王侯公卿甚至会在冰窖中举办宴会,哪怕是酷暑时分,里面依然凉意森森,足以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故而能在夏日里取冰消暑的,无疑是真正的富贵门庭了。 却不想,妇人竟仍旧摇头。 “给娘用,浪费了,娘不热,尘儿,你还是给你爹他们送去些吧,尤其是你那猴子叔叔,老了火气还这么旺,这夏天再给他吃热的就好似在烧心,你去给他弄些碎冰,上面再放些娘昨晚便冰在井里的葡萄送去,他最喜这个。” 年轻人听了,顿时笑道:“娘,您还是不了解猴子叔,以他的性子,只怕早就自己偷偷准备好了,我呀,就是知道,所以还特意偷偷藏了一些冰,省得被他一次就给吃个精光哩。” 妇人闻言,微微一笑,语气极温柔地道:“孩子果然是长大了,什么事都考虑得周全了,已经不需要娘再教你了。” 年轻人点头道:“是呀,娘,我都已经十八了。” 妇人一下睁开眼,白了一旁的年轻人一眼,然后伸指一戳他的眉心,道:“不管多大,你还是娘的孩子。” 年轻人赶忙点头答应道:“是,轻尘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妇人躺回了原位,闭上眼,慢悠悠地道:“娘这一辈子呀,已经过得很满意了,如今也没别的念想,就寻思着,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尘儿,你说呢?” 年轻人闻言,脸色微红,颇为无奈地道:“娘,您说什么呢。” 妇人轻声道:“我和你爹,都已经不年轻了,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如今就等着看到孙子,也就满足啦,你也长大了,总归是要有自己的家,早晚都会离开我们,我们也不想成为你的束缚,鱼儿长大了,总归是要去江湖里闯一闯的。” 年轻人眼眶微红,赶忙道:“娘,您说什么呢,您们都是好人,是大好人,上天保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现在可还早着呢,到时候您不光可以看到孙子,还能看见您的曾孙,到时候咱们一家子还住在一起,多好。” 妇人微微颔首,笑容慈祥,轻轻念叨着:“是呀,真好,真好。” ------- 已是夜深人静时,李轻尘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那池塘里的明月倒影发着呆,水中鱼儿突然一摆尾,阵阵波纹荡漾,就好似一张平铺的宣纸突然皱起,上面描绘的夜空也随之变得皱纹满面,模模糊糊。 他回过神来,忽然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叹。 试问如果有一个梦,能够满足你所有的幻想,那就算你已经知道那是梦,可你愿意醒来吗? 这是一个问题。 因为虚幻与现实,本就只是相对而言,吾心安处,方是故乡,心在哪,哪里才是真实的,这就是世间众生永远也绕不过去的一个槛,可若说这是一个陷阱的话,那也是上天为众生设下的最温柔的阳谋。 毕竟有的选,总比没得选好。 破开玄关,神魂合一,凡此生一切种种,包括从母胎之时便有的朦胧记忆,都会如情景再现一般,一一浮现,事无巨细,不落分毫。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人无欲无求,自然无碍,就算是看见了前世今生对他们来说,也都是过眼云烟而已,影响不了什么,而有的人就算有所执念,也能够堪破,至于那些看不破的人,则会永远地沉溺于这种自我编制的美妙梦境之中。  一朝入梦,但终究还是在今日清醒过来的李轻尘,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执念究竟是什么,而让自己无限恐惧的东西又是什么。 原来,其实并不是母亲主动遗弃了自己,而是自己害死了她,因为母胎之时便觉醒了天赐武命的力量,可还是胎儿的他,根本无法自如地控制,最后殃及了自己的母亲,导致她惨死。 而在那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其实可以选择让肚中尚未出生的孩子死去,让自己活下来,可她没有,她毅然决然地选择牺牲自己,让肚中的生命来到人间,这个选择的过程极其顺畅因为她连最基本的犹豫都没有。 可对于这个早早开智的孩子而言,这样的真相实在是太过残酷了,残酷到让他早早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苦”,所以他最终选择分割了自己出生之时的记忆,连同那导致一切灾难源头的力量,共同封印在了自己的泥丸宫中。 但世事就是这么的奇妙,如果他最后被一户普通人家给抱走,那么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足武道,因为他哪怕封印了记忆,但也会本能地排斥这件事,可捡走他的,偏偏是幽州镇武司的人。 而这里的一切,其实皆是他生命中所有遗憾之事的弥补,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但这一切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在这个世界里,生他的母亲没有死,老辛他们也没有死,而且他还最终成了自己真正的父亲,而在这个世界里,骆仙儿一家也安然无恙,并且还和自己定了亲,两人如今已完婚一年了。 这些人都不是虚幻的,他能够清楚地察觉到,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生灵,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人生,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围绕着他罢了。 这个世界因他的欲望而产生,也因他的欲望而圆满,这是一个独属于他的世界,也是困住他的囚笼,可关键就在于,他是否能够狠下心将之视为囚笼,还是说就如这池中的鱼儿一样,心甘情愿地留在这池塘之中,难道不快活吗? 李轻尘闭上眼,身后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来人虽然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可这么多年了,他哪怕不回头,只是抽了抽鼻子闻了下空气中的香味,便知道是谁。 “仙儿,你怎么出来了?” 如今的骆仙儿已经褪去了少女的娇憨,出落得愈加娇艳大方,不过在她的轻尘哥哥这,她依旧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 既然对方已经知道是她,骆仙儿也就不再掩饰,快步从后面走来,可临到最后,动作却又慢了下来。 她伸出手,缓缓地从后方抱住了李轻尘的腰身,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背上,柔声道:“轻尘哥哥出门的时候仙儿就已经醒了,见轻尘哥哥一直没回来,仙儿害怕,忍不住出来找你,轻尘哥哥,怎么了?” 李轻尘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 “没什么,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罢了,走,咱们回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浮生一大梦(五) 浮生匆匆,犹如白马过隙,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时光荏苒,正如那春水东流,静谧无声,缓缓而过,但一切事,只要过了,便终究是无法追回,只可追忆而已,这便是人生之苦,亦是众生之命。 屋中的床榻上,老辛与妇人都已是雪鬓霜鬟,垂垂老矣,气息微弱至极,似乎随时可能仙去,不过二老的神色却很安详,并无丝毫痛苦与留恋之情。 在这三十余年间,瘦猴儿,老六与马面等人,亦是相继离世,整个山庄的人,如今都已在这屋中了。 两鬓华发丛生,身形渐渐佝偻的李轻尘跪倒在床边,而一旁的妻子骆仙儿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老辛睁着已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斑驳的屋顶,低声宽慰道:“孩子,不必为我们伤心,生死有命,皆为定数,来来去去,都是缘法,为父这辈子,早已了无遗憾了。” 身旁的妇人亦道:“尘儿,莫要哭泣,自你降生,这五十年来,为娘每一天都过的很开心。” 李轻尘低下头,声音低沉,喃喃道:“第一次为人子,很多事,还未尽全力做到最好,孩儿有愧。” 老辛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为父不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么,尘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试问范阳城里的,哪个不羡慕我有个好儿子?就是你那王叔嘴上不说,不也自认在这件事上输给我了?难道一定要成了达官显贵,或是富甲天下才算最好么,我看不是,为人正直,孝顺父母,疼爱妻子,善待他人,能做到这些,就已经很好很好了,为父以你为荣,这件事,从你第一次张口叫我爹开始,这么多年来,从没变过。” 妇人亦轻声说道:“是啊,尘儿,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为娘从来不后悔有你,因为你的出现,我才能成为一位母亲,这些年来,为娘也一直很开心。” 李轻尘抬起头来,泪眼朦胧,语气满是无奈与惭愧。 “只叹未得长生法,不可教父母常留我身边。” 老辛轻轻摇头。 “长生有什么意思呢,神仙们要得道长生,就得先做到无欲无求,可咱们是人,是人就终究会死,是人,就一定会有遗憾,孩子,你要记住,每个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做到事事皆顺心,而有了遗憾,才算不枉人间走一遭,很多事,或许一时无法接受,但它确实成了我们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你要明白,这世上总有人会老去,也总有人年轻,老了,就该离开,这没什么,为父可不想做个老不死的妖精,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够了。” 妇人亦宽慰道:“尘儿,不必过于苛责自己,做母亲的,哪个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呢,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过得好,为娘就会开心,你活着,为娘就也就算活着了,生生死死割不断的,正是‘情爱’呀。” 老辛道:“我这辈子没遭什么大罪,白享了五十年太平,多少人羡慕为父都来不及呢,你那些叔伯们走的时候,也都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都明白,每个人都只能陪你一段路,大家终究是会分别的,只是这段路上,风景很美,一起走路的人,心神相合,彼此都很开心,就很好了,我很满足。” 妇人道:“为娘亦如是,人生匆匆,正因为短暂,才显得精彩,长生久视的仙人,又能比为娘更快乐么,为娘不觉得,只是困住了你,为娘很惭愧。” 李轻尘轻轻摇头。 “没有的事,轻尘甘愿留在您们身边,这是轻尘的快乐,如果能重选一次,轻尘依旧还会如此,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其他事,都不重要。” 妇人转过头,轻声向李轻尘问道:“为娘这辈子都没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事,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最后想求尘儿一件事,可以答应为娘么?” 见自己孩子不住点头,妇人伸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笑着道:“孩子,放下吧,莫伤心。” 李轻尘只是握着两位老人的手,无声流泪。 ------ 如此又过三十年,三十年间,夫妻二人因膝下无儿无女,唯靠相互扶持而已。 一身素衣,自知大限将至的骆仙儿安静地坐在躺椅上,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丈夫,如今已是一副老妪模样的她,却依旧如当年一般,极温柔地轻声称呼着他的名字。 “轻尘哥哥,看来仙儿得先走一步了,只是苦了轻尘哥哥,以后这世间,只剩你一人,会很难熬吧?” 李轻尘咬着牙,极为苦涩地道:“难熬,极难熬,还未能让仙儿高兴够,便要送你离开,我有愧。” 骆仙儿面带满足的笑意,轻轻摇头。 “不需要愧疚的,上天能将轻尘哥哥送到仙儿的身边,哪怕只是过上几天都够了,更何况轻尘哥哥已陪仙儿百年,难道仙儿还要苛求轻尘哥哥陪仙儿更多么,还是应该苛责老天无情呢,仙儿都不会,仙儿知足了。” 她颤巍巍地伸出自己那已近干枯,布满灰褐色斑点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他业已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庞,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好看,真好看,轻尘哥哥还是那般好看,料想世间多少女子倾心哥哥,唯仙儿独占哥哥百年,仙儿真的很开心。” 李轻尘抓住她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神色黯然。 “我对你的好,不及你对我的好万一,我。。。。。。”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骆仙儿一把拉到了面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用自己的唇,一下堵住了他的嘴,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化为了无限的情。 一朝深吻,时光倒流。 二人从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身躯,开始一步步地回退,从老年,到中年,再到青年,中间二人所共同经历过的一切,皆成一幅幅画卷,于二人身下铺开。 无穷画面闪动,二人从相知,到相识,从堂前对拜,到琴瑟和鸣,中间既有花前月下,也有柴米油盐,唯平淡之处,皆是精彩,这便是他们曾携手渡过的岁月。 最终,二人重回了十六岁的模样,黑衣少年,腰悬长笛,粉裙少女,娇羞无限,而不停回溯的时光,也终于在这一刻,无声静止,二人深情拥吻的模样,恰似那一日,在十里桃林中,情之所至,自然而发。 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崩塌,徐徐消散,房屋,梁柱,床榻,竹椅,茶杯,铜镜,一切的一切,二人曾经生活过的气息,皆已消失,独留他怀中的人儿,与四周的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双颊绯红的她,才终于睁开了眼。 她嘴角一勾,笑容一如当年的娇憨动人,在从李轻尘怀中慢慢站起身后,她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如这些年来她最喜欢做的事,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在呼唤他过来,而李轻尘亦没有再追上去。 她眼中似有万般不舍,却又有一种释然与解脱之感。 “轻尘哥哥,你该走了。” 话音刚落,一众早已离去的人,开始于黑暗之中一一浮现,老辛,妇人,韦陀,老六,猴子,马面,老王,还有记忆里曾经出现过的,幽州镇武司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个给他取名的库房老头儿,影影绰绰,所有人都站在对面,在双方之间,仿佛出现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那是现世与幻境的交界。 “尘儿,你该走了。” “尘儿,回去吧。” “干儿子,回去之后要好好地活!” “小轻尘,还不回去,是想留下来陪你猴子叔叔喝花酒么?” “再不走,王叔我可就得还你那一拳了。” “贫僧日夜为你疏导经脉,不惜耽搁自己的修行,就为了让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么,虚幻泡影,还不堪破?” “轻尘哥哥,该放下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存的笑意,每个人都在挥着手,与眼前的少年作别,曾经出现过却又不得不离开的人们,在这一刻,都是欣慰和满足的。 李轻尘望着对面的众人,脚下这条属于时光的长河,开始渐渐地拉开双方,使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也变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瞧不见彼此。 热泪夺眶而出,少年一抱拳,深深鞠躬。 “诸位,永别!” ------ 武人性命相修的三座丹田之中,为神魂所居之地,同时又被修道之人谓之泥丸宫的上丹田内,那浑身都散发着浓郁金光的李轻尘看着眼前缓步走来的黑衣少年,轻声问道:“想清楚了?” 黑衣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平静。 “想清楚了。” 金光少年如释重负。 “那就好。” 二人同时迈步,走向彼此,在互相碰面的一刹那,又同时崩碎,化为点点流光,如那漫天烟花,灿烂无比,而在泥丸宫的深处,那一直紧闭双眼,好似婴儿一样蜷缩在一起的李轻尘,终于睁开了眼,霎时间,无穷金色烈焰从其体内喷涌而出。 大梦初醒,已入三品。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终于下山去 两股自十六年前便被自我剥离,一股用来主导肉身,一股与天赐武命之力一同被封印于泥丸宫深处的魂魄终于相融,天地人三魂紧密结合,一股精纯的元神之力由此滋生,已是三品入境! 意识重回肉身,李轻尘随之睁开眼,放眼望去,还是那处熟悉的山腰石台,身后皆是无尽浮云,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眼前竟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眉眼之中,依稀有几分熟悉之感,此刻正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稍微愣了一下,李轻尘这才回过神,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后,赶紧抱拳行礼,正正经经地问道:“哎,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他还当对方是老爷手下的人,故而语气与态度都显得十分恭敬,并无丝毫轻浮之感,当然,刚与骆仙儿相处百年,再见到多美的女子,他都不可能轻浮得起来。 未曾想,他话音刚落,便立马有一道劲风迎面袭来,李轻尘此刻已生六感,敏锐察觉后,赶紧抬起头,却见那双腿修长,生有一对极好看瑞凤眼的姑娘不知为何,突然又收回了手,背过身,磕磕巴巴地道:“好,好看么?” 李轻尘闻言,又愣了一下,因为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几乎是让他立马便想起了它的主人,顿时忍不住惊呼一声,接着才试探性地道:“你,你是三三姑娘?” 少女背对着他,不答,似是默认,李轻尘见状,赶紧追问道:“你,你怎么成了这,这幅样子?”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快意的狂笑,李轻尘随即转头看去,却是那蛟龙化形的敖烈,此刻正一脸骄傲的模样,朝李轻尘解释道:“哈哈哈哈哈,这自然是本大爷的功劳了,她早年修炼邪功,损耗了本源,所以单从外相上来看,年纪不大,可实际上却比你这小鬼还要长一岁,老爷命令我帮她修补损耗的本源,我就认真地想了想,这世上难道还有比咱们龙族的血更好的玩意儿么?” 敖烈说罢,顿时露出了一丝肉疼的表情,道:“这次可真是大出血了,不过为我这干女儿,都值得。” 李轻尘听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干女儿?” 敖烈见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李轻尘惊醒过来,赶忙摆手道:“当,当然没有。” 笑话,敢有么? 敖烈走上前,随手一巴掌拍在了李轻尘肩头处,顿时疼得他是一阵龇牙咧嘴,果然,什么狗屁三品修为,在这等人物面前,还是跟个未长大的婴孩一样脆弱。 敖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李轻尘一番后,赞道:“好小子,不错嘛,才花了区区一旬的时光就走出来了,我以为你起码会在里面耗上好几年呢。” 李轻尘这下更是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在那幻境之中都已过去百年,人世不过才短短一旬的时光,其实已经很慢了,更关键的是,踏足上三品之后,这就是里外两种境界了,而这世间起码有八成武人一辈子都会卡在这里,怎么想这一旬的时光都很划算。 敖烈招了招手,道:“走吧,见过了老爷,你俩就该离开这儿了。” 一朝解除了自降生以来,直到现在的全部心魔,李轻尘此刻那是归心似箭,只盼快些离开此地,完成自己心中所愿之事,故而当下赶紧抱拳道:“有劳敖前辈了。” 敖烈摇摇头,道:“御大块无形之术太慢,还是我带你俩一起上去吧。” 说着,一把揪起了二人,丢在浮云之上,只是丢李轻尘的时候力气大了些,丢自己干女儿的时候力气小了些罢了,敖烈又是一声大喝,顿时便是一阵风驰电掣,只是这一次,李轻尘已不再是只能趴在浮云上,努力定住身形,却连看清楚周围景象都难的可怜模样了,所谓神意,其实就相当于人的第二双眼睛,而且这双眼睛,远比自己原本的双眼妙用更多。 一下穿破了重重云海,落在那离天空已是咫尺之遥的山巅,此地景色丝毫未变,似乎千年以来,便一直如此,而那位神秘莫测,手段超然的老爷依旧在对着明月默默饮酒,只是李轻尘敏锐地注意到,这一次,他身后那位吹奏长笛的绝色女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敖烈当先一抱拳,单膝下跪,恭恭敬敬地朝其行礼。 “老爷,人已带到。” 李轻尘亦反应过来,赶紧行礼道:“李轻尘拜见老爷,多谢老爷相助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单凭老爷差遣,绝无二话。”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如果没有老爷这般化虚为实,于无意识中助人解心结的神妙手段,李轻尘敢断言,自己根本就没可能安安稳稳地晋升三品,到时候最好的下场也是彻底被心中的执念所控制,堕入魔道,到时候对人间对他自己而言,恐怕都是一场灾难了,而最差的后果,当然是神魂直接崩溃,成为一个执念缠身,魂魄不全的世间野鬼,这等再造之恩,实在是无以为报,只是以老爷的境界,只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报答,不过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是他此生做人的原则,纵然对方不需要,他也要将之提出来。 却不想,这位举手投足之间,皆有上古真仙风采,风华绝代,就连头顶明月在其面前也要黯然失色的男人托起手中那神异的琉璃盏,语气淡然,却少了一分疏离之感。 “相助?不,只是交换罢了,此事日后你自会明白,也不必感谢我,如今你既已入三品,此后的修行若还强留此地,反倒不美,我也知你尚有许多心事未曾解决,今日召你来,只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件事罢了。” 说着,他一拂袖,便有一片黑色羽毛飘落,被李轻尘伸手接住,正不解间,他又开口解释道:“这枚鸦羽之中,封有我的一道法术,时候到了,自然会起作用,你只需随身携带即可,不必费神探究,好了,诸事已毕,敖烈,送他们下山去吧。” 敖烈闻言,赶紧又是一抱拳,恭恭敬敬地应声道:“谨遵法旨!” 说着,在李轻尘与自家干女儿行完礼后,不让二人再有时间多问,便一下拉起二人,瞬间驾云离去。 ------ 少了那陪伴自己千年的仆人,就连吹笛女子也已消失不见,独留清风与明月相伴的山头,此刻已多了几分清冷之意。 高处不胜寒呐。 老爷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提起一旁雕工绝美的酒壶,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流光溢彩的新酒,然后又一挥手,空中出现另外一只模样相同的琉璃盏,好似羽毛般,轻轻地飘落在了石桌对面。 酒杯旁,随之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虚影,依稀可见是一位宫装女子,模样与那吹笛之人有几分相似,姿容绝美,又兼不似人间的清冷之感,好似月宫仙子临凡。 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又是一拂袖,那样式精美的酒壶便自己浮空而起,稍稍倾泻,便从壶嘴中流出了一道如点点星光般奇幻的琼浆玉液,慢慢地落在了对面的琉璃盏中,化为一盏银河。 这位在三界之内都算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却因一人滞留人间已千年的男子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宫装女子,眼神温柔,满是爱怜,语气中更是蕴满深情,更比盏中美酒动人。 “我们分别,有些时日了吧。” 曾经李三三问他,能为他做什么事作为得到绝学的交换,他曾言,他想做的,这世间没人能做到,其实他没说清楚,这件事,他做得到,却做不得。 若是他做了,他便不再是那个能做得到的他,因为要想做成这件事,他就必须得成为真正主宰生死的神灵,可若是成为了真正的神灵,他就不会再去做这件违逆天地法则的事,正是这一两难之选,困住了这位早于人间已无敌,风华绝代,无人可比的男人千年之久,每日就这般枯坐山头,看尽世间繁华,人间匆匆,却无一人知道他心中的愁苦。 还好,今日终于得到了解脱,所以他很高兴,极高兴。 对面宫装女子的虚影伸出手,托起了面前的琉璃盏,不言,因为她不能言。 他转过头,看向那驾云远去的三人,笑着问道:“璃儿,你说,他能办得成那件事么?” 刚说完,他便抬起手中的琉璃盏,低头看着杯中好似一圈银河般流光溢彩的酒液,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这些好像都不重要,我只是,想你了。” 高山之巅,浮云之上,晓风残月,良辰美景,二人对饮,只一人影,此去千年,万般风情,无人可言,放归酒盏,抬眼望去,树影阑珊,笛声不再,两人对视,无语凝噎,此生一别,纵不可见,唯情之道,且盼且长。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入长安城 浮云散去,一行三人落脚之处,却是一座布满林木的小山丘,因为已至隆冬时分,故而山头上还有着厚实的积雪,瞧着似是被深埋于白云之间,颇有几分风景。 此时便可见三人功力的不同,那高大魁梧的敖烈明明就踩在雪上,脚下积雪却不见丝毫凹陷,而李轻尘就略微次之,脚下积雪,微微下陷些许,至于三三姑娘自然更差,积雪下陷半寸之多,这便是三人对于自身神意运用的高低之别了。 敖烈看向二人,解释道:“此去长安已经不远,不过我若去了,便会惊扰到某些人,到时候反而不美,所以就送你们到这,之后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啦。” 李轻尘闻言,赶忙抱拳致意道:“多谢敖前辈千里相送之恩,来日轻尘必有报答。” 敖烈听了,忍不住笑骂道:“臭小子,净说些没意思的漂亮话,我看你呀,还是多谢谢我这干女儿吧,不然我可不会带你跑这么老远,老爷只说了送你们下山,可没说要送你到长安。” 李轻尘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一旁莫名其妙身体紧绷的少女,赶紧保证道:“那当然,前辈这干女儿,亦是我认的干姐姐哩,我定会保护好她,决不至再出先前的事,还请敖前辈放心。” 敖烈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李轻尘屁股上,差点没将他给直接踢下山去,口中更是骂道:“什么干姐姐不干姐姐的,想占便宜,老子可不认,臭小子赶紧给老子滚蛋!” 说着,同时又朝自己那干女儿传音道:“人间乱花迷人眼,你得看好这小子,千万别让他跑喽,记住,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敢欺负你,你就与我讲,老子给他家祖坟都掀了!” 言罢,转身便驾起白云,一摆手,豪气干云地道:“行了行了,也别告别了,老子最听不得这些屁话,反正想见你俩,不过就是打个喷嚏的事,走喽!” 白云载着敖烈腾空而起,其速度之快,好似一道闪电,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没了踪迹,若非害怕太过惊世骇俗,他若变出真身,速度只会更快三分。 与此同时,山下有一砍柴少年偶然抬头间,正瞧见那从山顶飞出的人影,顿时指着天空,大声惊呼道:“爹,你快看,有仙人!” 自然是少不得一顿臭骂,毕竟对于这些只是想简单活下去就已要竭尽全力的农家人来说,什么仙人不仙人的,还不如给捆干柴来得实在,耽搁了砍柴的事,自然要臭骂自家孩子一顿,只是少年的心中却埋下了一颗种子,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仙人,到时候便再也不用辛苦砍柴为生了。 山丘顶部,二人朝着天际一齐抱拳,作别这位性子豪放的老龙,李轻尘随之一转头,想要打破尴尬,于是故意笑嘻嘻地道:“原来你是大姐呀,我说怎么。。。。。。” 话音未落,迎面便又挨了一拳,李轻尘立马蹲了下来,一手捂着鼻子,轻轻揉着,语气更是委屈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李三三收回拳头,冷声道:“没什么,手痒而已。” ------ 二人这一路过来,专挑那杳无人烟的小道行走,顺便将初生的微弱神意外放,修习那御大块无形之术,此术说难也难,可说简单,其实也简单,难点在于若是没有神意,那便万事皆休,提也莫提,而简单之处在于其实说穿了,就是以神意将那无形之物凝聚起来,化为无形台阶,帮助自己升空罢了,而到了下一重境界,才可御风远游,一日千里也不在话下。 二人一边赶路,一边修行,一路上李轻尘也不敢再说什么废话,深怕哪句话不对,便又挨上一拳,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不过临到长安,李轻尘突然想起一事,急切道:“坏了,我身上没有通关文牒,怎么入城?” 京城长安可不比边陲的范阳城,这里乃是天子脚下,故而来往之人查得极严,若非有达官显贵的硬关系,寻常人都跳不过这一关,更别说他们俩了。 李三三听了,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理所当然地道:“很简单呀,路上抢两个,不就行了。” 李轻尘闻言,顿时苦笑道:“这怎么可以,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是些辛苦讨生活的普通百姓,你我于心何忍呀,我看,咱们还是假借长安镇武司之名吧,门口守军,或会通融。” 他还有句话没敢说出来,那便是如果真抢了人家的通关文牒来过关,来日被人家告上门,又该怎么解释,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杀人灭口吧,他倒是不会,可身旁这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李三三闻言,撇了撇嘴,却也未反对,便跟着他一起,直朝城门走去,二人安安静静地跟着队伍排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是轮到了二人。 一别大半年,想当初,离开此地之时,尤是失意之人,现如今,再回到长安,却已解除心结,踏足三品,李轻尘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当下一抱拳,微笑道:“劳驾,在下镇武司武侯李轻尘,不慎弄丢了通关文牒,还望二位能够行个方便。” 不算撒谎,毕竟他如今的确还算是幽州镇武司的武侯,虽然被人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可这不代表他自己心中也将自己从幽州镇武司中排出去了,故而这一番话说得是堂堂正正,毫无露怯之态。 那长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双眼深邃,一瞧便知有部分胡人血统的城卫军上下打量了李轻尘一番,面露古怪之色,李轻尘赶忙又道:“若不信,我可与您前往长安镇武司中自证。” 这话一出,旁边一名同样也分属城门守军的男子一把扯过了同伴,拉到一旁,掩嘴小声嘀咕道:“别管了,应该是被朝廷召来参加演武的,就让他进去吧,省得麻烦。” 那名有部分胡人血统的城门守军士兵听了,很是认同地点点头,然后大手一挥,从嘴中吐出了一口冬日里特有的白色烟气,然后道:“好,你们过去吧。” 李轻尘虽然未曾外放神意,毕竟在这卧虎藏龙,幽深莫测的长安城里干这种事,实在是对于朝廷威严的一种挑衅,到时候指不定招惹到了什么高手,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到底已经是一位三品武人了,五感之敏锐,堪比山林野兽,而且隔着又不远,自然是将对方所言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还不等他细问,便被后面的人催促着入了城,倒弄得他很是莫名其妙。 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反正到了地方,自然有人可以为自己解惑,李轻尘与姑娘一起,照着早先的记忆,顺着人流,快步朝着长安镇武司所在而去。 先前长安一役,十方镇魔狱算是被彻底损毁,但长安镇武司却并非主要战场,故而建筑未被摧毁太多,主体尤在,那座好似一头洪荒巨兽盘踞城中的墨色建筑,哪怕隔着老远,也依旧是那般显眼,这自然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李轻尘问道:“大,那个,三三,你可来过长安么?” 李三三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不过倒是在城外埋伏过目标,之后被长安镇武司的人追杀了两个月,鹳雀楼那一次死了八名刺客,就我活了下来。” 说着,一边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四周走街串巷的小贩。 李轻尘见状,临到头了,反倒不急,正欲开口让二人先解决口腹之欲再说,突然想起身上连一份钱财也没有,于是只能灰溜溜地小声道:“那个,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先去长安镇武司吧,省得又出什么变故。” 李三三转过头,自然不会反对。 之所以会对这些各式各样的小食感兴趣,自然不是因为肚中饥饿,也不是因为香气浓郁,扑鼻而来,勾起了肚中馋虫,只是因为她这辈子从小到大,着实是没吃过什么有人样的东西,因为一名合格的刺客,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懂得忍耐,忍耐肮脏,忍耐饥饿,忍耐痛苦,鹳雀楼的训练之法,都是奔着人之极限去的,她能成为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自然是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如今终得解脱,身心轻松,便自然对这些外物产生了兴趣。 她想,她想要努力变得像一个正常人,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而在他身边之时,这个梦想,就会变得愈加强烈和炙热,因为她想留在他身边,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居无定所,自觉好似江中浮萍的少女,如今终于找到了心中的归宿,如何会不竭尽全力呢? 只不过,当下自然还是正事要紧,她之经历尸山血海砥砺出来的心性,只会比李轻尘更为坚定,自然不会被这些外物影响,当下便跟着李轻尘一起,迅速朝长安镇武司赶去。 二人才刚走到长安镇武司门口的空旷之地,便立马有二人厉声呵斥道:“何人胆敢擅闯长安镇武司,还不速速止步!” 虽然长安司自成一座单独的坊市,周围街道,皆被清空,但偶尔也有误闯之人,故而门口长期是有人作为岗哨存在,更何况上次那一战,委实是将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了深深的恐惧之中,这才过去半年而已,更不可能忘记,故而如今他们是愈加小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重回长安司 威名赫赫的长安镇武司,自建成以来的一百五十余年历史中,只遭遇过唯一一次惨败,不,那也不能仅仅说是单方面的惨败,因为真武殿的损失,不比他们少多少。 这么多年来,以无数犯禁武人的鲜血与性命浇筑起来的巨大牌匾,远远望去,竟是那般的威武霸气,哪怕只是站在门前,便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足以让来者变得小心翼翼的可怕压力。 重回长安镇武司,李轻尘并未因如今三品入境的修为而沾沾自喜,或是骄傲自满,反倒是依旧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老老实实地自报家门,表明来意道:“幽州李轻尘,求见长安镇武司裴旻裴大人!” 话音刚落,便有二人施展轻功,飞身赶来,却是两位李轻尘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在落地之后,面露疑色,问道:“李轻尘?可是那曾参加过武道会的李轻尘?” 没曾想,这参加一次大洛武道会还有这等用处,名声这玩意儿嘛,自然是有好处的,李轻尘赶忙点头道:“正是在下,劳烦二位代为通传一声,在下有急事,需求见裴大人当面说清。” 来者其中一人将眼珠子一转,不阴不阳地道:“裴大人公务繁忙,如无要事,怎可随意打扰,我看你不如先将你的事,说与我们听听,不然,恐怕我二人是不能让你擅闯。” 李轻尘闻言,眉头微蹙,虽有不悦,却依旧耐心地解释道:“确实是要事,事关重大,在下又岂有瞒骗二位大人的道理,还望二位能够行此举手之劳,代为通传,轻尘今日便算承了二位大人的情了。” 那人听了,立马道:“哎哟,我可承不起你的情,我听说,你可是被那襄州镇武司到处通缉的重犯,跟你攀交情,我们岂不是也要被牵连?你倒想得美,我看呀,还是让我们擒下你,换取一份功劳来得实在。” 李轻尘听到这,才总算明白,这二人根本就是在故意为难自己,不过一想到襄州镇武司的通缉令,他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现在可是要犯,的确不值得让他们为自己通融,人之常情而已。 不过,这次他之所以一定要来长安,的确是有要事的,第一,他要将幽州镇武司的事向裴旻和盘托出,先前之所以不敢,是因为自身修为太低,在明知长安可能存在幕后黑手的情况下,自然不敢轻易抖露,甚至连身份也要隐藏,可如今自己已是三品入境的修为,自保应该足够,是时候将此事揭露了,第二,则是要与沈剑心合计一番,该如何救回无心,这两件事他下定决心都要办成,自然不可能被这两个泼皮无赖给拦住。 李轻尘抬起头,沉声道:“看来,两位今天是一定要挡我的路了。” 那人毫不客气地道:“哼,拦你又如何?你小子身负命案,而我二人如今身为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职责所在,本就该一见面便将你拿下,此事合情合理,你若敢动手,那更是罪加一等,怎么样,李轻尘,你自己考虑清楚要不要束手就擒!”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心知如果不将事情闹大,根本就进不得长安镇武司的大门,正欲出手的瞬间,却听得一声惨叫响起,转头一看,身边的少女已经一记手刀先砍倒一人,而另外一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脚正面踢在了下腹上。 少女在经过了敖烈这等绝世高手一旬的针对性训练后,对于出手力度的拿捏,如今已是登峰造极,这一脚没有踢飞对方,而是将自身劲道给完全地透了进去。 下丹田处挨了这沉重的一击,霎时间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搅在了一起,这人连站都站不稳了,立马跪倒在地,满脸涨红,鼻涕眼泪一并流出,只是抱着肚子,伏在地上,哼唧不止,看起来份外狼狈。 这二人都是自上次长安一战后,从各世家直接选拔加入长安镇武司中任职,盖因当朝国舅爷杨钊蒲已经在长安扶持起了一座新衙门,现正与长安镇武司针锋相对,双方合作,既是无奈之举,也是大势所趋,只不过这二人都是世家子弟出身,虽然修为是四品巅峰的层次,也算一方高手,可未经实战,其实战斗力并不高,少女就算未尽敖烈的特训,也能轻松解决这二人,更何况是现在了。 可别忘了,她当初杀那些真武殿的星徒,就如屠鸡宰狗一般随意,甚至连天赐武命的力量都不需要借助,随随便便的一招一式,都可取人性命。 李轻尘见状,只是无奈地道:“三三,你,唉,下次下手轻点,他们毕竟不是我,不禁打的。” 李三三闻言,只是绷着脸,轻哼道:“我已经留手了。” 瘫倒在地的那人,好容易才终于缓了一口气,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二人,威胁道:“大,大胆,你,你们竟敢袭击武侯,你们死定了,死定了!” 李轻尘闻言,蹲下身,一把揪起了这处处为难自己的中年男子,冷笑道:“瞧清楚点,现在你的命就握在我手上,我就算会死,也只会死你后面,你刚才不是说,我是襄州镇武司通缉的重犯么,那你知道我当时做了什么吗,让我告诉你吧,那一天,我把那王八蛋一寸一寸地烧成了灰,当时他惨叫了得有足足半个时辰才死,你不信的话,要不要也试试?” 看着近在咫尺的熊熊烈焰,那人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对比他们这些这辈子别说是杀人了,可能连动手都没有几次的“和平”武人来说,像李轻尘这种在少年时期就犯下重案乃至于被一整座镇武司下令通缉的,那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往常或许还可能引为笑谈与朋友闲聊,可如今见到了正主,只觉得这少年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那人当即服了软,赶忙求饶道:“别,别,别杀我。”  李轻尘低下头,看见因为自己刚刚伸手拉扯的时候,不慎露出的,此人穿在长安镇武司黑白武服下面衣服上的家徽,顿时咧嘴一笑,道:“哦,原来是林家的人,乖,等这次事情结束了,我还会去找你的,现在嘛,就劳烦你给我们带个路了。” 那人闻言,吓得是面如土色,之后完全是被李轻尘给用手搀扶着,才能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而李轻尘另外一只手拎起那挨了少女的一击手刀,如今都还没醒过来的倒霉蛋,带着少女一起朝长安镇武司的大门走去。 回首望天,碧蓝如海。 李轻尘面露追忆之色,想当初,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王叔,当时只觉长安镇武司怎么就跟不设防一样,而且司内武侯竟是这般惫懒邋遢的模样,可如今看来,现在这幅鸟样,比当初真是差了百倍不止。 四人慢悠悠地穿过那有兽头雕塑的正门,而此刻被李轻尘一只手扶着的那人暗自运功,也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力气,不敢偷袭,只是一下挣脱开来,撒开腿便朝前狂奔,同时放开嗓子,以真气外放扩散自己的声音,大吼了起来。 “敌袭!敌袭!敌袭!” 终究是没有喊出那声丢人至极的“救命”,毕竟在那人看来,已经到这里来了,对方总不至于真能把自己吊起来烧上半个时辰吧,当长安镇武司无人不成? 李轻尘见状,撇撇嘴,随手丢下了那依旧昏迷着的倒霉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默默等待着。 他敢来,自然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不会出问题,因为幽州镇武司的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一旦捅破,不可能没人管,而他到时候不光是能够以幽州镇武司武侯的身份现身说法,作为人证,而且,他还有了关键性的物证! 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过后,一个接着一个,从旁边的房顶,到眼前的地面,起码有将近四十名武人先后出现,只不过,大多都是些年轻人,没法子,当初那一战之后,就算侥幸存活下来的高手,也几乎都负了伤,大多如今都还在默默地养伤和修行,故而现在出现的,几乎全都是新加入的武侯们,其中既有从各世家里挑选出来的所谓精英,也有在放低门槛之后,特意招收进来的少年英才,此刻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闯进来的两人。 有人神色紧张,有人脸色兴奋,有人默默拔出了腰间佩刀,蓄势待发,有人悄无声息地后撤了一步,显然不准备当那出头鸟,世间百态,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然而,对于如此大的阵势,李轻尘却是瞧都懒得多瞧上一眼,同龄人中,如今能入他法眼的,已经不多了,从最初刚来京城时的谨小慎微,到如今,他已经将绝大多数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而中间的距离,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追赶不上,就这些人,显然还不至于让他能够提起精神来应对。 第二百三十八章 沈哥哥的剑 屋顶瓦上,广场中央,一众初入长安镇武司不过半年的年轻武人们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赶来,团团围绕着正中央那两位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突有一人似是认出了来者,顿时忍不住伸手指着底下,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那不是李轻尘么?” 这是曾在武道会上亲眼见识过李轻尘厉害的,原本气势高涨的少年郎,当下便有些揣揣不安了,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这半年来在长安镇武司中所学,尤其是在看到身边这么多同仇敌忾的同伴之后,顿时又升起了一股信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今天我们人多势众,又是在我长安镇武司的场地上,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忽又有人厉声喝问道:“李轻尘!你这凶徒,先在襄州犯下重案,暗杀了一名尽忠职守的襄州镇武司武侯,而今又擅闯我长安镇武司,究竟是意欲何为!” 见李轻尘根本不答,有人便当即鼓舞道:“兄弟们!此人真是忒地嚣张,竟敢擅闯我长安镇武司,岂非视我等为无物,今日定要将此人擒下,以儆效尤!” 李轻尘本来懒得搭理这帮人,只耐心静待正主出来即可,可一瞬间耳朵微动,嘴角微微一勾,目露精光,扬起头来,朝那站在屋顶呼喝不停的少年轻轻地勾了勾手指,挑衅道:“好啊,擒下我可是大功一件呢,要不你先来试试?” 那人被这般当众挑衅,顿时便将面色一变,此刻当真是骑虎难下,旋即下定决心,大骂一声,喝道:“胆大恶徒,休要猖狂!就让我来会会你!” 说罢,一把拔出了腰间长刀,又是一声怒喝之后,便朝着李轻尘直扑而下。 刀势凶悍,直取其项上人头! 到底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又禁得住这种赤裸裸的挑衅,再加之身边之人给的信心,自认为就算是打不过对方,只要拖住他,其他人一起上,自然可以将此人轻松制住,毕竟他们这半年,可真是从未有过的苦修呀! 这一边,眼见长刀迎头劈来,李轻尘正欲探出手,一把捏碎那柄品相不凡的长刀,却忽然间撇撇嘴,转而朝着旁边闪身一躲,那少年人在空中,因为担心出丑,故而这一刀来得是又疾又狠,未曾小心留下三分力气以做策应变通,当下无法再行变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刀劈下去,最后却是落在了空处。 少年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逃走,下一刻,整个人便直接横飞了出去。 一脚踹飞了那出言不逊的同龄少年后,李轻尘赶紧低声轻喝道:“三三,你退后。” 言罢,一个纵身往前冲去,只是瞬息间,便已闯入了对面四人的正中央,这四人才刚刚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惊骇得一阵狂呼,还未来得及出手,便一人挨了一拳,朝着四周倒飞出去,滚落在地。 眼见李轻尘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轻松放倒五人,顿时有人大吼道:“兄弟们,咱们一起上!” 顿时便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群情激愤,众人齐齐扑向那在场中大展拳脚的同龄少年,哪怕眼见他轻松打退己方同伴,脸上却也无丝毫畏惧! 镇武司的名,便是一种无声的的激励,如今身为长安镇武司的武侯,将来更是要以武力镇压一切,如今又岂可堕了它的威名,哪怕是死,都要让此人知道,自己不可辱,长安镇武司更不可辱! 左右扫了一眼,发现共有六人以最快的速度正朝自己合围过来,其中一人持刀,一人持剑,一人持枪,三人握拳,一同围杀,显然平时也有训练这合击之法! 李轻尘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不但不怒,反倒是在心中暗赞一声。 来得好呀! 唯有见强敌仍敢死战不退者,才配得上镇武司的名号! 脚下轻轻一踩,没有施展出三品武夫那足以碾压这帮少年少女的神意之力,也没有施展出什么大日金焰来,似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可怕,还远不是如今的他们所能匹敌的,当下便只是纯以肉身之力,反冲向对手! 当先一高大少年眼见李轻尘竟朝自己迎面冲来,不但不退,反倒是立马怒吼了一声,先为自己打气,旋即便是一拳狠狠打出,顿时只闻阵阵虎啸声于四周响起! 此乃玄品绝学《虎影裂空拳》中的一招,名为“猛虎下山”,气势最足! 李轻尘瞬间突至,丝毫不为四周霸狂的虎啸声所影响,一下伸出手,在对方拳上一搭,一推,一拉,连续三招,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已让此人失去了对于自身的控制。 高大少年满脸惊恐地往前一倒,而李轻尘也随之跟上了一计膝撞,一下顶在此人肚子上,再随手一拍,此人应声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下盘太弱!” 言罢,又是一个极漂亮的铁板桥,同时躲过了身后朝自己脖颈处斩来的刀剑,还不等二人变招,左右各出一拳,打在二人腋窝之下,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手臂酸麻,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那刀剑顿时落地。 李轻尘见状,又是轻笑一声,朗声道:“你们可是武人呐,这兵刃怎可离手?” 说着,身形一阵翻转,好似陀螺一般,从容不迫地躲过了旁边刺来的长枪,来者枪法不俗,一杆三十斤重的亮银枪在其手中就好似游龙一般灵活迅捷,连续几下点出,皆是封锁着李轻尘的退路! 李轻尘见了,也忍不住点评道:“不错不错,手稳,枪准,就是力道还是差了些。” 他一个翻身站起,只是稍稍向左侧迈出了一小步,便瞬间用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夹住了对手长枪,不等对手反应,便立马往自己这边一拖,想要将其拉到自己面前。 却不想,那人竟还有变招,当下只将体内真气灌入手中长枪,往前一推,那杆亮银枪便一下崩出了了一个半圆形的弧度,那人手一撒,手中枪杆一下弹起,直向李轻尘额头而去,而他本人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合身扑上,一拳便朝着李轻尘下腹要害打去。 李轻尘见了,先是一手抓住了迎面打来的枪杆,然后大笑道:“很好,对敌之时,就该如此,这世上只有好招,没有阴招,不过这身法还得再多练练,不然就会是这个下场。” 说着,李轻尘反持手中长枪,一杆打在了少年的脊背上,直抽得他当场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然后又是一个横扫八方,顿时将四周抽冷子打来的暗器全部扫落在地! 随手丢下了抢来的亮银枪,李轻尘探出左手,以缠龙劲环绕左边这人的右臂,一下托起了此人下巴,顿时便听得一声压抑的哀叫,而右手则一把包住了右边这人的拳头,以大力将两人往中间一撞,只听得“嘭”的一声,这二人顿时就是一阵晕头转向。 一脚一个,踹开二人后,李轻尘纵身一跃,直接撞入了身后那人的怀中,再反手一拉,将其扯到了自己身前充作盾牌,而前方赶来的英姿少女本已找准了时机,递出一剑,见此情形,却不得不收回剑势,同时骂了一声“卑鄙”。 李轻尘此刻仍旧有心情回答对方。 “战场之上,只有胜负,哪儿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说着,便将那被自己一下撞得晕乎乎的少年往前一丢,前方少女见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弃了从那张牙舞爪朝自己撞来的少年的腰间缝隙处递出一剑,刺杀这狡诈恶徒的想法,转而使出一招黏字诀,将手中长剑搭在对方的身上,往旁边一引,卸去他身上的力道,使之安全落地。 那回过神来的少年郎还来不及道一声谢,身旁少女便已纵身扑上,一剑直朝李轻尘心口而去,口中更是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这卑鄙小人,也配做沈哥哥的朋友么?” 李轻尘本来很是苦恼该如何处理这穷追不舍的年轻少女,毕竟若是打在脸上,一旦破了相,那可不美,可若是打在其他地方,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愿,虽说口中教导对方战场之上只有胜负,但对他而言,这里又不是真正的战场,而这些来势汹汹的少年少女们,也都是在为心中的正义而战,他又岂可轻易磨灭对方心中的斗志呢,当下听到这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竟任由对方一剑刺来。 少女见那恶徒竟然不闪不避,反倒是吃了一惊,心中不忍,当下赶紧往旁边偏了一寸,一下刺中了此人胸口,刚在心中道了一声成功,却立马变了脸色。 原来,这一剑下去,竟感觉好似刺中了一道坚实无比的山壁,再不得寸进,而随着她迈步前移,那有些秀气的长剑的剑身都呈现出了一种可怕的弧度。 李轻尘见了这粗眉少女那已完全被惊呆的可爱模样,顿时升起一股戏谑之心,伸出两指,捏住剑尖,笑道:“你那沈哥哥的剑,可比这快多了哟。” 第二百三十九章 老友再重逢 天生便有一对显眼浓眉的少女那是又气又恼,当即怒声道:“住嘴!你不配提他!” 可话音刚落。李轻尘松开手指,那被崩得已近极限的剑身瞬间反弹,一下抽在了少女眉心处,少女吃痛,再加上下意识的恐惧,一下便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却见那害得她倾慕许久的沈哥哥险些成了众矢之的的狡诈恶徒已经远去,一路所过,摧枯拉朽般地放倒了一地人,一众同伴,在其手上,连能接住他一招的都没有,不禁让她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莫说是她了,其他人,亦是如此,眼见李轻尘一拳一个,就好似砍瓜切菜一般轻松,不由得生出一种此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战胜的感觉,想自己等人在此地辛苦修行半年,竟不是他一手之敌,这去哪儿说理去? 可就在这时,半空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何方狂徒,竟然在我长安镇武司耀武扬威?” 一众躺在地上的少年少女们顿时抬起头来,声音中满是欣喜。 “太好了,是裴前辈!” “裴前辈来了,他定能制住这凶徒!” “对,这凶徒还真以为自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么?” “裴前辈,拿下他!” 李轻尘寻声望去,却是一极其精壮的中年汉子,此刻御空而来,显然也是三品往上的实力,顿时便不敢怠慢,赶紧凝神以待。 而来者见了,也不多说第二句废话,直接展开身形,化作一只掠食苍鹰,一下朝着李轻尘迅猛扑来。 一拳落下,这是裴家祖传的《霸王撼山拳》,虽只是玄品绝学,可以他的实力使出,顿时便有了几分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味道,这一拳打下去,就连那昆仑山也要被生生撼动! 李轻尘见状,轻喝一声,不再留手,一计同样刚猛的天殇拳打出,天地寂灭,众生同殇,一股排山倒海,毁天灭地的力量顺着这一拳而出,直取对方! 双拳相撞,下一刻,只听得一声惨叫响起,那位被众人寄予厚望的裴姓前辈顿时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转眼间便砸毁了一处房屋,最后也不知究竟落在了何处。 地上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定定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裴前辈可是堂堂三品武夫啊,就一拳? 李轻尘亦是愣在了原地,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幕竟然发生,他还当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手,所以几乎使出了全力,可现在看来,这哪儿是什么高手,简直弱得可怜。 没办法,想他所战之人,都是诸如真武殿杨苏,洛阳司武真一这等高手,哪里又想过对手竟然会这么弱,毕竟在他看来,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都会有高手出现阻拦自己,却未曾想,对手竟然是这种货色。 下一刻,整整四位武人同时从远处飞天而起,怒吼连连,携手来袭,可就在这时,一柄寒光闪耀的三尺飞剑突然出现,一下拦在了众人中央,同时更有一声轻喝从场中响起。 “够了!” 李轻尘见状,立马收手。 但他收手了,对面四人却没这个打算,毕竟李轻尘刚刚可是一拳打落了同为世家出身的同僚,这让他们这些人的面子往哪里搁,当下哪怕因为来自不同世家,平日里素有矛盾,此刻却是不约而同的同仇敌忾,誓要将此狂徒格杀当场,一雪耻辱! 裴旻见状,微微皱眉,却不出剑,只是从嘴中轻轻吐出一字。 “定!” 言出法随,下一刻,那四位来势汹汹的三品武人,顿时全被硬生生地定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想当初,他仅仅以四品修为,都可以定住那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禄存,当时若非凌月燕以法宝拦截,只怕那碧眼儿都要被当场斩杀了,此刻以三品入境的修为全力施展天赐武命之力,顿时更加无解,四人完全被一条不可见的时间长河所困住,一时之间,竟是动弹不得。 一息之后,随着裴旻撤去天赐武命之力,四人方才脱困而出,当下望向那底下收剑而立的裴旻,眼中满是忌惮之色,不得不先降下了身形,转而厉声喝问道:“裴旻,你这是何意,为何要袒护这凶徒?” 又有人质问道:“是啊,他可是差点杀了你族叔!” 裴旻本就是裴家之人,只是因为并非出身主家,故而一路受尽打压,直到六年前在武道会上一鸣惊人,加入长安镇武司后方才缓解,可怎么说,他也还是姓裴,而刚刚被李轻尘一拳打得飞出去的人,也姓裴,若论关系,他还是裴旻的族叔,在他们看来,裴旻怎么说,都不该帮此人而不帮自己这边才对。 却没想,裴旻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什么凶徒?我只见到了我长安镇武司的一员大将。” 一人闻言,顿时动怒。 “裴旻,你!” 与此同时,这边跟着裴旻一道赶来的沈剑心亦朝着李轻尘兴高采烈地传音道:“李兄,我就知道,你肯定死不了,不过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真是你的风格呀!” 李轻尘也是颇为无奈。 “你当我愿意出这风头么,还不都是裴大人刚刚跟我暗中传音,要我出手,既要打磨他们的锐气,却又不可伤了他们的胆气,其中取舍,你可不知有多难。” 沈剑心闻言,顿时了然地道:“唉,这些人自加入长安镇武司以来,虽然修行的确刻苦,却是愈加膨胀,如今倒的确需要有人来好生打磨他们一番,李兄这是来得好不如来的巧嘛,对了,看李兄刚才那一拳的意思,当是修为又有精进了?” 李轻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一旬时光没有虚度,有一番奇遇,如今已是三品入境。” 沈剑心听了,忍不住惊呼一声,旋即很是苦涩地道:“唉,我还当自己努力之后,可以追上李兄的脚步,却未曾想,还是拖累。” 李轻尘一把揽过沈剑心的肩头,二人并排而立,他极为诚挚地道:“沈兄,切莫再说这种话了,我李轻尘这辈子,认你这个兄弟,咱们兄弟之间,需要谈什么修为不修为的么,当初沈兄若非沈兄救我一命,岂有今日的李轻尘?” 沈剑心这人本就十分豁达,李轻尘是他的朋友,他越强,沈剑心只会越高兴,决不至于产生什么嫉妒之心,也不至于放弃追赶,只会愈加努力而已,当下面露笑意,一拳轻轻地打在李轻尘胸口,笑道:“难得李兄还记得住,不过当时就算没我,裴大人也会救你的。” 李轻尘听了,突然松开手,转身抱拳,态度极为陈恳地致歉道:“此前多有让沈兄失望之处,万望沈兄大人有大量,原谅轻尘!” 沈剑心见状,正要劝导,突然间将神色一肃,沉声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李轻尘顿时如释重负,旋即也面露笑意,道:“旧友重逢,真是份外高兴,等下有机会,再找沈兄好生一叙。” 与此同时,身后那浓眉少女也是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二人具体说了什么,但看这样子,这二人的关系显然极为亲密,再想到自己刚才所言,顿时臊得一阵脸红。 再看这边,裴旻面对对方四位三品武人的齐声质问,却是依旧不卑不亢地道:“诸位不知,李轻尘曾于药王谷中,与真武殿的恶徒大战,立下赫赫战功,至于襄州一事,也早已翻案,如今他应我之邀,加入我长安镇武司,共抗真武殿,尔等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对其出手,如今难道还要问我是什么道理么?” 对面四人听了此言,心中一阵不忿,却又感到无可奈何,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没法子,裴旻此人不但自身实力强大,而且清心寡欲,恪守规矩,一向没什么把柄在外面,所以根本就要挟不了他,如今他又成了长安镇武司中执掌要务之人,手握大权,连裴家都要反过来巴结他,试图修缮这些年支离破碎的关系,此刻他摆明了要保这小子,其他人能说什么,他们又不是梁勇之流,自然不可能真为了一个李轻尘便得罪了裴旻这等前途广博的大人物。 况且众人心知肚明,他们这些最近才加入长安镇武司的人,就算披上了这件黑白武服,可归根到底,其实还是外人,因为他们的姓氏决定了这一切,除非他们能跟裴旻一样,以行动表明自己一切皆以长安镇武司为重,绝不会受原本的家族驱使和影响,不然他们一辈子都不可受信任。 如今他们明面上加入长安镇武司,是大势所趋的合作关系,可暗地里家族与长安镇武司之间的勾心斗角,自然也不会少,毕竟谁不想彻底将这座衙门纳入掌中呢,到时候可就等同于多了一柄对世间武人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宝剑啊。 过去一百五十余年里,世家集团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是长安镇武司一直是滴水不漏,几乎从不从世家内部招收武侯,故而他们就算想要渗入,都没机会,如今总算抓住了长安镇武司元气大伤的时机,可以将己方之人大量且合理地补入长安镇武司中,他们的心思自然又活泛了起来。 如今裴旻与李轻尘联手演了这出戏,显然就是长安镇武司对他们的一种敲打,怎么追究,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何必现在就恶了双方的同盟关系呢? 第二百四十章 蝇营狗苟事 长安镇武司入门之后的宽大广场上,一人正与四人对峙。 对面一人见无法再给李轻尘扣上重犯的帽子,只得转而沉声问道:“好,今日你要包庇这凶徒,我们也没有意见,不过他刚刚打伤裴定波的事,又该怎么算?” 裴旻只是淡淡地道:“不知者,无罪。” 对面气势汹汹赶来问罪的四人一听,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更是万般感慨,暗道这裴旻看来是铁了心要与世家集团做切割,不惜连自己族叔都要一并作为牺牲品,真是世家叛徒,可耻! 忽然,却又听裴旻慢悠悠地道:“裴定波初入长安镇武司,尚未见过所有同僚,认错来者,贸然出手,乃无心之过,自然不该惩罚,念在他驱敌心切,也算有功,之后可去丹药房内领取疗伤之药,之后可再去武库中任意翻阅地品以下绝学三册。” 此话一出,对面四人顿时更加气愤,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那些玩意儿,对于出身低贱的泥腿子们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了,很多武人这辈子可能都难得翻阅几本玄品绝学,但对于他们这些根本就不缺修行资源的世家武人们而言,尤其是对于一位已经登堂入室的三品武人来说,这算个什么,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嘛,羞辱人不是? 不过,这也能算是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了,最起码裴旻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主动退了半步,众人见状,也只能无奈作罢,毕竟刚才那一声定四人之事,如今都还在他们心中不停回味,那种根本无法动弹,就连思维都无法运行,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当下什么狠话都撩不出来,只能心有不甘地转身离去。 待得四人升空离去之后,裴旻这才转过身,望向依旧躺倒在地上的少年少女们,脸上竟是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温润的笑意,颔首道:“很好!纵使遭遇强敌,亦敢亮剑者,方算真英雄!诸位今日一战,没有堕了我们长安镇武司无数先辈以性命换来的荣耀,我裴旻,愿意认可诸位了!” 本来这些被李轻尘轻松撂倒的同龄少年少女们还心有戚戚,一是绝望于自己已经那么努力地在修行了,而且群起而攻之,却依然被一个擅闯长安镇武司的恶徒轻松击败,二是心寒于这恶人竟然不但不受惩戒,反倒是摇身一变,成了抗击真武殿的英雄,而现身阻拦他的裴前辈最后却成了所谓“无罪的不知者”,那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呢? 这般一想,众人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很是不满,但如今能得白衣剑仙裴旻亲自承认认可了自己,那一口本来已经堕下去的胆气,顿时又重新升起,心中霎时间涌现出无限的斗志,对于“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认同也变得愈加深刻。 裴旻见状,这次于暗中传音李轻尘与这些人为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同时也不由得有些感慨,曾几何时,似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又岂会轮到他来做,不,应该说曾经的长安镇武司,根本就不屑于做这种算计人心的事,可如今,却由不得他不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边,所为的,其实也就是那五个代表归属感的字罢了。 “越早登山的,未必能最终登顶,开始爬得快的,后来的人也不一定就追不上,真正重要的事,就唯有坚持而已。武道不是羊肠小道,前面有人,不代表这条路就断了,相反,这是一条人人皆可自由攀登的大道,而这条道上唯一的敌人,就只有我们自己,如何能保持一口胆气不泄,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依然奋发向上,就是我希望诸位今日能够明白的。将来或许有一天,到了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时候,届时也希望大家依然能够保持本心,我辈武人,当为世间立规矩!” 裴旻言罢,抬起双手,一抱拳,朗声道:“长安镇武司裴旻,愿诸位,武道隆昌!” 霎时间,地上的众人,皆挣扎着从爬起,也同样抱拳,朝着裴旻深深鞠躬,众人合力,声震四野。 “必不负裴大人之期望!” 李轻尘见状,微微颔首,暗赞一声,好一个裴旻! 他先将那被自己一拳打退的中年汉子与这些心有不甘的年轻人做了分割,一边是无知者,一边却是真英雄,如此一来,便将他们收拢到了长安镇武司这一边,之后又大加鼓励,并传授所悟的武道真意,如今他在这些同龄人身上看见的,再无丝毫失望与颓唐之色,一切消极与膨胀的心态,皆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春草初生的朝气蓬勃,是如利刃出鞘的无畏无惧,与有荣焉! 长安镇武司虽遭此一劫,可未尝又不是来日焕发新活力的机缘所在。 与此同时,一向喜穿胡人短裙,大大咧咧地露着双腿,就连长安那些豪放妇人见了都要暗自摇头的金发少女也随之走到了场中央,面向一众后辈们,嬉笑道:“明白了自身的不足就好,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知耻而后勇’,而我家乡也有句话,‘今天输了,明天再打回来就行’,反正我长安镇武司别的没有,药管够,接下来就由我来教授大家我家乡的近身搏击之术,谁愿意第一个过来挨打,哎不是,演武的?” 众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方才反应过来,旋即便作鸟兽散,根本不敢再在原地久留。 眼见黛芙妮娜追着一众后辈们离去,李轻尘也随之面露善意的笑容,道:“大半年不见,长安镇武司的变化,很多。” 裴旻反问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轻尘一下呆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过后,才终于苦涩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应当是一部分人的幸事吧。” 沈剑心见气氛略微有些不对,赶忙开口岔开了话题,道:“好了好了,李兄,以你的性子,这次回来,定然也是有要事的吧,我看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谈吧。” 李轻尘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当即点头道:“自然,这次我的确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需与裴大人当面说清。” 言罢,他转过身,朝着李三三一招手,微笑道:“走,没事了,咱们进去。” ------ 白衣胜雪,腰悬长剑,剑仙姿态,展露无遗的裴旻一个人走在最前方,而李轻尘与沈剑心两兄弟自然是紧随其后,至于少女则是一个人落在最后,背着手,好似走街串巷一般随意,看着四周建筑,似是颇为好奇。 沈剑心偶尔回头看去,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传音道:“李兄,这是什么意思?” 李轻尘一愣,旋即才想起来,对方没认出来三三姑娘倒也正常,于是赶紧传音解释道:“这位是上次与我们在百草峰上并肩作战的那位三三姑娘,因为所修绝学有些缺陷,所以当时瞧着年岁不大,如今终于大成,故而恢复了正常,如今她也已是三品入境的修为,想来加入长安镇武司应当不过分吧?” 沈剑心顿时惊讶道:“原来就是她呀。” 没有任何怀疑,因为他不认为李轻尘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或是欺骗于他,故而当即便相信了李轻尘的说法。 对于这位三三姑娘,哪怕时隔一旬的时光,他也依然记忆犹新,毕竟当时那洛阳武真一的强大,几乎是一种泰山压顶般窒息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而当时第一个成功伤到武真一的,就是那位其貌不扬的小姑娘,故而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只是未曾想,才区区三个月不见,她好似一下长大了四五岁,如今竟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李轻尘无奈道:“这一旬中所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玄奇,暂恕我无法直言,这次回来,实有要事也!” 老爷的事,他岂敢多说半个字,只怕到时候心念一动对方就知道了,然后就是又被丢入无尽幻境之中,受那千万年的苦了,上刀山一事,他现在想来,都还有些不寒而栗。 沈剑心点头道:“无妨,私事无需多言,至于这公事,李兄,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些许了,当初因为你的案子,我与黛芙妮娜前辈辗转千里,跟着你的脚步去过了幽州,当时便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不过长安镇武司中如今涌入了太多外人,暂不好多言,等到了地方,你我再谈。” 李轻尘闻言,心中一暖,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传音道:“放心,沈兄,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有所保留,只是此事牵扯极大,你真的要听?若是不慎牵连了你,我心甚愧。” 沈剑心听了,重重地拍了拍腰间长剑,爽朗一笑。 “有这个,怕什么?李兄可别修为一高,就把人看扁了呀!”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相尽道出 三人随着裴旻一起,一路来到了一处位于地下的四方静室之中,裴旻转身合上门后,随即一拍腰间长剑,磅礴精纯的剑气便瞬间罩住了整个房间,充作护卫。 “此地为我平日闭关之所,乃当初长安镇武司初建之时,由天师袁天罡率人所建,能够隔绝一切神意探查。” 话未说尽,就算有人能够突破袁天师留下的阵法庇护,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他裴旻的情况下探听到身处其中之人所讲之事,这便是他裴旻的自信,或者说长安白衣剑仙的傲气! 李轻尘一抱拳,道:“多谢。” 裴旻摆摆手,道:“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这朋友,再要谢,便,便谢王大人吧。” 话到最后,已多了一丝怅然之意。 李轻尘闻言,亦是满脸苦涩,不过经历了百年幻境的他,如今心境已非往日可比,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赶紧说道:“好,若非王大人,我连裴大人也不会相信,因为我所要讲之事,牵扯实在太大,还请二位容我慢慢道来吧。” 说完,李轻尘也不再扭捏,亦不愿再多耽搁,而是立马将幽州之事讲来。 “我本一幽州孤儿,尚在襁褓之时,便被抱入了幽州镇武司中,蒙幽州镇武司众武侯一起抚养方才长大,就连我的名字,也是他们所取。” 此乃开诚布公之言,此言一出,裴旻便立马变了脸色,不过沈剑心对此早有猜测,故而并未太过惊讶。 李轻尘又道:“去年冬天,朝廷与突厥人开战之时,从长安镇武司传来了一个秘密任务,要求我们即刻派出人手,前往刺杀突厥族金帐汗王,借此帮助朝廷战胜突厥狼骑,我由此被选入队伍之中!” “然而,当我们一行人长途跋涉,终于行至草原之上时,从幽州镇武司来的一位前辈却找上了我们,并直接对我们动手,那一战,唯我一人苟活,于临终之际,那位前辈告诉我,先帝驾崩,新帝继位,朝廷欲与突厥言和,为防此事生变,于是下达了将我们这一行人就地抹除的命令,连同一切档案,也一并消除,这也是为何我敢用真名来长安,而你们却依然查不到我任何背景的缘故。” “三个月后,终于养好伤的我,从草原回到了幽州范阳城,却发现原幽州镇武司的所有武侯皆被清洗,无一幸免,所有人皆被替换,我顿觉事有蹊跷,这才来了长安,希望能够通过武道会加入长安镇武司,暗中查明真相,若真相仅仅只是朝廷一声令下,便要我们付出生命,我自会向朝廷讨个公道,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裴大人,你不是一直不懂,为何王大人会对我这个刚来长安的外人照拂有加么,让我告诉你吧,因为王大人,乃我义父旧友,而那个要求我们一行人前往刺杀突厥汗王的任务,亦是有人借王大人之手向幽州镇武司下达!” “而我了解到一切真相,还是在半年前的长安一战中,当时我与杨辰对决,而后真武殿众人来袭,你们在天上与之相斗时,底下真武殿还有人手,其中一人的面具被打落,由此被我认出,竟是我幽州镇武司曾经的一位武侯,名为崔兆,而他之前在幽州镇武司中,正是负责揽收消息,下发任务,我到那时,方才明白,这一切,皆为真武殿所为!” “而后我为向崔兆这个叛徒复仇,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最终害死了王大人,我的确该死,在清醒过来之后,得知修为尽失,心知此生报仇无望,只好远走襄州,想要避世隐居,我有愧。” “我于襄州一小镇中待了足足一月,最后亲眼目睹一镇百姓皆死于江湖武人之手,所为之事,不过是要想通过活祭得到血魔老祖的传承而已,但近在咫尺的襄州镇武司竟一直未曾派人前来镇压乱象,而在机缘巧合之下,我终于将绝学彻底逆练成功,我亦随之恢复了修为,却因此堕入魔道,一怒之下,诛杀了襄州镇武司一名武侯。” “再之后,我便前往幽州,准备独自复仇,却未曾想,崔兆那厮竟已在范阳城中对我设伏,而在与真武殿一位老者交手后,我不敌,重伤濒死之下,只得仓促跳入河中逃离,之后正是这位李三三姑娘将我救起,并带到药王谷疗伤,再之后的事,想来沈兄也已经与裴大人讲过,不过我还有一件重要之事需要告知裴大人,当时被那真武殿右护法以摩诃心经之力操纵的紫衣女子,正是我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 这一番话说罢,别说是沈剑心了,就连裴旻这等心性,都已被彻底惊呆,这实在是因为这个故事实在是牵扯太大,波及太广,同时也太过曲折离奇。 裴旻在回过神来之后,立即厉声喝问道:“李轻尘!你可知你所言,已是涉及一整座镇武司的通天大案,你若是谎报,知道这罪过有多大么?” 这件事他听完便已信了九分,而剩下这一分,乃是天性的谨慎使然,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李轻尘到时候因为谎报而出事,这件事一旦捅破,那真是通天大案了! 李轻尘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表面刻有“紫璇”二字的方形玉牌,递向裴旻,同时沉声道:“我又如何不知?而且王大人与我都猜到,在这长安城中,必有一尊大人物作为真武殿的内应,要不然,他们是绝无可能这么无声无息地抹去一整座镇武司内的所有人,我之所以敢说出来,便是相信裴大人,我不怕死,但就算是死,我也要替我义父们报仇雪恨,不然九泉之下,我又岂有颜面再见他们?此物可作为我刚才所言之事的佐证,此乃药王谷之战中,我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得药王爷孙思邈相助,短暂清醒时送出的一块玉牌,其中有她留下的影像与声音,而记录的,正是真武殿之人将她暗算之后,密谋暗中夺取整座幽州镇武司之事,还望裴大人明察!”  李轻尘此番前来,之所以敢将这些事全盘托出,就真的只是因为相信裴旻这个人而已,他既相信王叔绝不会看错人,亦相信自己对此人的判断,他相信,无论是什么事,裴旻都一定会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道义的那边,绝不可能退缩,当然了,这件事将裴旻拖入其中,本也不算仁义,但他已经没办法了,若是再藏着掖着这么拖下去,指不定真武殿欲行之事成功,或是他中途被人害死,到时候恐怕一切都完了。 沈剑心一下回过神来,亦是喃喃道:“难怪,难怪当时在武道会演武场的时候,你一见那个人就直接发了狂,难怪,难怪你之后会回到幽州,并且与幽州镇武司的人起了冲突,难怪当时他们对你的事,竟然如此讳莫如深,难怪他们当时的神情,那般古怪。” 说着,沈剑心突然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等等,裴前辈!” 话说到这里,沈剑心只感觉浑身大汗淋漓,人生头一次,竟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恐惧之感,心神中,一道不可见的庞大的阴影,已将他笼罩,让他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裴前辈,当时在范阳城中,突然现身,使得那地头蛇古先生逃脱,并动手阻拦我与黛芙妮娜前辈继续查下去的人,可是自称来自那位白衣兵仙的手下,难不成连那位大人也。。。。。。” 话未说完,裴旻便立马呵斥道:“慎言!” 那位白衣兵仙,乃是大洛真正意义上的顶梁柱,哪怕是一整座镇武司,都远远不够跟他相提并论,因为失去一整座镇武司,无非就是一地江湖生乱罢了,波及不了太多人,可那位的手上,可是掌握着整个边关的兵权啊! 他若反,大洛王朝便等于直接塌了一半,所以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指证他之前,绝不可以将此事牵扯到他,因为这个后果,别说是他们了,就是整个长安镇武司,都承担不起! 说着,他伸出手,接过李轻尘递来的玉牌,一瞬间身体紧绷,双眼渐渐放空,过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几番变化后,才将手中玉牌交还给李轻尘,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传音三人道:“此事,暂不能声张,能在长安作为策应此事的人。。。。。。” 话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然后坚定地道:“不,就算是武督大人,也不可再信任,此事,一定得教圣上知晓才行!” 沈剑心闻言,顿时无奈道:“可如今圣人不理朝政,要想入宫,都得经由那位国舅爷引荐才行,而以咱们与那座国舅府的关系,这辈子只怕都不可能了。” 裴旻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还有一个办法!” 李轻尘急忙追问道:“究竟是何办法?” 裴旻抬起头,看向二人,从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 “演武!”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再闻演武会 在这整整一旬的时间里,各地镇武司在接到消息之后,都已陆续派出人手,迅速启程,赶往了长安,之所以要举行演武,除了为彰显国力,安定民心以外,还在于朝廷想要组建一支纯以高手武人组成的队伍,在找到真武山后,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覆灭真武殿的作乱势力,当然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那位圣上自己怕了,想要将各地高手全部聚到长安后,他才能够安眠而已。 若能成功被选入这支史无前例的队伍中,那自然是一种无上荣光,而且好处颇多,可谓是名利兼收,再者朝廷谕令言辞严肃,勒令各地镇武司都必须派出高手参与,若是不从,即以违抗皇命定罪,移灭三族,再者武人又不似文官那般羸弱,更不可能假装抱病,故而这段时间里,有大批各地镇武司之人涌入长安,这也是为何先前在城门口的时候,那守城士兵一听李轻尘是镇武司的武侯,便不加核查,就直接放行,委实是这段时间里因为来往的人太多,性格各异,其实也闹出了不少风波,守城士兵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自然不想再添麻烦。 裴旻道:“这次的演武,意义非比寻常,先前武道会,陛下可以不到场,毕竟那只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而已,尚入不得陛下法眼,但这次,陛下是必然会亲自到场,并且会在金銮殿上接见最终胜者,到时候,你便可以以此为契机,向陛下道出此事!” 李轻尘认真道:“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只是不知这此演武几时开始,而规矩又是否与先前的武道会一般?” 裴旻解释道:“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七天之后,演武便会正式开始,而这次的规矩也与往日不同,这次并无年龄限制,凡二品修为之下的武侯们,皆会参与其中,而且不再是以单人对垒的形势打擂,而是以城郊皇家猎场为交战场地,以三人成队,分组进行对抗,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因为各地武侯常常是孤身作战,但若是能以军队的形式,将大家聚在一起,择其擅长,协同作战,便会十倍发挥其力量,早些演练配合,到时候围剿真武殿的时候,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李轻尘听了,顿时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认可这个方式。 “这主意的确不错,看来这位陛下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从古至今,似乎都从未有人想过要以军队的形势来驾驭和训练武人吧,裴大人说的很对,有许多武人所修绝学或许不善正面进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实力羸弱,相反,若是有人能够挡在前方,他们或许就能发挥出数倍于寻常的本事来,择其擅长,协同作战,这法子,可行!” 裴旻一边思索,一边道:“你如今既然已是三品入境的实力,只需再寻来一人,然后加上剑心,未尝不可夺魁,届时金銮殿上直接道出此事,陛下不可能不进行彻查。” 沈剑心听了,突然嘴角一勾,小声道:“裴前辈,这不就有现成的么?” 说着,便往旁边一指,李轻尘见状,挠了挠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实在的,他本不愿将三三姑娘也一并牵扯进来,毕竟这怎么算都是他的事,而且风险极大,不过三三姑娘倒是直接开口道:“好啊,我答应,不过得付我一份工钱才行。” 沈剑心闻言,顿时笑道:“姑娘只管开价就是。” 他家可是渝州巨富,渝州城中,半数都是他家的铺面,别的不说,区区万把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不然当初他刚来长安的时候,也不至于直接就住在那销金窟里,要知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长安,绝大多数人一年赚的钱,可能都不够去那雨花河过上一晚。 却不想,少女竟是摇了摇头,没有直接报价,而是淡淡地道:“不多不多,事后补上就行。” 裴旻见了,亦是面露笑意,道:“好!有你们三人在,我也就能放心了,这一次,你们只许胜,不许败!” 此次规模宏大的演武,可是汇聚了大洛十九座镇武司中近八成的精英强者,若能夺魁,那自然是一件极露脸的事,人在江湖,所求也无非“名利”二字,这次乃是大举扬名的好机会,同时也是十九座镇武司未来重新排名的重要参考,未来排名越高,每年从朝廷那边得到的资源配给自然也就越多,同时名气越大,也就更容易吸引高手加入,故而这次来的那可都是各地镇武司里的顶梁柱,个个身经百战,强横无匹,全然不同于先前武道会那种小打小闹。 只可惜,长安镇武司上次的损失实在太大,那凶威滔天的赤髯老魔一巴掌拍下去,高端战力折损了个七七八八,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也都是一品或二品的宗师级高手,限于规则,不能参与其中。 而若是长安镇武司在这次演武中表现不佳,排名垫底的话,那可真是丢了大脸,不,应当说,长安镇武司只要不夺魁,那都算是丢人,这就是名气带来的坏处,人人期盼,反倒成了一种无可言说的压力。 裴旻心里很是清楚,单靠这些日子里并入司内的世家武人们,远远不足以与那些时常与人搏杀,都是从血雨腥风里闯出来的恶狼们相争,故而李轻尘能够恰如其分地赶回来,的确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李轻尘与沈剑心心知此次演武必须夺魁,亦是齐齐抱拳道:“在下(属下)必不负裴大人(裴前辈)所托。” 裴旻摇摇头,禁不住苦笑道:“李轻尘呀李轻尘,你还真是一回来便又给我找了个大麻烦,想当初在面摊边上刚见到你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能看出你是这么个烦人精,如今眼看围剿真武殿在即,可这事一旦捅破,不知又要拖到几时,到时候只怕这天,恐怕真要塌一半了。” 一整座镇武司,再加上一个可能已经出了问题的白衣兵仙,以及长安城中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作为内应,波及之广,涉及人员地位之高,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李轻尘甚至敢说,这背后隐藏的力量,其实已经足以将他们直接抹去了,若是换个人听了,这时候恐怕会直接对自己下杀手灭口,或是假意应允,事后再联系高手,波澜不惊地将自己抹去,然后将此事直接深埋,再也不管,好一些的,也定然一口回绝,直接当没听见,转身赶人,能做到后者这种程度的,其实都已经够朋友了,可这到底是长安剑仙裴旻,江湖剑客,即是侠气所存。 当然,最关键的是,裴旻深爱着这座让他找到归属感的长安镇武司,也同样深爱着生他养他的大洛王朝,这一切,皆为长安镇武司,皆为大洛百姓而已。 乱世或为武人之福,却乃天下万民之灾,真武殿想要恢复乱世,重振武道的理念,他裴旻可不认同,天赐武运在身,让他们这些人能够拥有超越世俗的强大力量,可不是让他们能够胡作非为,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而是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交给了他们,真正的强者,是在于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弱者,守护心中的道理,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这才是真豪侠,真逢乱世,遭殃的,永远都是百姓而已。 李轻尘惭愧道:“此事,轻尘的确对不起裴大人。” 裴旻一摆手,头一次起了调侃之心,道:“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这件事本就该我来管,不会因为会牵扯到多少人,惹多少麻烦就退缩,你若再胡说,我就当你是要坏我剑胆,要拿你小子祭剑了。” 李轻尘闻言,与沈剑心相视一笑,裴旻又嘱咐道:“好了,剑心,你带上轻尘与这姑娘一起,去找季真办好手续,从即日起,二位便是我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万望二位今后以卫道护国为己任,任侠平生,方不负一身武艺!” 李轻尘闻言,赶忙抱拳道:“谨记裴大人教诲!” 裴旻挥手撤去了四周的磅礴剑气,语气却是低落了几分。 “回来了,便去给他上柱香吧,他直到死的那一刻,都还在嘱咐我们,让我们不要怪你,所以你也莫要再扭捏了,既然你说他是你义父的旧友,也算是你半个叔父吧,欠他的,放心里,来日再补偿,没什么问题,若是你因为此事消沉下去,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李轻尘咬着牙,声音低沉。 “王叔当初想借刺杀突厥汗王的任务,帮助我们赚取足够的功劳,借此运作,将我调来京城,可我一直不相信他,最后还......” 沈剑心在一旁见状,不由得轻叹一声,拍了拍李轻尘的肩膀,宽慰道:“斯人已矣,王大人没有怪你,李兄也莫要再自责,欠的那一拳,来日,帮他打在那利用他的人身上,也就足够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墓园访故人 死亡对于老王来说,未尝不能算是一种解脱。 自幼时起便已展露出卓绝的武道天赋,稍加努力,即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而后来到长安,在武道会上一鸣惊人,却因一时失言,又不愿道歉,从此与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断了交情。 再之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长安镇武司,年少成名,心比天高的他,不屑于修行前辈所传绝学,一心想要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盖世神功,结果这一蹉跎,就是一辈子。 老王的一生,皆因一个“傲”字所误,临到头了,想要帮助被自己一句话气得远走他乡半辈子的老友,结果好心又办了错事,老友客死异乡,粉身碎骨,就连尸体都再回不到大洛境内,这对于老王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难忍的煎熬。 不修边幅,邋遢,嗜酒,好色,其实都是因为心中太苦,而这一切,又都是他咎由自取,更能与何人言呢,所以最后能死在李轻尘的手上,对他而言,其实是得偿所愿,他不怪任何人,更不可能怪老友唯一的后人。 生前浮名尽散,半抔黄土埋骨。 武人的结局,其实大抵都是如此。 人在江湖,恩恩怨怨,打打杀杀,又有几个可得善终,能有一方水土埋下尸骨,就已算极为难得的事了,更多的,都是暴尸荒野,任由野狗啃食罢了,何况,他如今的葬身之所,还是长安镇武司历代阵亡武人埋骨之地的特殊陵园。 已是很有荣耀的事了。 换上了一套极合身的黑白武服,腰悬长安镇武司兽头腰牌的李轻尘,提着两大坛酒,出城之后,又走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了这处位于城郊的墓园。 墓园占地不小,眼前这整座山头,乃至于底下一片围起来的地方,其实都是属于墓园的领地,因为在这里,埋葬着一百五十年余来,长安镇武司所有因公阵亡的武侯们,就算没有尸身,也有一座衣冠冢,每座坟头都放置有一块石碑,上书生辰与姓名,以及生前的功绩。 老王的碑,是裴旻持剑,亲手所刻。 在墓园守陵人的指引下,李轻尘很快便找到了地方,这位置不算正中央,却也不算太偏僻,李轻尘望着眼前墓碑上的名字,眼中带泪,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又是一掌,拍开了封泥,掀去了盖子,顿时便有一股醇香的酒气随之飘出。 李轻尘喃喃道:“王叔,轻尘今天来看您了。” 说着,就地而坐,随手抓起了一个酒坛,扬起头,一口便饮下大半,如此方才停止,一抹嘴,将手中酒坛放在了脚边。 因为没有用真气化去酒力,而是任由酒劲流淌,李轻尘的脸颊很快便变得绯红一片,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随即咧嘴一笑,却是满脸苦涩与愧疚之色。 “王叔,上次未能与您痛快饮酒,所以今天轻尘先补上,可别怪轻尘没顾着您呀。” 说罢,这才拎起了另外一坛已经开封的酒水,然后用手扶着,慢慢地浇在坟头,一边倒,李轻尘一边轻声念叨着。 “王叔,你肯定没想到,我梦见你们了,你和老辛,我都梦见了,在梦里他还是我亲爹哩,嘿嘿。” “到时候你和老辛见了面,可得记着把这事儿给他说,还有猴子叔,老六,马面他们,我都梦见了,我知道,你肯定能跟他们处到一块儿的,你们都是好人嘛,是吧?” “对了,这次来得匆忙,酒水没带太多,主要是不好意思找他们借钱,下个月发放俸禄的时候,我会多买一些的,这次的酒,您记得分他们一些,猴子叔他是最爱喝酒的,您在酒桌上记得告诉他,这长安花魁我也看了,没啥了不起的,没咱们幽州的姑娘有意思。” “王叔啊,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只要是真朋友,是一定能互相体谅的,你和老辛斗了半辈子的气,没必要,嘿嘿,要说我运气还是好些,我那位姓沈的朋友,都没跟我置气哩。” “这次就不多说了,还有急事,下次再来看您,反正轻尘已经发过誓了,必会将幕后主使者带到您坟前,以其精血来祭奠您在天之灵!” 李轻尘说罢,放下了手中已经见底的酒坛,慢慢站起身,真气一冲,轻而易举地驱散了酒劲,神色也恢复正常,朝着墓碑一抱拳,深深鞠躬,沉声道:“承蒙照顾,从今往后,轻尘不会再让诸位失望了!” ------ 青天白日里的雨花河,与夜里的雨花河,是截然不同的两处地方。 纵是寒冬时分,冷风煞人,可一旦到了夜里,此地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宝马雕车,层层排列,莺歌燕舞,夜夜不休,无怪有人曾言:“世间繁盛处,莫过平康坊,平康坊之绝美,莫过雨花河”。 不过在白日里,这里倒是没什么生气,静悄悄的,好似杳无人烟之地,处处窗门紧闭,偶尔有人来去,也是行色匆匆,想来姑娘们应该还在休歇,这正与寻常百姓家的作息截然相反。 李轻尘与沈剑心换了一身绸衣,乘马车而来,纵然二人皆非贪图享乐之人,可在这脂粉地,穿绸衣,坐马车才正常,像李轻尘上次那样穿着老旧的布衣,徒步而来的,才是异类,要想不惊动太多人,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 人在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李轻尘传音调侃道:“沈兄之后可有再去雨花河?” 沈剑心闻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顿时一下红了脸,不过却是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想过,但李兄离开长安之后,我便一直在长安司中闭关修行太玄剑经,而后得知李兄的事,便离开了长安寻找李兄踪迹,准备为李兄翻案,在从药王谷被送回后,我深感自身实力低微,不敢玩乐,回来后便闭关修行,直到近日方才出关,可没时间来。” 李轻尘心中一暖,可嘴上却笑道:“其实呢,偶尔来看看倒也不错,那位乾姑娘,是个极有信用的生意人,可以结交,对了,我记得沈兄当初不是一直都住在这边么,只是后来才搬去客栈吧。” 沈剑心闻言,赶忙解释道:“我平生无其他爱好,唯剑与酒而已,这长安城的酒水,当属此地的滋味为最,当初真是因为好酒,又懒得动,才特意住在这边,可不是为了那腌臜事。” 李轻尘点头道:“当然明白,沈兄高风亮节,岂会做那等龌蹉之事,就算是有,肯定也是有姑娘倾慕沈兄姿容,主动投怀送抱,这非沈兄之过,譬如先前那使剑少女,我看就对沈兄颇有几分意思。” 沈剑心听了,又赶忙解释道:“李兄可别误会,只是同样都是使剑的,我出关之后便被裴大人安排与他们对练,稍微给了些建议罢了。” 说着,他又反将一军,挤眉弄眼地道:“别说我了,李兄,那三三姑娘在百草峰上就曾与你并肩作战,而后又不惜陪你长途跋涉来到长安,还要为你加入长安镇武司,之后又要陪同出战演武会,这般好的姑娘,难道李兄你就没点意思?” 李轻尘一听,顿时笑骂道:“好呀,没想到沈兄你也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不过,三三姑娘的确对我有恩,我也一直想报答她,故而我是这般作想,你,我,她,无心,我们四人如今也算生死之交了,等救回无心之后,我们当效仿古人结义,以兄弟相称,不知沈兄意下如何?” 沈剑心双眼一亮,赶紧点头道:“这自然不无不可。” 旋即,他眼神便是一暗,无奈道:“只是如今咱们连真武山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救回无心呢?” 李轻尘听了,却是沉声道:“好教沈兄知道,其实真武山所在,我已有所猜测,不过暂且不可多言,至于如何破解那摩诃心经,我却还未想出法子,那鬼郎中宗胤曾说这事无解,我看不然,这天下之大,总归有人会有办法,这次匆匆来找乾姑娘,也是希望她见多识广,能出些主意,若是不成,就当尽快启程前往凉州,无心曾与我提到过‘观主’,我猜想,这许是一位世外高人,兴许有办法也说不定,但如今,还是要将此案查清楚再说,这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试问若朝中真有真武殿的内应存在,那即便是找到了真武山,也必然是一个早早设下的陷阱,所以此次,咱们只许胜,不许败!” 沈剑心点头道:“李兄思虑周全,的确如此,这件事,暂时急不来,不过可以委托悬镜司在凉州先行查探一番,理由嘛,既然李兄说对真武山所在已有猜测,我看,倒不如就以此为契机,不然咱们可号令不动悬镜司。” 同为三司,彼此之间只是职责不同,地位并无高低区分,镇武司如无正当的理由,自然号令不动悬镜司,不然若是给龙点了睛,恐怕皇帝陛下就睡不安稳了。 李轻尘刚要点头,陡然间马车一停,前方车夫的声音随之传来。 “两位,到地方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重温桂花香 这女子一旦上了雨花河中的船,或许一辈子都下不了船,就算是侥幸下去了,可在世人的心中,她们也依然还是那船上人,正如水中浮萍,无依无靠,任由风吹雨打,也无阳光照耀,也难怪她们总是记不住吃亏,常被负心人所骗,委实是在黑暗里待久了,便是只有一只萤火虫在前方飞动,却也值得她们奋不顾身。 李轻尘与沈剑心下得那马车之后,没走上太远,便已来到了停靠在堤岸边上的桂花坊门口,刚一伸手敲门,便见从一旁的小窗户里探出了一颗脑袋,正是先前数次为自己引路的那小厮。 这小厮一见到李轻尘,当即便回想了起来,毕竟认熟脸这种事,是他不得不擅长的谋生之技,当下却也不害怕,毕竟二人皆未穿武服,而长安一战的事,他们这些底层的小人物也都是云遮雾绕,听个乐,完全不知详情,自然不会太过害怕。 知道个什么呀,难不成晓得有个一身黑炎的家伙后,走路就能捡二两银子么? 那小厮立马换上了一副真诚的笑脸,极热情地招呼道:“哎哟,是李公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算下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吧。” 做他们这一行的,能够笑脸迎人那是最基本的,等到什么时候人家打你左脸,便立马把右脸也伸过去,打得人家高兴了,化坏事为喜事,那才算是真正混明白了。 李轻尘微微一笑,和善地道:“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今日是特意来寻你家那位主子的,她可在?” 那小厮闻言,顿时为难道:“这,这个,他,他。” 李轻尘伸出一只手,撑着画舫,然后把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凑近,小声说道:“放心,这次来,还是来找她做买卖的,她知道的,我一向不骗人。” 那小厮不由得叹了口气,很是歉意地拱手道:“教李公子知晓,其实也不是别的,只是船上还有客人呢。” 李轻尘闻言,愣了一下,旋即仰头看了下头顶的天色,然后低下头,疑惑道:“这才几时,按照规矩,你们还未开门才对吧,难不成是昨晚没走的,还是你在骗我?” 这小厮见到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后,这才陡然间想起了一事,当即身子骨便又软了三分,态度显得愈加恭敬,就连脑袋都深深地埋了下去,道:“小的哪儿敢骗李公子,这人,您,您也是见过的,是裴家的小少爷,今儿上午来的。” 京畿道四大家族之中,裴家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属于绝对的最强,裴家主家的小少爷来这寻欢作乐,他们敢说个不字么,就算坏了规矩,也无人敢来过问的,这就是权势所带来的好处了。 李轻尘转过头,还未开口,沈剑心便赶忙传音道:“你可别看我,本来这事司里也不会管,进来的,修不修行,怎么修行,那都是自己的事,反正不够格就会被扫地出门罢了,再者裴冬生喜欢这桂花坊虞蟾姑娘的事,早就已经传开了,因为这事,他和裴世雄前些天还大闹过一场,看来是借酒浇愁来了。” 李轻尘想了想,转头露出自认为诚挚的笑脸,朝那小厮道:“行勒,那还不赶紧放咱们进去,我们仨都是老熟人了。” 那小厮闻言,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句,傻子才会信你的鬼话,上次你一来,就把小裴少爷直接给打晕过去了,差点闯出大祸,如今又来,若是你们又打起来,这小小的桂花坊,恐怕就真的要被毁于一旦了。 那小厮抓耳挠腮,十分为难地道:“这个,小的得先去问问裴公子,劳请二位在这里先行等候,如何?” 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个道理谁都懂,这小厮也是没法子了,只得尽量把事先往外引,不要波及画舫,却未曾想,话音刚落,二楼露台处便出现了裴冬生的身影,少年看来的确心情不佳,这还未到夜里,便已经喝了不少,脸色泛红,眼神迷离,将脑袋从幕布后面一探出来,正要说话,陡然间将眼睛一瞪,一身酒气瞬间散去大半,抓着栏杆,磕磕巴巴地道:“李,李轻尘,你,你怎么,怎,怎么回,回来了?” 见到李轻尘的那一刻,他便立马回想起了那日被他当众一拳打晕过去的事,这件事耻辱不耻辱的倒是另说,可真是直到现在他都还对此胆大妄为之辈有一种由衷的畏惧。 试想有一个人,不但自身实力不俗,而且根本无所谓你的身份背景,想揍你就揍你,而且还是当着一堆人的面揍,你怕不怕,尤其他还是知道药王谷中所发生之事的人,心知这李轻尘如今的实力,比之前恐怕还要强过十倍,当下自然下意识地感到畏惧。 李轻尘一只手撑着画舫船壁,扬起头,笑眯眯地道:“小裴呀,既然知道是我,那还不让我进去?” 想当初,裴冬生在沈剑心与裴世雄为李轻尘是否为作案凶徒一事而争吵,甚至差点动手的时候,还出言阻拦过二人,如今一听李轻尘这话,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可那股子畏惧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当下只能鼓足劲,咬牙切齿地道:“李轻尘,你可别欺人太甚了!” 沈剑心见状,赶忙传音道:“裴老弟,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找虞蟾姑娘的,你且放心,此次我二人的确是有要事与此地主人相商,劳你见谅。” 听了沈剑心的话,裴冬生这才稍微恢复了几分镇定,同时亦是委屈巴巴地传音道:“沈老哥,一起进长安司的人里,我连我哥都不服,我就服你,你可千万别骗我啊,这可是朝廷的营生,哪儿有什么主人,你要找主人,得顺着河再往前走,找到教坊司的人才行啊。” 沈剑心无奈道:“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总之你信我便是。” 这边二人还在隔空交流,那边李轻尘却不耐烦了,直接外放神意入内,挑开门锁,一推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那小厮见身旁门锁竟然自己跳起,真是吓得呆立当场,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这等见识,连神意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觉是鬼物作祟,心中对于这位李公子顿时更畏惧三分。 然而,李轻尘可没时间跟他们废话,以他在幽州镇武司里耳濡目染学来的行事作风,若非是在长安,这时候应该直接踹门进去了,谁拦杀谁,当日在幽州面对古先生手下人马的时候,他可未曾客气。 老辛曾有个诨号,叫做“活阎王”,他的儿子,能差了? 沈剑心见状,只能无奈一笑,然后紧跟着入内,而楼上虞蟾姑娘听到动静后,这时候已经下来,站在梯子上施了个万福,这次未戴纱巾遮掩面容,神色清冷,柔柔弱弱地道:“主人不在这,若二位执意要见主人,还请二位贵客在底下等待片刻。” 楼上的裴冬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也惊呆了,暗道这小小的桂花坊究竟是什么意思,背后竟然还有势力,而且为什么连他们裴家都不知道,再一想这虞蟾姑娘竟然还有个“主人”,少年心中顿时是悲愤莫名,想想自己前些日子因为这事,竟还跟大哥吵了一架,今日就是来借酒消愁的,却未曾想,竟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狗屁世道! 李轻尘抬眼一看裴冬生脸上那变幻的表情,便知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故意也不避讳他,道:“无妨,我们等着她便是,虞蟾姑娘该忙您的忙您的,无需照顾我俩。” 说着,又同时传音裴冬生道:“小子,放心吧,她这主子呀,也是个女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也不建议你动用裴家的势力去查,省得到时候恶了你这心上人的心,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堂堂裴家小少爷,如今又入了长安镇武司,不好生修行,却在此留恋一风尘女子,合适么?” 裴冬生听了,立马愤愤不平地道:“沦落风尘,只是命数使然,老天无眼,又与她何干,何况我乃是真心喜欢她,又岂会在意这种小事!” 李轻尘微微一笑,道:“好,没想到今日我刚回长安,便见了这么有意思的事,真是让我心情大快,好小子,你莫怕,你那大哥若再敢对你这事说三道四,我便亲自找他切磋切磋。” 裴冬生这下才终于相信,这二人还真不是奔着他所喜欢的姑娘来的,当下再听这话,顿时便起了几分亲近之意。 毕竟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与李轻尘这样历经磨难的同龄人,其实有着本质的区别,虽然挨了李轻尘一拳,当众丢了脸,可并无太多怨气,加之他佩服的沈老哥也在旁边,再看李轻尘,也少了许多畏惧,反倒是敢开起玩笑,希望拉近二人距离。 “别,李,李兄,您老若真有空,还是多去找那林慕白的麻烦吧,长安司里就那小子坏水多。” 第二百四十五章 强谈生意经 "爱书网"网站访问地址为 过了并未太久,桂花坊楼下一间隐藏的静室之中,一身宽袖大黑袍,头戴面具的乾三笑便飘然而至,而这一次,李轻尘已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不过未免冒犯,却没有选择外放神意,只是站起身抱拳见礼道:“乾姑娘,又见面了。” 乾三笑身子一僵,不经意地转头“瞧”了桌子对面那揣揣不安的佩剑少年一眼,一伸手,这次直接大大方方地摘下了那张连神意探查也可完全隔绝,却唯独输给了沈剑心天赐武命的祖传之物。 霎时间,一张更比虞蟾姑娘精致七分,可教一河花魁无颜色的绝美脸庞顿时显现,妆容精美,尤甚宫中贵妃,姿态雍容,不差公主半分,也难怪沈剑心第一眼见到,便再也不能忘却。 乾三笑慢悠悠地摘下了双手的鹿皮手套,看来是自己都懒得再多掩饰了,而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自然随性:“李兄,万万没想到,你竟还能活着回来。” 李轻尘坐回原位,笑眯眯地道:“看来乾姑娘的确是消息灵通,不过轻尘曾告诉过乾姑娘,轻尘命硬,乾姑娘大可放心押注,决不至于让乾姑娘亏半个子。” 乾三笑闻言,白了对面的李轻尘一眼,纤纤玉手托着下巴,揶揄道:“李兄的生意,可不好做呢,当初武道会的时候,李兄就曾任意妄为,差点害得我被一众世家子弟联名追杀,而后取来了一件玄品法宝,便拜托我帮你查案,最后竟牵扯到了长安镇武司的王大人,我怕若是再做李兄的生意,恐怕连命也要搭进去了。” 李轻尘的手指极有节奏地依次敲打着桌面,笑道:“乾姑娘请放心,这次的事,绝不至于让乾姑娘为难的,罢了罢了,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知乾姑娘,听没听说过‘摩诃心经’?” 此言一出,乾三笑的脸色当即就是一变,正欲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可一想自己刚才的反应便已暴露一切,眼前二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只能苦着脸道:“李兄,你是真打算不害死我不罢休了?拜托,我当初跟你做生意,也未曾坑骗过你吧,我可一直都是以诚待人,你自己再想想,当初杨府的人埋伏你的时候,我可是给过你提醒的,只是你自己不听罢了,难道如今还对我怀恨在心?摩诃心经,这种鬼玩意儿,我若敢招惹,恐怕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而是生不如死!” 沈剑心听了,陡然间鼓起勇气,抬起头,轻声询问道:“乾,乾姑娘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要问乾姑娘,是否知道,又对它知道多少而已。” 乾三笑看了二人一眼,突然往后一倒,靠坐在椅背上,双手抱胸,长腿一撩,搭在膝盖上,翘起二郎腿,轻哼道:“一个问题,一万两,概不还价。” 话音刚落,沈剑心便立马从自己怀里掏出了几张满是文字的暗黄色纸张来,此乃大洛的“飞钱文卷”,凭此物,可自去上面所标记名字的柜坊换取钱财,随便一张就能换来千两白银,而沈剑心一下便掏出这么厚厚一叠,也不知到底是多少。 乾三笑本来只是信口开河,想要打走这二人罢了,如今却是一下被震住,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这,这是......” 沈剑心低下头,略有些羞涩地道:“乾,乾姑娘不是说,一个问题要一万两么,这里的飞钱,价值正好两万,乾姑娘若是不信,可遣人先去验证的。” 乾三笑先前在京城开设地下赌坊,自己坐庄,赚的那可都是世家公子哥的钱,期间经手钱财,何止数十万,但就算是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哥,也没见谁会随身带上价值两万两的飞钱,而且这还未必是人家的全部。 乾三笑转头望向李轻尘。 “你说你怎么次次都带着他,原来是诓了个冤大头?” 李轻尘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把抓起手边的飞钱文卷,反揣回了沈剑心怀中,然后无奈道:“沈大公子,你就别想着给乾姑娘送这黄白之物了,罢了,乾姑娘,我也不瞒你,我与他,有一至交好友,为摩诃心经所害,如今性格大变,乾姑娘若是知道解救的办法,还望乾姑娘不吝解答,我二人事后必有重报!” 乾三笑听罢,那如湖光山色一般好看的眉毛顿时便拧在了一起。 “摩诃心经,我的确有所耳闻,此乃世间九本天品真经之一,手段最是阴诡,不擅正面搏杀,却擅篡人心智记忆,乃至于将人彻底化为任由自己驱使的傀儡,故而历代都为天下武人所不容,一经现,便会引来天下人的围攻,故而此真经实已有数百年未曾出现过了,你这朋友,还,还真是倒霉啊。” “不过。”乾三笑又道,“我乾三笑什么钱都敢赚,却唯独不赚昧良心的钱,这事我也就直说了,怎么破解,我不知道,但我不知道,不代表就没人知道,因为据我所知,过去的确曾有人挣脱过摩诃心经的束缚,只是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我看你们俩不如去求求楼上那位裴家的小少爷,他如今不是进了长安镇武司当武侯么,若能拜托他能进长安武库之中代为寻找,兴许能够找到破解之法。” 李轻尘与沈剑心听罢,彼此对视一眼,暗骂一声自己真是灯下黑,怎么就一直没想过要去长安武库中寻找答案,不过看对方这样子,显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两位如今正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不过也对,李轻尘乃是今天才回来,然后被正式认命,而沈剑心与裴冬生又不一样,中间根本就不出门,一直闭关,故而知道他的人自然也不多。 长安武库,无所不包,其中甚至还保存有天品真经的原本,想来最起码也该记录过有关摩诃心经的事,李轻尘一想到这,顿时心中微松,抚掌笑道:“行嘞,不过嘛,还有一事,上次拜托乾姑娘的那件事,还不算完,据我所知,王大人只是被人借了他的手,而究竟上面那个人是谁,你可能查?” 不是不相信裴旻,不然也不可能将一切对他抖露,但李轻尘也必须通过自己的法子先行开始查探,收集证据,不然到时候这事情就算是捅破天了,陛下盛怒之下,下旨彻查,对方也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销毁一切证据,一手遮天,故而暗中先展开调查,那是必须的。 他不是一个习惯将主动权掌握在他人手上的人。 却未曾想,乾三笑一听,顿时便伏案哀嚎道:“李兄!你放过我吧,成不成?您大人有大量,就当那天夜里我没来找过您,我俩从来就不认识,也根本没做过什么买卖。这件事,我是真查不下去了,我就这么跟您说吧,您既然都认定上面还有其他人做为主谋,那当初我帮您查,就定然已经被那人知晓了,换句话说,我给您看到的,也是人家想要给我看到的,这还查个什么,我现在想一想都感觉走不动道,李兄,我就只能帮您到这了,再查下去,我会死的,上次,对,上次他也在吧,您自己亲口说的,那一件法宝只是定金而已,之后您还需给我两件品秩更高的,同时还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候任何事,只要我拜托您,您都会去做,对不对?” 李轻尘点头道:“的确,我是曾这么说过,放心,东西很快就可以取来给你,而那个承诺也依然奏效,怎么样,乾姑娘,再帮我一次,如何?” 然而,乾三笑直接戴上面具,一转身,声音也变回了原来朦朦胧胧,听不出男女的模样。 “不不不,剩下那些东西你不用给了,至于我要拜托你的事,很简单,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二位,后会无期!” 说罢,正欲离去,却听得一声“姑娘留步”,然后便是清脆的“撕拉”一声,乾三笑扭头看去,却是自己右臂的袖子被那姓沈的登徒子给齐根扯断,顿时露出了宛如莲藕一般白净的手臂来。 乾三笑又羞又恼,恨不得直接拔出脚边匕,直接捅死这俩王八蛋,却又不得不强行按捺住杀人的念头,质问道:“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你俩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强买强卖,是么?” 心知自己又闯了祸的沈剑心,握着手上那半截袖子,是丢也不是,还也不是,更不愿对方误会自己,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的,乾姑娘,我......” 然而,他这厢话未说完,便被李轻尘直接打断,一股堂皇浩大,如威如狱的凝实真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下一刻,乾三笑便感觉自己如深陷泥泞沼泽之中,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心中骇然,忍不住惊呼道:“李轻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轻尘伸出手,轻轻敲击着桌面,笑眯眯地点头道:“是,乾姑娘说对了,这次我就是要强买强卖!”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实的深渊 真气外放着实没什么了不起的,脱去面具的乾三笑虽然瞧着只是一文弱女子,但能在这蛟龙扎堆,群狼环伺的长安城中做生意,除了得有一个极好用的脑子,以及八面玲珑的口才外,最基本的实力当然也是需要的。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为李轻尘如今的实力而震惊。 被定在原地难以脱身的乾三笑又是恼怒,又是惊讶,最后喟然长叹一声,道:“难怪,难怪李兄一改往日性情,行事如此霸道,原来如此,天老爷,这才过去一年不到吧,李兄便已成功跨过了两个大门槛,便是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吧?” 李轻尘闻言,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解释。 对于武人来说,天赋固然很重要,可他这一身实力却不完全是靠天赋而来,而是实打实被一关又一关的磨难所打熬出来的,一般人受不得他的苦,自然也享不到他的福。 他探出身子,笑眯眯地道:“怎么样,乾姑娘,我记得我曾说过,要想挣大钱,就得跟你们商家那位老祖宗一样敢于下注,当年你帮衬的,不过只是一位小小的五品武人,在这藏龙卧虎的长安城里,屁都不是,但如今呢,再以后呢,乾姑娘,眼光无需太过长远,因为我要走到那个高度,并不会需要太多时间,这便是我的自信!” 真气撤回,乾三笑也随之恢复了行动,返身坐回原位,叹道:“有个屁用,除非你明儿就是武道大宗师,不然你能保得住我?说句不好听的,李兄若再查下去,能保得住自己就不错了。” 李轻尘闻言,只是伸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半晌,才道:“罢了,罢了,强行将乾姑娘拖进来,也的确是不讲义气,这样吧,既然乾姑娘已经帮了我这么多,那投桃报李,我也就再送乾姑娘一份礼物,一周之后的镇武司演武会,我会参加,乾姑娘大可放心坐庄开台,不说赚多赚少,总之决不至于让乾姑娘赔钱就是。” 乾三笑当即颔首道:“李兄仁义,我嘛,就只是个挣点辛苦钱的生意人,可惹不起那些大佛,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道里,光是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李兄肯高抬贵手,小女子必定铭记于心。” 李轻尘站起身,一抱拳,告辞道:“那乾姑娘,我们有缘再会了。” 言罢,轻轻地拍了拍沈剑心的肩膀,笑道:“沈兄,还不把袖子还给人家,难不成还要带回去么?” 沈剑心闻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手中不慎扯断的袖子丢下,语气极无奈地道:“乾姑娘,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乾三笑白了他一眼,一次不是,那第二次呢,她只是坐在原位,淡淡地来了一句。 “恕不远送。” 二人就此转身离去,刚走出大门,沈剑心便迫不及待地传音道:“李兄,就这么完了?” 李轻尘朝他神秘一笑,道:“放心,沈兄,之后有她主动找咱们的时候,如今咱们还是先回去长安司中,到武库里寻找一番摩诃心经的事再说,已经等了一年,不妨多等等。” 沈剑心闻言,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李轻尘却是趁机揶揄道:“怎么,沈兄,还有些依依不舍?” 沈剑心无奈一笑,道:“两次冒犯,看来是要被乾姑娘记恨在心了。” ------ 雨花河中,一座名为青莲庵的秀气画舫之内,一位生了一对极好看的桃花眼,笑容澄澈的男子从二楼远望另外一头那二人离去的背影,突然转过头,向身后一面部满是狰狞疤痕,份外可怖,若是在夜里见着了,只怕可以吓得人转头就逃的丑陋女子道:“你看,我就说,我和他,是有缘分的,迟早会再见嘛。” 黄花看着面前铜镜中,自己那张根本见不得人的丑脸,轻声回应道:“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公子先前所为,已全部付诸东流了呢。” 魔罗回过身,继续看着这平康坊中的美妙风景,毫不在意地嬉笑道:“付诸东流吗?我看不是,一颗种子埋在土里的时候,谁也看不见,可要想它长成参天大树,就得时常施肥,好生照料,若是只浇上一次水便破土了,那才是真的没意思。” 黄花沉默了片刻后,喃喃道:“公子说的是,人只要还存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掉到最漆黑的深渊中,更不可能将深渊视为自己的归宿,从此甘之若饴,乃至于心甘情愿地守护着这座深渊。” 黄花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支开窗户的叉杆,合上窗,慢步走到杨花身后,伸出手,好似情人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她脸上的疤痕,噘嘴道:“别人这么说,我不在乎,可小花你这样说,我心都快要疼死了,来,你摸摸,是真的要死了。” 黄花头也不回。 “公子真有心吗?” 魔罗靠在她身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口中不停念叨着:“对呀,我的心,在哪儿呢,应该是死了吧,可它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呢,是心爱的女子被沉河的那天,还是科举落榜的那天,是被卖进娼馆的那天,还是被打断了腿丢出武馆的那天,是与野狗抢食的那天,还是被挚友从背后捅刀的那天呢,是哪一天呢,到底是哪一天呢?” 陡然间,他猛地一拍桌子,转身指向屋中最后一人,喝问道:“来,你来说!” 原本正在默默思考着该如何改进那含光五行盾的公输恨被吓得一抖,语气极无奈地道:“大人,您就,就别开玩笑了。” 魔罗听罢,只将脸色一沉,死死地盯着公输恨,屋中气氛一时凝固,而就在公输恨正在犹豫到底是拼死一搏也要把这喜怒无常的魔头给杀了,为人间除害,还是赶紧转身跑了,只盼这辈子都别再跟他碰面的时候,魔罗蓦然间又展颜一笑,语气轻佻。 “木工活儿做傻了,玩笑都听不懂,真是没意思。” 公输恨无言以对,他只觉着,跟这个魔头待在一起的每一天,对他这个正常人来说,都是一种无声的折磨,他也时常在想,跟在这个人身边久了,自己是不是哪天也会变得跟他一样疯癫,或者正如杨花姑娘刚才所言,心甘情愿地堕入深渊,拥抱深渊,最后守护深渊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魔罗背着手,在屋内踱着步子,转来转去,口中呢喃着:“没了家人,他还有朋友,没了朋友,他还有执念,可是一把好刀是不能有自己想法的,你们说对吧,可是该怎么做呢?” 公输恨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依然鼓起勇气,道:“大人,咱们回长安也有些日子了,您一直待在这青莲庵中不出门,而我鲁班门有几位长老,是很想见您的呢。” 这话也能算是公输恨为数不多敢直说的威胁了,不,也算不上威胁,最多只是提醒一下对方,没有鲁班门的势力在背后相助,单靠你一个人,是成不了事的,之所以将你从那十方镇魔狱里救出来,是因为鲁班门需要你,可你若是执意不听指挥,四处生事,最后影响了大局,我公输恨是个废物,治不了你,可鲁班门那边自然有能治你的人,毕竟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一个七品武人而已,能比普通人强上多少,而鲁班门,可是有着击杀神相境武人的法子,传承千年的大势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魔罗一扭头,面向公输恨,双手拉起自己两边嘴角,露出一口白牙来。 “好说,鲁班门不就是需要一条恶犬帮他们咬人嘛,我咬人可厉害啦,你看我这牙,咬死白惊阙,都不带第三口的,你不信么?要不你先来试试?” 公输恨藏在面具下的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跟这魔头可真是连半句正常话都说不出,当下就只能装作听不见,心中更对当初派他来的那位本家长老恨的牙痒痒,怎么就把这倒霉差事落自己头上了? 该死的,早知今日,还不如乖乖留在山里继续做自己的研究,何必跑出来见识这花花世界呢? 魔罗放下手,又随手把沾染的唾液抹在了公输恨身上那件水火不侵的长袍上,摇了摇头,叹息道:“唉,算了算了,真是个无趣的榆木脑袋,走,小花,咱们去找那个禄,禄什么的玩玩,这么久不见了,他应该想我了吧?” 公输恨暗道,那吐蕃武人真是倒了血霉,被你给盯上,先是好一顿折磨,之后又逼着人家杀了自己上司,换做自己,只怕连精神都已经崩溃了,没想到如今还不肯放过他。 魔罗转过头,看向还在发呆的公输恨,招呼道:“快走呀,你不带路,是要我又把十方镇魔狱毁一遍?” 公输恨闻言,暗骂一声,却又不得不站起身,乖乖在前面带路。 自长安一战后,鲁班门以鲁班传人的姿态,光明正大地来到了世间,并且在国舅爷杨钊蒲的引荐下,得到了当今的陛下赏识,成功与朝廷工部合作成立了一座单独的衙门,是为“神匠司”,这半年来与镇武司隔空打擂台的,也是他们,而这新的十方镇魔狱,自然也由他们负责重建,毕竟当初建造这座专门用来关押武人的大狱的人,本来也是他们的先辈。 第二百四十七章 演武会开启 晨光熹微,天色微明,长安城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自天而落,为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绝美的白纱,隆冬时节,寒意甚浓,除非那些辛苦讨生活的,不然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时日早起,有钱人家燃炉生火,穷苦人家困守被窝,冬天嘛,既是养,也是熬,可在今日,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早早离开了屋子。 因为今天,乃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演武会开始的日子,大洛王朝威名赫赫的十九座镇武司,皆择精英参与其中,这既是一场世所瞩目的武人盛会,亦是大洛当今盛世的有力证明。 高手如云,坐拥一整座武库的长安镇武司,久未向世间彰显武力,却依然存在于江湖神话中的洛阳镇武司,襄州,凉州,汴州,扬州,苏州,益州,荆州,蒲州,洪州,陇右。。。。。。 群雄齐聚,高手尽至! 这次演武会的规则,亦是让人心神往之,凡二品正心境以下,皆可参与其中,以三人成队,于大洛皇家猎场之中展开痛快的厮杀,相比之下,只取弱冠之龄以下的年轻武人参与,并只在擂台的方寸之地中交手的大洛武道会,也就只能说是无聊的小打小闹了。 如此盛会,乃是百年来的头一次,又岂可轻易错过,许多人兴奋得昨夜连觉也睡不着,熬到清晨,便赶紧穿上了衣服,离开屋子,呼朋唤友地向城外赶去。 驻守长安的玄甲军,亦在朝廷授意下,早早便已准备妥当,百姓出入的三座城门之处,皆有重军把守,沿途指引,将观战之人引至城郊的皇家猎场处。 这一战,既然是要向天下人宣告大洛的强盛,自然就少不得这些观众,看过了这次演武会,口口相传,将镇武司武侯们的强大传遍天下,便足以抹去长安一战的耻辱了,而神匠司更是早在两个月前,便与工部的官员们一起,于皇家猎场中修建起了一座庞大的观战场地。 圈地整整六十亩,中央即是双方交战之地,而四周更是垒砌起了二十丈的高墙,观战座位按照高低次序,依次排列,最上方的高台处,自是帝驾所在,而下一层,则摆放着十九个座位,再下方,才是世家豪族,朱紫公卿所坐之处,至于其他座位,皆按远近高低的区别分别加以售卖,光是这一项,便为朝廷带来了数十万雪花银的收入。 至于那些又想了解到演武会情况,却又舍不得那份票钱的,无妨,观武场外,自有朝廷从国子监学宫里找来的讲郎,个个口若悬河,声色动人,保管可将一场战斗描述得事无巨细,绘声绘色,其精彩之处,不会输给亲眼所见半分。 虽然不收钱,但试问百姓们若是听了这讲郎所讲,那就好比是酒鬼闻到了酒味,又岂会不生出亲眼进去看看的欲望呢,而这,便是商家子弟的高明之处了。 另外还有朝廷坐庄,于观武场外开台,来往之人,可押胜负,也可押注谁先倒地,甚至可以押某一场由谁先出手,各种赌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自然又是朝廷的一种营生手段,毕竟是花了大价钱营建观武场,自然需要将本收回来不是,而且此地日后还可以作为日常的比武赛场,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得不说,朝中实有能将一块银子掰碎了花,之后还能收回数倍于本利息的真正能臣。 而这位能臣,便姓杨。 国舅爷杨钊蒲为朝廷找钱的手段,只怕连乾三笑看了都要自叹弗如,道一声惭愧,因他竟说动陛下提前向长安镇武司下令,将参与此次演武的各地武侯们做出一个详细的名册来,其中不光是有姓名诨号,乃至于过往战功,包括相貌,事无巨细地绘制其上,大肆刊印。 七贯铜钱一册,说句老实话,是真不便宜,但仅仅不过三天的时间,长安城中的百姓便人手一本,看得那是津津有味,不亦说乎,街头巷尾,皆在谈论此次演武,争论激烈处,还有大打出手的,这无疑是又极大地带动了长安百姓们观战的热情。 而之所以此史无前例之举让众多镇武司参赛武侯们都对这位国舅爷刮目相看,乃至于感激莫名的原因在于,仅仅只是三天时间,竟为他们带来了过去十几年,几十年都没有得到过的名气,纵然有许多不愿出风头的武侯们很是不喜自己的画像与战功,乃至于擅长绝学都被流传出去,可一旦离开驿馆,走不出一条街便有十余人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字,而且个个心中的恭维之情,溢于言表,那种满足感,一下便冲淡了心中的不快。 三品只是神意,二品才需正心,二品武人谓之小宗师,为何,因宗师者,动心忍性,方可不为外物所动,他们没这个修为,自然也没那个心境,何况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生于世间,谁又不希望自己能为天下人所知呢? 名利二字,大抵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真正江湖。 ------ 明德门外,两位身穿厚实棉衣,腰悬玉佩,瞧着应当也是富贵殷实之家出身的中年男子结伴而行,顺着人潮,一起往观武场所去,一路上更是聊个不停。 留着两撇八字胡,做香料生意起家的男子揣着手,毫不避讳地问道:“周兄,你觉得这次谁能夺魁?” 周姓男子将一只手揣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拿着一个刚出炉,还冒着热气,里面灌有羊肉,香气四溢的胡饼,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道:“要我看呀,那还属咱们长安镇武司最厉害!” 曹姓男子闻言,顿时道:“哦?愿闻周兄高见。” 周姓男子侃侃而谈道:“咱们长安镇武司这次一共派出了四队人马,其中一队,正是那位白衣剑仙裴旻所领衔,这还不够么?就冲他裴旻的名头,我就敢押注!” 曹姓男子听了,忍不住皱眉道:“周兄,可那册子上讲,裴旻只是初入三品罢了,而这次参与演武的,可不乏三品大成的前辈高手,无论是修为,还是经验,都不俗,我看那裴旻啊,有点悬。”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是太年轻了,再过几年,我就是倾家荡产都要押他!” 周姓男子囫囵吞下手中的胡饼,看样子似乎是着了急,吃得快,又没带水,差点被噎个半死,好容易才缓过来之后,当即瞪着眼反驳道:“这比的是战力,又不是修为,如果修为高就一定能赢的话,那还比个屁,大家互相报一轮修为高低就判胜负不是更好?我告诉你,那裴旻,剑术通神,可斩春雷,你知道是啥意思不,听说他一剑可把天上打下来的雷都斩断,其他人再厉害,能比得上他?” 曹姓男子清楚,自己这位老友最崇拜的就是那位算是半个同乡出身的白衣剑仙,时常提起,皆是溢美之词,故而不再纠结于裴旻的问题,省得影响了朋友情谊,转而又问道:“那长安镇武司的其他队伍呢,周兄最看好谁?” 周姓男子拍去了手上的残渣,竖起一根大拇指,大声道:“那当然是裴家和林家的两支队伍了,都是豪阀出身,家学都不比一座镇武司差了,而且两队全是三品修为,实力那是这个!” 曹姓男子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那,那个半年前曾在武道会上一鸣惊人的火凤李轻尘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周姓男子斜了对方一眼,很是不屑地道:“他?他算个屁,一个后生小子,狗屁不是,连他那俩队友都不知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听都没听过,就他也能和其他人比么?要我说,还是长安镇武司会做人,这是给其他人面子,派了三队强的,再故意派出一队弱的上去,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好过,懂吧?” 说罢,他又扯过自己身旁的老友,压低了嗓子,轻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内幕,这小子不行,如今挣点钱不容易,你可千万别得了失心疯下注,要么跟着我一起押注裴旻,要么......” 他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深怕被其他人给听见,当下又凑近了些,几乎就是在对方身边耳语了。 “要么,就去压凉州那边,我有个朋友可告诉我了,凉州那一队,都是荒原上的野狼,吃肉长大的,凶得很哩,算我说句不好听的,什么扬州苏州的武侯,那都是家养的狗,每天无非吃喝玩乐,狎妓宿娼,哪儿能比得上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人,这次我没跟我家那凶婆娘说,偷偷换了二百两白银,等会儿借你一半,咱们一起押凉州那一队,赚了钱你分我一半就成,其余的,就算是你平常请我喝酒的酒钱了。” 曹姓男子一听,顿时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周兄你消息灵通呀,得嘞,就押凉州那一队,赚了钱,今晚咱们就去平康坊睡,不回去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就再打一场 长安镇武司中。 一席贴身的黑白武服,衬托得他本就俊朗的模样愈加英武不凡,李轻尘眯着眼,一只手托着下巴,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一边,看着身旁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吃着早食的三三姑娘,无奈道:“就不能吃点儿好的么,咱有沈大公子,不缺钱的。” 李三三用两只手抓着一个长安城里与胡饼一样算是最为常见的大白馒头,一次一小口,绝不会贪多,咀嚼过程更是十分安静,不得不说,如今已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的少女,光是低头吃东西便已是一道极靓丽的风景。 没有搭理李轻尘,刺客出身的她,向来什么也不信,不是自己的,就绝不可能用,大白馒头虽然没什么滋味,但管饱,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吃腻,却依旧吃了整整十年,也或许很多东西就跟馒头一样,可能没那么好,却离不开,舍不得。 下半身依旧穿着胡人短裙,在冬日里也露着长腿,瞧着根本就不像是一位长安镇武司武侯的金发少女黛芙妮娜与之相比,就完全不一样了,却见她两只手捧着一只香气四溢的大羊腿,啃得满脸是油,豪迈无比。 一听李轻尘这话,黛芙妮娜当即深有同感地点头道:“对啊对啊,小轻尘说得对,难得这次是司里给钱,不吃好点可对不起自己。” 在其手边,还堆着十来个空碗,里面别说是面条了,就连一点汤水都没有剩下,李轻尘有时候甚至会想,黛芙妮娜前辈是不是跟野牛一样,有两个胃,不然怎么这么能吃? 不过,作为一位修为已是登堂入室的武人,他其实更清楚,一个人若是如黛芙妮娜一样这么能吃,而且还吃不胖,那就只能证明她将食物转化为气血之力的速度实在太过恐怖,他尤记得当初黛芙妮娜只身挡住武真一的震撼场面,心中暗道这位西域来的金发少女,实力同样是深不可测。 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正在装模作样温养剑气的裴旻,这几天已看出不少端倪的李轻尘突然暗叹一声,裴前辈呀,以你那点俸禄,估计是不好养活人家咯。 屋内角落处,沈剑心正在与一人对弈,这人瞧着年岁也不小了,两鬓已生华发,眉眼满是风霜,身材很是消瘦,相貌亦不出彩,然而他却有一种好似山野高竹般别样的魅力,让人见之难忘。 他姓秦,单名一个羽字,是长安镇武司里的老人了,而这个“老”,是比老王都老的资历,按他自己的说法,勉强修行到了三品入境,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因为妻子早逝,膝下无儿,就想着死前多挣点功劳,能给自己那还算有几分资质的徒弟换一本上品绝学就行了,故而这些年出去得比较勤快,长安一战的时候,他正好在外面,躲过了一劫,如今回归,恰逢长安镇武司欠缺人手,便与裴旻,黛芙妮娜一起组成一队。 虽是高龄才入三品,但李轻尘却并未因此而轻视对方,因为裴旻这一队的指挥并不是他自己,而是秦羽,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二人对弈,下得都很慢,不是因为双方都厉害,故而需要长久的思考,反而是因为二人都是臭棋篓子,方才如此。 沈剑心还好,到底是巨富之家,父亲给他请的先生那都是渝州当地的老儒生,故而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只是因为幼时夜里偷偷练武,白天就会打瞌睡,没学成太多,但还是能下几手,反观秦羽就不同了,贫苦出身,先去的武馆学艺,出师后一个人闯了江湖没几年,就加入了长安镇武司,然后一待就是半辈子,这棋艺嘛,反正从桌面上黑白子的情况就能看得出来。 老人捻子悬停,一想就是老半天,好在沈剑心也不急,毕竟这只是他战前用来安定心神的一种方法,输赢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故而对方想得再久也无妨。 耳听得李轻尘之言,沈剑心一只手放在手边的棋盒里,捻弄着打磨光滑的棋子,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不转头,只是笑道:“李兄这是真把我当钱袋子了。” 李轻尘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瞧沈兄说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嘛,有钱不花算怎么回事,你说对吧?” 二人能开如此玩笑,那自然是关系更进一步。 一旁的黛芙妮娜吐出嘴里的羊骨,小声嘟哝道:“早没看出小沈竟是大户,真是可惜。” 刚刚才捧着两碗阳春面走进来的贺季真听到这话,吓得身子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面碗直接丢出去,这几年一直被当肥羊宰的他,一听这话,顿时就想起了自己那被硬生生掏空的老婆本,欲哭无泪。 没法子,谁让整个长安司里,就他最没话语权呢? 裴旻睁开眼,无奈一叹,这剑意看来是温养不下去了,转过身,端起贺季真送来的阳春面,一边用筷子将碗底掩埋的小咸菜和面搅合均匀,一边说着。 “武人修为虽分三层九品十八境,但气血,真气与神意的修行,任何时候都不可松懈,哪怕是一品武夫,也不可能只专注神意,而完全不顾忌气血之力,人身上中下三座丹田,哪一座也不能落下,神意可靠观想温养,真气可运转滋生,唯独气血,乃武道修行之基础,不可无中生有,多吃些,其实是好事。” 黛芙妮娜听了,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忙不迭地点头赞同道:“小裴说得好呀,再说了,我这可是在为司里出力,多吃些是应该的,何况这多吗?” 裴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面碗。 “不多的,还要再来一些吗?” 黛芙妮娜用贺季真送来的手帕擦拭干净了手上和脸上的油污后,伸了个懒腰,完全不同于李三三的丰韵身段顿时展露无遗,她打了个哈欠,道:“不吃了,今天的演武赢了之后,再吃吧。” 贺季真自己去寻了个凳子坐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拌着碗中面,不肯让一颗葱花飞出去,一边道:“今天的对手我都看了,不强的,娜儿姐快些的话,还能赶上午食。”  裴旻闻言,顿时严肃地呵斥道:“季真!万不可如此轻视对手,你要记着,这次只是演武,有武督大人他们看着,大家都是点到即止,出不了大事,可若是真到了江湖上,再遇到对手,这是会要命的!” 贺季真吐了吐舌头,并不害怕,相处久了,他反倒很是亲近这位面冷心热的裴大哥,当即点头答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裴大哥,反正季真也不打算闯江湖,无妨的。” 裴旻看得头疼,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无奈道:“你,唉,罢了,罢了。” 李轻尘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贺季真的肩膀,笑道:“没事,季真,这次演武会之后,再遇到谁,你就直接报我名字就行了,我看谁敢动你。” 黛芙妮娜亦道:“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姐姐揍他。” 说着,她又小声道:“不过打一次就少还十两,成不成?要不八两也行?” 贺季真没敢和黛芙妮娜讨价还价,应该说他这钱借出去了,就没打算再要回来,当下只是白了李轻尘一眼,对于这位和自己其实年岁差不了多少的,他更是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敢于调侃:“得了吧,我怕到时候报你名字给人家打死。” 李轻尘翻了个白眼后,背着手,踱步到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远处已经大亮的天空,在心中默默念道:“老辛,王叔,你们都看着吧,从今往后,轻尘一次也不会再输了。” 屋内,沈剑心放下手中棋子,笑着抱拳道:“秦前辈,侥幸。” 秦羽摇了摇头,道:“棋道其实和武道一样,哪儿有什么侥幸。” 沈剑心点头道:“前辈说的极是。” 裴旻吃完了面,放下手中面碗,站起身来,沉声道:“今日你们的对手却是有些麻烦,陇右镇武司,那也是一拳一拳靠硬实力打出来的名气,而这三人皆是曾经在人榜上有名的高手,无论是天赋资质,还是交手经验,都不会差过你,可有信心?” 李轻尘转过身,望向裴旻,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道:“裴大人,容我冒昧,我很好奇,你曾于人榜上排第几?” 裴旻嘴角一翘。 “第十一。” 虽仅仅只是第十一,但到最后却是那一届武道会的武魁,不是因为前面十人都没有参加,而是皆败在了他裴旻的剑下,这也因此让他得了一个白衣剑仙的名号,从此威震长安。 李轻尘咧嘴一笑,道:“那看来人榜排名,做不得数。” 沈剑心亦站起身来,轻轻拍打着腰间长剑,悠悠道:“第一那位,还是做得数的。” 李轻尘一手负后,一手平摊着伸出,无上高贵的金色烈焰,熊熊燃烧,他笑眯眯地道:“那我们就再跟他打一场。” 贺季真放下手中面碗,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等等,李兄,先帮我煎个蛋。” 第二百四十九章 神匠司扬名 长安城中上万百姓,西域诸国来的番邦胡人,北方的高句丽,一海之隔的扶桑岛国,各地之人,齐聚一堂,就连国子监的学生们亦是按捺不住抛下手中学业,全然不顾年末的大考,蜂拥而至,观武场外,如今已围得是水泄不通,饶是此地玄甲军众多达千人,却依然是捉襟见肘。 人人皆满面红光地谈论着此次规模宏大的演武,有人在感叹大洛国力之强盛,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竟能兴建起如此雄伟的观武场,此事必能与这场史无前例的演武会一样,流传千古,自己身为洛人,亦是与有荣焉。 也有人在与他人大声争论着谁弱谁强,第一轮谁会胜出,还言之凿凿地拿着那本手册,不停为某某摇旗呐喊,还有趁着这个机会跑来贩卖早食的小贩,挑担推车,大声吆喝着,朝廷也不管,众人张口吐出的热气,竟将头顶飘落的雪花都融化开来。 朝廷的官员们在紧张地忙活着,准备组织百姓们先入场,决计不能出了岔子,观武场外早早搭建好的讲台边上,国子监来的讲郎们正围坐在一起,用炉子烤着火暖身子,偶尔用茶杯漱漱口,并不咽下。 他们每人每天都需要在此地滔滔不绝地讲上整整两个时辰,然后第二批人再顶上,全天一共四个时辰的时间,中间没有时间喝水解渴,亦不可离开如厕,故而他们不敢喝太多水,只是润润嗓子而已,毕竟他们可没有真气辅佐,如果不放开嗓子喊的话,后面的人只怕就听不到了。 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到了辰时三刻,百姓们开始在玄甲军的护送下,凭借手中早就销售一空的票据进入观武场。 杨钊蒲将整个观武场以天干之数分为十二个区域,众人可凭手中票据以及场中小吏们的指引寻找自己的座位,总之决不至于迷路就是,只是隔得远的,是必定要走上一会儿了。 刚一入场,众人便完全被这座宏伟的建筑所震撼,占地整整六十亩,墙壁高达二十丈,这哪儿是什么观武场,简直就是一座小型城池,上万个座位,鳞次栉比,从高到低,整整齐齐地排列妥当。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也免不了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至于那些外乡来的,更是惊讶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惹得后面的人不断催促推搡,差点出事。 “听说这是那座新衙门,神匠司与工部的人合作所建,实在是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那神匠司里的,都是神匠鲁班的后人,是真正厉害的匠人,一手机关术,神鬼莫测,无人能敌!” “据说他们制造的战斗机关之强,就连武人也可轻易战胜,真是太了不起了!” “是吗,咱们普通人也能打赢武人了?就靠什么,什么机关?”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听我一个在京兆府里当差的亲戚说了,朝廷之所以会扶持起这座新衙门,就是为了寻求扼制武人之法,想我大洛若是真能做成这前无古人之事,只怕国祚绵延万万代也不会断绝!” “你还不知道吗?江南那边都已经用上了神匠司特制的新式纺机,纺纱速度提升千倍不止,还有新式的耕机,也已经在用了,林林总总的新奇玩意儿,数都数不清,据说他们未来还要弄出不需要牛拉的耕机,不需要人操持的纺机,还有一种铁做的车,人坐在里面,不需要马匹,直接就可以动,我都不敢想,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众人热情地与旁人谈论着新晋的神匠司,每个人都对这座神秘的新衙门流露出无穷的憧憬之情,也难怪,毕竟武人之战,虽然精彩,虽然令人神往,但毕竟是他们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领域,看看也就罢了,可神匠司不同,里面的都是跟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双方之间,没有太多距离感,而他们制造的机械,也是普通人学一下就会使用的,而如此费尽心神改善世人生活的衙门,他们如何又能不钦佩与憧憬呢? 演武再好看,毕竟不能当饭吃。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新机关,不过只是鲁班门百年前的产物而已,鲁班门真正的厉害,还未完全展现,只是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才一点一点地拿出来罢了,若是被他们知晓鲁班门已经有了足以击杀神相境武人的手段,只怕才会真正被吓到不敢相信。 普通人正面战胜厉害的武人,这还是千年以来头一次,而这还不止,因为鲁班门最终的目标,是要让所有人都能轻易做到这件事,从而彻底填平武人面对普通人时的优势! 鲁班门的宏伟信念,正是传承自那位鬼斧神工的老祖鲁班,几百代人偏居一隅,隐世不出,禅精竭虑,只为让普通人在面对武人的时候,再也不至于有道理也不敢讲,再也无需唯唯诺诺,他们就是要向世人证明,武人不算什么,武道也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永远是人的头脑,是知识,他们的机关术,是凌驾于所有绝学之上的终极手段,在将来,人人皆学机关术,世间再无武道传承,那才是他们所期望的机关盛世! ------ 观武场门口拥挤的人流相较于整个宏大的场地而言,就像是在缓慢爬动的蝼蚁,而正中央作为双方对决之地的庞大演武场,占地几近六十亩,足以让一众高手放开手脚厮杀,而四周皆有阵法加持,防止战斗的余波溅射到四周观战的百姓,引起一场无妄之灾,而这,就是鲁班门术宗的绝妙手段了。 鲁班门门内分为两派,一为器宗,专研老祖传下的机关术,可助人迅速恢复伤势的神农桶,可打出力透内腑的“掌心雷”的雷光手套,可吸住对手兵刃,自动捆缚对方的摩天大网,还包括那销血化骨的精金水,皆为器宗产物,而另外一门,即是术宗,专研老祖传下的奇妙法术,阴诡奇绝,擅布阵法,二者合一最得意之作,便是那座曾经可压制犯人真气与神意的十方镇魔狱,以及让无数武人谈虎色变的镇魔钉! 一身贵气逼人的青黑二色圆领袍衫,国舅爷杨钊蒲精神奕奕地站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武人,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宗师境,不过并非一开始便是走的武道,而是中途由儒道转入,故而修行之法与寻常武人截然不同,其心中的宏愿,亦是迥然于他人。 在其身边,站有一佝偻老者,只是略微落后了半个身位罢了。 老人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没练过武,可站在不怒自威的杨钊蒲身边,精气神却无丝毫被其气势所掩盖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别样的威严。 老人长得其实算是和蔼可亲,脑门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显然年岁已经不小了,但双眼清澈,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哪怕年老,思维也依然敏捷。 他垂着手站着,腰边挂着两个沉甸甸的袋子,不知装的是何物,而最让人惊讶的是,此人的左臂竟然不是普通的肉身,而是一只有些渗人的机械手臂,但看他不时弹动五指,灵活地敲击着左侧大腿的样子,显然,这只机械手十分灵活,绝不会输肉身分毫。 二人身后,由杨巳带头领衔,在狂龙杨辰叛入真武殿,杨寅与杨戌一齐离开,而杨酉战死后,又有四人填补进来,新的杨府十二义子们,望向前方义父眼神中,全是由衷的敬畏与崇拜。 这不光是因为这位义父大人深不可测的可怕实力,而是源于他翻云覆雨的手段,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要弄死他们,也不过就是一弹指而已,这才是一个人真正可怕的地方。 迎风而立,杨钊蒲突然开口道:“好看么?” 后方的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皆不知杨钊蒲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老者微微颔首,朗声笑道:“好看,极好看!我鲁班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这底下的风景,就算让老朽再看上一百年,也不会厌。” 杨钊蒲望着底下面有红光的百姓们,喃喃道:“是啊,这才是真正属于我大洛的盛世!” 老者道:“世人愚昧,皆道国舅乃奸相权臣,殊不知国舅您才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若非如此,我鲁班门也不会选择与国舅您合作。” 杨钊蒲闻言,转头瞥了身旁的老者一眼,语气很是平静,丝毫没有为对方这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一句马屁话所动,毕竟由儒道转武道者,立心极正,神鬼不能动之,纵然泰山崩于眼前亦可面不改色,遑论是一句恭维之语。 “公输智,但愿你们能安分守己。” 公输智低下头,抬起那条机械手臂,拱手道:“必不负国舅所托!” 杨钊蒲转过身,道:“走吧,咱们该去迎接陛下了。” 第二百五十章 帝驾终入场 买了票的人已经入场,而剩下围在观武场外的百姓们虽然进不去,但不妨碍他们依旧聊得热火朝天,争得面红耳赤,哪怕不能亲眼所见,可提前过过嘴瘾也是好的,毕竟生活本就苦闷,难得有些乐趣,自然要抓住。 可就在这时,脚下大地突然开始微微地震动起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渐渐合上了嘴,闹哄哄的声音由高到低,直至最后彻底变得鸦雀无声,下一刻,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陛下来了!” 一众百姓们闻听此言,无需他人催促,便慌忙地让出道路,分立两旁,之后才终于有空看向远方。 果不其然,道路的尽头,竟出现了一支军姿威武雄壮的百人卫队,人人披盔戴甲,腰悬长刀,另外还有青龙,白虎,朱雀与玄武四位玄甲军统领各持兵刃在前方开道。 这四人全身都覆盖着厚重的铠甲,完全看不清面容,但身上那种摄人心魄的威势,到底是不可骗人的,况且唯有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这种打扮,反而让人心生敬畏,再者能在上次长安一战中幸存下来的,皆非庸手。 被这些单从气势上来说,就绝不输百战边军分毫的威武玄甲军护在中央的,乃是一座华丽至极的帝辇,八匹西域进贡来的汗血宝马并驾齐驱,再由一位身穿大红色圆领袍衫的老年内官坐在最前方伸手牵着,马儿沿着道路,缓步前行,整个过程整齐划一,一丝不苟,展现出老内官高超的驾车技艺。 帝辇极大,上方的装饰更是极尽华贵,除开正中央的一座华盖亭台外,四周竟还有宽敞的位置,有八名面戴纱巾,在寒冷冬日里穿着依然极为清凉的侍女站在一旁,赤脚而立。 二人持绸缎面的芭蕉扇,二人持长长的净鞭,二人抱拂尘,捧香炉,最后二人怀宝剑,戴翎羽,分别护在华盖的两侧,眼神冷寂,好似一座座雕塑。 华盖正前方的帘子已被两条玉带束在旁边,两边的百姓们只需一抬头,即可瞧见那位自登基以来,几乎就没出过宫的神秘天子,以及他怀中,那位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亦是当朝国舅爷杨钊蒲的亲妹妹。 当今天子李玄,竟是个极英俊的中年男子,而且脸色红润,身材壮实,靠坐于身后的玄黄色龙椅上,表情不怒自威,身上气势极足,远不是外人所想象的那般,为红颜祸水所迷,夜夜笙歌,体质羸弱的模样。 想来也是,毕竟这位天子在一年前,可力压诸位弟兄,又经历了一场血腥至极的宫变方才成功上位的,似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是一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的模样呢?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很多地方,真正厉害的人,或许正是这样,名声不显,乃至于只有污名而已,要说藏拙的手段,当今天子,即是其中佼佼者。 至于那位外界盛传祸国殃民的贵妃娘娘,亦是所有人见了,都不得不在心中道一声服气。 贵妃之美,既在皮囊,亦在灵韵,若单论五官,虽已是完美无瑕,可每个人心中对于美的定义是不一样的,故而或许在一些人的心中,贵妃美则美矣,却算不得绝色,但若再加上那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便尤甚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苏杭美景三分了。 闲静似姣花照水,举动似弱柳扶风。莫怪天子贪美色,试问何人不动心? 这样一位人间绝色的贵妃娘娘,绝无丝毫贻误国务之罪,相反,她一经出现,便立马成为了所有大洛人心中的无上骄傲。 西域诸国,吐蕃回鹘,四方各岛,扶桑百济,敢问你们可能拥有如此一位贵妃娘娘么? 答案当然是没有的,因为唯有我大洛天朝,才有资格配享如此绝色,我大洛天朝的贵妃娘娘,也是整个人间绝无仅有的贵妃娘娘! 得见天子,自是一种无上荣耀,两旁的百姓们在愣了一会儿后,全都开始躬身行礼,无需跪地而拜,因为大洛王朝的独特礼节,乃是自开国太祖的时代便定下的,若是太过恭敬,只会被人讥笑为谄媚讨好,附庸权贵,再者揖礼本就是儒家大礼,这般隆重恭敬的礼节,已经足够表示心中的尊敬了,纵是天子,也不觉有任何不对。 “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 众人齐声见礼,竟连冬日的寒意也一并驱散,冲天而起的,是人们心中的骄傲,亦是大洛蒸蒸日上的国运使然! 天子李玄的脸上,随之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所谓帝王之乐,莫过如是。 他轻启朱唇,朗声道:“诸位,冬安!” 声音中气十足,一下传出极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四周百姓们的耳中。 大洛乃是以武立国,数代帝王皆有亲自上阵,指挥作战的显耀经历,而在皇室中也自有绝学流传,故而当朝天子李玄,本身也是一位实力强横的武人,继承了先祖血脉的他,光是这一声霸气十足的“冬安”,便足够震撼人心了。 众人心中感慨,经此一次,试问谁还敢再言我大洛天子疲软羸弱,这分明就是一位未来的中兴之主嘛! 远远的,从观武场内,国舅爷杨钊蒲亦率领国舅府十二位义子,以及一众在此地等待多时的朝廷官员们朝着这边步行而来,并于帝辇前方躬身行礼。 “臣,杨钊蒲,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 同样是中气十足,但态度恭敬,动作一丝不苟,全然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只是在其前方分列两侧的四位玄甲军统领,却皆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顿时大为震撼。 天子李玄见状,随之直起身来,一抬手,语气竟十分亲热。 “起身吧,国舅,你我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 只是短短一句话,天子的恩宠,便彰显无疑,当下无论是杨钊蒲身后的十二位义子,还是那些已经决心投靠杨钊蒲,甘愿为其在朝堂上冲锋陷阵的官员们,皆是与有荣焉,暗道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依附于这位国舅爷,未来的好处自不必多言。 天子李玄说完这句话,又招了招手,笑道:“辛苦国舅,为此事操劳许久,先到朕这边来,饮一杯水吧。” 众目睽睽之下的如此恩宠,一般人只怕早就五体投地,感恩戴德了,然而,杨钊蒲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催促道:“陛下还是快些入场吧,场内百姓们已等待多时了。” 四周之人一听,顿时更为惊讶,面面相觑,暗道这杨钊蒲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拒绝天子的命令,别说那些无知百姓了,就连杨钊蒲一派的人马都情不自禁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暗道这位国舅爷怎么这样说话,也太不给天子面子了。 不过更让众人惊讶的是,那位天子非但没有因此而动怒,反倒是无奈一笑,好似一位正接受先生教导的学生。 “国舅关心百姓,朕听国舅的便是,起驾吧!” 话音一落,前方驾车的老内官没有扯动手中缰绳,但前方那八匹高头大马却不约而同地抬起了蹄子,继续拉动帝辇前行,而前方所站的玄甲军亦是继续启程开道。 两旁林立的大洛百姓们,以及那些远道而来的外乡人,见此情形,全都心悦诚服,默默地注视着那尊华贵的帝辇沿着道路缓缓前进,最终抵达了那座宏伟至极的观武场门口。 四位玄甲军统领率领手下兵士分列两旁,而那位老年内官也随之走下,躬身候在一旁,紧接着是那八位各持物件的赤脚侍女,国舅爷杨钊蒲站在道路左边,大手一扬,下一瞬,一条由西域人进贡,可容四人并行的华丽地毯从帝辇脚下开始,一直往前延伸,直至落在了观武场正中央那座高台台阶的正下方。 天子李玄看向怀中美人,扶着她站起身,温暖一笑。 “走吧,环儿。” 二人离开那座华盖亭台,自帝辇上缓步走下,而两边侍卫亦随即跟进,护在两侧,防止居心叵测之辈,至于国舅爷杨钊蒲则落后二人两个身位,站在了那位贴身老内官的身后,并不僭越。 再之后的,才是那八位赤脚侍女,至于其余官员就没有走上地毯跟随的资格了,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两边而已。 随着那条数十丈长的华美地毯的出现,观武场内的上万百姓们便已经开始张口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那是真心实意在为他们的陛下而欢呼,为他们的国家而欢呼,为这盛世而欢呼。 众人站起身来,癫狂地舞动着手脚,欢呼雀跃,极尽己能,向场中的天子传达着自己的敬意。 李玄扶着美人,转头四顾,亦是扬起手来,朝着两边的百姓们遥遥致意,沐浴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欢呼声中,其声望亦随之达到了顶点!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再见武真一 拾阶而上,万众瞩目。 高台之上,另有阵法,可将温度稳定在夏初时分,并且隔绝四周销魂蚀骨的冬风,这样纵然是体魄虚寒的人坐在这,也不至于会感到手脚冰凉,这却是专门为贵妃娘娘着想,毕竟讨好这位贵妃娘娘,比起直接讨好天子,自然更为有用,这便是为人处世的至理了。 今日虽是万民齐聚,但天子李玄却并未穿上华美精致的礼服,而是一身更为贴合此地主旨的劲装,将他衬托得愈加英武不凡,转身落座之后,底下百姓们的欢呼声却依然没有减弱,李玄微微颔首,显然是极为满意。 国舅爷杨钊蒲与那位武学造诣十分不凡的年老内官一左一右地站在龙椅两旁,杨钊蒲突然偏过头,低声说道:“陛下,该让他们进场了了。” 李玄闻言,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道:“国舅既然安排好了,那听国舅的便是。” 说着,又转头靠近身旁美人,在其耳边低语道:“有国舅帮着操持,真是给朕省了不少心呢。” 贵妃娘娘只是温润一笑,将头轻轻地靠在李玄肩膀上,并不说话,李玄亦不以为意,只是朝着前方一招手,朗声下令道:“让他们进来吧!” 天子旨意,层层传达,未过太久,观武场的大门口处,便突然走出了一人。 此人身着蜀锦绿袍,两撇白眉最为显眼,虽然瞧不清面容,但仅仅只是站在那,便有一股如威如狱的霸道气息冲天而起,观武场上方飘落的点点雪花瞬间为之一扫而空。 此人的修为,堪称惊世骇俗,由于体内的气血之力太过浑厚,让他化身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故而片雪不可加身,他所在之地,就连那无形微风也被骤然停住,整个观武场的气象都为之一变。 眼前这位,即是长安镇武司第五任武督,白惊阙,亦被誉为中原四大宗师之一,威名赫赫,只不过,这位真实修为早已超越了九品十八境的武道大宗师,此刻神色间竟有几分憔悴之意,这对于一位已以身合神相,完全掌握自身,超脱世间,连岁月亦不可消磨其身的巅峰强者而言,实乃不可思议之事。 而在其身后,以三人为一列,正站有整整四列武人,从左到右,依次为白衣剑仙裴旻所领衔,手持长矛圆盾,战意昂扬的黛芙妮娜与老人秦羽所组成的第一队,裴家三位三品武人所组成的第二队,林家三名三品武人组成的第三队,以及在那本朝廷官方刊印的手册上得了“火凤”之名的李轻尘,最近刚刚崭露头角的沈剑心,以及“藉藉无名”的三三姑娘所组成的第四队。 这十三人一经出现,刚刚才稍稍降下去一些声音的民众们便立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欢呼声,口中更是道个不停。 “咦,老兄,容我多嘴一问,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是谁呀,看着好生厉害的样子。” “真是孤陋寡闻!我来告诉你吧,你记住了,那位,可是咱们长安镇武司的武督大人!中原四大武道宗师之一的白惊阙白大人!” “竟是武督大人亲至,今儿这票钱,真值了!” “快看,快看呀,那位就是裴大剑仙吧,果真是玉树临风,英俊非凡,难怪大姐时常在家念叨,这辈子非他不嫁呢!” “哎呀,裴大人在看我呢,裴大人,裴大人!” “美得你,裴大人明明就是在看我!” “你这丑婆娘,滚一边儿去,莫脏了裴大人的眼。” “你说什么?” “哎,那金发小妞儿是谁呀,瞧着也太美了些,若能一亲芳泽,折寿十年我也愿意呀!” “我呸,连黛芙妮娜大人都不知道,亏你还自诩老长安,想折寿?排队去!” “咦,你们看,那边那小子在干嘛?不是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吧,滥竽充数而已,他自己不知道?” “的确,长安镇武司四个队,就属他们最弱,还敢在那沾沾自喜呢?真是丢人现眼!” “呸!” 场地中央,沐浴在上万百姓注目礼之下的沈剑心忍不住小声传音道:“李兄,有好些人都在骂你呢,你就不能收敛点么?怎地一旬不见,你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你也被抓去了真武山,被摩诃心经改变了心智再丢出来的吧?” 李轻尘一边兴高采烈地朝着两边百姓不停挥手示意,一边头也不回地传音道:“沈兄,你这就不懂了,名声这玩意儿,有时候是有奇效的,之后咱们要做的事,用得上,不然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快,你也把手举起来。” 两边百姓的嘘声,李轻尘置若罔闻,只是笑眯眯地点着头,不停地挥手致意,那模样完全不似一个即将参与演武的武人,倒像是那些以跳舞唱乐为生的乐师舞者,顿时看得不少人差点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玩意儿。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如今可算是半个战友的裴家与林家两支队伍的人看了他,都是暗自皱眉,在心中腹诽不已,尤其这次来的还有那位被李轻尘一拳打退,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大脸的裴定波,更是看到他心里就不是滋味,索性扭过脸,眼不见,心不烦。 身后四支队伍一共十二人很快就已经止步,而长安镇武司武督白惊阙亦没有走上太远,便直接腾空而起,只是几步跨出,便已经站到了位于当今天子李玄高台之下的一层处。 如此玄奇的一幕,自然又是引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百姓们极尽溢美之词,大肆向这位曾手刃真武殿两位星君的长安镇武司武督大人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一抱拳,白惊阙的态度虽然远谈不上恭敬,却也称不得无礼便是,应当说,用“冷淡”二字来形容,倒是较为贴切。 “长安镇武司武督白惊阙,参见陛下!” 像他这样已经走到了山巅处的武人,无论是世间王权,还是荣华富贵,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守护的,乃是自己心中的道,是脚下的大洛王朝所有人,而不单单只是某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天子,也不值得他用心去尊敬。 换做前几任文治武功皆是不凡的帝王来,那还差不多,何况白依依的事已弄得他心力交瘁,这次露面都已经算是够给朝廷面子了,还想让他摆出一副好脸来,那真是痴心妄想了。 天子李玄见状,面不改色,反倒是露出一丝笑意,道:“爱卿辛苦,快快落座吧。” 白惊阙再次一抱拳后,便转过身,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这一层摆放的十九个座位中正中央的那一个,对于此事,无人敢有异议。 武人一向以实力为尊,更何况此地还属长安境内,于情于理,他都可以坐在这最里,除非是洛阳的那位武神大人亲至,不然白惊阙不可能让座,就算他想让,其他人都不可能接受。 武人,只尊敬值得尊敬的强者。 而在观武场底下,李轻尘等人亦在玄甲军的指引下,快步赶往了自己该坐的地方,因为此刻还远未到交战之时,暂时只是先露个脸罢了,之后还有另外参与演武的十八座镇武司的人,也需如此。 下一刻,再度有人进场,而这一次,李轻尘,沈剑心,裴旻,黛芙妮娜与李三三一同转头望去,神色各异。 却见一头黄发,面如病鬼的武真一背着手,正闲庭信步地从外面走进来,在感应到丝丝缕缕杀气的同时,他也随之望向了李轻尘等人所在之地。 武真一盯着李轻尘,突然间咧嘴一笑,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往外一抹,其威胁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轻尘老弟,又见面了啊。 李轻尘亦是霍然起身,脸上并无丝毫先前被武真一所轻易击败后该有的颓唐,反倒是斗志满满,战意昂然。 裴大人说得很对,武道争锋,其实对手就只有自己罢了,你武真一不过是先爬了几年山,可武道是没有尽头的,最终谁能登顶,尚未可知,你我这次再战一场,哪怕这次我能再多坚持一刻,都足以证明我进步比你更快,那击败你,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需要怕个什么? 二人目光,针锋相对,饱含战意与杀气的神意隔空对撞,竟出现了一缕灿烂的火花,倒让四周百姓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实在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前方老者心生感应,立马回过头,沉声呵斥道:“真一,不可无礼!” 武真一却是连看也不看这位名义上的叔伯一眼,只是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听老爷子的话么?你不会真以为是靠那子虚乌有的亲情或是血脉吧?我告诉你,是实力啊!” 老者闻言,眼神冰冷,可深处却又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无奈之色。 武家不幸,竟出了一位这样的妖孽,明明武道天赋奇绝,可与武神大人比肩,却有着如此非人的心性,如今还有老爷子能管着他,可以后呢,只怕将来必为世间的一大祸患。 第二百五十二章 长安对陇右 十九座镇武司,一共遣出了四十八支队伍,参与其中者,最低都是四品入境,最高则为三品大成,相较于一群五品武人在方寸之地打来打去的武道会,这无疑将是一出精彩纷呈的真正强者对决。 光是这十九座镇武司的领军人物现身,便已让底下的百姓们看得是大呼过瘾,毕竟这些最低修为都是二品入境,可称小宗师的山巅武人们,一向是云遮雾绕,离普通老百姓很远,平日里见上一面都是奢望了,如今得见他们亲自现身,自然是兴奋异常,一个个皆暗道这票买得值了。 以长安武督白惊阙为首的十九位高手依次落座之后,底下的李轻尘随之扬起头,看向了那位从幽州镇武司远道而来的小宗师,后者心生感应,随之望了过来。 二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不过李轻尘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他必然已经认出了自己,这很好,因为李轻尘要的就是对方能够认出自己,如此才能乱其阵脚,反正对方又不敢当众对自己出手,怕个什么? 在宣读了一些例行的演武规则,再由天子李玄亲自出言勉励之后,一人得到天子李玄的授意,从高台上直接飞至场中,而底下的百姓们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来人也没有耽搁,随即朝着左右一伸手,声音响彻整个观武场。 “演武会第一场,长安,李轻尘,沈剑心,李三三,陇右,胡七,白狼,陈长,双方入场!” 也跟着一起混进来的贺季真一巴掌拍在了李轻尘肩头,握紧双拳,扬手道:“李兄,可别丢人啊!” 李轻尘反手一巴掌便拍在了贺季真的脑门上,笑道:“真是个乌鸦嘴,瞧好了!” 说着,当先站起,朝外大步迈出,迅速走到了场中站定,然而,两边的百姓们却未给出太多欢呼声,毕竟他如今是个所有人眼中滥竽充数的货色,谁能给他好脸色看,倒是陇右那边三人走出的时候,却有一阵声势不小的呼喝声。 陇右本就属军事要地,乃是大洛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必经之路,不但十分富庶,而且来往之人太多,鱼龙混杂,时常都有闹事者,与幽州,凉州等地一样,都属于是民风剽悍之地,能代表陇右镇武司出战的三人,自然都是一拳一拳硬生生打出来的名声与修为,无怪长安百姓愿意为他们欢呼,而不是名义上的“自己人”,这便是京城百姓的大气之处了。 李轻尘一抱拳,朗声道:“长安,李轻尘!” 沈剑心亦随之抱拳道:“长安,沈剑心!” 李三三却不多言,少女只是背着手,望着对面三人发呆,反正在她看来,谁是对手都不要紧,自己都会尽全力,以分生死的姿态定输赢,这就是她的武道。 对面之人同样抱拳行礼,双方这是头一次见,互相又无任何矛盾,自然没必要摆出什么高傲的姿态来,演武切磋嘛,又不是真要打生打死的,下手可以狠,但礼数也得做足了。 当先这位叫胡七的,是个长了一脸络腮胡,相貌粗犷,腰配双刀的精壮汉子,而且与一般人不同,他所佩双刀是左长右短,很是奇特,李轻尘见状,几乎是立马便朝身旁二人传音道:“这胡七看来是个左撇子,等下谁跟他对上了,记得小心些。” 在他身旁,以诨号“白狼”参与到此次演武的,是个脸型狭长,满头白发,只在下巴上留着一点小胡子的瘦高汉子,不过却属他给李轻尘的感觉最有压力。 白狼眼神冷寂,其中甚至若隐若现一点红光,就好似一头正在荒原上捕食的野狼,随时准备扑击,而且他的瘦,并不是瘦弱,而是因为肌肉不显于外,完美贴合骨架,丝毫不会影响行动,这乃是下三品底子打得极好的一种外在表现,显然此人无论速度还是力量,皆为佼佼者,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 至于最后的陈长,则好似一位出门游历的儒家书生模样,身穿长袖青衫,脚踩布鞋,两边袖子微微挽起,双手背在身后,眼神中并无丝毫杀气,脸上更是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顿时给人一种亲近之意。 这三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胡七曾在上一届人榜上排名第七,故以此来称呼自己,而威胁感最浓的白狼则排名第四,至于陈长则排名第十,皆是曾荣耀一时,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与对面的这三人一样,他们全都是身怀天赐武命,天资不凡之辈,年纪轻轻便练就一身绝技,而且皆是由真刀实战里砥砺出来的,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真正强者,用某些人的话来说,他们就是荒原上的野狼,其他人不过是些家犬而已,家犬就算看着再凶,可真要对上了,只怕一个瞬间就会被野狼咬死,这也是为何三人从陇右而来,却可以得到许多长安百姓拥护的原因之一。 从他们尚未到而立之年,便成功跨过天人之隔,直入三品神意境,而且境界无丝毫虚浮之感,反而无比夯实来看,他们也的确配的上这些拥护。 大洛国土广博,自是人才济济。 白狼随意地报出自身名号后,没再去看对面三人,而是越过了李轻尘他们,看向了三人身后,正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裴旻,随即冷哼了一声,一旁的陈长见了,顿时笑问道:“你们都是裴旻的后辈吧?” 沈剑心点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道:“裴大人曾指点我剑术。” 陈长闻言,语气颇为调侃地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呀,不过既然你们都是裴旻的后辈,那就该挨这顿打了,哈哈,开个玩笑,我们和他之间的恩怨,三位想必也知道一二了,当年反正我输的是心服口服,如今嘛,其实我也是服气的,不过时隔多年,总得允许我们找点场子回来嘛,你们说是不是?” 三人乃是不打不相识的结义兄弟,一起结伴来长安参加武道会,在相继被裴旻击败之后,没有加入长安镇武司,而是去往陇右,说是恩怨,也不尽然,不过就是意气之争罢了,因三人皆为裴旻亲手淘汰,如今过去七年,自然想要找回当初输掉的场子,只是不巧第一场没有撞上裴旻,却也是一支来自长安镇武司的队伍,提前告之三人,是为了让他们明白,自己这边是不会留手的,等下记得小心。 光是这样一番话,便让沈剑心对其心生好感,暗道一声这位前辈真是不错。 陈长仔细地打量了三人一番,接着向沈剑心邀请道:“你未入三品,刚好我也不怎么擅长厮杀,你我捉对,切磋一番,静等他们分出胜负,如何?” 沈剑心手扶腰间长剑,点头道:“前辈邀请,不敢推辞,请。” 陈长伸出右手,亦道:“请。” 二人随之走到了另一边,只剩下四个人大眼瞪小眼,李轻尘突然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笑道:“你先挑,挑剩下的那个给我。” 粗犷汉子胡七见状,却也不动怒,反倒是朝一旁的二弟大笑道:“嘿,这小子还真有咱当年的风范,够狂,我喜欢!” 李三三伸出手,指向那满头白发,眼神好似正在猎食的荒原野狼一样凶狠的高大男子,语气平静。 “你,来。” 话音刚落,被她点中的白狼便已经扑了上去,李轻尘则任由对方与自己错身而过,既没有出手偷袭,也没有担心对方转而杀向自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向胡七,道:“大叔,那就咱俩了?” 胡七听了,当即吹胡子瞪眼道:“什么大叔,老子也就比你长了七八岁而已,臭小子真是不会说话,欠揍!” 说着,一下拔出了两侧一长一短的两把寒光闪耀的尖刀,左手正持,右手反持,上前一个滑步,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朝着李轻尘杀来,手中刀风凌厉,刀气森然,就连脚下大地都出现了数道深深的划痕,显然,对方果然是没有留手。 对嘛,不留手,才是对的,不然我找谁砥砺武道去? 李轻尘往后一个仰头,胡七反持的右手短刀从下而上地划过,却被他间不容发地躲开,只不过是刀气摩擦皮肤,下巴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色罢了。 他同时伸手往下一拍,欲落在胡七左手正持的长刀刀背上,将其拍开,对方露出空档,自己自然可以反击,却不想,胡七反应极快,手腕翻转,左手长刀上下颠倒,刀刃朝上,便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拉! 一道血光迸溅,瞬间便已将李轻尘的手掌处划出了一道可见白骨的深深伤口。 血洒战场,已占先机的胡七却并未乘胜追击,只是昂让而立,傲然问道:“臭小子,前辈这一刀,如何?” 李轻尘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随意一握,便捏碎了伤口上附着的残余刀气,再摊开手掌时,莫说伤口了,就连掌心流出的鲜血也一并消失,就好似那可见白骨的伤口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似的。 他仰起头,咧嘴一笑。 “着实,不怎么样。”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陇右双刀客 只是区区半息的时间而已,手心处的伤势便已恢复如初,如此一幕,看得对面的胡七亦是叹为观止,无奈摇头。 纵然这种小伤对于任何一位气血之力浑厚的武人而言,都绝对算不上严重,但若想痊愈的话,也需好几日的时间方可,但对方仅在战斗之中便可轻易恢复伤势,而完全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比拼,这就有些妖孽了。 “好嘛,果然是只有爹妈给错的名字,没有江湖给错的诨号,火凤李轻尘,我胡七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不过嘛,伤势恢复得快,也不算好事,到时候别人都躺下了,就你没躺下,反而要吃更多苦哩。” 李轻尘听罢,一手负后,一手平摊伸出,朗声道:“那前辈只管放心出手便是,晚辈别的不行,就是耐打。” 胡七闻言,忍不住大笑一声,手持双刀,再度合身扑上,这二人很有默契,都未想过要比拼神意,而是选择这种最见功底的近身搏杀,百姓们看得痛快,他们打得自然也痛快。 眼见胡七朝着自己冲来,李轻尘当即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运行周天,转化为无穷伟力,一脚前踏,拧转腰身,一拳直直打出,口中大喝道:“这一拳,还请前辈指点!” 刹那之间,但见群雄扭转,星河崩灭,天地崩塌,众生同殇,眼前的世界,就好似被这一拳给打得支离破碎,万物尽归混沌,尘埃亦不可存,那般恐怖霸道的气象,只是瞬间,便已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高台之上,天子李玄眉毛一挑,转头向杨钊蒲笑着道:“这就是那个李轻尘?真是英雄出少年!” 杨钊蒲眼观鼻,鼻观心,口中淡淡地回应道:“只是顽石,而非璞玉,若要为陛下所用,还需仔细打磨一番才可。” 高坐大椅之上的十九位宗师们,此刻亦在以神意彼此交流。 有人感慨道:“武督大人,看来你们长安司这次可真是出了个厉害的人才呀,这一拳的威力,依我看,一般的三品武人都接不住,光就这份堂皇浩大的气象,我就敢断言,此人来日必为我中原大宗师!” 也有人揶揄道:“嘿嘿,刘兄,你们陇右这次,看来是出师不利呀,迎头就撞到铁板上了。” 有人叹息道:“不愧是长安镇武司,果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随便一位年轻人,便能有如此扎实的修为,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道一声服气,唉,每次看到这些天资卓绝,前途无限的年轻人,我都感觉自己老了,诸位怕亦是如此吧?” 有人惊讶道:“咦,若我没看错的话,这,这是天殇拳?” 有人凝眉点头道:“的确,是天殇拳没错,因为这小子的天赐武命可以帮他迅速在战斗中恢复伤势,所以天殇拳的反噬之力对他来说完全无碍,这样霸道的天赐武命,再加上这天殇拳法,实乃绝配也!” 有人看出了端倪,当即打断那人道:“不光如此,他竟并不拘泥于天殇拳意本身,而是在其中又加入了自己对于拳道的理解,拔高了原本拳法的高度,光是这份纳百家之所长以精炼绝学的资质,就让人不服不行。” 有人立马问道:“他才多少岁?十七,还是十八?我记得他才刚参加完武道会不久吧,当时听说还闹出了大乱子呢,白大人,可否忍痛割爱,将他让于我们凉州镇武司?” 有人笑骂道:“你这老鬼倒想得美,以这小子的资质,完全可以作为未来的武督培养了,又岂会让给你们?” 那人撇撇嘴,道:“我这不是想着长安司手下已有了那裴家小儿么,何必抓着两个天才不放呢?” 众人皆在为这一拳的堂皇气象而畅谈不停,而在底下,络腮胡子胡七正面迎接这一计星河扭转之力,顿时也吃了一惊,当下再也不敢留手,而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长一短的双刀,一手正持,一手反持,身化闪电,刹那间便劈出了三百六十斩! 胡七的身形随刀而走,心知已被对手的神意锁定,逃脱不得,加之心中也存了以对手之拳,砥砺自身武道的念头,故而当下不闪不避,选择直面那万星崩灭的威力! 一头闯入,胡七只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那无穷星海之中,四周不断传来威力惊人的爆炸,就好似天地崩塌,一道道不可思议的伟力压迫得他运转而起的无穷刀势都只能局限在方寸之地罢了。 他暗叹一声。 完全被压制住了呀! 这星河冲刷,群雄崩裂的可怕力量,竟然仅仅只是一拳之威么? 越是坚持,胡七心中便越是骇然不已,两息之后,他身上的衣服便已经崩裂开来,一道道诡异莫名的力量不知从哪里钻出,透入体内,顿时在五脏六腑中掀起了一阵剧烈的海啸,让他痛得几欲吐血,但他依旧选择强提一口气,双刀连斩,不断斩碎着一颗又一颗迎面撞来的星辰。 “嘭!” “嘭!” “嘭!” 群星崩碎,伟力四散,汹涌澎湃哦的真气,连四周的地面都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终于,到第三十六颗星辰的时候,他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大力,去势被阻,身形瞬间倒退而回! 此时,李轻尘这一拳之威也已到了尽头,可还未等胡七缓一口气,一道迅捷如猎豹般的黑影便撞破了残余星幕,转瞬间便已跃至他面前,伸手便又是一拳。 胡七暗骂一声这小子的攻势真是宛如狂风骤雨一般,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当下赶紧抬起双刀相抗,却被一拳连着手中双刀一并打在胸口处,胡七瞬间脸色一红,嘴角溢出鲜血,抬腿一踢,却被对手后发先至,反是一脚踹在膝盖上,整个身子顿时失去了重心,朝着旁边一歪。 李轻尘见状,正要一举定胜负,然而,陡然间却有两道凌厉的刀光从上而下劈落而至,李轻尘暗道一声不妙,正要往后躲过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但在下一刻,胡七的身影却骤然间消失在了原地! “飒!” 观武场内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那胡七便已出现在了李轻尘的身后,两道凶狠的刀光呈十字交叉,一下砍在了李轻尘的背后! 李轻尘闷哼一声,顺势往前一扑的同时,双手撑地,往后倒踢一脚,胡七赶紧持刀防御,这一脚自然是无功而返,但双方却在这一瞬间,又重新拉开了距离,分列两旁。 李轻尘转身直面刚刚重创了自己的胡七,背后两道血淋淋的伤口,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皮肉都已往外翻开,可以看到里面森森白骨,但他丝毫不为其所动,反倒是大声赞道:“好刀法!” 胡七张开嘴,吐出了一口憋了良久的污血,好容易才镇压了体内乱窜的异种真气,转而苦笑道:“好小子,这一拳差点要了我的老命,都说英雄出少年,真是不服不行。” 李轻尘闻言,善意地调侃道:“前辈您总算是承认自己老了。” 其背后的肌肉一阵蠕动,在众目睽睽之下,两边的皮肉被挤在一起,然后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不过几息之间,便已经修复如初,若不是其背后的衣服被划开了两道大口子,只怕谁也看不出他刚受了伤。 胡七深吸了一口气,中丹田内剩余的真气毫无保留地涌出,竟在其体表出现了一层看起来模模糊糊的罡气护罩,他口中更是沉声提醒道:“你这天赐武命,实在太过麻烦,若不能一击制胜,光是耗我都受不了,所以接下来,是我真正的杀招,小子,你要小心了!” 李轻尘迈步前冲,亦是朗声道:“前辈只管出刀便是!” 面对向自己加速冲来的李轻尘,胡七反倒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只待对方已经冲杀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方才猛地睁开,其眼神凌厉,杀气十足,此刻方才见陇右双刀魔王的风采! 右手短刀瞬间脱手而出,李轻尘只将头一歪,那柄短刀便于间不容发之际擦脸而过,瞬间刮出了一道血痕,他却不以为意,一脚踏地,再度拧腰出拳,这一拳打出,依然是从那右护法的天相一击中感悟而出的星河破碎之力! 滔滔银河,冲刷而至,无穷拳意,笼罩前方! 拳意笼罩对手身周一丈之地不说,李轻尘还使出了神意锁定了对手,这一拳按照常理来说,已是避无可避的局面,然而,胡七的身影竟在下一刻骤然消失,转而一下出现在了李轻尘的身后! 胡七右手握住刚刚才与李轻尘错身而过的短刀,猛地朝其后心掷出,双手握住原本握在左手的宽背长刀,一身真气齐出,一刀直斩李轻尘的后颈处,而其口中更是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杀!” 移形换位,瞬身直斩,刀随身走,身随刀动,这就是他胡七的绝技杀招! 第二百五十四章 荒原上的狼 你是武道天才,而我胡七亦是少年成名,你有天赐武命,我亦有之,你是靠一拳一拳真真正正打出来的扎实修为,我胡七又何尝不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身为前辈,怎可轻易败于你手! 这一计杀招,便是他的成名绝技,燕回身! 移形换位,瞬身直斩,如云中燕,潇洒飘逸! 刀风凌厉,刀气却是含而不发,但李轻尘哪怕背对着他,却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后背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自身对于危险的一种本能反应! 对手长刀只是瞬间便已至他后颈处,这一刀若是真斩到实处,那便是足以分生死的一击,任你涅槃之力再强也没用,以李轻尘如今的修为,还远不足以连头颅被斩断也可恢复如初,到时候,可就真的死了。 不过,他的反应亦是极快,在对手从自己眼前消失的一瞬间,便已经拧腰转身,同时外放真气护体,汹涌的拳意随之覆盖周身,可二人之间的距离毕竟太短,已不够展开天殇拳法,他当即使出自创的百鸟朝凤拳,一连百拳打出,誓要阻拦对手,只要拦下了这一刀,正如胡七所言,小心一些,耗都可以将他耗死! 然而,只见面容模糊的胡七似是轻笑了一声,其身形竟然再度消失,下一刻,一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刀,便已从李轻尘腹部往前捅出! 原来,他竟在瞬息之间,又选择与刚刚掷出的那柄短刀互相换了位置,这一下却是让李轻尘始料未及,一连百拳,全都落在了空出,反倒是被对手抓住了后背破绽,从而一击建功。 胡七没有犹豫,若是一般的对手,此刻他必然已经收回了手中长刀,不会选择再出手,毕竟这只是一场演武切磋,厮杀时可以不留手,但已分胜负,自然需点到为止,可心知眼前这后生就是个打不死的怪物,当下直接将手中长刀翻转横拉,瞬间便割开了李轻尘小半个身子! “飒!” 一股股殷红的鲜血,就好似不要钱般地泼洒而出,就连一些内脏碎块都随之掉在了地上,观武场内的百姓们见状,顿时哗然,纷纷失态地大喊起来。 “这,这不是演武么?怎么突然杀人了!” “太可怕了,我不敢看了!” “杀人了啊,这陇右来的人是怎么回事,行事没有规矩吗?” “怎么还没人出面阻止,快救下他啊!这小子虽然不讨喜,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陇右的杂碎,快住手啊!” 不过,还未等场外的众人反应过来,李轻尘便伸出双手,分别握住了一长一短两柄刀的刀刃,身后的胡七见状,正要翻转手腕,再度割开李轻尘握刀的手掌,不让他寻找到机会反击,却见一道金色烈焰突然腾起,然后沿着刀身一路烧至! 胡七瞪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松手,手中那柄长刀以及李轻尘握住的那柄短刀,竟然迅速地融化,成了一地还散发着热气的铁水,转眼间,就只剩下个刀把,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李轻尘吐了一口血,转过头,一脸的笑意,正要问胡七肯不肯认不认输,陡然间却被胡七用那刀把给砸在了脸上,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眉眼间满是颓唐之色,忍不住骂道:“他娘的,好小子,连刀都给老子烧没了,你可知道这两把刀花了老子多少银两么,娘的!” 胡七好似撒泼似地骂了一阵,最后却是无奈一叹,默默走到一边,一屁股坐下,摸着自己先前挨了李轻尘一拳,如今还隐隐作痛的胸口,极不是滋味。 李轻尘伸出手,按住自己腰间那道差点将自己一刀两断的可怕豁口,也是暗道一声侥幸,这次他伤得极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暂时是没余力追击了,不过胡七自己也清楚,李轻尘刚刚已经放了他一手,不然等那金色烈焰落在他身上之后,只怕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输的时候,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他胡七这辈子又不是没输过,如今自然也输得起。 抬步走到了还在生闷气的胡七身边,李轻尘龇牙咧嘴地道:“前辈这一刀砍下去,可真是痛死我了,都说演武是点到为止,怎么前辈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啊。” 胡七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小子不是还没死么,但老子这刀可没了,这怎么算?” 李轻尘嬉笑道:“好说,我若夺魁,得了朝廷的赏赐,自然可以帮前辈再把刀给补上。” 胡七摇了摇头,道:“人长得不咋地,想的倒是挺美的,我告诉你,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这次来的高手,远比你想得多,我们三人至多也不过就是中下游的实力罢了,你要想夺魁,难,难如登天!” 李轻尘不以为意地道:“再难也要试试才知道,咱们练武的人,不就是要迎难而上么,要想活得轻松些,当个乐师啥的不好么,何必趟这浑水?” 胡七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行嘞,别说这些屁话了,老子先输裴旻,这次本来还想找回场子的,没想到连他的后辈都打不过了,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江湖,总是不缺一些不合常理的怪物啊,他娘的。” 李轻尘调侃道:“早点输了也好,早点休息嘛,你说是不是,前辈?省得人家都倒地了,就你还没倒,那不就多受苦?” 胡七见他竟敢用自己的话来戏弄自己,当即涨着脸轻哼道:“哼,我们可还没输,你那两个同伴若是不敌,你现在消耗巨大,之后可未必是我那两位老弟的对手,我看你呀,还是抓紧机会,乖乖恢复伤势吧,少跟我这嘴硬了。” 李轻尘呸了一声,吐出一口涌上来的血水,伸手一抹嘴,笑眯眯地道:“嘿,可我有信心,他们都不会输,前辈你就坐在这慢慢看着吧!” ------ 李轻尘与胡七之间的捉对厮杀,如今已分胜负,而更早开始的李三三与白狼之间的战斗,则刚刚才进入高潮。 若是放在三个月以前,李三三必然不会是对方的对手,这不光是因为修为上以及肉身体魄上的巨大劣势,最关键的,其实还在于战斗技巧与经验上。 她毕竟是刺客出身,修炼的绝学,所擅长的对敌方式,都是刺杀之道,正面交手,并非她所长,在面对真武殿那一群“乌合之众”的时候,她可以宛如虎入羊群一样,手起刀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斩杀殆尽,甚至在面对那个被摩诃心经所控制的无心时,靠着自己那独有的天赐武命以及鬼魅的身法,也能很快分出胜负,可当她面对这不知与人厮杀过多少次的陇右白狼时,她一定会落败。 但如今不同了,敖烈虽是妖兽之身,但毕竟曾与袁飞这等中原第一强者交战过,其战斗经验之丰富,眼光之毒辣,哪怕随意指点,都足以让人跨进一大步,更何况是三个月以来,天天做这小姑娘的陪练,故而如今李三三的战斗技巧,其实已凌驾于李轻尘之上! 二人身法同样迅捷,以快打快,你来我往,一息之间便可过上数十招,那速度快得,四周百姓都只能看见些许残影而已,别说脑袋转动了,连眼睛都已经跟不上。 观战百姓们惊呼不断,一个个交头接耳,在询问相熟的人,这窈窕少女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如此厉害。 先只以为这三人都是长安镇武司抓出来凑数的,毕竟其他人远道而来,总得派出一支弱队,给其他人面子,面对这陇右来的三匹野狼,应当很快就会落败才对,可如今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姑娘,都远非寻常武人可比。 二人拳来腿往,光是炸开的真气,都吹得地面的砂砾飞溅而出! 白狼身材高大,臂展远长于对方,这就是他的优势所在,而此人对于距离的把控,简直堪称完美,或者说他对于自身优势的利用,已是登峰造极了,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点距离,却是李三三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才可跨过。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好战,亦善战! 李三三刚与对方一交手,便体会到了这种极其难受的感觉,就宛如当初和敖烈对战的时候,就因为身子太过矮小,只要速度上不如,或者说没法超越对方太多,她就根本近不了身。 拳掌相交,与兵刃对决其实都是一个道理,一寸长,一寸强,高手若使用长棍长枪一类的兵刃,就可以将你逼得近不了身,要想兵行险着,就得乖乖挨打! 她几次使出天赐武命之力,可根本就碰不到对方,又何谈奏效呢,对手那对眼睛好似可以看破她体内力量的流动,但凡她想要出手,对方永远会提前卡在一个让她极其难受的位置,让她被逼做出选择,要么继续出招,先挨上对手一拳,还未必能碰到对方,要么就乖乖后退,继续挨打。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临阵再突破 这个满头银发,眼神狠厉,就如雪原上孤傲白狼一般可怕的对手,也有着与狼一般的敏捷与耐心,他一旦进入战斗之中,便极其冷静,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游曳在对手周围,只要找到机会,便会立马冲上去,一口咬下对手身上的血肉,而且绝不贪功,占了便宜便立马抽身而退,让对手连反击的机会都找不到。 这种打法,虽然远称不上什么美观,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最让对手难受,也最为可怕的一种打法,只要你跟不上他的速度,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一步一步地蚕食。 果然,这陇右来的三人,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而是真正真正从无尽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武道强者! 而另外一边,沈剑心也已与主动邀战的陈长交上了手,陈长这人虽然瞧着就跟一位世俗中的教书先生一样,一身青衫布衣,可在陇右,其实他的名声远比胡七更大,因为此人平时看着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可一旦战斗起来,就跟不要命一样癫狂。 盖因他的天赐武命之力,乃是传自血脉,战斗越是激烈,他便越是兴奋,随之力量也会变得越强,直到最后力量达到巅峰,完全失去控制,除非被人击昏或是斩杀,不然根本无法停下。 青衫布衣并非掩饰,只是他一直在寻求学会如何控制自身,如何以静道克制体内血脉,从而完全消除掉天赐武命的负面影响的办法罢了。 陈长一抱拳,沉声道:“请!” 言罢,脚下重重一踏,一股环形的波纹瞬间炸开,砂砾飞散,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已落至沈剑心前方三步之内! 沈剑心一拍腰间那柄得自长安武库的黑色长剑,自从上次与武真一一战后,上面斑驳的“锈迹”又掉落许多,沈剑心只觉越是使用,便越是顺手,好似与这柄黑色长剑天生契合一般,纵然没有神意,但轻轻一拍,长剑有灵,自然飞出。 沈剑心伸手一接,握住长剑剑柄,身体后跃,连连挑动,道道犀利的剑气便直往对方身周各处窍穴而去,但沈剑心到底是宅心仁厚之辈,故而未动杀招,这一招一式,依然是以演武切磋为主,而非痛下杀手。 陈长双拳打出,轻而易举地便将这迎面而来的道道剑气所震碎,口中更是直接喝道:“沈老弟,这上面有众位大人看着,你尽管放心出手便是,纵是演武切磋,也须尽全力,不然你不痛快,我更不痛快。” 沈剑心微微颔首,朗声道:“既然前辈坚持,那请恕晚辈得罪!” 说罢,手腕翻转,一剑自上而下,朝着对方斜斜刺出,宛如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以无可抵挡的姿态,直坠大地! 陈长见状,当即大声赞道:“来得好!就是要这样!” 说着,拧腰出拳,一拳轰出,万千气流随之朝对手喷涌而去! 沈剑心轻喝一声,双眼之中陡然绽放出两道凌厉的神光,手中长剑随心而动,那如流星坠落般强悍的一剑竟突然改变了轨迹,重重剑气荡开了周围遮掩视线的气流,一剑递出,穿过了那绝不可能被发现的缝隙,便往上一挑! “撕拉!” 血光迸溅! 来势汹汹的陈长随之滑步倒退,低头一看,胸膛处的青衫破开了一个口子,其中竟出现了一道血痕,他顿时惊讶道:“好小子,你是如何发现我招数中的破绽?” 天下绝学,无论品秩,皆有破绽,或者说命门,除非是超脱之后,才可真正做到所谓的混元如一,但话说回来,若非完全摸透了对手的招数,比他自己更了解对方,或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太大,不然又如何能够在一刹那间,便准确地找到对手招数中的破绽缝隙呢? 沈剑心伸出手,指了指自己那一对奇异的眼睛,笑道:“当然是靠这个。” 说着,一抖手中长剑,顿时便有一道铿锵有力的剑鸣声响起,他身形随剑而走,瞬间杀至对手面前,长剑连刺,陈长亦是不甘示弱,就算对手能够发现自己招数中的破绽,可那不代表对手就一定能赢,一拳你能躲开,甚至是反击,那我就再打上十拳,百拳,千拳! 一席青衫完全笼罩在层层剑气之中,陈长却是满脸兴奋,周身涌动起一股妖异的血光,那是他的天赐武命之力已不受控制地催发而出,正如他所言,反正有这么多大人物看着,他自然可以放心出手! 双方你来我往,眨眼间便对了十几招,下一瞬,沈剑心一剑横斩,陈长随之一脚踩地,瞬间飞天而起,这次再不留手,催动全力,一拳从上而下,好似苍天震怒,整片天空都随着他这一拳压下! 天际飘落的雪花都被其磅礴的拳意扯动,瞬间下沉,这一拳之意境,是犹如天公发怒,不是单斩对面一人,而是将整个战场都囊括在内,不分敌我,这次我看你是否还能找出我的破绽! 沈剑心见状,一挑剑眉,既避无可避,也无需闪躲,双手高举手中长剑,长啸一声。 既然苍天倾轧而至,那我这一剑,便欲挽天倾! “轰隆隆!” 磅礴的剑气,由其脚下大地而始,连地面的砂砾都被剑意牵动,汇聚成一柄柄长剑的模样,就好似有无数位剑客一起,朝着上苍出剑,执剑问天,荡尽天下不平事,这才是我辈剑客应当有之心念! “嘭!” 眨眼间,拳与剑尖相触,浩浩荡荡的真气与剑气在彼此主人的必胜信念之下,皆朝着对方汹涌对撞,互相磨损,崩溃,道道气流落地,地面顿时炸开了一个个手指粗细的孔洞! 陈长之拳,正犹如泰山压顶,那霸道无匹的拳意,此刻正狂暴地自天空压下,欲将对手镇压! 沈剑心咬着牙,努力支撑,体内真气汹涌而出,然而,手中长剑却已在这一拳之威下开始微微弯曲,就连他的膝盖,也在渐渐弯折,他不甘地挺直了腰杆,眼中迸射出两道神光。  不,我不要输,我绝不要输! 若是泰山压顶,那便将这山也破碎开来吧! 沈剑心大吼一声,从心脏处传来的阵阵压力,他却置若罔闻,而手中长剑在听到了主人无比渴求胜利的心声后,突然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无穷无尽的剑气从剑身上滋生而出,原本弯曲的剑身,竟渐渐变得笔直,而那连带着头顶大雪一起压下的磅礴拳意,却被逼得渐渐往天空倒退而回! 沈剑心再次怒吼,猛地往上一刺,无穷剑气瞬间冲天而起,他身上的气势亦是随之节节攀升,而反观陈长此刻却是去势已尽,再也受不住这股压力,竟被一剑逼得倒飞开来。 落地之后,周身血气涌动,一身青衫,已被凌厉的剑气给弄得破破烂烂,然而,他却不惊反喜,大声道:“好小子,竟然临阵突破,看来今日我倒成了你的磨剑石!”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运行周天,一股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不断涌现,此刻他只感觉热血沸腾,彻底解放了对于自身的束缚,猛地一脚前踏,观武场坚实无比的地面瞬间龟裂开来,沙尘四起,平地生龙卷! 浩瀚的真气涌动,笼罩其周身,将他衬托得如战胜一般,陈长迎头撞碎沙幕,大踏步而来。 沈剑心手中的黑色长剑颤鸣不止,那不是畏怯,而是在请战! 只见他一手捂住心口,低头看向了手中不停震颤的长剑,朗声大笑道:“好兄弟,这一剑,你我一起!” 说罢,同样迈步前冲,在观武场正中央广阔的交战场地中,顿时出现了两条带起无穷黄沙的长线,那是二人同时朝着彼此冲杀而至,不闪不避,毫无花哨! 陈长一拳打出,上半身的衣物都因承受不住这股外泄的力道,只是眨眼间便被撕裂为一地碎布,而起精壮的肉身体魄上,道道血光顺着经脉不停流动,汇聚在拳头之上,顿时迸发出一道璀璨的血色拳罡! 他已选择毕其功于一役,打出了此生最为巅峰的一拳,刹那间,大地崩裂,山河晃动,眼前纵千万人,我皆以拳杀之! 沈剑心毫不畏惧,心神已完全沉浸于剑道感悟之中的他,体内太玄剑气不停涌现,双手持剑,一剑往下斩落,顿时便有一道十丈长的恢弘剑罡从天而降,直斩对手! 这一剑! 这一拳! 既决胜负,也分生死! 这便是武道的对垒,是独属于强者的领域! 观武场内的百姓们,此刻已全部被这气势磅礴的武人对决所震撼,一时之间,竟连声音也忘了发出,只是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努力往前探出身子,绝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谁会胜出? 是我长安镇武司的少年郎,还是那陇右来的青衫客? 刹那间,磅礴的拳意与恢弘的剑罡一并消散,黄沙漫天,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三人皆胜出 平地起龙卷,黄沙飞满天。 观武场内的百姓们,全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待得砂砾终于散尽,但见场上,已没了那一身青衫,只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白色长裤的陈长垂着手,安静地站在原地,一道醒目的剑痕,从其左侧肩头尹始,一直蔓延到腰部,皮肉随之一路翻开,鲜血淋漓,十分骇人,而在他的身后,沈剑心将手中长剑插入地面,拄着剑,单膝跪倒。 观战的百姓们满脸疑惑。 究竟是谁胜了? 是他? 还是他? 下一刻,沈剑心突然张开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接着身子一软,随即扑倒在地,口中喃喃道:“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真要死了。” 他将一只手放在身下,捂着鼓胀不止的心口,脸色涨红,眉宇间有着一丝无奈之意。 自己的先天心疾,果然不是单靠修行就能治好的,这也是他武道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就因为这份随时可能爆发的心疾,让他很难全神贯注地去与对手搏杀,只要太过用力,或者战斗拖得太久,心疾一旦迸发,他轻则晕倒,重则身死。 没法子。 或许这就是命吧。 陈长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你刚才若没有留手,那就该是我倒下了,所以这一战,应当算我输。” 对方那一剑,没有奔着自己的要害而去,反倒是极其精准地切断了他体内天赐武命之力的涌动,正是如此,陈长方才得以恢复清醒,虽然看着伤势很重,但其实不消几日便可痊愈,故而明白,对方最终还是留手了。 输了就是输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尤其是对于本就没想过要夺魁的陈长等三人来说,能够亲眼见识到,亲身体会其他武侯们的强横实力,借此以磨炼和砥砺自身修行,就已经很好了,能走远一些,自然还是想走远一些,但技不如人的话,也没必要强撑。 沈剑心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一双星目暗沉,毫无先前的神采,这是已经完全透支的表现。 “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那晚辈也就厚着脸皮受了,这一战,就当我们平局吧。” 陈长此刻才终于将体内残存的剑气清除干净,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下头,摇头叹息道:“唉,真没想到,刚回长安的第一战就输了,真是丢了大脸,看来我的修行,还是不够啊,远远不够。” 他抬起头,看向另外一边,如今,就只待最后二人决出胜负了。 已从貌不起眼的小姑娘长成花季少女的李三三,默默地伸出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体内真气运行周天,以内息之法换了口气后,便再度大步朝前奔去。 对面的白狼只是凝神以待而已,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因为同样的情形,刚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而每次,他都能成功地将对手打退,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此行真正的目标,其实还是如今依旧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裴旻。 对方到底还是一位晚辈,和自己中间可是差了好几年的时间,这是很难单靠努力抹去的差距,毕竟他这些年只会比早年更刻苦。 少女放肆前冲,合身扑上,抬拳便直接打来,白狼见状,摇了摇头,暗道一声真是不记打,随即抬起右腿横扫过去,腿风凌厉,便要将她当场扫下,却不料,少女突然凌空一踏,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以极其灵活的姿态扭转了身形,身子翻转,一下便躲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腿横扫。 将自身神意外放,聚合空气,创造出一个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落脚点,以此借力,便可在空中改变动作轨迹,此乃三品武人共通的御大块无形之术,不过,其他人最多只是拿来赶路或者直接进行神意攻击,很少有人会在战斗中以如此巧妙的方法运用。 白狼瞳孔微缩,暗道一声不好,不过,他向来是有十分力气也要留下三分作为防守的,当下便往后轻轻一跃,间不容发之际,成功躲开了少女那宛如刀锋般斩落的长腿! “嘭!” 一脚落下,大地顿时都蔓延出了一道深深的缝隙,然而,少女竟然再度发力,瞬间变招,全然不顾自己的右腿是否能承受住这种突然的发力变向,继续前冲。 她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哪怕那需要自己也付出不小的代价。 在她的眼中,胜负,即是生死。 抬腿一计膝撞,白狼下意识地一掌拍开,转而一脚踢出,要将少女逼退,然而,这一次,少女没有选择硬抗,而是灵活地伸出双手,搭在了对手腿上! 身法如毒蛇出洞,十指如刀,剥皮剔骨,霎时间,便有道道血光绽放! 这就是女性武人对比男性武人的优势所在,她们胜在身体柔软,对于肉身的控制力也往往更加精细入微,纵然很难拥有大开大合的拳意,但细微之处,也可见真功夫! 只此一招,刚刚还一直占据上风的白狼便已经受伤,但他屏息凝神,并未因此而松懈自己的攻势,这种时候,必须予以反击,当下反手一拳,便正中少女面庞,少女被这一拳之威瞬间打得后仰倒去,然而,她却选择反过来借着这一拳之力,一脚回旋踢出,正中白狼的下巴。 二人瞬间分开,同时落地。 白狼站稳身子,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下巴,少女见状,嗤笑一声,继续前冲,白狼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海中那一丝眩晕的感觉,右腿已经伤及筋骨,最起码在这场战斗中,他已无法再自如地做出有效的动作,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再闪躲,而是狂吼一声,一拳打出! “嗷!” 一颗巨大的苍白狼头出现,朝着少女当头咬下,李三三见状,终于止步,这一次,五指握拳,一拳轰出,天赐武命之力覆盖拳头,一道虹光眨眼间便贯穿了狼首! 狼首崩裂,道道崩碎的真气流散,而她自己却已紧跟着落在了白狼的身前! 白狼立马伸出双手,拦在自己面前,做出防御之态,然而下一刻,却有一只表面沾满了鲜血的小拳自斜刺里穿出,由下而上,一拳打在了白狼的下颚处,力道之大,直打得他整个人浮空而起,少女再度踏前一步,右拳收回,得龙血淬体之后,已不输男儿的强横体魄终于展现出它的全部威力。 “嘭!” 一计直拳轰出,正中白狼胸口,后者顿时吃不住力,倒飞而出,而在翻滚落地的瞬间,却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鲤鱼打挺,再度起身,但睁开眼时,眼前已出现了一道宛如跗骨之蛆的黑影! 又是一拳,一下砸在了白狼的眉心,后者的脑袋随之微微后仰,却凭着一股凶气,硬是强撑不退,反手一拳也打在了少女的脸上,然而,再想收拳的时候,却被少女以双手抱住了右臂,一扭那好似杨柳般迁徙的腰肢,白狼顿时不受自身控制地腾空而起,被她一下摔在了地上! 少女满脸是血,却依然难掩眼中的凌厉杀气,再度扑上,一拳直朝白狼中丹田处砸落下去,拳头上天赐武命之力之浓郁,已崩碎虚空,可想而知,这一拳若是落到实处,只怕白狼真要因此而被废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却从旁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行了。” 少女猛地扭过头来,李轻尘吓得赶忙松手,然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自己人,别打!” 少女身上的杀气顿消,李轻尘见状,顿时松了口气,放下手,嘻嘻一笑,刚要说话,便被一拳砸在了脸上,顿时立马捂着鼻子,又疼得蹲了下去,口中更是委屈道:“不是说了是自己人别打么?” 与此同时,那边的陈长与胡七二人也一并走了过来,一人一只手,扶起了自家兄弟,见此情形,顿时发出了善意的大笑声。 输赢固然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沈剑心倒拖着剑,一脸虚弱地从远处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咧嘴笑道:“李兄,我没拖后腿吧?” 李轻尘站起身来,一边揉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鼻子,一边龇牙咧嘴地道:“瞧你这话说的,哎哟,真疼!” 这边的胡七扬起手,鼓足了中气,朝着高台之上大喊道:“我们认输!” 下一刻,场中顿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他们万万没想到,仅是这第一战便已如此精彩,而且结果更是大出他们的预料,当下不少人赶忙朝身旁同伴们诉说着自己眼光独到,其实早就看出长安镇武司这一队的不俗之处,只是可惜忘了下注,不然就能大赚一笔了。 李轻尘回过神来,赶忙一抱拳。 “前辈,承让了。” 胡七一只手扶着还有些不甘的白狼,翻了个白眼,笑骂道:“臭小子,少跟我这得了便宜还卖乖,滚蛋!”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武家的妖孽 待得朝廷委派的裁判当众宣布第一战的结果后,李轻尘等人便走到了原位,落座后,已经恢复了些许精力的沈剑心扭过头,由衷地感叹道:“这三位陇右来的前辈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呀。” 这三人相较于他们三人,必定更为擅长合击之道,但他们却依旧甘愿选择与这边三人分开厮杀,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相让,而且一招不敌便干脆利落地认输,绝不拖沓,也没有强行再要求厮杀一番,神色间更无丝毫不情愿,这的确可称得上是“光明磊落”。 李轻尘亦是点头道:“的确如此,看来其他镇武司中,也不全是梁勇之流,还是有三位前辈这样的真英雄!” 转过头,他又压着嗓子,小声问道:“没事吧?” 李三三瞥了他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眉宇间,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骄傲之情。 她可还没使出真本事呢。 李轻尘见状,脸上也随之多了几分温暖的笑意,只要她的性子能够再开朗一些,就很好了,无需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重新开始的权利。 转过身,轻轻一巴掌拍在了贺季真的头上,李轻尘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没给贺兄丢脸吧?” 贺季真伸出手,扶了扶有些歪掉的发冠,将那用来记载自身见闻的本子揣回怀里,然后才不屑地嗤笑一声,道:“得意个啥,差点没给人家一刀两断了,还装呢?” 李轻尘无奈地摇摇头。 “臭小子。” 一战结束,未让依然意犹未尽的百姓们等待太久,紧接着朝廷派出的裁判便飞至场中,朝着左右两边举起双手,朗声道:“第二战,洛阳,武真一,武灿,张藏象,扬州,顾无双,曹浪,许仕,双方准备入场!” 此言一出,场外顿时又是一阵兴奋的惊呼声。 “是洛阳镇武司的人?嘿,他们有多久没出来过了?” “快看快看,是洛阳司的人啊!” “那黄毛小子就是人榜排名第一的武真一?听说如今已是三品入境的修为了,他才多大啊,也太厉害了吧,真不亏是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将来恐怕就是我大洛下一任武神了!” “真的假的,就是他?这模样看着可真不咋地。” “没见识!长得好看就能打?那不如大家去平康坊看戏子们打擂台好了!” 洛阳镇武司虽已久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却依然有着洛阳镇武司的传说,故而他们一经出现,便立马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高台上十九座镇武司的领军人都在互相谈论个不停。 “真不愧是武神大人的子孙,这份天赋,着实是恐怖。” “此言有失偏颇,若单论天赋的话,刚刚那叫李轻尘的小子应当比他还年轻吧?” “说的是啊,悬镜司那边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把这三人都给遗漏了,我看真打起来,这武真一应当也不会比那小子强多少,难道说,是武督大人特意嘱咐了悬镜司,不让他们太过出风头么?” “不,武真一只是在刻意压境罢了,同样是三品入境的修为,他一定比那小子要强!” “哦?刘兄是修为更上一层楼,所以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双方差距,还是说刚才自己这边的人输了,不高兴啊?” “我呸,懒得跟你们解释。” “嘿,这一代人的江湖,还真是越来越精彩了啊,看来我们是真的老了。” “那武真一虽强,不过我看这一战主要还是看武灿吧,他可是早早就已入三品了,如今应当是三品大成的修为,武真一到底还是年轻,多磨砺一番,也是好事。” 药王谷一战,别说底下这些消息闭塞的老百姓了,就算是其他几座镇武司的人也都不知道,盖因此事被朝廷下了令,三缄其口,所以无人知道武真一曾在百草峰上一人独斗李轻尘在内的八人之事,不然只怕会惊得瞠目结舌。 当先走到场内的武真一,依旧是那一副懒洋洋似乎没睡醒的模样,好像这世上就没几个人值得他提起兴致,的确,他是遨游十方,纵横三界的鲲鹏,蝼蚁再大,又值得他多看一眼么? 走在他身后的武灿,年长他十余岁,从家族血脉上来说,算是他的堂兄,可惜,废物一个,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更不会给他什么面子,至于张藏象嘛,凑个数罢了,毕竟洛阳镇武司这几十年来一直封闭大门,不曾出世,根本就没有新鲜血液,司里够资格来参赛的,也就这么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勉强凑了两队罢了,至于与张藏象同样已经突破到四品的孔秀,自是不会来的。 这一边的三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就是而立之年出头,而反观对面三位,却都是不惑之年往上的年纪了,而这,竟已是扬州镇武司这边最强的一队,他更是懒得多看,此行不过就是得了老爷子的命令,跑来转转,没想到又遇见了李轻尘,这实属意外之喜了。 武真一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那模样根本就不像是来比武的,更像是来阅览风景的游人,对面扬州司来的三人见了,顿时紧皱眉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 就算你洛阳镇武司的地位再是超然,就算你武真一的家世再好,资质再高,可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前辈,众目睽睽之下,哪儿有你这样目中无人的,三人心中顿时便起了要好生教训一下这后生,让他知道资质并不等于一切,你我之间差了将近三十年,这可不是光靠“天赋”二字就可以弥补的! 待得裁判一声令下,这次的三人不像上一场的李轻尘与胡七他们一样,还互相抱拳见礼,攀谈一番,显得十分客气,而是不约而同地直接纵身冲向武真一,誓要将这位天之骄子打得低头! 武真一见状,勉强提起了几分精神。 本来嘛,这次让武灿出手解决就好了,他可懒得动手,可看对方这样子,竟是打定主意要找自己的麻烦了? 武真一打了个哈欠,立在原地,一手伸出,便有一股浩瀚如海,巍峨如山,好似无穷无尽一般的巨力落下,三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便被硬生生地压趴在了地上,倒在了距离武真一不过三丈之外。 场外百姓们顿时看得一愣,赶紧互相询问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那黄毛小儿一伸手,对面三人就倒下了,怎么,扬州司这边是下了重注自己要输么? 而在高台之上,更是惊呼连连。 “这,这是什么天赐武命?” “只是一招便轻易地压下了同境界的三人么?” “此子的天资,真是可怕。” “难怪如此目中无人,他的确是有这个资格,看来地榜更新之后,他也当在其上了。” “厉害,武三绝前辈,你们武家的血脉,果然厉害,洛阳镇武司看来是后继有人了。” “是啊,武三绝前辈,这次特意带这小子来,不会就是给我们显摆一番的吧,哈哈?” 众人一阵谈笑,对武真一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对,毕竟对方一是年轻,同时又有如此卓绝的天赋与修为,有些狂傲那是应该的,第二对方毕竟是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就算不爽此人,却也轮不到他们来教训。 然而,作为此次带领洛阳镇武司两队人马前来参与朝廷演武,同时亦是武真一叔父的武三绝,却根本笑不出来,因为他深知武真一这人的秉性,说实在的,若换做是他自己的儿子,他只怕早就痛下杀手了。 此子越是强大,他便越是感到不安。 在他看来,连中原四大宗师也都有各自的羁绊,换句话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能够对他们产生束缚,至于那些不入品的武人怎么样,他也不在乎,毕竟以他们的能力,也闹不出大事。 可武真一不一样,他不旦资质之妖孽,堪称当世第一,而且在他的身上,武三绝只看到了近乎野兽般的残暴与随心所欲,他漠视一切情感羁绊,漠视一切的世间规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根本就不在乎有什么后果,也不在乎会多少人指摘他,一不高兴,便肆意屠戮,这种人,就是最典型的魔道中人,自私自利,完全以己心为重,而且武真一更为极端,因为他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有这样的人存在于世,既不是他们武家之福,也不是江湖,乃至于人间之福,所以武三绝笑不出来,真的笑不出来。 场上,三个被那股无形的庞大重力硬生生压倒在地的扬州镇武司武侯们,虽然倍感屈辱,但他们只要一使劲想要站起,武真一便又加上一份力,看那模样,就是在戏弄他们,可纵然他们再生气,却也依然无可奈何。 技不如人,能怎么办? 武真一看得实在无趣,掏了掏耳朵,突然转过身,看向了座位上的李轻尘,一张口,正要当众挑衅他来与自己签下生死状,单独搏杀一番,高台之上,武三绝却突然站起身,朗声道:“够了!此战,胜负已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一剑战三人 战场上的武真一转过头,望向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族叔,眯了眯眼睛,其威胁意味十足,但老者武三绝亦是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同样的杀气毕露,毫不掩饰。 自从十二年前,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武真一残暴地生撕了两个试图管教他的族人,从而被武神大人带走囚禁后,武三绝便默默地下定了决心,只要你武真一给我找到理由,那我一定不会再去顾及老爷子会怎么想。 你这个生于武家的怪物,就该由武家人亲手解决! 二人对视,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不管是场内观战的上万百姓,还是坐在高台上的高手们,全都有些莫名其妙,实在是不知道这叔侄俩闹的是哪一出。 唯有站在底下的武灿,在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后,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远离了武真一,心中更是不由得暗叹道,武家出了这么个妖孽,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看三叔这副盛怒的样子,不会是要当众对武真一出手吧。 他有些害怕。 武真一给武灿带来的压力之大,已经直接影响到了他的武胆,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清楚,若不能正面击溃这种由衷的恐惧,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奢望二品正心了,但他没办法,因为他连一丝面对武真一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堂弟的勇气都没有,此刻他甚至不敢出言劝解任何一方。 武灿小声叹了口气。 真是窝囊啊。 叔侄二人僵持数息之后,武真一突然咧了咧嘴,低下头,默默地转过了身,迈步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一旁的武灿见状,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可还未他高兴太久,走到半途的武真一突然打了个响指,霎时间,一道可怖的伟力伴随着三人的惨叫几乎同时而至。 雷霆劈落,神相一击! 武三绝已是含怒出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情,饶是武真一早有防备,却依然被这神相一击给打得翻滚落地,浑身筋骨一下碎裂了大半,满身都散发着一股焦糊味,已然受了重伤。 他倒在地上,脸色十分阴沉。 果然,这老头儿不是如今的自己能打过的。 以三品之身正面接下了一品武人含怒出手的神相一击而不死,这已经足够一般武人吹嘘一辈子的事,可在武真一看来,竟对自己有些不满意,可想而知,他到底是何等的狂傲。 高台之上的武三绝见状,心中惊讶之余,还欲继续对武真一出手,却发觉自己忽然间不能动弹了,他当即扭头看向了此地唯一可以做到这件事的长安武督白惊阙,毫不客气地沉声质问道:“怎么,武督大人,我教训自家孩子,也不行么?” 白惊阙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这是演武,不可杀人。” 战场上,武真一已强撑着从地上慢慢爬起,纵然满身焦糊,四处溢血,但仰起头时,却依然难掩那股桀骜与凶悍之气。 “啐!” 他嗤笑一声,随口啐出一口污血,站直了身子,旋即一扭身,往场外走去,而那来自扬州镇武司的三人在受到重创昏迷之后,也迅速被人赶来抬出。 眼见武三绝都已经亲自出手教训自家侄子了,扬州镇武司来的那位就算有些不满,却也没说什么,战场之上,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争执的,一场风波,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龙椅上,天子李玄饶有兴致地盯着底下步履蹒跚的武真一,笑着道:“这武真一,有些意思。” 杨钊蒲在一旁沉声道:“桀骜难驯。” 天子李玄突然道:“国舅的那位义子,好像也是如此?” 杨钊蒲闻言,面色微变,赶忙拱手道:“为臣管教无方......” 话音未落,便被李玄开口打断。 “哎,国舅不必如此,朕并未怪罪国舅,只是有些事,出现过一次,下次就不要再出现了。” 杨钊蒲在沉默了三息之后,这才回过神,赶忙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陛下。” 底下。 座椅上的贺季真呆愣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语气中竟有了一丝惊慌之意。 “他,他就是那,那个武真一吗?” 坐直了身子的李轻尘眉头紧锁,看着那硬挨了神相一击之后,竟还有余力强撑着自己走回去的黄发少年,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他就是那个武真一。” 沈剑心往后一倒,靠坐在椅子上,语气却有些慵懒。 “果然还是那般的凶狂无羁,不过看起来,武家的人对他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呀。” 李轻尘闻言,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 “似他这种人,天地间又有谁敢对他好呢?” ------ 半柱香之后,已经从刚刚的突发事件中回过神来的长安百姓们,此刻全都满脸兴奋地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观武场中央,那广阔的战场上,开始为他们的支持的武侯大人们摇旗呐喊。 裴旻面无表情地轻轻敲击着身侧的剑鞘,一旁的黛芙妮娜倒是神色兴奋,微微曲腿,显然已是蓄势待发,只待赶紧痛快地与对方厮杀一番,而老者秦羽则是垂着手,笑容温和。 对面的这三人,皆是从岭南一带而来,乃是早早便已经踏入三品境界的前辈了,三人皆非赤手空拳,而是皆持单刀,不过样式上却有着极为明显的不同。 当先这人手中长刀的刀把极长,故以双手持刀,而且其刀身也与大洛王朝制式的长刀截然不同,其刀身细长,还略带着一点弧度,却是一柄从扶桑岛国带回的倭刀,名“元狐”,据闻此人早年曾与倭国学艺,后回大洛之后,采双方之长,融为一体,自成一派,刀法极其精湛,在岭南一代享有盛名! 第二人相貌粗豪,身材魁梧,其使的也是一柄宛如门板般巨大的宽背大刀,以刀拄地,仅仅只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极其强势的压迫感,至于这第三人,却是位女子刀客,手持一柄极尽华美,刀柄上甚至镶有宝石的三寸短刀。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三人站在一起,彼此之间的气息竟然自然地交融,很显然,他们必定极为擅长合击之术,甚至可能修行有相同的绝学,不然绝无可能做到如此圆润无瑕。 李轻尘看向场中,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细节,毕竟这位裴大人,乃是六年前的武魁,而他的真实实力,李轻尘其实至今都还未真正见识过,心中自然十分好奇。 战场上,随着朝廷委派的裁判离场,裴旻当即一伸手,抱拳道:“请!” 言罢,心念一动,长剑自行出鞘,他一手握剑,瞬间闪身冲出,而一旁的黛芙妮娜见了,当即不满地喊了一声。 “喂,等等呀!” 同为一队的老者秦羽只是站在一旁,似乎并不着急出手,只是为二人掠阵而已。 对面三人见状,也不客气,三人无需沟通,便默契地呈品字形向前冲出,只是眨眼间,便已与迎面而来的裴旻相遇。 裴旻一剑上挑,那手持倭刀的汉子立马举刀相迎,旁边两人亦是抓住机会,同时斩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既然对手脱节,那就先集合三人之力解决掉一人,之后再来慢慢与剩下二人周旋。 “铛!” 长剑与倭刀相撞,顿时绽放出一道灿烂的火花,裴旻神色冷静,丝毫不为所动,一脚侧踢,瞬间踹开了一旁正朝自己攻来的短刀女子,然后身形一闪,便躲过了一旁那柄宽背大刀的沉重斩击! 然而,后者亦不是寻常武人,那魁梧大汉不等这一刀落地,便立马翻转大刀,转为一计横斩,继续朝着裴旻追去! 裴旻根本无需回头去看,神意外放,便自然成了他的第二对眼睛,手腕一翻,长剑往后一竖,便成功挡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剑身未有丝毫破损,其脚下竟也未移动分毫! 正在这时,前方男子抓住机会,一脚踏前,一刀迅猛地斩下,那架势,竟有一股要将裴旻一分为二的意味,裴旻回身一脚正中那粗豪大汉的肚子,回身又是一剑,成功格挡住对手从上而下的一刀,旋即长剑旋转,带着那柄倭刀往旁边一偏,收剑之后,于电光火石之间,再出一剑! 一道血光迸溅而出! 那手持倭刀的男子吃痛,倒退三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肩,满脸惊讶之色,因为对手刚才那一下,竟已将他左肩成功刺透,连带着左侧的袖子都被撕裂大半。 三人再度将裴旻团团围在正中央,裴旻却是凛然不惧,反倒是轻轻一抖手中长剑,微微旋转手腕,便将上面裹挟的袖子翻转,缠绕在了剑身之上,再被他用左手随意一抹,顺带抹去了上面沾染的鲜血,丢在了地上。 以一对三,刹那之间便成功击伤一人,以对手破损之衣衫抹去剑身上的血迹,剑仙风采,展露无遗,就连高台之上的众人也不得不大声赞上一句。 好一个白衣剑仙!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他乡也团圆 虽被对手三人手持兵刃团团围住,但裴旻的神色看起来却依然是冷静如初,全然不顾远处的黛芙妮娜在那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右手翻转,一下竖起手中长剑,左手屈指一弹,便有一道清脆的剑鸣声随之响起。 剑身掩面,唯可见两只眼睛,满是自信。 “这一剑,承让!” 霎时间,数万道恢弘的剑气从天而落,好比那天河决堤,大雨倾盆,一道剑气圆柱,将对手三人完全囊括进去,于战场之上圈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剑气领域。 手握长矛与圆盾,宛如沙场战神的黛芙妮娜才刚刚炸开金光,一下冲到这边,却不得不瞬间止步,噘着嘴,气鼓鼓地看着眼前这技惊四座的剑气光柱。 片刻之后,恢弘的剑雨终于停歇,裴旻收剑回鞘,一手扶在剑柄处,慢慢走出,云淡风轻之处,方显剑仙英姿。 望着眼前一脸不开心的金发少女,他却罕见地多了一丝笑意。 “走吧,我们回去了。” 在他身后,三人浑身浴血,虽未被伤及要害,依旧可以站立,可三人在经历了刚刚那场剑雨的冲刷之后,已全然没了争斗之心,彼此对视一眼,无奈苦笑一声,然后便转过身,朝着高台之上抱拳道:“我们认输!” ------ 入夜,长安镇武司中一间小屋子里,李轻尘,沈剑心,李三三,裴旻,黛芙妮娜,贺季真,玉儿姑娘,还有那位白日未来得及出手的老者秦羽齐至,围坐一团。 在正中央的圆桌上,摆放着一个铜锅炉子,里面正熬煮着香气浓郁的羊汤,纹理分明的大块羊肉不停在其中翻滚,屋中热气升腾,香味四溢。 黛芙妮娜探出半个身子,吐着舌头,紧贴上嘴唇,已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去夹,却被身旁的裴旻轻轻拍了一下手。 “还没熟呢。” 沈剑心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抓着筷子,揶揄道:“嘿,李兄,多亏有你在,可省了不少炭呢。” 却见对面,李轻尘伸出右手,一道炙热的烈焰由其手心处飘落到铜锅底下,只不过火焰的颜色却不是那大日真炎的金色,而是更为接近普通火焰的红色,温度自然也不会太高,毕竟这仅仅只是凡火罢了。 此举,既是在为众人熬煮着面前香气浓郁的羊肉汤,也是在练习着自身对于力道与真气的控制,吃东西修行两不误,只不过看起来不是那么一回事就是了。 一旁的贺季真闻着香味,露出一脸陶醉之色。 “真是不错,托裴大哥的福,司里总算是大方一回了,大冬天里,吃上一锅羊汤,暖暖身子,实在是太棒了,玉儿,我记得你说过,冬天是要养,春天才能好,对吧?” 与他坐一条板凳的玉儿姑娘穿着一条素雅的长裙,似是有些害羞,低着头,声音很是软糯。 “《素问》言,冬三月,此为闭藏。水冰地坼,勿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极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嗯,其实季真哥哥说的也没错。” 贺季真听得是云遮雾绕,就明白了最后一句,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哈哈一笑,尴尬地闭上了嘴。 李轻尘看向那一人便坐拥整座长安司丹药坊的小姑娘,略微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细问。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但医术就已极其高超的玉儿姑娘,有人曾说她是药王爷孙思邈的后人,也有人说她其实来自三蛊堂,是那位心狠手辣的鬼郎中宗胤的徒弟,不过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药王谷在药王爷孙思邈仙去之后,门下弟子四散天下,已是不复存在,而三蛊堂鬼郎中宗胤又自囚于百草峰杏林之中,似他这样修为的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就必定不会离开,不管那一方,看起来,都不算赢家,如今提起,不是徒增伤悲么? 正在这时,裴旻突然端过碗来,底部放着撕成小块的白馍以及泡发切碎的木耳,他伸手一引,便有一股奶白色的汤汁混合着几大块去了骨头的羊肉落入碗中,撒上葱花之后,伸手一推,放在了双眼放光的金发少女面前,装作无意地道:“你先提大家尝尝。” 黛芙妮娜自然不会客气,当即伸手便端起了面前的羊汤,凑到嘴边,也不顾烫不烫的,直接豪饮了一大口,放下碗后,拍着肚子,口中发出舒服的舒气声,然后一扭头,拍了拍裴旻的肩膀,夸道:“好,那我就原谅小裴你白天不让我出手的事啦!” 羊汤已经熬煮得差不多了,李轻尘亦是随手收起了火焰,再分别为身边呆呆的少女与沈剑心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之后,招呼另外几人道:“诸位就别客气了,吃吧!” 沈剑心从地上拎起两坛酒来,笑着道:“今日旗开得胜,值得庆祝一番,我特意从太白居买了两坛好酒,大家一起来尝尝吧。” 说着,一把拍开了封泥,随手掀去盖子,将体内真气外放,便为一字排开的酒碗中分别倒入了醇香的酒液,都是爽口微甜的米酒,口感极佳,而且并不醉人,故而就连玉儿姑娘也没有拒绝,而贺季真更是毫不客气,直接端起碗便一口饮下,放下碗后还不忘催促沈剑心再给自己满上。 众人皆举碗相庆后,李轻尘突然端起了手中的酒碗,再度为自己续满,朗声道:“得见诸位,引为知己,实乃我人生一大幸事,为此,当浮一大白!” 言罢,将酒碗放在嘴边,仰起头,一饮而尽,再一抹嘴,将手中酒碗放下后,用神意一引,便将坛中酒水引出落在了碗中,接着又端起来,朝裴旻真心实意地感谢道:“这第一碗,就先敬裴大人吧,自你我相识,裴大人暗中助我颇多,大恩不言谢,轻尘的心意,都在酒中了。” 一口饮尽之后,便又是第二碗。 “这第二碗,当敬沈兄,想当初,沈兄救我于圆光幻境之中,你我由此相识,之后为一‘义’字,奔赴千里,无怨无悔,轻尘无以为报,这一碗,我先干了!” 再端起一碗来,李轻尘看向黛芙妮娜,笑道:“这第三碗,就敬黛前辈,当日并肩作战,如今想起,依然是意犹未尽,今后还请前辈不吝指点,轻尘谢过了。” 转过头,李轻尘看向身旁的少女,双眼迷蒙,笑容灿烂。 “这第四碗,就敬你了,江边救我一命,又与我共赴幻境,此生能得一知己,难也!” 连喝五碗下肚,又未运行真气驱散酒气,李轻尘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晕,甚至连脚步也有些虚浮,当下再度端起了手中酒碗,往天一举,声音却有些低沉。 “最后一杯,敬王叔!” 说着,慢慢翻转手中酒碗,将酒液全倒在了地上。 贺季真,玉儿姑娘,裴旻,黛芙妮娜听了,神色顿时便有些凄然,那个邋里邋遢的,最喜欢说些荤话占人便宜的男人,不知不觉间,竟已经离开大家半年了。 贺季真心境最是脆弱,当下便偷偷地抹了抹眼角。 正在这时,裴旻突然端起了手中酒碗,朗声道:“王大人就算在,只怕也要被你们给吓走了,我知道,他是最受不了这种感觉的人,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必再提,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这一碗,就由我敬大家吧!” 言罢,仰头饮下,同时一拍正在暗自伤心的贺季真的肩膀,嘱咐道:“快去,将杨寅与杨戌两兄弟叫来吧,总是闭关苦修,也不是个法子,偶尔得空,便换个心境也不错。” 杨家兄弟当时也跟着沈剑心一起,被送到了长安来,二人在被玉儿姑娘救醒之后,裴旻也没问太多,便自作主张地接纳了二人,事后倒也无人有所异议。 想这两兄弟也是倒霉,本是寻医求诊,却被鬼郎中宗胤给抓住,本想一举炼制成毒人傀儡,最后关头却因孙思邈所言所为而开悟,最终选择放走了二人。 这二人也由此因祸得福,虽说很是受了一番折磨,但实力却是大进,尤其是杨寅,本来在杨府被杨辰给断去手臂,还毁坏了许多经脉,本来是不可能再修行了,如今在被宗胤以秘术续上了断手与体内断裂的经脉不说,就连肉身体魄也大大地强化了一番。 只不过,那到底不是他自己的手,若想运用如一,还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行,加之二人都难以控制体内的毒素,害怕害了他人,所以他们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一起闭关苦修,就连李轻尘回来也未见到。 如今裴旻说出此言,自然是想岔开话题,顺便为贺季真这小孩子找点事做罢了。 贺季真顿时撇撇嘴,一边走,还不忘嘱咐道:“那你们可得给我留着点,别回来就只剩空锅了呀,尤其是,算了。” 沈剑心瞥了一眼那边从头至尾就在跟锅里的羊肉作对的金发少女,朝贺季真保证道:“放心,我铁定给你留一碗。” 第二百六十章 年少的喜欢 雨花河的夜,依旧如常,纵使白日里的演武会已经消磨了人许多的精力,但完全不在意什么演武不演武的,只爱流连青楼妓坊,通宵达旦地纵情声色者,亦不在少数。 入得柔肠百转销魂窟,从此家国大事,皆是小事。 穿着深蓝色锦袍胡服的裴冬生,斜倚在铺了一层厚实毛皮垫子的红木长椅上,两只手撑着拦在他与虞蟾姑娘正中央的小方几边上,在已没了多少火光的炭炉上烤着,眼神迷离,脸颊绯红,显然已是醉了。 他偏着头,微微移动着张开的五指,从指间的缝隙处瞧着那黯淡的火光,似是在询问他人,又似在喃喃自语。 “酒,还有么?” 未以纱巾遮面,披着一件银白色狐裘风衣以御寒的虞蟾姑娘,正跪坐在椅子的另外一头,怀抱琵琶,姿态依然优雅,声音轻柔之处,恰似请人低语。 “酒,自然还有,但公子已经醉了。” 裴冬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将脑袋趴在小方几上,口中呢喃着:“醉?我怎么会醉呢,我可是武人呀,武人是喝不醉的,真喝不醉的。” 虞蟾姑娘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好似那天边的月儿,忽远忽近,想要伸手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无奈地远观而已。 “若不想醉,虞蟾相信公子自是可以千杯不倒,可公子今夜,不就是来求醉的么,既然醉了,便歇息吧。” 裴冬生收起腿,双手叠放在胸前,就好似一个婴儿一样,蜷缩在毛皮垫子上,不是因为怕冷,只是下意识的习惯使然罢了,这种姿势,最能让他安心。 “解忧的东西,怎么能够?” 虞蟾姑娘手指轻摇,怀中琵琶声动,调子悠扬婉转,再配合她那独特的娇柔唱腔,桂花坊上,顿时传来阵阵靡靡乐声,教人禁不住心神沉浸其中,随歌而舞。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裴冬生闭着眼,手指在一旁随着调子的起伏而轻轻地敲击着,口中喃喃道:“短暂行乐又如何?那有什么意思呢?毕竟我知道,它们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虞蟾姑娘正在弄弦的手忽然一停,语气中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愁意。 “生而为人,这一生,总归是会有遗憾的,任何事太过圆满,便不是好事了。” 裴冬生闻言,倏然间从长椅上爬起,大手一挥,情绪无比的激动。 “其他事,都无所谓,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唯独这件事,我就是要它有个圆满的结局,为此,我甘愿付出一切代价,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也不要管!” 虞蟾望着他,却又慢慢地低下了头,终究是背过了身去,轻轻道:“公子,你醉了。” 裴冬生翻身落地,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拉过了虞蟾的手,她怀中的琵琶顿时落地,琴弦崩断,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 “不,我没有醉!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是什么裴家的二少爷,裴冬生就是裴冬生,我再也不要做我不想做的事,我只要......” 话音未落,却见从通往二楼的楼梯处,突然走上来了一人,身姿魁梧,相貌堂堂,一脸傲然之色,闻听此言,他不由得嗤笑一声,道:“呵,冬生,若你不是裴家的二少爷,你又凭什么能带她走?难道就凭你这狗屁不是的五品修为?” 裴冬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下清醒了过来,转过头时,神色间也下意识地多了几分惊讶与畏缩之色,就连身子都好似一下矮了数分,声音也低了下来。 “大,大哥。” 裴世雄看着他那副窝囊样子,顿时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劝说道:“走吧,冬生,整日待在这等腌臜之地,成何体统!先前放你在这里潇洒几日,已是法外开恩,你若再在这里浪费时光,做那不可能之想,一旦惹恼了父亲,就连大哥也帮不了你!” 裴冬生低着头,声音沉重。 “家?家里有大哥,不就够了么?” 裴世雄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当即呵斥道:“裴冬生!你快去找面镜子来看看你现在这幅鬼样子吧!家,亏你还知道你有家!你可知道,父亲的家主之位,如今有多少人觊觎,你我若不努力,难道要等着父亲老去之后,被逐出主家么!” 裴冬生扬起头,眼中满是倔强,还待再言,却听得裴世雄大手一扬,厉声威胁道:“闭嘴!跟我回去,不要逼我在这里动手,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裴冬生眼神晦暗,一脸颓然之色,半晌,才终于抬起腿,朝前迈出了小半步,裴世雄正想松口气,突然却见裴冬生跪倒在地,朝着裴世雄不停地磕起头来,声音更是带了一丝哭腔。 “大哥,放过我,好吗?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当什么裴家的二少爷了,我就想跟她在一起,我没有你那么高的天赋,也不想当什么武道宗师,真的,求你了,大哥,放过我吧!我自甘堕落,我不求上进,这是我自己选的,求求你,成全我吧!” 话音未落,已经因为这一番话而气极的裴世雄,再也忍不住,直接上前一步便踢得裴冬生翻滚撞在了身旁的桌子上,残余的酒菜顿时撒了一地,碗碟更是摔了个粉碎。 裴世雄大步上前,弯下腰,一把揪起了嘴角溢血的裴冬生,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不想再当裴家的二少爷?这轮得到你来说了算么?你给我瞪大眼睛看好,你这一身的东西,哪样不是裴家给的,若不是你的身份,你以为你来得了这里?不想当?好啊!把衣服全给我脱了,我再废你武功,今后裴家所学,你一样都不得往外透露,我倒要看看,你之后怎么活,是想去街上乞讨吗?天真,可笑!你是不是真以为她愿意跟你走?那还不是因为看重你这口口声声不稀罕的裴家二少爷的身份?没了这个,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啪!”  裴世雄越说越气,猛地一巴掌将裴冬生给再度扇倒在地,然后一下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了神色依旧恬静,只是安静跪坐在椅子上的虞蟾,冷笑道:“呵,娼妓的命,也配有小姐的心?生来就是下贱货,还胆敢魅惑我裴家子弟,你已犯了死罪!” 说着,一扬手,便直接朝着虞蟾的天灵盖拍去,可她却只是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动也不动,脸上的笑意依旧恬淡,似乎根本没有被对方给吓到,眉宇间反而多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是啊,此生我不过就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娼妓罢了,我的命,早就被你们这些大人物定好了,你们来来去去,想怎么折磨我,我都得受着,如今你想杀我,那也好,就让你们杀好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 裴冬生一下清醒,猛地从地上弹起,一下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裴世雄的手,泪眼朦胧。 “不要!” 裴世雄扭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要一把甩开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下贱胚子给打杀了,可最终还是心软,心中一动,转而道:“好啊,想要我今天不杀她,可以,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亲自向父亲赔罪,然后好生在长安镇武司中修行,只要你什么时候超过了我,我自会向父亲求情,让你可以再来找她,可在那之前,冬生,克制住自己,不然你敢来,她就得死。” 裴冬生听了这话,缓缓地松开了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反抗,毕竟他也明白,这已经是大哥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故而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裴世雄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一下转过身去,看也不看那魅惑动人的少女一眼,似这种下贱的青楼女子,又岂能入他的法眼,想他们河东裴家,那可是大洛第一世家,千年传承,代代皆有英豪,他们裴家的二少爷,又怎么可以娶这种肮脏的女人,不过,如今暂时给裴冬生一点希望也好,在裴世雄看来,他只是太年轻,等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明白个中道理。 就像小时候喜欢吃糖葫芦一样,长大了之后,又有几个还爱吃的,很多东西,只是某个时间段,比较喜欢而已,或者说新奇罢了,过了那一阵,也就不再痴迷了,这个二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醒悟罢了。 裴冬生转过头,望向神色呆滞的虞蟾姑娘,语气坚定地传音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少年下定了决心后,顿时又恢复了踌躇满志的状态,然而姑娘却只是转过头去,望着帘子后面,那河水中的月亮,什么也没说。 裴家兄弟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桂花坊,裴冬生总算恢复了几分心气,抬起头,正想与走在前方大哥道歉,忽然间,看向了头顶皎洁的明月,疑惑道:“刚刚,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么?” 裴世雄转过头,狐疑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旋即脸色一冷,呵斥道:“裴冬生,不要再耍什么花招,我对你的忍让,是有限度的,难道你以为大哥对任何人都这么好说话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未知的杀手 桂花坊二楼,横遭了一番羞辱,甚至险些因此而丧命的虞蟾姑娘,此刻正跪坐在地上,默默收拾着二人留下的这一地狼藉。 这种事,她早已习惯,那个男人说的没错,她就是这世上最下贱的娼妓,所以不管是什么灾,什么祸,都是她的过,她只能乖乖地受着,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正在她试图先将地上碗碟碎片拾起,以免等自家坊内的小厮回来后不慎扎伤了脚的时候,面前却无声地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对方。 来者身穿紧身夜行衣,脸上还蒙着厚实的黒巾,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神凶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而她却想着,这一定不是那个人会有的眼神。 果不其然,来者根本就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乾三笑,在哪儿?” 她一下了然,收拾东西的手也随之停了下来,默默地低下了头,忽然站起身,一下冲向了窗边,却被对方一下伸手拉住,然后直接粗暴地拽到了自己面前。 “说出来,我会尽量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不然的话......”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却见一只背壳猩红的大蝎子,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了指间,此刻正在她眉心中央,耀武扬威地显摆着自己那可怕的毒针,如此一幕,换个人来,只怕早已被吓得失声。 然而,她却不答,反倒是依旧在努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对方逃走。 其实,她这辈子都没有想要反抗过,因为她知道,老天给的命,是反抗不了的,无论好坏,你都只能接受,但此刻,为了那个人,她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黑衣人见状,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心念一动,那只猩红的大蝎子便一甩尾针,一下叮在了她的脸上,霎时间,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便布满了剧毒的紫气,血肉渐渐地鼓胀起来,让她痛苦万分,不但如此,那只毒蝎竟还顺着她的衣领爬了进去,一口咬在了她身上的关节处。 黑衣人一下松开了手,任由她躺倒在地,眼神冰冷至极,仿佛只是在审视着一个即将死去的猎物而已,而对于猎物,蝎子需要有同情心么,当然不需要。 虞蟾倒在地上,因为身体极度的痛苦,让她完全不受自身控制地缓缓扭动着四肢,她张开了嘴,却根本喊不出来,口中只能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黑衣人俯下身,盯着她那因为痛苦与毒液的折磨而渐渐变得扭曲起来的脸,声音沙哑。 “死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它不是即刻会发生的,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现在就由我主宰,按照我的心情,它最多可以持续整整一夜。” 听到这话,她的眼中,总算是多了一丝畏惧与求饶之色。 她不怕死,或者说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个在静等腐朽的肉身而已,但她真的很怕疼,一点也受不得,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沦落至此吧。 这个擅长以秘术驱使毒蝎的黑衣人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份对于痛苦的恐惧,他立马伸出手,按在她的脖颈处,手心上的细针刺入血管,放出毒水,她脸上的紫气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了下来。 “说吧,乾三笑在哪儿。” 她看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尤其是那种自以为掌控了局势的眼神,她还从很多人身上也看到过,他们都是一样的高傲,对她也是一样的鄙夷,却又同样一次一次地来找她,想到这,她忽然笑了起来。 黑衣人见了,顿时有些不解,这个女人,是疯了么? “啐!” 她突然张开嘴,将一口污血全吐在了他的脸上,然后无声地张大了嘴,大笑着。 黑衣人的眼中顿时多了一丝恼怒,他一把提起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妓*女,厉声道:“很好,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乾三笑知道后,会怎么样!这长安虽大,却已没了你与他的容身之所,你死了,他迟早也要跟上来的!” 虞蟾慢慢地闭上眼,静待着死亡的到来,脸上满是洒脱的笑意。 长安? 这里从来也没有过自己的容身之所呀。 只是话音未落,背后却出现了一阵明显的脚步声,黑衣人赶紧一把拖拽着虞蟾姑娘,一下闪到了窗边,再回头一看,却是裴家兄弟一前一后地从楼下赶了上来。 裴冬生当先走出,一眼便看到了那已被对方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虞蟾姑娘,气得是睚眦欲裂,下意识地回头瞧了自家大哥一眼,却发现他竟也是一副凝神戒备的样子,心中顿时了然,这并非是裴家派出的人。 也对,京畿道四大家族之首的裴家想要在长安城里杀个连民籍都不算的娼妓,还需要用这种腌臜手段么,在这里,他们的话,就可以看做是朝廷的裁决了。 裴冬生立马大喝道:“快将她放下!” 黑衣人闻言,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不过,他却也知道,眼前这两位,乃是裴家的两位少爷,一旦伤了他们,那么在长安城里没有容身之地的,就该轮到他了,裴家的势力之大,盛怒之下足以将整个长安都翻个个,找到他,不难。 想到这,他一把抓住虞蟾的手,当即便想从窗口直接闪身离去。 “嘭!” 一直在旁观望的裴世雄,此刻却是瞬间闪身到了他旁边,一腿横扫,拦在他前方,那黑衣人大吃一惊,仓促之下,只能下意识地抬手相抗,却被裴世雄一脚扫得直接撞穿了桂花坊二楼的墙板,跌进了旁边虞蟾的闺房之中。 饶是如此,那黑衣人竟都未选择放开虞蟾,当下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却一下跪倒在地,一只手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  裴世雄负手而立,神色傲然。 “摘下面罩,饶你不死,若想自尽,也请随意,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是化成了灰,我裴家也有本事把你身后的人找出来,到时候你全族都逃不掉,自己想清楚了。” 黑衣人一下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位高傲的世家嫡子,寒声道:“是吗,可我怕到时候真查出来了,就该轮到你们害怕了呢!” 裴世雄听了,顿时嗤笑一声,道:“怕?你也太过高看自己了吧!” 言罢,一下化作苍鹰,再度合身扑上,欲擒下对方,忽然间却又有一黑衣人从天而降,没有犹豫,当即一拳便朝着裴世雄打来,裴世雄也吃了一惊,赶紧举手相迎,二人在连对几招后,那黑衣人到底占了先手的优势,一下抓住空档,一拳打在了裴世雄的下腹上,逼得他倒退数步。 一旁的裴冬生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了后退的裴世雄,关切道:“大哥!” 裴世雄抬起一只手,一把拦住了裴冬生,沉声道:“冬生,你先走!” 裴冬生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被对方擒在手中,关节扭曲,眼神晦暗,已没了几分生气的心上人,双眼顿时通红,热血直冲脑门,口中大吼道:“不,我不走!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裴世雄见状,暗骂一声,还未来得及动手阻拦,裴冬生便已经冲了上去,只不过转眼间便被对手一拳打在了肩头,再一脚下劈,便一下将他踩在了脚下,任凭他如何使劲,都动弹不得。 裴世雄亦没有再多言,他乃裴家嫡子,这生而有之的傲气,让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解,对方竟然当着他的面,如此欺辱他的亲弟弟,那就该死,管他是什么来头,也无所谓这事儿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更无需先回到裴家搬救兵再说,他裴世雄也能解决! 随手拾起了地上散落的筷子,裴世雄以大手劲掷出后,同时一下冲上去,一拳打出! 后来的那黑衣人一下松开了踩住裴冬生的右脚,一手搭在裴世雄的右拳上,以巧劲往旁边一转,再一推,同时一脚蹬出,直取裴世雄中丹田,却未想到,竟被裴世雄后发先至,一脚反踹在胸口,只是还未等他顺势后撤,裴世雄抓住机会,便又冲了上来。 不过,正在这时,后面那可以操纵蝎子下毒的黑衣人却是一把抓住了虞蟾姑娘的手,强行拖拽着她,一下朝着窗口逃去,试图先离开此地再说。 毕竟这里可是深不见底的长安城,他们背后的靠山就算再硬,可一旦暴露了,惹来了镇武司的人,也是必死无疑,对他们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是绝对不会管他们的,说不定,到时候第一个跑出来将他们杀了,并且毁尸灭迹的,反倒是他,若不是因为这种考量,其实本该由更强的人来做这种事,而不是他们。 接连挨了对手两记重击倒地的裴冬生一见这情况,立马又鼓起了力气,一下爬起来,再度扑了上去,口中更是大喊道:“别走!”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绝处可逢生 那窗边的黑衣人一见,也是被逼急了,心中暗骂一声,这俩裴家小儿还真是不识好歹,为何就一定要为个青楼女子趟这浑水,不过眼下任务要紧,暂时也顾不得其他,若是任务失败,那下场真比死了都难受,故而他当即一挥手,便有十多只甩动着尾针的狰狞毒蝎朝着裴冬生迎头洒去。 眼看对方已经要带着自己的心上人翻窗逃走,裴冬生顿时是又气又急。 要知道,这下面可就是雨花河,此人若是就这么顺着水流遁走,待会儿就不知会从哪里上岸了,加之眼见心上人那奄奄一息的样子,裴冬生情急之下,只得任由那些毒蝎落在身上,全然不顾毒蝎蛰咬,强忍着那锥心蚀骨的痛楚,猛地扑在了对方身上,和那人一齐滚倒地上,想也不想,张口便朝着对手肩头咬去。 那黑衣人吃痛,反手一拳就打在了裴冬生的脸上。 “滚开!” 不过几息的时间,裴冬生的脸上便已布满紫气,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死咬着对手不放,一副不咬死对方誓不罢休的样子。 正在这时,身后的裴世雄突然间闷哼一声,后腰处出现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竟是又有一位手持匕首的黑衣人找准机会,从背后偷袭,一下便击伤了裴世雄,并且立马与前面那黑衣人夹击了过来。 裴世雄紧咬牙关,当即以真气封住了后腰的伤口,气沉丹田,一招裴家祖传的霸王撼山拳打出,口中大喝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横扫八方无人敌!” 拳影翻飞之间,他好似突然多长出了几只手来,拳打八方,撼动山河,英姿勃发,霸气外露! 虽没有裴定波以三品修为打出那般劲力强横,可相比之下,裴世雄却比他多了七分霸气,气象上更与这门拳道绝学的核心宗旨相契合,当下面对二人夹起,盛怒之下打出,威力更是无穷! 那二人原本还颇为自信,可在一人挨了数拳之后,顿时吃不住劲,一下就被逼退开来,不过就在这关键时刻,脚下的地板突然碎裂,一道含而不发的漆黑匕首从下方刺出! 这偷袭者的一击来得是又快又急,找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而且先前一直藏在下面,无声无息的,裴世雄哪里能反应得及,猝不及防之下,惨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朝后倒去。 那边的裴冬生随着一股股毒液钻入脏腑之后,动作也开始变得愈加乏力,被人一匕首刺在肚子上,惨叫一声,不由得松开了口,心中发狠,反而一脚踹在了那刺客的身上。 眼见对方竟还欲带走自己的心上人,少年想也不想,一下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虞蟾姑娘,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这边的裴世雄一只手捂着左眼,满脸是血,神色狰狞,又惊又怒。 他万万没想到,想他堂堂裴家大少爷,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会在长安城内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些刺客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胆子会如此之大,竟敢在这里对他们动手。 耳听到一旁裴冬生传来的惨叫后,裴世雄心中一紧,赶紧就想回身去救,同时口中怒吼一声,就要再度施展出霸王撼山拳。 “滚!” 然而,他却未能如意,反被对手缠住,在屡遭重创之后,裴世雄虽然论实力在这二人之上,可一时之间,却反倒落入下风,心里越急,便愈加没有章法,眼看着那两个黑衣人一齐攻去,自己亲弟弟裴冬生许是要与那青楼女子一齐丧命,裴世雄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怒吼连连。 正在这时,忽有一席宽大的黑袍落下,手一扬,便有一颗烟弹在屋子中间爆开,霎时间,整个桂花坊的二楼便充斥浓烟,完全无法视人。 待得烟尘终于散去,再看原地,却已没了三人的踪影,那四个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对视一眼,当即紧跟着追出。 ------ 夜里的长安城,因为朝廷宵禁的原因,一向都是静悄悄的,若无急事,轻易离开所在坊市即是挨板子的重罪,管你是谁,毕竟这可是太祖皇帝订下的规矩,谁也不能僭越。 戴着一张可以隔绝外部神意查探的鬼脸面具,身穿宽袍大袖的乾三笑,一手怀抱着奄奄一息的虞蟾,另外一只手拎着同样身中剧毒的裴冬生,落在了一处黑漆漆的小巷中。 身边的裴世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先前左眼被对手以利刃割伤,此刻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腰间的伤口,再抬起手在模模糊糊的右眼处一看,竟发现满是绿色的脓血。 乾三笑见状,立马道:“你中毒了,暂时不要再运功。” 裴世雄靠在墙上,两只手捂着伤口,沉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们?” 乾三笑摇了摇头,没有立马解释,反而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要想活命,就只能尽快赶到长安镇武司去才行,不过对方想来也能预料到,这一路只怕不好走,但暂时也顾不得了。” 裴世雄想了想,只得点头同意,毕竟眼下他们裴家在长安的高手基本全都跑去长安镇武司里了,盖因京中的不是裴氏祖宅,只能算是一个据点罢了,拢共也就这么点人手而已,就算去求助巡夜的官兵,一群普通人,又能顶个屁用,再加上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虽然满心疑惑,却也只能答应。 乾三笑转手便将裴冬生丢给了裴世雄,而自己怀抱着虞蟾,当先领路,施展轻功,快速朝着长安镇武司所在赶去。 ------ 长安镇武司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同一时间,在那举世闻名的销金窟,平康坊雨花河上竟发生了如此惊险的一幕,此刻依然是一副难得的其乐融融的场面。 酒量最差,却又喜贪杯,同时自身又没有真气可以帮助解酒的贺季真已经喝醉,满脸通红,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嘴里叽里咕噜的,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本就不喜饮酒的玉儿姑娘已先行回去了丹药坊中,裴旻,黛芙妮娜还有老者秦羽在吃饱喝足之后,也都已经离去,如今屋内只剩下李轻尘,沈剑心,李三三还在与后来的杨家兄弟一起饮酒而已。 杨家兄弟二人与李轻尘和沈剑心都算熟人了,毕竟当初武道会的时候,双方就时常接触,尤其是杨戌,对于沈剑心那更是十分仰慕,如今二人机缘巧合之下逃出魔窟,回到了长安,心中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说不出口,话都在酒中了。 当下四个男人皆在举碗豪饮,而少女则只是端着碗,放在嘴边小口慢酌而已。 自她降生到现在,就从来没尝过酒的滋味,毕竟作为一名合格的刺客,需要随时保证头脑清醒,自然是饮不得酒的,今天这才算是头一遭,故而只是几碗下去,她便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不过这米酒的滋味很是不错,并无她想象中的难喝,反倒是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沈剑心脸颊绯红,笑眯眯地道:“久别重逢,当饮一碗,你说是吧,李兄?” 李轻尘见他劝酒,当即托起手中酒碗,咧嘴笑道:“你我其实也算久别重逢,不如我们一起走一个?” 经过了一旬的刻苦修行,如今已经能够自由地控制体内毒气,并且将之与自身真气交融在一起,藏于中丹田内的杨戌赶忙道:“沈大哥,我再敬你一碗!” 李轻尘放下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碗,抹去了嘴角的酒液后,伸手抓过旁边的酒坛,低头往里一望,抬起头,道:“坏了,没酒了,该怎么办?” 沈剑心见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一直看着自己,顿时撇撇嘴,无奈道:“行嘞,我出去再买便是。” 虽然长安城里夜间施行宵禁,纵是朝廷官员也不得通融,无论职位高低,身份如何,若无要紧事,就只能呆在各自所属的坊市之中,若是随意外出,只要被抓到了,就得挨了板子,再关进京兆府的牢狱中,可镇武司却不在这个规矩的管辖之内,只要有武侯腰牌,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巡夜的士兵就不会再管了,何况离着这里不远就有酒家,也不算太过违背规矩。 以他们如今的修为,自然无需考虑“过量”这个问题,真气一冲,便可将体内的酒气驱散,决不至于影响第二日的事,气血充足,哪怕几日几夜不睡觉,也无妨。 杨戌立马站了起来,道:“沈大哥,我陪你一起。” 李轻尘伸出手,拍了拍旁边已经开始打呼噜的贺季真,道:“哎,你和杨寅兄先把这小子扶回去吧,我陪沈兄去便是,离得近,耽搁不了多久的。” 说着,便转身欲走,可骤然间却被人抓住了手腕,李轻尘扭头一看,才发现竟是少女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正摇摇晃晃地一起站起身来,口中轻咛着。 “我,我也要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无人可相救 晦暗的夜色中,幽静的街道上,身穿宽袍大袖,头戴鬼脸面具的乾三笑抱着奄奄一息的虞蟾,而裴世雄则抱着已经因为身中剧毒而昏过去的裴冬生,二人专挑较隐蔽的小路和巷子走,朝着远方的长安镇武司赶去。 只可惜,裴世雄先受了重伤,又中了毒,当下不敢再使劲运功,单靠脚力的话,又根本就走不快,再者乾三笑又存心有拿这两兄弟当替死鬼的打算,不肯让这两兄弟单独离开,宁可一直走走停停,故而速度并不快。 怀中满脸青紫,唯独嘴唇乌黑,因饱受蝎毒所折磨,加之这一路奔波,如今已没了多少生气的少女,正紧紧地抓着心上人的衣服,一刻也不愿放开。 乾三笑偶尔低头看她,不停地在她耳边传音打气。 “快到了,就快到了,他们能救你的,蟾儿,你别担心,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要睡,千万不要睡过去,你看着我,不要睡,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虞蟾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肉体传来的痛苦,却没有说话,正如她一直以来的那样,面对命运的洗礼,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她只是想着,如果真能死在心上人的怀里,让自己这卑微的,不幸的,无可言说的一生,就以这样结局终结掉,那她是愿意的,就算是死,也是幸福的。 就这样想着,她将头贴在乾三笑的心口,就好似一只怕冷的小猫,就连嘴角处,也多了一丝笑意。 骤然间,原本一直在前领路的乾三笑忽然一停,而紧跟在后面的裴世雄也随之抬起头来,却见前方,此刻已有两名黑衣人拦在了去路上,而转头一看,又有二人死死地堵住了后路。 乾三笑紧紧地抱着虞蟾,感受到怀中人儿渐渐冰冷的体温,她心中焦急,却依然表现得不动声色。 “我不善正面战斗,该怎么办?” 裴世雄闻言,心知对方这是把难题交给自己,不由得轻哼一声,却又不得不为其所用,放下裴冬生后,沉声道:“那我来开路,你带着我弟弟一起走!” 乾三笑点点头,再度伸手拎起了裴冬生,而裴世雄则是大喝一声,开始全力催动体内真气。 他很清楚,现在的他,越是催动体内真气,后腰上的毒伤只会越快爆发,故而他必须得速战速决,只可惜,这次他本就只是来桂花坊带走裴冬生的,又何曾会想过,在这举世瞩目的演武会举行期间,十九座镇武司的高手们齐聚长安城的时候,自己竟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故而未带拿手兵刃,实力不复全盛之时,就连拳法,也就只会一个霸王撼山拳而已。 好在,裴世雄对于这本家传拳法的研习很深,幼年走桩打拳,一日不停,早已通过无数次的练习,将拳招牢牢地烙印在了骨子里,一拳之威,可不比兵刃弱多少。 想当年,项羽因沙场万人敌的无敌之姿,从而被世人尊称为“西楚霸王”,鼎盛之时,曾分封天下诸侯,奈何最后亦是穷途末路,被大军围困垓下,于四面楚歌之时,有感自身境遇,道出了四句千古传唱之诗,同时亦是这霸王撼山拳的总纲,正为“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如今,骄傲一世的裴世雄,竟沦落到与当年楚霸王一样的境遇,被几个区区不敢露面的鼠辈所围困,顿时心有所感,竟对这部拳法的理解更上了一层! 由此可见,这武道一途,不比文道,决不可闭门造车,而裴世雄也不愧是留名人榜的青年才俊,这份武道天资,也的确是不凡。 却见裴世雄双手握拳,气沉丹田,一脚踏地,猛地纵身冲出,身上却没了先前那好似多长了几只手臂,宛如魔神一般的霸道气象,如今合一身气力于双拳之上,霸气仍在,却多了一丝悲壮与决绝之意,威力更甚! “开!” 一拳打出,气势磅礴,连脚下大地与四周的院墙竟都在颤抖不止,那两名黑衣刺客虽然明知道这一拳必定是威力不凡,难以匹敌,却依然不肯就此让开道路,而是迎头冲上,二人皆手持短匕,以荆轲刺秦之决心,放弃一切防御,只朝着裴世雄奋勇挡去! 纵然不愿得罪势力庞大的裴家,但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唯有先拦下目标,才是最重要的,事后只要裴家两兄弟无事,裴家想必也不至于真的大动干戈。 “杀!” 真气碰撞,武道对垒,两名黑衣刺客只感觉好像被一支所向披靡的铁甲大军迎头撞上,瞬间便吃不住力,倒飞而出,落地之时,便已气绝,浑身筋骨俱碎,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双目无神看天。 不过,裴世雄自己亦不好受,肩头处再被两柄短匕刺入,他却不管,只是大吼道:“还不快走!?” 乾三笑没有耽搁,当即施展出那鬼魅的轻功,带着裴冬生与虞蟾一起,越过了裴世雄,继续前进,而裴世雄则是猛地一转身,面对那两名还想追击的黑衣刺客,冷声道:“别追了,与我一同留在这吧!” 言罢,再度合身扑上,明明已是强弩之末,但身上的气势却是愈发高涨,这一幕,正如当年霸王带领剩余的二十八骑冲杀向高祖数十万大军,不畏生死,傲气冲天! 两名黑衣刺客面罩下的神色无比凄苦,他们实在是想不通,这俩兄弟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怎么就偏要拦路,眼见目标已经逃走,他们也不愿再与裴世雄为敌,正要开口时,却见裴世雄已经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片刻之后,两名黑衣刺客全部倒地身亡,一人胸口处中拳,整个胸膛都凹了进去,后背凸起一大块,全是碎裂之后纠缠在一起的血肉,而另外一人则被裴世雄一拳直接打飞了整颗头颅,无头尸体倒在路边,竟还在微微颤动不止。  一连解决了四名黑衣刺客之后,裴世雄终于挺身站定,纵是浑身浴血,但霸气却丝毫不减,正欲抬腿继续追逐那神秘的面具人,忽然间脑袋一沉,身子摇晃了两下,一下子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沿着墙壁,缓缓滑落。 他张开嘴,咳嗽两声,吐出一口已经腥臭的血液,无奈一笑。 没想到,我裴世雄最后竟会死于这无名的小巷之中,真是可笑啊,都言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今我裴世雄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他心中悲愤,想要起身,却只感觉眼皮子越来越沉,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好似有千斤重担压在了上面似的,最后终于将脑袋一歪,彻底地晕了过去。 ------ 另外一边,刚转过一处小巷,迎面便有一道一直隐藏杀意,含而不发的剑光倏然朝着乾三笑刺来,猝不及防之下,再加上又带着两个人,饶是她已经在努力躲闪,却依然被一剑刺中了手臂,当下手一松,已经昏迷的裴冬生顿时就掉在了地上。 乾三笑没有多想,当即改用双手搂着已几乎没了气息,遍体冰凉的虞蟾,情急之下,身法又快了数分,竟一下绕过了那偷袭的黑衣剑客,再度朝前冲去。 后者也是立马便反应了过来,看也不去看地上的裴冬生一眼,便直接仗剑朝着乾三笑追去,与此同时,两边屋顶,还有三名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也迅速朝着乾三笑包抄过去。 乾三笑咬着牙,虽然受伤,却依然不愿放弃怀中已成累赘的少女,她脚下步伐飞快,脑子更是在飞速运转,不断地寻找着逃跑的路线,脚步不停地朝着长安镇武司赶去。 李轻尘!你这王八蛋,竟敢把老娘害成这样,老娘真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了! 然而,心里虽这样咒骂不停,可连她自己都明白,眼下她唯一能想到可以求救的人,长安之大,却也只有李轻尘与沈剑心这二位了,其他人,谁会管她? 乾三笑轻功高超,身法极快,可这后来的四名刺客却也不慢,而且他们此刻似乎已经不在乎是否会被人发现,已是在竭尽所能地合力围追堵截,仗剑杀来。 忽闻背后风声,乾三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一道狠辣的剑光杀至,一下便穿过了她的肩头,将她整个给钉在了地上。 长剑穿过肩头,乾三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咬着牙,想将那柄将自己钉住的长剑拔出,可转眼间又是一人忽然飞至,一脚踩在她胸口上,俯身一把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同时拔出脚上插着的短匕,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直接朝着她心口处捅去,那势头,竟是要将她一下给捅个通透才肯罢休! 乾三笑一只手被钉住,再加上本就不善正面战斗,又被人扼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困难,顿时只能暗道一声苦也,看来这次是真要死在这了,真是不甘心,再拐过两条街,可就到地方了呀! 第二百六十四掌 英雄救美人 “哐当!” 酒坛落地,顿时摔了个粉碎,醇香的酒水洒出后,让整条街都随之多了几分酒气。 刚买完酒,正提在手中,兴高采烈往回走的沈剑心眼见远处一幕,一对天生的星目在夜里熠熠生辉,看得竟比白天更远,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顿时不由自主地惊呼道:“乾姑娘?” 乾三笑本已被那心狠手辣的黑衣刺客紧紧地扼住了脖子,险些因为窒息而晕过去,陡然间脖子上的手一松,一口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进来,让她回过神,旋即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顾不得肺部的疼痛,她咬着牙,一把拔出了依旧插在肩头的长剑后,丢在了一边,然后费劲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挡在面前,似将一切危险都拦在了外面,让她竟久违的有了一丝安心的感觉。 一剑逼退了那扼住乾三笑的脖子,正准备对其痛下杀手的黑衣人后,沈剑心拦在乾三笑身前,厉声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对面四名黑衣刺客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转身便开始飞速逃窜。 鹳雀楼这次被人以重金雇佣,却特意没有出动上三品修为的刺客,因为在长安这种卧虎藏龙的地方,修为越高,反而愈加容易被人发现,倒是这些四品左右修为的杀手,最是适合执行此次任务,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遇上了镇武司的武侯,他们想都不想就开始转身逃走,根本没有留下来与对方血并的想法。 沈剑心见状,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怒意,就连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谁允许你们走的?” 话音一落,一座恢弘的剑阵骤然降临,四人来不及闪躲,一下便被困在了其中,刚试图想要迅速破开这座由无数细小剑气凝聚而成的剑阵逃出去,却一下被那些凌厉的剑气穿透了四肢,顿时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一道倩影忽然闯入其中,李三三抬起一脚,便踩住了一个心知任务失败,正欲自尽的黑衣人,探出两指伸入其嘴中,闪电般地拔下了一颗中央藏有剧毒之物,一旦咬破便立即封喉的牙齿,而那人在睁开眼看清了她那与往日其实已判若两人的面容后,却是忽然认了出来,一时之间,竟吓得连话也说不清。 “你,你,你......” 这一边,李轻尘也迅速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已受重伤的乾三笑,赶忙将体内充沛的气血之力与蕴含有丝丝涅槃之力的真气灌入对方体内,帮她疏导经脉,为她修复着内外伤势。 乾三笑盘膝坐在地上,那可以隔绝神意查探的鬼脸面具早已落下,底下的脸色十分苍白,嘴角溢血,眼神疲累,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狼狈至极。 她扭过头,看着正在专心运功帮助自己修补伤势的李轻尘,又气,又恼,又是后悔,又是愤恨,当即破口大骂道:“你这该死的王八蛋,这可都是你引出的祸事!” 李轻尘不敢反驳,毕竟这件事他的确是理亏的一方,况且回想先前,乾三笑从未对不起过他,反倒是他接连坑了对方好几次,当下十分心虚,在收功之后,只能无奈地解释道:“乾姑娘,请你相信,此非我本意。” 乾三笑稍微恢复了几分力气,精神了一些后,却顾不得先去找李轻尘的麻烦,而是一下扑了过去,一把抱起依旧躺倒在地的虞蟾,只可惜,怀中的人儿,早已香消玉殒,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唯独嘴角那一抹笑意,却是那般的扎眼。 雪花飘飘,寒风萧萧,乾三笑抓着她已经开始渐渐变冷的小手,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李轻尘见状,暗叹一声,默默绕开了她们,穿过剑阵,望向那四名已经被沈剑心分别挑断了手筋脚筋,又被少女拔去了嘴里藏着的毒牙,再以神意制住,眼下连自杀都做不到的黑衣刺客们。 李三三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道:“他们都是鹳雀楼的人。” 李轻尘微微颔首,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多想,便道:“罢了,该怎么审问他们,也不是我们的事,先将他们带回长安司,等待裴大人处理吧。” 言罢,外放体内真气,三品武人的真气由神意驱使,已如活物一般灵动,分出四道细细的丝线,将他们静静缠绕之后,便拖拽在地上,迈步往回走去。 剑阵消散,三人一齐走出,李轻尘望向依旧抱着虞蟾姑娘的尸体,正努力压抑着哭腔,唯有肩头耸动不止的乾三笑,小声道:“乾姑娘,请先随我们回长安镇武司再说吧,留在这,不安全。” 乾三笑猛地转过头来,她神色凄楚,眉宇间却有一股极为明显的怒意,强提一口气,一下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李轻尘的衣领,抬起拳便打在了李轻尘的脸上。 身后的少女见状,刚要抬腿将对方一脚踢开,却被李轻尘伸手拦下,只是平静地道:“没事,让她打。” 打了李轻尘一拳之后,乾三笑却再无力挥出第二拳,反倒是慢慢地低下了头,缓缓松开手,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下瘫倒在地,双手掩面,恸哭不止,口中不停地质问着。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这世道,何以就独独薄了她们女子呢? 她不过就是想多赚些钱,为自己,也为身边亲近之人买一份来去无拘束的自由而已,而虞蟾呢,她只是因家族牵累,不过五岁便被送去了教坊司,而后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整日以卖笑为生的船家女,试问她们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可为什么世道就偏生不放过她们,一定要将她们逼到绝路上呢? 这究竟是为什么? 沈剑心有些不忍,走上前,想要过去搀扶对方,却又不敢,只能小声地问道:“乾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说说么?” 乾三笑只是紧紧地抱着虞蟾的尸体,垂着头,默然无言。 忽然间,李轻尘眉头一动,沉声嘱咐道:“三三,你先在这守着她,沈兄,劳烦你速回长安镇武司,将裴大人叫出来处理此事,我去去就回!” 说罢,一个闪身,便已迅速地消失在了原地,完全不给另外二人跟上自己的机会。 ------ 夜色中,大雪纷飞,迎面而来的冷风就好似一把把无形的小刀,直刮得人脸颊生疼。 李轻尘全力催动体内力量,不断提速,很快便已经追上了前面那个正在逃窜的黑影,没有多言,脚下轻点屋脊,一下高高跃起,手中的金色烈焰化为一张烈焰长弓,右手一搭弓弦,一拉,一放,一道完全由大日金焰所凝聚而成的箭矢便瞬间激射而出,朝着对方射去! “咻!” 那人感应到身后那股极为可怕的力量,却没有回头,而是猛地往前一跃,一下便消失在了前方浓稠的夜色之中。 烈焰箭矢射了个空,李轻尘便随之掐灭了与之的神意联系,让它迅速消散在了空中,省得等下误伤了底下还在熟睡之中的百姓们,也避免引起太大动静,引来更多人。 陡然间,李轻尘眉头微蹙,心中忽生警兆,赶紧将双臂抬起,挡在胸前,下一刻,却被一股大力给打得落下了屋脊,一下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那偷袭之人更是再度追来,从上而下,一剑刺出,直朝李轻尘心口而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轻尘却忽然从地上弹起,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对方刺来的长剑,霸道的大日金焰顺着剑身朝对方涌去,那偷袭者见状,想也没想,便弃掉长剑,转身想逃。 李轻尘冷哼一声,一脚踏地,四周忽然升起了一道炙热的火焰光柱,将对方给牢牢地困在了里面,除非对方敢于直接面对大日金焰的威力,否则再也逃脱不得。 随手丢掉了半息不到便已经熔化大半,彻底废掉的长剑,李轻尘双拳之上冒出金色的火光,望着那个焦急地四下顾盼,竟还在想办法逃走的黑衣人,冷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黑衣人转过头,看向朝着自己渐渐逼近的李轻尘,眼中已多了一丝明显的畏惧之色,他伸手入怀,李轻尘以为他还有什么诡计,当即飞身上前,一计膝撞,便将对方整个给压在了地上,可与此同时,对手亦是掏出一柄匕首,一下齐根刺入了李轻尘的胸膛之中,再狠狠地一绞。 那黑衣人见自己竟然得手,顿时眼露喜色。 李轻尘低下头,望着那柄已经完全插入自己胸口的匕首,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不屑道。 “可怜虫。” 他一把抓住了对方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瞬间便将其右手化为焦炭,胸口处,一道金色的烈焰腾起,将那匕首直接化为了虚无,而胸口处的伤势,更是转眼间便已彻底愈合,如此一幕,看得那黑衣刺客是心惊肉跳,霎时间便完全丧失了与对方搏命的打算。 这根本就是个打不死的怪物,自己和他相比,的确只是个可怜虫而已。 第二百六十五章 被困十字寺 李轻尘伸出手,一把扯下了对方用来掩面的黑巾,而底下露出的,竟是一张已完全被大大小小的伤痕所毁去,只能勉强看清五官,在夜里更是极为可怖的丑脸。 如此一幕,饶是他看了,都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正常,刺客一道,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毁去自己的脸后,对于刺杀目标自然是有好处的,而且事后更不容易被按图索骥,找到亲近之人进行报复。 当然了,李轻尘本也没指望就通过一张脸便将他身后的人给抓出来。 右手轻轻一拍,劲力透入,顿时将对方嘴里的牙齿全部震落。 毕竟他又不像李三三,他不是鹳雀楼的人,自然不清楚毒丸具体藏在哪颗牙齿里,索性就一了百了,只是苦了对方,差点没忍住痛叫出声来,满嘴鲜血,极为可怜。 李轻尘再度抬起手,手心火光闪耀,就搁在离对方眉心泥丸宫不足半寸处,那炙热无比的大日金焰随意一卷,便将对方的头发连着眉毛一并烧去,整个脑袋瞬间变得光秃秃的。 “说吧,这次找你们鹳雀楼的,究竟是谁,放心,这里有我的神意隔绝,外人不可能偷听,只要你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事后我可以帮你进入长安镇武司中避难,若你不信任长安镇武司的人,也行,我可以装作被你打伤让你脱身,你若不说,也可以,我倒也没期望从你们这些人的嘴里问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不过嘛,好生折磨你一番,我却是很期待的,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疼,不过我也不在乎,等下将你上丹田里的三魂七魄抓出来烧个干净,让你连转世投胎都不成,我高兴,就足够了,怎么样,自己选吧,我只给你三息的时间。” 那黑衣人听了,眼中顿时露出了惊惧之色,显然已经动摇。 而这一边,李轻尘已经开始悠悠地报数了。 “一!” “二!” “三!” 眼看着那可怕的金色烈焰就要落到自己身上,底下黑衣刺客的精神一下崩溃,深怕对方没能收住力,他慌忙大喊道:“别,我说,我说!别杀我,别杀我!” 死不可怕,身为鹳雀楼的刺客,他早就已经想通了,毕竟做这一行的,就没有一个可得善终的,但他怕的是魂魄被对方打散,连下辈子投个好胎的机会都没了,故而这一次,他的确是被吓破了胆。 不过放弃了心中的原则,转而向对方求饶之后,他的心情反倒变得很是轻松,是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谁不愿意活下去,只要自己能够逃出京城,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 李轻尘一把握灭了手中摇曳的大日金焰,道:“说吧,是谁雇佣的你们?” 那黑衣刺客松了口气,不敢再怠慢,赶忙回答道:“是......” 话未说完,他忽然间瞪大了眼睛,双眼外凸,脸色也迅速变得一片血红,李轻尘心知有异,赶紧闪身往后退开,却见那黑衣刺客整个脑袋竟慢慢地涨大,最后就好似一个大西瓜似的直接爆开,脑浆和血块撒了一地,而那具无头的尸体立马便不再动弹。 李轻尘挥手撤去了能够隔绝外人查探的火焰结界,转头看向西北方,眉头紧锁。 就在刚才,他十分敏锐地从西北方向察觉到了一丝神意波动,顿时了然,这是有人暗中出手灭口了,可那人藏得很深,自己限于实力,也就只能判断个大概的方位罢了,谈不上继续追击,而且此人十分谨慎,竟没有选择向他下手,而是在灭口成功之后,便迅速地隐藏了起来,让自己再也感受不到那股神意波动。 “罢了。” 李轻尘轻叹一声,暗道今日之事,也只能如此了,正欲转身离开,回去长安镇武司,忽然间,他转头一看,两边却有两群身穿长长的白色袍子,相貌奇特的人从黑暗中走出,而当先一人更是以大洛官话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来我十字寺里杀人?” 李轻尘闻言,顿时愣了一下,赶紧抬头四顾,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的建筑风格完全迥异于中原,而是一种极明显的西域风格,只是刚才追得急,竟没有注意到。 对方口中所谓的“十字寺”,其实是“景教”在长安的传教之地,由大洛朝廷派出礼部与工部的官员帮助修建,与沃教,佛教等一样,朝廷允许他们的人在大洛进行传道,并不禁止,包括这些帮助他们修建的寺庙坊市也都是由他们自行治理,不得允许的话,旁人是不可以擅入的,若有大洛百姓在这里闯下祸事,也由他们自由裁定惩罚,京兆府也不可干涉。 没曾想无意之间,自己竟一路追到了这里来,这些可有些麻烦了。 李轻尘赶紧一抱拳,解释道:“在下长安镇武司武侯李轻尘,因有刺客潜入长安行凶,被在下撞破之后,一路追那凶手到了此处,不慎惊扰了诸位,还望诸位见谅。” 在他想来,自己先报出了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紧跟着又点出自己乃是为了追杀潜入长安的刺客来的,对方怎么也该卖个面子,总不至于为难自己才对,却不想,那人竟然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大声道:“我管你是什么身份,此地乃是我景教传教之所,你深更半夜到此杀人,是什么意思?” 李轻尘闻言,不由得有些愠怒,当即诘问道:“我乃大洛武侯,公职在身,如今在我大洛的地界上杀一个有害朝廷的刺客,难道还需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么?” 他到底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更何况今晚之事最后功亏一篑,本就让他心情十分不佳了,刚才能够客客气气地跟对方说话,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现在对方反倒开始要追究自己,这让他如何忍得? 这里毕竟是我大洛的地界,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中,你一个外乡人鸠占鹊巢也就罢了,毕竟是太宗时期就有的规矩,倒也不好说什么,可如今怎么还敢反过来追究大洛官员了? 那人听了,亦是针锋相对地呵斥道:“放肆!深更半夜,随意来我十字寺里杀人,你难道还有理了?玷污了阿罗诃昊天上帝,今天决计不能让你离开!” 李轻尘懒得与他再多做争辩,这其中的道理,待得来日有空,用拳头讲清楚就好了,当下纵身一跃,便飞上了天空,可就在下一刻,却有一道三丈高的十字大印落下,将他硬生生从天上打落在地。 这一击虽说是威力不凡,但李轻尘何许人也,硬受一击,也并未受伤,落地之后,抬眼一看,面前却站着一身材魁梧,神色威严的波斯僧,满头棕发,手里握着一个金色十字架,正挡在前方,刚刚,便是他出手将自己拦下。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沉声质问道:“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领头的那金发青年依旧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人,是你!深更半夜来我十字寺里杀人抛尸,然后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天底下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罗素,还不快些将他擒下!”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中激愤,却不愿因为这种事与这些受到朝廷庇护的外乡人起冲突,加之还着急赶紧回去询问乾三笑的情况,故而只能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愤怒,再度一抱拳,语气也软了几分。 “劳请阁下今日能够高抬贵手,先前冒犯之处,在下向阁下道一声歉,希望阁下大人有大量,如今在下的确有急事需要回到镇武司,还请阁下能够通融!” 那金发青年闻言,双手抱胸,轻哼一声后,冷笑道:“呵呵,通融?小子,你刚才不是很狂么,现在怎么知道怕了?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得通融,你在这里杀人,就是玷污了我们阿罗诃昊天上帝,你必须要接受惩罚,乖乖束手就擒,也省得多受皮肉之苦!” 话音刚落,那身材魁梧的波斯僧口中念念有词,一举手中的十字架,顿时便又有一道金色的十字大印再度朝着李轻尘当头砸下。 李轻尘见状,心中略微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直接擒下那一副看戏模样的金发青年作为要挟的打算,毕竟那样做不但不解决问题,反倒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当下只是奋力一拳打出,天殇拳那轰天裂地的威力瞬间便将那来势汹汹的十字大印毁去,然后他借着这一拳之力,再度纵身一跃,便要直接逃走。 未曾想,李轻尘才刚刚越上屋顶,便见正前方的屋脊上,竟站着一位同样身穿白袍,只是周围多了一圈金边,看起来既神圣,又庄严的瘦小老人。 那老者神色平静,只是轻轻朝着李轻尘一手点去,霎时间,便有一道璀璨的金色流光从其指尖飞出,这道气息堂皇浩大,仿佛源自神灵的金色流光去势极快,倏然而至,只是瞬间便穿透了李轻尘的身体,将他再度打回了地面。 第二百六十六章 激战景教僧 本欲逃出十字寺的李轻尘在被那突然出现的老者一剑斩落之后,此刻躺倒在地,只感觉自己正沐浴在一道庄严神圣的金光之中,没有丝毫的疼痛感,好像泡在温泉之中,无与伦比的温暖与舒适,让他根本不愿起身。 好在,老爷那的幻境修行终究是帮到了他,如今他的心志之坚定,已非往昔可比,哪怕这种感觉再舒服,也依然不能消磨他的战意,他当即睁开眼,心神回归肉身,一阵剧痛便随之涌入脑海。 他咬着牙,很是艰难地站起身来,低下头,看着下腹处被对方一剑刺穿之后所产生的伤,顿时有些震惊,因为在伤口附近正缠绕着一圈乳白色的光芒,不停地消磨着体内的涅槃之力,让它无法自如地修复伤口,而且这股乳白色的光芒竟还在不断地扩散,要将伤口进一步扩大。 这就是景教中人的手段么? 李轻尘在感叹之余,赶紧催动体内的大日真炎与那乳白色的光芒进行对抗,双方互相消磨,李轻尘只感觉中丹田的真气在飞速地消耗着,不过幸好有袁老曾帮他重炼体魄,如今他体内真气的量,本就是同境武人的百倍不止,当下这种消耗却不是很要紧。 事已至此,他就算是再傻都明白了,那暗中之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先让一名手下的刺客将他诱来景教的十字寺,又暗中施展秘法杀死了那黑衣刺客,如今景教僧侣便有合理的理由将自己擒下,如果他反抗,最后若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将无人能替他伸冤,毕竟他只是个孤家寡人而已,对方又抓住了把柄,裴旻他们就算有心想报仇,恐怕都难以翻起风浪,因为朝廷那边注定是会阻拦的。 绝不能留在这,可一味逃跑的话,恐怕也不行,为今之计,便只能全力出手了! 他打定主意,怒喝一声,体内的大日金焰全力催发,无穷烈焰顿时朝着四周烧去,那些身穿白袍的景教僧侣见状,齐齐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地转身逃开。 再看那名忽然现身阻拦李轻尘逃走的神秘老者,见状也是再度出手,左手一抹,一柄完全由金光所凝聚而成,似虚似实的光剑便被他一把握在手中,猛地朝着李轻尘斩来! 李轻尘神色一紧,心知这名现身阻拦自己的老者绝不简单,当即脚踏大地,挥拳打出了一击天殇拳,霎时间星河扭转,群星崩灭,无穷无尽的大日金焰亦覆盖在那些碎裂的星辰之上,无尽伟力,朝着老者迅猛地冲刷而去。 那身穿绣有金边的白袍老者手持光剑,奋力往前一划,一道仿佛天地初生,分裂阴阳的璀璨光芒,一下便撕裂了眼前的星河,霸道的力量落在了李轻尘的身上,一击便劈得他倒飞开来。 “嘭!” 落地之后,李轻尘立马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翻身站立,再低头一看,却见一道显眼的伤痕,从右肩一直蔓延至左侧的腰间,上面附着的乳白色光芒还带着一种好似火焰般炙热的力量,正不停地烧灼着他的肉身,攻击着他的神魂! 那神秘老者负手而立,似乎已将李轻尘视为待宰羔羊,并不急于进攻。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自左手手心处冒出一团灼热的大日金焰,左手手掌沿着右肩处开始的伤痕,一路往下抹去,上半身的衣物随之被烧成了灰烬,可那恐怖的伤痕却渐渐愈合,只是看李轻尘那青筋毕现的样子,显然这对他自身而言,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等到掌心的大日金焰终于消失,肉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复原如初,两边观战的景教僧侣们见状,顿时惊讶得无以复加,手握象征着他们信仰的十字架,喃喃念叨个不停。 “你以为你吃定我了?” 李轻尘猛地狂吼一声,再度踏地前进,一拳打出,体内的大日金焰往外喷吐,瞬间凝聚为上古诸神兽中,作为大日之力的显化,同时亦是大日金焰本源力量的三足金乌形态! 光芒万丈的三足金乌展开自身双翼,张开鸟喙,顿时便有无穷无尽的金色烈焰朝外喷涌,那势头,就好似上古时期的大日降临,要将此地彻底焚毁干净! 李轻尘心中暗道,闹吧,闹出大动静,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外人的注意,让自己搏到那一线生机! 老者见状,眉头微蹙,赶紧再度挺身杀来,手中那柄威力无穷的光剑朝前一斩,一道白光激射而出,顿时将那头三足金斩得崩碎开来,霎时间灰飞烟灭! 然而,转眼之间,李轻尘便已抓住机会近身,一下抬起右拳,正要朝老者打出那星河倒转的一击,陡然间却有一道完全由丝丝缕缕庄严神圣的白光所凝聚而成的锁链从一旁飞射而来,一下便将他的右拳死死缠住,让他无论如何也打不出这一拳。 李轻尘反应极快,不愿放过这个机会,立马又抬起了左臂,可转瞬间又有数道白色锁链自两边激射而出,只是瞬间,便将他的四肢全部捆住,而两边出手的景教僧众赶紧抓着锁链的另一头,齐心协力地朝着旁边一拉,顿时将李轻尘给吊在了半空之中,暂时无法动弹。 老者见了,也不含糊,转而以双手持剑,光剑剑身上顿时光芒暴涨,威力更增一倍,双手一挥,一下便朝着李轻尘脖颈处斩去,看那样子,竟是打定了主意要下死手! 此刻李轻尘一着不慎,被那些奇异的白色锁链所偷袭,牢牢地捆住了四肢,吊在半空,就连体内的经脉丹田也被一股奇异的力量一并封锁,一时之间,单靠肉身之力,竟是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剑朝自己斩来。 我,要死了吗? 李轻尘满脸狰狞之色,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光剑,心中极为不甘,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成为一只待宰羔羊,连反抗也不成,可就在这时,一道红光乍现,那手持光剑,正欲挥剑斩下这邪魔头颅的老者,竟被偷袭者从旁一拳砸中了腰侧,身上的白袍炸裂,护体白光亦是随之崩碎,整个人一下横飞了出去! 又是一击凌厉的手刀,轻而易举地便斩碎了捆住李轻尘四肢的白色锁链,两边正费劲全身力气拉住锁链的景教僧侣们顿时收不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身穿黑白武服的少女忽然现身,一下拦在了李轻尘的身前,刚才正是她施展出老爷所赐的《红尘白刃功》中的绝技,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以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近身,一下将那手持光剑的白袍老头儿打退,然后以天赐武命之力覆盖手掌,一计手刀便将那些神异的白色锁链斩碎,将李轻尘放出。 眼看有人来救自己,李轻尘却并不高兴,反倒是沉着脸喝问道:“你怎么来了?” 少女板着脸,连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地道:“现在,你又欠我一条命了。” 李轻尘闻言,微微一怔,心中微暖,再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只是一把抓住了身前少女的手,背后展开两道由大日金焰凝聚而成的火焰双翼,轻轻一扇,一下冲天而起。 底下的景教僧侣们见状,顿时失声惊呼道:“天使!是天使啊!” 李轻尘突破束缚,一下冲上了高空,正待辨认方向,朝长安镇武司逃去,可下一刻,却有一个背后生出如禽鸟一般白色羽翼的男子现身,拦在前方,手持一柄两边开刃的宽背重剑,双手握住剑柄,挽了个剑花,朝着李轻尘一剑劈下! 一道威力无穷的白色剑光当头砸落,李轻尘赶忙挥起左拳相抗,漫漫星河与那道强横霸道的剑光一同破碎,可他也被这反震之力给劈得失去了重心,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无奈地再度落地。 几次试图突围离开,却皆被对方突然出现的高手给拦下,李轻尘面沉似水,心知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顿时也绝了不将事情再度闹大,不愿大开杀戒的打算,在落地之后,松开了拉着少女的手,咬牙道:“一起杀出去吧!” 少女听了,嘴角一勾,脸上竟头一次露出快意的笑容。 “正合我意。” 眼见那重整旗鼓之后,除了身上的白袍碎裂,可自己似乎毫发未损的老者与那生有两只奇异的白色羽翼的金发男子一齐持剑杀来,李轻尘轻喝道:“要哪个?” 少女只以行动作为回答,原地只见一道深红色的烟雾忽然升腾而起,而她本人则已经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那手持光剑的老者身后,一拳便朝着老者后脑处砸去。 她可不像如今的李轻尘,杀人之前还要再仔细权衡一番后果,既然对方要动手,她就不会留手! 李轻尘见状,亦将身后双翼一展,尘土纷飞间,他右手虚握,金色烈焰迅速凝聚为一杆火焰长枪,被他一把握在手中,挺身便朝着那背生羽翼的金发男子杀去,口中更是大骂道:“什么鸟人都敢来拦老子的路,给我死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李三三被俘 夜空下,火焰长枪与宽背重剑相撞,顿时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铛!” 大日金焰覆盖全身,照亮一方天地,衬托得李轻尘宛如神邸降临般威严,他一手持枪,指向对手,冷声喝问道:“敢在长安城中袭杀长安镇武司武侯,你可知这是什么后果么?” 那手持宽背重剑的金发青年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再度一扇身后如禽鸟般的白色双翼,瞬间加速,扑杀上来,李轻尘见状,也不再多说,当即挥舞起手中的火焰长枪,同样朝着对方杀去。 打就打,还怕你不成? 二人战作一团,以一对一,已不再打算留手的李轻尘伸展手臂,一枪刺出,而对手亦是毫不示弱,同样一剑斩来! “铛!”“铛!”“铛!” 半空中,金光已与白光纠缠在了一起,旁人完全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闻巨响阵阵。 在连续数次相撞后,那杆只是由大日金焰所凝聚而成,本身并无实体的火焰长枪再也承受不住反弹的力道,一下崩灭开来,那金发青年趁势一剑斩在了李轻尘胸口处! 这一剑的威力之强,下手之狠辣,几乎将李轻尘给一分为二,但他亦是趁机一手抠在了对手的肩头处,五指如爪,往下一拉,竟险些将对手整个右臂都硬生生撕下。 鲜血喷溅,无比惨烈。 互换一击之后,二人再度分开,李轻尘挺身而立,金色双翼扇动不停,悬停空中,而身上那道可怕的剑痕则在大日金焰的覆盖下,迅速愈合,再看对面那金发青年,其左手处冒起一道让人感觉无比温暖的乳白色光芒,放于右侧肩头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也是瞬间止血,然后飞速痊愈。 这一幕看得李轻尘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怪对手不惜跟自己以伤换伤,原来他竟也有这般厉害的自愈手段,李轻尘眉头微蹙,心中顿时有些烦躁,因为他清楚,一旦对手跟自己一样不畏惧受伤,那么自己最大的优势无疑已经失去。 当下对于想要迅速突破对手防线逃走的李轻尘而言,一旦陷入持久战的话,对他来说是极其不利的。 再看地面,李三三亦已与那手持光剑的老者交上了手,施展出红尘白刃功的少女身法极其古怪,一道红烟升腾而起,她便可以在瞬间转移自己的位置,然后从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对方进攻,如此霸道的绝学,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过,她如今却也面临着几乎与李轻尘一样的问题。 首先是这景教老人的速度同样很快,而且他手中那柄无坚不摧的光剑并非完全由体内的力量所凝聚而成,不但威力极其可怕,而且根本就无法打碎,一旦反击,就连少女也不敢直面其锋。 加之这老者的身上一直都覆盖有一层与那金发青年同样的乳白色光芒,不但可以保护他的肉身,而且一旦破碎之后,很快便可以复原,些许小伤更是转眼间就可恢复如初,这种种优势叠加之下,表面上看似是少女占据了上风,完全打得对方摸不着头脑,但实际上每一拳下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少女面沉似水,她并不着急,因为身为一名合格的刺客,最重要的绝不是自身的修为如何,而是要在任何时刻,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这样才能准确地判断出当前局势,寻找到办法击败对方,否则自己先乱了阵脚,那必然会落败。 几番试探下来,少女已经明白了,除非自己能在同一处地方接连打上数拳,否则自己根本就无法重创对手,更谈不上驰援李轻尘,可若是真那样做了,自己就无法再不停地转换位置,届时这老者的反击,同样会让她难以消受。 她与李轻尘可不一样,她没有自愈的手段,一旦受伤,就会实打实地影响到自身战力,到时候反倒会成为累赘。 可她没有犹豫,心念一起,红烟一闪,便已瞬间出现在了老者的身后,一拳轰出,可碎万物于无形的天赐武命之力将老者身后的护体白光崩碎开来,再想乘胜追击,重创对手的时候,但见一道金光猛地一闪,少女随即闷哼了一声,被对手转身一剑刺中了胸口! 老者回过身,看向已被手下的景教僧侣们趁势用锁链给死死捆住,再无法脱身的少女,笑眯眯地道:“小苍蝇,终于抓住你了。” 少女脸色微沉,她万万没想到,这老人的战斗经验竟如此丰富,战斗意识竟如此可怕,自己与他几番交手下来,竟被他成功地抓住了自己施展红尘杀拳的规律,故而在自己忽然出现在他背后,朝其打出一拳的同时,他便已经迅速地转身递出了手中的光剑,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其重创倒地。 无可奈何,着实是实力上的差距。 天际处,李轻尘与背生双翼的金发青年依然是平分秋色的局面,可在他以眼角余光瞥见少女中剑倒地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急,猛地转过身去。 却见少女已被那些该死的景教僧侣用锁链捆住,就连体内的真气与神意也被这些加持过的锁链封锁,当下动弹不得,而那老者已经手持光剑慢慢逼近,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心中的狂怒再也压抑不住,他丝毫不顾身后的金发青年再度朝自己持剑斩来,而是狂吼一声,便朝着底下这座占地不小的十字寺一拳轰下! “你们全都该死!” 这一拳,不为其他,为的只是给少女解围而已,故而这一拳之威直接覆盖了整个十字寺,此刻的他,已根本不在乎这一拳下去会殃及多少人,因为他的心,此刻已完全被杀意所填满! 由李轻尘不断改进,再全力施展而出的天殇拳法,其威力甚至已经超过了不少地品神功,当下这一股天崩地陷,诸神陨落的大气象骤然展开,竟隐隐有了天相一击的雏形! 拳意灿然,烈焰升腾,星河扭转,群星崩碎,众生寂灭,天地晦暗,这可怕的一拳携带万钧之力,如上苍震怒,好似一片天空压了下来,覆盖了整个十字寺,眼见这一幕,就连底下那老者的脸色也终于是变了。 可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神说,要有光。” 天上地下,仿佛有无数人同时喊出了这一句,层层叠叠的声浪,宛如魔音贯耳,让李轻尘头脑一阵眩晕,而底下的十字寺亦是随之升腾起了一道庄严如神邸庇佑的白光,将整个坊市都包裹其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护罩! 李轻尘这一拳落下后,竟只不过是在那道浓厚的白光护罩上激起了些许涟漪罢了,别说打碎了,就连一丝破裂的迹象都没有看到。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李轻尘满脸愕然之色,加之受到那个不知名的威严声音所影响,脑袋昏昏沉沉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反应,冷不丁胸口处一痛,低下头一看,却是那柄宽背重剑的剑尖,竟已从他的胸口处透出! 底下已被生擒的少女看到了这一幕,眼中随之出现了惊慌之色,急切地大喊道:“走啊!李轻尘!快走啊!” 李轻尘双眼赤红,额头处青筋毕现,他厉声喝道:“走个屁!” 抬起双手握住了从自己胸口处透出的剑尖,他大吼一声,两边的手臂都随之涨大了一圈,皮肉崩裂,殷红的鲜血从其中溢出,就连由袁老动用六丁神火为其淬炼过后,已宽广得如那大江走水道一般的坚韧经脉都承受不住短时间内奔涌而至的浩瀚真气,缓缓撕裂。 李轻尘使出浑身劲力,低吼道:“给我断!” “咔!” 一声脆响之后,就见那柄品相极其不凡的宽背长剑的剑尖,竟被他用蛮力给硬生生地折断! 身后那远从西域而来的金发青年见状,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不禁在心中喃喃自语,暗道此人难道是地狱来的魔神么,怎么会凶悍到了这种地步。 以肉身掰断了自己的斩魔大剑? 这可是传说中用来斩杀那些敢与神邸争锋的巨人们的剑啊! 李轻尘哪管这些,他一手抓住手中剑尖,猛地往下一掷,砸在那道白光屏障之上,可那断裂的剑尖却是瞬间就粉碎开来,他又将背后的金色双翼猛地一扇,重重地落在了那白光屏障之上,因为速度太快,所带来的压力之大,饶是他都不得不微曲双膝化去。 “给我破!” 李轻尘已完全陷入了狂怒之中,一边嘶吼着,一边打出了一拳又一拳,当下已是施展出了全身的力气,出拳不止,根本就不在意天殇拳对于肉身体魄的反噬,只是重复地重重砸在了那道坚不可摧的白光屏障之上。 管你什么东西,今天都得给我碎了! 一拳不够那就两拳,两拳不够那就三拳!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还要交代么 天殇拳法虽然威力惊人,气象恢弘,却依旧只能算是玄品绝学,甚至连玄品中的上等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算作中等而已,江湖中人就算得了拳谱都不愿修行,其根源就在于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处。 杀人之后,自己不死也要重伤,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傻子愿意学,可拳法宗旨如此,就连李轻尘也没办法,他能做的,不过就是不断地往里添加自己的领悟,拔高拳法真意,加强它的威力,可仍然避免不了对于自身的反噬。 虽有涅槃之力可以从容地抹去这种对于肉身的反噬,但以李轻尘如今的体魄强度,若是全力出手,最多也就只能连续打出三十六拳而已,再多的话,就会伤及体魄本源。 毕竟涅槃之力纵然再厉害,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修复肉身的损耗,而一旦超过了这个极限,修复的速度就会跟不上肉身破损的速度,故而他平日里都未曾如此狂放地出拳,而是找好节奏,努力控制在损耗与恢复持平的速度,但如今,为了救下身陷重围的少女,他却是再也顾不上其他,眨眼之间,便已打出了整整四十拳! 声声炸响,震撼夜空,在连出了四十拳后,李轻尘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已经承受不住这股汹涌的反噬之力而被撕裂,鲜血流淌,直接将他变成了一个血人,可他却不管不顾,尤在出拳不止! 血肉飞溅,筋骨碎裂,眼前这道白光屏障虽然变得黯淡了许多,但他的两只手也已经完全粉碎,如今只是在用两只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断臂在朝着那白光屏障上疯狂砸落而已! 身后那背生双翼的金发青年回过神来,看到李轻尘疯狂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凛然,赶紧再次挥舞着剑尖已被折断的宽背重剑,朝着李轻尘脖颈处一剑斩去! “去死吧!恶魔!” 这柄样式迥异于大洛风格的宽背重剑,在他的老家本就该由重骑兵所使用,为了确保最大的杀伤力,故而两边皆开刃,如今就算被李轻尘折去了剑尖,但锋利却丝毫不减,加之李轻尘如今已全然不顾后背的防御,体魄又被那汹涌的天殇拳意反噬,几欲崩溃,就连护体真气都维持不住,这一剑若是落在实处,他必死无疑! 大剑横扫,眼看着距离对方脖颈处不过只有半寸的距离,金发青年的眼中也随之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 “终于结束了。” 然而,这势在必得的一剑却是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了,因为他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半空中,就连思维都已经停止了运转,动作不变,脸上的表情也依旧维持着先前自以为大功告成的欣喜模样。 时间的长河在这一刻,好似已经停滞。 见李轻尘久未归来,感觉有些不对,便带人出门搜寻,然后在听到此地爆发的大动静后,从远处匆匆赶来的裴旻,静静地望着底下那位手持光剑,正欲对少女下手的老者,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想死么?” 皎洁的月光下,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悬停在半空,将底下的十字寺团团围住。 来者皆为镇武司的武侯,而且还不止是长安镇武司这一家,事实上,除开幽州与洛阳二司之外,包括与李轻尘还有旧怨的襄州镇武司在内,此次来京参加演武的所有武侯,包括各镇武司派出的领队高手,如今皆已到场,此刻全都在盯着那道在黑夜中愈发显眼的白色屏障。 有面露冷笑者,有激愤难平者,更有跃跃欲试,杀气冲天者,但无一例外,皆是对着底下的景教僧侣们而去。 在我大洛天朝的版图之上,尤其还是在这长安城内,你们区区一群来我大洛要饭吃的外乡人,竟敢对我大洛镇武司的武侯们下手,在这一刻,无论他们分别来自何处,无论先前有过什么恩怨,皆并肩站在了一起,同仇敌忾! 没有什么长安,凉州,陇右,扬州等等的区别,现在的他们,皆是大洛镇武司的武侯,是为救人而来,而只要对方敢反抗,那么今晚之事,势必连朝廷也不可能镇压得下来。 镇武司,不可辱,辱必杀之! 腰悬双刀的粗豪汉子胡七带着三弟陈长一下飞落在了那道白光屏障之上,伸出手,拉住了双臂都已经要磨没了,浑身是血,状若疯癫的李轻尘,沉声道:“老弟,你先歇息一下,接下来看我们的就行了。” 然而,已完全陷入了狂怒之中的李轻尘似没有听到一般,竟还在出拳不止,半空中却有一人突然伸手一弹,一道水光砸落,将李轻尘整个包裹其中,然后强行拖拽了上来。 李轻尘骤然间被一道水光所包裹,顿时挣扎不休,下一刻,水光破裂,已没了力气的他正要从半空中跌落坠地之时,却被黛芙妮娜提着后领抓起,下意识地正要返身出拳,可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清醒了过来。 “黛,黛前辈。” 黛芙妮娜一只手轻松提着李轻尘,微笑着宽慰道:“看着就行了,乖。” 这一边,一身白衣胜雪的裴旻代表长安镇武司,当仁不让地站在了整支队伍的最前方,然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朝着底下沉声喝令道:“关掉大阵!” 再看底下,那个最先带领景教僧众出面与李轻尘作对,而在刚才混战的时候,本来偷偷地藏了起来,如今却又跑了出来的金发男子扬起头,反问道:“不关又怎样?” 裴旻眼神冰冷,语气虽是毫无波动,可其中所蕴含的杀气,却教人不寒而栗。 “长安镇武司将对景教下诛杀令,全大洛的景教信徒,皆死!” 何等的霸气! 那在这座十字寺里地位极高的金发男子一听,顿时气得是三尸神暴跳,当即指着裴旻厉声呵斥道:“你,大胆!难道你就不怕阿罗诃昊天上帝的惩罚么?”  裴旻不疾不徐地回应道:“那就让他来。” 下一刻,底下那道已经变得极为黯淡的白光屏障终于被撤去,毕竟就算坚持不撤去,可以这些人的武力,恐怕半息都不需要就能攻破,到时候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身穿金边白袍的老者亦收起了手中那柄神异的光剑,学着中原武人的礼节,朝着上空一抱拳,道:“在下罗寒,见过诸位镇武司的大人,不知诸位星夜造访我景教圣所,究竟所为何事?” 裴旻斜了他一眼,语气显得十分直白,因为如今占据大势的他,根本就不屑于与对方打机锋。 “你我都清楚是为了什么事,你放人,今晚之事便就此作罢,你若不放人,也简单,景教僧众勾结刺客,欲于长安行不轨之事,长安镇武司职责所在,率领众武侯诛杀勾结刺客的首恶之时,不慎殃及所有景教教众,致十字寺被夷为平地,景教僧侣无一人生还,待来日,你的名字,就由我亲手刻在石碑上作为纪念,如何?” 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直白威胁,因为他裴旻如今就有这个底气! 这里到底还是长安城内,众目睽睽之下,你若再敢生事,我长安镇武司就敢把这里夷为平地,屠戮一空,就算你们还有什么高手隐藏在寺内,可再高,能高过我长安镇武司的武督大人么,更别说长安城中的高手,可不止武督大人一位,大势之下,管你是谁,都得低头! 自长安一战之后,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你们今天若一定要撞上来的话,那好说,所有人乖乖受死就是。 老者闻言,脸色顿时一僵,眉宇间隐见怒意。 虽然他一口大洛官话说得不错,但其实才初来大洛不久,全然没想过这些大洛人竟会如此的硬气,若是在别处,他必然会与对方单独厮杀一番,因为他心中的信仰不可辱,对方敢拿所有景教众的性命相威胁,亵渎了阿罗诃昊天上帝,这就是不可饶恕之事,但现在嘛,他也不是傻子,只是草草一看便有上百位境界不输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强的大高手,就算打起来自己不怕,可底下的信徒们却必然会被殃及,权衡之下,只能无奈一叹。 “放人吧。” 却不想,那金发男子尤是不愿,竟还挺着脖子朝天喊道:“他们深夜来我十字寺中杀人,惊扰了我景教教众,亵渎了阿罗诃昊天上帝,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么,今日之事,我白日必要禀明朝廷,要治你......” 话未说完,一道犀利的剑光瞬间杀至,未伤他分毫,只是将他顶上的头发全部削去,只是留下光秃秃的头皮,那金发男子一瞬间被吓得噤若寒蝉,险些没尿了出来,双膝发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后,顿时再也不敢言语了。 裴旻右手扶着正悬于腰侧的长剑,左手负后,低下头,看向底下那聒噪的金发男子,平静地问道:“还要交代么?” 第二百六十九章 挟大势向前 还要交代么? 简简单单五个字,尽显大洛武侯的霸气。 要交代? 好,那这就是我长安镇武司对你们的交代。 金发男子头顶光秃秃的一片,被冬风一吹,竟感觉有些冷意,而见对方已不敢再言语,裴旻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道:“还要么?这样的交代,我可以给你百万次。” 身穿金边白袍的棕发老人面露骇然之色,要知道,对方距离这边可是有着整整十丈的距离,而自己离同伴仅有三步而已,饶是如此,在对方出手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反应过来阻拦? 这剑,究竟是有多快? 与此同时,一众正立于半空,既为助威,也为看戏而来的镇武司武侯们,全都面露快意之色,不少人更是直接朝着裴旻竖起大拇指,就这样当着底下景教众僧侣的面,一边夸赞,一边嘲讽了起来。 “裴大人,说得好呀!” “霸气,裴大人,我老刘今天算是服了!” “服气,服气,这才是长安镇武司该有的样子嘛!” “哼,就该让这些下贱玩意儿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大洛,可不是谁都能跑来撒野的!” “老头儿,你也想要交代么,我的不多,不过只给你一人的话,应该够了,如何?” “呵,这世上总是不缺找死的货色,我看这景教,也是时候从我大洛除名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又刻意没有避讳底下的人,反而是故意以传音入密的手段落入对方耳中,端的是嚣张无比。 遥想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建立的这一百五十余年来,还是第一次真正做到了同仇敌忾,携手对敌,本以为这第一次是要与真武殿决一死战,没曾想竟是面对一群连腿都已经站不稳的外乡人,不过嘛,这也都是他们自找的,故而其他人并无丝毫异议,反倒是心甘情愿地来为长安镇武司助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随时敲打你们都算好的了,现在朝廷不但允许你们在大洛传教,还给你们地方住,你们不思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敢堂而皇之地对我大洛武侯们下手,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真当我大洛无人是不是? 大洛朝廷各衙门之中,唯以武人集聚的镇武司最为桀骜难驯,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武人修行,本就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己斗,不是实力在自己之上,谁也不会服气。 那景教老人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不过眼下却也没办法,既然连圣光守护都已被撤去,就代表连那位大人也不愿再生事,他又岂敢越俎代庖,进一步扩大双方矛盾呢?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赶紧指挥着众景教僧撤去了锁链,将已是囊中之物的少女放开,而李三三在脱困之后,赶忙以体内真气暂时锁住腹部的伤口,又忧心李轻尘的情况,没有再多浪费时间,赶忙飞天而起,迅速飞至黛芙妮娜的面前。 望着李轻尘那血肉模糊,已可见森森白骨的双臂,少女此生竟第二次流出泪来,而上一次,还是她幼年时,因吃不住练习刺客之道的苦,被硬生生打哭,而从那之后,她就再没哭过,然而今日,她却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清泪,扬起手欲打,却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傻子,傻子,你就是个傻子。” 李轻尘此刻已是极度虚弱,还是由黛芙妮娜帮着才能勉强站在空中,体内的真气全都消耗了个干干净净,不管不顾地超越自己极限的后果便是皮肤,肌肉,乃至于体内的经脉都全部撕裂,气血之力消耗太大,连涅槃之力也变得十分微弱,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不过好在他还活着就是了。 李轻尘见她抬手,吓得下意识地一缩头,直到她将手放下,哭成了泪人,这才咬牙扬起两只血肉模糊的断臂,微微摆动,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潇洒地道:“我说过,定护你一生平安,男人嘛,说过的话,怎么都要做到的,我又没死,哭个什么。” 黛芙妮娜稍稍松手,李轻尘一下从空中坠落,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可紧接着又被一股柔和的真气托起,这才重新站定,黛芙妮娜见状,在一旁笑道:“男人嘛,就是只会逞强。” 再看这边,面对着一众镇武司武侯们的冷嘲热讽,老者就算再是生气,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眼下形势比人强,大洛朝廷不可能得罪手下镇武司衙门而反过来偏袒他们,一旦真激怒了对方,恐怕景教在大洛的传教之事也要受阻,到时候自己恐怕就只能回圣城受罚了。 老者一抱拳,语气已变得十分客气。 “今晚的事,都是误会,我们事先不知两位大人的身份,还当是有图谋不轨的外人闯入十字寺,这才出手想要制服贼人,然后扭送镇武司,现在误会解除了,裴大人可还有指教之处?” 几句话,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顺便把自己这一方的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 裴旻听了,虽有些不太舒服,却也不愿再将事情闹大,眼下不适合节外生枝,于是便道:“指教谈不上,不过前辈您既然也是个用剑的,那来日裴某便再来讨教一番就是,夜已深,明日还有演武会,我们也就不叨扰了。” 言罢,不管老者如何反应,裴旻便转身直接飞至李轻尘的身边,李轻尘见状,赶忙低下头,感激道:“这次多谢裴大人搭救了。” 裴旻摆摆手,指点道:“不必谢我,要谢,就去谢谢他们,李轻尘,现在你能明白了么,很多事,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办成的,唯有挟大势以向前,方能无往而不利!” 李轻尘心中一紧,赶紧点头道:“多谢裴前辈的指点,轻尘今日,受教了。” 裴旻微微颔首,转过身后,向着空中的诸人一抱拳,朗声道:“今日诸位助拳之恩,裴旻铭记于心,不过我司晚辈如今受了重伤,还需回去静养,就暂不向诸位一一道谢了,待来日,演武会场上,再让他亲自向诸位道谢吧!” 众人听了,也是七嘴八舌地回应了起来。 “好说,演武会上不留手,就是对咱们最好的感谢了!” “说啥谢不谢的,这些胡人打的也是我们的脸,若不是裴大人阻拦,老子今晚可真想把这直接夷平了!” “嘿嘿,下次若还有这种好事,裴大人只管只会一声,我等手痒,正愁不能痛快与人厮杀呢!” “我辈武人,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更何况还是镇武司同僚遇险,哼,这些该死的胡人,真是狗胆包天,剿灭了真武殿后,我胡七第一个再来讨个公道!” “胡老弟,到时候记得叫上我!” “加我一个,我也手痒难耐呢!” “真可惜,没能打起来,那老头儿看着挺厉害的,我很想见识见识景教的绝学呢。” “哎,困了困了,诸位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轻尘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方才明白什么叫做大势。 这就是大势,只要占据了道义,出拳便无需顾忌,群情激愤之下,就连受到朝廷庇护的景教也不得不低头求饶,哪像自己先前那样需要畏首畏尾。 亚圣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自己若要报仇,大概也需要裹挟起这样的大势才行吧,原来自己一直都走错了路,自以为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如何如何,殊不知,只要大势一起,今日便是一个普通人站在这,也依然可以让这些景教僧低头。 李轻尘心中暗叹,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啊,顺应天心,无往不利! 众人挥手作别,其余镇武司的武侯们看了一场好戏后,意犹未尽地转身回去朝廷分派的驿馆,而长安镇武司这边的人也开始往回走,等到走出一截之后,裴旻这才向李轻尘低声训斥了起来。 “真是胡闹,深更半夜的,怎会冒冒失失地追到这里来,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再晚一会儿,不就白死了?到时候你等着谁给你报仇,是剑心,还是我?” 李轻尘被训得没脾气,只能不住点头。 “的确是轻尘想的太简单了。” 裴旻继续严肃地训导道:“看来是幕后之人想要灭口了,竟联合了景教与鹳雀楼,还未浮出水面的势力也不知还有多少,就连你那位姓乾的朋友也被你连累了,不要以为自己实力不错就乱来,这长安城的水,远比你想得深,以后再要有什么行动,务必三思而后行!” 李轻尘只能低着脑袋,乖乖挨训。 裴旻见状,轻轻地叹了口气后,道:“王大人将你交托给我,你若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向九泉之下的王大人交代?轻尘啊,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了,如今就静待演武之后,向朝廷禀告此事,再作商议吧。” 说着,他又道:“不过好消息也是有的,这一次不光是抓住了鹳雀楼的刺客,而且还知道了这个幕后之人能与景教有来往,甚至驱使对方办事,这便又是一条新线索,而且我们在路上还发现了昏迷的裴家兄弟俩,也是被鹳雀楼的刺客所伤,险些身死,裴家若是知晓,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有他们倾力相助,这件事,倒好办许多了。” 第二百七十章 乾三笑上船 长安镇武司的丹药坊里,一席洁白素裙,清幽淡雅的玉儿姑娘正在给盯着脚下青色地砖怔怔出神的乾三笑上着药,而沈剑心则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右手按着剑鞘,背身而对。 旁边,恶虎杨寅伸出那条表面布满了紫色花纹的奇特右臂,按在裴世雄后腰处那已经溃烂流出绿色脓水的伤口上,一股股毒气便被自然地吸出,反哺于他。 个子不高的天狗杨戌同样在帮昏迷中的裴冬生解毒,他们二人先前被鬼郎中宗胤炼制成了毒人傀儡,虽吃尽了苦头,却侥幸没被抹去自身意识,之后鬼郎中宗胤亲手放走了二人,现在他俩却是因祸得福,不但百毒不侵,而且一身后天毒功与原本的绝学相融在一处,实力更是大进! 裴冬生的实力最低,但伤势也是最轻的,外伤并不多,只是因为被许多毒蝎蛰咬,导致毒液入体而已,但裴家的绝学也不是凡物,依然护住了他的心脉不让毒液侵入,如今被救回之后,有杨戌帮他吸走体内的毒液,连解毒丹都不用吃,很快便已经清醒过来。 裴冬生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喃喃问道:“这,这是哪儿?” 沈剑心一下从沉思中惊醒,赶忙站起身,走到一旁,按住了裴冬生,小声道:“冬生,这里是长安镇武司,你先不要乱动,等玉儿姑娘检查一番再说。” “沈大哥?” 裴冬生有些茫然,全然不知自己怎么就到了此处,陡然间,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不顾沈剑心和杨戌的阻拦,挣扎着想要从病榻上下来,却因为过于虚弱,一下滚落在地,不管杨戌的搀扶,完全靠着意志力匍匐着爬动到了屋中一座大理石铸就的石台上,而在那上面,此刻正躺着他的心上人。 “虞蟾,虞蟾!” 他颤巍巍地抓着她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望着她已经永远定格的面容,失魂落魄的叫着她的名字,心中的凄楚,可想而知。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沈剑心伸手拦住了还想上前搀扶裴冬生的杨戌,轻轻地摇了摇头。 “让他哭会儿吧。” 虞蟾姑娘体内残存的毒气已被杨寅吸出,但她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被一番折磨,香消玉殒,脸上却还有坑坑洼洼的痕迹,再不复生前的美貌,可裴冬生清醒过来后,隔着一段距离,却依然一眼便认出,此刻跪倒在石台边上,无力地垂下头,泪水涟漪,低落在地上,嚎嚎大哭。 “我没用,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正在这时,丹药坊的大门一开,李轻尘与少女一齐走入,沈剑心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去,一下子也瞪大了眼睛,惊得连嘴都变得磕巴了起来。 “李,李兄?” 不怪他第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敢相认,委实是因为李轻尘现在真没个人样,虽然此刻裂开的肌肤已经愈合,看不到底下的筋骨血肉,但浑身上下全是厚厚的血痂,而且双臂齐根而断,如今才刚刚长出一小截,白骨和血肉都还露在外面,肉芽微微扭动,一旁的杨戌见了,差点没一口将晚上喝的酒水全吐出来。 李轻尘见状,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反过来宽慰对方道:“没事的,沈兄,小伤罢了。” 沈剑心赶忙绕过了桌子,望向腹部有着一大团干涸的血迹,眉眼中也同样都是虚弱之色,眼神清冷的少女,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去哪儿了,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李三三懒得搭理他,只是朝着身边一指,道:“你问他。” 下一刻,却有一个黑影突至,却是本在发着呆的乾三笑在听到动静之后,一下从椅子上弹起,瞬间冲了过来,正要质问李轻尘一番,要一个说法,可一下子看到他这幅凄惨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再次见到乾三笑,李轻尘又是心虚,又是倍感歉意,只能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小声道:“乾姑娘,这也算我向你赔罪了吧?” 这种伤也就是他了,换一个人只怕早就死了。 乾三笑如何不知,可她本就是一局外人,如今却强行被拖入了局中,眼下身边人死了,自己也差点被杀,她又怎么可能轻易原谅眼前这个王八蛋,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活该!” 少女闻言,在一旁轻哼道:“说话小心些!” 乾三笑扭过头,大怒道:“怎么,我被他害得这么惨,就不能骂你这相好的两句?” 眼见两个女人一见面,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李轻尘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赶忙岔开了话题,道:“的确是我活该,不过今晚之事,绝非我所愿,还望乾姑娘能够相信在下!” 李轻尘说着,转头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不愿对其他人透露太多,只是单独向乾三笑和沈剑心同时传音道:“沈兄先前救下乾姑娘的时候,我也恰巧发现了一名正在暗中窥探的刺客,便一路跟着追了过去,结果一时不察,被他诱到了景教的十字寺,一番交手后,那刺客被人暗中以秘法杀死,但隔得太远,我不敢再追,正要走时,却忽然冒出了许多景教的僧侣,在我表明身份后,他们却还是不依不饶,并派出两位高手想将我斩杀当场,之后若不是裴大人他们来得及时,这次恐怕真就要交代在那了。” 沈剑心听罢,心中一动,赶忙接口道:“从李兄的描述来看,这必然是有人与景教勾结在了一起,故意设局伏杀你,不然李兄有镇武司腰牌在身,就算他们不相信你的身份,却也该将你抓去官府,怎么可能动手将你逼成这样,这一定是早已设好的计谋!” 旁边的乾三笑却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似在默默地思考。 李轻尘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下去,只是看向沈剑心问道:“幸好,白天的演武也轮不到咱们来,再休养一天,应该可以痊愈,对了,那几个抓来的刺客呢?” 沈剑心道:“已经交由悬镜司的人带走了,据说要带去典狱司连夜提审,这审问的事,的确是他们和典狱司的人比较在行。” 李轻尘轻轻点头,忽然间,他一下抬起头,厉声道:“不对!悬镜司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沈剑心微微皱眉,一边思考,一边道:“悬镜司的话,想要知道这件事,也不难吧,况且刚才司里也有不少人瞧见了,许是他们通知的悬镜司也说不定,毕竟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李轻尘匆匆打断,他一下站起身,摇头道:“不对,不对,悬镜司那边不可信,对了,他们走了多久了?” 沈剑心也意识到不对了,一手扶着剑鞘,沉声道:“刚走没太久!” 李轻尘听了,正要转身追出,却被乾三笑突然出声喝止。 “王八蛋,别去了,已经来不及了。” 李轻尘转过身,看向神色严肃的乾三笑,后者冷冰冰地道:“来带走犯人的,究竟是不是悬镜司的人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这些人只要出了镇武司的大门,就不可能再被找到,你现在再追出去有什么用,更何况以你现在这幅模样,真追上了也只能白白送死,很显然,幕后之人的眼线和势力基本上遍布了整个长安城,就连景教这些外来人都甘愿为其所用,他随手就能布下一个个杀局,你若再这么冲动,到时候死了也是白死,倒不如大家都绝了报仇的想法,找个时间一起溜出长安,再各奔东西,走得越远越好,还查个屁的案!” 不知不觉间,沈剑心已与她站在了一处,此刻却顾不得什么悸动不悸动的,当即追问道:“那依乾姑娘的意思,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乾三笑白了他们两人一眼,冷哼一声,道:“白练了一身肉,就忘了练练脑子,男人啊,做事总是这么冲动,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而对手能够动用的人脉资源也比我们强大太多,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还没了,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对面的李三三听了,顿时冷笑道:“说了一大堆,结果全是废话。” 乾三笑扭过脸,微微一笑,不阴不阳地道:“呵呵,我嘴里的废话,对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来说,那也是金玉良言了,你以为拳头大就了不起呀?可真有意思,小丫头,你倒是不喜欢说废话,那你来说点有用的呗,我洗耳恭听呢!” 李三三咬着牙,恨不得直接一拳打烂眼前这臭婆娘的嘴,旁边的李轻尘见状,赶忙拦在她身前,打圆场道:“哎,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冲动,连累了大家,现在咱们三个都受了伤,我看还是先将伤养好,再说其他吧。” 两位少女同时冷哼了一声,一齐撇过头去,显然是不待见对方,留下李轻尘和沈剑心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阵龇牙咧嘴。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胜读十年书 冬日的阳光是最舒服的,不比夏日烈阳那么灼热,落地之后,便只剩下微微的暖意,加之昨夜只飘了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雪,故而下午的时候,屋内就算没烧上炭炉,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再者屋子里坐着的,本也不是什么体魄羸弱的普通人。 李轻尘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半间屋子。 完全是被自己给硬生生砸碎的双臂如今已经基本复原,可暂时来说还不能与先前相比,要想彻底恢复原本的坚韧程度,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休养,毕竟涅槃之力也不能无中生有,说到底,它只是通过消耗气血之力来修复体魄,消耗了多少,就得补充多少,不然就无法再发挥作用,所有的天赐武命之力,也都准循着同样的准则,绝不可能无限度地使用。 李三三腰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里面也早就敷好了药,长安司丹药坊的外伤药,在整个大洛都很是出名,那景教老人的光剑虽然神异,但众目睽睽之下,他非但不敢再做手脚,而且还主动撤去了伤口上附着的神秘力量,又经过了一夜的温养,此刻已无大碍。 少女蹲在凳子上,默默啃着馒头,屋内的气氛,是两个人都很少体验过的闲适。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二人同时抬头望去,却见门一开,身穿黑白武服,英武逼人的沈剑心与罕见披着一件银白色狐裘,以红装示人,竟连那张鬼脸面具也未戴上的乾三笑先后走了进来。 服下了玉儿姑娘调配好的药汤,又敷了外伤药,在静养一夜之后,乾三笑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当下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先说好,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你我的账,之后再算!” 李轻尘赶忙站起身来,一抱拳,规规矩矩地道:“多谢乾姑娘相助,此事过后,乾姑娘想怎么样都成。” 乾三笑望向屋内对自己神色不善的少女,轻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事后弄死你,就怕那死丫头不答应。” 李轻尘闻言,只能打趣道:“别说她不答应,我想我这位沈兄弟也不会答应呀。” 乾三笑没搭这个话茬,而是直接跨步走进了屋中,从腰间掏出一张宣纸,直接铺在了桌上,右手拿起一杆炭笔,在纸上先写下了真武殿的名号,然后又写下了幽州镇武司这五个字后,这才放下笔,转过头看向三人,问道:“我大洛足足有十九座镇武司衙门,可单单只以那种隐蔽的手段替换掉一座幽州镇武司,如此大费周章,却又无明显的好处,这是为什么?” 沈剑心皱眉道:“难道说,其他各地的镇武司衙门,可能也有遭殃的,其实并不止幽州司一座?” 乾三笑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挥手便是一笔杆重重地敲在了他脑门上,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真是白长了个脑袋,你们这些男人,除了打打杀杀之外,还会个什么?” 沈剑心摸了摸脑袋,无奈地苦笑一声,然后小声道:“还请乾姑娘为我解惑。” 乾三笑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此生就只恨自己不是男人,故而在看到这些傻不愣登的男人之后就越是来气。 “唉,我还是换一个问法吧,敢问沈大侠,如此费尽心力地控制一座幽州镇武司,对于真武殿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值得他们这么做,幽州天高皇帝远,他们真武殿可是志在天下,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李轻尘脑中灵光一闪,瞬间脱口而出道:“只有一个可能,真武山,就在幽州辖境内!不,就算不在幽州境内,也一定离得不远,所以只要控制住了幽州镇武司,那么我们一辈子都别想找到真武山所在!” 乾三笑这才点了点头,可语气中依然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 “行啊,你这王八蛋的脑子还算不错,对,以我之能,实在是想不出除这个以外的第二个理由,控制幽州镇武司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帮助隐藏他们真武殿的山门所在,这就是为什么悬镜司这么久了,都找不到真武山所在的第一个原因。” 沈剑心下意识地追问道:“那第二个呢?” 话音刚落,便又被一笔杆敲在了脑门上,乾三笑气的差点破口大骂。 “傻子!你再仔细想想,昨晚来带走那些刺客的人,打的是谁的旗号,不就是悬镜司么?我昨晚不是都说了,对方究竟是否是悬镜司之人,都不重要,为什么,因为我敢断定,悬镜司里一定有人勾结了真武殿,若不是这个原因,当初长安一战的时候,真武殿的人凭什么就能瞒天过海,连十方镇魔狱都给攻陷了?因为你们镇武司只是朝廷的矛,而悬镜司才是朝廷的眼睛,没了眼睛,单单一杆矛,就算再锋利,你知道该往哪儿刺么?当然不可以!当初太祖皇帝本是为了钳制镇武司的权利,才额外分出了两司,可现在,这个漏洞被真武殿的人抓住了,只要没了悬镜司,镇武司的武侯们就算再多,再强,也只是无头苍蝇而已,天下之大,纵横几万里,丢多少武侯到里面都看不到人影,故而只要悬镜司里有人做内应,那真武殿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镇武司又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李轻尘微微颔首,道:“乾姑娘分析的极对,这悬镜司里必然有他们的内应,不过我以为,他们是否属于是真武殿的人,此事还有待考证,绝不能太早下判断。” 乾三笑瞥了一眼李轻尘,低下头,在纸上又写上了悬镜司这三个字,然后才道:“你说的很对,暂时的合作,只能代表双方暂时的目标是一致的,可未必代表他们就是一路人,就比如你跟我。” 李轻尘满脸无奈之色地苦笑道:“乾姑娘,你......” 乾三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轻尘,继续分析道:“真武殿打出的旗号是什么?是要恢复乱世,重现武人的荣光,那么乱世对谁最有利,是对当今朝堂上的这些大人物么?当然不是,大洛没了,他们就是个屁,到时候的下场可能连狗都不如,但世家豪阀呢?乱世到来之后,武人能做什么?像你们这种天生就少长了一个脑袋的,最多只能为将,打天下有你们,可一人之力,在天下大势面前,又算个什么,打仗真正需要的,是钱,是粮食,有了这两样,兵一抓一大把,多得是人愿意卖命,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世家豪阀的支持,所以若有人不安现状,想要为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与真武殿暂时合作,这完全可以理解,各取所需罢了。” “至于昨晚牵扯进来的两方,鹳雀楼就是纯粹的生意人,谁给钱就给谁卖命的,找他们问,屁都问不出来,做这行想长久,那就得跟我们商家一样,是要讲诚信的,除非你能将鹳雀楼的老巢找出来,以灭门相要挟,不然他们绝不可能出卖给钱的那个人,至于景教,呵,乱世就是他们传教的沃土,所以他们有太多理由可以与真武殿合作了,更何况景教如今受到朝廷庇护,没有正当的理由,咱们连门都进不去,这两方,都不必再去招惹,没意义。” 李轻尘道:“难道咱们就在这里干等么?还是说为今之计就只能在演武会后,在金銮殿上向陛下直接道出此事,等待陛下下令派人来查?” 乾三笑摇头道:“当然不是,你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就算给天子说又有什么用,他的眼睛,难道能比悬镜司看得更远?还是说他的实力,能比镇武司还高?天子久不出宫,连朝政都被大人物们把持着,说句不好听的,只要这些大人物能够同心协力,来日天下易主了他都未必知道,若是幕后黑手连悬镜司里都插进了人手,这案子就算再查一百年,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沈剑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那咱们......” 话音未落,脑门上便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乾三笑一笔杆,李轻尘见状,却是忍不住面露笑意,如此滑稽的一幕,倒是帮他冲淡了不少心中的郁气,就连阳光也变得明媚了许多。 乾三笑拿着手中的笔杆,不断地戳着沈剑心的胸口,委实是被气得不行。 “傻呀,长安镇武司是最直接向幽州司下令的,难道就没有留下哪怕一点蛛丝马迹?我可不信,毕竟长安一战前的长安镇武司可是完全与世家豪阀切割开来的,没人能把手伸进来,而我们只要抓到了一点苗头,哪怕就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就能抓到他们藏起来的那根尾巴,到时候就好办多了。” 李轻尘听罢,当即一抱拳,感叹道:“听乾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光靠我们,的确难以成事,以后还望乾姑娘不吝为我等指点迷津,轻尘受教!” 一旁的少女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第二百七十二章 白依依出关 “为什么就她不行?” 长安镇武司案牍坊的大门口处,沈剑心望着拦在门前的贺季真,很是不解地问道。 贺季真一脸的苦相。 “沈大哥,您就别再为难我了,让你们进去,就已经违背了规矩,但你们三位到底还是我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有镇武腰牌在身,就算没有手令,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一个外人,我不能让她进去翻阅库房的档案。” 乾三笑落在最外面,右手把玩着一枚从她师父那传下,乃是他们这一脉商家弟子的信物,为三百年前所制的黄金铜钱,听到这话,顿时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哈,我还巴不得不跟这件事沾上关系呢,可谁又愿意放过我这个弱女子呢?你说是不是,李大人?” 李轻尘在一旁挠着头,一阵龇牙咧嘴,根本不敢搭茬。 沈剑心有些着急,继续请求道:“季真,真的没法子通融一下么,我们只是进去看看,绝不会乱来的。” 没曾想,一向很好说话的贺季真唯独在这件事上绝不肯通融,当下摇了摇头,亦是苦兮兮地道:“真不是我不让她进去,而是一旦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了,我倒是无所谓,最多被逐出长安司而已,我有功名在身,连板子都不用挨,但这位姐姐可就要遭殃了,你们要进去看,可以,甚至你偷偷拓印下来带走我都可以当没看见,但她决不能进去,沈大哥,这是为你们好呀!” 见沈剑心还要再言,李轻尘赶忙打圆场道:“罢了罢了,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先进去吧,劳烦乾姑娘留在这了。” 贺季真听罢,这才终于让开了道路,再度提醒道:“最多只能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们也知道,这案牍坊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们抓紧拓印,我在门口帮你们看着。” 李轻尘点了点头,赶忙抱拳道:“多谢贺老弟了。” 贺季真摆摆手,道:“应该的,快进去吧。” 李轻尘赶忙招呼了一声,当先迈过门槛走了进去,只留下贺季真与乾三笑两个人在那大眼瞪小眼。 ------ 冬日的午后,空气微暖,就连路上的行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长安城南面的大通坊中,一处稍显老旧的小酒馆内,角落的一座小方几边上,一位特意未佩戴显眼的家徽,又小心乔装打扮了一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望着桌子对面,那位生了一对极漂亮桃花眼的年轻男人,竟有些莫名的揣揣不安,这种久违的紧张感,让他觉得很是惊讶与疑惑。 究竟是因为眼下正在商谈的事牵扯太大,所以让他感到有些紧张与不安,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生得极俊的男人,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从情感上来说,他自然更偏向于前一个原因,但如果能站在局外客观地分析的话,那自然只能是因为后者。 对方的身上,好似生来就有一种古怪的,会让像他这样的正常人下意识去排斥的特殊气质,混沌,无序,无视一切规则与秩序,毫无底线与羁绊。  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紧张地纠缠在一起,甚至无意识间,他连放在凳子上的屁股都已经夹紧了,浑身僵硬,就连声音也有些微微的发颤,只是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末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请容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您,究竟与他有什么仇?” 反观魔罗,翘着个极不正经的二郎腿,就这样大大咧咧地靠在身后的泥墙上,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以真容现身之后,是否会被外人注意到,然后重新被抓回十方镇魔狱看押,亦或是直接被那位闻讯而来,盛怒之下的武督大人一巴掌拍成齑粉。 “仇?让我想想。”魔罗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端着手,曲指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脑门,过了好一阵,才一脸欣喜地抬起头,大喊道,“啊,我想起来啦!” 对面那人本在屏息凝神地认真静待着对方的下文,忽然间被魔罗一吼,顿时吓得一颤,可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提醒对方嗓门小一些的想法,转而颇感兴趣地追问了起来。 事实上,在这种装潢极差,就连卖的酒水也都漂着一层浮沫,口感极差的破旧酒馆里,来的也都是些长安城里的底层百姓,像他这样出身极好的人,根本就不明白,在这种地方,越是表现得文质彬彬,很懂礼数,反倒越是突出,这种差异不在各自的装束上体现,唯在行为与气质上体现罢了,像对方这样扯着嗓子叫嚷的,反倒是自然地融入了四周嘈杂的环境,让人绝看不出他与周围那些正在吆五喝六的粗豪汉子们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是,是什么呢?” 魔罗一边摇晃着身下的凳子,一边笑嘻嘻地道:“没什么仇,我就是特别想看看他那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怎么,难道你们就不想看吗?你想想,中原四大宗师之一生起气来,那场面,一定会很壮观吧。” 对面那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略微有些发干的嘴唇,纵然其心中在不停地狂喊着,对面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要再搭理他,更别与他谈什么合作,不然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沉沦万丈深渊之中,无法自拔。 话虽如此,但对方身上,却就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他心甘情愿地陷了进去,无论如何也逃离不了他所编制的梦魇。 脑海中仅存的清醒让他揣揣不安地道:“可,可他毕竟是四大宗师之一呀。” “咚!” 凳子落地,魔罗的脸也一下子垮了下来,如此一幕,看得对面那人心头一紧,正想要改口的时候,却听他幽幽地道:“我告诉你哦,人的感情啊,可比世间任何一种绝学都厉害呢,四大宗师,也依旧是人呐。” 对面那人听罢,愣在当场,霎时间只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起来。 魔罗说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听着四周传来的,那些粗豪汉子们对于昨日演武会的“高谈阔论”,突然露出了一抹极为诡异的微笑。 “无趣,我要去找我那久未见面的小兄弟聊聊了。”  那人一下惊醒过来,脑子还有些发蒙。 “啊?” 可当他再回头时,眼前却已不见了对方的身影,男人左右看了一眼后,赶紧压低了帽子,揣着手,也迅速地走了出去,途中因为有些晃神,还不小心撞到了人,被那在街上混日子的惫懒汉子好一顿臭骂。 往日碰到这种事,定要让仆人将其抓来打烂对方满口牙的他,这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匆忙地离开了,这反倒让那无事可做的惫懒汉子觉得没意思,嗤笑了一声后,便转过身,一脚踩在长凳上,继续与同伴们诉说着那打洛阳司来的武真一到底是如何的厉害,这次押他,准没错。 ------ 长安镇武司中的演武场上,今日同样没有公务,也不愿去城外猎场观战的裴旻,难得空了半天出来,正打算教授那些少年少女们一些实战上的技艺。 所谓温故而知新,裴旻觉得圣人的这句话,真是有大智慧,往日一向独来独往,独自修行参悟的他,自从不得不承担起教授这些新人们的任务后,为了能够教会他们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便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所学,反倒是发现了不少往日未曾注意到的问题,修行没有停滞,反而愈加精进。 只不过,这些心思躁动的年轻男女们,注意力大多没有放在能从裴大人身上学到多少武艺,而是完全放在了最近高手齐聚的演武会上,因为昨日的演武他们被勒令留在司里没有去成,可也依然从各种渠道知晓了昨天的战况,顿时围着裴旻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一位很是可爱的圆脸少女努力地凑上前,眼中满是崇拜之色,挥舞着手臂,道:“裴大人,听说您昨天一个人一剑,便就将那岭南来的三人全部打倒了,可以请您再为我们演示一遍吗?” 裴旻听了,当即板着脸训斥道:“就算给你看了,你又能学到几成?记住了,练武最忌好高骛远,如今你才刚到气盛境,基础还不够扎实,还需......” 话未说完,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便又凑了上来,大声喊道:“裴大人,听说那李轻尘也赢了,真是可气,要我说,那些陇右来的就是一群绣花枕头,怎么连他也赢不过呢?” 一名原籍陇右的少年本在一旁安静站桩,听到这话,顿时转过头就大骂道:“放你娘的屁,王宇,你少他娘的在那指桑骂槐,你不服,我跟你练练?” 有人听了,当即鼓掌起哄道:“好啊,王宇,就跟刘巍练练手呗,我压刘巍赢!” 裴旻见状,只能无奈摇头,暗自叹息。 这些少年少女们初来时候那副拘谨的模样,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可过去大半年之后,如今他们早已没了当初的小心翼翼,就连在他面前也敢插科打诨了,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要板着脸呵斥他们赶紧去站桩,习练一门专为夯实基础而用的玄品绝学时,裴旻忽然间神色一动,扭头看向了演武场的门口,一下皱起眉头,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依依,你,你怎么来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痛苦与哀伤 白依依的大名,早早便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不为其他,只因她的父亲,乃是公认中原四大宗师之一,赫赫有名的长安镇武司第五任武督大人,白惊阙。 演武场内原本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们在见到这位久负盛名的武督之女后,下意识地压低了嗓子,开始了一阵窃窃私语,不外乎都是在询问着彼此,为何这位武督之女这么久都未曾露面,莫不是在修炼什么惊天动地的厉害绝学么? 无怪他们如此好奇,毕竟当初长安一战中,长安镇武司内发生的事,自不会为外人所知。 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在背后嚼武督之女的舌根呢,就因为那件事,当时处于盛怒之下的白惊阙,可是连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真武殿主都不顾了,硬生生追杀了真武殿之人近千里,最后更是亲手斩落了贪狼与破军两位星君啊! 除了对于这位武督之女久不露面的好奇之外,在场少女们皆对其十分崇拜,毕竟人榜第二的赵瑾一向是以男装示人,而李三三声名不显,谁也不知道人榜第三究竟是男是女,故而在一众年轻的女性武人里,也就属她在明面上最强,武道会上更曾大放异彩,之后自然会被一众同龄少女们视为追逐的对象,这并不奇怪。 崇拜强者,是每个人都有的天性。 白依依望着前方那么多年轻的生面孔,顿时眉头微蹙,尤其是在听到他们不停讨论着自己的声音,心中愈加不悦。 若是那件事发生之前的她,就算心里有事,就算心情再不佳,却也一定会选择与裴旻换个安静的地方再谈,毕竟她向来都不以武督之女自居,没什么大小姐脾气,而对于裴旻这位前辈,她亦是钦佩居多,可如今的她,神色清冷,脸若冰霜,郁气纠缠,愤恨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哪儿还有当初十六岁少女的天真模样,此刻竟直接朝裴旻沉声质问道。 “为什么不救回无心?” 对面众人下意识地停止了讨论,望着远处的白依依,一阵惊讶,全都在心中暗道这位武督之女真是好生无礼,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罢了,她怎么敢对裴大人这样说话,一点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么? 来了长安镇武司已有大半年了,对于裴旻这位面冷心热,虽然很少出现,但只要现身教授他们武艺,便极为认真负责的武侯大人,绝大多数人都已将之视为心中不可侵犯的长辈,当下见白依依如此无礼,很多人都已面露不悦之色,可更让众人惊讶的,裴大人的态度,竟然有些歉意与无奈? 这是什么情况? 无心? 是那个在武道会的擂台上打败白依依的无心么,什么叫“救回无心”,难道那个皮囊俊美至极,就连长安花魁与之相比也要逊色七分的美少年出事了么? 裴旻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能吐出了四个字。 “有心无力。” 区区四个字,道尽了这些日子长安镇武司的憋屈,以及他这位裴大人的心酸,很多事,委实是有心无力,这位大小姐,大概还不清楚,如今的长安镇武司,到底是个怎样落魄的光景吧? 白依依听了,只是冷哼了一声,也未再多问,而是转身就走,丝毫不给裴旻好脸色看。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位佩剑少年忽然忍不住,大声喊道:“等等!” 白依依猛地转过头来,双眼之中,杀气四溢,那少年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瞬间便如坠冰窟,吓得赶紧躲在了裴旻的身后,把先前想让对方向裴大人道歉的话全给咽回了肚子里,不敢再言哪怕半个字。 这位武督之女,好生可怕! 白依依见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她望着神色复杂的裴旻,语气中满是嘲弄,却又藏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淡淡哀伤。 “一群废物,招再多进来,又能有什么用?” 言罢,脚下轻点,瞬间便飞掠了数丈的距离,直接离开了这处演武场,只留下了满脸愁容的裴旻,还有一众因白依依的极度无力与临走时的嘲讽而义愤填膺的少年少女们。 ------ 这一边,李轻尘,沈剑心,李三三与乾三笑四人才刚刚走回屋中,正要抓紧时间谈论自案牍坊中所得时,陡然间,大门竟被人直接一脚从外面踹开,真气灌注之下,两扇门板都碎成了一地木屑。 众人一脸的不解,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跑来长安镇武司里生事,下一刻,就见白依依自门外走了进来,刚才踹门之事,自然是她所为。 见到她之后,李轻尘与沈剑心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二人都算是知情者,自然清楚,白依依自经历了那件极度可怕的事情后,便自封心神,被自己父亲带走就一直没再出来,也正是因为那件事,本该现身安抚长安百姓,安抚朝廷情绪等一大堆杂事等着他做的长安武督白惊阙,也没了好好善后的心思,而是直接将一切事务都丢给了裴旻,如今二人再次见到她,自然十分惊讶。 但白依依看见了二人,却无丝毫惊讶之色,反倒是面若冰霜,语气更比外面的冬风还要冷上三分,她看向李轻尘,寒声道:“就是你杀了王叔叔?” 李轻尘低下头,没有否认,自然他也否认不了,毕竟这件事,本就是他的心魔之一,最后纯粹是靠着老爷的无上手段才堪堪迈过,不然在他晋升三品的时候,等待他的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彻底入魔,要么一死。 沈剑心回过神来,赶忙在一旁为自家兄弟打圆场道:“李兄他不是故......” 话未说完,便被白依依厉声打断,她毫不客气地叱骂道:“你闭嘴!这里能有你什么事,你这废物不过是侥幸进了长安镇武司罢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沈剑心只能无奈闭嘴,然而,他身边的乾三笑却是忍不住,一手叉腰,阴阳怪气地道:“喲,白姑娘说话也未免太过刻薄了一些,当初在武道会上,你也不过就是八强之列,与他又有什么分别,如今倒是能笑起他来了,这可真有意思。” 话音刚落,陡然间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利器被白依依伸手掷出,以真气驱使,直朝乾三笑眉心而去! “当啷!” 沈剑心一剑破去了飞掷而来的锋锐短刃,却是吓得乾三笑赶忙躲在了他身后,两只手抓着他的腰,嘴里还不忘嘟哝道:“臭丫头真凶!” 沈剑心厉声道:“白姑娘!不要太过分!” 白依依负手而立,看样子是丝毫不准备退让,反倒是继续质问沈剑心道:“怎么,如今披了这层皮,你却要袒护一个口无遮拦的外人么?这裴旻招进来的人,还真是厉害呀!” 李轻尘闪身拦在了双方中央,一抱拳,道:“白姑娘,有什么事,请冲我来,轻尘绝无半分怨言!” 白依依转头看向李轻尘,冷笑了一声,咬牙道:“冲你来?好啊,你杀了王叔叔,那就给他赔命,这不算过分吧?” 李轻尘伸出一手,拦住了已是忍无可忍的少女,沉声道:“的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轻尘也认可这两句话,但还请白姑娘见谅,在下如今还有未完成之心愿,暂不能死,事成之后,任凭白姑娘如何说,绝无二言!” 他李轻尘,可是从奈何桥上走过,又越过了那万丈刀山,靠着意志力,从阴间硬生生爬回了阳世,就只为了完成心中的执念而已,如今眼看已经抓到了一点苗头,又怎么可能因为对方这一句话,现在就甘愿引颈受戮。 白依依冷哼道:“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李轻尘见她还要如此咄咄逼人,言语间却也不再客气了,直接道:“随白姑娘怎么说,总之我的事,也不是做给你这个外人来看的,现在还请白姑娘出去吧,我们还有要事相商,就不久留白姑娘了。” 白依依堵在门口,右手手指穿过了另外一柄短匕尾部的圆环,在手上不断地旋转着。 “我要是不走呢?” 李轻尘一脚踏地,身周冒起熊熊真火,炙热的温度,顿时逼得周围三人都不由得暂退开来。 “那我就不得不动手请白姑娘走了!” 正在飞速旋转中的短匕一停,被白依依反手握住,她瞬间纵身前冲,体内的天赐武命之力毫无保留地释放,任凭那杀戮的兽性控制住自己,瞳孔渐渐缩小,眼瞳里的白色消失,变为了野兽才有的明黄色,嘴角长出两颗锋利的犬齿,十指更是变为了足以剖开钢铁的利爪,整个人瞬间化身一头正处于狩猎中的雌豹,猛地扑向了李轻尘! “正合我意!” 李轻尘见状,眉头一皱,因为从白依依的身上,他感受到了远比先前在武道会时看到的她要强大得多的力量,看来对方这半年也并不是如死人一样睡过去的,而是也获得极大的成长。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还远不足以击败如今的他。 第二百七十四章 心系贪狼星 眼看双方一言不合便要交上手了,一旁的沈剑心看得心急,忽然间灵机一动,赶紧朝着那化身野兽的少女大喊道:“白姑娘,难道你不想救无心了吗?” 沈剑心本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谁知他话音刚落,此刻宛如一头雌豹的白依依竟真的一下改变了方向,转而瞬间落在了沈剑心面前,右手握着那柄锋利的匕首,一下横在了他脖颈处,同时厉声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李轻尘收起了身周环绕的金色烈焰,叹了口气后,在一旁道:“白大小姐,你若真想听他说,也先得把刀收起来吧?” 白依依死死地盯着沈剑心,眼神中杀气毕露,后者却只能无奈地摊开手,半晌过后,她眼中那一抹属于兽性的明黄色才渐渐褪去,如钢刀般弹出的指甲也缓缓缩回,整个人重新恢复了正常。 若非从无心那学会了控制自身的方法,不然她根本就做不到像这样自由地控制自身天赐武命的开启与关闭,这种狩猎本能乃是让自身的兽性占据上风,催化气血之力,直至最后彻底化身为一头狩猎中的野兽,摒弃掉痛苦与感情,大幅度提升自身的速度与力量以及恢复能力不说,还能极大地强化六感,但缺点也很明显,一旦开启,必要见血,不将敌人虐杀干净,就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恢复正常的白依依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随手收起双匕,双手抱胸,看向沈剑心的同时,沉声喝问道:“还不快说?” 沈剑心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脖子边上一条淡淡的血痕,暗道一声这位武督之女下手还真是不留情,不过嘴上也没停歇,赶忙道:“在三个月前,我们曾见过无心,具体的事说来话长,简短一点说吧,他如今的处境,极其不妙,如今他已是真武殿的贪狼星君,但这......” 话未说完,白依依忽然一拍身旁的桌子,那张由实木所打造而成的小桌哪里能承受得了她体内的真气,顿时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的碎屑,看得李轻尘额头青筋直跳。 白依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自语道:“他,原来他还活着吗?真好,这太好了!可,可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为什么,这......” 说着说着,她眼中忽然又流出泪来,两行清泪落地之后,顿时炸碎成一颗颗更加细小的水珠,她紧紧咬住了嘴唇,直将其咬出血来才终于一下松开,脸上忽又出现了几分恍惚的笑意。 “贪狼星君吗?也好,对,这很好,只要你没事就行了,只要你没事,贪狼星君,很好,很好.......” 她一直都未曾忘却,那个瞧着比她释放天赐武命之力后,进入狩猎状态时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山间野兽的美少年,那个看起来人如其名,似乎根本就没有一颗正常的,拥有七情六欲的心脏的白衣少年郎,却在看到她即将被凌辱时,那发狂反抗的样子。 哪怕他被拳打脚踢,被人挑断了手筋与脚筋,被雷电,被刀砸,直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依然好似一条不甘的鱼儿一样从地上跃起来,哪怕是用头,用自己的牙齿去咬也要努力阻止那些人的样子,她都还记得,应该说,她之所以能够熬过来,靠的,就是对他的思念而已,如果没有他,她会成什么样子呢,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如果无心真的加入了真武殿的话,也很好了,最起码能知道他没死,这就已经足够了,是真武殿还是镇武司,对她来说,都没关系,只要知道他没事,她就能放心了。 一旁险些被白依依一匕首戳死的乾三笑看见她又哭又笑,好似疯癫的样子后,便再也生不起气来了。 乾三笑在心中暗叹,又是一个痴情种子,虽不知她与那个无心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像这世间的好男儿们,似乎总能让女人心甘情愿地为他们痴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最先担心他们的安危,全然顾不上自己,只是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可能也有足够的幸运,能够遇到这样一个值得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见白依依似乎会错了意,沈剑心在一旁赶忙又道:“白姑娘,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并非是他的本意,此事他曾亲口对我们言说过,想来也是,无心兄弟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加入真武殿的。说到此事,白姑娘可有听说过摩诃心经的名号?我与李兄都曾在武库里翻找过,可惜我俩限于战功不够,如何还入不得高层,所能查到的,也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只言片语,等同于无。” 白依依猛地抬起头来,顾不得眼角还挂有点点泪珠,她赶忙问了一遍。 “摩诃心经?” 陡然间,她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摩诃心经!他是不是被摩诃心经所控制,对了,你说的对,他怎么可能真心加入真武殿,他不是什么贪狼星君,他永远也不会愿意做什么贪狼星君的!是摩诃心经的力量!” 李轻尘点头道:“是的,早在三个月前,我们曾遇到过无心,一开始他对我们的态度十分冷淡,我还当他是真心加入了真武殿方才如此,直到一位自称是真武殿右护法的人出现后,我们方才知晓了内情。” “据一位前辈所言。无心被那真武殿的右护法以摩诃心经之力蒙蔽了心神,改变了自身记忆乃至于性情,但无心的意志力十分坚定,暂时还没有彻底沦陷,而他的神魂也因此被一分为二,平常由摩诃心经所控制的一半主导肉身,而另外一半则陷入沉睡,可每当阴阳交替之时,他都会短暂地清醒一刻钟的时间,不过那位前辈也说了,这不是长久之计,等到无心晋升三品的时候,就是他神魂合一,彻底沦为那右护法手下傀儡的时候!” 白依依下意识地一拍桌子,却拍了个空,口中怒道:“为什么不早说?” 李轻尘满脸无奈之色地道:“你刚才也没问呀,白大小姐!” 沈剑心不愿他们又吵起来,赶忙追问道:“白姑娘,你可知道摩诃心经有解法吗,因为依那位前辈的说法,摩诃心经是无解的,我们也曾四处问询,但都没有结果,就连武库里,似乎也没有记载破解之法。” 白依依咬着牙,恨恨地道:“解?当然有解,找来修行摩诃心经的人,让他来逆转此法不就行了。” 乾三笑叹了口气,道:“说了也等于白说,我虽不知那位真武殿右护法到底是个什么修为,但想来也不会比四大宗师差上太多吧,以你们几个的修为,估计都不够人家一指头的事。” 沈剑心却道:“眼下不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么,这次演武会过后,朝廷便会集合十九座镇武司的高手,到时候杀上真武山,只要能够生擒那右护法,自然可以逼他为无心逆转此法!” 乾三笑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真武山在哪儿么?” 沈剑心疑惑道:“乾姑娘不是判断在幽州附近么?” 乾三笑刚想伸手去戳这个榆木脑袋,但想到刚刚可是他挺身而出救了自己一命,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道:“那只是基于我已经得到的情报后所下的合理的推断,但再合理的推断,也只是推断罢了,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朝廷不可能因为我一个外人的推断就贸然动手,我可没那个话语权,说句不好听的,在座的跟我一样,也都没那资格左右上头的判断。” 沈剑心下意识地问道:“啊?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脑门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傻啊,咱们现在不就是在找证据么?只要能够揪出与真武殿暗中勾结的人,那么顺藤摸瓜,不就能找到真武山所在了?朝廷到时候,就是再不愿意,不也得跟着咱,你们走么?” 白依依坐在一旁,本还在为无心受这无妄之灾而黯然神伤,暗自垂泪。 神魂一分为二,可想而知,那到底得忍受多大的痛苦,单纯以自身的意志力去抵挡九本天品真经之一的摩诃心经的霸道威力,这又得有多难,这一去大半年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得靠自己一个人撑过来,光是这么想想,她都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而已,平时可以巾帼不让须眉,样样不输男儿,可一想到心上人如今正在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甚至不久的将来或许就将彻底沦陷,可能连自己也认不出,她好不容易才聚合起来的一点点心神,便又要再度崩溃了。 但听到沈剑心与乾三笑的对话后,她却忽然抬起头,追问道:“与真武殿暗中勾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真武山在哪儿?” 李轻尘一手扶额,无奈叹道:“这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劳请白大小姐您耐心一些,听我慢慢道来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无风也无月 夜已深,今晚无风无月也无雪,天色份外黯淡。 一身单薄青衫,未着黑白武服,李轻尘一个人独坐屋顶,右手提着一青釉酒壶,至于酒壶的塞子则早已掉到不知何处去了,偶尔往嘴里倒上一口滋味醇厚的酒水,望着天空发呆。 忽然间,一道黑影极其敏捷地从底下蹿起,飞身落在了屋顶上,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李轻尘身边,笑问道:“李兄,怎么今日有心情一个人在这偷偷饮酒,也不叫上我?” 李轻尘转过头,脸上多了一丝温暖的笑意,打趣道:“酒不好,怕沈公子喝不惯。” 沈剑心闻言,噗嗤一笑,摇头晃脑地道:“李兄这就不懂了,这世间酒水的滋味呀,只取决于与谁喝,若是一个人喝嘛,那就算再好的酒也不过如此,若是两个人一起喝,纵是一杯浊酒,也足可醉人呀!” 李轻尘听罢,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沈公子当初究竟是为了好酒去的,还是为了美人去的?” 说完这话,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半晌,沈剑心才道:“深更半夜不睡觉,也不修行,这可真是难得,李兄一个人在这屋顶想什么,可否说说?” 李轻尘扬起头,眯着眼,望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幽幽地道:“我在想,世人皆是皮毛骨肉血,为何就总有人要将天下搅乱才肯高兴,阴谋暗算,打打杀杀,何时才能停呢?” 沈剑心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感慨道:“世间纷扰,无非名利二字所起,能自给自足,不向外求的,在这世间终究还是少数,而最可怕的,在于那些人从来都不会觉得是自己错了,随心所欲,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达成所愿,却让那些只想过好自己小日子的老实人遭了秧,太过可恶,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我才会想要习武吧,吾平生唯喜两件事,于不平处出剑,于花间饮酒而已。” “沈兄雅兴,轻尘不能及也。”李轻尘赞了一句后,又轻声道:“其实,我本不想将你们都卷进来,从小到大,我都是独善其身,真的很抱歉,沈兄,我......” 沈剑心一摆手,打断他道:“李兄又错了,你我如今既然都已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那么这些都只是份内的事罢了,说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就算没有你,这件事若是被我知道了,也肯定要一查到底,所以李兄万不必如此客气。你我身为武人,得天赐武命,这就是上天交给我们的一份责任,许多人觉得有天赐武命的人就是幸运儿,其实他们也错了,因为这份责任在,我们就注定要比他们活得更累,毕竟这世道如果连我们都不愿守护,那又要靠谁呢?” 李轻尘听完这番话,怔了一下,而后方才笑道:“裴前辈说得很对,有些事,不是单靠一人之力就能完成的,哪怕是那位野心勃勃的真武殿主,不也需要整个真武殿的力量么?既然沈兄有此卫道之心,那轻尘也愿倾力相助,止戈为武,武之道,不在争,而在止啊!” 沈剑心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扬起手,大笑道:“哈哈哈,说得好,来,李兄,走一个!” ------ 十九座镇武司,一共凑出了四十八支队伍,而在经过了整整三日的演武会后,便只剩下二十四队了。 这些日子里,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可算是过足了眼瘾,毕竟集聚天下少年英才同台竞技的大洛武道会才刚过去不到一年而已,而如今的演武会更是汇聚了两百余位镇武司的高手们一起厮杀,这既是一场属于武人的盛会,亦是普通人生活中极难得的消遣。 一天八场,一共四个时辰,连续三天,许多人激动得连饭都顾不得吃,宁可饿着肚子,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也要与同伴们继续谈论个不停,纵然他们既上不得场,也看不出太多玄机,就只能明白简单的胜负而已,却也不妨碍他们将一场场演武描述得精彩纷呈,一位位“嘴上宗师”们时常要争得面红耳赤。 靠着观武场每日收下的高昂票钱,再加上坐庄开台,朝廷赚得亦是盆满钵满。 大洛王朝与西北突厥族的战争也才刚过去一年而已,真武殿在长安大闹一通时,又毁坏了包括十方镇魔狱在内的大片建筑,这些都得由朝廷出资重建,哪怕有鲁班门相助,可几番下来,国库也变得极其空虚,若非如此,只怕这场本该秘不示人的演武也不会做的如此浩大,竟连平民百姓们也可入内。 唯有极少数清醒者依然忧心忡忡,毕竟如此正大光明地泄露这些武侯们的绝学与杀招,对来日围剿真武殿一事,可绝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至于为何说清醒者只是少数而已,因为参赛的武侯们也借此得以扬名,许多人走在街上都能被百姓们认出,哪怕是心再冷的,面对百姓们热情的簇拥,乃至于孩子们崇拜的眼神,也不禁会觉得这场演武朝廷着实弄得不错,就算来日真不慎战死在了真武山,最起码自己也在世间留下了名字,最起码还有许多人知道我曾来过这座江湖,最起码有人会因为我而走上武道这一条路,这就足够了。 与先前的武道会不同,那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除非是能够夺得武魁之位,不然大多并不被其他人放在眼中,毕竟从少年英才到武道宗师,这中间缺的可不仅仅只是时间而已。 千百年来,多少寂寂无名者最终登顶,多少星光耀眼者最终默默无闻,天赋只是起点,唯有时间才是最好的检验者,但演武会却不同,输赢无论,只要能来的,那都是各镇武司中的好手,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强者,就算第一轮便落败了,也依然不至于被外人瞧不起。 况且,三人一队,输赢未必单纯以实力决定,彼此之间的配合,绝学与天赐武命上的克制,都是足以影响胜负的关键,故而有好几人哪怕第一轮便落败,但在百姓中的人气也依然不减分毫。  当然,也有不少本来名气不大的,但经由这一战之后,便声名鹊起,为万众所知,譬如洛阳司的武真一,位列人榜第一,不光是说明此人天赋极高,而且表明他的真实年纪至多不过弱冠,但仅仅一招便秒杀了三位前辈,这等强横的实力,千年无二! 更别说他还是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家世显耀,不输王族,故而许多人早早便开始大肆鼓吹他的厉害,还有那说书先生把他“行侠仗义”的事编得那是有鼻子有眼,殊不知此人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远游还是在几个月前,而且他所做的事,也绝对称不上行侠仗义。 再者还有凉州镇武司的一队三人,他们粗看并不算多么惊艳,但彼此间的配合堪称完美无缺,一人主攻,一人牵扯,一人辅佐,进退从容,三人行动起来便犹如一人,简直如同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又好似一件精美的机关,环环相扣,一旦运转,便会爆发出无限的威力。 若说其他队伍大多都只是如李轻尘他们一样,分别捉对厮杀而已,亦或是如武真一,裴旻那样仗着自身实力强大,直接以一敌三,凭实力碾压,其实根本就看不出什么配合,只能看见彼此间实力的差别罢了,那么凉州这三人的战斗,简直可以载入各镇武司的案牍库作为武人互相配合作战的范本! 三人步步为营,上场之后,完全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宛如三军配合,围杀突厥狼骑,分而割之,一一解决,整个过程好似庖丁解牛一般赏心悦目。 只是让长安百姓们略微感觉有些不快的是,长安镇武司派出的四队中,李轻尘这一队自不必多说,虽然赢了陇右镇武司的一队人马,可单看战况,也只能算是略胜一筹,故而并没带给观众们太大的惊喜,而裴旻也自不必多言,他本就是被长安百姓们寄予厚望的存在,故而哪怕再惊艳,他人也只会说这是情理之中,绝不会夸赞太多,可长安镇武司四个队,偏生就他们进入了第二轮,裴家与林家的队伍皆在第一轮便被无情地淘汰。 其中裴家正是被凉州镇武司那一队所碾压,整个过程完全被对手所掌握,全无还手之力,算是丢了个大脸,而林家则被陇右来的另外一队所击败,双方完全是实力上的差距,或者应当说像他们这种世家豪阀出身的武人,根本就不明白那些自幽深的江湖里翻腾上来的武人们到底有多可怕。 他们或许可以比那些野路子出身的走得更远,但在同一境界下,一旦对方先声夺人,之后就只是无趣的“屠杀”了。 世家豪阀的子弟们也从这一战中真正地认识到了镇武司的强大,如此厚实的底蕴,只怕百年以内都难有人撼动吧,那些心怀叵测者,自是揣揣不安,而早已选择与大洛捆绑在一起的,自然很是高兴,如此这般,才有可能将真武殿彻底清扫,不然就算找到了真武山,只怕也是空谈罢了。 于是,万众瞩目下的演武会第二轮,也终于是开始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皆遇曾经人 大洛以武立国,朝野内外,自然十分尚武,加之武人的身上,大多都有一种极为特别的气质,与那些擅长舞文弄墨的文人们迥异,相比之下,这些身姿挺拔,精气神极佳,意气风发,拳脚撼天动地,给人以无穷安全感的武夫们,也自然更受长安城中女人的欢迎。 大洛受胡人影响颇多,这种影响不光是在饮食上,就连民风也因此变得非常开放,女子再不必如前朝一样,二七之龄便待字闺中,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待嫁入夫家后,便安心相夫教子,纺纱织布就是一生,这一点,从大洛竟有许多女子武人与女子官员便能看出端倪,故而这些日子为了一睹这些蜚声在外的武侯们真容而来观武场的女子,亦不在少数。 宁嫁七品武夫,不嫁三品相公,宁偎武侯怀中,不爱绸缎绫罗,如此种种,皆为这些日子里大洛街头巷尾皆在传唱的顺口溜,由此可见,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演武,究竟为这些本无甚名气的武侯们长了多大声望。 通往观武场的道路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喧嚣不断,李轻尘落在后面,并不怯场,反倒是不忘与身旁板着脸的少女打趣。 “瞧瞧,咱们那位裴大人,和我们这位沈兄弟那可真是招女人喜欢,哎哟,听听她们喊得,我都觉着臊得慌。” 李三三听了,轻哼了一声,道:“是呀,只是没姑娘念你的名字,还真是可惜。” 江湖武人,气象万千,其中却唯以剑客最受人喜爱,为何,剑之飘逸灵动,剑客之潇洒从容乃是其一,其二,还是在于他们这些擅长拳脚的,相比之下,终究是野蛮了太多,尤其是李轻尘这样,打得血肉横飞,无比惨烈的,就注定只有男人们看了才觉得痛快而已。 试问天下,谁人不爱白衣剑仙? 李轻尘微微一愣,随即撇撇嘴,道:“切,倒也不是没有。” 少女故作无意地问道:“哦?是谁?” 李轻尘神秘一笑,咧着嘴道:“我偏不说。” 少女在一旁咬着牙,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只恨不得一拳揍在他脸上,当初在药王谷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竟是如此油嘴滑舌之辈,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终究还是没这么做,只是这件事却是记在了心上,之后有的是机会找补回来。 沈剑心一直跟在一旁默默旁听,直到这时才开玩笑道:“李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似我等剑客,招女人喜欢一些,倒也正常,不过得庆幸无心兄弟如今不在,不然可就没你我的事了。” 李轻尘偏过头,道:“这话可千万别让那位大小姐听见,不然就......” 话未说完,他忽然愣在了当场,连脚步都挪不动了,沈剑心本在一旁等待下文,见他久久不言,抬起头一看,发现他竟然还站在原地发蒙,赶紧走过来轻轻撞了一下他,问道:“李兄,怎么了?” 李轻尘一下惊醒,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不过他敢笃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对方看来是已经隐没在了路边的人群中,故而瞧不见了。 忽然间瞧见了那个人,一些本已深埋在心中的往事随之不断浮现,让他的心情一下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本想直接追出去问个清楚,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 三人随着朝廷委派裁决胜负之人的号令,入得了场中后,还有些晃神的李轻尘才总算是从先前的沉思之中清醒过来,想再多也没用,既然对方如今就在长安,自己想要找到他,不难,当下抬起头一瞧,对面本是这一场对手的三人,竟一起朝着自己这边直直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乃是一位显然已不算年轻的妇人,身穿极为朴素的灰色布衣,但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故而身段依然婀娜,脸上也无太多皱纹,目光温柔,神情恬淡,不开口也自有一股宁静祥和的气质。 久经世事,自然从容。 她手持一套子母鸳鸯钺,别名“日月乾坤剑”,为乱世之中的一位宗师高手所创,算是江湖奇门兵刃的一种,在近身厮杀中,最擅夺人兵刃,故而十分克制刀剑,极为难缠。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门独特的身法与内功,传承有序,可谓单开了一门上品绝学,这也是人间宗师之所以会被人称之为宗师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有再为武道高楼添砖加瓦的资格,而其他人却只能顺着前人们开辟出来的道路登楼,这就是里外两种境界了。 只可惜,因卷入诸侯之间的争霸,导致整个宗门被灭,就连那位宗师高手也被围杀在了山上,与一手所创的宗门皆陨,但这一门独特的绝学并未就此灭绝,如今在镇武司中依然有传承,只是学者不多。 在这妇人身后,跟着的竟也是两位女子,左边那位瞧着不过三十来岁,身段高挑,丹凤眼,樱桃唇,千娇百媚,风韵犹存,粉衣白裙,腰配细剑,眼波流转间,直教人为之倾倒。 右边那位虽瞧着要年轻许多,但相比之下,反倒不如另外二位的气质卓然,惹人瞩目,哪怕五官也甚为出彩,却全被身旁妇人给夺去了风采,故而看者寥寥,唯独其身后那一柄无锋重剑,倒是给人印象极深。 一共三人,竟皆是女子之身,平心而论,三人的姿容都算极出众的了,乃是典型剑南一代女子的长相,温婉之处,却有不输男儿的英武之气,也难怪她们一经出现,便已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毕竟女子虽也有习武者,但数量上相较而言,还是太少太少,更别说还能代表一地镇武司来参加演武了,这更是罕见。 更让李轻尘感到有些惊讶的是,沈剑心与她们三人好似熟识,竟直接走上前,一抱拳,很是熟稔地向对方三人见礼道:“蒋姑姑,唐姐姐,郭姐姐,一年不见,风采依旧呀。” 那位生了一对柔情百转的丹凤眼,最是娇媚可人的唐姓妇人掩嘴笑道:“哎哟,小五的嘴还是这么甜,这一声姐姐叫得我可真开心,长得也愈加可爱了,这等会儿姐姐们还怎么舍得下重手呀。” 沈剑心在家排行老五,上面还有几位姐姐与一个刚出生便不幸夭折的哥哥,故而渝州本地与之熟识的长辈,都以“小五”之名相称,为亲热之意。 蒋姓妇人却无她那般言语轻浮,而是如族中长辈见到了优秀的后辈一样夸道:“好孩子,临行前我便听你父亲说过,你被招入了长安镇武司中,当时还当你在长安学艺,却未曾想你竟成长得这么快,如今已能代表长安司出战,看来年轻人的确是该多出来闯荡一番才好。” 沈家乃渝州巨富之家,财力雄厚,因时常向渝州司捐赠巨款,故而平日里与渝州司武侯们来往颇多,渝州司里的人,大多都认识这位自小身体羸弱,却执意习武的沈家公子,尤其是这位蒋姓妇人,更是看着他长大,故而称呼一声“蒋姑姑”也不为过,言语间俨然是当自家人看了。 沈剑心闻言,自谦道:“不敢在蒋姑姑面前卖弄,小五连番奇遇,方得如今修为,根基还不够稳当,所以唐姐姐等会可别留情,我得靠再好生砥砺武道呢。” 蒋姓妇人微微颔首,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却不骄傲自满,实在难得,我本还不放心你在长安,怕你被这风花雪月迷了眼,如今却是能安心了。” 唐姓妇人亦是娇媚一笑,伸手抚摸着腰侧剑柄,道:“放心,姐姐等会儿定然不会留手,你父亲说了,最好是将你好生痛打一顿,然后直接带回渝州城才好呢。” 沈剑心听了这话,挠了挠头,唯有苦笑而已。 想来也是,试问哪个当父母的,会舍得自家孩子跑出来闯荡江湖呢,尤其是以沈家雄厚的财力,哪怕沈剑心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公子,夜夜笙歌几辈子都花不干净家中积累的财富,又何苦要跑来与这些江湖武人们搏命,实在没必要嘛,如果有的选,他父母亲倒巴不得他流连花丛,只要能将他留在渝州,怎么都成。 姓郭的年轻女子此刻才忽然出声道:“你既然已打定主意要当长安司的武侯,那就得向你父亲证明你可以胜任,唯有打败了我们,你父亲才能放心,故而等下只管放心出剑便是!” 蒋姓妇人看向一旁的李轻尘,满怀歉意地道:“劳请李小哥与这位小妹妹见谅,今日我们三人受人所托,希望二位能够暂且旁观,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轻尘赶忙抱拳道:“既然三位都是我这兄弟的故人,他同意,我自然不会反对。” 蒋姓妇人点点头,又道:“好,小五,你意下如何?” 沈剑心一拍剑鞘,那柄表面看似锈迹斑驳,但实际上内含玄妙的黑色长剑瞬间飞出,被他一把握在了手中,挽了个剑花,倒持长剑,抱拳道:“那就请蒋姑姑与两位姐姐赐教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剑道善若水 黑衣女子姓郭,名采羽,双十之龄,母亲早逝,父亲曾是渝州镇武司的一名武侯,只可惜在其七岁之时便已战死在外,因其父生前与渝州沈家的老爷,也就是沈剑心的父亲来往甚密,故一直被沈剑心的父亲视为自家孩子看待,之后更是当众收为了义女,后也是得沈家资助,方才得以进入渝州镇武司中学艺。 她这一身修为没有丝毫水分,皆是靠着年复一年的刻苦习练,辛辛苦苦才打磨而出,于人榜之上最高曾列第八,从而被渝州镇武司寄予厚望培养。 少女一向好强,而这一柄重达百斤的寒铁重剑便是证明,自炼体境开始,便常年背负在身上,既可温养剑意,也可打熬体魄,这下三品的底子打得极好,哪怕是李轻尘见了,也得道一声厉害。 郭采羽翻手解下了身后所负的寒铁重剑,仅以单手持之,竟不见丝毫吃力之感,随意舞动,举重若轻,直看得四周观战之人喝彩连连,道一声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郭采羽扬起手中那柄大如门板的寒铁重剑,沉声提醒道:“我如今已是四品大成的修为,寒玉冰心诀也已入第六重,小五,小心了。” 沈剑心面露温润的笑意,抱拳道:“郭姐姐,小五前些日子侥幸突破,如今也是四品大成的修为,还请郭姐姐指教!” 郭采羽闻言,顿时轻哼了一声,因自小的特殊经历,她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完全醉心于武道修行,不问世事,但其实她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虽对于其他人的态度一向十分冷淡,可对这个弟弟,她与义父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他赶紧死了练武的心,回去继承家业,毕竟出来闯江湖的,最后又能有几个善终,她父亲便是其一,故而越是亲近,她就越是不想让他陷进这座江湖。 真正疼爱一个人,是绝不会硬逼对方辛苦闯出什么名堂的,这世间,唯有平平安安才是真呀! 郭采羽一念至此,当即挥舞起手中重剑,朝着沈剑心狠狠地一剑劈落,重剑虽无锋,但剑气自可伤人,况且这百十来斤就算直接砸下去,也能砸死一片了。 她所修的寒玉冰心诀不但长于内功,辅以安定心神之效,更可让剑气附着一道寒霜,杀力倍增的同时,于不知不觉间浸入对手体内,短时间内自然看不出什么,但越是拖下去,寒气入体之后,动作便越是迟缓,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重剑临身,却抬不起手反抗,端得是厉害无比。 沈剑心对这位渝州来的郭姐姐十分了解,心知力量乃是对方的强项,故而他并不打算硬碰硬。 太玄剑经乃天品真经之一,而何谓天品真经,只需两个字便足以形容其厉害。 近道! 何为“道”,太上圣人于道德经开篇便讲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之玄,太玄也,无可言说,只能神会,但对于愚昧无知的世人而言,这便是“道”的一个不能算作缺点的缺点,因为至高无上,缥缈无定,故而根本无从谈起,更别说意会了。 故太上圣人又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以水为指,方道出了其半分玄妙,太玄剑经亦以此句为总纲,引领剑道! 水之道,滋润万物,却不争之,刚柔并济,有容乃大,故而硬碰硬并不是太玄剑经的长处,或者说并非它之剑道,但柔弱之处见刚强,于无声处见惊涛拍岸,天下剑道,莫能比之! 沈剑心身形变幻,随心所欲而已,这便是太玄剑经的厉害之处了,并无什么可以言说的招数与章法,随心,故无形,忘却形骸,随心而动,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这本天品真经的威力。 所谓水无常势,亦无常形,入得瓶中,即为瓶之形,入得杯中,即为杯之形,可成九天瀑布,也可源远流长,河道如何改变,河中的水也如何改变,落在剑道上,便在于一个后发制人,招数章法,皆视对手如何出招而定,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如何走,他人亦不能看出其轨迹与规律,自然也就谈不上破解了。 这,便是太玄剑经,天下剑道之总纲! 身子一转,长剑自那微不可查的一点间隙中猛地刺出,郭采羽见状,心中一惊,赶忙以手中重剑横挡! 沈剑心握剑的手腕尤若无骨,这乃是他自学剑之初便明白的一点,其实无论是剑道,还是拳道,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出拳是单纯以手臂发力么,当然不是,真正的发力点,在于腰身,武人全身一百零八个窍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随之而动,故而李轻尘但凡出拳,必定拧腰! 以自身背脊那一条长龙为根基,于刹那之间绽放出一点光华,一拳打出,乃是将全身力气都凝聚于一点,有十成力,便能使出十成力来,没有丝毫浪费,这才是真正将自身利用到了极致的武人! 故江湖上一直有句话,叫做“练拳不练腰,到老艺不高”,其实剑法也一样,持剑的手臂须放松,这样在一剑递出之时,全身的力量才能通过这条手臂传递到剑上。 只有学会了这一点,才算是入了门,也唯有学会了这一点,变招才能灵活而无破绽,否则招式便是呆板的,为何同样的招数,初学者永远比不上真正的高手,难道差的仅仅只是体魄力量么,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招是死的,心也死的,唯有用身体记住了,随心而出,那点意思才能真正地活过来,而太玄剑经便尤重此道! 身随剑走,剑随心动,长剑一下刺在了那柄寒铁重剑的表面,却没有产生丝毫的碰撞,因为剑势如水,水流早已顺着寒铁重剑的剑身往一侧滑过,故而这一剑之力没有一点一滴的浪费,还未等郭采羽反应过来变招,沈剑心已经绕过了正面,返身一剑,横于对方脖颈一寸处,剑气凛然,已可感觉到点点刺痛。 下一息,沈剑心立马翻转了手中长剑,倒退三步,一躬身,抱拳道:“郭姐姐,承让了!” 前后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其实双方还不算真正地过上招,但胜负已经分出,那修为与眼光最高的蒋姓妇人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禁暗自点头,显然是十分满意,而那郭采羽亦是心知自己已经落败,干脆利落地放下了手中重剑,转过身,抱拳道:“是我输了。” 言罢,一手抓起那柄门板大小的寒铁重剑,插入了背后的鹿皮剑鞘,背剑走到了一边站定,不管是脸上,还是心中,都并无丝毫不忿,反倒是极为开心。 这个自小便有大志,从不甘于屈服命运的弟弟,如今终于长大了,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单凭这一手,他便已有足够的资格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只是回去之后该如何说服义父,倒让她颇感头疼。 越是亲近者,她反倒不知如何相处。 粉衣白裙,自有一股风流韵味的唐姓妇人踩着小步子走上前来,柔声笑道:“小五,一年不见,你竟成长得这么快,如今就连小羽也不是你的对手了,怪不得你打死都不回咱们渝州,看来长安司的确是底蕴深厚,值得你留下,对了,来,告诉姐姐,可有相熟的姑娘?” 沈剑心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浮起了那道于客栈中一见难忘的倩影,正要开口回答,陡然间一剑杀至,瞬间便挑破了他肩头处的衣衫,只是未破皮肉分毫。 唐姓妇人收回手中剑,这次一改先前的笑语嫣然,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江湖问剑,岂可分心?若换做别处,此刻你已经死了,知道么?你当每个人都会客客气气地等你摆开架势再动手?我告诉你,这世上可没这么好的事,只要能赢,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武人比斗,既分胜负,也决生死,若不能做好这样的准备,这江湖你一旦闯进去,那就是个死字,任凭你多高的修为,也迈不过‘暗算’二字!” 沈剑心抿着嘴,乖乖地挨训而已。 他心知这是对方的肺腑之言,若不是因为这层长辈的关系在,对方又岂会跟他浪费半个字,毕竟这位唐姐姐,在渝州城里那可是出了名的人美心狠,自她进入渝州司的这十余年来,在外大大小小的战斗少说也有百次之多,但莫说败绩了,就连偶尔的狼狈都不曾有过,为何,因为她便是她自己所说的那种真正的江湖人,只要能赢,什么阴险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便是,“遇上违背朝廷规矩,霍乱一方之毒害时,自不必留手,若能下毒杀的,就不必出剑,若能出剑杀的,则不必招安”。 沈剑心赶紧一抱拳,道:“多谢唐姐姐教诲,小五已经明白,请唐姐姐再出剑吧!”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二人再争锋 唐姓妇人收起了手中那如柳枝一般的细剑,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我与郭妹妹的修为不相伯仲,就不献丑了,我这一关,也勉强算你过了,接下来,就看你蒋姑姑的厉害喽。” 说着,与身负重剑的郭采羽站在一处,哪怕没有刻意摆出什么姿态,却也依然成了一处绝美的风景,惹得场外不少人连眼睛都挪不开。 三人之中,郭采羽试的是剑,唐姓妇人教的是理,三人此行,本就是为此而来的,自然不会太过刁难沈剑心,有些话,带到了,也就够了,能不能记在心里,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毕竟不是什么路,都得给他铺好了才行,若真这般娇贵,也别当武夫了,无论是做个纨绔大少爷,还是研读经典考学入仕,都远比这个来得轻松,最起码前两者要不了命。 与此同时,那身穿灰衣,一直旁观的蒋姓妇人也走上前来,抬起手中的子午鸳鸯钺,沉声道:“请!” 沈剑心亦随之抱拳,恭恭敬敬地道:“请蒋姑姑赐教!” 话音刚落,便主动出手,这一剑直直递出,可谓中正平和,毫无花哨,甚至可以说是极粗糙的一剑,顿时惹得不少人心生疑惑,但他们不知,这太玄剑经就是如此,第一剑随心所欲,就好似修建高楼打地基,要得是一个四平八稳,绝无过错,之后全凭对手如何出招再去变化,见招拆招,后发制人,故无敌也。 那对敌经验极其丰富,已不知与多少剑客过过招的蒋姓妇人见状,似也看出了些许门道,并没有丝毫轻视之心,毕竟尊重对手,才是尊重自己,无论对方是谁,只要站在了对面,就是需要自己全力以赴去击败的对手,当下她抬起右手的子午鸳鸯钺,试图去锁住对手刺来的长剑,左手握着另外一柄,往上一撩,便攻敌必救之胸口。 攻守合一,虚实相合,妇人显然是个难缠的角色。 沈剑心见状,也随之变招,其实若放在往常,他反倒不敢真正地将心神完全沉浸在太玄剑经所雕刻而出的意象之中,原因无他,任何一个人,在一开始都不可能不相信自己辛苦修行磨炼出来的剑招,而改去试试那“无招胜有招”之法,这就是武道中的“障”,跨不过去,就永远领悟不到精妙处,只有跨过去了,才能真正做到与自身绝学相合。 先前几次大战,沈剑心其实都只使出了太玄剑经的部分玄妙而已,或者说只是单纯靠着得天独厚的双眼与太玄剑经配合所产生的“见破”之能,再辅以自己所悟的剑招败敌而已,虽然百试不爽,但越是如此,他反而会离真正的剑道越远,也无怪都说修行之路上处处皆是障碍,这句话的确是有道理的。 然而这一次,因心知对方是自己绝对可以信任之人,亦不必再担心失败的下场如何如何,物我两忘,形神合一,他反倒是成功地跨入了太玄剑经的无上玄妙之意境中。 剑,是剑客的命,剑客,是剑的心,无命剑客便死,无心剑不能活,剑与剑客,相辅相成,剑随心动,身随剑走,身,心,剑,三者合一,忘却招式,忘却章法,随心而动,这,便是太玄剑经的玄妙之处,如水之道,千变万化,气象万千,煌煌如银河落九天,滔滔似黄河转千里,看似无招,皆为杀招! 身与剑合,剑与心合,舞动之间,丝丝缕缕细微却凌厉的剑气便自然地滋生而出,这乃是剑客与天地间无形的剑道产生了共鸣,所谓自助者天助之,便是说的此理。 寻常百姓们自然看不出端倪,只觉得这姓沈的小子似乎总能后发先至,不断地以手中长剑拆解掉妇人的进攻,没什么招式可言,但只要出剑,便绝不落空,这一幕,好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那些修为眼光皆不凡者,却已离座。 “白大人,听说长安武库中藏有半部太玄剑经,可是被这小子拿去了?” “小小年纪,便能触摸到剑道本质,如此天资,白大人可否割爱?毕竟说到底,他本就是我们渝州的孩子嘛。” “你想得倒美,长安镇武司连那把剑都给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怪只怪你们渝州司一穷二白,留不住人呀!” “敢于修行天品真经者,不是自命不凡的狂傲之徒,便是天资契合的未来宗师,我敢断言,将来这里必然有一把椅子是属于他的!” “厉害,真厉害,想不到你们长安镇武司有一个裴旻还不够,竟还有这沈剑心,天下剑道共一石,未来此二人恐占十二斗!” 言下之意,是其余剑客倒欠二人两斗的意思,可见此刻说话这人究竟有多看好这两位后生。 同一时间,底下本在静心温养剑气的裴旻忽然间睁开眼来,身旁长剑颤鸣不止,竟是在主动请战,裴旻抬起头,看到那无穷剑气如游龙一般环绕,于三尺之内连人都看不清的恢弘气象后,却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好,这条路上我已寂寞太久,如今终于能有个像样的对手,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况且,他还是自己的晚辈,有意思,真有意思。 身材魁梧,一个要比寻常人两个摞起来都壮的张藏象远远望见这一幕,亦是心神震荡,想当初,曾与他一起携手抵挡真武殿的小子,如今竟已走到了他前面很远的地方,心中燃起斗志追逐的同时,又不禁为其而高兴。 自从药王谷那件事后,他已彻底看清了武真一的为人,这次被派来,也是没法子的事,但他却无比希望李轻尘他们能够战胜武真一,最起码,也要让他知道,他并非真无敌,故而沈剑心越强,他反倒越是开心。 在其身旁,自打进来后,便一直在闭目打瞌睡的武真一忽然睁开了半只眼,瞧了一眼底下,又闭上了。 有点意思,但也仅仅只有一点而已。 忽然间,那浩瀚如烟海一般,就连两人的身形都已遮住的无穷剑气缓缓消散,沈剑心收剑回鞘,抱拳道:“多谢蒋姑姑相让!” 的确是蒋姓妇人相让了,以三品大成的修为对战一位四品大成的后生,这根本就不是单靠一个太玄剑经就能填补的,对方不用神意,只比招式,这就等于是将自己最大的优势放弃掉了,哪怕手握克制刀剑的子午鸳鸯钺,也是沈剑心更占优势,如今落败,也是情理之中。 蒋姓妇人的身上毫无破损之处,显然双方刚才亦是点到为止,并未下什么杀手,她脸上的神情也依然平静,只不过嘴角那抹笑意却是藏不住。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妇人这才感慨道:“很好,我总算能给你父亲一个交代了。” 说罢,她扬起手,声传四方。 “我们认输。” 本也不在乎什么名次不名次的,更何况还是输给自家人,有个什么,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三人便干脆利落地认输了,那唐姓妇人随即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沈剑心的肩膀,传音道:“小五,虽然姐姐很高兴你已经成长到如今的地步,但姐姐倚老卖老再多说一句,这次围剿真武殿之事,你切莫参与。” 沈剑心却道:“唐姐姐,我也不再是一个人了,小五如今有朋友,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还请唐姐姐见谅,小五这次一定要去!” 那唐姓妇人清楚他的性子,见他坚持,也只能无奈地道:“行吧,小五长大了,姐姐们也管不住你了,总之,万事小心,这长安城不比我们渝州,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算了算了,我呀,也不多说了,省得你觉得姐姐老了,絮絮叨叨个不停。” 沈剑心嬉笑道:“多谢唐姐姐关心,小五去是肯定要去的,不然到时候谁来保护唐姐姐呢?” 唐姓妇人撇撇嘴,不屑道:“切,想保护你唐姐姐的,从长安能排到渝州城去,你呀,还是乖乖排队去吧!” 三人先后离场,李轻尘也随之走上前来,调笑道:“看来我这话还真没说错,沈兄果然是招女人的喜欢。” 沈剑心此刻心情大好,也开玩笑道:“好说,来日李兄若有机会来我渝州做客,以李兄的姿容,不怕我那些姐姐妹妹们不喜欢,不过我就怕......” 李轻尘见他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顿时疑惑道:“怕什么?” 沈剑心瞥了一眼李轻尘身后板着脸正盯着自己的少女,摇了摇头,道:“怕李兄真赖着不走了,我可不愿多个姐夫妹夫,少了一个兄弟。” 李轻尘咧嘴一笑,正要说话,忽然间心生感应,一抬头,正好与对面站起身来的武真一对上了眼神,霎时间,两股更比冬日寒风还要凌冽三分的杀气便碰撞到了一起。 神意隔空对峙,三足金乌的霸道气象与金翅大鹏的桀骜之气针锋相对,二人皆是轻笑了一声。 第二百七十九章 深渊的大手(上) 归程途中,又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瞧见了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而这一次,李轻尘在向身边的同伴们低声嘱咐了一句后,便直接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一身大红色的圆领袍衫,斜倚白墙边,并不故作姿态,却自有一股入世仙人的潇洒风采,惹得路旁不少女子频频回头的魔罗抬起手,笑眯眯地向李轻尘打起了招呼。 “好久不见。” 李轻尘早在其五步之外便已经驻足,听到这话,当即沉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先前在鹿儿镇的时候,此人不过三言两语,便轻易地唤出了自己的心魔,导致自己险些就此堕入魔道,虽说也算间接帮助自己恢复了修为,但若不是之后的药王谷之行,见到了那位圣人心性的药王爷,被其感化,之后又在老爷处得了一番大造化,于幻境中历经百年,彻底消除了心魔,如今的他,只怕早已是杀孽深重。 鹿儿镇上杀死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之后又在范阳城中大开杀戒,其实都是因为他所导致的,自己心性上的转变,似这样可怕的一个人,又能是一个简单人物么,况且他先在观武场外现身,此刻又故意再次让自己瞧见,显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此人究竟有何目的,他又究竟是什么人,李轻尘自然很是好奇。 魔罗摊开手,微微地耸了耸肩,两道细长的柳叶眉往下一撇,神色忧伤地道:“我就是我呀,有幸遇见故人,来打个招呼也不行么,轻尘老弟何必如此紧张?” 李轻尘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戒备。 “不要叫的这么亲热,我与你可不是什么故人。” 魔罗闻言,一只手捂着心口,作出一副极伤心极沮丧的模样,道:“哎呀呀,轻尘老弟这句话可就真伤了哥哥的心了,你我又怎能不算故人呢,半年前你我便已经见过面了,当时若不是轻尘老弟,只怕我早就已经死在了那胖头陀的手下,连血也被抽干了呢。所以轻尘老弟于我,实有救命之恩呀,这次来到长安,见轻尘老弟竟已经加入长安镇武司,哥哥我是特意来祝贺的呢。” 李轻尘听得一阵犯恶心,虽然不知这人为何会对自己如此热络,但潜意识中的警惕心让他当即摆手道:“免了,我对你没什么救命之恩,你也不必来祝贺我什么,我们不是故人,更不算朋友,明白么?” 魔罗反问道:“那轻尘老弟为何执意要来见我呢?”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当初鹿儿镇的惨案,是不是与你有关?” 没什么理由,就只是一种特殊的直觉罢了,李轻尘只是觉得,像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又怎么会在鹿儿镇那种小地方,被胖头陀那种废物给抓住,以及为什么他当时会对自己说出那些话,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很好奇,这才是驱使他来找到对方的真正原因。 魔罗抬起手臂,将中门空档完全漏给了对面,语气间极无奈地道:“我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罢了,轻尘老弟若不信,大可随意查验便是。试问像我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本事做出那些事呢?我都说了,我就是个可怜的倒霉蛋而已,我是在陪妻子回鹿儿镇省亲的路上,不幸遇见了那个凶徒,之后我妻子死在了那胖头陀的手上,我......” 话未说完,李轻尘便赶忙打断他道:“打住,打住,你说的这些事,我既不感兴趣,也不会相信,现在说说吧,你处心积虑地找到我,到底想做什么?” “哎,这怎么能说是处心积虑呢,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与我,注定会相逢。”魔罗说着,朝着左边一伸手,邀请道,“轻尘老弟,不如先随我移驾他地,你我再好生叙叙旧,如何?” 李轻尘正要一口回绝对方,却见他忽然竖起三指指天,言辞凿凿地立誓道:“我知道,轻尘老弟是在担心又是什么圈套嘛,不过我敢对天发誓,我对轻尘老弟,绝无任何的坏心思,若有,就教我天打雷劈而死!” 说罢,他放下手,等了三息之后,又笑嘻嘻地道:“你瞧,天公未发怒,足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嘛。” 见李轻尘转身欲走,魔罗赶忙道:“好吧好吧,我认输,实话实说了,我呢,在京城也算有些人脉,轻尘老弟心中一些久未解决的疑惑,说不定我可以为你解答哦,就当是报恩嘛,万万不用跟我客气,毕竟轻尘老弟,可是我的大恩人呀!” 李轻尘回过头,看着对方那殷切期盼的眼神,口中之言,似乎也隐有所指,神色顿时变得古怪,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就跟你走一遭又如何?” ------ 雨花河上,青莲庵中,抬步上得了二楼,魔罗赶忙走到窗边的长椅旁,躬下身,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地擦拭了好几遍垫子后,这才热情地招呼道:“快坐吧,轻尘老弟,这垫子保管比我这颗心都干净。” 在他身后,罕见地穿了一身淡黄色素雅长裙,而非平常那样,如乡野村妇一样打扮的黄花听见这话,不由得咧了咧嘴。 李轻尘望向那脸上满是伤痕,纵横交错,奇丑无比的女人,顿时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是在这里?” 并无丝毫的歧视之意,只是李轻尘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里可是平康坊雨花河,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风流烟花地,像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凭什么站在这里而,她与这个男人,又是什么关系? 魔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黄花,当即严厉地斥责道:“还不快快将面具戴上,你瞧瞧你这幅尊荣,神憎鬼厌,看得人反胃,若是冲撞了我这恩人,你担待得起吗?” 李轻尘见他似是误会了,赶忙解释道:“没有的事,请,请你不要这样,我并非是以貌取人之辈,我......” 魔罗笑嘻嘻地打断了,摆摆手,道:“知道,知道,轻尘老弟是大善人,这些我都明白的,之所以在这里约见轻尘老弟你,是为了掩人耳目嘛,希望老弟能够谅解。” 李轻尘也没有再过于纠结这个问题,一只手轻轻捻动着手中的青釉茶杯,却不饮茶,而是幽幽地道:“你,似乎对我很了解?” 魔罗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李轻尘对面,听见这话,情真意切地道:“我是真心想要报恩,那自然就得找到恩人你需要的东西才行,不然仅仅只是送些黄白之物,太俗气了,又岂能表达我之心意呢?” 李轻尘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道:“说吧,你到底知道我些什么。” 魔罗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神秘莫测地道:“我知道的,远比你对自己的了解,都还要多哦。” 李轻尘闻言,嘴角微微一咧,杀气毕露。 “那你知不知道,我要杀你,只需要一根手指,而且事后还不会有任何麻烦?” 魔罗手肘撑在二人中间的小方几上,将下巴搁在手掌心,轻轻地点了点,神色淡然地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相信,你是不会这么做的。” 李轻尘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魔罗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想要知道真相的人,如今真相就摆在他的眼前,你说他怎么会舍得杀人呢?” 话音刚落,李轻尘一把上前揪住了魔罗的衣领,将他硬生生拖拽到了自己面前,厉声喝问道:“你究竟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却不想,魔罗不但没有被吓到,反倒是极其激动地一把握住了李轻尘的手,满脸兴奋之色。 “好,就是要这样,凶一些,再狠一些,不这样,你又凭什么得偿所愿?心要狠,一定要狠,无拘无束,为所欲为,只有这样,才再不会有人敢打你的主意,只有这样,你心中的一切执念才能得到满足!” 非但没有震住对方,李轻尘反倒是被他这幅疯癫的模样所恶心到,顿时一把松开了手,冷冷地威胁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最好快点说。” 魔罗舔了舔嘴角,笑眯眯地道:“轻尘老弟,你是不是想知道,关于幽州镇武司的事?” 未等李轻尘开口质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魔罗便解释道:“轻尘老弟离开鹿儿镇之后,就立马去了幽州,又在范阳城中大开杀戒,所以这件事,不难猜到,于是我就利用了一些我手里的人脉,帮着轻尘老弟查了一下,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查轻尘老弟你的事,毕竟,你的事早已被抹去了嘛。” 这一下,李轻尘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挥手间便以浑厚的真气隔绝了整个屋子,厉声喝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究竟是,不,你绝不会是什么回鹿儿镇省亲的普通百姓,鹿儿镇的事,就是你做的!在那种情况下,区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话,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 第二百八十章 深渊的大手(下) 汹涌澎湃的真气于刹那之间化为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狱,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却远比李轻尘想象得更要镇定,不但那满脸伤疤,奇丑无比的黄裙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就连眼前这个的确没什么修为在身的男人,脸上也没有一丝畏惧的表情,相反,看他的模样,竟是那般的闲适,就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一般。 可是,如今这小小的青莲庵,上上下下皆在自己神意笼罩范围之内,李轻尘敢担保没有高手藏身于此,他们凭什么这么镇定,不怕死么? 魔罗往后一倒,神情慵懒地靠坐在软绵绵的垫子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一只手撑着头,懒洋洋地问道:“是我做的吗?你再想想,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你的答案。” 见他这幅泰然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李轻尘反倒一愣,随即不禁开始低头沉思了起来。 是啊,是他么? 杀人的,是那些闻风而来的江湖武人,而纵容他们的,是襄州镇武司那些坐视不管,只求自保的武侯们,这关他什么事呢,以他的实力,他是断然不可能做成这一切的,难道,是自己错了? 他颓然地坐回了原位,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从哪头找起。 魔罗见状,却是咧嘴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是我,可我不过就是丢了一块烂肉在路边,引得一群野狗跑来争食,最后它们自己把自己给咬死了,哦,对了,争食的时候,它们的确顾不上路边的花花草草,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轻尘心神大震,他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猩红的血丝,咬着牙,声音中满是压抑已久的愤怒。 “你承认了!天魔化血功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 魔罗点了点头,并不否认,而是直截了当地承认道:“对啊,是我,可你再想想,他们控制不住心里的贪欲,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怎么,我说着玩玩的事,有人当了真,最后出了事,也要怪到我头上吗?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连茶楼酒馆里的说书先生也该被抓起来呢?” 李轻尘不想理睬他的诡辩,只是沉声质问道:“为什么?” 魔罗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好玩儿呀,没什么其他的原因,难道你要问一个孩子踩死路边的蚂蚁是为了什么吗?我告诉你,就只是因为好玩儿罢了,蚂蚁的不幸,能怪得了孩子的天真吗?” 李轻尘的眼神冰冷至极,骆仙儿自尽之前那种由衷的绝望,他依然历历在目,手中升腾起金色的烈焰,那是誓言要烧去一切污秽的大日金焰,他冷冰冰地道:“好,那你的确该死,我发誓,我会一寸一寸地烧掉你,保管你最后只剩一个头的时候,也依然能感受到蚂蚁的绝望!” 魔罗闻言,并不畏惧,哪怕他明知对方的确一只手就能轻易地捏死自己,但正如他所说的,世间最厉害的绝学,其实是人心,而掌握人心的他,无所不能,故而他十分自信地道:“我相信你可以,但我更相信你不会。” 李轻尘冷声道:“为什么?” 魔罗笑眯眯地道:“杀了我,谁来告诉你真相呢?” 李轻尘不屑一笑,道:“我大可以自己去查,更何况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魔罗探出半个身子,将脸凑近,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啧啧叹息道:“可怜,真可怜,我的轻尘老弟呀,你怎么还能如此天真呢,真相?除了你,谁会在乎这狗屁真相,是朝廷?还是谁?” 李轻尘咬着牙,明明手已经抬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大日金焰痛痛快快地印在对方脑门上。 魔罗撇撇嘴,赤着脚走下了地,双手负后,慢悠悠地念道:“幽州镇武司没了,难道就只对真武殿有好处么?当然不是,你怎么就忘了,还有那位白衣兵仙呢!啧啧,我真是讨厌这名字,装神弄鬼,但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厉害,总之,幽州,凉州,陇右三司呈掎角之势,镇的是谁,还不是朝廷为了钳制那位白衣兵仙而设,你想杀上真武山报仇?我告诉你,这不过都是痴心妄想!” “长安城数度扩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这座城本身成为一座厉害的大阵!加之长安城中高手如云,远的不说,你们长安镇武司的武督,十方镇魔狱的狱长,这些都可算是世间可数的高手了吧,可为什么上次这些高手们都没出现,而是任由真武殿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一直到最后才跑来收拾残局呢?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怕死,只要洛阳那位武神大人不开口,他们加起来也不是那位真武殿主的对手,明白了么?来,现在你再来告诉我,你们凭什么杀上真武山,就凭你们这大猫小猫三两只?快别逗我笑了!” “轻尘老弟,你是不是在想,那朝廷为什么还要弄这次声势浩大的演武呢?哈哈哈,不过就是稳定民心罢了,将各镇武司的顶尖战力招至长安,有些人才能睡得安稳,这就是上面那些大人物们最真实的想法。你现在明白了吗,他们是绝不敢跟真武殿直接开战的。攘外必先安内,那位白衣兵仙如今才是大头,他若是起兵,整个大洛都将在顷刻间崩塌,这远比什么真武殿主的危险更大吧,你说,朝廷怎么可能出兵真武山?” 李轻尘手上的烈焰渐渐熄灭,魔罗转过身,走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另外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心口,言辞恳切地道:“轻尘老弟呀,你还不明白么?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正为你着想的呀,他们都是骗你的,谁会关心你的恩怨,谁会关心什么真相,你若敢提出来这件事,他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呀!” 李轻尘一把抽出了手,厉声道:“不可能!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不可能!” 魔罗咧了咧嘴,道:“朝廷?你可忘了,隆冬大雪,将你们派至草原上送死的,是谁?难道不就是你口中的朝廷吗?轻尘老弟,何苦要执迷不悟,这朝廷,这天下人,都不可信呀,大人物们岂会管你的死活,想想吧,轻尘老弟,一直骗你的是谁,而一直对你坦诚以待的,又是谁?”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害死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对不对?可你再想想,若不是因为我,你这辈子不就耗死在了那座小镇上了么,若不是因为我,你可能有如今的修为境界?你可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么?你又可,对得起那些昔日冤死的同袍?” 魔罗循循善诱。 “你不该恨我,你该感谢我才对,是我,让你见到了真正的自己,是我,让你看见了这世间的真相!我可不会像他们,满嘴仁智礼仪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全都是为了束缚你而编造出的谎言!只有我,才是真正心疼你的人,我绝不会对你说一句假话,只有我,才衷心希望你能认识到这一切,不要再被那些世俗的规矩所影响!如果你想要复仇,那就去吧,你想杀人吗,那就算是我,也可以给你杀的,只要你能原谅我在鹿儿镇所做的事,哪怕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但如果是你希望的话,那来吧,杀了我,李轻尘,现在就杀了我!” 良久的沉默。 李轻尘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那,我该怎么做?” 魔罗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你不是想要复仇吗?我可以帮你的,只要你说,我就可以帮你,朝廷,真武殿,都可以,我愿意为你倾覆这一切,只要你和我,我们一起,这天下没有事是我们办不成的!轻尘,你睁开眼,看看那满堂的朱紫公卿,皆是假仁假义之辈,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暗地里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多么丑陋啊!他们一个命令,远在千里之外的你们就得去死,转头他们继续夜夜笙歌,肆意逍遥,而你们呢,却得埋骨草原,无人伸冤,凭什么?难道,你就不想为这丑陋的人间重新建立起一个秩序么?一个没有谎言,没有拘束,没有阴谋的世界,在那个世界,再没有人能够欺骗你,再没有人对你进行没有意义的说教,他们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吗,他们凭什么对你说教?” 李轻尘忽然道:“的确,没人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你也一样。” 说着,他突然一拳洞穿了魔罗的肚子,然后随手像甩掉手上的烂泥一样将他丢在了角落,瞥了一眼那边依旧站着不动的黄花,他冷冷地道:“用大日金焰杀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你这个疯子!” 李轻尘的确曾想要以最残忍的方式杀掉他,可看着屋里这个可怜的女人,李轻尘最终只是洞穿了他的肚子,然后震碎了他全身的经脉,这种伤势,神仙难救,却又可延长他的痛苦,何乐而不为呢? 言罢,他推开窗户,纵身冲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章 心若向阳光 青莲庵的二楼,死一般的寂静,忽然间,一身淡黄长裙的黄花咧开嘴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极为渗人,比鸦鸣沙哑,比鬼哭凄厉,若是夜里被人听见了,只怕能将人吓得当场瘫倒在地。 倒在墙边的魔罗浑身是血,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破洞,连肠子也在断裂后一并流出,花花绿绿的一大滩落在地上,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低着头看着。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欣赏到自己的内在,对吧?” 下一刻,大门打开,公输恨背着一个巨大的铁桶迈步走了进来,一伸手,打开了铁桶的盖子,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便弥漫了整个房间,公输恨朝内一伸手,道:“大人,我扶您进去吧。” 魔罗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放心,我最起码还要再过一刻钟才会死,先让我多感受一会儿这久违的痛苦,它会使我更加清醒。你们说,我到底是哪里弄错了呢?” 黄花迈着优雅的,与她那惨淡的面容极不相称的小碎步,轻盈地落在李轻尘先前所坐的位置上,伸出手,抚摸着尚带着余温的坐垫,柔声道:“看来,这把刀不属于你。” 魔罗靠着墙,偏过头来,自信满满地道:“不,他是我的刀,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其实他和我,都是一类人,他不过就是......” 话未说完,魔罗忽然闭嘴不言,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扬起头,向公输恨伸出手,道:“抱我进去吧,我已经想明白了,他只是还有太多的羁绊没有斩除,而这,就需要我来亲手帮他抹去才行,人啊,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永远不会绝望,而如果没能体会到最深层次的绝望,他就不会真正地靠近我。” 黄花的手忽然一停,她轻声呢喃道:“你知道吗,其实有些时候,我也很想那么做。” 魔罗被公输恨俯身抱起,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指着自己肚子上的破洞道:“那趁现在,你要不要也来上一拳?不过我不担保你与他在我这是同样的待遇。” ------ 抖落满手的血迹,迅速离开了平康坊后,李轻尘站在已无多少人烟的街头,又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全部丢掉,直到他走回了长安镇武司,看到那个正蹲在门口发着呆的少女,李轻尘的脸上才终于多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自己还有朋友,有兄弟,一切都不至于如那个人所言一样变得糟糕,只要自己修为足够,有他们在,自己就绝不可能再次堕落,因为那样的话,他对不起身边的人,至于那个疯子,算了吧,他已经死了。 李轻尘迈步走上前,笑嘻嘻地问道:“在做什么?” 少女头也不抬。 “赏月而已。” ------ 夜色下,静谧的月华如水一般落在了演武场中,盘膝而坐的两人身上,好似为这二人披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银色羽衣,衬托得他们愈加不似人间人物,而似那天宫谪仙,飘逸出尘。 以神相合,用一种极其玄乎,不可言说的方式在彼此砥砺着剑道的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裴旻长舒了一口气后,轻声道:“观白日那一战,对我裨益颇多,多谢了。” 裴旻口中的“那一战”,自然指的是白天沈剑心与渝州故人的那一战,当时他完全沉浸在了太玄剑经的意象之中,出剑随心所欲,却招招后发制人,剑道气象恢弘,连台上一众宗师级的高手们也叹为观止。 沈剑心闻言,有些羞赧。 “裴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相识以来,您教授我极多,如果没有您,我也不会有今天的境界,所以是我该谢您才对。” 裴旻微微一笑,身子纹丝不动,但放置在地上的长剑却是瞬间出鞘,于半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头顶上那本为无形之物的月华顿时被一分为二,隐约间,空中似有风雷声响,短时间内,那些明媚的月光竟不能落于此地! 剑术通神,可斩春雷,绝非虚言。 沈剑心见状,亦是由衷地感慨道:“裴大人的剑术,真是每次看来都让我自叹弗如,我不如您远矣。” “铿!” 一道清脆如玉石碰撞的剑鸣声响起,长剑瞬间回鞘,裴旻也随之站起身来,道:“以气御剑与以念御剑之间,风景自然有大不同,等你到了三品,这种事也能做到,倒是不必过于着急,不过我曾告诉过你,太玄剑经只有半部,只能支撑你修行到三品大成,再之后,就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下半部剑经了。” 沈剑心亦站起身来,闻听此言,顿时摇了摇头,语气中带有一种强烈的自信与喜悦。 “我已经明白了,太玄剑经根本就没有下半部!” 裴旻轻轻一挑眉,眼中似有喜色。 “何出此言?” 沈剑心低下头,伸出手抚摸着手中这柄锈迹已经掉落大半,锋芒愈加犀利的古怪长剑,那样子,就似在抚摸着情人的肉体一样,极尽温柔,都说剑是剑客一生的爱人,此言果然不虚。 “言不尽之处,才可近道,自己所悟的,方是剑法。” 手中长剑微微颤鸣,似也在为之而欢呼雀跃。 裴旻当即抚掌大笑道:“大善!大善!看来那位在武库中坐化的前辈,不如你多矣,将来天榜之上,当有你的一笔!” 如此夸赞,让沈剑心顿时有些羞涩,赶忙连连摆手道:“在前辈面前厚颜说说大话罢了,这条路,终究还是难走。” 裴旻伸出手,邀请道:“那你我,须一起登顶才行,记住,千万别落后我太多,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等人,若是我将路占住了,那可就坏了。” 沈剑心伸出手与之握在一起,笑道:“能与前辈走在同一条路上,是晚辈此生的幸事。” 裴旻松开手,打趣道:“好的不学,倒是跟那小子学了一些油嘴滑舌。” 沈剑心却是摇头叹息道:“李兄只是因为心中苦闷之事太多,又不喜与人言说,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稍稍发泄吧,我能做的,也就是助他一臂之力,但愿未来不会拖李兄的后腿。” “对了。”沈剑心忽然又道,“前辈下一场的对手,是武真一,前辈千万得记住,一定要小心此人,嗯,绝不是晚辈不相信前辈的实力,只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裴旻便道:“我明白的,他的确是个极厉害的对手,我也曾复盘过你们在药王谷上的那一战,可以说此人无论是肉身体魄,还是自身神意,乃至于天赐武命之力,皆为当世第一,哪怕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担得起人榜第一这个名头,甚至可以说前无古人。” 论体魄,若不算之后李轻尘与赵瑾合力所打出的那惊天动地的一击,百草峰上一战中,唯有李三三靠着自己那得天独厚的天赐武命之力,才勉强破开了他的肉身防御,却也根本就伤不到本源,细算下来,几等于无,至于面对其他人,他甚至能够单纯以肉身接下神兵利器的一击而无碍。 论神意,他只是临阵突破,初入三品,即可在一瞬之间以霸道至极的神意之力横扫在场所有年轻一辈的顶尖强者,金翅大鹏雕的意象,举世罕见,若是未来等他晋升一品,只怕以神相之力都可碾压天相强者。 论天赐武命之力,他挥手间便有无穷重力压身,实力稍微差一些的,譬如那扬州镇武司的三人便直接被其镇压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屈辱至极,不光如此,他更可以无形力道弹开敌人,或是直接将人丢上天空,根本无懈可击。 三者合一,这就是武真一,如今天下,当之无愧的人榜第一,古今无二,除非是一品修为,否则连地榜上的高手也难有可在他手下走过两个回合的,与这样的人为敌,其压力可想而知。 沈剑心扬起头,看着天际的明月,一握拳,朗声道:“不过我相信,李兄迟早可以超越他,似他这样行事之人,只会离武道越来越远,他又岂配登顶?” 裴旻听了,不由得笑道:“听你这意思,是不相信前辈能赢了?” 沈剑心慌忙低下头,连连摆手。 “绝无这个意思,前辈,我......” 裴旻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我曾说过,武道是阳关道,不是独木桥,路上的对手就只有自己而已,如果总是以他人作为目标,那么一辈子也不可能超越对方,唯有保持本心,脚踏实地地前进,才有可能走至最高处,很多事,不必着急。” 沈剑心有些汗颜。 “前辈说的是。” 裴旻转过身,伸了个拦腰,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沈剑心还未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道:“可,前辈,我记得您的屋子是在这边呀。” 裴旻头也不回。 “我去买些宵夜不可以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田忌赛马也 “第一场,长安,裴旻,黛芙妮娜,秦羽,对战,洛阳,武真一,武灿,张藏象,双方入场!” 这一场注定会是万众瞩目的巅峰对决终于开始,其中一方,乃是公认为长安镇武司所派四队中最强的一队,白衣剑仙裴旻,在长安早早便享有盛名,而另一方,是已淡出江湖太久,反倒备受期待的洛阳镇武司所派,而领衔的,正是两位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其中一位,还是那一经出场,便一招败尽对手三人的人榜第一,至于最后那个姓张的小子,或许在武道会上他还能算个人物,但在这里,无人看好他,自然也不会在意。 绝大多数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便是,此人就跟长安镇武司中姓李的那小子一样,凑数而已,而且听说他还曾输给姓李的小子,那不是更丢人? 满头金发扎于脑后,黛芙妮娜身披英姿飒爽的战裙,脚上踩着长靴,一手持矛,一手举盾,望着对面那个神色还有些恍惚的小子,也就是她今天需要着重关照的对手,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她一边轻轻地敲打着左手的圆盾,以自己的方式在为自己鼓劲,一边朝着身旁静静而立的裴旻小声道:“小裴,昨晚的宵夜不错,又帮我涨了几分力气呢,今天你就看我的吧!” 裴旻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道:“我比你年纪大。” 黛芙妮娜点了点头。 “好的,小裴。” 这一战,是由战斗经验更为丰富,同时本身也算二人老前辈的秦羽来布置战术,具体步骤,是要以黛芙妮娜对战敌方最弱的张藏象,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其赶出局后,再折返辅助裴旻,将那武灿驱逐出局,最后再由三人合力,激战武真一。 之所以会如此布置,并非是不相信裴旻的实力,只是如果想要稳稳当当地赢,那自然就要从最功利的角度去计算一切得失才行,决不可随意地挥霍和浪费己方的力量,己方一切资源,都得用在刀刃上才行! 当然,这个战术说起来很简单,看着似乎也不难执行,但其实却有一个最大的难点。 那便是,在裴旻与黛芙妮娜分别击败了各自的对手,折返驰援之前,需要负责拖住武真一,最起码不能让他可以自由支援其他人的那个人,正是老人秦羽! 必须得死死地拖住武真一,而且这个时间还不能过短,这就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因为这位人榜第一的硬实力太强,这一届演武中,别说没一个人敢担保可以单独从正面击败他,甚至没有谁敢拍着胸脯保证可以拖住他太久,而一旦他脱身协助队友,那整个局面就会反过来,成了对手以多打少,到时候必输无疑。 之所以不让三人中杀力最强的裴旻来完成这件事,是因为对手三人中,武灿的实力也不算弱,老人没有把握可以迅速地击败他,再将其驱逐出局,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承担这个更加艰巨的任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便是“计划是我提出的,那我理当来执行其中最艰难的部分,若真心疼我这把老骨头,那就快些将另外两人击败”。 既然是田忌赛马,那么如果想赢,下等马就必须先牺牲掉,这就是老人的想法。 两队六人,分别自东西方入场之后,秦羽便先发制人,直接伸手向武真一邀战道:“后生,来跟我这把老骨头过两招,如何?” 武真一双手抱胸,不屑一笑。 “打死你难道还需要两招?” 他对这次演武可没太多的激情,都是些废物而已,除了那个从自己手下逃走的李轻尘以外,谁也不能让他提起太多精神。 老人秦羽丝毫没有动怒,权当是修心了,当下反倒是笑眯眯地道:“那就试试呗,因为老朽也很想知道,武神大人的亲孙子,到底会是个什么实力呢。” 武真一闻言,顿时冷笑一声。 “找死!” 话音未落,他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速度之快,若非上三品武人以神意观战,不然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武真一一拳打出,毫无花哨,但是拳罡震天,霸道无匹,其威力已完全是三品巅峰级别的战力,然而,这一拳下去,竟只是将一道幻影击碎,四周白雾茫茫,已不见了对手的身影,武真一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幻术? 另外一边,黛芙妮娜以手中长矛指天,刹那间,一道璀璨的金光落下,化作一套威武不凡的金色战甲覆盖其全身,然后她脚下一蹬,便径直地冲向了张藏象。 黛芙妮娜嬉笑道:“别怪姐姐哦,这都是为了赢嘛。” 一身劲装,三人之中,唯一一个算是正常人的武灿环顾场中,那个小怪物在被那老头儿以言语激怒之后,已经一头扎进了一片忽然升腾而起的白雾之中,不见踪影,而那美艳不可方物的金发少女则是径直冲向了己方最弱的张老弟,看那样子,显然是全力以赴。 只是一瞬间,他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战术布置,所以根本没有犹豫,便直接挺身冲向了张藏象的方向,想要先与他合力拖住对手再说,最起码,不能让他太快出局,不然到时候自己腹背受敌就糟糕了。 不先援助己方最强的武真一吗? 当然不需要,以那个怪物的怪物心性来看,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他不但不会领情,只会反手先将自己打个半死再说,之所以只是半死,还是因为如今正有三叔在上面盯着,如果没人盯着,自己大概也会被其直接生撕吧。 武灿摇了摇头,这个该死的怪物,心里大概从来就不知道感情是什么吧,顺者昌,逆者亡,言行无忌,动辄撕人,只可惜,爷爷似乎很看重他,不然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已经死了! 却不想,他支援张藏象的心念才刚起,裴旻随之便已拔剑杀至,刹那间,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便朝他激射而来!  剑光破空而至,连脚下的大地都被犁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裴旻随剑光而至,冷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武灿转头看去,那是满脸的无奈之色,裴旻的厉害,他当然清楚,对方能安排让裴旻来解决自己,他不但不会觉得羞辱,反倒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毕竟他们武家年轻一辈的自信,这些年早就被武真一一个人给磨光了。 不过,这场比赛必须得赢,因为武家不能输,这已是他最后的骄傲了,虽然他也很不愿陪着武真一这个小怪物,却也只能转身迎战。 虽然武灿自己不自信,但武家血脉就是整个人间最大的金字招牌,武灿只是相比于武真一这个怪物来说逊色太多,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废物,相反,此人的实力,在同境之中,绝对算是顶尖了! “裴大人,虽然不愿与你为敌,但我不能输呀!” 武灿大喝一声,抬起右脚,朝着前方连连踢出,腿影翻飞之间,竟有道道电光闪烁,狂风呼啸,霎时间,风雷齐动,被那道道腿影裹挟着,一齐朝前杀去! 此为洛阳那位公认为天下第一的武神大人于年轻之时所创绝学,名为《风影雷光腿》,取风之无相,雷之迅猛,将二者合一,出腿之时,引动天地风雷之力,不但速度极快,又可引雷光败敌,而且腿影覆盖四面八方,可从种种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踢出,威力极其惊人! 虽只是玄品绝学,但那只是因为它并无配套的高深内功罢了,说到底,这只是一门杀伐绝学,但毕竟是武神大人所创,而且在武神大人境界更高后,定然又有所改良,故而武灿此刻踢出,道道风雷声动,直看得人惊叹连连。 如果说长安镇武司强,是因为他们有一座藏有天下九成绝学的武库,那么武家的武库,就是那位武神大人了,武家子弟中,除了武真一这个妖怪以外,其余皆是跟着族中前辈们的脚步,也就是武神大人所创之法修行,无论是内功,身法,拳法,腿法,乃至于剑法,刀法,都是一脉相承。 台上观战的武三绝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满意,纵然那武真一再得天独厚,天资再高,但武家其他子弟也无需担心,只要稳扎稳打,将来未必跟不上他的脚步,毕竟自己父亲也从没说是境境第一。 笑到最后的,方是真英雄! 武灿自己也对这一招十分自信,他虽然天资亦是不凡,但有个武真一压着,所以并不好高骛远,这一手风影雷光腿已被其勤学苦练整整十五年,十五年专精于一门绝学,其境界自然升华。 他身化闪电,一脚踢出,霎时间风雷声动,那道迎面而来的剑光竟应声而碎,而道道闪电随着腿影扑上,看势头,竟是要将裴旻直接绞杀当场! 武灿见状,顿时忍不住兴奋地大吼道:“如何,裴大人?” 已经压抑了太久的他,也是难得有如此心情。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剑退武灿 风雷声动,腿影翻飞,电光火石,杀气惊人! 踢碎那道璀璨剑光之后,武灿乘胜追击,再度飞身迎上,一脚踹出,这乃是《风影雷光腿》中杀力与速度皆可谓最盛的一计绝招,名为雷霆万钧! 真气狂涌,劲力毕现,显然已出全力,刹那之间,就有万雷齐发,狂风呼啸,顺着森森腿影一起,朝着裴旻狂暴地绞杀而去。 武灿那张一向愁苦的脸上,此刻满是从未有过的兴奋之色。 洛阳镇武司因那位武神大人的命令,几十年来从不过问江湖事,而他们武家子弟也鲜少能够离开洛阳,闯荡江湖,更别谈与人交手了,平日里最多也就是与同门切磋较量罢了,但因为有个怪物一般的武真一在族中,故而连这种难得的切磋机会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武真一,这个偏偏生在了武家的冷血怪物,光是他的名字就仿佛乌云压顶,让人心情抑郁,根本喘不过气来,武灿亦是因此而有了心魔,武道进境,就此停步,如今总算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畅快出手,不用计较后果地与人厮杀,他自然无比高兴,甚至有一丝感激。 武道,是打出来的,不是修出来的,武人被所修绝学影响,心性大多热血好战,所以憋的越久,就越是难受,如今悍然出手,武灿已是毫无保留,定要以这一招,回馈对手! 反观对面白衣仗剑的裴旻,却要比他镇定太多太多,应当说,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丝明显的变化,眉眼低垂,仿佛视前方的无穷雷光为无物一般。 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上身前倾,微微屈膝,裴旻索性闭上了眼,不再去看眼前的雷光闪烁,亦不去管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的狂风,他一手扶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心神已完全沉浸在了那独属于他一人的无上剑道之中! 此间无我,面前无他,故无敌。 一念至此,心生感应,裴旻扶住剑鞘的左手弹起大拇指,将长剑推出剑鞘寸余,刹那间,一股有形也无形的气场便随之展开,没有什么杀气,亦不是那么的霸道,只是下一刻,即将落在身上的雷霆便渐渐消散,那无穷狂风亦是随之停驻,一切仿佛定格。 武灿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已将自身剑意蓄至巅峰的裴旻便彻底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一剑横斩! 长剑滑过似是静止的画面,带起一路微小的涟漪,下一瞬,一道长短不过三尺,厚度不过半寸,看似渺小无碍,实则凝练至极,蕴含大威力,仿佛无物不斩的剑光便激射而出! 剑光一路所过,就似一只不可阻拦的大手拂过人间,有形的雷霆,无形的狂风,在碰到剑光的前一刻,便已尽皆消散,剑光还未临身,武灿便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死亡的气息降临,体表那层淡蓝色的雷光护罩亦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划痕。 “撕拉!” 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因为下一瞬,他身上的衣衫便已经寸寸碎裂,这是因为无形的剑气已经突破了他身周的真气护罩,落在身上的体现,之后又是一弹指之间,武灿身上开始出现无数细小的创口,剑气入体,切割万物,而还未等鲜血冒出,便已被凝练的剑气所撕裂,破碎,陨灭。 武灿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似乎要将自己一分为二的可怕剑光,全身上下传来的刺痛感却已无法让他保持清醒,他连反抗也忘了,只是愣在原地,喃喃地念个不停。 “这是什么剑?这是什么剑!” “唰!” 凝练到了极致,就连普通人也可轻易瞧见的剑光掠过了武灿,余力未消,落于其身后的演武场地面,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之后,那道可怕的剑光忽然暴涨三十丈! 这是因为光靠剑意已无法再压制住其中澎湃的力量,在失去了束缚之后,这一道犀利至极的剑光终于可以肆意地在场中肆虐,尘土飞扬之间,原地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并且一直蔓延到场边的恐怖剑痕! 好似大地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剑斩出之后,裴旻随之抬起头来,眼前却已没了武灿的身影,这既不是因为他已在这一剑之威中彻底湮灭,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更不是因为他有那实力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自己这一剑,而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他被台上的武三绝救走,然后直接丢出了场外。 不算违背规矩,毕竟这代表着武灿已经出局,按照此次演武的规则,场中人可对彼此下死手,而“点到为止”的事,就交由台上的一众高手们来做,不然这一场本是为了彰显大洛武力,让各镇武司武侯们学会彼此配合作战的演武,最后就只能变成互相结死仇,毫无意义的厮杀而已。 武灿在被武三绝丢在场外之后,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他不明白,更不愿相信,毕竟自己到底还是武家子弟,身上流淌着的,可是那位武神大人的血脉,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如此的不堪一击,自己的骄傲,在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难道,是武家已经开始没落了么? 毕竟,一个家族的兴盛与否,就如同是在探究一个木桶究竟能装多少水一样,那永远只能取决于最低的那块木板,而不是取决于最高的那块,说白了,就是能不能后继有人。 诚然武神爷爷依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这个名号,就连真武殿主也抢不走,可若是武家后生们不争气,那谁也不可能真的只因为武神大人的厉害而看得起他们,表面或许客客气气,背后就只会笑他们白投了个好胎,却根本不懂得珍惜,暴殄天物者,圣所哀矣! 不过,我们还没输,武家也还没有倒! 因为,因为还有那个怪物在,他也姓武,他的身上,也与自己流着一样的血! 只要他没输,武家,还是第一! 此刻的武灿,反倒是无比希望武真一能够赢下这一场,不然他们武家的金字招牌,岂不是砸在了今天,砸在了他这两个武家子弟的手上? 不,绝不可以! 武灿站起身来,他清楚,他的心魔就是堂弟武真一,要想破除心魔,继续攀登,那就得正面战胜他带给自己的恐惧,但心知此生已经无望的武灿,早已自暴自弃,但此刻,他却是成功地用另一种方法破除了这个心魔! 因为武真一终究还是武家人,不管他再冷血,再可怕,他也依然姓武,只要他够强,我们武家,仍旧是天下第一的武道世家,我不需要超越他,就像不需要去超越自己的爷爷一样。 场外的武三绝仿佛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个侄儿的心境,见他破除了心魔,修为又有一番长进,最起码未来二品有望了,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那个小怪物,带给武家的,究竟是灾,还是福,或许连他这样的人物也说不清楚了,但是他敢肯定,那个冷血无情的小怪物降生,绝非是世间之福! 武灿出局,而另外一边,眼看着一身金光,恍若战神的黛芙妮娜朝自己冲来,初入四品的张藏象心知自己绝非是对方的对手,但纵然不敌,他也得全力以赴,毕竟手上输了,只是实力不济罢了,若根本就不敢出手,那就是心境上输了,这辈子都别想再赢回来。 “龙象般若功!” 张藏象双脚重重踏地,仰天一声怒吼,龙象般若功全力催动,九象之力灌注全身,本就魁梧如山岳的他,顿时又涨大了一圈,可那样子却并不显得怪异,反倒是如那天宫巨灵一般,威武不凡! 龙象般若功本就是佛门正宗绝学,而非什么邪魔外道之绝学,虽然侧重于修力,但也不是完全不修心,故而修行这门绝学者,但凡有所成就,都必然是心境光明,通悟正法之辈,这也是为何张藏象如今会排斥甚至是厌恶武真一,哪怕对方于他有恩,但是非功过,他心中也自有计较。 武道会上他曾输给了利用规则赢了他的李轻尘,而后却甘愿与之携手抵抗真武殿,这自然是心中的正气使然,虽是身世坎坷,但他从未放弃过希望与正道,这龙象般若功亦与他份外匹配,也难怪其幼年时便有佛门高僧主动传法,在从百草峰回来之后,他闭关思考了许久,终究没有被心魔所扰,反倒是一举突破,未来自是大道可期! 当下九象之力灌注了全身还不算,他那名为“破甲”的天赐武命之力亦是全部释放,有破甲之力的加持,他的一招一式都可直透对手脏腑,内外皆伤,自是份外可怕。 张藏象大步向前,一拳打出,单靠着如今的肉身之力,便仿佛泰山压顶一般! 而在其身后,更有那佛门护法神兽,顶天立地的六牙白象仰天嘶吼,鼻接天,如不周山,四条象腿踩地,镇压地狱无穷妖魔,哪怕他只是借来了神象的一丝真意,也依然有无上神威落下! “龙象神拳!”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再见春雨生 张藏象本天生神力,这侧重于修持自身体魄力量,走的也是一力降十会,绝无任何取巧之道的龙象般若功,更是与他相得益彰,其体魄之强横,力量之庞大,在有九象之力的加持之下,全力一击,足以撼动山岳! 此龙象神拳其实就是一计直来直去的拳招,瞧着朴实无华,没什么花哨可言,但也正因如此,反倒威力无穷,一身气力完全凝聚于一拳之上,大气磅礴,仿若海涛拍岸,就是要教你纵有千般术法,万种手段,在我这一拳之下都得乖乖俯首。 想要四两拨千斤的,可以,只要你能拨得动,怎么逃怎么躲也都随你,反正你既逃不掉,也躲不开,这就是一力降十会,试问当泰山压顶之时,任凭你有多少手段,只要破不开这座压下来的泰山,那便万事皆休! 张藏象身后,那头本该是虚幻的六牙白象此刻却仿若活物,四脚重重踏地,象鼻朝天一卷,神兽之威,顶天立地,镇压万古,一股纯粹的上古力道之威力落在了张藏象的身上,衬托得他愈加好似天神下凡,威严无限。 他常因担心自己全力之下会伤到对手,故而一向喜欢藏着力量,不会一来便动用全力,当初李轻尘能在擂台之上赢他,也正是借助了这一点,此次算是张藏象突破之后全力出手,其威力顿时看得外人惊叹不已。 到底也是直通山巅的地品神功,更高一品的天品真经整个人间也拢共只有九本,天下又有几个在修行的,故而地品神功足以算是当世最顶尖的绝学了,有资质修行这等品秩的绝学,并且如此年轻就有所成的,那自然是大道可期! 这不禁让旁人心生感慨,这洛阳镇武司无愧是天下第一的镇武司,纵然是几十年都未曾出世,但门下依然是后继有人,武真一已是当世高手之列不提,再过二十年,这张藏象难道就不能独当一面么? 武道兴盛,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景,绝非一枝独秀! 迎面而来的黛芙妮娜瞧见了这一幕后,却是忽然停了下来,她浑身战栗不止,却不是怕,更不是被那神象之威影响了心境,而是因为遇到对手而感到兴奋! 长安镇武司中,唯属她最为好战! 见对手只是直直一拳,黛芙妮娜竟随手甩掉了手中堪称神兵的圆盾与长矛,转而大笑道:“要比力气吗?我最喜欢了!” 说着,金发少女同样拧腰出拳,也同样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就是纯粹打着要与对方比拼一下力气的想法,可那一只小小的粉拳,在握紧之后瞧着还没如今肉身又涨大了一圈的张藏象一根手指大,如此明显的对比,顿时看得场外观众们一阵揪心。 试问天下谁会不怜惜美人呢,何况是这样少见的西域绝色,顿时有不少人已忍不住开始大声疾呼,希望少女冷静,先拾起兵刃再打也不迟呀,也有人见了,不由得开始痛斥少女的不自量力,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更有大骂张藏象不懂怜香惜玉的,还不赶紧住手? 已经出局的武灿在一旁看得是一阵无语,顿时无奈地摇头轻叹,这些在凡尘里折腾来折腾去,胸无大志,吃喝拉撒便是一辈子的芸芸众生,又如何能明白他们这些武人的骄傲与精彩呢? 踏足武道的第一天,就算是开始与天斗了,之后炼体站桩,一站就是一整天,十年如一日,枯燥乏味,这就是在跟自己斗,磨耐心,磨恒心,要让自己从厌弃到欣然接受,最后练就一身本领,再与人斗,又岂能不开怀,毕竟数十年苦修,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不去提外人如何作想,在两边以双拳相撞的一瞬间,张藏象便已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因为对方跟自己不一样,自己有龙象般若功,力量是自己最擅长,或者说唯一擅长的领域,可对方呢,她只是单纯以体魄的力量,竟能与自己平分秋色,凭什么? 在这一刻,张藏象忽然想起,想当初百草峰上,正是突然入场的少女亲手拦下了势不可挡的武真一,如今自己修为有所突破,想来与武真一一战之后,对方更应该有长足的进步,这样一想,倒是觉得不奇怪了。 就连破甲之力,也全然被对方身上的金光所阻,毫无建树,虽是心知如今的自己必然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一个姑娘击败,哪怕是他,也觉得有些羞耻,只觉得对不起当初为自己传法的上师,亦对不起自己这些年的苦修,故而不管体魄的负担,竟再度催动龙象般若功,又添一象之力! 身后的白牙神象虚影仰天长啸,忽然抬起两只仿若擎天巨柱般的前腿,再度朝前重重一踏! 神象踏地,诸邪辟易! 只不过,下一刻,随着白牙神象那股镇压万古的力量蔓延过去,张藏象右臂的肌肤也逐渐开始崩裂,一丝丝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缝隙流了出来。 龙象般若功既修力,也修身,因为只有体魄强大了,才能扛得住那霸道无匹的龙象之力,并且将之彻底化为己用,不然一座大山压下来,自己先顶不住倒下了,那还怎么谈之后的丢山砸人? 然而九象之力已是他如今的极限,而这个极限的意思,是指若他只动用九象之力,无论怎么打,都绝不会伤及他自身本源,可如今强行施展出超过了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的力量,体魄自然就会因为反噬而受伤。 可为了赢,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这十象之力压下之后,对方竟依然纹丝未动,稳如泰山,张藏象见状,惊骇之余,却也起了好胜之心,暗道自己就算再无能,可今天怎么也得逼你退后,哪怕半步都成! 当下一咬牙,不管不顾就要再度催动龙象般若功,哪怕伤及体魄也在所不惜,可就在这时,底下那面本安静躺在地上的圆盾忽然飞起,猛地一下砸在了他后脑上,竟发出了一声好似敲钟般的闷响! “咚!” 陡然间遭此重击,张藏象双眼翻白,口中道了一句“卑鄙”后,手臂垂落,身子晃了两下,便仿佛一座山一样往前倒去,黛芙妮娜见状,赶紧跳开,任凭他重重落地,掀起一地尘土。 黛芙妮娜收回了那面圆盾,安置于左手小臂处,再随手拾起那柄表面坑坑洼洼的黑色长矛,轻轻地敲打着在失去意识之后,渐渐恢复成原本体型的张藏象,笑眯眯地道:“大傻瓜,你们中原人不是都说兵不厌诈吗,战场上,哪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再说了,姐姐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不然不等你打败姐姐,你自己就先撑不住了。” 轻松战胜了张藏象,并将其直接打晕了过去后,金光不减分毫,脸色愈加兴奋的黛芙妮娜随即转过身,与神情平静的裴旻一道,看向了那从白雾中走出的矮小身影。 武真一一只手拖拽着老人的右腿,浑身上下,连一丝基本的凌乱都没有,而对方却已浑身是血,不省人事。 外面四人看似打得火热,但其实前后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时间罢了,不过对于武真一来说,这么久才将这狡猾的老头儿解决,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一种侮辱了。 随手将老者秦羽朝着一旁丢出,却自有高台之上的武三绝赶紧出手接住,连带着已经昏厥的张藏象一起带出了场外,防止二人被误伤,虽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武真一所为,符合规矩,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赶紧送出了一枚品秩不凡的丹药,喂入秦羽嘴中,然后以真气远渡数十丈,将其安然送至长安镇武司众人所待的地方,至于张藏象,则送到了武灿的身边,让其代为照料。 正面战场上,武真一一只手垂着,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后颈,微微扭动,看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为两名同伴皆被淘汰,自己即将面对对手二人的夹击而担心,反而道:“我得感谢你们,不然有那两个废物在场,我倒是有些束手束脚,毕竟又不能把他们给杀了。” “这老头儿的战术也有点意思。”武真一说着,忽然咧嘴一笑,伸了个拦腰,然后在纵身前冲的瞬间,放肆狂笑道,“只可惜他不明白,我武真一本就不需要什么帮手,一对一也好,一对二也好,一对三,一对十万都无妨,多来点人,这样你们才能取悦我呀!” 对手一动,裴旻随即朝着身旁少女传音道:“留在这!” 言罢,纵身前冲,随之拔出腰间长剑,一剑递出,刹那之间,便有无穷细小的剑气自天坠落,这是他曾一剑教岭南三人心甘情愿认输的一招,剑意如春雨绵绵,细密无暇,连绵不绝,为裴旻自创之剑法中的起势。 “这一剑,名春雨!” 第二百八十四章 四季转轮剑 裴旻虽然出手次数不多,但这位在长安一直享有盛名的白衣剑仙所拥有的天赐武命之力,许多人都曾有过猜测,只是真正知晓其奥秘者,不多,原因很简单,只因太过惊世骇俗。 它只有两个字。 时光。 这本不该是一个凡人可以掌控的力量,可它又确实地出现在了裴旻的身上,这也是为何最初本不算太过出众的他,会在七年前一举夺得了那一届武道会的武魁,因为他的出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躲不开。 只不过,这种逆天到了极致的天赐武命之力自然也是限制颇多,或者说使用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超外人的想象,更不能与其他天赐武命之力类比,故而裴旻并不常使用。 但他也不愧是这一代江湖中最为出众的剑道天才,纵然不好过于频繁地直接使用时光之力,但他也依然堪称完美地利用了这种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力量,应当说,有天赐武命在身的武人之修行,本就该是如此。 各种各样的天赐武命之力,是来源于人身体内,一颗颗截然不同的,为天地大道显化之后所产生的道种,这就是一条可以帮助武人直接参悟大道的捷径,故而在静悟时光之道,观四季轮转之后,本就与古往今来无数狂傲的天才一样,走的是自创绝学之路的裴旻,一共悟出了五道剑法。 春,为万物生发之季,春雨细密,可滋润万物生长,而这一剑,也正如春雨一般,绵绵不绝,细密如雨,然剑气虽细,却是专破武人窍穴,正如那倒春寒,教人防不胜防,当初一剑之威,便可让对面三位剑道高手知难而退,而这一下倾力出手,更是尽显剑仙风采! 一剑递出,剑气如雨,好似天上降甘霖! 场外之人,无论各自的修为如何,尽皆叫好不断,因这一剑,就算是瞧不出个中玄机者,也能体会到那种潇洒写意,剑与自然相合,缥缈无双的剑仙风采。 只可惜,这一场他的对手,叫做武真一,而这个人,是注定不会被区区春雨淋湿衣裳的。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头顶落下的无穷甘霖雨露顿时被扫荡一空,不过一拳之威而已,竟能将雨幕打得倒流而回,可想而知,此人的修为到底强横到了何等地步。 武真一甩了甩手,笑眯眯地问道:“不错,这一剑有点儿意思,还有吗?” 黛芙妮娜见状,顿时撇了撇嘴,有些恼怒地道:“黄毛小儿,装模作样。” 正要上前之时,裴旻忽然再起一剑。 “这一剑,名夏雷!” 夏,为酷暑熬人之季,若说春雷惊百虫,是为了提醒万物生长,那么夏日的雷,就是纯粹的狂暴,天发杀机,镇邪诛妖,四季雷霆,唯以夏日之雷为最,故而这一剑,杀力最盛! 一剑落下的同时,自有一道百丈余长,气势恢弘,犹如雷龙降世,诛灭世间妖邪的雷霆剑气自天砸落而下,顿时看得才刚刚坐下的武灿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都说洛阳武神手握十方雷霆,而武家子弟除了武真一这个怪胎以外,也都是修行着雷属绝学,武灿虽没有修行自己爷爷传下的几门剑诀,却也能看得出这一剑的不凡,不,应该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一剑,已是成功引动了天地之间的雷法真决,这一道雷霆剑气劈落,若是他来面对,只怕就只能束手待毙了,可想而知,刚刚对手那一剑虽然也是强横无匹,却未尽全力。 想到这,武灿刚刚才提起的一点心气,顿时又遭受了一道重击。 再看场中,一身黑衣的武真一猛地扬起头来,直视头顶雷龙,竟是不闪不避,顿时看得场外之人一阵惊呼。 他清楚,这一剑,自己既避不开,也躲不掉,这一击正似天公发怒,降下雷霆劈落人间,底下之人就只能乖乖受罚而已,想跑是跑不掉的,当然,他也不屑于跑就是了。 因为他是武真一,天下武道,真我唯一,其余皆小道耳! 双手一错,便撕裂天地禁锢,那道百丈雷龙咆哮着坠落,却一头撞入了那黑漆漆不可见之地,霎时间,仿佛泥牛入海,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无穷威力,竟似化作一场空。 然而,正当武真一想要转身继续请教下一剑的时候,道道细小如毛发的雷霆剑气忽然从中钻出,一下全打在了他的身上,如虫豸一样钻入其体内,和那春雨未散之时的道道剑气合力,开始在武真一的体内疯狂肆虐。 武真一却并不惊慌,反倒是顺势闭上了眼,用心体会着两股同出一人,但性质却截然不同,而又能互相配合的剑气在自己体内作祟的感觉,深吸一口气后,大笑道:“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话音未落,一声无上威严,无上霸道,其桀骜之处,堪称万古第一的鸟鸣声响起,真气横扫,正如朝廷大军开拨,顷刻间便镇压了体内的一切乱象。 剑气消散,武真一随之睁开眼来,再度望向裴旻,笑问道:“还有吗?” 黛芙妮娜见状,却是气不过他竟敢如此小觑自家小裴的可恶模样,正要上前之时,却被裴旻给挡在了身前。 “这一剑,名秋风!” 秋,为万物凋零之季节,秋风肃杀,无形无影,却最是伤人体魄,损耗人之精气,这一剑递出之后,场中无任何异像发生,但一向是狂傲无边,似根本不将面前二人放在眼中,闲庭信步之处,只是在戏谑对手的武真一却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咻!” 一缕黄发忽然无风自断,而在下一刻,其身上的衣服亦是随之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破损,仿佛有一道道无形之剑气落于其身上,而其体内,那全然不似他骨瘦如柴的外表那样,实际上浑厚如海洋的气血之力竟开始飞速流散。 武真一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他的神意笼罩下,本不该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才对。 不过这些古怪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还不够能让自己提起太多的心气,心念一动,金光蔓延至体外三丈,将自己完全笼罩在了一个金光的圆球之中,悬浮于半空中。  而这时候,那些无影无形,就连武人神意也察觉不到的可怕剑气却终于出现了痕迹,金光圆球表面,涟漪阵阵,每一瞬都有百剑加身,却根本就攻不破这道真气防御。 武真一摇摇头,感觉有些无趣。 “装神弄鬼的无聊玩意儿,就不要再出来了,如果只有这等小手段,你就乖乖受,算了,有人瞧着,也不能真打死你,总之,不要浪费你我的时间,若还有其他手段,就快些使出来,若让我高兴,我也能好生回敬你一招。” 裴旻置若罔闻,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武真一这些言语,他一颗道心澄澈,似乎也未将对方看在眼中,这乃是真正意义上的“目中无人”,眼前不见敌人,唯有天地自然之道,而他自己,也只是在演练剑术以观道罢了。 “这一剑,名冬雪!” 冬,为万物闭藏之季节,冬雪严寒,看似绝美,却最是能够损人神魂,伤人神意,这一剑递出之后,气象却大不一样,因为如今本就是寒冬,当下便有白茫茫的大雪飘落,雪花六瓣,皆为剑气所生! 洋洋洒洒的大雪,就好似风中柳絮,飘忽忽地落在了那颗金色圆球之上,雪花不停落下,却视这真气护罩为无物,直接穿过,不损分毫,而这一下,武真一终于是变了脸色。 这究竟是什么剑气,竟可无视自己的真气护罩?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片片雪花飘落于身,直接消融,但剑气却是随之入体,而武真一也立刻感觉到正从自己神魂深处传来的,一种好似凌迟一般的剧烈痛苦。 饶是他,也禁不住闷哼了一声,眼前头顶的雪花还在不断飘落,根本就似无穷无尽一般,武真一再也忍不住了,仰天长啸一声,泥丸宫中,那道遮天蔽日的金翅大鹏雕虚影出现在其身后,双翅一扇,狂风席卷,瞬间清空了天空飘落的雪花。 连接四剑之后,武真一竟已经开始微微地发喘,这也是他人生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注视一个对手。 “好,裴旻是么?我已经记住了你的名字,不过,若仅仅只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够!” 春雨一剑,剑气多而密,夏雷一剑,剑气精而猛,秋风一剑,无影无形,专伤体魄,冬雪一剑,看似最柔,却损魂魄,这一连四剑,皆为当世剑术之顶尖也,便是台上一众眼光极高的宗师们都不得不承认,裴旻哪怕只凭这四剑,都足以留名青史。 观四季流转而通悟剑道者,古往今来,他是第一个。 四剑齐出,不过只是让对手微微喘息,尚未伤及根本,但裴旻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难得有人,可以助我演练这最后一式。” 武真一闻言,反倒有些好奇。 “哦?春夏秋冬都已经使完,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剑招么?” 裴旻不答,只是闭上了眼,仿佛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对着武真一说的,而他的身影,则是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剑,名生灭。” 第二百八十六章 剑术已至巅 四季轮转,万物枯荣,这就是生灭之道。 一念生,一念死,循环往复,即是轮回。 以剑气演化而出的春雨,夏雷,秋风,冬雪之景,乃是四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分别代表着一门独到的剑术,春夏秋冬四季,本不可能合在一处,但以时光之力为基石,以剑气为骨,以意念成境,如今竟是汇聚一堂! 春之剑气细如牛毛,专攻人身窍穴,夏之剑气恢弘如龙,消耗武人真气,秋之剑气无影无形,折损体魄气血,冬之剑气飘飘渺渺,直接攻击神魂,四者合一,共同演化四季生灭! 在裴旻消失的一瞬间,武真一所站的地方,便已经看不清人影了,三十丈之内,四季轮回不断,时光匆匆流逝,时而落雨,时而惊雷,时而起风,时而落雪,四种奇景交替上演,不断地消磨着被困在其中的武真一,剑气在演武场上切割出了一个清晰的领域,外力不得寸入,里面的人也不得而出。 在看见这一幕之后,场外观战的武灿这下才终于是彻底绝了想要追赶对方的心思,如果说前四剑便已足够他裴旻名留青史,为后世剑客共尊之,那么这一剑,绝对可算是人间剑术之巅。 纵使还有几分瑕疵,尚未达到混元归一的层次,但立意之高,可谓举世无双,而且可别忘了,此人如今尚不满三十岁,再过三十年,这一剑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李轻尘与沈剑心二人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毕竟二人与裴旻之间的来往已算极多,可也从未想过他竟然藏有如此可怕的实力,这就好比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虽然也曾想过他或许有几分家产,可当发现他竟是王侯公卿之时,其震撼感远比外人更大。 沈剑心也是剑客,不过双方要走的路,却是不尽相同,虽都是自创剑招,而非一味地去盲目学习前人遗留之法,但沈剑心从一开始便更侧重于剑意。 无论是流星落,亦或挽天倾,乃至于之后的太玄剑诀,都是如此,重意不重术,意思到了,怎么出剑,都是随心所欲,但裴旻却恰恰相反,他自踏足剑道起,便更侧重于剑术的修行,而非剑意,今日所演练的五式剑法,春雨,夏雷,秋风,冬雪,生灭,皆为当世剑术之巅峰,若给其他剑客瞧见了,纵然心中再是不甘,都得乖乖跪下来叩首求教。 不过,虽然双方选的路子不一样,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同样是练剑的,沈剑心既然看出了其中门道,自然就可以以此砥砺己身,正如裴旻见识到了太玄剑经的真正威力,亦是取长补短,取其精华融于自己的修行之中,故而夜里才会道那一声“谢”。 这边李轻尘瞧见了那四季轮转之相,只觉得纵然自己有着涅槃之力,可一旦落入其中,只怕也根本活不下来,因这四剑皆有侧重,可谓毒辣,涵盖窍穴,真气,气血,魂魄,这已是一个武人最根本的四样东西,若只是单一被针对,倒也无妨,别说是武真一,李轻尘自信也可以顶住前面四剑,但四者合一,简直是神仙难救! 春生,夏长,秋凋零,冬寂灭,这是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之一,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违逆这种天地铁则,若六月飞霜,亦或是冬生大日,皆为不祥之兆。 生灭之力,足以抹去一切。 正是因为在百草峰上曾亲身领教过武真一的厉害,故而李轻尘反倒不敢断言武真一是否能够扛得住这一剑,毕竟他终究还是与自己一样,都是凡胎肉身,是一个人,而只要是人,就终究会有极限,但如今这一剑之威,已经超越了人的极限。 莫说是他了,就连台上众镇武司的领军人物们都不敢下断言判定胜负,这台上一共十九人,除开长安武督白惊阙以外,一品宗师共有六位,二品小宗师共有八位,三品巅峰的一共三人,除开一品宗师以及白惊阙这位早已超脱的大宗师以外,另外十一人都不敢说自己上就能接下这一剑。 有雷声滚滚,霹雳响动,雷龙咆哮不断,也有绵绵春雨与茫茫冬雪一并从头顶落下,更有无形秋风暗藏其中,使生机凋零,短短几息之间,便已是四季共生之象。 一人见状,禁不住抚须感慨道:“先前周兄曾言,天下剑道一石,那二人未来当合占十二斗,我还曾心有不忿,如今看来,这句话的确是错了,这分明是他裴旻一人便占一石,其余人不过就是拾其牙慧罢了,想我练剑至今,也有四十年整,自以为也算是悟得剑术真意,可今日见了他,方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一人笑言,道:“马老弟何不前去讨教一番?我们武夫又不像那帮玩笔杆子的,凡事都喜欢讲个先来后到,武道达者为先,向他学剑,不丢人。” 先前开口的那人摇头叹息道:“若非脱不开身,我倒也想加入长安镇武司,好生向他讨教一番剑术,这第五剑生灭我不奢望,不过前四剑,凡得其一,都足以借此立起神相,只可惜俗务缠身,剑心蒙尘,不得空闲呀,我听说这裴旻平日里也为俗务所扰,今日在下斗胆向武督大人多嘴一句,如此天骄,可莫要耽误了其修行呀!” 白惊阙眼皮子都不抬,只是道:“万事万物,皆可洗剑,若不见红尘滚滚,又怎悟四季无常,他的剑道,还用不着我来担心。” 言下之意,自然是也用不着你来担心。 那人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敢多言,只能讪讪地点头,然后继续看向了场中。 又一人开口道:“那依武督大人看,这一场,谁会赢?” 纵然是已经亲眼见识到了这般厉害的剑术,但许多人也依然认为武真一还有赢面,因为此人的根基,实在是太浑厚了,凡人不知,因为他们只能看到皮相,武真一那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说是逃难来的都有人信,四肢瞧着比女人都瘦弱,整个就跟个山里的猴儿一样,但他们不同,他们有神意,看到的自然不一样。 在他们眼中,武真一根本就不是一个黄发瘦猴儿,他身上的气血之力之浑厚,若以神意观之,血红色的光芒从天灵盖中冲天而起,可达十丈高而不落,换句话说,他就算一年不吃不喝,都依然可以保持旺盛的精力,而他的神意之强,连他们这些二品小宗师的神意都只能在十丈之外远远看他,再近,就会受伤,而这只是他自然散发而出的威严,还不算刻意排斥。 问话这人心道,或许也唯有这样一位每个方面都趋于完美的武人,才有可能硬抗这一剑吧。 却不想,白惊阙竟摇头,道:“我也不知。” 此话一出,更是惹得众人一阵惊讶,没想到,竟连武督大人也看不清楚胜负,这可就有意思了。 场下,好战心起的黛芙妮娜远远观之,几度想要上前,但立马便心生警兆,只得赶紧退开,一颗心的表情,全写在了脸上,又是为自家小裴的实力而开心,却又因为每次只要他在,就必定不会给自己出手的机会而生气。 这一招生灭之剑,根本就没有刻意想要针对某一个对手,正如裴旻先前的状态,似乎就只是在演练剑术而已,那这正是从沈剑心那一剑中所悟出的,无我相,无他相,心中无敌,眼前无敌,故而无敌! 剑气横贯三十丈,在内皆斩! 武真一被困在这处完全以春夏秋冬四季演化而成的剑气小天地中,人生第三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苦不堪言。 第一次,是他在狂怒之中生撕了两位武家子弟,然后就被武神大人,也就是他的亲爷爷给丢进了一处雷电囚笼之中,遨游九天十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下无处不可去,性子最喜自由,也最是桀骜的大鹏金翅雕竟被人给困在一个暗不见天日的笼子里,这是多大的耻辱,但他根本无力反抗,每次光是轻轻碰一下那些看似安静的雷电,都是一次难言的折磨。 第二次,是在百草峰上被武神大人从那座好似要将他彻底炼化的可怕鼎炉之中救走,而回去之后,又被丢进了儿时记忆里的那座囚笼之中,他依然不得脱身,只是这一次偶尔触碰囚笼的边缘,虽然依旧难以忍受太久,但最起码,不会再晕过去了。 而这,是第三次。 武真一体会到了一种名为“耻辱”的感觉。 想他活到现在,除了自己那位真无敌的亲爷爷,以及那个满嘴仁义道德,却最喜欢拉偏架的三叔以外,其他交过手的,哪个能是自己的对手,同境之中,他坚信自己就是无敌的存在,百草峰上,以一敌八,信手拈来,谈笑间便将一众同辈高手打得七零八落,范阳城外,以四品之身生撕三品武人,试问何人可比,可如今,他竟被同境界的人,逼到了这幅地步。 凭什么?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剑斩武真一 逃? 当然不可能逃,因为他武真一这辈子就没逃过,不管是面对自己爷爷,那位真无敌的武神大人,亦或是那位险些将自己彻底炼化的神秘人,他都从没想过要认输,更别是说逃了。 他是自由遨游于九天十方的金翅大鹏雕,他的心,比天还要高,所以谁也不可能让他真正做到心甘情愿地认输。 然而,随着春夏秋冬四季在身周不断轮转,四种截然不同的剑气交相辉映,以无可阻挡的势头落在身上之后,他能够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流逝,消散,而且这种流逝与消散还不是暂时,而是永久的,换句话说,他的境界如今正在下跌,虽然速度十分缓慢,可这依然是武真一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 心中已完全被狂怒所填满的武真一再也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状若疯癫地大吼着。 “裴旻!裴旻!” 杀气毕露的他,脚下重重一踏,直接硬生生迎着头顶砸落的夏雷剑气飞上了天空,而武真一在使出全力之后所展现出来的速度之快,简直就如同瞬移一般,一眨眼的时间,便是足足三十丈! 原本想硬顶着四周剑气对自身的侵蚀,抓紧时间先找到裴旻的真身再与之好生厮杀一番的武真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无论他怎么飞,不管是选择哪个方向,最后他都依然还是在这四季轮转之中,好似人间徒劳奔波的蝼蚁,根本无法从天地法则中脱身。 裴旻的剑气领域能有这么大? 这绝不可能! 因为越是厉害的剑术,就必定需要消耗更多的真气才能完美地发挥其威力,而就算是他武真一自己,体内的真气总量也不可能浑厚到足以支撑起如此恢弘的,覆盖地如此之广,乃至于让自己根本就飞不出去的庞大剑气领域。 而在已经确定对方必然不可能已经掌握了空间之力的情况下,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对手也在跟着他一起移动,才能让他始终处于四季轮转的景象之中无法脱身,换句话说,裴旻本人,应该就在自己附近,只是因为四周剑气遮掩,四种天气异像交错在一起,所以自己才看不见他。 对! 一定是这样! 武真一心中暗自思畴道,如果说这是一座剑气大阵的雏形,那么阵眼就一定是对方本身,而且从没听说过哪座大阵的阵眼会在阵外吧,所以他一定也跟自己一样身处于阵中,只要自己找到了他的真身所在,就必然可以取胜! 这是他武真一对自身实力的无比自信。 “开!” 说干就干,武真一伸出双手,朝着两边用力一推,如今已经领教过裴旻厉害的他,再不敢有所保留,天赐武命之力全力释放,顿时就有一股无形却庞大的排斥之力朝着两边推去! 霎时间,无论是春雨,夏雷,秋风,还是冬雪,皆被暂时排开,不得进入他身周十丈之内,更别说落在他身上,可武真一很快就发现,没这么简单,排开这些异像只是暂时,因为自己的天赐武命之力也有一些限制,可对方却依旧可以藏身在无穷无尽的剑气之中,自己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而神意也不敢直接放出去,因为那些好似雪花一样绝美的冬雪剑气一旦落下,自己的神意外放就是白白损耗而已。。 该怎么办? 究竟该怎么办? 眼看光靠自身的天赐武命之力已经撑不了太久,那四种合力之下,竟可磨损自己本源修为的可怕剑气又要去而复返,武真一忽然扬起头,癫狂地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裴旻,既然如此,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你和我究竟谁会先死!” 武真一再度出手,而这一次,不再是斥力,而是引力,武真一选择主动将四种剑气全部吸过来,让这处只有雏形的小天地以他中心开始塌陷,虽然他势必要受到比刚才更猛烈百倍的剑气打击,但这样的话,对方也一定会暴露位置,到时候,就看是谁先熬不住,而谁又能先打死谁了!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至凶,只要能赢,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或者说,他根本就从没想过自己会输,他是武真一,同境无敌的武真一,未来亦将稳坐天下第一的武真一! “给我过来!” 武真一十指如爪,往两边猛地一伸,一股绝强的吸力就此产生,而那些各有玄妙的剑气本就是冲着他去的,这样一来二去,剑势的速度更快,春雨,夏雷,秋风,冬雪,一齐落在了他的身上,不断破坏着他身周窍穴,消磨着他体内的气血,真气,乃至于神意。 春雨滴落,滴滴落入窍穴之中,剑气遂生,夏雷劈下,将他外放的武人真气消泯于无形,秋风无影,却正在一点一点地消磨着他体内那如火炉一般正在熊熊燃烧的气血之力,冬雪落于身,直接穿过皮毛骨肉,落在三魂七魄之上,好似蜡油滴下,痛彻心扉! 武真一从鼻中喷出两道猩红的血气,一咬牙,强提了一口气,竟硬生生忍住了这种里里外外,宛如有数千把或有形,或无形的尖刀正在给自己剥皮剔骨的剧痛,一股黝黑的凶煞之气萦绕眉间,心中满是杀意。 虽说在短时间内,这种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想到的办法的确是加重了四季轮转对于自身的伤害,但四周的无穷剑势却也因此慢慢地有些跟不上了。 这就好比是在上游开闸放水,如果只开一个小口,不断填充,便可保千年不断,但若是开了一个大缺口,短时间内下游肯定是会受洪涝之灾,但时间一长,上游的水又不是无穷无尽,自然也会渐渐干涸。 如今的情况也是一样,片刻之后,四周那四季轮转的异像开始逐渐变淡,这是小天地即将崩溃的前兆,而一直在凝神等待,仔细观察四周情况的武真一也顺势敞开了自身那已饱受创伤,却依旧强悍的神意。 下一瞬,他眼神一亮,心中狂喜,嘴上更是忍不住大笑道:“好啊!裴旻,我看你这下还怎么躲!” 话音未落,一口猩红的鲜血亦是随之喷出,原来,刚刚他便已经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在硬生生抗住这生灭一剑之后,他亦已是强弩之末,这一下猝不及防,因为心中狂喜,不慎牵动了伤势,故而吐血,但无碍了,因为在武真一看来,只要自己找到了他,那么他就已经赢了! 他伸手往着左边一扯,便又是一股不容反抗的可怕吸力产生。 “给我过来吧!” 于白茫茫飘落下来的冬雪之中,一个白色的身影被一下扯出,正是握剑的裴旻! 裴旻此时的消耗亦是极大,脸色惨白,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是真气与神意都损耗过度的外在体现,而反观武真一,虽然他亦是身受重伤,而且消耗极大,实力已是十不存一,但他天生体魄强韧,若单论肉身,本就远强于裴旻,加之天生神力,更比张藏象还要霸道,当初在范阳城外,他仅以双手生撕杨苏,靠得可只是单纯的体魄之力,故而一旦近身之后,在武真一看来,裴旻必败无疑! 终于瞧见了这个该死的裴旻,武真一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极度凶恶的狞笑模样。 “好,很好!还从未有人能将我逼到这种程度,裴旻,你足以自傲了!” 业也已是强弩之末的裴旻在被武真一以天赐武命之力所吸住,眼看着就要落入其手中,可他的脸上却无丝毫惊慌失措的模样,反倒是谈笑自若地道:“在百草峰上,可是你打伤了她?” 武真一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反问道:“谁?” 顺着裴旻的目光看去,武真一这才瞧见了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黛芙妮娜,也顿时想了起来,当初在百草峰上,正是这位金发少女忽然出手拦下了自己,并且只差一点就与李轻尘合力将自己逼入死境,若非自己当时临阵突破,就真的有大麻烦了,这样一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可不算浅了,故而记得。 武真一随之咧嘴一笑,满脸狰狞之色。 “是,可那又怎么样?等下先废了你,她定然会自己送上门来,到时候我留你一命,你再看我怎么废了她就好。” 裴旻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平静。 “可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武真一还当他是故作镇定,刚要开口嘲笑,可陡然间,一切静止,他脸上甚至还带着那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狂傲与接下来要如何折磨这二人的凶恶之态,可随着裴旻一伸手之后,武真一所处的时光长河顿时静止。 裴旻毫不拖泥带水,将手中剑交于左手之后,便是一剑横斩! 武真一整个人被定在空中,就连思维都已经停止,别说是反抗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眼看着这一剑即将落在武真一脖颈处,高台之上,却突有一道断喝声响起。 “够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连番生变故 武三绝终究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武真一在自己面前出事,况且,如今老人的心态也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的父亲,独步中原的武神大人固然早已无敌于天下,饶是数十年都不曾露面,然而其威名也依旧管用,就连真武殿主也不敢随意来洛阳作祟,但凡人的寿数却终究有尽。 纵然以父亲的境界,本该于人间享千年之寿,但世事难料,久居于顶,则必为后世之公敌,注定不能得真正的长生久视,况且一个人的修为一旦超过了人间所能容纳的极限之后,再要强留,便自有无穷劫数落下,要么速速飞升,要么被天地大劫所抹灭,这是天地法则,无人可以违逆。 到时候若武神大人不在了,那武家又该如何自处呢,届时曾经的威名反倒会让武家成为众矢之的不说,难道就没人想要通过武家的遗留而找到一条通往武神境界的捷径吗,到时候只需要一个推波助澜,恐怕就是武家衰败,乃至于灭亡的开始了。 故而,武家需要一个有足够资格的后辈站出来,能够在将来继承武神大人的名号,延续武家的辉煌,守护武家的一切,未雨绸缪,如今也不算晚。 武真一的实力与天资都绝对满足这个需求,他差的,其实只是心性而已,但心性这个东西,终究是可以后天改变的,不是吗,可实力如何,或者说能够决定未来最终高度的资质一事,则是从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武灿虽然也很不错,但如无意外的话,与其他武家子弟一样,都是到不得巅峰的,这是武三绝现在就敢直接下断言的事,别说巅峰了,能爬到自己如今的境界都得靠那虚无缥缈的“运气”一说,但武真一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因为哪怕是武三绝,都不敢断言他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这样一个天资卓绝的家族后人,就算不是在演武会上,如果就这么杀了他,会不会可惜? 毕竟只要能够找到一个有效的办法,将这个狂徒与武家真正地绑在一起,让他成为一把只属于武家的刀,那他的所有性子问题都不会再是问题,想来,父亲或许也是这么认为,不然不可能在当年便留他一命,如今更是让自己带他来参与此次演武。 心中这么想着,眼看着底下情况紧急,已经来不及犹豫太多,武三绝下意识便将一道强横的电光砸落,一位一品神相境的宗师级高手亲自出手,被裴旻的天赐武命之力定住的时光长河,顿时恢复了流淌。 “够了!胜负已分!” 裴旻见状,暗叹一声,也心知这是朝廷所举办的演武会,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不可能真的杀了他,当下收起手中长剑,转过身,正欲朝台上众人抱拳行礼的一瞬间,却被已陷入狂怒之中的武真一从后一拳打在了脊背上,整个人瞬间便砸入了地面。 “死!” 武真一尤不解气,刚刚险些直接身死的他,如今根本压抑不住心中的杀气,或者说他本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当下不管不顾,急速坠落之后,便朝着已被砸入地面深坑之中的裴旻悍然追杀而去。 可正在这时,一条醒目的金色火线忽然从边上的看台处直接冲入了场中,途中一位由朝廷所派,负责裁定胜负兼维持场内秩序的三品武人下意识闪身拦在了路上,却被暴怒中的李轻尘一拳直接砸得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在了地上,咳血不断,半天都爬不起来。 “滚开!” 这边杀心已起的武真一同样一拳落下,一身气力尽出,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却被一面小巧的圆盾给拦下,与此同时,更有一根黑色长矛从其斜下方捅出! 武真一见状,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赶紧闪身躲开,若是他全盛之时,自然无需惧怕这区区一矛之威,光凭体魄的强韧,就足以阻挡对方,可如今却是不行,再者这金发女子并非弱手,手中所握长矛亦非凡品,而且这一下也是朝着自身要害而去,他再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躲。 另一边,眼看竟有外人介入,场外武灿的反应亦是极快,立马选择现身拦在了李轻尘面前,因先见着了刚才那倒霉蛋倒地吐血的惨状,他亦没有多言,立马施展出绝学风影雷光腿,霎时间电闪雷鸣,腿影重重,只盼对手知难而退。 然而,李轻尘此刻的杀心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坚定,而他的实力,也远比他想象中更强。 却见那宛如瓢泼大雨一般密密麻麻的连环腿影之中,一道黑色身影瞬间冲出,周围的无穷雷光竟不能入得他身周分毫,那一层笼罩其全身的金色烈焰,就如大日光辉,照耀四方,无物不燃,无人可近,纵然是强悍的风雷之力,亦是被瞬间泯灭。 趁着对手还在愣神的一瞬间,李轻尘使出三脚连踢,一脚蹬在了武灿下腹,又是一脚蹬在了武灿下意识抬起抵挡的双臂上,再一脚踩在武灿的头顶,一下翻过了对方,跃上天空,最后的第四脚狠狠地蹬在了武灿后背,借力直接分开,再度往场中央冲去。 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而已,再看这边,武真一才刚被护人心切的黛芙妮娜逼退,旋即便被从侧翼杀出的李轻尘直接撞翻在地! 而这一次,武真一再无先前在百草峰上的游刃有余,闲庭信步之间,便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李轻尘本就得了一番大造化,在晋升三品之后,实力已是远胜当初,再非吴下阿蒙,反观武真一,在被生灭一剑重创之后,如今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弩之末,这一下被李轻尘压在身子,竟反抗不得! 李轻尘根本没有犹豫,手心立马腾起两道凝练的大日金焰,便直接朝着武真一眉心正中央按去! 武真一先前在百草峰上的所作所为本就已让他对其起了必杀之心,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明明胜负已分,他却还敢趁机偷袭裴旻,更是让他再也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杀念,哪管其他,这一来便是直接下了杀手!  可正在这时,高台之上的武三绝也反应了过来,朝着底下一看,顿时是勃然大怒,再度悍然出手! “尔敢!” 一道如长枪一般迅猛的雷霆从天劈落,速度更是快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感觉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下一瞬,李轻尘便已被雷霆长枪直接贯穿了胸膛,钉在了地上! 雷矛入体,道道细小的雷电之力在体内疯狂肆虐不说,还将他手脚都麻痹,短时间内,浑然不能动弹。 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武真一见状,竟趁着这个机会从地上弹起,双指如钩,直接朝着李轻尘天灵盖抠去,他满脸狰狞之色,此刻真是杀心一起,再无人可扼。 但他终究无法如愿,因为李三三早已随着李轻尘一起入场,此刻正好施展出《红尘白刃功》的绝技,身形一闪,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红烟之中,一拳从后方正打在武真一脊骨之上,拳头从其胸口之中穿出,鲜血淋漓! 下一刻,她亦被一道汹涌而来的雷霆劈在了身上,只是她闪躲得极快,但依旧立马重伤倒地,半边身子焦黑发糊,短时间内,也失去了战斗力,爬不起来。 前后其实不过才短短几息的时间,先是完全没料到武真一竟会如此疯狂的裴旻被其从后偷袭,直接打落在地,生死不明,之后李轻尘愤而入场,本欲一举灭杀这个嚣张跋扈的黄毛小儿,结果被武三绝一招直接钉在了地上,而后武真一见状,伺机反杀李轻尘,却又被李三三从后打断了整条脊骨,重伤倒地,可李三三随后也被一道雷霆劈中,身受重伤。 陡然间,高台上本在乐呵呵观战的众人也随即反应了过来,纷纷选择拦在了武三绝的面前,当先一人正是打陇右镇武司来的汉子,虽然实力只有二品,但脾气最为火爆,全然不顾对方的背景与修为,立马指着武三绝,大声叱骂道:“武三绝,你这老王八蛋怎可公然干扰演武,还对后生出手!这么多年修行,你的武德去哪儿了!” 武三绝自知理亏,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看到武真一被围攻,下意识便出手帮他解围了,但好笑的是,前几日试图直接杀了武真一的,也正是他武三绝自己。 短短几日,心态便产生了如此大的转变,不得不说,是武三绝终于看到了武真一的重要性,或者说,就连他这位神相境的武人,也不免摆脱不了家族的羁绊,如何能够让武家继续执掌江湖牛耳,反倒是如今的他重新开始思考的问题。 老人不愿认错,依旧强辩道:“哼,这两个凶恶狂徒忽然闯入场中,打伤了朝廷的人不说,还要对武真一下杀手,我不过是为了阻拦他们罢了。” 那人见武三绝这般强词夺理,却又奈何他不得,只得扭过头,看向了一旁还坐在椅子上,一脸淡然之色的白惊阙,皱眉道:“白大人!他们伤的可是长安镇武司的人,您难道还不准备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么?” 第二百八十九章 何有公道言 雷霆者,阴阳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 故无有雷霆,则无以宰御三界,是以雷者,类也,是以出万类而起群品也,是元始生杀之机也,宇宙之始盖因阴阳相交一时之爆发,此即也是雷霆之用,所以无处不有雷霆之显现。 雷主万物枯荣,既可行云布雨,亦可斩妖除魔,天发杀机,斗转星移,故为世间种种力量之顶点,这一道湛蓝色雷霆长矛的去势之迅猛,已超越了神意的反应速度,肉身体魄自然更来不及闪躲。 雷霆长矛瞬间穿胸而过,将李轻尘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其内部所蕴藏的力量非但没有迅速流逝,反倒主动开始汲取天地之间的雷法真意,变得愈加强横。 这便是一品武夫的厉害之处,因为但凡是武人外放的力量,大多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距离的拉长而迅速变弱,故无实际载体,譬如一些神兵利器的话,是很难做到隔着数里依然可以伤人的。 但一品武人不一样,能够熔炼出媲美道家阳神出窍的庞大神相,就代表他们已经基本掌握了起码一种天地之力,一旦打出后,便会自动开始汲取四周的天地灵气,不但不会削弱,反倒会变得越来越强。 在一百多年以前,曾有两位彼此间有着生死大仇的一品武人相约于一处山脉中决战,二人在激战了七天七夜之后,同时殒命,而那处不幸被他们选作决战之地的山脉,大半都被摧毁,剩下的几座山丘则被二人的力量所侵染,成了一座经年不灭的活火山,至今依然安在,由此可见一斑。 故而这一击哪怕仅仅只是武三绝随手而为,却依然不是他区区一位三品武人就可以抵挡的。 雷霆长矛入体之后,细小的雷霆之力化作一条条几不可见的小蛇四散开来,开始不停地攻击着他全身的经脉与窍穴,浑身也因此变得麻痹而不能动弹,只是倒不至于伤及本源,想来武三绝还是留了一手,只是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本意,就不得而知了。 李轻尘也清楚,想要这里斩杀掉武真一是不可能的事,别说其他人会不会让自己做成这件事了,就连他自己也有着一丝私心,那便是想要亲手在正面击溃武真一,否则如今乘人之危,也跨不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刚刚只是因为见到武真一卑鄙偷袭,一时因愤怒而失去了理智罢了。 不过,在看到为救自己的李三三亦被那高台之上的苍髯老者一雷劈倒在地后,体内源自三足金乌本源之力的大日金焰亦随着他的愤怒而变得无比狂躁。 大日之力,高悬于天之时,即可滋润世间万物生长,偶尔落地之时,便是整个人间万物的灾殃,汹涌的金色烈焰,散播着独属于太阳的无上光辉,只是顷刻间便彻底吞噬掉了那杆威力无穷的雷霆长矛,将一条条雷光小蛇泯灭,并摄取了一点雷法真意,熔炼己身,妙用无穷,虽然自己体内的消耗亦是巨大,可终于是脱困了。 暂时顾不上一旁被李三三施展红尘杀拳从后偷袭,一拳打断了脊梁骨,此刻正一脸憋屈地趴在地上,默默运转自身绝学疗伤的武真一,李轻尘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少女身边,行至途中,胸口那道巨大的豁口便已然痊愈,而且体魄之坚韧,比之先前更强了三分。 涅槃乃神兽凤凰的本命神通,在烈焰中得到了永生的凤凰,每一次从灰烬之中重新孕育而出后,都会变得比先前更强,所以李轻尘根本不害怕受伤,反倒是无比渴求受伤,这样他才能不断地蜕变,永不停歇。 不过这一次的事,绝对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更不可能因此而感谢那该死的白毛老头。 此刻沈剑心也已经进到场中,正持剑护在一旁,神色间也隐见一丝怒意,李轻尘上前扶起了少女,来不及细细观察,便赶紧将自身的真气与气血之力经由涅槃之力渡入对方体内,帮她疗伤。 少女被那一道惊雷劈中之后,半边身子都变得焦黑发糊,不管是内伤还是外伤,都是极重,李轻尘见状,心中愈加愤怒,禁不住站起身,指着高台之上的武三绝怒斥道:“老匹夫!你为何要下如此重手?” 却不想,武三绝连看也不看下方一眼,对于李轻尘的叱骂与质问,也是置若罔闻,只是瞧向一旁依旧安然坐于大椅上的白惊阙,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武三绝自然不会畏惧对方,说句不好听的,要说畏惧,也该他怕自己才对,但终归对方无论实力还是在朝廷中的官爵地位都要在自己之上,于情于理,还是需要给一个起码的尊重,再者,这件事,他本就理亏。 白惊阙低下头,望向了下方,不疾不徐地道:“这便是《五雷真经》吧,果真是威力不凡,让白某大开眼界了。” 武三绝不知其意,但他自不会天真到以为对方真的在夸赞自己,因为自己父亲便是那位真无敌的洛阳武神,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因此知道了不少关于超脱的事,若说武人一到九品还处于是拼资质,拼绝学,拼神兵的境界,那么超脱之后,这些东西便都不重要了,白惊阙就算远不配与自己的父亲相提并论,但也绝不可能因为一本天品真经而说出“大开眼界”四个字。 武三绝没有想太多,虽然不知道白惊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自己理亏在先,便主动退让了一步,朝着白惊阙微微躬身,抱拳道:“因救人心切,在下一时冲动,出手的确少了一些考量,不过我洛阳镇武司会对此做出补偿,还望武督大人谅解。” 底下的李轻尘一只手扶着依旧处于昏迷之中,但伤势总算没有继续恶化的少女,闻听此言之后,顿时更加气愤,忍不住厉声道:“救人心切?难道只有你们的人是人,我们的人就不是人?一时冲动?就因为一时冲动,便要对晚辈们下此重手么?赔偿?你又要如何赔偿,难道你也自断经脉么?” 若不是李轻尘,换个其他同样三品修为的来受这一击,只怕不死也要被废,同样的,若不是李三三曾被敖烈以自身千年龙血强化了肉身,又靠着老爷所传的红尘白刃功的玄妙躲去了大半威力,此刻只怕也已经死了,对方要怎么赔偿,难道也被雷劈两下么? 然而,武三绝根本就不去看他,因为以李轻尘的身份与地位而言,根本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他也无需向对方交代,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白惊阙的态度,他在道歉,让步的人,也是白惊阙,而不是当事的三位苦主,故而他只是看向白惊阙,问道:“武督大人意下如何?” 白惊阙微微颔首,道:“可。” 李轻尘见状,勃然大怒道:“武督大人!这老匹夫坏了演武的规矩,险些害死裴大人,我等因救人心切而进场,却险些被他所击杀,这事怎可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 白惊阙闻言,面无表情看着他,暗中传音道:“规矩?若事事都按规矩来办,那早在大半年前,你就该被丢进十方镇魔狱里等死了。” 李轻尘一时语塞,心中激愤,却又根本说不出话来。 表面上,白惊阙却道:“好了,演武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受些伤,在所难免的事,尔等先下去疗伤吧,至于武老弟也不要再贸然出手了,不然,这件事就算我愿意放过去,恐怕大家也不愿意放过去。” 高台之上的众人见状,只当白惊阙是为了大局着想,不想还未等发兵真武山,便已经起了内讧,心中大赞这位长安武督的高义,却皆对武三绝这个对后生晚辈下此重手的老匹夫怒目相对。 难道其他人就赢不得你洛阳镇武司么,你们洛阳镇武司几十年不问世事,如今一出来便要力压大家一头才甘心,哪儿有这么霸道的事,就算这是那位武神大人的意思,我们却也不是软柿子! 各司这次派来的,有不少都是自身实力不错,而且资质也好,未来是作为各司各自中流砥柱来培养的后生,若人人对上了你洛阳镇武司的人都得受这无妄之灾,那算个什么,是你洛阳镇武司容不得人,还是你武家容不得人? 武三绝岂会看不出其他人目光里的意思,不过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况且这块黄连还是他自己弄来给自己吃的,只能无奈地坐回了原位。 底下,沈剑心一伸手,死死地拽住了还欲发作的李轻尘,微微地摇了摇头。 李轻尘心知如今形势比人强,再闹下去,也讨不得好,反倒是会牵连其他人,神色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但他的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被自己在青莲庵中已经一拳打死的疯子,竟觉得他之前说的话很对,什么镇武司,真武殿,朝堂上的朱紫公卿,其实都是一丘之貉。 公道? 这世上哪儿有公道,强权面前,没有公道。 第二百九十章 今后的打算(上) 这场几经风波,最后险些酿成一桩祸事的演武,最终也没能裁定出一个确切的胜负来,固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非武三绝在最后出手阻拦,最后武真一必为裴旻所斩,更别说对方那边还有一位状态尤在巅峰的三品高手,所以这一场怎么算都该是裴旻这一方获胜,但似是为了顾及武家的面子,加之李轻尘等人进场干扰了比赛,故而最后大概是要以平局论处了。 至于李轻尘虽愤而出手打伤了阻拦自己的裁判,却也未因此而被朝廷追责,只是他亦未久留,而是怀抱着重伤的少女,直接转身便离开了观武场。 不愿与强权再做无意义的争执,却也不愿再留在这里了。 夜里。 一时大意的裴旻被武真一从头偷袭,一拳打成了重伤,纵然施以灵丹妙药,但他天生体魄本就不算出众,故而如今都还躺在丹药坊里,仍旧处于昏迷之中,如今正由玉儿姑娘与黛芙妮娜一起在悉心照料着。 反观李三三,虽说其伤势看似比裴旻还重,但她有真龙敖烈以自身千年龙血帮助洗练过肉身,如今受那雷霆之力的刺激,反倒是将体内潜藏的剩余龙血之力全部激发,体内伤势恢复极快不说,强度竟还有些许上升。 敖烈的修为毕竟已至人间顶点,况且身为妖兽之属,他本就强在体魄肉身,哪怕是体内一滴血也蕴含着庞大的力量,普通人若是服下,好比是吞下一颗火球,顷刻间体内气血便会全部沸腾,迅速自燃而亡,而实力强横的武人们虽然能借此淬炼自身体魄,但也很难说真正做到“物尽其用”四个字,如今她却是因祸得福了。 小屋中,神色严肃的李轻尘与沈剑心,左半边身子因为刚褪了新皮,如今瞧着还有些粉红稚嫩,犹如初生婴儿一般的少女,还有乾三笑四人齐聚于此。 李轻尘双手抱胸,端坐在主位上,在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地道:“我想,若仅仅指望朝廷的帮助,那么这件事是办不成的。” 乾三笑见李轻尘罕见的神色如此严肃,也没再以“王八蛋”相称,只是不解地皱眉道:“上次不是已在案牍库中查到了一些线索么,我想只需要再有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更为接近真相了,如今还在抽丝剥茧的途中,为何要突然说放弃,难道你怕了?” 她说着,心中却不由得多了些怒气,毕竟就因为这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事,导致自己被害成这样,虞蟾也死了,如今对方说不干就不干了,凭什么,真把老娘当玩物了,用完了就想丢? 沈剑心见状,赶忙在一旁解释道:“并不是,只是今天......”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原本他才是最相信朝廷的那个人。 乾三笑依旧不解,紧跟着追问道:“怎么了?我看那位裴剑仙和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好似都受了重伤,怎么,难道你们都被淘汰,没机会再单独面圣了吗?” 沈剑心闻言,顿时苦笑道:“不,恰恰相反,演武进行到现在,我们可以说已是稳稳当当可进前三了。” 就算最后真的以平局论处,而裴前辈也因为重伤上不得场,可他们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武真一同样也被重伤,而且他是境界修为皆被裴旻削去部分,这是短时间内以任何方法都无法轻易补回来的东西,故而实力大跌,折损极多,之后再要三对三,且不谈李轻尘是否能从正面打赢他,但最起码短时间内斗个旗鼓相当并不难,之后沈剑心解决张藏象,李三三解决武灿,这都是手到擒来的事,三人合力,武真一这次必然不敌,而其他队自然更不会被他们太过于放在心上,不然不会连沈剑心这样稳重的人都敢说稳稳当当可进前三了。 乾三笑更为不解,下意识地询问道:“那又是为何?” 聪明如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先前对于真相最为热切的二人,为何如今竟会这般颓废,甚至就连李轻尘这个当事苦主都说出了这件事办不成这种话。 李轻尘在这时才终于抬起头,仰天长叹道:“两次来长安,也许就是我此生所犯过最大的错误,既连累了王叔,也连累了你们,心中愧疚难当,还请三位受我一拜。” 话音未落,便有三只手先后从旁扶住了他。 沈剑心无比郑重地道:“你我兄弟之间,没有连不连累一说,只要你不做那背信弃义之事,这辈子都无需对我说这种话,你我也算生死交情,太矫情就没意思了。” 李三三亦是轻哼道:“我愿意的事,跟你无关。” 乾三笑道:“虽然我倒是该受你这王八蛋一拜,但我想给虞蟾报仇,如今也只能靠你了,李兄,还是坐回去吧,好生说说。” 李轻尘见状,暗叹一声,心中更是愧疚于自己先前的天真,当即传音三人。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话我也就说开了,如今在我看来,什么朝廷,镇武司,还有真武殿什么的,其实都是一丘之貉,我们的仇,所谓的真相,他们根本就不会在意,他们要的,就只是表面过得去的安稳罢了。上次长安之劫时,为何长安城内的高手,那位四大宗师之一的武督大人与十方镇魔狱的狱长等都未现身,他们若不是与真武殿勾结,那么便是不敢与真武殿为敌,不管是哪一个原因,总之说什么杀上真武山,不也就是一句空谈么?” 李三三在一旁直接开始闭目养神,默默地运转绝学修复着体内一些细微,藏得极深的内伤。 她完全不在意其他事,反正李轻尘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十字寺的时候,他既然也肯为了自己而不惜性命,那便再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算前面是死路,只要一起走,她就不怕。  而沈剑心与乾三笑则面露沉思之色,乾三笑一只手抚摸着下巴,微微颔首,皱眉道:“你说得很对,这件事,我的确未曾细想过,如今看来,的确是有些奇怪,虽然那位大人事后亲自斩杀了真武殿不少人,似乎可以由此排除他与真武殿勾结在一起的嫌疑,但那毕竟是真武殿主亲手带走了那气焰滔天的老魔之后的事,之前他在做什么,就很值得思考了。” 李轻尘摇了摇头,继续传音道:“真要想杀上真武山,彻底剿灭真武殿,那么朝廷这边起码得有一位与真武殿主匹敌的高手,你们兴许不知,我幽州镇武司的武督大人,可是险些一击斩杀了右护法的绝世强者,据我猜测,实力应当也远在一品之上,只是声名不显罢了,但她也依旧被那真武殿主轻松活捉,故而眼下除了久负盛名的洛阳武神之外,试问天下还有谁能跟他匹敌,可今日看了那武家人的做派,哼,此事,便无需多想了!” 见乾三笑不解,沈剑心便赶紧将之前演武场上所发生的事择其重点又简要地讲了一遍,听罢,乾三笑不由得长叹道:“这是自然的,居安思危没有错,就算如今武家依然算是中原第一世家,但那靠的也仅是武神大人一人之武力罢了,其真正的根基,还远不能与裴家这等传承千年,势力遍布各方的大世家相比,真论起来,兴许连林家都稍有不如。” 从豪门,到望族,再到豪阀,最后到世家,这中间可不仅仅只是靠单纯的财力或武力就能堆砌起来的,一座世家,必然拥有着足以撼动一国根基的庞大势力,武家除了那位武神大人之外,还稚嫩得很。 “若是武神大人消失,那么武家的下场可不会很好,不说他们早年树敌颇多,而且武神可能留下的传承,都足以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武家需要一个足够厉害的后生崛起,继续支撑家族,毕竟一个家族的繁荣,看得永远不只是一时的波涛汹涌,而是千百年的细水长流,那老头儿会为了武真一对你们动手,情有可原,但在演武会上下此重手,便不应该了,而以那位大人的态度来看,显然他也不愿为了你们而得罪武家。” 沈剑心听罢,苦笑一声,盯着腰侧的长剑发呆,口中轻轻地道:“长安镇武司变了,它好像已不再是我小时候听说的那个长安镇武司了。”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李轻尘看向这个曾经一腔热血,饮冰亦难凉,如今瞧着却好似比自己还有些颓然的朋友,无奈道:“或许所有事最后都会改变,我们要做的,只是不要只将希望放在一个地方。” 他又记起了那个疯子曾说过的,若自己当真当众捅破了真相,那么朝廷第一时间就会灭自己的口,曾经他不信,可现在看来,却有些相信了,毕竟,大人物们总是习惯于不解决问题,而只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今后的打算(下) 李轻尘之所以回到长安,所求的不过就是两件事,一是为了当众揭露幽州镇武司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想要通过朝廷的力量排查出长安这边与真武殿勾结,暗害了幽州镇武司的人,希望草原上发生的一切沉冤昭雪,第二,则是为了商讨出救回无心之法。 如今第一个目的他暂已是心灰意冷,魔罗的话,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心头,加之今日发生之事,他已彻底看清了这些大人物的真面目,总之,仇人就在暗中藏着,不会离开,他无需如一开始那样着急找到对方,只要实力够了,总有机会亲手复仇,可这第二件事,却是拖不得了。 李轻尘重重一拳锤在膝上,沉声道:“真武殿的人都敢跑到京城中来作威作福,眼看天下大乱之兆将起,然而如今诸侯卿相,无不是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的爵禄,让我等武人为其所驱,徒劳奔波卖命,凭什么?这演武,我看不参加也罢,我欲立即启程去往凉州,找到无心口中的观主,向这位前辈高人寻求解除摩诃心经之法。” 李轻尘却也不是没想过去询问老爷,只是离开了那处方外之地后,如今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去,而且那位老爷太过神秘,又有能够驱使一头千年老龙的无上神威,好似那天上仙人,与人间太过遥远,反倒生疏。 况且,李轻尘至今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愿意帮助自己,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交换,但李轻尘思前想后也不知到底是做了什么交换,对方对自己有大谋划也未可知,所以他反倒不敢因为这点小事而找上老爷。 沈剑心却道:“但是李兄,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找到了摩诃心经的破解之法,可单凭我们几人,又怎么能上得真武山,找到无心兄弟呢?” 虚与委蛇,主动加入真武殿? 那只怕下个被摩诃心经抹去心智的就是他们了,踏至山巅者,没一个是傻子。 李轻尘闻言,虽也知道这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却也只能叹息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留在这里,也是白白耽误时间,总得做些什么,不然我于心难安。” 乾三笑略一思忖后,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你们那无心兄弟不是已经成了真武殿的贪狼星君么,身居高位,必当有任务交托于他,到时候总有机会诱他出来,届时只要找到了法子,总归是能唤醒他的,怕只怕......” 李轻尘赶忙追问道:“怕什么?” 乾三笑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怕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的,这朝廷衙门又不比青楼妓坊,哪儿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来的时候,有那裴大人代为引荐,自然无碍,何况你们二人来,也算是帮了长安镇武司一个小忙,些许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 “但如今演武会还在继续,你们全偷摸着跑了,这落的既是朝廷的面子,也有临战怯阵的嫌疑,朝廷这次最起码明面上是真的为针对真武殿而办,怯战便是重罪,何况李兄,你可别忘了,你身上还背着命案,只是因为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才暂时无碍,一旦你选择脱离长安镇武司,离开这里,只怕立马就要被朝廷通缉,毕竟,暗处那些人,是不吝以最合理的理由治你于死地的,故而我才会说,如今怕是不好轻易离开长安。” 李轻尘闻言,不由得垂下头来,他又如何不知对方说的其实都是对的,毕竟是朝廷衙门,哪里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去衙门里报个假案还要挨板子,更何况是这关键的时候。 可他如今已经没了再打下去的理由了。 正待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轻尘赶忙起身走去,一把推开门,眼前站着的,却是少了几分往昔灿烂的笑容,脸上多了些憔悴之色的黛芙妮娜,一头金发乱糟糟的,也少了许多神采。 见到李轻尘,她立马伸出手,抓起他的手腕,便道:“他让你过去。” 李轻尘不需思考便知道是谁,当即惊讶道:“裴大人醒了?” 黛芙妮娜翻了个白眼,心中忧虑,嘴上却道:“小裴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废话这么多,你跟我来就是。” 李轻尘赶忙转过头,朝屋内传音了一番示意无碍,然后便跟着黛芙妮娜一起来到了丹药坊中,里面除了一身素白长裙的玉儿姑娘还在低头熬煮药汤外,便只有赤裸着上半身,正趴在台子上的裴旻了。 他与武真一受的伤几乎是一样的,都是整条后背的脊椎骨都被彻底地打碎,只是他到底输在了体魄上,所以是否会影响到之后的修行,都要看恢复得如何了。 一战惊八方,一剑震四座,连无数剑道前辈见了,都要自叹弗如,尊称一句剑术第一,险些直接在演武场上斩杀掉武真一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黛芙妮娜坐在一边,双手捧着下巴,视线从披散下来的金发的缝隙中穿出,望着眼前愈是熬煮,却反而愈加清亮,就好似白水一般的药汤,正发着呆。 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台子上,后背上满是腥臭药膏的裴旻努力抬起头,朝着李轻尘挤出了一丝温暖和煦的笑容,无奈道:“原谅我没法亲自来找你。” 李轻尘赶忙走上前,单膝跪倒在地,抱拳道:“前辈这是哪里的话。” 裴旻道:“之后的事,我都已经听季真说了,轻尘,你现在就给我说说,你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就行。” 李轻尘想了想,对于裴旻,他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毕竟他早已将自己所有所知的真相都对裴旻说了,如今这些事自然更无需隐瞒。 “大半年以前,真武殿的人跑来长安闹事,十方镇魔狱毁于一旦,无数高手陨落,最后真武殿的人却近乎是全身而退,如今再说什么要杀上真武山,在我看来,也就只是个无聊的笑话而已,就算是又加上了其他镇武司的好手又如何,这次来的人,难道会比上次不幸陨落的前辈们厉害?朝廷到底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有此想法,我都已不再关心,亦不会再对此抱有幼稚的幻想,我的仇,我自己来报,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只是辜负了裴大人对我的信任,心中难安。” 裴旻沉默了良久良久后,再开口时,语气中也多了一丝难过。 “轻尘,不要如此偏激,无论是王大人,还是我,都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光靠你一个人,难以成事,而一旦离开了长安,我们亦难帮到你,这才不过刚开始,又何必心急呢,再相信朝廷一次,如何?” 李轻尘道:“前辈,连武家之人行事都是如此,我又要如何才能相信?呵,也难怪上次武督大人不早早出手,今日一见,方知不过是欺软怕硬之辈,凭他,绝不敢上真武山。” 裴旻立马肃然道:“慎言!” 见李轻尘没说话,裴旻又劝道:“演武会后,你若想离开,我会以一个合理的理由送你离开长安,不过在这之前,你还不能走,你一走,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是忘了我曾对你说过的么,唯有挟大势者,方算真无敌,朝廷与真武殿不两立,绝无握手言和的可能,不必着急呀!” 李轻尘缓缓地摇了摇头。 “裴大人,你错了,你口中的朝廷,也是曾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朝廷,若那只是某一个人的阴谋,是说不过去的,当今天子难道对我们的态度不也是对狗一样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们只是他手里的刀,用脏了,就该丢了,甚至是毁了,你知道他们用什么理由骗过了我那位韦陀义父么?” 李轻尘一只手捂着额头,笑意无比苦涩,口中喃喃念道。 “就只是几座佛寺而已,就只是区区几座佛寺而已......” “害死我幽州镇武司全司者,是真武殿,可朝廷敢为此而杀上真武山么?范阳城中最后放走古先生的,是白衣兵仙派出的人,你敢说此事跟他没有联系么,可朝廷敢查吗?最后借王叔的手下了那个命令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吗?裴大人,你留我在长安又如何,我是一个在他们眼中本不该活下来的人,没有我,他们还能维系表面的安定,我捅破了天,下场是什么,不就是一个死?这件事,若要靠他们,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我如今心意已决,还请裴大人成全!” 裴旻一时沉默,半晌,才沉声道:“轻尘,你就算要走,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就算我愿意帮你,届时暗中的那些人也不会愿意放过你,下一场,你输掉之后,我且为你安排任务,你也可借故离开,却不要公开脱离长安镇武司,你别忘了,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终究是一块挡箭牌,有了它,会帮你许多的。” 话说到这,裴旻已是全心全意在为自己考虑,李轻尘只能抱拳道:“如此,便听前辈的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国舅的野心(上) 耗费了极其庞大的人力与物力,几近扩建之后,已属历代都城之最的长安城内东北角处,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布政坊,挨着天子所居的皇城并不算远,这一年里大出风头的国舅爷杨钊蒲所居之宅邸,便坐落于此。 这是一座单看那道朱漆大门便知其阔气与主人身份显贵的大宅,虽是一座修建于三十年前的老宅,但保存得很好,需要修缮的地方也非常少,并且翻新所需的财物也是完全按照规矩从户部拨下的款,杨钊蒲甚至比户部那帮人都更懂朝廷法令,故一分都未多拿,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此事一经传出之后,却教不少人在背后谈论其虚伪,不过真正接触过他的人,譬如国舅府如今的这十二位义子们都很清楚,这并非是自家义父大人装出来的,杨钊蒲日常的生活的确不像是一位显贵的国舅爷,倒更像一位普通老农那般简单,他一日只食两餐,饭菜也少有油水,简直比一般的富人家都不如,而传其虚伪者,不是因为利益牵扯,即是真虚伪者,这样的人,自然见不得比自己高尚的。 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国舅爷手下备受世人瞩目的十二位螟蛉义子中,因一时起了色心,倒霉蛋杨亥便被初来乍到长安城的无心硬生生三拳打死在了一座小客栈的后院,而后恶虎杨寅与天狗杨戌又一并脱离了杨府,在外逛荡了一圈后,如今甚至加入了算是杨府半个对头的长安镇武司,而对于此事,杨钊蒲竟也未多追究,非但没有迁怒于二人,甚至没有以大义相迫,让二人声名扫地。 十二人中本是最强者的狂龙杨辰则在长安之劫后,主动加入了行事无法无天的真武殿,如今已被列入了朝廷通缉的目标,连带着杨钊蒲也被当今天子责难了一句。 至于最倒霉的,还要属那自以为也是修行火属绝学,在长安之劫中想要压制住逆练绝学走火入魔的李轻尘,结果反倒被活活烧死的朱稚杨酉,此事最终亦不了了之。 五位螟蛉义子或惨死,或出走,不过很快便又有新的五人加入了进来,这却是牵扯到杨钊蒲的一桩谋划,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以他的性子,以毒鼠杨子为首的那四个混账玩意儿早被他亲手所毙。 空缺虽被填上,但新来的五人却没有直接取代原本五人的名字与诨号,只是改了姓,有了新的名号。 如今的十二位义子也很是自然地分为了新旧两个派系,其中旧派中自然是以幽蛇杨巳为首,而新派中却是以地龙杨沮为首,后者更是曾经位列人榜的武道天才,只不过他是裴旻那一代的人物,要比杨巳等人年长许多。 夜深人静,虫鸟不言。 杨巳双手扶着一块木质的托盘,因为冬日天冷,托盘上还特意用盖子又盖了一层,里面摆着的,是一碗可以裨益与滋补神魂的贵重汤药,若不是当今天子赐下所有所需的药材,这一碗便足以抵杨钊蒲一年的俸禄了。  虽说以杨钊蒲媲美神相境的修为,其神意之强悍,一个念头即可轻易杀人,但因为常年处于思考之中,谋算深远,层层推演,此事最是耗费心力,自古禅精竭虑者短命,便是如此,加之他乃是中途由儒道转武道,一步直接跨到了上三品,故而体魄远不如寻常武人,最终反倒被太过强横的神意所连累,故而时常需要以汤药来滋补,补充损耗的精神。 至于幽蛇杨巳,这大半年过去之后,不过才是从五品入境勉强修行到了五品大成的实力,而且根基也打得不算很好,算是强行破镜了,大概是受了太多刺激的缘故,毕竟当初在武道会上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李轻尘击败,如今又眼睁睁看着他竟已有了代表长安镇武司参加朝廷演武的资格,到底都是同龄人,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嫉妒,那是不可能的,虽说杨钊蒲一直只将他作为谋士培养,但终究也是武人出身,年轻人都是有好胜心的。 杨巳端着托盘,小步慢行,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里面的汤药撒了,虽然这对于一个擅长控制自己身体的武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依旧如此。 才刚刚走到门口,便瞧见了那个新来的杨沮。 对于原本的五哥杨辰,那头桀骜难驯的狂龙,杨巳实是畏惧居多,而非真心佩服,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杨辰重伤了劝阻他的杨丑,又在府内生撕了杨寅的手臂之后,对于这个性子狂妄至极,对其他人全是蔑视如蝼蚁,随手拿捏玩弄的五哥,他便更无多少敬意了。 何况,他本就是受义父杨钊蒲的命令辅佐杨辰而已,哪里有什么真的兄弟情,龙蛇之间,本就不同,如今杨辰走了,在他看来,反倒是少了一座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不过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杨沮,却也让他颇为敌视。 新旧双方,天然对立,这也算是杨钊蒲的制衡术,新来的五人虽说从数量上而言处于劣势,并且天资上也就是杨沮一人还算拿得出手,其他人最多也就是与杨未,杨卯之流差不多,却比不得杨丑,杨巳,杨午这三人,但到底是年岁在那,修为却是远高于原本的七人,这使得杨巳在此人面前也不得不客气了几分。 明白形势比人强,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倒也算是他这大半年的成长之一了。 杨巳抬着托盘,脸上带着一丝不算太过生疏的笑意,嘴上不疾不徐地问候道:“五哥,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杨沮是个身材矮小敦实的黝黑汉子,五官极为普通,唯有一对小眼睛精光四射,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到底是四品大成的修为,放在哪儿也不算差了,比杨巳更是高了整整一品,此刻垂着手,站在台阶上望着杨巳,倒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原来是六弟呀,五哥我,刚向义父讨教了一番破玄关之法,没想到刚出来便遇到了六弟,六弟手里这是拿的什么?” 杨巳低着脑袋,口中不咸不淡地道:“是为义父熬煮的汤药,义父大人忧心国事,禅精竭虑,我既无法分忧,便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杨沮拾级而下,一边走,一边笑,只是笑容间多少有一丝不屑。 “六弟还真是有心啦。” 二人错身而过,都未回头,到底是在杨钊蒲的房门前,自然是相安无事,对方言语中的揶揄之意,杨巳也未搭理,而是直接迈步上前,只是还未等他腾出手敲门,大门便直接一开,里面随之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进来吧。” 杨巳没有丝毫犹豫,赶紧抬起腿跨过了门槛,而身后的大门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合上,门里门外,两座天地,虽说只有超脱之后的第二个境界才算有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什么天相境也只是一个雏形罢了,但儒家门生自有其手段。 杨钊蒲没有再说话,杨巳连头也不敢抬,只敢小心翼翼地道:“打扰了义父大人,希望您能原谅孩儿,这是孩儿为义父您熬煮的汤药,您请用。” “放在桌上吧。” “是!” 杨巳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一只手掀开了盖子,里面自有一个陶瓷小碗,里面盛了一碗粘稠的暗红色汤汁,表面却无丝毫热气散发而出。 方桌后面,正手捧一本“论语”,正襟危坐的杨钊蒲头也不抬。 “有心了。” 的确是有心了,因为杨巳为了防止汤药的热气与药力不流失,这一路上不但用盖子盖住了,竟还以自身真气封住了碗口,这对于他区区一位五品武人来说,算是十分艰难了,精细处又要见持久力,难得他做好了,杨钊蒲自然不吝赞赏。 杨巳闻言,赶忙后退一步,单膝下跪,没有如武人一样抱拳,而是以正统的儒家揖礼向其见礼。 “孩儿多谢义父大人夸赞。” 杨钊蒲缓缓地收起了手中这本经由前朝一位权相逐字逐句注解过,之后那权相失势,险些被政敌直接一把火烧干净的孤本,又亲手仔仔细细地将上面的皱褶抚平,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然后才抬起头,难得和颜悦色地道:“起来吧。” 杨巳赶忙起身,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规规矩矩地站好,其小心翼翼之处,真可谓走刀尖,过独绳也不过如此了,足可见这位义父大人带给他的压力之大,却是杨辰之流远不能比的。 杨钊蒲见状,微微颔首,之后却是叹息道:“这大半年来,你倒是成长了许多,孺子可教。只可惜为父过去太过疏忽,小十二和小十先后惨死,三儿和十一一起走了,就连小五也去了真武殿,小六啊,你是如何看的,今日不妨与义父说说。” 杨巳听了,有些发蒙,全然不知该如何说这些事,若说原来的他是仗着权势,也有些无法无天,那如今的他,却是谨小慎微得过分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国舅的野心(下) 轻而易举地便看出了杨巳的揣揣不安,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谨小慎微的孩子,让杨钊蒲也难得多了一丝温润的笑意,宽慰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担心。” 杨巳见状,却是立即通晓了义父的言外之意,那便是若你不说真话,我也能看得出来,所以不必隐瞒,一想到这,他反倒如释重负,因为他清楚,杨钊蒲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绕来绕去的人,尤其是不会在他们这些孩子们的面前故意绕来绕去,既然义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放下了一些担忧。 其实杨巳对于这些问题也早有了一番想法,毕竟这些或死或走的人,曾经也是他名义上的义兄弟,彼此之间就算没有真正的兄弟感情,也会有些独到的看法,故而在略一思忖后,他便大着胆子道:“义父曾经说过,十二是我们之中最无野心之人,他的性子也的确是极好的,别无他求,唯好色而已,但仅这一个缺点,他却始终无法学会控制,尤其是在完成义父大人所交代的任务时,竟还犯了老毛病,最后身死,也怨不得他人。” 杨巳口中的“十二”,便是那死在无心手上的杨亥,一个肥头大耳,满脑肠肥的大胖子,此人对包括义父与他们这些义兄弟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恭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卑微或谄媚了,浑身上下加起来没二两骨气,教人十分看不起,可有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故而表面上,他算是最合群的一个。 此人胸无大志,也没有其他野心,唯独十分好色,不过杨巳看来,酒色财气,人总要占据其一,这胖子大抵是将自己所有的欲望都放在了一个“色”字上,最后也是因此而死,而且还是在完成义父所交代的任务的途中,这的确怨不得别人。 之所以会第一个提到已经故去很久的杨亥,也是杨巳的小聪明,毕竟这件事盖棺定论最为简单,作为试探的话,也很难说会惹怒义父。 果不其然,杨钊蒲听罢,微微颔首,道:“人生在世,皆有欲望与执念,这是圣人也逃不掉的,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想法,也并不需要为之羞愧,所谓万物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有那个心不为过,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就能算是人,所以小十二的确死得不冤,为父也不可能因此为他报仇。” 杨巳闻言,暗中松了口气,赶忙又道:“我与三哥和十一之间虽有一些龃龉,但平心而论,我们十二人中,若真要挑一个人做朋友,除二哥以外,我只会选三哥,只可惜我与他天生不对路子,注定走不到一处,况且三哥与十一为人向来是‘义’字当先,的确也不适合久留,好聚好散,也算不错。” 此话就是半真半假了,因为杨巳自然不可能愿意真正做到“好聚好散”,毕竟他和杨寅之间真计较起来,其实是有仇的,虽然大多都是因为杨辰导致,但蛇之属,阴冷幽寂,他的心性也大致如此,既然有仇,不管大小,都得致对方于死地才会安心,至于真的部分,则在于杨巳的确从心里很不屑,但同时也很佩服杨寅这样简单粗豪的为人,最起码和他做朋友,永远也不用担心背叛。 杨钊蒲何许人也,自然看出了他那点小心思,却也不戳破,反而赞同道:“不错,义分大小,心中有大义者,自然不会拘泥于小义,寅儿和小十一都是真正的江湖人,将他们拖到这暗流汹涌的朝争中,是难为了他们,这是为父的错,这也是为父愿意放他们二人就这么离开的原因。” 杨巳在沉默了片刻后,这才叹息道:“只是可惜了小十姐姐,若非杨辰执意招惹那入魔的李轻尘,倒也不至于成了这个下场,杨辰此子,冷血无情,一向视他人为任意驱使的奴仆,与我们从无丝毫兄弟情,稍有不从,动辄打杀,三哥反他,他便生撕了三哥的手臂,二哥拦他,他便将二哥打得重伤吐血,就连我劝阻他,也险些糟了毒手,像这种人,早些走了,倒也好,我不知父亲要如何用他,但他一走,我却觉得几位兄弟间反倒是融洽了几分,好像一片乌云散去了。” 提起杨辰,杨钊蒲亦叹息道:“我本想以小见大,以他之恶心砥砺我之本心,只可惜,人心终究难两用,不过他如今被带去了真武殿,却是为父乐于见到的。” 杨巳下意识地问道:“敢问义父,这是为何?” 杨钊蒲不直接回答,却先道:“他所修玄黄化龙功,乃前朝皇族所创绝学,而玄黄化龙功与其他武道绝学大有不同,不可延年益寿,却可吸收外力,也就是龙气与国运之力辅佐修行,不重修行,进境往往一日千里,也因此限制,历代唯天子可习练之,盖因为帝者必为国事所缠,并无太多时间浪费在修行上,况且也少有人间帝王有世间武人之大毅力,这种进境极快,无需太过努力便能有一份自保之力的绝学,自然最为适合帝王修行。” 杨巳听了杨钊蒲的言外之意,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心试探道:“难道说,真武殿要借他吸走我大洛的龙气与国运,借此搅乱天下?” 最让他害怕的,还是那句“为父乐于见到”,难道说义父与真武殿之间,还有什么勾结么? 杨钊蒲不答反问。 “小六,你以为如今的大洛,如何?” 杨巳有些不解,只能低下头,不敢谈。 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年轻人,虽然站的不算矮了,但看见的,也还是不够多,不够远。 如今的大洛在他看来,算是很不错了,百姓们安居乐业,对他而言也有好处,最起码不必担心缺少所需之物,没有乱子,也很省事,况且朝廷能得到越多,他也就能跟着得到越多,故而天下大乱对他而言,自然是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武人与武人之间也是不同的,有人希望看到天下大乱,借此实现自己被压抑已久的欲望,故而甘心为真武殿驱使,为一句“真武当兴”而死,但更多人其实并无这么多想法。 习武之初,只是因为热爱武道罢了,并未想过要借此得到些什么,或者说得“道”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都只是顺带的,不重要,这与读书人截然不同,读书人大多都有着一种功利心,毕竟修齐治平就是四个层层递进的欲望,虽然换了个说法,但本质是未变的,可武道修行与修道一般,在内不在外,是否能影响世间,是否能因此而得到富贵,对很多人来说,并不重要,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少年郎,得“内妙”即可。 见杨巳低着头不说话,杨钊蒲却是侃侃而谈道:“七代君王励精图治,一百五十余年,时至今日,已传至第八代了,早些年的底蕴,如今也已经快要耗干净,真武殿这是顺势而起,是为得天时也,整座江湖一百五十年的怨气需要宣泄,这就是人和,这一场百年未有的大变革,大洛躲不开!” 杨巳抬起头,有些惊讶于义父大人为何会对自己说这些事。 杨钊蒲却是不去看杨巳惊讶的眼神,转而目露追忆之色。 “为父本是儒门出身,幼时贫贱,以树枝在泥地上练字,一面打短工,一面寒窗苦读整整二十载,也曾于杏花园中采花,琼林苑中赋诗,那一年虽未摘得魁首,却也是春风得意,自以为能够一展抱负,完成我辈读书人之理想,却未曾想,此后为父在京白白待了三年,未获一职,为父曾上书求官十三次,却无丝毫音讯,最后还是当年一位同榜看不下去,暗中为我疏通了关系,方才得了个外派的县尉,远赴幽州,而那时,我竟不知其中门道,满心以为是朝廷还未忘记我,竟感激涕零之至。” “一直到了为父任职之地后,为父这才发现,当地衙门因贪墨严重,已至付不起吏员的饷银,甚至将衙门中大半的地都外租给了本地商客作为库房,而境内不管出了什么事,百姓们要么自己商讨解决,要么远赴范阳城,宁可去求镇武司都不会来找县衙,流寇来犯,为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乡勇们赴死,却连一丝指挥权也无,无人搭理我,好似我不是他们的父母官,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从那之后,为父方才彻底醒悟,光靠几本空谈道理的圣贤书,救不了这世道,也救不了为父自己,至此为父方才由儒道转武道,成就如今境界!” “说到底,是我大洛病了,而且病根深重,必须鼎新革故,方能救世!为父亦有为父的私心,若能完成这千秋伟业,为父不光可以青史留名,也能借此超脱,不输真仙,这就是为父的野心,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为父倒也不介意走一些比爱面错误的路,只是这路上,有了碍脚石,就必须得踢开!”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青龙寺密谋(上) 中原历代王朝之中,大洛王朝的疆域之广,已可称前无古人,东西南北四方,皆已扩张至极限,如此盛世,自然吸引了无数外乡人远赴大洛,乃至于在此定居,吐蕃,回鹘,天竺,扶桑,高丽,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人不远万里跑来长安,除了想从大洛学走一些东西外,自然也带来了许多中原没有的稀奇玩意儿,食物,香料,经文等等,涵盖各个方面,故而长安城中,除了景教的十字寺外,还有从波斯传入的沃教寺庙,以及从天竺远道而来的佛教寺庙。 相较于姗姗来迟数百年的景教与沃教,佛教虽也非中原所诞生,可靠着无数高僧大德们孜孜不倦地四处传教,以身证法,加之其教义也更为世人所接纳,故而在中原获得了蓬勃的发展,乃至于不输其天竺祖庭。 不过,自数百年前佛教经典传入中原以后,因缘际会之下,又从中诞生了数支分流,大乘小乘暂不作细表,总之较为出名的,即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八大宗派。 太上圣人曾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番种种天地至理若光靠几千个文字来表述,自然会产生一定的偏差,此为佛门所言“文字障”,后世之人过于痴迷文字本身,最后反而远离了真理,在无法自行正本清源的情况下,自然会诞生新的派系,况且早期从天竺翻译佛法经书的大师,大多都是逐字逐句地进行翻译,单看之下或许准确,可连在一起,便与初本经典相去远矣,更别说后世人强加上去的种种解释,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同样一句话,你有你的理解,我有我的理解,互相不服气,矛盾便由此产生了。 虽说实际上种种佛法最后皆是殊途同归,就好比是一面镜子,从前后左右不同的角度去看,看到的风景自然也有不同,但究其根源,它永远都只是一面镜子,不过世人愚昧,难以理解,加之许多切实可见的利益冲突产生后,便转为互相鄙夷,斥对方为邪法外道,独将自己以正统自居,甚至不惜刀兵相向,这就是冲突的来源。 密宗由天竺传入中原之后,因其即身成佛之道,一时风头无二,也因此引来了其他各派的联手打压,这就是数十年前大洛灭佛的根源所在,其实灭的不是佛,只是其他佛门派系借朝廷的手灭去他们眼中的异端,或者说胆敢与他们抢夺利益与教徒的对手罢了。 出身密宗门下的原幽州镇武司武侯韦陀也就是在那时候惨遭割喉,最后却靠着流传火种的坚定执念逃入了山中,以滚烫的炭火将自己脖颈处的伤口烧焦止血,每日生食山涧鱼儿,与野兽争夺洞府,就这么折腾了三个来月,才勉强活了下来,此后远走幽州,便是为了避难。 经此一劫后,密宗法门在中原算是销声匿迹,唯于吐蕃一代还有严密的传承,而韦陀身为一名可能是仅存的中原密宗弟子,可想而知,他对于复兴密宗,恢复正法的欲望到底有多么的强烈,以至于朝廷这边一句话,他便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生命,包括奉献自己唯一的亲人。 委实是心知单靠自己的话,恢复正法的机会太过渺茫,倒不如拼死一搏,成则成矣,若败,自己也已经尽力了,这便是韦陀最真实的想法,故而李轻尘最后杀死他的时候,他也已经释怀,不再有执念。 长安城中,本有一座青龙寺,乃是密宗在中原传法之祖庭所在,与洛阳城外的白马寺算是遥遥相对,曾经两寺高僧聚于一处,沐浴更衣后,点燃檀香,口吐莲花,高声辩法的场面,还传位一时美谈,不过物是人非,如今寺中已将密宗根本教义的经典全部付之一炬,长安城中,也再无密宗修行者。 夜间,青龙寺外忽有人轻轻扣门,待得一位小沙弥双手合十从中走出后,来人便恭恭敬敬地向这位小师父递了拜帖。 普通百姓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宵禁的时候跑进来,可来人的身份却是不俗,此人正是那与魔罗曾在街头小酒馆中商谈的中年男子,这次他身上的打扮依然朴素,但信封上的家族徽记还是能被人一眼认出,就算这小师父认不出,他的师父,他师父的师父,总有人认得出的,所以他没在门外等太久,便被两个大和尚一起迎了进去。 大门一合,寺外重归寂静,但见月明风清,一派大好景象,不见天穹乌云实已盖顶,这便是芸芸众生目力所限。 一座巴掌大的小屋之中,两个蒲团,一个桌子,两个茶杯,一壶白茶,便几乎是屋中全部的摆设了,桌上还有一盏擦拭干净的青铜油灯,点燃之后,整个房间便充满了光明,正如那一本本薄薄的经典,世人拿去了,便可渡一生茫茫黑夜。 男人被寺中的和尚领着在门外脱了鞋,进了屋后,便上前跪坐在靠外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叠放在额顶,恭恭敬敬地趴下,算是拜见对方,而桌后那位身形极其魁梧,眉眼之间满是威严的中年僧人则只是双手合十,低声唱了一句佛号。 僧人瞧着约莫三十岁,虽是盘膝而坐,但瞧着却好似顶天立地一般,两撇浓眉,五官深邃,男子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吓得低下了头,心中有些揣揣不安,将这辈子做过的恶事都回想起来了。 并无慈眉善目,唯有威严无限! 佛教虽不好杀生,却并不迂腐,佛祖于菩提树下悟道之时便曾有魔头率领群魔而至,佛教中人既要普度众生,又要与群魔相斗,除了需要有大智慧与大毅力外,也需大勇气,大威力! 佛祖尚有忿怒相,又何况是人间僧人。 再者,青龙寺其实分为内外两寺,内即是传法一派,研习佛家经典,参悟佛门教义,以于红尘苦海之中普度苍生为己任,青龙寺明面上的老主持即是传法高僧,虽然本身无丝毫修为在身,但佛法精湛,非寻常人可比,辩才亦是举世无双。 外,既是护法一派,修行佛门绝学,誓与群魔相斗,以自身不动之心,无限之力镇压诸魔,守护人间安定,青龙寺弟子外出游历山水,传播佛门经义,往往两人同行,这便是一人讲理,而另外一人则可在他人不讲理的时候,用另外的方式与对方讲理。 护法一派,此人便是班首,其法号宗海,佛法高不高深不必多说,总之这一身天相境的修为却是做不得假,更何况佛门绝学一向是内外兼修,玄妙无穷,上可引诸天佛陀菩萨降下法身镇压强敌,下可修持自身,教化芸芸众生,武人三等,修体,修气,修心,皆为其所长,此外还有种种神通,诸如业火红莲,白骨不净观等等,皆是世间一等一的绝学,难以一一概述。 男人低着头,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道:“罪过罪过,深夜叨扰宗海大师的修行,非在下所愿,只是在下的确有一要紧事,需当面告与宗海大师,还望宗海大师谅解。” 宗海脸色不变,也不去追问对方欲言之事,反而道:“林施主每逢节日,必奉巨款,这些功德,青龙寺都一笔一笔记着的,深夜造访若是为谈论佛法,那么我师兄宗正会很高兴的。” 男人赶忙摆手道:“佛法至高,我今日未净身,更未焚香,贸然谈之,是玷污了经义,就不叨扰宗正大师了。” 宗海摇了摇头,道:“佛法浩瀚,无穷尽也,却无门槛所限,普通百姓读得,帝王将相也读得,纵然只是时常念叨一句‘阿弥陀佛’,但心向善处,即是功德,心里干净,何须更衣?” 男人讪讪道:“是,宗海大师说的是,是,是我着想了。” 宗海又道:“林施主这些时日,可曾与一些,嗯,奇怪的外人接触过?” 男人一听这话,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酒馆里那个生了一对桃花眼,柳叶眉,明明皮囊极美,偏生疯疯癫癫,胆大包天到打长安武督的主意,并且还成功说动了自己的年轻人。 可他终究没有提起对方,反倒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绝没有!” 宗海眉头微蹙,却未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道:“有些魔头显化世间,凡人不知其正身,往往为其言语皮囊所惑,慢慢偏离正道,最终跌落深渊,无法自拔,到那时,林施主可得记住,一句“阿弥陀佛”,可保命。” 大冬天的,屋里又没有生炭,可男子却是热得满头大汗,一边拿袖子狼狈地擦拭着,一边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多谢宗海大师提醒,我会注意的。” 宗海这时候才终于摊开手伸出,道:“好了,林施主是大忙人,这么晚来,而且指名道姓要找我宗海,定然是有要事吧,还请林施主讲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青龙寺密谋(下) 冬日深夜,不惜违背朝廷的宵禁法令,也要造访中原佛教祖庭之一的青龙寺,男人自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被寺中僧人单独引到了一处小房间,见到了青龙寺护法一派的宗海大师,得其询问后,他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当即压着嗓子,小声道出了八个字。 “密宗余孽,现身长安!” 话音刚落,男人只感觉原本满是光明的房间竟微微一暗,与此同时,更有一股无可言说的威压充斥心头,前方仿佛有一尊作忿怒相的护法神灵正俯视着他,使得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完全不敢直视前方。 宗海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两道烛光在其瞳孔之中摇曳不断,晦暗不明,他望着眼前垂着脑袋的男人,陡然间沉声喝问道:“林施主所言,是否属实?” 这一声大喝,恍若洪钟大吕被撞锤敲响,绵绵不绝,但声音却唯独只传入男人耳中,其他人就算坐在宗海身边也听不到半个字,这已是用上了佛门绝学,梵音狮子吼的威力,只是不求伤人,只求震慑对方心神,让对方不自觉地口吐真言罢了。 梵音狮子吼乃佛门中较为出名的一门绝学,《方广大庄严经》曾记有“如来大法音外道悉摧伏譬如师子吼百兽咸惊怖”这一句,狮子吼也由此得名,只是这门绝学在不同的人手中,自然也有不同的威力,想当初韦陀施展此绝学尚需一番结印,但宗海只是坐在这便信手拈来,更能发挥出其他妙用,双方实力显然差距极大。 这一声断喝,真有使万兽俯首的大威力,寻常妖邪只怕连区区一个音节都吃不住,而对面的男人听了,精神立马一阵恍惚,完全不由自主地道出了实情。 “原青龙寺斋房火头僧韦护四十年前侥幸未死,怀揣密宗教义远逃幽州,并化名韦陀,加入幽州镇武司中避难,如今虽然已经身死,可当下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李轻尘便是此人一手带大的义子,此子身怀密宗绝学,远赴长安,便是为复兴密宗而来!” 宗海听罢,无需多问,心中便已信了七八分。 倒不是他心智如此简单,容易被人所欺瞒,只是因为派系之争,势同水火,不可两立,其危险与无情之处,甚至比朝廷党争更为可怕,后者上面毕竟还有个皇帝压着,倒不至于赶尽杀绝,但前者的争斗,可不是光打打口水战就能解决的,不是一方彻底灭绝,是绝不可能停止的,高举神灵的大旗,以确立正法,驱逐邪法为名,有了正当的理由后,一方是绝不会给另一方有哪怕一丝喘息之机。 很多事情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哪怕这件事的本质再残忍,可一旦有了正当的理由,那么当事者就绝不会认为自己错了,而底层的执行者更会视之为荣耀。 再者,双方除开教义的不同,互相鄙弃,斥为外道以外,切实的利益冲突也是存在的,毕竟一方门下的信徒越多,能够得到的钱财宝物自然也就越多,佛祖菩萨们自然不需要这些黄白之物,但寺庙却需要。 弘扬正法是需要钱的,绝大多数普通人根本就理解不到佛法的精妙之处,那能怎么办呢,便只能为佛祖修大金身,让凡人们切实地感受到佛法的宏大,如此才能亲近,远的不说,寺中僧人每日吃饭也要钱,这生在红尘之中,万事都逃不开一个“钱”字,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能独享中原信徒,对于那些醉心佛法者而言,这算是不负佛祖菩萨所托,将正法带到了世间,而对于那些已被红尘所沾染者而言,其中便是无可计量的,大笔切实的利益,于情于理,这场冲突都无法避免,故而在听到“密宗余孽现身长安”这八个字的瞬间,宗海的心便已经乱了。 当年那一场屠杀,他也曾亲手参与其中,如今更是将对方传教的祖庭占据,他自然清楚其中的残酷,一方落败,真是连一个安家之所都没了,若易地而处,他相信,对方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故而哪怕是为了这寺中数百位僧众,他也不得不再做一次“降魔伏妖”之事! 宗海想到这,再度沉声质问道:“他待如何复兴密宗?” 男人双眼无神,只是喃喃自语道:“只待演武结束后,他便将以魁首的身份进入金銮殿中,借此机会献出密宗‘即身成佛’之法,陛下必然为其所惑,届时他便可堂而皇之地借陛下之手,收回青龙寺!” 宗海脸色微变,已经愠怒,一缕气息外露,面前整张由铁木打造的桌子便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地粉末,而那盏油灯却是平稳地落地,依然照亮半间屋子,而对面的中年汉子,也恰在这时候清醒了过来,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愤慨与后怕之色。 试想对方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自己便控制不住自己,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若是对方问起自己家族的秘辛,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家族的罪人,一想到这,他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怒意,很是不满地冷声道:“宗海大师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 怒火一起,他却是全然忘了对方有一巴掌拍死自己的能耐。 宗海见状,却是将双手合十,很是诚恳地道:“宗海先谢过林施主此番星夜造访,为我青龙寺传达如此重要的消息,先前所为,还望林施主见谅,此事毕竟关乎重大,我也不得不慎重一些,为表歉意,这件小玩意赠予林施主,也是感谢林施主多年以来的布施以及今日传信之恩,还望林施主不吝收下。” 说着,宗海竟将自己手腕处一串黄灿灿的佛珠取下,递向了男人,男人一见,反倒是吃了一惊,心中那股愤怒顿消,反而有些揣揣不安起来,竟似有些犹豫。 毕竟宗海乃是青龙寺的二把手,青龙寺主持便是他的师兄,其地位尊崇,便是当今天子见了,也会尊称一声“宗海大师”,他时常戴在手上的佛珠,自然也不是什么凡物,就算材质再普通,日夜受到佛法熏陶,为其大威力所渗入后,自然也有无穷妙用,如今只怕已不是等闲法宝能够媲美了。 以男人的身份地位,寻常的玄品法宝自然是不缺的,但眼前这东西,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任凭谁见了,都会心喜,更别说此物还代表着一份与青龙寺的香火情,有朝一日若真有了难处,拿这东西找上门,青龙寺必然会鼎力相助,故而他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在宗海的面前,竟连最寻常的客套虚伪都省却了。 男人当着宗海的面将对方赠予的佛珠戴在了手腕处,顿时便感觉有一股股细微的暖流从中渗入了自己的体内,暖流并不太过炙热,但胜在源源不断,绵绵不绝,每时每刻都在帮助他修缮体内的暗伤,强化体魄,温养神魂。 那种感觉,就似劳累了一天之后,泡在温泉里一样舒坦,凡人若是常年佩戴此物,即便是没有修行过,也不会再为疫病所扰,男人这下顿时欢天喜地地道:“多谢宗海大师赠宝!” 解决了一桩因果,宗海这又才道:“林施主深夜前来,想必对于此事也有一番安排了,不妨直接说来。” 刚得了宝,男子自然不可能藏着掖着,更何况这本就是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不敢欺瞒宗海大师,此子行事乖张,在长安城中树敌颇多,欲置他于死地者,亦不在少数,此行我也只是个说客而已,却不是想拖青龙寺入局,只是此子如今身份复杂,以防万无一失,宗海大师若也能一起出手,那此事便稳当了!” 宗海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而面对聪明人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自作聪明,那样只会被人看破并且产生反感,男子显然清楚这一点,故而他直接将背后见不得光的事也全盘向宗海托出,点名自己只是个说客,也有人想杀李轻尘,想要与青龙寺合作罢了,这样的话,反倒显得坦诚,更容易取信于宗海。 宗海这一年都未曾离开过青龙寺,寺庙内的僧众自然也不可能去看什么武道会与演武,故而他并不清楚李轻尘到底是什么人,此刻顿时皱眉道:“此子年岁如何,修为如何,其他人又是谁,为何要杀他?” 男子见对方已经动心,赶忙趁热打铁道:“且教宗海大师放心,此子年岁不过十六七,三品入境的修为,他身边还有一少女,亦是三品入境的修为,乃是一名从鹳雀楼中叛逃的刺客,除此二人外,其他应无更多帮手,而欲杀他者可就多了,请容在下为宗海大师慢慢道来。” 宗海闻言,不由得暗叹一声,十六七岁,三品入境,这已是世间最顶尖的天才了,只可惜,正因为如此,他反倒又多了一个必杀的理由,不然待得此子成长起来,密宗在中原大行其道,可还有他们的活路? 第二百九十六 长安伪君子 乾三笑之所以能够躲入长安镇武司中暂且避难,自然也有一份正当的理由,由裴旻牵头,将其定为鹳雀楼潜入长安一案的重要证人,自然可以留在长安镇武司内并受到保护,只不过也不能长待就是了。 左右不过二十来平,可称极为狭小的屋内,少女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那枚算是她师门信物,一脉单传的黄金方孔钱,一张冷艳精致,更胜清秋明月的俏脸在烛光下呈现出清晰的明暗两面。 如今这世道,商贾固然有钱,但地位依然极低,大洛朝廷甚至不允许商人后裔参与科举,能够出人头地的文武两条路相当于直接断了一整条,而女人的地位又先天低于男人,不是歧视,只是事实,故而她一路走到今天,所经历的困难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其心性之坚韧,全然不输男儿。 只可惜,好不容易才算在这深不见底的长安城中站稳脚跟,便摊上了这倒霉事,过往累积的一切,尽数化为灰烬,自己如今也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更是连累了身边唯一亲近之人惨死当场,乾三笑如今只恨不能回到那一晚,别起那在背后操盘的歪心思,不认识李轻尘这个天煞孤星,自然也就没这些事了。 乾三笑眨了眨眼,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虞蟾呀虞蟾,可怜的虞蟾,想你本是官宦之后,大家闺秀,人生本该是一片光明,未来是注定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做那人人艳羡的豪族夫人,却未曾想,父亲被奸人陷害进了诏狱,一家上下,无论男女,皆被赐死,唯你年幼,侥幸逃得一命,却又被送进了教坊司,被授以歌舞,再送去雨花河,在那三教九流里也算最下贱的行当中农摸爬滚打,以取悦男子为生,一生悲苦,却从不能说一个“不字”,此生唯一一次心动,竟还是对一个女子,倒也是,毕竟你早已对男人失望透顶了不少么,所以死,对你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只不过...... 这仇,依然还是要报的,这是我的承诺! 乾三笑猛地伸手一握,将那枚造型精美的黄金方孔钱捏在手心,再一摊开手时,那枚钱币竟已消失不见,她叹了口气,正欲吹灭桌上的灯火,解衣休歇的时候,忽然间耳朵一动,眉头微蹙,赶忙站起身来,回头将一旁衣架上的显眼狐裘取下,罩住了只穿了单薄睡衣,极尽婀娜的身段,走上前,一下拉开了门。 大门一开,借着内外两种光芒,轻易地看清了来人,乾三笑顿时皱眉道:“林公子?” 眼前的不是别人,竟是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被誉为“长安侠骨”的林慕白,只是月光下,他的神色却似有些紧张,尤其是在看到乾三笑先自己一步开门的时候,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慕白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后,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乾姑娘。” 乾三笑闻言,眉毛顿时往上一挑。 她如今虽是暂时留在长安镇武司中避风头,但她可没傻到用真名,不,就连“乾三笑”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真名,只是从其自家师门祖训中延伸而来,所谓三笑,即“一笑贫,二笑忠,三笑真”,算是艺名,或是诨名,毕竟出来走江湖的,本也没几个会以真名相称,更别说她一个女子了。 其本家姓柳,原名柳乾儿,在长安镇武司中用的更是化名,是为柳念蟾,总之除了李轻尘与沈剑心这少数几个人外,谁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那个曾在长安城地下坐庄开台的神秘商人乾三笑,当然,他们更不可能想当乾三笑竟然会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又如此美艳的少女,所以对方就算是手眼通天的林家大少,又如何会称呼自己为“乾姑娘”呢? “你......” 话音未落,林慕白一下清醒,陡然间上前两步,倒逼得乾三笑不得不先行退入了屋内,而他则是堂而皇之地闯入了乾三笑屋中,将真气外放,便把身后大门合上。 乾三笑见状,虽心中有些不安,却也未怎么伸张,毕竟这里可是长安镇武司,整个长安也没有几个会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这林家大少就算修为在自己之上,可她但凡是闹出一点微小的动静,外人都会听见,譬如那个姓沈的愣头青就还在只隔着几间屋子的演武场中练剑呢,更别说,林慕白乃是堂堂林家大少爷,更不可能以身试法。 林慕白也未多做解释,只是伸出手,将一件一直捏在手心的物事轻轻地搁在了桌上,而乾三笑低下头,定睛一看,旋即便面露愤然之色,因为太过气愤,竟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脖颈边上的一圈银白色狐毛都在随着她沉重的呼吸而微微摇曳。 她一下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林慕白,毫不客气地厉声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怪她如此生气,因为桌上放着的,可不是其他东西,而是一枚由蓝田白玉所铸就的钱币,其款式独特,与乾三笑随身携带的那枚黄金方孔钱是一个模样,只是材质不同,并且表面也并未刻上“五财皆取”四字,而是在上下左右分别刻有“虞蟾”二字,这乃是她给虞蟾的压口钱,而对方如今拿出这枚天下无二的白玉钱,其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虞蟾的棺,被挖了! 虞蟾当时身中剧毒,又饱受折磨,以她那羸弱的身子,自然撑不住太久,故而当场死在了乾三笑的怀中,而她区区一个青楼妓坊出来的下贱胚子,也不可能在长安镇武司中久留,故而第二日便由裴冬生出钱,将她的棺木送出城外安葬了。 而这枚白玉钱则是由乾三笑送出了一块保存已久的好玉,再由李轻尘以真火锻造而出,想当初她本是准备用此玉做一枚玉佩,在诞辰之时赠予虞蟾,以玉喻人,隽永流长,眼看只剩寥寥数月,却终究未能等到那一天,佳人已逝,便用此玉做了一枚压口钱,盼她黄泉路上,也知自己的心意。 可如今...... 挖一个死人的棺材,更何况还是一个跟这件事可以说是毫无关系的可怜人,还要取走对方身上的陪葬物品拿来威胁他人,别说是乾三笑了,就连林慕白自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只不过话还是得说的。 “只要乾姑娘肯与我走一趟,见一个人,我林慕白可以对天发誓,乾姑娘绝不会有事,而那女子的尸身也可以重新入土为安,但若是乾姑娘不从,或是想要呼喊他人,那么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 乾三笑闻言,紧咬牙关,悲愤之余,却又满是无奈。 她如何不知,对方既然敢在这时候现身,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应当说他现身之时,便代表林家与李轻尘所言之事有关了,可她知道了又能如何,没有足够定罪的证据,就拿对方毫无办法,毕竟林家可是长安四大家族之一,纵然不如裴家,却也可以称得上一座庞然大物,不但在军方极有权利,族中更有一品高手坐镇,上门讨说法不赏你一顿板子就不错了,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有恃无恐。 更何况,虞蟾的尸身...... 乾三笑这辈子在乎的事情不多,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个真正的商人,很多事看得并无其他人那么重要,譬如荣耀,忠诚,但在有限的,被她视若珍宝的东西中,这件事,算是她的命门了。 她轻咬嘴唇,又急又气,忍不住冷笑道:“林大公子的誓言?哈,难不成是‘长安侠骨’的名号叫得久了,最后就连林大公子自己也信了?” 林慕白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他平生最爱惜名声,也最恨有人以“伪君子”之流来称呼自己,乾三笑这番冷嘲热讽,顿时让他心生不悦,就连那仅有的一丝羞愧也抛诸脑后,转而冷冷地道:“我听人说,若暴尸荒野,任野狗啃食干净,魂魄便无法往生,只能飘荡在人间,做一个可怜的孤魂野鬼,风一吹,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乾姑娘说话之前,不妨再考虑考虑!” 乾三笑此刻虽是气愤至极,却仍然不失理智,知道决不能让对方把握住自己的命门,便转而露出一脸不屑的模样,双手抱胸,轻哼道:“哼,不过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罢了,只是我用来刺探情报,勾引男人的货物,你以为我会在乎?只要我想,我大可以再找一大堆这种货色为我所用,你可威胁不到我,反倒我得提醒林大公子您一句,那裴家的二少爷,裴冬生可是爱她爱得神魂颠倒,痴情处连我这般铁石心肠的见了都要落泪,我倒想知道,裴家二少爷若是知道他心爱的女子在死后竟会被人打开棺材,挖出尸体,还要被人丢到路边喂狗,又会是什么反应!” 林慕白闻言,脸色顿时一白,林家与裴家本来就不对付,他与裴家兄弟二人也一向是互相看不顺眼,只是平日里尚有家族压着,不可能真产生什么冲突,但如果这事被捅破,他几乎可以想象裴冬生的反应,必然是欲杀自己而后快,绝不会顾什么后果,更何况裴家兄弟听说上次也是因此而受了重伤,险些身死,师出有名,林家都保不住自己。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月下人舞剑 有道是死者为大,人活在世上,临到最后,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入土为安,寿终正寝,故而也属丧葬一事的门道最多,各种仪式最为繁琐,也属此事最为众人所忌。 开棺挖尸,并且挖的还是一个无辜惨死的女人的尸首,这件事怎么想都太过恶毒,一旦传出,则必为天下人所恶,甚至连带着整个林家都要背负这种几代人都洗刷不掉的骂名,自己父亲恐怕都得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一想到这些,林慕白反倒有些后悔了起来。 不过,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他头脑反倒清醒了一下,想起临行前那个满脸伤疤的丑女人的话,林慕白略一沉吟,一个字都未曾改动过,只是又重新复述了一遍,甚至连语气都在尽量模仿着那个丑女人毫无生气的语调。 “乾姑娘看来是对我有些误会,不如让我们彼此都更加坦诚一些吧,如今摆在乾姑娘面前的,是一个机会,只要乾姑娘肯抓住,那么一切就能回到从前,况且乾姑娘既非陶朱公一脉,又不是学的吕氏扶龙术,眼下我们谈的是生意,又不是道义,乾姑娘又在犹豫些什么呢?” 乾三笑其实很想要拒绝,对方并不是为了针对她而来,这是必然的事,因为她不配,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清楚,林家大少爷亲自登门,就只为威胁她这么小小的一个商贾子弟,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不值得,但也正因为如此,对方的确可能放过她,甚至正如此人所言,一切回到从前,而区别只在于,一个她口中好不在意的女人死了而已。 况且此行若是跟他走,也能得一个心安,毕竟虞蟾的尸首在他们手上,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就算勉强了一些,但能说服她,也就足够了。 商家也分许多派系,陶朱公,吕不韦,林林总总,皆对商道有不同的解读,而她这一脉,向来是自诩为最纯粹,最商人的一脉。 眼看她低着头不说话,林慕白却等得有些着急,可他又不知道该与对方说些什么,唯恐自己多嘴一句反倒坏事,于是就这么干站在屋中干等着,半晌,乾三笑才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道:“我跟你走。” 林慕白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容,一伸手,道:“我敢担保,乾姑娘这次一定赌对了。” 紧张的心情一放松,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其他别样的心思。 似这等人间绝色,又如此有能力,而非单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若这次真能保下来,将来自己的主妻之位她肯定是配不上的,毕竟此女只是个商贾子弟,毫无背景,区区贱籍罢了,林家主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能服众,有名也无份,但若是拿个妾身的名份,到时候帮着自己,以及为林家掌财,想必父亲也不会太过反对。 一想到这,他看向乾三笑的眼神深处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觊觎之色。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门,乾三笑在前面走,林慕白挎着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却是相安无事,迎着月光,寂静无声,毕竟是早就打点好了,大人物做事,又岂能不面面俱到? ------ 与此同时,长安镇武司的演武场内,一身黑衣劲装,已多了几分干练沉稳之色的沈剑心正在为一位生了两撇极显眼的浓眉的年轻少女以及一个国字脸的小子授剑。 国字脸的这小子要比沈剑心还高上半个头,看模样瞧着有些憨傻,他姓王,单名一个奎字,算是野路子出身,因为他师父只是个修为不高,一辈子都没能闯出什么大名声的江湖客。 为了他的修行,王奎的师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而这位落魄的江湖客其他本事没有,却看出了王奎的根骨不俗,确实嘛,他自己琢磨了大半辈子,都快翻烂了的珍藏绝学,当年他自己摸索了八年才堪堪入门,而王奎却仅仅只用三天便抓住了其中精髓,怎么说也比自己强了几百上千倍吧? 也正因为如此,他师父才未将他久留在身边,而是将他送来了长安,参加武道会,希望他能得到武侯们的垂青,借此加入长安镇武司中,得到更好的栽培,而他自己则在一天夜里留下了一封信和积攒了几十年的一点家当,默默地走了,独留少年在此。 至于这位曾跟李轻尘交过手的浓眉少女陆钰,则是外地豪门出身,算是武学世家了,只是家传绝学不算厉害,族中也没出过任何三品以上的高手,连沈家这种两代富商都比不得,更别说林家,裴家这等一等一显贵的大族了。 此刻二人望向沈剑心的眼神之中,皆是由衷的钦佩与敬仰之色,不过国字脸这小子王奎只是满心将他视为人品与剑术俱佳的沈大哥,单纯的崇拜而已,但少女的眼中却是多了一些倾慕之情。 事实上,今晚这授课一事,也是少女陆钰主动拉着傻小子王奎一起跑上门央求来的,陆钰寻思着,若是自己一个人单独跑来,终归还是有些羞涩,也怕自己意图太过明显,反倒让沈哥哥反感,这心思细腻处,方显女儿本色,却不是每位女子武人都是雷厉风行,豪放不输男儿。 对这二人,沈剑心亦没有想过要藏私,只是高深处自然不会乱教,毕竟若是让这二人因此变得好高骛远,耽搁了修行,反倒不美,唯有脚踏实地,才是真造化,于是便沉声道:“自我练剑之初,便重意不重术,当然,这只是两条不同的路罢了,并无高下之分,你们二人如今还未走到这一步来,倒不必考虑太多,只是我也不敢乱教,只怕耽误了你们,今晚之事,当做一个参考即可,有用便用,无用便弃,我希望你们能明白,剑道之浩渺,如烟如海,怎么走,都是路,不是我走出来的,才算是路,你们脚下的,同样也是路。” 从西北来的,皮肤微黑,为了方便习武,故而剃了个寸头,看起来有些虎头虎脑的王奎轻轻地挠了挠脑袋,模样显得有些憨傻,无怪许多人背后戏称其为“傻大个”。 “俺不是聪明人,脑子笨,就跟着沈大哥走就好了,自己乱闯,那是浪费时间哩。” 沈剑心闻言,苦笑了一声,赶忙道:“王奎,你可千万别这么想,这世上的路,没有绝对的好坏,唯有适合自己的,才是好的,你能学,我很开心,但如果你觉得不对,也记得要随时提出来,千万别执念太深,不然来日走火入魔,就危险了。” 见王奎还要再言,已经迫不及待的陆钰赶忙在一旁开口道:“沈哥哥,还是快些开始吧,我会帮他瞧着的。” 沈剑心点了点头,一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对面二人自然赶紧退开,沈剑心随之拔剑,一道流光便从剑鞘中缓缓流淌而出,好似那海潮月华,优美之至。 “世间兵刃千百种,我不敢说唯剑独尊,但既然是学剑者,也应当知道其优劣之处。” 说着,他将手腕翻转,手中长剑竖于胸前,伸出左手,屈指一弹,剑身便划出了一个极漂亮的弧度,再一转,挽出一个剑花,抬腿踏步,拧腰出剑! “咻!” 剑身瞬间恢复笔直,与此同时,更有一道无形的气劲从其手臂传递到了剑身上,在这寂静的夜空下,一道清脆的剑鸣声随之响起,锋锐的剑气,直将月光都给刺破!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就是剑道,重点不在相抗,而在不争也!” 说着,手中长剑往旁边一引,这一次,他出剑极慢,剑身缓缓划过夜空,外围的剑气竟然如水波纹一样荡漾开来,这一次,没有刺破或是排挤周围的月光,而是引导着天上落下的月光往剑尖所指处落去。 王奎与陆钰二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幅美妙的奇景,以有形之物引动无形之物,仅这份修为,就远不是当下的他们所能达到的,只是王奎不过傻乎乎地看着,而陆钰则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月光下的潇洒剑客,眼中的爱慕之意,已是如此明显。 沈剑心却没看见,既然要教剑,便要专心,不然就是误人子弟,他心知自己实力还不够,教别人其实是很勉强的一件事,可既然答应了他人,便不敢怠慢,唯恐出现纰漏,误了他人终身,当下心神沉浸于演练剑道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外界所发生的事。 “剑随心动,身随剑走,人剑合一,方成大道!” 月光下,黑衣少年舞长剑,道道月华落四方,有那痴情少女记了这一幕一辈子,终身不曾嫁人,却也成就了未来一位相貌粗豪,身材魁梧,可用剑却是极柔的大剑客。 然而此时,远处的乾三笑望着这一幕,心中却有些无奈。 “王八蛋,难道就没一个人注意到老娘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院中初相遇 淡青色圆领袍衫,黑纱幞头,腰缠玉带,干练之余,亦不失风雅,他斜倚门边,一手环抱于胸前,一手摆弄着额边一缕垂下来的头发,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小动作,却也堪称风流之至,教人神往不已。 院外忽然响起了一前一后的两个脚步声,魔罗嘴角一勾,当即松开了被缠绕在指间的头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再扭头看去时,脸上已多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他迈步走出,轻飘飘地挡在了乾三笑面前,笑眯眯地道:“是该称呼柳姑娘,还是乾姑娘?哦,千万不要误会,只是你在长安镇武司用的假名有些意思,我猜你大概姓柳,对么?” 乾三笑眉头微蹙,身后紧跟着的林慕白亦是微微皱眉,这一路上,他是越看对方越喜欢,不但姿容绝美,而且胜在沉着冷静,能力不凡,配得上自己,当下瞧见了容貌更胜自己十倍的陌生男人后,自然下意识生出了警惕与排斥之心,正要开口质问此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却见对方好似知道自己的心思,竟提前朝侧后方微微一歪头,林慕白便看见自己那位五叔从后走出,朝着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跟他走。 这位族里的五叔幼时受过很严重的伤,中丹田被毁了,林家也没法子,所以未曾再修行,可这不代表他就没了话语权,事实上恰恰相反,此人在林家地位可不低,负责的还是林家对外之事,他还有个儿子,就是曾在范阳城中与黛芙妮娜大打出手,导致古先生成功逃走,贵为大将军身边亲卫的林长庚。 一个庞大的家族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重点完全在于经营人情世故,而非单纯的打打杀杀,国家亦如是,含而不露的,才是最能让人感到畏惧的。 林慕白见状,便没有再多言,因为他心知今晚之事关系重大,他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个棋子罢了,赶紧完成自己的任务跑出棋盘就行了,若是再要强留,恐怕就要祸及自身了,他素来自认有大志向,并不会为色欲所迷,姑娘好看归好看,却不能让他目光常驻。 林慕白与中年汉子一起转身离去,乾三笑则看向了眼前这个生了一对桃花眼,看似笑容温柔,比月光更明媚的神秘男人,并不为其所动,反倒拱手道:“未请教?” 魔罗不答,先是侧身让开了路,然后往里一伸手,最后才笑道:“冬日天冷,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我呢,痴长你几岁,若不嫌弃,称我一声哥哥即可,我呀,今日一见到妹妹你,便心生欢喜了,妹妹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怜惜妹妹你的遭遇罢了,我这人身上唯一的缺点,或许也就是心善了,来,跟我走吧。” 乾三笑没接这话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对方将她引来的理由,可绝对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能干出来的事,她默默地跟着他走了进去,默默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才凝眉质问道:“虞蟾的尸首呢?” 魔罗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面露愤慨之色,大声道:“当然是放回去了!哼,这帮林家人做事,真是半点规矩不讲,我都耻与他们为伍!妹妹且宽心,自哥哥知道这件事后,便已严厉地斥责了他们,当时便又放回去了,只是未免妹妹你不信,才取走了一样物事作为信物罢了,请妹妹一定要相信我。” 乾三笑冷着脸,根本不信,反问道:“那你们深夜将我带来此地,又是什么意思?” 魔罗靠在桌旁,无奈道:“不瞒你说,其实哥哥我呢,也算是半个做买卖的,的的确确是心疼妹妹你的遭遇,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竟只能躲在片瓦之地心惊胆战地过日子,太可怜了!要不怎么说今日我一看到妹妹你便心生亲近呢,毕竟你我都是那种心善到连差点害死自己的人也能原谅的可怜人嘛。” 乾三笑实在是听不下去,起身欲走,却被人从后硬生生地按下,魔罗随之站起身来,走到乾三笑身旁,在其耳边轻声笑道:“我的好妹妹,你呀,今天就留在这好好看戏吧,看哥哥我,怎么给你出气。” ------ 长安镇武司的演武场内,沈剑心伸手抹去了额头细密的汗珠,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所言之事有无纰漏,唯恐误了这两个弟弟妹妹们的修行,这授课一事,真比和人好好打上一架都累,自己的确不擅长做这些事,还是裴大人做的更好一些。 收剑回鞘后,又拗不过陆钰的纠缠,再陪着二人各自演练了一番,分别指点了一番,最后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人,刚回到屋中,正待继续为自己的修行查漏补缺,陡然间却发现桌上竟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沈剑心见状,顿时微微皱眉,左右看了一眼,却不知是何人所放,摇了摇头,没有再纠结,而是赶紧将信取出,低头一看,脸色忽然大变,又翻来覆去读了那寥寥几行字好几遍后,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便抓起刚放挂起来的佩剑,转身朝着门外冲出,刚刚走出,月光落在身上,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却依然选择没有告知任何人,就此直接闯出了门去。 ------ 一位修为已至四品大成,曾被人誉为要与长安那位白衣剑仙裴旻共分江湖剑道的少年英才,若成心想要躲开巡视宵禁的城卫军,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还怀揣有长安镇武司的腰牌,故而没过太久,便已经迅速赶到了信上所指引的地方。 夜幕下的坊市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入得了坊门之后,一路走到了这间对着正街而开的大宅外,沈剑心手扶腰间长剑,竟有些喘粗气,他信步走上了台阶,轻轻扣门,大门一开,却是一个满脸疤痕纵横交错,在晚上瞧着就好似黄泉恶鬼一样可怕的丑陋女子。 沈剑心见状,下意识心中一惊,不过很快便已重新恢复了镇定,暂且按下了焦急的情绪,当即沉声道:“我来赴约了。” 黄花闻言,眼眉低垂,默默地让开了路,沈剑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迈步走了进去,大门刚一关,沈剑心便立马开口问道:“她在哪儿?她没事吧?” 黄花没有说话,她的任务便只是带个路罢了,故而当下只是默默地往内走去,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沈剑心见状,心中再是焦急,却也只能无奈跟上。 不过,他也不是冲动行事的傻子,虽按信上所言,他离开长安镇武司的时候并未将此事告知他人,可这一路上都有暗中留下细微的剑痕,寻常人或许看不出门道,但若高手以神意观之,自然会看出是自己所留。 这不奇怪,传说曾有一位剑道大宗师以手中长剑在山壁上划出了九道痕迹,拼出了一个偌大的“剑”字,之后再两百年,有一山野樵夫误入其中,观石壁剑痕后,竟从中悟出了一套厉害的剑法,传为一时美谈,这便是气可尽,但意无穷也,每个生灵在世上留下的痕迹,都是独特的,只要拥有一双能够发现它的眼睛,自然可以看出其中不同。 只身前来,是因为忧心心爱女子的性命,不得不如此为之,而留下后路,则是为了能够保证她全身而退,智勇双全,才是他的本色。 只可惜,他的打算,却注定是要落空的,因为连沈剑心自己也未曾发觉,这一路上自己后面都远远跟着一位身披白金色长袍,头戴纯白无脸面具的神秘人,在以全然不算武道的手法清除着他一路所留的痕迹。 一路跟着前面的黄裙女人走入了宅子的后院,心急如焚的沈剑心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端端正正坐在里屋椅子上,满脸泪痕的乾三笑,他可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那是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人才会显现而出的绝望。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是什么事,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心智成熟坚定,远非寻常人可比的姑娘成了这幅可怜模样? 沈剑心只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已经揪在了一起,对方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痛苦与恐惧,他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当下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关切的惊呼。 “乾姑娘!” 下一刻,乾三笑才总算是从痛苦中恢复了一些神智,看向眼前只身前来的沈剑心,她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身旁那个比任何恶鬼更要可怕百倍,千倍的男人,微微张了张嘴,沈剑心一愣,却很快读出了她的唇语。 “快,走。” 魔罗背着手走出,看向沈剑心,噘着嘴,一副很是不满的模样,道:“真是不懂,为何轻尘老弟偏偏会把你当成朋友,而对我就是一拳了事,你可不知,那些肠子都流了一地,可恶心死我了。” “不过。” 魔罗捂着胸口,缓缓道:“身体的痛,终究还比不得被他讨厌的心痛,但我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只是得连累你吃点苦了。” 他仰起头,邪邪一笑。 “你不会介意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有人代传信 从四品跨入三品之后,修行的重心便得由炼气转为炼神了。 神意之力源自凝实在一起的三魂七魄所产生,乃心念之力,说起来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只是与真气一样,一开始微弱到几不可查,要想产生一丝气感,都需要长久的凝神感受,更别说连将之外放伤敌了。 当然,对于那些早早便觉醒了天赐武命,天生神魂就要比其他武人强大许多的武道天才们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而已,这就是天赋的重要性了。 再之后的修行,则是要将自己散漫的心念之力凝结起来,如果说一开始它只是一片稀薄的雾气,那么就要将这一层雾气变浓,再将之努力收缩,化为更坚固的水滴,水聚成河,河凝成线,宛如一根根坚不可摧的钢索,这时候便可将之外放,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灵活之处,连手脚也无法媲美。 最后,才是将之凝聚成型,这也就是神相境的雏形,感悟大道真意,以道为根基,延展出脉络,以自身神意为血肉,凝聚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譬如三足金乌,大鹏金翅雕,朱雀等有大威力的神兽,亦或是本相神人,犹如道家阳神出窍,只是绝大多数一品武人都不可能有此强横的神相罢了,不过要想凝聚出这等大气象,自然也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百倍的艰辛。 修行一道,本就不是一跃而就的事,任凭你多高的天赋,最后靠得也是日积月累,哪怕是武真一这等天资卓绝之辈,也是自幼时起便开始勤奋苦修,废寝忘食之处,九成武夫知晓了,都得道一声服气。 天资与努力,二者合一,方是人间宗师,无论武道文道,莫过如是。 虽然已不再是为了真相,为了朝廷而战,但若是能在演武场上正面击败武真一,也是好的,这个执念亦是极深,故而李轻尘一直都未曾落下过修行,除了必要之事,其他时候,都在温养神意,以真火淬炼体魄。 不过,就在他正于上丹田中聚合那象征着九天大日的三足金乌之相时,忽然间心神一动,泥丸宫内的庞大异像瞬间烟消云散,他睁开眼,纵身一跃,便出了门去。 望着被李三三提在手上的汉子,李轻尘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这汉子瞧着约莫有四十来岁,下巴上的胡子也不知是不是从未清洗过,都已经结成了一团单看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硬块,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里三层外三层,棉絮都从孔洞里漏了出来,邋里邋遢,满是油污,一看便知,就是个街头乞丐而已,只是他怀中却抱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以及一件被灰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棍状物事,被李三三提着后领抓着,还在大呼小叫个不停。 一旁最早将此人带来的贺季真见李轻尘出来了,赶忙解释道:“这人指名道姓要找你,我问他,他却又不肯说出原因,我就带他过来了,遇到了三三姐,说你还在修行,不让他擅闯,他不听,三三姐就把他抓起来了。”  那汉子见似是正主出来了,顿时也不闹了,只是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轻尘,问道:“你就是李轻尘?” 李轻尘看他这幅光脚不怕穿鞋的模样,点了点头,直接了当地承认道:“我就是李轻尘,你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那汉子闻言,脸色微喜,却赶忙做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道:“有人托我给你带两样东西。” 李轻尘听了,伸出手,正要去取,那汉子却一下将小盒子与那根被灰布缠得结结实实的棍子搂得更紧,同时更是大呼小叫地道:“唉,慢来!那人可说了,你得先付黄金百两给我才可!想必长安镇武司的武侯是不会在乎这么点小钱吧?” 李轻尘差点没给这邋遢汉子气笑了,黄金百两,也亏他说得出口,不过倒也懒得与这种货色争执,也未曾想以权势相压,而是转头问道:“贺老弟,你身上有多少?” 贺季真愣了一下,旋即在心中暗骂一声,一个两个真把自己当钱袋子了,有一个娜儿姐天天找自己借钱还不够,这姓李的也开始了,只可惜今日沈大哥不在啊。 不过事出有因,贺季真倒也未小气,而是直接将怀里的钱袋子掏了出来。 李轻尘伸手接过了贺季真递来的钱袋子,低头瞧了一眼,从中取出了一小块银子,将之举起,道:“黄金百两你是痴心妄想,就这么点,爱要不要。” 大洛通行的货币乃是方孔通宝以及布匹,黄金这玩意儿根本就不能直接花,还得先去专门的钱庄兑了等额的通宝钱才行,这乞丐打扮的汉子一开口就是百两黄金,明显就是信口开河,也算李轻尘当下心情不错,不然早将他轰出去了。 那人得了便宜,却依旧死不松手,不光如此,更是叫嚣道:“好啊,钱不够,这东西就休想我给你,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怎么,你们长安镇武司还要强买强卖不成,我走都不行吗?” 李轻尘见状,脸色一冷,眼中更是杀气毕露。 “不要给脸不要脸,你既然知道我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那就该明白我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在这里杀了你,尸体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我倒要看看,谁来替你伸冤。” “嘿,你这毛头小子,我才不......” 话未说完,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比冬日冷风都更加凛冽的杀气后,汉子一下住嘴,眼中出现慌乱之色,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后,一把抓过了李轻尘手上的银子,将两件东西丢下,挣脱少女的手,转身就跑。 李轻尘见状,也没管他,而是一伸手,捞起了两件物事,随手一抖,那缠绕得结结实实的灰布便一层层落下,转瞬间,原本还不甚在意的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哪儿是什么棍子,分明就是一把长剑! 而且,这不是其他人的剑,正是自己那位沈兄弟的剑! 一把好剑在剑客的眼中,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如若不能做到如爱惜自己一样爱着自己的剑,也自然不可能在剑道上一路高歌猛进,这把剑乃是裴旻从武库中取出所赠,与沈剑心也极为契合,他一向是剑不离身,断不可能将此剑随意弄丢。 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李轻尘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盒,才刚刚看清里面的东西,眼前便是一黑,险些站不稳,顷刻间,一股熊熊怒意,几乎是直上天灵盖,李轻尘合上木盒,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说,这两件东西,是谁给你的。” 原本正在往门外跑的邋遢汉子看着眼前脸色阴沉至极的少年,只感觉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只需要一点火星子,便要焚毁万物。 “我,我,这,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跑腿的,我真不知道!” 李轻尘冷冷地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说了不算,我看,还是审一审为好。” 说着,便伸手朝着这邋遢汉子抓去,陡然间,却听数声厉喝响起。 “李轻尘,你在做什么!” “住手!” “住手!” 有六人从天上先后落下,都是感受到了李轻尘那股强烈,毫不掩饰的杀意而来的长安镇武司众武侯,有近日才被招入的世家武侯,也有一位已经出关的,从长安一战中幸存下来的二品小宗师,是个佝偻着腰,却着粉裙的老妪,正眯着眼,盯着听到了四周动静却依然没有选择停手的李轻尘。 “小子,老身叫你住手,没听到么?” 说着,身子不动,但念头一闪,一股强横的神意便隔空撞向了李轻尘。 二品乃正心境,取自儒家学说,这是由于晋升二品需明确己心,无论是成圣成佛,哪怕成魔都行,总之绝不可三心二意,否则就注定无法凝聚出神相,退一步说,就算是侥幸凝聚出来了,也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四不像,威力恐怕还不如二品武夫。 修行越是到了高处,一境之差,便愈加明显,故而在老妪看来,这一击虽不是杀招,但足以让这素未谋面,却胆大妄为的后生小子知难而退了,这么年轻,至多不过四品吧? 却不想,李轻尘根本就没有搭理,金色如烈阳般的大日真炎瞬间笼罩全身,自可隔绝外部的神意攻击,这老妪虽强,但一是强的有限,二是未出全力,这一击落下,宛如泥牛入海,无功而返。 这边李轻尘则已将那邋遢汉子擒在手中,全然不顾周围几人的呵斥,厉声道:“说,究竟是谁让你来的!若不说,我能活多少年,就以神火焚烧你魂魄多少年,你可想清楚了!” 那老妪见状,脸色一沉,刚刚出关,伤势还未痊愈,本来心情就不佳,见这后生小子竟视自己为无物,当即叱骂道:“是谁给了你这层皮,让你这歹毒的后生也混进了我长安镇武司中,快给老身放人!” 第三百章 逐出长安司 其他几人尤在呼和不断,口中皆是指责之言。 “李轻尘,这里可是朝廷衙门,你怎可随意对一个无辜之人动手?” “真是胆大妄为!还不快快停手!”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长安镇武司内可是严禁动武!” “一点规矩不懂的歹毒小子,是需要好好教教了!” “快住手!” 长安镇武司是朝廷衙门,又不是什么私设的刑堂,万事都要讲个理字,可不是想抓谁就抓谁这么简单,堂堂长安司的武侯关起门来欺负一个乞丐算是怎么回事,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丢的也是长安镇武司的脸,故而他们才会横加指责,当然,其中自不乏心怀鬼胎之辈,在以言语煽动此事。 眼见光靠自身的神意攻击恐无法让这年轻人知难而退,若是全力以赴的话,又恐伤了这后生的魂魄,故而老妪在愠怒之余,却也不忘权衡一二再行出手。 她抬起手中的龙头拐杖,直接朝着李轻尘打去,只是想要分开眼前二人罢了,然而后者却是全然不管,只是一只手锁住了那邋遢乞丐的琵琶骨,再度厉声逼问道:“说!究竟是谁让你来的!” 下一刻,已完全没心思理会外界之事的李轻尘便被老妪一拐杖硬生生地敲在了胸口上,一下松开了手,往后倒退开去,那邋遢汉子见状,亦是反应了过来,顺势逃到了溜到了这边六人的身后,畏畏缩缩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更是不敢再去看那突然发了疯的少年郎。 李轻尘一手按地,一个翻身站起,这时才终于回过神看向了对面六人,眼中的杀意极其冰凉,已无需外人刻意感受,便是普通人也能瞧见那种宛如实质的恐怖杀气。 那一击得手的老妪见状,亦是暗自心惊不已,这小子的体魄到底是有多强,刚刚不闪不避,完全是凭肉身硬挨了自己这龙头拐杖一下,竟然就跟没事人似的,就算自己未出全力,却也有粉碎磐石之威,但是下一刻,还不容她多问半句,李轻尘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好胆!” 有人见这小子竟丧心病狂到还要对他们这些前辈与同僚们动手,亦是为这后生的狂妄而震怒不已,当下轻喝一声,便义无反顾地挺身迎上,却转瞬间便被一只大手按在了脸上,将他整个人直接摁倒在地,力透后心,地面青砖轰然炸裂,而此人更是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土里,露在外面的双腿尤在颤抖不止。 堂堂三品武夫,竟在一个照面间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服,实力差距已大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小子该死!” 立马又是二人见势不妙,赶忙携手攻来,其中一人出拳,有崩山之力,另一人踢腿,有断浪之威,这二人一左一右,无需提前演练,便分别杀向了李轻尘,配合几近完美。 不过,此刻的李轻尘已完全陷入了狂怒之中,杀意之凛然,纵是数九隆冬也无法媲美之,这股怒火已完全将他脑中的理智所烧毁,无他,盖因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是一对眼珠。 本是想将那乞丐擒下,却不想竟连番被人所阻拦,李轻尘更是难以抑制这股狂怒,眼下沈剑心生死不明,他岂有时间再耽搁,必须尽快将那人抓来审问清楚,一念至此,这一身实力再无丝毫保留,已是全力出手。 两条因真气狂涌而肌肉鼓胀的手臂交错递出,分别擒住了这两个对手的手腕和脚腕,完全视那崩山断浪之力为无物,只是稍一使劲,便轻而易举地将这二人从地上拔起! 他本来就非庸手,五品修为的时候更得袁老相助,以六丁神火重炼了一番体魄,之后几番大战,皆是强敌,有涅槃神通在,越是重伤,恢复之后体魄便越加强横,如今实力早已超越了寻常的三品武夫,不然他又凭什么敢与生撕杨苏的武真一争锋? 不光如此,更胜他人百倍的浑厚真气更是轻轻松松地镇压了二人的护体真气,将其浑身麻痹,使得这二人只是瞬间便已彻底丧失了反抗的能力,被他抓在手里,动弹不得。 这边老妪见此情形,却是反应了过来,为给二人解围,当即手持那龙头拐,一拐朝前递出,镶嵌在龙头之上,本为龙眼的两颗宝石瞬间闪耀出两道血红色的光芒,一道龙形真气朝前扑出,直取李轻尘胸口! 然而,正在这时,旁边一道红色的烟雾升腾而起,一道人影闪过,那老妪心知不妙,却来不及收手,便已遭受重创,腰肢一折,惨叫一声,口中喷出鲜血,顿时往前扑倒。 却是李三三出手,她可不会管什么原因,看到对方竟然夹攻李轻尘,自然动手,而这一下以有心算无心,算是偷袭,加之其实老妪自己也未想过要下杀手,故而一击奏效,成功重伤了对方,而那道刚刚扑出的龙形真气也是烟消云散,完全无法影响到李轻尘。 下一刻,场中忽然响起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嘭!” “嘭!” 却是李轻尘直接将手中二人给砸在了两侧的地上,青砖粉碎,二人皆深深地陷入地面之中,嘴角溢血不止,狂暴的力量与汹涌的真气瞬间粉碎了他们浑身的筋骨,虽然这种伤势哪怕对这些没有涅槃神通的三品高手们来说也算不得是致命伤,只是暂时肯定是爬不起来,而后面恢复也全看造化了。 剩下二人见状,皆是悲愤莫名,为这狂徒的凶威以及杀心所震惊,一人当即指着李轻尘大骂道:“狂徒,你为何会对前辈同僚下如此狠手?” 一人更是仰天长啸,狂吼道:“凶徒在司内伤人,前辈们为何还不出手?” 李轻尘却没去管他们,既然已经没碍事者再拦路,他自然冲上前去,一手提起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的邋遢汉子,冷冷地问道:“是谁让你来的,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那邋遢汉子浑身抖如筛糠,双膝酸软,已经快要瘫倒在脚下的尿液中,如今站着靠得还是李轻尘伸手将他提起,不然他肯定站不直,而口中的牙齿更是在打颤个不停,声音也是磕磕巴巴。 “是,是,是,是个,丑,丑女,女,女,女人......” 李轻尘闻言,眉头微蹙,灵光一闪,心中已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赶忙追问道:“丑女人?她是不是脸上全是疤痕,连五官也看不大清楚?” 那邋遢汉子其实连听都没听清楚,总之李轻尘发问,他便慌忙点头不止,只盼对方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迁怒于自己,下一刻,抓住自己的手一松,却是李轻尘已经放开了他。 已经得到了一份线索的李轻尘转头望天,一股强横威严的气息降临,他却并不畏惧,只是如今清醒了数分,看到这一地惨状,心知不妙,正要开口解释,却见一尊与真人大小一致,许是怕惊动了外界,故而特意缩减了大小的金甲神相降临! 完全就是一套自行行走的金色甲胄,无人穿戴,却恍如神邸降世,自有一种威严神圣的气象,李轻尘以神意观之,都被其所伤,脑袋感到一阵眩晕,可想而知这一品武人到底有多强横。 他虽曾见药王爷孙思邈与真武殿右护法天鸿惊天动地的一战,但毕竟不是当事者,尚不知他们真正的厉害之处,就算是有心偏袒的武三绝也未唤出神相出手,而如今亲身面对一位一品武夫的神相之力,方知他们究竟厉害在何处。 李轻尘心知这必定是长安镇武司中还在养伤的前辈被外界的纷争所惊动,赶忙抱拳解释道:“前辈请听我一言,晚辈有错,甘愿受罚,但我长安镇武司武侯被人劫......” 话音未落,那尊金甲神相便已经动了,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杆金色的长枪便已将他直接贯穿,狂暴的力量下一刻便要将他四分五裂,李轻尘却强撑着大吼道:“前辈请听我说!有同僚被劫走,如今生死不明,我知道线索,我......” 下一刻,长枪消失,他却被那尊金甲神相给按住了脑袋,直接往外丢出,与此同时,少女亦被抓起,任凭她如何催动红尘白刃功,但对方的神意太强,已经完全禁锢了此地空间,根本无法让她可以自由地闪转腾挪。 “竟在司中对前辈与同僚下如此重手,简直是无法无天!你二人自今日起被逐出长安镇武司,永不得再入,擅入则死!” 二人同时被丢出了长安镇武司外,连身上象征着长安镇武司的兽头腰牌与黑白武服也被一并收走,其中李轻尘受伤最重,却只是捂住了腹部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赶忙爬上了台阶,朝内高喊道:“我要见裴大人!我要见裴大人!” 却不想,下一刻,大门一合,而那道威严的声音也再度响起,彻底断绝了李轻尘的希望。 “裴旻竟擅自召入尔等穷凶极恶之辈,违背了我长安镇武司的规矩,自当领罚!你二人从今往后,再不是我长安镇武司之人,速速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第三百零一章 抬头已茫然 一朝被逐长安司,从此不得入此门,李轻尘直到这时方才醒悟过来,这一切根本都是那暗处谋划之人的奸计! 故意以那两样物事激怒了自己,再用一个微不足道的乞儿引出了拦路之人,自己怒急攻心,一时冲动之下在长安镇武司内动了手,他们便能以最合理的手段剥去自己的护身符! 恰逢此时裴旻身受重伤,尤还在静养,而黛芙妮娜本就是个从不管事的人,最后剩下区区一个贺季真,又岂能有半个字的发言权,眼下之事竟已成定局! 李轻尘怀抱着那藏一对眼球的木盒,那柄黑色长剑却是遗在了长安镇武司内,料想对方是不会让自己带走,心中绞痛,只感觉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再选择纠缠下去,李轻尘一咬牙,转身就走,而少女亦是紧跟其上,此刻冷静下来,李轻尘立马便有了明确的目标,当即朝着朝廷划给其余镇武司一众参赛武侯们所住的驿馆处赶去。 这时候再去求其他人都无用,只有那三名来自渝州镇武司的女子武侯们才会真正担心沈剑心的安危,进而帮助自己。 却未曾想,李轻尘刚刚走出没多远,身在小巷之中,便被两名身着官服,腰佩制式长刀,去无丝毫正气者现身拦住了去路,一人看了眼李轻尘,当即大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地会在光天化日下衣衫不整,简直有辱斯文!” 另一人随即伸手抓向了李三三,眼中更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觊觎之色,显然是色欲上头,口中威胁道:“你二人已触犯我大洛法令,快快随我们走一趟,否则定要你好看!” 李轻尘本就是满心怒意无处发泄,当下先是冷眼瞥了对方一眼,一眼便认出了这二人乃是从京兆府来的衙役,许是将他们二人当做可以任意拿捏的百姓,神意一扫,这二人便应声而倒,虽不致死,但后半辈子要以痴傻之态度日了,随即又是一挑眉,旁边两个路过的百姓根本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晕倒,他再伸手一吸,自有真气取走了二人的外衣,披在李轻尘与少女身上,二人旋即再度启程。 朝廷所修的驿馆占地极大,毕竟平日里本就是给各国来使们居住,是为彰显国力之物,如今又为演武而新建数座,完全足以容纳这些身份与实力皆不凡,同时各有要求的镇武司武侯们,只是难免还是需要某些相熟之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譬如扬州与苏州两座镇武司,或是陇右与凉州两座镇武司,这也便于切磋,倒也无人反对。 李轻尘这边才刚刚走至坊门口,便自有一队玄甲军从里面走出,快步迎了上来。 这是朝廷担心有百姓误入此处,或是因为想要看到某位镇武司武侯而刻意闯入,担心惊扰了这些武人们的修行,故而朝廷特意差了两队玄甲军在此驻守,日夜轮换,却不是为了看守里面的众位武侯大人,只是为了阻止太过痴迷的百姓们罢了。 眼见有二人迎面而来,看样子目标正是此处,那一队玄甲军的领头之人当即伸出手,鼓足中气大喊道:“来者止步!” 李轻尘却未停下,只是冷着脸走上前去,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反问对方道:“你们难道不认识我?” 这几个玄甲军的军士们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瞧了一番后,顿时大惊,毕竟李轻尘这些时日里也算是出了不小的风头,而且他们也都看过朝廷刊印的那本小册子,加之他们本就是被派来为众武侯大人们服务,自然需要记住每个人的脸,却又如何能没听过李轻尘的名字呢,况且这帮人当下又不知他已经被逐出了长安镇武司,当下赶忙上前,一抱拳,语气中多了几分巴结之意,道:“原来是李大人,请恕我等冒犯,只是这些时日里因倾慕众位武侯大人英姿而来的百姓实在是太多,我们一时晃了眼,还请大人恕罪。” 领头那人说罢,大手一挥,身后的众位士兵们便赶忙让开了路,看样子是任由李轻尘二人走进去,也不多做盘查了。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候自然不宜再起冲突,一抱拳,脸色也好了几分,问道:“多谢将军通融,在下这次是来找朋友的,不知渝州镇武司的武侯们是住在何处,可否为我指个方向?” 领头那人听罢,咧嘴一笑,正要转身为李轻尘指路,忽然间才好似想了起来,当即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李大人说的,嗯,渝州镇武司的武侯大人们,是否是几位女子?” 李轻尘赶忙点头,心中却随之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对方听罢,立马叹息道:“唉,李大人晚来一步,今日清晨她们便已经离开了。” 李轻尘心中大惊,脸色都变了几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急声追问道:“离开?为什么?演武不是还在进行么?她们怎么可以离开?” 领头这人隔着一层盔甲,挠了挠脑袋,很是无奈地道:“李大人,我们也只是受朝廷所派在此驻守,这些事我们哪儿能知道原委,不过我听说是渝州那边出了事,朝廷特许渝州镇武司的几人先回去处理渝州那边的事了。” 可不是每一座镇武司都有长安镇武司这么浑厚的底蕴,长安一战中损失这么大,都依然有修为通天的高手坐镇,似扬州渝州这些地方,这次参与演武可都是把老本都已经掏出来了,一旦辖地内再出现什么厉害的武夫作乱,人手必然捉襟见肘,这时候赶回去,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时间上未免太巧了一些。 李轻尘抿了抿嘴,想了想,又抬起头,开口问道:“那陇右道的胡七他们呢?他们可还在?” 领头那人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三息之后,才突然一拍脑门,道:“哦?您说胡大人他们呀,他们是刚走的,这个我倒是清楚,因为当时还闹了一场,动静不小,本来不该说的,但既然是李大人您问起来,我也就多嘴几句,几位大人不比咱们这些当兵的,咱们这就是一帮泥腿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上不得台面,难为国家做太多实事,但三位大人们都还年轻,陇右又是要地,不能生乱,所以朝廷特意遣走了陇右镇武司的大人们,大人们心中不忿,还和来传谕旨的御史闹了一场,最后还是洛阳司的武大人出来劝和的。” 陇右的确是一处要地,绝对不容有失,以胡七等三人的资质,又必然是未来陇右镇武司的顶梁柱之一,或者说如今的他们便已算是司里的顶梁柱,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武道天才们又不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死一个那都是极其巨大的损失,说白了,在朝廷看来,这次围剿真武殿,已经走到头的老人们可以战死,但年轻人不能,遣走他们,也是合情合理,李轻尘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 唯二还算相熟的,如今都已经被遣走,其他人自然没有帮自己的理由,李轻尘听罢,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如此,那我便走了,本也只是来拜会胡七大哥他们的。” 说罢,微微一抱拳,转身就走,而那领头之人见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冷笑意,躬下身,大声喊道:“恭送李大人!” 李轻尘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高大的坊门,以及那恭恭敬敬弯着腰拜别自己的玄甲军众人,却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丝冷意,纵使是冬雪再寒,也不如他心中此刻的冰凉。 李三三竟是破天荒地主动开口问道:“怎么办?” 李轻尘咬着牙,掷地有声。 “他肯为我跨过千山万水,只为替我翻案,眼下他之性命已是危在旦夕,我又岂能轻言放弃,先去悬镜司再说,不然,哪怕求遍整个长安,我都要救他!” 大洛这三座针对武人们而建的衙门里,长安镇武司堂堂正正,虽然加入极难,但位置却十分显眼,而典狱司所在的十方镇魔狱也都摆在台面上,虽然地下七层才是主体,不过也是找得到的,可唯有悬镜司衙门十分隐秘,毕竟他们的重要性,其实还在另外两司之上,若是没了眼睛,纵有再多的力气,也不知往哪儿使不是? 若非李轻尘成为长安镇武司的正式武侯,只怕也不会知道悬镜司衙门所在,此刻既然已经被长安镇武司逐出,而典狱司又无在外的势力,唯有希冀悬镜司衙门可帮到自己查到沈剑心所在,毕竟如今实在是拖不得,今天他们送来了剑和眼睛,那明天呢,后天呢,而自己这兄弟又能熬过几天? 只是就这样离开了最有希望帮到自己的地方,李轻尘只觉前方一片白茫茫,背后的阴影越来越近,已经是很难看到希望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与君共生死 视线遍及九州十方,司职监察天下武人动向的悬镜司衙门的真实所在,乃是大洛朝廷的最高机密之一,毕竟与长安镇武司不同,长安镇武司高手云集,不怕敌人找上门来,但悬镜司内却多是修为低微,乃至于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司内的案牍坊中又存有太多不可外传的机密,一旦被人获知其所在,轻则泄露情报,重则直接毁于一旦,故而由不得朝廷不慎重。 不过,同为三司中人,而且与那些被破例召入长安镇武司的其他年轻人们不同,相比之下,他们更像是国子监的学生而已,完全没有资格代表长安镇武司外出行动,可李轻尘却是正式领了武服与腰牌的,知道的自然比他们要多,但是,纵然是他,也不知其具体所在,只是该去哪里联系他们,却是知晓一二。 饶是这简单的接头地点,只怕外人都难以猜到,因为此地竟是位于长安城最为繁华的西市之中! 长安城内有东西两市,其中东市所售之物多是古物奇珍,号称纳“四方珍宝”,固然更为富贵门庭出身者所爱,可由于过于清贵,故而每日来往之众,却是比不得平民百姓更为青睐的西市。 也唯有这种每日人来人往,流动性极大的地方,才能完美地解决每日大量传递情报之人进出而不被有心人怀疑的问题,所谓大隐于市,莫过如是。 事不宜迟,得知渝州镇武司与陇右来的胡七等人已经全部离开了长安城后,李轻尘与李三三迅速离开了驿馆,转而赶至西市,却见眼前人潮涌动,喧哗不断,大袖连云,繁华之处,方显大洛之强盛,一般的外地人来了,只怕会看花了眼,而迷路更是极其寻常之事。 好在这二人如今都已是神意境的武人,修行阶段已至神魂所在的泥丸宫中,而一旦破入此境,人之精神便会焕然一新,神意愈发强大,纵然是再痴傻的,也会变得机灵几分,尤其记忆力更是会变得极其惊人,过目不忘不算难,白马过隙的一瞬间甚至能够清晰地记住刹那间看到的一切,如此种种神通,便皆是修为提高所附赠之物了。 纵然李轻尘与少女未曾来过此地,可他脑中却自有一副纤毫毕现,楼阁店铺林立,与现实完全对照的地图,如此按图索骥,一路穿过人群,片刻不曾停留,整个人就好似一条在海底穿行的游鱼一般灵活,滑溜,旁人往往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穿出去老远了。 不消片刻,便已达到了目的地,此处乃是一座面朝正街,极其显眼的酒食铺子,最为出名的乃是西域特产的一种葡萄美酒,滋味甘甜,清爽解腻,比中原米酒更多三分滋味,还有那各式各样的羊肉,煎炒烹炸,无一不精,点杀现宰,新鲜无比,故而每日来往此地的客人极多。 若不是因为提前知晓,李轻尘只怕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此处竟会是那神秘莫测的悬镜司衙门对外联络之地,其他人只怕更是想不出这一个个吆五喝六的粗豪汉子,竟会是做情报工作的人。 没有耽搁,抬腿跨步,迈入其中之后,李轻尘全然不搭理身旁小厮热情的招呼,径直快步走到了长柜后面,头戴方巾,露出已生华发的鬓角,此刻正伸手捻弄着面前一叠厚厚账簿的账房先生面前,一开口,直截了当地传音道:“在下李轻尘,今有要事须相求悬镜司,还请您给行个方便。” 眼前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只是翻书不停,不过下一刻,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清晰地落入了李轻尘的耳中。 “李大人是么?你如今已被逐出了长安镇武司,按照规矩,是要抹去你脑中一切可能泄露机密的记忆才对,虽然不知长安镇武司那边是什么意思,但你现在就只是个普通武夫罢了,这悬镜司衙门关系重大,又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李轻尘闻言,心中暗惊,却不知是长安镇武司那边已经主动将逐出自己的消息传出,还是悬镜司的人自己就知道了,不过既然已经被对方知晓了自己被逐出长安镇武司的事,却也不再多解释,而是赶忙点明利害,道:“你可知长安镇武司有一武侯,名为沈剑心,如今他被人绑架,生死不知,一个时辰前,有人差了一个乞儿送来了他的佩剑与一,一对眼珠,一位武侯在长安遇险,悬镜司理当追查,不是吗?” 那账房先生伸出一根手指,在舌尖轻轻地蘸了一下,然后捻动着粘在一起的账簿,将之分开后,来回转动脑袋,细细对照,一边平静地道:“我的确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他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如今长安镇武司自己都没提起此事,你一个外人,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悬镜司衙门里,谎报之罪的惩罚极严,到时候你倒是跑了,我却要成为阶下囚,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李轻尘听了,焦急地解释道:“请您相信,我刚刚所言,句句属实,这里,这木盒里面的东西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请您相信我!” 那账房先生闻言,松开了按住账簿的手,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极为冷漠的脸来,再一伸手,拦下了李轻尘掏出怀中木盒的动作,不冷不热地道:“小兄弟,我这开的可是饭馆,你拿出那玩意儿来,我这生意还怎么做?何况那能证明个什么?那只能证明这盒子里的确有一对眼珠罢了,可那是谁的,谁又能来证明呢?再者,就算我相信了你,可谁来相信我呢?我悬镜司做事,向来只讲确实的证据,不谈个人的推测,何况长安镇武司不说话,我们岂能越俎代庖?你还是回去吧,李大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李轻尘听罢,掏东西的手一停,眼神也慢慢地沉寂了下来,在沉默了半晌后,才慢慢地将手放下,嗓音变得略有些沙哑,似有几分疲惫与无奈之意。 “我,我明白了,打扰之处,多多见谅。”说罢,他转过身,与身旁眉头紧锁的少女一同离去,而身后这位账房先生却是轻叹一声,低下了头,继续翻阅着手中的账簿,暗道一声天下哪儿有自由客,人人都是笼中人呀。 这一边,才刚刚走出了这座生意极好,来往之人极多的饭馆,迅速拐进了一处暂时无人的小巷后,李轻尘便转过身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你得离开长安,立刻,马上!” 接连碰壁,李轻尘又不是傻子,自然已经察觉到了暗处那只正在朝着自己抓来的大手,先是乾三笑遇袭,而后十字寺围杀,再到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对方势力的庞大,区区一个三品武夫,的确翻不起风浪来。 少女哪儿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她又怎会愿意独留他一人在此呢,毕竟,她可是靠着此生跟随他的执念,才能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呀,故而她只是神色平静地说着一个对方无法反驳的事实。 “你一个人,解决不了。”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张过去的面孔,语气十分严肃,好似正在下令一样,厉声道:“解不解决得了,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必须得走!” 二人对视,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绝不肯让步的坚持。 数息之后,他就好似在一瞬之间被人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微微偏过头,不敢再直视少女那明媚的眼神,口中喃喃道:“不能,绝对不能了,我绝不允许再有人因为我而身陷险境了,这次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是我惹出的祸事,我得留在这,可你不一样,你得离开长安,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梦可以去做!” 言语之中,俨然已经有了为此而死的觉悟。 只是话音刚落,少女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脑袋,将之强行掰回,与自己对视,少女的眼神坚定,其中跳动着前所未有的火光,她语气郑重,靠着从未有过的勇气,向他说着。 “但我,只想与你做同一个梦。” 难道世间还有什么比生死与共更动人的誓言么? 李轻尘一时竟看得呆了,半晌,才终于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抽身而退,紧贴墙壁,而眼前少女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羞红,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何等的大胆之后,低了下头,不敢再看他。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激荡,已经快要被接连的打击而浇灭的斗志,终于再度重燃,他一伸手,拉起了少女的手,郑重地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李轻尘说到做到,你在,管他是什么龙潭虎穴,我都不怕!” 少女却是一下子挣脱了李轻尘的手,纵然俏脸已经绯红,却已没了先前因羞涩而产生的慌乱。 “或许,还有一条路可以试试。” 第三百零三章 乞儿坊中遇 鹳雀楼,这是一个盛名在外的刺客组织,虽然对于习惯藏身黑暗之中,鲜少露出真容的刺客们而言,有名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刺客毕生的名气,大多都是失败的那一次所赋予,但终究是开门做生意的,名气越大,挣的钱自然也就越多,鹳雀楼也由此进入了外人们的视线之中。 而鹳雀楼之所以如此出名,在于据说只要给的钱足够多,哪怕是四大宗师的单子他们都敢接,当然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人付得起那个价,也更没人敢开出针对四大宗师的单子,不然恐怕都不等鹳雀楼这边成功得手,发布任务的那个人首先就要被悬首示众了。 李三三原本是鹳雀楼中的一员,而且是自小培养,而非中途召入,故而极其难得,在利益至上的鹳雀楼中,这些已经割除了属于人的感情,只以完成任务为目的,完全没有独立人格的刺客们要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再是简单以数字作为代称的话,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那代表着无论是实力还是资历,都已经得到了认可,好比是那青楼花魁,要想走到这一步,可不仅仅靠漂亮二字就成。 李三三时年不过十六岁,却已经快要成功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是少女忽然有一天不愿再做那身不由己的杀手,而是想要以普通人的身份过完一生,或许哪怕只是区区一天都行,为此,她不惜放弃一切,正是因为这个念头的产生,这才有之后少女骑驴沿江走,救起李轻尘的故事。 如今李轻尘与她已经被逐出了长安镇武司,而相熟的蒋夫人等人与胡七他们也全都离开了长安,刚在悬镜司这边亦是碰壁,放眼长安,已是举目无亲,眼下唯一的路,便只有少女从来不愿提起的“娘家”了。 李轻尘双眼放光,一拳敲在左手手心上,十分激动地道:“对!只要能找到鹳雀楼的人,再让他们说出当初是谁指使的,如此顺藤摸瓜,就能反客为主!” 李三三轻轻点头,道:“走吧,希望他们在长安的据点还未变动。” 似这种完全以杀人为生,可谓仇家遍天下的刺客组织,据点时常变动那是很正常的事,甚至鹳雀楼的祖庭都是不存在的,楼主走到哪,哪儿就是他们的祖师堂,少女的幼年,也是随着一起到处漂泊。 ------ 长安之大,普通人就算是逛上六七天也未必能逛的完,在这庞大的城池中,既有守卫森严,龙气厚重的皇城,也有人来人往,繁华无二的西市,以及夜夜笙歌,烟花柳巷的平康坊,但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所居的区域,长安城一百零八座坊市中,大半都是由平民们占据,而其中最底层的,却还是要属长安乞儿们的群居之处。 纵是繁华之处横贯古今的长安城内,却也少不得一些以行乞为生者,朝廷既不可能抓起来一并杀了,也不容易一下子全赶出去,与其让他们在城内四处流窜,犯下事端,倒不如找个地方妥善安置,这便是乞儿坊的来历。 此处乃是三不管之地,别说那些平民百姓了,就连官府的人都会选择绕道走,因为一旦闯进去,哪怕是有刀防身的官差,可能都出不来了。 里面随处都可见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十分凶厉之人,还有因为争夺房屋而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无钱医治,横尸路边的倒霉蛋,乌烟瘴气,无法无天,活脱脱就是一处人间炼狱。 一般人进来之后,只怕要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立马转头跑出,据闻前些年此处还因一场大型的乞儿们的械斗之后无人收尸,尸体被烈日曝晒后,爆发过一场小型的瘟疫,京兆府的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终于镇压。 隔着老远,便已经无人会再朝这边走了,就连那些最调皮的孩子们都被父母们严厉告诫过,里面有吃人的妖怪,闯进去,就会被吃掉,所以就算紧邻的坊市都是大门紧闭,绝不愿朝这边多看一眼。 李轻尘站在门口,鼻头微动,便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来的味道,那应当是人身上的汗臭,以及食物或是尸体的腐臭全部混杂在一起,又积攒了几十年,就好似那泡菜坛子中的老盐水一样,越是久,就越是让人作呕。 李轻尘眉头微蹙,立马转以内息之法,再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眼见她竟是一番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禁暗暗佩服,随即便与她一道走进了这处位于长安城内的人间炼狱。 只是刚刚踏入坊门的一瞬间,李轻尘便已经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贪婪视线,宛如一匹匹在风雪天里已经饿极了的狼,那些眼神中,全是赤裸裸的欲望,仿佛要将他们抓来抽筋剥皮,吃干抹净才肯罢休。 不过,第一时间却无人出面,因为他们都是最老练的猎手,若不是看出了猎物的弱点,有了十足的把握,绝不可能轻易上前送命,毕竟饥饿到了极点的狼既是最危险的,也是最虚弱的。 但他们并不是各自为战,无依无靠的饿狼,而是一座狼群,所以很快便有人弯着腰,从一旁的黑暗处走出,瞧着是个少年郎,比李轻尘小不了几岁,兴许还大些也说不定,毕竟常年吃不饱饭,这些乞儿们的真实年纪一般都要比瞧着会大上许多。 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本领,这也是维生所必备的绝学,毕竟长安城里各种各样的大人物太多了,他们这些乞丐又是最低贱的,一不小心冲撞到了谁,兴许第二日就只能在护城河里找人了,而且事后决计无人会替他们报仇,故而在瞧出了这两人许是有些不凡后,他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壮着胆子上前,装模作样地朝李轻尘一拱手,道:“小的牛四,可有事能帮到两位?” 李轻尘无声无息地瞥了一眼身旁似乎正在专心寻找着鹳雀楼隐藏据点的踪迹的少女后,转过头,冷声道:“不必了。” 牛四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却依旧迎上前去,一边搓着手,一边堆笑道:“真的不用吗,您二位是找人还是什么,这里我熟,只要一个铜板就够了,一个就够,我保管帮您找到。” 李轻尘道:“不必了,我自己会找。” 牛四听罢,一边点头哈腰地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间一个回身,手持尖刀,凶狠地刺向了李轻尘的胸口! 这一对少男少女,莫不以为是春游踏青么,竟敢跑到这里来谈情说爱,还真是不怕死呢! 眼见对方一时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躲避,牛四的脸上瞬间又多了几分喜色,这男的先杀了,扒了衣服也能值几个钱,女的就不知几时能轮到自己了,不过也无妨,他这破落户,反正吃不来白面,能有一点汤喝就行了。 之所以会如此行事,第一是习惯使然,似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他们平日里干了也有不少,看着对方二人身上穿得衣服不算华贵,想来也就是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的普通百姓,两个普通百姓失踪了,又见不着尸体,京兆府的人都未必愿意管,何况就算是管,官差都未必会来这边查,怕什么,穷人就得吃穷人的肉,才活得下去,第二则是对于乞丐们来说,一年四季就数冬天最是难熬,这寒冬腊月的日子头不宰点肥羊,怎么过得下去? 却不想,这一刀下去之后,却好似刺到了一层坚韧的皮革上,别说是衣服了,隔着对方明明还有一点距离,他却怎么都刺不下去了,牛四愣了一下,旋即一下反应了过来,赶忙松开了手中的尖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边挤出几滴眼泪,一边大声乞怜道:“武人老爷,别杀我,千万别杀我啊,武人老爷!我也是被逼的,我没办法呀,武人老爷!” 李轻尘没有理会他的哭嚎,伸手一吸,便将地上那柄磨得十分锋利的匕首吸在了手上,在轻轻一捏,就将之轻易地捏成了一把碎片,随手一扬,尖锐的刀刃碎片四散而去,准确地插在了正在暗中窥探之人的眼睛上,霎时间只听得声声惨叫响起,却是一个不留,全部被射瞎了双眼。 真气灌入,神意锁定,如此方能在一瞬之间,准确地命中藏身在暗处的十三人,这便是神意境武人的厉害。 再看着眼前已经被吓尿了裤裆的牛四,李轻尘厌恶地一挥手,对方当即被一股大力打得凌空飞起,撞塌了旁边的矮墙,撞入了旁边的屋子里,没了生息。 下一息,李轻尘眉毛一挑,转头四顾,却是有四位蒙面男子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出,将他与李三三包围其中,其中位于正东方的人张开五指,便立马有一柄无光短刃滑入手心,被其牢牢握住,一开口,声音混混沌沌,模模糊糊,完全听不出男女,但其中所蕴藏的杀气,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叛徒,领死!” 第三百零四章 我眼换她眼 这四人早早便已是鹳雀楼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寻常价钱都请不动这四人出手,如今却是在长安城中齐聚一堂,却不知是何原因,当然,李轻尘倒也不关心,当下见势不对,赶忙一伸手,朗声道:“且慢,在下这次是来与鹳雀楼谈生意的,并非寻衅生事!” 那人听了,立马止住了前冲的态势,这一下真可谓是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出手之时讲究一击必杀,于刹那之间绽放一点光华,如今停步,浑身上下毫无杀气,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以为是路边的石头一样不起眼,真不愧是鹳雀楼中的高手,不过依旧紧握手中短匕,沉声问道:“谈什么生意?” 李轻尘见对方肯停手,顿时也松了口气,他也怕对方一见面便不管不顾地开打,耽搁了正事,当下没有绕弯子,而是立马开门见山地道:“我想知道先前在雨花河上的那场刺杀,背后究竟是谁出的钱。” 那人听罢,略一沉吟之后,缓缓地道:“世人皆言我鹳雀楼做事毫无底线与准则,可他们却忘了,我鹳雀楼百年来一直有一件事坚持得很好,那就是从不出卖客人的身份,因为我们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先例,百年积攒的信誉没了,此后就很难再有生意上门了。” 李轻尘闻言,微微皱眉,也清楚对方说的很在理,尘世的什么道义教条在鹳雀楼这种以杀人为生的组织这都可以不顾,不管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还是敢于为民请命,庇护一方的大英雄他们都敢杀,全然不怕报应,但唯有这百年信誉,是决不能出卖的,不然以后恐怕就再无鹳雀楼了。 却不想,话音刚落,那人的口风却是一转,忽然道:“不管,今天我可以为你开一个先例,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轻尘本已觉得毫无希望,这番听罢,顿时面露喜色,赶忙朝着对方一抱拳,欣喜道:“前辈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绝无推辞之理。” 那人旋即指向了少女,沉声道:“好说,只要你肯将你身边这位女子交给我们处置,那么这个先例,我可以为你而开!” 尚未散去的喜色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李轻尘才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前辈,除了这个......” 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道:“没有讨价还价!” 李轻尘无奈一笑,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抱拳,铿锵有力地拒绝道:“前辈要的,我李轻尘给不了,告辞!” 言罢,一把拉起了身边似要开口的少女,转身便走,另外三名蒙面刺客见状,正欲出手,却听得一声断喝响起,拦下了他们。 “让他们走!” 二人转过身,迅速离开了乞儿坊后,少女垂着头,小声道:“我现在已是神意境的修为,他们就算将我带回去也不会拿我怎样,鹳雀楼有买命的说法,无非就是再替他们多做几年事罢了。” 李轻尘转头道:“可你不喜欢那,对吧?” 少女无法否认,便只能默不作声。李轻尘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么可能再让你回去。” 一句话说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李轻尘收回了手,站在路旁已经凋零的榆树下,看着前方有一层薄冰的小河,心情更比四周洋洋洒洒飘落的冬雪更加积郁。 奔波半日,四处碰壁,如今终不免心灰意冷,从长安镇武司到悬镜司,从驿馆跑到乞儿坊,如今连最后一条路都已经断了,现在又能去求谁,而谁又愿意帮自己呢? 李轻尘仰起头,看着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灰蒙蒙的天空,不禁暗道,似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世道,真的值得去守护么,好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好报,唯有恶人,才能如鱼得水,为所欲为么? ------ “嘎吱,嘎吱。” 木轮压过了青石铺就的地面,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在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的白裙少女,打扮十分端庄素雅,从上到下,无论发髻还是饰品,皆是一丝不苟,规规整整,但少女的脸上却满是恐惧与惊慌之色,也不知到底是遇见了多么可怕的事,如今哪怕坐在轮椅上,身子依然还在颤抖不止,也正因为如此,不然公输恨亲手打造的轮椅本不该会有这种机关摩擦的声音。 “哗啦!” 位于地下的密室深处,那个被硬生生刺穿了琵琶骨,被吊在半空的少年听到动静,慢慢地抬起了头,因为牵动了肩头处的锁链,顿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而本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十分虚弱的他,在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之后,却是忽然来了精神。 “哗啦啦!” 少年猛然间奋起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往前扑去,一下子将背后的锁链崩得笔直,却不慎牵动了被打入体内的镇魔钉,一下子扬起头,张开嘴,却不是凄厉的惨叫声,而是发出了一阵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咯咯”声,那是他肺里的空气,一丝一丝,从喉咙里被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 浑身僵直,如遭雷击,过了好半晌,少年才终于回过了神,颓然地垂下头来,一边小口地喘息着,一边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对她,做,到底做了,什,什么?” 魔罗轻柔地推动着这座木质的轮椅到了沈剑心的面前,一脸委屈地道:“瞧你说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是我那位轻尘老弟最好的朋友,我不忍心伤你,却又担心他不相信你们在这,便只能找这位柳姑娘借一样东西送去,你不会生气吧?” 沈剑心扬起头来,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丝丝粘稠的血液,滴滴落在地面上,而在他的脚下,已经积累起了一座触目惊心的小血洼,堂堂四品武夫,气血充沛,似这种伤只能算是折磨,却不致命,但他体内被打入了鲁班门又经改良之后的镇魔钉后,一旦用力,便能体会到最极致的痛苦,这种痛苦,哪怕是钢铁般的意志,也会弯折。 他的脸上已没了最初的怒意与朝气,只是可怜地祈求着。 “放了她,求求你。” 魔罗听了,顿时笑道:“放了她?随时可以呀,这位柳姑娘虽然貌美,比我身边那位丑姑娘可美艳了千百倍不止,却不是我的心头好,不过,如今京城想杀她的人可不少哦,就这样放一个瞎子走,只怕刚离开这,她就要香消玉殒了呢,你舍得吗?” 沈剑心嘴唇微张,一下转头看向了依旧坐在轮椅上,双手抓着扶手,身子紧绷,颤抖不止,而蒙在眼睛的白色纱布上却已经渗出丝丝血迹的少女,怔怔无言。 少年的心境,在无声地崩溃。 魔罗看了看眼前这个比自己亲自挨了那两刀竟更加痛苦万分的少年,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完全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的少女,一伸手,抹过眼角,抽泣道:“人间果有真情在,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沈剑心一咬牙,忽然间扬起头来,看向魔罗,大吼道:“换!” 魔罗见状,诡秘一笑,不慌不忙地反问道:“换什么?” 沈剑心咬牙道:“把我的眼睛换给她!” 轮椅上的少女听到这话,竟是忽然清醒,一下从轮椅上弹起,扑倒在地,一边往前爬,一边大喊道:“不要!不要!” 沈剑心见状,不知从哪儿又生出了力气,奋力地挣扎着,低吼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镇魔钉的束缚,甩开锁链,去将她伸手扶起,最后只能徒劳的看着她趴在地上,就好似一头被困在无尽黑暗中的小兽,完全被恐惧所填满。 他张开嘴,声音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没事的,乾姑娘,没事的,你放心,你会出去的,你一定能出去的。” 乾三笑白嫩的手按在了那一滩粘稠的鲜血中,忽然间扬起头,努力地瞪大了已经没了眼珠的空洞*眼眶,“望着”对方,泪水混着一起血水渗透了纱布,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若不是傻子,怎会夜半冒险寻来,若不是傻子,又怎会连个后路也不考虑好,若不是傻子,又怎会舍得将自己的眼睛给别人呢? “啪!” 魔罗朝着旁边打了个响指,公输恨见状,赶忙转动机关,锁住沈剑心琵琶骨的尖刺被缓缓拔出,不过由于镇魔钉的威力,他整个人只能无力坠落。 听到声音的乾三笑赶紧摸索着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两个黑暗里的人慢慢地靠在了一起,只是这次却是换做她提起了最后的勇气,转身挡在了沈剑心的面前,面对着那个可怕的魔头。 魔罗轻叹了一声,语气中带有无限的怅然。 “曾几何时,也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只可惜,我没有抓住,当时的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其实,其实我,我只是太害怕了而已,你们明白吧,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火光,也会想要握住的,哪怕被烧成一缕青烟,也想要拥抱光明,我,唉,罢了,罢了,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和你二人又没有什么仇怨,这一晚,就算是我赔给你们的。” 第三百零五章 狱中见真心 长安镇武司不是普通衙门,其表面的占地之大,只逊色于天子所居的皇城而已,其内的丹药房,案牍坊,兵器库,演武场,乃至于各位武侯们各自修行与居住的地方,皆是一应俱全,分门别类地修建妥当,而在司内更有两处地方算是绝对的禁地,无事不可擅入,北为长安武库,而与之对应的南边,则是历任长安武督独占之居所。 总算是走出了心魔,如今身穿一套淡青色劲装武服,气质愈加英武与凌厉的白依依站在堂内,在其面前有一道虚影负手而立,蜀绣绿袍,白色长眉,正是长安武督白惊阙的模样。 不是真身至此,仅仅只是一道化身罢了,但此化身又不同于彼化身,譬如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袁飞留在长安武库中的那具化身便与真人完全无二,与本体的差距也仅仅只在体魄真气与神意这三点,而非境界,更让人叹服的是,哪怕他本体已死,化身却依然可以存在于世,彼此既是一体,又相互独立,比之九天仙人遣化身下凡了断因果还要神妙三分。 相比之下,差了袁飞整整两个大境界的白惊阙则只是以自身混元如一的神意与武人真气凝形而已,这一点其实正心境的武夫便可做到了,只是不如白惊阙这般,无法离本体太远,实力上更是差了太多太多,完全无法媲美。 白依依就这么站在原地,完全没有恭恭敬敬地朝这位中原四大宗师之一,受无数人尊敬的长安武督,她的父亲行礼的意思,而白惊阙见了,竟也不以为意。 白依依虽有一个人人艳羡的武督之女的身份,可她的生活却并不似外人想的那么美好,母亲早逝,父亲常年闭关不出,她完全是靠着长安镇武司中其他武侯们帮忙带大,与李轻尘的童年却是差不太多,若是有的选,她倒巴不得自己父亲是那个整日吊儿郎当,邋里邋遢,没个正形的汉子,而非什么长安的守护神。 正因为自小便与父亲白惊阙的来往极少,双方素有隔阂,故而她平日里很少会来这里找对方,修行有问题宁可憋着都不可能询问白惊阙,只是今日却是不同以往,连她也不得不忍着不适跑来这里,只是言语间,却无丝毫对父亲的尊重之意,竟是质问居多。 “为何任由许叔叔将李轻尘他们赶出长安司?” 白惊阙脸色平静,这位位列中原四大宗师之一的长安武督,其真实年纪远比外人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其天资之高,便是洛阳那位武神大人都曾对他人称赞过一番,可在武学一途上一向是高歌猛进的白惊阙,却独独不善与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相处,如今被其质问,也只是冷着脸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白依依闻言,俏眉微蹙,心中已多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忽然间上前一步,再度大声质问道:“你凭什么赶他们走?最起码他们是真的想要找到真武山,不,他们已经找到了真武山的真实所在,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赶走他们,难道,难道是你不想......” “放肆!” 白惊阙猛地一拂袖,一股汹涌的气流朝着白依依迎面扑去,猝不及防之下,白依依被这股磅礴的气劲带得往后倒退两步,却忽然间往后一蹬,硬生生受住了这股威力。 她紧咬嘴唇,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语气中更全是不满之意:“是你的意思,为什么?” 白惊阙一下子扬起手来,眼见白依依竟不闪不避,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无奈之色,扬起的手缓缓落下,他一个转身,身影缓缓地消散在了原地。 “此事朝廷自有安排,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再出去了。” 言罢,身后的大门猛地一合,白依依反应极快,赶忙转身扑了上去,却依旧是慢了一步,没能来得及逃出,身子一下撞在了大门上,双掌瞬间一开,一握,又往前猛地一刺,两道寒光闪过,眼前这道木质的大门竟是毫发无损。 白依依见状,没有丝毫的犹豫,瞬间便全力释放了天赐武命之力,长发飘扬,眼变竖瞳,扬起双手,十把由利爪化成的钢刀不停朝前斩击,一道道足以分割山石的威力却仿佛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这整个屋子,各处门窗如今都已被白惊阙的真气所保护,仿若是施加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封印,莫说是她区区一个四品武人,就算是正心境的武夫被困在这,也同样出去不得,因为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之大,已是蝼蚁与鲲鹏间的差别。 果不其然,白依依到了最后已因脱力而被迫解除了天赐武命之力,眼前看似脆弱的大门却依旧是纹丝不动,上面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白依依颓然地跪倒在地,浑身大汗淋漓,已经浸湿了衣衫,而她的心,更是随之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无心,无心,我要等到何时才能来救你,而你又是否能等到那一天呢? ------ 连烛火也被吹灭,真正是漆黑无光的地牢中,遍体鳞伤,浑身是血,被镇魔钉折磨得已经完全虚脱的少年与失去了双目的少女抱在一起,借着彼此的体温,共同抵御着外界的黑暗。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沈剑心的手依然不敢落到实处,只是小心翼翼地虚搂着她,神态却十分镇定,此刻正一遍又一遍地宽慰着对方。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且放心。” 乾三笑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中,两只手紧紧地揪住他身上破烂的衣服,身子依旧在颤抖不止,根本没人知道她到底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除了她自己,若不是听到沈剑心的声音,只怕她早已彻底崩溃了。 过了好一阵,她才终于是缓过来了一些,旋即便满怀歉意地低声说道:“是,是我害了你。” 沈剑心闻言,只是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温润,全然没有正在被镇魔钉折磨的样子。  “错在他们,不在我们,不要再自责了。” 乾三笑,或者说柳乾儿听了,忽然间松开了手,然后摸索着摸向他的脸,满怀恐惧地道:“他是真正的魔头,绝对不能相信他。” 沈剑心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恐惧与绝望,顿时心中一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耐心地为其解释道:“他的目标是李兄,所以我是走不掉的,但你不一样,他会放你离开的,相信我,我的天赐武命之力全在眼睛上,可借此为李兄传信,所以你得忍住痛。” 柳乾儿听了,顿时凄然一笑。 痛? 究竟谁更痛呢? 她的心中满是悔恨,当初就不该听信那林慕白的鬼话,就不该来这,更不该拖着他一起掉入这无边的深渊之中,如今的一切祸事,虽是因那王八蛋而起,却也都是自己自找的,不是么? 柳乾儿在他怀里不停地摇着头,声音满是苦涩。 “不,不要,你不能......” 他本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朝阳,年纪轻轻,便已走至如此高度,未来的宗师之位也当是唾手可得之物,却因自己而遭此横祸,若是将眼睛换给了自己,自此断了前程,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回报他呢? 沈剑心一把握紧了她的手,满怀自信地笑道:“没事的,等我将来跻身神意境,便有神意可用,况且如今五感只去其一罢了,影响不了什么,瞎子又不是当不了大宗师,你不信么,那我就偏要证明给你看!” 要说完全无所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首先生剜双目这份痛苦就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何况他还要同时将自己的天赐武命之力灌入其中,希冀借此为李轻尘传信,此非大毅力者不可完成,更别说没了眼睛,无论是从什么角度而言,都绝不是好事。 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命运的风吹雨打,想他幼年之时便被人告知活不过十四,又被药王爷孙思邈亲自断言将来不可习武,可他却硬生生熬到了现在,如今不但是一位四品大成的武人,而且更被人称赞为未来要与裴旻共分剑道者,若说这是奇迹,那对他而言完全就是一种侮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很多事无从反驳,就只能硬着头皮熬过去,向上走,证明给所有人看。 风雨愈大,他便越是斗志昂扬。 柳乾儿听了,竟是头一次感到春心萌动,若说敢为自己独闯这龙潭虎穴仅是匹夫之勇,而愿将自己的眼睛换给她只让她感动不已,那么这份无畏命运的豪气,却是一下撞开了她的心门,自此是真真正正爱上了这两番“轻薄”自己的登徒子,同时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哪怕赔上自己的命,也得将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少女既是在为自己打气,也是在为对方打气。 “李轻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一定会来的,他来了,就好了,他来了,就好了。” 第三百零六章 换眼已成功 一连两日,心急如焚的李轻尘与李三三二人四处奔波,几乎已经找遍了全城,奈何长安实在是太大,仅凭二人徒步行走的话,根本无法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无人相助,单单以这二人之力,好比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况且二人眼下已经丢了明面上的官身,要查案也只能暗中行事,很多地方根本就进不去,若要强闯,只怕暗中的人立马便要借此机会将他们彻底摁死,二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李轻尘虽然怀揣着幽州女武督给的关键证据,那一面录有讯息的玉牌,眼下却根本不知该相信谁,不敢将其拿出,如此一来,二人便更加如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在原地打转而已。 堂堂长安司武侯就在家门口失踪了,长安镇武司那边竟然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显然是根本不打算追查,而悬镜司亦不愿相助,最后李轻尘甚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找上了京兆府,最后的结局也依然是被人随手打发。 无权无势,无亲无故,凭什么帮你? 李轻尘站在临时所待的客栈中,这里还曾是他当初刚到长安之时所住,与沈剑心,无心等人的缘分也是从这里展开,故地重游,却是满心疲倦,心态甚至比当年初到长安之时更加彷徨无措。 偌大的长安城,每日来往之人何止十万,竟无一人可相助于己,难道真如那个人所言,好人就是没有好报,天下人也不在乎什么真相与公正么,这究竟是个什么样朝廷,又是个什么狗屁世道啊! 李轻尘黯然神伤,越是想,只觉得那个人所言,简直是字字珠玑,只是有些话因为是实话,所以才难听,因为难听,所以才没人愿意去听,去相信,但世界,却又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自欺欺人而变好。 难道真的要抛弃一切固有的原则,甩掉一切善的羁绊与坚持,随心所欲,无所不为,方可得大自在么? 身后的少女似是察觉到了他心性的剧烈变化,轻盈地走上前,与之并肩而立,略微犹豫了一下后,方才将手放在他的肩头,细声宽慰道:“没事的。” 李轻尘一下惊醒过来,望着身旁心甘情愿陪自己一起留下来的少女,脸上总算是多了一丝笑容。 脑子总算是清醒了几分,李轻尘道:“他们带走了乾三笑与沈兄弟,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未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除了说明他们二人是自愿离开的以外,长安镇武司里,也必然有内鬼!” “嘭!” 说着,他忽然一砸身旁木桌,满怀愧疚地道:“我为何偏要冲动行事,如今却是害了他们!” 李三三见状,赶忙在一旁劝说道:“那不是你的错,敌在暗,我们在明,只要他们想,就有无数的办法可以合理剥去我们身上的武侯身份,我想,恐怕就连裴大人受伤一事都被他们给计算在内了,要的就是万无一失。” 李轻尘垂着脑袋,道:“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我,所行之事,无非就是让我闭嘴,不要捅破幽州镇武司发生的事,我是不是应该......” 话音未落,少女便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俏脸含煞,厉声呵斥道:“你说的倒轻巧,李轻尘,你这个懦夫!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你义父们的仇,谁来报呢?更何况你以为他们做事会这么简单?只要杀了你,便不再追究了?到时候连我在内,小沈,甚至裴大人恐怕都难逃一劫,如今正是因为你还活着,有他们的把柄,所以他们才绝对不会对小沈下杀手,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李轻尘听了,心中一片温暖,伸手放下了她的手,道:“我可没这么想过,既然已经‘死’过一次,那就更该好好活,不过你说的事倒是提醒了我,他们既然还不清楚我手里究竟有什么证据,既然如此,倒不如放出风声,诱他们自己露出马脚,事情闹大,自有人前来收场!” 少女轻轻点头,显然是十分认同。 “说的是,与其一直让暗处的人掌握主动权,倒不如主动出击,只是我们还能相信谁呢?” ------ 一夜之后,黯淡无光的地牢中终于出现了灯火,已是虚弱无比的沈剑心与柳乾儿一同惊醒过来,然后便被人无情分开,分别安置在了两座搬进来的铁架上,以机关锁住了四肢与脖颈,让他们无法动弹。 哪怕没了眼睛,但柳乾儿依旧察觉到了那股让她一想到便会浑身战栗不止的可怕气息,就像老鼠碰到了蛇,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但恐惧已经刻在了血脉里,成为了一种本能,对方只是刚出现,她的心便已重新被恐惧所充斥。 魔罗的手轻柔地拂过她沾染了不少污渍的手臂,笑眯眯地道:“很快就又能看见东西了,难道不开心吗,柳姑娘,还是说你担心不会成功呢,且放心好了,这位公输先生,可是一位极厉害的医师呢,绝不会输给那什么药王谷或是三蛊堂的。” 沈剑心艰难地扭过头,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的人儿,依旧在努力地宽慰着对方。 “没事的,相信我。” 魔罗直起身来,看着这对在他手中备受折磨的苦命鸳鸯,啧啧摇头。 “可怜哟,真可怜。” 言罢,他朝着一旁已经伸手拿起了一片薄如柳叶的小刀,正在暗自凝聚精神,丝毫不敢怠慢的公输恨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懒洋洋地道:“不成功也没关系,就当练手了。” 仅这区区一句话,对于地牢里的另外三人而言,便是一种额外的折磨了,没有去看他们脸上各自的表情,魔罗便径直离开了这里,他所言,确实是实话,他只是喜欢折磨这些可怜人罢了,却懒得多看。 不过他走后,另外三人反倒是镇定了许多。 之所以会主动提出这换眼一事,其一自然是不忍心爱的女子受这失明之苦,其二便在于沈剑心清楚,自己的天赐武命之力,其实全在这一对眼睛上! 与其他人的天赐武命之力不同,他的天赐武命之力没有什么直接的威力,但自他幼时觉醒之后,便拥有了一种看破世间一切幻术的本领,除此之外,更可穿透衣物,乃至于人的皮肤,直达经脉骨骼,觉醒之初的几日,他见府上人皆为骷髅之象,还吓得噤声了许久,后来才会学控制。 在沈剑心想来,只要柳乾儿能够承受住这份换眼的痛苦,然后消化掉这份由自己传递的天赐武命之力,自然也会拥有与自己一样的能力,不,就算是差一些,都无妨,只要她在被人蒙眼带出这久不见天日的屋子后,能够清晰地看见四周的一切,并且将之记下,就已经足够了。 沈剑心默默地闭上眼,在心中低语。 拜托了! ------ 院子里,刚刚才亲手完成了换眼之术,又以神农桶为她修复好了眼瞳伤口,帮助愈合的公输恨,此刻也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只是看向门口正负手而立欣赏盛开梅花的魔罗,依旧忍不住出声道:“你是故意的。” 魔罗头也不回,并不否认此事,反倒是直接道:“当然,这几天他也应当已经看清楚这个世道究竟是什么模样了,现在自然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来我。” 公输恨闻言,很是不解,不解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但让他最不解的,还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冷血无情到了极致的大魔头会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少年郎产生如此大的兴趣,不但不惜冒险与之接触,甚至在差点死在了对方手上后也没有生气,如今更是费这么大劲,就只为见他一面么? “为何偏生对他如此?” 魔罗闻言,转过头,笑眯眯地反问道:“那不然我应该对你如此吗?” 公输恨一想到他做过的事,便不由得猛地打了个寒颤,但如今身在长安城,背靠鲁班门,让他终于有了勇气,强撑着威胁道:“你可不要因为他一个人而影响了整个计划,可别忘了,是我们鲁班门救你出来的!” 魔罗歪着脑袋,似乎完全不为其所动。 “都已经坐着我的船划到湖中心了,你觉得你们现在还来得及跳下去吗,如今就算终于发现我这艘船是破的,你们也得用命给我把洞堵上,明白了吗?” 公输恨听了,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 不等他把话说完,魔罗便摇头叹息道:“公输恨呀公输恨,我真是可怜你,只因你并非公输世家之人,便备受歧视,哪怕你的资质在鲁班门中也算顶尖了,却依然只能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你就算自己不委屈,可想想你的义父呢,你的姓可是他给你求来的,但他死的那么憋屈,你就没想过要为他做些什么吗?” 公输恨浑身大汗淋漓,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 魔罗走上前,一把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揭下了他的面具,底下却是一张无比俊朗的脸庞,他的声音充满诱惑,仿佛是深渊的低语,让公输恨不禁沉浸其中。 “我怎么知道的重要吗,真正重要的,难道不是你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么?” 第三百零七章 再闯十字寺(上) 衣衫齐整,身披斗篷,就好似官宦门庭家的小姐出游一般艳丽之余又不失优雅的俏皮打扮,本该是冬日里一枝独秀的梅花,唯独双目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巾,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在熬过了换眼之后最麻烦的一段时间后,柳乾儿试探着将眼睛睁开,整个过程就好比生生在身上撕下一块肉一般痛苦,但她却凭着自己的意志力生生地忍了下来,整个过程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果不其然,的确如那个傻子之前所言,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哪怕仅仅只过去一天的时间,她也依然可以清晰无二地看清周围的一切,同时,她也瞧见了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魔头。 柳乾儿的呼吸霎时间几近停滞,那份恐惧,已被他亲手铭刻在了她的每一寸肌肤,血液,骨骼上,哪怕只是提起他的名字,她都会感到由衷的恐惧。 魔罗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按在她的额头,就好似长辈关照晚辈一样温柔,他笑嘻嘻地感叹道:“你看得见我,真有意思,不过呢,我猜你出去之后,不会对他讲真话。” 柳乾儿浑身颤抖不止。 魔罗的手指来回把玩着她额头上一缕垂下来的发丝,语气中充满了蛊惑的味道。 “你肯定在想,怎么可能呢,如今你除了找到李轻尘,将他带来这里救人以外,又能做什么呢,所以你没理由不对他说真话,更没理由站在我这一边,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笑道:“当然不对,想想,他来了就一定有用吗?没用的,我既然敢放你走,就不怕他来,更何况,你为什么要帮他呢,你和你那情郎的惨事,不都是他害的么?如果他不执意要找什么真相,如果不是他故意为之,又怎么会牵连到你们呢?所以呀,你该恨他,而不该恨我,毕竟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而他却是明明受了你的恩惠,却要反咬一口,把你们一起拖下水,我和他,哪一个更值得你去恨呢?” “不用告诉我答案,我的好妹妹,总之呢,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回去,将他和他身边那个女人分开,分别带去两个地方,那你和你的情郎就都能活,两个人换两个人,很公平的买卖,对吧,要么,你坚持你的原则,跟他说实话,但你就又得想了哟,说实话会不会也是我提前算计到的呢,更何况那样的话,你的情郎就肯定要死了哟,很惨的。怎么样,二选一,一个可能活,一个必定死,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你自己考虑。” 柳乾儿是何等聪明之人,几乎是立马就回过味来。 难怪,难怪他会故意将自己带到那个傻子的面前,因为他就是要让自己死心塌地地爱上那个傻子,自己就算事后知晓了来龙去脉,也根本抗拒不得,因为那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确是一片真心,辜负不得,所以到了最后,自己一定会选他希望自己选的那一条路,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得选,因为之后的每一步,都被对方给算计到了。 何况,的确如他所言,两个人,自己该更恨哪一个呢? 更恨哪一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找到了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该保住哪一个。 ------ 再与少女商讨了一番对策之后,李轻尘正欲与她离开这处暂且栖身的客栈,借鹳雀楼的情报网向外传出自己身怀足以揭露幽州真相的证据时,忽然间眉头一挑,尤若实质的神意一动,大门便随之被打开。 见到来人,李轻尘的脸色顿时一变,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乾姑娘?” 柳乾儿的眼睛上依旧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便一下栽倒在了门口,却不是故意为之,假装可怜,而的确是因为这换眼一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所谓天赐武命之力,本就是天赐之物,又哪儿有随意转让给他人的道理,就算沈剑心肯给,柳乾儿要想接住的话,也需要付出一番代价才行,这很公平。 见乾三笑忽然间一头栽倒,李轻尘赶忙闪身上前,一把将其扶起,真气入体,探查一番,却发现她并未受什么伤,只是体内的真气与气血之力正在急速消耗,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却也只得将自己体内的浑厚真气先打碎化为更易吸收的雾状渡入对方体内,暂且帮她缓解。 没法子,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若将她的中丹田比喻为一座只是烫手而已的小炭炉的话,那么李轻尘的真气对她而言,就是一块块天外陨石,要想将其熔化吸收,不知要用多少时间。 得李轻尘相助,半个时辰之后,柳乾儿这才悠悠转醒,待得意识到自己终于逃出了那座可怕魔窟之后,心中暗松的同时,再看向一脸关切之色的李轻尘,亦闪过了一丝不忍。 说到底,几人先前还是同一条船上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却不得不出卖对方,不过没办法,要想救出那个单纯的傻子,就只能牺牲你了,更何况这一切的确是你招惹来的,那也该由你来亲自解决。 想到这,柳乾儿已经下定了决心,赶忙一把拉住了李轻尘的手,声音很是虚弱,语气却是急促。 “快,快去救他,快!” 李轻尘见她已醒,心中微喜,暗道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绝望之时,又见希望,赶紧追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么?快说出来,我马上便去找!”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少女却忽然皱眉道:“你是逃出来的吗?不对,以你的实力,就算警备再松懈,也绝不可能轻易逃出,况且你身上也没有伤,未经打斗,难道是对方主动将你放走?” 李轻尘听罢,先前见到乾三笑的欣喜顿时被冲淡,顿时也生出一些疑惑来,只是他自然不会往其他方面乱想,出于信任,只等乾三笑自己回答而已。 柳乾儿没有否认,反倒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的确是他们放我走的。” 李三三眉头微蹙,再度追问道:“为什么?” 柳乾儿深吸了一口气,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的她,很快便将自己如何因为那枚压口钱的事被人引出长安镇武司,之后又如何目睹沈剑心来救自己却被人打伤擒获,再到被活生生挖了眼睛,而沈剑心又主动将眼睛换给自己,希望自己离开这里,传递情报的事全部讲了出来,只是中间却是刻意略去了林慕白与魔罗的事。 李轻尘听罢,不由得长叹一声。 真是一颗痴情种子,不惜为心中所爱孤身犯险,更将性命相依的眼睛换给他人,已不知该说他是傻还是痴,但若不是这般心境澄澈之人,自己也绝不可能认他为毕生挚友。 没有丝毫的怀疑,李轻尘赶紧道:“那你应当知晓他所在何地吧?” 正在这时,李三三再度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又问道:“不太对,难道他们就这么放心你离开吗?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在轻尘的身上,这是否是诱我们前往的陷阱?” 柳乾儿伸出手,解开了缠绕在头上的纱巾,露出了一双神采黯淡,血丝遍布的眼睛,黯然道:“我也不知,只是他本就身受重伤,又受这换眼之苦,却是等不起了,算我求求你,李轻尘,你如果当他是朋友的话,请你......” 话未说完,李轻尘便立马斩钉截铁地道:“你放心!不管是不是陷阱,我都一定会救他出来,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理当救他,连累了你们,是我之过,你不必多说,我绝不会退缩!” 李三三见状,赶忙阻拦道:“还是先不要冲动行事,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轻尘闻言,立马转过头,很是不悦地道:“如今已经来不及从长计议了,沈兄危在旦夕,我又怎可忍心看他被人吊在地牢里受苦而不出手,必须赶紧前往救援。” 恰在此时,终于等到机会的柳乾儿忽然插嘴道:“我看不如这样,兵分两路,李兄修为高,先拖住他们,三三姑娘去长安镇武司伺机传讯,若是不行,就去驿馆里找那些外乡武侯们作为策应,总之,只要闹出大动静来,长安城如今高手云集,自会有人前来查明情况,不是么?” 不等少女开口,李轻尘便立即点头道:“是个好办法,那就这么定了!” 他想的很简单,危险的事,自己来,不管对哪一方而言,都是最好的做法了。 李三三见状,嘴巴张了张,可看到李轻尘那样子,最终还是作罢,也未多嘱咐什么,毕竟她本就不是习惯说关心之语的人,当下只能点了点头,就算是答应了。 见都无异议,李轻尘这才问道:“你们到底被带到了哪里,你且快说来。” 柳乾儿低下头,道:“出来的时候,我曾见波斯僧侣,在被囚的几天里,又时常听闻一些诵经声,我猜想应当是景教的十字寺吧。” 第三百零八章 再闯十字寺(下) 景教的十字寺李轻尘可不陌生,毕竟回到长安之后,他第一次身陷险境,便是在这十字寺中,那一次若非裴旻来得及时,只怕就真要交代了,也是从那之后,他方才真正意识到,单凭自己的实力,在这卧虎藏龙的长安城,绝不可随心所欲,不然一下淹死都溅不起半点水花。 当时一番交手之后,来自异教的几位高手都让他印象深刻,尤其这些景教之人的手段很是诡异莫测,绝不可轻视,故而在听闻沈剑心被囚十字寺后,他既未怀疑,也未胆怯,而是立马开始了计划。 这并非愚蠢,也不是关心则乱,只能说魔罗对于人心的把握实在是太过准确,要将一个人从曾经并肩作战的朋友变为仇恨敌视的敌人,他仅仅只需要一句话而已,并且他还为这种心态上的转变找了一个谁都会接受的,十分合理的理由,那便是救一个肯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你的痴情人,这都不算背叛,仅仅只是取舍罢了。 真正的计谋,就在于哪怕你知道了,都依然只能义无反顾地踏进去,因为他计算的是人心,柳乾儿亦逃不出这个陷阱,只能心甘情愿地为其所驱使,只盼他最后真能留下沈剑心一条命,届时知晓真相的沈剑心要如何怪自己,也都无所谓了。 一个可能生,一个必然死,能怎么选呢? ------ 入夜之后,李轻尘身穿一席贴身黑衣,已经轻松避开了巡夜的士兵们,来到了十字寺外。 大洛朝廷对于这些外来宗教很是体贴,为免他们与本地百姓起了冲突,索性直接将整座坊市都划给了他们,由得他们在朝廷的大规则内圈地自治。 此地所居,皆为景教僧众,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潜入,因为乾三笑给了他一份自己亲手所绘制的地图,只要按图索骥,找到了沈剑心所在,之后能跑则跑,不能跑,就尽量闹出大动静,引来长安城内的高手们,那这次行动就算赢了。 计划看起来粗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们在长安城内举目无亲,求人都不知道求谁,若是登错了门,只怕反手就被人给卖了,所以只能利用规则,一旦事情闹大,其他人绝不会坐视不管,届时有人证在手,自然可保平安。 没有外放神意,在这种时候,单纯以自身目力为辅,反而比可如臂指使的神意更加有用,因为一旦外放神意,反倒更容易触发什么隐藏的阵法,同时也更容易为外人所知,毕竟上次一战之后李轻尘便知道了,这十字寺里不但有足以媲美上三品武人的顶尖高手,更有强横至极的阵法,所以由不得他不慎重。 夜里的十字寺静悄悄的,景教的僧人们几乎都已经宽衣睡下,因为是在长安城内,也不允许他们拥有私兵,加之若非十字寺自己的人,太易被人认出,故而坊门口也没有什么侍卫,不过倒是有守夜的人,循环往复地按照既定的线路进行巡查,大抵只是为了防止小偷而已。 但很可惜,都是些没什么修为的普通人罢了,在体魄强横的武人面前,显得太过羸弱,黑夜便是最好的掩护,已经转为内呼吸的李轻尘只需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极致,届时就算在他们面前晃一下,目力追不上,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一阵风吹过罢了。 两个身穿长长的白袍,双手拢袖的僧众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李轻尘从趴着的屋顶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了背身二人的中间,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定点声音,仿佛是一片羽毛飘下。 李轻尘没有多想,直接便跟上了此刻正面对的那人,一起朝里走去,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异,这是为了让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与对方的影子重叠,这般行事,前面的人自始至终都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倒不是他自己想到的办法,而是在制定了夜间潜入的计划后,由李三三亲自给他查漏补缺,作为原本鹳雀楼里最顶尖的刺客之一,潜入刺杀一道,她远比李轻尘更为擅长,这些技巧哪怕是普通人掌握了,也可以轻易潜入戒备森严的地方。 就以这种古怪的姿势跟着对方往里走,在路过一间屋子的时候,李轻尘心头一紧,瞬间一个干脆利落的旱地拔葱,好似蝙蝠般倒吊在了空中,整个过程未曾动用可能被人感应到的真气与神意,而是完全靠着自己肉身的力量,肌肉鼓动之间,便牢牢地吸在了梁柱背后,躲藏在了黑色的阴影中。 由于不了解这些景教僧众们的巡查路线,所以他必须在时刻注意着四周,预防任何突发情况,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影子融入对方影子里的同时,还得盯紧前面人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有任何转身或者其他动作,都必须在瞬间做出反应。 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从内而外地发力,筋骨,血肉,层层递进,故而一切动作其实皆有迹可循,在战斗中因为实力相当的原因,兴许来不及反应,可在这种情况下,却是不难,真正难的,是同时聚精会神地关注几件事,在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同时,不停计算,这对于精神和心理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也就是他这样的上三品武人才做得到,不然一般人根本没有这个目力与心力。 果不其然,在李轻尘一下跃起,倒吊在廊柱后的同时,那名僧众忽然转过身,又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而另一名僧众却是无声无息地从旁边走出,朝着东北方走去。 李轻尘见状,脑中随之浮现出了乾三笑提前给出的路线,暗中计算了一下,知道离目的地已经不远,赶紧又好似羽毛一样无声地落下,又以同样的方法,跟上了这个人。 得亏这些僧众们很是专注,不然试想在夜里,若是忽然间一个回头,瞧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正在模仿着你的动作,以极其古怪的姿势,将自己的影子藏在你的影子里,那种场面到底是何等的可怖,一般人只怕当场就要被吓晕过去了。 终于,在又换了几次跟随的人后,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眼前的,乃是一座占地不小的院子,不过里面的建筑并非中原风格,而是由景教人所修建,拱形穹顶,尖头高塔,李轻尘根本没有犹豫,直接翻了进去。 按照乾三笑所描绘的地图来看,人就在这里,听她说,地牢的入口很是隐蔽,是在景教昊天上帝神像的底下,但没有什么复杂的机关,只要没人拦着,可以随意进去。 李轻尘佝偻着腰,小心潜伏到了墙根底下,脚踩尖草,竟依然悄无声息,眼看里面一片漆黑,他却尤不放心,所谓行百步者半九十,越是到了最后,越是得慎重。 半晌,发现的确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之后,他这才走到大得让他也啧啧称奇的正门前,轻轻将门推开了一个缝,在闪身进去的瞬间,又将大门给合上,整个过程只用了一息的时间而已,就连刚好路过的一名景教僧众转头之后,也只当自己听错了,摇了摇头,又继续朝前走去。 李轻尘背靠大门,放眼望去,才发现这座建筑虽然占地不小,而且十分的高,但它竟然只有底下这一层,穹顶完全是空荡荡的,上面花花绿绿的画着什么,夜里太黑,他也看不清楚。 眼前是一排又一排的木质长椅,分为两列,整整齐齐的,一直从门口堆到了最里面,那座乾三笑提过的,景教昊天上帝神像的正前方,而在那座神像下,是一个可供一人站立的台子,按照乾三笑所言,只要推开了那座台子,底下就是洞口。 一路顺顺利利地潜伏到了此处,竟未曾惊动任何一个人,便是李轻尘,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喜意,好兄弟,我这就来救你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依然提着一口气,一边来回四顾,一边小心避开了从四周窗户打下的月光,在黑暗中潜行,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最前方,仰头看向那座巨大的十字架,以及上面栩栩如生的雕像,李轻尘在心中道了一声得罪,伸出手,分别放在台子的两边,稍一发力,便将这木质的台子轻而易举地抬起,然后轻轻地放在了一旁。 低下头,李轻尘微微一愣,怎么跟乾三笑说的不一样,这底下分明是平整的地面啊? 难道是被人封上了? 李轻尘蹲下身,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找寻着缝隙,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可在用心摸索了一阵之后,这底下依然是平整一块,李轻尘尤不信邪,伸出手,又在地上轻轻地敲了敲。 寂静的大厅里顿时响起了沉闷的声响。 李轻尘心中一紧。 是实心的,难道自己走错了? 该死的,不会这么倒霉吧,应该没有走错啊,这里的一切,不是都跟乾三笑所言对的上号么,那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零九章 激战景教僧 空旷无人,寂静无声,唯有高大神像与数排木椅的宽敞大厅内,忽然间响起了一个饱含嘲弄之意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里没有地牢?” 李轻尘心中一惊,没有多想,没有多看,甚至连和对方稍微搭搭话的想法都没有,中丹田内充盈的真气瞬间狂涌而出,仿若大军出关,开始沿着全身经脉急速流淌。 脚下一蹬,李轻尘直接朝着一旁的琉璃落地窗冲了过去,可就在他撞破窗户冲出此地的下一刻,却以更快的速度又撞碎了身后墙壁,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打了回来。 下一刻,一位身穿白金长袍,身材瘦小,但气势惊人的老者手持一柄似无实体的细长光剑,缓步从倒塌的墙壁外走了进来,口中淡淡地道:“这次小苍蝇逃不掉了。” 李轻尘一个翻身,迅速从地上站起,再低头一看,胸口处有一道十字形的撕裂伤口,伤口周围白光萦绕,好似被烈焰烧灼一般痛苦,而且恢复速度极慢,正是这景教中人的拿手好戏。 转头看向另一边,先前说话的,果真是那手持宽背重剑,背生双翼的金发青年,先前此人手中所握的宽背重剑被李轻尘徒手折断,不过如今却是已经重铸,而且看起来威力更甚当初。 看着这只傻乎乎地一脚踏进陷阱而不自知的笼中雀,金发青年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怜。” 李轻尘听了,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道:“什么意思?” 金发青年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手中的宽背重剑在地上缓缓拖动,发出一阵清晰可闻的摩擦声,他不由得笑道:“还不明白吗,你被卖了。” 事已至此,李轻尘又岂会不知自己落入了对手的陷阱,却尤不相信是乾三笑出卖了自己,反而冷哼道:“哼,你以为说些怪话就能扰乱我的心智么?” 一旁看似身材瘦小,可实则修为还要在这金发青年之上的厉害老人忽然间开口道:“你信,还是不信,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你还有的选,你的实力很不错,只要能够诚心归顺我教,今夜你就能活,不光如此,未来你或可成为我教在中原分教的副教主,有我们相助,你的实力也会提升极快。老实说,你们中原人的九品十八境根本不算什么,我敢保证,加入我教之后,你可以轻易地突破这个桎梏!” 李轻尘根本没有动心,反倒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有此秘法你自己怎么不用,区区外乡异教而已,想让自己诚心归顺那真是痴心妄想。 不过,从上次双方交手的过程来看,对方掌握的力量也的确非常玄奇,绝非一般的歪门邪教,故而自己就算当下假意加入也没用,对方有的是办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心智,心中念头急转,一息之间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还是那句话,你以为你吃定我了?” 言罢,一道堂皇浩大,如威如狱的金色烈焰忽然从原地升腾而起,李轻尘大吼一声,朝着对方打出一道强横至极的天殇拳的同时,忽而张开火焰双翼,振翅一飞,刹那间便撞破了头顶的砖瓦,从屋顶蹿出! 抬头已见明月,然而还未等他高兴太久,一道恢弘的圣洁十字大印忽然落下,当头便砸在了他身上,将他再度生生打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手持神兵的瘦小老者也已经斩破了天殇拳罡,朝着李轻尘一剑刺出,既然对方不愿听从自己的建议,那便只能杀了! 李轻尘人在空中,却并未被那一道突如其来的十字大印所伤,当下猛地一个拧身,双手朝着两边同时伸出,金色的大日真炎覆盖手心,分别握住了那柄刺来的光剑与斩来的宽背大剑! “嘭!” 李轻尘身在中央,左边是迅猛刺来的光剑,右边斜上方则是斩来的宽背大剑,三人几乎同时落地,三股力量来回碰撞,整个屋子的地面从他们脚下开始,迅速朝着四周龟裂开来。 毁灭性的力量朝着四周激荡而出,琉璃窗炸裂,一排排椅子全部碎为齑粉,就连整间屋子都已是摇摇欲坠,唯有那座十字架上的昊天上帝神像并未坠地,仿佛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保护着它。 两股同宗同源,却又各有特点,但无疑同样可怕的霸道威力分别从左右传来,二者纠缠在一起后,开始在李轻尘体内掀起一阵狂暴的旋风,四处肆虐。 李轻尘脸色狰狞,忽而狂吼一声,两条手臂一下涨大了数圈,真气狂涌,肌肤崩裂,已可见血肉,他在用尽全身力气将二人往中间一拉的同时,脚下一蹬,却是强忍着伤选择了抽身而退。 “咻!” 那一柄在这景教十字寺中已属前五的神兵光剑,与本名为“斩魔”的大剑在各自主人的操控下,于间不容发之际改变了前进轨迹,分别从对方的肩头处划过,二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肩膀,浓郁的圣光之力覆盖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开始迅速修复肉身的伤势。 虽然最终并未酿成同室操戈的惨剧,但瘦小老者与金发青年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未曾想,只是区区几日不见,这小子竟然又强了几分,加上先前屋顶的那人一起,一共三位高手夹攻,如今竟反倒被这小子逼成了这幅模样,难道中原武者都是这般厉害的么? 另一边,眼见那满头棕发,手持金色十字架的魁梧波斯僧落下,大手一指,又有一道十字大印朝着自己砸来,李轻尘却是一咬牙,不闪不避,双手横拦在前,直接迎头撞了过去。 “嘭!” 十字大印瞬间粉碎,乳白色的圣光之力流淌间,李轻尘浑身浴火,如恶狼扑食一般,瞬间将那还未反应过来的魁梧汉子给扑倒在地。 “就你实力最低,还敢拦在我面前!” 说话间,双手一错,只是瞬间便将其四肢关节全部打碎,同时手指连点,从上至下,完全封锁其体内窍穴,虽不知这些异教之人究竟是如何行功的,但如此一来,总不至于再能反抗,随即一手扣住了此人脖颈,手一拉,便将其从地上拽起,一下挡在了自己身前作为肉盾。 光剑与宽背大剑同时斩来,可眼看前方站着的已不再是敌人,而是满脸惊骇之色的自家人,却又不得不同时停下。 “呼,呼,呼......” 李轻尘喘着沉重的粗气,面对三位与自己应当是同境界,而且各自持有神兵利器的异教高手夹攻,生生硬抗了对手数击后,生擒了对方一员大将,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是在十几息的时间内便完成,饶是他,如今也感觉累得不行,只是眼神却愈加凶厉,杀气更是凛冽。 哪怕是一只温顺的兔子被逼到了角落也会张嘴咬人,何况李轻尘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被人剥去护身符的同时,也等于解除了他身上的桎梏,如今的他,就是一头真正的怒兽,谁要敢上来,他绝不介意大开杀戒。 那瘦小老者与金发青年分别堵住了左右的退路,前者脸色阴沉,沉声喝道:“放开他!” 李轻尘丝毫不惧,一边暗自快速运功,希冀着能恢复一些实力,修复一些伤势是一些,同时冷笑道:“你当我傻?老头儿,看好了,现在可不是听你的,而是得听我的!” 金发青年闻言,顿时勃然大怒。 “恶魔!你怎敢在神明面前绑架他的信徒!我发誓,我定要将你斩成一千块,以惩戒你无可饶恕的亵神之罪!” 李轻尘听了,却只是不屑一笑,权把对方的威胁当笑话听。 “等你能做得到再说吧,现在听我说,让我走,他就可以活,不然我反正都要死,那为什么不拖一个垫背的呢?” 说着,他又用森冷的余光打量着一旁一脸愤慨之色的金发青年,忽而咧嘴一笑,道:“或许拖两个一起死也不难,到时候黄泉路上更不孤单。” 本是满心愤怒,直欲将对方抓来一剑斩为两半,再拍成肉糜才能泄愤的金发青年,一瞬间仿若被天敌盯上,身上的汗毛炸起,喉头滚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那瘦小老者却道:“你以为你逃得掉?你如今已被剥去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今晚跑来我十字寺作乱,盗走我们准备献于大洛皇帝的珍贵礼物,就算出了这里,你也要被全城追杀,必死无疑!” 李轻尘哪里不知道这都是幕后之人的栽赃之法,却只是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然后道:“咱们无冤无仇,对吧?我知道,你们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一战之后,被我不慎逃出,这也不是你们的错。放我走,再将幕后主使者的名字告诉我,我就算是死,也只会报复那个人,至于你们十字寺想干什么,我也管不着,对吧,在我看来,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第三百一十章 全城皆通缉 已是摇摇欲坠,几近坍塌的教堂中,神情悲悯,似心怀苍生的昊天上帝像下,李轻尘一手扣住被自己封住了全身窍穴,又打碎了四肢关节,如今毫无反抗之力的魁梧壮汉作为人质,而在两边,手持光剑的瘦小老者与握着宽背大剑的金发青年虎视眈眈。 见李轻尘竟如此猖狂,那瘦小老者的心中亦是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怒气。 “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们?” 李轻尘伸出左手,很是随意地按在已软绵绵如尸体一样的棕发汉子身上,刹那之间,原本神色萎靡的棕发壮汉全身一颤,骤然间发出了极其凄厉的惨叫声,却是那可怕至极的大日金焰开始在李轻尘御使下灼烧他的神魂,让他这等极善忍耐之人也禁不住发出惨叫声来。 李轻尘咧了咧嘴,道:“你说呢?大不了一起死呗,你当我怕么?” 看到同伴的惨状后,瘦小老者脸色顿时一变,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真是条疯狗,随即伸手阻拦道:“等等!” 李轻尘见状,当即收回了已是如臂指使的大日金焰,问道:“怎么,你同意我的条件吗?” 瘦小老者的神色十分纠结,显然是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到底是不管不顾,宁可牺牲掉己方一员大将,也要成功换取在中原自由传教的权利,还是说先保下自己人,放这条疯狗先走,反正如他刚才所言,自己只需如实上报,确实和他打了一场,只是不慎被这小子跑了而已,倒也不算违背约定。 之所以会作如此想,是因为中原景教在教义上改动颇多,导致总教那边有人对此极为不满,他们这些人说是往外散播主的荣光,倒不如说是被排挤所致,平时能从总教那边获取的支持并不多,要想在这异国他乡成功扎根,那就必须得精打细算,尤其是教中高手更不能轻易损失。 正在他陷入两难抉择的时候,那瘦小老者的耳朵忽然一动,精神一振,开口道:“我答应你了,不过我得警告你,如果你敢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必死无疑!” 李轻尘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明明身陷敌营,却依旧是镇定自若,极有大将之风,让那瘦小老者见了,也不得不在心中赞上一声,只可惜不能纳入教中,不然何愁传教一事处处受阻? 李轻尘点头道:“放心吧,我这人最重承诺,现在,把主使者的名字告诉我吧。” 教主已经在暗中发话,老者也未犹豫,嘴唇一动,便说了出来,李轻尘闻言,脸色顿时一沉,思畴片刻之后,方才道:“好,等我脱险之后,自会放他离开,不过若我发现你们中途追上来,那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罢,一手揽住了那动弹不得,满脸悲愤之色的棕发壮汉,迅速往外退去,一路上没有见到哪怕一位景教僧侣,显然是早早便已被驱走,远离战场。 不过这时的他已不关心这个,如果对方先前所言都是真的,乾三笑的的确确是出卖了自己,那么眼下情况最危险的,无疑就是在乾三笑的建言下,和自己兵分两路的李三三。 已是心急如焚的李轻尘在快步离开了十字寺后,便直接带着那棕发壮汉朝着长安镇武司所在的方向赶去,在穿过了几条小巷之后,已来到了一处暗河边上。 河水潺潺,并未结冰。 他曾是长安镇武司的武侯,得到过一份长安城的详细堪舆图,虽不涉及长安城各处的禁制和阵法,但每条暗河的位置却记得非常清楚,这些四通八达的河道,既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也是最棒的赶路之所。 李轻尘没有犹豫,当即先解开了那魁梧汉子身上的各处窍穴,他见过这些景教僧们的手段,知道他们有疗伤之法,绝对死不了,之后便纵身一跃,直接跳入了河中,迅速遁走。 与此同时,原本静谧如水的十字寺中,忽然间警铃大作,一身白金长袍,满脸怒意的瘦小老人带着十来位景教僧侣大踏步地走出十字寺,朝着闻声而来的巡夜士兵们喊道:“刚刚有一名贼子潜入了我十字寺,打伤我景教僧人之后,盗走了原本要献于陛下的宝物,还请速速追捕此人!” 长安城内每隔三百步便设有一座望楼,哪怕是在夜间,也有士兵执勤,靠着火烛发出暗号,消息传递得极快,很快,整个长安城便已经沸腾了起来,大批玄甲军以及部分镇武司的武侯们出动,开始全城搜寻李轻尘的踪迹。 ------ 时间回到李轻尘刚刚潜入十字寺的时候,与之分别的李三三并未依约前往长安镇武司,刺客出身,谁都不相信的她,远比李轻尘行事更为谨慎,只是随便在街头找了个孩子,以食物为诱惑,便让他带着自己的信前去长安镇武司找贺季真,而自己则迅速回到了乞儿坊,孤身找上了鹳雀楼。 之所以会如此行事,第一,是实力提升之后所带来的自信,那四人都是鹳雀楼里的前辈高手,但也不过都是神意境的修为,就算高,也高不到哪里去。 最起码不说能轻易击败这四人,但舍命相搏的话,死前也能击杀一到两人,鹳雀楼向来都是不做亏本生意的,自然不会随便动手,先前领头那人也正是看出了李轻尘二人不好惹,所以才喝止了另外三人不要出手。 第二,则是无奈之选,既然李轻尘心意已定,听不进她说的,那么她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帮他而已,如今她能想到,能够信任的,反倒是自己曾经恨不得立刻抽身离去的鹳雀楼。 最起码,他们都是真正诚信的生意人,用自己的自由,买来情报,换他平安无恙,这笔买卖很划算。 只可惜,在找上鹳雀楼的联络点后,李三三只瞧见了一个人,一个生了一对极好看的桃花眼,笑容灿烂明媚,却又带着森森邪气的男人,在见到她后,男人只笑着说了一句话。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长安镇武司的人,还真是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姑娘呢。嗯,不要这么粗鲁嘛,长话短说,再过一会儿呢,他就会被全城通缉。你想救他吗?当然可以,但你得先为我做一件事,嗯,可能会送命哦。” ------ “哗啦!” 靠着水道迅速远遁的李轻尘,在从水中冒头后,轻盈地蹿上了岸,轻轻一抖,便用炙热的真气蒸发了衣服上的汗珠,不过,同一时间他也已经心生感应,整个长安城,不知多少人正在寻找自己。 时间不多了。 如今终于得到了那个自己想了整整一年的名字后,他已经知足,找到李三三后,立马离开长安,之后再从长计议即可,李轻尘虽然担心沈剑心的安危,可他更明白,眼下自己着急也没用,只得先迅速地朝着长安镇武司赶去。 没走多远,下一步便要迈出幽暗的巷道时,李轻尘却忽然间把脚又给缩了回来,一闪身,藏在了黑暗之中,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一队披盔戴甲的士兵从巷外经过,同时还听那领头之人正在下令。 “对手是非常厉害的武人,我们不是对手,所以等下见到之后,不要与之交战,立马发出信号就行!” 李轻尘皱了皱眉,正要趁他们已经离开之时穿过前方的街道,忽然间猛地一扭头,却见有五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领头那人是个矮小敦实的黝黑汉子,若非李轻尘修为摆在这,在夜里只怕都看不大清此人。 却见那人忽然间转头瞥了一眼身旁的一位,然后打趣道:“十一弟的鼻子果然是灵。” 李轻尘远远地看着,心知自己这是被人给追上了,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只怕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领头那人大声道:“李轻尘!你胆敢偷盗景教僧欲献给陛下的重宝,如今已被全城通缉,若你束手就擒,倒也省了麻烦,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不过我们也只用拖住你即可,你自己权衡!” 李轻尘眉头一挑,疑惑道:“你们是谁,我可记得自己没见过你们几位。” 领头的汉子微微一笑,一抱拳,朗声道:“国舅爷府,地龙杨沮。” 在他身旁,一病恹恹的汉子抱拳道:“病猪杨林。” 一位高大威猛的汉子轻轻一撞手中两柄鎏金大锤,大笑道:“猛虎杨啸,今日要与李大人交手,真是快意!” 一鼻子极大,就是依靠着他得天独厚的天赐武命之力,方才找出李轻尘踪迹的邋遢汉子嘻笑道:“灵犬杨谷,得罪了。” 一躲在最后,身段妖娆,大冬天里依然穿着清凉,妆容更是极为妖艳的女子手一挥,一道流光瞬间飞起,便要冲上高空。 “青雉杨艳,李轻尘,你逃不掉了!” 脸色愈加阴沉的李轻尘将手一伸,便将那道传讯烟火吸在了手中,大日金焰随之覆盖手心,将之彻底烧毁,他忽而咧开嘴,扬起头看向对面好像胜券在握的五人,心中那嗜血的杀意渐渐升起。 “国舅爷府吗?那我们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又遇故人来 小巷之中,以一对五。 哪怕刚刚已经亲眼目睹了李轻尘随手摄去传讯烟花,但地龙杨沮却并未慌张,反而是自信满满地道:“我知道李大人是三品入境的大高手,不过你若敢用神意,那么立马便会被人所察觉,等下动手的动静稍微大上一些,望楼那边的士兵们也会立马发现,如此一来,李大人就有些难办了吧。呵呵,就算是蚯蚓,可在合适的环境下,也能吞噬巨蟒呀。” 只要能够拖住李轻尘,或者将动静闹大,那么他们就算是立了头功,之后必然会得到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义父大人的赏赐,况且,他对己方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在刨除掉神意的情况下,三品与四品之间,差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不过,李轻尘可不是什么寻常的三品武人,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他出手的速度已经快到了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的程度,所以下一刻,杨沮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误判了彼此的实力,结局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右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地扼住了杨沮的脖颈,一把将其从地上提起,后者那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在李轻尘面前毫无作用,只是刹那之间,其体内的奇经八脉之中便已经完全充斥了李轻尘的真气。 如百万精锐屠戮数千上不得台面的山贼匪患一般,只是随意一绞,便将其中下两座丹田彻底粉碎,杨沮随之双眼翻白,身体颤抖不止,已经要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直接晕过去,却又在神魂的剧烈刺激下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你接的是杨辰的位置?”李轻尘咧了咧嘴,不屑一笑,“你还不如他。” 从杨沮自信满满地开口,再到他被生擒,前后也就是一眨眼不到的功夫,其余四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露出了一脸骇然之色,原本因杨沮信誓旦旦的口气而产生的自信心,在敌人无可匹敌的实力面前瞬间粉碎,最后方的妖艳女子与五人中只擅追踪,实际战斗力最低的灵犬想也不想,立马转身逃遁,而病猪与猛虎二人却是面露红光,朝着李轻尘一左一右地攻来。 李轻尘随手将已经被彻底废掉的杨沮丢出,尚在空中,他整个人便从内而外地燃起一层金色的烈焰,就连七窍中都喷吐出了可怕的火舌,故而连叫也叫不出来,火焰蔓延极快,眨眼间便已将他彻底燃成了一片虚无,连一点灰烬都没有剩下。 李轻尘侧过头。 对方五人之中,就属刚刚那矮子和这病汉子的实力最高,当然了,在如今的李轻尘看来,也没什么区别,蝼蚁再大上一些,也依然只是蝼蚁,怪只能怪他们错判了实力,更怪他们没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个名字。 当朝国舅爷杨钊蒲! 不闪不避,单纯以肉身便硬抗住了猛虎杨啸全力砸下的双锤,而李轻尘只是双脚往下陷了一点罢了,另一边已闪电般地伸手抓向了那病汉子,然而,就在这时,一声爆喝突然自身后响起。 “李轻尘!” 李轻尘猛地扭头来,却是两位身穿武服,腰悬兽头腰牌的中年汉子,而且这二人偏生他也都认识,正是在药王谷中曾交过手的,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梁勇与穆东二人。 之前李轻尘袭杀襄州镇武司武侯一事,其实并未得到妥善的解决,只是由于裴旻在长安的一番运作,为其加了一个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对方才不得不暂停追责。 可这梁子到底还是存在的,尤其梁勇还是死者的亲属,更别说在药王谷中,双方不但曾有过一番唇枪舌战,更是倾力出手,打过一场,当下正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 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机会的梁勇,已忍不住狞笑出声,大喊道:“好小子!竟敢盗走要献给陛下的宝物,还在长安城中肆意出手杀人!我就说,像你这种野性未除的畜生,也配做我们镇武司的武侯么?如今果然是露出了马脚!” 穆东在一旁亦是大喝道:“李轻尘!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你以为就凭你,今晚逃得掉么?” 全城通缉,玄甲军和镇武司的武侯们已是集体出动,凭你区区一个三品武夫,难道还觉得自己逃得掉么,岂非视长安这无数高手为无物,要知道,连堂堂真武殿也做不到全身而退啊! 眼看终于有朝廷的高手在听到动静后跑来相救,杨林与杨啸二人顿时也绝了再与李轻尘拼命的心思,而是慌忙退到了一旁。 刚刚才亲眼目睹了己方修为最高的杨沮大哥被其眨眼间便活生生烧成了虚无,连一丝灰烬都没能留下,他们其实已经吓得肝胆俱裂,只是心知逃肯定必死无疑,才不得不全力出手,如今能跑的话,哪儿还有与之对敌的想法,赶忙先逃开再说。 李轻尘看着眼前二人,心情变得愈加焦躁。 这二人虽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只要拖住了自己,那等待自己的,恐怕就真的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了,但李三三如今还不知踪迹,又该如何是好,一念至此,他心知绝不可与对方缠斗,随即转身便逃。 梁勇和穆东二人本以为他要拼命,毕竟从先前几次见面来看,这小子都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却未曾想这时候反倒一言不发,转身就跑,愣了一下后,方才一边骂,一边赶紧先追了上去。 不传讯,自然是想独占功劳,襄州镇武司在这次的演武中表现极差,若不再立些功,只怕回去定会被武督大人责罚,这便是二人的小心思。 以他们三个的修为,你追我赶,几息之间便已经穿过了数条巷道,月色下,好似三只灵猫一般敏捷,可等到穆东与梁勇二人迅速拐过了眼前弯道的时候,前方属于李轻尘的气息却是忽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装扮各异的三人。 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其中一个男人瞧着不过弱冠之龄,身材极其魁梧,黑发垂耳,头有抹额,眼神凶厉如下山恶虎,另外一人身材矮小,头戴狗头面具,手持等身高的骨头模样的大棒,似为兵刃。 而这两人竟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前方那女子的身后,似为护卫,关键这金发女子他们还认识,正是因实力与美貌兼具,故而在这次演武会中名头越来越大的西域武侯,黛芙妮娜。 梁勇一见,立马止住了脚步,随即皱眉道:“长安镇武司的人?你们怎么会在这?李轻尘呢?” 一身源自鬼郎中宗胤的霸道毒功与原本的绝学相融后,实力大进的杨寅哪怕面对三品高手也不畏惧,当下双手抱胸,冷冷地道:“我怎么知道?” 本就无冤无仇,穆东自然不愿与他们起冲突,尤其是不愿在长安城内跟这地头蛇起了冲突,当下赶紧插嘴道:“我们是襄州镇武司的人,刚刚一路追着那小子到了这里,却忽然不见了他的踪迹,不知三位可有见到?” 黛芙妮娜手中的尖矛在地上轻轻地划过,不咸不淡地道:“如果见到,我早把他打个半死捆起来了,再说了,他是我们长安镇武司的人,要杀要刮,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你们多管闲事吗?” 梁勇见这年轻女子说话竟如此不客气,加之丢失了李轻尘的踪迹,更是懊恼,当即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黛芙妮娜一下倒转手中长矛,眨眼间便突至梁勇面前,矛尖离其咽喉也不过半寸而已,锋芒毕露。 “是让你乖乖回去睡觉的意思。” 穆东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却不敢动手,而是厉声道:“此子盗走了波斯僧欲献给陛下的宝物,刚刚又杀了国舅的义子,你们难道还想包庇他不成?” 杨戌见状,赶紧走上前,拦在了二人的中间,劝和道:“我们黛大人说话的确直白了些,请您多担待,至于您说的包庇,那真是误会了,我们又没见到他,谈何包庇?要我说,长安这么大,我们若是都聚在一起,那不也是浪费人力吗,黛大人的意思其实是,你们换个方向搜,也省得让那小子逃脱嘛。” 梁勇正要开口,他根本不相信对方真敢在这里对自己动手,却被穆东暗中使了个眼神,顿时心领神会,不再言语,而穆东则是一抱拳,道:“我们自然不会怀疑诸位长安镇武司的同僚,既然你们都说没看见,那这小子肯定是往其他地方跑了,我们就去那边搜了,告辞!” 黛芙妮娜收回手中长矛,想了想,提高了几分音量,道:“好,那我们就往这边走了,不过如果真见到了那小子,你们可一定得记得传讯啊,凭你俩的实力,可打不过他,别白白送死了。” 奔已经默默转身离开的梁勇听到这话,差点没气得直接回身动手,却被身旁的穆东轻轻拉了一下,最后只得神色阴沉地走开。 第三百一十二章 托付贺季真 小院的屋子里,罕见穿了一身劲装武服的贺季真看着李轻尘,禁不住急声问道:“李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李轻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却只是为了让对方能够稍稍宽心罢了。 “说来话长,现在情况紧急,我就不浪费时间了。能见到你也好,季真,快过来,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此物你切记要收好,之后找个时机,私下亲手交于裴大人即可,另外记得告诉他一个字,‘杨’,这两件事拜托给你了,季真,我相信你能做好。” 说着,便将手中攥紧的玉牌交到了贺季真的手中,此物乃是幽州女武督于百草峰上短暂清醒时交予给他,乃是幽州一事的关键性证据,只是如今的李轻尘对于朝廷已不再是那么信任,该如何做,就全看裴旻的了。 不是不负责任,而是在他看来,交给裴旻,就是最负责任的做法,毕竟眼下他能否逃过这一劫都还是两说,这东西可不能跟着自己一起烂进棺材里。 将此重要物证托付给修为最低的贺季真,而不是外面那三人,原因有二,第一,少年在长安镇武司里算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个,而且与自己在明面上并不算太亲近,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就算想继续清算曾与自己有交际的人,只怕这祸水也引不到他身上,第二,则是李轻尘看得出来,贺季真心有正气,有担当,将此事托付给他,足可放心。 贺季真十分不解,却也乖巧的没有多问,而是赶忙又道:“几个时辰前,三三姐托人来长安司找到了我,但她在信上没说自己去了哪儿,只说让我们按时前去十字寺就行,没想到我们还在路上,便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李轻尘心中暗道,难怪他们来得如此之巧,而且还刚好是他们这几人,当下心中念头急转,已隐隐地猜测到了李三三的去向,不由得感叹还是少女心细,这次却是自己冲动,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贺季真想了想,提议道:“李大哥,你先藏在这,让我们去帮你找她,之后再找机会先离开长安,可好?” 如今他们这边的主心骨,裴大哥依旧在长安镇武司里养伤,再加上在上次长安一战后闭关疗伤的前辈们大多已经出关,裴旻临危受命的权利被收回,再想帮李轻尘,亦是力不从心,倒不如先行离开。 李轻尘闻言,却只是苦笑道:“那两人不是傻子,天底下哪儿来这么巧的事,刚好碰见了你们,就正好丢失了我的踪迹,他们迟早会再回来搜寻。再者,这天底下的绝学与天赐武命千奇百怪,他们总有能找上我的法子,到时候留在这反倒容易被围,也容易牵连你们。这样,你们去找她吧,找到她之后,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迅速离开长安,若她不从,你便告知黛芙妮娜前辈无需留手,打个半死也好过直接死在这。” 贺季真见他这语气,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赶忙道:“那你呢,李大哥?” 李轻尘笑了笑,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做,暂时脱不了身。” 贺季真急道:“李大哥,还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李轻尘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道:“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季真,你记住了,这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裴大人,还有那个字,也要亲口说给他听,只要你做成了这两件事,我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沈剑心的安危,幽州镇武司的仇,这些他都不能假手于人,因为他清楚,那些人的目标都是自己,自己只能孤身奋战,绝不能再牵连到其他人了。 说罢,不等贺季真再问,推开窗,纵身一跃,直接从窗户口离开了,与此同时,黛芙妮娜带着杨寅和杨戌两兄弟在打发走了梁勇与穆东二人后,也随之迅速赶到了院子的屋中。 门一开,贺季真警觉扭过头的同时,将那玉牌塞进了怀里,贴身藏好,在发现原来是黛姐姐他们之后,方才松了口气,不过并未说出李轻尘交代的事。 黛芙妮娜见屋内只有贺季真,顿时皱眉道:“那个臭小子呢!” 贺季真苦笑道:“李大哥说不愿连累到我们,已经先行离开了。” 黛芙妮娜听了,重重一拍旁边的桌子,那整张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碎屑,她是又气又急,口中责难道:“你怎么不拦着他?” 贺季真很是无奈地道:“黛姐姐,我就算这么想,却又哪来这个本事呀!” 杨戌见状,在一旁忽然插嘴道:“他被人赶出了长安镇武司后,又遭人陷害,如今正被全城通缉,不敢再相信外人也很正常,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黛芙妮娜听了,一下捂住了脑袋,很是烦躁地念叨着:“真是烦死了,臭小子就只会乱来,如今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小裴,该死的,平时都是小裴想办法的!” 正在这时,杨寅忽而在一旁插嘴道:“他不是普通人。” 黛芙妮娜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道:“他当然不是普通人,这小子的修为可不比姐姐我差了。” 杨寅见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历经磨难之后,如今的他变得愈加沉稳,再无先前在长安城中也敢放肆出手的杨府恶虎之态,而多了一些百兽之王该有的威严与沉静。 “他是一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有深深执念的人,所以我相信,他是不会轻易死掉的,你放心好了。如今我们能做的事有三件,第一是要先找到那个女人,第二,是找到下落不明的沈老弟,第三,是尽量地帮他扰乱城内搜捕他的人的视线,最后再寻找机会,强行带他离开,说到这,我倒有个疑惑。” 亦是成长许多,再不复半年前那幼稚模样的杨戌在一旁接口道:“大哥,我也注意到了,我学过望楼传讯之法,懂得他们的暗语,若真是盗走了景教的宝物,不该对李大哥下绝杀令,更何况这次通知的人也并非是城内的所有高手,很奇怪。” 杨寅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说道:“还记得吗,刚刚那两个人见到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很惊讶的,而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长安镇武司的人?你们怎么会在这?’,这就说明我们是不该被通知到的那些人,这还不奇怪吗,李轻尘原就是长安镇武司的人,如今怎么都该由我们来清理门户,为何我们不该出现?” 贺季真听了,眼睛忽而一亮,一下提高了嗓音,道:“有人想杀李大哥,而且还是......” 话到最后,他反而说不下去了,因为很多猜测哪怕是私下里,也不能乱说。 杨寅继续分析道:“他绝不可能夜里跑去十字寺盗什么宝物,这一点是肯定的。先前他被赶走,司里给出的说法是他目无尊卑,杀心太重,一言不合,就要对前辈和同僚下杀手,这个我信,毕竟他在襄州就杀过人。可他又不是疯子,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他出离地愤怒,以至于完全失去理智呢?答案必然是最近沈老弟失踪的事,证据就是我瞧见了那把本属于沈老弟的剑被放回了武库!” 贺季真接口道:“所以李大哥今晚之所以会跑去十字寺并且闹出大动静来,必然是因为他得到了有关沈大哥的消息,而三三姐也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跑来长安镇武司找我们,可她并不相信其他人,所以她本人没有出现,而是差了一个小孩来送信,并且在信上也没有明言,只是让我们在夜里去十字寺而已。” 杨戌道:“上次李大哥他们不是就差点在十字寺出事么?这次又撒谎宝物被盗,看来这些波斯僧也跟背后的人勾结在一起了。” 黛芙妮娜撇撇嘴,言语间对那些波斯僧竟有不少敌意。 “一帮信神信疯的老王八,到了这还不肯老实一些。” 贺季真皱眉道:“勾结波斯僧,陷害李大哥,还轻易地调动了城内的玄甲军和部分武侯进行搜寻,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其实不多......” 话说到这,他忽然一下闭嘴,刚刚李轻尘让他亲口说给裴旻的那个字浮上心头。 原来,不是羊,也不是阳,而是杨! 国舅爷的那个杨! 无需多言,杨寅已经心领神会,不由得叹息道:“希望不是那个人,不然李兄这次恐怕就真的要危险了。” 他们二人虽然脱离了杨府,但对于杨钊蒲却依然是钦佩的,若有的选,他们既不愿,也不敢与之为敌,因为那位国舅爷可不仅仅只是个舞文弄墨,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是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武夫啊! 杨戌忽然道:“刚刚那个人说,李大哥还杀了国舅府的义子,肯定不是杨巳他们,以他们的修为,来只是送死而已,定然是新填了缺的几人,找来他们,或有所获。” 第三百一十三章 虎恶方可猛 长安城中,一处狭窄的小巷里,杨啸,杨林,杨谷与杨艳四人再度聚首时,心中竟油然而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身材极其魁梧,远远看着就跟一扇门板似的猛虎杨啸靠在墙边,不住地喘着粗气,他两条手臂如今都在微微颤抖,连那性命相交的两柄鎏金大锤都快要把握不住,却不是因为先前受了什么伤,而纯粹只是因为恐惧而已。 青雉杨艳与灵犬杨谷二人先前逃得最快,眼见带头的杨沮被擒,连一丝反抗的心思都没有,转头便逃,此刻二人皆已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也在微微喘着气,倒是病猪杨林略显镇定一些,不过眼神里的惊怖也依然出卖了他,显然他的内心,如今也不平静。 五位四品大成的强者,计算好了一切,踌躇满志地联手赶来,以为能够一举建功,从此以后,在义父大人那便可拥有截然不同的地位,可只是眨眼之间,修为最高的带头之人便被对方轻易击杀,那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可怕感觉,简直让人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只差一步,他们或许就全都死了,而且是跟杨沮一样,会被焚烧得干干净净,连块焦黑的骨头都不会剩下。 天生一个大鼻子,也正是靠着他得天独厚的天赐武命,方才成功找到李轻尘的灵犬杨谷瘫坐在地上,在咽了口唾沫后,忍不住颤声问道:“杨,杨沮大哥,就,就这么死,死了吗?” 这个问题问出之后,迎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黑暗中,无一人应声,因为没人想要再回忆起刚才那段既恐怖,同时又无比屈辱的经历。 半晌,还是杨艳突然开口,有些恐惧地道:“我们,要如何向义父大人复命?” 此刻的恐惧,已不再全是来源于李轻尘,而九成是源于那位义父大人了。 一阵沉默之后,杨啸忽然间神色一狠,旋即破口大骂道:“都怪杨沮他自作主张,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险些害得我们兄弟几人也都死在那人的手里。” 胆子最小的杨谷神色一动,也立马来了精神,赶紧跟着骂道:“就是!都怪杨沮这王八蛋,就是因为他胡乱指挥,胁迫我们不说,还执意主动找上那瘟神,如今反被那瘟神给逃了,真是该死!” 杨艳此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跟着点头道:“是的,是的,这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杨林听得眉头微蹙,虽心中有些不悦,却也不得不认同了这个说法,第一,这本来就是实情,虽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大体就是如此,第二,他们也的确需要向义父大人有一个清楚的交代,否则下场可不会好。 想好了对策后,众人方才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感觉,可就在此时,从右边的巷子口,却是忽然间响起一个语气里充满了厌恶的声音。 “你们几个可真是令人作呕。” 巷子的另一头,一个无比低沉,却蕴含着百兽之王威严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的确。” 杨啸脸色一变,猛地转过头来,大声喝问道:“是谁?还不快快现身!” 黑发垂肩,头戴抹额的杨寅双手抱胸,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形虽也十分健壮,瞧着却要比杨啸小上一些,可在气势上,却是完完全全地压制住了对方。 看着眼前这四个可笑又可怜的后来者,尤其是色厉内荏的杨啸,杨寅神色平静地问道:“我的位置,是你接的吗?” 待得终于看清了,来人并非是李轻尘之后,杨啸方才松了口气,旋即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好似想了起来,当即放松了下来,并随之讥笑道:“我当是谁呀,原来是你,听说你被那杨辰给当堂扯断了右臂,并且赶出了杨府,怎么,你......” 话未说完,他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杨寅完好的手臂,疑惑道:“你的手?” 杨寅松开了手臂,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四人之中,貌似最为镇定的病猪杨林,问道:“你们今日,是受了义父大人的命令才来的,对吗?” 杨啸正要开口,一旁的杨林却冷着脸威胁道:“这与你无关,小子,既然已经离开了杨府,就别找死!” 杨寅旁若无人地仰天长叹道:“果然,很多原本想不通的事,如今我全都想通了,义父大人,原来真的是你。” 杨艳闻言,神色一动,赶忙追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懂了什么?义父大人,他,他怎么了?” 杨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要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接下来,就要请各位跟我走一趟了。” 杨啸再也忍不住,当头便是一锤砸下,同时大吼道:“跟他废话什么,杀了他!” 在李轻尘那受的窝囊气,如今他全要在杨寅身上找补回来,杨啸自诩自己虽然弱于那个小怪物,但杨寅可是早早便被废掉了,如今的情况就算与杨巳的话有些出入,但他也自信对方不可能强过自己。 然而,事实却总是出乎人的预料,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奇妙之处。 杨寅伸出瞬间涨大了近一倍的粗壮右臂,一道道危险的暗紫色花纹开始从皮肤下浮现,他伸手一抓,便将那柄鎏金大锤给捏住了,无论杨啸如何使劲,都不得将其压下。 杨寅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与淡然,少了当初的傲气,整个人变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危险,可谓是真正拥有了百兽之王该有的威严气度。 “虎不恶,又如何能猛?你配不上这个名字。” “狂妄!” 杨啸被刺激到了自尊心,根本不信邪,咬着牙,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却依旧好似石沉大海一般,那柄鎏金大锤纹丝不动,心中一急,便猛地挥起左锤,想要砸向杨寅的腰身! 却不料,他这边手臂才刚动,右手握着的那柄鎏金大锤上便忽然间布满了裂纹,一道道神秘的暗紫色光芒渗出,整个大锤被杨寅直接硬生生捏碎。 杨寅一旦决定好了要动手,便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狂暴,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一拳打出,旁边的病猪杨林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撞开了杨啸,一拳对了上去! “嘭!” 双拳对撞,刹那间,一股蕴含有紫色毒烟的旋风气劲顺着杨寅的拳头便传了过去! 他的天赐武命,乃是御风之力! 狂暴的螺旋拳劲瞬间撕裂了杨林手臂上的衣衫,甚至将他整条手臂都翻转了过来,一道道紫色毒烟轻而易举地渗透了护体真气,手臂的筋骨迅速被软化,这一拳之威再也挡不住,杨林的手臂顿时弯折,被杨寅硬生生一拳打在了胸膛上,当即口吐鲜血,倒飞而出,落地之后,毒气入体,连爬也爬不起来。 原本的杨府十二位义子之中,武道天赋最强者自然当属狂龙杨辰,可紧跟其后的,便是他恶虎杨寅,虽然曾被杨辰废了一条手臂,并且打碎了部分经脉,本是武道断绝的下场,但在鬼郎中的妙手之下,不但续上了手臂,更将这一身毒功与原本的绝学相融,实力不减反增,同样都是四品大成的修为,可杨林根本就不是他一合之敌! 一拳打倒了杨林之后,杨寅再度纵身扑上,杨啸举锤相迎,可杨寅身周旋风缠绕,好风凭借力,其速度简直快得无法想象,瞬间便已闪至杨啸身后! 杨啸这一锤落在空处后,便心知糟糕,可当下已经来不及变招,便被杨寅一把从后方扣住了脑袋,直接摁倒在地,身子一软,浑身麻痹,很快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闪电般地解决了两人之后,杨寅的心中却并无任何骄傲与自满,因为他清楚,自己真正要追赶的,是李轻尘与无心这样真正的天才,如今只是打败两个废物而已,完全不值得庆祝。 另外一边,实力大进的杨戌也已经与二人交上了手。 同样也是一身传自鬼郎中的恐怖毒功,而且历经半年之后,这一招天狗食月使得更加圆润无瑕,那毒风一起,骨棒挥舞间,竟有鬼哭狼嚎之感,只是瞬间便将又欲逃走的青雉杨艳给砸落在地。 看了眼那已经吓得浑身战栗不止,正贴墙而站,毫无反抗之心的灵犬杨谷,杨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你我乃是同样的修为,你还未曾出手,便已经怕成了这样,至于么?” 对方接的可是自己的位置,杨戌见他这幅丢人现眼的模样,自然就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正如杨寅在看见杨啸那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后,也同样有些不悦,只是后者已经看淡了,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国舅府的义子,而就只是恶虎杨寅罢了。 随心而动,随性而为,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杨谷吞了口唾沫,左右看了二人一眼,这才发现其余三人于电光火石之间都已经倒下,吓得慌忙跪倒在地,捂着脑袋求饶道:“二位,别杀我,别杀我!”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黄花已解脱 乞儿坊里一片静悄悄,浓郁的夜色在此地凝聚,外界的一切喧闹与繁华,与身在这里的人毫无干系,莫说是这寻常的冬夜了,就连全城欢庆,无分尊卑的元宵佳节,也都会将他们这些远看恶心,近看更恶心的乞丐们给排除在外的,而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受的是,哪怕是此刻正展开全城大搜捕的玄甲军,都不会主动往这边靠,因为这里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李轻尘借着城内密布的暗河与沟渠赶路,这一路赶来,倍加小心,总算是没被人发现,在成功潜入了乞儿坊中后,他却不由得又陷入了茫然之中。 虽然猜到了李三三定然会背着自己来这里找鹳雀楼求助,可对于该怎么联系到他们,李轻尘却是一无所知,此时又不比白日,全城搜捕之下,他根本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无奈之下,只能就近钻进了旁边的屋子,一伸手,便一把将一个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手握一块锋利瓦片,警惕地藏在废墟中的乞丐给抓了起来。 李轻尘冷声道:“我问你,今日可曾见过一个女孩儿进来?个子比我约莫矮上两寸,年纪至多不过二八。” 似这种地方,寻常百姓都不会轻易靠近,若李三三来过,又被人给瞧见了,那这些乞丐们的印象应该极深才对。 却不想,这乞儿也是个狠人,被李轻尘抓在手中后,想都不想,便直接握着手中瓦片,朝着李轻尘脖颈处狠狠地刺了过去。 他们这些吃了上顿没下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身上,唯一有的,就是一股子狠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到李轻尘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杀人。 “嘭!” “哎哟!” 却不想,手中瓦片竟莫名其妙地直接炸碎,弄得他满手都是血,再看着李轻尘那神色凶厉的模样,这乞丐方知自己是惹上了厉害角色,赶紧摇头。 “不,不知道,没见过,我没见过什么女孩。” 李轻尘冷冷地瞥了这渣滓一眼后,心中一股恶念升起,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随手丢弃在地上后,便继续朝着下一间屋子走去,实在不行,他便杀绝这乞儿坊所有人,总能找到。 连续穿过了几处废墟,亲手击毙了几名乞丐后,李轻尘神色一动,在前方的屋子里,竟忽然间出现了一道温暖的烛光,不疑有他,李轻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轻轻一掌,真气灌注,无声地震碎了那充作大门的木板,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却见一个脸上满是纵横交错伤疤的丑女人,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于女子闺房里才能看见的绸面月牙椅上,不过说实在的,若抛去那张神憎鬼厌的丑脸,光看她脖子以下的部分,这无疑是一位极具诱惑力的胴*体,尤其今日她内里穿着的那件白色齐胸襦裙更是极显身材,而外面罩着的狐裘风衣更让双腿并拢,侧身而坐的她身上多了一种世家千金之感。 可与之相对的,四周的地面上,满是已经凝固的血迹与混杂着细碎骨头的碎肉,李轻尘只是草草瞥了一眼,再看了下那个丑女人下半身衣裙上沾染的血迹,便知是她亲手将这几个乞丐剁成了一地的碎肉。 也不知是那些饥渴了太久的乞丐们见了她心生歹意,还是这个丑女人自己发了疯,总之,这一幕简直让人如同身处地狱里的尸山血海,寻常人见了,只怕当场就要被吓晕了。 可是,走过了奈何桥,爬过了刀山的李轻尘却是面不改色地踩着满地的尸骸碎肉走了过去,在那臭女人面前站定后,貌似平静的语气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恨意。 “我兄弟,在哪里?” 黄花双眼空洞,就仿佛是丢了魂儿,她也不去看李轻尘,那张好似被十来头牛来回犁过十几次的脸上更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她只是侧坐在月牙椅上,翘起兰花指,好似那平康坊里卖唱的清倌人,自顾自地唱道:“我本,身在那,官宦家,锦衣玉食,皆无忧哟,却奈何......” 她嗓子似乎是毁了,声音难听至极,简直比乌鸦嘶叫都更教人头皮发麻,只是还不等她唱完,李轻尘便一把锁住她的脖子,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李轻尘的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暴虐与悔意。 “你想替那个疯子报仇是吗?哈,早知如此,我当时应该一巴掌把你也拍死!” 黄花被他提在手里,竟也不挣扎,只是瞪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他,那目光柔情似水,就好似正看着自己的情郎,李轻尘看得又是恼怒,又是恶心,真气如刀,轻而易举地切断了她的右臂。 “啪嗒!” 一条手臂离开了身体,黄花眉头微蹙,却不知是感觉到了痛,还是又想到了什么,但下一刻,她又露出了一副极诡异的笑容,只是被李轻尘掐住了脖子,也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错乱的音节,也不解其意。 李轻尘强行按捺下了心中汹涌澎湃的杀念,一把将她丢在地上,上前一脚踩住其胸口,继续逼问道:“快说!我兄弟究竟在哪儿?还有,不,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难道你知道我要来?不对,她是不是也落到你们手里了,你背后的人是谁?是杨钊蒲吗?还是其他人,快说!快说啊!”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打击,好友失踪,被逐出长安镇武司,被陷害,被出卖,如今更是被全城通缉,这让李轻尘也已经失去了平常心,越是质问,便越是怒火中烧。 他实在是想不通,原本只是想安静在边塞当个普通乐师的自己,平静的生活为什么就忽然会被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所打破,亲近之人接连惨死,他不得不背负起这份仇恨,寻找真相,途中历经波折,几度浮沉,如今总算要开始走向正途,却又被两个疯子给盯上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李轻尘难不成前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吗,否则老天又为何要为自己安排如此可笑又可悲的命运呢? 李轻尘手一伸,从掌心处腾起一团金色的烈焰。 “不说?好,那我就先烧死你,再逃出长安!” 李轻尘清楚,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其他什么手段,都只是为了针对自己而已,故意这样说,只是为了刺激到对方罢了。 躺在地上的黄花抬起完好的左手,想要搬动踩在自己身上的,李轻尘的腿,却被他又狠狠一踩,顿时从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连带着甚至还有内脏的碎块。 李轻尘俯下身,将火焰缓缓逼近,口中冷冰冰地威胁道:“你很能忍痛,是吗?那我告诉你,这团火,叫做大日金焰,它不光可以焚烧掉你的肉身,还可以把你的三魂七魄一点一点地烧成灰,那种滋味你可以先想象一下,因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黄花的瞳孔慢慢聚焦,她努力地咧开了嘴,而直到这时,李轻尘方才发现,她的嘴角两侧都被利刃划开,只是因为她原本脸上就满是疤痕,所以李轻尘并未注意到,此刻一咧嘴,两边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根,看得李轻尘都是一阵心怵。 难道疯子的身边,也全都是疯子吗? 可他没有犹豫,真气化刀,又一下斩去了她的左臂,鲜血如柱,狂喷而出,此刻李轻尘就算转身就走,如无高手救助,她肯定是活不成了,可就在这时,她却开口了,只是因为嘴里都是血,所以黄花的声音显得含含糊糊,李轻尘得凑近了,才能勉强听清。 “他,他在国舅府等你。” 李轻尘瞪大了眼睛,追问道:“谁?是谁在等我?” 黄花却说不出话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吐血不止,李轻尘这才发现,原来她刚才根本就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因为提前服了毒,所以此刻吐出来的,全都是黑色的污血,李轻尘见状,赶忙移开了脚。 嘴里涌出的黑色污血慢慢变少,可其中混杂着的内脏碎块却开始变多,她突然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眼神里恢复了几分神智,从眼角处不断地流出泪来。 语气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可怜,也或许二者兼有。 “李轻尘,这一路很辛苦吧,再往前的话,会更辛苦的......” 李轻尘眉头紧锁,对这句话下意识地心生排斥,却又完全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待再细问时,她却又艰难地侧过头,看向了旁边已变得极微弱的烛光,盯着那仅存的一点光亮。 “我本,身在那,官宦家,着锦衣,食无忧哟,奈何,见郎君,心暗许,误终身,悔不该哟,十六载......” 黄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就连灵魂也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恍惚间,一切的痛苦都已经消失不见,空洞的瞳孔里,映照着摇曳的烛火,最后留给人间的,竟是一片安详。 十六年了,她终于摆脱了那道越是挣扎,便越是泥潭深陷的深渊,临终前,在温暖的烛光里,似瞧见了来接引自己的家人,父亲还是一身正气,母亲依然慈祥如故。 --- emmmmm,明天正式复工,一天两更,决不食言 第三百一十五章 青龙寺三僧 这个古怪至极的丑女人身上究竟有什么凄婉的故事,盛怒之下的李轻尘并不关心,可是瞧着地上的尸体,虽然极其恼恨于她的所作所为,却又不知为何,忽然曲指弹出了一道赤色的火焰。 据说人死之后,浑浑噩噩的三魂七魄并不会跑远,若是地府阴差来得不算及时,会有本地城隍暂且收监,而此举,是担心大日金焰威力太盛,恐伤其魂魄,故而改用普通的火焰焚其肉身。 瞳孔中倒映着尸体上腾起的熊熊烈焰,李轻尘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继续寻找暂不知去了何处的李三三,还是先去国舅府,而那里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呢,就在他凝神思考之时,却忽听得身后响起了一声庄严肃穆的佛号。 “阿弥陀佛。” 李轻尘瞬间惊醒,一下转过身来,眯着眼,死死地盯着这三个闯进屋内的大和尚,皱眉道:“三位是什么人?” 是追捕自己的武侯吗? 瞧着面生。 难不成是朝廷派出的高手? 看着也不大像。 这三个大和尚的打扮以及身高体型各不相同,领头的这和尚瞧着约莫三十岁,身材消瘦,外面披着一件黑袈裟,内有白衫打底,双手合十,握着一串黑色念珠,闭着眼,弯着腰,正朝着这一地的碎肉残肢念诵着《地藏本愿经》,超度亡魂。 左边这人比他要略矮一些,身穿一套干练的灰色布衣,挽着袖子,露着两条精壮的手臂,右手握着一条漆黑如墨的长棍,单手竖掌,眼神中毫无出家人该有的慈悲为怀,反倒满是战意,跃跃欲试,而另一人乃三人中最为魁梧的一个,眼若铜铃,气势非凡,下巴上留有络腮胡,赤裸上身,双手握着一柄月牙禅杖,眼神十分凶厉,有那斩妖除魔之坚定决心。 领头的大和尚低头念经,超度亡魂,那手持玄铁长棍的大和尚毫不客气地喝问道:“李轻尘!我且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韦护的人?” 李轻尘闻言,眉头微蹙,依稀觉得这名字似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正待此时,那手持月牙禅杖,以忿怒相示人的大和尚突然喝道:“此人原是一名火头僧,后来远去幽州,化名韦陀,正是你的义父!” 李轻尘恍然大悟,并不否认,而是沉声道:“是又如何?” 领头的大和尚此刻终于闭上嘴,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却依旧闭着眼,转过身面对李轻尘,忽然道:“你修行过密宗的三脉七轮之法。” 话是实话,而语气也是肯定的语气,似根本不容对方反驳。 李轻尘心中顿时有些明了了,原来这几人是冲着自己那惨死雪原的义父韦陀而来,不,应当说是为了密宗的韦护而来,便道:“三位深夜跑来乞儿坊寻我,是为了密宗的事吧?” 那领头的和尚面露笑意,微微颔首,算是承认,随后颇有些歉意地道:“贫僧法号净土,这两位都是贫僧的师弟,分别得赐法号净欲与净恶,还望李施主原谅他二人先前的无礼之处。我等曾发下宏愿,欲荡尽世间一切邪法,使世人皆普照于佛光之下,奈何贫僧佛法修行浅薄,未能想出净除邪法于世间的好法子,便只好背负杀孽,净除身怀邪法之妖魔,还请李施主见谅。” 一旁膀大腰圆,浑似一根擎天巨柱的净欲听了,忽然流出两行清泪,滴落在下巴的络腮胡上,口中感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除魔卫道,须有大无畏之心,师兄,我终于想明白了!” 师兄弟三人一副皆有所得的欣慰模样,而对面的李轻尘却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刹那间只觉一切恶念纷至沓来,涌入心中,竟不由得仰天大笑。 “好啊,好啊!如今就连这佛门的秃驴也要来害我,敢问苍天,我李轻尘此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净土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后,随即劝解道:“阿弥陀佛。世间因果,皆由缘系,今生之果,乃前世之因,李施主莫要怨愤。一世色身,何须贪恋?若李施主愿意舍弃色身,免去这无端杀业,贫僧当为李施主之善举诵经十年,积累善业,助李施主早登西方极乐世界,断一切烦恼,得享大自在,但若李施主执意反抗,再生恶业,只怕永受沉沦,不得解脱呀!” 李轻尘一只手捂着头,身体不停地颤动着,声音变得愈加低沉,仿佛从那无明九幽之地传来。 “你冠冕堂皇的一句话,我就得乖乖去死,而且还不能反抗,若是反抗,就得承你所谓的恶业,永受沉沦,不得解脱,我问你,这规矩,是谁定的?” 净土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李轻尘却是不住摇头,口中喃喃自语道:“邪法?正法?有什么区别?沉沦?解脱,又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净恶心生警兆,立马手持长棍,抢先一棍,当头砸来。 李轻尘不闪不避,只是抬手相抗,同时微微偏过了头。 “嘭!” 这条玄铁长棍,乃是曾受高僧加持整整十年的佛门宝器,乃玄阶中品,再由那净恶挥使,更是威力无穷,李轻尘抬臂阻挡,无异于以卵击石,一声闷响之后,整条右臂瞬间断折! 因提前偏过了头,那条玄铁长棍携带无匹的力道砸落在李轻尘肩头,将其整个右肩都砸得血肉模糊,可他却是无动于衷,使这可怕伤势如无物,左手一把握住了肩头的玄铁长棍,猛地朝自己这边一拉! “啪!”“啪!” 连续两道响声,李轻尘先是一脚踢在净恶刚刚抬起的右腿膝盖上,然后又是闪电般的一脚踢在了其胸口处,风雷声动,这乃是学自武灿的家传绝学,风影雷光腿! 趁对手长棍脱手的同时,李轻尘双手持棍,狂啸一声,霸气冲天,一棍砸落,天地震动。 “规矩,由我定!” 一阵巨响,四人身处的屋子根本经受不住这狂暴的冲击,瞬间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重重尘烟中,杀意暴涨的李轻尘轰然间撞破了四周的砖石,猛地冲出,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净土和尚成功挥袖救走了已经倒地的净恶,同时与净欲和尚在屋舍倒塌之前便已经逃出。 眼看那可怕的妖魔杀出,净欲和尚当即手舞禅杖,朝着李轻尘拦腰砸来,李轻尘也不畏怯,立马举棍迎上! “当!” 玄铁长棍与月牙禅杖相撞,两股巨力分别通过兵刃传到了各自主人的身上,那净欲和尚吃不住力,“噔噔瞪”倒退了三步卸力,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反观李轻尘,竟是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是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而已,不光如此,他整个人甚至只是凝滞了那几不可见的一刹那,便浑然不顾反震产生的内伤,手舞玄铁长棍,再度合身扑上。 “从今往后,犯我者,必杀之!” 长棍临头的一瞬间,一直静立不动的净土和尚突然间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两道金黄色的神光激射而出,一股精纯,宏大,浩瀚无边的力量撞向了李轻尘! 手中玄铁长棍点点逼近,却是寸寸粉碎,不仅如此,就连李轻尘上身的衣物也开始撕裂,这是由于两道神光的力量太强,李轻尘已经护不住周身衣物。 妥妥的三品大成,不,应当是三品巅峰的修为,仅仅只差一步,就可成功晋升正心境,另外两人也都是三品大成的修为,在俗世中已是极厉害的高手,难怪他们三人敢直接来乞儿坊袭杀自己。 两股力量相撞,李轻尘整个人被凝固在了空中,他紧咬牙关,双目充血,在玄铁长棍粉碎之后,便直接抬起右拳,朝着净土和尚当头砸下。 “净你娘的屁!” 有毁天灭地之威的天殇拳法与那两道摄魂夺魄的金黄色神光相撞,净土和尚额头处青筋直冒,显然也已使出了全力,一张口,便是佛门狮子吼,万兽惊怖,万魔伏诛,道道声浪凝聚成线,直取李轻尘泥丸宫中的神魂。 两耳之中,皆是浩浩荡荡的狮吼之声,李轻尘哪怕以真气封闭耳膜也没用,耳洞里缓缓流出血来,可泥丸宫中的三魂七魄早已显化为三足金乌之态,堂皇浩大的大日金焰充斥上丹田,根本无法被这区区狮子吼所撼动。 纵然双耳暂时失聪,可李轻尘毫不在意,满脸狰狞之色,凶恶无比,眼看着这一拳离着净土和尚越来越近,可正在这时,那挨了李轻尘一脚后,此刻终于缓过劲来的净恶和尚与已经卸去了反震之力,算是毫发未损的净欲二人一齐攻来,一人踢腿,直取中门,一人手持月牙禅杖,一禅杖便朝着李轻尘后脑勺砸去。 皆为要害之处! 李轻尘见势不妙,身形扭转,天殇拳罡,风雷腿风,朝着三人不停打出,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其凶恶之态,看得对面三人都禁不住心生惊怖,可随之产生的,便是更为坚定的除魔卫道之心! 第三百一十六章 可笑的世界 净土,净恶,净欲三人,皆是青龙寺内宗,护法班首宗海大师的嫡传弟子,当年清剿密宗一脉时,三人因一时心软,放走了一个小沙弥,结果被闻讯赶来的密宗高手找到,眼看就要丧命,幸得一位同门师兄舍命相救,舍去金刚身,拖住了敌人,三人方才脱险。 也因此事,三人心中有愧,乃至于后来发下宏愿,定要彻底清扫世间邪法,只是这一去数十年,江湖一直风平浪静,密宗彻底销声匿迹,三人在修行到了如今的境界后,也因当年的宏愿未能完成,一直不得正心,故而在知道李轻尘的事后,感应到这正是突破良机,所以才携手前来。 面对战力强横,可称天人的李轻尘,三人皆已打出了全力一击,净土和尚的佛光神目,净恶和尚的青龙摆尾,净欲和尚的月牙禅杖,三者合一,共战此獠! 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之后,真气激荡,神光破碎,四人皆被反震之力所弹开,其中当以净土和尚的修为最高,又有宝物黑袈裟护体,虽是李轻尘主要针对的目标,却并无大碍。 又以净欲和尚的外门功夫最佳,加之有宝器护身,也无严重的伤势,唯有最耐不住性子的净恶和尚,本就先挨了李轻尘一脚,又丢了趁手兵刃,所以受伤最为严重。 漫天沙尘之中,碎石飞溅,净恶和尚满脸是血,可眼看着远处天空正有数人突破重重夜色,迅速赶来,知道是朝廷的高手来援,净恶不禁暗松了一口气,虽有些遗憾,不能由师兄弟三人亲手斩杀此魔,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过,就在净恶和尚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有一只大手冷不丁地从其毫无防备的后心穿过,又从前胸穿出。 感应到心口处的剧痛后,净恶浑身一颤,缓缓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血手上握着的,本属于自己的,尤还在跳动不止的,一颗红通通的大心脏,在身后,注意到此处情况的净土与净欲二人皆是惊呼一声,于狂怒之下,再度合力出手。 刚刚以一对三,而且还是青龙寺宗海大师门下的高足,李轻尘再强,此刻也已是浑身浴血,然而,他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身后不断逼近的月牙禅杖与那串威力惊人的黑色念珠,而是将脸贴在了净恶的耳边,嘴角露出邪意森森的笑容,喃喃道:“看来,是我先送你去西方极乐了呢。” 言罢,右手一握,直接捏爆了那颗生命力极其顽强,在离体之后,仍在剧烈跳动不止的武人心脏,同时转过身,扯过净恶那还未死透的尸体,当做肉盾挡在了自己面前。 李轻尘狂吼道:“来啊!杀了我!” 眼看着净恶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整个人只是无力地挂在那凶魔的手臂上而已,二人却依旧不愿伤其肉身,哪怕拼着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也要撤回了那威力惊人的月牙禅杖与黑色念珠。 刚刚在盛怒之下,二人皆是全力打出了手中法宝,此刻再想要收回,无疑是自己为难自己,虽然成功,但二人皆是倒退数步,其中净欲以禅杖拄地,单膝跪倒,一只手捂着气血激荡不休的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再看净土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修为比净欲要高了不少,但这黑念珠乃是玄品上阶的法宝,全力打出之后,又要收回,自然比前者更难,如今受到反噬,亦是脸色憋红,只是那满脸怒意,在夜里也清晰可见。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讥讽道:“净土大师刚刚不是说,一世色身,不应贪恋么?怎么话说得好听,自己却做不到呢?只要能杀了我,我想净恶大师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们损坏了他的尸身吧?” 净土脸色愠怒,张开口,一口污血喷出,只是恨恨地盯着他,口中喘着粗气道:“你,你这妖魔,今日你难逃法网!” 李轻尘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道:“你杀我,便是除魔卫道,我杀你,便是坐实了你妖魔的说法,这可真是有意思,想我李轻尘此生自问也没做过什么恶事,但你我不过第一次相见,你便要杀我,你说你我之间,究竟谁更像妖魔?” 一边说,他身上的伤也在迅速好转,甚至连本来萎靡的气势都在渐渐攀升,却不光是因为天生的涅槃之力,而是因为他正在缓缓地吸收着净恶身上尚未散去的修为。 他的天赐武命之力,乃自先天胎儿之时便已完全觉醒,却主动封存了绝大部分力量与天资,仅仅只是外泄的一点,便化为了让他得到“雏凤”之名的涅槃之力,而后疯癫入魔,封印的力量再次松动,涅槃化为焚世,虽无法再修复伤势,威力却强了十倍不止。 药王谷中,二者合一,化为半伪的大日真炎,可杂质尤在,只能与赵瑾的南明离火合一,才能真正化为大日金焰,待得他三品入境,破除了心魔,完全释放了他那自婴儿时便封存起来的天赐武命之力后,终于化为了最为醇正,最为霸道的大日金焰,可这大日金焰贵为九界之方中的火之至尊,难道仅仅只是融合了涅槃与焚世的力量么? 当然不是! 火以万物为薪柴,故可纳万物旺己身! 这种可怕的力量,甚至比臭名昭著的《天魔化血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李轻尘往日既不敢,也不愿使用,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连番打击之下,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净恶失去了生机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衰老,整个人就好似脱水了一般,渐渐变小,血肉与骨骼中的精华全被李轻尘吸走,纳入自己体内,本为气血储藏之地的下丹田化身为一道烈焰翻腾的巨大熔炉,将一切外在力量熔化,化为自己的力量,这个过程虽然有所消耗,但随之得到的好处,也完全无法想象。 李轻尘不禁面露陶醉之色。 这便是彻底解放了身心束缚之后的感觉么? 真是太爽了!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净恶原本精壮的肉身便萎缩成了一团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枯骨,从内燃起了一点火光,之后彻底化为了飞灰消散,反观李轻尘却是满面红光,此刻不但伤势尽复,而且损耗的力量也全部补了回来。 净土瞪大了自己因用力过猛,如今已流出两行黑血的灰色双眼,呆呆地望着他,忽然间惊醒过来,露出满脸惊骇之色,指着李轻尘,大吼道:“魔,是魔,是魔啊!” 李轻尘扬起头,看向正从四周飞速赶来的朝廷高手们,只觉得这命运二字实在是太有意思,自己才刚刚得到了一点线索,却又被三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秃驴给打乱,被逼暴露在了追捕自己的人面前,而他们的理由,竟然是早在一年前便已经死在了雪原里的韦陀。 这狗日的老天,这狗日的世道,看来真是不逼死自己不罢休了。 李轻尘仰天长笑,声音狂傲,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厉。 也好,既然你们一个二个都要我死,那就让我来闹他个天翻地覆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为了除魔卫道,为了正义的人,临死之前,会不会后悔招惹我李轻尘! 一脚蹬地,尘烟四起,纵身前冲,李轻尘抬腿便是一计膝撞,猛地顶在了反应不及的净欲下颚处,直撞得这高大汉子离地三尺,接着立马又是一计肘击,将他轰然砸落在地,双峰贯耳,忽而化掌,死死地按住了净欲那一颗肉乎乎的大脑袋! 汹涌如狂潮的大日金焰从其七窍之中钻入,那倒在地上的大和尚张开嘴,整个身子都被疼得从地上弹了起来,但他根本就叫不出来,因为只是瞬间,他整个泥丸宫便已经被烧灭了。 同一时间,一股股微弱但切实存在的暖流回溯到李轻尘本身,先冲入下丹田的熔炉之中,再喷涌而出,不停地滋补着他的体魄,神魂,补充着他消耗的真气。 忽然间,他一扭头,猛地一拳打出,直接将那串从背后偷袭的念珠砸回,撞在了净土和尚的身上,与那神异的黑袈裟相撞之后,念珠落地,而净土和尚也跌倒在地。 再看地上的净欲和尚,如今已没了生息,浑身上下焦黑一片,仿若遭受雷击,只是勉强还保持着人形,但被风一吹,焦黑的外壳竟向内塌陷,很快便成了一堆人形余烬。 李轻尘舔了舔嘴,转过身,看向面露决然之色,似要与自己拼命的净土和尚,笑了起来。 “我出生之时,没得选,母亲因我觉醒天赐武命而死,之后我便自己封印了自己的天赋,长大之后,也没得选,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害得我第二个家也烟消云散,我为了复仇,只能重新开始接纳它,如今,我想做个好人,但你们还是不让我选,好啊,那我就让你们也没得选。大和尚,你以为自己以身殉道很英雄是吗,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这么英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击败武真一 望着那张在撕心裂肺的癫狂之余,又有着痛彻心扉的悲苦神态的年轻面庞,净土和尚本坚定不移想要净除邪法于世间的信念也不禁产生了动摇,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喃喃自问。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恍惚间,当年曾被门内誉为佛子降世,光耀人间的大师兄,为师弟们断后时的决绝神态忽然浮现在眼前,再看那一片狼藉的地面,两位相交数十年的师弟也接连丧命于这魔头之手,被活生生烧成了灰烬,自己又怎可动摇信念? 不! 绝不会是我错了! 这定然是那魔头在影响我的心神! 净土和尚硬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尖,霎时间弄得满嘴鲜血,不过整个人也随之彻底地清醒过来,如今脸上只有舍生忘死的大无畏,再无丝毫迟疑! “啪!” 双手合十,地面上,那串曾受三代高僧加持,蕴藏无穷威力的念珠无声浮起,珠绳断裂,三十六颗冒出一股股精纯念力的佛珠开始围绕着净土缓缓转动,衬托得他如威如圣! 眼看那魔头冲杀而来,净土和尚忽而一脚踏前,额头处青筋毕现,两只眼睛直接炸开,只余下两个空空如也的血窟窿,不过两道比之先前更强一倍的血色神光,竟是忽然间从其眼中激射而出! 佛光神目乃是佛门秘传绝学之一,与闭口禅类似,不开眼则以,一旦开眼,在那无穷佛光的照耀之下,万魔皆要伏诛! 更可怕的是,这让净土和尚不惜自毁双目也要打出的恢弘一击,却还不算是他真正为李轻尘准备的绝杀,这两道血色神光只为定身,那三十六颗紧随其后的念珠,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两道蕴藏净土和尚体内精血的血色神光处于有形与无形之间,正如光耀世间,一切黑暗在其照耀之下,都无处遁形,乃是真正的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然而,眼看着就要迎头撞上那两道血色神光的李轻尘,嘴角却是忽然一咧。 “你上当了,大和尚。” 心念一动,红烟腾起,李轻尘已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配被称之为武道天才呢? 是如那人榜第一的武真一一样,破境极快,修为攀升就如举杯喝水一样简单又自然,甚至主动压慢自己破境的速度,以追求每个境界都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为乐,还是如白衣剑仙裴旻一般,天赐武命窃取天地神威,凝滞时间,无物不斩,自创剑术,区区三品修为便可演化四季生灭呢? 亦或是,如完全解放了自身天资的李轻尘一样,种种绝学,过目不忘,更可轻而易举地取其精髓,纳为己用呢? 当然,这其中也有种种限制,譬如裴旻的生灭剑术他就模仿不来,因为此剑术已近道,更需要天下无二的天赐武命之力作为辅助,限于修为,地品以及天品的绝学自然也难得精髓,只能是粗劣的模仿,作用不大,但红尘白刃功不一样,李三三与他讲过其中精义,故而此神功虽不契合他本身,但在关键时刻,施展此绝学,便成功地躲开了那两道摄魂夺魄的血色神光,以及后面来势汹汹的三十六颗念珠。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就是刺客之道! 净土和尚双眼已失,已看不清外界的情况,不过残存的神意外放,发现李轻尘的气息竟然瞬间消失了,可前方并无任何响动传来,心知对方定然是用了不知名的手段躲开,不禁脸色大变。 心知不好,但他已将自己一身功力倾力打出,再无法控制,当下颓然地跪倒在地,为自己的鲁莽冲动而自责不已,可转瞬间心中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净土和尚心中暗道,这狂魔的目标定然还是我,今日我舍了这身皮囊不要,也要困住他,待得朝廷的高手赶来,此魔定然伏诛,那自己就算是死,也可安心了。 只可惜,他又猜错了。 闪躲开那两道血色神光以及紧随其后的三十六颗威力无穷的念珠自然不是李轻尘最主要目的,他真正的目的,乃是速度最快,最先落到自己身后的武真一! 前有舍命相搏的净土和尚,后有虎视眈眈的武真一,二者前后夹击,本该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但李轻尘只是身影一闪,便瞬间逆转了场中局势! 这厢武真一才刚刚落地,便迎头撞上了青龙寺内宗班首,宗海大师座下高足的舍命一击,狂傲如他,都也不敢再托大,双臂前探,十指如鹰爪,分割阴阳,撕裂乾坤! 可就在这一瞬间,李轻尘已经换了位置,成功出现在了武真一的背后,正全力对抗着身前血色神光与三十六颗念珠的武真一心生警觉,但已经来不及了。 闪身到他背后的李轻尘体内气血翻涌,脸色十分难看,强行运转这红尘白刃功,对他自身的损伤也极大,但无妨了,因为他最不怕的,就是受伤,当下强压一口气,拧腰出拳,猛地一拳砸在武真一后心处。 前有净土和尚废掉多年修行的秘术绝学以及佛门宝器不要,也要打出的搏命一击,后有李轻尘全力出手的天殇神拳,一刹那间,武真一已经嗅到了陨落的气息。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种地方,怎么可以以这种憋屈的方式去死! 在这危急关头,武真一狂吼一声,满俩的凶狂之色,金翅大鹏雕的虚影出现,而让李轻尘也不得不暗道一声佩服的是,他竟并未选择合拢双翼,护住己身,而是猛地张开了双翅,以攻对攻! 守? 我武真一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守,就算死,我也宁可是同归于尽! 三股已臻三品巅峰的力量撞在了一起,整个乞儿坊皆被余威横扫,房屋倒塌,地面塌陷,彻底地毁于一旦。 李轻尘修为进境极快,尤其是下山重回长安之后,本就已不弱于武真一多少,而后狂傲无边的武真一在与裴旻一战中,被四季轮转削去了不少修为,吃了大亏,而李轻尘却是接连吸取了净恶与净欲两位佛门高手的肉身精华,这般此消彼长之下,二人如今的实力已经相当,故而武真一在面对着这忽如其来的前后夹击时,纵然被逼出了自身潜能,逃过一劫没死,但也受了重伤。 不过,伤势越重,他武真一反倒越是凶厉,浓厚的尘烟之中,两道黑影瞬间撞在了一起,真气激荡,甚至将四周的灰尘都清扫一空! 拳脚连打,两人仅在一息之间便已成功交手了上百次! 武真一神色狰狞,口中狂吼道:“李轻尘,你还是赢不了我!” 李轻尘挥出一拳,砸在了武真一额头上,直打得武真一双眼翻白,往后仰去,而自己也被他一拳锤在了心口,整颗心脏都险些骤然停止,可让四周匆匆赶来,却又不敢贸然插手,只敢在一旁围观之人皆感到头皮发麻的是,这两人竟都选择硬生生抗下了对方的力道,宁死,也一步不退! 身上的压力变得越来越重,李轻尘清楚,这是武真一的天赐武命之力在作祟,如今乞儿坊的上空,就连二品高手都不得飞天,全部只能乖乖地落在地面观看这一战,可想而知,这重压到底是有多么恐怖。 但更恐怖的是,李轻尘在这样恐怖的重压之下,速度也仅仅只是慢了武真一一丝而已,虽然这一丝的后果就是他得挨上七八拳,才能成功打中对方一拳,但他的天赐武命之力也同样在发挥作用,如凤凰涅槃,受的伤越重,恢复反倒越快,原本已经凝滞不动的体魄修行,也再度开始,肉身在武真一的疯狂捶打之下,不断崩裂又不断修复,最后变得越来越强韧! 反观武真一,因为先前被李轻尘暗算,硬抗了净土和尚的绝招,如今本就是在以重伤之身对敌,一开始还能稍稍占据上风,但此消彼长之下,渐渐的,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李轻尘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武真一的拳头正在变弱,见此情形,他不禁长啸出声。 “三个月前,你强我百倍,十日之前,你只强我一倍,而如今,你我实力已经相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武真一!” 李轻尘再次硬抗了武真一那重若万钧,只怕可以硬生生打裂百尺高山的一拳后,七窍中都已流出了血来,但他也同样一拳打在了武真一的胸口上,绽放的大日金焰虽然瞬间就被对方的护体金光所陨灭,但武真一的胸口上仍然出现了一大块显眼的焦糊。 二人终于各退了一步,但下一刻,他们便再度迎头撞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在速度上,李轻尘已经反超了武真一! 李轻尘抬起右拳,大吼道:“这说明我进步的速度要比你快太多了!武真一,从你看见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永远只能追逐我的背影而活!” 时隔三个月,终于成功追上,乃至于超越了这一代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更将这些不由分说便将自己打为邪魔,随意灭杀的蠢货全部烧死,李轻尘只觉心中无比快意,却又恨自己醒悟太迟,不然还回什么长安,若今日能侥幸留得性命,必再不会管那些繁文缛节,日后一切生杀允夺,皆要握在己手!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天相锁轻尘 畅快,畅快! 管他什么身份,管他什么规矩,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敢惹自己的,便全打杀个干净了事,反正自己无论如何委曲求全,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那又何必留情?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辛苦练武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得时刻忍耐自己出拳的欲望? 我封印了自己的资质,安安静静地在幽州生活,换来的是什么,我一心隐居避世,不愿过问江湖事,换来的又是什么,我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长安,愿意遵守你们订下的规矩,以合理的手段复仇,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裴大人啊,你错了,根本就不是站在大势那边才算正确,而是大势从来就不会站在输家那边啊! 从前你们不让我选,那以后,我就要让你们都没得选! 杀! 杀! 杀! 杀! 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轻尘狂啸出声,刹那之间连踢四脚,霎时间风雷声动,腿影带起道道雷光,威力十分惊人,直让正在远处焦急观战的武灿看得是瞠目结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四脚虽然尚比不得他数十年苦修,但已经有了几分风影雷光腿的精髓,问题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武灿敢肯定,长安武库里绝没有,也不敢存有他们武家的家传绝学,而这些年来,限于族规,修行风影雷光腿的族人中,除了他以外,也没有离开过洛阳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小子是在看了自己那唯一一次出手后,便成功学去了起码四分精义。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的资质? 另一边,曾不可一世,自以为离天下无敌就只剩下时间问题的武真一,如今竟开始觉得疲累了,纵然他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身为一个武人,对自身细微到极致的把握,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清楚,越是拖下去,情况只会对自己越是不利,但武真一心中那无与伦比的傲气却牢牢地束缚住了他,让他最终选择留在原地,举起双手相抗,再释放出天赐武命之力,想要弹开这一脚,可他的动作在李轻尘眼中,已经慢了下来。 哪怕只慢了微不足道的一点,但也足以分出胜负了。 武真一被一脚踢得横飞而出,神意外放,感应到四周的重压已在渐渐地减小后,李轻尘心知对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赶紧乘胜追击,再度合身扑上。 这边浑身浴血,就连护体金光都已经维持不住的武真一才刚刚翻身站起,便又被李轻尘一拳打在了肚子上,而这一拳,竟直接将其腹部打穿!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武真一竟尤没想过要认输,而是强提了一口气,将体内淤血压下,双手紧握成锤头,一锤砸在了李轻尘额边太阳穴上,可他的伤势实在太重,这一击已经失了往日的力道,所以李轻尘这次就连一步也未退。 “你输了。”与此同时,四周本在远远观战的众武侯们眼见情况不好,不再迟疑,赶紧出手相救,他们这些人本就是受了密令前来,出手那是毫不留情,虽只有寥寥三十人,却皆是神意境的修为,一齐出手,百花齐放,便是正心境的小宗师碰上了也得暂避锋芒。 不光如此,一道迅捷的雷光更是趁机抱走了腹部被李轻尘一拳洞穿,已是气若游丝的武真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武灿! 刚刚武真一那霸道的天赐武命之力覆盖了整个乞儿坊,他们就算是想帮忙都没办法,而且又怕贸然出手,得罪了这位武家的小太岁,故而不敢轻易相助,可眼看武真一都要死了,武灿一咬牙,赶紧冲了上去。 但李轻尘又岂能让他们轻易逃走,这二人既然送上门来,那就是他这次唯一能够生还的机会了,当即爆喝一声,立马出手擒拿,只待擒住这二人,作为要挟,逃出城去。 “休走!” 武灿只感觉黑影逼近,就连头也不敢回,正在这关键的时候,后方忽有一人大喝一声“定”,李轻尘的身子顿时一僵,虽然转眼间便已解开了束缚,但武灿也非寻常武夫,趁着同伴拖住了李轻尘,自己早已抱着重伤濒死的武真一逃入了人群之中。 与此同时,道道攻击接连不停地打来,神意境的武夫,真气已可显化万象,熊熊烈焰,森森寒冰,涛涛大浪,巍峨高山,剑气,刀气,不一而足,三十余人各施绝技,却因瞧见了先前李轻尘与武真一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故而也不上前,只是远远地出手而已。 李轻尘发了狠,将双手横拦在眼前,直接蛮横地撞开了重重攻击,任凭身上一瞬间伤痕累累,却依旧劈头盖脸地一掌朝着面前正站着的襄州司梁勇印出! 梁勇见状,当即吓得是脸色大变,但武人到底不是寻常百姓,绝不至于害怕到动弹不得,这乃是习武之初便学会的,要用自身意志去对抗本能,故而梁勇虽然早已被李轻尘吓破了胆,可反应却不慢,立马将真气灌注脚下,直接往后弹去。 可他快,李轻尘却比他更快! 梁勇此辈也不是第一次找自己的麻烦了,李轻尘没打算放过他,眼看着这一掌越来越近,只待再有半息,便要掌毙此人,忽然间从天空中一道雷光劈落,李轻尘立马被那一道惊雷给打落在地,浑身焦黑,动弹不得。 姗姗来迟的武三绝落地之后,看着李轻尘身上迅速剥落的焦黑皮肤,见他生生挨了自己神相境的一道神雷后,短短不到两息的时间,竟要挣扎着重新站起,不禁生出几分了惜才之心,又看了眼已经昏了过去的武真一,忽然开口道:“小子,若你肯依附我武家,今日我便保你性命!” 李轻尘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体内电流乱窜,但很快便被消弭,却并不是简单的镇压,在这个过程中,他竟在缓缓地吸收着雷霆之力淬炼体魄! 涅槃之力在体内涌动,脸上的黑皮不断掉落,底下新皮生出,李轻尘望向武三绝,嘴角咧了咧,反问了一句道:“依附武家?” 武三绝自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对方一个绝对不会拒绝的选择,于是傲然道:“你没得选!” 谁曾想,这却正是李轻尘此生最恼怒的几个字。 “没得选?” 李轻尘一边纵声狂笑,瞬间身化烈阳,无物不焚的大日金焰全力释放,朝着四周汹涌烧去,武三绝见状,正要出手,强行带走他,却有人抢先一步,一个威严庄重,似与天地和鸣的声音于头顶响起。 “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 此言若含天宪,一言处,四周汹涌如海浪拍岸的大日金焰顿时消失一空,不光如此,更有一道枷锁凭空出现在了李轻尘身上,将他给牢牢地锁住! 饶是李轻尘已经在竭力挣扎,但这道忽然出现,似由天地法则生成的枷锁却比武人谈之色变的镇魔钉更加可怕,他只感觉这一身修为忽然消失,别说掰开枷锁了,就连站也站不住。 李轻尘咬着牙,死也不愿低下头颅,但很快,他的身子便被压垮,这种力量与武真一的天赐武命之力不同,因为它不是来自于外界,而似乎来自于自己体内,当下双膝不由自主地一软,便跪倒在地。 武三绝见状,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惊呼出声。 “天相境?” 下一刻,已经完全被惊呆的人群分开,杨巳,杨丑与杨午三人一起走了出来。 身处于一众最低也是神意境修为的高手们的包围中,纵然是背负使命而来的杨巳也有些心虚,但还是赶紧强提了一口气,朗声道:“传陛下口谕,凶徒李轻尘夜袭十字寺,打伤景教僧人,盗走寺中重宝,又接连击杀两位青龙寺高僧,打伤数位朝廷栋梁,真是丧心病狂,穷凶极恶!按我大洛律法,此等恶徒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故陛下特命太傅杨钊蒲全权负责,擒拿凶徒李轻尘!” 说罢,朝着四方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各位大人,在下三人奉太傅大人之命,前来带走凶徒李轻尘!” 武三绝听罢,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讨要。 刚才之所以临时起意,想要带李轻尘回武家,不光是因为惜才,并且也是担心武真一这一战之后,心境受损,若是李轻尘被朝廷处死,那么这份损伤可能就很难再弥补了,故作如此想,可先见了那位国舅爷的天相境手段,又听了刚刚细数的罪名后,知道除非父亲亲自出面,否则自己无论如何也保不下来,便只好作罢。 见众人都不说话,杨巳又恭恭敬敬地向武三绝鞠了个躬,方才带着杨丑与杨午走上前,看着如今已跪在地上,却仍在不停挣扎着想要站起,脸上的凶威丝毫不减的同龄人,想起当初初见的那一幕,亦不由得轻轻一叹。 他的确是自己所不能企及的天才,可这样的天才,却终究要死啊。 “带走吧。” 第三百一十九章 横竖都是死 眼睁睁地看着杨巳等三个后生带着天子口谕前来,带走了李轻尘,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四人的背影,倒也有人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哪怕是乐于瞧见天才陨落的狭隘之辈,可当真正看见这一幕时,却也仍然会生出几分怅然之感,不是逢场作戏,不过也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意就是了,人性复杂,正在于此。 两条罪名,已经足以压得此人翻不了身了,更何况,许多人心领神会,这一走,这小子应该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 临时充作监牢,用以监禁李轻尘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没有一点阴影。 虽不是在看守比之大半年前更要森严许多的十方镇魔狱,但也不会逊色太多,毕竟这里可是当朝国舅爷杨钊蒲所居宅邸,而这位被陛下加封为太傅的杨国舅,刚在半个时辰前,以一手货真价实的天相境修为震惊了世人。 天下虽大,武人无数,可神相境的武者便已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这天相境那更是稳稳地站在山巅处,以绝对超然的心态俯瞰人间,除了四位公认已经超越了九品十八境的大宗师以外,他们完全可以称作是整个天下最强的战力了。 这件事就连武三绝这等人物也没能料到,他倒也曾觉得那位国舅爷的武道修为不低,但又清楚杨钊蒲乃是半道出家,中途才由儒生转武道而已,而他乃是洛阳武神的亲子,自小便刻苦习练家传绝学,对这种半吊子自然是看不上的,却没曾想,此人的实力竟远在自己之上。 总而言之,被带回了杨府的李轻尘依旧被那凭空而生的枷锁与镣铐牢牢困住,却没有再胡乱挣扎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身上这道枷锁,根本就不是光凭自己努力就能挣脱的。 这就是天相境武人的实力,言出法随,如替天行道,并且如非他们主动解除,不然绝学威力往往经久不散,这一道枷锁,甚至比武人们畏之如虎的镇魔钉还要强上十倍。 以儒入道,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一个捷径,当然,走捷径者,也必然要付出代价,只是李轻尘如今还未明白而已。 天生一副吊眉眼,相貌阴骘的杨巳站得很远,哪怕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义父大人的神威,但他也亲眼见证了这个同龄人的疯狂。 想当年还在武道会擂台上的时候,他便已经可以轻松地击败自己,自己那一身毒功在其面前简直如稚童打闹般可笑,如今他更是已经成长到了念头一闪就能抹杀掉自己的程度,所以为防不测,杨巳还是选择躲在了最远的地方,遥遥地看着。 蛇属,常藏于幽涧,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则绝不会探头。 李轻尘一抬头便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嗤笑一声,很是不屑地道:“杨钊蒲就派你这么个孬种来看着我?” 杨巳闻言,脸色微变,一对三角眼放射出危险的光芒,仿佛是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已经吐出了它的信子,可最终还是将其收回,沉声道:“事到如今,嘴巴放干净点,对你有好处。” 李轻尘轻笑一声,更是不屑。 “不然呢?你是要杀了我,还是给我用刑?不管你想怎么样,都该再靠近一些才对吧,怎么,不敢吗?” 杨巳被他连番挑衅之下,心中越加愤怒,可他到底不是冲动的性子,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淡淡地道:“你如今只是个连性命都不能由自己掌握的阶下囚罢了,与我做这种口舌之争,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轻尘咧了咧嘴,道:“我就算是阶下囚,那也要比你这条狗好多了,最起码我还是站着的,你呢?你站起来过吗?” 杨巳瞥了眼李轻尘如今跪在地上的可怜模样,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底气,就连腰杆也挺直了一些,调侃道:“哦?站着?那你倒是站起来给我看看呀。” 李轻尘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忽然间大笑了起来。 “杨巳啊杨巳,你条见不得光的小蛇真应该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才对,前后两条压在你头上的龙,一条被我打出了长安城,一条已经被我烧成了灰烬,如今你更是得到了你那干爹的信任,你说,来日你飞黄腾达,是不是该跪下来先给我磕头呢?” 杨巳毫不客气地冷眼道:“来日若有机会,我会去你坟上送两壶酒的。” 此话落在耳中,李轻尘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一座座坟包,包括雪原上的,长安城外的,鹿儿镇里的,日后又该由谁去进香送酒呢? 一念至此,他立马使劲地扬起头,双臂用力,想要分开扣在身上的枷锁,可任凭他如何嘶吼,如何翻腾,却依然摆脱不得,反倒是被枷锁本身的力量反击,疼得整个人倒在地上抽动不止。 宛如一头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所谓英雄气短,莫过如此了。 这一幕落在了站在远处的杨巳的眼中,顿时也绝了再与他斗气的念头,心中竟只剩下了对他的怜悯。 可怜,可怜你一代武道天才,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在我这个被你瞧不起的人面前,却像一条死到临头,却依然在砧板上奋力挣扎的,努力张开嘴呼吸的鲶鱼一样凄惨。 杨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看来,站好队,比什么都重要。 李轻尘折腾了一阵后,浑身是汗,手腕和脖子都已经被他勒出了血来,此刻跪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不住地喘息着,豆大的汗珠混着鲜血滴落在地,散成一地血花。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却正迎上了杨巳那好似看待一条路边死狗一样,充满怜悯的目光,眼神顿时一暗,忽然哑着嗓子道:“说吧,杨钊蒲让你来,总该是有目的的吧。” 杨巳没有耽搁,立马道:“是的,义父想要你掌握的证据,至于那是什么,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 这样的回答,算是坐实了从十字寺那得来的情报,一番追逐之后,终于得到了答案,只可惜,自己却已经成了阶下囚,而且只怕是活不了了,一想到这,李轻尘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好一阵,李轻尘才幽幽地道:“那玩意儿给你们的那天,恐怕就是我的死期了吧?不管是杨钊蒲那个老毒物,还是你这个小毒物,总之,应该有很多人都容不得我再活下去了,是也不是?” 都是聪明人,杨巳也没有欺瞒他,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来的确是存在着这么一件东西,而且不会很大。至于你刚才猜的也没错,你必死无疑。那种仇恨,小人可以轻易地放下,但很可惜,你不是小人,你放不下,所以你一定得死。义父还说,其实他也很痛心,你若是再晚生十年该有多好,只可惜如今正是变革的时代,而为了那个崇高的目标,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李轻尘听罢,笑容凄凉,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刻骨铭心的恨意。 “因为我不是小人,所以我就该死,说的可真好。牺牲吗?嗯,这个词也用的很好,就好像我的死的确是应该的,若是我反抗,反倒是我不识大体了。果然,这果然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做派,千百年来,一点也没变。” 杨巳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年前你就已经死了,或者你就留在那片草原上该有多好,你跑来长安,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更多的人因你而死,而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这都是你的错!” 跟着他的话,李轻尘也回想起了雪原山洞里的一幕幕,不由得轻声叹息道:“是啊,我的确就应该死在那里,可是老天似乎偏偏不让呢,不管我怎么选,这贼老天都一定要让我重新回到它为我定好的路上,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命呢?似乎我生来,就是得与你们这些人为敌的呐!” 杨巳摇了摇头,做出了最后的威胁。 “李轻尘,我杨巳是卑鄙小人,我承认,我也敬你是条汉子,设身处地地想,我绝没有你这等胆魄,但事到如今,你已经败了。眼下有两条路你可以选,要么将证据都交出来,你死,把一切过去都掩埋,那么你身边的人,就都能活,要么,你们全都一起死,你也清楚,朝廷马上就要对真武殿用兵了,那种战场上,不管谁死了,都不算是什么好惊讶的事吧。” 李轻尘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似乎每一次,到最后,都是别人死了,而自己成功地活了下来,从出生到现在,多少次遇险,多少次死里逃生,可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踏入了别人为自己设计好的绝境之中了呢。 李轻尘仰天长叹,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怅然与痛苦,他不禁在想,难道现在,终于到了由自己来偿还这一切的时候了吗? 是我一个人死,还是大家一起死,这是一个问题。 第三百二十章 善恶无界限 见李轻尘的内心似乎已经开始动摇,杨巳不得不赶忙先按下了自己心中的喜意,强作镇静。 这件事若是做好了,那自己在义父面前的地位将再不可能被撼动,毕竟所有义子里,唯有自己才是真正能帮义父分忧的,其他人,譬如那杨丑和杨午,就算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去垒城墙吗? 杨巳忽然上前一步,趁热打铁道:“与你接触过的人里,长安镇武司中有裴旻,黛芙妮娜,沈剑心,贺季真,李禾玉这五人,另外还有你身边那个叫李三三的女人,以及那个不识好歹的商贾乾三笑,我没说错吧?所以你明白了吗,只要义父愿意,完全可以轻松地抹去你们所有人,只是没有这个必要罢了,毕竟义父也并非滥杀之辈,他是在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而努力的人,而你,也应当为你能够成为新时代建立的基石而感到荣幸!李轻尘,交出证据吧,你死,他们就都能活,或者你希望黄泉路上有个伴,所有人都陪你一起去死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相信,你是不会那么选的。” 沉默了良久的李轻尘忽然抬起头来,沉声道:“我兄弟沈剑心呢?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之后我便将证据交给你!” 杨巳闻言,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道:“何必呢?难道你想要拖他一起下水不成?” 李轻尘见状,一下明白了过来,半是质问,半是肯定地道:“看来他不在你们手里。” 杨巳嗫嗫嚅嚅了一阵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你,你们走得太近,以他的性子,你死,他必然会为你报仇,所以他也不能活。” 李轻尘不禁冷笑道:“那依你的意思,其他人,你们哪个能放过?” 杨巳一时沉默,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不了了,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的任务失败了。 李轻尘见状,以自己已经几乎粉碎的膝盖为足,奋力地往前扑去,一瞬间便将在地上已经生了根的镣铐给拉得笔直,吓得还在沉思的杨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脸色狰狞,仿佛一头来自地狱的厉鬼。 “杨巳啊,你可千万要记住了,别让我跑了,否则我一旦出了这里,下次你我再见面之时,便是我屠你九族之日!” 话音刚落,大门一开,忽然响起了一阵鼓掌声,一个笑声响了起来。 “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李轻尘心里一惊,一下脱了力,瞬间又被弹回的锁链给拉回了远位,远远看去,门口正站着的那个人,竟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那个男人,那个疯子! 刚被突然发狂的李轻尘给吓得坐在地上的杨巳亦随之转过头去,旋即立马惊讶地斥责道:“杨子,他是谁?你为何会带外人来这里,义父说了......” 话未说完,一道寒光闪过,血柱冲天而起,杨巳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而直到失去了头颅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都没有想过,这个平日里对自己最是谄媚奉承的杨子竟敢对自己下杀手。 魔罗舔了舔溅到自己嘴边的甘甜血液,接着转头看向那个心狠手辣的侏儒,随即抚掌大笑道:“做的很好。” 李轻尘死死地盯着来人,无比惊讶地喊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魔罗大踏步地走上前,与杨巳这种废物不一样,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处境,哪怕就是当年身在十方镇魔狱里,身体里被打进了二十四颗镇魔钉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过害怕这种情绪。 不管是面对谁,这个生了一对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的男人,都能以最从容的姿态俯瞰一切,这或许就是这个男人身上最奇异的魅力,尽管他本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三品武人。 魔罗走到近处,脸上露出了最温柔的笑意,宛如正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宝物。 “我怎么会死呢,我还要来救我最爱的轻尘老弟呢。” 说着,他矮下身,在李轻尘耳边轻声说道:“你放心,对你,我绝对不会记仇。” 李轻尘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差点一口咬下对方的耳朵,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做的!” 魔罗猛地一脚踹在了李轻尘的身上,将被枷锁困住之后,自身已与普通人无二的李轻尘给死死踩住,他伸出手,将垂落下来的发丝又抹了上去,方才冷冷地道:“是我,可那又怎么样!轻尘老弟,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世道呀!你仔细想一想,你昨晚做的事,与那武真一有什么差别吗?不,在那之前,你可比那个黄毛猴子要懂事多了,但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的呢,你现在就要死了,可他还在外面逍遥,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以为就只是因为他有个好爷爷?” “你错了,这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给你这样的好人所准备的!她呀,最爱的,是我这样无恶不作的大恶人,你明白了吗?你看看你如今这幅样子,他们要你死,你就得死,还不能反抗,反抗,就给你扣上更多的罪名!你喜欢讲道理是吗,那你知道你死了以后,后人会怎么评价你吗?哦,我骗你的,你根本就不会被任何人提起!因为他们不会让任何记得你的人继续活着!” 魔罗慢慢地收回了脚,然后上前扶住了李轻尘,掰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看向了门口正在替二人警戒的毒鼠杨子,道:“他叫杨子,你们早先就见过的。你说,他跟着杨钊蒲,大好的前途,为什么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带我进来,还杀了那条小蛇以表决心呢?” “因为我告诉他,我的轻尘老弟如果死了,杨钊蒲未来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中兴之臣,注定名垂青史后,他会做什么呢,他一定会杀了你杨子,因为你这种货色,就是他人生的污点,而他,不允许污点的存在!他们这些大人物呀,想用你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的狗,不想用你了,你就得乖乖地被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我很喜欢这个小矮子,因为他明白,他就是个恶人,所以他才能过得比其他人好,而他更明白,他必须得依附于更坏的人,才能永远去享受这样的好。我的轻尘老弟呀,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呢,你愿意讲道理,愿意按照他们的规则来行事,可结果呢,他们就用自己订下的规则轻易地抹杀你,甚至修改规则,可你本不必如此的呀,为什么不与我一样,抛去一切世间的规则,解开一切身心的束缚呢?” “什么善与恶,那都只是一撇一捺画出来的图案而已,只是世人赋予了它们意义,而它们本身,是根本没有意义的,而你又何必要跟从他们为你作出的定义而活呢?你想想那三个秃驴,就因为你修了什么密宗的绝学,就要来杀你,而你只是不愿被杀罢了,他们就说你是妖魔,这有道理可言吗,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但你肯定不知道,他们可是青龙寺的大师,平日里受万人瞻仰,长安城的富商都抢着给他们布施,连皇帝老儿见了,也要称一声上师,人人都说他们尽得佛法真意,是为普渡众生而来,在世人的眼里,他们就是善的化身,那他们要杀的你,是不是就是恶的代名词呢?如今你再想想,所谓的善与恶,还那么清晰吗?” “这就是世道啊,什么善恶,那都是假的,是他们愚弄世人的工具,更是他们吃人的借口!他们处心积虑地诱导着世人,教他们向善,可他们自己呢,背地里是又是怎么做的呢?杨钊蒲是国舅爷,未来还是大洛的肱股之臣,你如果就这么死了,便只是史书上连一个字都懒得留给你的无名之辈,怎么样,李轻尘,是要留在这等死,还是与我一起,颠覆这个世道,用你喜欢的,来为这个天地重新竖一个规则?” 魔罗站起身,面向李轻尘,伸出手,笑容无比的灿烂。 “跟我走,你想杀谁,就杀谁,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敢随便给你扣一个罪名便来杀你,也再也不会有人不给你选择的权利!你我联手,让世人清楚,我们,就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怪物,我们是真正的恶人,而他们,只能选择臣服于你我的脚下!杨钊蒲不是最想那青史留名么,好啊,我们就送他一个遗臭万年!我们为他竖起铜像,他就像你现在一样,身戴枷锁,跪在地上,遭受万民的唾骂!武真一你想怎么办?像他这样骄傲的人,如果把他变成人彘,丢去茅坑里喂蛆,应该很有趣吧?” 李轻尘神色呆滞,慢慢地道:“如,如果我愿意,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所有事了吧。” 魔罗大笑道:“当然了!我想要谁死,四大宗师也逃不掉!”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时,阳光却忽然洒满了整个房间。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掌退国舅 上午明亮却不灼热的阳光,只在一瞬之间,便洒满了整间屋子,因为此处屋顶已经无声地湮灭了。 荣升太傅,官居一品,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耀无限,正如后方烈阳一般的杨钊蒲,身着最为尊贵的紫色朝服,看样子先前应当是赶去参加了早朝,如今倒不知是正好回来了,还是感应到了杨府内发生的事,故而匆匆赶来。 当然,以他堂堂天相境的实力,只要长安城内的大阵不开启,那么往来皇宫与杨府,其实也就只是一瞬之间的事罢了。 手持利刃,刚刚才手刃了杨巳的毒鼠杨子陡然间见到了脸色愠怒的杨钊蒲后,险些没吓得直接尿了裤子,慌忙将手中所握利刃丢下,膝盖一软,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地,然后指着后面的魔罗便开始哭嚎着求饶。 “义父,您总算是回来了!孩儿苦啊!这,这个魔头,是他威逼孩儿的,都是他逼孩儿的,还请义父您明鉴啊!” 杨钊蒲瞥了眼地面上那具身首分离,神仙难救的尸体,缓缓地合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轻轻一挥袖,面前正跪着的杨子便被一道凭空出现的枷锁给铐住。 “后半辈子,你就在十方镇魔狱里度过吧。” 一句话,便等于判了他的刑,杨子本还寄希望于继续通过哭嚎来求饶,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连身子也动不了了,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钊蒲迈步越过了他,与那个蛊惑了自己的魔头静静地看着彼此。 杨钊蒲有些不解。 “这是鲁班门的意思?” 哪怕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仅用一个念头就能杀了自己的天相境高手,可魔罗依旧表现得从容且淡定,就好似春日郊游一般闲庭信步,只听得他笑眯眯地道:“说不定是陛下的意思呢?帝王心术,不就在于制衡嘛,国舅,哦不,如今是太傅大人了,您呀,权势太大了,是需要平衡一下了。” 杨钊蒲闻言,却只是嗤笑了一声。 “妖言惑众!” 魔罗咧了咧嘴,道:“是不是妖言惑众,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清楚吗?既然太傅大人犹豫了,岂不是恰恰证明这个可能性在你看来,也是存在的吗?” 杨钊蒲沉默了一息后,方才道:“果真是养虎为患。不过,你们还是太心急了一些,太早暴露野心,却无匹配的实力,在这长安城里,是活不下去的。” 魔罗闻言,却只是诡秘一笑。 “心急吗?反正你又杀不了我。”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朝着天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然后大喊道:“白惊阙!孙子!还不快来救你爷爷?” 话音刚落,一个如挺拔如高山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场中,一身蜀锦绿袍,两撇白色长眉,与那真武殿的左护法天哭,竟有几分相似,此人正是长安武督,白惊阙! 此人一经出现,便仿佛为天地中心,莫说别人,就连杨钊蒲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心悸的危险感,那是众生皆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然而魔罗却似乎并不在此列,他竟视那身心威压如无物,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对方。 “有趣,你这一身绿,还真让我想起了不少事呢。” 白惊阙闻言,脸色一沉,刚要伸手,杨钊蒲却是一咬牙,直接闪身拦在了他面前,同时厉声质问道:“武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情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哪怕聪明如杨钊蒲,也依然因魔罗的一句话而产生了误会,被其蒙蔽,还真当白惊阙是来救人的,而白惊阙则被魔罗第二句话所彻底激怒,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如今虽是高高在上,连天子也不能折辱的长安武督,是裴声在外的中原四大宗师之一,但并非是什么绝情绝性之人,曾几何时,也是有红颜相伴在侧,女儿绕膝在旁,与亲密的家人相比,那些外界的浮名,皆是虚妄,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然而,这一切的幸福,皆被这个狡诈恶徒给亲手毁灭了! 温柔善良的妻子因轻信了他,结果被他剖腹取婴,不幸惨死,刚一出关便听闻此噩耗的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女儿救回,没想到十五年后,他竟然又出现了,而这一次,则是盯上了自己唯一的女儿白依依,并且亲手为她炮制了一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惨剧,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庭,都因为这个该死的杂种而变得支离破碎,这让白惊阙如何不恨? 眼看杨钊蒲挡在自己面前,狂怒之下的白惊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然后随手便是一巴掌! “滚开!” 杨钊蒲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白惊阙竟敢对自己出手,可他反应亦是极快,当即使出了浑身解数,一根根漆黑的锁链自虚空之中出现,如一条条游龙,迅猛地缠绕向白惊阙,同时更有一座形似十方镇魔狱监牢的囚牢从天而降,要将他给困住,其口中更是大吼道:“白惊阙!你难道要造反吗?” 然而,饶是以他天相境的强横修为,在白惊阙的面前,依然是不值一提。 超脱与否,其实就是凡人与仙人之间的差别,凡人再强,也依然在那悠悠白云之下,永远做不到俯瞰苍生,而他,则已经超出了凡人的界限,一身修为混元如一,自成一座小天地! 如果说九品十八境中最为顶尖的天相境武人,是可以了无痕迹的运用天地法则,替天行道,那么白惊阙则是真正开始利用规则,乃至于掌握规则,前者好比是一个国家里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而后者却已经是一方官员,哪怕是最小的官,却依然身处于官僚体系之中,而读书人就算有了功名,懂得如何利用朝廷的法令,也依然只是民而已,这就是最直接的差别。 那一根根如游龙一般的黑色锁链,只要靠近了白惊阙身周一丈处,便无声地泯灭,至于头顶那座囚牢,白惊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直接炸开,化为天地元气消散,而那一巴掌拍过去,杨钊蒲更是反抗不得,直接飞出,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余威便将半个杨府瞬间夷为平地! 杨钊蒲落在十丈之外,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下一刻,却是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吐血不止,由儒道转武道,他这个半道出家的武人,相比之下,体魄终究太过羸弱,虽然直入天相境,但也只是利用天地规则的手段霸道一些,如今遇到白惊阙,立马原形毕露。 随手一巴掌,就将自己重伤,杨钊蒲在惊骇之余,心中对于这超脱之道顿时更加热切,因为他明白,一旦超脱,修行圆满,不光神魂会彻底升华,而且肉身也会成就天人之象,被天地磨损的速度会降到最低,自己最后的短板也可因此补齐,而他的修行,如今已在于证道,所以自己的计划容不得半点差池,决不能让白惊阙带走他们! 杨钊蒲深吸了一口气,哪怕再不情愿,却依旧不得不请人相助。 “前辈助我!” 这厢白惊阙一巴掌赶走了那碍事的苍蝇之后,可转眼间,却又有五人出现,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十方镇魔狱第八层镇守的大宗师聂狂,以及曾为大洛国师的袁老天师座下,梅兰竹菊四君子! 想当初,真武殿左护法天哭携文武二星君一起进攻十方镇魔狱的第八层,在利用十方镇魔狱阵法的漏洞,反客为主之后,却依然不是他们五人的对手,最后还是靠放出那赤髯老魔的头颅,方才击败他们,但五人也只是受了重伤,并未身死,之后他们也没走远,而是一直留在长安城内秘密养伤。 五人之中,年岁比大洛国祚更长的聂狂乃是神相境巅峰的修为,而梅兰竹菊四君子也因祸得福,在休养好了伤势后,其中袁梅先生一步跨入了神相境,袁菊也与另外二人一样,皆成就了正心境! 表面看起来,他们似乎加起来都不如杨钊蒲这一位货真价实的天相境厉害,可事实恰恰相反,这五人无论是手段,还是战力,皆属当世顶尖,绝不能等闲视之。 生于乱世的聂狂当初能与左护法天哭平分秋色,要想斩杨钊蒲并不难,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众人脚下的这座长安城,是由袁老天师尚在世时亲手改造,包括之后的几度扩建,也都是朝廷依照他老人家遗留的图纸在进行,而四君子作为他座下弟子,在离开十方镇魔狱后,又得到了当今天子的赏识,正好拥有操纵长安大阵的权利! 聂狂站在最前方,挡在狂怒之下的白惊阙身前,凛然不惧,道道黑色流光凝聚为一柄大洛开国之初,军伍中制式狭刀的模样,接着沉声质问道:“后生!你既为长安武督,便当以守护长安百姓为己任,如何还要在城中逞凶!莫不是因为修为够高,便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血尸转生术 一百五十多年来,大洛王朝有且仅有袁老天师这么一位国师大人,而此人生前也仅仅只收了四位弟子,便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此刻四人分别占据了东西南北四方,但这方位却并非是以白惊阙为中心,而是以整个长安城所处的方位而站,四人手中各持有一块巴掌大的玉雕,雕刻的正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方神兽! 而这,也不过仅仅只是长安城第一重大阵的启动密匙罢了,不过可千万别因此而小觑了,因为这四个玉雕一旦配合城内四支玄甲军,显化出四象真身,在长安城内的战斗力足以媲美四位天相境武人! 四象合力,哪怕是你白惊阙,也不可说轻易便能击败,更何况他们作为袁老天师座下弟子,还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秘辛,譬如超脱之后的劫数究竟是什么,那是武人们之所以修为越高,就越不会随意出手的根本原因! 四象玉雕握于手中,却含而不发,这既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也算是对白惊阙的尊重了,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不要犯错,毕竟,他到底也是长安的武督大人,理当忠于朝廷,而他们几人都非十来岁的小儿,在出手之前,自然该理清前因后果再说。 白惊阙此刻终于是清醒了几分,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抬手指向魔罗,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声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挡在他前面的聂狂抬起手中狭刀,毫不退让,反问道:“凭什么?” 白惊阙猛地张开了五指,却又瞬间握紧,强压着怒意道:“他是从十方镇魔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这个理由够了吗?” 聂狂闻言,眉头顿时一皱,他待在十方镇魔狱第八层中一百五十余年,中途未曾离开过一次,故而从未见过,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几层都关押了些什么人,毕竟整个十方镇魔狱,其实都是为了镇压那赤髯老魔的部分肉身而建,关入其他犯人不过都是顺带而已,也算掩人耳目的一种方式。 瞥了一眼后方依旧从容淡定的魔罗,聂狂道:“若此事属实,长安镇武司的确有抓捕逃犯之权,但在确定之前,还不行!” 白惊阙听罢,忽然上前一步,念头一起,聂狂手中幻化而出的狭刀直接炸碎,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几人,冷声道:“他是我的仇人,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是要秉持规矩,哪怕得罪长安武督也在所不惜,还是稍稍放宽一些,主动退让一步,这种选择别说是他们了,就算让当今天子来选,也定然会选择后者。 可就在双方对峙间,魔罗忽然开口道:“我说白大人,空口无凭,您可不要胡乱栽赃陷害呀,我可是神匠司的官员,有官印的,诺,大家看好了啊。” 说着,便将一枚上方雕刻有一柄小锤子的奇特印章从怀里掏出,然后又意味深长地道:“另外啊,白大人您似乎也有些秘密,需要向朝廷,向各位解释一下呢,比如......” 魔罗忽然打了个响指。 “这个。” 话音刚落,仿佛是配合好的一样,长安镇武司内部,南面一座大宅院忽然间一阵剧烈地地动山摇,一声炸响之后,两个小小的身影忽然间冲破了房顶,飞上了天空,而紧跟着,一个红色的身影也跟着冲了出来。 三人光看穿着,也依稀可辨,皆是女子,前二人气势不显,而且速度也不快,显然修为不会高到哪里去,可后面跟着的那道红色身影身上却带有滔天邪气,光是冲破屋顶的余威,便直接将整栋大宅化为了一座废墟。 长安镇武司内,霎时间便有十余道身影浮空而起,欲阻拦这三人,可在看到前面两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依依?” “大小姐?” “白依依?” “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远在国舅府内对峙的众人也注意到了远方发生的这一幕,尤其当以白惊阙表现得最为震惊,其次则是手扶一柄龙头拐杖,以慈祥老者的面相示人,也是袁老天师座下大弟子的袁梅先生,老人看着远处那一道血红色的身影,眉头紧皱,忽然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血尸转生术?” 话音刚落,另外三人也同时反应了过来,下颚处蓄有美髯,气质最为飘逸俊朗,四人中以中年面目示人的袁兰先生惊骇道:“这等邪法,竟还存在于世吗?” 以老妪形象示人,却实为四人之中年岁最小的袁菊皱眉道:“奇怪,这血尸就一直藏在长安城中吗?可为何我们先前毫无感应?” 以青年面目示人,腰佩长剑的袁竹疑惑道:“师尊曾言,血尸乃天地至邪之物也,为阴极,故不可见丝毫阳光,可这血尸为何大白天也......” 袁梅老先生听了,饱含深意地瞥了眼一旁浑身战栗,只是死死盯着那忽然出现的血尸的白惊阙,很是严肃地解释道:“有人将其一直秘密放置于长安城地底,日积月累地吸收国运与龙气,如今早已非寻常血尸可比,幸好在今天被放了出来,若是被其修成了天尸,恐是长安大劫啊!” 正在这时,魔罗忽然笑眯眯地道:“白大人,您不会不知道这是谁吧?可以跟大家解释一下吗?我想大家都挺有兴趣的,你说呢?” 白惊阙一下惊醒,猛地回过头来,虽然依旧是那傲然于世的长安武督,可话语间,却已经乱了阵脚。 “你,你怎么会知道?” 魔罗抛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白惊阙却立马明白了,那本血尸转生术,就是他当年故意让自己瞧见的,换句话说,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已经在算计着今天了,一想到这,饶是白惊阙,都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边两人打着机锋,可另外一边的袁梅老先生却已经等不及了,当即分派任务道:“聂前辈主攻,我们师兄弟四人将开启大阵从旁协助,压制血尸,不过还请聂前辈注意,这血尸周身皆有剧毒,尤其是血尸体内的精血,一旦被沾上了,您这一身修为怕是要毁了。还有,血尸能够吸取凡人精血恢复伤势,这头吸收了不知多少年龙气的血尸更是不同凡响,恐怕手段更为妖异,一定得将其引到天上,不可让其落在城中,否则,今日难以善了!” 五人在那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作为监守,相处了百年之久,彼此之间的言谈自然很是随意了,这任务里,最危险的无疑就是作为主攻的聂狂,然而他却只是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反对,立马重新幻化出被白惊阙毁去的黑色狭刀,正要上前,却见白惊阙抢先一步飞上了天空,直朝那血尸而去! 梅兰竹菊四君子心意相通,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皆点了点头,忽然掷出了手中的四枚玉雕! 四枚玉雕一经飞出,便迎风而涨,分落四方之后,却又慢慢融化,在玉雕落下之地,皆有一队千人众玄甲军,在四位大统领的带领下,他们的身影渐渐地与玉雕幻化而出的四方神兽合为一体,而那四方神兽的眼珠里也一下有了灵性,无需过多指挥,便扑向了空中的白惊阙,将其拦下。 白惊阙被逼停在了半空,大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四君子站在地上,却并不轻松,因为维持住四神兽真形的,正是他们四人,而这大阵之所以只是长安城内大阵的第一重,除了不过是多了四位天相境武人之外,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并不难破解。 袁梅老先生早已洞察一切,一看白惊阙那样子,便知道他是想保下血尸,当即朗声道:“那头血尸是武督大人您的亲人吧。老朽可以理解武督大人您的执念,却不敢苟同于您因一己私欲便炮制出此等邪物。血尸乃天下至邪,一经出现,就必须得根除于世,她这些年吸收了不知多少龙气与国运,更是无法饶恕的大罪,她每多活一天,对于我大洛而言,就是一场灾难,武督大人还请认清现实,不要一错再错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头,情况陡变。 李三三抱着神色茫然地看着那红衣女子的白依依,此前正是她得到了魔罗的授意,潜入此地,又是靠着白依依这血脉至亲的鲜血引出了这头神智根本没有清醒的血尸,如今目的达到,当即全力施展红尘白刃功,身形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半空中。 这边的白惊阙扭过头,望向了因为失去了目标后,忽然发狂,已经扑住了半空中一位老妪,张开猩红大口,咬在了那老妪脖颈处的红衣女子,再看向四周拦路的四方神兽,眼眶一下变得通红。 他笔直地撞向了那头盘旋在半空的青龙,从其肚子上一穿而过,同时大吼道:“现实?没有她的世界,不算现实!只差一步,我就只差一步而已!谁敢破坏,我便杀谁!”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刀退血尸 十八年前初相遇,那一天,他不是什么即将继任长安武督之位的绝世天才,而仅仅只是一颗痴情种子罢了。 究竟是那天的阳光正好,映衬出她肌肤的白里透红,还是那日的暖风和煦,撩动了她满头青丝,白惊阙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个武痴动了心,但总之,他的确是找到了比武道修行更为重要的东西。 她。 美人配英雄,自是一段佳话。 成婚的那一天,是白惊阙此生最快乐,也是最幸福的一天,那种愉悦感,远胜于之后继任什么长安武督,成为什么中原四大宗师之一。 万人景仰,又岂比得上她回眸一笑? 一朝登顶威武台,坐拥美人揽入怀,白惊阙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圆满,别无他求。 只可惜,前面的路走得太过顺遂的人,老天似乎总喜欢让他们在最后栽个大跟头。 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正是白惊阙人生彻底灰暗的日子。 她死了,她没能等到远去天山采雪莲的自己回家,就那样凄凉地死在了一个被她一直视作亲弟弟的外乡小子手里,那个不知所谓的疯子竟然活生生剖开了她的肚子,取走了尚未出生的婴儿。 白惊阙最终从老天爷的手里抢回了她唯一给自己留下的血脉,却没能救回她,那一刻,天降大雨,白惊阙欲哭无泪,如果有得选,他宁可将自己身上的一切都还给老天,只求换回她的性命。 他的一厢情愿在最后似乎真的感动到了老天,因为他得到了一本极为奇异的绝学,也就是袁梅老先生先前所言的血尸转生术! 之所以说是奇异,是因为这门绝学就只有已经死去的尸体才能够修行,而一旦修至大成,血尸化为天尸,便能够逆转阴阳,起死回生!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本彻头彻尾的邪功,身为长安武督,以镇压犯禁武人,庇护万民为己任,应当立即将之销毁才对,但白惊阙在那一刻,却没有丝毫犹豫,便选择了接受。 没有她的世界,又算是什么呢,为了她,哪怕背叛整个天下,白惊阙也心甘情愿,莫说是这区区邪术,只要能够复活她,他不惜化身成魔! 之后,白惊阙便利用自己的权利与手段,将其尸身安置于长安城的地底,不但时常为她抓来活人吸食精血,甚至还主动帮她吸收龙气,窃取大洛国运,只为让她能够快速成长,最后一朝化为天尸,他们夫妻便能重逢! 可是,眼看就只差最后一步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为什么!” 撞穿了青龙玉雕的白惊阙仰天怒吼,随手一拳便打烂了那白虎玉雕整颗脑袋,自己却是毫发无损,甚至连身上的衣袖都无丝毫破损,但下一刻,迎面却又被朱雀玉雕喷出的南明离火所阻,旁边更有玄武玉雕吐出的先天壬水,水火合力,顿时困住了白惊阙。 另一边,被李三三以血肉至亲的气息从地底引出的这头血尸,其实力已完全超越了寻常的神相境,只是未能逆转阴阳,化为天尸,故仍属邪物,缺少神智。 在李三三带着白依依一起,施展出红尘白刃功消失之后,这头红衣血尸一下失去了目标,顿时发狂,甩动着两只血红色的大袖,闪电般地扑在了当日与李轻尘为敌的那老妪身上! 在那头红衣血尸抓住老妪的瞬间,这位正心境修为的武夫便立马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头妖物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脖颈处,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救,救......” 老妪微张着嘴,口中发出细微的求救声,而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老妪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原本红润的脸色,装瞬间就变得枯黄,乃至于灰白,身上的血肉就好似消失了一样,就连皮肤也变得干巴巴的,皱在一起,上面还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斑点。 几个呼吸间,老妪全身的精华便都从其脖颈的伤口处,被这头红衣血尸给吸进了体内,这种采集他人身上精华的效率,甚至比李轻尘的天赐武命都更加可怖,因为就算是他,也做不到完全转化,而对方,却连一丝一毫的浪费都不会产生。 堂堂一位正心境武人几十年修行所积累的精华,浑厚到简直无法想象的程度,对于这头一直处于饥饿之中的血尸而言,既是极为难得的滋补,更是无与伦比的珍馐,让她不禁胃口大开! 之所以会这样,皆因白惊阙修为太高,若是喂以自身血液,无异于要将她活生生涨死,同时又生怕他人,尤其是先前武库里那个连他都不知具体虚实的袁老发现蛛丝马迹,故而次次都是不惜远赴千里,偷偷掠走一些山野樵夫或是修为不高的武人回来,作为食物投喂给她,可这个中滋味简直就是素寡的白菜豆腐与龙肝凤髓间的区别! 血尸之所以为天地至邪之物,不光是因为其修行的方式乃是吸取他人精血,而非寻常武人那样自力更生,不假外物,而且这件事对这种妖物而言,就好比寻常人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换言之,人一旦成了血尸,就不再是人,而是以所有活物为猎物的狩猎者,自然天生就是天下生灵的公敌! 只不过,先前一直有白惊阙压着,所以她从来都得不到满足,就好像一个人饿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脱困不说,还吃下了一块极其美味的肥肉,如何还能再扼制住自己心中的欲望,顿时狂性大发! 面目依稀可见是一位绝美女子的红衣血尸怀抱着那老妪的肉身,满头青丝迎风飞扬,如群蛇乱舞,其双瞳血红,眼珠与常人不同,竟呈现出枣核状,随着精血的吸入,其身上那件幻化而出的大红色长袖衫也变得愈加鲜艳,上面好似有血液在滚动一般,就在这时,其身边的诸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当即便有人大吼道:“动手!” 两尊神相出现,一是当初将李轻尘亲自逐出长安镇武司的金甲神相,而另一位,则是一五官模糊,身上长满了五彩花朵,似蕴含无穷生机的绿衣女子。 那金甲神人救人心切,竟直接探手抓去,远处正在操纵四象伏魔大阵的袁梅老先生见状,当即伸出手,焦急地大喊道:“不可啊!” 然而,这句话终究还是说晚了,那红衣血尸虽然神志不清,却如山间野兽一般,十分敏锐,察觉到有人攻来,当即便丢下了老妪已经干枯如柴,不足二两重的尸体,五指成爪,而其指间竟不是血尸该有的红色,而是堂皇浩大的金色! 二者碰撞,那红衣血尸的手上忽然冒出了无穷红线,朝着那金甲神人的手臂上缠绕而去,而其手臂在红线的缠绕下,开始迅速被腐蚀,点点精华,全部被对方吸走。 眼看形势不妙,那正操纵着金甲神相的魁梧汉子一咬牙,左臂化掌为刀,一刀斩下了自己已经被红线缠绕过半的右臂,然后迅速后撤,这武人神相如道家阳神,与本体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刀下去,他本人的整条手臂也随之垂落,整个人的气势都萎靡了下来。 趁着那金甲神人拖住了红衣血尸的空档,身上绿袍长满了五彩花朵的女子一伸手,手心处生出无数翠绿的藤蔓,互相缠绕之后,迅速凝聚出一杆翠绿长矛,被她轻轻一掷,便猛地激射而出! 长矛划过天空,转眼间便已临近了红衣血尸身后一丈处,然而,从矛尖开始,那些缠绕在一起的藤蔓竟然慢慢衰败,枯黄,最后成了死寂的灰白后,从上面渐渐剥落,消散,饶是组成长矛的藤蔓不停再生,却依然跟不上腐烂的速度,最终长矛还未落在她身上,便已彻底湮灭。 绿衣女子见状,忽然尖叫道:“她是我的克星!” 那头红衣血尸似被激怒,猛地转过身来,径直扑向了半空中的绿衣女子,只是刹那间便有一道黑色的刀光从旁亮起,那红衣血尸心生警兆,下意识地一爪挠去,半空中甚至出现了五道清晰可见的金色划痕,可这道来势汹汹的黑色刀光更加可怕,竟将那五道金色划痕一斩而破,成功与红衣血尸交上了手! 红衣血尸呜咽了一声,一下往后跳开来。 聂狂立于空中,随手丢掉了已被血气腐蚀的黑色长刀,右手虚握,道道黑色流光瞬间又聚拢出一柄新刀,被他握在了手里。 从刚刚这一次的交手来看,这头诡异的血尸的确实力不俗,最起码其肉身的坚韧程度便在自己之上,但真要说起来,却也强的有限,因为她似乎并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力量,这就好比山野猛兽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强在天生的利爪与尖牙上,人一旦有了工具,提前布下陷阱,想要狩猎猛兽并非难事。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仇人齐登场 大袖飘摇,一如她出嫁那日的艳红,只是这一对猩红的竖瞳却时刻提醒着旁人,眼前这位姿容绝美的女子,不是人,而是那天地至邪,以众生精血为食的血尸。 她龇着两颗尖尖的犬齿,低下头,茫然地望着自己掌心,在那里,正有着一道长不过寸余,但清晰可见的细长伤痕,滴滴殷红的鲜血渗出,她张开牙齿,长长的舌头在手心一舔,将伤口处渗出的血珠全部舔掉,然而手心的伤却没有很快痊愈,反而开始渐渐扩大。 聂狂手握狭刀,神色间充满了追忆与感慨之色。 “过去太久,世人似乎已经忘了绝天宗的威名。” 言罢,手腕一转,舞动狭刀,再度挺身上前。 面对这手段诡异的血尸,贸然招出神相对敌反而不妙,因为其周身都是可怕的血毒,一旦被沾染上了,就会如刚才那尊金甲神人一样,直接伤及根本,元气大损,如自己这般,不断凝聚狭刀,损耗的,无非也就是一点真气罢了。 聂狂手握狭刀,朝前一刀斩出,一道细细的刀光脱离了刀刃,瞬间激射而出! 此乃当年战国乱世之中,位列江湖顶端的九宗之一,绝天宗的镇宗秘典,在地品神功中也属顶尖的《断天绝地神功》,一百五十年后,终于经由聂狂之手,重现于世! 刀光初始不过短短三寸而已,几不可查,但在脱离了刀刃之后,反倒是迎风而长,迅速变长,不过却并不变宽,若从其他方向来看,不过就是一条扁平的细线罢了,甚至可能不注意看都看不出来,但在对面那红衣血尸的眼中,却是一道分割天地的黑色裂缝。 “吼!” 感应到危机之后,这头本就如野兽一般的红衣血尸也被彻底激怒,身上穿着的红衣大袖衫上,竟然浮现出一条条金龙似的神秘花纹,与此同时,一根根金红两色的细线,就如活物一般从其体内激射而出,直朝着那道黑色裂缝杀去。 血尸虽然厉害,尤其是像她这样吸收了龙气与国运之力催生而出的血尸,更是非同寻常,但她没有神智,对敌手段全依赖本能,很是单一,在武道高手们的眼中,说是只会用蛮力的傻子也不为过。 远处还在与玉雕所化的四方神兽纠缠不休的白惊阙感应到这边的气息后,终于施展出全部实力,只是一瞬间便冲破了四方神兽的阻隔,猛地一拳挥出,眼前整片天空就好似一面镜子一样,轰然破碎开来,而那道分割天地的黑色裂缝亦是随之消散,余威浩荡,就连那红衣血尸身上冒出的一根根细线也随之断裂。 察觉到白惊阙身上那如威如狱的恐怖气息后,哪怕是这嗜血凶狂的红衣血尸也本能地感到畏惧,一边呜咽着,一边往后退去,身体竟在微微地战栗着。 眼见自己压箱底的绝招都被对方给轻易破去,聂狂心知论实力的话,自己绝非白惊阙的对手,当下不由得皱眉道:“白惊阙,你真要为了这一具血尸背叛朝廷?” 白惊阙挺身挡在了那红衣血尸身前,眼神无比的坚定,沉声道:“自今日起,我愿卸下长安镇武司武督之位,交还武督令牌,从今往后,白惊阙便只是白惊阙,再不是什么长安武督!” 话音刚落,四君子也轻轻一跺脚,飞上了天际,分别立于借助大阵之力,已经恢复如初的四方神兽头顶,站在青龙头上的袁梅老先生痛心疾首地劝阻道:“白武督!切莫为一时之执念所误啊!” 白惊阙移开了视线,不愿与其对视,嘴里自顾自地道:“执念?妄念?尔等既然已经正心,便应该明白,什么念头根本就不重要!成魔?成圣?我也不在乎,我白惊阙只要她复活便可心满意足!今日我要带她走,谁敢拦我,我便杀谁!” 袁竹一抖手中长剑,正如林间翠竹,刚直不屈,闻听此言,顿时大怒道:“今日让这妖物走了,来日它于人间涂炭生灵,这笔账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它,走不得!” 白惊阙亦是扬起头,傲然道:“那我倒要看看,这长安,谁能阻我!” ------ 与此同时,国舅府中,梅兰竹菊四君子匆匆离开之后,原地便只剩下了杨钊蒲,李轻尘,魔罗,还有一个被枷锁锁住,又被封了口,连声音都叫不出来的毒鼠杨子。 不再去看远处正发生的一切,哪怕那是他亲手导演,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魔罗转过头,望向正盯着自己的杨钊蒲,咧嘴一笑,道:“姓杨的,还不赶紧放开我轻尘老弟?” 杨钊蒲眯着眼,此刻的他,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危险性,明明只是个修为不高的下三品武人,却害得堂堂长安武督陷入这种可怜的情况。 可以预见的是,就算白惊阙最后成功脱身了,却也必然身败名裂,并且因为他纵容,或者说帮助那头血尸吸收龙气与大洛国运,罪同谋反,就算是天子出面也不可能保下他。 而这一切,似乎竟是这个男人在很多年前便开始算计了,这等深沉的心计,就连杨钊蒲都要自叹弗如,而如今看这样子,他竟是为了保一个李轻尘而来。 杨钊蒲想不通其中缘由,但他亦是一代枭雄,若论心性,论志向,他自问都远胜于白惊阙,绝无可能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关键的是,他自认为眼下的情形并不在对方的掌握之中,自己若是就这样简单地被吓退,那么他也就不是杨钊蒲了。 一念至此,杨钊蒲当即冷笑道:“怎么,就凭你区区七品修为,也想威胁本官?就算你有我的把柄在又如何,眼下整个长安都已被你一手炮制的好戏所吸引,本官要杀你们,易如反掌,我倒要看看,谁会来救,谁又敢救!” 话音刚落,竟有一身材高大,披着宽大的白金长袍,头戴白色无脸面具的男人跨过杨府的废墟,从后面出现,此人正是公输恨,一经出现,他便立马朝着杨钊蒲一抱拳。 “太傅大人。” 杨钊蒲侧过身,立于双方中间,看向公输恨,冷声道:“怎么,你们鲁班门这么急不可耐地就想脱离我了?” 公输恨闻言,不卑不亢地道:“太傅大人说笑了,我鲁班门一直支持的都是大洛朝廷,是当今天子,而非您一个人,这一点,还请太傅大人理清楚了。” 杨钊蒲的眼神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却并未着急动手。 虽然他刚才生生地挨了白惊阙一掌,受了伤,不过同样的修为,若是换一个人来,指不定就会选择赶紧出手,以防夜长梦多,但杨钊蒲从不以武人自居,他做事习惯了谋定而后动,故而公输恨一出现,竟真将他给牵制住了。 “你们鲁班门,可是我引荐给的陛下,这神匠司,也是我一手扶持起来,这点恩,你们总该记吧。算计自己的恩人,这话传出去,可不太好。” 公输恨又是一抱拳,躬身道:“太傅大人的恩,我们鲁班门一直铭记于心,并未忘却,只是这一次,还希望太傅大人卖我鲁班门一个面子,日后,我们依然会支持太傅大人。” 杨钊蒲瞥了眼魔罗后,缓缓地道:“此人,不是出身你们鲁班门吧,帮这样的疯子出头,小心最后被反噬。” 公输恨道:“此乃经由我鲁班门长老会决议之后的决定,我不过是代为传话罢了,太傅大人有什么话,可自去找公输智长老商谈。” 杨钊蒲道:“所以你们是决心哪怕与我为敌,也要保他了?” 公输恨默不作声,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已经很明确了。 杨钊蒲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阴翳,忽然抚掌道:“好,好,好,想不到,今天我杨某本是春风得意之时,竟会接连遭到背叛,这个教训,我记住了!” 说罢,猛地一掌朝旁边拍过去,被封印了全身力量,已与普通人无二的毒鼠杨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成了一滩向外溅射而出的血肉,死得不能再死。 杨钊蒲收回手,冷冰冰地道:“他,你可以带走,但李轻尘,不行!” 魔罗笑道:“哦?太傅大人还有说法不成?在下洗耳恭听。” 杨钊蒲冷笑道:“李轻尘,必须要死!这件事,不光是我给你们鲁班门的答复,亦是他们给你们鲁班门的答复!” 言罢,两方人马已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全然不去管天上正发生之事,其中一方,由一位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高大得如顶天立地一般的僧人所领衔,正是青龙寺外宗,护法一脉的班首宗海大师,而其身后跟着的,正有与李轻尘一战之后,身受重伤的净土和尚。 另外一方,也算是李轻尘的老熟人,正是景教十字寺中的几位,其中以那白袍老者为首,收敛了羽翼的金发青年为副,以及手握十字架,先前被李轻尘劫持以逃出十字寺的波斯僧罗素。 第三百二十五章 少女中血毒 青龙寺外宗班首宗海大师,根基极厚的天相境修为,种种佛门绝学信手拈来,体魄神通,圆润无瑕,犹如那灵山护法下界,有降龙伏虎之威,战力远在杨钊蒲这等半路出家的天相境之上。 更重要的是,佛教在大洛开枝散叶,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平民百姓,皆以厚礼待之,故而势力极大,李轻尘取了青龙寺两位高僧的性命,这就是人神共愤的死罪,如何也逃不掉。 景教虽然同样是外来教派,却远不如佛教这般用心,数百年来无数天竺高僧,不惜跋涉万里,东渡传教,光是这等大气魄与大毅力便足以让人尊敬,加之景教教义也远不如佛教这般更为中土百姓所接受,故而影响力并不大,但如今既在大洛朝廷的帮助下建寺,便是得到了朝廷承认的正宗,而非一般邪教,李轻尘夜袭十字寺,打伤景教僧众,同样也是一等大罪,更别说他还亲手杀了杨钊蒲的义子,地龙杨沮,如此数罪并罚,于情于理,杨钊蒲都不怕他能翻身。 身戴枷锁,脚有镣铐,一身修为皆被禁锢,此刻与凡人无异的李轻尘跪在地上,扬起头,从左往右,一一扫过眼前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听着他们对自己的审判,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有仇吗? 当然有,而且都是不可调解的大仇! 可细想一番,自己从未主动招惹过他们,反倒是处处忍让,奈何自己越是让步,这些麻烦见自己好欺负,却全都主动找上门来,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自己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这天地就是容不得自己呢? 李轻尘心中杀意之盛,简直要冲破天灵盖,直抵苍天,向它问个究竟! 他转头看向身旁,神情依旧淡然的魔罗,不禁暗道,这人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这中间却也少不得他的推波助澜,只是若他真能助自己脱困,倒也可以与其合作。 细细一想,他说的话真是字字玑珠,堪称至理,这世道本就是如此。 狮虎猎物获威名,可伶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什么仁义道德,温良恭俭让,皆是害人之物,自己愿意退让,愿意守他们订下的规矩,可他人却偏偏就不愿放过自己,难道还要听信裴旻之流的鬼话,什么占据大势,携风雨以溃敌? 不,从今往后,我就是风雨,而且是腥风血雨!谁不容我,我便灭谁! 魔罗转头四顾,他心里清楚,青龙寺与十字寺可不光是来了几个高手这么简单,他们代表的,是两股已经被朝廷所承认的势力,在占据了道义的情况下,就是用私刑,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可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反而一边挠着脸颊,一边嘀咕道:“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远处一道红光闪烁,李三三竟直接出现在了李轻尘身旁,少女全然不顾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反而强提了一口真气,握起拳头,天赐武命之力涌动,一拳砸下之后,李轻尘身上的枷锁与镣铐应声而碎! 被枷锁镣铐封印的力量重回自己的身体,李轻尘瞬间恢复了精神,从地上一跃而起后,还来不及高兴,先赶忙抱住了脸色惨白,已是摇摇欲坠之态的少女。 被他抱在怀中,看着他在担忧之余,又有几分重逢之喜的眼神,少女嘴角一勾,笑得是那么的开心,这一次,她大胆地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 李轻尘身子一僵,他敢对任何人出拳,却独独抵挡不住这种汹涌的攻势,当下脸色一红,心乱如麻,不禁暗道,眼下这场合,怕不是做这种事的好时候,可一切的惊讶,喜悦与羞涩,却在转眼间便全部化为了惊恐。 怀中少女的气息微弱至极,却并非是因为连续施展红尘白刃功,脱力所致,而是因为她身上的伤,伤口在下腹,不大,但足够致命了。 李轻尘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痴痴的眼睛,骇然道:“你,你中了血毒?” 一边说着,李轻尘赶忙将自己体内如火龙一般的真气灌入对方体内,然而,这一招不但没有作用,那血毒竟仿佛是活物一样,反倒要顺着真气蔓延到他体内来。 纵然这源自天际烈阳的大日金焰乃天下邪物的克星,但他与那血尸之间的修为差距,却实实在在乃云泥之别,并且这血毒还不是一般的毒,而是已经与少女的性命根基纠缠在了一起,强行驱逐,只会更快害得她惨死,可若不赶紧驱逐,不消片刻,她还是一死。 李轻尘见状,急得都要落下泪来,少女却是忽然一把推开了李轻尘,身子乏力,跌跌撞撞地朝一边倒去,眼看着李轻尘还想上前,少女却是赶紧喝止道:“停步!你若再要上前,我便自碎心脉!” 李轻尘心知她是不想将这恐怖的血毒传到自己身上,却又清楚她的性子,不得已,只得先停下,而一旁的魔罗却是忽然皱眉道:“白依依呢?为何没将她带来?” 少女闻言,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低声道:“以我的修为,若带她赶路,过不来。” 魔罗听了,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随即骂道:“以为她跟你同病相怜,故而起了恻隐之心?该死的,我倒忘了,你们这帮女人,最是喜欢做这种傻事!” 他本是想着靠自己引诱白惊阙离开长安镇武司,再由埋伏已久的李三三带着白依依这个血肉至亲来引出那神志不清的血尸,而以少女的修为,几乎有九成的概率会中招,换句话说,少女中血毒一事,本来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到时候少女一死,李轻尘便将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从而投入自己的怀抱,而自己则可以白依依作为人质,将白惊阙与那头血尸诱来,逼迫他们与杨钊蒲叫来的帮手为敌,只等搅浑了局势,便自有鲁班门的人帮手,带自己与李轻尘一同离开,整个计划环环相扣,堪称完美无缺。 然而,魔罗却没有想到,这傻女人竟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放走了自己逃跑计划实施中最重要的一环,也就是白依依,如今场面却是有些失控了。 林家? 魔罗清楚,林家这种墙头草是靠不住的,他们只会躲在幕后行事,绝对不会上到台前,自己与他们也只是暂时合作,如今事情已经完成,自己的承诺都已经做到,他们定然不会愿意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手,该怎么办,难不成刚将这把刀磨亮,自己便不得不将其丢下吗? 魔罗眼珠子转个不停,脑中更是飞速地运转着,思考着对策,然而,一旁的李轻尘,却是的确如他先前所愿的,已经真正陷入到了最黑暗的绝望之中。 他一生下来就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有个家,没了,远赴长安,交了两个知心朋友,一个被真武殿掳走,记忆和品性都被人篡改,还不知如何才能救回,另一个因为自己被人绑走,生剜了眼睛不说,现在都还生死不知,就连这红颜知己,自己生命里最后一束光,竟也要被无情地掐灭吗?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独独要薄了我李轻尘呢? 他呆呆地看着随着血毒在体内蔓延肆虐,表情变得愈加痛苦的少女,浑然已经忘却了周围的群敌环视,双膝慢慢变软,最后徒劳地跪倒在地,心境支离破碎。 原来,自己哪个都守不住...... 宗海大师见了这一幕,竟也不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 “血尸之毒,无药可救,加之她一路强行运功,如今血毒攻心,必死无疑。” 李轻尘瞳孔一缩,猛地扭过头来,眼神凶恶得好似林间恶狼,他将所有人一一扫过,将这些人的脸全记在了心中,咬着牙,恨声道:“若不是你们一再相逼,又怎会如此!” 杨钊蒲冷笑道:“说的倒像一切都是我们逼你做的,你在长安城中几度逞凶,莫非真以为没王法了吗?时至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李轻尘,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李轻尘狂吼一声,猛地纵身扑向了杨钊蒲,刚刚抬起拳头,却被一柄宽背重剑斩在了背上,那重剑入体一寸后,竟被肌肉给牢牢夹住,既砍不进,也拔不出,握剑的金发青年瞪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满是金色火焰的大手便朝着他脑袋抓了过来! 场内,杨钊蒲与宗海大师皆有这驰援之能,却根本没那个心思,佛教与景教素无交情,说句不好听的,彼此间反倒有利益冲突,而杨钊蒲更是巴不得李轻尘犯下更多的孽,故而二人都眼睁睁看着那贪功冒进的金发青年出手,却根本懒得阻拦。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李轻尘倒飞而出,再看原地,竟出现了一位身穿湛蓝色战甲,头发呈酒红色,身上的气息神圣而威严的男子,他一开口,便朝着杨钊蒲道:“他的肉身,我们十字寺要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必死之绝境 城中某处,黛芙妮娜与杨寅兄弟俩一夜未眠,此刻带上了前半夜强行掳走的杨啸等人,正神色匆忙地往国舅府赶。 在杨寅兄弟俩的毒功帮助下,终于是撬开了四人的嘴巴,只待以这四人的证词为要挟,来国舅府救走李轻尘,然而,行至半途,却有重重爪影与一道如圆月般的刀光瞬间杀来,目标正是最前方的黛芙妮娜! 黛芙妮娜也不愧是能在七年前与裴旻争武魁的高手,反应极快,当即便抬起左手的圆盾相抗,可随之而来的,更有一道阴险至极的剑光,忽然从旁边激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竟在其大腿上划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与此同时,落在后方的杨寅兄弟俩也与来者交上了手,直到此时他们方才骇然地发现,对方竟不止三人,而是多达五人,并且皆是神意境的修为! 其中三人合力围攻黛芙妮娜,却只是以缠斗为主,旨在牵制,另外二人则与杨家兄弟捉对厮杀,只待迅速解决掉修为较弱的两人,再回首夹攻黛芙妮娜。 如此一来,杨寅与杨戌二人顿时便有些捉襟见肘,纵然他们如今皆不是寻常的四品武人,但这一品之差,仍然让他们在一个照面便处在了绝对的下风,尤其是杨戌,更是几度险象环生,全靠杨寅驰援,才勉强苟活。 ------ 长安镇武司中,唯一的主心骨,武督大人白惊阙为了已经化为血尸,为天地所不容的妻子,竟不惜背叛朝廷,而长安镇武司里亦是乱作了一团,高手们全部飞上天空,司内武力极度空虚。 有人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潜入了进来,这是四位来自鹳雀楼的顶级刺客,仅仅其中一位,便已是万金难请,而这次他们四人合力,目标却不过只是个下三品武人,并且毫无战斗经验。 抓住他,再逼问出一个物件的去处后,便可将其直接杀掉了事,如今长安镇武司的高手皆因这血尸一事倾巢而出,四人满心以为只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可迎面却撞上了四道气象恢弘的剑光。 一剑春雨绵绵,一剑夏雷霹雳,一剑秋风无形,一剑冬雪漫天,四个黑衣刺客的身影,便在这剑术演化而成的四季异像中缓缓消逝,毫无反抗之力。 裴旻收剑而立,神色间虽还有虚弱之态,却没有犹豫,而是赶忙纵身持剑,离开了长安镇武司。 ------ 国舅府中,李轻尘被那陡然出现的神秘高手一击打退,正正地落在了李三三身边,少女见了,明明已是血毒攻心,气若游丝,却依然强撑着爬起,低声道:“对不起,我......” 李轻尘一手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死死地盯着那忽然出现,身穿湛蓝色铠甲的红发青年,心中恨意难平,厉声道:“你有何错?错在他们!” 少女低着头,又是自责,又是悲伤。 “若将白依依带来,或许......” 李轻尘闻言,也不禁神色黯然,却根本不怪她没将白依依带来,他虽恨,却不恨此事,只是叹息道:“傻子,你该走的。” 昨夜李轻尘被一心搭救沈剑心的柳乾儿所骗,夜探十字寺,却不慎落入陷阱,当时那手持光剑的白袍老者曾想招安他,不惜许诺了他中原副教主之位,而眼前这身穿宝甲的红发青年正是景教真正派来坐镇中原,监督传教一事的分教教主! 一旁青龙寺的宗海大师见了此人,尤其是以自身神意感应到此人身上那股巍峨如神邸亲临般的恐怖气息后,不禁眉头紧皱,开口道:“没想到长安城中竟还藏有你这等人物,看来你们景教,这次是下了大决心了!” 红发青年闻言,脚步一转,侧过身来,朝着宗海稍稍躬身示意,然后笑眯眯地道:“东土,是一片还没有被神的光芒所照耀到的地方,而我们,有责任将神的荣光播撒到这片大地上!” 宗海听了,没有说话,如今双方利益相同,没必要在传教方面产生争执,反正佛教早已彻底融入中原,已不算外来的胡教,这与沃教等等,都是有着本质的区别,你们景教想传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红发青年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教义不能随便杀生,神亦如此告诫他的信徒。不过,净化异端则不在此列,你不想动手,我很愿意代劳,这个人的身体很有趣,我们十字寺要了,各位想必不会反对吧?” 杨钊蒲在一旁道:“他的肉身可以归你,但得是在他死之后!” 红发青年微微颔首,道:“如你所愿!” 说罢,一弹指,便有一道凌厉的白光直朝李轻尘眉心激射而去,可在半途,却陡然间被无形之物所挡,却是公输恨眼见不妙,终于出手了。 然而,公输恨手中的鲁班门秘宝,含光五行盾也直接碎裂,彻底沦为废物,不光如此,就连他自己也被那道白光刺透了左肩,身上那件秘宝,水火不侵的白金长袍同样报废,当下心中骇然,这还是他头一次正面对上武人中最顶尖的高手,却不想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竟然大到了这个程度,对方不过轻轻一弹指,自己两件宝物便都废了。 魔罗暗骂一声,赶忙一把拉住了李轻尘,厉声道:“快跟我走!” 没曾想,李轻尘却是反手掐住了魔罗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神色间更是隐现癫狂之色。 “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去引那头血尸!为什么!” 魔罗抓着李轻尘的手腕,冷笑道:“她不去,谁去?染上了血毒,那是她运气不好,你若恨,之后可以为她报仇便是,但你若是现在死了,那一切就都成空了!” 李轻尘一下将他给丢在了地上,转头看向地上气若游丝的少女,竟摇了摇头。 “死?若要死,便一起死吧!” 魔罗倒在地上,刚才这一下撞碎了他十几根骨头,此刻嘴角溢血,却还在狂笑不止。 “傻子,傻子,傻子!” 公输恨见事不可为,忽然一俯身,拽起了魔罗,并将一物刺在了他脖颈处,魔罗扭过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忽然间双眼翻白,身子一软,被公输恨拎在手中,公输恨随即道:“我鲁班门不再参与此事,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红发青年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转头看了眼杨钊蒲,后者承诺会大力扶持他们景教在中原的传教事宜,而杨钊蒲看向公输恨后,只是冷冰冰地道:“回去告诉公输智,这是你们鲁班门欠我的第二个人情,他迟早要还!” 眼下还是杀死李轻尘最为重要,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几次超出了自己把控的范围,故而连杨钊蒲也怕了,为免节外生枝,他不得不强行按捺下了将公输恨与那男人都留在这里的想法。 公输恨提着已经昏迷的魔罗,不敢多言,转过头,迅速地离开了。 李轻尘留在原地,望着血毒弥漫之后,全身都在缓缓溃烂,已经快要合上眼睛的少女,忽然间惨然一笑,一旁的宗海见状,忽而皱眉道:“他要自毁丹田!” 红发青年笑了笑,抬起手,道:“想要燃烧自己吗?其实我倒不在意你死不死,但这具肉身我很需要,当我说它是我的东西时,你就没了再支配它的权利。” 说着,一弹指,一道道乳白色的锁链从地面蹿出,如活物一样捆缚住了李轻尘的身体,而李轻尘也随之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连自毁丹田,燃尽全身力量,化身为烈日也做不到。 这乃是他自己参悟而出的一击杀招,一旦成功,威力完全不亚于神相一击,就算杀不了几个仇敌,却也不能将自己的肉身留给他们,最关键的,还是看到了少女即将惨死,李轻尘便已经彻底绝了逃走的想法。 此生如此,便如此吧,可是如今...... 这人到底是什么修为,这又是什么绝学,竟然能在一瞬间禁锢住自己。 红发青年缓步走上前,抬起手,直接探向了李轻尘眉心中央,泥丸宫所在之地,看样子,竟是打算直接毁去他的魂魄! 想来景教之人的修行方法虽然与中原截然不同,但大道三千,到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到了他的境界,当然也了解了人之魂魄藏于此地的秘密,这其中的差别,也无非就是叫法不同而已。 红发青年笑容灿烂,语气十分温柔。 “不会有太多痛苦的,请相信我。” 李轻尘死命地挣扎着,却连挪动一下脑袋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离自己眉心越来越近,而倒在地上的李三三亦是只剩下最后半口气,别说站起身了,就连睁开眼睛都已做不到。 已是真正必死之绝境,然而,就在这时,李轻尘怀中轻轻一动,一片黑色羽毛从中钻出。 下一刻,一个清冷高绝,比之天边明月更多三分贵气的声音忽而响起。 “你死过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何惧人间法 长安城上空,白惊阙为了那至阴至邪的红衣血尸,竟不顾他人苦苦相劝,乃至于主动卸任了长安武督之位,并与聂狂等人对峙,最后就连长安镇武司的一众武侯们也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原因无他,自家武督大人在司内养出了一头红衣血尸窃取长安龙气与大洛国运,罪同谋反,连坐九族,只要对他出手,哪怕只是随便过上一招,都可保后半生不被朝廷清算了,况且众人刚刚亲眼所见那红衣血尸杀人时的凶厉,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站在白惊阙这边。 就在袁梅先生已打算直接开启长安城内的第二重大阵,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能放这头红衣血尸离开长安时,却忽然间脸色大变,大喝道:“住手!” 其他人要么修为不如袁梅先生,要么没有与长安大阵勾连,故而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但修为最高的白惊阙,却是瞬间扭头望向了国舅府中,那个忽然出现于此的黑衣男子。 此人身形修长却不消瘦,五官绝美却不阴柔,皓日当空,夺不去他半分光彩,漫天繁星,也只配是他衣袍点缀,举手投足,皆是风流,顾盼之间,气象万千。 他滞留人间已有千年,却一直坐在那高山之巅,甘与清风明月相伴,如今终于下山,就连九天仙人都情不自禁地将脑袋伸下云端,将目光洒落在这人间的长安城中。 黑衣如羽,庇佑一方。 李轻尘望着他的背影,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老爷!”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李轻尘身上缠绕着的乳白色锁链便无声无息地湮灭,这些锁链皆为最精纯的念力显化,内藏法则玄机,便是天相境的大宗师被缠上了,也要大费一番功夫才能解脱,可他却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 千年以来,他从不低头看蝼蚁。 解脱束缚之后,李轻尘赶忙跪倒在地,一边死命地磕头,一边带着哭腔地乞求着。 “求老爷救救她吧!” “既是小烈的干女儿,可救。” 言罢,他屈指一弹,便有一滴五彩琉璃水落入了少女口中,霎时间,一层神妙的虹光席卷全身,少女身上的可怖溃烂渐渐恢复,那一道道危险的血色也在徐徐褪去,而她亦随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李轻尘见状,满脸惊喜之色,正要再度叩头答谢之时,却听老爷又道:“不必谢我,也莫要高兴早了,她身上的血毒,须取南海万年玉髓才可彻底化解,而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话音刚落,那身披湛蓝色战甲的红发青年忽然间踏前一步,沉声喝问道:“你是谁?” 老爷不去看他,而是继续朝李轻尘说道:“今日救你一命,便算是了结你我之间最后的因果了,日后好自为之。” 杨钊蒲眼见不妙,忽然间大吼道:“诸位为何还不动手?” 他杨钊蒲与这李姓小子之间的恩怨,最早要起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镇武司,雪原一战后,侥幸苟活的李轻尘来到了长安,杨钊蒲虽不知其具体身份,却有幽蛇杨巳为了保证杨辰在武道会上夺魁,对这不识趣的小子设下了埋伏,命杨子等四人围杀一场,凶险万分,后幸得沈剑心出手相救,李轻尘方才逃出生天,而今日更是被其逼上了绝路,险些惨死,神魂俱灭,双方之间的死仇,根本已经到了无从化解的地步。 事已至此,再要说后悔什么的,毫无意义,先倾尽全部力气,将这小子给杀了才是正道理,他杨钊蒲乃一世枭雄,自有此决心,这小子一旦逃过此劫,且不说是否会向朝廷揭露当初幽州之事,让自己多年辛苦谋划的计划功亏一篑,就以此人的天资,再让他成长几年,恐怕连自己也未必是其对手,所以他今天必须得死,谁来也没用! 虽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又是什么实力,但看对方这样子,既然也是来救李轻尘这小子的,那便是他杨钊蒲不共戴天的敌人,他倒要看看,在这高手如云,重重大阵的长安城中,有谁可以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杨钊蒲抢先出手,既是因为心急,也是为做带头表率。 “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 他之天相,成于儒,立于法,合二为一,是为江山社稷,欲立百世不朽之伟业,成就青史留名之典范,如今身在一国京城,这天相的威力顿时更盛! 枷锁镣铐,巨大囚笼,皆为法家之刑具也,不光如此,杨钊蒲更是抛出一物,乃一枚铭刻有九叠篆的玉石官印! 何为官? 国之骨也! 此官印铸造于大洛立国之初,为大洛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中,那位文官之首所持,这一百五十年间,经受万民敬仰,国运熏陶,虽非宝物,却胜似宝物,寻常妖邪,见之则避,乃是不折不扣的镇国重器! 当然了,若是被其他武人拿在手中,也不过就是区区一块中看不中用的破石头而已,因为他们无法发挥其作用,但在杨钊蒲这位太傅大人的手中,就是一件不输地品的至宝! 他这边一动手,那位宗海大师亦随之出手,他与李轻尘之间的恩怨,已从单纯肃清密宗余孽转为了两位得意弟子被屠的血仇,自然也容不得李轻尘逃走,双手合十之间,便有一只佛光耀眼的金色大手从头顶云层之中伸出,那五指巍峨如五座高山,一齐朝着底下压了过来。 李轻尘怀抱着仍旧虚弱无比的少女,眼见此景,才方知何为天相境,此境武人一旦出手,正如苍天震怒,其威力无穷尽也! 囚牢枷锁,定住了四周空间,官印镇压,携带有厚重的国运之力,如一条山脉坠落,金色大手,好比佛陀探掌,擒拿世间妖邪,皆是人间可数的大神通! 然而,老爷却连看也不去看上一眼,虽然他的眉宇间并无丝毫不屑之色,但正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让倾力出手的宗海与杨钊蒲更觉得羞辱。 两位天相境大宗师压箱底的绝技,难道对你而言不过就是一阵可有可无的午后清风? 老爷双手负后,虽从高山之巅走下,落于这红尘之地,然而一切灰尘秽*物自然避之,他虽是直视众人,可瞳孔之中却没有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身影,此非傲也,正如蝼蚁可见日月,日月却不见蝼蚁,若偶得日月光辉照耀,乃蝼蚁之幸,却非日月之本意,故作如是观。 他一开口,整个长安便都能听见那平淡间尽显风流的声音。 “天地不可拘,因果不敢落。何惧人间法?何谓五指山?” 音起,那枷锁囚牢,锁链镣铐,玉石官印,金色大手,皆被一股无形无相,无可匹敌的力量给定在了空中,语毕,这一切异像便随之消散,就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杨钊蒲脸色惨白,身子晃了一下,险些直接倒了下去。 那些枷锁囚笼,锁链镣铐倒还好,不过是自身天相之力显化,就算被击溃也伤不得根本,但那枚官印消失的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大洛的国运都被直接削去了一成,而他自己亦因此受了牵连,境界直接从天相境跌回了正心境,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不光如此,他甚至感觉到了整个大洛国运对自己的排斥,或者说敌意。 国运有灵,若遇佞臣,当厌之! 金色大手溃散之后,宗海大师亦是脸色一红,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了许多,他神魂受损严重,境界也直接从天相境跌回了神相境,却顾不得先查看自身伤势,当下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已超脱?” 本就已经因为受伤和跌境而变得晕晕乎乎的杨钊蒲闻听此言,更是如遭雷击,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中原四大宗师,都是超凡于世的修为,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长安武督,白衣兵仙,真武殿主,洛阳武神,皆有名有姓地记录在册,而不出世的人里,也就是十方镇魔狱的狱长,以及先前那头脱困的赤髯老魔,或许还得再加上各教的领袖人物,自己有悬镜司作为眼睛,对天下的顶尖高手足以做到如数家珍的地步,却不知何时人间又出了这等高手,还恰好被自己给撞上了? 难不成是隐世数百年的前辈?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这小子扯上关系呢? 杨钊蒲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通,他又岂会知道,老爷乃是千年以前便已得道,千年以来,也就寥寥几人知晓他的存在,他不想让人知道,连九天真仙也不敢泄露他的行踪。 这厢宗海的话音刚落,却有一位身披玄黄色宝光袈裟,脚踩布鞋,慈眉善目的老人落在了宗海的身前,宗海见了,赶忙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师兄。” 青龙寺主持,内宗班首宗能一手持念珠,低眉垂眼,另一只手一伸,在宗海的肩头处轻轻一拍,一股暖流渡了过去,便将其神魂的损伤尽复,随即方才朝着老爷躬身行礼,只是言语间,却多了几分不客气的质问。 “施主既是得道真仙,又何苦于人间再生事端?” 老爷瞥了他一眼,只问了四个字:“你要阻我?” 宗能抬起头,笑眯眯地道:“贫僧想试试。” 第三百二十八章 神说要有光 青龙寺内外两宗,内宗弟子修佛法,讲的是度化世人,外宗弟子修武道,讲的是降妖伏魔,但真正厉害的武道绝学却又不仅仅只专注于拳脚,而重在修心也,天地玄黄四品,亦由此而分。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行至山巅处,自可掌握种种神通,其区别仅仅只在上山路罢了。 故而切莫以为常年青灯古佛相伴的高僧们皆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恰恰相反,他们往往既可舌绽莲花,助世人渡苦海,亦可提起禅杖,镇杀天下妖魔邪祟,百余年前曾有中原高僧远渡万里去往天竺求取真经,这一路凶险,可莫以为他单单靠着两片嘴皮子就可轻松渡过,故而青龙寺里,真正修为最高的,不是宗海,反倒是他师兄宗能。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盘膝而坐,身周忽然冒起一层耀眼金光,恰似那大雄宝殿里的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不可直视也,此乃佛门金刚身,以老和尚的通天修为,就是坐在这让师弟宗海打上一天,也难破其防御。 不光如此,在其身前更悬浮起一本古朴经书,随着他手握念珠,开口念诵,那经书便自行翻开,霎时间,竟有道道状似红莲的火焰从中飞出,看得李轻尘头皮发麻,头一次感到了恐惧。 此物名为“红莲业火”,属阴火之列,故而没有丝毫灼热之感,反倒阴寒无比,让人望而生畏。 此火专以人之恶业为薪柴,虽不伤肉身体魄,却专灭神魂,一旦沾染,神仙难救,便是得道真仙见了,也是避之不及,不敢直面其锋,虽然比之大日金焰稍有不如,但李轻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施展出的大日金焰,不过是虚有其表,没有其实,发挥不出大日金焰万分之一的真实威力,但眼前这红莲业火却是做不得假,因为他光是远远看上一眼,都感觉魂魄动荡,难受得想要吐血,赶忙移开了视线,不敢多看。 李轻尘心中暗道,究竟是因为眼前这青龙寺的老和尚也是超脱的修为,还是那本经书的缘故,为何能御使出红莲业火? 与此同时,那身披湛蓝色宝甲的红衣青年亦是猛地一仰头,后背生出白色羽翼,一跃飞上天空,手一伸,一杆瞧着普普通通,甚至可称简陋,但上面附着的气息却极其古老,神圣与凶厉之气交织在一起的奇异长枪便落在了手中。 李轻尘定睛一看,在那长枪尖头处,竟有一点灿烂的血光,就好似一块红宝石般镶嵌在那枪尖之上,他躲在老爷身后,倒还没有太多特殊的感觉,可其他人看见了,只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洗礼,当下如见真神,忍不住要俯身叩拜。 三名十字寺的高手皆已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右手在胸口来回划着十字,口中高声念诵着经文教义,李轻尘仔细听,却也听不懂,便作罢了,只是看那宗海与净土和尚竟也在低声念诵着佛门经文,他方才明白,这二人是在竭力抵抗着那柄长枪对自身的影响,当下不禁骇然。 这究竟是什么宝物? 老和尚盘膝而坐,轻声念诵,经书翻飞,道道冰冷至极的红莲业火飞出,朝着老爷身上落了过去,而那生出双翼,飞天而起的红衣青年亦是长啸一声,无比快意。 “此乃我教圣物,曾染神血!你这异端能死在这杆枪下,是你此生的荣幸!” 老和尚与这红发青年皆为己教之中最为顶尖的高手,并且皆有神器相助,然而老爷却依旧背着手,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眼前的红莲就真的只是一朵朵好看的莲花,而那柄长枪也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罢了。 眼见红莲业火临身,四周温度骤降,李轻尘赶忙将真气渡入少女体内,为她驱逐寒意,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劝说老爷躲闪了,毕竟此火实在是太过可怕,便真的是仙人沾上了,也讨不得好去。 这等以因果业力为攻敌之法的手段,已远不是人间可以想象,随便换个天相境修为的大宗师面对这源源不断的红莲业火,也只会恨不得赶紧自尽才好。 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朵朵寒意弥漫的红莲业火落在老爷身上,几度想要出手,却又止住了,他明白,以他如今的修为,出手也只是帮倒忙而已。 更何况,老爷是何许人也,他座下仆人都是曾与袁老交过手的千年老龙,他既然不闪不避,便自有他的道理,哪里轮得到自己来多嘴。 这一边,那红发青年手握弑神长枪,双翼一扇,掀起一道旋风,瞬间加速,一枪刺出,枪尖一路划过,竟直接撕裂了空间,带起一道道黑色的闪电,直取老爷胸口! 李轻尘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只觉此物甚至远比那本生出红莲业火的佛门经书更加可怕,就算自己握上了,都足以轻易诛杀天相境武人! 然而,长枪临至身前,却被老爷徒手握住了枪尖,那红发青年见了,不但不惧,反倒面露喜色,口中更是笑骂道:“真是愚蠢!” 此枪乃总教赐予中原分教的镇教神器,为十件圣器之一,若以中原划分兵器的方法,当属天品神器之列,盖因它最初的主人曾手持此枪刺破了神子的肉身,枪尖染上了神血,故而锋利无双,敢用手去握,管你是谁,都必然会被划破掌心! 而这杆长枪厉害的地方正在于只要被其划破了一个口子,哪怕再小,伤口也永远都合不上,并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大,直至死亡,故而在看到对方徒手去握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讥笑对方“愚蠢”。 老爷一手负后,一手握住枪尖,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 “枪是好枪,可惜是你用。” 说罢,轻轻一抖,红发青年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夺去了其手中所握长枪,眼看着镇教神器落入敌手,红发青年方才慌了神,立马厉声喝道:“还我神器!” 老爷瞥了他一眼。 “好啊。” 手一松,那长枪便自行悬浮于空中,他伸出一指,往前随意一划,那长枪便瞬间倒转方向,反朝着红发青年刺去! 此圣物,非他们教中之人不可使用,不过,若是有足够的蛮力,却也是可以的。 眼看着长枪临身,那红发青年原本惊恐的眼神忽然一变,双目之中射出两道神圣的白光,就连背后的双翼也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在李轻尘的神意感觉之中,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好似瞬间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不过并非妖邪之物,因为那种神圣庄严的气息是做不得假的。 七窍之中冒出白光的红发青年忽而伸出手,那长枪一停,自行落于其身侧,他却不去接,而是伸出手,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十字印,霎时间一道恢弘的白光冲天而起,直达云间! 他张开口,声音却仿佛自那天上飘落,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共鸣,并且无论是语气还是声调,都绝不是原本的他了。 “神说,要有光。” 如在宣读天地法典,整个世界都在回应着这一句话,下一刻,无穷无尽的白光从天而降,在那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神圣白光中,竟出现了一支大军,人人皆生双翼,披盔戴甲,骑着白马,朝着下方俯冲而来,而那红发青年亦是抓过了手边的长枪,飞上天空之中,作为整个大军的前锋,朝着底下杀了过来。 已经赶到了近前的袁梅先生立马喝止了师弟三人发动长安大阵以阻拦这支不知来历的大军的念头,毕竟景教如今到底算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而真正危险的,其实是底下那个男人。 刚刚引动大阵的袁梅先生也发现了大洛国运为其所削的事实,对于大洛而言,这已经远远超过了血尸所能造成的危害,血尸或可屠戮百万,但国运一旦溃散,亡的可是大洛一国,乱世再现,死的就不知道多少人了,所以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想到这,他甚至开口朝白惊阙传音道:“若白武督肯出手,我等一起合力击杀那人,事成之后,我师兄弟四人愿助白武督逆转阴阳,将这血尸化为天尸,并且游说陛下,聘你二人为我大洛镇国武师,不知白武督意下如何?” 白惊阙眯着眼,看着从天上冲下来的,那浩浩荡荡的白马大军,尤其是在那领头的红发青年身上多停留了一息,然后很是严肃地道:“我可以出手,但也请袁先生早做打算,准备请武神大人来长安。” 袁梅一听,顿时惊道:“竟到了这种地步么?此人到底是什么修为?” 洛阳武神,武家老祖,也是大洛真正的守护神,却因一桩公案,自囚洛阳数十年之久,此人与朝廷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故而上次真武殿来袭,长安大劫,损失如此惨重,朝廷也没想过请他援手,这次袁梅主动抛出了帮白惊阙将那具血尸炼化为天尸不说,还许下承诺,会游说陛下聘请二人为镇国武师,可谓化祸事为福事,怎么想白惊阙也该是高兴都来不及才对,如今却作如此言,袁梅立马便明白过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人的实力。 白惊阙没有迟疑,而是大大方方地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或者说担忧。 “我也看不透他,但我能告诉袁先生的是,上次真武殿主来过长安,我觉得,他不如此人。” 莫说是袁梅了,在场所有人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骇欲绝。 “什么?” 话音刚落,老爷抬起头,双手负后,朗声道。 “我说,天地无光。”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人间化九幽 长安城上方,漫天云海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露出正中央一个直径百余丈的巨大空洞,紧接着,便有一道神圣而恢弘的白光从中落下,在那如天地初开时的耀眼白光中,有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天际冲杀而下! 人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刀削斧劈般威风凛凛,背生洁白双翼,手持银白色的利剑与长枪,胯下骑着纯白的高头大马,尤如从天国而来,降临人间。 于最前方领军的一抹湛蓝色,正是那已被不知名之物“夺舍”的红发青年,他双手紧握着那柄曾弑神的圣物长枪,身后双翼扇动之间,好似一道蓝色闪电,瞬间划破长空,带领身后的骑兵大军冲杀了下来。 神说,“要有光”。 便有了光。 那耀眼圣光照射之处,皆为神之所属,那天国大军降临之地,万魔都要伏诛。 神是慈爱,但他英勇无畏的骑士们却不是,一切违逆神的异端,都要在这无穷圣光之中灰飞烟灭! 天地之间,大放光明,重重白光,皆有神威! 只是让红发青年体内那个真灵降临在人间的天国使者感到无比愤怒的是,这个胆大妄为的东方人,竟然自比为神,这是无法饶恕的渎神之罪,他必须得死! 乳白色的圣光照耀之下,李轻尘只感觉自己全身仿佛都燃起火来,只得赶忙催动真气运行周天,竭力抵抗,可就在下一刻,身周却又复清凉,不,不是清凉,而是一种死一般的幽寂! 一股无言言喻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他心有所感,仰起头来,骇然地发现,远处天际,本被那无穷白光夺去了半数光辉的烈日上,竟出现了一团肉眼可见的黑色! 大日离地何止千万里之遥,真正的日头远比整个人间更大,而那团在人间也可轻易瞧见的黑色,又该有多大呢? 象征死寂的黑色迅速蔓延,就好似有一张无形的大嘴,正将整颗太阳慢慢地吞了进去。 光明,正在从人间消失。 忽而刮起了阵阵阴风,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虽不见鬼魅出现,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阴森感,长安城中几万百姓此刻全都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天空,双目无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夺去了全部神智。 李轻尘突然转头四顾,因为刚才一瞬间,他竟然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他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到一条碧色长河冲天而起,直灌苍穹! 在那条通天彻地的碧色长河中,李轻尘恍惚间似瞧见了无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只能在河水里痛苦挣扎的人,他们张牙舞爪地,正不断发出无声的嘶吼,看得李轻尘一阵头皮发麻。 碧色河水冲天而起,涌向了那圣光之中的天使大军。 白光黯淡,乃至于渐渐消泯,而身处其中的,无论是那些背生双翼的高大骑士,还是他们座下的白色战马,只要沾上了那碧色长河的河水,便迅速地化为一具具枯骨,被那些挣扎的人拖进河水里,与他们一起沉沦,最后被长河裹挟着彼此,反冲向天空中的圆形孔洞,将那道从天而降的圣光一点一点地堵了回去,河水之中,唯独那七窍生光的红发青年有神器相助,仗着长枪分开了河流,方不被四周河水所侵蚀。 地面上,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念诵经文的宗能忽然瞪开了眼睛,却见悬浮于其面前的经书竟然无火自燃,迅速化为了灰烬,而他亦是直到此刻方才发现,那一朵朵红莲业火入体,竟仿佛泥牛入海,悄无声息,不光如此,待得他看清了四周的可怖景象之后,老和尚不禁脱口而出道:“此非九幽耶?” 从天而降的天使大军已经全部消散,就连那道通天彻地的白光也已经被强硬地堵了回去,天上一时间既无日,也无月,天地之间,就只有一点幽幽绿光,让里面的人勉强可以视物而已。 整支降临人间的天国大军,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那红发青年一个人,依旧手握长枪,扑杀而至,可距离老爷还有一丈远,便被定在了空中,脸上的表情依然狰狞,并带有一股决绝之态,整个人却似乎停止了思考,李轻尘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况。 另一边,老和尚宗能身上那一层如镀金神像般威严的金色,本是他一身佛法修行与功德已趋圆满所化,此刻不知为何,竟迅速地腐朽,并且自行从其身上剥落,尚未落地,便已经化为飞灰,老和尚自己亦是神色萎靡,一时间竟如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凄惨模样,看得一旁的师弟宗海大惊失色。 “师兄!” 宗能老和尚一手拦住了试图上前搀扶自己的宗海,紧接着双手合十,转过身,朝着老爷一鞠到底,语气里满是苦涩与悔恨。 “冲撞了帝君,老僧真是该死啊!” 境界跌落倒是无妨,老和尚宗能几世修行,若为降妖伏魔而跌境,很值得,无非就是再修几世罢了,可连自己辛苦积攒的功德都被削去,他却是真正慌了神,再看四周景象,便大概猜出了这位老爷的真实身份。 上为九天,下为九幽,九幽之地,碧落黄泉,日月之光亦不可照之,而在那,有一位幽冥帝君,其诞生于天地分化阴阳之时,比那天庭分封的十殿阎罗更早上万万年。 一言既出,天翻地覆,化人间为九幽,这乃是十殿阎罗也做不到,或者说不敢做的事,因为要想颠倒天时,就得承担天地反噬,这种反噬足以将他们拉下神位,可唯独他不同,因为他自身便是天地阴阳轮回的一部分,天地之间能够束缚他的规矩,也就区区几条。 这样一位大人物,就算对方没有主动反击,可自己区区一介凡夫俗子,竟敢用源自九幽之地的神通去冒犯主人家,这自然为天地所不容,自身积攒的功德刹那间便烟消云散,老和尚宗能对此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盼对方不要再迁怒青龙寺才好。 老爷转过头,看向泪流满面的老和尚,语气依然平静。 “看在地藏的份上,饶你一命,自行回去吧。” 宗能这次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后,方才在宗海的搀扶下站起身,小声叹息道:“回青龙寺吧。” 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宗海师兄弟俩与净土和尚一起走了,只觉得这三个大和尚的背影看起来既可怜,又颓丧,一时之间,竟连恨也恨不起来了。 堂堂青龙寺,中原佛教总坛之一的主持沦落至此,他的气也消了。 老爷转过头,看向那被自己凝固时间定在空中,故而连思考都已经停止的红发青年,刚刚抬起手,正在这时,袁梅先生却是与众人一起落在,同时大喝道:“前辈若再动手,便休怪晚辈不客气了!” 老爷侧过身来。 “哦?” 袁梅先生上前一步,虽然刚从白惊阙的口中知晓了此人修为恐怕高至天际,绝非自己所能匹敌,但他依旧是凛然不惧,反而质问道:“前辈不告而至,先对我大洛子民大打出手,又毁去我大洛一成国运,如今甚至颠倒阴阳,行此人神共愤之举,难道不怕报应么?” 见对方不说话,袁梅先生又接着道:“若是国运溃散,乱世再现,不知多少百姓将要遭殃,前辈难道就不想想么?” 老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曾见桑海沧田,岁月变迁,世俗王朝更替,与花开花落何异?” 天下分分合合,浮浮沉沉,在他眼里,就好似那棋盘里的棋子起起落落,难道有什么值得为之雀跃或悲伤的地方吗,并非看了太多,太久,故而麻木,而是如同人不会在意脚下蝼蚁一样,这就是仙人心性。 袁梅先生闻言,面生怒意,忽然重重地一脚踏地,厉声道:“纵然你真是天上真仙下界,到了这人间,也得守我人间的规矩!” 老爷不再理会他,而是轻轻一指点在了那红发青年的眉间,对方七窍之中的白光顿时一收,一下闭上了眼,跌落在地,远处十字寺的三人看见了,却不敢上前来扶。 李轻尘赶忙以神意观之,却见到一道纯白色,毫无污染的真灵离开了那红发青年的身体,欲飞上天空,顿时明白了,这红发青年先前定然是被这东西给附了身,许是那景教中的“仙人”? 仙人下界,需托凡人之身,这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如今事不可为,自然想回到天国去。 可老爷又岂会让他如愿,就见在那真灵的头顶上,竟忽然间出现了一道漩涡,里面清晰可见六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光芒流转,其中照见了芸芸众生,照见了山林野兽,照见了狰狞恶鬼,照见了凶恶修罗,那真灵一下反应了过来,简直怕到了极点,刚要逃,却一下被吸了进去,漩涡闭合,消失不见,而那柄圣物长枪,也随之落在了老爷的手中。 第三百三十章 敖烈显真身 人间就像一座小池塘,芸芸众生就像那池塘里的小鱼儿一样,恣意遨游,有感于天地之大,穷尽毕生之力,或许都看不尽这池塘里的所有风光,但也有少数的幸运儿,吃得多些,长得大些,便开始横冲直撞,这些幸运儿的数量一多,兴许还会觉得这池塘太小,有些拥挤,不过却也不碍事,池塘再小,也容得下鱼虾。 可如果说鱼跃龙门,化成了蛟龙,那这小小的一方池塘就容不下了,故而但凡出现了“蛟龙”,便自有天劫落下,要么把这条蛟龙从池塘里抹去,要么将其带离池塘,丢到大江大海里去,由得它翻腾,要么它不愿走,也可以,自己再乖乖回去做鱼就好。 同样的,已经离开了池塘的蛟龙们也回不来,因为池塘太小,容不下,故而得道真仙若想下界,要么选择转世重修,要么真灵下界,假借他人的身躯施展法术,唯有在三界之内真正具备大神通者,方可遣化身下凡。 所以老爷独居高山之巅,既是不想与这纷扰俗世再产生任何纠葛,也算是与规矩的一种妥协。 而在人间,任何人能够施展而出的术法威力也有个极其明确的上线,这就好比有人往池塘里丢小石子可以,但要往里面直接丢座亭子,那就不行了,所以天国大军烟消云散之后,九幽之界也随之散去了,因为老爷不可能将整个人间彻底转化为九幽地府,再者若是时间再拖久一些,底下那些脆弱凡人们的魂魄,恐怕就真的要被吸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九幽之界散去后,那似被什么东西给吞去了的日头也重新出现在了天边,温暖的阳光重回大地,人间也恢复了原本的清明。 不过,这厢随着袁梅一跺脚,从四面八方却忽然传来了一股庞大的压胜之力,这乃是以整个长安城为大阵,压制身处其中之人,如此通天大手笔,便是换做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是了。 长安城上方,那凡人不可见的国运云海忽然间如锅中水一般沸腾了起来,整片云海在底下大阵的牵引下,徐徐旋转,慢慢的,竟在正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霎时间,头顶雷电交加,下一刻,一只大如山岳的金黄色利爪,便从那漩涡之中探了出来,紧接着,一颗龙须飞扬,威武霸气的巨大龙头亦从中探出,俯瞰整座长安城。 整片国运云海在与大洛龙气交融之后,在大阵的催化之下,演化为一条长达三百丈的五爪金龙,寻常人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觉得心神摇晃,吓得直接瘫坐在地。 大洛疆域之广,本就属历朝历代之首,加之民心所向,故而国运极其浓厚,这五爪金龙的力量与国运息息相关,故而霸道到了极点,而这,便是长安城第二重大阵! 至于真正厉害的第三重大阵也已经开启,如今整个长安城便是一座大囚笼,掌控阵法者如袁梅,此刻如开天眼,整个长安都在其眼中纤毫毕现,他就是想找出一只小蚂蚁,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而已。 更可怕的是,大阵压胜就如那天地合围,无处可逃,管你是什么修为,只要是敌人,那就只能乖乖地落在地上,承受这天地重压,犹如一座大磨盘,慢慢地将你碾成粉末,永世不得超生! 这便是袁天罡为大洛留下的三重大阵,一重更要强过一重,任凭你武道大宗师拳裂天地,脚碎山河,有那万夫不当之勇,到了长安,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轻尘只感觉自己一身修为皆被压在了三座丹田之内,并且还有无形的力量在消磨着自身,难受得几欲吐血,而这根本就不算对手刻意针对他,不过是针对老爷所波及开来的余威罢了,而在这重重镇压之下,反倒衬托得老爷身形愈加高大,如顶天立地一般,任凭天地压来,也可只手擎天! 与此同时,十方镇魔狱的狱长,胡人出身的独孤信也已赶来,他手持一方大印,此为真正的镇国神器,上刻万山之祖庭,昆仑山脉之真形,具有镇压十方之不朽神威。 而在他身旁,白惊阙亦是严阵以待,他手中所握的,乃是一柄天外陨铁所铸造的神剑,一百五十余年前,大洛开国皇帝曾手持此剑,亲率兵马,荡平中原十一国,结束了纷争乱世后,此剑吸收了旧国的残存龙气不说,更曾斩落各国皇族数万人头颅,杀气之烈,直透碧空! 此二人修为相仿,皆处于超脱之后的第一境,此境名为“归真”,取自“返璞归真”之意,外相与肉身彻底合一,升华超脱之后,自成一方小天地,任何外力都不得侵扰,若是不受什么严重的伤,便可轻松享受千年寿数,就算死了,也可携带部分记忆再入轮回,入得此境,严格来说,便已不再算尘世之人。 独孤信手持镇国神器昆仑山印,以这归真境的修为催动之下,那昆仑山印并不变大,却已具备几分万山祖庭的神威,便是他这暂且操纵之人,都感觉有些拿不住了。 独孤信乃是白惊阙的前辈,不过他超脱成道之法乃是假借佛家渡苦海之秘术,于十方镇魔狱中见人间之恶,再翻阅自身前尘往事,化去众生相,顿悟成道,其实很取巧,与白惊阙这等自行领悟,以情入道之人相比,其实修为上是要差上一些的。 不过这两人已算是这天下最顶尖的人物,况且袁天罡遗留下的三重大阵一旦开启,长安城内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胜,至多也只能使出归真境的实力,这也是当初那位真武殿主真身不落长安城的原因之一。 手持昆仑山印的大胡子独孤信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白惊阙后,小声道:“他应当也不会例外吧?” 这话问的其实很没有底气,完全就不像是这等修为的人能问出来的话。 白惊阙闻言,只是叹息道:“你跟我,都没得选。” 独孤信听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笑道:“看来这天下的确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该给主人家出力的时候,推脱不得。话说你我也只需拖住他就够了吧?再说这天上还有一条五爪金龙呢,它可不受此大阵的影响,虽是死物变化而出,可单靠蛮力,也当高过你我一境了。” 话音刚落,从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任凭谁都能从中听出一股子怒意与杀气,独孤信与白惊阙二人几乎同时扬起头看去,独孤信一下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天空中,一条同样长达三百丈的庞大黑龙从远处腾云驾雾地飞来,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来到了长安城上空,顾不得“寒暄”两句,便直接朝着那大洛国运显化的五爪金龙扑杀过去。 “快两百年没真正动过手了,没想到第一次出手竟然是跟头死物打,晦气!” 地上的李轻尘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顿时面露喜色,心中大安。 与老爷这等已立足于白云间的大人物相处,其实压力也很大,李轻尘都不知该不该说话,而敖烈虽然也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强者,双方却相熟许多,更何况...... 他低下头,看着已在自己怀中安心酣睡过去的少女,不由得暗道一声,小姑娘就是心大,这种时候,竟也睡得着,随之却又不禁有些怜惜,若非为了自己,她又怎么会遭受此劫,顿时将她搂得更紧,不愿放开。 半空中,现出真身之后,全力出手的敖烈头顶上已有一团团雷云集结。 他就是那池塘里的蛟龙,以他的修为,要么乖乖跟先前一样,待在某处天地法则查不到的地方安静度日,要么就夹着尾巴装小鱼儿,一旦展露出高出那个界限之上的修为,就必然会引来雷劫,但他此刻却已经顾不上了。 老子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老子也说过,谁敢欺负我干女儿,老子就直接砸他祖坟,我敖烈说到做到,如今麻烦老爷先行至此,自己这个当仆人的又岂能不多出些力? 天劫? 管他娘的。 反正有老爷在,自己最差最差也能再入轮回,来世再慢慢修行呗,何况这千年主仆,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难道就忍心看着自己出事,魂飞魄散? 要说我敖烈也不是只有一身蛮力,这点最基本的小聪明还是不会少的,至于会不会因此而牵连无辜,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又不算人,人族死伤多少,与他何干? 他乃黑蛇得道,走江化龙,虽不是真龙出身,但也绝不逊色于这国运金龙半分,就算被大阵压胜,但他是妖物,这一身修行大半都在体魄上,影响不大,加之对手只是死物而已,纵然有人操纵,但袁梅等人并未超脱,也使不出多厉害的术法,这就好比小孩儿手里拿着柄大刀,远做不到如臂指使的程度,故而你来我往之下,依然与对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三百三十一章 生生造化境 两条身长多达三百丈的巨龙间的搏杀,方算真正诠释了何为一力降十会,什么天地法则,什么绝学道法,通通不管用,两者就是单纯比拼肉身体魄,以龙头撕咬,以龙身碰撞,以龙爪抓挠,每一下都落在实处,霎时间血肉横飞。 双方每次相撞,便必然会有片片龙鳞落下,龙血激射而出,敖烈是已经打红了眼,加之有底气在,故而根本无所谓,但御使五爪金龙的袁梅却是心急如焚,几乎要忍不住喊停了。 盖因这条国运金龙每次受伤,看似无大碍,其实损害的都是大洛国运本身,几次下来,便已经动摇国本,若是真龙身再被对方打破,不,哪怕只是损伤四成以上,就算最后杀了对方,大洛国运也会一落千丈,届时不知多少枭雄会因势而起,那便是真正的乱世大劫了,而自己又有何颜面去见师尊呢? 独孤信仰头看着那双龙搏杀的壮观一幕,回过头,朝白惊阙征求意见。 “怎么办?” 白惊阙倒持手中宝剑,抱拳道:“劳请独孤前辈持昆仑山印去帮袁先生,至于这边,就交给我吧。” 独孤信没有多言,此刻情况紧急,每多拖一息,对于大洛国运而言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故而他飞上天空之后,直接祭出了手中大印,印章飞上天空,顿时显现出上古昆仑山之真形! 昆仑,天柱也,为万山之祖,众仙家居住之地,此山绵延何止万里,此印借昆仑山势,重若万钧,一下飞起,砸在了敖烈脑袋上,直砸得他整个身子都朝着旁边一歪,被袁梅看准时机,指挥那五爪金龙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 龙鳞破碎,龙血飞溅,被砸得有些晕乎乎的敖烈,龙头上被一下抓出了三道深深的血痕,皮肉翻开,伤势极重,气得他当即破口大骂道:“王八蛋玩阴的!” 独孤信此刻完全没了与之打趣的心思,他心道,这一印若是落自己身上,真是不死也残了,可这头不知打哪里来的黑龙竟只是晃悠了一下,便重新恢复了镇定,骇然之余,不得不屏息凝神,专心操纵那大印飞去,继续从旁偷袭敖烈,配合那五爪金龙,一时间竟打得敖烈捉襟见肘。 底下,白惊阙手握宝剑,沉声道:“前辈,得罪了!” 一剑斩来,迅若游龙,却不想,老爷只用了两根手指,便轻易地夹住了那柄曾灭十一国的屠龙神剑,随意一折,便将剑尖折断,再屈指一弹,那剑尖闪电般地射出,竟要穿过白惊阙眉心! 老爷脾气好吗? 其实是很好的,这就像人从不会在意自己脚下的蚂蚁会如何朝自己叫骂一样,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眼里就没有这些人,可如果挪动脚步的时候不小心踩死几只,那也很正常,毕竟他又不是佛门中人,可不会在走路的时候还时刻小心脚下的蝼蚁。 要说这宝剑的品相已经极其不俗,毕竟可不是什么兵刃都能承得住他白惊阙全力施为的,可在老爷这等人物的眼里,却依然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徒手便可掰断。 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朝自己飞射而来,白惊阙一时间竟生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错觉,竟就这样愣在了原地,但就在下一刻,却有一根根红线从旁射出,一袭红衣一下撞开了他,选择以自己的肉身去接那宝剑的剑尖! “咻!” 红衣血尸被那宝剑的剑尖刺在了心口要害处,当即张开嘴,口中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 白惊阙顿时惊醒,回过神来后,立马惊呼一声,抛下了手中已经折了剑尖的宝剑,猛地扑了过去,伸手接住了那一袭倒下的红衣,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阮芷!阮芷!” 血尸乃天地至邪之物,周身遍布噬魂销骨的血毒不说,就连修行起来也极其快速,但有一点,在逆转阴阳,化为天尸之前,它们根本就不算人,而是最纯粹的野兽,不,应该说连野兽都不如,因为野兽尚有感情,而它们就只是被嗜血欲望所支配的傀儡罢了,按说这种东西本不该做出这等舍身救人的举动才对,可她偏偏就做了。 这不是什么受到恩惠的野兽为了报恩而救人,而是一头饿极了的野狼为了救下一块肉,竟不惜白白送命,完全没有道理。 就连老爷这等看尽沧海桑田,岁月变迁的人,脸上竟也头一次生出了额外的表情。 他脚下一动,缩地成寸,下一息便已经来到了白惊阙面前,满脸泪痕,悲伤得不能自已的白惊阙抬起头,满怀恨意地一掌拍出,只是还未等他近身,其整条手臂便一下消失不见,不过这种消失却不是真正的消失,因为白惊阙还能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存在,只是找不到它究竟在何处,这一点,从他断臂处是一团漆黑,而非立马开始迸射鲜血便可以证明。 白惊阙见了,心中在震惊之余,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口中喃喃念道:“造,造化......” 老爷伸出手,朝前轻轻一点,那插在红衣血尸胸口处的剑尖竟然如水一样轻易地化开,然后一下钻入了这红衣女子的体内,不光如此,那柄被折去了剑尖的神剑亦飞了起来,在半空中便已经化为一团血光,最后也全都灌了进去。 弹指之间便已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老爷直起身,不紧不慢地道:“此剑材质特殊,屠戮之时吸取了不少龙气与人身精血,对她的修行恰有裨益,等她吸收完这股力量之后,便可逆转阴阳,化身天尸。” 化去一柄本为死物的神剑,转为能够提升修为的精元,并且还是将一头天地所不容的血尸化为天尸,这其中的难度,可要比凡人得道超脱还要艰难,但在他说起时,却好似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李轻尘之前见过的,那俩引路的黑衣童子,便是两具天尸。 白惊阙扬起头,呆呆地望着这位大老爷,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事实就是他随手送了自己妻子一场大造化,要知道这血尸修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惊阙先前也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能够复活她罢了,可如今要面对的,不过就是逆转阴阳时的天劫而已,这中间直接跳过了一大段步骤,让他如何能不感激? “前......” 老爷一伸手,道:“不必谢我,若不想死,就别再起来了。” 说着,他身形自然浮空,往天际飞去,看样子,竟是视这十方镇魔大阵如无物一般。 白惊阙再一转头,发现自己刚刚消失的手臂竟然又回来了,心中不禁暗道,果真是第三境,斡旋造化,此境已是完完全全的得道金仙,就算哪天尸解转世,境界都不会有丝毫退转,并可化腐朽为神奇,移星换斗,颠倒阴阳,点石成金,划江成陆,具备种种连自己都不敢想的大神通。 传闻女娲娘娘尚在人间之时,也就是这个修为,当然,任何境界都有高低之分,加之天地法则多如牛毛,哪怕道祖也不敢说全握在手,各自总有偏向与擅长,但总而言之,只要他想,他亦可以用死物造出生灵,任何法术一旦施展开来,除非他主动解除,否则就绝不会消失。 譬如点石成金之术,白惊阙就根本做不到,就算换个了悟金之法则的人来,或是身怀此类天赐武命的人来,也只能暂时做到,可造化之境的人却可颠倒阴阳,直接将石头化为黄金,哪怕历经万世,它也依旧是黄金,也难怪对方可以将一柄神剑里的精华全部提炼出来,化为修行的精元,这可真是神仙手段了。 白惊阙面容苦涩,暗道自己竟还敢对这样的人出手,真是大不敬! 这一边,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双手负后的老爷突破长安大阵的压胜,径直飞上了天空,与此同时,他发现上方那朵绵延十里,电闪雷鸣的天劫雷云竟然缓缓地开始朝中间凝聚,他本以为是天劫之力正在压缩,威力只会越来越强,最后必然是石破天惊的劫雷,心中还很担心敖烈前辈,可没想到,那天劫雷云到最后竟然慢慢地消散了,让李轻尘完全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老爷做的? 不! 李轻尘马上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在天劫雷云最后消失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健壮的身影。 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的眼瞳很奇怪,因为那不是寻常人该有的黑白两色,不,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眼珠,而是两团雷球,丝丝缕缕的电光甚至直接从其眼瞳之中冒出,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让人感觉心惊肉跳。 他上身赤裸着,身上的皮肤呈现出古铜色,浑身肌肉虬结,瞧着十分魁梧,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长裤,就这么赤脚踩在了那头国运演化的五爪金龙头上,而脚下金龙竟然也乖乖地低下头来,甘愿为其坐骑。 与此同时,老爷亦飞落在了敖烈的头顶,二人皆立于龙首之上,彼此平齐,李轻尘见了,不禁暗道,此御龙之大风流,真教人心神往之,不知何时自己也有此修为,能站在高处,俯瞰人间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地之真相 三百丈长的庞大身躯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三十处,皆因那独孤信每次从旁出手骚扰,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块昆仑山印简直被他给玩出了花来,搅得敖烈是烦不胜烦,再者敖烈显出真身之后,就必然做不到首尾兼顾,破绽太多,所以才会几次三番被其抓住机会,落在下风。 饶是如此,这头自微末而起的黑龙身上,那股桀骜凶狂的霸气却丝毫不减,一身伤痕,不但不显狼狈,反倒更添了几分惨烈,让人望而生畏。 敖烈瞪着黄金瞳,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那一人一龙,口中更是发出了一阵示威性的龙吟声,只是终究没有敢开口,不是因为老爷在,而是他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正因如此,所以才会让无法无天的敖烈忌惮成这幅模样。 若是老爷不在这,哪怕给他敖烈十个胆都不敢如此。 独孤信挥手间收起了那枚镇国神器,昆仑山印,并且迅速降下了身形,一抱拳,躬下身,朝着头顶老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十方镇魔狱狱长独孤信,恭迎武神大人驾临!” 李轻尘在底下听得真切,不光是他,长安城中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位老人的样子,不为其他,实在是因为此人的大名在大洛境内实在是太过为人所津津乐道。 洛阳武神,武无敌,人间真无敌的那个无敌,这位号称手握十方雷电的洛阳武神乃是大洛百姓心中最崇敬的人,这种崇敬,甚至超过了对于天子的崇敬。 老人远离江湖久矣,但江湖却依旧有他的传说,天下不知多少人是因他而修行武道,又不知有多少人摄于其威名,不得不摁下了心中恶念,这便是武无敌,一个活着的传说。 李轻尘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位身材极其魁梧,从眼瞳中冒出道道霹雳的白须老人,心中不禁暗道,这位就是武真一的亲爷爷么? 武无敌一张口,半空中忽有一道霹雳惊雷瞬间炸响,聚精会神打量着他的李轻尘险些没被吓得瘫坐在地。 “为何来人间?” 老爷负手而立,反问道:“他借我神农鼎,又解我千年心结,我为了结此因果,救他一命,不可?” 武无敌道:“既然来了,就得守人间的规矩,你也不能例外。” 老爷闻言,嗤笑一声,道:“不守,又如何?” 武无敌没有威胁,而是以实际行动作为回答。 老人一伸手,便有道道雷光凝聚过来,照得白日天空更加明亮,他竟是将那道绵延十里的天劫雷云给凝聚为了一杆电光萦绕的雷矛,站在五爪金龙头上,缓缓拧身,然后猛地朝着对面掷出。 雷者,天发杀机,号令阴阳,主万物枯荣! 凝聚了一整片天劫雷云而成的雷矛划破长空,其颜色竟已不是寻常雷电该有的蓝白色,而是一种死寂的黑色,秉承天罚之意,欲灭万物。 这一幕看得敖烈差点下意识挪移走,可最后还是强行留在了原地,心头颤动,暗道这老头儿真是我等妖物天生的克星,希望这辈子咱俩都别再见第二面才好。 漆黑如墨的雷矛飞来,老爷伸手一引,地面上躺着的那根圣物长矛飞上天空,顿时与雷矛针锋相对地撞在了一起,二者相触,没有发生任何爆炸,那圣物长矛的尖头,如红宝石一样的神血发出耀眼的光芒,对面的雷矛亦是激射出道道象征毁灭的黑色闪电,双方的力量在空中互相磨损,湮灭。 正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然出现,一位背生双翼,神色紧张的天国使者还未开口,老爷一伸手,握住了圣物长矛的尾端,反手掷出,长矛瞬间穿透了那天国使者的胸口,直接带着他远去了万里之外。 “千年之内,景教不得再入中原,来,则屠之!” 一句话,算是将景教中原传教的计划直接往后推了一千年,这也是老爷头一次开口威胁,而此后千年,景教也果然没有再入中原,直到东土空虚,外族入主,战争频起,人间大乱,方才找到了机会,这却是后话了。 圣物长矛丢回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景教祖庭,可眼前的天劫雷矛却还未消散,老爷大袖一挥,直接将之吸进了袖中,六道之力轮转,天劫雷矛消失,老爷却忽然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袖口,竟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小口子。 武无敌见状,开口道:“人间法有极限,你我不能尽兴,不如天上走一遭?” “可。” 老爷说罢,忽然伸手朝下一摄,地上站着的李轻尘还未反应过来,人便已经到了天上。 “李轻尘,好好看着。” 说着,他伸出手,在李轻尘的天灵盖上轻轻一拍,李轻尘吓得身子一抖,随即便感觉双眼剧痛,赶紧闭上,再睁开眼时,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如何个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 他一抬头,看了过去,远处竟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白色身影,个个端坐于浮云之上,此刻全都盯着他,神色异样,这诡异一幕顿时吓得他险些以为是见了鬼,转头再一看老爷,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直接瘫倒。 眼前的老爷不再是一席黑衣,尽显仙人风流,而是身穿墨色龙袍,上绣九幽无尽,黑龙巡天,头戴平天冠,冕旒十四道,涵盖寰宇,其威严气象,更胜过人间天子千百倍,教人见了,便要情不自禁地俯首叩拜。 若非面目相同,李轻尘绝想不到这竟会是同一个人,他心有所感,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四周竟是一片漆黑,只有点点光芒闪烁,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凝神去看,才发现那竟是一颗颗闪耀的星辰,再看脚下,竟是空无一物,混混沌沌,根本无上下左右之分。 “这是他的意思?” 李轻尘耳朵一动,循声望去,发现那武无敌也不再是赤膊老人的模样,而是身披法袍,上绣世间种种异兽,在其身后,更悬浮有一圈被雷电缠绕的光轮,法剑雷鼓,皆在身旁,其气势比之先前远远看着,更显威严,仿若万雷之主,掌三界杀伐之道。 老爷一只手提着李轻尘的脖领子,沉声道:“看见了么?这便是本帝与他的真身!今日你所见,那背生双翼的鸟人,乃是自那混沌虚空中的天堂国度而来,算是真灵下界。不说那些鸟人,这天宫仙人,佛道大能,皆可各施神通,随意下界,先前你见着的那些端坐云端的,便都是已经飞升的仙人,就连你此生所遇之人中,亦有许多是仙人或得道妖兽下界!再看你自己!” 说着,老爷一指画圆,于虚无之中施展造化之能,幻化出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李轻尘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那镜子里面的还是自己,可身后却站着两个身影,而且一个比一个高大! 第一位乃是个红袍男子,青年面容,剑眉星目,神色冷峻,见了他之后,竟是直接轻哼一声,便自行淡去,而第二位却是位魁梧老者,笑容慈祥,在朝着李轻尘微微颔首后,便随之也散去了。 李轻尘见了,心神大震,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混沌,好似抓住了一点灵光,可最后却什么也想不明白,就只能呆呆地望向老爷,似在期待他的解释。 老爷甩下李轻尘,一拂袖,口中冷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太不走运?什么麻烦事都要找上你,连避也避不开?谁靠近你就要倒霉,救也救不回?本帝告诉你,这都是你自己选的命!因你发宏愿下界,这天上之人自然都要阻你!先前你也见了,那云端仙人只是随意伸手,便可拨动人间气运,那漫天神佛随意下界,以嬉戏人间为名,任性妄为,你心中可有所悟?” 李轻尘本是一副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的模样,可这一问之后,他却忽然间灵光一闪,鬼使神差的,竟开口回答道:“天落大雨,蝼蚁遭殃?” 老爷闻言,微微颔首,显然很是满意。 “是了,这天上仙人下界,就如那天降大雨,而世人就如那地上的蝼蚁,雨水落地,谈何有意与无意,却可轻易淹没无数蚁穴,若他们有意而为之,便更如那黄河决堤,贻害无穷也!” 李轻尘若有所思,暗道的确是如此,就说今天,若不是老爷出手,自己就算是神相,乃至于天相境的修为,恐怕也不是十字寺那鸟人一只手打的,这些人,原来都是仙人下界么? 先前看见的,那端坐于云端上的仙人们,难道就是他们在拨动人间气运? 而自己的一切不幸,是因为自己也是仙人下界,并且在下界之前发了宏愿? 什么宏愿? 为何天上人会因此而针对自己? 老爷忽而开口,就如一座洪钟大吕在李轻尘耳边敲响,震得他心神恍惚,魂魄都要离体。 “我且问你,若有朝一日,你有那只手补天之能,你待如何?” 十六年来,一切种种,皆如浮光掠影一般从李轻尘眼前掠过,他忽然顿悟,抬起头来,直视老爷,从口中吐出了四个振聋发聩的大字。 “我要封天!” 第三百三十三章 欲往南海行 我要封天! 此言一出,于这只见点点星光的混沌虚空之中,竟好似有无数人正在不停低语,或是靡靡魅惑之音,不断诱惑拉拢,或是厉厉凶恶之音,不停恐吓威胁,或有凄婉哀叹之音,正在苦苦相劝。 种种动静一刻不停地环绕在耳边,竟比那佛门狮子吼都更为可怕,听得李轻尘只感觉泥丸宫都要炸开了,他赶忙捂住了耳朵,却依然挡不住这些声音灌入脑中,那种感觉,就好似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长千上万的人正在喧哗不断。 就在他即将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却忽听一道威严的呵斥声响起。 “闭嘴!” 四周便又安静了下来。 身披墨色衮龙袍,头戴平天冠的老爷,其法相巍峨何止万丈,他一开口,连那不知相隔几万里远的星辰都在微微震动。 “往日个个都喜欢拿规矩压人,如今有人想立个新规矩,你们便不愿了?再要聒噪,便丢尔等去往六道轮回,转世千百次!本帝倒想看看,届时尔等是否依然能保持一点真灵不散!” 威武霸气之处,尽显帝君风采。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几分的李轻尘扬起头,却发现老爷已经收起了那尊巍峨法相,心中一时间念头纷杂,已不知该从何处找来线头慢慢梳理。 刚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豪言壮语,究竟是自己的真心实意,还是被诱导所致,那镜中所见之人又分别是谁,为何会对自己露出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自己真的是仙人发下宏愿而下界么,那又是什么宏愿呢,难道真是封天吗,这些问题一齐涌了上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老爷伸出手,一座铭刻有山川河流,花草鱼虫,异兽珍禽,诸天星辰的青铜小鼎便落在了他手中,轻轻将其丢出,那青铜小鼎便落入了李轻尘怀中。 “物归原主,至于如何去用,那都是你的事,你我之间的因果已经两清,回去之后,好自为之。” 言罢,李轻尘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此物究竟是什么,更没来得及道上一声谢,刹那间便只觉头脑昏沉,四周景物飞速闪动,有一种风驰电掣之感。 等他脚上终于踩到了实处,再睁开眼时,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已身处于一座草木繁盛,郁郁葱葱的山岭间,而旁边的草地上正躺着一位身段玲珑的少女,睡得正香。 ------- 长安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一席白衣胜雪,眉眼极尽温柔,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让旁人生出些许暖意的裴旻收剑回鞘,一把拦腰抱起了浑身是血,却依然拄着长矛,倔强地站在原地的金发少女。 二人身后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五位已经彻底毙命的三品高手,皆是一剑封喉。 重伤初愈,匆匆赶来的裴旻对着怀里的心上人传音道:“你再乱动,我就撑不住了,给个面子,还有人看着呢。” 本不喜欢被人当做柔弱女子相待,尤其是在裴旻面前尤为好强的黛芙妮娜一听这话,刚刚扬起的粉拳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并不宽阔的胸膛上,却觉得天底下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可靠了。 “小裴,我以为你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旻微微一笑,道:“也不知怎的,我就感觉某个人有危险,心里一着急,就站起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黛芙妮娜噘着嘴,轻哼道:“放屁,他们哪儿是我的对手。” 裴旻低下头,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道:“我明白,是娜儿姐故意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呐。” 黛芙妮娜很是不满地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责怪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裴旻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道:“这些天躺着的时候想了很多,人生无常,有些话要是一直憋着,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其实裴旻还是那个面冷心热,不喜多言的裴旻,他的春暖花开,也只对寥寥一人而已。 这样的小裴让黛芙妮娜感觉有些不习惯,或者说她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于是赶紧岔开了话题。 “他走了吗?” 裴旻叹息道:“走了,这小子一向命大,死不了的,倒是长安,又遭劫了。” 一番搏杀之后,同样受了重伤,而且已经筋疲力尽的杨家兄弟一左一右地靠坐在墙边,先前黛芙妮娜正是为了救他二人的性命,才会害得自己落入险境。 杨戌受的伤虽然最严重,却不致命,如只是脱力罢了,他远远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大哥,那真是裴大人吗?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子,是不歹人装的?” 杨寅闭着眼,咧了咧嘴,小声说了一句。 “闭嘴,装死就对了。” ------- 已入夜,今晚无风也无月,唯有繁星点点。 半山腰上,密林深处,有一处若隐若现的火光,火堆上架着一只清洗干净的肥兔子,被火烤得滋滋冒油,而在火堆旁,又捡回一条命的少年郎坐在一块床铺大小的石头上,正专心致志地不停转动着松枝,让这兔子能够受热更均匀些,不至于一面糊了另一面还是半生。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自身神意驱动体内真火进行烘烤,保管瞬息即好,当然也可以用真气替代双手去转动松枝,但他都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正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死里逃生,何其幸运,要珍稀。 少女侧躺在石头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只将脑袋枕在他膝间,看样子睡得正香。 李三三身上的血毒虽然暂时被扼制住了,却暂时不能再运行真气与气血之力,就连身子也变得如普通人一样,若非靠在李轻尘身旁,这个天气待在野外,只怕要被冻坏。 好半晌,李轻尘方才提起手里的松枝,徒手撕下了一只香气四溢的兔腿,放在少女的鼻下,就见少女鼻子抽了抽,眉头一皱,忽然间睁开眼来,没去看那兔腿,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李轻尘道:“没有大白馒头,就这个,吃不吃?” 少女瞬间站起身来,板着脸盯着李轻尘看了半晌,最后终于绷不住了,又坐了回去。 “吃。” 李轻尘伸手递过已经凉了一些,正好入口的兔腿,看着少女小口吃着兔腿的可爱模样,忽然间笑了起来。李三三抬起头,白了他一眼,道:“笑什么?” 李轻尘道:“真好看。” 少女一下破了功,顿时羞红了脸,这次直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李轻尘低下头,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眼前的火堆,让火势更旺一些。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个很不幸的人,但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挺走运的。不但遇见了你,还遇见了不少真心想帮我的朋友,说到底,还是我自身心智太弱,万不该怨天尤人的,你说是吧?” 少女虽然每次只咬上那么一小口,但吃得却很快,再者一只兔腿再大也就那么一点肉,几下便已经吃干净,丢掉手中的骨头后,她答非所问。 “我们要去哪儿?” 李轻尘下半身不动,只将上半身往后倒去,好似幼时练的那入门的铁板桥,伸出手,将另一只兔腿也递了过去,然后道:“老爷说了,要想彻底根治你身上的血毒,就须去南海寻那万年玉髓才行,这件事最重要,耽搁不得。对了,你见过海吗?” 少女想了想,身不由己做刺客的那些年里,虽然走南闯北,见过高山,见过大河,但还真没瞧见过海,所以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李轻尘道:“巧了,我也没见过,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 这一日,滞留人间已有千年之久的幽冥帝君终于离开,回到了九幽地界,本已解除了主仆身份的黑龙敖烈竟主动要求,跟随离去,当然,他主要还是怕洛阳那位小心眼,报复自己,此时不走,再留下来,恐怕就要挨天劫了。 这一日,离开洛阳城的武无敌最后又回到了洛阳,并且依旧闭门谢客,不少人都猜测,武神大人是与那忽然冒出来的黑衣男子拼斗之后,受了伤所致,但那黑衣男子再未出现过,大概是已经被武神大人所斩了吧? 这一日,真武山上,有人为这人间唯一忌惮之人的离开而遥遥敬了一杯酒。 这一日,所有景教僧侣,不管是在长安十字寺的,还是在外沿途传教的,全都主动离开了大洛,回到了自家祖庭。 这一日,青龙寺主持宗能圆寂,虽被削去了功德金身,可他本还有数年阳寿,最后却选择主动尸解以谢罪,而让外人惊讶不已的是,老和尚竟在最后将主持之位传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小和尚,而非自己的师弟宗海,一时间谣言四起,有说小和尚是老和尚私生子的,有说小和尚是佛子转世,佛法造诣极高,更有离谱的,甚至说这小和尚本是皇家出身,是先帝的小儿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一日,大洛国运因此一战被灭去三成,可谓是元气大伤。 这一日,白惊阙辞去了长安武督之位,改而交由聂狂,自己则与妻子一起,被秘密加封为护国武师,继续驻守长安。 这一日,一位姿容绝美,却神色愁苦的年轻女子驾车离开了长安,车上有一个没了眼珠的年轻男子,浑身是伤,可他哪怕是在睡梦之中,却依然在念叨着朋友的名字。 这一日,大洛国舅爷杨钊蒲被革去了尚未捂热的太傅之爵,最后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外戚,只是贵妃恩宠,依然不减,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许是会东山再起。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途至清源郡 一月之期,转眼间便已过去了整整七天。 为免惊动百姓,暴露行踪,故而两人这一路行来,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在风餐露宿了七日之后,方才赶至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大洛版图最南方的清源郡境内。 清源郡郡城临海而建,边上便有一处极大的天然港口,船只林立,若要出海的话,从这里走是最方便的,不愁租不到船,加之此地因水陆交通十分便利,所以每天来往的外乡人极多,若想打探什么消息也十分方便,再者,清源郡离着最近一座镇武司也有百里之遥,可以很好的避免麻烦,这便是李轻尘选择这里作为落脚点的理由。 总不至于每次都奢望有人来救。 若是次次都靠运气的话,那这个人最后一定会死得很惨,这是老辛曾教给他的话。 ------ 少女外套黑色大袖衫,内配灰白襦裙,头上戴着幕篱,遮住了脸,并不做武人打扮,而李轻尘则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并特意挽了两边裤腿,瞧着就跟那赶海为生的渔民一样,尽量低调。 二人入得城中之后,便径直朝着城内一间小客栈而去。 门口站着迎客的小二是位皮肤微黑的少年郎,瞧着得有十七八岁了,不过实际年纪应当要更小些,个子不高,两只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又有海边人家特有的淳朴。 一见有客人朝这边来了,他赶忙迎上前,微微躬身,操着一口有着浓郁口音的大洛官话邀请道:“二位客官,是打算慰劳五脏庙,还是住店呀?我们这别的不说,就是一个干净,住的舒心,不但早晚都有热茶相送,房间里还有我们这特色的佐茶小食,都是免费的,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他很小便开始干这种活计了,迎来送往了不知多少人,所以一眼便看出来,这两人都是外来客,故而特意说了好些住店的好处,只盼对方心动,就此住下。 李轻尘抬起头来,那店小二也随之稍稍抬眼,方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竟是个极英俊的年轻人,不过光看对方的眼神他便知道,这当是位走过南,闯过北的,不过清源郡每天来往的外乡人本来就多,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李轻尘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了小半贯铜钱放到了对方手里,然后笑容满面地道:“劳烦小哥了,一间上房,然后再把你们这拿手的菜上两道,送房间里来。” 这店小二无需掂量,入手便知数目,当下乐开了怀,赶紧往二楼带路。 “好勒,客官,楼上请!” 带着李轻尘二人到了地方后,那店小二又交托了一把钥匙给李轻尘,说是这房间的钥匙,锁就放在屋里,若是出门,可将房间锁住,然后便急匆匆地跑下楼准备饭菜了。 说是上房,其实也没多大,毕竟这只是一间貌不起眼的小客栈罢了,也就比他刚到长安时所住的那客栈好上一些,但的确如那小二所言,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 李轻尘将斗笠与蓑衣脱下,在墙上挂好后,便走上前,推开了窗,霎时间,有些刺眼的阳光便照了进来。 这里的建筑布局不似长安城那么规整,而从这间屋子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很远处,那船帆林立的港口,一路上的遮挡物极少。 时值下午,地处南方,又是初春,气候宜人,头顶就有海鸥翱翔,鸣叫不止,一股咸湿而温暖的海风从窗外吹进来,顿时便让这两人瞬间都有了一种到了异乡的感觉。 抬头望着那碧海蓝天,李轻尘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这才真是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呀。” 李三三进屋之后,并不着急去解下遮掩面容的幕篱,而是先开始到处走动,上上下下地轻轻敲打着墙壁,乃至于附耳细听,甚至走进了有屏风隔断的里间,将床上的褥子也一并掀起,仔细查看着床板。 李轻尘听到屋内的动静后,转过头,有些无奈地宽慰道:“快坐下休息会儿吧,进来的时候我就用神意查探过了,没有任何机关,就真的只一间普通的客栈罢了。” 少女闻言,轻哼了一声后,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双手抱胸,很是不满地教训道:“哼,就是因为你做事总是不够谨慎,所以才老是出问题!” 李轻尘移步到屋子中间的小桌旁,低头看着那小碟子里的各式鱼干,抓起一块,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满是腥味,顿时皱了皱眉,便又放下了,口中道:“这不是有你在嘛,你心细,以后我都听你的便是。” 少女又哼了一声,气却已经消了,返身又回到了里间,坐在床沿上收拾着褥子,口中道:“老规矩。” 李轻尘摆摆手,道:“明白明白,我晚上坐地上行功就是,也用不着睡觉。”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叩门声。 “客官,您的菜上来了!” 李轻尘转过头,颔首道:“倒是个懂规矩的。” 说着,便朝着门外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那店小二答应了一声后,端着一块木质托盘,用肩膀顶开了门,走了进来,再用脚轻轻一勾,便无声地合上了门。 托盘放在桌上后,李轻尘定睛一瞧,发现上面摆着两个小碗,两双筷子,两个汤匙,碗里盛着的是热气腾腾的粥,却并非是那寡淡的素粥,里面加了鱼干和虾仁等等,材料极为丰富,闻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另外还有一盘清蒸的海鱼,鱼身上撒了葱丝,又淋了一点酱油,边上摆着几片姜,李轻尘瞧着估计得有小半斤重,最后则是一小盆汤,里面似是馄饨之类的东西。 那店小二一伸手,开口介绍道:“客官,这粥是刚熬的,鱼也是早上刚从港口那边送来的,别的不说,就是一个新鲜!至于这个,就是我们这最拿得出手的珍馐啦。此物名为‘太平燕’,瞧着是不是跟寻常的云吞差不大多?那您这么想就错啦,这东西厉害就厉害在外面包着的一层皮呀,它不是面皮,而是用手打的肉泥掺了晒干的红薯粉,调在一起给包的,是肉包着肉,这一口,就咱们清源郡吃得到,可谓是天下无二!” 这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尤其是说到这“太平燕天下无二”的时候,脸上竟也升起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李轻尘见了,不禁微微一笑,又抛出了三枚铜钱,精准地落在了那店小二的怀里。 “莺歌燕舞,太平盛世,好彩头。” 那小二赶忙收起了三枚铜钱,这份打赏虽然不多,但依旧让他十分高兴,赶紧拱手答谢道:“多谢客官!那客官,您慢用,有什么事,招呼小的一声就行,对了,小人名叫小渔,三点水那个渔,客官您随时招呼就是。” 见他要走,李轻尘忽然挽留道:“渔小哥请留步,小哥听我这口音也能听得出来吧,我俩都是外乡人,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小哥帮忙介绍则个,省得犯了什么忌讳,劳烦了。” 小渔停下脚步,笑道:“客官您真是太客气了,叫小人一声小渔就好了。要说忌讳的话,我们清源郡不比中原,巴掌大的小地方,没啥规矩,不过就是天南海北,每天来往的人不少,不说咱们洛人了,就连那扶桑国的倭人,还有安南那边都有人过来做生意呢。” 李轻尘轻轻点头,道:“这样啊,那此地应当有不少势力吧?” 小渔立马道:“不瞒客官,确实是这样的。远的不说,就咱们这,也就是城东这一片,都归巨鲸帮管,另外本地的还有一个白虎帮,在城西那边,这两个帮里都有特别厉害的高手,我曾瞧见有人一巴掌在一块石头上印了个手掌印,连指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吓人!还有那林黄两家,林家在城南,黄家在城北,都是我们清源郡本地的豪族,有家传绝学的!另外嘛,就是那些外来人,不是咱们洛人,像什么安南呀,还有倭人,都聚在一起,也算是一股势力,当然了,最大的还是归海派和游龙派,都在附近的岛上,可惜我根骨太差,没能进得去,也就只能在这里做个跑腿的店小二喽。啊,抱歉,客官,情不自禁就多说了些,您见谅。” 李轻尘大笑道:“哈哈哈,没事,咱俩算是同病相怜,我也是因为根骨太差,练了两年武,发现没啥大出息,就到处走走,做点小生意,挣点辛苦钱。你若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李大哥就好。” 小渔一听这话,顿时便感觉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主动开口道:“李大哥比我强,我其实也想出去看看,只是没这个胆子。哦,对了,李大哥若想打听什么消息的话,巨鲸帮就不错,因为帮里的都是我们这的本地人,我有个叔叔就在里面做事,可以帮李大哥引荐。”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他乡遇故人 自称小渔的店小二虽是一番好意,李轻尘自己也清楚这事情拖不得,但依旧让他先莫急,并且招呼他坐下,再细细与自己讲多些这郡城里的事再说。 这些事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其实多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既然李大哥问起来了,小渔便又仔细地讲了些这郡城里各大势力的情况,倒也亏得他是自小就在这长大的本地人,倒省得李轻尘多跑腿了。 首先大洛镇武司在南海一带的势力本来就不强,再者南海一带自古就内斗严重,若要强行插手,反而得不偿失,索性放权,只要不生什么大乱子,便由得他们自己管了,故而也就造成了清源郡这种看似群雄并起的局面。 其中最厉害的,当要属归海派与游龙派,两派传承都已有近百年了,早先本是一脉相承,因两位祖师爷的争执而分成两派,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仇怨,也就是彼此看不顺眼,偶尔会打上几场罢了,却没有结下死仇。 这两派在清源郡一带算是超然物外的存在,因为他们心思不在陆地上,偶尔有人上岸也只是采买物资,同时再寻些好苗子进派里修行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够躲过大洛刚立国时,以十万铁骑与无数高手踏平整座江湖的祸事。 至于分别占据了郡城东西南北四方的四大势力中,巨鲸帮的口碑算是最好的,其麾下的势力也是最大的,当然,李轻尘觉得这或许是小渔本身就亲近他们,所以才这么说,故而并未全信。 巨鲸帮最早是本地的渔民们聚在一起,以抵抗南海一带流窜的海盗以及城内的欺压而已,可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时间一长,便成了一个切实的帮派,不但上下一心,而且秉公执法,小渔说,城里百姓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巨鲸帮求个公道,都不会先跑去找郡守府衙门。 至于白虎帮则一直和巨鲸帮的人很不对付,帮里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什么都有,掌握的也都是城内的赌坊,妓坊,黑市之类的下作生意,口碑一般,但是高手也不少。 另外清源郡两大家族,黄家与林家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小渔说是早些年两家为了争抢地盘,所以大打了一场,当时死伤很多,所以结下了血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巨鲸帮才能够趁势崛起,之后虽然两家选择暂且休战,休养生息,但是已经扼制不了巨鲸帮的发展了。 李轻尘暗道,家族的缺点就在于可以动用的人手太少,比之规矩不多的帮派,发展极慢,不过要说凝聚力的话,却自然是以家族优先了,这一点是帮派决不能比拟的。 最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外人了,那些倭人和安南人都属于是最不入流的,并且由于这外人的身份,也很难说得到其他势力的接纳,故而在城里势力极小。 ------ 而就在李轻尘与少女一起入城之前,城内两大豪族之一的林家却是迎来了一波外乡来的访客。 此林家非彼林家,不过真要论起来的话,与四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却的的确确也是有几分关系的,不过这种得往上倒去个起码七八辈才能攀附上的交情,清源郡林家自己也知道不靠谱,何必去自取其辱,故而双方并无来往。 不过就算没有那个林家那么大的势力,可在这小小的清源郡里,林家却的的确确算是打头的一方大势力了,可让人惊讶的是,今日久不出面的林家家主竟是亲自出来接待了这些客人。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几位已绝不仅仅只是强龙而已,而是真正的闹海蛟龙! 林家家主名为林晓棠,年逾五十,不过因为境界不俗,故而瞧着却只是而立之年,未着长安一带十分流行的胡服袍衫,而是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文人长衫,瞧着竟有几分儒雅之气。 林晓棠在亲自出面,领着来客中两位领头人物来到后宅密室,又遣心腹去安顿对方其余手下之后,方才一甩长摆,单膝跪倒,恭恭敬敬地抱拳见礼道:“林晓棠参见少主,星君大人,愿少主与星君大人武运隆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功破境,踏足三品的真武殿少主赵瑾,以及仍是真武殿贪狼星君的无心。 这一次,二人乃是领了秘密任务前来,未免惊动朝廷,就连携带的扈从也只有区区六人而已。 赵瑾依旧是身着一席墨色男装,尽显英武之气,却不再故意将胸口缠住,就连眉妆亦是女儿家最为盛行的远山眉,其他人只需一眼看去,便知她是女儿身。 她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林晓棠,脸上的笑容十分亲切,并未有丝毫虚伪之态。 “林前辈何须行如此大礼,这可真是折煞我俩了。无论修行,还是年纪,您都是我们的前辈,况且此次皆要靠林前辈相助才能成事,我二人又岂可受您一跪呀!” 林晓棠虽然也是三品入境的修为,可且不说他这神意境因为绝学品秩的原因,与眼前二人的神意境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更何况对面二人时年不过弱冠,而他却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了,这又岂能类比呢? 再者林家既然想要抓住机会,乘势而起,选择押注在真武殿身上,如今见到这两位真武殿里前途无量的大人物,那礼数也自然得做足了才是。 况且,这些客气话听听也就行了,这天下间的少年英才,哪个没点傲气,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为了林家的未来,向两个年轻人下跪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不过这几声“前辈”倒真是叫到心坎上去了。 这边林晓棠虽然在赵瑾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却依然十分恭敬,又是一抱拳,道:“少主客气了,一切都是林家份内的事。” 正在这时,一直没开口的无心忽然冷冰冰地道:“事不宜迟,赶紧备船出海吧!” 林晓棠闻言,赶忙道:“星君大人莫急,要想出海的话,如今还未到吉时,还得再等上两周才可。” 无心一听,顿时眉头微蹙,心中不悦,冷哼了一声,屋内温度骤降,刹那间,青石砖铺就的地面上竟结出了一层白白的寒霜,赵瑾见状,亦是立马外放真气,一股热浪瞬间融化了寒霜,屋内的温度又升了上来。 “贪狼!” 这一冷一热,顿时弄得林晓棠心中大惊,暗道这少年到底修行的是什么品秩的绝学,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天品真经么,不然怎么能仅在一念之间,就让此地仿如进入北国寒冬,难怪此人瞧着如此年轻,却已是真武殿七星君之首的贪狼,此子之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不过,真武殿的实力越强,对他而言,倒越是好事,毕竟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押注真武殿了,若堂堂七星君之首的贪狼星君只是个空有名头,没有实力的废物,此刻倒不如将这二人绑了交由朝廷处置。 不过看这小子虽然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却是冷若冰霜,而且一言不合就胡乱发威,倒是不大好相处,回头得嘱咐府上的人注意一些,否则白白送了性命就不美了。 还好少主大人是个明事理的,林晓棠赶紧开口解释道:“贪狼星君见谅,不是在下故意要拖延出海的时间,而是这海上不比陆上,纵使修,嗯,简而言之,如今海上的浪头太大,而大船都由朝廷暂时征调走对付海盗了,若用小船出海的话,风险太大,等上两周,浪头小一些,我林家也可弄来船只,决不至于耽搁太久。” 喝止了无心的无礼行为后,赵瑾这才转过头,脸上露出笑意,宽慰道:“还请林前辈放心,我们明白,若是强行动用大船,势必会惊动朝廷那边,如今还未到彻底与朝廷撕破脸的时候,还是低调行事的好。再者这清源郡离着我们真武殿太远,我们总不至于为了此事便将林家给卖了不是?两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不急。况且林家忠心为我真武殿办事,我们也理当投桃报李,送与林家一个小礼物。我看这清源郡地方不大,可是说话的人却不少,有些聒噪了,少一些人,清净些。” 林晓棠求的不就是这个么,脸上多了几分喜意,当即单膝下跪,抱拳道:“多谢少主大人与星君大人谅解!林家愿为真武殿差遣,在所不辞!” 赵瑾这次很是坦然地受了这一礼,口中道:“黄天已死,真武当兴!百家皆陨,唯武独尊!中原将有大变,林前辈提前站对了队伍,那就应当得到嘉奖,不是吗?” 话音刚落,赵瑾却是忽然间脸色一变,一只手捂着心口,内心里升起了一种奇异又熟悉的悸动,林晓棠见了,不禁有些关切地问道:“少主?” 赵瑾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当铺现玉髓 房间里,暖阳和煦,海风宜人。 李轻尘用汤匙舀起了一颗因为聊得太久,已经冷掉,只好用真火又重新热过的“太平燕”送入口中,顿时发现果真是如小渔所言,不是寻常的面包肉,而是肉包着肉,这种独特的滋味,倒的确是吃一次便难忘。 少女坐在桌旁,只是小口喝着鱼粥,那细嚼慢咽的模样真似一位家教极好的世家小姐,谁又能知道她竟曾是一位双手沾满鲜血,以杀人为生的刺客呢? 李轻尘从鱼腹处取下一块肉来,细心地挑去了里面的刺后,方才放入少女碗中,同时道:“刚才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你怎么看?” 李三三放下碗,抬起头,认真分析道:“若是打听普通的事,鱼龙混杂的巨鲸帮与白虎帮都是最合适的,不过万年玉髓,听着也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倒是最好去问问黄家人与林家人。不过最直接的法子还是拜访那岛上的游龙派与归海派,老爷既然说是南海,那么东西就大概是不会在陆上的。” 李轻尘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有道理,我出去打听打听,你......” 话音未落,少女便接口道:“不用担心,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就算暂时不能用真气,我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李轻尘撇撇嘴,没敢接话茬,而是起身走去衣架上取下刚才挂起来的斗笠与蓑衣,想了想,又把蓑衣给放了回去,戴好斗笠后,便推开门,下楼去了。 刚下了楼,便见着了下午闲着没事,正在一楼打瞌睡的小渔,后者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一下睁大了眼睛,脸上也露出笑容,起身问候道:“李大哥,您这是要去哪儿?可识得路?” 李轻尘往外一指,笑道:“初来乍到,随便转转。对了,小渔,东西就等我回来再收拾吧,我,我夫人要休息。” 小渔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我绝对不会上去打搅的。” 出了门去,李轻尘扶了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后,便直接朝前大步走去。 他压根就不需要靠小渔来指路,因为刚刚站在窗台边上打量了一番城里的景象后,他便已经默默地将道路给记下了,这就是神意境武人的厉害之处,过目不忘只是最基本的本领罢了,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将这一路见过的所有人都回忆起来,包括他们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想由小渔代为引荐,与那巨鲸帮见面,第一是想也明白,少年能够引荐的人,大抵也是不会知道这东西的,又何必浪费这一个人情呢,毕竟这人情大概还得少年自己去还,第二则是李轻尘如今尽量不想与旁人多生纠葛,以免让心怀善意的他人再遭受不幸,若是恶缘倒好处理,直接打杀了事便是,如今他的心性也不比当初,变得愈加果决。 李轻尘一路向北行去,脚程极快,他此行的目标正是城内两大豪族之一的黄家,之所以不去林家,大抵是因为心中下意识地厌恶这个“林”字吧,况且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找谁都是一样的,这两大家族在清源郡传承悠久,若论知晓情报的多寡,怕死也不输海外两派,这便是巨鲸帮与白虎帮这种草莽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这黄家之所以能够位列城内四大势力之一,盖因整个城北都是他们黄家的产业,这里的每一间铺面,屋舍,全都是黄家的祖产,有地契在手,而在黄家最辉煌的时候,整个郡城大半都属黄家名下,故而又有黄半城的说法,只可惜,一朝不慎,和林家拼了个两败俱伤,如今就只能龟缩在城北,但若论钱财的话,却是连巨鲸帮也比不得底蕴深厚的黄家。 李轻尘压了压斗笠,走至城北地界后,方才抬起头来。 小渔跟他说过,黄家的家徽乃是一朵金菊花,所以城北这边若是有金菊花标识的,那便是黄家人自己在经营,若是没有,那便是租给外人,收取租金的,而眼前这间当铺,其外面正有一朵金菊花作为标识。 李轻尘没有浪费时间细打量,便直接抬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柜台极高,而那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李轻尘须得仰着头,才能见着他的脸。 “您好,我想打探点事儿。” 这当铺的掌柜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短脸汉子,一边低着头捻动着手边的账簿,一边不停地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问吧。” 李轻尘眉头微蹙,却没生气,他也明白,能来当铺的,不是来当东西的,就是来赎东西的,对方盛气凌人一些,倒也可以理解,况且他倒也不至于和这些普通人置气,于是便道:“您知道‘玉髓’么?” 掌柜拨弄着算盘的手一停,抬起头后,似在打量着李轻尘的模样,过了半晌,方才回答道:“铺子里就有。” 李轻尘闻言,眼睛一亮,他本没抱期望,如今倒是意外之喜了,赶忙道:“可否借以掌观?” 掌柜伸出手,朝着李轻尘掂了掂,道:“那得看值不值得了。” 李轻尘赶紧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金子,放在了对方手里,却是路上打劫那盗匪得来的,以他的修为,要弄来些许钱财,实在是太过容易,却没曾想,那掌柜的见了,依旧伸着手,又掂了两下,摇了摇头,道:“不够。” 李轻尘见状,一次性在柜台上码出了整整十锭金子。 “够了吗?” 那掌柜的收回了手,将手里的金子放在柜台上,与其余十锭金子并排摆在一起,一边收拾着账簿,一边摇头道:“还是不够。” 李轻尘眉头微蹙,心中不禁暗道,这玉髓难道就这么值钱么,可自己身上的确已经没多余的钱财了,正犹豫着是不是直接逼着对方领自己进去的时候,忽听那掌柜的又道:“不过已经够资格看上一眼了,能随手掏出这么多金子的人,想必真看对了眼,筹措起钱财来,也不是难事,请公子先将金子收回吧,稍等。” 说着,掌柜的身子一矮,竟直接消失在了柜台后,之后又是“噔噔瞪”下楼梯的声音,然后便听“吱呀”一响,李轻尘再一转头,发现他竟已经从柜台旁边开了一座小门走了出来。 直到这时,李轻尘方才发现,其实这人生得极矮,就与那毒鼠杨子一般,只堪堪到自己腰间,只是柜台后面大概是摆了梯子,他才能站得这么高。 世间当铺多是如此,柜台设的极高,逼得人仰视才行,这倒也不是没道理,一是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让当铺这边好压价,二也是防止人看见了里面的情况,见财起意,冲进来抢夺宝物。 李轻尘见了,规规矩矩地抱拳道:“李四海。” 掌柜的亦是一拱手,道:“黄大同。” 说着,便伸手往里邀约道:“李公子,请吧。” 李轻尘赶忙道:“黄掌柜客气了。” 二人从那小门走进柜台里面后,黄大同又回身锁住了门,方才带着他,走到了里间。 这屋子三面墙上都没有窗户,不过桌上摆着油灯,倒并不显黑,那侏儒模样的黄大同一拱手,道:“李公子还请在此稍坐片刻,我马上去将东西取来。” 李轻尘道:“劳烦黄掌柜了。” 待得黄大同转身离开,李轻尘这才有闲心开始打量起眼前这琳琅满目,从文房清供到字画古籍,乃至于一些小型兵刃,各式古怪物件都摆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的房间,顿时觉得大开眼界。 想他自小接触武道,不假外物,其实没怎么瞧过这些玩意儿,不过既然是客人,倒也不好直接伸手去摸,若是真碰坏了,也是徒惹事端,于是便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等着。 刚刚一进来,他便已经清晰地察觉到了两股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想来该是黄家派来驻守此地,防止强盗的武人吧,李轻尘估摸着该是四品左右的修为,以此为契机,开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清源郡郡城里几大势力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当铺已算是一个家族手下极重要的产业了,却只有四品武人坐镇于此,或许有更强者,但李轻尘不想打草惊蛇,便也未动用神意去感知,但是心中已经大概明了,不禁暗道果真是小地方,与中原是没法比的,但依旧得谨慎行事,没必要横生冲突,若是能妥善解决,就莫要多生事端。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李轻尘一转头,黄大同已经推开了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黄花梨打造的木匣子,放在了李轻尘面前的桌上,一掀盖子,竟有一道毫光从内*射出,李轻尘定睛一看,发现这盒子里还垫着厚厚的绒布,而在绒布上躺着的,是一块半透明的石头,不过拇指大小,瞧着要比一般的美玉更为透亮,并且里面似乎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 李轻尘看向黄大同,问道:“这就是玉髓?”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万年金菩提 一方几乎未经打磨,只是略微做了些防腐处理,甚至可以瞧见一圈圈年轮的红木长桌上,摆满了文人雅士最爱的书房清供,以及几盆喜阴的绿植,长势很是不错。 本为黄家直系血脉,却因这自幼便教人耻笑的五尺身,以及极差的武学资质,所以主动学了鉴宝术,跑来这当铺做掌柜的黄大同踩着小木凳,坐上了桌后那张特意加高的椅子,闻听此言,竟道:“恕我直言,李公子实不该这么问。” 李轻尘一挑眉,心中念头急转,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对这黄掌柜多了几分好感,随即有些羞赧地抱拳道:“不瞒黄掌柜说,玉髓这玩意儿我的确是第一次见,露怯了。” 见对面这年轻人既聪明,又知好意,并且不拿捏架子,黄大同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两撇八字胡上下颤动,说道:“也幸亏李公子是来我黄家当铺询问,若是去其他地方,恐怕就要被欺生了。别说价格上会不会公道,恐怕这桌上摆的,都不会是真正的玉髓。” 倒不是黄大同刻意想抬高黄家的信誉,而是所有当铺都是这规矩,所有东西都需当面点清,只要出了门,再有什么事,一概不负责,换句话说,自己打了眼,或是被人当肥羊宰了,那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毕竟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生意。 李轻尘挠了挠头,无奈一笑,道:“头一次出远门,想来也是家中长辈想让我吃些亏,长长见识吧。” 黄大同道:“吃亏这件事,早吃要比晚吃好,李公子还年轻,一些小亏,不碍事。” “受教了。” 李轻尘看向安静躺在匣子里的晶莹玉髓,很是好奇地问道:“还请黄掌柜不吝解惑,这玉髓究竟是何物?” 为客人答疑解惑本就是义务,黄大同开口道:“这东西一般来说,都是取自于玉石矿脉的深处。而且据传我鉴宝术的师父说,这东西很奇怪,并不是玉石之中的玉气累积多了,才生出玉髓来,而是天生玉髓,然后再化出无数玉石,换句话说,这东西只要埋进了土里,年常日久,便可以将周围的石头化为美玉,当然了,那样用,是暴殄天物,要遭雷劈的,就像将黄金变成铜钱,这其中是有很大折价的。” 李轻尘疑惑道:“那应当如何使用此物呢?” 黄大同耐心地解释道:“此物若作为饰品常年佩戴的话,便有洗涤体内精血,驱逐毒素的效力,戴得久了,延年益寿也不在话下。若是武人,可用自身真气提炼出其中蕴藏的玉气,淬炼自身根骨,让体魄变得更加坚韧,如果玉气够足的话,或许可化为传闻中的‘玉骨’,提升资质。另外,还可化而入药,或是炼为金丹,这样的话,就连普通人也可服用,不过这种手段我也就只是听说过,却从却没见过。” 听到可用来洗涤体内精血,驱逐毒素的时候,李轻尘便明白自己找对了东西,不过却并不声张,而是又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那这玩意儿在品秩上应该也是有些区别的吧。” 黄大同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恕我直言,若是李公子去其他地方问,就算他们有这东西,也保管会吹得天花乱坠,只为将这价格不停地往上抬,保管李公子最后不但付了钱,还得感谢他们为你折了价,但我黄家老祖乃是商家出身,做生意向来讲究一个童叟无欺。我黄家当铺里的这块玉髓只是最差的十年玉,不过就这拇指大小的一块,也值黄金三十两!若是李公子有宝石珍珠或是黄品以上的兵器等等,也可拿来估值结算,总之,这个价李公子可以拿去任何一个地方问,若是比我这便宜哪怕一枚铜钱,这东西就算我白送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老江湖骗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再者自己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一块十年玉,所以李轻尘并没有去接这话茬,而是惊讶道:“哦?听黄掌柜的意思,这上面应当还有百年玉,千年玉,乃至于万年玉之类的吧?” 黄大同听了,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看来李公子还是一位不显山不漏水的豪客。罢了罢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生意,我就多说一些吧。李公子请看,这十年玉,质地几乎透明,犹如白琉璃,但其实是因为玉气太少,所以效力是最低的。至于百年玉,早年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后来据说是被中原一个大家族的人给买走了,当时成交的价格是万两金!” “当时我就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但记得很清楚,那百年玉的颜色是深绿色,据教我鉴宝的师父说,百年为绿,是为百年青,深绿色则说明那块玉髓起码有七百年的年份!而至千年,绿色则会化为红色,是为千年血,据说是因为那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就会变得跟血一样。传说上古的时候就有人得到了一块千年血玉髓,戴在身上活了五百年都没老去。至于那最好的万年玉,听说乃是金黄色,是为金菩提。丹经上说,若以此物为主材,练就一炉金丹,服之,可直接飞升成仙。当然了,这都是传说,以讹传讹,也不知真假,总之我活了这么多年,莫说是万年玉了,就连那千年玉也只是听说,可从未见过。” 李轻尘一听这话,顿觉心情沉重。 连千年玉髓都难寻,更别说万年玉髓了。 不过,他忽然间灵光一闪,若能找到足够多的玉髓,用数量来堆,会不会最后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呢? 正在这时,忽听黄大同又道:“不过,说是如此,但这东西也不是只产于陆上,我先前曾说过,此物乃是天生,若埋在土里,年常日久,玉气流失,就会自然地化出玉石,进而化为一整条矿脉,所以陆上产的玉髓一般年份都不高。况且有高人能掐会算,就算真有那宝物,若非因缘际会而生,恐怕也早就被人挖走了,但海里不一样,越往深处,便越是人迹罕至,而且玉气不但不会流失,反而会越积越浓,所以那里可能真有千年血与金菩提也说不定,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李公子听个乐就行了,可千万别犯了糊涂。” 李轻尘顿时来了精神,兴奋道:“不瞒您说,我家也是行商的,这次就是父辈让我出来走走,长长见识,既然听到了这么有意思的东西,那自然不能只听个乐。我从北方来,长这么大没见过海,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海边,就当看看这广阔天地,出海玩耍一番也成,万年玉什么的不奢望,若是能找到一块千年玉,不,就算远远看上一眼,那回去一说,也足够长脸了。” 黄大同听了这话,并不觉得奇怪,年轻人嘛,总是充满朝气和冲劲的,倒也没必要打击对方,何况自己也曾有到处走走,长长见识的想法,只是限于天生残疾,只好学了鉴宝术,埋头扎在古籍之中,以书本替代脚步。 但对方生出这种想法,终究也是因为自己一时多嘴,黄大同便又好心补了几句,说道:“李公子所想,倒也没错,年轻的时候,多走走,多看看总是好的。不过就在一个月前,朝廷征调了沿海的大船,用以肃清那些流窜的海盗,所以如今港口只有一些小船,而最近又是汛期,海上的浪头大,小船就算侥幸出了港,也走不远的。李公子,算我再多嘴一句,这海上的情况可不比陆地,风云诡变,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也不敢说次次一帆风顺,所以若李公子真想出海玩耍一番的话,可以再耐心等上两周,两周后浪头小一些了,郡城祭拜龙王爷之后,与大家一起出海,路上也有个照应。” 李轻尘在心中默默一算,两周之后,那时间就只剩下七天了,若再刨除海上可能耽搁的时间,实在太过紧迫,更何况谁也不能保证只要出海就一定能找到传说中的金菩提万年玉髓。 他心中念头急转,顿时有了两个打算,首先先买下这十年玉,回去用来,看看有没有效果再说,然后再去找上游龙派和归海派,是求也好,是杀也罢,总之跟他们问出更多关于万年玉的消息,到时候如果真要出海找寻,那也更有把握一些。 一念至此,李轻尘立马站起身,诚心实意地抱拳感谢道:“多谢黄掌柜不吝为我解惑,耽搁了您这么久,不敢空手走,不过我身上带的钱确实不够,还请您允我一些时间去筹措钱财,最迟晚上我便会再来,这些就算是定金了。” 说着,便将怀里的十一锭黄金全摆在了桌上。 不是傻,第一他根本就不在乎对方守不守规矩,因为规矩是靠拳头定的,而他恰好拳头很硬,第二则算是投桃报李,对方肯与自己说这么多,礼尚往来,那么相信此人一次也无妨,这也是为接下来的接触做铺垫了。 而让李轻尘颇为意外的是,黄大同竟只取走了一块,而将另外十块又推了回来,并且道:“定金的话,一锭金子就够了。请李公子放心,我一定会替您留着,这是我的承诺。” 第三百三十八章 黄家有信誉 这厢黄大同话音刚落,大门便忽然被人从外面给一脚踹开,紧跟着就见一位十七八岁年纪的青年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一看那桌上摆着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出手便要将其取走。 黄大同眼疾手快,瞬间扑了上去,将黄花梨木的匣子给合上,但那青年同时也按住了黄大同的手,随即皱眉道:“七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大同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喝问道:“一鸣,你想做什么?” 身为黄家家主的嫡子,备受长辈宠爱,未来不出意外的话,便是黄家主人的黄一鸣见状,有些急切地喊道:“你别管了,东西给我,多少钱你找我娘要去!” 说着,便要去掰黄大同的手指,却没想到黄大同竟然一使劲,硬生生地抢走了那木匣子,并且沉声道:“这东西已经被客人定下了,不能给你!” 黄一鸣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眼旁边正在重新戴好刚刚摘下的斗笠的李轻尘,又看向黄大同,口中嚷道:“只是定了,又没给钱,你把定金退了不就行了?” 黄大同那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板着脸教训道:“当铺有当铺的规矩,一旦坏了规矩,这生意就......” 黄一鸣只觉脑袋一阵发涨,赶紧伸出手打断了他。 “行行行,别说了,算我求你,别说了。” 言罢,他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李轻尘的肩膀,朝他扬了扬下巴,大大咧咧地道:“东西给我,你刚才付了多少定金,我等下还你一倍,行不行?” 李轻尘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道:“恐怕不行,因为这东西我也很喜欢,请恕在下不能割爱。” 黄一鸣一听,顿时着急了,一手叉腰,一只手指着李轻尘,有些恼怒地喊道:“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识抬举呢,你知不知道我是......” 话未说完,桌后的黄大同霍然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边放着的盆栽都掉了下去,碎了一地。 黄大同无比愤怒地大吼道:“够了!黄一鸣,你给我闭嘴!” 黄一鸣瞥了眼站在椅子上,正朝自己吹胡子瞪眼的黄大同,这位七叔在他们黄家的地位并不高,所以他虽然不愿与家中长辈起冲突,却也不怕,更何况这件事关乎自己的面子,不管怎样他都要将那玉髓弄到手。 黄一鸣右手握拳,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然后一脸倨傲地向李轻尘道:“我黄一鸣是谁,不用我自己说,这整个清源郡都知道本少爷的名字!我话就放在这儿,这东西我要了,你今天让给我,我们俩就当是交个朋友,不然,哼哼!” 李轻尘低下头,看向已经绕过了桌子,正拦在黄一鸣身前的黄大同,这位当铺掌柜朝着李轻尘一拱手,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地道:“家中孩子不懂事,惊扰了客人您,实在是万分抱歉,您放心,这东西我一定给您留着。” 说着,他又朝着门外大喊道:“老忠,快送客人出去吧。” 李轻尘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遮住了脸,朝着黄大同抱了抱拳后,便跟着门外等待的那名高大武人一起走了出去,而黄一鸣则被黄大同拦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房间里的叔侄二人争吵不断,李轻尘也只当没听见。 出了当铺,到了门口,过去本是外乡武人一路游历至此,却因一次错身而过,爱上了一位黄家旁系女子而选择留下,最终不但与心上人喜结连理,生了两个极可爱的女儿,还在黄家当了十多年的供奉,故而也算黄家自己人的李忠略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李公子,算我厚脸攀个交情。咱俩都姓李,也算半个本家吧。刚才那位,是我们黄家的大少爷黄一鸣,其实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心不是坏心,就是做事不喜欢过脑子。他要这东西我也能大概猜出原委,定是拿去讨好某家姑娘的。算我多嘴,李公子若不是真需要此物,我看不妨让给他,事后黄家定有补偿。嗯,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就是这么一说,不知李公子您意下如何?” 李轻尘暗道,其实我这姓是那幽州镇武司里看库房的老头儿跟着大洛皇室的姓取的,说是到了外面好跟人攀交情,不至于饿死,却没想,一直过了十六年,这才终于第一次发挥了它最初的作用,不禁觉得颇为有趣,同时又有些黯然神伤。 他听得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他别为了一时置气而和黄一鸣起了冲突,并且对方从头到尾都是好意,绝无半点仗势压人的意思,为妨他误会,这个汉子差点没把脑袋都挠秃了皮。 李轻尘咧了咧嘴,不提刚才那位有些横的大少爷,无论是黄大同,还是这位李忠,都算是他生平少见的,对陌生的外来人也都抱有好心的真好人,心中顿时亲近了许多,但事关三三的性命,依然婉言拒绝道:“多谢您提点了,不过这玉髓,我是真有用,万不能割爱,请您谅解。” 李忠识趣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再多劝了。总之请您放心,当铺有当铺的规矩,您是交了定金的客人,黄七其他的不说,这东西一定会给您留着的。” 李轻尘最后向其抱拳之后,便转过身,大步离去了。 过了好一阵,一脸愤愤之色的黄一鸣才从里面走了出来,黄大同为了防止他去找李轻尘的麻烦,所以特意留了他一会儿,这厢刚出门,迎面便碰见了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 此人身穿暗红色长衫,外套紫金绣花半臂,腰悬玉带,手持折扇,身后跟着一人,瞧着却不像是奴仆的样子,此人一见黄一鸣,便开口挑衅道:“哟,黄雀儿,这是怎么了?又挨你那摸着天的叔叔的骂了?” 说话这人乃是林家的二少爷,林涧。黄一鸣的名字因取自《韩非子·喻老》一文,其曰:“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所以这“黄雀儿”一词也是由这里生出的,专为取笑他的诨号,另外那“摸着天”,亦是笑话黄大同身高不过五尺,这二人一向不对付,故一见面便出言相讥。 黄一鸣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说,还白白挨了一顿训,如今见了这平日里的宿敌,顿时更不高兴,当即冷笑道:“谁准你来我们黄家地界的?小心老子等下把你狗腿打断了丢街上爬回去!” 林涧一听这话,“啪”地一声收起了手中折扇,下半身不动,只向前伸长了脖子,挑衅道:“来来来,今天你打你爹一个试试?你爹我就站在这给你打,你敢么你?” 黄一鸣这大少爷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冲上去便是狠狠一脚,可还没等踹倒那该死的林二,却忽然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反倒先飞了出去。 眼看黄一鸣就要落地,却听一声厉喝响起,更有一道人影从内闪电般地飞出,伸手接住了黄一鸣。 “谁敢伤我家少爷!” 林涧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当即缩回脖子,站直了身子,身后之人给了他无穷底气,哪怕见着了这位黄家有名有姓的外姓高手也不怯场了。 他一摆折扇,轻轻摇动,自觉真有几分泰山崩于眼前亦可谈笑自若的大将风采,口中道:“你黄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打人,怎么,还不许我还手了?笑话!” 黄一鸣武道资质其实不俗,虽然因家中过分宠爱,故而不甚勤奋,但架不住黄家有钱,硬生生靠堆也给他堆到了六品入境的修为,如今已有几缕真气护体,再加上对面那人并未下死手,李忠又来得及时,故而没受什么伤,可大少爷脾气这下去是上来了,立马指着对面大喊道:“忠叔,给我打!” 李忠却没惯着这位大少爷,他要是今天对林涧出手,结局可能就是导致本已休战多年的林黄两家再度血拼,故而只是皱眉问道:“你们林家与我们黄家久不来往,林少爷今天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林涧闻言,轻哼一声,忽然甩出了一张请帖,却被李忠轻松接在手中,林涧随即朗声道:“明晚戌时,城中醉花楼,恭候黄家主大驾光临!我话已传到,至于来不来,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醉花楼乃是郡城正中央的一处酒楼,算是平日里城内各大势力议事之所,毕竟要想邀请某一方去其他几方的地界实在是太难,谁都会有着防人之心,故而几方势力早些年在商定之后,合力出资建起了一座醉花楼,高达五层,从上面可以直接看到远处的海景。 李忠抓着那封烫金请帖,望着林涧大步离去的背影,尤其是想到这林二少先前那极有底气的嚣张模样,心情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一阵海风刮过,他仰起头,竟生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三百三十九章 赌坊取钱去 李轻尘想出的找钱法子很简单,那就是赌坊。 以他堂堂神意境的强横修为,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操纵一切,这根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一出黄家当铺后,他便直接跑去了城西白虎帮辖境内的一处赌坊。 口碑最好的巨鲸帮乃是由一群本地穷苦渔民们聚在一起成立,故而在城东是不允许设有赌坊这种害人东西的,而黄家手下虽设有赌坊,但黄大同与李忠二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好,他李轻尘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如果赚他们黄家人的钱,再去买黄家的东西,倒不如直接明抢来得快,故而才挑中了这白虎帮。 走在路上,李轻尘便暗中用真火将金子给融了,这是避免太过惹眼,被人盯上,徒生事端,最后就只取了一小块金子兑换成了铜钱,虽然清楚对方的秤有问题,克扣了起码三成,李轻尘却也不以为意。 反正亏的也是从你们这赚回来,没区别。 赌坊里人满为患,乌烟瘴气的,十分喧闹。 这倒也不奇怪,无论什么地方的赌坊,里面的客人都永远不会少,毕竟大多数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地过日子,哪怕明知道十赌九输,可只要能得一时之快乐,或者为了那个根本就不可能的“万一”,也愿意硬着头皮往上撞,纵使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只盼着一朝发达了便收手,殊不知只能越陷越深,最后落得个债台高筑,含恨而终。 也难怪曾有一位商家子弟说,幸亏这世上的傻子多,不然挣谁的钱去? 这座赌坊的占地极大,并且分上下两层,里面各种赌博的法子,可谓是应有尽有,从斗鸡斗蛐蛐到投壶掷箭,另外还有猜铜钱的正反,谓之曰“关扑”,以及“掩钱”,也就是抓一把铜钱,让人猜具体的数目或是单双,更有马吊,骨牌等等,不一而足,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不过不用担心,规则都很简单,或者应该说越是简单的,譬如斗蛐蛐斗鸡之类的,旁边围着的人反倒越多,叫声也最激烈。 不过,这些法子都很容易被人动手脚,若是以神意或真气暗中操纵,也容易被人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毕竟这赌坊都开了这么多年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故而李轻尘最终还是选了猜骰子。 钻进人群,硬生生地挤到赌桌前,以他的肉身,就算不用真气防护,三品以下的武人手持利器都难以破开其防御,这挤开两个眼眶发黑,嘴唇发白,都已不知熬了几个日夜的汉子那自然是轻轻松松。 那两人被人挤开后,也是十分不忿,尤其在看到李轻尘十分年轻,更是极为恼怒,彼此对视了一眼后,正要联手把这不懂规矩的臭小子给丢出去,可是不知怎的,脚下忽然一滑,反而一下栽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最后竟被赌坊里的人给直接抬了出去。 这自然是李轻尘在暗中捣鬼,不需要动用真气或是神意,光是使巧劲便足以带倒这两个普通百姓了,再者看这二人的模样已生死相,若是再不出去,恐怕就要猝死在这了,倒也算救了二人的性命。 半圆形的赌桌后面,一穿着清凉的妙龄女子伸手扣住两个骰盅,正娇滴滴地催促着围在外面的赌徒们赶紧下注,那些赌徒们一个个看得是两眼发直,一边将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铜钱丢下,一边还趁机与那女子说着些不着调的荤话。 那女子不但不在意,反倒故意抛出媚眼,与客人们调笑着,这自然又是赌坊的手段,无非就是刺激这些赌徒们,一旦热血上涌,做事便会冲动,加之这种有意无意的暗示,赢了钱,就能与美人大被同眠,自然是不输个干干净净都不会走。 李轻尘看也不看那女子,而是盯着面前的桌子,只见上面用醒目的白线划出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区域,除了最基本的压大小外,还有具体的点数等等,不一而足。 当年他还在幽州的时候,就属猴子最喜欢这些吃喝玩乐的玩意儿,也爱跟他讲,所以他虽然没有真正去城里的赌坊玩过,却清楚赌坊里的玩法,纵然每个地方规矩不同,但大同小异,区别不会太大。 不过话说回来,以神意境的修为跑来赌坊找钱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他一个了,毕竟这等修为不管去哪儿,那都是绝对不会缺钱花的。 李轻尘外放神意,“看”了眼那骰盅里的数字后,却没有直接选择去压具体的点数,那样太过张扬,而是只压了大,并且一次性也没压上太多,象征性地而已。 开了之后,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赢了一小笔,赌坊里灯火通明,却没开窗户,故而不知具体的时辰,但李轻尘自己心里却有数,如今时间已经不早了,本打算再演会儿戏,偶尔输上几把,避免被人盯上,却也只好作罢。 几个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李轻尘便已经赢了极多钱,中途甚至还特意跑去换了一次金子,虽然明知道那金子里掺了杂质,却也懒得理会,不然总不至于打上一场。 而旁边一些赌徒们看这小子竟是一直在赢,反应过来之后,不管是什么原因,也都跟着他一起押注,敢反着押的寥寥,要么是赌坊自己的托儿,要么就是不服输的,但那毕竟也是少数。 就在李轻尘下手压了“小”,而其他人也全都跟着压小的时候,却有一个相貌粗犷的灰衣汉子突然扒开了人群,一把按住了李轻尘的肩膀,暗暗使劲,同时大喊道:“侄儿,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玩耍,你娘出事了,快跟我回家吧!” 不由分说,便将李轻尘往外拽,旁边那些赌徒见状,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可惜对方走得实在太早,没能跟着多赢一些。 不必多说,这就是赌坊的人出手了,赌坊当然允许人赢,毕竟赌坊赚钱靠的是庄家抽成,桌子上的钱实际上是两边人来回倒,倒着倒着就全进了庄家的口袋,却不允许人一直赢,尤其是李轻尘这样带这其他人也跟着押注的,更是要不得。 尤其那摇骰子的女子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受了白虎帮训练,手法极好,骰盅底下更有机关,完全可以由她自由地操纵大小,进而操纵赔率,可今天却是不知为何,竟全失了灵,几番下来,赌坊已经在赔钱了,这还了得,故而立马派了人来抓李轻尘。 李轻尘这边手脚麻利地收起了钱,也不反抗,就任由着那汉子将自己拽了出去,可眼看着此人带自己离开的方向竟不是出去,而是要去赌坊的更深处,不想生事,肩膀轻轻一抖,便震开了那汉子的手,随即揣着钱便夺路狂奔,他脚下极快,几下便已经冲了出去,待得赌坊的人反应过来追出去,又哪里能瞧得见他的影子。 巷道里,李轻尘略微清点了一番,加上原本的本金,以及压在黄大同那的定金,还差最后五锭金子,叹了口气后,只得又转头钻入了下一座赌坊。 不消片刻,赚到了两锭金子后,不等那赌坊的人来找自己,李轻尘便如游鱼一样钻入人群,直接离开了,等到他如法炮制,赚足了钱,又从第三座赌坊里出来的时候,门口竟已有五个彪形大汉在等着了,人人都露着胸口,上面纹着一颗狰狞咆哮的虎头,而领头那人则是纹的一头满是杀气的下山虎,显然在白虎帮里算个小头目了。 此人在这郡城里也的确算是一方好手,当下堵住李轻尘的去路后,双手抱胸,冷哼道:“小子,我们也不为难你,要么,你乖乖地把钱全吐出来,再说说你究竟是怎么能次次押中的,我们就放你走,要么,我们就把你剁碎了丢去海里喂鱼!” 他们看李轻尘长得年轻,只当是个精通赌术的,哪里会想到他乃是凭借着自身神意直接“看”去,故而次次都能押中,并且赌坊的人也没法暗中捣鬼。 李轻尘微微皱眉,正要直接撞开几人,赶回黄家当铺取了玉髓再说,却忽听一声厉喝在几人身后响起。 “终于找到你小子了!” 李轻尘抬起头,就见那黄家当铺见过的黄一鸣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李轻尘本还当他身后跟着什么护卫,却发现这黄大少竟是一个人找来,他这才明白李忠先前说的“不过脑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领头那人一回身,便瞧见了朝这边跑过来的黄一鸣,顿时眉头微蹙,也不知这脑子缺根筋的黄大少是什么意思,却依然拦在中间,沉声道:“黄少爷,这人在我们赌坊里偷了钱,等我们之间的事了了,之后您爱做什么做什么,不过在这以前,还请您耐心等着。” 黄一鸣停下脚步,疑惑道:“偷钱?” 旋即他便大怒道:“原来你这小子根本就买不起!我呸!真是白白耽搁本少爷的时间,快,你跟我去找我七叔说,让他赶紧把那东西给我!” 说着,便要过来拉李轻尘。 第三百四十章 黄家大少爷 赌坊门口,黄一鸣不由分说地挤开了几个拦路的彪形大汉,一把拉住了李轻尘,同时压着嗓子急声道:“老子今天好心救你一命,回头你得跟七叔说,让他把东西给我!” 李轻尘闻言,一时愕然,他万万没想到这脑子里缺根筋的黄大少竟真看出来了事情不对,却没曾想他竟又立马埋怨道:“你说你偷谁的钱不好,偷白虎帮这帮恶人的,你怎么不偷我的,老子有钱啊!” 话音刚落,拉起李轻尘,转身欲走的黄一鸣便被那领头的汉子给按住了肩膀。 “黄少爷,您在说什么呢?” 黄一鸣深吸了一口气,一下转过身来,一手叉着腰,表情无比嚣张。 “怎么了?这小子也偷了我们黄家的东西,老子是来抓他回去问罪的。怎么,就凭你们几个小喽啰也敢来拦老子?不是我吹,我这一拳下去,那可是要命的!” 后面几个彪形大汉彼此对视一眼,顿时都觉得有些棘手。 白虎帮与黄家之间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积下什么仇怨,平白招惹了这位黄家的未来家主实在是没必要,何况他们也不傻,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白虎帮还不是会把他们推出去顶罪,可那小子从赌坊里赢走的钱实在太多,若不将他抓回去,也没法跟上面交差。 就在这几人觉得两难之际,最后还是那胸口上纹着一头下山虎的大汉冷笑了一声,道:“呵,黄少爷,我劝您还是赶紧闪开,不然等下伤到哪儿,那可就不好了。” 没想到黄一鸣竟然毫不畏怯,反倒学那林家二少爷林涧一样伸长了脖子,叫嚣道:“来来来,今天你动我一个试试,今天你要弄不死我,哪天你回家被人敲了闷棍,扒了裤子吊在城头给人看光了可别后悔!” 李轻尘在一旁听得是直翻白眼,暗道这黄家大少爷着实不怎么样,瞧瞧人家刚才是怎么威胁的,那都是剁碎了往海里喂鱼,你倒好,敲人闷棍扒人裤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话音刚落,那领头的汉子再也忍不住,伸手便朝着黄一鸣抓来。 他乃是五品大成的扎实修为,而且是打出来的五品大成,与这半吊子黄大少可不一样,就这一品之差,自己便足以轻松制住他,让手下人把那戴斗笠的小子带走之后,再放了黄一鸣就行,只要黄一鸣不受伤,黄家也没理由生事,上头更不会怪罪自己。 这边黄一鸣眼看对方竟真要动手,却是一下子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虽有几分修为在身,却哪儿真的跟人动过手,这境界其实也都是虚的,见对方那一副杀人如麻,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就已经软了三分,如今黄家少主的身份又吓不住对方,黄一鸣也没辙了,只能抱着脑袋大喊道:“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 抱着脑袋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对方的手落下,黄一鸣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竟发现眼前那帮耀武扬威的彪形大汉竟然倒了一地,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尤其是那个先前领头的,更是捂着肚子跪在自己面前,再往远处看,那个戴着斗笠的小子已经走远了。 黄一鸣见状,顿时又来了精神,一巴掌拍在了领头那汉子的脑袋上,大笑道:“让你跟本少爷动手!真是给你胆了!” 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的汉子扬起头来,恨恨地看向黄一鸣,咬牙切齿地道:“臭小子!” 眼看着对方竟然又要站起来,黄一鸣怪叫一声,赶紧朝着李轻尘背影快步追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呼喊着:“大侠,等等我,等等我啊。大侠!大侠!” 李轻尘本不欲与这位黄大少产生什么纠葛,只是此行却是要去黄家当铺,更何况之后若是要找船出海的话,恐怕还得拜托黄家帮忙,想了想,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道:“别说出去,记住了吗?” 黄一鸣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不住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道:“跟上来吧。” 不是其他,只是怕白虎帮的人找这黄大少的麻烦,还是先将他带出城西再说。 黄一鸣面露喜色,赶忙走上前来,却又故意落后了半个身位以示尊敬,然后搓着手,很是激动地道:“大侠,你,啊不,应该是‘您’,大侠,您到底是什么修为啊,我看您好像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刚才怎么就一下把他们都放倒了?” 李轻尘不答,只是埋头赶路,黄一鸣却不以为意,在他心中,闯荡江湖的大侠就应该是这样,冷如冰,寒如雪,不苟言笑,但出手的时候却是疾如风,迅如雷,就跟刚才一样,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将敌人轻松撂倒。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怎一个“帅”字了得? 黄一鸣不禁觉得李轻尘的背影变得愈加高大,心中十分钦佩。 “大侠,刚才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看您都没带兵刃呢,是练的拳脚吗?能不能也传我几招,我不贪心,几招就好。啊,还有,我资质其实挺好的,我爹我娘他们都经常夸我呢。要不这样,我给您打个拳您先看看?如何?” 说着说着,黄一鸣竟然真的直接停下身,就在大街上扎了个像模像样的马步,然后直直地朝前打出了一拳,因为已经有几缕真气在丹田里不停流转,故而瞧着倒也有几分威力。 说来有趣,这黄家的家传绝学好歹也是玄品品秩,而且早年最阔绰的时候,花费了大价钱,从各方收集来了不少绝学典籍,但黄一鸣却是从来都看不上眼,或者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就好像几百年前那位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天子一样,其实不是真傻,而是对于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便觉得别人也同样是唾手可得,故而察觉不到珍贵,如今反倒是对李轻尘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人十分好奇,希望能从他手里学来一招半式。 黄大少倒也没错,毕竟李轻尘的年纪瞧着与他差不多大,却已经如此厉害,那如果不是根骨资质的原因,就必然是绝学上的差异,只是黄大少想不到这一层,他只是单纯觉得对方厉害,就想跟着学两招,却连江湖上最基本的规矩,绝学不传外人都没想过。 眼看着李轻尘一言不发地走远了,黄一鸣只得收起拳架,悻悻地跟了上去,然而这嘴上却还是不停。 “大侠,您要那玉髓是干嘛的呀?哦,我明白了,肯定也是要送给哪个姑娘的吧。哎,我猜对了是不是,是我们清源郡的人吗?是吗?是吗?” 他自己要那玉髓,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夸下了海口,要送给一位姑娘做礼物,便下意识地以为李轻尘也跟自己一样,殊不知他还真猜对了,只是二人的目的却是天差地别,黄一鸣是纯粹脑子缺根筋,被姑娘卖了还倒给她数钱,而李轻尘却是为了救人。 黄一鸣眼珠子一转,小声道:“大侠,我给您说啊,我呢,其实还有一个妹妹,那可是我们清源郡的第一美人,这可不是我瞎说的,那求亲的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我介绍给您,怎么样,以后您就是我妹夫,啊,不是,这个我们单独论就是,不知大侠您意下如何呀?大侠?大侠?” 走了一路,黄一鸣便说了一路,到最后,就连李轻尘也被他叨得烦了,终于忍不住呵斥道:“闭嘴!” 黄一鸣被吓了一大跳,赶忙闭上嘴,可憋了一会儿后,眼看着已经到了当铺门口,却立马又来了精神。 “大侠,啊,不对,您看我这嘴,是公子,公子,您在此稍后,我这就去给您去叫门。” 李轻尘大步走了进去,口中道:“不必了,取了玉髓,我就走。” 二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当铺,李轻尘忽然眉头一皱,竟发现柜台前还站有一人,而黄一鸣一见那人便调转回来,躲在了李轻尘身后。 柜台前面等待的女子听到动静,立马转过身来,此女瞧着与黄一鸣一般大,明眸皓齿,眉若远山,上衣微粉,但两边袖口都束着,下身亦是穿着一般武人才会穿,方便打斗的黑色阔腿长裤,裤腿也扎好了,在其腰间则是挎着一柄秀气的长剑,一见黄一鸣,顿时娇喝道:“黄一鸣!” 黄一鸣躲在李轻尘背后,缩着脑袋,道:“你,你怎么来了?” 此女正是黄一鸣刚才提到的亲妹妹,黄影影,只是看他这幅畏之如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当他才是年纪更小的那个,实在是因为这亲妹妹打不得又骂不得,但偏生爱管自己的闲事,自小便是如此,时常去家里告状,导致黄一鸣后来只要见了她都要犯头疼。 黄影影一拍腰间长剑,喝问道:“黄一鸣,我问你,你为何要来七叔这里闹事?” 黄一鸣正要开口争辩,忽然却想到了,从李轻尘背后又绕了出来,指着李轻尘道:“什么闹事不闹事的,东西是这位客人订的,我怕他不识路,所以亲自护送他去取了银子过来。我警告你啊黄影影,空口无凭你可别污人清白啊你!” 第三百四十一章 炼化白琉璃 当铺柜台旁的侧门一开,高不过五尺,却赢得了李忠这等外乡武人尊重的黄大同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也不看那边正在打闹的兄妹俩,一手撑着门,一手往里邀请道:“李公子,请。” 李轻尘答应了一声后,便立即跟着黄大同一起从侧门走了进去,身后的黄一鸣见状,正要跟上去,却被自家妹妹给拦住了,不得已,只得留在原地继续与她解释着自己并未闹事。 一进房间,李轻尘便已迫不及待地将怀中包着的,从白虎帮手下赌坊赢来的金锭与铜钱全都摆了出来,满满当当的一大堆,几乎将这方本就有些拥挤的桌子剩下的部分全部塞满。 桌后的黄大同见了,也没耽搁,而是立马伸出手,在桌上收拾出了一块空地,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然后从桌上随便捞起一把铜钱,只是稍作掂量后,便放到了空地上。 李轻尘不禁暗道,所谓的熟能生巧,大抵便是如此吧,他也不怕黄大同会克扣,他若想要算个清楚,神意一扫便知数额,任凭你怎么捣鬼都逃不过他这一双眼睛。 黄大同一边只靠单手掂量来计算着铜钱数量,一边攀谈道:“李公子这是去了躺赌坊么?” 李轻尘闻言,不禁疑惑道:“黄掌柜何出此言?” 黄大同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地解释道:“李公子若是去取存在钱庄里的飞钱,那么在时间上用不了这么久,也不可能特意去兑出这么多零散的铜钱来,再者这些铜钱上大多连鱼腥味都还有,显然是从那些打渔人身上沾到的,所以我才猜您去的是赌坊。” 李轻尘顿时了然,不禁暗暗佩服这黄大同还真不愧是做这行当的,的确心细如发,随即笑了笑,并未隐瞒,而是坦然地道:“不瞒您说,我确实是去了趟赌坊。” 黄大同又道:“一般人去赌坊,是‘搏运气’,可您不一样,您去,是为‘取钱’,能有这等自信,看来李公子有一手好赌术。” 李轻尘叹息道:“我有位义父,十分好赌,自小便教过我这些,只可惜,死在了异乡,连尸骨都没能入殓,唉。” 言谈之际,黄大同竟已经将所有钱财全都清点好了,这才抬起头,好心提议道:“您去的是白虎帮那边吧?恕我直言,您一个外乡人,赢了这么多钱,白虎帮那边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李公子您不嫌弃,可来我黄家名下的客栈居住,而且您在我们当铺买下了价值三十金的东西,按照规矩,客栈那边也有会一定的折价,您可以考虑考虑。” 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而且为免李轻尘年轻气盛,不愿来黄家这边避难,欠下人情,所以还特意提出了客栈那边会有折价,化解了尴尬,并留出了商量的余地,不会有丝毫逼迫之意。 李轻尘闻言,眉头微蹙,心知对方乃是一片好意,可略一思量后,依旧委婉地拒绝道:“多谢黄掌柜好意,不过我带来的东西太多,搬来搬去的比较麻烦,我看还是改日再说吧。” 黄大同听了,也就识趣地不再劝了,又伸手将刚刚串好的半贯铜钱给退了出来,再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匣子与一枚木牌推到李轻尘面前,解释道:“铜钱兑换金子的话,会有一定的折价,不过依旧多出了半贯,我给您串好了,请您收好,另外,这枚木牌是我黄家的信物,也请李公子不吝收下吧。” 李轻尘伸手收起了那半贯铜钱与装了玉髓的木匣子,看了眼那雕工精美,上面刻有一个古篆字“黄”的木牌,却并不伸手,黄大同见状,赶紧解释道:“请李公子不要误会,只要是在我黄家名下店铺消费足够的,都会赠送此木牌,而持此木牌者,以后只要是去我黄家的铺子,都可以享用一定的折扣。” 李轻尘听罢,这才放心地将那枚木牌收入怀中,随即抱拳道:“既然如此,我便厚颜收下了,多谢黄掌柜照顾,今日暂且告辞,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黄大同跳下椅子,快步走到门口,抢先拉开了门,伸手道:“请。”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口,发现那黄家兄妹俩竟都还没走,而见着李轻尘出来了,那身着粉衣,腰佩长剑的少女黄影影立马按住了黄一鸣的脑袋,强行让他躬下身,然后满怀歉意地道:“我这哥哥脑子不大好使,先前惊扰了您,还请您多担待。” 李轻尘摆摆手。 “客气了。” 黄一鸣艰难地抬起头来,挤出一丝谄媚的笑意,道:“大,不是,李公子,我来送送您吧。” 话音刚落,就被自家妹妹又把脑袋给按了下去。 李轻尘扶了扶斗笠,依旧直白地拒绝道:“不必了。” 同时更暗中以真气传音:“黄少爷,谨言慎行。” 耳边忽然响起李轻尘的声音,黄一鸣被吓得一抖,旋即又面露喜色,暗道自己果然没猜错,大侠就是大侠,修为比自己可高多了,这一幕看得身旁的妹妹一阵狐疑,不知这脑子缺根筋的大哥又抽了什么风。 ------ 天已经基本黑了下来,不过南海一带都不怎么守朝廷的宵禁规矩,毕竟天气暖和,不比北方,尤其是沿海,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就算到了晚上,海风微凉,却也依旧宜人,心中念头一起,自然就想出门走走,所以街上的人依旧不少。 店小二小渔蹲在客栈门口,正愣愣地望着远处渐次分明的天空,从最外围如海水一样的深蓝色,再到略微明亮一些的湛蓝色,然后是有些发青的碧蓝色,最后才是只有一点点亮光的纯白。 那天边浮云朵朵,正顺着海风飞快地移动。 他很喜欢仰望天空,尤其是这时候的天,不比白天的光芒刺眼,也没有黑夜的无边暗沉,就像他自己一样,虽然不够耀眼,但也不至于完全堕落到黑暗里去。 每当这时候,闲来无事,他总是会幻想着天的那一边究竟有些什么,其实他倒也曾听不少客人讲过走南闯北的故事,但听来的,和自己亲自走过的,终究是两回事,只可惜他一辈子都没出过郡城,甚至都没勇气成为一个水手,跟着一起出海,这辈子大概也就只能多想想了。 忽然间,心情有些郁郁的小渔眼睛一亮,一下站起身来,朝着远处挥舞着手,高喊道:“李大哥!” 李轻尘走近了,方才问了一句。 “小渔,今天客人多么?” 小渔跟着他一起抬步往里走,一边热情地回答道:“来吃饭的都没几个,住店的除了您和夫人,更是一个也没,对了,您要吃什么?我马上让厨房去做,顺便再帮您把下午的碗筷给收拾了吧。” 李轻尘抛出三枚铜钱,精准地落入对方手中。 “嗯,还是跟下午的一样吧,你不急,晚些再来收拾便是。” 小渔攥好了铜钱,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嘞,多谢李大哥了。” 李轻尘快步上了楼,没想到刚一推开门,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间,李轻尘抬起头,和少女大眼瞪小眼,很是无奈地道:“是我。” 少女收回手中的匕首,撇撇嘴,就这么从倒吊的房梁上跳了下来。 李轻尘见状,摇了摇头,也不敢去说她什么,转身合上门后,一挥手,磅礴的真气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保证外人探查不到此处的情况,然后才开口讲述自己今天的行程以及所闻所获。 “我去了黄家名下的当铺,买下了一枚玉髓,不过那黄家的掌柜也跟我说了,这玉髓分为十年,百年玉,千年玉,至于我们要找的万年玉髓,又名金菩提,就连他也只是听说过,却从没见过,据他推测,如果真要找,恐怕得坐船出海才行。不过最近浪头大,朝廷又征用了大船对付海盗,所以要等上十四天,我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去找游龙派和归海派的人再问问。还有,因为身上的钱不够,我只好去了趟白虎帮的赌坊,他们应该盯上我了,这些事晚些再说吧,我想可以先试试这枚玉髓的效力。” 李轻尘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了那黄花梨打造的精致木匣,再以自身真气那那枚玉髓摄出,口中道:“我也不知此物该如何使用,但听那黄掌柜说,可以用真气提炼玉气。你先去床上坐好。” 少女闻言,俏脸微红,却依旧听话地绕过了屏风,乖乖地盘膝坐在了床上。 李轻尘却没那额外的心思去浮想联翩,而是立马屏息凝神,以精纯的神意深入到那枚玉髓之中,再运转体内真气,宛如抽丝剥茧一样,将那玉髓中所蕴含的一缕缕玉气小心翼翼地牵引出来。 这一缕一缕的玉气就好似一根根细线一样,肉眼几不可见,但在神意的感知中,却又切实存在,李轻尘将之引导着,从少女背后的风门穴将其打入。 第三百四十二章 白虎帮杀手 半透明如琉璃般的玉髓中所潜藏的玉气已全被引入了少女体内,在李轻尘自身真气的推动下,顺着一条正经主脉缓缓流淌,朝着其下腹处那一团尤在蠕动的不详血红而去。 随着那一缕缕细如毛发的玉气全被抽出,李轻尘手中所握的玉髓也随之化为了齑粉,然后被李轻尘直接以大日金焰给烧了个干净,没有留下一点残渣与痕迹。 收回了自身真气后,李轻尘赶紧询问道:“怎么样?有感觉么?” 少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细细感受了半晌,方才睁开眼,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李轻尘原本激动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重重地叹息道:“兴许是太小了,这一枚玉髓不过才拇指大小,并且还是最差的十年玉,白琉璃,唉。” 李三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责,忽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他,小声宽慰道:“不用急的。” 李轻尘很是焦躁地道:“我怎能不急?只剩下三周的时间,这血毒若是不解的话,你会死的!” 见少女缩在自己怀里,并不说话,李轻尘刚刚提起来的一口气便又沉了下去,转而也伸手抱住了她,眼神逐渐凶厉,沉声道:“不管怎么样,这万年金菩提我一定会找到!明天我再去其他地方问问,若是还没办法,我就去海上找游龙派和归海派,只要能问出消息,就算屠......” 话未说完,便被少女伸手捂住了嘴。 “有些债,只要欠了,就迟早是要还的。我自觉常在罪中,如今有此业报,亦无话可说。” 李轻尘抓住她的手,掷地有声地道:“其他事我都已认命,唯独这件事,我不认命,也决不准你认命!老爷他神通广大,既然他说东西在南海,那我就一定能为你寻见!” 少女闻言,眼中隐现点滴泪花,可最后却又生生地收了回去,只是低下头,小声道:“就这一次,哪怕是为了我,少造些杀业,可以吗?” 李轻尘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当然可以。你瞧,我今天为了买这玉髓,最后可还是乖乖去赌坊赢来的呢。” 话音刚落,门外却是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随后便是小渔热情的声音。 “李大哥,我给您和夫人送吃的来了。” 少女刚刚抬起头,心虚的李轻尘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 已经入夜,城东巨鲸帮辖境内一座小客栈旁的巷子口,却是忽然间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夜里海风吹着,其实是有些凉意的,可来者显然是练过武,所以哪怕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 这人几次抬起头,朝着那其貌不扬的小客栈望去,正要往前迈步,却又立马缩了回来,几番犹豫之后,正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过去敲门的时候,肩膀上却是忽然间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吓得那人一蹦三尺高,险些没直接爬上墙。 “唔!” 被硬生生又拽回了地面的黄一鸣,嘴巴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捂着,他手忙脚乱地挣扎了老半天,才终于发现来人竟然是自己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妹妹,当即一把拍开了她的手,勃然大怒道:“深更半夜的,你吓我做什么?” 黄影影双手叉腰,瞪着那一对圆滚滚的杏眼,正气凛然地质问道:“我还没问你呢!黄一鸣,这么晚了,你不在家睡觉,偷偷跑这里来做什么?” 黄一鸣闻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教训道:“你管我?我可得提醒提醒你,我是大哥,你是小妹,最近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看谁敢娶......” 话未说完,他脑门上便被包了铁的剑鞘给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疼得黄一鸣赶紧捂着脑袋往后退开,却又不敢大声叫嚷,只好继续压着嗓子,急道:“黄影影!你有病是不是?” 黄影影抬起头看了眼那边的小客栈,冷笑道:“呵呵,黄一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下午那位李公子暂住的地方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是不是想着偷偷摸摸报复人家?你这个败家子,三十金的玉髓你竟要拿去白送给青楼女子,疯了不是?” 本为偷师学艺而来的黄一鸣赶紧解释道:“哪里的事!我与李大,嗯,我与李公子早已解开误会了!” 黄影影毫不客气地追问道:“那你深更半夜地跑来这里做什么?你那点小心思能瞒过我吗?还不跟我回去!” 黄一鸣清楚自家妹妹是个撞上南墙都不会死心,反倒要把南墙给彻底撞碎的执拗性子,若是不说实话,自己必然会被她一直纠缠,恐误大事矣!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将李大侠是位极厉害高手的事情说出去时,黄一鸣眼角余光一瞥,脸色一变,猛然间上前捂住了妹妹的嘴,拉着她紧紧地贴在旁边的墙壁上。 黄影影不解其意,当即狠狠地一口咬在他手上,疼得黄一鸣差点没直接叫出声来,他只能一边咬着牙,一边不断地朝旁边扭头示意。 黄影影看着黄一鸣这古怪的样子,似乎是真有急事,赶忙顺着对方脑袋所指的方向看去,此刻正值头顶乌云飘过,黑咕隆咚的,看不大清,只能隐约瞧见有约莫五六个人影,正悄无声息地朝那件小客栈摸过去。 黄影影满脸疑惑地转头看向黄一鸣,黄一鸣又瞧了一眼后,方才拉过妹妹的手,在其手心写下了一个“白”字,少女聪慧,瞬间会意,立马便要拔剑直接冲出去,却被吓了一大跳的黄一鸣赶忙伸手拉住,着急地不断摇头。 这黑灯瞎火的,谁会管你是什么黄家大少爷,大小姐,你黄影影平日里欺负我这不还手的哥哥还行,难道真当别人也是会站在原地让你打的出气筒? 黄影影不解其意,只当是黄一鸣这胆小鬼害怕了,顿时面露不屑之色。 自小便极其向往那江湖绘本里描绘的,走南闯北,行侠仗义的女侠客,故而急公好义的黄影影正想丢下黄一鸣往外冲,却听黄一鸣在其耳边急切地低语道:“偷袭!偷袭!” 黄影影略一思量后,觉得若是大英雄,也当有勇有谋,这背后偷袭虽不是大丈夫所为,但如今敌众我寡,倒也不妨一试,这才绝了直接闷头往上冲的念想。 二人小心翼翼地躲在仅仅几步之遥的巷子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帮人无声地从外面撬开了门,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黄家兄妹俩对视了一眼后,赶紧也跟了上去。 没想到,二人才刚刚跨过门槛,便一脚踢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走在最前面的黄一鸣被吓得赶紧绕到了妹妹身后,而眼前一片漆黑,二人一个是前几天才破镜的六品,一个如今还是个七品武人,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顿时慌了神,黄影影甚至紧张得直接把剑给抽了出来。 正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了一声有些痛苦的轻咛声,黄一鸣眨巴了两下眼睛后,方才发现自己刚才踢到的竟然是一个人,吓得他连想也不想,赶紧便抓起黄影影腰间的长剑,胡乱地打了过去。 “嘭!” 一个人睡在一楼大堂临时拼起来的桌子上,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动静,还当是闹老鼠的小渔刚睁开惺忪的睡眼,起身走到门口,就被人直接给打晕了过去,在被黄一鸣不小心踢了一脚后,稍微清醒了一些,却又被慌了神的黄一鸣一剑鞘敲在了头上,当下再度昏了过去。 黄影影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不禁伸手连连拍打黄一鸣,同时不忘压着嗓子呵斥道:“傻子!这是这里的店家!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刚才的人肯定都听见了!” 黄一鸣一听这话,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李大侠!有贼人啊!李大侠,李......” 话未说完,一阵犀利的风声掠过,一声巨响之后,旁边的墙壁上开了个大洞,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已经擦着二人的头发飞了出去,紧接着又是几个人影从楼上飞出,转眼之间,墙壁上便又开了几个大洞。 恰逢乌云飘走,明媚的月光洒落人间,已经被吓得呆住的黄家兄妹俩转过头,看着那几个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之后,尤在微微抽搐的壮汉,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楼梯处响起脚步声,二人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次黄一鸣倒是鼓起了几分勇气,手握剑鞘,挡在了自家妹妹面前,带着几分颤音地喊道:“我,我是黄一鸣,我爹是黄震南,我娘是许颖,我二叔叫黄,啊,你,你别过来啊,你再敢过来,我,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 李轻尘一只手拖着已经被自己随手毁去了丹田气府,武道之路彻底断绝的白虎帮杀手走下来,看见了瑟瑟发抖的黄一鸣后,皱了皱眉。 “怎么又是你?”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眼误终身 黯淡无光,漆黑一片的客栈中,胆子本就不算太大的黄一鸣在听到二楼处响起的动静后,吓得连腿都在微微发颤,却依旧强撑着没有逃跑,而是手持剑鞘,挺身挡在自家妹妹面前,大声威胁着为自己打气。 直到听见李轻尘的声音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兴高采烈地喊道:“李大侠,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 李轻尘摇了摇头,随手将提在手中的汉子顺着墙壁上的破洞直接给丢了出去,而他亦随之化作一道残影,竟是后发先至,更快落地。 皎洁的月光下,那白虎帮的杀手竟是凶性不减,饶是已经身负重伤,却挣扎着还想再爬起来,继续挥拳,然而,在被李轻尘轻轻一脚点在下丹田处后,他再也忍不住,骤然惨叫一声,一下失去了力气,扑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如那离水太久的大虾一样,微微地抽搐着。 不光是用来储存真气的中丹田,这次就连储存气血的下丹田也一并废掉,留不住气血,日后身体只会变得越加羸弱,最后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这种惩罚已经足够惨烈,甚至可以说比直接杀了对方,都更让这些曾单纯以自身武力混迹江湖的人难受,因为要不了几年,他们会连往日随意欺压的百姓都打不过,这种落差,足以彻底毁掉一个人。 李轻尘冷冰冰地道:“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今天刚有人跟我说了,要我少造些杀业,所以我留你们一命,顺便,替我回去转告你们那什么帮主之类的,再要烦我,我就屠你白虎帮满门,不信的话,你们大可以试试。” 说完,李轻尘便转过身去,瞥了眼依旧躺在门口,已经昏了过去的小渔,默不作声。 黄一鸣见状,稍微愣了一下后,立马醒悟,丢下剑鞘,将其从地上给搀扶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揉着他脑门上刚鼓起的大包,一边尴尬地道:“这帮白虎帮的王八蛋,还真是胆大包天!妹妹,你说是不是?” 李轻尘懒得理会黄一鸣,轻轻一弹指,一股精纯的真气注入小渔体内,后者立马悠悠转醒,脑门上的淤血亦随之化去,他睁开眼,望着墙壁上触目惊心的大洞,再看向外面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互相搀扶着彼此往回走的汉子们,震惊得连舌头都打结了。 “李大哥,这,这......” 李轻尘无奈一叹,道:“抱歉,但我会赔的。” 说完,他抬步正要上楼,可手中捏住了那枚由黄大同给出的,作为黄家信物的木牌,低头沉思了几息后,忽然转过头,朝着正准备偷偷离开的黄一鸣道:“明天早上早些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黄一鸣一听,眼睛一亮,只觉是峰回路转,当下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好勒,李大侠。” ------ 中原一带的百姓们,多是以鸡鸣为号,算准时辰下床,然后开始一天的繁忙劳作,可南海一带却颇为有趣,这天边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已有许多海鸟于天空之中滑翔而过,鸣叫不断,倒比打更的更守时。 已经收拾妥当的李轻尘走下楼,本蹲坐在大门口,望着墙壁上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发着呆的小渔听到动静后,赶紧站起身来,看向从楼上走下的李轻尘后,却是一下子变得拘谨了许多,不光如此,他更是立马低下了头,将肩膀都缩了起来,嘴上磕磕巴巴地问候道:“李大,大侠,晨,晨安。” 李轻尘听了,不觉有些感慨。 从颇为亲密的“李大哥”,变为有些疏离的“李大侠”,仅仅就只是一夜的功夫罢了。 不过,纵然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若是有朝一日忽然掌握了足以主宰他人生死的权势或力量,也会让人由衷地感到不自在,更何况是他这仅仅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故而小渔的反应毫不奇怪,试问这一辈子都待在家乡小城的老实少年,在见到了门外那一滩还未清洗干净的血后,又怎能不怕呢,若他表现得镇定自若,李轻尘反倒要怀疑此人的身份了。 倒无丝毫怅然之色,毕竟他本也不想与外人产生过多的交际,尤其是这热情好客,平平凡凡的店家小二,与自己这危险的人生相比,已足算是岁月静好,一旦和自己沾染上什么关系,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才是真正的灾难。 想到这,李轻尘的脸色不由得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然后便走到了门口,深吸了一口晨间清新空气的同时,恰逢激动得一夜未睡,已迫不及待地从城北自家宅子赶来的黄家兄妹俩。 黄一鸣依旧是那副模样,十分雀跃,隔着老远便已开始摆手示意。 “李大......” 一个“侠”字还未能说出口,腰杆上便重重地挨了身旁妹妹的一击肘击,疼得黄一鸣腿一歪,差点直接栽倒,不等黄一鸣发作,黄影影便埋怨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难道一定要嚷得大家都听见了你才高兴吗?” 黄一鸣本欲发怒,可一听这话,顿觉有理,只好脸色讪讪地跟在自家妹妹身后,一起走了过去。 只是少女越是靠近,便越是春心萌动,怦怦乱跳,这脚步竟是变得越来越慢,心中更是一团乱麻,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先前在当铺的时候,自己不会给他留下了刁蛮任性的不好印象吧,如果是的话,那如今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挽回呢,自己今日可是特意描了眉,涂了胭脂,会不会好看一些呢,等下要怎么开口才好呢? 种种少女心思,殊为可爱。 倒也无怪她一见倾心,盖因这位李四海李大侠真是完美符合了她心中对于江湖大侠的一切憧憬,生得玉树临风,又兼有一身厉害的上乘武学,不惧黑恶杀手,三拳两脚打败了对方,却又不取人性命,为人虽然神秘,但又不让人觉得古怪,而且性子极好,哪怕是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依然是客客气气,恪守礼节,这从头到脚,简直每一处都在不停撩动着少女的春心。 黄一鸣倒未注意到自家妹妹的古怪,走得近了,方才邀功似地道:“李大侠,来之前我便已经遣了家中的仆人,一会儿便有人来修缮这客栈,耽误不了他们的生意!” 李轻尘微微颔首,暗道这小子在关键时候倒还有几分心细之处,旋即抱拳道:“这个情,算我李四海承黄家的。” 黄影影本走在黄一鸣前面,如今却反而落在了后面,在深吸了几口气后,总算是平复了纷乱的心境,嘴角慢慢翘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自认为不会太过亲热,让对方反感的满意笑容后,正要张口,却忽然见到一位身段窈窕,头戴幕篱的女子从自己心心念念的李大侠身后走了出来,与之并肩而立。 黄一鸣也瞧见了那位头戴幕篱的女子,顿时露出了一副“我都懂”的表情,赶紧趁热打铁道:“李大侠,何不如去往我黄家客栈居住,地方也宽敞一些,而且我敢向您担保,白虎帮的人绝不会再敢来叨扰您。” 李轻尘这次并未拒绝,而是道:“我亦正有此意。” 李三三一抬头,隔着幕篱,目光与对面神情有些呆滞的少女碰撞在了一起。 曾经的她,是个不知感情为何物的杀手,如今的她,却已经大不同了,况且只要是女人,在这种时候,直觉总是十分的敏锐,故而哪怕曾几度与李轻尘坦白心意,但在平日里却因性格使然,依旧表现得十分冷淡的少女,这次竟是主动挽起了李轻尘的胳膊,酝酿了一下后,方才使出从未用过的柔弱声线道:“我,我们要搬走么?” 李轻尘身子一僵,转头瞥了眼身旁挽着自己的少女,不禁暗道这究竟是血毒复发了,还是被什么厉害的高手夺舍顶替,怎么从动作到声音,甚至连语气都完全变了。 正在犹豫之际,腰间便已经狠狠地挨了一下,虽然李三三如今动不了真气,这一下无异于蚊子轻咬,但李轻尘依旧立马醒转,赶忙点头道:“是啊,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总不能牵连别人。” 黄一鸣一听,顿时鼓掌道:“好!不愧是李大侠,这话说的在理。没关系,李大侠,我们黄家不怕麻烦,您放心住就是,对了,您有行礼没有?我去给您拿!” 说着,就要往客栈里钻,却被李轻尘一手揪着脖领子又丢了回去。 “不必了,直接去吧。” 言罢,他方才转过身,朝着依旧有些揣揣不安的黝黑少年,十分歉意地道:“给你们惹出这么大的祸,还请见谅!” 小渔惊醒过来,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小声道:“没,没什么,李大,李大哥,您千万注意安全!” 李轻尘微微一笑,一抱拳,算是作别。 第三百四十四章 授拳黄一鸣 一到了城北的自家地盘上,黄一鸣那嚣张跋扈的黄家大少爷的气势顿时就起来了,当即呼喝着让人赶紧腾出最好的房间来,却被李轻尘伸手制止,最后只选了一处两进的房间,单独隔出了会客厅,餐厅与卧房罢了,不过相较之前的小客栈,已经很是宽敞了。 望着黄大少那热情澎湃,忙上忙下的模样,李轻尘摇摇头,他哪儿还不知道这黄大少怎么想的,不愿耽搁,赶忙开口道:“一鸣啊,别忙活了,过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黄一鸣刚与两个下人合力将一面刻着鸾凤和鸣的玉屏风搬进房间,听到李轻尘叫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后,赶紧凑上前来,搓着手,很是期待地问道:“怎么了,李大侠,您终于要传我一招半式了么?” 李轻尘道:“教你几招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先向你打听一些事。” 黄一鸣一听,立马一手握拳,一手化掌,重重一撞,发誓似地大声道:“李大侠但问无妨,一鸣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 李轻尘一阵龇牙咧嘴,赶紧先道:“首先,我不是什么大侠,你莫要再如此相称,我很不喜欢。第二,我要问你的事,是关于游龙派与归海派的,不知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黄一鸣忍不住大笑道:“李大侠,这你就......” 李轻尘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黄一鸣吓了一跳,慌忙改口道:“李兄,李兄。我给你说,这你就算是问对人了,这清源郡城几大势力里,就属我们黄家和这两派的人来往最多!毕竟他们也是人,也得吃饭嘛,所以一直都是委托我们黄家代为采买所需之物,并且送上岛的。” 李轻尘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追问道:“哦?可否细讲?” 黄一鸣道:“当然可以!不过我得说清楚,其实我资质也很好,只是我爹不让我去罢了,你不信的话,你看我给你打两拳试试。” 说着,便要从座位上站起,却被李轻尘又强行给按了回去。 “你就详细说说游龙派和归海派的情况就行。” 黄一鸣见状,很是失望地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后,方才道:“好吧好吧,其实也没太多好讲的,这两派呢,百余年前其实是一家,后来不知道怎么,反正忽然就分家了,这些年一直打来打去,但是派内的人太少,据我爹说,这两派加起来都不够四十个,不过实力都很强,听说还有正心境的武人坐镇呢。要知道在我们清源郡,最厉害的也才神意境罢了,所以两派的地位一直很高,不过他们平常都住在岛上,一般人如果没有指引的话,也找不到他们。” 李轻尘道:“其他人没办法,但你们黄家一定有办法联系到他们,对不对?” 没想到黄一鸣这次竟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皱了皱眉后,便忽然闭口不言了。 李轻尘见状,暗道这黄大少人的确脑子缺根筋,但在关键的问题上却不傻,不得已,只好坦诚相告,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跑来你们清源郡,就是为了求取玉髓为我妻子治病而已。但昨日那枚白琉璃你也见了,不过是最低的十年玉,效力太差,我还需要年份更久的玉髓,但在清源郡若是找不到的话,我想也只能求助于长居海上的归海派与游龙派了,我所言,句句属实,请你务必相信。” 若是以往,他自不会将这些隐秘之事全盘托出,毕竟这无异于是将自己的把柄拿捏在对方手中,但在听到清源郡最强者也不过只是神意境后,他却是放下心来。 若谁以为可以靠着玉髓拿捏自己,那自己定然会让他体验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无间地狱,毕竟,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黄一鸣一听,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心中竟很是自责,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在自己大腿上,无比惭愧地道:“原来李兄是要用玉髓给妻子治病,想我竟然还要与你争抢,我这,唉,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李轻尘宽慰道:“你也无需自责,总之,你若有玉髓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事后李某定有重谢!” 黄一鸣点点头,当即答应了下来。 “好,我这就回去问问我爹他们!” 说着,黄一鸣忽然又搓着手,有些羞涩地小声询问道:“李兄,我能否冒昧地问上一句,放心,绝对就一句。那个,你能否透露一下,你究竟是什么境界呀?昨晚你丢出去的那几个人里,领头的那个可是五品大成的高手呢!” 李轻尘闻言,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黄一鸣的肩膀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算高,但也不算太低,总之,你如果想从我这学去一招半式的话,很简单,只要你帮我找到关于玉髓的消息,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遍数他此生所修之绝学,最高的,那当属从袁老那得来的无名绝学,先正练,后逆练,药王谷中二者合一,如今已不知究竟是何品秩了,再往下,内功有密宗的三脉七轮,拳法则有他最拿手的天殇拳,从袁老那参悟得来的一缕厚重拳意,腿则有从武灿那偷来的几招风影雷光腿,另外还有老六的封脉决,马面的冥螺劲,老辛的七杀镇狱决,乃至于种种兵刃,亦是融会贯通,虽说大部分仅仅只是辅助,但也绝对算是登堂入室了。 他之天赋,本就奇绝,要知道寻常人若要觉醒天赐武命,最早也要在知事之后,可他却是自母胎中便已觉醒了天赐武命,甚至还有意识地主动封印了自己的力量与部分魂魄,如今彻底解开了封印后,立马便拥有了绝无仅有的无上资质。 若是黄品绝学,他只需一眼便可完全通透,任何玄品绝学,看一遍即可学去起码七八成,而更上一层的地品神功与天品真经暂不可如此,但要随便指点黄一鸣这个半吊子两招,却也足以受益终身了,毕竟整个清源郡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就是神意境的修为而已,而且这里的神意境,与他的神意境,定然是差了太多太多,高屋建瓴,随便说两句都足够他人琢磨很久。 黄一鸣眼珠子一转,竟生出了几分急智。 “李兄,你不多露上几手,我又哪儿知道该学些什么呢?” 黄一鸣自小便是娇生惯养,想学什么,其他人自然都会教他,无论是本家武人,还是黄家的供奉,故而他根本就不懂江湖上最基本的,功不外传的规矩,而李轻尘倒也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没脸没皮的,想了想,若能让黄家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办事,倒的确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既然如此,不如先传授这黄一鸣一招半式,让他尝尝甜头再说。 只不过他自己年岁也不大,虽然修为已经到了,可真到了要教授他人的时候,一时间却犯了难。 他不像其他人,绝大多数武人在他这个年纪,多是专精一道,或是一两种绝学,譬如裴旻,沈剑心等剑客,他们若要教授旁人,只需按部就班地传授自己所学即可,可李轻尘所会的,实在是太过驳杂,而且许多绝学不是立意太高,就是太有特点,一旦被与之相关的人瞧见了,或许会给黄家招惹来大麻烦,故而都不适合由黄一鸣学去。 李轻尘眉头微蹙,沉声道:“这你倒真得让我好好想想了。罢了,不如你来说说,你究竟想学些什么,我也好看看自己会不会,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大宗师,不可能你想学什么,我便特意为你量身打造一门绝学出来。” 黄一鸣显然是早有腹稿了,不过真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羞涩,在犹豫了一下后,才试探性地道:“有没有那种,就是可以一招败敌,都不需第二招的?毕竟招式太多的话,我也记不,啊,不是,我短时间内也学不会,到时候让李兄一直指点的话,岂不是会耽搁李兄你的时间?” 李轻尘一听,脸顿时一黑,暗道这黄大少还真敢想,不过倒还真有一招,的确属于是一招败敌,往往都不需要第二招的,不过普天之下,除了我李轻尘,其他人学来就是找死。 虽然这么想,可如今有求于人,却又不好训斥这位异想天开的黄大少,在略一思量后,却是忽然间有了想法。 “好!我可传你一招,这一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倒也难,不过若以此招为根基的话,日后你不管是学了什么绝学,有什么新的领悟,都可与之融会贯通。此拳,名为‘百鸟朝凤’!” 若是传授其他招式,譬如风影雷光腿的话,来日若被武家人偶然瞧见,黄家定然会倒大霉,况且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但百鸟朝凤拳不一样,这本就是自己所创,被人看去了也无妨,而且学来并不难,难点是在如何将其他绝学融进去,不停地增加其威力,对于如今的黄一鸣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用来打底子的拳招。 第三百四十五章 赵瑾的打算 半个时辰后,心中尤带有几分疑惑的黄一鸣,最终还是在李轻尘的连声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有心觉得这李四海是在敷衍自己,毕竟教给自己的拳招会不会太过简单了些,开篇宗旨也就寥寥八个字,“百鸟朝凤,海纳百川”,可又觉得对方一些对于自己修行上的指点的确是行之有效,暂时想不明白,兴许只是因为自己境界太低,这拳法必然十分厉害,这么一想,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有了个甘愿为自己跑腿的大少爷,李轻尘也顿觉轻松了不少,不然光靠他一人,哪怕修为再高,可要在剩下短短三周不到的时间内找到那万年玉髓,还是没有把握,不过他也没有就此偷懒待在屋中,而是留下少女继续在房间里静养,自己却是紧跟着出了门,直奔海边而去。 不是为看这迥异于中原的风景,而是为了看看这海边的浪究竟有多大,种种船只效用如何,最后还得找些老渔民们问明情况,乃至于亲身上船试验一番。 这些事虽然看上去皆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却又是达成最终目的所必要的条件,就像那学武之初扎马步一样,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用,反而累的腰酸背痛,恨不得马上放弃,可时间一长,这下盘的稳定性与其他偷懒的一比,便是天与地的差别了。 古虽有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这既是真气源源不绝,亦是靠着神意御物之法,但长江又不比大海,江面再广,终有尽头,暗流再多,也有极限,可大海却是无边无际,其中危险,更是数不胜数,除非李轻尘可达天相境,借天地之力,不然真气再浑厚,也终有穷尽时,再者李轻尘可没自信到认为自己有达摩祖师当年的修为,所以要想出海,还得靠船,可一旦船出了什么问题,又该怎么办,这些都得询问那些经验丰富的渔民水手。 修为虽高,却依旧是人间客呀。 ------ 同一时间,城南林家大宅的后院中,身穿墨色武服,英姿飒爽的赵瑾正站在凉亭里默默赏花。 清源郡临海,气候宜人,故而鲜花一年四季都有开放,比之真武山那等苦寒之地,可要好上太多太多,况且从古至今,哪儿有男儿不爱权,哪儿有女子不喜花呢? 她素以男装示人,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不想被外人小觑,平白堕了真武殿的威名,这一介女流之身,正是她的心结症状所在,不过这心结在药王谷之后,却是解开了不少,不,应当说这番心结已被另外的心结所取代,故而如今竟也有心情,一个人赏起花来。 大半年前,通过长安一战中,摧毁十方镇魔狱,斩落长安镇武司大半高手,真武殿向整个中原显露出了自己多年积攒的实力,霎时间,无数不甘寂寞多年的家族与在上一次江湖浩劫中侥幸留存下来的门派,都已在暗中派出人手,开始与真武殿接洽,也无怪他们甘愿冒这风险,委实是因这中原被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强行压抑了一百五十年,也是时候该换口气了。 至于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其中甚至不乏有朝廷的人特意潜伏其中,进行打探,最后竟然依旧没有暴露出真武山所在,这自然就要归功于那本《摩诃心经》了。 一周前,与她私交甚好的左护法天哭向赵瑾透露了两个消息,第一,是有那真正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在长安城大闹了一场,仅凭一己之力,便打碎了大洛整整三成国运,甚至让那洛阳武神武无敌也受了轻伤,第二,是趁此大好时机,真武殿已准备起势,如今还差最后两步,而其中一步,就需要她这位少主去往南海,取回一件被大洛朝廷镇压已久的物件,赵瑾对此自然是立马便答应了下来。 长安一战中,她没能帮上太多忙不说,还险些让整个计划提早暴露,当记大过才是,只是最终计划大体上算是如愿进行,没有太多偏差,加之这殿主义子的身份在,倒也无人敢在背后嚼舌头,可她自己却对自己极为不满,所以才有之后的药王谷之行,可这一次,她却是完完全全的铩羽而归,不但药王鼎没有弄到手,反而连自己也险些被武真一所杀,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能为真武殿出力,证明自己的机会,她又岂会放过。 想到这些,少女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人的模样,也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听说百草峰上并未找到他的遗体,那么如今他又在何方呢,自己先前那种熟悉的悸动,是否又与此人有关呢? 该死的,怎么又想起了他,难不成是动了春心么,赵瑾,你可别忘了你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况且想又有什么用,你与他早已结了死仇呀! 可是,我们又的确有并肩作战之谊,况且他还对我有舍命相救之恩,难道这些能忘掉么? 脑海之中天人交战,心中愈加烦躁的赵瑾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大骂道:“真是个臭嘴的王八蛋!” 刚刚走到凉亭口的林家大少爷林枫听到动静后,顿时很是疑惑地问道:“大人,什么臭?可是府上送来的零嘴坏了么?” 赵瑾一直面朝花圃,背对着凉亭入口,故而林枫也瞧不见她微红的脸,可赵瑾自己却是极为不快,不禁暗骂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如今正是真武殿完成百年大计,复兴武道的关键时刻,自己身为真武殿的少主,难道要拖后腿么? 真是丢脸,堂堂神意境的武夫,竟连有人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不过几步外都未能察觉,同时她也更为对方听见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心声而恼怒,转过身时,已经彻底恢复了真武殿少主人的威严。 “林晓棠没教过你规矩吗?” 那林枫本是痴痴地望着赵瑾的背影,见她转身,更觉百花齐放也比不得她眉眼处半分风流,不禁看得呆了,闻听此言,方才惊醒过来,心里一凉,慌忙跪下,抱拳见礼道:“属下参见大人!愿大人武运隆昌!” 赵瑾轻哼了一声,可惜如今还需要林家为真武殿办事,却不好太过责罚于这林晓棠的大儿子,于是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林枫这才敢站起身,口中仍旧不忘这从前没有过的规矩。 “是,大人。” 纵然对她一见倾心,可林枫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毕竟自己与那二弟林涧不同,后者根本不知具体事情,只当是父亲请来了几个极厉害的高手,就要一统清源郡了,可他不一样,他乃是林晓棠作为林家的未来家主培养,加之偶尔林晓棠不在时,也需要他来代为服侍几人,未免他说错了话,冲撞了对方,故而被特意告知了赵瑾等人的身份。 眼前这位自生华光,可谓是美到了极致的女子,却是那位天下第二的真武殿主所收义子,就算不去管这显赫身份,她自身也是堂堂人榜第二,而自己呢,虽然自认天资在这清源郡里算是极好的,可如今也只是五品大成的修为,跟对方无论家世还是修为,都是一个天,一个地,所以他也只敢远远地看着,根本不敢动任何的歪心思。 赵瑾漫不经心地问道:“请帖都发出去了?” 林枫点点头,赶紧回答道:“得大人的命令,昨日便已经都发出去了。今晚戌时,以商讨汛期之后如何祭祀龙王为由,召集了各方势力去往醉花楼议事。” 言罢,他试探性地问道:“大人难道要在今晚将他们一网打尽么?” 赵瑾低下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林枫却是瞬间如坠冰窟,慌忙跪在了地上,忙不迭地磕头认错道:“属下多嘴,请大人恕罪,属下多嘴,请大人恕罪!” 赵瑾伸手一摄,花圃中,一朵粉红的娇艳海棠花便落在了手中,一瞬间,真火燃起,整株海棠花便在南明离火中飞灰湮灭,看得稍稍抬起头的林枫一阵心惊肉跳。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杀,不如收,就算本座今晚把人都杀光了,又能如何?你们林家真正要吞下整个清源郡,需要多久?而这中间若有负隅顽抗的人,难道都得本座提着灯笼一个一个地找过去么?惊动了朝廷,计划暴露,又该当何罪?况且,将来起事,是要人的!” 林枫浑身汗如雨下,一抱拳,讨好地道:“大人高见,属下受教了!” 赵瑾摇摇头,道:“多跟林前辈学学吧。对了,贪狼呢?” 林枫赶忙道:“真君大人还在房中修行,可要属下替大人去叩门?” 赵瑾轻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去?那恐怕这林府就要多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了。” 自药王谷回来之后,贪狼的脾气便开始变得愈加古怪,赵瑾当时在百草峰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心知这一切都是右护法天鸿在暗中捣鬼,有心想要帮他,却也无能为力,况且真武殿也的确需要这位天资卓绝,不输自己的贪狼星君,这次派出他与自己一起行动,也不知父亲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枫闻言,心中微暖,便只当是她在关心自己了。 赵瑾清醒过来,叹了口气,道:“罢了,以他的性子,去了之后也只会徒增事端,就不必叫他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四方齐议事 戌时初刻,清源郡郡城的正中央,高达五层的醉花楼中,灯火通明,虽然今日并未允许寻常百姓进入其中用食,却也依旧不觉冷清,因为楼上楼下,如今都已经满客。 下面四层中或坐或站的,皆是各方势力带来的手下,区域泾渭分明,并且皆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他人,包括本在黄家当铺驻守的李忠也身在其中。 至于能够眺望远处海景,风景最为宜人的第五层,则摆着一方圆桌,毕竟如今的清源郡并无一个哪怕是名义上的领头者,故而四方势力按照方位各占一方,并无任何上下高低之分。 清源郡坐拥一处天然港口,清源郡的本地百姓们也多靠打渔为生,故而祭祀龙王,祈祷汛期之后风调雨顺自然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林家以此事为由召集其余三方,没有任何人有怀疑。 圆桌正东方坐着的,乃是一位如铁塔般魁梧的壮汉,那一身皮肤晒得黝黑,披着一件单衣,露着两条比寻常人大腿还要粗上两倍的膀子,上面纹有气势磅礴的巨鲸出海图,更给人以力量感,就连他身下所坐的椅子都是专人打造,不然寻常的木椅根本无法承受住他自身的重量。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巨鲸帮的帮主,人称“陆地黑鲸”的铁万钧,四品巅峰的修为,一身横练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力量之大,曾只手托船,抱鲨而归,从此声名大噪。 在这尊铁塔的身后还站着两人,一人眉眼含笑,风度翩翩,青衫布鞋,头戴方巾,作那文人儒士打扮,正是巨鲸帮的首席智囊,铁思恩! 此人本是一位打外乡来的落魄读书人,因家乡遭逢旱灾,颗粒无收,不得已,一路南下,乞讨至此,路上又不幸染了重疾,险些就此惨死路边,幸得铁万钧将其收留,并遣人悉心照顾,治好了病,在捡回一条命后,便加入巨鲸帮,不遗余力地为巨鲸帮出谋划策,后被铁万钧收为义子,这名字也是他自己改的,正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了铁万钧救命之恩。 与他并肩而站的女子,时年已经二十有余的铁艳秋才是铁万钧亲生,同样走的是横练功夫,加之巨鲸帮限于自身起点太低,能够弄到手的绝学,自然也不是什么上品绝学,故而她与铁万钧一样,都是四肢粗大,皮肤黝黑,远远瞧着,与粗豪的男子无异,所以平日里黄一鸣只要见了她都是直接绕着走。 说到这,黄一鸣与其父黄震南自然也来了,不光如此,就连黄影影也站在一旁,她倒是与铁艳秋互为闺房密友,二人旁若无人地站在窗口,一边眺望着远方那百看不厌的海景,一边谈着天,倒也无人阻止,毕竟此刻尚未正式开始议事。 坐在正西方的白虎帮帮主马摧花却是位四十来岁的女子,身段依旧火辣,不显丝毫柔弱,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不光是身段,就连容貌瞧着也是风韵犹存,只可惜有一条显眼的伤疤贯穿了整张脸,再加之其眼神十分凶恶,满身杀气,很是骇人,故而黄一鸣连与之对视都不敢。 一边是粗豪如男儿的铁艳秋,一边则是这年纪比自己娘都大的白虎帮帮主马摧花,黄一鸣不敢侧目,只得低头看着鞋尖,暗暗埋怨自己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偏要将自己带过来。 黄家自从当年在势头最盛的时候与林家一战,吃了亏,元气大伤后,这些年一直都是和气生财的态度,故而如富家翁一般富态的黄震南自上楼之后,略微寒暄了两句,便在默默饮茶了。 马摧花并未带人一起上来,因她与另外三方不同,她并无任何子嗣,哪怕是一个半个的义子也没有。 据说她早年在婚礼上被一位负心汉所抛弃不说,还被那女子趁乱在脸上狠狠地划了一刀,之后毅然决然地加入白虎帮,刻苦学艺,在杀尽两家人,报得此平生大仇后,又亲手炮制了一场血腥的政变,将有心帮其将脸上的刀疤去掉,再纳为妾室的老帮主手刃后,接任了白虎帮绑住之位,也正是这些迥异旁人的经历导致她性格极端阴狠毒辣,不再相信任任何人,更无人敢于接近,就别谈留下什么子嗣了。 这厢腰跨长刀的马摧花才刚刚走进来坐下,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的铁万钧便忽然睁开眼,对其发难道:“昨天晚上,白虎帮的人,过界了!” 马摧花穿着更方便行动的短裙,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将腿放在桌子上,一听这话,顿时冷笑道:“过界了?怎么,你们帮中的人时常跑来赌钱,老娘难道有全抓来剁了么?” 这话便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了,铁万钧一听,正要发怒,却听那铁思恩笑眯眯地道:“听说马帮主的面首昨晚被人给废了?” 马摧花收起腿,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铁思恩,如同一只发怒的雌虎,毫不客气地威胁道:“龟孙子,信不信老娘把你的舌头拔出来下酒?” 性子如海中巨鲸一般的铁万钧并不擅长与人做口头的争吵,此刻听见自家孩子替自己出言讥讽马摧花这早就看不顺眼的老娘们,顿时大感快意,本就极为偏袒自家人的铁万钧随即哼了一声,道:“你敢!” 马摧花也懒得在这种时候与铁万钧这个老对手做口舌之争,只是冷冰冰地道:“铁思恩,你以后出门最好给老娘小心些!” 铁思恩虽是被笑称为十品武人的普通人,却并不畏惧,反而朝着马摧花揖礼道:“在下随时恭候马帮主大驾,某虽一介书生,却也愿意与马帮主在其他方面过过招。” 黄一鸣在一旁听得清楚,忍不住噗呲一笑,暗道这读书人果真是一肚子坏水,可刚一抬头,却迎上了马摧花那吓人的眼神,当即吓得他赶紧躲在了黄震南身后,连头也不敢抬。 不是他黄一鸣胆子小,委实是因为这位马帮主的“英勇”事迹实在太多,而且多是针对男人,别说他了,只怕全城九成的男人听到这个名字都要打哆嗦,黄一鸣更是光想想都感觉两腿中间凉飕飕的。 马摧花见状,轻蔑一笑,道:“白长了个鸟,胆子没麻雀大的小东西!” 黄震南“呵呵”一笑,只是转头瞥了她一眼,也没说话,不过马摧花已经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位看似和善的黄家主与那位林家主一般,都是神意境的武人,与她和铁万钧是里外两个境界了,只是这四方势力本就是一个微妙的平衡,马摧花和巨鲸帮可以合不来,但绝不会傻到跑去彻底得罪这两家人,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家百年积累,终究还是多过他们这些完全靠自己打拼上来的苦命人太多太多。 正在这时,楼梯口骤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见林晓棠与一位姿容绝美的女子,一起并肩从楼下走了上来,而在二人身后跟着的,自然是林家两位少爷,林枫与林涧了。 在场的众人下意识望了过去,霎时间,不光是铁艳秋与黄影影的心中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就连马摧花也觉得有些不适,委实是因为这位年轻女子不光是姿容绝美,而且气势凌人,就宛如那皓月当空,只能仰头去看,而且无论是谁见了,都会自叹弗如。 黄一鸣更是已经看直了眼,只觉这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简直是钟天地之灵秀,此生只是见上一面,都已是上天的恩赐,可随即他心中便与其他人一样,不由得生出了一个疑问。 她,是谁? 刚积了一肚子气的马摧花忍不住揶揄道:“林家主还真是宝刀未老呀,都这般年纪了,竟还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亲自带来给大家看,莫不是故意气我们的么?” 林枫一听,脸色一变,当即指着马摧花喝骂道:“老妖婆,你少在这胡言乱语!” 马摧花亦是不甘示弱地道:“大人说话,有你这小子插嘴的地方么?” 铁万钧则是在微微皱眉之后,沉声问道:“林家主,这是什么意思?此人瞧着面生,不像是我清源郡的人,为何林家主要带她来醉花楼议事?” 林晓棠这边早已从赵瑾那得到了授意,立马回答道:“这位乃是我林家首席供奉,自然有资格随我来醉花楼议事!” 望着这位与先前有些不大一样的老对手,黄震南脸色不变,依旧笑呵呵地打圆场道:“今日大家受邀齐聚于此,是要讨论两周后的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一事,我看怪话还是都少说些吧。” 铁万钧点点头,瓮声瓮气地道:“我没意见。” 马摧花见了,轻哼一声后,也冷冰冰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老娘也没意见。” 黄震南看向林晓棠,笑道:“林家主也请入座吧。” 第三百四十七章 醉花楼约战 四方落座之后,林晓棠便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这一次祭龙王,我们林家要烧头香。” 此言一出,眼神极其凶恶,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雌虎般的马摧花便头一个拍桌反对。 “凭什么?” 清源郡郡城内的四方势力彼此之间本无高低贵贱,黄家和林家虽然明面上各有一位神意境武人坐镇,可家族中的人手终究还是太少,自家子弟死上一个都心疼,但巨鲸帮与白虎帮却不同,帮中人手众多,杀你杀不了,可要杀你几个家人还不难么? 正因为如此,这四方最起码在表面上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平衡,往年代表清源郡百姓,前往港口处祭祀龙王,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也都是他们四方势力的领头人,也就是他们四人一起上前进香,并无先后区别,如今林家要烧这头香,可不就是说林家要做清源郡的老大么? 莫说是性子暴躁的马摧花了,就算沉稳如铁万钧,此刻也坚定地开口道:“我绝不同意此事!” 巨鲸帮最早乃是由清源郡的渔民们联手创建,如今亦是坚持以此为生计,故而这祭祀龙王一事,对他们而言更是重中之重,巨鲸帮烧不得头香便已是愧对了帮众的期待,不过往年都是几方人马一起,倒也还好,如今林家想要烧这头香,他自然不可能答应。 难不成那么多前辈们拼着命才夺回来的好日子,就要毁在自己手上? 铁万钧自己也是渔民出身,幼年便知那打渔的辛苦,旱涝凭天不说,带着辛苦打捞上来的货物上了岸,还得接受那些刻薄生意人的压价,正是因为受不了,才会反抗,好在最后趁着黄林两家元气大伤,方才站稳了脚跟,如今他怎么可能愿意将父辈们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权利拱手相让。 马摧花与铁万钧二人分别代表白虎帮与巨鲸帮,皆是明确地表了态,反观最该出言反对的黄震南却是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笑呵呵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呀?” 赵瑾偏过头,望向黄震南,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赵瑾!” 世人皆知那脚踩龟蛇的真武殿殿主养有一义子,却连她究竟是男是女也少有知道的,更别说她的真名了,所以其他人就算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这女子的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有寻常女子少有的巾帼不让须眉之英武气。 这边马摧花和铁万钧见黄震南已经开口了,也就识趣地闭口不言,现如今场中的局势已经因为林晓棠的一句话,暂时变为了三方合力针对一方,可是看着林晓棠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却让三人都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黄震南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富家翁模样,面不改色,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听口音,赵姑娘是外乡人吧,我们清源郡自家的事,赵姑娘想必也不大懂这其中的门道,我看就不要插手了。至于林兄刚才说的,想要烧头香,我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林兄也得拿出实力来,不然只怕不好服众呀。” 林晓棠身子前倾,看向桌对面的老对手,很是自信地笑道:“好啊,不服的,尽管出招,我们林家一并接下,绝不会有半分推脱!” 黄震南听了,不由得长笑一声,随后才道出了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 “哈哈哈哈,没想到几十年过去,林兄竟还是这般锋芒毕露,让老弟我自叹弗如呀。不过嘛,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我如今都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这未来,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所以我看,不如就让小辈们比比,有我们这些大人在旁边看着,也不会伤了和气,林兄以为如何?” 几乎是黄震南这边话音刚落,林晓棠便立马开口,答应了下来。 “好啊!不过,林某只有两个儿子,所以只比两场,只要其中任意一场输了,那便算是我林家输了,到时候这烧头香一事,自然也无颜再提,如何?” 林晓棠与黄震南二人为了各自背后的家族,从幼时到少年,再到青年,中年,这半生相争,彼此都已十分了解,林晓棠哪里还不知道这个老狐狸究竟是个什么德行,所以早在来之前,他便已经想过了,对方在看到少主大人出现之后,生性谨慎的黄震南必定会以言语挤兑,将少主大人给排除在外,再争取诱使自己上当,甚至包括这提出让小辈参与比斗的事,也全在少主大人的算计之中,故而赵瑾一直都未出声反对。 在林晓棠看来,自家大儿子林枫乃是五品大成的修为,并且相较于巨鲸帮这些泥腿子,自家的家传绝学也更加厉害,又经由少主大人的指点,区区一个铁艳秋,不过五品入境的修为,绝非是自己大儿子的对手。 而在剩下的人里,自家二儿子林涧与那黄震南的儿子黄一鸣倒是修为相仿,都是六品入境的修为,可林涧不但经由赵瑾指点,并且擅使兵刃,而武人的修为越低,厮杀中使兵器的一方便越是占优,况且这两位少爷都未经惨烈厮杀,一旦真打起来,这个优势便会愈加扩大。 而在黄震南看来,小辈之间的战斗,变数不大,方便掌控,而大人之间开战的话,黄震南虽然有信心,却不愿这样去赌,正因为他谨慎,所以在听到林晓棠说出想烧头香时,那幅自信满满的模样,便已经生出了让小辈们比斗的想法,如今见林晓棠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甚至道出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他却反而有些迟疑了。 不过黄震南也不愧是被林晓棠称之为老狐狸的,眼下事已成定居,眼珠子一转,却又想出了另外的主意来,当下又是“呵呵”一笑,道:“林兄豪气,既然如此,那便一言为定了!不过嘛,小辈们拳脚无眼,容易伤了和气,这场地太小,也施展不开,我看不如先定下个规矩,既然话是林兄说出来的,那林兄家的两位公子便为攻方,我们这边的两人为守方,双方皆不可使用兵刃,不可动用真气,一炷香之内,如攻方不能将守方逼下楼去,便算是输了,如何?” 林晓棠一听,正要发怒,叱骂这头老狐狸实在太过无耻,不可使用真气与兵刃,相当于只比肉身体魄和招式,无疑是将林家这边的优势最大限度地抹平,然而,赵瑾却是抢先他一步,点头道:“可以!” 黄震南见此情形,更是皱眉不已,不禁暗暗思畴,这年轻女子究竟是何人物,为何这看起来竟是以她为主,林晓棠为次? 林晓棠见状,也不敢反对,只是赶忙在暗中传音道:“少主,请恕属下多嘴,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有些托大了?那老狐狸诡计多端,我看他只怕是要牺牲自己的儿子,让那铁艳秋对阵我家涧儿,到时候恐怕就危险了。” 赵瑾却是笑道:“林前辈不必担心!他此举,全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不可动用真气与兵器,只比拳脚功夫,更是深得我心。黄家与巨鲸帮的绝学我早有耳闻,故而来之前便特意指点过两位公子了,林前辈看着吧,无需一炷香的时间,十招之内,即可分出胜负了,毕竟你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便是要赢他们一个心服口服!” 如何要赢对方一个心服口服? 杀? 当然没用,只以修为压人,对方只会口服心不服,一旦自己走了,林家只怕立马便要被围攻,所以要想让这些武人们心服,则没有比直接找出对方招式中的所有破绽,并且迅速击败对方来得更快的了,尤其越品败敌,更是如此! 林晓棠闻言,心中不禁暗暗吃惊,都说真武殿之所以能够一跃从不入流的小势力成了如今敢公开与朝廷对着干,并且打得高高在上的长安镇武司也元气大伤的头等大势力,靠的就是那位真武殿主仅凭一人之力,逆推天下绝学,建起了一座绝不逊色于长安武库的绝学宝库,先前本以为是真武殿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看来,此事倒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边黄震南亦在小声嘱咐着黄一鸣,黄一鸣远远望着那与自己作对已久的林涧,亦是跃跃欲试。 跟其他人打,黄一鸣兴许还真会心虚,但要和林涧这龟孙子打,他却是不怕的,当下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爹,你放心吧,林涧那孙子,我保管一拳一个!” 没想到,黄震南却是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呵,谁说让你跟林涧打了?” 黄一鸣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便急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要让影影上去吧?别呀,她也就欺负我可以,林涧可不会让着她。爹,您别开玩笑呀!” 黄震南无奈一叹,都不知是该为自家孩子这颗笨脑袋而感到忧心,还是为他担心自己妹妹而欣慰。 “你去和林枫打,别怕,就算是输了也无妨。艳秋走的是横练功夫,一炷香之内,以林涧的实力,绝对赢不了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大浪拍岸掌 灯火通明,高可望海的醉花楼上,顶楼摆放的桌椅已全被清空,仅在正中央摆上了一座小小的青铜香炉,中间也已插上了一根长香,而在香炉左边站着的,正是以赵瑾为首的林家父子三人,而在右边站着的,则是以黄震南为首的另外三方。 作富家翁打扮的黄震南一手负后,一手向前,笑呵呵地邀请道:“不知哪位贤侄先来呀?” 林枫闻言,冷笑了一声,下意识地瞥了眼前方,正与自己父亲并肩而立的赵瑾后,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前,冷不丁耳朵一动,虽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赶紧缩回了抬起一半的脚。 刚刚以传音拦下林枫的林晓棠转过身,拍了拍林涧的肩膀,道:“涧儿,上去给你黄叔叔露两手吧。” 林涧一抱拳,自信道:“孩儿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说罢,林涧迈步上前,朝着对面的黄一鸣招了招手,挑衅道:“黄雀儿,有种的,来跟我搭搭手?” 黄一鸣哪儿受得了这个气,正要直接撸起袖子冲上去揍这小子一顿,却听黄震南忽然咳嗽了一声,顿时想起了父亲的安排,不得已,只得很是轻蔑地一笑。 “切,你也配?跟你打,简直是脏了小爷的手!” 黄震南虽然惊讶于对方竟会让修为更低的林涧来打头阵,不过转念一想,显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海口已经夸下了,不管输哪一场都是输,倒不如先将林涧派上来,这样倒也好,省得自家孩子先上去丢人现眼,随即便道:“我这孩儿心气不小,想要与林兄家的大公子讨教呢。这一场,就交由铁老弟家的孩子吧。” 话音刚落,铁艳秋也随之走出,她虽是女子,却比黄一鸣还要高上半个头去,再加上自身绝学的原因,四肢粗大,皮肤黝黑,瞧着比她爹也小不了几圈,林涧见了,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但他却明白,这一战,自己只许胜,不许败,临阵磨枪,仔细回想起临行前那位赵姐姐的叮嘱,才总算是恢复了几分自信。 赵瑾道:“二位都是清源郡的青年才俊,就快些开始,让我这外乡人开开眼界吧!” 言罢,那摆在凳子上的小香炉无风自动,就如长了脚一般,一路滑到了边上,腾出中间的场地,不光如此,里面插着的那根长香也被瞬间点燃,一缕缕青烟升腾而起,看得这一边的三人不禁暗暗皱眉。 寻常人若是陡然间瞧见了这一幕,只当是见了鬼了,但他们不一样,身为武人,他们清楚,要想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件事,只能是靠人暗中以神意推动,而这股神意能够推动实物,就必定十分强大! 马摧花和铁万钧二人只当是林晓棠的修为又有精进了,这两个同样对峙十余年的老对手彼此对视了一眼后,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几分无奈。 他们二人倒不是天资不行,相反,他们能从微末而起,走到今天,恰恰代表他们不光是有恒心,有毅力,而且自身资质并不普通,只是苦于没有好的绝学,加之根本没有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完全不敢贸然叩动玄关,不然他们一旦出了事,整个帮派也就树倒猢狲散,这些年他们虽也一直在苦心收集着上品绝学与破关经验一类的东西,但始终没能成功,而这其中,自然又少不得林晓棠与黄震南这两个老对手的心领神会,齐心协力。 清源郡这四方势力为了维持这表面上的平衡,暗地里彼此间的恩怨可谓是错综复杂,此时为友,下一刻便成了敌人的事,那更是时有发生,唯独只是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才会团结在一起罢了,所以城外那帮倭国人至今也只能吃他们懒得吞下去的残羹剩饭,苟延残喘而已。 不过,与这两人不同的是,黄震南却是察觉到几分不对,他也是神意境的武人,外放神意,竟感觉这股强于自己的神意波动不是来自于老对手林晓棠,而是来自于他身边那位年轻女子,这个发现,顿时让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她看着才几岁? 难道是一位驻颜有术的前辈高人么? 林晓棠又是打哪里找来的此人? 奇怪! 真是太奇怪! 正在这时,林涧也动了,他是攻方,而且不能使用兵刃的话,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要想将皮糙肉厚,防御力和力量极佳的铁艳秋逼下楼去,难度极大,这不光是在黄震南看来根本不可能成功,甚至就连知道内幕的林晓棠都觉得不大现实。 区区两天,便能越品败敌? 自己可知道自家儿子的水平,这可能么? 不过眼下也只能相信这位年轻少主并非是莽撞之辈了。 林涧大吼一声,似在为自己壮胆,同时快步上前,而对面的铁艳秋则是面沉似水,竟完全不打算作守势,而是同样迎面杀来,主动进攻! 在她看来,自己本身修为就要比林涧高,而且走的又是横练路数,虽然日后可能比不得对方,但如今却合该是自己占据优势,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守呢,她反要将这小子丢下楼,以壮巨鲸帮声势才对! 铁艳秋这一动,正宛如一座肉山从对面压来,而她所擅长的,乃是一套掌法,名为《大浪拍岸掌》,虽只是最下等的黄品绝学,但胜在掌势连绵不绝,密不透风,尤如那海潮拍岸,躲无可躲,以她如今的修为使出,那更是恰到好处! 一旁观战的黄震南见了,亦是不由得微微颔首,暗道这一对父女虽然限于绝学品秩,注定没有大成就,但却并未因此而沉寂,而是努力将毕生所学不断精进,将优势发挥到极限。 这铁艳秋虽然还很年轻,却已有其父立于*大海之中,与源源不绝的潮水对练掌法的狂放之感。 一掌拍出,哪怕不用真气,却依然在场中掀起了一股旋风,甚至连带着一旁香炉里的香都燃得更疾,不说其他,便是那衣衫带起的劲风呼啸,都让林涧感觉心中揣揣。 台上台下,终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台下想得再多,再完备,一旦真上了台,看着对手攻过来时,又不能保持平常心的话,便会陷入林涧这种情况,因为害怕,所以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害怕,所以由得下意识地退开,作为攻方,却反被逼得全场乱跑。 铁艳秋修为虽高,体魄虽强,但速度却并非是她的强项,不过她倒也不急,这十二式《大浪拍岸掌》封锁住林涧的全部去路,随之步步紧逼,只待将他逼到墙角处,便可分出胜负来! 虽是一介女流,但又岂能丢脸? 黄一鸣在一旁看得亦是聚精会神,同时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位铁姐姐可真是厉害,可惜就是长得太过凶恶了些,身段也太过雍容了一些,实在是没法子入眼,不过如今打林涧这小王八蛋却是恰到好处,黄一鸣只恨她出掌不能再狠一些,力气再大一些。 他们黄家的家传绝学名为《烟波浩渺决》,配套的拳脚功夫亦是走的那飘逸无痕的路数,实无太多招式可言,几乎全靠自己领悟,而他虽然脑子缺根筋,但实际上悟性极佳,这也是为何黄震南对这个傻儿子一直寄予厚望,却又偏生不逼他勤奋习武的原因。 自家赖以为根基的绝学虽只是玄品上阶而已,但重在一个“悟”字,而不在“练”,勤学苦练不得其门,倒不如一朝顿悟,直上云端。 这天下绝学,其实很多都在于此,练拳百万,也不如得那一点拳意精髓,这倒是天才与庸才的差别了,而这种差别,很多时候单靠努力,是很难跟上的。 黄一鸣在旁边看得真切,尤其是见到林涧那狼狈逃窜的模样后,更是在心中大呼过瘾,情不自禁地,竟也跟着左一掌,又一掌地挥舞了起来,倒不是故意在偷学,而是委实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去扇那小王八蛋两巴掌才好,故而才会将自己代入其中,跟着演练了起来。 不过打着打着,李轻尘白日曾教给他的那八个字却是随之跃入了脑海。 “百鸟朝凤,海纳百川。” 黄一鸣下意识地化掌为拳,竟有一点灵光乍现,感觉自己似乎是触碰到一点门道了,顿时不禁喜上眉梢,暗道一声李大侠诚不欺我,随即立马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这一边,攻势迅猛的铁艳秋也已将到处逃窜的林涧给逼到了角落处,当下双掌齐出,这乃是十二式《大浪拍岸掌》中的第十式,模仿的是那两股大潮合撞,激起无穷水花的一幕,故名“潮水漫天! 一双铁掌,一左一右地封锁住了林涧的退路,显然,铁艳秋是想靠这一招分出胜负了,口中也不禁爆喝道:“给我躺下!” 黄一鸣见状,竟比她本人还高兴,不但一蹦三尺高,还大喊了一声“好”字! 林枫在旁边看得焦急,亦是不禁脱口而出。 “二弟,小心!” 第三百四十九章 铁艳秋落败 一个“好”字还带着些许尾音,尚未落下,却骤然听得一道惨叫声响起,完全盖过了黄一鸣的叫好声,然后便见原本将林涧逼入角落,只待一招分出胜负的铁艳秋骤然发狂,双手胡乱连挥之下,竟将面前的楼板都给打碎了,而再看那本该落败的林涧,竟已经靠着一个灵活的翻滚从其右侧滚了出来,先前那犹如海浪拍岸,绵绵不绝的重重掌影竟全都落在了空处! 黄一鸣,黄影影,铁思恩等人看不明白,但黄震南,铁万钧,马摧花三人却是已经瞧出了其中门道,这林涧分明就是找到了铁艳秋招式中的破绽,故而可以达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效果。 这一幕绝非偶然,尤其是联系到铁艳秋刚刚发出的惨嚎,更坚定了他们的猜测。 过于相信运气的人,早已成了阴沟里不会说话的尸体,他们三人当然不会相信这林涧是单靠运气躲过了铁艳秋的连环掌击,不过要说他这么快就找出了铁艳秋的招式破绽,那也太过离奇,难不成这林家二公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学天才? 不,不可能! 就算仅仅只是黄品掌法,但那也是在品的绝学,哪里是那么好破解的,尤其这还是在战斗之中,尤其还是林涧这种根本没跟人真正动过手的,他凭什么? 除非,有人提前指点过他! 另一边,黄一鸣所站的位置,却是正好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在那密不透风的掌影中,他本以为已被逼如绝境的林涧就要落败,可没等他高兴太久,那林涧忽然间并起剑指,从挟持里刺出,竟是“恰好”穿过了那重重掌印之间的一点缝隙,之后二指一分,又“恰好”点在了铁艳秋的双眼上! 黄一鸣见状,立马便提醒道:“铁姐姐小心!” 然而,铁艳秋终究还是中了招,双眼一阵刺痛之后,什么也看不清,她又惊又怒,立刻发了狂,双手连砸,几下便将醉花楼的墙壁给打出了一个大洞,已可瞧见外面的景象。 再看从她右侧从容滚出的林涧,在松了口气后,立马回身一脚蹬在了铁艳秋的背上,可这第一下竟没能蹬动,林涧见状,心中大惊,不禁暗骂这黑猪真是重得离谱,赶紧又奋起了全身的力气,按照赵姐姐先前的指点,一脚精准地踢在了她背后的至阳穴上。 这一下,就连在旁观战的铁万钧也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住手!”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林涧那小子能够准确地找到他父女二人所修绝学的罩门死穴,这实在是太过奇怪。 天品真经以下,任何绝学都皆有破绽与死穴,因行功路线的不同,故而各在不同的地方,或是腋下,或是肚脐,不一而足,总之,一旦找到了这些罩门,便等于找到了对手的命门,找准机会打中,敌人往往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故而命门所在,乃是每一部绝学最大的秘密。 如今竟被林涧也不知是误打误撞也好,还是真找到了窍门所在,总之,铁万钧都已经彻底被惊住。 再看这边,铁艳秋被林涧以剑指突破掌影,刺中双眼后,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清,而她到底也未经恶仗,这眼睛被伤,顿时便失去了该有的冷静,下意识地胡乱挥掌,又被林涧连踢两脚,其中一脚还踹中了命门穴位,顿时重心不稳,便要往前栽倒,而前方的墙壁本就被她发狂之下打碎了大半,眼看着她就要落下楼去,却有一只手从后拉住了她,将她又给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从五楼高的地方落下去,死倒是死不了,以她的修为和横练功夫,连重伤都不至于,但终究还是不美,更何况,自己这次来,是要以“理”服人,而不是来结仇的,所以赵瑾竟是主动出手,一把将她又给拉了回来。 铁艳秋看不清东西,被人拉了一下后,还当是林涧所为,顿时又是一阵怒吼,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抓来,赵瑾见了,只是轻轻一抖,铁艳秋随即轻哼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软绵绵的,被她提在口中,而一旁终于惊醒的铁万钧见状,心急之下,顿时怒吼一声。 “放开我女儿!” 言罢,一下冲来,真如那山顶宝塔砸下,这一掌印出,真气翻涌,整个醉花楼都开始来回晃动,铁艳秋与之相比,真可谓是小水花与大浪头的差别。 然而,赵瑾见了,却是不慌不忙,一手提着铁艳秋,左手伸出,硬生生地与铁万钧对了一掌,真气炸开,席卷八方,二人竟是各退了一步。 铁万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小娃娃竟能与自己对掌,并且打了个平分秋色,而黄震南见了,更是眼皮子直跳,毕竟这铁万钧厉害就厉害在横练功夫上,正面对掌,连自己都不是其对手,可这女子,竟是不落下风? 这是何等强横的体魄? 赵瑾一把将提在手里的铁艳秋抛了过去,笑容和善,并未动怒。 “她受了伤,再乱动的话,恐致伤势变重,所以我才用真气将她给制住了。放心,没伤及根本,静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铁万钧伸出手,将女儿抱在怀里,真气灌入,顿时也感受到了那股留存于女儿体内的异种真气,并不强大,属于是挥手可破的程度,但那是因为少,若论质地,却是无比精纯,简直是让他都要嫉妒得发狂的精纯,顿时心知这女子所修绝学以及她的实力都定然在自己之上,况且对方也的确是一番好意,故而瓮声瓮气地道:“多谢赵姑娘的好意,铁某刚刚一时冲动,还请赵姑娘见谅。” 黄一鸣看得眼睛都直了,此刻也不禁跟着鼓掌道:“赵姐姐可真是菩萨心肠呀。” 赵瑾双手负后,看也不看那满脸痴人之相的黄一鸣,朗声道:“这一战,便算林家胜了,诸位都没有意见吧?第二战,还请贵方出人吧!”  区区一个外乡女子,竟能代表林家说话,而且黄震南远远地瞟了眼林晓棠,见他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顿时更觉古怪,心中已有猜测,这许是外部的大势力介入清源郡。 不光如此,他更猜出,恐怕就连这场比斗也是他们故意引自己提出,以小辈之间的战斗展现实力,震慑己方,又不伤和气,此举正是为了收服,而非打压,这么一想,他心中不禁暗暗苦恼,今天的输赢倒还是其次,如何保住黄家的地位才是主要,难道要以人情,去求海外两派前来相助么? 莫说黄震南了,马摧花与铁万钧的心中也十分着急,这十拿九稳的一场竟然输了,对方还剩下个更强的林大少,而自己这边只有个吊儿郎当的黄一鸣,这还怎么打,难道真要依约让林家烧头香,那以后我们三家还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林枫猛地上前一步,望着那还痴痴地盯着赵瑾看个不停的黄一鸣,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汹涌怒意。 连我都不敢直视她,你黄一鸣又凭什么,今天我林枫定要让你丢尽脸面不说,还要找机会彻底废了你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才行,否则又岂能打消我心头之恨? 一念至此,林枫骤然爆喝道:“黄一鸣!我来会会你!” 正在发愣的黄一鸣一下惊醒,看了眼对面莫名其妙,凶神恶煞的林枫,吓了一大跳,赶紧先躲回了父亲的身后,然后才喊道:“急,急个什么,那香不是都没插好么?” 旁边那座青铜香炉里,先前那一炷香才烧过四分之三,但铁艳秋却已经落败,按理说应该先点上新香才可再开始,但林枫存心要好好教训教训黄一鸣,在心上人的面前露露脸,故而冷笑道:“呵,我要赢你,又岂需一炷香的时间?三招足以!” 黄一鸣顿时也被其狂妄姿态所激怒,扯着嗓子大喊道:“林大王八,说什么大话,你也不怕这风大闪了舌头!” 身穿粉衣的黄影影望着说归说,却依旧躲在黄震南身后,一步都不肯挪动的大哥,只觉得丢脸至极,情不自禁地小声道:“哥,你先上去再说吧。” 黄一鸣一听,立马扭过脸,呵斥道:“蠢货,这叫计谋!你这种没脑子的懂个什么?” 黄震南虽然也想拖延时间,但终究面子上挂不住,更何况他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场比斗上了,或者说他明白,输赢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他已经猜到,此刻只待赶紧散伙回家,准备联系海外两派相助,故而轻轻一拍黄一鸣的背,便将他给推了出去,并且传音道:“就算是输,也要给为父输得好看些,最起码也要坚持到这炷香烧完,否则回去之后为父便要禁足你,不到五品,不可出府!” 黄一鸣苦着脸,还来不及争辩,便见那林枫已经带起一阵劲风,朝着这边迅猛地扑杀过来,其双手成爪状,正是林家独门的《鹰爪功》! 第三百五十章 授拳者为谁 林家大少爷林枫与黄一鸣这种只会偷懒的半吊子可不同,其自幼便勤奋习武,而且时常会与家中前辈对练,再加上面对黄一鸣,他有足够的自信,故而绝不会如自己二弟一样,一开始吓得只会到处乱跑。 面对更强者,不但不心生畏惧,并依然勇敢地向其递拳或许很难,可是痛打落水狗的活儿,谁不会做? 林枫大喝一声,纵身扑来,正如那老鹰扑食,动作迅猛敏捷,吓得刚被自己亲爹推上场的黄一鸣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 眼看着林枫那带起阵阵风声的凶厉双爪就要临身,黄一鸣就地一滚,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只能说幸亏林枫一开始便起了要在赵瑾面前表现自己的心思,所以出招极重,有十分力,便用了十分力,少了三分力用来变通,黄一鸣这一滚,躲让开来,他却止不住去势,双爪抠在地面上,木屑翻飞,竟将那坚实的木板都抠出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等到林枫想要变招,故而转头看去时,迎面却是黄一鸣一脚踹来。 “我去你娘的!” 林枫见状,赶紧抬手相抗,轻而易举地挡住了黄一鸣的这一脚,但黄一鸣却已经借着这一脚反弹的力量直接滚开,退到一边爬了起来,正喘着粗气。 林枫随即一掌拍地,一个干净利落的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没有丝毫迟疑,便再度朝着黄一鸣攻来,双手一上一下,变幻不停,连抓而至,这一招名为“饿鹰抱鸡”,如铁艳秋先前那招“潮水漫天”一样,同样是为了封锁对手的去路,在林枫看来,这黄一鸣就算是再能跑,也定要输在自己这一招之下。 “哈!” 本来场地就不大,林枫的去势又快,两息之间便已突至黄一鸣的面前,却见呆立原地不动,似乎已经被吓傻的黄一鸣忽然露出了一个狡诈的笑容,双手向前一扬,一大捧他刚刚趁着林枫扑空之际,跑去抓在手里的香灰便洋洋洒洒地丢了过去,林枫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香灰迷了眼,顿时就看不清东西了。 黄一鸣不禁为自己的急智而暗暗窃喜。 嘻嘻,虽然说了不能用兵刃,但这香灰可不算是兵刃吧? 林枫双眼被香灰所迷,顿时是又惊又怒,口中狂啸不止。 “黄一鸣,你这个卑鄙小人!啊!啊!啊!” 一边说着,双手连抓,朝前疯癫般地攻去,但黄一鸣也学着那林涧先前的模样,就地一滚,想要逃开再说,冷不丁的,仍旧是中了招,后背被林枫狠狠地抓了一下,顿时是皮开肉绽,疼得他下意识地一记撩腿,如那蝎子甩尾,一脚踹在了林枫的下身处! 本就因为张嘴大吼而吸了一大口香灰,被呛得咳嗽不止的林枫要害处挨了这一脚,不禁哀嚎一声,跌跌撞撞地便往前倒去,这边黄一鸣吃痛,也没想要抓紧机会反击,或者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完全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罢了,当下四肢连动,真如那落水狗似的,极不雅观地向前爬去,看得自家妹妹一阵侧目。 终于是退到了安全处,黄一鸣这才停下,伸出手摸了摸后背血肉翻开的伤口,顿时一阵龇牙咧嘴,忍不住转头大骂道:“王八蛋,可疼死你爹了。” 再看林枫,在他想来,连自己二弟都能越品败敌,战胜铁艳秋,区区一个黄一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却没曾想,险些阴沟里翻船,不禁暗骂这黄一鸣真是好生可恶,竟让自己在心上人的面前丢了脸! 该死,他可真是该死! 林枫气得是几欲吐血,不过他到底还是林家的大少爷,如今眼睛睁不开,又失去了黄一鸣的方位,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先倒退几步,背靠墙壁,稳住了身形,再将心神放在耳朵上,努力探听着四周的动静。 这边黄一鸣刚要抬脚,脚下的木板反弹,顿时发出了一点“吱呀”声,林枫耳朵一动,旋即猛地扑了上来,吓得黄一鸣赶紧拔腿狂奔。 可他这一跑,脚下的动静便更大了,林枫终于找到了他的方位,依靠声音,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彼此距离,忽然一招“飞鹰落肩”,一下扑在了黄一鸣身后,双手猛地扣住黄一鸣肩膀,可还未等他变招,黄一鸣忽然间将身子一缩,往下一钻,便再度朝前跑开了。 林枫手中一空,发现自己竟只是抓住了一件衣服,气得他立马将之撕成了碎片。 裸着上身的黄一鸣在场中奔跑不休,一边跑,还不忘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爹,还剩多久啊!爹!” 黄震南只觉得丢脸至极,不禁暗道,自己和他母亲往日里是不是太过放纵他了一些,不然怎么会成了如今这幅丢人现眼的模样,在他身旁,黄影影则将双手放在嘴边,回应道:“快了,哥!快了!” 黄一鸣也不敢扭头去看,顿时急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快了究竟是多久啊?” 黄影影道:“快了就是,啊,哥哥小心!” 黄一鸣还未反应过来,便遭受重击,竟是被林枫从后方赶至,一爪便在其背上又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印,黄一鸣吃痛,立马回身便是一拳,却只见林枫瞪着一对血红的双目,凶神恶煞的模样,好似那绘本里的恶鬼! 看来他眼里的香灰已经被清除,当下一手反扣黄一鸣朝自己打来的右臂,然后一爪便朝着黄一鸣的天灵盖抓去,这一下若是落得实了,黄一鸣必遭重创! 观战的黄震南见状,不禁大怒。 “住手!” 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黄一鸣忽然间福至心灵,被扣住脉门的右臂稍微一弯,便从林枫的鹰爪下逃脱开来,紧接着双拳连打,于刹那之间,竟是连出数十拳! 这其中,既有先前铁艳秋那《大浪拍岸掌》的影子,又有几分林枫家传鹰爪功的感觉,另外还有他们黄家祖传的《烟波浩渺决》,当然了,前二者都是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可如今双方都不能用真气的情况下,却依然是打了林枫一个措手不及! 百鸟朝凤拳! 一时托大,中门大开的林枫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黄一鸣给打得连连后退,几无反击之力! 再看黄一鸣,却是越战越勇,这最后一拳,双手从肋下递出,中指指节处突出一点,一股螺旋气力从拧转的腰身处起,一路传至拳上,最后落在林枫两侧腰身! 这一招,正是李轻尘在下午时,因耐不住他的不断纠缠,特意教给他的一招,也是冥螺劲的一个雏形! 连遭重击之后,林枫禁不住惨叫一声,那两股螺旋劲道透体而入,搅动脏腑,竟让他一下吐出血来,当下再也忍不住了,狂怒之下,真气鼓荡,朝前一爪递出,其威力比之先前又何止强了十倍! 可还未等黄震南等人上前阻拦,却有一个人影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快落到了场中,一下撞开了怒气上头,已顾不得比斗规则的林枫,然后一把抓起黄一鸣的右手,朝着他厉声喝问道:“这拳你是跟谁学的?” 黄一鸣回过神来,方才发现救了自己的,竟是那美得跟天上仙子一样的赵姐姐,顿时笑得是一脸痴相,正要开口回答,却又想起了李大侠先前的嘱咐,顿时将嘴一撇,道:“你管我跟谁学的,就不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吗?我黄一鸣本来天资就......” 不等他继续吹嘘自己,赵瑾手腕一翻,险些将黄一鸣整条手臂拧断,疼得黄一鸣整个身子都朝着一侧歪倒,口中惨叫不停。 “疼疼疼!爹,救我啊,爹!” 不消他多言,这边黄震南带起几缕白烟,双手连挥,刹那间,有那拳招,有那掌法,也有指法出现,却都只见影子,而不见其真形,正是黄家家传的《烟波浩渺决》,来无影,去无踪,如那烟尘四起,无物可寻! 赵瑾冷哼一声,单手连打,熊熊真火燃起,那一股股白烟顿时散去,可眼看着自己儿子还在对方手中惨叫不止,黄震南哪儿还管得了其他,当即奋不顾身地继续扑来,却被林晓棠从旁偷袭成功,一下子飞落开去,被铁万钧伸手扶住。 黄震南口吐鲜血,却依旧挣扎着要冲上前去。 “快放开我儿子!否则我黄家与你,誓不两立!” 与此同时,铁万钧与马摧花亦是选择一起站在了黄震南这一边,并且齐声质问道:“林家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晓棠哪儿知道是什么情况,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试探性地望向间忽然失了平常心的赵瑾,传音道:“少主,怎么办?” 赵瑾转过头,看了眼已经要被自己扭断了手,却依旧只是惨叫不止,就是不肯说出授拳者究竟是谁的黄一鸣,冷哼了一声,一下将其丢出,最后瞥了眼身后,一脸恨恨之色盯着黄一鸣的林枫,骤然转身。 “这一次,就算是林家输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只道是故人 青瓷立瓶,窗边小榻,翠珠盆栽,长烛灯台,重重装饰,一应俱全,地上甚至特意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毯子,瞧着比那楼上天字号的房间更要豪华不少的屋子里,黄家大少爷黄一鸣半边屁股坐在一方凳子上,身子前倾,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 “李兄,你可不知道,当时那骚,咳咳,那赵姑娘就这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我,若不赶紧说出教我拳招的是谁,就要让我马上人头落地!可你猜我怎么说?” 李轻尘瞥了眼桌子对面,正拉开架势,摆出一副被刀架脖子模样的黄一鸣,心中暗道,以你这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胆子,若真有人把刀架你脖子上,你肯定立马就将我给卖了。 不过到底还是承了这位黄大少不少人情,有道是看破不说破,李轻尘端起面前的茶杯,微微地抿了一口后,笑眯眯地道:“我猜黄兄肯定什么也没说。” “这哪儿能啊!” 黄一鸣忽然猛地一拍桌子,下一刻脸色微变,慢慢地将右手又给收了回去,接着清了清嗓子,豪气干云地道:“我当时就告诉她了,这拳是小爷我自己悟出来的,信不信由你,有种的,你今天把小爷给剁了,小爷眨一下眼睛,就算是你生的!” 李轻尘听得眼角抽搐不断,放下了手中茶杯,心中暗道,你小子要真敢这么说了,你口中那位赵姑娘把你小子嘴抽烂都算是轻的。 似乎是看出了李轻尘有些不信,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没想过对方会信,所以黄一鸣赶忙伸出左手,拉过了一旁正偷偷抬眼去瞄李轻尘的自家妹妹,大声道:“来,她可以替我作证的,小爷昨晚就是这么硬气!小妹,你说是不是?”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心虚的黄一鸣去劝,春心已动的粉衣少女巴不得每天多跑两趟,如今正好是顺水推舟,当下俏脸微红,垂着脑袋,唯恐被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声音也细得像蚊吟。 “大,大体上,是差不多的,吧?” 黄一鸣已经自行忽略了最后面那个带着反问语气的“吧”,一下子来了精神。 “你看,连我妹妹都说了这是真事,李兄,你这还能不信我吗?不过你昨天教的那拳可真是厉害,把那林大王八打得都吐血了,我本以为你之前是在敷衍我,啊,不是不是,我本以为我还要很久才能入门呢,没想到,嘿嘿。” 李轻尘听了,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道:“你的悟性的确极佳,也正因为如此,才最好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努力。何况打赢区区一个林枫算得了什么,若是来日,换作是你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便极好了。” 黄一鸣神色一暗,撇了撇嘴,叹息道:“恐怕是没这一天喽。” 他吹牛,不过是为了好面子罢了,可终究不至于对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事抱有期待,那位赵姑娘,可是单手打退了自己老爹呀。 李轻尘也不愿在这种话题上多谈,所以赶忙切回了正题,问道:“对了,一鸣,那玉髓一事,你帮我问了么?” 黄一鸣忙不迭地点头道:“问了问了,你拜托我的事,我能不上心吗?我爹跟我说,这东西在海里有,但是很难采集到,不过他又说,游龙派和归海派的人好像是有法子,但是如今浪头太大,短时间内不好出海,不过我爹已经写了信,以飞鸟传讯那边帮你问去了。对了,还有,我爹说,他想见你一面......” 见李轻尘眉头微蹙,黄一鸣赶紧连连摆手,撇清关系,口中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你得相信我啊。不过你也知道,我爹想查我还不简单么,估计是这里的下人说漏嘴了吧。” 李轻尘伸出手,一把按在了躲闪不及的黄一鸣的右肩上,顿时疼得他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气,不过随即便感觉到有一股暖流钻入,顿时浑身舒坦,如泡温泉,慢慢的,就不疼了。 李轻尘道:“你爹当然知道,因为那几招绝不可能是你自己悟出来的,再加上赵瑾问起来了,所以他才留了个心眼,并且一路查到了我。不管还请你回去转告你爹,我只求玉髓,若黄家有,无论什么价,咱们公平交易,若黄家只能提供关于玉髓的消息,也可以,不管怎么样,我李四海都愿意承黄家的情,但除此之外,还请他不要再试图打探我的真实身份,或是想要与我见面,那对黄家没有好处。” 说罢,李轻尘又沉吟片刻,他本想直接点出赵瑾的真实身份,并且提醒黄家人找上镇武司求助,可仔细一想,此地镇武司的高手如今恐怕都还留在长安,真找上了也未必管用,况且如今的他对镇武司也无甚好感,其中任职的,大多不过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就算知道了真武殿在这的消息,恐怕也不会派出武侯,而只会关上大门,选择传讯求助长安,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倒不如由自己亲自走一趟,探探情况,也算还个人情。 这边黄一鸣在李轻尘收回了手后,试探性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一脸傻笑地道:“哎,不痛了耶。” 可旋即他便神色一僵,暗道这李大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我右臂受了伤的,那我先前的那番卖弄岂不是也...... 不过黄一鸣何许人也,这种吹牛被人打脸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李轻尘又未点明,故而他立马便换上了正常的脸色,正正经经地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会回去给我爹说的。” 说完,他却又不正经了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嘿嘿,李兄,能否给小弟小小地透露一下,你与那赵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李轻尘下意识地瞥了眼身后,不紧不慢地道:“一位故人罢了。” 黄一鸣显然是不信,也跟着看了眼后面,然后探出上半身,一只手放在嘴边,压着嗓子,小声道:“放心,嫂子听不见,我说,那赵姑娘是不是......” 话未说完,李轻尘便一把将他从桌子对面给提了过来,一边“轻轻”地揉捏着他的肩膀,一边笑眯眯地道:“一鸣啊,回去好生练习我教给你的两招,争取下次见面,给我一个惊喜,另外我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在李轻尘的“揉捏”之下,黄一鸣笑得简直比哭都难看,也不敢再多嘴问下去了,只当是李大侠以前的老相好,被李大侠给抛弃了,一路寻来,不然二人的反应为什么会奇怪? 黄一鸣识趣地拉上了妹妹,一起抱拳作别后,逃也似地跑了。 等到二人离开后,那面雕着鸾凤和鸣图案的玉屏风后才响起了一个略有些醋意的声音。 “你要去找她?” 李轻尘一直在低头沉思,却没听出其中的韵味,只是认认真真地分析道:“她是真武殿的少主人,而据我们先前的推测,真武山的真实位置是在幽州,她一路南下至此,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图谋。当然,如今我也不在乎什么真武殿或是朝廷,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金菩提的事不可出了纰漏,若是除了她,真武殿还有其他高手潜藏在此,或是正在赶来,我们也得早做打算,况且就算我不去找她,她如今发现了端倪,也肯定会主动找过来,毕竟我在这里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变数,更别说我如今还和黄家走得这么近,她若有图谋,我们迟早有碰面的一天,倒不如先发制人。” “一品宗师倒不至于,真武殿本来就没几个一品高手,再往这么个小地方派,更是不大可能。如果有,为防止身份泄露,遭镇武司布局围杀,恐怕昨天便以雷霆之势直接斩杀掉三方势力的领头人物,彻底掌控整个清源郡了,又哪里会特意在醉花楼搞个四方议事出来,这不是小题大做么?所以我猜,这次或许是由赵瑾独自领队,最多不过为了扼制海外两派,有二品小宗师辅佐,以我如今的修为,倒也不怕,打不过,可逃还是不难的。” 另外李轻尘还有个小心思没说,那便是若那卖友求荣,得了真武殿文曲星君之位的崔兆也来了,自己也可找机会手刃了这叛徒,报得大仇,至于赵瑾嘛,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二人第一次见面,便可谓是结了大仇,当初百草峰上救她一命,也是因为大家还有个共同的敌人在前面罢了。 话一说完,坐在屏风后面的少女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万事小心。” 李轻尘一边收拾着,同时咧了咧嘴,笑道:“我若死了,你怎么办?所以我不可能会死。” 少女轻哼一声。 “油嘴滑舌。” 李轻尘踩在窗口,回头朝着她眨了眨眼,道:“放心,我有把握,倒是你,注意安全!” 说罢,便从窗口一跃而下,落地之后,径直朝着城南林家大宅赶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名为贪狼 林家后花园,池塘边,凉亭外,海棠花开正盛。 凉亭内,身穿一席天蓝色长衫,颇有几分儒雅气的林家家主林晓棠望着赵瑾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少主,那个为黄一鸣授拳的人,您认识么?” 赵瑾双手负后,头也不回,语气生硬地回复道:“只是一位故人罢了。” 无心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白靴,可如今的气质,却比那九天寒月更要清冷十倍,甚至让一旁正恭恭敬敬地躬着身,为其倒茶的林枫都感到战战兢兢。 一手端起滚烫的茶杯,无心忽然冷笑道:“是李轻尘吧!呵呵,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这里,倒也好了,趁此机会,斩杀此人,我的修行便会更进一步!” 赵瑾丢下手中的海棠花,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那冷如冰,寒如雪的无心,秀眉微蹙,沉声问道:“杀他?为什么?” 她有些不解,无心与那个人不是极好的朋友么,先前在百草峰上,与那武真一拼斗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恢复了神智,可如今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何提及李轻尘,他竟立马起了决绝的杀心? 无心重重一握,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茶杯直接炸裂开来,那飞溅的滚烫茶水却在瞬间结冰,最后与那些来不及飞溅出去的茶杯碎片一起,化为了一座极具艺术感的冰雕。 “天鸿大人说,唯有绝情绝性,方可直入大道!赵瑾,你就是心思太多,所以才会不如我!等我杀了李轻尘,沈剑心,还有那姓白的女人后,我必可直入一品!” 赵瑾一听,心中顿时明了,不禁暗道那右护法真是好生霸道的手段,竟可以将一个人的性子给彻底颠倒不说,甚至让他将自己曾经的朋友们全部视为将来必杀之人。 同时,赵瑾又不禁为此人感到可怜,可悲,可叹,这皮囊如此俊美,简直连女人看了也要嫉妒的美少年,其命运竟又是如此的凄惨,再不愿与他做什么口舌之争,直接闭口不言了。 一旁的林家父子俩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连大气也不敢出,要知道,对于他们而言,光是一个神意境,便已是要费劲心思才能争取到的东西,而这位贪狼星君瞧着至多不过十七八岁,却一开口就是“大道”,“一品”,真是好生吓人,不愧是年纪轻轻便位列真武殿七星君之一的绝世天才,仅就这份视“一品宗师”为自己囊中之物的豪气,便不是寻常人所能有的。 无心瞥了眼身旁已经被吓得呆住的林枫,毫不客气地出言讥笑道:“只敢与同品武人相争便已算是废物了,唯有越品败敌,才勉强能入我眼,可你倒好,高了对手一品,却反倒落败,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想他林枫在这清源郡中,无论是家世出身,还是自身天资与修为,皆是上上之选,平日里走到哪儿不是一片恭维溢美之词,如今竟被人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如此羞辱,顿时气得脸色涨红,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然而,任凭他心中再是如何愤怒,甚至只恨不能立马拧下对方的脑袋,让这混账东西彻底闭嘴,却根本不敢开口,就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握紧拳头,很是憋屈地站在一旁。 莫说他了,就连还在凉亭之中的林晓棠听了,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虽说林枫的确不应该输给黄一鸣那小子,可当着老子的面骂儿子,任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也有些过分了吧。 赵瑾亦是将眉毛一拧,出言呵斥道:“贪狼!适可而止!” 虽说林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投靠真武殿,可若是被欺负得狠了,人家又凭什么不能反呢,当下事关大计,决不可轻慢了对方,不然似赵瑾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一直称呼一个年过半百才堪堪进入神意境的人为“前辈”呢,皆是因为如今还需要林家相助罢了,她绝不能让无心只用区区几句话,便破坏掉自己辛苦准备的计划! 无心听了,竟是霍然间站起身来,旋即便有一股凛冽的寒霜从其脚下朝着四周爆发开来,林晓棠反应极快,赶紧护在了自己儿子身前,可因为离得太近,他依然感觉自己体内真气运行周天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林晓棠心中骇然,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小觑了这两个后辈,难怪这位贪狼星君敢说什么越品败敌才能勉强入眼,难怪真武殿这次竟只派出这二人前来,料想寻常的正心境,恐怕都不是二人的对手! 无心瞥了眼身侧如临大敌的林家父子,不禁嗤笑道:“赵瑾,你就只会大题小做,浪费时间么?什么黄家,什么巨鲸帮白虎帮,不过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从上到下,一个一个地杀,杀到他们胆寒,自然就会服气,还要弄什么祭祀,真是可笑!” 说着,杀心一起,便要直接离去,用他的方式来处理问题,没想到却被赵瑾从身后一把扣住了肩膀,并厉声呵斥道:“别忘了,这次行动,我为主,你为次!” 无心脸色一狠,反手一掌打开了赵瑾的手臂,一股更比刚才猛烈了百倍的寒潮朝着赵瑾喷涌而出,赵瑾见状,亦是不甘示弱地打出一道南明离火,刹那间,冰火相撞,两位在武道上的绝世天才,两部天品真经之间,展开了对决,光是散溢出来的力量之强,都已是骇人听闻! 林晓棠不敢久留,赶忙拉起自家儿子,运起十成修为,一下子从那座已化为二人比拼修为的战场上逃开,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属于贪狼星君的这一边,从其脚下开始,竟是直接结出了一层层坚冰,并且还在飞速朝着两侧蔓延! 可要知道,这里可是一年四季连个雪都不会下的南海边啊! 而再看少主大人那边,则是烈日炎炎,热浪滔天,温度不断升高,就见那花圃中的一朵朵鲜花迅速开始脱水,枯萎,然后变得焦黑,接着竟直接燃起,化为灰烬。 眼见单纯比拼修为高低的话,暂时分不出个胜负,可若再闹下去的话,恐怕整个林府都要被毁去大半,赵瑾再也忍不住,厉声呵斥道:“够了!” 无心冷哼一声后,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彻底撕破脸,而是收力后退,再度望向赵瑾时,以很是不屑的语气道:“你若不是殿主大人的义子,又何德何能配指挥我?” 赵瑾听罢,脸色猛然一变,她此生最受不了的,便是这句话,正当她想要全力出手,让这位贪狼星君真切地感受一番自己怒火时,却忽然间扭过头来,看向了园子门口,不光是她,其余三人也都先后看向了那园子门口。 在那里,正站着一位眼神复杂的黑衣少年。 林枫最先反应过来,先后在少主大人与贪狼星君那吃了瘪的他,当下头一个开口呵斥对方道:“你是何人?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李轻尘不去理会他,而只是看向了那个一见自己,便生出无数杀心的无心,只觉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才的话,一直躲在暗处的他也听见了,想起药王谷的时候,无心的记忆只是被修改了一些而已,性子也不像如今这般,而在百草峰上,暂时清醒的他,言谈顺畅,配合无间,似乎比先前那个沉默寡言,完全不会与人沟通的美少年还要好上一些,可如今的他呢,冷血,无情,与记忆里那位朋友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 现在的他,似乎真的已经成了真武殿的贪狼星君,而非自己的朋友无心了。 另一边,林枫见此人不答,顿觉面子上挂不住了。 少主大人和贪狼星君我不敢惹,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不给我林枫的面子? 一念至此,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纵身扑上,使的依旧是拿手的鹰爪功,可加上真气之后,威力却不一般,人未到,便已有数道爪影抓来,招招皆向要害。 “死!” 李轻尘抬头看了眼那如同一只大鸟般朝自己扑来的人,料想他应当就是昨晚被黄一鸣所击败的林家大少爷了,心情不佳的他,随手一巴掌甩了过去,便将这位林大公子给抽翻在地。 “啪!” 林枫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顿时倒在了草地上,脑袋晕晕乎乎的,挣扎了半天,竟然连爬都爬不起来。 林晓棠见状,亦是心生怒意,却没有林枫那般冲动,而是先上前一步,向李轻尘冷声质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又为何擅闯我林府,并打伤我儿?今日若不说个清楚,阁下恐怕是走不得了!” 李轻尘不去看他,只是望向亭中的两人,准确地说,是一直看着那个满脸杀气,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无心。 “无心,你还记得我。” 无心冷冷一笑,忽然伸出双手。 “当然记得,不过,我不叫无心,我的名字,是贪狼!”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说了才算 我不是无心,我是真武殿的贪狼星君! 无心一语言罢,转瞬间便有一根锋利的冰锥从李轻尘脚下刺出! 李轻尘右脚脚尖踩在那冰锥的尖头,做金鸡独立状,双手负后,毫不在意无心的忽然进攻,只是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如今与朝廷,与镇武司都已无任何瓜葛,你们真武殿与我的确有仇,不过仇也不在你们二人,你们来这清源郡想做什么,与我无关,我不会来干扰你们,可你们也别来烦我。另外,也莫要再找黄家的麻烦了,否则后果自负!” 说着,便有一股磅礴的劲力无声落下,直透其脚下所踩的冰锥,只是一瞬间,便将这根比之寻常黄品兵刃都更要坚硬数倍的锋利冰锥粉碎成一地冰渣。 无心冷冷一笑。 “要不要找你的麻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一语言罢,霜月真经的霸道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整个后花园在一瞬之间宛如来到了北国的冬天,就连同为神意境的林晓棠也不得不全力出手,才可勉强护住自己与林枫不被这股闻所未闻的阴寒之气活生生冻杀! 空气中,一根根锋利的冰锥迅速凝聚成型,朝着李轻尘所在不停砸落,更有那好似无处不在的霜月寒气朝着李轻尘扑了过去,要将他直接冻在当场,承受这冰风雪雨的袭击! “嘭!” “嘭!” “嘭!” 一根根冰锥不停地从头顶砸落,地面上更有无数冰刺从四面八方升起,朝着正中央的李轻尘合围刺去,互相碰撞间,冰块破碎,更加猛烈汹涌的霜月寒气顿时从内喷出! 霎时间,别说是这园中的花花草草了,就连体内真气飞速流逝,已在全力抵抗寒气的林晓棠身上也已出现了不少白霜,而脚边的林枫更是开始哆嗦个不停。 正在这时,那被一堆坚冰所笼罩,并且还在不断加厚的地方,竟忽然间响起了一声冷哼,随即便有一股势不可挡的磅礴热浪席卷四方,一瞬间,冰雪消融,热气升腾,竟从寒冷的冬季直接跨到了炎热的夏季! 在天地间肆虐的霜月寒气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给一扫而空,无心展开的寒冰领域也随之被成功破去,他随即脸色一红,忍不住倒退三步,一手撑桌,方才堪堪止住! 赵瑾见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依旧立于场中,看着毫发无损的黑衣少年。 此人如今竟也已是神意境的修为,而且从他刚才一瞬间破去无心的绝技,并且将之隔空击伤来看,其实力应当还在自己之上,这也就罢了,可刚才这一股热浪,竟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压胜之感! 那种好似源自血液深处,犹如家中小猫见了山中老虎一般的紧张压迫感让她十分不舒服,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虽然早在药王谷中与之交手的时候,她便已经发现了,李轻尘的火焰,似乎对自己的火焰有一种压制感,可当时她只当是自己实力上差了对方一筹,再加上当时那种压制感并不明显,所以并未多想,可如今看来,这分明是自己在绝学上便完全被其所克制,这又是凭什么? 难不成,这天底下竟还有比四灵之一的朱雀之本命真炎,南明离火更加厉害的火焰么,难不成,在天品真经之上,还有更强的绝学么,还是说,此人就是自己的命中克星,故而自己一见了他,便会产生奇异的悸动呢? 不过,不提赵瑾的心中如何情绪翻涌,如何不可思议,这边李轻尘说完要说的话后,便打算直接转身离去,可就在这时,眼看李轻尘要走,赵瑾却是忍不住开口喊道:“李轻尘!” 李轻尘一下子站住了脚,却不回头,只是淡淡地回应道:“赵姑娘,你若想为当初长安之事而道歉的话,大可不必,若要为百草峰上之事而感谢我,也不需要。你我之间,既无仇,也无恩。江湖这么大,愿从今往后,你我各走各的路,再莫产生任何瓜葛。” 说罢,双手高高举起,一抱拳,算是作别,接着施展出御大块无形之术,神意一动,身形自然浮空,越过了林家宅院的高墙,落在了远处的楼顶后,直接一跃而下,再看不见人影了。 赵瑾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尤其是在听了他那语气生冷,好似在对一株草木所说的话后,更觉得心里突然间空了一块,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十分复杂。 直到旁边扶桌而立的无心又吐出了一口淤血后,赵瑾方才清醒过来,转头瞥了眼地上那尤带着些许冰渣的殷红血液,她却是忽然间来了精神,大笑道:“同品相争,落败即是废物?哈哈哈,如今看来,还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好不容易才逼出了内伤的无心一听这话,猛地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最后只是冷哼一声,就这么转过身,迅速离去了。 一直在旁观战的林晓棠,也是直到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惊呼了一声后,赶忙上去扶起了自己儿子,极其关切地问道:“枫儿,有无大碍?” 林枫左脸处肿起了高高一块,又受冷热交替,可有林晓棠护着,实际上并未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如今只是觉得自己丢尽了脸,恨那个叫李轻尘的年轻人恨到了极点,却又不禁有些感谢他,毕竟也正是他落了那不可一世的贪狼星君的面子,加之眼见这二人年纪轻轻,可修为却已远在自己之上,一时间只觉此生追赶无望,就连恨都没有了意义,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摇了摇头后,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林晓棠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这么复杂,见他说自己没事,方才放下心来,随即转过身,看向了赵瑾,试探性地问道:“少主,此人......” 赵瑾摆摆手,道:“此人就先不要管了,既然他要保黄家,那便由得他去,我们先将巨鲸帮和白虎帮收入麾下再说。先前的确是我的过错,实不该想着一口气直接吃下整个清源郡,如今被烫了嘴,也是活该,所以日后林前辈若有什么想法和建议,也不妨直说,赵瑾到底年轻,很多事上,还是得靠林前辈来操持大局,希望林前辈届时不吝指点。至于贪狼星君先前的话,也希望林前辈与令郎不要往心里去。” 林晓棠闻言,顿时心中大慰,这一番话可谓是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尤其是刚刚先瞧见了少主大人与贪狼星君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如今竟依旧是一口一个“林前辈”,堂堂真武殿少主不但主动放低姿态,以晚辈自居,并且还主动承担了责任,将醉花楼的失利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的过失,先前那一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少主太过客气,林某愧不敢当呀!”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一两句寻常安慰,或者是主动承担责任,下位者往往会感动不已,甚至愿意为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这都是源于二者身份的不同,因为下位者根本就没想过上位者会这么做,故而由惊喜所产生感动,这一点,就连林晓棠这个年纪的人也不能免俗,因为人心便是这般奇妙,而一旦洞彻了人心,很多时候,远比摩诃心经更加厉害。 说着,林晓棠又不禁感叹道:“这人究竟从何而来,瞧着如此年轻,竟这般厉害。” 小小的清源郡,一位四品武人便足以成为一方势力的主人,二十岁不到的神意境,往日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就像与那池塘里的小虾米描绘海里的鲸鱼如何之大一般可笑,可如今却是亲眼见到了,而且此人竟比那贪狼星君更强,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而这样的人,又是怎么来了清源郡,又怎么会跟黄家扯上关系呢? 赵瑾道:“他?他本是这一届武道会的武魁,更曾力战人榜第一的武神亲孙,我与他交过几次手,不得不说,此人的成长速度之快,连我也叹为观止。” 林晓棠听了,一时间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他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只觉得似这样的少年天骄,有这样的经历,才是正常的,不过随即他却有些疑惑。 “似这样的人物,来我们清源郡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 赵瑾摇摇头,道:“他应该不知情,况且以他的实力,也没必要跟我们撒谎。就如他所说的,我们不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们,所以林前辈尽管放心。回去准备一下,今晚,便先从白虎帮开刀吧!” 林晓棠赶忙低下头,抱拳道:“是,属下这便去准备!” 林家父子匆匆告辞离去,独留赵瑾一人还留在园子里,她再度抬起头,望向他离去的方向,忽然间轻哼了一声,抬起一手,五指攥拳,似乎要将什么给紧紧地握在手心。 “你我之间要不要再生瓜葛,你说了可不算,只有我说了才算。” 我是谁? 我可是赵瑾! 第三百五十四章 何不食肉糜 位于城西的白虎帮总坛,忠义堂内,虽是一介女流,却靠着比寻常男儿更加狠辣的手段与坚韧的心性登上帮主之位,并将白虎帮上下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帮主马摧花腰挎长刀,端着三炷香,朝着立于正中央,一手持大刀,一手扶美髯的红脸神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后,这才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将手中长香插在了香炉中。 整个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但十分缓慢,连带着堂内堂外的气氛也变得庄严肃穆了起来,所有人都在朝着最里面的帮主大人行注目礼,没有发出一点额外的动静。 做完了这一切后,马摧花方才转过身,一手扶刀,朝外大踏步地走出,豪放之态,全然不输男子,立于台阶上,望着院子里站着的手下帮众,马摧花表情严肃,一一扫过了众人的眼睛,帮众们也随之依次低下头去,朝着自家帮主深深鞠躬,恭恭敬敬地抱拳大吼道:“帮主大人神功盖世,武运隆昌!” 马摧花微微颔首,显然心中对这一幕十分满意,随即朗声吩咐道:“孩儿们!接下来这段时间,多多注意城中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众人齐齐应声道:“是!帮主!” 马摧花挥挥手,众人随之散去,各去忙自己的事了。 这聚集齐帮中大大小小的头目,每日一次的例行祭神,乃是她继任帮主之位后,方才特意添上的。 与主体几乎完全由本地渔民们所组成的巨鲸帮不同,白虎帮从一开始便只是以利诱之,靠着收黑钱,开设赌坊妓馆等等手段,看似滚起来了不小的势力,可实际上人心还是散的。 故而她在上位之后,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立起新规矩,不但赏罚分明,从不偏颇,并且处处以道义为先,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事,借此来团结帮内上下,并且这一做就坚持了整整十年,如此才赢得了整个帮派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拥护,才能让这白虎帮立于清源郡多年而不倒,甚至成为与黄家林家这等豪族并列的头等大势力。 而这,既是她自身手段与智慧的体现,也是身为一个女人,要想不靠男子便在这江湖上立足,所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待得手下帮众依次散去,马摧花也转过身,走回了忠义堂内,只是这次,她的脚步却并无先前的豪气,而显得迟缓了许多。 马摧花慢慢地坐在了位于神像下面的主位上,一手扶额,手肘搁在扶手上,默默地揉捏着眉心。 也唯有在这种私下独处的时候,她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原属于女子的柔弱,若在平时,面对外人,她是既不愿,也不敢将自己的脆弱露出的,因为一旦真的那么做了,也就代表她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 没有人不觊觎王位,他们之所以不付诸行动,只是因为不敢而已,可一旦看见了王的脆弱,那些原本沉寂的心思,便会立马死灰复燃,这就是王的宿命。 外界关于她的许多传闻,半真半假,多有添油加醋之说,但在大体上却无太多差别,譬如她当年的确是被负心汉所抛弃,但脸上这道极显眼的疤痕却不是她人划的,而是她自己用刀划出来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靠男人,这辈子都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后她加入白虎帮,老帮主一开始也的确是想帮她的,她也曾十分感激,满心以为自己终于在这个险恶的人间找到了真正可以托付的依靠,只可惜,她发现这不过又是一场精心炮制的骗局罢了。 连受打击,彻底心死的她,终于在自身坎坷的命运中找到了明确的方向,那就是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也正是靠着这种超乎寻常的觉悟,她终于杀死了老帮主,铲除了旧亲信,并且成功登上了帮主之位,可当她真坐上了这个位置后,却又忽然发现,其实很多事,打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人生很多时候,不过是从一座囚牢里走出来,再进到另外一座囚牢里去罢了,里里外外,一层又一层,其实毫无差别,不,应该说反倒变得更可怕了,因为进到一座新囚牢,那么一切就又得从头开始。 几番挣扎之后,她也已经迟暮,再没有年轻时的冲劲,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恐惧,乃至于极端的厌恶,所以她才会故意整日面露凶狠之态,处处与敌人针锋相对,毫不退让,既是想靠这种压力来不断地鞭策自己,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就好像炸毛的小猫一样。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是老了,老得已经开始思考,如果当初自己心甘情愿地当一个不需要有自己思想的小女人,是不是会更好一些,最起码能有个依靠,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无需担心明天,也无需在乎问题,因为天塌下来,永远有高个子顶着。 这一路走来,自己得到了很多,可也失去了太多,临到五十,孑然一身,不但无依无靠,甚至还得时刻去思考该如何继续维持白虎帮,维持自己的地位。 太累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面容竟显得有些憔悴。 可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摧花立马抬起头来,霎时间便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决的白虎帮帮主。 一个汉子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刚走到院子中央,便已忍不住开始呼喊道:“帮主,帮主大人!林,林晓棠他们来了!” 马摧花见了,立马开口呵斥道:“闭嘴!看你这幅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丢尽我白虎帮的脸!从今天开始,滚去给厨房运菜!” 一下子便从一个小头目沦落到整个帮内最低等的位置,那汉子霎时间脸色一僵,却不敢反驳马摧花,只能低下头,有气无力地答应道:“是,帮主。”  马摧花将眉毛一拧,杀气腾腾地道:“怎么,不服气?” 那汉子心里一凉,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请帮主明鉴,我没有啊!” 马摧花看得心烦。 “滚!” 汉子赶忙答应了一声,好似逃难似地,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却是忽然间响起了一声调笑。 “马家妹子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若比较双方年纪的话,年长一些的林晓棠倒的确可以这么喊,不过马摧花却是听得一阵恶心,不禁冷笑道:“林家主今天又是哪里来的雅兴,怎么会跑来我这腌臜地?” 这话不是林晓棠说的,而是林家大公子林枫曾公开说的,说是城内只有林家与黄家,其他什么巨鲸帮,白虎帮,都不过只是一群腌臜货罢了,有什么资格与他们这些传承上百年的豪族相提并论? 林晓棠当然也知道此事,因为这件事,他还曾禁足过年幼的林枫一段时间,告诫他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了,不能说出来,不过就算是被对方以此言揶揄,他依旧是笑呵呵地道:“究竟是不是腌臜地,就得看马家妹子等会儿的选择了。”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马摧花闻言,脸色一变,望向林晓棠身旁正站着的一对年轻男女,阴着脸,沉声道:“小妹我自幼愚笨,听不懂林家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看林家主不妨说明白一些。” 赵瑾微微一笑,一抱拳,算是致礼了,接着开口道:“马前辈,你我也算是第二次见了,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也别怪晚辈说话难听,区区一个白虎帮,若在中原,连九流都排不上,这一点,您自己心里也当有数。不过嘛,如今便有一个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摆在马前辈面前,就看马前辈您怎么选了。” 马摧花听罢,不由得嗤笑一声,不屑一顾。 老娘奋斗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东西,在你嘴里就是连九流都排不上的货色,我知道你赵姑娘出身好,否则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可怕的修为,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根本就没资格来对我评头论足,因为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江湖险恶,也不懂像我们这样的人,究竟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走到今天,也不懂我们这样的人,到底渴望的是什么。 你可以杀了我,可要想用你那点小道理来说服我,那是痴心妄想,这就好比那锦衣玉食的皇帝老儿对路边就要饿死的乞丐说“何不食肉糜”一般,那乞丐只会觉得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我马摧花可以死,但绝不会受这种侮辱! 马摧花冷笑道:“赵姑娘也不用一口一个‘前辈’,修行路上,达者为先,我实力不如你,承不起这两个字。你想要我投靠你们是吧,可以,只要你不怕你一走,我马上就反,那你尽管试试。”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冰锁忠义堂 就算是你这等天之骄子口中,连九流末等也排不上号的腌臜货色,可老娘终归也是一帮之主,要老娘心甘情愿地放弃掉辛苦几十年才搏来的一切,给你们做嫁衣,那老娘宁可玉石俱焚! 若怕死,那我马摧花如今就不会是白虎帮的帮主,若怕死,我马摧花只怕早二十年就已经死了! 赵瑾双手负后,不紧不慢地道:“马帮主的故事,早先我便已经特意请教过林前辈了。说句老实话,一个出身普通的女人,不出卖色相,不依靠任何裙带关系,却能成为一个帮派的主人,让一帮男人也对她服服帖帖,这让同为女儿身的在下十分钦佩,这也是在下愿意多给马帮主一个机会最主要的原因。” 从前辈到帮主,称呼上无疑是生疏了许多,这也是无形中在向马摧花施压。 马摧花听了前半段后,脸色本来已经缓和了几分,毕竟彼此同为女子,同样的话,由她说来,总比那些臭男人说来更能让自己听得进去,或者说感同身受。 很多时候那些男子口口声声地说“我懂,我都懂”,马摧花便想直接回骂一句“你他妈懂个屁”,不过这后半段听了,却又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她,更多了几分不耐烦。 “哦?换句话说,赵姑娘也可以不给我这个机会喽?” 白衣白靴,打从进来开始,便懒得多看对方一眼的无心站在一旁,忽然间冷笑道:“不要给脸不要脸。” 区区一个四品巅峰的老妪,不过是一只随手便可捏死的可笑蝼蚁罢了,自己今天能够登门就已算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又怎么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马摧花听了这话,当即瞄了眼赵瑾身旁的无心,脸上毫无惧怕之意,虽然她也明白,能和林晓棠,以及那位实力惊人的赵姑娘站在一起的,必然也是位来头极大的少年天骄,但她依旧是调侃道:“哟,好生俊俏的小哥呀!这幅皮囊莫说是男子了,老娘若能有你一半美艳,都早去长安嫁皇帝,当贵妃,享清福去了,又何苦在这泥塘里跟一帮臭打渔的吵来吵去。这样吧,赵姑娘,你若是肯将你这姘头让给我,我马摧花便甘愿为你们所驱使,不光是我,这整个白虎帮,也可为马前卒,你说如何呀?” 无心闻言,顿时大怒,虽被右护法以摩诃心经之力几乎从头到脚地改了一遍心性,但他最讨厌的事却依然没变,当下立即催动霜月真经,一股凛冽的寒潮朝前汹涌而去,从其脚下开始,一层白霜迅速凝结,扩散而去,不过一息,便已逼近了远在十丈之外的马摧花! 马摧花同样是脸色一沉,不过好在她说归说,但其实一直都有防备对方突然出手,当下瞬间拔刀出鞘,一股崭然刀气激射而出,使出一招风卷残云,顿时将四周涌来的一根根冰刺全部砍碎! 站在院门口的赵瑾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立即阻止无心,因为她明白,要想收服对方,自然就得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否则若是日后还是这般口无遮拦,那真的会死的。 马摧花不愧是白虎帮的帮主,这一手长刀舞得那是虎虎生风,体内真气覆盖在刀身之上,顿时冒出半寸长的凝实刀光,一计力劈华山,一刀斩下,刀气肆虐,干脆利落地将一根手臂粗细的冰刺给斩成了一地冰渣! 略微后撤一步,一个敏捷而有力的拧腰转身,借着这股劲力,瞬间又出一刀,顿时将正从另外一个方向朝自己涌来的冰刺所斩断,可还未等她松一口气,道一声不过如此,这第三刀再落下后,竟只砍进去寸余便卡住,她心中一惊,不得不一手压腕,双手齐上,中丹田内已凝实如液体的真气亦是全部涌出,这才将那道冰刺斩断! 已出全力! 可转瞬间便又有一根粗大的冰刺迎面撞来,马摧花此刻已来不及换气,趁有余力,再出一刀,而这次,却连砍破冰刺最表面的一层都已做不到了。 冰冷刺骨,阴寒无二的霜月寒气肆虐,冷风呼啸间,她的身上从上到下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白霜,一时间只感觉连呼吸进去的,都是一股股要将自己体内血液都彻底冻结的恐怖寒气。 “哈!” 马摧花尤不服输,或者说她早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想过能得善终,更不畏死,当即厉喝一声,真气外放,震碎了体表凝结的白霜,又出一刀,而这一刀落下,隐约间竟听闻雌虎咆哮之声! 马摧花压箱底的绝技,一刀虎啸,不知斩落过多少敌手,可往日无往不利的一刀落下后,那刀刃与坚冰相撞,竟有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到身上,马摧花不禁脸色一红,却不肯认输,而是强行将一口热血憋下,凭着手腕折断也要再往下一压! “咔!” 然而,她不惜性命的努力,却终究只是蝼蚁可笑的挣扎,这一刀下去,不是冰破了,而是在霜月寒气的刻意照顾下,本身已经脆弱不堪的宝刀上瞬间布满了裂纹,然后如一面镜子般,一下子破碎开来。 马摧花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但这一口热血才刚刚出口,便已寒气所冻结,四周虎视眈眈的霜月寒气趁着她脱力的机会,如嗜血的鱼群一样涌了上去,转眼间,便将马摧花给冻成了一座冰雕,只独独留下一个满头是雪的脑袋还在外面,竟尤在奋力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十余个在胸口处纹了硕大虎头,看着威风凛凛的大汉们从外面闯了进来,在瞧见了自家帮主的惨状后,非但没有逃,而是不由分说地便举刀砍来,马摧花努力睁开一只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这一幕,只恨得是睚眦欲裂,赶忙鼓起最后的力气大吼道:“快逃!快逃啊!” 只可惜,打从他们闯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无心一扭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一阵肉眼可见,裹着飞雪的寒风从他们身上掠过,这十余个至多不过七品的汉子转瞬间便全被冻成了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无心转过头,望向那个口无遮拦的老妇人,冷冷一笑,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啪!” 冰雕粉碎,十多个前一息还鲜活的生命,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地冰渣,再也活不过来了。 直到这时,赵瑾方才背着手,踩着这一地坚冰缓步走上前,来到了连眉眼都已被白霜给封住的马摧花面前,伸出一手,真气外放,一股热浪朝前席卷而去,几下便将她身上包裹着的坚冰融化。 然而,霜月寒气入体的马摧花,就连丹田气府都已被冻住,哪怕是脱离了坚冰的束缚,也依然没有力气,只是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上化开的雪水中,哆嗦个不停,直看得一直跟在赵瑾身后的林晓棠也是心有戚戚,感慨不已。 马摧花实力不俗,若不动用神意的话,连自己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击败她,她这样一个起点极低的女人能走到今天,靠的自然不仅仅只是玩弄人心的手段,也得有能够服众的实力才行,可就是这样一位强劲的对手,在这两个年轻人的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完全是如面团一样任凭拿捏。 兔死狐悲,他也不禁生出了几分不适来。 也难怪少主刚刚竟直言不讳地说,这白虎帮只是个上不得台面,在中原连九流末等都够不上的玩意儿,其实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这所谓的清源郡四大势力,其实也就是几个土财主,而少主这样的人物,却是那一国太子,二者之间的差距之大,根本无法想象,而且这种差距随着时间的增加,只会越来越大。 上天果然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不过还好,自己最起码选对了队伍,否则今天被冻在这,任人赏观的,恐怕就是自己了,而门口那一地的冰渣残骸,可能就是林家子弟的尸体了。 虽是神意境的修为,可林晓棠并不觉得自己能比马摧花坚持久一些。 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马摧花,赵瑾屈起两指,轻轻一弹,一道暖流随之注入了马摧花体内,助其化解掉体内那些可怕的霜月寒气,否则再等下去,她只怕就要成废人了。 天品真经的威力,实非普通武人所能想象,如今的无心若是全力出手,整个郡城都要被直接冻结! 赵瑾低着头,语气十分平静,却隐含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马帮主现在明白了吗?要想杀你,其实很简单,包括杀尽整个白虎帮上下所有人,对那位大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相反,他很乐意做这种事。不过我认为马帮主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么杀了的话,实在是有些可惜,所以我想给马帮主一个机会。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就算你是那淤泥里打滚的小泥鳅,有我们相助,不敢说成就真龙,不过化蛇成蛟,却不是难事。我只给马帮主三十息考虑,三十息一到,我便视作马帮主铁骨铮铮,拒绝了在下的邀请。” 第三百五十六章 聪明的傻子 巨鲸帮的起点,比之白虎帮更低,起初就只是一群不愿意再受城内势力压迫的渔民们组成,后来逐渐发展壮大,方成了如今这占据城东一整片的清源郡头等大势力。 难得的是,在掌握了不输黄林两家的权势后,巨鲸帮竟然依旧秉持着最早的初衷,不但不做赌坊娼馆等来钱快的生意,并且十分维护城内的普通百姓,比朝廷更加秉公办事,故而在郡城里的声望极高。 因为整个帮派如今依旧是以打渔为业,故而巨鲸帮里供奉的也是龙王爷的雕像,不过一起陪祭的,还有一座大小相等的青铜巨鲸雕像,这是巨鲸帮的创始人,也就是巨鲸帮的第一代帮主差人所铸。 据说他早年出海的时候,曾见到过一头大得骇人的巨鲸,一张口,宛如要将整艘船当零嘴直接嚼了,可最后它并未对船做什么,而是很快消失在了海水的深处。 而神奇的是,在遇见那头从未见过的巨鲸之前,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整整七天,却什么也没有捕捞到,本以为这次要无功而返了,没想到随着那头巨鲸的消失,无数的鱼儿几乎是抢着跃上船! 那一次,是史无前例的大丰收,整艘船满载而归,吃水极深,从此清源郡便有了海中有巨鲸得道,见之则昌的说法,而巨鲸帮亦是由此而得名,故而在那座龙王神像旁,还有一座大小相等的巨鲸雕像。 巨鲸帮帮主铁万钧迎着皎洁的月色,站在那青铜巨鲸像前,他的身材之壮实,其实比之这座巨鲸雕像也差不了太多,这样一位威风凛凛的帮主,如今竟是眉头紧锁,看来是有一件极其困扰他的烦心事。 在其身后,只是普通人的铁思恩在夜里额外给自己添了一件棉衣,此刻亦是抬起头,望着头顶明媚的月色,悠悠叹息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铁万钧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座可为巨鲸帮带来好运的巨鲸雕像,喃喃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铁思恩一手负后,一手在前,侃侃而谈道:“为今之计,属下认为还是得尽快派出人手,以外乡武人在清源郡作乱为由,传讯镇武司,同时再联系上另外两方,届时我们三方互为犄角之势,协同防御,想必林家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镇武司的武侯们前来,便可保证无忧了。否则光是一个林晓棠便已经够难办的了,而那位年轻女子的修为似乎不在林晓棠之下,二人夹攻,只怕我们......” 话未说完,正在抚摸着巨鲸雕像的铁万钧忽然间转过头来,看向门口,语气有些埋怨,却又饱含着一位父亲对自己女儿的殷切关怀之意。 “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屋中好好养伤吗?” 铁思恩也反应了过来,赶忙转过身,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大小姐!” 他虽是铁万钧所收义子,可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都从不以父亲和妹妹来相称二人,而是一直恭恭敬敬地以帮主和大小姐作为称呼,不为其他,就是为了给帮里的某些人树个榜样,否则作为一个帮派,内部关系太过亲和的话,帮主没了威严,绝非好事。 铁艳秋的眼睛上缠着一圈显眼的白色纱布,人也是在仆人的搀扶下一路摸索着走过来的。 前天夜里,醉花楼中,被赵瑾特意指点过后的林涧,于情急之中找到了她招式里的破绽,用手指戳中了她的眼睛,虽然没受太严重的伤,但免不了是要休养些时日的,只是躺在床上实在难熬,这才让下人将自己给带了过来。 铁艳秋摇了摇头,反过来宽慰铁万钧道:“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倒是让爹和思恩哥哥担心了。” 铁万钧看着自家女儿的模样,不禁幽幽一叹,语气里满是自责之意。 “都怪我,你的资质明明极好,却因我而......” 铁艳秋突然开口,一下子打断了他。 “不是爹的错,是女儿的错。可惜我不是男儿身,无法完全发挥出绝学的威力,以致落败,给巨鲸帮丢脸了。” 世间绝学本就有相性这一说,武道资质是一方面,而是否契合绝学的相应要求则又是另一方面,譬如至阳至刚的绝学,那自然是由男儿来修习更好,而至阴至邪的绝学若让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来修行,自然也是强人所难。 当然了,这些事也并非绝对,比如赵瑾所修行的那部天品真经,就同样是至阳之道,但她本身性子就十分要强,恰恰契合了绝学的意境,但铁艳秋却为绝学所累,不但耽搁了自身天赋,并且弄成这幅丑陋模样。 这也是许多出身不好的武人们最可怜的地方,就那么几本绝学摆在眼前,他们根本没得选,最后往往很难说完全发挥出自身的天赋,若是能刚好遇上一本契合的绝学,那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了。 铁艳秋同样是没得选,与其修行那些品秩太差的,倒不如选个品秩高些,只是不太适合的,毕竟这条路上还有父亲这个前辈作为指点,自己只要努力些,总不至于太差。 她倒不怪父亲,只是这本就是父女之间的心结,很难开解。 不过,这时候就显示出铁思恩的不一样了,他到底有个帮主义子的身份在,在这种时候便敢插话,也有资格插话,因为他是真正的自家人。 “帮主和大小姐都请放心吧,思恩一定会穷尽毕生之力为巨鲸帮出谋划策,未来也会为大小姐分忧的!” 铁艳秋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自然的笑意,顺势也岔开了话题,道:“多亏了思恩哥哥呀,自你来到帮中,我们巨鲸帮的确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铁万钧同样点了点头,随即叹息道:“是呀,多亏了思恩,不然你们老爹我一介武夫,终究还是只能做些打打杀杀的事,这么大一个帮派,这么多人,不好管呀。”  铁艳秋朝着旁边挥了挥手,赶走了正搀扶着自己的仆人,然后问道:“那位没见过的赵姑娘,有查出是什么来历吗?” 铁思恩眉头紧皱,分析道:“时间太短,而且我们巨鲸帮的势力只局限于清源郡,暂时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过,她瞧着很年轻,我猜至多不过二八二九,却已有了那般厉害的修为,如果排除掉是她故意将自己的面相显得年轻,那么像这种世所罕见的天子骄子,必然来头不小!先前在醉花楼的时候,我有注意到,她几次三番地开口,林晓棠都毫无反对的意思,这就说明如今的林家其实是她在当权,那么这也就可以从侧面证明我刚刚的推测。听她的口音,官话说的这么好,应当是中原人,最起码也是北方来的,我本猜她是中原几大世家出身,可在我的记忆里,中原并无什么赵姓的大家族,而寻常的势力,又根本培养不出这样的人来。所以我大胆地猜了一下,她或许,是从真武殿而来!” 铁万钧父女一听这话,几乎同时惊呼道:“什么?真武殿?!” 铁思恩依旧紧锁眉头。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没有证据的猜测而已。不过,无论怎样,此人的来头都必然极大,远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只是不知道她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突然来了我们清源郡。而且看这样子,竟是要收服包括我们巨鲸帮在内的另外三方。不强取,究竟是因为暂时人手不够,还是怕惊动了朝廷呢,如果是后者,那我的猜测几乎可以坐实,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呢?总不至于看上了我们这小小的清源郡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屋顶上竟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掌声,而三道被拉长的影子也随之落在了地上,铁万钧的反应最快,当即一把扯过铁思恩,再挡在了他与自家女儿的身前,然后才朝着屋顶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赵瑾双手负后,俯瞰着院子里的三人,笑道:“林前辈说的果然没错。铁思恩,你是个人才,而我喜欢人才,也珍视人才。你这样的人,在这里,屈才了,不如来我麾下,如何?” 铁思恩客客气气地朝屋顶躬身作揖,口中道:“多谢赵姑娘抬爱,不过在下已经发过誓,将这条命许给义父。此生义父在哪,我在哪,所以请恕在下不能答应赵姑娘。” 赵瑾听了,不禁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聪明人做傻事,才是最值得人钦佩的!铁思恩,幸亏你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否则我倒要先替铁前辈处决你了!不过刚刚你也说了,铁前辈在哪,你在哪,所以如果铁前辈愿意投入我麾下,你也会来,对不对?” 铁思恩的聪明之处正在于他在言语中便已经提前给出了暗示,可他在寻常人看起来不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所言都是真话,换句话说,如果铁万钧不愿意,那么他甘愿陪葬,也不会替对方做事。 第三百五十七章 道不同不谋 清源郡的天然港口外,水雾弥漫,大浪滔天,看来的确是汛期未过,寻常小船根本就开不出港,只要出去便会立马被浪头又给打回来,不过浪头在穿越层层阻隔,得以入港后,便已没了多少威力,只是平缓地撞在岸上,溅起一团水花而已。 静谧的月光下,潮声阵阵,绵绵不绝,然而郡城里的百姓们却早已习惯,依旧睡得香甜,若真是哪天没了这熟悉的潮水声,或许他们反而会睡不着觉了。 所谓故乡,大概就是会存在有这样一些外人很难理解和喜爱,但却正是自己安心来源的东西吧。 城东,巨鲸帮总坛所在,深夜来此造访的赵瑾,林晓棠,以及马摧花三人依次从屋顶落下,不过三人之间的区别却极其明显,赵瑾就如那仙子临凡,背对明月,月华满身,步步走下,气度雍容,而且落地之时毫无声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必是上三品的扎实修为。 再看林晓棠却也不差,从屋顶跃起的姿势尤如那苍鹰巡天,霸气十足,而在落地之时,也同样是毫无动静,只是姿态上差了前者太多,这也算是他故意为之,最后则是马摧花,轮到她时,不但是最普通的一跃而下,而且有非常明显的落地声,这却是有些奇怪,毕竟四品巅峰的武人,对肉身的掌控已经细致入微,从三丈高的地方跳下,实不该发出任何声响才对。 而在看到马摧花的一瞬间,莫说是铁万钧了,就连铁思恩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地道:“马帮主,为何你会......” 马摧花在自家忠义堂内被无心以霜月寒气冻伤,哪怕事后有赵瑾以真火替她驱逐体内的寒气,但如今依然显得病恹恹的,脸色很是苍白,不过她却是已经下定决心,真正投靠了赵瑾,当下无需赵瑾多言,便开口劝说道:“铁万钧,你我相争已有十年,就算我多嘴劝你一句,识相些,跟着少主,不会吃亏的!” 铁思恩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当即指着赵瑾,惊呼道:“少主?你果然是真武殿的人!” 赵瑾双手负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笑容十分自然。 “我也从未否认过呀。” 铁思恩一听,顿时脸色大变。 真武殿如今可是被朝廷给下了绝杀令的,而对方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这已不仅仅是有恃无恐,而只怕今日之事,根本无法善了,此刻纵然是他这样的智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没了法子,只能是先看看铁万钧的意思再说。 铁万钧眉头紧锁,他自然记得赵瑾,因为前天晚上在醉花楼上,正是她跟自己对了一掌,当时双方各退了一步,但实际上铁万钧却知道,其实是自己输了,因为当时赵瑾的手上还提着自己女儿,也就是说,她不但生生受住了自己那一掌的力道,而且从容卸力,保住了铁艳秋不被波及,这便是他铁万钧做不到的事。不过铁万钧依旧是不卑不亢地道:“真武殿的少主人吗?果真是天大的来头!不知赵姑娘来我们这小小的清源郡,究竟所为何事?” “秘密。” 赵瑾说着,忽然伸出一只手,诚挚地邀请道:“我来,自然有我的目的,不过来了这里,见到了诸位后,我却产生了许多新想法。你们清源郡,的确是人杰地灵,不管是马帮主,还是铁帮主,还有铁帮主的这位义子,我看都是大好的人才,要是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马帮主已经看清形势,决定加入我真武殿,不知铁帮主您意下如何呀?” 铁万钧一抱拳,沉声道:“铁某不过一介渔夫,胸无大志,能够偏安一隅,有一口饱饭吃便已经足够。真武殿,铁某委实是高攀不起!” 赵瑾的声音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这些话,你说了可不算数,只有我说了,那才算数。如今天下将要大乱,何处可为桃源呢?想要偏安一隅?很抱歉,铁帮主,你并没有选择的资格。” 这番话,便已有了几分威胁的意思,铁万钧下意识地瞥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铁艳秋与铁思恩,一咬牙,下定了决心,再度抱拳道:“还请赵姑娘见谅,铁某与巨鲸帮实无心,也没资格与真武殿攀交情。若赵姑娘执意相逼,铁某情愿一死,但还请赵姑娘能够放我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马。” 身后的铁艳秋一下子哭了出来,哀嚎道:“爹,不要啊!” 赵瑾听了,却是冷笑道:“可如今你们都已知道了我的身份,哪怕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你说,我又该不该冒着风险留两个恨我入骨的活口呢?” 铁思恩听得暗暗着急,有些事就怕一个万一,对方又不是傻子,若是己方执意不肯合作,那么对方也必然不会手下留情,听说真武殿半年前在长安大闹了一场,当时不知杀了多少人,又岂会对他们几个心慈手软。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却不好来劝说义父,因为铁万钧的想法他也明白,巨鲸帮之所以能够存在,并且跻身清源郡四大势力之一,便是由于上上下下,齐心协力,而他们最初的目的,现在的目的,未来的目的也都是一样,从未改变,那就是让帮中之人,海边的渔民弟兄不再受欺负,全都能过上好日子,如此而已,所以铁万钧自然是宁死也不可能和企图搅得天下大乱,并已被朝廷视为眼中钉的真武殿搅合在一起。 这边铁万钧一听,顿时不再犹豫,早已准备好的他,回身一推,将铁思恩与铁艳秋二人给一起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则是爆喝一声,直接朝着赵瑾冲来。 可让铁万钧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边的赵瑾只是念头一动,如钢索一般坚韧有力的神意外放,便轻而易举地将已经快要飞出这处屋舍的两人给定在了半空中,而林晓棠则是趁机施展出鹰爪功,朝着铁万钧迎了上去。“啪!” “啪!” “啪!” 双方都已是老熟人了,彼此之间十分熟悉,接连交手十余招,由于林晓棠未用神意,铁万钧竟还略占了一丝上风,只是瞧着铁思恩和铁艳秋没能逃掉,反而落入了那马摧花的手中,铁万钧的心终究是乱了,一招不慎,被林晓棠抓住机会,一抓便在其胸口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痕迹,而铁万钧则好似不敌,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不过他退去的方向,却正是马摧花所在的位置。 这个魁梧得如巨鲸一般的汉子看似粗豪,可实则心思极细,不过他到底还是未能如愿,因为赵瑾已经一个闪身拦在了他身前,一只手搭住了他比自己大腿都要粗上一倍的小臂,运起劲道,朝着自己这边一拉,再一个弓步前顶,一计势大力沉的肩靠,撞在了铁万钧的肚子上! 铁万钧被这一撞,顿时下盘不稳,可这还没完,赵瑾紧跟着又是一计拧身炮拳,这一拳本欲打在铁万钧的胸口,奈何铁万钧实在是生得太高,只打在了铁万钧的下腹,不过威力不减分毫,后者当即闷哼一声,控制不住身体,倒飞而出。 铁万钧的后背撞上了那座巨鲸帮自建立之初便请人浇筑好的巨鲸雕像,而那座青铜雕像摇晃了两下后,与台子的焊接处一下子断裂开来,徒然落地,顿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另一边被马摧花制住的铁艳秋虽然看不见,但却听到了动静,顿时焦急地大喊道:“爹!爹!” 铁万钧伸出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强撑着回答道:“爹没事。” 赵瑾拍了拍手,收回了刚刚出拳时跨出的右脚,直直而立。 她所谓的不擅长拳脚,那是与李轻尘这样的高手相比,可要与这些小地方的人对比,则又有不同,就好比皓月的确不如太阳明亮,却也不是凡间的灯烛可比,只是几招,便打得铁万钧受了轻伤,赵瑾也忽然觉得畅快了几分, “不必再打了,铁帮主,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杀你,你也不必求死。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很多事你也无权替他人做决定,是也不是?难道巨鲸帮的其他人就甘心与你一样,偏安一隅,做一辈子的渔民吗?” 铁万钧闭上眼,完全放弃了反抗,只是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赵瑾见状,不禁摇摇头,也不知是在为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而感到钦佩,还是对这种不懂变通的傻子十分厌弃。 她之所以会选择先去找马摧花,是因为她知道,虽然看似马摧花无儿无女,毫无牵挂,可实际上她心里的牵挂最多,也就最好拿捏,而看似这铁万钧牵挂最多,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最绝强,最难屈服的人,因为巨鲸帮的理念与真武殿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他身为帮主,宁可死也不可能拖整个巨鲸帮下水。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又见赵姑娘 “李兄,在城里待着不开心吗?是不是房间太小太憋闷了,要不搬来我家住怎么样?假如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回去,让下人清个带花园的院子出来。李兄啊,如果你想郊游踏青的话,也得多带些人呀,刚好今天嫂嫂不在,我可以叫上,嘿嘿,你懂的。” 能旁若无人地说出这种没皮没脸的话的人,自然就是天生一身懒肉,出趟城都嫌麻烦的黄大少了,此刻他正与李轻尘,以及执意要跟着过来的自家妹妹一起,行走在城外的田埂上。 连续几日的相处下来,李轻尘已经摸清了这位黄大少的脾气,知道自己如果接他的话,那他只怕会有更多的废话要讲,故而头也不回,直接岔开了话题。 “那些倭国人时常往来于海上,应该知道不少事,所以就想去问问,对了,你应该认识路吧?” 黄一鸣挠了挠头,道:“大概知道,但没去过。听说出了城后,往北再走上几里地应该就到了,据说他们在那建了个小村子当据点,这附近又没有山挡着,应该一眼就能瞧见,不可能迷路。” 李轻尘又道:“他们会说官话?” 黄一鸣道:“我在城里和那些倭人见过,他们是来做生意的,自然多多少少会说一些,不过官话说的不算太好,嘿嘿,其实我说的也不好。反正我们清源郡的方言他们很熟练,聊几句应该不成问题。” 李轻尘放下心来,道:“那就好,那么等下就由你来替我跟他们聊。” 黄一鸣闻言,忍不住苦着脸道:“李兄,就为了这点事啊?” 李轻尘抬起头,望向远处天空,那越来越高的明亮日头,眯着眼,小声道:“对我来说,再没什么事,会比这个更重要。” 这次不再是武服佩剑,而是穿着一件绣有彩羽图案的粉色襦裙,盘着俏皮可爱,两边以青色绸带缠住的垂挂髻,作寻常女儿家打扮的黄影影,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她自然是早早便从嘴里藏不住事的哥哥那知晓了喜欢之人苦心寻找玉髓的目的,然而心情糟糕了几天后,她却还是忍不住跟着一起来了,并且临行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身一年到头也穿不了几次的裙子。 她曾瞧见过客栈里那位无名“对手”所穿的衣裳,想来他应当是喜欢裙子的。 大概年轻人多是如此,对他们而言,很多事可不可为不重要,有想做的事,那是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的,万一呢? 三人皆有修为在身,体力充沛,脚下不停,速度极快,故而没多久便已远远地瞧见了,果真是如黄一鸣先前所言,有一座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在那边。 李轻尘只是随意扫了眼,便已知不过十三户人家,而且村里多挂着晾晒的渔网,并不繁华,看来这些远道而来的倭人和安南人在清源郡过的并不顺当。 村子旁边的田地里,此刻正有人在俯身劳作,听到田埂上传来的动静后,当即转过头,看向了朝着这边走来的三人,神色间满是戒备之意。 走得近了,黄一鸣忽然伸出手,拦住了李轻尘,然后给了他一个“让我来,请放心”的眼神,随即昂首阔步地走出,清了清嗓子后,便用清源郡的方言大喊道:“管事的是谁,给本少爷出来!” 一直跟在后面,双手揪着裙边,甚至不敢与之搭话的黄影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趁着这个机会走上前,正要开口时,人影一闪,那个人便已消失不见,害得少女一脸茫然之色。 再看前方,李轻尘闪身挡在了已被吓呆的黄一鸣身前,两根手指夹在一柄细长倭刀刀尖三寸处,而倭刀的最前端则稳稳地停在离黄一鸣鼻头不足半寸的地方。 虽只是区区两根手指,但任凭后面持刀的那名刀客如何使力,都前进不得分毫,甚至连转刀破招也做不到,不过刹那间,便又有两道鬼魅的人影忽然出现,二人伏地而行,速度极快,一左一右地持刀朝着李轻尘双脚斩去。 双刀临身,李轻尘却是连看也不看上一眼,反倒有心情去想其他事。 要想找人问事,并且还得让对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话,那就得先想法子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再说,不过倒也不能闹出太严重的事端,否则便是结仇了。 想到这,他双指一折,便轻而易举地折断了那柄百炼钢的倭刀刀尖,再屈指一弹,刀尖激射而出,一下子射中了那名刀客持刀的右肩,不过却避开了筋骨要害,故而那刀客只是吃痛,并未伤及要害,只是他太过惊讶,故而一时间也忘了反击。 其实扶桑国人所使用的倭刀,往往要比大洛这边打造出的兵刃更加锋利耐用,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大洛的制刀工艺不如这小小的岛国,而是因为大洛人口众多,而且时常会有大战,为了保证能够尽快地配给大军,再加之矿铁等物的产量也不够,故而打造兵刃力求以快为主,讲究一个能用就行,否则就算费劲心思打造出一柄绝世宝刀,也无非就是装备一人,对于动辄十几万人,几十万人参与的大型战争而言,并无太多实际用处。 但扶桑岛国就不一样了,因为地方小,人更少,诸侯之间的战争往往都只有几百上千人参与而已,所以不光是兵刃,就连本为消耗品的防具铠甲也可以追求一个代代相传,故而倭刀比之大洛军伍配备的洛刀是要坚韧许多的,但在李轻尘这等高手的面前,与一根小木棍也没太大区别就是了。 真气外放,轻而易举地震开了那两名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身法迅捷,形同鬼魅的倭国刺客后,李轻尘便停下手来,不再追击。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他所料,立马便有人从村子里快步赶了出来,并且呼喝着让那些人赶紧停手,李轻尘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手势和那急切的意思还是能看明白的,不过让他十分惊讶的,却是独自走在正前方的那个人。 一身醒目的大红色圆领窄袖袍衫,既干练,又凸显了她天下无二的英气,满头青丝就只以一根红丝带绑着,丝带随风飘飞,一缕发丝随之垂在耳旁。 她一手负后,一手握着一柄象牙骨坠玉折扇,绝美的脸庞上露出可教青山绿水,满天星辰也黯淡的笑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盯着李轻尘看,也不说话。 李轻尘见状,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差点白白挨了一刀的黄一鸣在见到这位姿容比那晚在醉花楼时,竟还要好看数分的赵姑娘后,险些被迷了魂,好在他最终想起了那晚她险些直接掰断自己整条手臂的事,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由分说,赶紧躲在了李轻尘背后,只敢悄悄偷看。 后面跟着的粉裙少女轻咬嘴唇,脸色有些难看。 一个未见真容的“李夫人”就已经让少女的心情十分低落了,可到底还是盼着对方兴许是毁了容貌,所以不敢见人,自己还有机会,可如今却又见到了这位姿容比自己更美上十倍的赵姑娘,不禁为自己下意识的自惭形秽而黯然神伤,而且,他们俩还是故人,一想到这,她便更是揪心了。 赵瑾伸出背在背后的那只手,将那柄象牙骨的折扇放在掌心轻轻敲打,清风撩动其腰间的玉佩,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声响,她一开口,竟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娇俏之气。 “这地方你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何况我可比你先来,这话怎么也该由我来说才是。”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不愿与其做口舌之争。 “走吧,我们回去。” 黄一鸣哪儿敢多言,毕竟这位赵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个极其凶残的恶婆娘,这女人就算再美,那也得能够驾驱才行,不然动辄就要拧断你一只手,这谁能受得了。 大概李兄也是因为受不了她这火爆脾气,才会跟客栈里的那位成亲吧? 咦,难道是因为退婚什么的,她才会追来我们清源郡? 黄一鸣如是想着,他却不知,若真要论杀人的话,客栈里的那位可要比眼前这位狠多了,只是后者几乎只躲在里间听,既不露面,也不出声,才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而已。 就在李轻尘转身欲走的时候,赵瑾却是突然开口道:“你在找玉髓,对不对?刚好,我有些消息,就是不知道某个人听不听了。” 李轻尘停下脚步,霍然转身,刚想开口询问,赵瑾便“哗”地一下打开了那画着山川河流,铭有数道红印的扇面,道:“哎,你先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你若想听的话,那就跟过来。” 赵瑾背着手,故意慢悠悠地抬起腿,转过身,很是悠闲地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笑。 你不想见我可没用,因为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海边龙王祭(中) 黄家名下的客栈门口,李轻尘照例是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贴身武服,看起来极为干练,衣服虽然紧贴身形,却并不紧绷,因为他的身材十分匀称,并不像铁万钧之流那样人高马大,可真要论起来,不管是绝对的力量,还是速度,他都远远超过了铁万钧,若当日是他与铁万钧对掌,便不是各退一步这么简单了。 实际上,世间武人对于自身体魄的锤炼,最终的结果大多数都是李轻尘这样,远看甚至有些瘦弱,而那些浑身肌肉高高隆起,看起来很是骇人的,若非天生便是如此,那多半是功夫不到家。 这就好比是山间猛虎与圈养家猪之间的差别,流线型的身材,才能最完美地发挥出力量与速度上的优势,那武真一一副逃荒难民似的瘦猴儿模样,但四品之时便可生撕三品武人,正在于此。 他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显然是不愿让外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在其身旁,李三三亦是戴上了幕篱,穿着打扮亦以灰黑色为主,旨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譬如朝廷。 不过让李轻尘有些没想到的是,黄一鸣竟然早早地就蹲在了门口,不,他这几天甚至连自己家也没回过一次,而是直接在旁边房间里住着,有事没事就会跑来纠缠李轻尘再教给他一招半式,只是这段时间里,黄家小妹再未来过。 黄一鸣端着一碗清源郡特产的“太平燕”,眼看着还冒着热气,但他却吃得又疾又快,听到身后动静,一边将剩余的食物混着汤水,囫囵倒入嘴中,一边转过身,眼看是李轻尘,立马丢下了碗和汤匙,很是热情地招呼道:“哎呀,李兄,都等你好久了,总算出来了。走吧,我们一起过去,龙王祭很热闹的。” 李轻尘摇了摇头,直言拒绝道:“这是你们的节日,我们两个外乡人,什么规矩也不懂,就不参与了,省得给你们添麻烦。对了,一鸣,你是黄家的少主人,应该得陪你爹去敬香吧,怎么还不去准备?” 黄一鸣从怀中掏出一张裹成团状的秀帕,都懒得再摊开,随意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道:“还早着呢,龙王祭得从辰时开始,会先有四支舞龙的队伍,从城中心出发之后,分别绕满东南西北四方的大街小巷,然后再于码头处汇合,这就得耗费大半个时辰,然后大家跟着过来,让城里几个声誉比较好的老头儿来宣读祭文,将祭品丢入海中,最后我爹他们进香进完了,才会轮到我们这些小辈,所以先随便走走呗。” 李轻尘伸出手,扶了扶斗笠,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黄一鸣很是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暗道,这难不成是要带夫人一起,去见老情人吗,难道是被自家夫人给发现了,逼着李兄一起做个了结? 李轻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黄一鸣,吓得后者赶忙露出乖巧之色。 今日龙王祭后,自己便会与赵瑾他们一起乘船出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可能今后都再难相见了,虽然黄一鸣每天叨叨得自己心烦气躁,不过平心而论,这位脑子缺根筋的黄大少的确帮了不少忙,而且李轻尘心里明白,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不免有些大少爷脾气罢了,但对他的总体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故而愿意最后多说两句。 “先前曾教给你的百鸟朝凤拳,总纲算是我自己悟的,倒也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拳招,不过不是我想要敷衍你,只是很多绝学,不是朝夕之间就可成材,并且很多也不便教于你,希望你能理解。至于这冥螺劲,则是我从一位长辈那看来的,但那位长辈早已离世,并且他生前也未传授给我所有章法,所以我能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总之,这冥螺劲的诀窍,不仅在出拳的姿势,那一股螺旋劲力由腰而发,再通过手臂传到拳尖,最后要让体内真气也带上这股奇异的劲道,练至大成,甚至可以将劲道相互交织,扩大威力,我最后再为你演示一次。” 说着,李轻尘轻轻一抖,浑身上下的筋骨就如同是一座已经沉寂多年的火山忽然间活了过来一样,竟发出了黄豆爆开一般的响声,而黄一鸣几乎是立马便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就好似孤零零地站在一头下山猛虎的旁边,让他有些惊慌失措,故而下意识地退到了一边去。 李轻尘见状,倒也不以为意,或者说并未强求,毕竟他也知道,这位黄家大少爷本就是这份知难就退的疲懒心性,可能唯有在自己妹妹遇险时才会勇敢几分,故而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够硬撑着不退,砥砺心性。 “看好了,无需真气,一指足以。” 黄一鸣闻言,赶紧瞪大了眼睛,深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他敢说,他这么多年来,也就唯有这几天才是真正在认真地学拳。 只见李轻尘原地一个拧腰,一指点出,看似轻飘飘的,毫无威力,一下正中了路旁石墩,就见那石墩在摇晃了两下后,竟突然从中间炸裂开来,直接碎成了一地的小石子!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一点真气波动,证明他完全是靠自己的肉身完成了此事,或者说他完全掌握了冥螺劲发力的技巧,当然,对于一个神意境的武人来说,这种技巧,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李轻尘随手震落了身上刚沾染上的灰尘,朗声道:“世间绝学,无不是从自然中所悟。见虎啸山林,震慑百兽,可悟道,见大浪拍岸,漫天水花,可悟道,见四季轮转,变幻不休,亦可悟道。你若想学好这招,不如时常去码头,多看看,多想想,你悟性极佳,未来兴许可以将冥螺劲练到连我也不如的地步。” 在如今的他眼中,冥螺劲自然算不得什么高深绝学,但要学会,学好,乃至于推陈出新,却并非易事,所以对于黄一鸣来说,这或许已经足够他用一生的时间去钻研了。 所谓宗师,万法归一是为宗,传道天下是为师,世间唯宗师者,方可创立绝学,而正心境之所以谓之曰小宗师,便在于扶正己心,方可见道,而唯有见道之后,才可从中悟出武道绝学。 李轻尘刚才那一番言语,并非随意说出,而是真的心有所感,这也是他快要踏入三品大成的征兆,而之所以特意提到码头,盖因这冥螺劲的修行,与水中漩涡,海边飓风,皆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黄一鸣能由此而悟出拳法真理,自己倒也算没白教。 一旁的黄一鸣尤处于呆滞之中,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抬起头,朝着李轻尘重重地点了点,随即又冲上前来,眼中满是崇拜之色。 “李大侠,李兄,李大哥,要不,你再教我些吧,你看,这才两招,你也说了,我悟性佳,我肯定学的很快的,总不可能这一辈子就学这两招吧?” 李轻尘丝毫不为其所动,反倒是很有耐心地劝说道:“贪多嚼不烂,更何况你本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很难专注地去做某一件事,而这一两招你若能学会,再加上你自身的家传绝学,用到四品也不成问题。相反,我教给你的越多,你就只会越为其所累,拖慢修行进度。要知道,就算是天赋顶尖者,所追求的也都是一招精,而不是千招会。我就认识一人,最初只会一些如野兽般粗糙的招式,却依然能在擂台上败尽天下俊才,所以你若能将这两招学到随时随地都信手拈来的程度,不妨再来考虑其他。” 哪怕是宗师级别的强者,也都是各有所长,从没听说过谁有那么多精力,能将千奇百怪的绝学全都练一遍,与其不断地习练各种绝学来弥补招式上的缺陷,倒不如将一招用到极致,譬如那裴旻,光是“生灭”一剑,便已足够他傲视群雄。 黄一鸣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倒也并没觉得李轻尘说的不对,反正是道理他都懂,就是改不掉臭毛病罢了。 “李兄,话也别说的这么直接嘛,多伤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说是不是?哎,对了,那这个人后来呢?” 李轻尘转过身,抬起头,望向了街角处,正在朝着这边走来的两人,叹息道:“后来啊,后来他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绝学,只可惜,他也变得不再是他了。” 黄一鸣有些茫然,不明白李轻尘到底在讲些什么。 练成一门极厉害的绝学,还不好么? 他跟着一起转过头去,待得看清那一席红衣之后,顿时吓得赶紧转过身,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客栈里,口中还道:“李兄,我先撤了,我们改日再聊啊!” 赵瑾与无心一起,朝着这边漫步而来,在远处,锣鼓喧天,夜已褪尽。 第三百六十章 两派已惊动 黄一鸣掀起长摆,双手搭在膝盖上,毫无形象地蹲在田埂边,嘴里还叼着一根从路边随便拔来的狗尾巴草,眯着眼,远远地眺望着那一对正在“打情骂俏”的年轻男女,忍不住啐了口唾沫在地上,语气很是不满。 “呸!见色忘友!我说他怎么会突然想到出城,只怕是两人早就约好了,拿我们做掩护呢!” 与自家哥哥不同,少女则完全不愿转头去看远处,那让自己感到无比糟心的场面,只是垂着脑袋,双手紧紧地攥着裙摆,不停地在心中念叨着。 黄影影呀黄影影,你可真是痴心妄想,像他那样厉害的人,也只有同样优秀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又算个什么,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而已,李大侠又怎么会愿意多看你一眼? 可越是这么想,她便越是感到委屈和气愤,委屈是委屈自己一厢情愿,却只能等来一个无始无终,气愤是气愤为何上天这么不公平,为何那凶恶女子竟有那般绝色的容貌,还有自己怎么都比不上的气质与修为? 不公平,真不公平! 黄一鸣哪儿会知道仅仅一步之隔的自家妹妹心情竟会如此复杂,此刻还在紧紧地盯着那边,嘴里更是嘟哝个不停。 “好你个李四海!刚教完拳,就马上派自己老相好来检查我的修行进度是吧?哼,真是虚伪,还说什么只是位故人,可如今一见面便一起跑远了,我看呀,定然是旧情人相见,要说些肉麻话,所以连听都不让我们听。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呀,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丢下嘴里的狗尾巴草后,黄一鸣打了个大大地哈欠,下意识地瞥了眼就在身旁一步之遥,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妹妹,黄一鸣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少女摇摇头,不说话,黄一鸣见了,竟是罕见地闭上了嘴,没再说话,只是蹲在原地,继续默默地等待着。 发牢骚归发牢骚,可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在对方面前讲的,更何况那边还有一个更加凶恶的母老虎。 过了好一阵子,眼看着那对狗男女终于朝这边走过来了,黄一鸣赶忙站起身来,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还愣在身旁的妹妹,有些兴奋地道:“回来了回来了,真好,我们也可以回去了,这城外我可真是连一刻也不想多待。” 去的时候是赵瑾在前,李轻尘在后,可回来的时候却是反了过来。 看着李轻尘一脸阴沉地走过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黄一鸣也不敢开口多问,只当是和老相好不欢而散,男人嘛,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却没想到前者在瞥了眼黄一鸣后,方才幽幽地道:“我都听见了。” 黄一鸣脸色一变,险些没吓得尿了裤子,心中不停打鼓,暗道不至于吧,这么远也能听见么,而脸上则是露出尴尬的笑容。 “听见什么了啊。对了,李兄,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一直跟在李轻尘身后,轻摇手中折扇,宛如一位出游踏青的世家贵公子的赵瑾,忽然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朝着黄一鸣皮笑肉不笑地道:“黄一鸣是吧?我会让你也好好‘肉麻’一下的。” 黄一鸣怪叫一声,原地一蹦三尺高,随即狠狠地一恰自己大腿,将那股软劲儿消去,然后立马转过身,奋起全身的力气,飞也似地朝着郡城方向逃去。 三人都没去搭理那个脑子缺根筋的活宝,两个是懒得,一个是没那心情。 因为此处的道路已经变得宽敞许多,所以赵瑾直接越过了李轻尘,看向了依旧低着头的黄影影,笑道:“是黄家的姑娘吧?还真是位可人儿呢。哦,对了,你们黄家可得好生感谢一下这位李大侠,若不是他,黄家如今应该已经从清源郡除名了。” 黄影影身子一颤,抬起头看了眼仿佛只是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故而依旧一副悠闲模样的赵瑾,又望向了眉头紧锁的李轻尘,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轻尘呵斥道:“够了!” 赵瑾合上手中折扇,在向李轻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方才转过身,扬起手,一边走,一边道:“那么,我们改日再见喽,轻尘哥哥。” 对于她向黄家人泄露自己真名这件事,李轻尘虽然有些恼怒,却也拿她没法子,毕竟他如今可是欠着人家三件事还未做,并且之后还得靠对方才能找到万年玉的真正所在。 李轻尘清楚,赵瑾肯定不会跟自己提前说出,毕竟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软肋,那么这个把柄就肯定要握到最后一刻才会松手,想到这,他不禁暗暗叹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自己和这脾气古怪的真武殿少主人真可谓是无冤无仇,却偏生老是碰上,并且最后吃亏的似乎总是自己。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处,那高悬天际的一朵朵浮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所见,在那飞云之上,有着一位位端坐的白衣神仙,就是他们在暗中操纵着人间气运,肆意更改他人命运,偶尔下凡,嬉戏人间,全然没有规矩阻拦,似乎就连自己之所以命途多舛,好像也是因此而起。 那么,自己和她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说背后也有某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呢? 李轻尘想不出,也就暂且不想了,转过头,瞥了眼依旧呆在路旁的少女,柔声道:“走吧,我的事已经解决了。” 黄影影轻轻地“嗯”了一声,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李轻尘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不用在意她刚才说的话,我既然承了黄家的情,就理当有所回报,无需感谢,你也不用说给你父亲听,就当没有发生过,可以吗?” 少女这次终于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慢慢地往郡城的方向走去,李轻尘见了,也只是一声暗叹,没有多言。 ------ 游龙派与归海派所在的小岛离着清源郡其实不算太远,如果坐船的话,从清源郡那处天然港口出发,满帆前行,大概一天的时间就能到,如果是上三品的高手,借神意之力而飞天,三四个时辰也就到了,之所以还是得用上一段时间,乃是因为海上风大,神意之力还要额外抵御海上的罡风,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来赶路所致。 不过,虽说离得不算太远,并且就连小渔这样的普通百姓也知道他们就在附近的岛上,但这两派山门的真正所在,其实从来没被外人所知晓过,就算是偶尔需要运送一些物资进去,船只也会在抵达一群根本无处下脚的小岛屿后便停下,之后要么是两派的高手们出来,直接带走物资,要么就是两派的弟子自己划个小船,载上货物进去。 倒也不是没有人曾想打探清楚,但就算他们知道一个大概的范围,却也根本进不去,因为这一片处处都是暗礁,船只一旦撞上了,轻则破洞,重则直接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次数一多,某些有心人也就基本绝了这个念想,毕竟就算是侥幸找到了入口,恐怕也会面临被两派高手同仇敌忾,联手夹击的窘迫场面,到时候肯定还是一个死,实在是太过得不偿失。 另外,这两派一直都遵守着一个相同的规矩,那就是只收孤儿,否则任凭你资质再好,他们也绝对不收入门下,正因为如此,门内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没有额外的牵挂在外,故而可以潜心修行,甚少离岛,所以过去这么多年,两派的真面目一直是云遮雾绕,虽说地位十分超然,但基本上跟清源郡毫无瓜葛。 不过,随着黄震南一封信的到来,两派弟子曾经平静的生活,却被彻底打破了。 黄家之所以能在清源郡发家,并且最辉煌的时候,曾一度占据了大半个清源郡,便是来源于他们和两派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百多年来,两派对外的事务,几乎全都交由黄家暗中负责,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黄家就是两派在外的一双眼睛,这也是只有历任黄家家主才能知道的秘密! 在一百五十余年前的乱世之中,最为出名的,无疑是那九宗六派十七门,譬如聂狂,便是来自于曾经九宗之一的绝天宗,而曾经位列六派之一,在南海一带有着无二权势的沧海派之所以会没落,乃至于后来分成了游龙与归海两派,也是源于一位高人的手笔,这场分家,不光是做给外人看的,同时也是为了保持内部的良性竞争,并且让他们互相制衡,并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里,心甘情愿地守护着一个共同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既包含了李轻尘心心念念的万年玉金菩提,也是赵瑾与无心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不惜远赴千里,来到清源郡最主要的原因。 第三百六十一章 约定龙王祭 黄家名下客栈,因黄家大少爷黄一鸣的特别关照,故而内里装饰极其豪华,全然不输天字号房间的屋里,待客厅的圆桌旁,此刻正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 未戴幕篱,而选择直接露出真容的李三三盯着对面女子,抢先发难,语气中饱含诘问之意,态度极不友善。 “你来这做什么?” 换了身素雅的白净长衫,却依旧以红丝带绑着头发,风流不羁,十分写意的赵瑾伸出一只玉手,托着尖尖的下巴,手肘搁在桌上,望向斜对面的女子,疑惑道:“你认识我?咦,你瞧着好生面熟,难道我们真在哪儿见过么?” 她又哪儿会想到李轻尘二人之后的一番奇遇,故而并未认出,李轻尘见状,很是善意地在一旁开口解释道:“先前在百草峰上,我们......” 话还没说完,李轻尘放在桌下的右脚脚尖处便已经悄无声息地插上了一柄锋利的飞刀,并未破开他的体魄防御,不过李轻尘已经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但赵瑾是何等聪明的人,哪怕李轻尘只是提到了“百草峰”三个字,她却已经立马反应了过来,旋即惊讶道:“你是那时候的羊皮裘小姑娘!” “小姑娘”这一说,算是少女此生为数不多的忌讳之一,更别说对面的女子让她几乎是下意识便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故而李三三立马讥笑道:“呵,我记得某人当时被打得都快要哭鼻子了,如今倒有心情说别人。” 药王谷之行对于素来心高气傲的赵瑾而言,也何尝不是一个极不好的回忆呢,两位随侍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先后惨死,而自己在那武真一的手下也几无还手之力,打从出生起便有的骄傲被击碎,如今想来,依旧让她十分难受,再者,她对对方,又何尝不是极为反感,故而亦是针锋相对的冷笑道:“呵,这就有意思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某人可是第一个倒下去的呢!” 二女说罢,便死死地盯着彼此,隔空对峙,哪怕没有一丝神意或真气外泄,可李轻尘却依然觉得一阵天摇地动,好似地震了似的。 李三三眉宇间杀气腾腾。 “换个时间,你已经死了。” 赵瑾又岂会怕了她,也立马冷笑着回应道:“呵,不管你想怎样,我都随时恭候!” 李轻尘见势不对,深怕二人真的会因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所以赶忙伸出手,挤出一丝笑容,开口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吧,我看咱们还是先......” 话未说完,仍旧在对峙之中的二女便同时转过头,朝着他厉声呵斥道:“你闭嘴!” 本是以大局为重,好心开口,却自讨没趣,反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李轻尘也只好使出了杀手锏,当下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佯怒道:“好,我走!反正还有五六天的时间才能出海,你们俩就在这慢慢聊。” 赵瑾轻哼了一声,斜了对手一眼,又偏过头去,阴阳怪气地:“你都走了,还聊个什么,我可真是怕这小姑娘一刀把我给杀了呢!” 李三三双手抱胸,只是冷笑不止。 她也就是如今暂时动不得真气,否则定要教对方好看! 李轻尘挑了挑眉,在心里暗道一声,难怪连圣人都曾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真是不明白,为何两人这一见面便掐架,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不敢有任何的抱怨,李轻尘赶紧又坐了回去,硬着头皮岔开了话题,道:“其实已经没几天了,何况若似赵姑娘所言,游龙派与归海派的人就是那看守大阵的两个门童,那么先前我请黄家代为传讯两派,问询玉髓一事便肯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眼下便需要提前准备了。对了,对这两派,赵姑娘究竟了解多少,可否细讲?” 赵瑾随即摆出一副胜利的模样,挑衅似地朝李三三挑了挑眉,然后才道:“放心吧,沧海派当年站错了队,连祖师堂所在的岛屿都被人给打碎了,最后被屠得只剩下一个人口凋零,不受待见的支脉不说,又遭袁天师算计,一分为二,如今派内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两位正心境的武人罢了,你能应付的吧?” 李轻尘听罢,没好气地道:“我与你修为差不多,如今都只是三品入境罢了,寻常的二品武人倒也可以过上几招,不过这两派的绝学必然与水有关,在海上可谓占尽天时地利,所以我没你这么自信,不敢担保可以应付。对了,真武殿这次真的就只派了你与无心二人么?” 赵瑾闻言,轻笑一声,道:“呵,这世上可不是谁拳头硬就厉害。那洛阳武神的拳头硬不硬,不也照样自囚洛阳,几十年不出门?殿主大人厉不厉害,也未曾说直接把皇帝老儿拉下龙椅,省时省心。很多事要想做成,靠的是手段,是头脑。只可惜,你如今与黄家交好,倒是连以黄家上下的性命做要挟,将他们骗来陆上围杀都不行了。” 李轻尘板着脸,沉声道:“我说过,我不做有违本心,忘恩负义的事。既然承了黄家的情,我自然要报答回去。所以你也别再打他们的主意。” 赵瑾满不在乎地道:“好啊,好啊,反正多出来的麻烦也得靠你自己来担,你要想逞英雄,那我成全你就是了。” 李轻尘道:“希望无心也能与你一样,能够约束好自己。” 赵瑾道:“放心吧,任务为重,他不敢乱来。” 李轻尘很识趣,没有刻意去追问“任务”是什么,不过,试想光是那百年青中所蕴藏的玉气,便可助武人锻出玉骨,而千年血则可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拥有数百年的寿命,青春永驻,而最好的万年金更是远胜千年血的神物,这种好东西作为压胜之宝,那阵法守护,或者说镇压的究竟是什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 不过,反正这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狗咬狗的事,有什么所谓,自他离开范阳城的那一刻起,他李轻尘就已经是没了家的孩子,今生今世都是人间客,无论去往何方都是没有归途的远游。 最好是打个两败俱伤,自己到时候报仇也能省点力气。 但终归还是有一份牵挂之事,故而李轻尘在略一犹豫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无心的情况究竟如何,你可有了解?” 他本也没指望赵瑾能够如实相告,毕竟这已经牵扯到了真武殿的内部机密,而他一个外人,尤其他还与真武殿有大仇,并且不久前他还是镇武司的武侯,于情于理,都不该告知,双方当下不过是因为暂时的目的相同才合作罢了。 却没想,赵瑾忽然叹了口气,手指在桌上划出了几道毫无规律的细线,道:“我们真武殿也不是你所想的铁板一块,你要找的文曲星君崔兆,贪狼星君无心,还有你见过的禄存星君,以及新的破军星君杨辰,其实都算是右护法的直系,他们的事,我也不清楚,这是老实话。” 李轻尘眉头微皱,没想到竟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赵瑾抬起头,看向李轻尘,目光灼灼地道:“所以,只要你愿意,有我与左护法的举荐,必然可以成功加入真武殿!而我真武殿一向以实力为先,你要杀崔兆,很简单,等你立下一些功劳后,便可直接挑战文曲星君之位,在擂台上斩杀崔兆,谁也说不出你的不是。” 对于这种邀请,李轻尘没有半分犹疑,如今他对这真武殿少主人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心知此女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更何况他又怎么可能加入真武殿,那样做与崔兆又有什么分别,报仇归报仇,立场却不能变。 “赵姑娘刚刚也说了,很多事光靠拳头硬是没用的。你们真武殿要想重现乱世,单靠几个人的武力,成不了事,唯有鼓动各地起兵,才能达成目的。所以崔兆他迟早会跑出来,我不急,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他,让他知道暗处一直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杀了他,让他整日提心吊胆,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复。” 赵瑾听罢,大笑道:“哈哈哈,好,李轻尘,到时候可别输在了他手上,那可够丢人的。” 说着,她站起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着折扇,轻轻地拍打着右侧大腿,悠然道:“好了好了,我也该走了,省得待久了徒惹人烦。李轻尘,别忘了你我的约定,五日之后龙王祭,届时即可出海。” 说罢,便直接转身离去,大袖飘摇,潇洒无羁,光这背影便教人心神往之。 赵瑾一走,屋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依旧是李三三抢先发难。 “你们有什么私下约定?” 李轻尘自然不愿说出,这不是白白让对方担心么,所以撒谎道:“没什么,只是约定好一起对付游龙派和归海派罢了。” 李三三盯着他,李轻尘下意识地便有些心虚,可直到最后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起身便往里间走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海边龙王祭(上) 汛期之后的龙王祭,乃是清源郡每年最重要的节日,没有之一,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上元佳节,毕竟前者事关之后一整年是否能保证风调雨顺,若是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没余钱,那么全国欢庆的上元节只会比平常更难过。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龙王祭并不单单只是清源郡四大势力才有资格参与,这是一个属于全郡上下所有人的隆重节日,家家户户都会象征性地捐出一枚铜钱参与,而有钱人家则会捐出更多的银钱,乃至于水果,肥羊等物,作为祭祀之用。 天边的月亮只是淡去了些许,远远看着,就好像是墨水不够了,却尚未完全落下,故而底下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在那天然港口处,已经有人在热火朝天地忙碌了。 祭祀龙王的祭台是早早便已经搭好的,瞧着不大,但足够结实,另外还有四支舞龙的队伍,此刻都已经起床了,正在用着早食,进行着最后的演练,等到辰时初刻,他们便将舞动长龙,穿过城中的大街小巷,再于港口处汇合。 有意思的是,这用纸扎成的龙头,与后面的龙身是完全分开的,并且就连站在最前面,举龙头的那个人与后面的队伍也刻意地隔着三步左右的距离,远远看着,就像是龙头断掉了一样。 之所以有此习俗,却是来源于早年间的一个传说,据说某地大旱,一连数月都没有一滴雨降下,就连插在地里的秧苗都已经枯死,一时间民不聊生,怨声四起。 之后由本地的富商们筹钱,搭建祭台,请高人做了场法事,向上苍祈愿,希望能够降下雨水,消除本地的旱灾,于是便有仙人命令江中龙王前往降雨,但颁下的旨意却是“城外降三分,城内降七分”,那龙王得令之后,十分不解,这城外三分,于事无补,城内七分,倒成水灾,一时于心不忍,便自作主张,将这数目颠倒,于城外降了一场甘霖。 大雨落下,旱灾解除,百姓们纷纷叩首拜谢,十分感动,可龙王却因不听调令而惹怒了仙人,于是被仙剑斩去头颅而死,此事为百姓所知,有感于龙王降雨的恩德,故而为其修建了寺庙,以金身供奉,焚香礼拜,并且年年举办祭祀追思,并用纸扎的长龙巡游街巷,并将龙头与龙身分开,用以纪念此事。 当然了,这种神乎其神的故事,寻常百姓也只当是个介于可信与不可信之间的传说罢了,不过是先辈们都这么做,他们也就跟着学而已,偶尔谈起,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事倒的确是一件真事,只不过当年那个枉顾仙人法旨,因一时的恻隐之心而给自己招致杀身大祸的龙王并没有死,而是为一位滞留人间的神人所救,并因此主动侍奉了那位神人近千年,这条龙的名字,叫敖烈。 与此同时,港口中,自昨日起,便已经停靠了好几艘足以抵御海中大风浪的大船,而昨晚一整夜,都不停有人在往其中一艘船里搬运货物,大多都是些已经腌制好的,利于保存的食物,看来是在为长途航行而做准备。 林家门口,众人齐聚。 赵瑾外套一件颜色鲜艳的红色大袖衫,内衬则是素雅的白色长衣,这一红一白,既有那潇洒快意的江湖气,也有内敛儒雅的文士味,嘴角含笑,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冽,手中折扇轻摇,俨然是一副外出游玩的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而在其身旁站着的,则是五官姿容比她也毫不逊色,甚至更为精致几分的真武殿贪狼星君。 这二人极有意思,那女子身上的英武气不输男儿,而男子的姿容美艳竟不输女子,并且二人皆是那天之骄子,年纪轻轻,修为却已经极高,也难怪就连真武山上的人也将他们看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只不过二人的关系究竟如何,那却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了,便是“水火不容”。 殿主之下,真武殿左右二位护法那没有明争的暗斗,自然也延伸到了各自的嫡系,再者右护法天鸿一直都对赵瑾这位少主人很是厌恶与排斥,这亦是一件只有寥寥几人才知道的内幕,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跟在二人身后的,则是早已归顺的林家家主林晓棠,前几天刚刚收服的白虎帮帮主马摧花,巨鲸帮帮主铁万钧,以及巨鲸帮的智囊,本是外乡人的铁思恩。 这其中,林家是早早便私自联系上了真武殿,算是主动投靠,而马摧花则是真正为赵瑾的气度所折服,被许诺所动心,故而甘愿在其麾下为马前卒,而铁万钧同样在那夜被说动,与马摧花一起成了赵瑾的手下。 那晚,打伤了负隅顽抗的铁万钧,并且擒获了铁艳秋与铁思恩二人后,赵瑾与铁万钧约定了三件事,第一,赵瑾会帮助铁艳秋易经洗髓,并且赠予她一部非常契合自身的绝学,让她能够恢复到正常样貌,第二,巨鲸帮无论是当下,还是未来,都不会为真武殿所驱使,但那些自愿脱离巨鲸帮,为赵瑾所用的人,铁万钧也不可阻拦他们,第三,则是铁思恩必须为真武殿在南海的计划出谋划策,不得有异心,而这三个约定换来的,就是他们铁家三人可以不死,并且也能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恩威并施之下,铁万钧也无话可说,事实上,他倒也不是太过抗拒,毕竟第一他作为帮主,并未将巨鲸帮带入火坑,这就无愧于前任帮主的重托,第二,则是自家女儿得了大好处,自己的遗憾和愧疚都能得以弥补,总不至于因为自己是她爹,就得强迫她一直做出牺牲,不能有怨言,相反,铁艳秋越是懂事,他心中的愧疚只会越深。 至于另外两人亦是如此,都没有反对,对于铁艳秋来说,若非万般无奈,否则哪个女子想要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铁思恩这个外乡人,亦对朝廷不满久矣,况且一个处处是限制,不过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巨鲸帮,对他来说,倒真有些屈才了,只是他重恩也重义,方才甘愿留在这里,每天做一些至多只能算是“齐家”的小事,如今赵瑾帮他解脱,还送了他一份“大业”,他嘴上不说,但心中其实十分感激。 能将这几人成功招至麾下,赵瑾亦是十分欣慰,虽然这次从真武山带来了六名扈从,并且其中五人都是四品修为,只有一人是五品,按说不管丢在哪个小地方,都足以称霸一方,可同境也有高下之分,且不说马摧花与铁万钧二人都是四品巅峰,距离神意境差的也只是一部好绝学与前辈的经验指点,并且这二人那都是真正自微末而起,厮杀经验极其丰富,战力极其强大。 别看他们在赵瑾与无心的手上毫无还手之力,但那也要看和谁比,赵瑾曾遣手下扈从与二人比斗,其中马摧花因为被无心的霜月寒气伤到了根本,旧伤未愈,倒只斗了个旗鼓相当,而铁万钧则完全是碾压了对手。 未到上三品,没有神意加持,寻常的拳脚打在他身上,那就跟挠痒痒一样,而他只是随手一掌打去,若无浑厚的真气支撑,一般人根本无法与其对掌,加之这二人都曾为一帮之主,哪怕是将来带回真武殿,也堪大用。 真武殿之所以会成为连大洛朝廷都畏惧的真武殿,靠得可不仅仅是殿主大人一人之武力,这是赵瑾在前几个月终于想通的事,所以自己既要在修行上努力证明自己不亏为真武殿的少主人,同时也要做一些少主人该做的事。 瞥了眼身旁神色冷漠,目不斜视的无心,赵瑾摇摇头,随即偏过头,询问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吧。” 林晓棠迈步上前,抱拳道:“回禀少主,都已准备妥当,半个时辰前属下又清点了一次物资,这次足以支撑一船人长达一个月的消耗了,请少主放心。” 赵瑾与无心修为高,哪怕不吃不喝也可以坚持很久,但寻常人却是不行的,而出海航行最需要的,却不是什么厉害武人,而是经验丰富的船长,能力强悍的大副二副,领航员,水手,乃至于医师等等,没有这些武力低微的普通人,赵瑾既不会开船,出了海之后也不知该往哪儿走。 赵瑾微微颔首,笑眯眯地道:“事情交由林前辈来办,果然是对的。” 林晓棠赶忙道:“少主谬赞了,这些都是属下该做的,另外,也少不了马帮主和铁帮主相助,没有他们,短时间内也弄不到这么多东西,尤其船员一事,几乎都是巨鲸帮提供的人手。” 他却是个会做人的,并不急于争功,反正未来等少主一走,这边都会交由他们林家来打理,现在提前与这二人打好关系,未来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赵瑾道:“嗯,不错,此事事关重大,若非多方合力,单靠赵瑾一人,实不能完成,诸位的功劳,赵瑾已经记在心中,等回到真武山,自有厚礼回赠。” 其他人连道不敢,而就在这主仆上下,其乐融融的时候,无心却是忽然扭过头,冷冰冰地道:“还不快些开始,耽搁时间做什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海边龙王祭(中) 黄家名下的客栈门口,李轻尘照例是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贴身武服,看起来极为干练,衣服虽然紧贴身形,却并不紧绷,因为他的身材十分匀称,并不像铁万钧之流那样人高马大,可真要论起来,不管是绝对的力量,还是速度,他都远远超过了铁万钧,若当日是他与铁万钧对掌,便不是各退一步这么简单了。 实际上,世间武人对于自身体魄的锤炼,最终的结果大多数都是李轻尘这样,远看甚至有些瘦弱,而那些浑身肌肉高高隆起,看起来很是骇人的,若非天生便是如此,那多半是功夫不到家。 这就好比是山间猛虎与圈养家猪之间的差别,流线型的身材,才能最完美地发挥出力量与速度上的优势,那武真一一副逃荒难民似的瘦猴儿模样,但四品之时便可生撕三品武人,正在于此。 他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显然是不愿让外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在其身旁,李三三亦是戴上了幕篱,穿着打扮亦以灰黑色为主,旨在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譬如朝廷。 不过让李轻尘有些没想到的是,黄一鸣竟然早早地就蹲在了门口,不,他这几天甚至连自己家也没回过一次,而是直接在旁边房间里住着,有事没事就会跑来纠缠李轻尘再教给他一招半式,只是这段时间里,黄家小妹再未来过。 黄一鸣端着一碗清源郡特产的“太平燕”,眼看着还冒着热气,但他却吃得又疾又快,听到身后动静,一边将剩余的食物混着汤水,囫囵倒入嘴中,一边转过身,眼看是李轻尘,立马丢下了碗和汤匙,很是热情地招呼道:“哎呀,李兄,都等你好久了,总算出来了。走吧,我们一起过去,龙王祭很热闹的。” 李轻尘摇了摇头,直言拒绝道:“这是你们的节日,我们两个外乡人,什么规矩也不懂,就不参与了,省得给你们添麻烦。对了,一鸣,你是黄家的少主人,应该得陪你爹去敬香吧,怎么还不去准备?” 黄一鸣从怀中掏出一张裹成团状的秀帕,都懒得再摊开,随意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道:“还早着呢,龙王祭得从辰时开始,会先有四支舞龙的队伍,从城中心出发之后,分别绕满东南西北四方的大街小巷,然后再于码头处汇合,这就得耗费大半个时辰,然后大家跟着过来,让城里几个声誉比较好的老头儿来宣读祭文,将祭品丢入海中,最后我爹他们进香进完了,才会轮到我们这些小辈,所以先随便走走呗。” 李轻尘伸出手,扶了扶斗笠,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黄一鸣很是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暗道,这难不成是要带夫人一起,去见老情人吗,难道是被自家夫人给发现了,逼着李兄一起做个了结? 李轻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黄一鸣,吓得后者赶忙露出乖巧之色。 今日龙王祭后,自己便会与赵瑾他们一起乘船出海,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可能今后都再难相见了,虽然黄一鸣每天叨叨得自己心烦气躁,不过平心而论,这位脑子缺根筋的黄大少的确帮了不少忙,而且李轻尘心里明白,他其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不免有些大少爷脾气罢了,但对他的总体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故而愿意最后多说两句。 “先前曾教给你的百鸟朝凤拳,总纲算是我自己悟的,倒也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拳招,不过不是我想要敷衍你,只是很多绝学,不是朝夕之间就可成材,并且很多也不便教于你,希望你能理解。至于这冥螺劲,则是我从一位长辈那看来的,但那位长辈早已离世,并且他生前也未传授给我所有章法,所以我能教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总之,这冥螺劲的诀窍,不仅在出拳的姿势,那一股螺旋劲力由腰而发,再通过手臂传到拳尖,最后要让体内真气也带上这股奇异的劲道,练至大成,甚至可以将劲道相互交织,扩大威力,我最后再为你演示一次。” 说着,李轻尘轻轻一抖,浑身上下的筋骨就如同是一座已经沉寂多年的火山忽然间活了过来一样,竟发出了黄豆爆开一般的响声,而黄一鸣几乎是立马便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就好似孤零零地站在一头下山猛虎的旁边,让他有些惊慌失措,故而下意识地退到了一边去。 李轻尘见状,倒也不以为意,或者说并未强求,毕竟他也知道,这位黄家大少爷本就是这份知难就退的疲懒心性,可能唯有在自己妹妹遇险时才会勇敢几分,故而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够硬撑着不退,砥砺心性。 “看好了,无需真气,一指足以。” 黄一鸣闻言,赶紧瞪大了眼睛,深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他敢说,他这么多年来,也就唯有这几天才是真正在认真地学拳。 只见李轻尘原地一个拧腰,一指点出,看似轻飘飘的,毫无威力,一下正中了路旁石墩,就见那石墩在摇晃了两下后,竟突然从中间炸裂开来,直接碎成了一地的小石子!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一点真气波动,证明他完全是靠自己的肉身完成了此事,或者说他完全掌握了冥螺劲发力的技巧,当然,对于一个神意境的武人来说,这种技巧,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李轻尘随手震落了身上刚沾染上的灰尘,朗声道:“世间绝学,无不是从自然中所悟。见虎啸山林,震慑百兽,可悟道,见大浪拍岸,漫天水花,可悟道,见四季轮转,变幻不休,亦可悟道。你若想学好这招,不如时常去码头,多看看,多想想,你悟性极佳,未来兴许可以将冥螺劲练到连我也不如的地步。” 在如今的他眼中,冥螺劲自然算不得什么高深绝学,但要学会,学好,乃至于推陈出新,却并非易事,所以对于黄一鸣来说,这或许已经足够他用一生的时间去钻研了。 所谓宗师,万法归一是为宗,传道天下是为师,世间唯宗师者,方可创立绝学,而正心境之所以谓之曰小宗师,便在于扶正己心,方可见道,而唯有见道之后,才可从中悟出武道绝学。 李轻尘刚才那一番言语,并非随意说出,而是真的心有所感,这也是他快要踏入三品大成的征兆,而之所以特意提到码头,盖因这冥螺劲的修行,与水中漩涡,海边飓风,皆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黄一鸣能由此而悟出拳法真理,自己倒也算没白教。 一旁的黄一鸣尤处于呆滞之中,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抬起头,朝着李轻尘重重地点了点,随即又冲上前来,眼中满是崇拜之色。 “李大侠,李兄,李大哥,要不,你再教我些吧,你看,这才两招,你也说了,我悟性佳,我肯定学的很快的,总不可能这一辈子就学这两招吧?” 李轻尘丝毫不为其所动,反倒是很有耐心地劝说道:“贪多嚼不烂,更何况你本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很难专注地去做某一件事,而这一两招你若能学会,再加上你自身的家传绝学,用到四品也不成问题。相反,我教给你的越多,你就只会越为其所累,拖慢修行进度。要知道,就算是天赋顶尖者,所追求的也都是一招精,而不是千招会。我就认识一人,最初只会一些如野兽般粗糙的招式,却依然能在擂台上败尽天下俊才,所以你若能将这两招学到随时随地都信手拈来的程度,不妨再来考虑其他。” 哪怕是宗师级别的强者,也都是各有所长,从没听说过谁有那么多精力,能将千奇百怪的绝学全都练一遍,与其不断地习练各种绝学来弥补招式上的缺陷,倒不如将一招用到极致,譬如那裴旻,光是“生灭”一剑,便已足够他傲视群雄。 黄一鸣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倒也并没觉得李轻尘说的不对,反正是道理他都懂,就是改不掉臭毛病罢了。 “李兄,话也别说的这么直接嘛,多伤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说是不是?哎,对了,那这个人后来呢?” 李轻尘转过身,抬起头,望向了街角处,正在朝着这边走来的两人,叹息道:“后来啊,后来他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绝学,只可惜,他也变得不再是他了。” 黄一鸣有些茫然,不明白李轻尘到底在讲些什么。 练成一门极厉害的绝学,还不好么? 他跟着一起转过头去,待得看清那一席红衣之后,顿时吓得赶紧转过身,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客栈里,口中还道:“李兄,我先撤了,我们改日再聊啊!” 赵瑾与无心一起,朝着这边漫步而来,在远处,锣鼓喧天,夜已褪尽。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海边龙王祭(下) 锣鼓敲,鞭炮鸣,辰时一到,喜庆的气氛便迅速传遍了整个清源郡城,东南西北,大街小巷,全城几乎所有百姓都已从家里跑了出来,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脸喜色地等待着舞龙队伍的到来。 一共四支队伍,同时从城中心的醉花楼出发,然后逛遍整个郡城所有的街道,最后再在港口码头处汇合,进行最后的仪式,等待德高望重的城中长者对海宣读完祭文,再将祭祀的东西全部丢入海中,又有城中四方势力的领头人上前敬完香,才算完,这就是每年一度的龙王祭。 不算龙头,光是那五彩龙身都长达三丈多,由八名汉子撑着杆子,跳跃舞动,模仿那长龙蜿蜒,招摇过街。 舞龙的队伍可不仅仅只是这么几人,在他们身后还各自跟着一支乐队,一队六名乐师,中气十足,摇头晃脑地敲锣打鼓,吹奏不停。 最后,则是两名戴着奇怪头盔,身上披戴着纸糊的盔甲,打扮成“虾兵蟹将”的人,其中虾兵持两股叉,蟹将持大锤,不过都是纸糊的,并无战斗力。 二人一起,合力提着一个敞开的大布袋,一路上遇见的百姓,都会摸出早已准备好的铜钱,在手心摇晃几下后,心里念叨着自己的愿景,乞求龙王保佑,然后再投入袋中。 还有那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也都成群结队地跟在队伍后面,一起走街串巷,兴奋之情,全然不输上元节。 黄家名下的客栈门口,李轻尘伸手扶了扶斗笠,选择直接迎了上去。 “都准备好了吗?” 赵瑾道:“自然。” 李轻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赵瑾“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折扇,微笑道:“与其问我有多少把握,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有多少选择。” 李轻尘无言以对,或者说就连他自己也清楚,对方说的有道理。 都已经临到头了,还来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委实是因为太过忧心,或者说正因为没得选,才会慎之又慎,不厌其烦。 从时间上推算,距离老爷所言的一月之期,如今也就只剩下寥寥七天,如果最终找不到万年玉髓,那么血毒一旦再度迸发,李三三必死无疑,而这一次,可没人会再来帮他了。 正如赵瑾所言,自己根本就没得选,眼下唯有相信她而已。 话虽是对着赵瑾在说,但无心却不去看赵瑾,只是死死地盯着李轻尘,语气依旧冷若冰霜,让人听了感觉十分刺耳。 “叫上他,不怕坏事么?你可别忘了,他是我们的敌人!” 李轻尘听得明明白白,却也懒得理会,因为他也清楚,现在的无心,并非是真正的无心,而是被摩诃心经改变了心智的人,自己又何必与他争执。 只不过,赵瑾可不会跟林晓棠一样惯着他,而是当即讥嘲道:“若是贪狼大人实力足够,我又何苦冒着风险,另寻帮手呢?” 无心闻言,脸色忿怒,一下子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赵瑾,杀气毕露。 “你!” 赵瑾双手负后,毫不畏怯,反倒是继续讥讽道:“我?我怎么了?若是没有我,贪狼大人打算怎么弄到船?靠杀,靠抢,还是靠威逼利诱?我再问问贪狼大人,这一船的人若是阳奉阴违,带着贪狼大人在海上绕圈,贪狼大人届时又当如何?既然贪狼大人不喜欢管事,那么就不要随便质疑我的决定。这一次,我为主,你为次,给我记好了,记清楚了,省得之后再犯,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无心对前半段话无言以对,根本就不知该从何反驳,但后半段话却激怒了他,却不好发作,最后只是恨恨地道:“若不是受天鸿大人所托,今天便定要与你分个生死!赵瑾,等取走了那东西,回到真武山,本座定要为今日之......” 话未说完,便被已经不耐烦的赵瑾匆匆打断。 “好了好了,不管你有什么废话,全留待改日再说吧。李轻尘,我曾答应过你,不会去动黄家,但现在我得告诉你,黄家我可以留,但我绝不会容忍后患的存在,所以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拦黄家去码头上香的队伍,怎么样,这件事,总不算违背本心吧?” 若是今日龙王祭最后上香之时,黄家人并未出现,那么黄家在清源郡的声誉无疑会大受打击,再加上现在其余三方势力已在赵瑾的驱使下,整合到了一起,之后联手打压,黄家的衰落已是必然,只待出海之后,除掉海外两派,黄家最大的依仗也没了,便无东山再起的可能,赵瑾唯一担心的,无非就是黄家传讯朝廷,影响真武殿在南海的布置罢了,这就是所谓的“后患”。 李轻尘闻言,皱了皱眉。 “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才说?” 赵瑾狡黠一笑,道:“若是说早了,你会愿意吗?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船就停在港口,龙王祭后,便可出发,你若不肯做,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再相信一次贪狼大人,实在不行,拉下脸来,等待援手也行,可你,等得起吗?” 李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斗笠下的脸色晦暗不明,半晌,才终于沉声道:“如你所愿。” 说罢,转过身,与李三三一起,朝着城北大步行去。 ------ 城北,黄家大宅的正门口前,一处宽阔的广场上,由黄家现任家主黄震南领衔,黄家上上下下,连同部分仆役以及护卫在内,浩浩荡荡足有五六十人的队伍,已全从自家宅子里走了出来,正在互相寒暄着。 黄震南这一代的兄弟姐妹们一共有七人,他是大哥,而年纪最小的便是黄大同,也就是黄一鸣口中的“七叔”,只不过老四早产,很早便夭折了,还有两个是女子,也早已外嫁,如今都是做奶奶的年纪了,儿孙绕膝,故而就算是龙王祭这种重要的节日也不会回来,还有一人一直在外做生意,也甚少回家。 唯二留在清源郡的兄弟里,老七黄大同虽已不再会因自己身材矮小而自卑,但亦不想在这种重要的节日里为黄家丢脸,所以历来都是一个人待在当铺里,并不会出来,故而只剩下一个老二还陪着黄震南夫妇。 黄震南先前在醉花楼里受了林晓棠一击,受了些轻伤,但有药物辅助,很快便已经痊愈,如今看起来红光满面,显然已无大碍了。 左右看了眼,黄震南忽然问道:“李忠,少爷呢?” 本是坐镇当铺的李忠,因娶的是黄家人,再加上实力出众,故而也有资格一起随黄家参与龙王祭,当下赶紧抱拳道:“回禀老爷,少爷这几天一直住在客栈那边,前些天还特意遣仆人来知会过,说是会跟朋友一起,从那边直接去码头。” 黄震南闻言,眉头一皱,顿时便生出了几分不悦之色,身旁穿金戴玉,贵气十足的妇人,也就是黄震南的妻子,黄一鸣的母亲,黄家女主人许颖见了,赶紧打圆场道:“老爷,一鸣那孩子已经长大了,在这些事上是不会马虎的,我看我们先去,再遣人去提醒他一句也就行了。” 就在这时,穿着粉裙的黄影影突然走上前,自告奋勇地道:“爹,让我去叫哥哥吧。” 见到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黄震南这才多了几分笑意,微微颔首,一手捻须,一边道:“也好,趁着还有些时间,早点将他叫过来,多大个人了,一点规矩也不懂,成何体统!” 黄影影勉力挤出一丝笑来,为黄一鸣开脱道:“父亲息怒,哥哥只是难得有个朋友,想要与朋友一起参加龙王祭而已。” 这个所谓的“朋友”,黄震南自然也清楚究竟是谁,当下心中暗动,却不直接点出,只是意味深长地道:“影儿,记住了,朋友是相互的,你哥哥傻,但你可莫要跟着他一起犯傻。” 黄影影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答应了一声。 “嗯。” 就在黄家众人在进行着最后准备的时候,曾在当铺与李轻尘见过两面的李忠忽然抬起头,看向街对面,有些疑惑地嘀咕道:“是李公子吗?看着有点像,不过少爷去哪儿了,难道没有跟着一起吗?” 街对面,李轻尘转过头,朝着身旁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少女柔声道:“我过去了。” 李三三自然不会拒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乖巧等待。 望着黄家门口,那因为一年一度的节日庆典而十分高兴的人群,李轻尘不由得叹了口气,默默走上前,而李忠也快步迎了上来,微微矮下身,偏过头瞧了一眼,方才惊喜道:“哎呀,还真是李公子!” 随后又热情地招呼道:“既然来了,不如也随我们一起去往码头吧,今天是龙王祭,去讨个彩头,如何?” 李轻尘抬起头,斗笠下的脸冰冷如寒铁,语气更是生硬而疏离。 “不必了,回去告诉黄震南,今天黄家上下,哪里也不能去。” “这......” 李忠惊得嘴唇微张,愣在了原地。 第三百六十五章 游龙派来人 黄家大宅正门前的小广场上,单独走上前,本是热情与李轻尘攀谈,想要邀请他一起去参加龙王祭的李忠一听这话,顿时便有些恼怒,却又担心是自己会错了意,只得又认真问了一遍。 “李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轻尘面无表情地道:“意思就是,这次龙王祭,黄家就不要去了。” 李忠脸色一变,很是愤怒地呵斥道:“放肆!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我们黄家当什么了?” 话音刚落,李轻尘一手负后,抬起手臂,一掌打出,速度快得近在咫尺的李忠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被一掌印在胸口,当即倒飞而出,不过等他落地之后,一个翻身站起,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受伤,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对力道的拿捏已是登峰造极,故而可以做到仅凭一掌之力便将自己震出三丈开外,却又可以不伤自己分毫。 高手,绝对的高手! 后方本在热闹交谈,开心讨论着这次龙王祭的黄家人看见了这一幕后,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个护卫见势不妙,赶紧冲了上去,想要搀扶李忠,却被他伸手拦住,示意自己不要紧。 黄震南亦是瞧见了这一幕,何况以他的修为,哪怕离着十丈远,却也能清晰听见李轻尘本就未加掩饰的话语,当下立即从人群中走上前,笑呵呵地道:“公子就是我家一鸣的那位外乡朋友吧?” 李轻尘双手负后,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生硬。 “算不上是朋友,黄家让我白住了十余天,我传他两记拳招,二者可抵。” 黄震南听了,神色渐冷,已多了几分杀气。 堂堂黄家家主,还不至于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着,黄震南身形晃动,霎时间烟波四起,整个人瞬间化为一道道无形之影,围绕着李轻尘连出十几招,拳掌皆有,全部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李轻尘身上! 拳拳到肉,顿时发出了一阵有力的闷响,那丝丝缕缕的劲力外泄,顿时将李轻尘头上所戴的斗笠给震成了碎片。 后方人群中,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眼看着李轻尘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一身粉裙的黄影影立马忍不住跑了出来,大声阻拦道:“爹!别打了!别打了!” 黄震南陡然间显出了身形,却不是因为自家女儿的请求,他很是疑惑地问道:“为何既不挡,也不躲?” 未用真气护体,而是单纯以肉身硬受了黄震南全力出手的十余击,要说好歹黄震南也是堂堂神意境的高手,李轻尘未用真气护住内脏,力道透体而入,嘴角不禁出现了点滴血迹。 李轻尘的声音连一丝颤音都没有,显然这点小伤对他而言,太过微不足道,应该说根本就不算是伤。 “只要不过界,任凭你们怎么打,都可以。”  黄震南本还有些惊讶于对方连中自己十余招,看起来竟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可闻听此言,顿觉侮辱,再不管对方究竟是何用意,这一招,便直朝对手要害而去,一掌拍下,烟尘四散,烟波浩渺决十成功力硬生生地印在了李轻尘心口上! “嘭!” 心口处硬受了对手一掌,李轻尘身子微颤,却依旧是一步也没退,不光如此,涅槃之力自行运走全身,刚刚受的那一点小伤,转瞬即愈,与一般武人不一样,他的自愈,便是完完全全地愈合,就连一点半点的隐患或是伤疤都不会留下。 同为神意境的武人,黄震南所修绝学擅长的乃是近身缠斗,而非正面厮杀,再直白点说,就是正面威力并不强,但身法鬼魅,寻常敌人连他的衣角都很难碰到,但遇见了拥有涅槃之力的李轻尘,正可谓是涓涓细流碰上了巍峨高山,纵然有水滴石穿的先例在前,却也不知需要几千几万年,换句话说,李轻尘就算是站在这让他打,最后也只能是黄震南先被累死,而不是他先被打死。 黄震南不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骇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拥有如此坚实的体魄?” 李轻尘不答,可就在这时,却有一名瞧着与黄震南面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汉子拔出腰间长刀,一刀朝李轻尘斩来,却是那黄一鸣的二叔,也就是黄震南的亲弟弟黄定南眼看着李忠被来者偷袭打退,而大哥又与对方交上手,短时间内似乎难分胜负,便赶紧上来驰援。 李轻尘见了,不闪不避,甚至连那浑厚如大江的真气也牢牢地锁在了中丹田内,当下挺起胸膛,任凭对方一刀落下,区区一个四品大成,这全力一刀斩下去,却只是在他胸膛上割出了一道长不足两寸,深不足半寸的浅浅口子罢了。 李轻尘淡漠地看了眼已经被彻底惊呆的黄定南,闪电般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一捏脉门,黄定南便张开了五指,而他也顺势将那柄玄品长刀给夺到了手中,反手一刀劈出,吓得黄定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最后长刀却只是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肩头处,并未真正斩下。 轻轻一抛,将手中长刀递还给还在一旁的黄震南,李轻尘轻声道:“别让我为难。” 逃过一劫的黄定南终于睁开眼,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对方相当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自己,我就算是站着让你打,你也杀不了我,这对于一个武人来说,是何等的羞辱,然而黄震南却是看出了不同的意思,对方显然是还念着旧日情分,否则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呢,他完全可以直接以武力镇压己方,却偏偏要选择这最吃力不讨好的做法,自然是因为心中有愧。 黄震南卸去了一身气势,收回了手,转而问道:“李公子,想必你是受那赵姑娘所托吧?” 正在这时,黄影影突然走上前,看着李轻尘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甚至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李轻尘也不去看她,只是冷冰冰地回答道:“没有为什么,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答案的。还请黄小姐退后一步,莫要让我为难。” 黄震南还想劝说李轻尘。 “我已经替李公子传讯了归海派与游龙派,向他们询问玉髓的事,想必不日便有消息了,李公子何必心急,难道那赵姑娘就可以满足李公子么?” 李轻尘沉声道:“我要的,可不只是什么百年青,也不是千年血,而是传说中的万年金!这种东西,就算他们真的有,也不可能给我,所以请黄家主不要再说了,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取,不劳外人!总之,请黄家上下所有人暂且留在这两个时辰,等待龙王祭结束之后,我自会离开,但在那之前,还请黄家主约束好其他人,我欠黄家的,刚才已经还清,若再要动手,便休怪我无情了。” 话音刚落,一声冷笑忽然从旁响起。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小子!” 早在对方开口之前,李轻尘便已经转头看去,说话的这个,乃是位双目细长,生就一对薄嘴唇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天蓝色长袍,边上绣着海浪翻涌的图案,此人一经出现,便自有一股水气蔓延开来,显然修为不低。 黄震南一见这人,不敢怠慢,当即转过身,朝着对方揖礼道:“见过游兄!” 此人正是海外两派之一,游龙派中有数的高手,早早便已是三品巅峰的游昌海,此人也是黄震南特意传讯从游龙派请来,只待龙王祭这天,协同黄家,一举横扫另外三方,奠定黄家成为清源郡唯一势力的根基,也正是因为知道此人要来,所以黄震南才会在发现李轻尘只挨打,不反击后,选择立马收手,转而继续劝说李轻尘不要站错队伍。 游昌海看向李轻尘,冷笑道:“呵呵,小子,仗着自己体魄坚韧一些,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今日游某倒是想领教领教!” 黄震南亦是发出了最后通牒,委实也是仁至义尽。 “李公子若是肯就此退去,两不相帮,看在我家一鸣的份上,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并且事后我们也绝不会追究!” 李轻尘不去看黄震南,而是盯着远道而来的游昌海,语气也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 “你是海外两派的人吧?其实你本来藏得很好,但我刚刚故意提到了万年金,然后你马上就忍不住跳了出来,并且你对我的杀意很深,看来赵瑾没有说错,你们果然知道万年金的事!” 游昌海听罢,蓦然长啸一声,随即直接纵身扑来。 “真武殿的孽障!给我死来!” 事已至此,黄震南也绝了再劝说李轻尘的想法,当即带上了仍处于呆滞之中的女儿黄影影以及自家二弟往后跳开,同时朝着后方众人吼道:“走!今日龙王祭,便是我黄家一统清源郡的日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皆逢强中手 海外两派之一,游龙派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到来,自然无需黄震南再插手,故而他当即带着自家女儿黄影影与二弟黄定南退到了后方,招呼着黄家众人,准备启程前往港口码头,参加龙王祭。 黄家老二黄定南扭过头,瞥了眼那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街边,头戴幕篱,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女子,忍不住朝黄震南提议道:“家主,要不要将那女子擒来,逼他就范?” 黄震南瞥了他一眼,随即呵斥道:“下作!更何况,你觉得那小子能赢?” 黄定南有些汗颜,但委实是因为先前被对手所羞辱,心有不忿,方才提出这般下作的提议,如今既然被黄震南拒绝,也就只好作罢了。 正在这时,一旁的分裙少女黄影影回过神来,忽然便要转过身冲去,却被黄震南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惊讶道:“孩子,你想做什么?” 黄影影的声音竟带了一丝哭腔,不住地哀求道:“他只是被人骗了,爹,他不是......” 话未说完,少女便被黄震南一下给敲晕了过去,随后吩咐下人先将小姐带回去休息。 黄震南这种年纪的人,什么没见过,又岂会不知自家女儿究竟是怎么想的,为防她多事,再惹出事端,故而选择当机立断,直接将她打晕,毕竟眼下还是龙王祭最为重要。 另一边,从游龙派赶来的游昌海所使兵器十分奇异,那是两个好似钓钩般的玩意儿,不,那就是两个鱼钩,就连大小也只有拇指大,以自身真气凝结为线,缠在上面,他双手抓着线,甩动间便朝着李轻尘急速打来。 李轻尘还从未与这种奇门兵刃对敌过,故而完全不知其套路,直到已经中了招,方才发现其真正的厉害之处。 游昌海的力道,全都附着在那根真气凝结的细线上,或者说他自身就是一个钓竿,心念一起,那钩子竟可随心所欲地拐弯,李轻尘一时不察,便被其勾住了肩头! 眼见已经成功钓到了猎物,游昌海随即轻喝一声,将手中细线往外猛地一甩,就好似将咬钩的鱼儿从水中钓起一般,将李轻尘直接从原地拔起,然后甩翻在地。 “嘭!” 烟尘四起。 还未等李轻尘翻身起身,两个锋利的钓钩便再度在游昌海的驱使下,朝着他双眼勾来,试想一旦勾实,他这一对招子短时间内必然会被废,届时光靠神意来探查情况,就太过危险了。 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便已迅速地将李轻尘逼入这般境地,也难怪黄震南对此人十分信任,见他出现,便立即转身退走,连帮手的打算都没,而这游昌海的实力也的确不凡,就连李轻尘也不得不暗道一声佩服。 眼看那双钩打来,李轻尘赶紧抬起左手,挡在了眼前,那游昌海见状,却只是冷笑了一声,就见其中一只不过拇指大小的钩子轻易地刺破了李轻尘的手掌,然后竟如活物一般,直接钻进了他手心之中,然后沿着手臂,一路往上钻去,这场景简直是恐怖至极!至于另外一只钓钩则又成功地拐过弯,勾住了李轻尘另一侧肩头,游昌海稍一使劲,便成功地将他从地上再度高高抛起。 这便是游昌海所修的《钓海决》再配合自身天赐武命所产生的不可思议之绝技,这一对钓钩都不是凡物,虽然小,但钩尖却十分锋利,完全不输任何的玄品兵刃,甚至足以破开李轻尘的体表防御,钻进他体内。 游昌海以自身真气凝结成一条细线作为钓线,心意所至,便可无限延伸,再以神意御物之法为辅,便可做到将这两只钓钩如活物一般驱使,一旦钻进人体内,便可随心所欲地大肆破坏! 若是脏器受损,任你是一品宗师也会受伤,若是心脏破碎,那更是必死无疑的下场,毕竟人终究还是人,未能超脱,这具肉身便依旧重要,而游昌海便是专攻内腑,其招数之玄奇,可谓是李轻尘平生罕见。 一钩入体,不断深入,另外一钩则将他从原地甩起,然后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李轻尘落地之后,下意识地偏过头一看,不过两息的时间,那只钓钩便已经顺着自己的手臂,一路钻到了肩部的位置,此刻正在朝着自己心脏处不停进发,而另一只本来勾在肩膀上的钓钩,则是顺着钻进了体内,他胸口一痛,张开嘴,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一时间竟感觉连呼吸都愈加困难,看来是被伤到了肺部。 游昌海眼见此景,只觉得是大局已定,无需多虑,当即停下手来,沉声喝问道:“小子!真武殿在南海还有什么布置,只要你乖乖道来,我或可留你一命!” 李轻尘跪倒在地,两只锋锐无匹的钓钩入体,已经伤及脏腑,然而他的脸色却依然平静如常,只是沿着那根蓝色细线看向了那中年汉子藏在大袖里的手,口中惊叹道:“原来真气还可以这么用!前辈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游昌海见他这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禁倍感侮辱,随即冷笑一声,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么?有趣,那就再让你尝尝肚肠断裂的痛苦吧!” 说着,左手一挥,李轻尘便再度被扯得从地上翻起,那只钓钩不断深入体内,按照游昌海的指挥,一路往下,沿途肆意破坏,那种有活物在体内钻来钻去的可怕感觉,莫说是神意附着在钓线上,确保自己可以精确操纵钓钩的游昌海,就连李轻尘自己也能感觉到。 眼看那两只钓钩一个已经快要触碰到心脏,而另一个也已经来到了中丹田处,俱是要害之地,李轻尘已然是命悬一线! ------ 与此同时,行走在一处巷道中的赵瑾与无心二人同样遇上了对手。 来者是两位打扮非常朴素,就连相貌也十分寻常的中年妇人,若非二人身上的气势惊人,旁人只怕还当她们是农家女子。 这二人皆持剑,不过却是很明显的一人长,一人短,显然是擅长配合,或许有配套的剑阵也说不定,这二人堵住赵瑾二人的去路之后,也不多问,便直接攻了上来。 这两位身穿湛蓝色布衣的妇人并非是一左一右地攻来,其中长剑攻取的乃是上三路,剑势中正平和,如细雨绵绵,短剑攻取的则是下三路,剑势凶狠阴毒,如暗礁伤人。 赵瑾见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偏生是与你一起呢?” 她所修天品真经,乃是火属绝学,而无心所修天品真经,乃是冰属绝学,虽说二者之间没有互相克制的说法,但并肩作战的话,却太过影响彼此。 所谓天品,两个字,“近道”,而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放在一起,则必然会产生冲突,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甚至不会因它们的主人如何想而改变,或者说两人如今都还没有那个实力能够自成一方天地,保证互不影响,所以他们二人在一起战斗,那便会产生一加一小于二这种十分罕见的情况。 无心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傲然道:“不需要你,本座一人就足够了!” 说着,脚下重重一踏,一圈森寒的白霜瞬间蔓延开来,四周温度骤降,这地处南方,一年四季都没有下过雪的清源郡,郡城内如今竟洋洋洒洒地飘起雪来,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严寒的北国。 一道道坚硬凝实的冰锥,从其脚下开始,不断地向前蔓延,就连赵瑾也直接飞天而起,轻盈地落在了旁边的屋檐上。 森冷的霜月寒气凝聚成一道道凛冽的寒风,在无心的催动下,朝着对面二人刮去。 不过对面那两位看似普普通通的妇人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二人都是从归海派而来,本是同胞姐妹,故而天生心有感应,彼此配合,亲密无间,其中持长剑者为长姐,名为水慈雨,而持短剑的则是妹妹,名为水断潮,至于“慈雨”与“断潮”这两个名字,则分别是两柄剑的名字。 关于剑的故事,则要追溯到一百六十多年前,当时沧海派有一位前辈高人,擅使长短双剑,曾借此在江湖上闯出了极大的名头,只可惜在那乱世当中,本无善恶,唯有立场,为达目的,种种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谁一着不慎,都有可能陨落,而他亦如此,虽然修为高强,却为敌人所埋伏,纵然最后侥幸逃出,却伤及根本,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不顾其他,星夜兼程,终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赶回了沧海派,将这两柄性命依托的宝剑托付给了门派后,便随之驾鹤西去。 之后又过了十多年,乱世一统,昔年南海一霸的沧海派为大洛朝廷所灭,只留下了一个人才凋零的支脉,并且被一分为二,而这两柄剑也随之传到了如今的归海派手中。 只可惜,这么多年来,归海派的人一直都没能成功寻找到一位天资足够的剑道英才,与那位前辈一样分使长短双剑,便一直将其藏于库房中,而直到四十年前,两姐妹被一起收入门中,见她们心意相通,二人的师尊便突发奇想,将剑法一分为二,分别授予二人修炼,再合在一起演练配合,再这才有了如今的双剑之威! “咔嚓!” 短剑断潮一击势大力沉的横斩,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四周涌来的冰锥,而长剑慈雨的剑势则如漫天雨水,一剑递出,无数细小的剑气穿过了重重坚冰,朝着对面的无心刺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线可钓鲸 两只若单论锋利程度,完全不输于世间任何一件玄品兵刃的钓钩,再辅以神意御物,真气凝线,三者合一,便成功缔造出了这个防不胜防的大杀器! 游昌海对此亦是极为自负,只可惜往日不管是同门切磋,还是与归海派的人比拼,都因不能下杀手,而未能尽出全力,这次算是此生头一次全力出手,却轻而易举地便将一个年轻人拿下,他倒生出了几分杀鸡焉用宰牛刀之感。 游昌海一抖手腕,两根结实如铁索般的钓线随心而动。 “看你年纪轻轻,已有如此修为,却偏生走上邪路,实在令人扼腕,我本欲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却依旧不知把握,既然如此,那也就怨不得我了!” 神意御物,两只钓钩顿时如活物一般钻入李轻尘体内,分别朝着要害处而去,要彻底置李轻尘于死地,可就在这时,李轻尘却闪电般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那两根完全由真气凝结而成的钓线! 游昌海见状,却依旧露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口中更是讥嘲道:“没用的,小子,这两根钓线坚如钢铁,便是刀砍斧劈也伤不得分毫,你若想徒手将其撕裂,那真是痴心妄想!” 《钓海决》乃是游龙派的镇派宝典,也是当年南海一霸,位居六派之一的沧海派立身根本的几部强悍绝学之一,凡修行钓海决的武人,至大成后,便可御使自身真气与神意,凝结出一根根坚韧无比的钓线,用以败敌,这也是世间少有的,在精细功夫上做到了登峰造极的绝学之一! 当年沧海派便曾有一位祖师爷,外放神相为一钓鱼翁的模样,手持钓竿,十成修为都在那一根细长的钓线上,就靠着这根似虚似实,不过寻常人发丝粗细,若不细看,都瞧不大清楚的钓线,他可将其探入千丈深海,将一尾长鲸甩出水面,若将钓线缠绕,顷刻间便可将一座巍峨高山切成一地石块,若论神意之凝实,真可谓当世罕见,故而名头极响。 游昌海虽无祖师爷当年那单线钓鲸的强悍实力,却另辟蹊径,假以外物之后,这攻敌手段更加阴毒奇绝,防不胜防! 李轻尘伸出双手,死死地握住那两根钓线,入手之后,方才发现其果真是坚韧无比,柔中带刚,绝非靠蛮力可以扯断,而且手掌一抓上去,它便开始飞速颤动,试图直接切开自己的手掌! 这游龙派来者的实力之强,李轻尘甚至敢断言,就连那贵为青龙寺宗海大师座下高足,身怀各种佛门宝物与霸道神通的净土和尚也不是其对手,若非他刚刚听见了“万年金”这三个字而主动现身,这一根细长钓线简直就是最佳的暗杀兵器。 只可惜,他遇上了我李轻尘。 李轻尘双手用力一握,一股纯金色的烈焰,顿时顺着那根钓海线朝着两端迅速地蔓延开来! 想当初他仅仅只是四品修为,并且还是被动反击的时候,鬼郎中宗胤的九幽灵笼丝也为焚世魔炎所破,险些伤及根本,虽说若论真实战力,鬼郎中纵然是小宗师之境,神意之力更强也更浑厚,但九幽灵笼丝到底还是医道演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绝对无法媲美这钓海决所化的钓海线,但焚世魔炎如今也与涅槃真火融合,成为了如今的大日金焰,这一烧去,将神意缠绕在钓线上的游昌海当即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神意之力源自泥丸宫里的三魂七魄,神意一旦受损,损伤的就是魂魄,而这种痛苦,远比肉身之痛更强十倍,纵然是铁打的汉子,都很难说能扛得住。 两只锋利的钓钩尤在体内肆虐不断,李轻尘嘴角不断溢血,而游昌海虽然吃痛,却并未就此放弃! 细,也有细的好处,游昌海散布在钓线上的神意之力随着钓线而被拉伸,那么分配在每一段钓线上的神意之力其实并不多,换句话说,李轻尘短时间内很难伤其根本,并且随着游昌海不停地将那根细长钓线继续延伸,在短时间内,那恐怖的金色烈焰并不能成功蔓延到他身上。 竟然成了一场消耗战。 游昌海死死地咬着牙,神意之力被真火灼烧,他也能感同身受那种最极致的痛苦,尤其是想要自如地操纵这细长的钓海线,需要的就是对于精准度最极致的把控,要做到哪怕将自身神意延展至极限,也依然不失准头,所以他本来感觉就要比寻常人敏锐得多,在往日这代表着适合修行钓海决的绝佳天赋,但在现在,却反过来增添了他的痛苦,当下犹如置身于火焰地狱之中,浑身上下皆有一种痛彻心扉的灼烧感。 游昌海脸色狰狞,犹如恶鬼嘶吼。 “你在自寻死路!” 虽然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游昌海却依然坚持住了最后一丝冷静,分析出了当下的局势,自己只需要不断地延伸钓线,在达到极限距离之前,让那不知是什么鬼玩意儿的真火蔓延不到身上,同时驱使钓钩继续在对方体内大肆破坏,这样比拼耐力,怎么想都是对方吃亏,自己绝对输不了! 李轻尘已经感觉到了心口处异常的绞痛,不光如此,胸口处也能察觉到另外一只钓钩正在肆虐,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是平静如常,仿佛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哦?那就试试看,到底谁会先坚持不住吧。” 李轻尘脸上的平静与淡漠,简直让游昌海看了都觉得心悸,他不禁暗道,这小子难不成是根本就没有痛觉么,为什么他还能继续保持镇定,还是说,他是在故意诓骗自己,想让自己上当,自行解除钓线? 是的! 一定是这样的,自己决不能上了这小子的当! 最多只需十息,自己就能彻底地搅烂他的五脏六腑,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活! 不过话说回来,这又是小的坏处,钓钩太小,其破坏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况且武人的生命力本来就要比普通人更加强悍,一般人体内血液流失三分之一左右便会昏厥,但对于那些饱经训练的武人们来说,可能对于自身战力的折损还不到三成,就算是脏腑破碎,他们也能靠着意志力撑上很久,还不能掉以轻心! 大日金焰顺着钓海线迅速朝对方蔓延过去,而游昌海则是不停跑动,体内真气飞速消耗,继续延长钓线,拖延真火烧来的时间,同时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拖吧,拖吧,就这么拖下去,最后肯定是你小子先死,因为我们游龙派的绝学,最不怕的就是跟人打消耗战,毕竟钓海线太细,加之我们又很善于节省每一点不必要的损耗,我就不信了,你区区一个三品入境的臭小子,能比我这三品巅峰更能熬! 不过,他想拖,看见黄家人已经离开,正朝着港口出发的李轻尘却不打算再跟他拖下去了,脚下一蹬,烟尘四起,大地龟裂,他直接朝着游昌海迎面冲去! 游昌海见状,亦是一咬牙,猛地一甩手臂,便将李轻尘直接掀翻在地,可是还未等他趁势松一口气,他身子一歪,竟同样被摔在了地上! 钓海线是双向的,而李轻尘所需要把握的,是对方的节奏,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便能反击,而他需要付出的,不过是让细线切开自己的手掌心罢了,但这深可见骨的伤势对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而趁着这个机会,他已经将双方距离拉到了足够近的地步! 天殇拳法! 一拳砸下,仿佛是拖拽着整片天空朝地面砸落,竟连郡城上方突然飘起的白雪都被其拳势给拉得一低! 逢此危急关头,游昌海当机立断,立马舍弃了那两只钓钩,并且将已经被大日金焰附着的钓海线切断,再将剩余的钓线缠绕在一起,于瞬息间凝聚成了一面海蓝色的圆盾,挡在了自己身前! “嘭!” 钓海线纠缠而成的圆盾眨眼即碎,而李轻尘这一拳之力,尤有四成余威,但游昌海却已趁着这不过半息的拖延,成功脱身,钓海线勾住旁边的房梁,一下子便将自己拉到了远处屋顶上。 游昌海单膝跪倒在屋脊顶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神色很是萎靡。 虽然成功脱身,但他却并不好受,因为钓海线乃是由自身神意与真气凝结而成,任何对于钓线的损伤,其实都相当于直接磨损他的神意与真气,这也是钓海决这般厉害,却依旧只能算是玄品法决的原因。 游昌海此刻已然有了筋疲力尽之感,不过当他望向烟尘散尽之后,已经露出真容的李轻尘,却是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笑容。 “小子,五脏六腑全部被搅烂的感觉如何?” 任你生命力再顽强,又能如何,你已是一个死人,而我只需等待片刻,你便自会倒下,打到现在,可以说我已经赢了! 不过,这倒的确是个极厉害的小子,在先手失利的情况下,竟还能将自己给逼到这种程度,连自己也不禁要为他喊一声好,可惜他终归是走错了路,可惜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三人皆败退 两只钓钩,犹如两只穿心毒虫,几番肆虐,便轻而易举地搅烂了对手的五脏六腑,在游昌海看来,这是必死无疑的下场,哪怕你是宗师境,也依旧是凡人,而凡人,就离不得这具色身。 却没想,李轻尘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张开嘴,吐出了两股包裹着内脏碎片与鲜血的的铁水,铁水落在地上后,还在冒着白烟,显然温度极高。 不远处的屋脊上,已经缓过气来,重新站直了身子的游昌海猛地瞪大了眼睛,语气又是惊骇,又是不解。 “你竟然在自己体内燃起真火,融化了我的钓钩?疯子,真是个疯子!不过那又如何,你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小子,你输了!” 李轻尘扬起头,朝着游昌海咧了咧嘴,一张口,从喉咙深处冒出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烟火气,从游昌海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瞧见他整张嘴都已经被烧烂了,但就在游昌海的亲眼注视下,不过短短两息的时间,旧皮剥落,新肉长出,很快便已经恢复如初。 身怀钓海决这等强横绝技的游昌海遇上他,却的确是被克制得死死的,因为无物不燃的大日金焰足以破了游昌海引以为傲的钓海线,而钓钩太小,就算钻进身体里,可造成损伤的速度甚至还跟不上涅槃之力修复的速度,所以李轻尘其实从头到尾都没认真。 最后啐出了一口鲜血,李轻尘扭了扭脖子,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笑眯眯地问道:“您刚刚说什么?” 游昌海看得是睚眦欲裂,连嘴都变得磕巴了起来。 “你,你的天赐武命......” 李轻尘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正欲冲上前去,将对手擒下,陡然间却有一根细长的钓海线在游昌海的驱使下射出,目标正是尤在街边的幕篱少女! 李轻尘眉头一皱,当即施展红尘白刃功,一道红烟升腾而起,而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挡在了李三三身前,一伸手,捻住了那一根细细的钓海线,大日金焰出现,眨眼间便将之化为虚无,可当他再抬头看去时,游昌海却已经消失不见。 转过身,李轻尘关切道:“没事吧?” 少女轻蔑地笑了一声。 “丢人。” 李轻尘挠了挠头,赶紧解释道:“本想偷学一些他运用神意的独门技巧,所以多耽搁了会儿。真可惜,最后还是被他给跑了。” ------ 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水断潮一剑斩去了四周涌来的,大大小小的冰锥,而水慈雨则向前递出一剑,顿时便有万千道细小剑气朝前激射而出,如那大雨洒落,只是一瞬间便连破七道寒冰屏障,却最终还是被那一层层坚冰所拦下,未能伤到无心分毫。 霜月寒气真正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可以于无形之中冻住天下万物,哪怕是那锋锐无匹的剑气,乃至于无影无形的神意之力在离体后,也会为这至阴至寒的冻气所伤!若是来日能够习至大成,他甚至可以逆转阴阳,将自己的肉身化为寒冰,这样的话,纵然是被人击碎了头颅或者心脏这种要害之地也无妨,寒气一涌,顷刻间便可愈合,虽然无心暂不能如此,但仅凭一己之力,却也可以改变一地气候,将南国化为北国,将春天化为冬日! 不过,对面二人就算是亲眼见证了这冰封大地的奇景,却依旧没打算放弃,两姐妹中,妹妹水断潮持断潮剑在前方开路,所谓“断潮”,取的正是纵使潮水连绵不绝,我辈亦可持剑断之之意,而这等剑意,亦是恰好适合拿来对付这源源不断朝己方涌来的坚硬冰锥,如水般的剑光一开,眨眼间便断去了周围一丈范围内的所有坚冰,甚至就连那无形的寒气都被一扫而空! 姐姐水慈雨手持慈雨剑,不停挥舞,趁势发出剑气,反攻对手,剑气细密如雨,仿佛无穷无尽,使得无心不得不不停凝聚寒冰屏障作为阻拦,而自己却为其所阻,只能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两姐妹互相配合,不断朝着自己这边杀来! 姐妹二人乃是一胞所生,自幼便心意相通,无需训练,便可做到配合无间,加之这二人本来修为也高,真气浑厚,体力充沛,而手中所持的这两柄宝剑亦是罕见的神兵利器,故而无心一时之间还真拿她们二人没法子。 然而,无心亦是心高气傲之辈,根本拉不下脸来呼叫一直与其针锋相对的赵瑾援手,便只能独自咬牙坚持。 这边他心念一动,霎时间便有无数根冰枪凝聚成型,裹挟着刺骨的寒风,朝着对面的姐妹二人刺去,更有一头头双眼冒出淡淡的蓝光,浑身毛发由冰雪所组成的霜狼朝着她们扑去。 无心晋升三品,拥有神意之后,自然可以以霜月寒气凝结的坚冰为基础,再以自身神意为核心,创造出这种伪生灵,等他修为高深之后,一个人便是一支大军! 两姐妹见状,无需交流,便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水慈雨脚下轻点,一跃上了半空,而水断潮则手持断潮剑,施展剑诀,身随剑走,剑尖竟带起了道道潮声,看似身法不快,实则如潮水一般,飘忽不定,无迹可寻,一息之间,便来回穿插,绕过了迎面扑来的十余头霜狼,刹那间,剑气迸发,四周的所有物件,包括那一根根从天而降的冰枪,便皆被一刀两断,化为了一地碎冰! 无心闷哼一声,竟从鼻孔中流出了几滴带着冰渣的鲜血,刚刚他分散自身神意去操纵那些霜狼,如今霜狼被斩,自己受到牵连,自然也受了轻伤。 可这还不算完,只是眨眼间,已经蓄足势头的慈雨剑气好似滂沱大雨,疯狂坠落,逼得无心不得不先将全部力气放在防御上,双手往上撑起坚硬的寒冰屏障,将自己牢牢地保护在正中央。 然而,冰块越厚,防御能力虽然也越强,却也越是遮挡视线,刹那间,正前方的冰墙破碎,剑势犀利的水断潮已然斩碎了冰墙,成功地突至无心身前,可随着她一剑落下,眼前的无心被其一剑一分为二,却并无丝毫鲜血流出,原来那竟只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冰雕罢了,而无心本人却已不知去了哪里。 水断潮见状,面不改色,与此同时,头顶的冰墙碎裂,却是水慈雨已经突破了重重防御,成功落下,二人再度汇合在了一起,然而四周却是忽然间竖起了一面面冰墙,森冷的白色寒气弥漫四周,白色的大雪飘落,此刻竟已不似身在城池之中,而是立于雪原之上了。 “咻!” 一根根细如发丝,多如牛毛的冰针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全都朝着位于正中央的姐妹二人落去,两姐妹正欲故技重施,以水断潮的断潮剑开路,水慈雨再伺机反击,却不料脚下一动,一道巨大的冰柱冲天而起,姐妹两人脚下不稳,赶忙以神意御空飞走,并不断挥舞手中宝剑,护住周身,宝剑的剑身与冰针相撞,顿时发出了一阵密集的“噼啪”声。 冰针破碎,化作细小的冰渣坠落,眼看着这二人就要突破这道寒冰囚笼,却忽然听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死!” 宽袍大袖猎猎作响,无心站在半空中,猛然间双手合十,便有两只寒冰巨手随之拔地而起,朝着正中央,敌人所在之地狂霸地合拢而去! 水断潮厉喝一声,双手交错,一剑横斩,竟显现出一道完全由剑气演化而出的水潮,而水慈雨一剑直落,道道剑气化作倾盆大雨落下,亦是迎上了迎面而来的寒冰大手! 这二人皆是三品大成的修为,又得趁手兵器相助,纵是去了那高手云集的演武会上也当属头列了! 然而,水断潮本该势如破竹的一剑,竟只将那只寒冰大手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可寒气笼罩,很快便已经复原,最后就连那道剑气所化的潮水也被冻住,被那只大手擒在手中,一捏而碎。 另一边,如雨般坠落的剑气,同样被霜月寒气完全冰封,成了一个个大如拳头的冰坨,最后颓然坠地,化作一地毫无作用的冰渣。 冰封十丈,雪笼郡城,这,就是霜月真经的真正威力! 任何人与无心对敌,拖得越久,这四周的寒气便会越浓,而这姐妹俩便是在无形之中被霜月寒气渗入体内,动作渐渐迟缓,如不细心,连她们自己也感觉不出来,可当她们连手中宝剑上都已经出现了一层显眼的白霜后,却已经来不及了,两只寒冰大手合十,如拍死了两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无心衣袖飘飞,缓缓落地,正要对一直在旁观战的赵瑾嘲笑一番,可就在这时,却有两根细细的钓线从旁飞落,瞬间击穿了重重坚冰,缠住水断潮与水慈雨二人已经重伤的身体,一下子拖拽着二人,瞬间远去,甚至就连旁边的赵瑾都未能来得及阻拦。 无心眉头微蹙,却并不追击,因为速度不是他的强项,而且刚刚那两道钓线根本就不知从哪里射来,又怎么去追呢,再者他看似轻松,其实消耗很大,当下已无多少余力,而赵瑾则是远远地看着水慈雨与水断潮二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三百六十九章 龙王祭开始 已是开春之际,万物复苏,而地处南海边,一年四季气候温暖,百花常开的清源郡上空,如今竟忽然间飘起雪来,如此奇景,自然引得城中不知情的百姓们十分惊讶,毕竟他们中几乎所有人,这辈子都没曾见过雪。 海边的天然港口处,码头上,林家家主林晓棠,白虎帮帮主马摧花,巨鲸帮帮主铁万钧三人并肩而立,三人一个三品入境,两个四品巅峰,在凡俗世界已是了不得的高手,在感应到气候的急剧变化,以及城中那不小的动静之后,三人依次抬起头来,其中当属曾在无心手上吃了大亏的马摧花反应最为激烈。 “这,这是那小子......” 那个生得比女人还好看不知多少倍的小子,却拥有着足以冻杀万物,改变一地气候的可怕力量,但他的性子却是太过阴冷,说话更是难听,动不动便是羞辱责难,比之一口一个“前辈”的少主,真是差了太多太多,故而三人都不喜欢与此人打交道,甚至是打心眼里排斥无心,不过林晓棠依旧严肃地提醒了一句。 “马帮主,请慎言!” 真武殿七星君乃是真武殿真正的中坚力量,而位列七星君之一,甚至是之首的贪狼大人,未来注定会一飞冲天,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高度,为尊者讳,像这样的大人物,又岂能如此称呼,哪怕他现在不在这里,却也得小心再小心一些,更何况他本就是个杀心极重的,想当初在白虎帮忠义堂前,随便吹口气便冻杀了十余条鲜活的生命,三人毫不怀疑,一旦惹他生气,他是绝不会介意将自己等人活生生冻死的。 马摧花自知失言,亦心知林晓棠纯粹是出于暂为同盟,方才好意提醒,故而立马闭口不语。 铁万钧在一旁皱眉道:“看来那边出了什么事,就连贪狼大人都出手了,我们要去帮忙吗?” 林晓棠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这些都在少主的算计之中,临行前少主曾向我嘱咐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担心,我们只需在这里安静等待即可。” 说话间,四支逛遍了全城的舞龙队伍,包括后面跟着的乐师们都已经到齐,如今正在早早便搭建好的祭台下继续翻腾,而乐师们亦是在兴高采烈地敲锣打鼓,继续鸣奏着祭祀龙王的神乐,整个场面热闹非凡。 城中百姓们亦是拖家带口地慢慢聚了过来,站在码头边,他们虽然未曾修行,感觉自然远不如武人们敏锐,却不是瞎子,在看到这漫天飞雪的奇景后,都在议论个不停,不少人甚至面有忧色,担心是上天发怒一类的事。 正在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神采奕奕,瞧着仙风道骨,身披一件明黄色法袍的老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从人群中缓步走了出来,接下来,便将由他来主持,并完成这场祭祀龙王,祈祷庇佑的法事。 老者虽然瞧着已是古稀之年,但精神头依然极好,踩着台阶,稳稳当当地走上了高台,而底下舞龙的队伍亦是慢慢停歇,最后从左到右排成了四列,恭恭敬敬地站在台前。 庄严肃穆的气氛下,就连四周正在喧哗不断的百姓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了台上的老者,静心等待着龙王祭的正式开始。 老者望着底下翘首以盼的全城百姓,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他双手朝天,好似在迎接着什么东西,口中中气十足地大喊道:“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场雪,就是因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而落,有龙王爷在天之灵的保佑,今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年!”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当然令人信服,而底下的百姓们听了,也顿觉有理,当即纷纷拜服在地,大声祈祷着,请求龙王爷保佑清源郡,就连后面的林晓棠等人也象征性地低下了头,以示诚心。 老者说罢,当即转过身,伸出手,从面前铺了一层大红色桌布的长桌上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铜铃与法剑,鼓足中气,大喊了一声“祭龙王”,随即一手摇晃铜铃,一手握着法剑,口中念诵着祭祀用的经文,一个干净利落的上挑,法剑挑起桌上放置的符纸,晃了两下后,符纸便无火自燃,老者手持前端符纸熊熊燃烧的法剑,再在中央的香炉中插着的三株长香上一抹,长香亦随之飘起一缕缕青烟,他亦闭上眼,随之开始跳动。 虽说这龙王祭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有时候甚至都不止一次,并且整个祭祀过程基本上大同小异,可底下的百姓们却依旧看得是目不转睛,尤其是那些被父母们带来的孩童,看着台上好似在变戏法和发癫的老者,更觉有趣,一个个抚掌大笑,自家大人却连呵斥他们也忘了。 紧接着,又有那赤着上半身,肌肉结实,呈现出健美的古铜色的壮汉们,将祭祀龙王爷所用的物件,譬如猪牛羊三畜的头颅,以及瓜果蔬菜等等,依次搬到海边,随着台上老者的念诵声逐渐增大,再全部推入海中。 一时之间,东西落水的“扑通”声不绝于耳,这每年的龙王祭,历来都是由城中富户们集资出钱,所以贡品绝不会差了,食材丰富,都足够一户小人家吃上一整年了。 而在举办法事的高台下,还有着一个与人齐高的铜制大香炉,里面正燃着一根半丈长,有常人手臂粗细的长香,而在香炉前方,还有一条早早便用砖块垒砌好的细长土堆,里面填满了香灰。 而城中百姓们也开始很有秩序地从旁边取来香,走上去将其在早已插好的香上点燃,然后插在土堆之中,之后再闭目默念几声“龙王爷保佑”,便赶紧让开地方,让后来者再接着燃香。 毕竟是流传多年的传统,整个过程显得井然有序,并无丝毫冲突产生,甚至连林家人,白虎帮和巨鲸帮的帮众们也都在安安静静地等候着排队,毕竟他们也是清源郡的人,很多事宁可信其有都不可信其无,这每年一度的传统,自然不可轻慢,再者之后也是四方势力的领头人加上继承者才有资格去高台上敬香,也轮不到他们,故而也与普通百姓混在了一起。 林晓棠三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知再过不久,等待呈送给龙王爷的贡品全部丢下海,祭文宣读完毕之后,便该他们上去敬香祈福了,可就在这时,铁万钧忽然有些疑惑地问道:“黄家今天怎么还不来?” 马摧花听了,不禁冷笑了一声,道:“他们今天来不了了。” 铁万钧神色一动,却没有再追问下去,最后还是林晓棠主动为其解释道:“这一次的龙王祭,黄家参加不得,这是少主的意思。” 龙王祭对于整个清源郡上上下下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黄家这次若是来不了,在另外三方的有心宣传下,在清源郡的声誉必然会一落千丈,这种打压,其实比什么都来得更实在。 ------ 与此同时,黄家人所组成的队伍也已经来到了距离港口处不远的地方,眼看着就要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与往年一样,顺顺当当地参与到龙王祭中,没想到却再次被一个熟悉的身影给拦了下来。 黄家家主黄震南看着眼前几乎毫发未损的李轻尘,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心知自己绝非是其对手,也未关心游昌海去了哪里,而是再度沉声质问道:“阁下今日是否一定要拦我黄某人的路?” 李轻尘双手抱胸,挡在路中央,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却已经是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回答。 黄震南见状,心中焦急万分,远处已可隐约听见开始祭祀的声音,过不了多久,就该轮到他代表黄家人去上香了,再拖不得了,这次龙王祭若不参加,对于黄家的声誉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容不得这件事的发生。 只可惜,就连先前寄予厚望的游龙派高手如今也不见了人影,光靠他自己,面对此人,似乎有些无能为力。 就在黄震南又气又急,只恨不能越过对方,赶去港口处的时候,却有一个又是疑惑,又是惊讶的声音在李轻尘背后响起。 “咦?李兄,爹,二叔,你们在这里堵着做什么?” 李轻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黄一鸣来了,而黄震南一下子惊醒,却是忽然大吼道:“一鸣,快走,去码头代表我黄家敬香!” 全城人都知道,黄一鸣乃是黄家的少主人,只要他去了,也就足够代表黄家了,黄震南有些恼怒,该死的,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倒不如先前便遣人通知他直接过去,也不知这小子抽了什么风,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黄一鸣有些不解,一边走上前,一边道:“爹,你在说什么呢,我哪里能代表黄家,我什么也不懂,再说这也没几步了,你就自己走去呗,怎么了,难道有谁不让啊?” 第三百七十章 长鲸终出海 龙王祭的最后,本该由黄家,林家,巨鲸帮以及白虎帮这四方势力的代表一起上去祭台敬香,然而这一次,曾经地位最为显赫,哪怕到如今,底蕴也依然是四方之中最为深厚的黄家人,竟是头一次缺席了这对于清源郡上下来说,都属于最重要祭典的龙王祭。 早已搭建好的祭台下,按照惯例赶来观礼的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暂且不表,除了那主持法事的老人以外,台上正站着的三人亦是各怀心思,十分复杂。 自此,在少主的缜密安排下,黄家的衰落已成了必然之事,而与之长年对峙,共同瓜分了整个清源郡的另外三方,那是高兴有,唏嘘也有。 高兴自然高兴,毕竟从黄家身上割出来的肉,最后都会一一喂到他们嘴里,肥了他们,而唏嘘自然也是有些的,到底是对峙了这么多年,尤其黄震南这老狐狸手腕极强,让另外三方都很是戒备,可如今随着一股外力毫不讲理地介入,所有的运营与平衡顷刻间便化为了灰烬。 果真如少主所言,天地虽大,却无一处是桃源。 还好,这一次的胜利者,是提前站对了队伍的他们,如今事已成定局,在林晓棠等三人的催促下,由手持法剑的老者领头,三人代表整个清源郡,三拜九叩,朝着海中敬香,祈祷之后一年里,龙王爷能够保佑清源郡风调雨顺,出海渔民皆有所得,诸如此类的期许,每年都是大同小异。 虽然少了黄家人,不过龙王祭的欢庆依旧,敲锣打鼓的,就这么又闹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时间都已经来到了下午,方才到了最后,也是最让人心潮澎湃的时刻。 港口中,所有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已经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开船启航,开始新一年的征程,虽然外面的浪头瞧着依旧不小,却已不再是那么危险了。 长约二十丈,最宽处甚至达到了九丈的庞然大物,下方的潮水起起伏伏,它却依旧是稳如泰山,晃动的幅度,微乎其微。 三根粗细不一的桅杆上已经挂好了显眼的白帆,上上下下,起码有上百人正在呼喝不断,忙活个不停,甲板上,码头边,全是正在为大船出海进行着最后准备的人们。 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就连李轻尘的心情也不免变得有些激动,他拉着依旧头戴幕篱的少女一起,站在船尾的甲板上,远望着那无边无际的碧蓝海洋,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壮阔海景,同时在心中暗暗地发誓,此次一定要找到万年玉髓,解开李三三身上的血毒,不管是谁,只要敢阻拦自己的,自己就绝不会手软。 就在这时,围上了一件纯白色披风,迎着那不停吹来的潮湿海风,披风飘扬,猎猎作响,手持一杆远望镜的赵瑾突然走上前,笑眯眯地赞道:“做的不错。” 李轻尘没转头,毕竟这件事让他很不高兴。 先前那来自海外的游姓高手靠着一手声东击西,成功逃走之后,他便又赶紧前去拦下了欲往码头参与龙王祭的一众黄家人,更是遇到了恰巧赶来的黄家大少爷,黄一鸣。 黄一鸣在从自己父亲口中得知了真相后,自然是感到极度的震惊,甚至当众质问起了李轻尘,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真正当做朋友,而李轻尘的答案自然让这位黄大少十分伤心。 黄一鸣从小到大,就没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让他真心感到亲近,并且希望能与之成为朋友的人,对方竟然又做出了这种事,并且说出了那些话,愤恨之下,他当即攻向了李轻尘。 然而,以他区区六品入境的修为,李轻尘不过是随便一脚点在他肚子上,便疼得这位黄大少跪在了地上,霎时间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淌,连站也站不起来。 李轻尘清楚,从今往后,黄一鸣将再也不会将自己视为朋友了,不过他倒也不强求对方能够理解或是原谅自己,总之他如今所能回报给黄家的,除了为黄一鸣授拳,并且在赵瑾那保下了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外,也就是给这位黄家少主人的心中埋下一颗要努力变强的种子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身心都得到了成长的李轻尘很明白,在有些时候,恨,会比爱更能激励一个人不断向前进,这次事情之后,恐怕黄一鸣再也不会偷懒了,正如自己曾对他说过的,如果一直偷懒的话,未来总有一天会为自己当初的不努力而后悔,因为很多事,就怕一个“本可以”。 未能与黄家好聚好散,不过世间事总是如此,想要十全十美那是绝不可能的,李轻尘也已习惯,在他心中,如今除了找到万年玉髓之外,其他什么事都是次要的。 赵瑾旁若无人地站在了李轻尘另一边,问道:“你与那个使钓海决的人交过手了吧?” 李轻尘闻言,不禁皱眉道:“原来那门绝学叫做钓海决么?这名字倒也贴切。我与他交了手,此人的实力很强,若不小心应对的话,一旦着了他的道,非死即伤。而且,他应该不是两派中的最强者吧,恕我最后多嘴问一句,这次出海,你真的有把握么?” 游昌海的实力真不可谓不强,若不是恰好碰上了李轻尘这个怪胎,他就算跑去高手如云的中原江湖那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但他会是两派之中的最强者么,这个说法连李轻尘自己都不会信,但如果真的还有更强者,并且在海上,占据了天时地利的情况下,他们能赢么,又怎么赢呢? 赵瑾那张艳绝天下的俏脸上,却是看不出丝毫担心的模样,反倒是侃侃而谈道:“袁天罡当年将沧海派的余孽一分为二,以达到互相制衡的目的,之后又派遣他们世代守候于此,而为防两派因实力膨胀而生出异心,他自然也留有后手,这位国师大人的手段神乎其神,靠的乃是那虚无缥缈,却又切实存在的气运压胜,所以据我推测,整个游龙派与归海派加起来,也至多不过一两位小宗师,只要你能拖住小宗师境的高手,我们全力擒拿其他人,之后再以此为要挟,只需要找到通往那座大阵的航线,就足够了。” 瞥了眼李三三,未免她担心,李轻尘便立马岔开了话题,转而问道:“对了,先前你那边,似乎也有战斗发生,对方的实力如何?” 赵瑾点点头,回答道:“是两名妇人,配合的不错,双剑合璧之下,也有几分威力,不过贪狼星君一人便足可应付了,况且一旦到了海上,你我的实力或许会被水运所压胜,但他的实力,却只会更强,你大可放心。” 李轻尘有些惋惜地道:“可惜被他们给逃回去了,否则先斩去三人,事情定然会轻松不少。” 赵瑾听了,却是狡黠一笑。 “如果没有领路人,我们又如何能找到那深藏在海中的两派山门呢?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当年沧海派祖师堂所在的那座岛屿被一位神秘高手硬生生打碎后,分成了不知多少小岛,而后又在袁天罡的一双妙手下,形成了一座有迷幻之效的天然阵法,用以遮掩两派山门,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外人都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却从未真正找到过两派山门所在的真正原因!” 李轻尘这下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扭过头来,惊叹道:“你是故意的!” 赵瑾却不去看他,而是抬起了握在手中的远望镜,放在眼前,缓缓地转动着镜片,远眺那无边无际的海洋,看着那碧波荡漾的水面,口中轻笑道:“男人呀,听话就够了。” 这一艘刚从船厂建造完毕,下海还不到半年的大船,已是整个大洛最坚固耐用的一批货船,上面除了赵瑾原本带来的六名扈从,以及船队必不可少的水手与船医等等外,还有林家,白虎帮,巨鲸帮这三方的高手,甚至连马摧花与铁万钧二人也在船上。 看来这二人的确是已经诚心归顺,毕竟林晓棠这次不会去,而在赵瑾的命令下,两派帮众都得交由林晓棠来指挥,这一去不知多久,回来的时候兴许已经被林晓棠架空也说不定,若非诚心归顺赵瑾,他们是绝不会甘心拿一切去赌,跟着一起上船的。 所有需要的东西,早在昨夜便已经搬运完成,最后又清查了一遍后,在城中百姓们的注视与欢呼下,大船缓缓地驶离了这处天然港口,破开了迎面打来的浪潮,顺顺利利地进入到了那茫茫无边的大海之中。 赵瑾站在船头,身后披风扬起,天高海阔,英姿飒爽,她将手一挥,豪气干云地道:“传我命令!满帆前进!” 身后,是一众手下的欢呼声,至于李轻尘,则已经默默地与李三三一起回到了船舱内,盘膝而坐,按照从游昌海那得来的一丝灵感,开始锤炼起了自身神意。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两派夜来袭 大船离港之后,挂上满帆,霎时间犹如一头势不可挡的蛟龙,直接朝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洋中驶去,码头处的百姓们兴高采烈,甲板上的人儿意气风发,此番征途,是那不知名的远方! 船虽大,但对比这广阔无边,深不见底的海洋来说,却依旧是小巫见大巫,浪头一起,还是得上下翻腾,左右摇晃,浪头拍打船身,激起漫天水花。 好在这船上的人要么是清源郡的本地人,要么就是实力极强的武夫,故而都未产生什么不适感。 武人的厉害之处,正在于他们对周围环境的适应力极强,这源于对自我了如指掌,指挥自如,故而对于普通人而言,一下子从结实的陆地来到飘忽的海上,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但对李轻尘来说,却根本不是问题,就算是在船上修行,他也依然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虽然并不能直接翻阅沧海派所传下的那部《钓海决》,但这种极端地压缩,凝结,以及纠缠自身真气与神意的奇门法决,却让他十分感兴趣。 就算只有一成的力量,但如果能将它们完全地凝聚在一起,那么这与分散出去的十成力量,最起码在小范围内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只要能够成功掌握这门法决,在不提升自身修为的前提下,他却能发挥出几倍于先前的战力,这也是沧海派祖师曾经横行天下的依仗之一。 只不过,想要凭心意去自如地凝练神意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神意之力天生就是发散的,它仅仅只是人的念头,只不过是因为武人们精气充沛,三魂七魄凝实,故而连念头也能实实在在地影响外界罢了。 这就好比是要将一滩流动的水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其中难度,自然不言而喻。 凡修行钓海决的人,乃是从很早开始,便尝试以自身真气为线,钓出海中游动的鱼儿,这也是钓海决名字的由来,以自身为杆,神意真气为线,钓取天下万物,乃至于拖拽长鲸出海,端得是霸道无比。 虽然没有看过绝学原本,但李轻尘曾亲手握住过那两根坚韧的钓海线,亲身感受过其威力,纵然最后对其了解至多也不过就是两三成,但他天资奇绝,仅以这两三成为基础,便已经找到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当然,天资再高也不可能一跃而就,故而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便是不断地尝试与摸索了。 真可谓是何时何地不修行,而一旦进入这物我两忘的修行之中,时间便过得很快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入夜,月上高空,星河灿烂,茫茫无边的海水中倒映着天际的明月与繁星,一时间,竟仿佛置身于那银河中央,船头撞碎的,不再是寻常的浪花,而是那一片片耀眼的星光。 美奂绝伦。 卸下了碍事的披风,只穿着一身大红色圆领袍衫的赵瑾依旧站在船头。 海上昼夜温差极大,白天有太阳照着,哪怕只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可一旦到了晚上,就连那些气血旺盛的壮汉们也会为自己多添一件衣裳御寒,不过对于她而言,却是不必。 赵瑾靠在栏杆边,夜风温柔地挽起她鬓角的发丝,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上,身子上,熠熠生辉,衬托得她犹如是那月宫仙子临凡,清冷而高贵。 甲板上骤然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却是那林家大少爷林枫,双手捧着一件价格不菲的厚实裘衣,眼中带着一丝热切的期盼走上前,望着她那身段婀娜的背影,心中顿时欲*火高涨,却根本不敢表露分毫,低下头,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柔声道:“少主。” 赵瑾头也不回,她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瞳中仿佛正亮着光,倒映着那繁星点点,美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声音清冷,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并不仅仅是这月光下温柔动人的仙子,亦是那阳光下意气风发的真武殿少主。 “拿回去吧,本座不需要。” 林枫闻言,神色一僵,随后默默地收起了那件裘衣,模样看起来十分老实,然而赵瑾却依旧懒得回头多看他哪怕一眼,因为他只是那无数抬头望月之人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一个,仅此而已。 “林前辈私下与本座说了,希望能让你之后随本座前往真武山修行。” 林枫听了,脸色一喜,险些没兴奋得叫出声来,若能随侍在对方左右,那当然也是自己所无比期望的事,更别说那真武山上听说高手如云,对于自身修为境界的提升也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然而,还未等林枫高兴太久,便又听得赵瑾冷冰冰地,仿佛是在宣读着命运对他的判决一般毫无感情。 “本座拒绝了,因为你的实力太差,而且用心不专,真武山对你而言,太过残酷,你活不下去。” 霎时间,林枫如遭雷击,就这么愣在了原地,连手中裘衣也滑落到了地方,一直到数息之后,他方才激动地大喊道:“我可以的!少主,请您相信我!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赵瑾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 “本座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林前辈好。” 林枫望着她的背影,只感觉对方一下子离自己远去了不知几何,顿时焦急地上前一步,继续请求道:“可是,我,我真的......” 赵瑾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林枫,人贵自知,适可而止!” 林枫半张着嘴,一时之间,竟是哑口无言,终究什么为自己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的确,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家世地位,自己又能拿什么去追上她呢? 赵瑾转过身来,以上位者的语气吩咐道:“还不快......” 话未说完,赵瑾突然间脸色一变,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正欲缠绕上自己脖颈上的一条细长钓线,半透明的南明离火顺着钓线往来处烧去,而黑暗中则是传来了一声怪叫,那根细长的钓线被对方主动切断,但随即又有两根钓线突然自黑暗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赵瑾的双手,然后猛地一下将她拉得笔直,就这么吊在了半空中。 林枫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他瞪大了眼睛,然而黑暗中,他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不解地呼喊道:“少主,这是......” 赵瑾如今哪里有心情去搭理他,那两根钓线锋利无比,几番缠绕之下,便要将她两条手臂直接切成粉碎,而这还不算完,霎时间又有两道犀利的剑光闪过,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地从海中飞出,带起两条水浪,迅猛地斩向了被钓线所捆住,暂时动弹不得的赵瑾。 这三人,自然就是那游龙派的游昌海,归海派的水慈雨和水断潮,他们竟是趁着夜色,再度来袭,并且一举建功,抓住了孤身在甲板上,落单的赵瑾,之后便要立即采取斩首行动,至于一旁傻愣愣的林枫,却是被视若无物,区区一个五品的废物,实在不值得他们分心。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突然破开了船舱,红烟一闪,便已经来到了赵瑾身前,双手化为掌刀落下,两道金色烈焰照亮夜空,瞬间便斩断了那两根缠绕在赵瑾手臂上的钓海线! 情况危急,顾不得其他,李轻尘一把抱住了赵瑾,落在了甲板上,随后任凭水慈雨与水断潮二人刺穿了自己的背脊,只是还未等两名妇人加力,剖开他的腰身,便已各挨了一脚,随后飞落到了两边。 李轻尘怀抱赵瑾,正要开口,脚下的大船却突然间传来了一声闷响,赵瑾脸色一变,大喝道:“海里有人!” 与此同时,被惊动的无心也已经从船舱中飞掠而出,而他根本无需赵瑾多言,便直接跳入海中,运转内息之法,迅速找向了那潜藏在海水之中,正在试图破坏船底的人。 放下赵瑾后,李轻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道:“没事吧?” 赵瑾的双臂刚刚只是被那两根钓海线缠住了仅仅不到一息,如今却已是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但她却依旧笑了出来,骄傲道:“那当然。” 李轻尘转头四顾,同时将神意外放,探查着敌人的布置,同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带着他,速速退回船舱。” 赵瑾反问道:“凭什么?” 李轻尘冷笑一声,扭头道:“女人,听话就够了。” 赵瑾心跳慢了半拍,脸色一红,只是还不由她分说,李轻尘已经跃至高空,然而眨眼间便有一根与之前游昌海的钓海线相比,速度与威力都更强数倍的钓线激射而来,只是瞬间便洞穿了他的心口,然后再度远走,李轻尘闷哼一声,刚刚落在地上,眨眼间便又是两道剑光迅猛斩来,他赶忙一个翻身,剑光落地,顿时将甲板斩出了一个大窟窿。 第三百七十二章 打退两派人 海外两派这次趁着夜色来袭的人一共有五名,除了白天已经见过的游昌海,水慈雨与水断潮外,正在海水中破坏船底的那人名为水鬼儿,一听名字也知道,正是归海派的人。 其母在海边因生他难产而死,恰逢一位归海派的高人经过,当机立断,剖腹取婴,见胎儿幸存,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并带回了归海派中喂养。 这水鬼儿也不愧其名,天生亲水,水性极佳,幼时便可如鱼儿一样潜入极深的海底,一套分波断浪掌在海中打出,更是强了数倍,由他来对付大船,最是适合不过。 至于最后一人则是来自于游龙派,其名为游江,修为与师弟游昌海不相上下,但此人却不似游昌海那般另辟蹊径,而是如历代先人一样,专精于那一根钓海线,故而他的钓海线无论是速度还是精度,都要在游昌海之上。 一剑斩落,其剑势如断潮分浪,木屑纷飞间,成功躲过一击的李轻尘已经合身扑上,朝着余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对手一拳打去! 这一拳无论是出手的角度还是时机,都可谓是妙到毫巅,木屑遮掩了拳路,机会抓得刚好,足以看出李轻尘如今的实力之强,绝非仅仅依靠那霸道无二的天赐武命与盖世绝学,而是真正做到了一个武人所应该做到的一切! 可眼看着这一拳就要落在水断潮的身上,先前那根退走的钓海线竟如活物一般,一下子远远飞来,紧紧缠住了水断潮那纤细之处不输妙龄女子的腰身,再一拉,眨眼间便将她扯远,躲过了李轻尘这势大力沉的一拳,而与此同时,已经在李轻尘手上吃过亏的游昌海则是避其锋芒,再度施展钓海决,甩动着两根没了钓钩的钓海线,继续朝着赵瑾杀去! 不得不说,这游龙派的镇派绝学,钓海决真是可恶到了极点,这一根看似普普通通的钓海线,简直被他们给玩出了花来,不但速度奇快,精度极高,穿透力强,而且距离还远,又能随着主人的心意肆意拐弯,缠在人身上,锋利如刀刃,可切割武人千锤百炼的肉身,聚合在一起,又是盾牌,可以作为防御,而最让敌人们难受的,还是他们能够以此为根基,随时借助钓海线调度战场,不管谁有危险,都能迅速地将其拉开躲避。 李轻尘这势在必得的一拳落空,心态却没有产生一丝波动,依旧平稳如常。 战斗是动,修行是静,这动静之间,就是武人大道,若是能在激烈的战斗中也保持着平静的心境,而在宁静的修行中也随时在演化战斗,不受外物干扰,只顺应本心,那便可以称之为得“道”了,而这也是李轻尘正在努力追求的境界。 一招落空,再正常不过,完全没必要动怒。 眼看两根不怀好意的钓海线朝着赵瑾扑去,李轻尘大手一扬,一道璀璨的金光伴随着恐怖的炙热照亮了夜空,游昌海反应极快,心念一动,便立马收回了钓海线。 不过,赵瑾却没有选择就此逃回船舱,虽然她双臂已遭受重创,但一吸气,张口便吐出了一大团气势汹汹的南明离火,成功挡住了从左边杀来的,水慈雨的慈雨剑气。 与此同时,李轻尘一边后退,一边曲指连弹,一道道大日金焰化作了一个个小小的三足金乌,朝着敌人飞掠而去。 此刻便体现出了他与赵瑾在绝学上的霸道压制力,无论是源自烈阳的大日金焰,还是神兽朱雀的本命神火,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神火,一旦沾上了,不管是谁,那真是不死也得脱层皮,故而四人虽然各有奇招,并且配合无间,可一时之间,却也拿他们没太好的办法。 林家大少爷林枫见势不妙,已经迅速溜走,而在场之人也很默契地没去管他,区区一个五品大成,给他什么神兵利器或是天赐武命都影响不了大局,相反,无论是哪一方,一旦浪费时间在他身上,那都是得不偿失,只怕反而会被对手抓住机会,一锤定音。 迅速退至尤在努力打出一道道南明离火,试图逼退对手的赵瑾身旁,李轻尘一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呵斥道:“还不快回去船舱!” 赵瑾却是倔强地回应道:“我偏不!” 话音刚落,一道犀利的剑气便如断潮分浪一般破开了熊熊烈焰,朝着赵瑾直斩而出,李轻尘见势不妙,已经顾不得其他,赶忙强硬地扯过她,又以自身真气压制住了她的护体真气,再以大日金焰压制住了南明离火,趁着赵瑾暂时无法动弹的时候,直接将其给丢回了船舱之中。 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因为赵瑾的双臂已经受伤,一旦被人近身,则必定会陷入极大的劣势之中,届时反而会害得自己分心,何况赵瑾若是出事,那这接下来的路也就走不成了,其他人既不会听他李轻尘这个外人,也不会听无心这根本不得民心的倨傲之辈,再者如今他已占据了甲板,而无心则下到了海中,若是还有其他敌人,也需要赵瑾在船舱中作为策应。 在伸手将赵瑾成功丢回船舱的一瞬间,游江那一根速度快到根本连看也看不清的钓海线就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围绕着李轻尘左手手肘处绕了一圈,霎时间一圈红线出现,险些没有直接切断他半只手臂! 不是李轻尘的体魄不强,相反,他的肉身之坚固,在同境武人中,也就只略微逊色于武真一这个怪胎罢了,只是高速颤动的钓海线实在是太过锋利,这就好比宣纸也可切肉一样,刃口越是薄,便越是锋利。 只不过下一刻,游江便真正地理解到了师弟先前谈及的,“不死之身的怪物”所言非虚的事实,因为对手身上的伤口竟在短短一两息的时间便已经全部愈合,甚至包括先前他硬受两剑,从正面也可以隐约看见的可怕伤口。 不光如此,李轻尘更是趁着游江略微一愣神的机会,一把抓住了对手的钓海线,一道金色烈焰立马顺着钓海线,朝着它的主人燃了过去,好在有游昌海的事先嘱咐,他反应极快,立马便主动切断了前端的钓海线,当然,这对于他本身而言,亦是一种折损。 同一时间,蓄势已久的水慈雨娇喝一声,一剑刺来,李轻尘竟胆大妄为到选择背对对手,任由那万千细小的剑气破开自己的真气防御,落在肉身上,反而伸手死死地握住了那已经迫及自己眼前的断潮剑! 在大日金焰这恐怖高温的灼烧下,本来就分属短剑的断潮剑立马开始变软,甚至连水断潮的手掌心也被烫得冒起了烟,但她却是突然发了狠,竟凝聚起全身真气,死死地握住手中宝剑,希冀着再进一步,一剑刺进对手的泥丸宫,以剑气搅烂对手的三魂七魄,从而一锤定音! 见慈雨剑气的威力太小,短时间内似乎不能击退对手,又见自家妹妹选择孤注一掷,与之心意相通的水慈雨当即脚踩甲板,从李轻尘身后飞速冲来,想要为其创造机会! 可迎接她的,却是李轻尘一记霸道无双的天殇拳法! 天殇拳本就是玄品法决,并且威力极强,只是因为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特性,故而为江湖中人所恶,但此拳偏偏与李轻尘是绝配,而后又经他不断改良,如今此拳的威力之强,足以冠绝三品! 一拳打出,整个天地都仿佛在一股霸道的力量下扭曲,崩塌,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让水慈雨心中大骇,赶忙挥舞起手中宝剑想要抵御,却依旧遭受重创,惨叫一声后,浑身是血地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就连性命相交的慈雨剑也脱手而出。 再看另一边的妹妹水断潮,在李轻尘刚刚分心对付水慈雨的时候,由游江从旁辅助,一根钓线刺入手背,一路往上,直接搅烂了李轻尘的手筋,使得他无法发力,而水断潮则趁势鼓足全身的力量刺出! 倏然间,风雷声动,李轻尘一个膝撞,狠狠地顶在了水断潮的肚子上,这一下直击要害,直撞得她刚刚提起来的劲力又散掉了,随即补上一招势大力沉的鞭腿,抽得水断潮惨叫一声,滚落在地。 正就在这时,一股股可怖的寒气弥漫而出,大船已经禁止不动,因为四周的海面全部都结成了坚冰,而一直与游昌海在远处掌控战场的游江暗道一声“不好”,一根钓海线甩入水中,精准地缠住了一人,一下破开坚冰,从水中拉出,却是那寒气入体,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都挂满了白霜的水鬼儿。 又是两根钓线从旁边飞速射来,缠上了倒地的水慈雨与水断潮,五人见势不妙,立即撤离,而李轻尘则是甩掉了手中已经被自己彻底熔成了一滩铁水的断潮剑,转身跳入了海中,没过多久,便从海中捞起一人,却是刚刚被游昌海所偷袭,心口被钉穿的无心。 第三百七十三章 商议开战事 今夜的事,其实赵瑾早有预料,而她之所以会选择从清源郡的港口出海,不光是因为离目的地近,更因为清源郡造船的实力乃是大洛首屈一指,独步天下,不然朝廷也不会特意从清源郡征调船只去清缴倭患了。 这艘无惧风浪的大船,可不仅仅是大而已,其底部包有一层厚厚的铁皮,光是隔水舱便有六个,加之无心下去的及时,故而那水鬼儿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如今已有人下到船底进行维修,并不会耽搁船只继续朝目的地前行。 相较于宽敞的甲板,显得有些拥挤的船舱内,位于船头的船长室中,赵瑾坐于正中央的主位,正在接受着包扎,她受的伤并不重,想必用不了多久便可恢复过来,而反观坐在西面的无心,本就极为白净的脸上,如今更是一片惨白,显得十分虚弱。 他所受之伤最重,头一次下到波涛汹涌的海中,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与水性极佳的水鬼儿交手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被游江施展钓海决偷袭,被一根线洞穿了心口。 虽然立即以霜月寒气冻住了伤口,不至于让伤势进一步加重,但他如今到底还是一介凡人之躯,就算修行的是至阴至寒的霜月真经,但体魄的本质也依旧没有改变,他还是肉身,而非坚冰,这就好比李轻尘如果想在体内燃起真火,那么他自己也会受伤是一个道理。 心窍乃是人身至阳之精血所储之地,故而阳气最盛,也最是炙热,以至阴至寒的霜月寒气堵住伤口,虽然将伤势稳定住了,但他暂时却动不得力,而且对于体魄的损害也极大。 将少女独留在了房中,李轻尘一个人赶来此地,靠门而坐,脸色不禁有些凝重。 诚然,刚刚来袭的五人必然是海外两派的中坚力量,但这一战几乎是由李轻尘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击退,若非李轻尘救得及时,被几人联手偷袭的赵瑾恐怕不死也要重伤,而假如李轻尘被人拖住,那么光靠赵瑾他们,似乎并不是其他人的对手。 这就难办了。 林家大少爷林枫先前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船舱,因为双方都懒得理会,故而他倒是毫发未损,此刻望着正在疗伤的赵瑾,赶忙关心道:“少主,您没事吧?” 赵瑾受伤的双臂已经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不过她的神色却依旧是泰然自若,这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极有大将风采,也极大地稳定了在场众人的心。 没那闲心去搭理林枫,赵瑾转过头,对无心道:“贪狼大人先说说水下那人的实力吧。” 无心的神色阴冷,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杀气,显然,先被人偷袭以致重伤,而后又被李轻尘从海中救起这两件事,让骄傲的他很是不悦,不过事关此行的最终目的,他也没有耍性子,而是压着怒气,沉声道:“三品大成,不足为虑,下次再交手,就是他的死期!” 赵瑾闻言,微微颔首,并未再出言嘲讽于他,而是缓缓地扭过头,又对着正对面,依旧眉头紧锁的李轻尘道:“喂,别再摆个臭脸了,看得人心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莫不是当那宗师境是路边的野花一样,随处可见么?” 李轻尘松开手,抬起头来,只听得赵瑾又道:“二品小宗师可享两甲子的寿元,而一品宗师境则可享三甲子的寿元。你也曾在长安镇武司中待过几天,我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中原江湖一百多年未生事端,可他们积累了这么多年,司里的宗师境也才七人而已,小宗师则只有十六人罢了。其余镇武司,除了武督以外,能有一位小宗师坐镇都不错了,而这,还是朝廷一百年来不停网罗天下英才的结果。所以海外两派若不算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小宗师的话,今天这五个就已经是两派能拿得出手的最强战力,你在担心个什么?” 一番话听罢,李轻尘骤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先前陷入了一个误区之中,因他自去往长安后,这一年来,便一直在与各路高手打交道,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处处皆是长安的错觉。 试想当初蜚声在外的幽州镇武司,除了那位只在药王谷有过一面之缘的武督大人外,最强的也就是一个神意境的韦陀,如果说这还是因为幽州贫苦,而且战死率又高,所以武人们不愿来的话,那长安镇武司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又坐拥一座武库,也才这么点实力,这足以说明上三品真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的。 从四品到三品是一个九成武人都跨不过去的坎,而从普通武人到宗师,哪怕仅仅只是小宗师,也依然是一个大门槛,天下间能跨过这个槛的,万中无一。 赵瑾这一番话纯粹是为了打消李轻尘那杞人忧天般的担忧,说得李轻尘是若有所思,倒没将其他人给吓死,尤其是林枫等清源郡土生土长的人,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高手,也就是黄家主和林家主这二位了,哪里见过什么一品宗师境,简直想都不敢想,再看向李轻尘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如此年轻,竟能加入与洛阳镇武司不分上下的长安镇武司,而且听少主说,刚刚就是他以一敌四,成功逼退了两派的高手,难不成此人的修为,还在少主与贪狼大人之上么? 林枫只敢以眼角余光去看他,同时暗自咬牙,那一股油然而生的嫉妒之情简直要挤爆了他那整颗本就不大的心。 他不是傻子,相反,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很是敏感,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出自己求而不得,高高在上的仙子神女,竟是倾心于这其貌不扬的小子,毕竟她刚刚对贪狼大人说话的语气,与对此人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是里外两种模样,可若论亲疏有别,贪狼大人不才是与她同出一门么? 一想到这,便让林枫无法忍受,只是他还没疯,自然不敢表露出心中的不满,以及对李轻尘的厌恶之情。见李轻尘已经想通,赵瑾又道:“归海派的人,强归强,但总归是有迹可循,真正麻烦的,还是那两个游龙派使钓海决的,这钓海决一旦修至上三品,真是两种境界,无论偷袭还是救人,都属上品。” 李轻尘突然道:“擅长合击之术的那两个妇人所持双剑中,名为“断潮”的那柄短剑被我毁去了。海里那人也受了伤,就算逼出了体内寒气,短时间内也是实力大损的状态,更会大大地消耗其他人的真气,所以他们的损失也不比我们小。对了,还有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赵瑾朝着一旁勾了勾手,一位从真武殿来的扈从赶忙走上前,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道:“禀少主,按照现在航行的速度,还需大约三个时辰!” 无心瞥了他一眼,一股阴冷的寒气流出,整个房间顿时一冷。 “就是你在追踪他们的气息?为何刚刚没能提前预警?” 那人被无心吓得一抖,心知这位贪狼真君在真武山上便是以喜怒无常而出名,动辄便会将人冻为冰雕,刚想开口解释,那股寒气便被李轻尘随手掐灭。 无心见状,立马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李轻尘,杀气毕露。 “这是我真武殿的事!” 此无心非彼无心,李轻尘已经学会了将过去的无心与未来的无心分开来看,故而同样冷冰冰地威胁他道:“你杀了他,我们找不到两派山门所在,我得不到万年玉髓,那这船的人都别想回去。” 携以一敌四之威,尤其他看起来竟是一副毫发未损的模样,这份威胁,可比虚弱许多的无心来得更加可怕,整个船长室里,除赵瑾以外,其他人的脸色立马变得很不好看,尤其是清源郡的人,那更是暗暗叫苦,没想到这船上还有个比那小白脸更可怕的杀神,那贪狼星君不过是屠一两人,此人动辄杀一船,难怪少主会说“曾在长安镇武司中待过”,恐怕也是杀心太重才被赶出吧? 赵瑾赶忙开口打圆场道:“好了!还没到地方,见到敌人,反倒先起了内讧,不觉得可笑吗?总之,还剩下最后三个时辰,我们如今也摸清了对方的大致实力,只要安排好战术,我们必胜无疑!” 好话说完,她的脸色忽然一冷,扬起两道英武的剑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 “我丑化说在前头,对方的实力很强,而且不会留手,所以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我不敢保证所有人最后都能全身而退,但若是谁敢临战脱逃,或是消极怠战,不需要等事后,我一定当场斩杀他,无论是谁!” 马摧花与铁万钧听了,不禁心有戚戚,铁万钧还好,相处七八天下来,他也算大致了解了这位少主的脾气,若是自己战死,巨鲸帮和女儿铁艳秋都必然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何况还有铁思恩在,巨鲸帮倒不了,倒是马摧花,孤家寡人一个,当下不免便有些瑟缩之意。 第三百七十四章 山海迷神阵 碧波荡漾的大海上,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而前方的这一片,则更是如此,最小的,只有真真切切的巴掌大一点,眼力不好的人若是隔远了,连看也看不清,而大一些的,大概可容数人落脚。 这么些岛礁,星星点点地散落一片,看似毫无规律,似乎只是上苍随意而为的手笔,不过若是让研习过阵经的高人来看,兴许能看出其中些许玄机。 距今大约一百七十多年前,当时还是南海一霸的沧海派,门下有一名弟子与一位刚出大山的淳朴少年起了冲突,之后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来了更老的,最终沧海派亲手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演变成了不可调解的死仇,而大概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短短不过二十年的时间,最初那个连筷子也不大会用的少年郎,最终竟成了拳道独尊的真无敌。 当时已是一品武夫的袁飞横渡大洋,孤身上岛,与沧海派一众祖师堂的高手们展开了殊死相搏,这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终的结果就是袁飞成功破开了天人禁锢,踏入归真境,而沧海派那位归真境的老祖则是彻底陨落,连神魂也被袁飞拳意震散,转世不得,其余高手要么尸骨无存,要么重伤濒死,就连沧海派的祖师堂所在,那座版图之大,不输清源郡的巨大岛屿都被其生生打烂,这也为后来朝廷彻底剿灭沧海派埋下了伏笔。 后人只道是那群雄争霸的乱世之中,沧海派选择站在当今朝廷,也是大洛的对立面,支持了当时于南海一带崛起的诸侯,故而被一并屠灭,但其实这只能占不到三成,追本溯源,真正的因乃是那时的少年因一桩义举而开罪了堪称庞然大物的沧海派,结出的果就是少年在追杀之中慢慢砥砺了自身锋芒,最后踏足山巅,亲手复仇,只不过后来袁飞封天失败,大洛为了自保,所以抹去了民间与朝中有关他的一切记录,故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总而言之,再之后,就是国师袁天罡带兵围剿,彻底让已经元气大伤,一蹶不振的沧海派成为了历史,却独独留下了一桩支脉,而这桩支脉的人,大多都是因早年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要么明面上劝说过自家人放过那最后打烂了自家祖师堂的少年郎,要么暗地里给予过他庇护,故而十多年来,饱受同门排挤。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出身于沧海派的他们,对于当年那个沧海派有一定的归属感,却无太多好感,这样一个横行霸道惯了,与他们的道德观背道而驰的沧海派没了,说不上太高兴,但伤心肯定是不至于的。 有这些人为基础,袁天罡又亲自操刀,为他们打造了一座山海迷神阵,其用处就只有两个,一明一暗,暗中压胜武运,让此地永远诞生不了宗师境的武人,明的则是替他们遮掩此地,让他们可以安安心心地隐居避世,为朝廷守护一个秘密作为赎罪,总之,任何人只要进了这山海迷神阵,若无两派的人代为引路,就必定会迷失方向,更别说这底下暗礁遍布,船只极难开入,故而这一百多年来,从未外人进入。 可今天,这里却是迎来了它命中注定的客人们。 大船离着远处那一片星罗棋布的岛礁还有三十来丈的距离便已经停了下来,帆布收起,铁万钧大踏步地走上前,向着赵瑾一抱拳,瓮声瓮气地提醒道:“少主,前面便是暗礁群,大船过不去。” 赵瑾听了,当即转过身来,一扬手,大声下令道:“放小舟!” 众人得令,立马转身开始忙碌了起来,一艘艘扁平的小舟被丢入海中,激起一片水花,而赵瑾则直接跃下了船头,轻飘飘地落在了小舟前端,不过一掌宽的地方。 负手而立,衣袖飘飞,恍若神女降世,赵瑾外放真气,如一只无形大手推动,脚下小舟带起一条水花,自然前行,而在其身后所站的,正是那位擅长追踪的扈从! 李轻尘与无心同样跳下了船,脚踩小舟,一左一右地跟了上去,只是稍稍落后于赵瑾,再后面,则是铁万钧与马摧花这两人,最后,才是林家,白虎帮,以及巨鲸帮的一众武人,至于赵瑾从真武殿带来的六名扈从中,却是留下了四人在船上,以防两派兵分两路,遣人偷袭,毁去船只。 整整四位状态饱满的四品武人,应该足够暂时拖延一位三品武人一段时间了,况且按照赵瑾的推算,就算有绕来这边偷袭的,也最多不过是那个在无心手上受了伤,导致实力大损的,留下四人,应该足以与之周旋了。 一艘艘小舟入海,在一众武人们的真气推动下,自行前进,顿时在广阔的海面上划出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白线,其中当以赵瑾,李轻尘与无心三人的速度最快,三人开路,其余人则是紧随其后,一头扎进了眼前这群岛之中! 刚一进入这片奇异的岛礁之中,李轻尘便已经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四周的变化。 此处与长安城开启大阵之后的感觉有些相像,却又不尽然,仿佛是自成一片天地,但对身处其中的人又没有太强的压制力,他只是觉得外放的神意之力随着自己不断深入,渐渐地,变得有些飘忽了起来,似乎是被大阵之力所影响。 察觉到这一点后,李轻尘顿时恍然大悟,暗道那素未谋面的袁老天师的确不是凡人,这座大阵布置得真是恰到好处,因为能在这种情况下自如地使用自身神意的,要么就是修为极其强横之辈,要么就只有修炼过钓海决的人! 以钓海决所载之法凝练自身神意,将散乱的神意变成一条凝实的长线,便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自身神意被四周阵法所干扰,那么一旦这里有上三品武人闯入,在这种情况下,也等于是排除了他们对战中三品武以及下三品武人之时的最大依仗! 而且,若无神意辅佐,若是敌人早早地藏匿在海中伺机偷袭的话,那么...... 李轻尘才刚想到这,后方原本平静的海面竟突然炸开,一道巨浪冲天而起,附近两艘小舟也同时跟着上了天,小舟上的几人满脸惊恐之色,手舞足蹈地大声呼喊着,可还未等他们落下,便已被一剑封喉! 李轻尘心中一沉,脚下重重一踏,整条小舟吃不住他的力道,直接沉入了海中,而他自己则已飞身撞向了那早在三个时辰前便曾与之交过手的妇人。 只可惜,他并没能如愿以偿,人在半空,竟突有一道无形刀气从远处直斩而来,一股狂风席卷,吹得旁人睁不开眼,这一路上经过的海面皆被刀气压得硬生生下沉三尺,形成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路径! 双方之间明明相隔整整三十丈,可这一刀的威力却依旧将李轻尘成功斩落海中,只不过他转瞬间便破开海面,再度冲天而起! 抖了抖差点被对手一刀斩断的手臂,浑身湿漉漉的,显得颇为狼狈的李轻尘抬起头,望向了远处那个正御风飞来的人影。 是位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脸薄颊,细眉小眼,一头凌乱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上身穿着一件简陋的粗布麻衣,下身套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短裤,用一条麻绳捆在腰间,打扮虽不精致,可整个人看起来并无丝毫邋遢之感,唯有一种浪荡江湖的潇洒不羁之态。 读书人常言,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么武人也是一样,只要修为到了,哪怕穿得再破烂,那一股独特的气质也依旧不是寻常人想模仿便能模仿得出的。 此人正是归海派的门主,小宗师境的水乱风! 同一时间,又有那阴诡奇绝的钓海线从旁射来,赵瑾背后生出两只光芒耀眼的火焰羽翼,只是轻轻一扇,便扶摇飞上高空,双翅连连扇动,一道道威力无穷的南明离火飞出,阻挡着那些对中三品武人而言,简直就是屠刀的犀利钓海线。 与归海派相比,游龙派虽无小宗师坐镇,却有着一位资历与水乱风不相上下的三品巅峰,名为游海龙,此人座下弟子,正是那游昌海与游江这两名三品大成! 而归海派除了这位小宗师境的水乱风外,则有那水慈雨,水断潮姐妹,以及如今正暗中去往大船那边偷袭的水鬼儿这三名弟子,至于两派的四品武人则不多,只有区区四名,五品武人有七名,都是游昌海,水慈雨等人代师收徒,因精力不多,故而两派中如今并无实力更低的年轻人。 如今两派已算是倾巢而出,要的就是将这帮真武殿的孽障一举歼灭! 水乱风手中所握的刀,单看样式也能看出,这乃是一柄倭刀,此人精力很是奇特,虽然自由修行归海派的镇派宝典分海决,但之后却又跑出岛去,化名游历扶桑岛国,最终如愿以偿地习得了一门厉害刀术,从他刚刚远远一刀断海分浪,将李轻尘斩落海中便看得出来,此人的实力不可谓不强。 第三百七十五章 乱风拔刀斩 一手握着名为“流狐”的细长倭刀,就连穿着打扮也像极了那倭国武士的水乱风御风而来,一直逼近到李轻尘三丈外方才停下。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李轻尘,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李轻尘手臂上正在迅速愈合的伤口,很是惊讶地道:“我未曾听过这么厉害的绝学,是天赐武命吧?” 李轻尘随手蒸发掉了身上残余的海水,上身微微向前倾,如那猛虎作势欲扑,周身筋骨爆鸣,从上到下,两百零六块骨头浑然一体,好似听到命令的士兵,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水乱风轻轻一抖手中那柄扁平长刀,刀气下落,下方海面自然分开,久久不能愈合,他不禁摇头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竟是在这一刹那动了惜才之心。 水乱风虽然瞧着还很年轻,却已是一位实实在在的老人了,而人越老,自然也就会变得愈加多愁善感,要亲手斩杀这样一位,应该刚出江湖不久的青年俊才,他难免有些不忍心。 江湖本不应该如此,却又不得不如此,这千百年来,好像变过,又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李轻尘神色平静,朝着对方一抱拳后,不卑不亢地道:“不得已而为之也,请恕晚辈得罪!” 水乱风摇了摇头,仰天长叹。 “人生于天地,终葬于天地,倒也不算坏事。” 李轻尘哪儿会管他什么感慨不感慨的,双方如今就是最切实的敌人,有着最无法调节的矛盾,彼此之间,唯有一战,分出胜负,乃至于生死方可解决! 红烟一起,他身影一动,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一拳打出,刹那间天崩地陷,星河炸碎,一股教众生同殇的恐怖伟力却只是撕碎了一道与真人无二的幻影,至于水乱风本人则早已闪到了一边,口中更是轻笑道:“我曾听他们说起过你的厉害,又岂会不防?” 所谓的他们,说的自然就是游昌海等人,双方已经交过两次手了,对于彼此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李轻尘这几招都已被游昌海看过,回来后当然会说给水乱风听。 水乱风的语气中并无丝毫杀气,但他的手上却毫不留情,李轻尘刚刚抢先施展了红尘白刃功,再配合天殇拳法打出了势大力沉的一击,可最后这一拳却落在了空处,而这就等于失去了先机,露出了破绽,而水乱风不但是一位正心境的小宗师,而且还是一位早年时常与人拼杀,故而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的小宗师,李轻尘贸然出手,被其抓住机会,就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武人拼杀,多是如此,正面对敌,往往是那先动手的最容易露出破绽,然后被对方一击制胜。 水乱风一刀斩出,李轻尘哪怕躲得再快,但先机已失,左手手肘仍然是齐根而断,并且不等他接上,转眼间便被紧随其后的刀光给绞成了碎肉,撒入海中。 水乱风一手抗刀,一手叉腰,咧着嘴,笑眯眯地问道:“如何?” 李轻尘用余光瞥了眼手肘处,他就仿佛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别说大喊大叫了,甚至脸上连一丝抽搐都没有,手肘的断口处肉芽鼓动,在涅槃之力的催动下,正在慢慢地生出新肢。 这一幕看得对面的水乱风更为惊讶,他原以为对方最多只是能够迅速地恢复伤势,却没想到竟连断肢也可重生,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简直如同那传说中不死的凤凰一般。 “看来,得直接斩下你的头颅才行!” 另外一边的战场上,随着两派埋伏于此的人手接连从海中蹿出,双方也已经混战在了一起。 其中赵瑾迎上了游龙派的门主,游海龙,此人生了个红通通的酒糟鼻,一头银发没剩下几根,顶着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眼神却是无比的犀利。 此人的真实年龄与水乱风差不多,都已是花甲之年,但他限于修为,却是个邋遢老人的模样,远不如水乱风看着年轻。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修为的高低除了与自身天资与努力挂钩外,其实也与所修绝学相关,相较于分海决,钓海决威力更强,也就更难晋升,而他虽然未入正心境,可单论神意一道的造诣,他只会比水乱风更强! 至于无心则是与水慈雨,水断潮,游江以及游昌海这四人战在了一起,这四人虽然看着人数众多,但水断潮因一时冲动,失去了自小便握在手里,性命相交的断潮剑不说,更结结实实地挨了李轻尘两记风影雷光腿,如今算是带伤上阵,实力不足巅峰之时的四成,而水慈雨正面接了李轻尘一击天殇拳,亦是受了重伤,这从她如今依旧惨白的脸色便可看出一些端倪。 这两姐妹哪怕全胜之时,联手攻来也不是无心一个人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了,她们连被无心刻意针对的资格都没有,而游昌海接连两场大战下来,神意消磨也极严重,看着很是萎靡,所以这四人中,其实也就游江一个人的状态还算不错,故而无心虽然看着险象环生,但短时间内,也不大容易落败。 最后,则是属于铁万钧与马摧花这一帮中三品武人的战场,他们这一方,再加上一名从真武殿来的扈从,以及白虎帮,巨鲸帮和林家来的高手,这边的四品武人一共有七位,看似占据了上风,实则不然,因为除了马摧花与铁万钧以外,其他人与两派的人单对单都不是对手,再加上一众五品武人,双方在海面上战作一团,不过在短时间内,也是势均力敌的模样。 这四处战场,无论是哪一处快速分出胜负,都将直接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走向,所以双方人马都发了狠,压箱底的绝技那是一来便涌上来,故而第一时间,战斗便来到了高潮。 李轻尘从半空落在了海面上,脚踩轻波,屹立不倒。 此刻他的身上,除了还在缓缓生长的左手以外,如今又多出了两处新伤,一处在胸口,深可见骨,险些连内脏都一并搅烂,一处则在是大腿,但只是切开了些许皮肉,倒不碍事。 他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如履平地,而手持倭刀的水乱风亦是随之轻飘飘地落下,站在了他正对面,两人都不去看其他几处战场,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对方。 深知对方极为擅长消耗战的水乱风没有浪费时间,这一次却是轮到他来抢先发难,一双木屐轻点海面,点点涟漪扩散开来,水乱风不断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而李轻尘则是在往后倒飞而去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张口一吐,便是那席卷八方的金色烈焰! 炙热的高温中,四周海水被迅速蒸发,一股白茫茫的水汽升腾而起,弥漫四方,遮住了视线,然而却有一柄长刀瞬间分开了四周的水汽,一股狂风卷过,就连烈焰也被一分为二,水乱风竟是独自一人,从正面硬生生破开了那无物不燃的大日金焰,只不过他眼前却已没了李轻尘的身影。 红尘白刃功! 李轻尘再度施展绝学,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贸然突进的水乱风身后,抬手便是一记天殇拳! 在他此生所会的所有绝学中,当属几近改造的天殇拳威力最盛,就连大日金焰也要次之,只可惜拳意与火焰互相排斥,如能合二者为一,他的实力还当再上一个档次。 这一拳砸落,霎时间是天塌地陷,星辰爆裂,虽然李轻尘只是三品入境的修为,可这一拳的威力,却足以让二品武人也侧目! 三个时辰前,他便是靠着这一拳直接打倒了近身的水慈雨,而如今靠着大日金焰迅速蒸发海水所形成的水汽遮掩住了水乱风的视线与自己,又借助山海迷神阵中除钓海决外,神意会被阵法干扰,无法顺利探查对手方位的特点,施展出红尘白刃功进行偷袭,足可见他如今的战斗经验已是极其丰富,哪怕刚到陌生环境,却也依然能迅速地利用它展开反击。 不过,水乱风显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的反应速度以及出刀的速度,都已远远超出了李轻尘的想象,只见水乱风的身子依旧保持着面向前方,纹丝不动的姿势,但手中长刀却已经倒转,一刀捅进了李轻尘的肚子里中,再一个反手上挑,水乱风一个翻滚落在了海面上,却也不禁脸色一红,咳出了一口老血。 硬接了一记被卸去了五分力道的天殇拳,但自身体魄并不强韧的水乱风依旧不好受,不过他的不好受也就只是一点轻伤罢了,倒还不至于影响太多,而李轻尘则是被他一刀直接划开了半个身子,如今就连悬浮在海面上都做不到了,而是直接沉入了水中,一片血色顿时从海中漂起。 水乱风趁势换了一口气,平复了体内紊乱的气机,只是还未等他出手追击,与之相交,相斗了一生的游海龙,在与赵瑾的厮杀中,竟是尤有余力,还分心兼顾了其他战场,在看到李轻尘掉入海中的同时,他直接丢下了赵瑾,心念一动,一根钓海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入了海中,一把便将沉在水中的李轻尘甩上了天! 第三百七十六章 终 游海龙一个念头便成功收回了钓海线,再朝着旁边一甩,一拉,借助一根屹立海中千年不倒的暗礁,将自己扯到了一边,于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赵瑾的南明离火,口中却是大吼道:“还不动手?”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多言,因为水乱风早在李轻尘被游海龙丢上半空的同时,便已经再度出刀,而这一刀,亦是他融会贯通了从扶桑岛国学来的刀术与自家绝学之后所创出的绝杀。 乱风分海斩! 道道狂风皆是刀气,一息千斩,断浪分海,水乱风刀法大成之日曾凭此招瞬间肢解了一头海中鲸鱼,可见这一击的威力。 一刀斩出,海面上似乎被犁过一遍,水面久久不能合拢,礁石碎裂,四散纷飞,更有不慎闯入此地的鱼儿被切成了细如发丝的碎肉,就连天边浮云亦被搅碎。 水乱风干净利落地收刀入鞘,转过身去。 看着那似被肢解的人儿,赵瑾眼眶一红,心跳已停了半拍。 “李轻尘!” 游海龙抓住机会,钓海线瞬间刺穿了赵瑾的下腹,却被她死死地握在了手中,南明离火顺着钓海线燃了过去,但游海龙却只是轻哼一声,主动斩断了已经沾上了南明离火的钓海线,随即又是一道钓海线洞穿了避之不及的赵瑾的右肩,一根蓝色长线来回穿梭,在她身上开着一个又一个血洞。 二人旁边的海面已经被坚冰冻实,的确是如赵瑾所言,到了海上,她或许会被水运压制,但无心只会更强,原先他是无中生有,以寒气凝聚坚冰,但到了这水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海上,心念一动便有无数水柱冲天而起,临到对手身前便已化作冰锥。 海水席卷,裹住无心全身,一尊三丈高的无面寒冰巨人出现在了冰面上,巨人生有六臂,上面两臂各持法剑与法刀,中间两只手臂抓着一杆长枪,下面两只手各持圆球与降魔杵,威武霸气,如真神降世! 无心站在巨人肚中,双目紧闭,已将心神完全沉浸在了施展绝学之上,这一寒冰巨人即是他神相的雏形,这便是天品真经的霸道之处,一步先,步步先,长枪一抖,直朝着四人中实力最强的游江杀去! 水断潮手持一柄利剑,却终究无法与先前一样心生交*合,运转自如,一剑斩在那寒冰巨人的脚踝处,却只是斩出了一指深的痕迹,这一点伤势对于这高达三丈的寒冰巨人而言,完全无碍,而且它本就不是肉身,寒气一卷,便自然愈合。 水慈雨亦是如此,慈雨剑在杀伤力上本就不如断潮剑,她又重伤未愈,这一道道剑气打在寒冰巨人的身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之后,只见无数碎冰落下,可依旧难以伤及本体。 游昌海心念一动,两根钓海线直朝着寒冰巨人肚中的那美少年而去,可法剑与法刀一齐落下,竟将钓海线直接斩断,游昌海闷哼一声,鼻中都流出血来,而游江丢出自己的钓海线,却也只是深入到无心面前一寸外便停了下来,霜月寒气实在是钓海决的克星,寒气凝结,原本刚柔并济的钓海线不知不觉间被冻上,法剑法刀斩下便可将之斩断。 一时间,四人面对无心竟反而陷入了劣势之中,而无心被右护法天鸿以摩诃心经引出了心中兽性的杀念后,脾气本就愈加暴躁,昨夜被偷袭受伤,更是让他杀意暴涨,当下根本不计损失,只是疯狂追杀四人罢了。 剩下那处战场动静最小,短时间内也是势均力敌,铁万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人挡在前方,两派弟子拿他也没太好的办法,互相交手,虽有损伤,但一时间却是难分胜负。 另一边,赵瑾虽看似在游海龙的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却有意地将战场带远,她浑身上下起码有三十余处被钓海线击穿的伤口,许多已经伤及根本,但她却很快镇定了心神,一身修为与天赐武命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一只巨大的神兽虚影在其身后展开,那是一只仰头长啸的火红色巨鸟。 神兽朱雀! 赵瑾双眼中亦燃起真火,身与朱雀虚影相合,那流出的血液化为熊熊烈火,触之即燃,就连四周的岛礁都被点燃,海水迅速蒸发,游海龙的钓海线根本无法近身,他却亦是发了狠,双手拧转,钓海线互相缠绕,化作一根螺旋前进的尖锥,笔直地朝赵瑾胸口撞去! 真火落下,不停地消磨着外层的钓海线,尖锥虽在不断缩小,但速度太快,一旦落在赵瑾身上,可怕就不是细小的伤口,而是足以致命的贯穿伤。 赵瑾双臂上缠着的纱布化为灰烬,双手伸出,死死地握住了迎面而来的撞锥,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推着在天空划出了一个抛物线,最终落在了一座可容一人站立的礁石上。 膝盖微曲,全身上下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没有放弃,以三品入境的修为,正面硬撼三品巅峰的游海龙,此刻已是双方武道的正面拼杀,毫无花哨,若是赵瑾坚持不住,便是一死,若是赵瑾坚持住了,游海龙消耗过大,也会失去战斗力,任人宰割。 赵瑾双手已经被削得只剩白骨,鲜血流淌,但她依旧咬着牙,一步也不肯退,脚下礁石却是承受不住两位三品武人的拼杀,渐渐开裂,一颗颗碎石滚落海中,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海面分开,一刀斩来,却是水乱风看不下去了,决定亲自出手。 游海龙事后会不会高兴不重要,再这样下去,游海龙的武道毁掉,只怕活不过十年,况且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解决掉这个小姑娘,再斩杀那操纵寒冰巨人的少年,大局便可定了。 感应到了身后的这一刀,赵瑾已经闭上了眼睛,心知这种情况下,已是必死无疑,她万没想到,这两派之人的战斗力竟会强到这个地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都是咎由自取,然而就在这时,海面破开,一道霸道的拳罡,却将那凌厉的刀气化为春风吹过少女的发丝。 ----- 本书不再更新,后面的剧情看作品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