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玉》 第1章 春雨 清明过后,雨水渐多。才将晴了半日,雨又细密地下起来。 偃珺迟关了门窗后,继续将行装收拾妥当。她在此地滞留了多日,不能再留,只等这场雨停便上路回天都。 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继而是猛烈的敲门声,伴着一人“开门、开门”的大呼。 那脚步声不只一人,且叫门之声还是男子。如今天色已暗了下来,偃珺迟蹙了蹙眉。听那敲门声愈发大了,她只得用一条黑面巾把自己的容貌遮挡着,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才去开门。 敲门的那人见门终于打开,看也未看偃珺迟一眼,便骂了一句,“你是死人么,没听见有人在敲门?” 偃珺迟咳了两声,道:“小女子有疾在身,行动不便。敢问公子有何事?” 对她大吼之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除此人之外,门外还站了两名男子。两人一前一后。前者约有二十,浓眉大眼。后者亦是十七八岁,不同于敲门少年那般暴烈及另一人的粗犷,他有着令人舒适的清隽之气。这三人皆衣着不凡。 “别废话!我们来躲雨,还不让开!”那少年语气不善,话未毕,便将偃珺迟推到了一边,让出了位置。尔后,他却换了语气,低眉顺眼地朝身后浓眉大眼者道:“大王,快进吧!” 大王?偃珺迟一惊。大周统十二诸侯国,楚国乃其中之一。而她听二哥提过,赫方乃大周所辖之地,却并未划入任何一个侯国。只不过,月前,此地被楚王令人派兵入驻,占为己有,且并未呈报大周天子。她因来此地看母亲故乡,因此知晓此事。只是未想,楚王竟也来了赫方这个小地方。 见她傻愣在原地,过后才想起行礼。楚王道:“把面巾摘下来。” 偃珺迟又一连急咳,待稍缓和了才道:“民女貌丑,恐惊了大王。” 楚王见她有病在身,又如是说,顿时哼了一声,踏步进了房。另两人紧随其后。 走在最后的公子停在了偃珺迟面前,仔细打量她。 偃珺迟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对着他温润的笑。她赶忙又将视线移开。 待三人都进了屋,偃珺迟关了门,却被暴躁少年叫住:“快去弄些吃的喝的来!” 偃珺迟只得去了灶房。 事实上,她并不太会做吃食。这些日子住在此地,要吃时,大多是去外面买。因此,灶间里只有为数不多的面条。她先给几人倒了开水,再去生火做面。 费了很大的劲,被呛得咳嗽,眼泪不断涌出才把火点燃。然而,她加柴禾烧火时,火却总是会熄。 外间,楚王坐在长凳上,敲门的少年为楚王捏肩,另一名公子坐在楚王右侧。 楚王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行了行了!不用再捏了。少元,你去姜宸旁边坐下!”话毕,又对姜宸道:“孤听你父亲言这赫方出美人。孤便令你父派兵进入赫方,将赫方变为楚国领土。可孤巡视了许久,怎就未发现一个?” 少元点头搀和,“我们真是白跑了一趟!如今又遇到下雨,不知何时才停,天又将黑,莫非要留宿于此简陋之地?早知如此,大王还不如留在宫中。” 听得少元这般言语,楚王的脸上现出不满:“孤若是留在王宫,此时定是美人环绕!哪像现下这般?早知晓,也不必取这赫方了!” 姜宸缓缓笑道:“据臣所知,赫方出美人不假。不过,她们都被邻国夺了去。” 楚王蹙眉,“是燕国与邱国?” 姜宸点头。 楚王又问:“赫方美人有多美?可及得上孤的白夫人及湘夫人?” “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宸道。 “哦?”楚王来了兴致。 姜宸又道:“不知大王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偃夫人——洛汐?” “怎会不记得?大周第一美人。连天子也垂涎其美貌。不过,她却嫁给了前大司马大将军偃光。偃光战死之后,她也病逝。他们的女儿被接进皇宫抚养,封为珺玉公主。” “正是。赫方便是偃夫人的家乡。” 楚王听得犹自点头,“看来此地有美确非虚言。”后又愤恨道:“燕国与邱国乃宵小之地,怎堪称为国?” 灶间与外面只一条布帘相隔。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偃珺迟的耳朵。原来跟在楚王身边的两人,一人是楚国丞相姜怀远的第三子——姜宸;另一个少年则是楚王最宠爱的白夫人之弟——白少元。二人都深得楚王的宠信。 她曾听二哥说过大周治下之事,因此对各国的人、事皆有了解。听得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话,偃珺迟不禁皱了皱眉。楚王好、色之名传遍天下。为了女人无视大周法令,肆意攻城掠地、欺凌弱国。而大周统诸侯十二国,诸侯国势大,以卫、楚、宣尤甚。大周天子有心管制,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正思忖间,灶膛里的柴禾掉了出来,她赶紧跳脚避开,待掉出来的柴禾熄灭后又重新坐下,往灶膛里加柴,见水已沸腾,便开始下面。 少元从外间进来催促,“你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没做好?大王都等许久了!” “望大王稍等,一会便好了。” 少元哼了一声,摔帘出去。 ** 三人吃着面条都皱眉,骂她怎么做得如此难吃。偃珺迟只低头不语。后来,楚王欲饮酒,偃珺迟称无酒,少元便让她去买。昏暗的夜里,偃珺迟冒雨去买酒。楚王好色好酒,她怕他一直醒着做出什么事来,还不如喝醉了不省人事好,便花了大价让人送了几坛子烈酒过来。 屋舍极窄。除了灶间及楚王下榻之地便只有柴房了。且这三间房相连,并都只有布帘相隔。三人喝酒时,偃珺迟便呆在柴房。一个多时辰过去,喝酒谈笑之声渐渐消失,想是都喝醉了。又过得片刻,外间响起了打呼之声。偃珺迟担忧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下来。然而,她却不敢入睡。 睁眼到了半夜,有些内急。忍了许久再也忍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出去。外间满是酒气,几个酒坛子东倒西歪,都见了底。偃珺迟仍用面巾遮面,小心翼翼地出去。 突然,她的脚被人拉住。偃珺迟的心猛地紧了起来。 只听那人迷迷糊糊道:“孤欲如厕。” 拉住她的正是那荒唐的楚王! 他是要让她伺候他?压下惊慌,偃珺迟又咳嗽起来,一边难受地捂着嘴,一边指着门外一个角落,声音断断续续,“民女恐将疾病传给大王。茅厕在东南方向。大王可随意。” 楚王原是半梦半醒,经她一阵咳嗽及这番言语,倒清醒了不少,骂了声“晦气”后,自己起身蹒跚走到了茅厕。而偃珺迟则快步回了柴房。 少顷,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然后“噗通”一声,楚王似乎又倒下睡了。过后,又听得楚王呓语,似乎念着“白夫人”、“湘夫人”……偃珺迟只觉心扑通扑通直跳,暗骂这楚王果真是酒色之徒。而楚国国土竟在此人治下扩大了数倍,听她二哥说,已远超过了大周法令对诸侯国国土及城池的限制。 她又等待了片刻,再未听见外间动静后才又出了柴房。她的脚步比先前更轻。还好,终是一路无阻地出去了。回来时,经过楚王身旁,楚王翻了个身。她赶忙加快步伐,却仍被他拉倒在地。 在快要靠近他的怀抱时,偃珺迟只得掏出随身携带的用于针灸的银针,估摸着方向刺向他颈部风池穴。可他却又偏了头,她未刺准。不过,楚王的头却撞到了墙壁。奇的是他并未被撞醒,反似晕了过去。 偃珺迟得以从他手中逃开。她的心眼都快跳了出来。站起身,却忽感身后有一人。她霎时转身。黑夜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只听那人不急不缓道:“你这是对大王行凶。” 偃珺迟辨得声音,出言者是那个名叫姜宸的清隽公子——对楚王说赫方的美人都被燕国及邱国夺了去的楚相之子。被他看见了她的行为,她心中忐忑,不知他会否将她交给楚王。 第2章 难眠 翌日一早,雨便停了。白少元与姜宸雇了马车,护送楚王回楚都。马车由白少元赶着,楚王坐于马车之中,行在后,偃珺迟与姜宸同骑一马在前。 除二哥外,偃珺迟从未与别的男子同骑过。而如今这状况她却无法推拒。 昨夜,她的举动被姜宸发现后,她正担心他会把她交给楚王发落,因此对他解释道:“是大王似乎做了梦,无意之间将小女子认作了别人。而小女子有疾在身,怕传给了大王,因此才想挣开大王之手。而小女子之力不及大王一万之一,无法挣开,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说罢又咳了几声。 “哦?是么?你身患何疾?” “伤风。” “哦?你此举倒是为了大王着想?” 他的话音中隐约透着几分笑意。偃珺迟知他不信,却只得硬着头皮称“是”。 “把灯点燃。” 忽听他命令。偃珺迟只得摸索着去了灶间,点亮了油灯。她转身之际,姜宸已跟了进来。她低头,问他可是要照亮。 姜宸未答,而是道:“抬起头来。” 偃珺迟蹙了蹙眉,将头抬起。见他的手毫不避讳地朝她面前伸过来。她头一偏,欲躲闪。面巾却仍被他揭开。 入眼是满脸黑斑,丑不堪言。 偃珺迟赶忙将面巾重新戴上,并歉意道:“小女子貌丑,惊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姜宸不置可否,却说回了方才之事。他道:“你非对大王行凶只是你一面之词,并不能洗清你图谋不轨之嫌疑。” 偃珺迟望着他,莫非他真要将她交给楚王?她虽不惧他是一国之君,却怕他那好色之名。 只听姜宸缓缓道:“故而,我须禀报大王,让大王定断,或是我将你带回楚都审问一番?” 看来,她是轻易脱不了身了。她听二哥说过,楚国公子姜宸文武全才,亦颇有心机。遇到此人应谨慎为上。而楚王好色,她有些忌惮,可她这副容貌,想必也入不了他的眼。思及此,她道:“小女子无不轨之心,不惧大王、公子审问。” 姜宸打量着她,道:“我见你并不似奸猾之人。如此,我姑且信你,暂不将你交予大王。不过,你却仍须同我回楚都,我一路审查之后,再做定夺。” 而楚王酒醒之后发现头上有个包,质问起偃珺迟来。偃珺迟道:“应是大王醉酒之后不慎磕着了。” 楚王将信将疑。姜宸言道:“昨夜,臣迷糊间确听得有磕磕碰碰的声响。” 姜宸知偃珺迟带着银针,推知她会些医术,命她给楚王上些药。偃珺迟心道那个包不久后自会散去,何必多此一举?而楚王尚记得她有疾在身,便摆手作罢。 姜宸未将昨夜之事禀报于楚王,称带偃珺迟同行以为家母治病。其母之病,楚都医者无法,久治不愈。 而路上,偃珺迟先也骑了一马,慢吞吞地走在姜宸之前,楚王之后。楚王命快行回楚都,姜宸见她骑技糟糕,便让她与他同骑。她称自己有疾在身,怕他也惹上,姜宸便道他不惧此病。故而,她虽拒绝而不能,只得与姜宸同骑。 便是如此,她竟同这三人去往楚都。她原打算待雨一停便回天都的,现下却不知如何才能脱身了。她懊恼自己未早些动身回去。 偃珺迟正寻思着脱身的法子,忽听后面的白少元吼道:“阿丑!大王口渴了。你去寻水来!” 偃珺迟对三人称她叫阿丑。 偃珺迟一听,心中一喜。此处并无河流,她要寻水,自然要去远处,而楚王与白少元并不知姜宸带她去楚都的真正原因,她一人前去寻水便有机会逃走。她一口应下,让姜宸停马。她下马行了几步,却发现姜宸跟了上来。 她转身,关切道:“小女子一人前去便好。姜公子侯在此处守护大王。” 姜宸哪里不知她的打算?他看着她,扬了扬眉,“有少元在,大王自然安全。我与你一同前去。”尔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以防你偷跑。” 偃珺迟无辜地望着他,示意她并无此意。姜宸亦用眼神示意人心难测,他尚不知她的话是否可信。 两人行了数里,终于发现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偃珺迟取了水,见那树林极深,一眼望不到底,心中生起一个想法。 却听姜宸亦望着树林,不急不缓道:“这片树林倒适合藏人。”侧头看着她,“不过,你可别动逃跑的念头。无论你藏到哪里,我都能找到。” 偃珺迟道:“姜公子想多了。我若逃走,便坐实了我欲害楚王的罪名。” “你知晓便好。” “不过,你怎不咳嗽了?”姜宸又道。 “小女子懂得岐黄之术,自己用了几日药,想是好转了。” “是么?”姜宸轻笑,“看来除开你的嫌疑,带你回楚都倒也无错,或许你果真能治我母亲之病。” 偃珺迟不置可否。 ** 途中,偃珺迟想过乔装逃走,想过给他们下药,可都无法施展。因那姜宸有心防范,命她与他寸步不离。在客栈就寝时让她与他同室。不过还好,她睡床,他睡地上。如厕时,他会在外间等待。因此,她无装可换,无药可下。最后,她只得既来之,则安之了。心想,去楚都便去楚都,她去那里走上一遭亦未尝不可。只是,天都那边,只得等日后再作计较了。 白少元自然好奇过姜宸竟与一个丑女同室,姜宸便对他及楚王称他夜里有些失眠,需有人助眠。白少元将信将疑,楚王却不管那许多,一心欲快些回到楚都,他的美人们都在楚宫。 过后,白少元亦失眠了几日,命偃珺迟亦在夜里助眠。偃珺迟又起了本已打消的逃离念头。而姜宸道:“她若帮了你,谁来帮我?事要讲究先来后到。待我睡着了,再让她去你那里。” 待他睡着,不知是何时。不过,白少元只好作罢。 这时,楚王幽幽道:“孤亦失眠。” 偃珺迟与姜宸、白少元皆一愣。后,白少元道:“如此,今夜阿丑便去大王寝室。” 第3章 震惊 闻言,偃珺迟想,她这幅模样即使去楚王房间也应无危险,而她或可有机会脱身。 她正如此想,姜宸却笑道:“只怕阿丑到了大王那里,大王更会失眠了。” “为何?”白少元问。楚王亦看向姜宸。 姜宸微微一笑,让偃珺迟将面巾摘下来。 偃珺迟一愣。 而楚王未见过她的容貌,心想她或许并不丑,因此,倒也好奇她到底长得如何。若是不丑,倒也可以解这一路之苦,而他即使失眠亦有人排解,不会是因空想着楚都的美人而失眠了。 霎时,三人都看着偃珺迟。偃珺迟只得亲自揭开面巾。 面巾一揭,白少元“啊”地大叫了一声,指着偃珺迟,不住道:“丑!丑!丑!丑死人了!我还是不需你来助眠了!” 楚王颇感失望,命她赶快将面巾重新戴好。她这番模样,他一看到一想到便会吓得睡不着觉! 是以,偃珺迟依然与姜宸同室。她欲寻机逃离的念头只得又熄灭了。 姜宸看着戴着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偃珺迟,笑了笑,“倒杯水来。” 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依言倒了水,不过仍道:“公子文武之才名扬天下,仁厚之心亦为人称道。小女子并非公子婢女。即使公子一时错漏仍怀疑小女子对大王有不轨之心,在罪名未证实之前,也不可如婢女般使唤小女子。因为,如此有损公子名声。” “看来,你是久仰我的大名了?”姜宸笑着极是温润,世人若看了他这般笑,定会以为此人温和无害,当得仁厚之名,且又文才武略,称他一声楚公子亦当之无愧。而姜宸继续,“一时错漏?听你话外之意,是在为我着想?不过,我未让你睡地上,这还不仁厚?” 偃珺迟说此话是欲让他不再那么时刻紧盯着她。不过,显然,他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 楚王因一路无美伺候,心中颇为怨念,对姜宸道:“待孤回到楚都,即让你父亲派兵入燕国、邱国!” 姜宸笑着恭声道:“大王英明。” ** 将至楚都时,姜宸收到传书。他看过传书后,对楚王道:“大王,臣父在书中提到二皇子从天都来,不日将至楚都。” 闻言,偃珺迟眼皮一抬,继而心中大喜。她这回不用一心想着逃了。去楚都,极好! 姜宸觉察到她再无逃走之心,问过她缘由。偃珺迟道:“其一,小女子并无害大王之心,不惧公子一路审查。其二,小女子乃赫方人,如今,赫方既是楚国治下,小女子欲去楚都长些见识。”末了,还对先前的小心思做了解释,“小女子从未被人如此冤枉过,更从未被人强行命令如此寸步不离,心中一时觉得耻辱,或许与公子回楚都,公子亦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女子百口莫辩。故而才不愿去楚都。” “如今,你倒信了我不会欲加之罪?亦不觉得耻辱了?” “此一路,公子虽命小女子寸步不离,却谨守礼仪。由此观之,公子并非奸恶之人,楚民对公子的称道名副其实。” 姜宸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一路太平。 至楚都十里之外,有一村落。楚王又欲如厕。白少元原本要让偃珺迟伺候,楚王却道:“孤何时用过丑女?你随孤前去!” 白少元躬身称“是”。偃珺迟便与姜宸停留在原地等待。 村落极小,只几户人家。楚王本欲寻个无人之地解决。而他方欲解带便看到对面房屋内,一妇人正晾衣服。那妇人着白布衣,身材玲珑,应是二八少妇。楚王命白少元将少妇带上前来。 待白少元将少妇带过来,尚在小解的楚王眼前顿时一亮。少妇虽然只称得上清秀,比王宫之中的美人差太远,不过,不是丑女,且身材极好。只是,这少妇头上戴了一朵白花,看样子是在为人戴孝。楚王皱了皱眉。不过,他一路压抑自己,现下再顾不得别的了。 少妇见此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女子面前小解,还如此色眼般盯着自己看,大叫了几声,欲挣开白少元的禁锢逃走,却丝毫未能撼动禁锢她的手。 偃珺迟见楚王扛着一少妇回到马车之中。她蹙了蹙眉,听得马车之中的动静,她又羞又震惊不已。这楚王好大的色胆!事情在她眼前发生,她心中想着自己该如何做才可救出那名少妇。一旁的姜宸朝她看过来,警告她,“此事,你只作不知。” 言罢,姜宸命她同他站到白少元那边去,远离楚王的马车十丈。 偃珺迟还红着脸,看了姜宸一眼。他乃楚王臣子,对楚王的行径不作劝谏,还支持楚王为夺美人派兵燕、邱。他不是与楚王同类,便是心有大阴谋,因楚相姜怀远之言,楚王皆信,姜宸定不是因怕谏言而被落罪。而他表面温润,二哥说的此人颇有心机,那定是有大阴谋了。 过得一个时辰,偃珺迟听楚王唤白少元及姜宸。她赶紧朝马车看了一眼。马车正静静地停在路中央,车帘垂着,两旁的树木亦都静止。片刻之后,只见白少元将少妇从马车之中抱了出来,往少妇的家中去。偃珺迟看着那少妇直挺挺地被白少元横抱着,心中一惊。再看姜宸朝自己招手,让她过去。 偃珺迟走近马车,姜宸让她上车。里面是楚王,偃珺迟犹疑。 “大王受了些伤,你进去处理下。”姜宸道。 偃珺迟想起方才那一幕,怕马车中的楚王衣衫不整,因此仍犹豫。 姜宸又催了一声,“快进去!” 偃珺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不敢睁眼看楚王。 楚王撩开袖口,沉声道:“睁开眼睛!赶紧处理!” 偃珺迟半睁了眼,见楚王衣冠都已穿戴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触及楚王的手腕,那里血肉模糊,有深深的齿印。是被人咬了! 偃珺迟包扎伤口便开口告辞。楚王骂了句晦气后,不耐烦地对她摆了摆手。 出了马车,偃珺迟仍与姜宸同骑。她忍了忍,仍不禁问他,“那女子……” “死了。”姜宸道。 ** 终于到了楚都。 偃珺迟听姜宸对楚王道二皇子明日便到,今日回楚都,正好有时间做迎接准备。 楚王道:“这二皇子到楚都来究竟所谓何事?莫不是因孤夺了赫方,他来兴师问罪的?” “臣不知。” “二皇子是怎样一个人?” “未曾听言。” 第4章 认亲 偃珺迟被安排在楚相府的汐苑。是一个偏僻院落。院里原先并无人居住。 姜宸对外称她是来为其母治病的,故而,自她入住,姜宸还遣了两名婢女来,吩咐她们听候偃珺迟差遣。两名婢女将厢房重新收拾打扫一番,请偃珺迟在厢房歇息。 而她方落了脚,便有两人来访。 听两人称,她们皆是为丞相夫人治病的巫医,同住她隔壁院子的客房内。二人道:“丞相夫人卧病十载,丞相及三公子请了无数名医皆未能将夫人之病治愈。我二人在此亦有数月,对夫人之疾却毫无眉目。如今,听闻你医术高明,故而特来拜访赐教。” 偃珺迟虽会医,然而,往日却极少亲自动手诊治过病人,因她并无这样实践的机会。可想而知,这“医术高明”只是眼前二人的客套之词罢了。 偃珺迟笑称:“我亦只略懂些医理而已。两位一看便是前辈,怎敢言赐教?” 听她如此谦逊,二人极为满意。只不知她的医术到底如何。历来医与巫不分,近年却有偏要将巫与医分个清楚的趋势。她们在楚都算得上名巫医,对丞相夫人之疾却数月了毫无眉目,即使是施巫法亦无济于事。而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若是被她诊出了病因,她们该有何脸面再在楚都立足?因此,二人让她这便同她们一起去为丞相夫人诊治。 偃珺迟想,姜宸只是寻个理由要自己留在这里以待进一步盘查,必不是真想让她为他母亲治病的。不过,她既学医,自然好奇他母亲到底所患何疾,连楚国众名医、巫医皆束手无策。听二人如此言,硬要推拒亦是不好,因此,她不顾舟车劳顿,同二人去看楚相夫人。 绕过几道门厅、几处回廊,偃珺迟与二人到了楚相夫人的房间。房间摆设奢华。楚相夫人躺在偌大的床榻之上,闭目似无知觉。 二人见偃珺迟先是望了病人片刻,又伸手为其把了约莫一刻钟的脉,尔后便站起了身。 二人忙问:“如何?” 偃珺迟皱了皱眉,楚相夫人的脉象与正常人无二,脸色亦与常人无异,她躺在那里便似只睡着了一般。她并未诊出她到底为何卧床十载不起。她看着二人,摇了摇头,“我并未诊出夫人所患何疾。”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宽慰她,“来日方长,暂未诊出毋须着急。” 偃珺迟点点头,与二人告辞,回了汐苑。 姜宸一回楚都便去了楚宫,为迎接从天都而来的二皇子作准备。说是准备,亦不过是做做面子,让人将地毯铺开,将摆设换一换,并无多隆重。 偃珺迟亦在想第二日之事。不知他来楚都所为何事。他们能否见上一面。 黄昏时,姜宸从楚宫回到丞相府。听人言偃珺迟去为他母亲看了病。姜宸便去了汐苑。 偃珺迟正用晚膳,两名婢女站在一旁。姜宸命二人再加一副碗筷,尔后在偃珺迟对面坐下。待碗筷上来,姜宸吩咐二人退下。 一路上,两人多次同食,因而,偃珺迟见他坐下来,并不惊讶,只是也不出声。 姜宸看了她一眼,道:“听说你为家母诊病了?如何?” 偃珺迟放下筷子,道:“小女子只略懂医而已,因此,并未诊出夫人所患何疾。” 姜宸似乎也不抱希望,听她如是说,并未说什么。见她放下碗筷,不再进食,不禁问:“不合胃口?” 偃珺迟摇头,“舟车劳顿,无食欲。” “如此。帮我盛汤。” 偃珺迟道:“小女子去唤婢女。” 姜宸睨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罢了。”他自己动手。 偃珺迟犹豫了半晌,问:“听说明日二皇子便到楚都。” “是。” “不知小女子可否与公子一同前去城门?” 二皇子到,楚王及楚国大臣贵胄皆会出城门迎接。 姜宸打量着她,“为何要带你去?” “小女子说过来楚都是想长长见识。如今,天家皇子莅临,自是大事一件。小女子欲看看天家皇子到底长何样。” 姜宸道:“不可。” “为何?”偃珺迟蹙眉。 “你伤大王的嫌疑并未洗清,尚无提条件的资格。况,你乃我请回来为母亲治病的,一来便出府说不过去。除非,你有别的身份。” 偃珺迟心中一紧。 姜宸笑道:“不过,你不是没有么?” 偃珺迟松了一口气。 ** 翌日一早,楚王领楚国文武官员于都城大门外夹道迎接大周二皇子殿下。 日中时分,楚都天清云淡。只见骊马之上,一人玉冠深袍,如踏云而来,身后随行有十数人。 至城门十数丈外,楚王领百官礼拜。 谢弘骑在马上,拱手与楚王一礼,尔后拿出袖中诏书,道:“景桓听旨。” 楚王与众人由礼拜改为跪地。 谢弘声如洪钟,“楚国国民安居乐业,景桓居功至伟。楚与邻国友好互助,朕心甚慰。今赐赫方为楚地。钦此!” 楚王景桓谢恩。一旁的姜怀远及姜宸互看了一眼,俯首。 赫方虽是大周之地,却在月前被楚王命姜怀远派兵占领,据为己有了。如今天子诏令竟称赐赫方于楚……姜宸心笑,天子对楚国派兵入赫方之事不敢苛责,却为了保全天子之面子这才下了这样一个诏令。楚与邻国友好互助么?楚王已打算进军燕、邱了。届时,天子又会以何理由保全颜面? 还以为二皇子谢弘至楚是来兴师问罪的,自然,兴师问罪,他们丝毫不惧,可未想,这谢弘竟是来宣旨的!姜宸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弘,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俯视众人,容貌清逸无双,神情淡然,恍若亘古屹立着的谪仙一般。这样的一个人必不是窝囊怕事之人。 思及此,姜宸不禁再想了一遍这样的天子诏令,天都固然不敢将楚国如何,这样的诏令确也为天都天子挽回了颜面,乃事发之后最完美的补救。 楚王接旨谢恩之后,请谢弘至楚宫赴宴。宴会结束后,谢弘居驿馆。楚王命姜怀远及姜宸留步,问姜怀远:“天子既颁布了这样的诏令,那么燕、邱之事,又当如何处置?” “大王是否想要燕、邱的美人?”姜怀远问。 “这是自然!” 姜怀远点点头,“如此,臣且先试探试探谢弘。之后再做决定。” “卿欲如何试?” “今日,臣府中将设晚宴招待谢弘。臣自有法子。” ** 偃珺迟听楚相府中奴仆私下窃语:二皇子果真是天家之颜,容貌无双,比楚国公子,她们的姜三公子要胜出数倍不止。她们平生都未见过如此潇洒英俊的男子。 偃珺迟心下一笑:这是自然。 又听人言今日晚宴,二皇子将会莅临。偃珺迟不禁大喜。今夜,她一定得寻个机会去见他。 ** 楚相府晚宴,谢弘如期而至。 姜怀远及姜宸与谢弘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中,酒过三巡。姜怀远看了一眼上座用手支着额头的谢弘,试探着道:“燕、邱饮楚之水,因而人民安居、土地肥沃、庄稼丰收。二殿下以为如何?” 燕、邱皆位于楚之下游。 谢弘仍单手支着额头,另一手放在面前案上,似是微醺,却仪态闲雅。他睨了姜怀远一眼,道:“吾深以为然。” 姜怀远又道:“楚与燕、邱互通婚姻,实为一家。大王有意娶燕、邱女子,不日将派护卫前去迎娶。不知二殿下会否留在楚都观礼?” 护卫?分明便是派兵前去强抢了! 谢弘轻笑了一声,“天都诸事繁琐。吾在楚都只能停留数日,只怕不可等到观礼那日。” 言外之意,是楚派兵燕、邱,他会当作不知,但却须待他动身回天都之后。 姜怀远与姜宸交换眼神。姜宸点了点头,权当给他一个面子。毕竟,楚国之上尚有大周天子,谢弘乃二皇子,不可强硬地拂了他的面子。派兵燕、邱之事,暂且等上几日亦未尝不可。 事已定,几人更是杯酒交错。 谢弘起身,称有些醉了,让姜宸作陪在府中走走。姜宸应声。 恰巧,偃珺迟前来,对姜宸道:“丞相夫人说话了。” “当真?”姜宸问。 偃珺迟点头。 姜宸让谢弘稍等片刻,他去去便来。 待姜宸快步离去之后,偃珺迟看着谢弘一笑。而谢弘只看着她,并无表示。偃珺迟这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巾。她将面巾摘下,又笑了笑。谢弘却皱眉,“哪来的丑女?” 偃珺迟不信他认不出自己,又笑了笑。 谢弘忍无可忍,“勿再笑。吾将做噩梦。” 言罢,欲转身离去。 偃珺迟环视一周,虽昏暗,却无人。她恨恨地看着他,上去抓住他的手,低声唤:“二哥!” 谢弘低头看她,仍皱眉。 偃珺迟用力掐他的手。 “丑女!休要胡乱认亲。”谢弘“嘶”了一声,抽回手,转身离去。 偃珺迟阻拦不住,不禁跺脚。丑女?丑女?他竟没认出她来! 而行出几步的谢弘弯了弯嘴。 第5章 赏花 回到住处,已该就寝之时。偃珺迟洗漱完毕,坐在铜镜面前梳发。她看着镜中之人,一脸黑斑连成了一片一片。乍一看有些吓人。当初,她照一本古书中提及的法子用药,结果,脸上果真起了片状黑斑。黑斑出来时,连她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心中一时有些后悔,她虽看过不少医书、药书,但却未真正用在人身上过。若是黑斑在三十五日之后不能如书中所言那般自行消退,或者消退之后留下痕迹,那么,她岂不是真要一直顶着这样一副吓人的容貌了? 她闭门不出,忐忐忑忑地等了三十五日。好在三十五日之后,黑斑果真自行褪去了,脸上光洁如初,寻不出丝毫痕迹。因此,这是她第二次用此法,以在赫方之时掩人耳目。 不过,现在的容貌虽然确有些丑,但是,谢弘怎会认不出她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极力忽略那一张脸,只去看那一双眼睛——澄澈明净,似有清泉注在其中。一个人的眼睛是变不了的。他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也该猜得到是她的。 偃珺迟有些懊恼。从赫方到楚都,一路快行,花了十五日。而她早在楚王与姜宸三人出现之前十日便用了药的。如今算来,再有十日便满三十五日了。届时,她脸上的黑斑将自行褪去。在这期间,她必须离开楚相府或重新用药。而那药须得现采现制,且那药都在深山之中,极难采到,且制药有些繁复。故而,她只能想法子在十日之内离开。 这也是当初她不愿来楚都的原因之一。在听到谢弘将至楚都之时,她才彻底打消了逃离的念头。想她与他相见后,他自有法子带她离开。哪知,如今却相见不相识。 偃珺迟蹙眉。 身后忽有人言:“我母亲仍躺着一动不动,你果真听见她说话了?” 偃珺迟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姜宸不知何时进来的,现下正站在门廊处,半眯着眼看她。此处虽是姜家,可他这般不声不响随意进出让她极为不喜。然而,他所言之事,确是她骗了他。 偃珺迟站起身来,点头道:“小女子去为夫人诊病时,确听夫人开口了。” “哦?她说什么了?” “嗯。” “嗯?” “夫人只‘嗯’了一声。那声‘嗯’还拖得极长,似有疼痛之处。”偃珺迟低头答。 “你去诊病时,尚有旁人在,却只你一人听见了?” “是。夫人的声音极弱。小女子正好在夫人身边,恰能听见。” 姜宸审视着她。偃珺迟仍低着头。他让她将头抬起来,偃珺迟便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半晌,姜宸挑眉,“看来你与家母确有缘份。如此,你便留在府中,为家母诊病。家母一日未得痊愈,你便一日不得离开。” 这是什么缘份?偃珺迟听得无语。随即,她称他留她下来实为查清她有无害楚王之心,并非真来诊病的。姜宸便道:“此事,自是要查清的。然而,我母亲之疾,你亦是得诊的。难得你们投缘。” “你既不信小女子无害大王之心,倒信小女子无害你母亲之心?” “矛盾么?”姜宸问。 “莫非不矛盾?” “嗯。我不以为这两件事是矛盾的。”姜宸看她一眼,道,“你歇着吧。” 说罢,转身离去。 ** 楚王听姜怀远称谢弘只在楚都停留数日,数日之后便回天都,楚国进军燕、邱之事,待谢弘上路再作计较。楚王无异议,却仍皱了眉头,道他得留在王宫,无暇陪着谢弘。姜怀远笑称,“这几日,二皇子自有臣之子——姜宸作陪。大王尽可留在王宫,不必烦忧。” 楚王以为此法甚好,起身,自去寻白夫人及湘夫人去了。 谢弘在驿馆之中,近午时才出来。姜宸在外面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谢弘在姜宸的陪同下,转了转楚都各处。吃喝玩乐,都经了一遍。谢弘对姜宸的安排似乎极满意,脸上时不时挂着笑。姜宸的提议,他没有不同意的。 一日下来,姜宸却不知他到底有何喜好。姜怀远问起时,姜宸称谢弘看上去随和,却不知其心中到底想的什么。姜怀远让他过后几日更要与谢弘多多相处。 翌日,姜宸陪谢弘狩猎。他们看准了同一头狼。拔箭发射,姜宸的箭先至,谢弘之箭随后才射入狼的胸口。而姜宸近前拔箭,一碰他的箭,箭却四分五裂掉落。他的箭竟被谢弘的箭射穿了!而谢弘之箭还插在狼的胸口。他的箭被射穿后,偏了方向,插入距狼的胸口毫厘之外,而谢弘之箭遇阻却正中胸口! 酉时刚过,偃珺迟便用了晚膳。她正在汐苑中散步,姜宸送来了一张狼皮。偃珺迟知晓他陪她二哥打了一整日的猎。两人同时看中了一匹狼,她二哥后发先至,一箭将狼毙命。 姜宸看了她一眼,道:“你在笑?” 面巾挡了她的容颜,怕是眼睛出卖了她。她立即收了笑。 又一日,姜宸与谢弘对弈。他每每算计着能赢谢弘,最后却都下成了平局。这让他对谢弘愈加不敢掉以轻心。 偃珺迟看了楚相夫人出来,便被姜宸叫住,问她会弈棋否。她方要言不会,便听姜宸道:“你若能下赢了我,我可考虑放你出去。” 偃珺迟便与他认真对弈。 结果,姜宸胜。不过,他却有些吃惊,“你下棋的思路与二皇子有几分相似,只无二皇子变化巧妙。” 偃珺迟一讶。她的棋路是跟二哥学的。未想,姜宸竟看了出来。 第四日,姜宸陪谢弘去了楚都近郊。谢弘称楚国果真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百姓臣服楚王。言外之意,百姓竟不知楚之上有天都,有天子。 这日,姜宸心情大好。回城时亲自采了花。 偃珺迟摸着头上的花,疑惑地看了姜宸一眼。 姜宸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世间无双,百花亦失色,看得他出了神。 然而,便在此时,春风拂过,面巾掉落,那丑陋不堪的脸映入眼帘。姜宸咳了两声,转了视线。 几日下来,姜宸对姜怀远道:“谢弘能文能武,不是泛泛之辈。” 姜怀远点头,却仍道:“或许只是骑射不错,知晓些弈棋之道。这些俱都是纸上谈兵。卫、楚、宣坐大,天都坐视难管,他谢弘小子又能力挽狂澜了?且看此次楚国发兵燕、邱,谢弘故作不知便是此理。” 姜宸虽有疑虑,却也赞同。 而偃珺迟在府中听闻姜宸一连数日都陪着谢弘,只盼谢弘再到楚相府来。 几日后,她便如愿以偿。 姜宸邀谢弘至府中赏花。 赏了半日,谢弘忽觉头晕。姜宸唤偃珺迟来。 偃珺迟为谢弘把了脉,并未发觉他有何不妥。但她道:“二皇子头晕怕是嗅不得桃花。” 谢弘看了她一眼,疑惑道:“是么?” 偃珺迟看着他,眨了眨眼,“是。” 谢弘俯视着她。 她眼巴巴地看着谢弘,望他说一句她医术不精,让姜宸赶她出去,或者她医术精湛,让她跟着他去为他诊治。 而谢弘却对姜宸道:“如此,我们去赏赏别的花。” 见谢弘与姜宸翩然远去的背影,偃珺迟叹了一口气。 谢弘将在第二日回天都。偃珺迟听后,心中着急。因为,再有三日,她的容貌将恢复如初。看样子,她是无法随谢弘一同回去了。只盼她容貌恢复时,面巾之下的容貌不会被人发现。 她灰心之时,谢弘却又至楚相府,称他尚有些头晕,一路未有医者随行,对姜宸开口把她要了去。 姜宸犹豫良久,答应了。 偃珺迟心中大喜。 临行时,她跟着谢弘,听姜宸对谢弘道:“听闻珺玉公主容貌天下无双。我向往已久。我求娶珺玉公主一事,还望二皇子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谢弘应:“好。” 偃珺迟一惊。姜宸欲求娶珺玉公主?前大司马大将军偃光之女,父母先后逝去后被天子封为珺玉公主。而这珺玉公主不是别人,正是她偃珺迟!谢弘,她二哥竟答应帮他? 第6章 开解 来楚时,谢弘是骑的马,如今,回天都倒是乘的马车。马车之前是十数名侍卫。偃珺迟骑马走在侍卫的最末。 待行了数里之后,谢弘命停车,宣偃珺迟进车为他诊脉。 偃珺迟已知晓谢弘认出她来了。否则,他不会全身上下并无不适,却开口向姜宸要了她。因此,她心中有气,气他明明认出了她,却装作不识;更气他竟答应为姜宸的求娶在皇帝面前美言。因此,她进马车后便在他对面坐下,气鼓鼓地瞪着他。 谢弘却向她招手,“来来来,为我按下头。” 偃珺迟哼了一声,仍瞪着他。 “怎么?你这女子还敢抗命?”谢弘严词说着,面上却忍不住笑。 偃珺迟不满道:“别装了!二哥!” 见她气瞪着他,谢弘轻轻一笑,“你把自己弄得这么丑,我都认出来了,你还气什么?” 偃珺迟又哼了一声。 谢弘知她心中所气,对她解释,“我虽认出了你,但要带你回来,也要理由的。瞧,现下不是好好跟我回来了?” “你一口一个丑女的叫,不是故意气我?” 谢弘伸手把她的面巾摘下来,正色道:“看你把自己弄成的这幅样子?不说丑女,难道还说仙女?” 偃珺迟不语。谢弘又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看看你的样子!” 见他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偃珺迟心想本是她在生气,怎的变成他生气了?不过,她确有些心虚。她在自己身上折腾,说不准便真毁容了。她也决定日后再不这样折腾自己的脸了。两次折腾,两次都有些后怕。不过,她仍有理有据道:“我来娘亲的故乡看看。这赫方离楚近,如今还变成了楚地,楚王好色,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护自己周全么?” 谢弘斥道:“谁让你一个人偷偷溜出宫了?有侍卫在,你还用得着这般?” “我若是不偷偷地溜,你父皇、皇后会准我出来么?”偃珺迟道。 “你告诉我,我自会想法子。连我也瞒着!若不是我正好来楚国宣旨,你再也回不了天都了,你又作何打算?” 偃珺迟低了头,自省。半晌,自省完毕,她笑盈盈地说着玩笑之语,“我若在楚国脱不了身,我想二哥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必不畏惧楚国之势,亲自来解救我的。” 看她那不堪入目的丑陋之脸!笑起来更添几分恐怖。红颜?谢弘呵呵了一声。 偃珺迟忽想起临行前姜宸之言,问谢弘,“姜宸欲求娶我是怎么一回事?” 谢弘道:“正是你所听到的。” “二哥为何答应帮他?” “我将你要了来,若不应他,也说不过去。” 偃珺迟道:“无论如何,不能帮他。” “你不愿嫁他?” “不愿。” “你一路从赫方至楚都,与他同骑,还同食同寝。若此事传扬了出去,还有谁会娶你?” 偃珺迟气,“我与他又未怎样!” “外人可不这么想。” “我还与你同骑同食同寝过呢?”不仅如此,他还牵她的手,幼时还常抱她呢。 谢弘睨她一眼,“我们是兄妹。” “说来也是无血缘的兄妹。” 谢弘无奈,道:“大周天下,诸侯十二国中,卫、楚、宣势大。楚国之中以姜家为首。姜宸也算文武全才,一表人才,珺儿嫁了他也不亏。” 偃珺迟哼道:“楚国势大。你们是要用婚姻牵制楚国。我只不过是你们为了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谢弘叹道:“大周有诸侯祸乱朝纲,且北疆有北狄犯边。四年前四弟领军去了北疆。天下之势如此。珺儿,你乃大周公主,岂有真正的自由?即使不嫁姜宸,亦有别的诸侯王及臣子求娶。” 他这便是承认她的婚姻不过是牵制侯国的工具了。偃珺迟忽觉得悲哀。谁人说她父母早逝,她成为大周公主,受天子宠爱,乃几世修来的福分?谁要这福分,谁拿去便是!她从不稀罕! 若是她父母尚在,她岂有如此命运? 思及此,她悲从中来。爹爹生前驻守北疆,她未见过他哪怕一面。对于爹爹的事,都是从娘亲及别人的口中听说的。她一直盼望着爹爹早日归来,而这却是毕生都无法实现的心愿。 “二哥,我谁都不嫁。天下大势与我何干?这世上,我了无牵挂。大不了一了百了。也能与爹爹娘亲团聚。” 谢弘看着她眸中含泪,他目光沉沉。 偃珺迟将视线转向车窗之外,单手支着头。而谢弘便一直看着她略显清冷的身影。 ** 偃珺迟未想自己竟睡着了。醒来时,她的头正枕在谢弘的腿上,身上披着谢弘的单衣。而谢弘正在看书。她起了身,迷迷糊糊地问:“几时了?” “快天黑了。” 原来她竟睡了一个下午。 “下个驿馆快到了。我们将去那里用晚膳。珺儿可再歇息片刻。”谢弘看了她一眼,尔后转回视线,翻了一页书。 偃珺迟不欲再睡,掀开车帘,他们尚在楚境。她还想着白日里与谢弘的谈话,心中犹有些闷。突然之间,不愿再回天都,再回皇宫。 至驿馆。用膳时,偃珺迟也不大言语。谢弘开口,“待出了楚境,我们将在关山停一阵子。” “哦。” “几日后,楚国将发兵至燕、邱。我倒要看看楚国大军之势。” “哦。” 谢弘抬眼看她,无奈道:“别再胡思乱想了。未来之事如何尚无定论。” 偃珺迟无精打采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用饭。 “你要如何才可笑一笑?”饭后,谢弘站在长廊处问。 偃珺迟不语。 谢弘便同儿时逗她那般做起了鬼脸,深蹲着一跳一跳。偃珺迟觑了他一眼,他以为她还是孩童么? 而在此刻,一名驿丞经过。见到谢弘的模样愣了半晌才行礼称“二殿下。” 谢弘不料有外人突然出现,身子一个不稳,坠入了长廊下的一条沟渠里,浑身被脏水弄得脏兮兮的。他狼狈地站起身来,对那驿丞道:“什么二殿下?此处无二殿下!” “是!是!二殿下所言极是!小人告退。”驿丞慌慌张张转身而逃。 偃珺迟噗嗤一笑。 谢弘拍了拍衣衫,亦是噗嗤笑,“珺儿总算不板着脸了。你如今板着脸可真吓人。二哥我夜里真会做噩梦的。” 偃珺迟哼了一声。 ** 既是将来的事,暂且不去计较。偃珺迟心情亦好起来。楚国要出兵燕、邱。她知晓二哥绝不会坐视不理。故而,他们一路走走停停,速度极慢。 谢弘看完对楚国的探报之后,抬头便见偃珺迟不遮面巾的脸,皱了皱眉,“你这张脸到底何时才能恢复?还能否恢复?” 偃珺迟也在想为何三十五日之期已过,而她的脸还是如此。 第7章 关山 从楚都至天都可经潼山或关山。此二地皆属大周直辖,未赐与任何侯国。而关山近燕、邱。谢弘一行人出了楚境,走关山。在关山驿馆停留。 自从离开楚地已有七日。谢弘接到探报,楚已派兵十万,朝燕、邱开进。三日后将抵达漓江。楚在漓江上游,燕邱皆在下游。楚将先至燕。而燕闻风已丧胆。燕王听闻楚国进军燕国,是要美人,便先送了十数名燕国姿色上乘的未婚女子以作和谈。 楚国领兵者乃姜宸。楚王在楚宫。姜宸上书楚王禀报此事。楚王合了奏折,问面前的姜怀远,“那十数名女子姿色如何?是否乃赫方人士?” 二十多年前,赫方出了大周第一美人洛汐,又听姜怀远称赫方出美人,楚王便一心惦记着赫方女子。 姜怀远答:“那些女子皆是燕国女子,姿色平平,与赫方女子相差甚远。” “这个燕王好大的胆子,竟用她们来敷衍孤!那些赫方女子何在?”楚王一脸愤然。 “燕王有位贺夫人乃赫方之人。” “孤便要这贺夫人!” 贺夫人乃燕王最宠爱的夫人。燕王听言,忍痛割爱,将贺夫人送往楚营。而这贺夫人未到楚营便自缢身亡了。楚王大怒,命姜宸率领大军,一刻不得停留,进军燕国。 偃珺迟正捧着一本医书钻研。四十多日了,她的脸仍是那样,未有丝毫恢复的迹象。她自己都嫌弃如今的这番容貌,怕自己医术不精,有疏漏之处,容貌将再也无法恢复。 忽然听到身旁几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后又有物落地之声。偃珺迟被惊了一下,抬眼,一本奏报落在几案前不远处的地上;扭头,只见二哥靠坐在椅子之上,神色肃沉。 燕王将自己最宠爱的贺夫人送去楚营之事,她听二哥提过。她曾唏嘘,女子再是受宠,亦是一枚棋子。危机关头,男人毫不犹豫便可将女子送出去。因而,她觉得这燕王并不值得同情,更对好色的楚王不齿。 不过,二哥关心的却与她迥然不同。他关心的是天下大势,担忧的是侯国愈加强大,大周天子势微,国将不国。 她与他皆无错。而她却对天下局势有几分漠然。只因关乎二哥,她不愿看他眉头如此深锁。因而,她放下手中医书,唤了声“二哥”。 谢弘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他笑了笑,道“无事”。 偃珺迟问出了口,“燕王不是已将贺夫人送去楚国了么?战事莫非还不可平?” 谢弘道:“那贺夫人在途中自缢了。” “怎会如此?” “楚王或许只要美人。而姜怀远可不这么打算。他要的是楚国吞没邻国,楚愈来愈强,姜家愈来愈强,因此并不打算退兵。那贺夫人为何在送往楚国途中自缢,而不在燕国?那是因她并非自缢,而是姜宸派人刺杀的。由此,楚才有借口攻燕。” 偃珺迟见他满是忧心,道:“二哥既然在此,想必应有法子解围?” 谢弘摇头,“也不知是否可行。楚国并不将天都、天子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地欺辱弱小之国,扩张领土。而天都确无力与之抗衡。更遑论比之更强势的卫国。而此外还有仅次于楚的宣国!大周天下竟然破败至斯!” 偃珺迟伸手握住他放在几案上的手,问:“可有我能做之事?” 谢弘回握了她片刻,抽出手。她几时忧虑过这些事?想必是看他烦忧才有此一问。他笑了笑,“还有我呢,尚轮不上你来担心。” 接下来的几日,偃珺迟虽与谢弘同在驿馆,她却未与谢弘见过面。不过,探子、侍卫进进出出,她却是知晓的。谢弘处理要事,无暇与她言语,因此,对楚、燕之事,她知晓得并不多。偶尔听驿丞提及,楚军已至漓江,越过漓江便是燕国。 “二殿下在关山。燕王莫非不知?为何不派人来求二殿下相助?” “二殿下在此没错。而他一人,又有何力对抗楚国十万大军?” “二殿下毕竟是二殿下,楚国还敢违逆皇命?” “不说二殿下只是一名皇子,即便他身负皇命,以楚国之势,即便天子亲临,也不会放在眼里。” “如此说来,楚、燕之战一触即发。燕国弱小,只能被楚国吞没了。二殿下三日不食,闭门不出,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偃珺迟听两名正摘菜,准备做饭的驿丞谈话,不禁皱了皱眉。皇威不复存在,连驿丞亦这般谈论。二哥闭门不出,自是在想法子解决此事,小小驿丞,又懂什么? 她虽这般想着,听二哥三日不食,可见其忧心之深,心中亦担忧起来。用膳之时,偃珺迟吃了一口便搁下了碗筷,无心再食。她亲自端了托盘,放了一份饭食在上面,然后走到谢弘的房门外。两名侍卫却拦了她的去路。 谢弘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命侍卫放她进去。 三日未见,谢弘竟瘦了许多。偃珺迟蹙眉,将托盘放下,轻声道:“二哥吃点吧。” 谢弘点头。三日不食,确是饿了。他问她可吃了,偃珺迟点头,他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见他把饭菜都用完了,偃珺迟才放下心来。 “不若我们回天都吧。”偃珺迟对他道。与其他在这里劳神,还不如回天都,那里还有他父皇、大臣可以商讨。 “远水救不了近火。”谢弘似知晓她心中所想,道,“我会在关山,等燕王、邱王派人来。” “他们会来么?”毕竟他一人力量微薄,无一兵一卒,他们真会来求他? 谢弘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们自会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派人来见我的。而我缺的便是军队。” 言毕,他摸了一下她的头,朝她笑笑,“毋须担忧。” 可楚国有十万大军!燕国即使还有军队,也不过败军,且哪能有与十万大军相对抗的兵力?不说燕国,即使是天都,一时亦抽调不出如此众多的兵卒! 又过得两日,楚军大败燕军,燕军溃不成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燕国的臣子有建议投降的,有建议去见二皇子的。 姜宸在楚营,听得消息,不禁讥笑,“去见谢弘?谢弘一人能做什么?”不过,无论谢弘能否做得成事,他自是不会让燕王的人见到谢弘的。遂,下令严密监视燕国动向,一有去关山者,弄死! 谢弘在关山等了数日,不见有燕国人前来。 偃珺迟本是对天下局势漠不关心,却也心急了。 谢弘笑了声,“不急。” 不急,再不急,燕国便灭国了! “贺夫人白白死了,燕国灭国。邱国又会向楚王送去几个贺夫人?都说红颜祸水,祸的是红颜么?但凡一有事,最遭罪的可不是女子?”偃珺迟愤慨。 他不也说过,她乃大周公主,谈不上自由?她亦不过一枚棋子! 原来,她又想到自己了!谢弘叹气,上次,他不该对她说那些话的。他道:“要灭国可没那么容易。” 偃珺迟睨他一眼,又道:“我可不在乎它灭不灭国。我在乎的又不是这个!” 女子说变就变,便是如此。谢弘牵起她的手,道:“走吧,去关山之顶。” “做什么?” “陪你看风景。” “不在这里等燕国人了?” “珺儿都说不在乎这个了。” 偃珺迟嘀咕了几句,“是谁闭门不出,不吃不喝的?也不知燕国到底会否派人前来。楚国会不会派人暗杀前来的燕国人?燕国吃了败仗后又有多少军队人马?二哥即使能得燕*队,又如何与楚国十万大军交锋?” 她小声嘀咕的模样,谢弘好笑,拉了马来,抱着她一下子上了马,一声“驾”,骏马向关山之顶飞驰。 第8章 修书 还是四月,连绵的山峦绿树荫荫,野花遍布关山各处。自关山之顶往下望去,绿荫之中点缀着五花十色,自山底向上,攀岩万丈。 偃珺迟眼前顿时一亮,哪还管楚燕战火?清风袭来,她昂首闭眼,张开双臂。谢弘双手绕过她的腰,抓着缰绳,看向万丈悬崖。 “珺儿在此处等待。” 听得耳边轻语,偃珺迟睁眼,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谢弘浅笑,“拉着缰绳。”说罢,下了马。 只见他走出不远,尔后蹲下身子,开始采花,后将采来的花绕成了一个环。偃珺迟看着他拿着五彩花环回来,到了她面前,向她伸手。偃珺迟就着他的手跳下了马。双脚刚落地,谢弘便将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她想起那日在楚相府,姜宸亦采了花回来,将一朵花插在她头上。而面巾掉落,他即使见过她面巾之下的容颜,她仍是让他吃了惊。思及此,她不禁笑起来。 而此刻,她亦戴着面巾。霎时,她起了捉弄谢弘的心思,仰首问他,“好看么?” 谢弘扬眉,点头。 偃珺迟摘了面巾,问:“这下呢?” 谢弘蹙眉。 偃珺迟不满,“二哥也是以貌取人之人!” 谢弘轻斥,“你这幅样子,不是你自己都嫌弃么?这便是你胡闹的教训!你若是一直无法恢复,我看你要如何哭?” “若是我的容貌无法恢复,或许便无人来求娶了。我不知该多高兴!” “你即使再丑,亦无需担忧嫁不出去。” “为何?” 他们娶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身份。谢弘不禁心叹,却不能这样跟她实话实话。 而偃珺迟细想之后,何尝不知缘由?因此,在明白之际,她瞬间便沉默了下来。本是戏言,却又引自己不快。 谢弘叹息,“好了,我是你二哥,将来一定帮你,不让你受委屈。别再瞎想了。我们今日既是出来看风景的,当欢欢喜喜。” 他既然出言要帮她,自是不会食言。似乎她一直在等他这句话,听闻此言之后,她突然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谢弘看着她的笑脸又皱眉,后在她脑门上轻敲,“你这丫头,倒跟我耍起了小心机!” 偃珺迟眉眼弯弯。 之后,谢弘牵着她,在山间漫步。遇狭窄之地,他改为背她。 偃珺迟与谢弘正行在一个狭道之处,一边是深渊,一边是山壁。两名侍卫突然押着一个布衣男子出现。 “禀二殿下,燕国明将军求见。” “明某拜见二殿下。” 侍卫放下了布衣男子,与布衣男子同时朝谢弘行礼。 偃珺迟正在谢弘的背上,闻声抬眼看去,布衣男子三四十岁。不想,竟是燕国的将军。燕国人终是来见二哥了。原来,二哥早派了侍卫去护燕人,因此才有闲暇带她来此。她早前的一些担忧倒是多余的了。 然而,她与二哥现在的样子让人瞧见多有不妥。遂,在谢弘耳边低声道:“放我下来。” 谢弘一个步子差点不稳,身子愰了愰。偃珺迟赶忙紧紧攀着他的肩。不远处的两名侍卫冒出了一头冷汗。谢弘回头笑道:“若是你自己下来走,怕不摔到悬崖下去。”才将那一惊,让她低呼一声,“别看我,看前方!”谢弘回头,不以为意地笑着,背着她缓缓走出了这段狭路。 将偃珺迟放下来,谢弘才看向来人。燕国有大将明文德。此番与楚交战便是明文德为帅。不过,明文德对十万楚军亦无良策,回回吃败仗。想必,这明文德便是眼前此人了。未想一军之帅竟亲自来了,想必燕国已再无他法对抗楚国。 谢弘抬首,“卿有何事?” 明文德立刻跪地,大呼道:“望二殿下救救燕国!楚国派军十万侵犯燕国。数日内,攻下燕国城池十座,燕都亦将被攻破!” 谢弘“咦”了一声,“吾尚不知楚国对燕国用兵。你所言可实?” 明文德叩首,“明某句句属实。” 谢弘蹙眉,“侯国之间不得兵戎相见。楚既对燕用兵,乃我大周大忌。侯国俱是大周治下,乃大周臣民。吾既在此,自当还尔等一个公道。” 明文德又磕头,“多谢二殿下。” “如此,吾即向楚王修书一封,劝他对燕休战。” 修书?明文德皱眉。楚国哪会听他劝?一场战事岂是他修书一封便能平息得了的?他莫不是在敷衍于他?明文德心道,派来见谢弘之人多被害,他不得已亲自来见这谢弘,结果仍是错了!此刻,他还不如与楚军交战,或还可保燕国不灭。 谢弘留明文德在关山驿中等候楚国消息。明文德不愿意等,却又不好说谢弘此举根本毫无用处,与其等消息还不如回去浴血奋战来得实在。 谢弘无视其心事重重,问清楚了燕国现下的状况,知晓燕国节节败退,已损兵折将数万,加之燕王亲卫,举国剩余之兵力不过三万。 “只怕再过几日,楚军将攻至燕都了!”言外之意,燕国再无暇等候了,等候楚国消息之法实不可取。 “哦?楚军有如此强大?吾不信。”谢弘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茶。 不信?明文德心中讥笑。大周如今的局势,天子管不了侯国,天都压制不住侯国之势,莫非他还以为人人都敬畏天都么?楚国之军力,只怕天都都无法与之相抗!明文德叹,他果真不该来此!他正要找借口离开,便听谢弘不急不缓地笑道:“不急,不急。且等我那封书信的回信。” 书信?只怕楚国即使接到书信亦会言未接到,即使言接到亦不会照他之言轻易罢兵!明文德此刻对自己来此后悔不已。 而明文德不知晓的是,谢弘除修书给楚王之外,还向其余各侯国修书,称侯国之间不该用兵,他将修书楚王,劝其罢兵,望各诸侯国毋步楚之后尘。 各侯国接到谢弘的书信后,大国皆冷笑观望,待看楚国能否听他之言,若是不听,他岂不是丢了天子的颜面?而小国皆回书支持。 自然,楚国的回书,谢弘是未等到的。三日后,谢弘招明文德来见,称楚国对他的书信置之不理,既如此,他只得给楚国一个教训了。 明文德这几日听到谢弘向各国发了书信,除卫、楚、宣无回复外,其余各国皆有回书,并支持谢弘。此刻,明文德才知谢弘的用意。谢弘是要昭告天下楚国犯事之事实,而大多国家皆接到书信,即使楚国宣称自己未接到谢弘的修书,世人皆不会信。谢弘此举是要警告楚国,亦是要警示天下!听谢弘言要给楚国一个教训,明文德思寻:他来此地,燕国或可真有转机。只不知谢弘欲何为?他可并无兵力! 只听谢弘道:“明将军速速招集燕国所剩的三万军队,之后我将带兵抗楚。” 谢弘欲领燕国之军?明文德蹙眉,且不说军队乃一国之重,不可假他人之手,即使谢弘领军,三万能与楚军十万兵力相抗么? “否则,明将军可有他法?”谢弘沉声问。 明文德自然无法。看来,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他便赌这一回! 回到燕国,明文德说服燕王让谢弘领军。 偃珺迟与谢弘同去了燕国。想着二哥将领三万燕军与十万楚军交锋,她不禁担忧。而谢弘却笑着同她打趣:“珺儿如此不信你二哥?你这模样,摆明了是言我将打败仗。” 那些金戈铁马,那些烽烟战火,她从未亲身经历过,见他笑意浅浅,她却提了心的担忧。 第9章 交锋 楚军接连拿下燕国十数座城池后,如今已至燕都三百里之外的下川城外。下川地势平坦,城墙并不坚固,守军亦只三千,被楚军攻破指日可待。 谢弘至燕都之后,并未立刻领军赴下川,而是亲自操练军队,并勒令下川守将明文举尽力坚守下川。明文举领三千兵卒,听着城门之外的鼓声呐喊,急得团团转,心想守城一日怕也艰难。然而下川之后便是燕都,再难亦必须得守。 姜宸自是得了谢弘至燕都领军的消息,并知谢弘领军后并未立刻朝下川开进,而在操练军队。他思忖着谢弘必是知晓下川难保,直接弃了下川,守在燕都。只不过,现下才来操练军队,是否也太迟了一些?姜宸不削地轻笑一声,大周二皇子谢弘也未必有领军之才! 虽作如此想,姜宸却知不可轻敌。楚军在他的带领之下,一路胜仗,却也有些疲惫,故而下令在下川城外安营扎寨,待黎明之时,派一万兵力攻打下川。一万对三千,足矣。待下川城破,全军全速进军燕都。 而谢弘明面上是训练燕军,暗里却密令燕军在燕都城外挖陷坑,愈多愈深愈好。 现挖陷坑,要多要深,至少需耗费三日。下川哪能坚守三日?并陷坑不过为守,且哪能防御十万之众的楚军?明文德甚是忧心。而谢弘令明文德即刻领三千人马奔赴下川,夜袭楚军。 “姜宸不可能不防夜袭。要偷袭楚营谈何容易?”明文德道。 谢弘扫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明文德,“姜宸在下川城外驻军,是不想军队过于疲劳。而你的任务便是不让楚军得到休整。至于姜宸防着夜袭,明将军可声东击西,引楚军混乱即可。之后,明将军便退至下川城内,与守将明文举一同坚守下川。” “楚军既被偷袭,只怕便会全力进攻下川,下川又能守得了多久?” “能守多久是多久。守不住便跑,边跑边打。你们的任务只有一样:拖累楚军。” “无论如何,下川现有之兵加之明某所领的三千人马,统共才六千人,怎能拖累十万楚军?穷寇莫追的道理姜宸想必不会不知,又岂会随了二殿下之意紧追不舍?” “楚军既然被夜袭,姜宸只会想着以十万兵力速战速决,愈是拖延,愈被所累。而我们三万兵力不可久战,亦需速战速决。” 一番思忖之后,明文德点头,即刻悄然领军赴下川。 ** 姜宸虽认为谢弘弃下川守燕都,却也果真加派了巡逻的军士,防着偷袭。至子夜,营内营外风平浪静。姜宸和衣而眠。巡逻的士兵在楚营之中来来回回。 忽然,在一处巡逻的几名军士忽然中箭,余下的士兵大呼有偷袭,警示声响起。而不光此处,各处都有人大呼。 姜宸霎时睁眼,起身出了营帐。见士兵慌张而走,摸不清头脑,姜宸知晓燕军是声东击西,喝令兵士不得慌张,都守在原地。 明文德将三千人马分成了五组,每组六百人,同时去楚营各处放箭偷袭。放箭之后便又转移阵地。楚营最初的一点混乱之后,再次尽然有序。明文德倒佩服姜宸的泰然及军纪。不过,明文德扯着嘴唇笑了笑,又令各组人马去各处射火箭,将多处楚营烧起来,尔后撤退至下川城内,与明文举会合。 楚营多处着火,士兵们忙着灭火,楚营虽未有大祸,却亦有些小乱了。姜宸决定速战速决,待楚营之火平息后便进攻下川。 下川战火起时,已是第二日辰时。六千燕军不敌十万楚军,好不容易坚守两个时辰,最后败退。明文德与明文举保存兵力,与十万楚军边走边打。六千人马对姜宸而言不过小打小闹,他丝毫不放在眼里,只不过欲将其全歼,明文德却跑得极快。如此,花费了三日才至燕都城二十里外。 姜宸看着骑在马上领军在前的谢弘,心道他虽有拖累楚军的小小伎俩,十万兵力之众却不是他想拖累便能拖累的。 谢弘在阵前,亦看了一眼姜宸,尔后挥手,燕军率先杀向楚军。姜宸亦不懈怠,下令交战。两军交锋片刻,谢弘下令后撤五里。 姜宸已至燕都城外,断然不想就此罢手,亦不顾穷寇莫追之言,下令楚军追击。 而楚军刚刚追到燕军,前方不少兵卒便掉入一个大坑,紧随其后的楚军亦随着摔倒。楚军一时大乱,燕军趁机射杀坑中及摔倒的楚军。楚军损兵约五千。姜宸蹙眉,下令剩下的大军将燕军全歼。谢弘所领的燕军果然不敌楚军,连连后退。 又退五里,楚军再掉入一个大坑。坑中有石灰粉。一时烟雾弥漫,石灰粉进入楚军双眼,楚军再也看不清前方。姜宸不料一个大坑之后还有大坑,且其中布满石灰粉。谢弘趁势下令射杀。楚军损兵近两万,燕军只损三千。石灰粉散去,姜宸决意与谢弘决战到底。 谢弘所领燕军终是寡不敌众,再次后退五里。姜宸怕再中计,犹豫半晌,却想着事不过三,遂下令再追。而楚军又坠入粪坑。粪坑中的楚军虽不至于丧命却惹来燕军大肆嘲笑,燕军士气大涨,楚军狼狈不堪。姜宸屈辱难忍,再追。 而事不仅过三,还有四。五里之外,燕都城门口,楚军困于梅花坑,坑中全是利刃,陷入其中的楚军皆毙命。楚军再损两万。至此,十万楚军已折损大半,剩余楚军与燕军兵力相差无几。姜宸愤恨不已,看着紧闭的燕都城门,只怕再难攻下了。 恰在此时,谢弘上了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姜宸及其身后的数万楚军。他正色道:“楚、燕交战,吾修书至楚王,劝尔等罢兵,莫非尔等不曾接到修书?” 正是午时,天上原有些阴云,此刻阴云却渐渐消散,露出半边太阳来,照在谢弘的头顶。谢弘肃然之色,甚是威严。 姜宸记起那日谢弘在府中做客,他试探谢弘,谢弘暗示他不会管楚国进军燕、邱之事。如今想来,谢弘未曾明说,是故意模棱两可,让他们放松警惕! 只不过,谢弘在短短三日便布置好如此多陷阱,让他十万楚军损兵折将近半,让他出乎意料。只怪自己一时被激,决心速战速决才中了计。姜宸心中不服,却又无良策解围。听得谢弘如此一问,他行了一礼,道:“原来二殿下在此,恕臣不知。楚国确未收到二殿下之书信。若是接到书信,自不会违逆二殿下之意的。” 谢弘颔首,“如此说来,你们算不知。那么,现下,楚军是否还要攻城?” 姜宸笑道:“楚军自当罢兵回楚,不敢造次。” 谢弘再颔首,“尔等即刻速速撤离燕境。侯国之间不得再自相残杀。” 姜宸称“是”,下令撤军。 燕王本来躲在王宫,听得谢弘连损楚军近五万,不禁也到了楚都城门口。 见谢弘让楚军安然撤离,燕王记起贺夫人之死,心中对楚军恨极,不禁问谢弘,“二殿下怎就让楚军撤了?我燕*队在二殿下带领下,定能将楚军全歼。” 谢弘侧头看着燕王,笑了笑,“全歼楚军并非不可能。不过,楚军虽折损近半,楚军实力却是不弱的,且燕军三日内不眠不休布置陷阱,只怕也占不了楚军多少便宜。真要战,只怕是两败俱伤。敢问燕国损了最后这几万兵力,可还能剩多少兵卒?” 燕王恍然大悟,称谢弘英明。 谢弘又道:“无论燕国还是楚国,皆属大周臣民。” 燕王一愣,后点头,“二殿下所言极是。” 偃珺迟亦被谢弘留在燕国王宫。燕王出宫后,偃珺迟随行。此刻,她站在城下,抬头便望见城头上,谢弘与燕王颔首谈笑。他一身银盔,双手负于身后,清逸不失威仪。她隐在面巾下的嘴角不禁翘了翘。 第10章 烫伤 谢弘领三万燕军与十万楚军交战,最后楚军撤军,攻下的燕国城池亦都归还了燕,燕军不可谓不是大胜。燕王也算解了送出夫人之气,及夫人被害、城池被夺之恨。交战结束当晚,燕王便在王宫中设宴,尊谢弘于上座。 燕王问谢弘怎会想到用陷坑之计折损楚军。 谢弘道:“下川至燕都一路平川,无障碍以阻楚军。挖陷坑可行。幸得燕国尚有三万兵力,否则要在三日内挖出这些陷坑出来,即使不眠不休亦是无法做到的。” 燕王此刻满面是笑,连连点头。 下川至燕都一段路,地势对作战而言并无优势,而二殿下谢弘命三万燕军挖陷坑,生生造出了优势。同席的明文德、明文举及燕国诸臣皆对谢弘敬佩不已,纷纷向谢弘敬酒。 燕王道:“这些陷坑,我将命人保存下来,以作二殿下助燕打败楚军之纪念,日后再有人来犯,将为警示,亦再不必怕了。” 谢弘执酒,笑笑未语。 燕王细细观察谢弘,他一身绛紫衣袍,头戴玉冕,容貌堪比天人,竟是他数十载亦未曾见过之颜。燕王又记起他银甲在身时,清逸威严,仙人神将,不禁思量起若是自己能许他美人,那么,他必会愈加庇护燕国。燕国再不用担忧被楚国欺压了。 只可惜,他曾选了十数名姿色上乘的女子送与楚王,而那楚王却将她们送给臣子了。他的贺夫人亦因此而死。他一番感叹,贺夫人死得不值。若是她尚活着,赠与大周二殿下比赠予楚王要好过千万倍。 如今,燕国无美可赠。听楚王寻赫方之女,看来,燕国亦可悄然寻找,以待将来赠予谢弘。 燕王暗自盘算,心中尚在思量还有什么可讨谢弘欢心的。而燕国弱小,地贫,无甚拿得出手的宝物。燕王一时技穷,只得开口问,“不知二殿下有什么需要或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说来,我将竭力去办。” 谢弘想了片刻,对燕王莞尔道:“如此,若是可以,燕王可否将国中之医书尽数抄录予我?” 此乃小事一桩,燕王欣然应允。 坐在谢弘身旁一直默默无言的偃珺迟不禁看了谢弘一眼。谢弘却并未看她。 ----- 待酒席散后,回到馆驿,偃珺迟敲门进入谢弘的房间,欣喜地对他道:“二哥不反对我学医了么?” 在天都皇宫时,她私下弄了许多医书来看,虽对医理病理都了解得不少,却苦无实践之时。皇帝、皇后、二哥都反对她学医。 入了夜,进了馆驿,无外人,偃珺迟便把面巾摘了下来。 坐在桌边准备倒茶水的谢弘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让燕王抄医书,是我要看的。” 偃珺迟赶忙夺过茶水亲自为他斟茶,然后递给他,笑道:“二哥岂会看那些书?珺儿在此谢过二哥就是了。二哥,请品茶。” 品茶?谢弘喝了一口,蹙了蹙眉,“这是过夜茶。” 偃珺迟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骂了声馆驿里的人,要亲自为他泡茶。 谢弘手指点在她眉间,笑了声,道:“好了,什么时辰了,还要你泡茶?你回吧。我要歇息了。” 偃珺迟点头,转身出了门。 谢弘宽衣躺下,未几,敲门声轻轻响起。他蹙眉起身开门。 偃珺迟看了一眼只着中衣的谢弘,将茶水递到他面前,笑,“孝敬二哥的。”转身又要走。 谢弘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晚上喝茶是不要我睡觉?进来吧,我们说说话。” 他将她拉进了屋,然后将房门关上。去披了一件衣裳后,同她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她沏的茶,“看看你的茶艺可有长进。” 他喝了一口,见偃珺迟期待地看着他,他点头,“不错。” 楚军撤去后,她与他还未真正说上话。见他此刻似乎没了睡意,不禁笑道:“未想二哥穿盔甲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威风吧?”谢弘亦笑。 偃珺迟点头。此刻她再无担忧,心情轻松愉悦。 谢弘似在思索楚燕之战。半晌后,他道:“惟愿大周天下无战事,百业兴,民安康。” 偃珺迟看着他骤然间怅然的神情,不由得蹙眉。 谢弘回过神后,见着她的模样,不禁一愣,伸手抚平她眉间褶皱。收回手时,带翻了一旁的茶壶。滚烫的茶水浇到他的大腿之上,烫得他轻“嘶”一声。 偃珺迟“呀”了一声,“可是烫着了?”赶忙去掀他的裤子。 谢弘打开她的手,咳了一声,道:“无事。” 偃珺迟抬头看他,见他笑得极不自然,她的脸不禁红了。她有几分懊恼,长大了也有长大的不好!她吞吞吐吐道:“我……去拿点酒来。” 不一时,偃珺迟便拿了酒来,要他擦在烫伤处。谢弘点了点头,却将酒放在桌上。偃珺迟见状,将酒拿起来,催促道:“二哥须快些擦。” “哦,”以为她欲亲自动手,谢弘赶忙夺过酒,拽在手上,又咳了一声,“我知道了。珺儿出去吧。” 偃珺迟点头,不过却说了句:“其实,二哥受伤了,在我面前便是患者。医者对患者哪里不能看?” 谢弘又轻敲她的头,“你是哪门子的医者?快点出去,不然我真脱了,我看你羞不羞?”医者对患者哪里不能看?故而他们都不同意她学医! 什么叫他真脱了?偃珺迟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开门,飞奔离去。 ----- 楚燕之事已了。谢弘一行人打算不再停留,待燕王将医书都送来后便启程回天都。而要回天都,仍是要先至关山的。因而,谢弘等人再次到了关山,不过却未想进关山驿馆。不过,关山驿馆外的官道上却守着两人,见谢弘等人一到,便躬身行礼,“桓生拜见二殿下。” 桓生便是邱王的名讳。 楚原想攻下燕后再攻邱。如今,楚军损兵数万,只得撤军,派兵打邱国之事便搁置了。谢弘是想过邱王会来见他的。 谢弘颔首。 一番寒暄之后,邱王请谢弘一行人去关山驿馆叙话。谢弘应允。 偃珺迟透过车帘瞧见邱王身旁眉清目秀,身子娇小玲珑的公子时,不禁思忖他是何人。邱王何以会不带随从,只带了这么一位弱不禁风的公子来?不知何故,她对此人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第11章 桓妍 关山驿馆中,邱王向谢弘献上了邱国的瓜果。邱国地小,人丁只有数万,军队更是寥寥,却盛产瓜果。此时节,蜜桃甜而多汁。 谢弘谢过邱王,问邱王国中可好,人民可安居乐业。 邱王望着上首的谢弘,怅然道:“邱国弱小,难免被欺。之前常有楚人来邱抢掠瓜果、妇孺。” 谢弘沉吟,“楚既横行至此,尔等为何不上书天子?” “天子远在千里之外,而楚近在眼前,我们敢怒而不敢言。”事实上,天子亲临,楚国亦无所畏惧,因而,他们知晓即使上书天子,事情亦难以解决。他此次冒险来见谢弘,不过是因为谢弘挫了楚国,让他燃起一丝希望。 谢弘摆手,“我知晓了。” 邱王又道:“此番楚国原想攻下燕国之后便攻打邱国。幸得二殿下在此,邱国才得以躲过一劫。然而,我却不知日后能否同样幸运。望二殿下能为邱国作主。” 谢弘点头,“要不被人欺,自身便须强大。邱王回邱后当竭力富民强兵。” 邱王有些为难,“富民强兵,邱国难有担此大任之人。” 谢弘沉思片刻,道:“如此,待我回到天都,定当禀报天子,派得力之人至邱。” “谢二殿□□恤。” 虽说能人出自自己手下最好,可邱王实在是未能找到这样的能人,便只好求天都派人来了。 得了谢弘的话,邱王便了了一桩心事。谢弘行事果断有主见,而其貌清雅非凡,邱王还想着另一桩心事。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默默无言之人,对谢弘道:“国事烦忧,听闻二殿下弈棋高超,此乃桓妍,对弈棋亦颇有一番见解,可否让其与二殿下对弈,权当放松放松心情?” 外间天色已经不早,今日怕是走不成了。谢弘笑道,“有何不可?” 谢弘正要命人摆棋,那桓妍道:“我带了棋盘来,二殿下稍等。” 声音婉如轻歌一般动听。偃珺迟不免又看向一身瘦弱公子装扮的桓妍。 桓妍说罢便转身出门,不一会便拿了一个棋盘来,笑着对谢弘道:“这是我亲手做的。” 谢弘挑眉。桓妍将棋盘摆好,请谢弘入座。 谢弘与桓妍相对坐好,由桓妍先下。不一时两人都聚精会神于棋局。 偃珺迟亦看得认真,却忽然有人扯她的衣袖。她回头一看,竟是邱王。邱王歉意地道:“孤有些犯头晕,你可否帮孤看看?” 偃珺迟的身份是谢弘的随行医女。邱王乃诸侯王,偃珺迟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谢弘在此下棋,要为邱王看病最好出去。偃珺迟便与邱王一同去了隔壁房间。 邱王的头晕是沉疴,偃珺迟为他施针。施针须四回,每半个时辰一回,因而,偃珺迟一直在邱王身边。 桓妍的棋艺不错,不过谢弘要赢她轻而易举,只不过,他有意礼让,几盘下来都打了个平手。 桓妍知他让她,心中不禁对他生起好感,嘴上却轻道:“二殿下不必让我了。这更让我没面子呢?” 谢弘笑得随意,“是么?” “我们再下一盘,二殿下勿让,我要凭真本事破局。”桓妍点头,声音轻柔。 谢弘挑眉,“好。” 这一局,桓妍下得极慢,每走一步都要深思熟虑,铁了心要赢谢弘。 谢弘环顾一周,不见偃珺迟,驿丞点了灯来。他微微皱了下眉,又看向面前低头沉思的桓妍。桓妍察觉到谢弘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心砰砰直跳,脸微微发红,低着头不敢抬,手里握着棋子久久都不知往何处落。 “罢了,今日到此为止吧。”谢弘笑道。 桓妍不愿到此为止,可谢弘乃大周皇子,她不敢违逆,只得道:“那么,明日可否继续?” “明日尔等要回邱国了吧?我也须回天都。” 桓妍道:“我可不必回邱国。” “嗯?” 桓妍大着胆子道:“我仰慕二殿下棋艺,可否留在二殿下身边,时时请教?” 谢弘笑道:“我无心亦无暇授人以棋。你回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桓妍未动,将挽起的头发放下来,红着脸道:“我……我并非男子。” 她原本清秀的脸庞因红晕愈发显得娇嫩。油灯半明半暗的光落在她的脸上更有一番让人怜惜之味。 谢弘一开始便知她是女子,邱王欲讨好他,而他欲笼络邱国,故而不便直接拒绝邱王。可如今,桓妍却不顾女子矜持…… 谢弘压下心中的不悦,伸手挽起她的头发,笑道:“嗯,你扮男子倒是俊俏,要回邱国,亦最好扮回男子。好了,你君父该在等你了,去吧。” 原来他知晓她是邱王之女。桓妍被拒绝至此,只得行礼告退。 ----- 邱王最后一回针施完,偃珺迟未及收针便有驿丞来请。 “二殿下又犯头晕了?”偃珺迟听驿丞如是说,不禁重复了一遍。他一直好端端的,哪能“又”犯? 见驿丞点头,偃珺迟“呵”了一声,他又装什么病?转而对邱王道:“我稍后再来为大王拔针。” 邱王应了声“好”,偃珺迟便出去了。 出得门外,才发现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她腹中亦有些饥饿。驿丞在前方为她打灯。待到了谢弘的房门外,驿丞才转身离去。 一进谢弘的房间,偃珺迟看向方桌边靠在椅子上的谢弘,笑道:“二哥头晕?” 谢弘觑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还真当你是神医了?替别人看起病来。” 偃珺迟倒是真的珍惜实践的机会,“邱王的病,我能治。” “能治?你先把你自己治好再说!” 这着实让她哑口无言。她低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脸。不过,他都为她主动向燕王要医书了,并不反对她学医了,邱王有疾。她正好逮着个机会证实自己的能力,他何必如此生气?还是他怕她将邱王治傻了?这也太不相信她了! 见她低头,她还委屈上了。谢弘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凭她的聪慧,她真不知他为何忌讳她帮人治病么?在别人身上弄来弄去,哪是堂堂大周公主该干的事?她只管治好她自己便是。除了她那张脸,她体寒的毛病何时能愈? 谢弘终究不忍见她委屈,不咸不淡地问:“饿了么?” 偃珺迟轻轻点头,仍未抬头。 “那还不传膳?” “要传你自己传。” 谢弘噗嗤一笑,柔声道:“过来。” 偃珺迟未动,谢弘无奈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弯下腰看她,“不会这就哭了吧?” 偃珺迟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谢弘道:“珺儿若是喜欢治病,以后就专给我治好了。” “你百年难病一回。” “你这丫头是诅咒我生病么?” 偃珺迟噗嗤笑,“我哪敢?” “反正以后不准再为别人治病。你能做的,太医、其他医者都能做。” 偃珺迟也不愿和他吵了,权且应了声“哦”,反正她为别人治病了,他又不会将她怎样。 ----- 翌日,邱王与桓妍回邱,谢弘一行人回天都。 偃珺迟问起谢弘与桓妍谁胜谁负,谢弘道:“未分胜负。” “哦?这柔弱公子与姜宸一样?能与二哥平分秋色?” 无论姜宸,还是桓妍,岂可真与他平分秋色?谢弘笑,不过,却道:“柔弱公子?那桓妍是女子。” “桓阎是女子?明明是男子装扮,名字也是男子之名。” 谢弘把她的手拉过来,一边在她掌心写,一边道:“傻丫头,是这个妍。” 偃珺迟心思百转,立即明白了邱王之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弘,道:“二哥怎不将她留在身边?依我看,她也是一名难得的佳人呢。” “佳人?不及某人。” “嗯?”偃珺迟偏着头看他。 第12章 尴尬 谢弘靠在车壁上,并未再言,而是拿起一本燕王送来的医书翻看。 他平日里看的书不少,经、史、子、集,人文、风化,各方面都有所涉猎,而医书却是不看的。那日,他说他要燕王抄录医书,是他要看的,未想他果真自己看起来了。 偃珺迟坐在他对面,忍不住走到他身旁坐下,凑过头去,却发现那书上的字,她大多不识。 “是上古书籍么?”偃珺迟讶异。 “嗯。”谢弘翻了一页。 “二哥也欲学医?”偃珺迟来了兴致。 谢弘却合了书,将书扔在了一旁,“还不是想帮你想想法子。这书中全是巫蛊之法,实不靠谱。看来,只得等到了天都,让太医想想法子了。” 偃珺迟并不愿人知晓她的事情。谢弘思忖片刻,问:“你前些日子一直专研,莫非还无眉目?” 偃珺迟点头。谢弘只好又同她一起翻阅医书。古书不识的,都归谢弘,偃珺迟捡能辨识的书来看。 虽是乘车,长途跋涉仍是让偃珺迟有些吃不消。因而,谢弘下令慢行。初夏,阳光比春日要热烈许多。遇一溪流,谢弘命停车补水。偃珺迟亦趁机下车送送筋骨。 溪边是一片青草地。谢弘与她同行,见她挥着拳头垂着自己的肩,不禁笑道:“现下知晓行路艰难了么?早知如此,当初又何苦溜出宫?” “甚好啊。走走停停,看大周河山,极妙呢。”偃珺迟露出个璀璨的笑。 “你就嘴硬吧!” 马车走走停停数日,再过几十里便是韩国国境了,一路行走,确能看看这大周天下。谢弘亦不急着回天都了。唯有一样,这许多时日已过,却仍未寻到容颜恢复之法。 偃珺迟坐马车行了数日,不曾沐浴,浑身不自在。而那溪水清澈干净,她便想去洗洗。遂,侧头对谢弘道:“待侍卫们取了水,二哥与他们回马车那处等我。” “为何?”谢弘疑惑。 “我要沐浴。”她小声道。 谢弘恍然大悟,不禁点头,“我道马车中哪来的臭味呢?” 偃珺迟瞪着他,“你身上才有臭味!” 谢弘忍俊不禁,过后又皱眉道:“你一人出门时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沐浴?” “又无人瞧见,怎算光天化日?” 谢弘沉吟,“反正以后,你不得再一人出宫了!”谢弘见侍卫们都补满了水,命他们侯在马车旁,未得吩咐,不得擅离。尔后,对偃珺迟道:“你要去便快去。我在一旁守着。” 他要在一旁守着?如何守? “这怎么可以?”偃珺迟皱眉。 谢弘睨她一眼,“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那边有块石头,瞧见了么?我在那块石头后面等你。” 那块石头并不大,最多能容一人蹲在其后,若一站起身来,一样眼界开阔。 偃珺迟犹豫半晌,也怕有外人,便道了声“好吧”。 待谢弘在那块石头之后坐下,偃珺迟便开始解衣。她刚拉开腰间衣带,谢弘便探出个头来,道:“动作快些。” 偃珺迟一惊,拍了拍心口,回头瞪他一眼,“快缩回去!” 有生以来,还从未有人叫他“缩回去”的。谢弘无奈而笑,把头“缩”了回去。 因数日未沐浴,偃珺迟在水中呆了许久才觉洗干净了。 “二哥,二哥。”她在水中低声叫唤。 谢弘在石头之后回:“洗好了?” “嗯。”偃珺迟怕他站出来,又急道:“我要上岸了,你别动,帮我看着人。” 谢弘懒洋洋地应“知晓了”。 偃珺迟小心翼翼地上了岸,拿起衣裳正要穿,却突有人影闪到跟前。她“啊”地大叫一声,惊愣在原地。 而她手中的衣裳却被人夺去,她再欲大叫,衣裳却已裹在了她身上。她惊魂未定地抬头,“二哥?” 谢弘看了她一眼,愣了愣,转身负手,泰然自若地望着前方。 一男一女自巨石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对着谢弘一礼,“拜见二殿下。” 谢弘点头,“尔等是何人?” “我乃韩国世子如安,这是家妹如玉。我等奉君父之命在此等候二殿下。” 韩国世子如安无意间瞥见低头站在谢弘身侧的偃珺迟,不禁呆愣。谢弘有所觉,负在身后的手将偃珺迟又往他身边拉了拉。 “不知韩王让世子等在此处有何事?”谢弘笑问,而韩国世子如安却仍在愣神。谢弘久等,未得如安的回答,不禁喝了一声:“韩国世子!” 一旁的如玉又扯了扯如安的衣襟,如安才回过神来。而他却茫然地望着谢弘,显是未曾听见谢弘的问话。 谢弘有些恼了。 如玉低声地对如安重复了谢弘的问话,如安才行礼道:“君父得知二殿下将路过韩国,欲请二殿下入韩。” 谢弘领燕军打败楚军之事传遍天下,皇室的威严得到些许挽回,以往不得不依附大国而不服从天都的小国不禁都改变了策略,欲与谢弘交好。 谢弘虽恼韩国世子的无仪,却是欲将依附于大国的小国都收服归顺,因而并未发作。 “我们须赶路,入韩便不必了,就此叙话即可。” 韩国世子协助韩王理政,他是知晓的。国事与韩国世子商讨与同韩王商讨并无不同。 偃珺迟站在谢弘身后,已从开始的惊诧变得平静了。只是,她的衣裳是被谢弘裹在身上的,里面什么也没穿,现下亦不敢动,双手只能紧紧拽着衣襟,不让衣裳松开滑落。余下的衣物在她身后,被她挡着。只盼他们快些谈完话。 日头偏西时,谢弘与韩国世子终是谈完了。她心事重重,只知晓他们谈话的大概。韩国始终忠于天子,因韩王年迈,路途遥远,这些年才未能去天都朝拜天子。谢弘称理解,愿韩王身体康健。 两人言毕,韩国世子才看了一眼在身边一直未言的妹妹,对谢弘道:“前方路途有些难行。二殿下既然不去韩国,可让小妹领路。” “不必了。有侍卫在。”谢弘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韩国世子如安只好与妹回韩。 待二人离去,偃珺迟这才松了一口气,让谢弘转身,她穿衣。 谢弘道:“你去车上穿。” 谢弘见她双手紧紧拽着胸前衣襟,便弯腰帮她拿剩下的。而那些都是穿着里面的,比如肚兜等。 偃珺迟赶紧转身把腰带系好,然后一把夺过谢弘手中的衣物,拔腿朝马车那处跑。 侍卫们朝她看过来,不禁都愣,被跟在身后的谢弘眼神一扫,都回了头,站直身子,平视前方。 待偃珺迟换好了衣裳谢弘才上马车,命启程。 马车中的偃珺迟想起了方才他冲出巨石一闪来到眼前的情形,尴尬不已。而谢弘上了车亦未言语,她欲打破尴尬,不禁又拿出医书,寻容貌恢复的方子。 谢弘见状,道:“不必再找了。” “为何?”偃珺迟疑惑地望着他。 “自己拿镜子照照。” 偃珺迟疑惑地拿出铜镜,看着铜镜中的样子不禁一诧。 谢弘亦盯着她看。她的皮肤白如凝脂,微低着头,眼眸低垂,长睫微闪,小巧的下巴弧线美极。她惊喜抬眼时,灵气逼人。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处处生姿,处处动人。 她的容貌终于恢复了。 见她喜滋滋的模样,他的薄唇弯了弯。 而在此刻,马车突然一颠,她的身子向前,扑倒在他腿上。 谢弘的脑子里忽然想起她出浴后的模样,惊慌一瞥间并未看得真切,朦朦胧胧间却也觉绰约多姿。先前事出紧急,他并未觉得有异,此时却有些不自在。 偃珺迟本就尴尬,现下更甚。 谢弘正了正色,扶她起身。见她红了脸,他的脸亦跟着“唰”的一下红了。她重新坐好之后,谢弘让自己镇定了一下,道:“前方路途坎坷,马车有些颠簸,当心些。或者坐到我身边来。” “不。”偃珺迟撇开头。 那些微的不自在只在谢弘心里有过一瞬,见她别扭的模样,不禁低低笑了。看她日后还敢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偃珺迟听见低笑,回头瞪着他。 恰巧,马车又开始颠簸,她身子不稳,将倒之际,谢弘一把拉着她的手,轻轻一带,她便坐到了他身旁。 第13章 行路 天气渐热,一日行不了多远。此次回天都,又于多处饶行,路线与偃珺迟及谢弘出皇宫至楚的路线都不同。 谢弘靠坐在马车中,仔细研究着沿路地图。地图乃天都皇宫藏品,年代久远,有所疏漏及谬误。谢弘在错漏之处皆作了标记。 偃珺迟则支着头,昏昏欲睡。她一个打盹醒来,眼皮子半睁着看了一眼对面的谢弘。他依然精神抖擞,琢磨着这一路的地图,丝毫不见旅途的劳累,亦不见暑热的萎靡。 他曾对她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领燕军大胜楚军,愿大周国民安居乐业,再无战事。她想,他到底是心胸宽广,心怀天下之人。她这小女子可与他比不得。迷糊中思及此,她的嘴角牵起些微笑意,却经不住眼皮子打架,又合了眼。 谢弘抬眼看她,恰见她瞌睡时,头不经意地撞到了车壁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她蹙了蹙眉,却并未睁眼。谢弘无奈地摇了摇头,搁下笔,起身坐到了她旁边,把她身子轻轻放倒,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然后又倾身拿了地图来看。 偃珺迟迷迷糊糊,却并非无知觉。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前几日的尴尬已然过去。像如今她躺在他腿上的情景,从小到大不知有过多少回。因而,她躺得心安理得,头还稍稍动了动,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 谢弘命马车再慢行。以这般速度,虽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城邑去,却恰好能到十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庄。自那日偃珺迟在溪水中沐浴遇韩国世子之后,谢弘总计算着行程,天黑时总能有驿馆、城邑或村庄落脚,绝不容许那日之事再发生。 偃珺迟醒来时正好天黑。他们到了村庄之外。谢弘命一名侍卫去向村民借宿。不一时,便找好了一户农家。 主人招待了一锅几无米粒的稀粥,还无下饭之菜。偃珺迟思量着这里的人定然是收成不好,日子并不好过。 主人家的妇人见她面巾遮颜,捧着碗愣神,并不下口,以为她是嫌弃这饭食,不禁在心里嘀咕她是官家出身,没吃过苦,不知要做出这锅粥来,她们一家三口可要饿好几日了,不知好歹的臭丫头。妇人的脸色因此极不好看。 偃珺迟一番思量之后,抬头,见妇人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想是被她误会她看不上这样的食物。她和善地朝妇人笑笑,“这样的粥对付暑热之日乃是极好。我们甚是感激。只是不知嫂子一家可已吃过?” 房中无门,只有一块竹帘。竹帘被掀开一角,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光着上身,羡慕的看着偃珺迟等人。 偃珺迟一转眼便看见了男孩。她朝他招手。男孩怯生生地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的碗。偃珺迟微微笑,将那碗粥递给了他。妇人欲阻止,男孩却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喝,不一时便喝光了,把喝光的碗送到偃珺迟面前便跑了。 妇人道:“这锅粥只够你们十几人一人一碗的。” “无妨。”一直未出言的谢弘站起身来,走到偃珺迟身边坐下,将自己的粥递给偃珺迟。 侍卫们见状,都欲将自己那份让出,谢弘命他们好好吃,他们才默默低头吃起来。 妇人的脸色好起来,说去烧水,告辞出去。谢弘命侍卫去帮妇人打水。 侍卫们一口吃完,都出去了。偃珺迟将粥喝了一半,留给谢弘。谢弘并不吃,让她都吃光。偃珺迟拗不过他,只好都吃了。 谢弘笑道:“珺儿能吃这般苦,且毫无怨言,倒是我从前不曾知的。” 偃珺迟道:“别人能吃的,我怎就不能吃了?” 谢弘欣慰而笑,“真是好丫头。” 偃珺迟见他虽笑着,却不再言,道:“我知二哥在想什么。民有所居,民有所食,国无战事,国泰民安,将来定会实现。” 谢弘侧头,抬眼看她,声音低缓轻柔,“丫头知我。” ----- 自村庄之后,仍一路缓行,途经各国大城小邑,多有王侯、世子、臣子来见。谢弘皆与他们叙话一番,各方相谈甚欢。 而来见者,大多依然有意赠谢弘美人。这似乎是增进彼此关系的最诚挚亦是最简单直接的做法。当然,谢弘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并对来见的各国皆转达天子的关怀,使侯国不因他的拒绝而心有芥蒂。 天气变得酷暑难挨。谢弘每每见客,偃珺迟都在房中闭门不出。但她却知哪个诸侯送了女子过来,女子容颜身份为何。自然,这些女子大多都是侯国国君之女。对所谓的各侯国第一美人,谢弘皆一视同仁,并未多看一眼。 偃珺迟曾打趣谢弘,“若是二哥将她们都娶了,成了各国的女婿,哪里还需忧虑那诸多麻烦事?” 谢弘正闲适地喝着茶,听闻此话,差点呛住。他咳了咳,悠悠笑道:“照珺儿的说法,但凡一有麻烦事,便将其女娶来,诸事自然迎刃而解了。” 偃珺迟噗嗤一笑,“若是如此,我的二嫂遍天下。传至后世,会成为千古佳话也说不准。” “千古佳话怕是难有,昏聩无能倒能传个万年。再有……” “嗯?什么?” 你以为我是种猪么?谢弘停顿下来,这话可不能当着她讲,只能低头自己无奈的笑起来。 不过,来见谢弘的皆是小国。他们途经各国,至卫、宣两国国界,城门却都紧闭。谢弘早有所料,神色并无异常,依然一路散漫而行,却派人暗自留意卫、宣两国各处城池、要道。 卫国乃诸侯国中最强大者,都城及各城池的规模都超过了大周对侯国都城、城邑的规定。各要道,有重兵把守,军力亦远超大周法规,比楚军还强大不知多少。 宣国稍弱,势力却是仅次卫、楚,亦是不可小觑。 偃珺迟曾听过一个传言。卫国公主十八岁还未定亲,乃因貌美,且骑射极佳,称天下无人可配。有人曾道:“如此,只有皇子能配公主了。”卫国公主嗤笑:“大周太子病入膏肓,说不准哪日便一命呜呼了。二皇子乃何人?恕我未有所闻。四皇子领军北疆,虽得北疆边民爱戴,未曾得见。若风扬可领兵北疆,他可比得过风扬?五、六、七皇子早夭。十一皇子还是个小童!” 那人又道:“我有幸见过二皇子,龙凤之姿,颇有韬略。” “果真如此,便让他娶我!” 这卫国公主好大的口气!偃珺迟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但,听谢弘下令绕过紧闭城门的卫国城池,改道而行,她又不由得道:“其他侯国且不说。卫国公主要二哥娶她。二哥若真娶了,卫国城门岂有不开之理?” 谢弘未语,似在沉思。 偃珺迟静静地等他答话。 第14章 子娇 未几,谢弘醒过神来,见她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禁失笑,“哪能如此简单?”他转了话题,与她谈起这一路,各国的风俗人情来,还能教她几句各地方言。 “嫁女为起发女子。连襟为‘挑担、两挑’,妯娌为‘现呼’。媳妇为‘媳(xiu)子’。过门女婿称之为上门汉。岳父为‘干大’,岳母为‘干娘’。称丈夫为‘外头人’,妻子为‘屋里人’。称小童为‘伢崽’。” 还真是让人有些想笑的方言。偃珺迟倒懂一些侯国的语言,在赫方亦时常听人方言交谈。只是,方言懂得不多。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弘,“二哥对这些称谓倒是了解得透彻。” “得了闲暇,我可将一些方言教给你。” “好啊。” 两人说笑一番,忘了诸多烦忧。 ----- 如此,到了天都,已是冬天了,天上开始飘雪,地上铺着的雪白渐渐厚了起来。 马车驶过天都城门,一路疾驰而往皇宫,留下深深的车痕。 呼啸的寒风吹得车窗沙沙作响。偃珺迟最惧寒,车窗关得密不透风,身上裹着毯子,手脚仍是僵的。想她离宫竟有一载了。 “还冷么?”谢弘看着她将自己裹得似个粽子,仍不放心。 偃珺迟咬着牙道:“稍好些了。再有一刻便可到皇宫了,无碍。” “把手伸出来。”谢弘道。 偃珺迟摇头。 谢弘便亲自将她手拉出来。她捂了好一阵子了,手仍冰冷得很。他蹙了蹙眉,将手握成拳,便把她的手都包裹住了。 他的手比毯子暖和多了。他既然不怕她的手冷,她便也不挣扎。如此,手很快便不觉着冷了。只是,身上、脚上…… 她方如此想着,谢弘已将她的手松开,再次放入毯子中,又将她的脚拉出来,用手给她暖脚。他如此不嫌弃,她倒不好意思了。毕竟,她与他确也不小了。再是亲密,亦不可还同幼时那般。在大周朝,这脱了鞋袜暖脚之事,夫妻之间都甚少为之。 只是她若是拒绝了,便透露了自己的心思。他还待她如幼时那般,并无他想,她也该如幼时那般作想才是。因此,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双脚上那双手。 待脚暖和了,谢弘再将她的脚放入毯中,问:“身上还冷么?” 偃珺迟的脸终于红了。冷又要如何?他还要抱着她不曾?她立即猛摇头,“不冷不冷,甚是暖和。多谢二哥。” 谢弘见她红着脸,反应这般激烈,不由得低笑,“丫头,害羞了?” 明知她如此,他还要明言,甚讨人厌!她撇开了头。 谢弘笑了半晌,也叹息,“珺儿长大了。” 从前的她,恨不得钻进他身子里来取暖,把他冻得一个激灵。 不再同她玩笑,谢弘命马车再快行。而不一时,车却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谢弘向外问:“怎么回事?” 尚未等到侍卫回话,便听一清朗的声音传来,“真巧,遇到二殿下回宫。” “伍子美?”谢弘笑开了,看了偃珺迟一眼,打开车门。 偃珺迟亦识得这声音,正是大周宰相伍邺之子,伍子美。她出宫之事,外人不知,因此她又将面纱戴上。 谢弘朝马车外看去,伍子美一身白袍,立在雪中,笑意盈盈,好不俊朗潇洒。他的身旁有一辆马车,车上正下来一名着妃色衣裳的女子,容颜娇美。谢弘亦识得她,正是伍子美之妹——伍子娇。 伍子娇下了马车,向谢弘行礼。 谢弘点了点头,看向伍子美,“尔等怎在此处?” 伍子美道:“我与小妹在茶肆吃茶,方一出来便遇二殿下。二殿下大败楚军而归,既然相见,何不大饮一番?” 伍子美不光是伍相之子,还是谢弘的至交好友。但凡伍子美有邀,谢弘没有不应的。不过,此番谢弘却道:“下次吧。我还得去见父皇。” 伍子美看了一眼坐在谢弘身旁裹着毛毯的戴面纱女子,挑了挑眉,“如此,也罢。” 伍子美与伍子娇拜别而去。 行了片刻,伍子娇叹道:“好不容易等到二殿下,话也未说几句便这样回去么?” 伍子美抵不过伍子娇央求,日日在谢弘回宫的必经之路等候,今日终是等到了谢弘。伍子娇的心思,他何尝不知?他时而欲劝,时而又想也是美事一桩,因此才依她出门等候。 伍子美道:“二殿下有事在身,只能如此。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子娇,你即使喜欢二殿下,亦不可让外人知晓了。” 伍子娇脸一红,“谁说我喜欢二殿下了?” “不然,你为何央求我与你日日等在此处?” 伍子娇默不作声了。半晌,又道:“二殿下马车中有一女子,她便是二殿下带在身边的医女么?” 伍子美笑了声,“大概是。” “她果真人如其名,奇丑无比?” 伍子美一愣,又笑:“大概是。” “不对,哥哥为何发笑?”伍子娇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伍子美。 “我在笑么?不曾啊。还是快些回府吧,我看这雪一时半会还停不了。” 以他对谢弘的了解,谢弘表面平易近人,实则绝不会与外人如此亲近,更不会让一个医女裹着毛毯与他并肩而坐。她虽戴着面纱,那双眼睛,他可识得!那不是常与二殿下谢弘在一起的珺玉公主,又会是谁? 这珺玉公主的胆子可不小,竟一个人出了皇宫。他记得谢弘可是一人出宫的。谢弘是在楚国姜宸府中要来的“医女”。这医女是姜宸自赫方带到楚都的。赫方乃珺玉公主母亲的故乡。伍子美心思百转,从前亦领教过珺玉公主的大胆,如今更赞叹起她的胆量来,亦对谢弘称她偶有离经叛道之为有了更深的体会。 而此刻,偃珺迟却在想伍子美身旁的伍子娇。凭伍子娇看二哥的眼神,她便明白伍子娇对二哥的心思。 侯国中,有最强大的卫国,其公主扬言要二哥娶她。大周有深得天子器重的宰相,其女亦心系二哥。两人皆是才貌无双,二哥心里又到底属意谁人呢? 她在想着此事时,忘却了姜宸曾对谢弘说欲求娶珺玉公主之言,亦不知自己的婚事因此起了纷争纠缠。 第15章 受罚 偃珺迟与谢弘到了皇宫便趁人不备分头而行。谢弘去见天子谢弦,偃珺迟回承光殿。 她听谢弘说了,皇帝皇后知晓她离宫后,一是对宫中之人称她在承光殿闭门不出学习礼仪,一是暗中派人寻她。对于大周公主,外臣极少有见面之时,故而只对宫中夫人及皇子公主宣称。偃珺迟还以为皇帝皇后会对外称她卧病呢。她噗哧一笑。 谢弘警告地睨她一眼,“只怕你回到宫中便笑不出来了。” “为何?”偃珺迟不解。 “你以为皇后为何会找了这个借口?恐怕你得真的要认真习礼了。到时,受罚叩拜久跪可别哭。” 她在宫中自然是要行宫礼的。那些礼节,她岂有不知的?最是繁琐让人难受。如今却还要再习,皇后分明是意指她不懂礼数,要教训她。 思及此,她不禁皱了眉头。从小到大,皇后对她总比别的皇子公主严厉。这回怕真要吃些苦头了。 谢弘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又帮她拢了拢衣襟,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见到皇后之后拖一拖时间。我见了父皇便去承光殿。”说罢,他广袖一挥,翩翩离去。 偃珺迟却不想他得罪了皇后。心道:“要叩要跪会有什么?又不会死人!”她思念母亲,去母亲故乡怀念,即使挨打受罚又有何惧?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朝承光殿而去。 避过各处宫人,一路小心谨慎,偃珺迟终于到了承光殿前。此刻,仍下着雪,殿门紧闭着。她哈了一口气,冷飕飕的,得快些进去。伸手敲门,殿门不一时便开了。开门的宫女还是从前的宫女。偃珺迟放下心来,对宫女笑道:“难为你们了。殿中可生了火?多加些炭来。” 偃珺迟虽戴着面纱,这般声音及轻快的语气却是熟悉得很,宫女的双眼顿时亮了亮,却又在瞬间黯然了下来。 宫女的表情逃不过她。偃珺迟疑惑地问:“怎么了?” 宫女回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后,低声道:“皇后娘娘在里边。” 她原想即使受罚,也让她歇歇脚,尔后亲自去皇后寝宫请罚。看来皇后早得了她回宫的消息,已在殿中等她了。偃珺迟苦笑一下,她这无牵无挂之人倒有人时刻惦念着。早罚晚罚皆是罚,只得面对了。 她抬步进去。来往的宫女见主子终于回宫,皆是又惊又喜。不过,她们却只能悄然行礼,不敢大声。偃珺迟亦只点头,继续前行。 承光殿有三重。偃珺迟甫一进外殿便见皇后端坐在殿中,双眼闭着,手拿佛珠。她听见脚步声响也未睁眼,肃着脸,一如继往的端着皇后威仪。偃珺迟躬身对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安好。” 皇后仍闭眼未言,偃珺迟不敢起身,静等她开口。 良久,皇后才睁开眼睛看她,“嗯。你终于知晓回宫了。想必你也知晓自己所犯何错。你认为自己该受怎样的处罚呢?” 皇后未叫她起,她便一直保持着弯腰的样子从容道:“依宫规应受三十大板,另跪地面壁思过三日。” 三十大板,可将半条命都要去。这皮肉之苦着实难受。只不过,她有错,自知免不了。 “既如此,来人!重打三十大板!关上殿门,就在我面前打!” 皇后大喝,立时有两名老宫女站到偃珺迟左右,拉起她的手臂将她架在一条长凳上。两人搓了搓手,一人拿起一个长棍就要打下去。 一名宫女跪下,求皇后宽恕,“公主金枝玉叶怎受得了如此大刑?皇后娘娘若要罚便罚奴婢好了,都是奴婢嗦使公主出宫的。” 偃珺迟听出是自己的贴身宫女素云。她正要开口,皇后便道:“公主犯错你们自免不了罚!今日便一个一个的来!” “如此,让奴婢先受罚。” “奴婢也愿意先来。” 承光殿中的宫女皆如是说。 素云欲将偃珺迟扶起来,偃珺迟却摇头。她怎样都得挨板子,她们都来凑什么热闹?她对皇后道:“依宫规,可罚板子,可罚俸禄。她们要罚就罚半年俸禄好了。其余的过错我一力承担。皇后娘娘动手吧!” “你倒是深知宫规!如此,便依你!”皇后下令,“打!” 两名老宫女得令,皆高高拿起棍棒,棍棒落下,只听偃珺迟“啊”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承光殿。低头满地跪着的宫女,顿时将心提到嗓子眼,大叫“公主”! 皇后喝斥:“尔等再出声就更狠狠地打!” 满殿的宫女又低了低头,瞥见棍棒再次高高举起,捂着嘴,急得满头大汗。 偃珺迟挨了一记狠棒便有几乎一命呜呼之感。听闻皇后斥责,狠狠地咬着唇。棍棒再次落下时,她觉着不如先前疼,可唇依然被咬破,疼痛之感继而让她晕了过去。 “不能再打了!公主昏过去了!”偃珺迟的贴身宫女素云大呼。那两名施刑的老宫女看向皇后,迟疑出声:“皇后娘娘,还打么?” 皇后道:“浇水!浇醒了继续!” “使不得!公主本就俱寒,大寒天浇水,公主怎受得了?”是素云及另两名宫女素衣、素容异口同声。 两名老宫女再次看向皇后,以目光请示其意。见皇后肃颜不语,便端了水来,将满盆水全然泼在了偃珺迟头上。偃珺迟被冰冷刺骨之水激醒,再次咬着唇。第三棍下来,她未啍声却又晕了过去。 跪着的宫女们哭泣起来。两名老宫女再次望向皇后,吞吞吐吐道:“皇后娘娘……” 皇后皱眉看向趴在长凳上一动不动的偃珺迟,摆了摆手,“罢了!” 皇后起身回宫。两名老宫女恭敬地收了刑具,跟在皇后身后。 见皇后一行人离去,跪地的宫女们立即起身去扶偃珺迟。素云及素衣将偃珺迟扶到内殿床塌上趴着。素容吩咐人打热水、拿药箱。一时之间满殿的宫人来来往往。 恰在此时,有人呼:“二殿下到。” 来来往往的宫女们皆驻足对谢弘行礼。谢弘颔首,皱眉,“你们如此乱作一团是怎么回事?公主怎么了?” “皇后下令杖责公主,公主难以承受,昏了过去。” 一名宫女话音刚落,谢弘便沉着脸大步走进内殿。谢弘与偃珺迟自小亲近,宫女们自然未有阻拦的。 谢弘一进内殿殿门便望向趴在榻上之人,却在望见之后忽地转过身去。顿了顿,他负手背对床榻,问:“公主伤得如何?” 素云正脱了偃珺迟的下裳,臀部青紫一片,还有血丝,亦有皮破肉现之处,触目惊心得让她忍不住掉眼泪。听到谢弘的声音,素云与素衣皆先一愣,后一惊。两人赶忙牵起背褥将偃珺迟盖好,尔后素云才道:“伤势严重……皮……肉都烂了。公主还昏迷着。” “如此,还不宣太医!”谢弘斥责。 “不用太医。” 听到偃珺迟微弱的声音传来,谢弘情急转身,幸见她身上已盖了被褥。他蹙眉道:“醒了?还不痛么?不叫太医?” 偃珺迟有气无力地道:“他们都以为我在宫中闭门不出,让太医来,便会受猜疑。且,如今宫中的太医多是男子,医女极少。更何况,皮肉之伤……我自配有药。” 她还能断断续续说完,谢弘到松了一口气,对素云、素衣道:“你们还不快为公主处理?” 素云、素衣皆犹豫。偃珺迟直想瞪他一眼,她伤在那等地方,他在这里,让她们如何处理?只因她无那力气。 谢弘却已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道:“我在外面等。” 待偃珺迟上了药,吩咐宫人们都退去,请谢弘进去。 谢弘坐在她床榻对面,一开口便是“不是让你见到皇后拖一拖么?怎才这么一会子便被打了?” 偃珺迟不提不愿他对着皇后干,得罪皇后之言,努力轻松笑道:“其实,我还受得住。只是也疼,快晕过去了。闭着眼,她们以为我真晕了,拿水泼我。我只是懒得睁眼而已。” “你是说你装晕?”谢弘讶然。 偃珺迟点头,“算是吧。未想皇后竟不再追究了。我不过才挨了三下。” “你……”谢弘摇头,想到宫女说的她的伤势严重,若不只三下,恐怕命都快去了! “你好生歇着吧,我再派人送点药来。你自己配的药,我不敢相信。” “二哥也太小看我了!”偃珺迟嘟哝一句,不欲再言。 “珺儿当引以为戒,日后休要再胆大妄为了!” 偃珺迟鼻子哼了哼。 谢弘再嘱咐了她几句后,称他明日再来看她。 偃珺迟道:“二哥不必来了。” 谢弘对她的不满毫不在意,笑了笑,离开了。 他出了承光殿,望了眼昏暗的天空飘零的白雪,脚步一转,往皇后的寝宫而去。 第16章 发烧 正华宫。皇后斜坐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仍阖了双眼,身上盖着条薄毯,听闻宫人通传“二殿下到”,才缓缓睁眼。她正了正身子,望向殿门。 谢弘进殿行礼,见皇后身上的薄毯滑落,上前拾起,重为皇后盖好。 皇后道:“方才打盹,现下不用了。”唤人来将薄毯拿开。 谢弘点头,又退后数步,再问了几句安。 皇后慈眉笑道:“难为弘儿惦记,我一切安好。你此番去楚国宣旨,又领燕军大败楚军,可是为大周立了大功。可喜可贺!” 谢弘谦逊笑道:“都是为父皇分忧,做分内事而已。更何况,此番之事,珺儿也有功劳。” 她私自出宫,触犯宫规,她才罚了她,他如今却来与她说她有功劳。所谓请安是假,这才是真。皇后审视地看着他,“她有功劳?” 谢弘不以为意,笑着解释,“这一路有珺儿在,我便有了理由缓行回天都,对各国暗中实地考察,颇有收获。” 这不是道理的道理倒让皇后一时发愣,无言反驳。 “功过相抵,还求母后勿要再难为她了。珺儿的体质,母后想必应该清楚。” 偃珺迟四岁才进宫不久,爬在树上学别人用弹弓打鸟,不慎打伤了自小在皇后身边服侍的宫女——知秋,即先前杖责偃珺迟的两名老宫女之一,皇后大怒,将她关在了冰窖中一天一夜。 那时虽是伏夏,冰窖中却极为冰寒,偃珺迟年幼,受不住彻骨之寒,差点被冻死。还是谢弘违令将奄奄一息的她抱出来的。她的身子因此受损,并自那时起极为怕冷。 皇后亦忆起近十年前的事。她叹道:“便依你之言吧。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可要留下来用膳?” “今日便不用膳了,改日再来陪母后用膳。我尚有事,先告辞了。”谢弘躬身行礼。 皇后突觉疲乏,点头,摆了摆手。 待谢弘离去,知秋手里拿了一个白瓷小瓶到皇后跟前,道:“二殿下这是不满皇后娘娘责罚珺玉公主,竟亲自登门来提此事?珺玉公主有错在先,二殿下怎能如此护着她?皇后娘娘还命奴婢给珺玉公主送药去,娘娘的好心,二殿下怎就看不到?” 跟来的另一名老宫女知夏接口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可怜皇后娘娘膝下无子,竟受这等委屈。” “住口!”皇后娘娘喝住两人,道:“我事先不是让尔等手下留情么?怎的两下就把她打晕了?” 知秋、知夏道:“奴婢们怎敢违逆皇后娘娘之意?只能说这珺玉公主身娇体贵,才这般便受不住了。” 皇后叹息,“她的身子如此,皆因我而起。” “皇后娘娘如今的境地,还不是因她的母亲?” “休要胡说!”皇后瞪了知秋一眼,“还不快去送药?切记,万勿让人瞧见。” ----- 谢弘与皇后皆送了药来,偃珺迟臀部上的伤仍用的自配之药,疼痛稍好些。而第二日却开始发烧。 素云、素衣两人打水、擦汗,快半日了,偃珺迟的烧一直不见退。一时满头大汗,身子冰凉,一时嘴唇干枯,浑身滚烫。 素衣将一盆热水放置榻前,忍不住低泣,“定是昨日被泼了冷水,公主才发烧的。烧若退不了,可是会烧坏脑子的。” 素云亦是着急,“素容怎的还未将太医请来?” 正说着,素容与太医进到殿中,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谢弘。 谢弘免了众人行礼,命太医赶紧去看看。素云、素衣、素容三人皆退后,待太医诊治。 太医隔着巾怕为偃珺迟诊脉,一刻钟后,太医称本是小疾,却因她体质虚弱才烧得凶险,须得立即退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素云急道:“我等助公主退烧却毫无用处。” 太医点头,“须得用药才行。” “太医快开药吧!”是谢弘的声音。他知她体弱,却未料到竟至此。 太医立即走到殿中圆桌旁坐下,挥笔疾书。未几,将药方递给谢弘过目。谢弘扫了一眼药方,命人立即去取药、煎药。 然而,药煎好给偃珺迟喂下后,片刻却又吐了出来。谢弘命再煎再喂,一番折腾过后,总算是吃了下去。 偃珺迟忽冷忽热的状况又持续了半个时辰,终是退了烧,却说着胡话。谢弘一直守在榻前,听得她浑说一句“好多二嫂”,他原本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莫不是真烧糊涂了?” 一旁待命的素云、素衣、素容亦是又好笑又着急的听着。 偃珺迟又说了几句什么,谢弘听不清楚,一旁的宫女们更是不能听清,只知在重复念叨什么。谢弘弯腰,倾身将耳朵凑近她,这才听清。她正重复说着“二哥,你喜欢哪一个呢”。 听清她胡言之后,谢弘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已全然退烧了。还不知她会否再胡言乱语其他的,他让宫女们都退下待命。 却在此时,外殿响起“十一殿下到”的通传声。话音刚落,一个八、九岁的孩童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还一边问:“珺儿如何了?如何了?” 谢弘抬头,见谢胤的脸跑得红彤彤的。他不禁蹙了蹙眉,斥了一声,“没大没小!叫姐姐!” 谢胤吐了吐舌头,已至偃珺迟榻前,“珺……”看了一眼谢弘,笑道,“姐姐怎么样了?好了么?” 谢弘点头,“无大碍了。” 谢胤却伸出小手覆在偃珺迟额头,知未烧了才放下心来。 见偃珺迟不再说胡话,再过不久便会醒了。他道:“十一,你留在此处,她醒来后也好陪着说说话。我有事先离开了。” 谢胤立刻挥挥手,“去吧!去吧!有我呢!” 谢弘再看了一眼偃珺迟,又瞅了谢胤一眼,转身。 他方一转身,便听谢胤小声道:“珺儿!珺儿!快快醒来!” 谢弘无奈摇头,抬步离去。 ----- 正阳宫。皇帝谢弦见谢弘进来,将两本折子递给他看。 谢弘蹙眉看完第一个折子,在将第二个折子看完时,不禁愤然。 那两个折子都是要求娶珺玉公主。一个是楚国的姜宸,一个是卫国的世子卫彧。 第17章 争执 第十六章争执 正阳宫。皇帝谢弦见谢弘进来,将两本折子递给他看。 谢弘蹙眉看完第一个折子,在将第二个折子看完时,不禁愤然。 那两个折子都是要求娶珺玉公主。一个是楚国的姜宸,一个是卫国的世子卫彧。 在楚国之时,谢弘曾听姜宸扬言要娶偃珺迟。那时姜宸还让谢弘在谢弦面前为他美言。谢弘应了姜宸。不过,明白人皆晓那不过是客套之言。 如今,来求娶偃珺迟的,不仅有楚国姜宸,还有卫国世子卫彧。谢弘犹记得回天都途中路过卫境,卫国城池闭门之事。如今来求娶,想必是听闻了姜宸之举,不愿坐视楚国与天家联姻,楚国壮大,天都亦得一势力。前有闭门藐视天家之举,今又上书求娶大周公主,卫国当真是不将大周天家放在眼里! 谢弘一番思忖,愈加愤慨。 立在一旁的丞相伍邺见谢弘看完了折子,拱手一礼,恭声问:“二殿下认为应该应许楚国的求娶,还是卫国的求娶?” 方才一进殿,谢弘便瞧见了站在殿中央的伍邺。见他进来,伍邺自动往一旁挪了一步。谢弘未答,反是问伍邺,“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伍邺道:“我认为应当应允卫国。” “哦?”谢弘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看着伍邺,等他继续。 伍邺不慌不忙地道:“应许卫国,原因有四。其一,卫比楚强大。与卫联姻自然益处更多。其二,楚国求娶珺玉公主的是楚国臣子姜宸,而卫国上书求娶者却是卫国世子。姜家虽在楚国势大,左右楚王决策,身份却无论如何也不可同卫国世子相提并论。其三,楚国私自吞并赫方为楚地,二殿下虽去楚都宣旨天子将赫方赐与楚国,挽回了些天都颜面,而实者如何,世人皆知。若又将珺玉公主下嫁楚国姜宸,只恐世人会认为天都软弱,天都赔了土地,还得赔了公主,大周已是侯国的天下,不见天子。其四,二殿下领燕军大败楚军,可想,楚国可平,其并非最大祸患。最强大的卫国才是要竭力瓦解者。总而言之,将珺玉公主嫁往卫国最好。” 谢弘依然笑,“丞相不觉得你所谓的其三、其四自相矛盾么?” “哦?如何自相矛盾?还请二殿下赐教。”伍邺也不恼,洗耳恭听。 谢弘收了笑,正色道:“楚国将未分封的大周土地据为己有,卫国虽不夺未分封的大周土地却亦未闲着。卫国的国土比受大周天子分封时大上一倍,肆意吞并弱小侯国,比之楚国的扩张愈加肆无忌惮。无论是都城、城池规模,抑或是军队编制皆远远超过大周律法!楚国攻燕倒是仿效卫国的。此番路过卫境,卫国臣民不来见礼也罢了,还将卫国城门紧闭!既然楚国并非最大祸患,将珺玉公主嫁去楚国却是天都软弱,而卫国乃侯国中最强大最无视大周天家者,莫非将珺玉公主嫁往卫国,世人便会称道天都强大,软弱的是卫国?” “这……”谢弘句句在理,伍邺一时无言反驳。他看向谢弘,道:“莫非二殿下认为应将珺玉公主嫁于楚国姜宸?” 谢弘摇头,“无论卫国还是楚国,皆不妥。” 伍邺讶然。卫、楚既然上书求娶,以这两国之势,若无令人折服的理由,是不宜驳回这二者之中的任意一个的请求的!二殿下不会不知此理。既然知晓,为何又言二者皆不妥? 谢弘已转向谢弦,道:“父皇,如丞相所言,珺玉公主下嫁侯国,世人皆会说道天都忌惮侯国,而无论这侯国是楚国还是卫国。故而,卫、楚皆不妥。” 谢弦方要言语,伍邺又上前言道:“二殿下只见其弊,未见其利。大周天下,事实便是侯国势大。欲将局势扭转,联姻自然为上策,与势力最大的卫国联姻更是上策中的上策。” 伍邺的脑子转得极快,他虽不解谢弘为何避重就轻,以示将珺玉公主嫁往卫、楚皆不妥,他却转瞬便抓住谢弘只拿大周威严,天家威仪说事这一点。 果然,谢弘又道:“除了联姻便无他法了么?” 伍邺立即接口,“或可有他法。然而,此为上策,上上策!” “天都威严何在?天子威仪何在?”谢弘力争。 “不过是布棋而已。将侯国势力瓦解,天都威严自然挽回,天子威仪更甚!” “联姻只不过是形式,貌合神离。若为私欲,他们又岂会受婚姻牵制而无所作为?更何况,你能利用联姻,别人便不会利用么?届时,只能是亲者受掣。联姻不过是不求进取,最省事之做法,而非丞相所言的上策,上上策!” 不得不说谢弘的话有理。而伍邺却不退让。他不能口说于大周天下而言,珺玉公主只是一枚棋子,亲者受掣的状况不会有,只能说道:“总之,臣认为将珺玉公主嫁与卫国世子乃百益而无一害!” “总之,我认为联姻不可行!” “好了!”见谢弘与伍邺争执不休,谢弦终于出声打断,“再过不久便是珺玉公主十四岁生辰。依大周例,女子十四可行文定婚约。珺玉公主亦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公主下嫁侯国、臣子乃是常事。至于是卫国还是楚国,卫、楚将赴珺玉公主生辰宴,届时再作定夺。” 伍邺恭声道:“皇上英明。” 谢弘则不言语。 谢弦看了谢弘一眼,转而对伍邺道:“丞相且退下吧。” 伍邺行礼告退。 谢弘望向谢弦,“父皇真打算将珺儿嫁去卫、楚两国之一?” “朕自是不舍。然而,珺儿大了,也是要出嫁的。” 谢弘思及他答应会帮偃珺迟,不让她在婚事上吃亏之事,道:“无论如何,珺儿喜欢才好。她自小失了双亲,在陌生而又规矩繁多的皇宫中长大,身体亦不大好,不能委屈了她。” 提起偃珺迟的双亲,谢弦便想起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那以少胜多、妙计突围、抵御世世代代在北疆烧杀抢掠的北狄蛮族,使其不得踏入中原半步,深得百姓爱戴,最后却因无粮而战死沙场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有与少年策马而行的九天仙子般的少女,十八载中,常年与夫君分隔两地的大司马大将军夫人,他心中无人可及的女子。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何时忆起,谢弦总有心痛之感。他恍然回神,点头,“姜宸与卫彧皆一表人才,当世少有。想必珺儿定有中意者。” 卫、楚强势,与天都表面修好之时,珺儿或可不受冷待,而卫、楚若万一撕破脸皮,或若真失势,珺儿又如何自处?一直以来,父皇极为疼爱珺儿。然而,谢弘苦笑,父皇再疼爱珺儿,仍是以天下大势为先。珺儿亦在他面前说过,她不过是一枚棋子。大周公主,她并不稀罕。忆起她的神伤,她说的她无牵无挂,大不了一了百了……虽说他亦知此事难有改变,可他终究是不愿。 而父皇道姜宸与卫彧一表人才,当世少有,珺儿必有中意的。果真会如此么?若真如父皇所言,那么,那姜宸与那卫彧,珺儿又会喜欢哪一个? ----------------------------- 谢弘出了正阳宫,天上还飘着雪,那雪似乎便要这般没完没了无休止地下。 迎面走来一名宫女,见谢弘徒步行在雪中,忙快走几步,将手中之伞递上前去。尔后禀报:珺玉公主醒了。 第18章 妒忌 承光殿中,谢胤眉飞色舞地说着偃珺迟闭门期间他背了多少诗词歌赋,骑射如何进步神速,夫子如何赞他聪明。 偃珺迟诧异,“我怎听说你几日都背不出一篇赋来?还因此被夫子罚抄书。抄书一百遍之后倒是能勉强背全了。骑射之事,我亦听说你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摔折了腿。不过,射箭准心倒还不错,一箭刺中小兔后退。” 那一箭,谢胤本是要射心脏的,因那兔子跑得极快,箭射偏了。 一旁煮茶的素云及置茶碟的素衣闻言皆忍不住低笑起来。 谢胤回头瞪了她们一眼,不满地道:“珺儿你不是闭门不出么?这些日子我也未见承光殿的人走动。我还猜测你并非在宫中,而是溜出宫去了呢?你都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你以为我似你那般不守规矩么?还敢溜出宫去?你那些事迹,我虽闭门不出,却也是清楚的。”偃珺迟嘴角弯弯,堂而皇之地说着谎。她知谢胤之事,只因一路与谢弘同行,谢弘偶尔会对她提及宫中之事。 谢胤撅了撅嘴,“珺儿你的事迹我亦是听说了的。才四岁便能爬树了,还能用弹弓打鸟呢!那时,我可还在娘亲肚子里呢。” 偃珺迟噗哧一笑,“你这小童竟笑话起我来了!看我不教训你!” 她微微起身,伸手欲敲他的脑袋瓜子,哪知身子未曾稳住,落了回去,挤压住了受伤的臀部,引得她咬牙“嘶”了一声。 谢胤不知她受罚一事,忙问,“珺儿怎么了?” 偃珺迟摇头,“无事。”听他口口声声“珺儿珺儿”的唤她,她说过他多少次了,他依然不改口,她不禁有些无奈。 之后,偃珺迟又与谢胤说说笑笑一番,承光殿中笑声不断。 谢弘尚在殿外便听到了清脆的笑声,看来她已忘记昨日的责罚以及今日发烧了,精力好得很。谢弘的嘴角泛起一丝微微笑意,踏步进殿。 宫人们见谢弘到来,欲通传、行礼,谢弘摆手免了。待得走到内殿,角落里,寥寥烟雾升起,茶香袭来;榻上,偃珺迟又是笑又是皱眉,谢胤则已笑着仰躺在偃珺迟榻前。 “何事如此高兴?笑得不成体统?”谢弘走到殿中圆桌旁,自然而然地坐下,对着嬉笑的二人随意问了句。 偃珺迟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笑望着他,“听十一说你有事走了,怎又过来了?” “嗯,办完了事,听宫女说你醒了,过来看看你醒后是否烧傻了。”谢弘笑着,不提卫、楚上书之事。 “发烧不过寻常小病而已,我可未体弱至此。”偃珺迟道。 素云与素衣将烫好的茶呈上来,素云忍不住道:“太医可说了,公主体质不好,发烧亦凶险。” 偃珺迟对自己的身子自然也是知晓的,不过,还是嘴硬地道:“太医惯会危言耸听。”见殿中之人皆欲反驳,她摆了摆手,命素云、素衣退下,忙换了另一个话题。 偃珺迟、谢胤、谢弘三人又谈笑一番。至晚膳之时,谢胤须回宫与抚养他的李夫人一起用膳,只谢弘陪偃珺迟一起晚膳。 烧退之后,精神亦如平常。偃珺迟自配之药,药效倒也极好,不过三日过后,伤处便痊愈了。皇后亦未提让她面壁思过之事,只称她半月之后便是十四岁生辰,届时侯国皆会派人前来,因而让人送了本礼仪典范之书来,让她背全,万不可在宴会上失仪。 只是背书倒无甚难的。不过,有史以来,哪有公主生辰,侯国皆会派人前来的?除非与婚姻有关。偃珺迟记起姜宸之言,莫非姜宸真上书天子了?她一番思量,心中已有答案。 她拿起皇后派人送来的书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页便弃于一旁,唤素容来问,宫中可有甚传言。 素容最爱听别人闲话,正巧听到了卫、楚皆上述求娶珺玉公主之事。她喜滋滋地道:“奴婢听闻那姜公子与卫国世子皆英俊不凡,又有才德,许多女子都对二人倾心不已,做梦都梦见与二人相见呢。未想二人都仰慕公主,都要娶公主。公主可要好生挑选了。” 有才德?仰慕她?她哪里知晓事实全然不是如此。偃珺迟心中悲凉。 她无法再呆在殿中,屏退随侍之人,一人出了承光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竟到了承华殿旁的听雪亭。 亭中有三人。一人蓝色锦衣,一人妃色冬裙,竟是伍子美与伍子娇。伍子美与伍子娇身旁的那人白衣胜雪,正伸手接过伍子娇递过去的酒盏,不是她二哥又会是谁? 听雪听雪,雪已停了,只听雪成冰,化作水,亭中人,谈笑风生,也是好一处景致。 偃珺迟看着眼前景致,原本郁郁的心情愈是糟糕。她看着三人却未转移视线,不期然间,谢弘侧头看了过来,继而起身朝她走来。 到了面前,他蹙眉,“珺儿,你怎穿得如此单薄便出来了?” 偃珺迟望着他,沙哑着声音道:“我……忘了。” 听到她的声音,谢弘一愣,压低声音问:“是哭了?怎么回事?” 偃珺迟未觉自己哭了,她摇头,“无事。二哥去忙吧。我回去了。” 她转身,谢弘一把抓住她的手,“去我宫中。”说罢,他回头对伍子美与伍子娇道:“子美、子娇,我有事先告辞了。” 未等二人回话,他便牵着偃珺迟离开了。 伍子娇站起身来,张了张嘴,气恼地又坐回去,“他怎能就这样走了?那女子是何人?” 谢弘突然走出亭外,站在了偃珺迟面前,伍子娇并未看清就是偃珺迟,只觉其背影有些熟悉。 伍子美看到背影却认出了是何人。他笑道:“是珺玉公主。想必是找二殿下有要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珺玉公主,她倒是见过一次,其容颜之美令人羡慕妒忌。她已听说了卫国世子与楚国公子姜宸皆求娶珺玉公主之事。只怕这世上的男子,无不倾慕其美。她心中不郁。不过,有记起珺玉公主唤谢弘为二哥,伍子娇这才稍稍放了心。不过,她看向伍子美,忽然问他:“哥哥喜欢珺玉公主么?” 第19章 猜测 第十九章猜测 伍子美不料她竟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愣住之后不由得笑道:“你都在想些什么?走吧,我们也该回府了!” 伍子娇未得到答案,看着已站起身准备离去的兄长,心中愈加狐疑。在大周,与他一般年纪的公子们大多已成婚,有的还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即使未成婚的,也是定了亲的。而他却对别人介绍的女子毫无兴趣。 思及此,又想到二殿下亦是早到了成婚年纪,身边却未有过侍寝的女子。自然,她亦不希望有那样的女子。可她更不愿二殿下是因别的不可启齿的原因而无人陪伴左右。不过,又一想,若是那因由是她,岂不完满? 伍子娇心思百转,一时皱眉,一时笑的。伍子美回头见她还坐在那里傻笑,只好提醒她:“还不走么?” 伍子娇回过神来,收了笑,不愿就如此离开听雪亭,因为这里可是离二殿下的承华殿只有数步之遥的。她多想去承华殿瞧瞧啊,与他再饮酒谈笑。但见兄长催促,二殿下亦早已离去,她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随兄长一道回府。 ----- 偃珺迟被谢弘一路牵着进了承光殿。一路上她都沉默无语。 进了殿,谢弘松开她的手,命人取取了裘衣来,为她披上后,让她坐在榻上,又摒退左右,这才问她出了何事。 偃珺迟先是垂眸,尔后抬头,默默地望着他,想着有史以来,无论是平民之女,抑或是贵为公主之躯,都不过是一枚棋子。在权利的斗争之下,俱都可以牺牲。从前楚国以寻美人之名实行征伐扩张之举,以及燕王将素来宠爱的贺夫人送往楚营便是如此。现下是该轮到她自己了么? 他曾言绝不让她吃亏受委屈,她也是信他的话的。可是,他又岂能真让她如愿以偿?那岂不是要将这天下世人历来都遵循的规则打破么?她并不认为自己能让他如此。因他胸怀天下,运筹之时不免处处受掣,故而,他的心志几乎是与她心中所想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了。 或许,还能有皆大欢喜之时。便是,她会喜欢上姜宸或那卫世子。想必,这是他们都希望的。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等到生辰之时,与那两人相见,好喜欢上他们呢?若是如此,二哥也不必为难了吧? 她尚未对谢弘说出心事,心中却又理智地思寻着谢弘会因此为难。 有些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愚昧无知,看不清尔虞我诈、权利争斗。可她明明从来都认为自己无所牵挂,却为何总有诸多顾及、纠结郁郁? 她无言地望着他,良久良久。 谢弘亦看着她,良久良久。他未从她嘴里得到答案,却看明白了她眼中的期望与悲戚。他的神色因此沉了下来,轻声问:“你都听说了?” 他不提是何事,她却知晓他所言为何。多年默契如有灵犀,却让人异常难过。怕这怕那,终是纠结万分。她收回目光,垂眸,点头。 谢弘想起他父皇的话,卫国或是楚国,二选其一,似乎已成定局,无法改变。而方才她眼中的期望与悲戚又让他的心似针扎一般。 他俯视着她,唤了声“丫头”,想着如何安慰她,偃珺迟却强自笑了笑,抬头对他道:“姜宸我是见过的,清隽不凡。只不知那卫国世子到底长得如何?二哥见过么?若是真如世人称道那般,我倒是比大周许多女子幸运,有两个举世无双的男子供我挑。” 谢弘深深地看她一眼,出声道:“珺儿若不喜欢,我定会想法子的。” 偃珺迟笑:“好。不过听他们之言,仿佛那两人在这世间真是无人能及的。想必我会看上他们其中之一。” 谢弘疑惑地看着她。 ----- 偃珺迟回了自己的寝殿,面上同往常一样,并无异色,还翻了翻皇后送来的礼仪之书。 如往常一样,谢弘办完事总会来承光殿看她。她与他谈笑如常。 数日后,谢弘还带她出宫游天都城街。几日来,天气都晴好。冰雪早已化开瞧不见。以前她也常与他出宫游玩,各处街市都极是熟悉。 偃珺迟与谢弘先是逛了字画铺子,几家琴行,尔后去了玉器首饰店子。 山水名画,皇宫中收藏颇多。铺子里挂出来卖的,多是名迹的赝品或是名不见经传的画作。偃珺迟乐得看赝品手法的高低。还当着掌柜的面与谢弘谈及赝品的何处败笔露了马脚。 不过,也有以假乱真,作假手段实在高超的字画,偃珺迟寻不出哪里不对来。谢弘便道:“字画作假手段不外乎那几种。其中临摹仿造最多,亦最能以假乱真。这些伪造的字画多是用旧纸、旧色、旧墨和旧印临摹而成。以新变旧,其中要经蒸煮、晾晒、研磨等八般步骤,耗时数月。再以上乘的画技临摹,非一等名家难以鉴别。你手中之画也是临摹仿造的。画技娴熟,当是出自于画中高手。” 偃珺迟点头。掌柜的却对她二人道:“二位既然不买画便出去!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 偃珺迟笑着拉谢弘出店。之后去琴行倒是买了一把琴。谢弘称是送她的。偃珺迟却道:“我不要这个。要你私藏多年的那架龙吟。” “待你练好了琴才送你。否则,岂不糟蹋了?” “没有龙吟,又岂有心思练琴?” 后来,偃珺迟练琴时,把这架琴的琴弦弹断了,不愿再用,谢弘还是将龙吟送给了她。 最后,二人在玉器首饰店里定做了一套首饰,兴致勃勃地出了店,在店门口恰好遇见伍子美与伍子娇。 伍子美与谢弘交好,见了面自然高兴,一行人去戏楼里听戏。偃珺迟余光瞥见伍子娇一直盯着谢弘看,根本不在听戏。谢弘转眼与伍子娇对视,二人相看,点头微笑。 偃珺迟将注意力集中在戏台上,不再看二人。 数日之后,卫国世子与楚国姜宸竟同一日到了天都,比她生辰竟早了五日。 皇帝谢弦设宴,偃珺迟亦首次作为大周公主公开出席。 第20章 午宴 得到卫国世子、楚国姜宸将于翌日抵达天都之后,皇后便派人给偃珺迟送了新衣、首饰。 宴会当日一早,偃珺迟便被宫人唤醒。若是平日,一到冬天,她便起得极晚。后宫以皇后为尊,各宫夫人每日必去皇后处问安,皇子公主也是隔几日须去的。而偃珺迟自小受皇帝疼爱,得了令,不必同别的皇子公主一样去问安。承光殿里无人约束,又因她惧寒,一到冬天,夜里便睡不太好,故而从不早起。 宫人们伺候洗漱梳妆时,她闭着双眼,任人摆布。描眉梳髻比平日里繁琐数倍,偃珺迟闭着眼几欲睡着。 一番忙碌过后,宫人们看着铜镜中的人,娥眉淡扫,长婕如瀑,鼻子挺翘圆润如珠,朱唇紧闭,小巧的下巴弧线美极。整个脸型轮廓无一不完美令人移不开眼。那静谧的神韵如一湾柔水,如烟云无声来去,却又觉纵然世间最美之词难以言说。 她们是近身伺候她的,却依然看得移不开眼。千言万语,寻不出一个最好的词来,只能笑道:“能娶到公主这般之人者,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不过是皮相而已。偃珺迟听着她们的称赞也未睁眼。她的皮相其实并不重要。她这备受天子宠爱的大周公主的身份才是最紧要的。 待伺候的宫女禀报梳妆完毕,偃珺迟才终于觉得放松,询问时辰,才将天亮而已。离开席的午宴还早得很。她极不愿起这么早来折腾,倒想再去睡一睡,却又不能枉费一干宫人的忙碌辛苦。只得先传了早膳,再在殿中百无聊赖地等待午宴。 谢胤一早来了承光殿,称要同她一同去赴宴。一个上午都在偃珺迟跟前叽叽喳喳的。后来,他道:“听李夫人说,父皇设此宴是要珺儿选驸马呢。依我看,有甚选的?他们统统不能要!” 偃珺迟睨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你不过比我长四岁而已!你懂的,我岂不懂?” 偃珺迟不置可否。 午宴之时,她同谢胤一起,到得不早不晚。与别的公主入席时间几乎一致。她刚落了座,卫国、楚国一行人便相继踏入宴会殿门。 姜宸,她是识得的,身穿紫色朝服,走在数个文臣装扮的楚人之前,笑容清浅,清隽不凡,让人看着舒服。他与所遇之人见礼后依座次次入座。 卫国那边,为首之人身着朱色官服,同样走在数名卫国文臣之前。偃珺迟知晓他便是卫国世子卫彧了。只见其姿容俊而近美,果然是称得世人举世无双之溢美的。 偃珺迟正寻思着,忽然听得卫国见礼之人中有柔而不卑煞是好听的女声响起。 “卫姒见过十一殿下,珺玉公主。” 是卫国公主。未想卫国公主亦同来了天都。偃珺迟不由得看向出声的女子。她一身朱纱礼服,身姿玲珑,容貌与卫彧颇为相似,朱纱之下,朱颜美而近妖。 她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卫姒要二哥娶她的话来。余光瞥向对面大殿正座之下的首座之位,还是空的,二哥尚未到来。 卫姒亦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偃珺迟,见她白色狐裘在身,与旁人艳丽的盛装打扮极不相同,却令她惊叹不已,有此一色,从此世间无色。不过片刻,卫姒又昂了昂首,神色傲然。偃珺迟对她的见礼微点了头,既未笑,又不令人觉得傲慢,只觉矜贵端庄。 待众人都落座,皇帝携皇后前来,身侧还跟着谢弘。谢弘今日是绛红皇子长袍。有他在场,姜宸的清隽、卫彧的俊美都堪堪逊了几分,二人那举世无双之评说,倒叫人生了疑惑。帝后入座后,谢弘才在正坐下首的位置坐下。 “此番卫国世子、楚国公子到来,实属一件喜事。为了迎接诸位,朕特设此宴。望诸位莫要拘束才好。”皇帝首先开口。 诸侯国须每年朝见天子,然而,侯国势力渐大,诸多朝礼皆不遵。卫、楚、宣尤甚。众多小国受其制,亦是如此。而侯国世子、公子、臣子前来,皇帝却隆重宴请,期间反差不可谓不大。 姜宸、卫彧等人闻言,面色如常,皆称“是”。 皇帝谢弦又问了卫国、楚国之事。他笑对卫彧道:“听闻卫王勤政,每日卯时起,近丑时才歇息。” 卫彧起身行礼,道:“自卫国受封以来,父王统驭一方臣民,为皇上分忧,因而日日勤恳,不敢懈怠。” 皇帝点头,“不过,卫王当保重身体才是。若是累垮了,便少了一个替朕分忧之人了。” 卫彧谢皇帝体恤,再行一礼,坐下。 皇帝又对姜宸道:“朕听闻楚王亲民。在楚国,无论官员还是平民百姓,几乎都与楚王亲如一家。” 楚王好色之名天下皆知。所谓“亲如一家”,不过是楚王后宫女子甚多,超过天都皇宫不止数倍。而那些女子来自官家或平头百姓之家,只要是貌美者,不计身份。由此说来,楚国国内与楚王为姻亲关系者多不胜数。 姜宸自然不在意皇帝话外之意,起身温和笑答:“大王视楚国国众为一家,楚国因此安居乐业,实乃视大周为一家。” 言外之意,大周女子都可随楚王之意肆意挑选么? 不过,面上,卫彧与姜宸皆答得有理且大义凛然,让人挑不出错。 偃珺迟一直端坐着听,暗道姜宸、卫彧二人皆是狡猾。只听皇帝哈哈大笑,赞二人答得有理,命人为二人斟酒,与他们共饮。 谢弘亦同二人谈笑饮酒,诸人满面笑容,无不欢畅。偃珺迟百无聊赖,垂眸欲睡,听人唤她要与她饮酒,不由得又打起精神来。她抬起头时,卫彧已到了她面前,朝她恭声笑道:“请珺玉公主赏光,喝一杯。” 偃珺迟身后的侍人弯下腰,欲为她斟酒,卫彧却阻止,亲自为偃珺迟斟满一杯,最后笑道:“公主请。” 卫彧说罢率先喝完,偃珺迟道:“世子客气。”也一口喝光。卫彧不由得赞叹,“公主爽快,多谢公主。” 偃珺迟颔首,不多言。 卫彧之后,轮到姜宸。姜宸亦是亲手为偃珺迟斟酒,不过却未将酒杯斟满,只倒了不到一半。偃珺迟也无异议,举杯饮尽。她放下酒盏,发现姜宸仍站在她面前未走。她不禁又抬头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清浅的笑意。 他不会认出她来了吧?偃珺迟疑惑,姜宸的笑依然浅浅,尔后对她一礼告退。 殿内乐音又起,舞姬鱼贯而入,旋身起舞。偃珺迟本未睡好,又起得极早,饮了两杯过后,也没精神,听得丝竹之声,更觉困顿,好在舞姬能大体挡住对面的视线。她单手撑着头,垂眸养神。一曲舞毕,她收回手,抬头,正了正身姿,透过面前舞姬们的空隙瞧得对面谢弘身旁不知何时站着卫姒。两人正说笑,似乎极为投缘。又有鼓声响起,舞姬们再舞,挡住了她的视线。 此番午宴,竟过了半日。结束之时,众人都相谈甚欢,意犹未尽。 偃珺迟迈出殿门时,见谢弘与卫、楚之人已行在前面,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哪知,卫彧与姜宸皆恰好回头,看了个正好。 卫彧一诧,姜宸浅笑,偃珺迟昂了昂首,好似方才的失态并非是她所做出来的。 谢弘见卫、姜二人停了步,亦不禁驻足回头。卫姒自然也看了过来。偃珺迟哭笑不得,一个哈欠而已,有甚诧异的?又有甚好笑的?还有甚好看的?他们都不曾打过哈欠么? “珺玉公主之姿,名不虚传。”姜宸笑道。卫彧接口,“如幻如梦。” 得知事情原委的卫姒忍笑,谢弘低笑。 偃珺迟倒觉他们才是好笑。 这事传至皇帝与皇后耳中,不禁都以为偃珺迟同卫彧、姜宸应是投缘。 第21章 比马 偃珺迟以为午宴之后得等生辰那日才会见到姜宸及卫彧等人了,却不想接下来的几日,皇帝称卫、楚一行人有女眷,要她与谢弘、谢胤一同接见招待。 所谓的女眷便只卫姒一人。姜宸、卫彧、卫姒、谢弘、谢胤、偃珺迟,一行人在一起时,那卫姒总与谢弘谈话。而姜宸与卫彧却总找机会和她谈笑。要她来照顾“女眷”,不过是个幌子。而谢胤不甘被冷落,在姜宸、卫彧与偃珺迟说话时,谢胤总插话。 一行人去皇家马场骑马、射箭。卫姒善骑射,姜宸与卫彧更是。谢胤虽年幼,在这方面也是了得。一行人中,唯独偃珺迟一人的骑射不大好。 几人在马厩中各牵了一匹马后,要比试一番,看何人先到马场。先到的三人,可对后到的三人提一个要求,后到者必须答应办到。 一路上,几匹骏马疾驰,大家你争我夺、争先恐后,名次频繁变动。不过,偃珺迟则一直落在最后。见前方一个个快马而弛,她是追不上的,索性便不追了,慢悠悠地骑马走着。 行在第三的谢弘回头看了一眼,放慢速度,渐渐与他身后的卫姒并行。卫姒见他未尽全力,朝他笑道:“我若赢了二殿下,二殿下可是要答应我的要求的。” “如此,还希望你的要求莫太难。”谢弘轻松地笑着。 “天下还有能难倒二殿下的事?”卫姒侧头看他。 谢弘颔首,“我非神仙,岂会事事都能办到?” 卫姒听闻他文治武功,颇有韬略,又有龙凤之姿,扬言若真是如此便要他娶她。凭他能让三万燕军出其不意地击败十万楚军,其文治武功,她也是服的。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中韬略可见一斑。如今见面,其貌又果是让她喜欢,他还与人亲近,与他谈话相处极是轻松舒服。 “我的要求,二殿下定能办到。” “哦?”谢弘依然笑得轻松,“方便透露一点么?” “这可不行。”卫姒说罢,扬鞭打马,拉开了与谢弘的距离。 谢弘也未追。谢胤已赶上来了,看了谢弘一眼,嘻嘻笑了一下,一夹马腹,越过了谢弘。 少顷,偃珺迟到了谢弘身后,疑惑地问:“二哥停下来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今日也未睡醒呢?慢悠悠的,不怕他们提要求为难你?”谢弘反道。 “怕什么?左右不会吃了我。”偃珺迟不以为意。骑射都是他们所擅长的,同她这不善骑马之人来比,他们赢了又有何光彩的?她输了又有什么难堪? 他同卫姒并肩而行时,她是瞧见了的。两人的背影看着也极为相配。卫姒要提要求之人定是二哥了。而他并不介意。 偃珺迟正思忖着,缰绳突然被人抓住。她抬头,前方是一个大坑。谢弘皱着眉头斥道:“骑马还敢走神!摔不着你?” 偃珺迟亦吃了一惊,暗恼自己想那么多作甚?遂,打起精神来,绕过那个大坑,猛一扬鞭,骑马朝前奔去,还对谢弘高喊:“即是比试,岂能不尽全力?二哥,我先走一步了!” 谢弘笑了笑,就凭她的本事,她还能赢得了他?让她一段距离之后,策马赶上,丢下一句,“追上我,有奖励。” 超过她之后,谢弘一路领先,朝前方已不见影的几人追去。偃珺迟看着谢弘渐行渐远的背影,奋力追赶。 几匹快马陆续到了马场。到达顺序依次为:卫彧、姜宸、谢弘、卫姒、谢胤、偃珺迟。 提要求亦是以先到者为先,在后到者之中任选一人,要求其满足所提之请。卫彧看向骑马姗姗来迟的偃珺迟,朗笑道:“那么,稍后比箭时,便请珺玉公主帮我拿箭。” 这个要求不难,只不过是在比箭时,要她站在他旁边,支持他,把她划为他那一派的人。偃珺迟爽快笑道:“好。” 卫彧选了偃珺迟,姜宸自然不能再选她,卫姒为卫国公主,他是来求娶珺玉公主的,自然不宜同别的女子亲近,因而只剩谢弘、谢胤可选了。卫姒为何同卫彧前来天都,他是知晓一二的。姜宸看向偃珺迟身旁的谢胤,笑道:“请十一殿下背首赋吧。” 谢胤最烦的便是背书了。他瞪着姜宸,“能换一个要求么?” 众人哈哈大笑,姜宸嘴角弯弯,“亦可唱曲。” “唱曲好!就唱曲!”谢胤嘻嘻笑,敞开嗓子,大声放歌。他的歌声嘹亮,穿过云霄,叫人听了觉得心胸开阔。一曲唱毕,众人皆鼓掌叫好。谢胤咯咯直笑。 最后剩下谢弘与卫姒。卫姒本是要赢他,好让他答应她一个要求的,而最后却未能如愿。不过,她输了,她也不沮丧,毕竟,谢弘的骑术,她是比不上的,虽然他让她先行片刻,他依然赶超了她。 卫姒看着谢弘,等他提要求。偃珺迟等余下的众人亦看着谢弘。谢弘笑眼回视卫姒,道:“姒,你方才有何要求,现在亦可提出,我皆可应允。” 卫姒不料他竟如此对她,心中欢喜。卫彧、姜宸皆扬了扬唇。偃珺迟与谢胤看着互望的谢弘、卫姒两人。 卫姒笑起来,极是妖娆,“如此,我便直言了。” 谢弘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姒看着谢弘坐下那匹马,道:“二殿下可否将他送予我?” 谢弘犹豫,“此马极烈,恐伤了你。” 卫姒却道:“不怕。更何况,马通人性。它若知晓我与二殿下是朋友,定不会伤我。” 谢弘的马叫“奔宵”,确是通人性,可却并非是他的朋友,它便乖乖地任人骑。伍子美乃谢弘挚友,尚且驾驭不了它,被它惨烈地甩下来。偃珺迟原是不敢骑的,谢弘曾带她同骑,又对奔宵耳语了几句,她才能不被它甩下来,但也常被它高高抬起前蹄或疯狂疾驰捉弄。如今,她也不大敢骑它。 卫姒又道:“二殿下方才还说我提的要求都应允呢。” 谢弘不由得笑了,“好吧。” 他跳下马,将奔宵牵到卫姒面前。卫姒也跳下马,接过谢弘递过来的缰绳,尔后纵身上了马。 而她方一上去,奔宵便狂躁起来,前后蹄子交错着挥舞,最后一边暴跳一边疯狂地向前急奔。卫姒几欲摔下来。她虽善骑,那也只是在女子之中,更何况,她从未骑过如此烈的马。一时之间,她被吓得惊叫起来。 卫彧大呼一声“当心”,骑马追出去。谢弘亦立时跨上卫姒先前的那匹马,向卫姒追去。 偃珺迟与谢胤互看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跟去,却听姜宸悠闲地道:“有二殿下与卫世子在,卫国公主定然无事。我们在此处等候吧。” 谢胤点头,认为也可。偃珺迟骑技本就不好,自然不便硬追出去。 见偃珺迟二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姜宸下了马,走到偃珺迟面前,向她伸出手,“公主下来歇息片刻吧。” 谢胤见偃珺迟犹豫,立刻跳下马,张开双臂,示意要抱她下来。 偃珺迟噗哧一笑,“你们二人当我连马都下不来么?”她利索地跳下马,身姿轻盈。 姜宸清浅一笑,却说得直白,“我不过是欲表现一番罢了,却被十一殿下给搅和了。” 谢胤正欲开口,姜宸又道:“不过趣话而已。”姜宸向他赔了礼,又与偃珺迟说话谢胤在一旁插了几句话便有些口渴,自去寻水喝了。 谢胤离开后,姜宸与偃珺迟行了片刻后,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看向偃珺迟,笑道:“二殿下来楚国时,曾因桃花而头晕,将我府中为我母亲治病的医女阿丑要了去。如今,二殿下的晕症应该好了吧?” 偃珺迟想起在赫方见到姜宸,又被姜宸找理由带她去楚都为他母亲“治病”,那一路上,他严防她溜走,让她与他同骑、同食、同寝。心道,他千万莫认出她来。 闻言,她面无异色地道:“未见二哥晕症,许是好了。” 姜宸点头,“看来,阿丑的医术确是了得。” 阿丑便是她。她习医,在皇宫中无人赞同,谢弘更是不喜她做此事。她自认她的医术也是可以的。虽说上次用药易容有些差错,可最后还是好了。听姜宸如此说,便点头笑道:“我也认为她医术不凡。” 姜宸又道:“如今,我母亲尚躺在榻上,不省人事。二殿下的病既好了,我想让二殿下把阿丑送回来,也好再为我母亲治病。公主可否替我对二殿下说说?” 这个狡猾的姜宸!偃珺迟暗想。她赞同他说的“阿丑”医术好,又对他道谢弘的“晕症”好了,如今,他要回阿丑是为母亲治病,一片孝心。她若不答应替他说话,便是无视子对母的孝心! 她不由得看向他,欲弄清楚他到底认出她了没有,却正好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她低下头,不让他注视她的眼睛。 而姜宸又笑道:“我虽与公主初识,却总觉得我们似乎在上辈子见过,全然不陌生。因此,我相信公主定会帮我的。” 谁与你上辈子见过?偃珺迟腹诽,面上却点了点头,“我试试,与二哥说说。” 谢胤寻了水回来。他一边往偃珺迟及姜宸的方向跑,一边笑着高喊:“二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偃珺迟与姜宸皆抬头,谢弘与卫姒同骑奔宵在前,卫彧在他们身后不远。 第22章 射箭 谢弘将卫姒带回来后,卫姒一人骑了谢弘的奔宵在马场上跑。余下的众人在一旁观看。谢弘在众人之前,两眼片刻不离马上那朱纱少女。 急转弯处,卫姒一个漂亮的后仰,又瞬间起来,惊险爽利,引来众人不断叫好。奔宵与她变得亲密起来,极是配合她。她骑马快跑,犹如一团激烈燃烧的火焰,美丽耀眼。 谢胤忍不住跃跃欲试,翻身上马,要与卫姒争个高下。 “卫国公主好骑术,大周女子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偃珺迟真心赞叹。 姜宸仍站在她旁边,笑,“倒是能耍些花样。不过……” 他说那些是耍花样。偃珺迟不置可否,听他话里转折,未接话,待他往下说。 姜宸继续,“不怕闪了腰么?” 偃珺迟侧头看他一眼,这多像妒忌之言啊!可他又岂会妒忌卫姒?还是他认为她在因卫姒的骑技、卫姒的美丽而心生失落?他自以为他能猜透她的心思么?偃珺迟嗤笑。 姜宸看着那双极为熟悉的眼,一时不明她为何如此笑。待回过味来,才觉她心思剔透。又觉她如此神貌、心性之人又岂有人能与之媲美?倒是他多心了,让她小看了他。 而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他低声笑道:“公主如此看着我笑,虽是美极,但若叫旁人看了去,难免误会。” 从赫方初见到如今,偃珺迟终是清楚了姜宸乃不折不扣的无赖。且总是借冠冕堂皇之理行无赖之事的伪君子! 偃珺迟瞪他一眼,转过头平视前方。姜宸笑得愈发清浅。偃珺迟余光瞥见他的笑,觉得那笑也虚伪。 谢胤与卫姒比着花样,不相上下。卫彧抽回目光,对身前的谢弘耳语了数句之后,朝数步之外的姜宸与偃珺迟而去。到了二人跟前,卫彧道:“姜公子,珺玉公主,不如再骑一圈?” 偃珺迟莞尔,“有姒的骑技,我哪还能再骑?” “不论输赢。” 偃珺迟摇头。 “不然,我带公主。姒还能赢了我俩不曾?” 偃珺迟忍俊不禁。他这是要和她一同对抗他的同胞妹妹么?这……着实是太不给卫姒面子了。见他笑声朗朗,诚心邀请,偃珺迟笑道:“再骑两圈有何不可?只为放宽心胸。不必世子带。” “好。” 卫彧看向姜宸,姜宸本欲说不骑的,听偃珺迟答应,只好点头。 谢弘站在原地,负手看众人策马。他们的姿态他都看在眼里。卫姒与谢胤的花样最多,每个动作都力求惊险、精准、美感。偃珺迟散漫策马,并不追求速度与花样,那悠哉的模样犹如世事皆不在她眼底,她自得其乐。姜宸与卫彧犹如护花使者,行在偃珺迟的一前一后,偶尔同她喊话。 最后一圈,谢胤与卫姒同时停马下来。谢胤笑眯眯地跑到谢弘跟前,大冬天的热汗淋漓。他问他:“二哥,二哥,我表现得如何?” “不错。不过,还需多练。”谢弘笑。 “十一殿下年幼,能与我不分伯仲,日后,骑术定无人能及。”卫姒牵着奔宵走到谢弘跟前,拍了拍奔宵的马腹。 谢弘看了一眼并肩骑着马谈笑朝这边而来的三人,对卫姒道:“你也不错。奔宵已经认同了你,与你亲密。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 卫姒忍不住扬唇,“多谢二殿下。二殿下若想奔宵,大可到卫国来。” 谢弘笑而不语。谢胤却道:“你确定你一直在卫国,而不在其他侯国?” 各国公主嫁往别国是常事,嫁给本国之人倒不多。而侯国公主入皇宫或是皇子府亦是常事。谢胤便如此肯定她是嫁往别的侯国,而非皇室么?卫姒昂首,自信满满“绝不会在别的侯国!”说罢,看了眼谢弘,她要再与他相处几日,再决定是否开口要他娶她。 ----- 马场上备好了弓箭和箭靶。弓箭分大、中、小三等。靶子分活靶与死靶。除卫姒与谢胤选中等弓箭外,其余之人都选的大弓箭。当然,偃珺迟不射箭,依约站在了卫彧身侧,好为他拿箭、取箭。 先是射死靶。靶子固定在一段距离之外,分三十步、五十步、一百步,距离可自选。无论远近,能射中靶心者胜。 在大周,弓箭射程极少能至百步。不过,用大弓,射箭术高,或可射到百步之外。准心便说不准了。这比的是自知之明以及必胜的决心。如此,距离近者占优势。 不过,除卫姒、谢胤选五十步外,谢弘等人俱都选择百步。 卫姒先发。她的姿势优美,准心在女子中已鲜有人及,不过,未中正心。谢胤后射,昂首阔步,倒有英姿,正中靶心。 “十一殿下好箭法!”卫姒未料,谢胤小小年纪,箭法已是了得。 谢胤洋洋得意,“因为除了实力之外,我还有自知之明。” 卫姒心哼一声,面色不悦。 一旁的谢弘开口,“姒的力气不如男子,若射三十步定可入正心。再有,进取之心难能可贵。” 卫姒脸色稍霁,看向谢弘。谢弘回头,让姜宸与卫彧射。 谢胤嘀咕:“二哥是说我射中靶心全靠的是力气么?二哥今日也太偏心了,处处维护卫姒!” 至姜宸,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他能否射得到百步。姜宸不紧不慢地拉弓,箭不仅射到百步,还射中了靶心。众人称赞。他放下弓箭,朝卫彧身旁的偃珺迟看去。 偃珺迟却正选着手中的箭。卫彧笑道:“无论哪一支皆可。” “我听说箭尾羽丰者能射得更远。”偃珺迟低头,仍在选。 卫彧朗声笑,“未想公主竟知晓此理。不过,只百步,对我而言,什么样的箭都无所谓。” 偃珺迟笑着递给他一支羽毛不丰亦不小的箭。卫彧瞄准靶心,众人都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的箭。卫彧却侧头看了偃珺迟一眼,自信地道:“公主看好了!” 只听“嗖”的一声,箭瞬间离弦,不过一刹,箭已射中正心,与姜宸的箭并排着插在靶心上。 看来,姜宸与卫彧不分高下。最后,轮到谢弘。在楚都时,姜宸便领教过谢弘的箭术。而如今,姜宸与卫彧的箭毫无空隙的并排着,谢弘还能如何准? 大家都齐齐看向谢弘。谢弘并不瞄准,拿起弓箭干净利落地拉弓。众人以为他依然不尽全力。只偃珺迟知他已十拿九稳。 果然!谢弘的箭射中正心。将姜宸与卫彧的箭挤掉,独独立在箭靶上。 虽说中靶心者为胜,除卫姒外,几人皆中靶心,而高下却已见分晓。 射活靶时,有人抛箭靶,每人可射三箭,依然是中靶心者胜。 卫姒三箭都未射到箭靶上。谢胤一箭与箭靶擦肩而过,一箭射到了箭靶上却离中心极远,最后一箭射中了靶心。 偃珺迟给卫彧递箭时,箭尖不慎擦破了掌心,隐有血迹。卫彧发现,将弓箭都丢到地上,握着她的手看。 偃珺迟笑道:“无碍。该世子了。” 卫彧问她,“不疼?” 偃珺迟笑,“嗯。” 卫彧点头,重新拾起弓箭,射了三箭,全都射中靶心。 姜宸亦是全中。 谢弘则三箭齐射,三箭齐中正心! 偃珺迟并不意外。卫姒不由得大叫:“好箭术!” 姜宸与卫彧亦笑着称叹。 之后,众人欢喜而散。偃珺迟回头看了一眼方向相反的卫彧等人,恰好卫彧、姜宸亦回头,皆与她对视而笑。她点头回应,转过了头,与谢胤、谢弘一同回宫。 谢胤骑马行在偃珺迟与谢弘中间。他看了一眼谢弘,问:“二哥喜欢卫姒?” 他憋了一日了,总算有机会问出口。 偃珺迟骑着马,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谢弘张嘴,刚要说,宫人来传他父皇要见他。 谢弘让谢胤同偃珺迟先回宫,他调转马头,往正阳宫的方向去。 一眨眼便见不到谢弘的身影了。谢胤只好转头对偃珺迟道:“珺儿,你说我说得对么?还有,姜宸与卫彧,你选中卫彧了?” 第23章 雾气 谢胤见她与卫彧相处极好,因而有此一问。不过,她与姜宸亦有说有笑。谢胤倒有些疑惑了。 “不知。”偃珺迟道。 “你不知二哥是否喜欢卫姒,还是不知自己到底选谁?”谢胤眨巴着眼笑。 偃珺迟睨他一眼,“二哥的心意你自去问二哥便是。我岂能知他的心思?婚姻之事,又岂是我选谁便是谁?” 谢胤“咦”了一声,侧偏着头看她,“珺儿,你的语气不对。” 偃珺迟却平视前方,淡淡道:“有何不对?你小小年纪知晓什么?” 谢胤说不出她哪里不对,但总觉着她与往日有些不同。不过,怎又拿他年纪说事?他道:“我一早便说过,卫彧与姜宸皆不可。我怎不知了?不过,父皇之意是你若中意他二人之一,便准了其求娶。你又岂是无法全然做主?” 非此即彼,这便是随了她的意选择么?偃珺迟心中嗤笑。不过,她是不会同谢胤置气的。她换了另一个话题,两人谈笑间回到了宫中。 谢弘自正阳宫出来,天色已晚。脑海中还是这一日的画面。他望了望依稀的宫灯,犹豫片刻,朝自己的承华殿而去。 天都往南数里有惊云山。高耸入云。爬一日亦爬不到顶。山上山下寒气相差数倍。山下入秋,山上已是寒冬。这个时节,山顶早铺上了厚厚的雪,那些雪要到初夏才渐渐化去。 第二日,卫姒要登高,众人无异议,备了吃的穿的,快马到惊云山下,再下马徒步而行。 这一日还多了伍子美与伍子娇。伍子娇不大喜欢登山,却一意要跟来。谢弘赠卫姒奔宵之事,她已听说,心中吃味。今日一见卫姒之貌,内心更是不安。到忘了她曾担忧谢弘与偃珺迟之事。 她问伍子美,“我们不必爬到山顶去吧?” 伍子美点头,“这是自然。到山顶耗时耗力,怕要天黑。且上面酷寒,无房屋人家,无处过夜。” 伍子娇放下心来,见大家都停了马拿好衣裳等物准备登山,她也拿了件斗篷跳下马。 此行未带随从,一应物什都得自己拿着。偃珺迟除斗篷之外,另带了裘衣,在一行人中算是“辎重”最多者,不过都在谢弘手中。简单小食则由她与谢胤各拿一些。 谢弘见众人都准备就绪,便喊出发。谢胤一边蹦达一边喊着“出发啰!出发啰!”话音未落,已跳到人群的最前面去了。 偃珺迟看着谢胤雀跃的身影,笑喊道:“十一,你此时用光了力气,到了山上莫要走不动,那时,别没力气下山!” 众人皆笑。 谢胤头也未回,“太小看我了!” 偃珺迟收回视线,跟着众人往前行。她身侧的谢弘笑道:“还是小孩性子。” 偃珺迟静默片刻,发觉谢弘盯着她看,她才回笑道:“他的年纪可不是小孩?” 那日骑马射箭之后,谢弘与偃珺迟之间并未单独相处谈话。谢弘笑,“珺儿今日怎怪怪的?” 偃珺迟一愣,何以十一与他都这样说她?她蹙了蹙眉,嘴上却不经意地道:“怕是二哥心里有古怪才觉别人也怪。” 谢弘讶然。恰在此时,前方的卫姒朝谢弘喊:“二殿下,才开始便落后了?” 谢弘朝她笑了笑,回头对偃珺迟道:“走吧,有什么话,待回了宫再说。” 偃珺迟疑惑,“我哪有什么话说?” 谢弘无奈而笑,“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么?” 偃珺迟撇撇嘴,“二哥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谢弘摇头,倒不再提此事,而是笑道:“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惊云山顶埋的酒么?不知是否还在那里。” 那时还是盛夏,惊云山顶异常凉爽。偃珺迟偷溜出宫,去戏楼里听戏吃酒,恰遇谢弘与伍子美办完事后去庆贺。偃珺迟低头遮掩却仍被谢弘看到,把她叫到包间里训了一通后,让她与他们一起吃酒听戏。最后还剩一坛子酒,偃珺迟提议埋到惊云山顶,过几年再去取。谢弘知她不过是欲往惊云山去玩耍,却仍允了。 埋酒之事,自然也有伍子美。 偃珺迟忆起往日,眉梢、眼角不自觉扬起。 “有酒?山顶饮酒别有风趣。二殿下带我上山顶吧,我们去把那酒挖出来。”卫姒不知何时回头到了偃珺迟二人跟前,听得谢弘之言,心生憧憬。 冬日行路不比往常,到惊云山腰怕已天黑,怎能爬到顶?更何况,众人都约好在一日内尽量凳高,天黑时须得到山下。 “今日怕是倒不了山顶了。改日吧!”谢弘笑道。 卫姒摇头,“改日岂有今日意境?二殿下与我先行吧。我脚程快,定能在约定的时间内拿到酒。” 谢弘思寻片刻,点头,“那便尽力而为,若是未到山顶,天色便已不早,便立即下山。” “如此也罢。”卫姒满心欢喜。 谢弘回头对偃珺迟道:“珺儿与十一、子美等人一行,若时辰太晚,不必等我们。” 偃珺迟点头,“路上当心。” 她伸手去拿谢弘手中的衣物,谢弘却道:“我给十一。” 不等她回话,谢弘与卫姒便往前行了。 伍子娇听谢弘言,要与卫姒先行,脱口而出,“我与你们一起。” 卫姒挑眉,“你能到得了山顶?” 伍子娇无言以对,面上羞愤。伍子美不急不缓地笑道:“卫公主堪比男子,子娇哪能相比?” 堪比男子是褒亦是贬。卫姒却不便回,心哼一声。伍子娇心中羞恼倒消了。 姜宸与卫彧都在伍子美一旁。此事与姜宸与楚国皆无关,姜宸对卫姒、伍子娇之言不予置评,默然地各看了二人一眼。 卫彧倒也并未说什么。听了谢弘与卫姒之言,虽觉谢弘与卫姒孤男寡女有所不妥,却知卫姒的心思,亦知她有分寸,凭卫国之力,谢弘不敢对卫姒如何,因此无异议。 唯有一直行在前的谢胤突然接下谢弘手中之物,又被人赶超,奇怪,“即使要酒,趁此时在山下买多少坛不行?” 谢弘与卫姒离去。少时,偃珺迟抬头,瞧见远处一个陡坡处,谢弘伸手将卫姒拉了上去。再一眨眼,两人便隐入树林之中了。 偃珺迟收回目光,与余下众人一齐前行。伍子娇过来与她攀谈,寒暄数句过后便句句不离谢弘。 “听闻二殿下爱吃酸汤鱼,我也极爱,还会亲手做。” “酒中桑落、新丰、茱萸、南烛,二殿下独爱新丰。那日与二殿下在听雪亭,亦是饮的新丰酒。听我哥说公主埋在惊云山顶的也是新丰。” “二殿下亦善弈棋,我哥在大周只输过二殿下,总想搬回一局,却总如不了愿。我哥说普天之下,弈棋上能赢二殿下者,只怕没有。” 伍子美常与谢弘在一处,想必伍子娇都是从其兄那里得知谢弘的喜好的。新丰酒,偃珺迟也是爱喝的。偃珺迟想起谢弘在楚都下棋赢了姜宸,在关山驿馆与邱王之女桓研下棋,总让桓研却仍盘盘取胜之事。似乎他果真是天下无敌手了。 不过,她却赢过他。那是五年前的深秋,她才学棋之时。她盘盘输,放言不赢一盘便不睡觉。子时过了,丑时也过了,她撑着眼皮子,嚷着还要下。谢弘无法,让她赢了一盘。而她却受寒了数日。此事,外人不得而知。 “二殿下也爱马,去西域得了烈马奔宵。奔宵亦极通人性。不过……赠予了卫姒。” 伍子娇原本兴致勃勃侃侃而谈,一瞬间便神色一暗。她看向偃珺迟,似乎在等偃珺迟开口说些什么。 偃珺迟却并未吭声。 “二殿下喜欢卫姒么?”伍子娇小声问。 怎都来问她?偃珺迟道:“不知。” “二殿下与公主亲厚,公主真不知?” 偃珺迟心里生起一丝烦闷,脱口道:“这得问二哥自己。或者你去问他。” 伍子娇一窘,脸色微红,知晓自己不该如此说。她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当心!”前方路不平,有凸石。偃珺迟说罢,见伍子娇仍低头发愣,伸手拉了一把。 伍子娇绕了过去,未被磕着,谢过偃珺迟。 山路蜿蜒曲折,有的地方仅能容下一人通过。伍子娇本与偃珺迟结伴行在谢胤之后,姜宸、卫彧、伍子美之前,遇到狭路只得一个一个陆续而行,伍子娇渐渐落后,与伍子美前后缓行。姜宸绕到了偃珺迟前方,卫彧在她后面。至狭窄陡坡处,两个人一个要在前方牵她,一个在后面蹲下身要背她。谢胤回头见此情形,赶忙跑过来,挤到姜宸身前去拉偃珺迟。偃珺迟打开他的手,也不怕脏,爬了上去。 谢胤在她耳边低笑,“你莫不是怪我捣乱,未让姜宸牵你,未让卫彧背你吧?” 偃珺迟哼道:“我爬树上山那会,你还不知在哪?” 姜宸与卫彧耳力皆是极好,偃珺迟与谢胤之言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两人皆笑。 上了陡坡,路又宽了。众人停下歇息。姜宸、卫彧、伍子美坐在一起侃侃而谈,偃珺迟与伍子娇、谢胤坐在他们旁边,亦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话。姜宸与卫彧时而与偃珺迟言语,偃珺迟从容应对。 歇息片刻后,一行人再往上。 算时辰,已至午时。惊云山上天色却有些暗,林间生起雾气,越往上越甚。众人坐下用些小食,才缓缓又往上。 “前方雾气更浓,岔路亦多。大家跟紧,莫要走散了。”伍子美提醒。 伍子娇上前拉了拉偃珺迟,偃珺迟疑惑地看着她。待其余之人先她们数步后,伍子娇才道:“我有些不适。似乎……” “似乎什么?”偃珺迟问。 伍子娇红了脸,“公主可带有棉条?” 偃珺迟瞬间明白过来,蹙眉道:“我怎会随身携带那东西?” “如此?该如何办?”伍子娇急了。 偃珺迟看了看雾气中隐隐约约行走的背影,将她拉到一颗大树之下。四下无人。偃珺迟让她撕下里衣袖口,撕成两块条状。伍子娇照办。偃珺迟接过布条,捧了些泥沙夹在两块布条之间,又让伍子娇撕了小块布条将泥沙绑住。而后递给伍子娇。 伍子娇终于松了一口气,躲藏着换好。她笑着感激偃珺迟。 偃珺迟道:“快走吧,只怕他们已走出老远了。” 伍子娇点头。 然而,雾气迷茫,二人行了不久便迷了方向。她们瞧不见伍子美、谢胤等人的身影,不知他们往何处去了。 第24章 险境 “糟糕!我们同他们走散了!辨不清方向,这可如何是好?”伍子娇跺脚,神情焦急。 天色昏暗,雾气愈浓,只瞧得见眼前数步。偃珺迟仔细查看了四周,指着一条路道:“他们应是走的这条道。你看,路上有脚印。” “可,与这相反的路也有脚印!”伍子娇指着另一条道。 谢胤一行人有四人,路上应有四双脚印。偃珺迟看向伍子娇所指那条路,同样有四个人的脚印。她蹙了蹙眉,冥思苦想。伍子娇在一旁焦急得快哭出来了。片刻后,偃珺迟道:“这条路没错。你看,脚印中有两个比其他的小许多,应是十一殿下的。那条路的脚印虽也有大小,却无一个似孩童之脚印。” 伍子娇听她如此说,点了点头,却仍有些忧心。 “或者,我们等在此处,他们发现我们不在,定会回头寻找的。”偃珺迟一人出过天都,遇事比伍子娇镇定。 伍子娇道:“如此,我们便在此处等一等吧。”若贸然去寻他们,怕走错路。 偃珺迟点头。 少顷,有人语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太真切。伍子娇却欣喜起来,大喊:“哥,是你么?我们在这里!” 人语声静了下来。偃珺迟未听得人回应,只听得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她一下子捂住伍子娇再欲呼喊的嘴,低声道:“似乎不是他们。我们先藏着瞧一瞧。” 听她如此言,似是遇上了歹人,伍子娇心头顿时一慌,跟着偃珺迟一起藏到了一颗大树之后。 少时,脚步声愈来愈近,偃珺迟已能瞧见人了。是两个中年大汉,面露凶相,不似善人。偃珺迟霎时缩回头,不敢再看,对正疑惑看着她的的伍子娇摇了摇头。 只听其中一男子“咦”了一声,道:“我方才明明听见有女人的叫喊声,怎不见人影?” 另一个嗤笑,“女人?怕是你心头想女人了!我怎未听见?” “我是真听见了。还叫的‘哥’。” “还哥呢!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 “再找找,定是在这附近。” “找吧,找吧!若真有,说不准还能捡回去当媳妇!” 两人离偃珺迟与伍子娇藏身的大树越来越近。偃珺迟与伍子娇大气也不敢出。最后,两人离大树只一步之遥,伍子娇心慌,拔腿便跑。偃珺迟蹙眉,只能跟着跑。 身后传来男子的哈哈大笑声,“真有女人!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没错!快追!” 便听男子大呼:“唉!姑娘别跑!我们不是坏人!” “姑娘是迷路了么?我们一同下山吧!” 偃珺迟与伍子娇闻言,更不敢停。而她们哪里能跑得过两名男子?不过一瞬,两名男子便在她们身后了。 偃珺迟紧咬着唇。伍子娇已哭出了声,继而摔了一跤。伍子娇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腰却被身后的男子侧身抱住。 另一男子也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小女子跑得还挺快的!”说罢,看了一眼同伴及同伴怀中挣扎的伍子娇,向前跑,要去抓偃珺迟。 偃珺迟跑了几步便被人捉住手臂。她低头便对那人的手臂咬了一口。那人吃痛,却未放开她。偃珺迟情急之下,对着那人跨下狠狠一踢。那人“啊”地大叫一声,放开了偃珺迟,蹲下身去,破口大骂。 偃珺迟脱身后,却并未往前跑,而是往回跑到伍子娇面前,依然抬脚朝伍子娇身侧的男子踢去。部位同先前那名男子一样。 两名男子都蹲地大叫。偃珺迟不敢停留,拉起还在大哭的伍子娇拼命往前跑。 身后的男子未追来,而她们仍跑了许久,还变换了道路。最后实在无力才停了下来。“我们逃出来了!是么?”伍子娇弯腰,喘着气问。 “嗯。”偃珺迟亦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 “了”字尚未说完,伍子娇便“啊”地一声大叫。偃珺迟未及看清,便被伍子娇抓着手臂。两人同时掉进了一个洞中。 那洞约有三丈。 ----- 伍子美与姜宸、卫彧谈棋论剑谈得兴起。谢胤听着也有兴趣。待几人论完才发觉偃珺迟与伍子娇不见了,慌忙回头去找。 他们沿路寻了数理不见人影。天开始下雪,路上的脚印都被掩埋。他们不知她们到底去了哪里。 谢胤焦急,“珺……玉公主的衣物还在我手中,如今又下雪了……” 伍子美道:“我们分头去找。两个时辰后,在山脚下汇合。” 众人无异议,皆分头去寻。 卫彧正要走,姜宸却拦了他的去路。 卫彧挑眉。 姜宸笑道:“我们二人此番都是来求娶珺玉公主的。世子认为天子会准谁的求娶?” “姜公子以为呢?”卫彧来了兴致。 姜宸道:“恐怕天子会借机让卫、楚相争,以使两国生出嫌隙。” “如此,姜公子有何高见?” “天子要我们相争,我们岂能如他所愿?不如,趁此机会,我们定个约定。” “什么约定?” “谁先找到珺玉公主,便由谁娶。剩下那人自行退出。如何?” 卫彧笑,“你便如此自信能先人一步寻到?” “莫非世子不敢比?”姜宸亦笑。 卫彧呵了一声,“我不与你比,天子也会准许我的求娶。” 姜宸依然笑,“这可说不准。” 卫彧也不示弱,“不过,我不认为你会先我找到公主。你既然要比,我奉陪!” ----- 天已黑了下来,还飘着雪。偃珺迟与伍子娇掉在洞里出不来,冻得发抖。 偃珺迟将身上的一件外衣解下来,递给伍子娇。 伍子娇哆嗦着道:“公主不冷么?” “冷。然,你此时不宜受冻,否则,会留下病根。” 伍子娇谢过,接下。 “方才,谢谢公主。”伍子娇又是道谢。不过,她却未想到珺玉公主竟毫不忌讳地去踢男人的跨下。如此粗鄙…… 偃珺迟道:“也是侥幸。” “不过,方才我被人……”伍子娇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偃珺迟明白她是在说她被男子抱着之事。她道:“并没什么。” 伍子娇摇头,“仍不能对外人讲。” 偃珺迟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讲。” “尤其是二殿下!” 偃珺迟看着她,“嗯”了一声。 伍子娇放下心来,又谢了几声,道:“姜宸与卫彧,公主可有中意的?我听我哥说皇上会随公主之意选择驸马。” 偃珺迟心中嗤笑。天下之人都认为她是自己选择的么?既然如此,她便选吧!她抬头望着已不见光的洞口,想:卫彧,还是姜宸,谁先寻来便是谁吧! 然而,雪越下越大,无一人前来。偃珺迟本异常惧寒,又解下一件衣服给伍子娇,她把身子卷缩成一团,却丝毫没有作用。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身上,她一阵阵寒战。迷迷糊糊间听得伍子娇在唤她。她未应。 此时,她却想起卫姒的扬言,想起二哥与卫姒同骑奔宵,又与卫姒离开众人,一齐去惊云山顶。她心头掠过一丝难过。 是在怨他与别人在一起,不会知晓她此时的境地么?她蹙眉,对这个想法更难过。她咬着牙,摸着胸口。 有人跳下来,抱起她。是姜宸,还是卫彧? 她已无知觉。 第25章 心动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偃珺迟渐渐有了意识。然而,她却并不想醒来。潜意识里不愿知晓是姜宸先来,还是卫彧先找到她。 她的意识里是,幼时,娘亲微笑地说着爹爹的事迹,二哥违逆皇后之意将她从冰窖中救出,教她习字练琴、骑马弈棋,嬉笑怒骂,由她或嗔或恼。她想,她只要这些便够了。 而她却听得有人在一直唤她,焦急地、懊恼地、温柔地,也让她心痛地。她仍是不愿醒,却禁不住那声声呼唤。终于,她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忧心忡忡之人,心里掠过万般情绪。 “可醒了?”谢弘见她双眼迷离,看着他却不言语,出声轻问。 偃珺迟回过神来,他此时或许应该同卫姒在一起,因而欲问他怎在此,却未开口,只微点了点头。 “吃些东西吧。你昏迷两日了。” 偃珺迟轻轻摇头。 谢弘蹙眉,让她等等,他出门去了。偃珺迟环视四周,发现是在一家农舍,并不在宫中。也未见谢胤、伍子美等人。 片刻后,谢弘端了一碗粥进来,坐到她榻前,亲自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偃珺迟仍是摇头,她没力气,没胃口。 谢弘道:“听话。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不想吃也要吃一些。” 偃珺迟道:“不。” “别闹别扭。还是你想让我怎样喂你?”谢弘收回手,将粥倒回碗里,笑。 他的言外之意,她当然知晓。她看着他,有气也发不出,用微弱的声音道:“二哥敢那样喂,我就敢吃。” 谢弘一愣,随即舀了一勺在自己嘴里,尔后俯身。他的嘴渐渐靠近她的。 偃珺迟偏过头去。 谢弘笑着直起身,“好了。现下可以乖乖吃了么?”他将嘴里的粥咽下,重舀了一勺。 偃珺迟回头,张嘴,缓缓咽下。 谢弘看着她通红的脸,方才苍白的脸全然不见了。他一勺一勺地喂她。 两人都不再言语。 “知晓自己错在哪里么?”一碗粥喝完后,谢弘道。 偃珺迟睨他一眼,他又要教训她何事?她可没觉自己哪里有做错。 “你一不该与子娇离开而不告知众人;二不该未藏好,莽撞而逃;三不该自身难保还把衣服给别人。” 看来,伍子娇把事情都说了。谢弘所言的这几点,偃珺迟虽认为自己做得有不妥,却都情有可原。女子的那种事怎好告知男子?伍子娇惊慌而逃暴露了行踪,她还要站着不动不曾?她懂医,伍子娇那种状况下,她不把衣服给她,难不成要眼看她就此落下病根?她的身子已然如此,日后好好养着便是。 不过,她倒是开口道:“知晓了。” 见她知错,谢弘点头,“你好生歇着,有力气了便可下床行走。然后回宫。” “你与卫姒拿到酒了么?” “拿到了。” 偃珺迟不再问,谢弘又坐了片刻才出了房。 ----- 偃珺迟以为谢胤、伍子美等人都回去了。等她下了榻走出房门,却见谢胤、伍子美、姜宸、卫彧、卫姒、伍子娇皆在农舍堂屋。 他们都坐着未语,气氛有些奇怪。伍子娇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气愤,尔后转回头不再看她。卫姒亦若有所思地看着偃珺迟,神色不虞。姜宸、卫彧、伍子美倒是一如既往。谢胤见她出来,立刻奔了过去,笑道:“珺姐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谢胤在人前总算知晓礼数。偃珺迟笑着点头,“我无事。无需担忧。” 谢胤正欲言语,却听伍子娇道:“公主无事,我便放心了。否则,我的罪过可大了。” 偃珺迟听这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伍子娇的态度可与在山上、洞中不同。她朝伍子娇看去。伍子娇与她对视,片刻后却也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 伍子美笑着打圆场,“珺玉公主不顾自己,爱护小妹,小妹与我皆感激不尽。” 偃珺迟点头不语。伍子娇认为她态度高傲,心中不快。 谢胤道:“我瞧着令妹可没感激不尽呢?” 伍子娇低头,伍子美哈哈笑,“十一殿下说笑了。子娇,还不快谢过公主?” 偃珺迟摆手,“她已谢过。” 姜宸与卫彧皆关切地问偃珺迟感觉如何了。偃珺迟依礼回应,“无事了,多谢二位关心。” 卫姒对卫彧道:“耽误了这两日,总算可以回去了。卫臣那里还有诸多事宜。” 谢胤道:“二哥让你们先回,你们自愿留下,说要等珺姐姐醒来。如今却说耽误了你们的事?” 卫姒瞪着谢胤,“我哪里知晓你珺姐姐身子娇弱,竟然躺了两日!” “你在雪地里冻两个时辰试试?医者都说这是人命关天之事!更何况,珺姐姐自然不似某些粗莽之人。大周公主,自然娇贵!” 谢胤竟说她粗莽!卫姒素来对自己的骑射、对自己不同别的女子只懂绣花而引以为豪,哪知竟得谢胤如此言说?她顿时大怒,提起手中之剑便朝谢胤刺去。 偃珺迟见卫姒拔刀相向,怒斥一声,“住手!卫姒,你要以下犯上么?” 卫姒刺向谢胤的剑霎时收回,“哼”了一声,瞪着谢胤。 卫彧笑着轻描淡写地道,“都是打趣玩笑,大家不必当真。” 卫彧不似伍子美那般让卫姒道歉,而是一语揭过。偃珺迟知晓卫氏兄妹不过是仗着卫国之势才如此肆无忌惮。她淡淡地看了卫彧一眼,俊美爽朗之下,是一颗趾高气昂的心。 姜宸轻笑,将话题扯向别处,一缓一屋的诡异气氛。 谢弘从外间进来,见众人闲谈着,偃珺迟亦下了榻,便命众人各自回去。明日珺玉公主的生辰宴便开始了。 回宫是乘的马车。偃珺迟、谢弘、谢胤同乘一车。 谢胤谈起方才伍子娇与卫姒之事,还在气愤,“伍子娇对珺儿那般态度,珺儿又何必管她?二哥可没说错,珺儿若有事,伍子娇脱不了干系。” 二哥是说了伍子娇么?所以,伍子娇对她的态度才前后不一。偃珺迟思寻。而卫姒,怎又如此不堪激,竟因三言两语便对十一拔刀相向? 她正寻思着,谢胤又愤恨道:“卫姒竟敢出剑,仗着卫国如此无法无天!二哥为何要赠她马?为何要同她去惊云山顶取酒?虽然取了酒便下山,拒绝与她同饮,去寻珺儿。珺儿自然比她更亲,更重要。莫不是二哥要凡事都听她的?这样的女子,二哥到底喜欢她什么?” 卫国……谢弘的脸沉了沉,看着谢胤气红的脸,道:“好了,十一,别说了。” 偃珺迟一愣,是二哥对卫姒说她更亲,更重要么? 谢胤却并不住口,他看着偃珺迟,道:“明日生辰宴,卫彧、姜宸,珺儿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谢弘也朝她看来,这几日一直未寻得时机问她,此刻谢胤既出声问,他也想知晓。 偃珺迟抬头,与谢弘四目相对。她问道:“是否我嫁往卫国,对大周更有利?” 伍子美之父,丞相伍邺亦如是说。她到底还是对局势知晓透侧。而谢弘却道:“不一定。卫国本已势大,再娶大周公主,根基更加深厚,势大难除。” “那是我嫁往楚国,对大周更有利?” “也不一定。楚国不一定听从天子,联合抗卫。即便联合抗卫,卫国势力减弱,楚国变强,同如今天下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从卫换作了楚。” “既然如此,”偃珺迟转头问谢胤,“我掉下山洞那日,卫彧与姜宸谁先到我跟前?” “珺儿何故有此问?”谢胤疑惑。 “谁先来我便选谁。” “哦,”谢胤点头,“这样说,珺儿选卫彧?” 是卫彧先来?是卫彧救起她的? ----- 至皇宫,谢弘等人两日未回宫,谢弘命偃珺迟回殿歇息,自行去皇帝及皇后那里回话去了。 偃珺迟见谢弘走远才问谢胤,“是卫彧把我救出来的么?” “哪里是他?是二哥。” 偃珺迟垂眸,她或许猜到了,因而才等二哥走远了才问。 她缓缓走回承光殿,看着飞雪中金光闪闪的殿名,恍得眼睛有些湿润。 第26章 相思 卫姒一进驿馆的房间便“啪”的一声将手中之剑重重地放在桌上,尔后愤愤地坐在桌边。 紧跟进来的卫彧走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和水杯,倒了一杯水,推到卫姒面前。 卫姒兀自说道:“不过是个幼童!大周十一殿下又有何了不起?以下犯上又如何?这天都城里,皇宫之中,还有谁能奈何得了我卫国公主?哥哥来求娶珺玉公主,不过是给天子一个面子罢了!哥哥娶谁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想数月前,二殿下路过卫国,卫国城门紧闭,他不也进不了卫国,还不吭一声么?” 她这一番话说了大周十一殿下、珺玉公主、连二殿下谢弘亦说了。卫彧笑道:“姒,不过一个无知幼童说你粗莽,你便如此气恼?” 卫姒哼了一声,“谢胤懂什么?无知又无礼!那珺玉公主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罢了,她又有哪里了不起的?哥哥若真欲娶她,回卫国带上她便是!还由得她挑来捡去的?” 卫彧道:“楚国划皇土赫方为楚地,谢弘能想出天子令,赐赫方于楚,明面上保住天子威仪。以此可以窥见谢弘之韬略。楚国借寻美人之名,征伐邻国,扩张领土。谢弘领燕军三万克楚军十万,可见皇室不光有百战百胜,受北疆边民爱戴的战神谢琰,谢弘之武功亦不容小觑。卫虽势大,又哪里真能无视天子?一切皆要看时机。更何况,若让楚国求娶珺玉公主,楚与天都联合,我卫国之优势自然减弱。” 其中道理,卫姒自然明白。故而,她才能看中谢弘。然而,她是无法容忍在谢弘心中,还有人比她重要的。 她同他到达惊云山顶,看雾气缭绕,茫茫无边际,心中觉得豁然开朗。取了酒,不愿就此下山,想让他与自己喝个痛快,不管天昏地暗。他却断然拒绝。她原以为他平易近人,极好相处,笑着央求,他却转头跨步先行了。虽说,他语气轻缓,言语内容却是不容拒绝的。至此,她才知那些平易近人不过是她的错觉。 至山下,天已全黑。遇上山下汇合的众人,称珺玉公主与伍子娇失踪,谢弘二话不说要去寻。她不过是怕天色太晚,遇上歹人,让他回天都调集人手来寻。他却不识她的好意,道:“珺玉公主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天都往来,耽搁的时间愈久,她便愈危险。”说罢,头也不回地上山去了。 谢胤亦道:“二哥与珺姐姐自幼亲厚,珺姐姐自然比你重要!” 卫姒忆起今日之事,气犹未消。 卫彧则又道:“你不是喜欢谢弘么?别再气了。” 卫姒昂首,“无论怎样,我定然会让他娶我!”她到要看看,日后,珺玉公主还能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 卫彧点头,“姒要这天下任何人都不为过。” 卫姒笑,看着自己的兄长,问:“明日便是珺玉公主的生辰宴了。天子会准哥哥之请么?” 卫彧想起与姜宸的约定,笑得自信满满:“姜宸会自行退出。珺玉公主只能嫁往卫国。” 却在此时,姜宸求见。 卫彧知他前来是谈约定之事,将姜宸请了进来。 姜宸在卫氏兄妹二人旁边坐定之后,笑道:“约定之事不能作数。” “为何?”卫彧冷了脸。 姜宸道:“世子虽是比我先到珺玉公主面前,而珺玉公主却并非世子寻得的。而是二殿下。亦是二殿下将公主救起的。” “姜公子!你这是毁约!”卫姒道。 “这非是毁约。珺玉公主确不是世子寻得的。又何谈先后?”姜宸依然清浅一笑。 卫姒看向兄长,却听卫彧道:“姜公子不是说过天子此番定会让楚、卫相争,使两国互生嫌隙么?还说,不会让天子如愿。” 姜宸不疾不徐道:“那是天子的如意算盘。而卫、楚两国又岂会真因区区小事便生嫌隙?”话说回来,楚国岂会怕与卫国相争? 卫彧笑,“既然如此,明日便各凭本事了!” ----- 伍子美等谢弘从正阳宫出来,说要请他喝酒。地点仍是听雪亭。 “你带了酒来?”谢弘听他说请,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得好笑。 伍子美笑道:“你爱的新丰,早已在听雪亭摆上了。” 谢弘与伍子美到了听雪亭。两人坐下,各自倒了酒,干了几杯。素日里有说有笑的两人俱都不言语,只喝酒。 数杯下去,伍子美见谢弘神色淡淡,似乎打算就这般一直沉默着喝下去。他看着听雪亭外,缓缓道:“二殿下是在忧心卫彧与姜宸?若真如此为难,不若我出面跪请皇上,求娶珺玉公主。” 谢弘执着酒盏顿在唇边,斜睨了伍子美一眼,“你胡说什么?” “或者对皇上称,我早已与珺玉公主私定终身。” 谢弘将酒盏放下,沉声道:“伍子美!你是来添乱的?” 伍子美回头看他,笑了笑,“我这不是为了帮你解决烦恼么?珺玉公主嫁去卫、楚,皆不知是好是坏。而我不过是假意求娶罢了。” 谢弘哼了一声,“珺儿的名节是让你说说而已的?” “若是顾及名节,我真娶也可呀!”伍子美无所谓地笑着。 谢弘神色不虞,“伍!子!美!” 伍子美摊了摊手,“如此,那只能如我爹所言那般,将珺玉公主嫁往卫国了。或者二殿下中意楚国?” 谢弘再次拿起酒盏,饮下一杯,无言。 ----- 天色渐暗,谢弘行至承光殿,听得有琴音传出,他负手站在殿前。 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弹的曲子,是<<长相思>>。 恍然间又回到那个时候,他弹曲子,她说为他伴奏,拿起筷子敲击碗碟。她有模有样,他却叹对牛弹琴。 谢弘嘴角轻扬,如今听她弹琴,曲中意境倒掌握得恰如其分。 便在此刻,错音而出,琴音霎时而止。 谢弘迈步进殿。宫女们行礼,谢弘挥手命她们都退下。 偃珺迟端坐在琴前,无言地望着满身风雪的他。 谢弘笑道:“我正想珺儿的琴艺进步不小,你却弹错音了。” 偃珺迟无所谓地笑笑,“我要二哥的龙吟。” “我说过等你琴艺精进了再送你。” “这琴不好,精进不了。” “别找借口。” “琴弦断了。练不成了。” 谢弘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断了一弦。他无奈而笑,“罢了,龙吟给你便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来。” “二哥皆能给我?” “若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若是我没有的,我舍命为你取来。” 风过,承光殿里垂帘轻舞。 偃珺迟仰首望着他,他低头俯视着她。 良久,她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再没有想要的了。” “珺儿同十一说的是真话?”谢弘忽而问。 她同十一说卫彧与姜宸谁先到,她便选谁。十一说那便是卫彧了。 偃珺迟点头。 谢弘命人即刻去承华殿将龙吟取过来。而后,他坐在琴前,对她道:“<<长相思>>,我再教你一次。” 第27章 生辰 承明宫历来便是大周皇子庆生之地。公主庆生另有宫地。而此番珺玉公主生辰晚宴却定于承明宫。 这日,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红毯自宫门处一直铺至承明宫,途经九九八十一道宫角。天色方暗,华灯便点亮整座皇宫。实是富丽堂皇,蔚为壮观。 前来庆贺者,除先几日而来的卫、楚之外,还有余下的各诸侯国使臣、世子。国力仅次于卫、楚的宣国还是宣王亲自前来的。 因有卫、楚、宣三国势强,余下诸国皆以三国马首是瞻,尤其是三国之邻国。三国不朝天子多年,其余众国亦然。故而,大多来赴宴者还是首次进入大周皇宫。他们进入皇宫后便由宫人一路领至承明宫。至承明宫后,再依座次入座。 卫国世子卫彧、楚国楚相之子姜宸求娶珺玉公主之事早已传遍天下。各国私下里早有议论,称“天子不敢无视卫国,亦不能小觑楚国。因而,应任何一方的求娶,都会开罪于另一方”。他们此番来赴宴倒想看个究竟,看天子到底如何抉择。更甚者,有打赌卫、楚之中谁能如愿的。 而他们不知,珺玉公主早已将人选报与天子。那便是卫国世子卫彧。只等在宴会之中,天子当场宣布。 偃珺迟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并不愿去这生辰宴。她最终走出承光殿时,只差一刻钟便到开宴之时。 素云、素衣、素容三人紧跟在偃珺迟身后,提醒着她时辰不早了。 将至承明宫时,身后一阵咳嗽声传来。偃珺迟回头,只见数人簇拥着一位着玄色服饰的病弱公子前来。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长年不出正明宫,即使有庆典也不亲自前来的。今日怎么出来了?”素容低声言道。素云、素衣二人皆惊讶。几人而后才想起行礼。 太子谢阭欲挥手免礼,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偃珺迟赶忙走过去,扶着谢阭让他就地坐下,再问谢阭的侍人,“太子殿下的药呢?” 几名侍人见偃珺迟过来,皆为她让出了位置。一名侍人赶紧掏出几粒药丸递给偃珺迟。偃珺迟忙给谢阭吃下。 片刻后,谢阭的呼吸恢复正常。偃珺迟问:“太子哥哥感觉如何?” 谢阭又一连咳嗽了数声,这才点头,“好……好些了……” 偃珺迟松了一口气,蹙眉道:“太子哥哥今日怎出殿门了?太医可知晓?” 谢阭惨白的脸笑了笑,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怎样都要来的。” “生辰有什么大不了的?太子哥哥还是回去吧。丝竹喧嚣难免吵闹,于静养不宜。” 谢阭坚持要去,偃珺迟只得让随侍在谢阭身旁一刻不离,周全护送。 及至承明宫,离开宴时辰已迟了一刻钟。皇帝皇后已端坐在殿中正坐。席上诸国之人皆窃窃私语。随即,谢阭在侍人护佑之下入殿,偃珺迟紧跟着进来。 众人见谢阭服饰,知是大周太子,皆是惊讶。他们都知太子自幼孱弱,一般的庆典是绝不出席的。再一看对面,谢弘上首留着一空位,原是一早便为太子准备了。不过,今日是珺玉公主生辰,众人霎时都将目光移至珺玉公主身上。 他们乍见珺玉公主之貌皆惊叹不已。从前有洛汐如云霄仙女,如今有珺玉公主胜过玄天帝姬。一众人等看着款款走来的少女,皆失了心魄一般。 韩国世子痴痴地望着少女,待回过神来才恍然惊觉那日他与妹妹去见二殿下,在二殿下身后湿发如瀑、“衣衫不整”之女便是大周珺玉公主。 卫彧身旁的卫姒素来对自己的容貌自视甚高,却不得不愤恨承认,自己不如那珺玉公主一万之之一。 伍子美身后的伍子娇见兄长、二殿下的目光亦都同众人那般全在偃珺迟身上,嫉妒之心再次生起。 偃珺迟长裙逶迤,徐徐迈过殿中众人。至谢弘数步之外,谢弘起身离席,从宫女手中接过偃珺迟的手。偃珺迟的手一顿,谢弘已牵着她行至他与谢胤之间的空位坐下。 众人又是一讶,却又知二殿下与珺玉公主亲厚,一时说不出有何不妥。 待偃珺迟坐定,皇帝谢弦身旁的侍人命诸位肃静。一时,殿内鸦雀无声。谢弦开口,称珺玉公主十四岁生辰,特设此宴邀天下之人共贺。 偃珺迟起身谢过,又入座。 谢弦再言语了数句,宣布开宴,命奏丝竹宫乐,歌舞欢庆。 侯国自然不是为了听宫乐、看歌舞而来的,皆等着天子开口提及卫、楚求娶之事。 数曲过后,侯国如愿以偿。谢弦开口,“数日前,卫世子与楚姜相之子皆上书求娶珺玉公主。卫、楚,皆是我大周之臣,同为朕倚重之国。因而,朕思量许久,该准何人才好。最终决定……” 承明宫中众人皆屏息静听。 偃珺迟端坐,神色无波,等着皇帝说出卫彧的名字。 谢弦顿了顿,笑道:“卫世子与姜公子比试一番,谁比赢了,朕便允谁。” 众人点头,此法也算公平。天子果然还是颇有心计,不会因此得罪了卫、楚。 只偃珺迟疑惑,她已对皇帝说了决定,皇帝也点了头,不想,还有比试。不过,是卫彧还是姜宸,她本不在意。卫彧,不过是她无奈之下随意选的。既然皇帝意欲两人比试,便比试吧。 身旁的谢胤却对她附耳低声道:“是二哥力荐父皇,让他们二人比的。” 偃珺迟看了谢胤一眼,谢胤又低声道:“昨夜父皇都歇下了,二哥硬是跪在雪地里等父皇起身,要跟父皇商讨正事。我在偏殿听得响动,悄悄跟去,便听到了二哥与父皇的对话。父皇非常不悦,说,珺儿已有决定,何须再比?二哥道,珺儿的决定并非出自真心。更何况,卫、楚两国比试,输的一方自然对赢的一方心生芥蒂。卫、楚两国不合,对天都有益无害。” 谢胤说在偏殿听到响动,自然是昨夜皇帝歇在谢胤的养母——李夫人宫里了。 而二哥却跪在雪地里,让皇帝从李夫人那里起身,想必是惹恼了皇帝。然,二哥知晓她并非真心又如何?卫彧与姜宸比试,无论谁赢,又与她所选的有何区别?他何须大寒天里跪雪地,还惹得皇帝不悦? 或者,他只要卫、楚不合? 偃珺迟咬着唇,知晓要卫、楚不合,此计甚好,可她心中难过。 ----- 卫彧与姜宸比文、武各一场。 比文,姜宸与卫彧不相上下。比武,卫彧略胜。 还是卫彧。偃珺迟垂眸,心似已死。 皇帝宣布,“卫世子胜。珺玉公主将许给……” “慢!”姜宸出声打断。 皇帝看向姜宸,“姜公子有何话说?” 姜宸起身离席,站在大殿中央,不急不缓道:“启奏皇上,我与珺玉公主早已相识。” 在座之人顿时窃窃私语。偃珺迟蹙眉,莫非姜宸知晓了阿丑便是她?她身旁的谢弘双眼微眯。 只听姜宸道:“珺玉公主曾化名阿丑。在赫方时,我与阿丑相遇,继而一路同行至楚都。在楚都时,公主住在寒舍。” 如此说来,二人早已结交。那么,珺玉公主只能许给姜宸了。这比试不就白比了么?侯国为卫国叫屈,天子太不厚道!这珺玉公主拥有绝色容貌不假,却如此离经叛道出宫去与男子同行! 偃珺迟咬牙,这个阴险狡诈的姜宸! 谢弦皱眉,“珺玉公主从未离开过皇宫半步,姜公子何以会认为那什么医女阿丑便是公主?” 姜宸道:“我自然有证据。珺玉公主化名阿丑住在鄙舍。二殿下至楚后,因对桃花头晕,借机将珺玉公主,阿丑,要了回去。珺玉公主以医女的身份与二殿下一路从楚都回到天都。诸位若不信,便请韩国世子来说一说,可瞧见了与二殿下同行的珺玉公主?” 坐在众侯国之中的韩国世子骤然被提及,不禁愣了愣。 谢弦沉声道:“韩国世子,你且说说!” 韩国世子又愣了片刻,众人催促,才站起身来。韩国离楚国近,离天都远。上次虽与二殿下叙话,称韩国乃大周天子之臣,不去朝见天子,实乃因韩王抱恙。韩国实是唯天子之命是从。然而,韩国仍是不敢得罪楚国的。 更何况,与二殿下同行者确有珺玉公主。 “韩世子?”姜宸喊了一声。 韩国世子看了姜宸一眼,又朝偃珺迟看去。只见偃珺迟面色如常,仍然镇定端坐。韩国世子张嘴。 偃珺迟虽认为姜宸与卫彧都不是她真心要选的,最终是谁都不重要,而姜宸却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可不顾名誉,却恨姜宸小人。 她放在案下冰凉的手忽被人握住。她平视韩国世子,静等他开口。 第28章 对峙 “当初,韩国世子拜见二殿下时,可曾见过珺玉公主?”姜宸再次催促。在座之人皆看着韩世子,待他开口。 韩国世子想起数月前见过二殿下之后,姜宸至韩国。他无意之中提及二殿下身边有位绝色女子。想必,姜宸便知晓了那女子是珺玉公主。韩国世子的嘴张张合合,几度朝姜宸、偃珺迟看去。在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之时,他终于道:“今日之前,我未曾见过珺玉公主。” 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又看向姜宸。姜宸信誓旦旦,他们还都信以为真。哪知,事实却并非如姜宸所言那般。 偃珺迟并不在意外人对她的看法,只觉姜宸实在是伪君子,不过,她却没料到韩国世子会说谎。 一旁的谢胤哼了一声。谢弘则与偃珺迟一样正襟危坐,案下的手松开了她,收了回去。 站着的姜宸斜睨了韩国世子一眼,心道,他竟敢撒谎!韩国翅膀长硬了?而上首传来皇帝的声音。 “既然如此,想必是姜公子有所误会。” 姜宸并未就此放弃,轻笑一声,转而看向谢弘,笑道:“既然那名医女并非珺玉公主。二殿下将医女带回宫中却不假。那么,还请二殿下将那名叫‘阿丑’的医女请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二殿下该不会撒谎将那医女放出宫了吧?” 座上众人又点头,俱都看向谢弘。 皇帝与皇后皱眉。 伍子娇悄声问伍子美,“这姜宸所言不会是真的吧?” 伍子美当然知晓一路与二殿下同行的是珺玉公主。但是,却并未对伍子娇说实话,只摇头,“不知。” 谢胤瞪着姜宸,直想将他轰出去。他数月不见珺儿。二哥回宫后,珺儿便“病”了,且二哥身边哪有叫“阿丑”的医女?他年纪虽小,一番思忖过后便都明白了。然而,珺儿是出宫也罢,二哥身边无阿丑也好,怎由得着姜宸在此咄咄逼人?楚国算什么东西! 谢弘微微轻笑,“如此,请阿丑出来。”说罢,他吩咐身后的宫人去承华宫。 承明宫中静寂下来,都等待那阿丑前来,只有谢阭数声咳嗽响彻大殿。 偃珺迟侧头看谢弘,眼中疑问,谢弘只笑未语。 少时,一名面带黑纱的女子进殿行礼。 “姜公子看是否是那名医女?”皇帝问。 一路上,见过谢弘身边医女的身形者不少。看这黑纱女子身形与那阿丑极为相似。只是,见过阿丑真容之人寥寥无几,不过也不是没有。 姜宸看着黑纱女子,“可否将面纱摘下?” 黑纱女子犹豫,“小女子容颜丑陋,只怕惊了诸位。” “无妨。”姜宸让她摘下面纱。 黑纱女子只好将面纱取下。霎时,殿内数声惊叫声响起。那满脸黑斑连成一片一片,那一片片的黑斑有的凸起极高,甚是恐怖。 有见过“阿丑”之颜者,点头示意没错,此女便是当日二殿下身边的医女。 珺玉公主这般容貌怎是此等女子能比的?众人都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胸有成竹的姜宸不禁一讶,此女确与他所见之“阿丑”容貌一样。莫非天底下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他不信,不顾众人惊讶,亲手去摸了一下那女子的脸,并非是易容。 “怎样?如今,你可信了?”谢弘请示皇帝,命“阿丑”退下,后,笑问姜宸。 姜宸哼了一声,“看来,是我误会了。” 谢弘点头,“确是你误会了。” 姜宸告罪坐下。 “那么……是该准许卫国世子的求娶了……”众人议论。 果听皇帝开口,“如此,卫国世子的求娶……” “还得三思。”谢弘抢先开口。 殿中一片哗然。卫彧盯着谢弘。卫姒哼道:“皇上有言在先,谁赢便允谁。如今,我哥哥赢了比试,二殿下却要三思,是要皇上食言么?” 皇帝谢弦亦是蹙了蹙眉,昨夜谢弘便扰了他的清梦,宴会上硬要加个比试,如今比试完了,还想怎样? 谢弘道:“卫世子文武双全,却不知‘德’如何。当日,我路过卫境,恰遇酷暑。要进卫城喝口水解渴,整个卫国城门全部紧闭。故而,不知卫国之‘德’如何。若卫国德行无差,卫世子自然德行无差。届时,再允卫世子之请亦不迟。” 这也并非全然食言。 不过,谢弘把在卫境吃闭门羹之事堂而皇之说出来,众人都震惊不已。如此耻辱之事,若是他们,定是绝口不提。提出来,不是招人笑话懦弱无能么?只不过,谢弘将卫国大不敬、藐视天家之事大事化小,只提一个“德”字,倒让人无法取笑其懦弱无能了。这二殿下确实不简单。 卫姒顿时便不知如何言语了。此事是卫国藐视天家,故意为之。他们理亏在先,卫国来求娶大周公主,天子不曾一言回绝,还有意准许。或许有人称天子忌惮卫国,但亦会有人称天子大度不计前嫌。卫姒气恼地坐在位置上,不知如何应对。 皇帝睨了谢弘一眼,好一张嘴皮子!黑的都被他说成白的了!他看向卫彧,笑问:“不知卫国世子以为如何?” 楚国未求成联姻,还因方才一出,与天家又生矛盾。卫彧倒不在乎是否是立即便将珺玉公主娶回去。故而,卫彧朗声笑道:“卫国对皇上之忠心日月可鉴。数月前,二殿下途经卫境,我们并不知,因而才冒犯了二殿下。不过,皇上若要考查卫彧之‘德’,卫彧莫敢不从。” 皇帝点头,“如此,求娶之事,日后再议。” ----- 晚宴结束,众人散去。偃珺迟与谢弘、谢胤、谢阭亦起身出殿。谢胤一边跳一边欢呼:“珺儿不必嫁给他们了!太好了!” 谢阭笑着咳嗽。谢弘敲谢胤脑袋,“不许再珺儿珺儿的叫!” “二哥叫得,我为何叫不得?” 偃珺迟还恍恍惚惚,犹未回神,不觉间已落后他们几步。她抬头看向正训斥十一的二哥,笑意浸满眼底。 却听宫人来传,“二殿下留步,皇上召见二殿下。” 谢弘指着谢胤,吩咐,“十一,你护送皇兄与珺儿回去。” “不消二哥讲!二哥可要当心,挨父皇训。”谢胤笑哈哈。 谢弘“呵”了一声,无所谓地笑笑,转身离去。 偃珺迟回头看着远去的背影,只怕皇帝真要动怒了。 第29章 思过 谢胤扶着谢阭,与偃珺迟一道走在宫道上。一路上,谢胤一个人叽叽喳喳,谢阭撑着病弱的身子听,几度欲搭话都因身子不济而无力开口。偃珺迟倒是偶尔回应几句。 不觉间已至子夜,浓浓的夜色中透着宫灯依稀之光。寒风呼呼中伴着笑谈,别有宁静美好。 忽然,夜色被点亮,紧接着,“轰隆”声响起。几人抬头,五彩烟花在半空之中开放,一朵一朵又一朵,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天上地下亮如白昼。 “哇!”谢胤放开谢阭,尖叫着蹦起来。谢阭差点摔跤,谢胤忙又去扶他。 偃珺迟的双眼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天空。 “是何人如此大胆在深更半夜,扰得皇宫不得清净?”谢胤赞叹之后忽而道。 大周例,宫中只除夕才放烟花。 偃珺迟依然仰首,心却跳得快了几拍。 而谢胤自问自答,“定是二哥才有这样的胆子!真是羡慕啊!珺儿,二哥是在为你庆生呢!自小到大,二哥却从未这样为我庆过生!” 偃珺迟急速跳动的心却又几乎停滞。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未说出。 ----- 谢弦见谢弘进殿,方要发怒,却听轰隆声响,一瞧窗外,那里骤然亮起五彩之光。他收了话,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即使他此刻发话,声音亦掩盖不住外面的声响。 谢弘亦望着窗外,神色轻松,仪态闲适。 约莫一刻钟之后,光亮消失,外面复又夜色深深;声响消停,天地重又寂静如初。 “弘儿,是你让人放的?”谢弦肃严地看着谢弘。 谢弘称“是”。 谢弘以为谢弦要训话,却听谢弦叹道:“珺儿有你如亲生兄长这般呵护,偃大司马及汐……大司马夫人在九泉之下必会欣慰。” 谢弘听进了谢弦的言外之意。他收了浅笑,默然。 谢弦又道:“不过,联姻之事早已定下。无论最终是卫还是楚,对大周天下皆有利无害!珺儿所选是卫彧,更是如此。你竟然不顾天下局势让联姻之事不了了之,还差点让朕食言!” 谢弘道:“早在父皇给儿臣看卫、楚的求娶书时我便说过不赞成联姻。如今未联姻,而卫楚已有隔阂,对我们也是有利。父皇也是疼爱珺儿的,如此,对珺儿岂非更好?” 谢弦哼了一声,“卫楚有隔阂。楚国与天都莫非便没有?” 姜宸千方百计欲求成珺儿下嫁于他,不惜当场说出那番让珺儿名誉受损的话来,最后却仍未能如愿,心中自然会记恨于他,记恨于天都。 谢弘静立不语了。 谢弦睨他一眼,“回去给我好好闭门思过!” 谢弘遵命告退,谢弦忽又叫住他,道:“卫王之女卫姒似乎才貌双全,朕对其言行举止略有所闻,倒是颇为欣赏。” 谢弘蹙眉,父皇仍然认为与卫国联姻是重振皇威,抑制侯国之上策。谢弘又将那日在正阳宫与伍邺争执时的观点复又陈述了一遍。 谢弦摆手,“罢了罢了!你退下吧!” ----- 一夜辗转,天将亮时,偃珺迟才睡着。醒来时快午时了。 素云进来伺候洗漱,见偃珺迟尚在打哈欠,不禁笑道:“公主昨夜又未睡好?虽说公主可以晚起,却总误了早膳。二殿下说过,公主不可不用早膳,可吃了再睡。” “二殿下几时说过?” “许久以前二殿下便说过。” 偃珺迟想起来,还是四年前,她一觉醒来,二哥已在她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一个人下棋都下了几盘。见她醒来便如此说过。 想起昨夜宴会上,他不顾在卫国之辱,数句说辞扭转局势,让卫彧不再执意求娶;还有那绚烂的烟花…… 洗漱完毕后,她骤然起身,出了承光殿。 快步至承华殿,殿门却紧闭。她疑惑地上前敲门。一名宫女探出脑袋来,见是珺玉公主,先是犹豫,最后却是来了门。 待她进门后,宫女又关了门。偃珺迟不禁问:“大白天为何关门?” “禀公主,是二殿下吩咐的。这几日都得关上殿门。” 偃珺迟愈加疑惑,“二殿下可在?” “在。” 偃珺迟从前殿至主殿,再至偏殿,才见谢弘坐在榻上看书。 她探了个头进去,看了半晌。谢弘仿似未觉,她只好在门框上敲了敲。 “早知你来了。既已看了许久,还敲什么门?”谢弘并未抬头,语气徐徐,慵慵懒懒。 偃珺迟嬉笑,踱步到谢弘面前,“二哥怎命人将殿门关上了?” “哦,我奉父皇之命,正在闭门思过。”他抬头看她一眼后又低头翻了一页书。 偃珺迟一讶。不过,她很快便了然,二哥被罚,想必是因昨夜宴会之事了。 “既是闭门思过,二哥手下的宫女还敢为我开门?” “哦,她们并不知。不过……我说过闭门,她们却开了门。看来,珺儿的面子比我大。” 谢弦罚谢弘之事,并未对外宣称。因而,外人不得而知。 偃珺迟眉眼弯弯,“如此,二哥要罚她们?” “我得斟酌斟酌。” 偃珺迟转身,迈步,“那我走了。二哥就当我未来过。这样,也不用罚她们了。” 谢弘噗哧笑,放下书,叫她回来,问她,“珺儿来我这里有何事?” 偃珺迟又回过身来,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我是来谢二哥的。” 谢弘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原来如此。我说过不会让你吃亏。珺儿不必谢我。” 偃珺迟想起过往十数载,他处处护她。还有在惊云山洞里冻晕过去,醒来见到他的心绪万千;在得知是他寻到她,将她救起那一刻,那心酸苦涩;还有<<长相思>>……以及昨夜的心灰与惊喜。历历在目。 见他云淡风轻,她却有些语无伦次,“我……你……” “嗯?” 偃珺迟停顿良久,终说道:“我还是要谢二哥。” 谢弘见她如此,扬眉轻声笑:“如此,珺儿要怎样谢?” “二哥开口,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罢了!如若不能如你愿,你定要寝食难安了。”他向她招手,“若要谢我,过来帮你二哥我锤锤肩。” “好。”偃珺迟行至谢弘身后,真亲手为他锤起来。 谢弘又拿起方才那本书来看。 偃珺迟问:“二哥要闭门思过多久?” “这个,父皇倒未说。想必得等父皇气消了才行。” “如此,不能见任何人了。” “嗯。” “今日我来二哥这里,不知是否有人知晓。” “知晓亦无妨。”旁人并不知他思过之事。 “那,我明日、后日、日日都能来么?” “随你高兴。” “想必皇上知晓二哥如此闭门思过,不会轻易气消。” “那我乐得清闲,在这承华殿吃了睡,睡了吃,还有人垂肩。” 偃珺迟低头笑,“二哥看的什么书?” “珺儿记得我们从楚都至天都,我一路上在地图上做的标记么?这是让子美根据那些标记重新整理而成的地图册及各地民俗。” 偃珺迟未想短短时间内,伍子美便整理出来了,倒是有一番本事。 偃珺迟不再打扰他看册子。谢弘亦专注书中。偃珺迟锤得累了,改锤为捏。 谢弘身子一滞,放下图册,笑道:“好了,不用再捏了。” 偃珺迟却道:“我还不累。二哥继续看书吧。” “不看了。” 见她捏上劲了,他伸手拉她,欲将她拉到面前来,偃珺迟不备,摔了一跤。 谢弘噗哧一笑,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他的手却未松开她。 偃珺迟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脸唰地红了心扑扑地跳。 “二哥……” 她轻唤。 第30章 送行 “二哥……” 偃珺迟轻唤。 “嗯?” “二哥不看书,又做什么?”偃珺迟说罢,低了头。 谢弘静静地俯视着怀中脸红低眸的人,半晌,松了手,直起身来,笑道:“该是午膳时刻了,珺儿陪我用膳吧。” 偃珺迟压下心跳,点了点头。 谢弘命人传膳。用膳时,得知她又未用早膳,便又训斥了她一顿。 偃珺迟点头听着,待他训完了,她问道:“宴会上,那‘阿丑’是怎么一回事?二哥去哪里寻来的?我瞧着那人也非易容,怎与我当初那番容貌相差无几?” 谢弘知她转移话题,却仍道:“你都能用药把好端端的一张脸弄得个惨不忍睹,这天底下,医术比你高超者不知凡几。不过,要说容貌,自然是有差的。只是,一样看过一眼便不愿看第二眼,心理上认为两者一样。” 偃珺迟恍然大悟,“二哥早知姜宸会有此手段?” “我不过是有备无患矣。” 偃珺迟忍不住夸赞,“二哥英明。” 谢弘笑呵呵,“这是当然的。” 偃珺迟笑着为他夹菜,“如此,给那女子用药之人是何人?不知那女子何时能恢复容貌?我当初恢复时延了不少时日,至今未寻得缘由。二哥告诉我他是何人,我好请教一二。” “你还想着习医?” 偃珺迟点头,“当初,爹爹战死,娘亲思虑成疾,不久后也跟着爹爹去了。我总觉着,我若会医,定会治好娘亲。再有,若是将来,这皇宫容不下我了,我一人行遍天下,不求救人,救己也是好的。” 原来,她执着于学医,是有她母亲的原因。不过,大司马夫人洛汐病逝时,她不过四岁。四岁便会医了?将来皇宫容不下她?谢弘道:“尽胡说!我看你不过是又欲溜出宫去!” 偃珺迟央求,“二哥告诉我那人是谁,好么?” “太药院的王一山,王太药。” 大周皇宫里有太医,也有太药。太医主治病,太药主制药。不过,太医通药理,太药通医理。实质上,二者可互通,只是分管不同。 偃珺迟“哦”了一声,打算寻个时机去寻这王太药。 用完膳后,偃珺迟看谢弘写字。她的字风承于谢弘,只比他的字少些飘逸、力道,略微娟秀。 ----- 谢弦令谢弘闭门思过,不过,三日后便差人来让他出宫送卫国世子、楚国姜宸一行人。 偃珺迟生辰宴会之后,大多诸侯国使者皆回国去了,唯卫、楚两国之人还逗留了两日。不过,能得天子派人送行者,也便只有卫、楚、宣三国了。只是,宣王一早便与臣下离开了天都返国。 与谢弘一同去送行者还有丞相伍邺,及随从数十人。谢弘为首。 一番客套之后,谢弘让他们上路。卫姒从奔宵身上下来,走到谢弘面前,称有话要讲。 谢弘随卫姒到了一旁,问卫姒何事。卫姒道:“我要二殿下娶我。” 谢弘倒未惊讶。他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想,卫王并不喜我。” 卫姒知他言外之意,道:“你若娶我,卫国城门自然大开。” 此话在当日,珺儿亦说过。谢弘笑,“恕我不敢轻信。” “二殿下这是在拒绝?”卫姒眼中有隐怒意。 谢弘道:“我不喜欢被人强迫。卫姒,你走吧!” 他这般拒绝,真不怕他们卫国么?卫姒昂首,“二殿下可莫后悔今日之决定!” “想必不会。” 卫姒气恼,哼了一声,朝等在一旁的兄长及卫臣而去。 姜宸看了卫姒一眼,面上浅笑。 卫姒瞧见姜宸的笑,嘲讽道:“姜公子不是与那医女阿丑熟识,欲娶她么?怎不将她带回楚国?” 姜宸的笑容一僵,片刻后,脸上又挂着笑,“是我误会。” 卫姒不再理他,走到卫彧面前。 卫彧见她神色便知谢弘是拒绝了。他看了一眼长身玉立的谢弘,发誓定要如自家妹妹之心愿。 他安抚地摸了摸卫姒的头,吩咐卫臣们立刻上路返回卫国。 谢弘见卫国远去,心叹,好不容易与卫国的关系有些缓和,只怕卫氏兄妹如今这一回去,又回到从前了。 姜宸看了一眼卫国一行人,同谢弘拜别与楚国臣子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谢弘与卫姒的一番谈话,伍邺并未听到。待一众人等都散去,伍邺对谢弘道:“卫、楚两国心怀叵测,此番入天都未能达成心愿,只怕心中怨恨。有史以来,为大局计,牺牲一名女子又有何妨?” 谢弘道:”若是什么事情都由着卫、楚的意愿,天都还有何颜面?更何况,珺玉公主下嫁于任意一国,也难保不成为他们要挟天都的人质。即使往好处想,珺玉公主得宠,能拖得了他们一时的行动,还能消得掉他们一世的野心么?” 伍邺细细打量他,尔后缓缓道:“珺玉公主并非皇上亲生。” 并非亲生,便是即使用珺玉公主的性命来要挟天都,对天都而言也是没有多大作用的。 谢弘冷笑:“原来丞相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丞相错了!无论珺儿是不是皇室血统,她,都是公主,与□□别的公主并无两样!”公主的颜面与骄傲,珺儿从来不缺。 伍邺看着谢弘,他俊逸的眉宇像极了年轻时的谢弦,说话的语气、神态亦是与谢弦一般无二。伍邺想起了曾经的谢弦,当今的天子,为了一名女子差点甘愿放弃大周数百年的基业。而当今之世,太子孱弱,若无意外,谢弘无疑会成为天子的后继之人。那位珺玉公主到底是不是皇室血统,他无需理会。然而,无论是与不是,他们都要断了那名女子及其后人对□□天子、皇子的蛊惑。 伍邺提醒,“红颜祸水,二殿下须谨记。” 谢弘眸光骤冷,拂袖转身,“丞相过虑了!” 第31章 恍然 偃珺迟去了太药院寻王一山。问过人后,进了一间药房。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在一堆瓶瓶罐罐前调药。 “这位太药,不知王太药可在此处?” “哪个王太药?”男子看也未看她一眼,专注地将一个小瓶里的粉末倒入另一个瓶中。 “王一山,王太药。” “我便是。” 偃珺迟一诧,继而笑道:“我未识王太药,还请王太药恕罪。” “不知者不罪。”王一山将调好的药贴了标签,放置房内木架上。此时才正眼去瞧偃珺迟。一瞧之下,不禁一愣,疑惑道:“你是?” “姓偃,名珺迟。”偃珺迟笑。 王一山立刻行礼,“见过珺玉公主!不知公主来此处所为何事?” 偃珺迟将自己用药让容貌改变,第一次如期恢复,第二次却延后了许久之事说了出来。 王一山道:“那药带毒,第一次已伤身,之后若是再用,自然需要更久的时日才能恢复。若是多次用此药,对身子有害无益。公主切莫再用了。” 偃珺迟唏嘘,“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想必王太药深谙用药之道,我可向王太药学习么?” 王一山犹豫,这珺玉公主是在宫里呆得无聊么?“皇上、皇后那里……二殿下那里……” 偃珺迟摆手,“大周律法并未规定公主不能学医问药。皇上、皇后、二殿下也未反对。” 王一山只好答应。 偃珺迟说学便真站在王一山身旁,看他配药,不时询问。她自己学过医理,又常自己配药,对用药之道也颇有了解,学起来毫不费劲。 王一山原是以为她不过说说而已,打发闲暇时间,哪知她却极有根基,终是认真教授起来。 ----- 偃珺迟出太药院后,遇皇后派来的人,请她去正华宫。偃珺迟点头。 至正华宫,端坐在正坐的皇后待她行礼后,道:“听闻你去太药院学医用药了?” 偃珺迟称“是”。 皇后皱眉,“大周以来,有几个公主似你这般?你贵为公主之身,何须去做那些事?若是无聊,多看些闺仪礼训。” “虽无公主似我这般,可大周律法亦未规定不许学医。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皇后看着她,道:“你若执意如此,我自不便多说。此事便由你。不过,还有一事,却由不得你。” 闻言,偃珺迟疑惑地看着皇后。 皇后沉声道:“你与弘儿自小亲厚不假。然而,如今,你们皆不是孩童了,不可再同以往那般随意进出彼此寝殿,毫不避嫌。” 偃珺迟皱眉,“我与二哥……并未有什么。” “你二人常在寝殿将一屋的宫人挥退,你说没有什么,外人可不这么看。你可想想,你与弘儿到底是何关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偃珺迟的心砰砰直跳,她咬了咬牙,“我与二哥是兄妹。” “无血缘,算什么兄妹?即使有血缘关系,也不可如你们这般不避男女大防!弘儿身负重担,如若不然,天下之人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他?你不会让弘儿被天下之人耻笑吧?” 偃珺迟的心突然痛起来,她死死地咬着唇。 皇后又道:“此事,珺儿须谨记。 皇后留偃珺迟用晚膳,偃珺迟推辞。她迈着沉重地步伐离开正华宫,心似掏空一般,钝钝发痛。 她这才发觉她以为自己只能嫁给姜宸或卫彧,而二哥救起她,她的心酸苦涩是何因由。还有那些心跳都是为何。那是一缕缕情丝,不知何时已在她心底悄无声息地萌芽着。 而如今,却不得不把那心底深处的奢念斩断。 他是大周二皇子殿下。她是大周公主。他是她二哥。在世人眼中,他只能是她二哥。如若不然,他会被世人耻笑。 她如何能让他被天下人耻笑? 她往承光殿走。在通往承光殿与承华殿的岔路口时,她却走不动了。 她站在那里,冰凉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掉在地上,融入雪中。 竟又下雪了…… 他胸怀天下,她本了无牵挂。为何动情?为何动念? 她蹲下身子,捂着心口。爹爹娘亲为何早早离她而去?她为何要是大周公主? “我要二哥的龙吟。” “我说过等你琴艺精进了再送你。” “这琴不好,精进不了。” “别找借口。” “琴弦断了。练不成了。” “罢了,龙吟给你便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来。” “二哥皆能给我?” “若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若是我没有的,我舍命为你取来。” “珺儿同十一说的是真话?” “《长相思》,我再教你一次。” 她嚎啕大哭起来。 一宫女发现了她,惊诧之余要扶她起来,偃珺迟却倒下了。宫女唤了几声,巡夜的宫女未在此处,无人应她。宫女看了看通往承光殿的路,再看了看通往承华殿的路,拔腿朝承华殿跑去。 ----- 谢弘才从宫外回来不久,听手下宫女称一个时辰前皇后派人来了一趟,说是要请他去正华宫用晚膳。见他不在后便回去了。谢弘点了点头,去偏殿看书。 一名宫女慌慌张张进来。听完禀报后,谢弘立即起身出殿。 谢弘赶到时,依稀地宫灯下,偃珺迟正昏迷在雪地里。他弯腰将她抱入怀中,她整个人已成了冰人,唇角紧闭,满脸泪痕。 他心中忽然隐隐作痛,抱着她飞快朝承光殿跑。 “生火!”踏进承光殿,他丢下一句,径直将她抱进了寝殿,放在榻上。 一宫的宫女们慌慌张张又生了几盆火,端来了热水。 谢弘起身出寝殿,让素云、素衣为偃珺迟擦身子。而擦完之后,榻上之人仍是一团冰一般。 素云出去禀报谢弘,“二殿下,奇怪了,往日擦完之后,公主不会再像这般冰冷。今日怎会如此?” 谢弘蹙眉,犹豫半晌,道:“你们都退下。” 素云一愣,之后招了招手,一殿宫女都退下。 谢弘进了寝殿,来到偃珺迟榻前。他想起父皇那句“珺儿有你如亲生兄长这般呵护,偃大司马及汐……大司马夫人在九泉之下必会欣慰”的言外之意…… 他闭了闭眼,坐在榻上,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良久,她身上仍然冰冷。他蹙眉,上次她冻晕在惊云山,虽昏迷了两日,身子却不似这般冷冰冰。是何事惹得她伤心大哭,冰封心迹? “珺儿……珺儿……”他焦急地唤着。 而一颗泪珠从她脸上滚落。 他抚上她的脸,那粒泪珠落入他掌心,竟也是冰凉的。他心头钝痛,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珺儿,我是二哥。” 又一颗泪珠滑落…… 谢弘缓缓低头,在她眼角轻轻一吻…… 终于,偃珺迟的身子开始温热。又过片刻,谢弘将她放回榻上,起身离开。 ----- 翌日,谢弘自请离开天都,去访诸国。 之后,偃珺迟日日去太药院,随王一山学医制药。 那夜之事,仿似从未有过……只在夜里、梦里,满殿垂帘轻舞,他弹着一曲长相思…… 第32章 遥望 王一山精通药理、医理。偃珺迟向他虚心求教。王一山见她诚恳,根基又好,便将自己一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太医院里太医的药单子,偃珺迟也常动手配制。其中,不乏疑难杂症,医、药方面皆需慎重考量的,偃珺迟与王一山及太医一起斟酌,大多能寻得法子解决。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偃珺迟对各种疑难杂症竟颇有建树。这令王一山甚为震惊,偃珺迟亦欣喜不已。 王一山将一个药方给她,偃珺迟一看,是调理身子的。 王一山道:“不久前,二殿下对我说了公主的体质,要我想法子帮公主调理。近来,我观公主神色,对公主体质也有了些直接了解。想必这个方子对改善公主之体质会有所助益。” 二哥…… 偃珺迟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后,她谢过王一山。她知晓自己体质弱,平日里也有调养。不过,王一山这个方子比她的略好一些。 ----- 负责太子谢阭之疾的太医张明欲改变药方,来寻王一山商讨药物药量。 “张太医过往所用之药极是凶猛。”从药架角落出来的偃珺迟走到坐谈的二人面前,看了一眼张明从前的方子,皱眉道。 与王一山商讨的张明这才发觉屋中还有一人。瞧清人后,张明忙行礼。他在太子身边负责太子之疾,因此见过偃珺迟。 偃珺迟让他免礼,又问他为何用如此虎狼之药。 张明早已听闻珺玉公主随王一山学习之事,只是未料她竟识得他这药方,还对其中各味药物药性都极为了解。因这方中用了数十种药,单看一种药物,并不凶猛,合在一起,确有虎狼之药性。 他解释道:“太子殿下生来带疾。从前也是用的温和之药。然而,如太子之疾,有史以来从无治愈的。药物不过是维持病症不过快加重而已。然,此疾随时间累积,日益渐重,温和之药已无丝毫作用。” 偃珺迟眉头愈加深锁,“张太医与王太药商讨换方子,莫非连如此重的药都对太子殿下无效了么?” 张明叹道:“正是如此。” “竟至如此地步,恐怕太子殿下……”王一山说了半句便停下了。 偃珺迟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太子哥哥撑不了几年了…… 她与王一山、张明一起商讨太子之疾。两个时辰过去,仍未有结果。三人只好作罢,翌日再商讨。 偃珺迟往承光殿走。承光殿与承华殿的那条岔路是每每回去的必经之路。临近那路口时,她不自觉间放缓了脚步。努力平复的心终究随着向前的脚步一顿一顿的。 ----- 偃珺迟去太子的正和殿,欲看看谢阭的病情。行至正和殿外,恰好遇见谢胤亦去探望。两人便一齐进去了。 至内殿屏风外,偃珺迟听到里面传来连连的急咳之声,再然后一声脆响,宫女们请罪、劝慰,并听谢馻道:“都撤了!以后也不许呈上来!” 屏风外的宫人见偃珺迟二人来到,正欲进去通报,偃珺迟却抬手阻止了。 谢胤皱着眉头,小声道:“太子哥哥又不肯吃药了。” 他虽不常来正和殿,但是对太子哥哥的情况也是略知一二的。 谢胤顿了顿,又小声道:“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珺儿如太药院学了些时日,可有救太子哥哥的法子?” 偃珺迟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会尽力。先进去看看吧。” 二人一同进了内殿。只见谢胤躺在床榻之上,面前跪了一地的宫女,正抽泣着。有胆大的宫女又取了一碗汤药,跪在地上劝:“奴婢自太子殿下还在襁褓之中便在殿下身边伺候。太子殿下不念老奴的苦劳,也要念着故去的高皇后啊。高皇后心地善良,贤良淑德。即使在高皇后受奸人所害的时候仍是要掏出自己的心、自己的肺欲换殿下一生康健啊。高皇后如此为殿下着想,殿下怎能如此自轻?” 太子生母便是皇帝谢弦的第一任皇后高氏。十六年前不知来由的失了踪影。 谢阭未语。才将说话的那名宫女端了另一碗备用的汤药,试着为太子进药。哪知,她刚一伸手,谢阭便挥手将那药碗打掉,气馁地道:“早些去见母后也好!一了百了,也好过被如此折磨!” 那名说话的宫女无奈地摇头叹气,吩咐另外几名宫女收拾地上的碎片,自己又为谢阭牵了牵被子,而后站起身来,抹着眼泪,欲朝外殿走去。一抬头便看到偃珺迟及谢胤二人,赶忙行礼。 谢胤早已奔去谢阭身边,唤着“太子哥哥”。只是谢阭已将头侧向里间,虽知是谢胤在唤他,他仍不愿应。 偃珺迟挥手,让宫女们全都退下。众人领命而出。偃珺迟走到谢逊身边,伸出手去欲把脉,却被谢阭挥手甩掉,斥道:“都走开!” “太子哥哥,让我看看。”偃珺迟低声言道。 谢阭听是偃珺迟的声音,立即回过头来,诧异出声:“珺……珺儿……” 偃珺迟一边把脉一边皱眉。他的病情果是又重了许多。看来,她得与王一山、张明,早些确定出新的药方了。 现下,还得服用从前的那味药。偃珺迟命人再去煎药。待药煎好后亲手喂谢阭服药。 谢阭一愣,一旁的谢胤道:“珺儿亲手喂药,太子哥哥不吃,我可吃了。” 谢阭及偃珺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偃珺迟看了谢胤一眼,“你倒以为这是好东西。” 谢胤嘻嘻笑。 谢阭不再抗拒,将药都吃了下去。 偃珺迟与谢胤陪着他说了会话后欲告辞。谢阭气息微弱地道:“珺儿能时常过来么?这宫里冷清,平常也无人说话……” 偃珺迟尚未言语,谢胤笑道:“我会时常与珺儿一起来看望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好好将养。” 谢阭笑道:“好,好,好。” ----- 出了正和殿,谢胤道:“二哥走了快一个月了。听父皇说,二哥现下到了陈国。等出了陈国,便离韩国极近了。” 这些时日以来,谢胤被李夫人严令读书,不准出殿门。偃珺迟未向人打听二哥之事,也听不到十一谈及二哥。 原来他在陈国,过不了多久又会至韩国。不知他在陈国都做了些什么,又会去韩国见些什么人,谈些什么事。 只听谢胤道:“二哥在陈国有喜事。” 偃珺迟提起心听。 “在陈国,陈王世子娶亲,二哥当了一回主婚人。因有二哥主婚,多年不朝的陈王,已派人来天都献年礼了。”谢胤崇拜道。 偃珺迟提起的心放下。二哥又让陈国与天都亲近了。 卫、楚、宣、燕、邱、韩、陈、穆、晋、鲁、虢、宋十二侯国中,除却卫、楚,二哥让燕、邱、韩三国同天都关系交好,如今又有陈……二哥的筹谋在一步一步成功,他的雄心壮志亦将一步一步实现。 偃珺迟为他高兴,亦有些黯然。 “只是,二哥还要去韩国,或许还有其他侯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都开始想念二哥了。”谢胤叹道。 “珺儿,你想二哥么?”谢胤问。 偃珺迟早已心潮翻涌。这些日子,她不去听,不去问,可,那个名字早已印刻在内心深处,经不得旁人微微一提。 她,想他,非常。 第33章 争选 陈国乃一小国,世子娶亲却有大周二皇子殿下主婚,这是大周建立,封陈为国以来,陈国从未有过的荣耀。陈王对谢弘感激不尽。谢弘离开陈国那日,陈王及百臣叩拜送行。 数日后,谢弘至韩国。韩王卧病,韩国世子如安摔官员在韩都城门口亲迎。 谢弘一人单骑,远远地便瞧见城门大开,站在城门口领首的韩世子。他尚未近前,韩国世子跪拜,百官叩首。 “二殿下好快的脚程!从陈国至韩国少说要十日!”见完礼后,韩世子笑道。 谢弘面带随和笑意,“若是再换一匹好马,许能更快。” 韩世子听闻过谢弘有千里马奔霄,不过,赠予了卫姒。他道:“虢国的马是当世出了名的好马。二殿下可在虢国再选一匹。” 虢国与韩国相邻。中原之外,有西域宝马;中原之内,有虢国良驹。不过,虢国亦是小国,所产之马都被楚国、卫国定了,并无多余之马。 然而,经韩世子这么一提,谢弘心中另有筹谋。 韩宫早已备了酒宴,韩王带病来见。经上次在天都承明宫里,韩世子未向着姜宸说话一事后,韩国与天都便于无形之间有了默契。酒宴之上,韩王及韩臣皆是热情。 而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韩世子道:“幸得二殿下早日到了韩都。不然,恐怕要遇困了。” 韩国境内常受雪灾侵袭。楚国虽压制韩国,烧杀抢掠是常有的,而雪灾时,楚国倒是会派军队来搜救埋在雪地里的韩国百姓。因而,韩国虽受辱,却不得不依附于楚国。此番韩世子在承明宫里的说辞未能让姜宸如愿,恐怕今年雪灾,楚国再不会出手相救,会有许多百姓遇难。 不过,相比楚国的杀戮抢夺,其施舍的搜救之恩又能算得了什么?韩王及韩世子皆作如是想。 谢弘亦是知晓韩国的情况。离开天都之前,便询问了掌管天文历法的太史令。对韩国雪灾,心中已有数。故而才日夜兼程,数日内便从陈国赶到了韩国。 谢弘道:“韩国地势多山脉、险道,因而,大雪之时,百姓亦受困。为今之计,只能让百姓前往各县府、郡府的厅堂及平坦地带躲避,能救人多少是多少人。此番大雪三日便会过去。” 韩王点头,即刻下令各郡县不得懈怠。 谢弘道:“日后,还需建立专门避灾之地。” ----- 楚国。姜宸听闻谢弘到了韩国,韩国又开始下大雪了,只怕又是一场雪灾。他对姜怀远道:“韩国竟敢不听楚国使唤,就看此番没有楚国相助,韩国能否渡过此难了。” 姜怀远点头,“那谢弘既在韩国,不知他能否有对策解救韩国。若是他能帮助韩国脱困,只怕别的小国也不再依附我们楚国了。” “谢弘一人之力还能与天斗么?往年,我们派军队前去,也不过是能搜救出少许能存活之人,搜到的大多还是尸体。韩国哪来的军力作如此广泛的搜救?只怕,此番,不少韩国百姓将被埋在雪地里,不得见天日了。”姜宸料定了谢弘一人之力微乎其微。 ----- 三日后,大雪果然停下。又过两日,韩国百姓遇难、失踪的数字报上来,遇难者比往年要少,失踪者也与往年差不多。 韩王为此宽慰不已,病也好了大半。不过,之后楚国的抢夺杀掠,他们仍是无力抗衡。他看向谢弘,天都若能抑制楚国便再好不过了。 谢弘离开韩国,去虢国,向虢王称要选一匹马,却正遇楚国人同来虢国要马。虢国除去给卫国、楚国的马,剩下为数不多的多是次等马。因而,虢王对谢弘要选马有些为难。 一臣子道:“给二殿下次等马为不敬。我们给卫国和楚国所准备的马皆是相同数目的良驹。如今卫国未至,不便在给卫国的马中选取。大王何不与楚国使者商议,让二殿下在给楚国的马中选一匹?” 虢王道:“若是楚使不同意呢?” 臣子皱眉想了想,“那便在卫国的马中选……” “不妥!不妥!”虢王摆手。 “左右都不行。那么,让二殿下自行去卫、楚两国的马中选。选中谁的便是谁的。这样,一来,不会对二殿下不敬;二来,卫、楚也不会怪罪于我们虢国。” “如此甚好。”虢王点头。 ---- 谢弘着了一身白袍便衣至虢国马厩选马,虢王及楚国使者亦是便衣随行。 马厩里的马被分为三处,分别是给楚国备的良驹、给卫国备的好马,以及次等马。 虢王领谢弘至卫、楚的马厩里各看了一番,问谢弘可有中意的。 谢弘笑道:“选马当看马跑,在这马厩中,实在辨不出孰优孰劣。”他转而看向楚使,笑问:“楚使以为呢?” 楚使思忖一番,认为谢弘此话甚为有理。如今卫使未至,他何不看看给楚国与给卫国的马中,谁优谁劣?遂,恭声道:“二殿下所言极是。” “如此……这……那么……”虢王疑惑,二殿下之意是何意? 谢弘指着卫、楚的马,道:“将这两处的马都放出来,让它们去马场上跑跑。” 马场上,万马齐奔,蔚为壮观。谢弘远远眺望,叹虢国之马实在是好马。 片刻之后,虢王又问谢弘可有选中哪一匹马。谢弘指着一匹全身棕褐色无一处杂色的马。虢王应下,命人将那马牵到谢弘面前。 再看满地的马,已不知哪些是卫国的,哪些是楚国的了。虢王皱眉。 楚使也不介意谢弘选了一匹好马了,看着那些良驹,面上大悦,“我要亲自选一选。” 楚使选完后,余下的马便是卫国的了。 虢王面上答应,心中却担忧卫国使者若是知晓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楚使领选好的马离开虢国的第二日卫使便到了。卫使得知楚国先选了马后,心中不悦,再看余下的马,即使再好亦觉不如楚使挑的好。 虢王提心吊胆,怕卫使找茬。谢弘看着卫使,道:“卫使看不上这些马?” 卫使连忙道:“自然不是。虢国的马是出了名的好。” 谢弘笑道:“我将奔霄赠予了你们公主。今次从天都至各国,无好马,因而行得极慢。所以,才来虢国选马。不过,卫使若是喜欢,我仍可将我选的那一匹马赠予你们卫国。” 他已赠了一匹独一无二的好马给他们卫国公主,卫使自然不会再要谢弘所选的。更何况,才一匹又能顶什么用?卫使心中对谢弘先选马之事,并不介怀,介怀的是楚国。此番回去卫国,他定要向卫王禀报一番。 卫使谢过谢弘,也未为难虢国,当即赶着马回卫国去了。虢王抹了一把汗,感激谢弘解围。 ----- 谢弘一路从天都,经陈国、韩国、虢国,不觉间已快两月。他负手站在虢国的宫台上,想起了那夜身躯冰凉、满脸泪痕的人。他已知晓皇后对她说的那番话。 那么,他不在的日子里,她是否会更好? 寒风凛冽,高高的宫台上,谢弘长身玉立,月白的袍子衣袂翻飞。 虢王来请他赴宴,他转身,沉肃的脸顿时换成了随和洒脱的笑颜。 第34章 书信 偃珺迟夜里依然难眠,早晨亦起得晚,早膳常常是不吃的。 王一山给她的药方已服用了一月。而他却发觉她的身子依然毫无改善,神色之间却隐有几分难言的……他一时说不清的东西。 “公主有何挂心之事?”王一山见她凝神配药,眉梢却是微微颦着的,不禁问了出口。 偃珺迟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 王一山忙道了声失礼,又嘱咐道:“公主若要调养好身子,心中必不可容太多忧思。我为公主配的那方子,得要饮食规律,心绪平和才好。不然,药石也是徒劳。” 她的忧思都写在脸上了么?偃珺迟心似被拧了一下,愣怔良久。 “公主?”王一山出言唤醒她的神志。 偃珺迟笑了笑,道:“我知晓。我心中并无甚挂心之事。老师放心。” 偃珺迟在王一山这里学了些时日,如今唤王一山作老师。 王一山却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终究未再言。 有太医院的来取药,偃珺迟去药架上将配好的药取下,递给来人。来人足足愣了数秒才接过。 片刻后,又有人来取药。偃珺迟去取了药来,又觉不对。她道:“我记得你来过几次。一回是秦夫人病了,一回是你母亲病了,一回是你自己病了。病都是一样的。”她看了看单子,“这回又是你自己病了?” 那人低头道:“此病在这个季节盛行。” “抬起头来。”偃珺迟道,语气并不重。 她看了一眼那人的面色,断定,“你很康健,并无病。药是不可多吃的。”她把要递给他的药收了回去,“你回去吧。” 那人面色微红,却行了礼退下了。 王一山道:“以后,若有人来取药,公主还是避一避。我来应付他们便是了。” 出了这太药院,他们平日里哪能见到珺玉公主?那些人的心思,他岂会不知? 偃珺迟自然知晓其中因由,她倒不曾介意。他们或许好奇她这个珺玉公主,或许来看她的容貌,而他们并未越矩,她又岂能怪罪于他们?更何况,既学医,哪有不见人的道理? 对王一山之言,偃珺迟只笑笑。 王一山转过了头,找了一本书出来,交给偃珺迟,“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公主收下吧,须潜心钻研。” 偃珺迟接过来一看,是<<全药圣籍>>。听说这是大周最俱盛名的药王所撰。药王踪迹常人难寻。那么,他的师父……是药王! 偃珺迟震惊之后,欣喜感谢。 王一山点了点头,又道:“我明日便要回家乡一趟,年后再回宫。” 偃珺迟蹙眉,“张太医亦请假了,太子殿下那里,由老师负责。老师这一走,又由何人负责?” 王一山笑道:“不是有公主么?公主之医术药术,张太医与我皆放得了心。况且,太子殿下如今所服之药,还是公主与我们二人一起商讨出来的。虽说太子殿下之疾……” 他顿了顿,偃珺迟却知晓他后半句之言为何。太子哥哥的病无法治愈。 王一山接着道:“如今,太子殿下亦已好转不少,公主的功劳是极大的。这期间,药方也不变。公主自能应付自如。” 偃珺迟点头,他们如此肯定她,她心中欣慰。 ----- 偃珺迟到正和殿时,谢阭正在吃药。伺候他服药的是上次跪地劝诫他,自小跟在高皇后身边的老宫女,名唤“常莫”。 偃珺迟瞧着谢阭的神色,不再如以往那般惨白了。待常莫服侍谢阭喝完药,偃珺迟坐到谢阭榻前,为他把脉。 谢阭看着她,微微一笑。一刻钟过后,偃珺迟才收回手,笑道:“看来,太子哥哥都听话地服了药了。如今,太子哥哥的身子已有好转。” “还是珺儿的医术好。”谢阭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上气不接下气的。 偃珺迟笑,“这可并非全是我的功劳。不过,日后,太子哥哥都要谨遵医嘱才行。” “珺儿的话,我哪敢不从?” 谢阭要下地走走,几名宫女立即过来扶他下床。“这几日,想必腊梅开了吧?” 一名宫女答:“开了。” 谢弘对偃珺迟道:“我长年累月卧病在榻,多年未见花花草草了。珺儿陪我赏腊梅可好?” 偃珺迟见他神色之间的恳切,命人再为谢阭添些衣裳,又约定最多看半个时辰,这才与谢阭一同去正和殿的花园。 ----- 谢胤念了书后,去正和殿,偃珺迟已回了承光殿。谢胤探望完谢阭之后,便去寻偃珺迟了。 偃珺迟正在读王一山给她的<<全药圣籍>>。她捧着书如获至宝。 谢胤突然大喊一声“珺儿”,将她吓了一大跳。 偃珺迟捂着心口,瞪着谢胤,“你做什么?” 谢胤嘻嘻哈哈,“珺儿看书如此着迷,看不到我,我不高兴。” 偃珺迟睨他一眼,又要看书。谢胤一把将书抢了过去。偃珺迟大呼一声,“莫要弄坏了!” 谢胤见她如此宝贝,翻了一翻,见是药书,忙无趣地合上书,将书背在身后,道:“我可是来与你说正事的。” “你能说何正事?快把书给我!” 谢胤只好将书给她,不满地道:“我当然有正事说!” 偃珺迟不理他,又开始看书。谢胤道:“最近,有许多侯国上书给父皇,说楚国仗势欺人,对邻国烧杀抢掠之事。” 偃珺迟眉梢一抬,这倒是奇事。楚国欺凌邻国,邻国多年忍气吞声,哪有敢上书禀奏天子的?而如今却有多国一齐上奏…… 她心思百转……二哥正访诸国,此番侯国上书之事,应是二哥促成的。他是要动楚国了么? 谢胤笑意盈盈,“依我看,此事定与二哥有关。二哥的事,该算得上是正事了吧?” 偃珺迟睨他一眼,心中却又是思绪万千。 夜里,偃珺迟看书至深夜。上榻之后,几经辗转才睡着,一晚上却多是梦。 ----- 一转眼,年关将至。听说,多个侯国的年礼都到了天都。 素云几人亦在商讨除夕要如何布置。 素容叹道:“不知二殿下除夕是否能回来。若能回来,我们宫里便热闹了。” 偃珺迟在偏殿练字。她的字与二哥的已有九分相似。 是时,一名面生的宫女来求见珺玉公主,称是二殿下从虢国给公主写的信。 偃珺迟的心突然似被扯了一下。是二哥的信么……他给她写信了…… 他会说什么? 第35章 书信〔二〕 却在此时,素云来禀,正和殿宫女有急事求见。偃珺迟让送信的宫女稍等,然后对素云点了点头,宣正和殿宫女。 宫女一见偃珺迟便大哭,“太子殿下病危!请公主救救太子殿下!” 偃珺迟一惊。这段时日以来,太子哥哥的身子有所好转。她每日去正和殿,昨日,他也是好好的,今日怎会病危? 然而,事不宜迟,她当即起身,与那宫女一同前往正和殿。 方至正和殿外,偃珺迟便察觉到殿中气氛凝滞。踏进殿中,果然如此。 外殿站了一干待命之人,内殿中,已有数名太医在为太子查看病情。皇帝谢弦与皇后、十一殿下谢胤皆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看太医们动作。 偃珺迟见状,心中焦急,未及给皇帝皇后行礼,三步并作两步,也到太子谢阭榻前,正欲帮忙,却听身后“扑嗵”一声,有人下跪,她的腿继而被人拖住。 “请公主莫要再插手了!” 拖着偃珺迟大腿的人大哭着请求。 偃珺迟一愣,蹙眉转身,正是高皇后身边的老宫女,从小服侍太子哥哥的常莫。她不解,她何以如此,仍是着急道:“我去看看太子殿下。” 老宫女常莫使劲拖着她的腿,她动弹不得。偃珺迟不禁喝了声,“你做什么?还不放开?” 皇帝、皇后皱眉,谢胤则出声斥责:“你这奴婢做什么?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将珺姐姐放开?让珺姐姐也来看看太子哥哥的病情!” 常莫使劲摇头,声嘶力竭地大哭,“奴婢不敢再让珺玉公主给太子殿下治病!” 皇帝闻言,忍不住发话了,“什么叫不敢?珺玉公主得张太医、王太药的首肯负责太子的病,何叫不敢再让珺玉公主给太子殿下治病?尔休要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常莫又转身,对着皇帝伏拜在地,“奴婢从前伺候高皇后,从无差错。自太子殿下尚在襁褓之中,奴婢服侍至今,亦无差错。奴婢一心盼着太子殿下之疾能够治愈,为此,奴婢甘愿以命换命。而张太医及王太药在时,太子殿下已有好转。他们离开之后,由珺玉公主负责,太子殿下便至如此地步!奴婢不愿太子殿下的病再由珺玉公主诊治!” 这言外之意是,太子殿下病危是因偃珺迟而起,偃珺迟的医术,她信不过!偃珺迟皱眉,沉声道:“张太医、王太药离开之后,太子殿下所用之药与之前并无改变!” 那常莫却道:“方子上未有改变,谁知晓别的地方有无变化?” 这言外之意已不是偃珺迟医术不行,而是偃珺迟在谢阭其他地方做了手脚!偃珺迟双眸斜瞪着又开始伏地大哭之人,正欲再言,却听皇帝怒斥开口。 “休要信口开河!”皇帝看了偃珺迟一眼,道:“珺儿,你过来。有太医在,也不用你再劳神了。过来与朕一同等待便好。” 偃珺迟犹豫半晌,到了皇帝身边。 谢阭面前的太医正翻了谢阭眼皮子瞧。老宫女常莫欲再言,太医回头,皱着眉头让噤声。内殿之中,又静下来。只见太医又俯身,附耳在谢阭胸膛,片刻后,又翻眼皮,又把脉。 身后,另一名太医小声问,“如何?” 那太医把完脉后,低声道:“虽说太子殿下面无异状,不过,太子病危却又非本身疾病所致,确应是中毒了。” “我方才诊断时亦有所怀疑是中毒,只不知这是何毒,竟令人看不出中毒之迹象?” 两人都确定谢阭是中了毒,但无法断定是何毒。而躺在榻上的谢阭气若游丝,好似即将断气一般。二人又与余下众位太医商议一番,对太子之疾都不敢懈怠,立即转身,向皇帝跪拜,说出了谢阭是中毒之事。 “中毒?太子怎会中毒?何人所为?是何毒?尔等还不快解!”谢弦一骇,听二人言,若在一日之内不解毒,恐怕太子会性命难保。 二人满头大汗,“我等察不出太子殿下所中何毒。” 皇帝的脸色一沉,“你们太医院的人都不知是何毒?” 所有太医皆点头请罪。一人道:“不知珺玉公主可否诊断出太子殿下所中何毒。” 偃珺迟点头,“待我看看。” 而她方一出口,刚才拖着她腿大哭的常莫又哀呼一声,“太子殿下中毒定是有人谋害!我时时刻刻守在殿下身边,饭食都是我亲自所做,药亦是我亲手所煎。唯一不在太子殿下身边之时便是珺玉公主为太子殿下诊病之时!不能让珺玉公主碰太子殿下!” “你!胡言乱语!你是说我会下毒害太子哥哥?你既然说太子哥哥的吃食、药物都是你亲自经手,又时时刻刻守在太子哥哥身边,恐怕,最有时机下毒之人便是你自己了!”偃珺迟气极,对皇帝道:“皇上,太子哥哥的身子拖不得,我去看看。” 皇帝自然是信偃珺迟的,朝她点了点头,又命人将常莫拉下去,警告她休要胡说。 常莫被人架着两只手臂出殿,嘴上却哀声大喊,“皇上,太子殿下乃皇上嫡亲之子,皇上要为太子殿下做主,万勿轻信外人呐!” 皇帝皱眉。一直未发言的皇后呵斥,“将她的嘴封上!拉下去!”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谢胤着急,“珺姐姐快去看看太子哥哥吧!” 偃珺迟点头,正欲转身,角落里一个宫女突然摔了一跤,引得众人都看过去。那宫女慌慌张张告罪,一样东西却从袖口掉落下来。 偃珺迟认出,是去她宫里给她送二哥书信之人。因太子哥哥突然病危,她匆匆赶来,尚未接过二哥给她的信。 而掉落在地上之物,是一封书信。 宫女拾起那封信,又告罪,“奴婢差点忘了。这是二殿下给公主的书信。” 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偃珺迟心头一紧。 宫女拿着书信朝偃珺迟走去,却不小心又摔了一跤,书信掉在地上,恰好落在皇帝脚边。内信已滑出。 皇帝弯腰,将信拾起,正欲把内信装回信封内,无意之间瞥见信的内容,脸色又沉了沉。 偃珺迟见状,心突突地跳。不知二哥写的什么。她望着皇帝,希望他将信交给她。 而皇帝却将信拽在手里,看向偃珺迟,道:“珺儿,太子之事便交给太医吧。你先回去。” “皇上!这是为何?”皇帝的态度突然转变,偃珺迟心下不安。 “太医的经验比你丰富些,应能找到解救太子之法。朕见你脸色亦不好,你先回去,不必忧心。” 皇帝的语气倒是不重。偃珺迟只得揣着不安,回去承光殿。 皇帝身旁的皇后不禁问皇帝,“弘儿写什么了?” 皇帝摇头,“嘘寒问暖之事。无甚紧要的。” 皇帝未将信给皇后看,皇后心中狐疑。 而太医们又开始寻找太子谢阭所中之毒。 ----- 偃珺迟回到承光殿片刻,皇帝便到了。偃珺迟忙行礼。 皇帝将那封书信拿出来,问偃珺迟,“这真是弘儿给珺儿的信?” 偃珺迟心下寻思,开口道:“我尚未看过信,不知是否是二哥所写。” “我看这字迹与弘儿的一般无二。” 偃珺迟想知晓那信到底是何内容,竟让皇帝如此。 而皇帝已将信扔在地上,声色中微有怒意,“你自己看看吧!” 偃珺迟忙拾起那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时机已到,可用毒。 偃珺迟顿时惊愣!二哥绝不会写出这样的信来!这信,定不是二哥所写! 她仔细瞧信的字迹,片刻后喜道:“皇上!此信并非二哥所写。” “字迹与弘儿无二,怎不是他所写?”皇帝沉声道。 偃珺迟拿着信,走到皇帝身边,将信上字迹指给他看,“与其说像二哥所写,还不如说是像我写的。不过,谢些字与我所写之字亦有不同。这一笔一画,倒有二哥之风,可字迹之间的章法架构则是远不及二哥。‘到’字,最后一笔是内弯,少了二哥的飘逸,要说娟秀却也不是,模仿得有些不伦不类。还有‘已’字、‘可’字、‘毒’字,皆与我的字有细微差别,与二哥的字差得更多。皇上是一时心急,故而未能察觉其中端倪。” “珺儿是说,这封信是有人故意模仿陷害弘儿与你?” “定是如此。若真是二哥所为,二哥也不会直白地写个‘下毒’二字。还不如写‘事可成’。” 谢弦未语,偃珺迟又道:“不过,这人最想陷害的,当是二哥。” 谢弦看她半晌,道:“此事,朕已心中有数。你好好呆在承光殿吧!” 说罢,谢弦拂袖而去。 片刻后,却有谢阭传旨,命珺玉公主未得天子令,不得踏出宫殿半步。同时,还有数百名侍卫围守在承光殿四周。 偃珺迟蹙眉,皇帝是不信她的话?即便如此,他怎能不信二哥? 当日,说二皇子殿下欲害太子殿下之言便流传开来。 偃珺迟心中焦急,“二哥,你何时才会回来?千万别有事才好……” 第36章 穿肠□□ 太子谢阭生来有疾,自幼病魔缠身,连下榻行走多是困难,因而常年呆在正和殿,不出宫殿半步。宫中、朝上,一应大小事务,有二皇子谢弘助皇帝谢弦。 在皇宫之中、朝廷之上,更或者,天下百姓心中,早已淡忘了太子谢阭。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大周太子总有一日会撒手西去,二皇子乃大周后继之人。 而近日,太子之疾,似有好转。太子若能痊愈,继承大统之人,只能是太子。 偃珺迟思寻,正是如此,才有人趁机诬陷是二哥为了大位,谋害手足。皇帝只令她不得出宫殿半步,并未对外声称那封书信的内容。然而,还不到一日的功夫,便有传言那信上之言……毫无疑问,传言之人便是陷害二哥和自己之人。 而皇帝派侍卫在承光殿,是真不信她与二哥么? 她当即起身出殿,刚至殿门,却被侍卫阻拦。偃珺迟无奈,返回殿中。 忽然,谢胤的声音传来,“你们让开!父皇只令珺玉公主不得出宫殿,却未禁止我不得踏进这承光殿!” “你们若再是阻挠,莫怪我出手了!你们若是伤了我,看父皇怎么惩治你们!” 谢胤重重地“哼”了一声。片刻后,偃珺迟便听到脚步声慢慢进殿。 而谢胤一见到偃珺迟,便急道:“二哥回来了。而二哥刚一回宫,父皇便令二哥不得出承华殿半步,还不准人去探望。” 偃珺迟深吸一口气。 谢胤道:“那些混账传言,我是不信的。珺儿,你与二哥皆被软禁,这可如何是好?” 偃珺迟想到谢阭的毒。无论皇帝信是不信,若是太子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二哥有口难辨。为今之计,得找到太子哥哥所中何毒,以及解毒的法子。 她未答谢胤的问话,立即拿出《全药圣籍》,欲查看有无一种毒让人无中毒迹象,却在一日之内便会身亡的。 《全药圣籍》一共两三册,统共五千页,分《论》篇、《药》篇、《毒》篇。偃珺迟直接翻到《毒》篇,而这《毒》亦有两千页。有些毒有记载解法,有些毒却不然,只记有毒名或毒发症状。 若是太子哥哥所中之毒未记载解法,那么,还得去看《药》篇,纵使她一目十行,在短短一日之内或可勉强将书看完,却无暇找到解毒之法。 她一定得抓紧时间,为她自己,更是为能让二哥洗清冤屈。 谢胤急得团团转,又想到太子哥哥的毒,心头一团乱。他回头,见偃珺迟正翻着一本书,不禁凑过头去看。待看清了书中内容,他知晓她是要救太子哥哥。他拍了拍脑门,了悟:当下,救太子哥哥才是要紧! 半晌,偃珺迟才看了几页。她心道:不行!她一人寻找,耗费时日。她抬头看谢胤,道:“十一,我要出殿。你帮我。” 谢胤道:“我自然是可以帮你的。只是,有侍卫守着,要如何帮?” 偃珺迟思忖片刻,道:“你回去一趟。再带个宫女过来。侍卫若阻拦,你便说我因晕倒在地,你带了个略懂医的宫女过来看望。皇上只禁了我的足,侍卫们不会不让人来为我看病的。” 谢胤已明白偃珺迟是要乔装成宫女,同他一道出这承光殿。只是,这样一来,是抗旨不尊…… 谢胤却点头,也不问她出宫意欲何为,匆匆出去找宫女去了。 ----- 偃珺迟乔装成宫女,与谢胤出承光殿,却被侍卫拦住了。 “做什么?”谢胤斥道。 “我等要查看十一殿下身后的宫女是否是方才那名宫女。” 偃珺迟低头。谢胤蹙眉,“她还得去为珺玉公主取药,耽误不得,赶快放行!” 为首的侍卫硬要察看,谢胤手握成拳。偃珺迟稍稍抬起了头,道:“珺玉公主昏厥,须尽快用药才行。否则,珺玉公主若有不妥,是你来承担么?” 她换成了宫女服饰,照宫女的眉形,描了眉,又照宫女的面庞点了胭脂。除了脸庞,眉目最能辨出人与人之间的异处。 方才随谢胤一道进去的宫女,因道珺玉公主身子要紧,匆匆进去,侍卫们并未将那宫女看得仔细。为首的侍卫看着微微抬首的女子眉间与方才那宫女相似,虽觉有所差异,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差,只好放了二人离去。 偃珺迟与谢胤一道,去了太子谢阭的正和殿。是时,已是夜里,皇帝与皇后已回了自己寝殿,外殿守着的都是待命的宫女,内殿则只太医及榻上气息微弱的谢阭。 太医们见有人进来,见是十一殿下,便微微行了礼,并未细瞧偃珺迟。偃珺迟则走到围坐的太医们身旁,将《全药圣籍》中的《毒》篇及《药》篇分给两名太医,“你们找找上面是否有太子殿下之毒的记载。” 太医们这才瞧见是珺玉公主,震惊之后,吞吞吐吐,“公主怎到了此处?皇上可知晓?” 谢胤低斥,“尔等休要声张!珺姐姐不会害太子哥哥!那些传言皆是虚言!珺姐姐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正是为了太子哥哥的身子!你们都坐在此处如此之久了,可寻到太子哥哥是中何毒,该何解?若是没有,便闭嘴!” 太医们犹豫。偃珺迟道:“这是《全药圣籍》,你们抓紧时间,太子殿下的身子拖不起!” 听是《全药圣籍》,身为医者皆想目睹之圣典,太医们虽仍是犹豫,却终是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后,谢阭愈发不好了。太医们满头大汗地翻着书。再过了半个时辰,终是找到了两种无色无味,让中毒之人无中毒迹象的毒,分别是剡毒、尛毒。两者中毒之后皆是难以察觉。还好,书中有记载解毒之法。不过,两种毒的解法却迥异。解法若是用错,同样生命堪忧。而众人都无法判断谢阭所中之毒,到底是剡毒,还是尛毒。众人一时又陷入忧虑。 偃珺迟沉默片刻,道:“将解药都配出来。我亲自试药。” “不可!”太医与谢胤异口同声。 “珺儿,这解药亦是毒药。你不能试!”谢胤情急之下,哪管在外人面前的称呼? 太医亦道:“公主不可试药,要试也是我等来试。” 偃珺迟摇头,“事关我与二殿下的冤屈,我要亲自试药!” 众人阻拦不住,只得加紧配制解药。 待解药配好之后,偃珺迟选了一种,一口喝了下去。 顿时,腹中绞痛,似肠穿肚烂。偃珺迟跪坐在地,一连猛吐几口鲜血,呻\\吟不断,骇得太医及谢胤魂已丢了一半。 外间待命之人听得声响,有几人快步进来。谢胤皱眉,命她们退下,几人只得退下。 谢胤走到偃珺迟面前,两手抱着她,挥着袖子为她拭血。可他却擦不干净,不到片刻,又是几口血喷出,血已暗黑。谢胤回头问慌张的太医,“这药到底有多疼?有多毒?” 一太医道:“穿肠毒\\药,世上最疼,没有之一。毒性能让筋骨受损……” 谢胤的眼泪滑了出来。 皇帝不知何时到了正和殿,众人都伏拜告罪,唯有偃珺迟全身瑟瑟发抖,谢胤跪地抱着她,她才未摔倒在地。 皇帝皱眉,未及发话,偃珺迟断断续续道:“是这解药……不会错……快……快给太子……哥哥服下……” 太医们立即为太子服药。 皇帝走到谢胤及偃珺迟面前。谢胤哭着唤了声,“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让谢胤起身,他弯腰抱起了偃珺迟,沉声道:“给太子服完药后,尔等全部去承光殿!” 偃珺迟看着抱着自己的皇帝,道:“二哥……不会害……太子哥哥……” 言罢,昏了过去。 皇帝抱着她出正和殿,遇谢弘匆匆赶来。 谢弘跪在皇帝面前,“父皇,让儿臣送珺儿回去吧。” 谢弦皱眉看了谢弘一眼,终将偃珺迟交给了他。 谢弘将偃珺迟紧紧抱入怀中,心也似食了穿肠毒\\药一般。 第37章 真相 承光殿外的侍卫还挺身站立着。谢弘抱着偃珺迟大步而来。方才拦路的侍卫见二殿下脸色铁青,再往二殿下怀中一看,一宫女浑身是血。这宫女似是方才跟着十一殿下出去的宫女。侍卫心中疑惑,见谢弘凌厉的眼神扫过来,欲上前询问,却不敢了。 谢弘在侍卫们的注视下匆匆踏入承光殿。殿内的宫女们又是一番慌乱。 谢弘将偃珺迟放在榻上,手指摩挲着她的嘴角,那里还有残留的血迹。随后,他又将整个手掌都放在她的脸颊上,双眼静静地看着她。 她怎能亲自试药?王一山是如何教她的?难道教她要亲自试药? 她被人诬陷,她要为他、为自己洗清冤屈,便只能想得出试药的法子么? “珺儿,你怎不信二哥?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含冤的。我也无需你这般不要命的来维护。你要学医便好好学;要想出宫,待我回来与你一起;你想做的,想要的,都由你,却不可如此为了几句污蔑之言,竟拿命去拼。父皇派侍卫来,并非是不信你。看你如今的模样……”他心痛。 谢弘放在她脸上的手一动不动,视线也一直在她脸上。 良久,素云抹了抹眼泪,终是出声道:“二殿下,奴婢要帮公主擦擦脸。” 谢弘回神,却并未起身,而是向素云伸出手去。素云会意,忙将毛巾递给他。谢弘用毛巾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又为她洗了脸,最后将毛巾递给素云。 素云道:“公主身上也有血,还得换身衣裳。” 谢弘起身,出了内殿。 外殿,谢弦负手而立。谢弘忙行了一礼。谢弦点头。两人都沉默着,未说话。 少顷,太医们从正和殿过来,对皇帝谢弦称,太子服了解药,已无生命之忧,明日便可醒来了。谢弦又是点头,“快去看看珺玉公主。” 素云已为偃珺迟换好了衣裳。谢弘、谢弦、太医们都去了偃珺迟的寝殿。 太医们诊断一番后,道:“再过两日,珺玉公主便会醒来。此药对中毒之人是解药,对未中毒之人则是毒、药。中毒之后,五脏剧痛,须承受穿肠之苦。此毒虽有药可解,筋骨却因此受了影响,留下了病根。公主体质本就不好,日后极长的时间内都得好好调养才行。” ----- 太医嘱咐不可打扰珺玉公主。一众人散去。谢弦问谢弘:“查出幕后之人了?” 谢弘点头,“查出来了。我出承华殿之前便将人交给了伍子美。我让伍子美将人交给伍丞相,让伍丞相连夜审问。这会子,想必伍丞相正在审问之中。” 原来,谢弘被谢弦勒令不准出承华殿不过是个幌子。谢弘在暗中已将陷害太子谢阭,又污蔑他与珺儿的人查了出来。 谢弦未料一日不到,他便查出了真相。他道:“走吧,去听听。” 谢弘道:“好。” 伍邺是在一间暗室审问人犯。暗室里边有个隔间。谢弦与谢弘便在隔间听。 伍邺道:“常莫,你服侍太子殿下多年,竟对太子殿下下毒,还诬陷珺玉公主及二殿下,你可知罪?” 是自小服侍阭儿之人!谢弦皱眉。 常莫道:“丞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伍邺道:“太子殿下所中之毒是剡毒。此毒极为少见,在整个大周境内都寻不到,唯西域才有。” “既是西域才有,奴婢怎会用此毒害太子殿下?” “因你识得西域之人。二十年前,你尚在高皇后身边服侍。那时,你跟随高皇后去宁安寺祈福,救了一个快饿死的五岁男童。那男童便是西域人。二十年后,男童长大成人,自西域到大周,欲感激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他问你有何要他相助的。你问他要了剡毒。” “当年奴婢确救了一个男童。宫中的老人也多知晓。然而,那男童是西域人,奴婢却不知!我日日在宫中伺候太子殿下,也无暇见外人。” “珺玉公主生辰那日,常年不出宫殿的太子殿下出了宫殿,去承明宫赴宴。宴会后,太子殿下与二殿下、珺玉公主、十一殿下同行,而你并未随行。你便趁此时机见了那西域人。” “皇宫是任何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出的么?那西域人如何进的皇宫?” “他是混在楚国的使臣之中进的皇宫。” “这些不过是丞相的猜测,当日,奴婢并未见过外人。” 伍邺传证人。是一名老宫女。那老宫女是洒扫宫女,将洒扫之活做完后,欲去瞧瞧珺玉公主的生辰宴,便悄悄往承明宫去,而她到承明宫外时,宴会已结束。她遗憾返回。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见到了两个人影。她正寻思着是何人时,恰好在那时,皇宫里放起了烟花,烟花将天地都照亮。那老宫女便瞧清了常莫与那西域人的面庞。在她的描述下,画师画出了那西域人的容貌。 伍邺将那副画像拿出来。常莫仍矢口否认。伍邺又命人将西域人带上来。西域人的容貌与画像一模一样。而西域人道:“我并未问她为何要剡毒。我给那药,不过是为了报恩。” 伍邺命老宫女下去,又命人将西域人带下去,让人将给珺玉公主送信的宫女带上来。那宫女道:“是常莫拿了一封信给奴婢,说是二殿下给珺玉公主写的信,让奴婢送去给珺玉公主。” 常莫蹙眉,她不是也给她下了剡毒么?还让她送完信之后去一个废旧的宫殿等她,她有要事吩咐。她若去了那废旧宫殿,毒性发作,无人会知,只会默默死去。如今,她怎会好端端地在此处? 伍邺道:“二殿下并未给珺玉公主写过信。一回宫便命人去寻送信的宫女。在一个废旧的宫殿内寻到了该昏死的宫女。二殿下料定该宫女是中了与太子殿下一样的毒。让太医给她服了解药。太子殿下、体弱,要明日才能苏醒,而该宫女服药过后,半个时辰便醒来了。” 常莫再无法抵赖。 伍邺喝道:“你伺候太子殿下多年,为何下毒害太子殿下,还污蔑珺玉公主与二殿下?” 常莫道:“太子殿下卧病多年,日日受病痛折磨。奴婢不忍心再见太子殿下被如此折磨下去。奴婢不过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 伍邺哼道:“为何污蔑珺玉公主与二殿下?” “污蔑珺玉公主并非奴婢本意。至于二殿下,他莫非真未想过害了太子殿下,日后继承天下?如此,奴婢并未冤枉了他!” 伍邺喝斥,“信口雌黄!二殿下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岂是尔等之人可挑拨的?” 见真相已出,谢弦欲回宫。是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谢弘却道:“父皇且慢。还有隐情。” 还有隐情?谢弦疑惑地看着谢弘。谢弘道:“父皇且看着,待我亲自审问。” 谢弘出了隔间。伍邺见谢弘出来,忙让了位。谢弘坐在伍邺方才坐的位子上,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之人,道:“以你的能力,想必写不出与我的字八分相似,与珺玉公主九分相似的字。写信之人是何人?” 常莫道:“正是奴婢所写” 谢弘道:“那你写几个字来看看!” 常莫不愿。 谢弘又道,“你出生之地是在爻乡,属于楚地。” 常莫皱眉。 “西域人又是混入楚使而进入皇宫的。为你向西域人传话要剡毒的也是楚人。事实上,是楚人要你用剡毒陷害太子殿下,污蔑珺玉公主与我的,可对?” “不是!” “你进入皇宫服侍高皇后之前,在楚国。那时,年轻的楚相姜怀远风度翩翩,楚国女子没有不倾慕的。你也是其中之一。你为了能让姜怀远多看你一眼,便甘愿作为棋子,混进皇宫,以待扰乱天下之时机!” 常莫哼道:“全是二殿下凭空猜测!” “其实,写信的楚人,正是姜怀远之子,姜宸!” “二殿下毫无证据,便能如此断定?” 谢弘唤了声子美。伍子美从外面进来,将一张纸条呈给谢弘。谢弘未接,让伍子美念。 伍子美收回手,大声念:“殇空怀,星辰辽远,吾思汝绵绵。” 谢弘道:“这是在你的房内搜出的。姜怀远赠予你的诗,连他的名也写了进去,想必你极为珍惜,留至今日。” 常莫无言。 ----- 偃珺迟醒来后,谢胤将一切告知了她。二哥无事,她终于松了口气。 二哥不在时,她日日想他,夜夜梦见他。而如今,他回宫了,她的心思又不可让他发现,不可让别人知晓。因而,心中郁结更深。醒来之后,寝食不安,常常发呆。 他在外时,她其实是盼望他真给她写信的…… 偃珺迟靠在榻上,一直望着一处,眼睛涩涩的。 宫女们通报:“二殿下到。” 话音方落,谢弘已至殿中。 “珺儿醒了?”谢弘笑问。 偃珺迟回神,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弘听她声音哽咽,走到她榻边坐下。 偃珺迟低头,不让他见到她含泪的双眼。 谢弘见她如此,叹息一声,单手将她圈进怀中。 偃珺迟靠在他的胸膛,眼泪无声滑落。 第38章 承诺 无声之泪落在他的胸膛,化作他心中钝顿的痛。他知晓她为何而哭。他离开近两月,原以为是为她好,而她并不好。她痛,即是他痛。他曾道,他什么都可以给她。那么,就让他来解决一切阻碍吧! 他抱着她,轻道:“这才多久的时间,瞧你却消瘦了许多。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珺儿,别再想那许多,一切有我。别哭了。” 她哽咽,“我没哭。” 谢弘的另一只手将她的脸抬起来,然后将她的泪都拭去。 偃珺迟离开他的怀抱,再次靠坐在榻上。她忍住再欲哭的冲动,强自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是,仍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弘道:“我为你弹首曲子吧。别再闷闷不乐了。” “我没有。”偃珺迟的声音恢复了些,不过,仍有些沙哑。 谢弘命人将偏殿的龙吟取来,然后坐在龙吟面前,笑着问她,“想听什么曲子?” “都可。” 谢弘点头,弹了首<<渔歌>>。曲调悠扬欢快,偃珺迟仿似瞧见了孤舟之上,披着蓑衣打鱼的老者。老者网不了多少鱼,却悠闲地哼着小曲。 偃珺迟闭上眼。那老者回头,倒有几分二哥的模样。若是二哥真成了渔民……偃珺迟忍不住抿嘴笑。 谢弘笑看着她,继续弹琴。 ----- 偃珺迟稍稍用了几口饭便去正和殿探望谢阭了。 谢阭醒来后,一直萎靡不振。在得知从小便照顾他的常莫竟是楚国细作后,他心中难过。而偃珺迟为了给他解毒,亲自试药,承受世上最疼之苦,这更让他愧疚。 偃珺迟进殿,见谢阭的模样,不禁皱紧了眉头。她伸手欲给他把脉,谢阭却拒绝了。 谢阭断断续续地道:“珺儿怎能为了我这么一个早晚要死的人试药?如今,我身边连一个亲信之人都不再有,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偃珺迟道:“太子哥哥还有父皇,还有二哥、十一等兄弟。你如此说,又把他们至于何地?我忍着中毒之痛为太子哥哥试药,便是为了让你醒来之后消沉郁郁,无求生之欲么?” 谢阭本就无甚力气说话,也无心多言。 偃珺迟坚持为他把脉,他争不过她,只得由她。 “我自幼失了双亲,尚且还活着。太子哥哥不过是病了,却还有父兄。他们也是你至亲至爱之人,太子哥哥忍心让他们伤心难过么?生了病,遵医嘱治便是。万勿再说如此消极之言。太子哥哥的病若好了,也能去大周天下看看。” 谢阭从未出过皇宫。他道:“能治好么?” “能。” 谢阭终是振作了些。 ----- 虽说偃珺迟不必日日去皇后那里请安,但是,一个月内,至少还是得去一两趟的。她嘱咐了谢阭几句之后,便去了正华宫。 正华宫中,皇后正在看一本佛经。 偃珺迟请安后,皇后合了书,问她身子可好些了,又道:“此番阭儿一事,珺儿做得极好。不过,你才将醒来,多修养才是,不必来问安。” 偃珺迟道自己已无大碍。 皇后点头,看着偃珺迟,沉思起来。 偃珺迟见她盯着自己,忆起那夜她对她说的那番话,便觉心中堵得难受。她以为皇后还会再说什么,最终却只开口让她回去多歇息。 偃珺迟出了正华宫,心中下了决定。要隐藏心事,最好不见,或是少见。 这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未见他。他来看她,她便装着睡着了。 这日,一道天子令传至天下: “楚王荒淫,楚国姜氏祸乱楚国,楚国欺凌弱小邻国,四处征伐、陷害大周太子,并污蔑嫁祸于人,罪大恶极!为天地不容!朕令诸国尽诛之!” 数日前,二哥促使几个小国上奏楚国恶行,天子未批复,亦未驳回。如今,天子令出,是要对楚国动武。 偃珺迟听了这天子令,想通了皇帝为何不及时批复侯国的上书。皇帝是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动楚国的机会。楚国陷害太子、皇子、公主,可谓罪恶滔天,天下诸国,皆可讨伐! 思及此,太子哥哥中毒,她与二哥被污蔑,倒并非是一件坏事了…… 偃珺迟捧着医书,出神地想着。想必,二哥又得离开天都了…… 素云、素衣呈上午膳,偃珺迟放下书,食了几口便又不吃了。 素云劝诫,“如今公主顿顿如此,可如何是好?公主再多用些吧!” “撤下去吧。我实在吃不下。” 素云、素衣无奈,只得撤了。 午后片刻,谢弘到了承光殿,听了素云等的禀报,眉头紧锁。 他跨步到了偃珺迟所在的偏殿。 偃珺迟听到脚步声响,立即将书放在脸上。 谢弘把书从她脸上拿开,见她闭着眼,似睡了。这几日他未拆穿她,她装睡倒是装上瘾了。谢弘一笑,伸手捏她的鼻子。 偃珺迟挥手挡开他,将脸侧向另一边“睡”去了。 谢弘挠她痒痒。她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瞪着他。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谢弘笑道。 偃珺迟想起自己的决定,心中犹豫。 恰巧,谢胤也来了承光殿寻偃珺迟。偃珺迟见到谢胤,立即对谢弘笑道:“十一来了,我有话要同十一讲,改日再同二哥出去。” 谢胤立即拍手,“我也正巧有话要同珺儿讲呢!不过,珺儿要讲的话可需二哥回避?” 偃珺迟笑着点头。 谢胤甚不好意思地看着谢弘,笑嘻嘻道:“如此,二哥回避一下?” 谢弘扫了谢胤一眼,“别添乱!珺儿,走吧!” 偃珺迟一愣。他如此坚持不顾她所说的话,硬要她随他去。这倒是从未有过的。 她望着他,想着他或许又要离开了,终是不管先前所作的决定,起身跟着他出了殿。 谢胤要跟去,被谢弘一个眼神阻止。谢胤闷闷不乐。 ----- 谢弘带偃珺迟去的地方是瑶宫重楼。瑶宫偏僻,无人居住。重楼有两楼,隐于林木深深之处。 偃珺迟不知这个地方为何无人居住,思来想去,或许只因此处太偏。 不过,她喜欢这里。似乎此处远离凡尘,果真是天上瑶宫。再不会听见凡尘俗语。 穿过幽深的树林便到重楼。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楼道中响起。 重楼无灯,外面是白日,里面却暗得很。偃珺迟站在楼道略亮之处,望着先她一步的谢弘。 “二哥为何带我来这里?” “珺儿不喜欢?” “不是。只是……若被人瞧见……” “我那日不是对你说清了么?” “嗯?”偃珺迟疑惑。他说什么了? 谢弘终是明白她为何故意躲着他了!他那日说的话,她未听明白? “我说珺儿别再想那许多,一切有我。” 他是说过这话,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那些事,不是她不想便不想的。 “二哥,我们回去吧。” 偃珺迟转身,手臂却被谢弘握住。他无奈叹息,“你真不懂我的意思?” 偃珺迟的心开始突突地跳。不管平日里她多心如明镜,与他有多默契,在某些事上,她却不愿去想。因为结果已然注定。 偃珺迟未语。谢弘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在她唇上一吻。 “此生,唯愿与珺儿执手到老。” 偃珺迟又开始流泪。 “一切阻碍都让我来解决。你只忠于你的真心便好。” “二哥……”偃珺迟泣不成声。他们真的可以如此么? “过两日,我要离开天都。父皇下了天子令征伐楚国。侯国之中,定有不愿或敷衍者,我得去处理。此番征伐之后,我便对父皇开口提我们的事。你在宫中养好身子。” 他是打算凭功请求皇帝么? “好了,别哭了。珺儿只要信我便好。” 偃珺迟哽咽着点头。 瑶宫重楼,昏昏暗暗。 他紧紧地抱着她。彼此听着彼此的心跳。 他情不自禁地又在她额上一吻。 ----- 两日后,谢弘离开天都,去卫国。 皇帝谢弦让偃珺迟与谢阭好生修养,年后可出天都,与谢弘随行伐楚。 皇后反对。皇帝称,他自有道理。 第39章 条件 楚王怀里搂着一名新进楚宫的女子,皱眉问站在面前的楚相姜怀远,“天子令各国征讨我楚国,真是岂有此理!姜相对此有何看法?” 姜怀远道:“虽有天子令,然而我们楚*力强大,并不惧别国的征讨。大王尽可放心。” 楚王点头,“孤便知晓姜相定有对策!如此,一切事宜皆交给丞相了。” 姜怀远恭声道:“臣定当肝脑涂地!” 楚王挥手,命他下去。姜怀远方一转身便听到楚王唤“美人”、女子娇嗔之声。他心中耻笑,昂首阔步地出了楚宫。 至府中,姜宸早已等候了许久。他为姜怀远奉了茶,随即问他楚王如何看待此番天子令。 姜怀远毫不掩饰心中鄙夷,哼笑,“他这个荒淫无道的昏君能有何看法?兵权本就在我们手中。楚国大臣之中又哪有不听我们的?他召见我,我去见他,不过是还不想在此刻撕破脸皮。” 姜宸亦嘲笑了楚王一番。而后谈起了正事,“谢弘煽动那几个小国上书弹劾楚国,这是大周立楚以来从未有过的。不得不说,谢弘的计谋超群。正是如此,大周不可由谢弘继承。因而,我才让常莫对谢阭下毒,嫁祸于谢弘。哪知这个谢弘倒真有两下子,竟被他在一夜之间查出了真相。结合小国们对楚国的弹劾,谢弦终于找了个令天下人皆信服的理由来征讨楚国!” 姜怀远不似才将在王宫之中的那般云淡风轻,皱眉对其子道:“这也是我未曾想到的。这谢弘实在不简单。当初他来楚都时便该找人刺杀死他!如今有天子令,我们当如何应付?” 姜宸拧着眉思忖片刻,道:“当初若能娶得珺玉公主,我们也不必如此烦恼了。如今,我们得有所准备才行。不过,虽说天子令出,诸国必遵命而行,不得懈怠,然而,如今的大周已非数百年前的大周,天子令之威仪亦不比从前。依我看,诸国未必真就遵天子令了,且看看到底有哪些侯国会遵天子令前来讨伐!” ----- 宣国。宣王问臣子是否要遵天子令去讨伐楚国。臣子道:“卫国国力最强,且看卫国如何做,我们便如何做。” 宣王认为有理,便暂不管此事。 而在卫国,卫殿中,世子卫彧对卫王道:“谢弦与谢弘打着好算盘,利用侯国之力来灭楚,而侯国因消耗兵力、人力、物力,其势力自然减小。去征讨楚国,我们有何好处?” 上回去虢国选马的卫臣插话,“当初求娶珺玉公主,楚国姜宸明明输了,却找借口,让世子无法如愿。而上回,楚国更是不将我大卫国放在眼里,竟在我未到虢国时,先一步挑了好马!若能灭灭楚国的威风,他楚国便再也不敢与卫国抢了!” 求娶珺玉公主之事无法如愿,倒不全因姜宸,实则是因谢弘。楚国在虢国先挑马,恐怕亦是谢弘故意设计。卫彧心中了然。不过,臣子之言也并无道理。无论何事,楚国胆敢与卫国争抢,卫国寻此天子令的机会灭楚威风,或是灭了楚国,看天下侯国还有哪一国能如此嚣张?这大周,包括天都在内,还有谁能与卫国抗衡? 不过,若是真遵了天子令,这也让天都那边得愿了。 卫彧对卫王道:“天子令出,名义上,我们不得不遵。且,若不抑制楚国,楚国迟早会是卫国的绊脚石。能灭楚国,不光是对天都有好处,对我们卫国亦是利大于弊。” 卫王点头,认为有理。 卫彧又道:“不过,我们也不可让天都轻易得了便宜。是要谨遵天子令,还是敷衍了事,还得再看。” 正在此时,有人通报,“二殿下到。” 卫彧一诧,数月前,他们早得了谢弘欲来卫的消息,故而早早便闭门。如今,谢弘至卫,他们却一点消息也未得到。 即便如此,这谢弘好快的速度!天子令出不过七日,他便从天都赶到了卫都。常人得花半月不止。 听闻谢弘去虢国选了一匹好马。即使好马,恐怕他也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才行。 卫王看了卫彧一眼,示意卫彧这谢弘一下子冒出来,想必是为了伐楚之事,该如何应对? 卫彧亦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卫王,他自有对策。 两人刚互递了眼色,谢弘便进殿来了。两旁的卫臣躬身,卫彧亦行礼,座上的卫王离座迎接。 谢弘自然而然地走到卫王方才坐的地方,一甩衣袍,坐下。而后扫了一眼殿内的卫王、卫世子,以及一干卫臣,摆手,免众人礼。 谢弘随和而笑,“想必诸位在此是商讨天子令伐楚之事。我来此,亦是卫了此事。不知卫王对伐楚,可与卫臣商量好了如何部署?” 他一来不问别的,只问如何部署…… 众人皆不出声。卫彧笑道:“卫国自是要谨遵天子令的,对于伐楚之事,卫国上下皆大力支持!不过……” “不过何事?”谢弘面色未变。 卫彧道:“不过,卫国素来严格遵守大周律法,不屯兵,不制武器。因而,卫国之军,尚是卫国建立时,天子准许的三万军力。且这三万兵众常年未得训练,只怕有些懒散。武器亦是比不得楚国的利刀利枪。恐怕,与甚军力去攻打楚国……” 卫国之兵怕有近二十万,卫彧却道只三万。此话说出来,天下之人,有谁能信?还谨遵大周律法?卫国扩建都城、城池,常年私下征兵。卫国之军力,天下皆知!这便是谨遵大周律法? 不过,谢弘似早有所料他会如此说。他点头,“卫国能谨遵大周律法,实是诸国楷模。我深知我这要求苛刻了些,但仍希望卫国务必派出十万大军来!” “十万……实是难办……”卫王开口。 “是呀!是呀!”卫臣们附和。 谢弘皱了眉头,“如此,只得征兵了!” 看来,谢弘是铁了心要让卫国派出十万兵力了。卫王一时未想到应对之策。卫彧心思转得快。他为难道:“征兵得青壮年才行。卫国多老幼……” 谢弘心中冷笑,面上却也为难起来,“此事倒真难办了!不过,伐楚之事,事不宜迟。我信卫王定能有解决之法!无论怎样,半个月内,卫国务必集齐十万。” 再有十日便是除夕了……谢弘这是毫不讲理给卫国下了任务!谢弘素来“平易近人”,卫王与卫彧皆未料他会如此“蛮横”。这倒让卫国再也无法推拒了! 卫王只得道:“如此,卫国只能尽力而为了。只是,半个月内恐怕不行。” “那多少时日可行?” “说不准。” 谢弘蹙眉,“此事关系重大,还望卫王务必要在半月内达成!” “务必”二字,谢弘说得极重。说罢,甩袖而去。 卫王与卫彧互看一眼,他们还真是小瞧了谢弘!不过,卫国也不是谢弘说怎样便怎样的。他谢弘总要应承卫国的某些条件吧? ----- 谢弘住在卫宫。他方用了晚膳,站在花园中赏梅。 卫姒迎面走来。 “二殿下认为是天都的梅花美,还是这里的梅花好看?”卫姒笑。 谢弘又恢复了随和之态,笑容恣意,“我自然是要说天都。” 卫姒道:“我也认为卫国的好。” 谢弘看了她一眼,轻轻笑。 卫姒驻足看他。当初是听了人说他文韬武略,便扬言要他娶她。在天都时,她亲自说出口,却被他拒绝。她对他恼恨得很。如今,他又亲来卫都让君父发兵十万攻楚。他倒是好算计! 不过,如今,她看到他,却觉喜欢得紧。 君父与兄长皆说,他要卫国发兵十万也可,却得答应卫国的一些条件。 他须娶她才可! 思及此,卫姒心中畅快欢喜! 第40章 联盟 谢阭的身子已恢复至中毒之前,精神好了许多。他问为她把脉的偃珺迟,“如今,有人扶着,我已能下地走几步了。不知半个月之后能否不再用人扶了?” 偃珺迟知他是惦记着皇帝说的年后让他与她随二哥伐楚之事。不光是他惦记,她亦想早日跟随在二哥左右。只不过,他的身子沉疴已久,半月之后无法做到不用人扶着行走。然而,她不想让他失望,因此笑道:“太子哥哥要心无旁骛,一心配合医治才行。如此,到了半月之后,或可不用人扶了。” 谢阭立时笑了。他这些日子不再自怨自艾,消沉抑郁,想必再过不久他便可以自行行走了。 偃珺迟嘱咐他好生歇着,欲告辞。谢阭道:“左右无事,珺儿何不在我这里多坐坐?” 谢阭病痛缠身,从小到大便孤零零地在这正和殿,极少与人亲近。偃珺迟头,问他想做些什么。谢阭想着不久之后去伐楚之事,便对她道:“我想看点兵书。” “那些书最是劳神,太子哥哥看些别的可好?” 谢阭摇头,坚持要看兵书。偃珺迟只得命人找了本兵书来,她为他念。 偃珺迟念了几句,看谢阭一眼,他在认真听。于是,她继续念下去。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故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偃珺迟看兵书并未觉着乏味。往日谢弘读书,她也跟着看。偶尔,他还会同她讲解其中之意。只是,她读完这段,再看谢阭,谢阭不知何时已睡着了。她笑了笑,合上书,命人半步不离地守着谢阭,她则自行回去了。 承光殿里,宫女们正在剪纸贴窗花,殿内各处都有装饰。 “二殿下不回宫,今年无人写春联了,是去外面买一副么?”素衣问素云。 正在剪纸的素容朝她们笑道:“我也会写春联,何必去外面买?” “就你?将‘良辰美景’的‘辰’写作‘早晨’的‘晨’,还敢写春联?”素云、素衣掩嘴笑。 偃珺迟进殿,忍不住笑:“今年你们都各写一副春联吧。届时,谁写得好,会有奖励。” “好啊,好啊!” ----- 虽有伐楚的天子令,年关之际,各国各处都在准备着过年。卫国亦然。 十日已过,谢弘见卫宫里,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派喜气热闹之象,全然未有要集结兵士伐楚之态。他去见卫王,问卫王:“卫国的十万兵士,卫王可都集结了?” 卫王正挥笔写联子,见谢弘来,搁下笔,道:“那么,我们的条件,二殿下可考虑清楚了?” 谢弘双眼微眯。 “要集齐十万大军,不是那么轻易便办得成的。卫国虽效忠于天子,不敢对天都、对天子有所要求。然而,婚姻是缔结两姓之好,卫国愿与天都永久好下去,莫非二殿下不愿?” 北疆数百年来受北狄侵犯。天子令各国派军去守,各国皆言并无军力可派。故而,四年多以前,四弟谢琰亲率天都十万大军驻守北疆。如今,天都没有十万大军。 这世间,果真难有遂人心愿之事么?任他运筹帷幄,任他心比天高,他终也难逃违心逆愿? “二殿下?”卫王一连唤了数声。 谢弘闭了闭眼,“我答应。” 卫王笑呵呵,道:“那么,吉日便定在明日?” 明日?谢弘冷眼看着卫王,“如今大战在即,何来时日操持此事?想必卫王也不愿卫国公主的婚事草草了事。” 卫王思忖一番,道:“那么,还请二殿下将此事诏告天下。诏告之日,十万大军必然集齐!” 谢弘心中嗤笑自己还是被人威胁了。他点头,拂袖而去。 ----- 除夕前日,谢弘将娶卫国公主卫姒之事,诏告天下。卫国十万大军集结,将开往楚国。宣国遵天子令,亦派三万军力往楚开拔。余下诸小国统共五万军力,全部伐楚。 天子令又出:大周太子谢阭为帅,二殿下谢弘为副帅,即刻领联军伐楚。 偃珺迟听到那诏告天下之书,剪着“春”字的剪子猛然剪到了手指。鲜血霎时溢出。 “此生,唯愿与珺儿执手到老。” “一切阻碍都让我来解决。你只忠于你的真心便好。” 他胸怀天下,运筹帷幄之时不免处处受掣,她早便明白的道理!还有各种阻碍重重……她本知他们不可能的,他们本就不可能的!她不该奢求! 这世上还有比中那毒、药还痛的么?自然是有的。正如她此时此刻。 谢胤进来,看着她手指血流不止,吓了一跳,赶忙唤人来帮她处理。 “今年的除夕,只有我与珺儿了。二哥不在,我陪珺儿守岁。” ----- 皇帝谢弦下旨让她随太子谢阭一同赴楚,在途中与谢弘汇合。偃珺迟跪地领旨。 除夕之夜,满殿冷清。谢胤靠着偃珺迟的肩早已睡下,偃珺迟独守至天明。 翌日,初一,珺玉公主随大周太子赴楚。 有谢阭在侧,一路上,车行缓慢。谢阭忍着路途劳顿,总想着快些与谢弘汇合,命驾车之人加快速度。然而,速度一快,谢阭便忍不住呕吐。 偃珺迟白日里照顾谢阭,无暇想太多。而夜里有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又是人影交错。总之,一路上,几乎无眠。 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她便给自己食了助眠之药。 半月之后,谢阭收到谢弘来信,称在韩国汇合。而他们再过三日便可至韩国。谢阭不禁欣喜起来。 偃珺迟却愈发心事重重,沉默寡言。 三日后,偃珺迟与谢阭如期抵达韩国。偃珺迟撩开车帘,扶谢阭下车,入眼处是满地营帐和身着铠甲的士兵。 守营的士兵得知偃珺迟与谢阭的身份后,向他们指了指谢弘所在的中军大营。 偃珺迟扶着谢阭至中军大营,帐前两名守卫持枪阻拦。偃珺迟表明身份,守卫才让行。 营帐中,谢弘正与各国将士们商讨如何行军部署。 偃珺迟一进帐便瞧见分站成数列的将军、前排的卫彧、坐在上首与卫彧谈话一身银甲的二哥。她捂着心口,从何时起,她一想到他,一看到他便会心痛? 谢弘听见响动,朝她与谢阭看来。偃珺迟见他抬头,立即转了视线,对谢阭说了声“小心”之后,扶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往上座走。 第41章 置气 营帐中,众人的视线皆随着偃珺迟与谢阭而动。太子谢阭身子孱弱,而天子却令太子谢阭为帅,二殿下谢弘为副帅。对此,诸国皆不解。且不说二殿下之谋略,此刻,太子被珺玉公主扶着才能行走,以这样的身子,真能为主帅? 在诸国将军狐疑的视线下,偃珺迟目不斜视,扶着谢阭越过众人。将至上位时,谢弘起身,去扶谢阭的另一边,与偃珺迟一左一右将谢阭带到了正位坐下。谢弘则与偃珺迟一起站在谢阭两侧。 众人见过谢阭,谢弘命诸位向谢阭报了名姓,谢阭对众人皆是微微点头。知晓了各国各将之后,谢阭对谢弘道:“方才你们在商讨何事?” 谢弘道:“方才正在商讨重新编制军队以及行军部署之事。” “如此,你们继续吧。” 谢弘点头,又看向帐内在站诸国将领,道:“十八万士兵将由太子殿下统一调遣。卫国世子卫彧、宣国将军易浩轩、韩国世子如安、邱国将军段钟、燕国将军明文德等在站诸位亦听太子殿下差遣。此一路至楚国,最近路途有五百里,多山路。我们须在三日之内抵达漓江。” 到了漓江便是到了楚国。只是十八万之众,要在三日内急行五百里,还多是山路,岂不是要累死人?况且,如此疲劳行军,哪还有力气打仗?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何况,名为由太子殿下调遣,太子还未说话呢,他便将行军路线及速度都定下了。 谢阭咳了一声,低低地道:“我虽为主帅,但调兵遣将之事皆由二殿下负责。” 原来这“主帅”不过是挂了一个名!想必孱弱的太子也无调兵遣将之能力。众人心中嗤笑。 谢弘又发话,“尔等可以退下了,待用过午饭后,即刻启程。” 众人退出营帐。谢弘看了偃珺迟一眼,偃珺迟垂着头并未看他。谢弘又看向谢阭,道:“皇兄一路劳顿,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谢阭点头,他着实是累得很了。 谢弘命人传膳。 用膳时,谢弘道:“此番行军有些急,皇兄与珺儿定是吃不消。你们可以缓行。我会留一万人马护卫你们。你们也不必走山路,寻平坦的路走。” 谢阭是想一同去的,不过,他也知他的身子不允许,只好遗憾地点头。 自始自终,偃珺迟未言语,亦未看他,菜也不夹,默默吃饭。谢弘欲言又止,最后夹起一夹菜到她碗中,嘱咐:“多吃点菜,看你又瘦了。” 偃珺迟将他夹的菜置于一旁,仍只用饭。谢弘蹙眉。然而,有谢阭在,他不便说别的,只好又道:“珺儿一路上要好好照顾皇兄,照顾自己。你们走平路,半月之后便可至楚,与我们汇合。” 偃珺迟仍不答话。谢阭也觉着奇怪,不禁抬头问:“珺儿,你怎么了?” 偃珺迟对着谢阭挤出了个笑容,“无事。” 谢阭觉察出来了,她是不愿同谢弘说话。谢阭便又问谢弘,“你惹珺儿生气了?” 谢弘叹气,“想必是了。” 偃珺迟心哼一声。 谢阭点头,“那还不道歉?” “珺儿……”谢弘唤了一声,偃珺迟却将筷子搁下,站起身来,道:“我吃好了。”说罢,出了营帐。 营帐外的士兵们或坐或站,歪歪倒倒地慢慢吃着饭。看样子,他们是不愿那么快吃完赶路。伐楚虽有十八万大军,而这十八万大军却都来自不同的国家,毫无凝聚力,一盘散沙。二哥要领他们去打仗,想必要费不少心思。 只是,这与她何干?偃珺迟闷闷不乐地走着。士兵们是未见过珺玉公主的,此番不由得都看得入了神。偃珺迟只好匆匆而过,去寻一个无人之地。 她路过几个营帐,又听见士兵们毫不避讳地谈话:“我们只听世子之令。什么二殿下,他让我们怎样便怎样?想把我们累死么?” “就是!就是!我们慢慢吃。吃过后再小睡一会,我们不走,看他能怎样!” “他要是厉害,他一个人去打好了!” 人心不齐,还不服统领…… 偃珺迟不禁皱了皱眉,三日之后,他们能抵达楚国么?她穿过几个营帐,到了一个小山坡,在山坡上的一颗树下坐下。 “虽已立春,却仍是天寒地冻的,怎能往地上坐?”谢弘的声音传来,话音一毕,他已走到她身后,将她拉了起来。 “珺儿,与卫姒的婚约,我是迫不得已。不过,我总会想法子解决的。”谢弘当然知晓她心中为何而气,开门见山道。 偃珺迟甩开他的手。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是日后死不认账么?那日在瑶宫重楼,他说过待楚国之事了结之后,便会向皇帝禀明他们之间的事。为了他,她本是想将自己的那份心思隐藏起来,而他却又那样承诺她。而如今却有他与卫姒的婚约诏告天下! 这怎能让她不伤心? 她自然知晓他是迫不得已的。将来,他们之间也许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迫不得已。那么,他们就到此为止吧! 谢弘见她神色哀凄,心头一揪,“珺儿,别在胡思乱想了。这十八万联军,形如散沙,只怕他们会处处刁难。我得费些神才行。等过几日,我们在楚国汇合后再好好谈谈。你这一路要好好照顾自己。” 偃珺迟动了动嘴皮,终是未开口。 谢弘无奈,使个苦肉计,“你若不信我,我便战死好了。” 偃珺迟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她狠狠地瞪着他!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 ----- 饭后,许多士兵果真睡起了觉。哨声响起,仍不起。而那里面大多是原卫国之军。 谢弘命卫彧将睡着的士兵都喊起来。卫彧倒是去叫了两声“都起了,都起了”,而那些士兵仍不起。 他们原是唯卫彧之令是从的。如今,连卫彧去叫,他们也不起。看来,这其中少不了卫彧的怂恿。 谢弘看着面前称“他们不听我命令”的卫彧,道:“你连如此小事都办不了,又如何带领他们打仗?” 卫彧心道:这可是你这个二皇子殿下带领不了他们,他们是不服从你的命令! 而谢弘却还未说完,“既然如此,我看卫世子还是回卫国去吧!此处无须你带军了!” 回卫国去,独独将卫国十万大军留给他么?卫彧可不傻。他心哼一声,面上笑道:“我再去叫叫。” 谢弘点头,卫彧再去。这次,士兵们果真起来了。 而另一边又有士兵打起来了。先是两名士兵打架,后是一群士兵群殴。 起因是两个士兵之间的小摩擦。一个宣国兵踩到了一个卫国兵的脚。卫国兵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个宣国兵敢踩老子的脚!”“踩到了你又如何?你们卫国人有何了不起的?打得赢我们么?”“笑话!打不赢你们?老子今天就要你开开眼!” 谢弘喝止,看来,暂时不能将所有士兵都编在一起。他唤了卫彧、宣国将军易浩轩、韩国世子如安来。一句话交代:“卫彧仍领十万卫军,易将军领三万宣军。如安领诸国四万,还有一万由太子殿下统领。” 谢弘又命卫彧几人立即整顿队形,看是卫国、宣国,还是哪些士兵拖后腿! 不过眨眼功夫,混乱不堪的军队便由各方集结整齐。卫兵不愿落后于宣兵,宣兵、其余士兵自然也都不愿意落后。 偃珺迟与谢阭站在一旁,见谢弘转瞬便解决了混乱。只是,若军队任由各国统领,只怕士兵们真连帅令也不遵。 谢弘转身朝她与谢阭走来,对她与谢阭道:“漓江汇合。路上小心!” 谢阭点头。 谢弘望着偃珺迟。偃珺迟还未同他说过一句话。她扶着谢阭欲走,却又想到他方才说的“你若不信我,我便战死好了”,心中到底还是担忧。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过得片刻,仍未等到她的只言片语,谢弘无奈,“我走了。” 他转身朝大队伍走去。 偃珺迟咬了咬唇,扶着谢阭上了马车。 第42章 疫病 所谓平坦之路并非一马平川,仍有曲折难行之处。谢阭从未如此长途跋涉过,身体早已吃不消,一路上都躺在马车里,毫无精神。 士兵们也跟着行得缓慢,相互之间还有了各种议论。说太子若是撑不下去在半路有所不妥,他们这是各回各家呢,还是仍去楚国?说着说着,都不禁笑起来。又有人道太子这个主帅虽是挂名的,不过,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仍会影响全军士气,倒不如寻一处落脚之地,等着伐楚之军凯旋而归的好。 偃珺迟与谢阭出宫时是有数十名侍卫随行的,侍卫首领喝止士兵们交头接耳。而谢阭却真撑不下去了。偃珺迟命停止行军。这下,即使是侍卫大喝,依然无法堵住士兵们的口。 偃珺迟给谢阭吃了药,又把了下脉,说须得歇息才行。谢阭虽想强撑,也是无法,只得一边听着士兵们的闲言碎语,一边闭目养神。 偃珺迟出了马车,喝问:“何人起头妄议太子,妄议一军主帅的?” 无人站出来,也无人指证。反是有人道“珺玉公主真美,生气起来也好看”。 偃珺迟看向出言之人,“你是哪国的?” “卫国。” 偃珺迟问:“这一万人中,还有多少是卫国来的?” 有三分之一的人举起了手。偃珺迟道:“卫国来的士兵不必随我们去楚国了。各自回去吧。” 众人一讶,这珺玉公主是说卫国皆是此等好、色、搬弄是非、妄议主帅之人了?他们心中不满。有人站出来果真要返回卫国,却见多数人留下,便也不动了。来自他国的士兵低头窃笑。 偃珺迟扫了众人一眼,又道:“还不走么?” 先前出言之人立时跪下,称:“我错了!请公主责罚!我们卫国之兵个个身强体壮……” 他尚未说完,便又有人笑出声来。 那人继续,“定会打得楚人落花流水的。” 偃珺迟道:“我无权责罚你们。你们走吧。” 偃珺迟进入马车,放下车帘。 卫国的士兵们都跪下来了。良久,马车里传出谢阭微弱的声音,“既然留下,便须遵守军纪。不守军纪,军法处置。” 卫国的士兵们主动领罚。 这之后,再无人妄自议论了。谢阭看向偃珺迟,笑道:“珺儿这番言行,倒与二弟有几分相像。” 偃珺迟诧异,“有么?” 谢阭点了点头,又闭了眼。 谢阭歇息好了之后,再次启程。不过,行了不出十里,许多士兵都咳嗽起来,无精打采,还有人晕倒了下去。引起不小恐慌。 偃珺迟查看之后,发现是瘟疫。瘟疫在春天极易发生,无论是哪种瘟疫,若不及时医治,有生命危险。那本《全药圣籍》之中有对各种瘟疫的记载。好在此番所染瘟疫,非疑难之病。偃珺迟出行之前对各时各地易患之病早有准备。 偃珺迟代谢阭传令,将患病者隔开,又命人将对症之药煎好,给他们服下。为了避免未染病者染病,又令无病者继续前行,患病者治愈三日后自行赶上。 那些染病之人虽服了哟,却都以为必死无疑,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其他人大步前行。而不久之后,他们却真痊愈了,全速追赶偃珺迟一行人。 ----- 谢弘他们到了楚江已同楚军小小交战了几回,却都是战败。 战败原因一是楚江辽阔,联军不习水战,渡江半途便被楚军打得往回退;二是军心不齐,未全力攻楚。 是时,联军在楚江边上已停留了三日,未寻得过江之法。 谢弘负手站在楚江边上,默默地望着辽阔的江面。雨下了起来。韩国世子如安从营帐中走过来,道:“下雨了,二殿下快回帐吧。” 谢弘却未出声,仍看着江面。江面水气夹杂着雨雾迷茫,视野随之愈来愈窄。谢弘道:“我要你现在便领一千人渡江。” 现在?如安蹙眉,他们本就不惯水路,现在下雨,视野更不开阔,要如何渡江? 谢弘又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如安双眼一亮,当即领了一千人渡江。 那边楚军尚在饮酒,都笑谢弘枉自领了十几万大军,却过不了江,一过江便被他们打回去,真是不堪一击。楚都的姜宸传书,务必要在楚江便消耗联军大半军力。想必,这并不难。 守在楚江的将领是楚国孟木。他见天又下起了雨,不禁更自信,下雨天,视野不清,联军更是无法过江。他兴致一起,命楚军都饮酒作乐。 副将刘江有所担忧,“不能饮酒!若是谢弘趁雨渡江便麻烦了。” “他们不通水路,许多人站到船上便晕了,还渡江?更何况,雨雾朦胧,他们也不敢在看不清的情况下渡江呀!” 刘江道:“他们看不清,我们也看不清。如此,更应该防患。” 孟木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派人去放哨便是了!来吧,喝几杯,别扰了兴致!” 刘江无法,派了人去江边盯着,下令一有异样便回来禀报,又命令一小队人不许饮酒,以防敌军突然来袭。 一切安排妥当,刘江这才稍稍放心。 ----- 放哨的楚兵紧盯着江面,盯了一个时辰也未见有敌军前来,听得营中饮酒高歌之声传来,不禁羡慕嫉妒地吞了吞口水。他再次回头去盯着江面时,有一队人划着筏子到了跟前。他一惊,要去禀报,却发现他们与他穿的一样的军装。 他张大嘴巴,正欲喊,霎时,筏子上的人跳下来捂住了他的嘴巴。“别出声。我是给你送酒来的。被人知晓了,这酒你便喝不成了。我们奉命去江面查探,并未发现敌军,因此回来了。” 那楚兵点了点头,打开酒便喝。那酒极烈,一罐喝下去,那楚兵便醉倒了。安如挥手,所有的人都上了岸。抱着酒坛子悄然往各个楚营去…… ----- 谢弘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命大军立即渡江。卫军、宣军虽有怨言,但也上了筏子渡江。 此番渡江,无楚人来袭。卫彧倒是奇怪。快靠岸时,楚营之中喊杀声传来。卫彧方才明白谢弘早派了人过去。 联军全部顺利渡江,驻守在楚江边上的楚军全军覆没。 渡过楚江便打开了楚国大门。联军一举攻下楚国两座城池。这两座城池之中,一座是诸小国的四万人马主动请缨攻下的,一座是宣军主动攻下的。唯有派出十万军队的卫*队未有战功。这不禁令他国之兵笑话起来。一直散漫对待的卫彧倒也挨不过面子了。 最后,卫彧终于主动请缨去攻打下一座城池。谢弘自然应允。而姜宸已亲自带军守城。卫彧先是带了一万卫军去攻城,却未能攻下来。姜宸站在城墙上嘲笑。卫彧出师遇挫,心中激愤。查探清楚了姜宸亦领了十万楚军后,卫彧第二日便又领了八万卫军攻城。 八万卫军对十万楚军,卫军胜。姜宸不得已退守下一座城。 ----- 偃珺迟早派人送了书信给谢弘,称不必等他们。因而,联军一连攻下楚国三座城池后,偃珺迟与谢阭一行人才渡过了楚江。她与谢阭一路听到的皆是捷报。 又过得半月,联军一路大胜,楚国城池连连失守。联军到了楚国最后一关——新阳。新阳若一破,便可直入楚都,楚国将破!然而,联军却也染了瘟疫。那瘟疫似乎不是普通瘟疫,军医束手无策。 偃珺迟得到消息后,立即别了谢阭,骑了马,朝新阳赶去。 她快马加鞭,当日便到了新阳城外。一下马,便去看病情。一些士兵已染病身亡。新阳城外的楚国百姓亦染了同样的病,多已死亡。 死亡者身体腐烂恶臭。她问了军医,军医称他们一到新阳便染了此病,楚国百姓亦是在他们到后才染病的,且此病并不传染人。偃珺迟点头,示意都知晓了,让几名军医随她一同去查探水源。疫情传来,又不传染,那首先就查探吃的喝的是否有异。而军医们称:“二殿下已吩咐过我们去查探水源。我们并未发现水源有异。” 偃珺迟却道:“我们再去看看。” 她与军医们去取了水来。偃珺迟命人把水煮沸。只见沸腾之后,锅内析出许多异物出来。 偃珺迟又命人赵了些活鸡来,喂鸡吃了那异物竟立即身亡。众人皆震惊,对偃珺迟此法赞不绝口。 偃珺迟到新阳不过一个时辰,便将染病之因找了出来。新阳城外的水被人下了毒。而下毒之人,应是姜宸。姜宸竟连楚国百姓的命也不顾,直接在水中下毒,以期毒害联军! 她让军医们去向谢弘禀报。 而军医们一转身,便看见了谢弘。 谢弘看着偃珺迟,道:“珺儿随我进帐,给我细细说说。” 第43章 受伤 军医们霎时一愣,不过,立即便回过神来。偃珺迟不情不愿地跟着谢弘进了营帐。谢弘转身,负手看着她,沉吟,“水被下了毒?” 他说的是正事,她便将心中的情绪暂时抛到一边。她点了点头,又将方才的发现及经过说了一回。谢弘听完,自然知晓了是何人所为。他又问,“此毒能解么?” 偃珺迟又点头。 谢弘放下心来,道:“不光要给我们的将士们解毒,还要给新阳城外的老百姓解毒。辛苦珺儿了。” 偃珺迟未语。谢弘见她面容憔悴了许多。而她又在一日之内赶了三百里路,风尘仆仆。他抬手,欲为她整理额前略有些乱的发丝,她却偏身躲开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之中。谢弘又好气又好笑,“珺儿,别闹别扭了。” 偃珺迟正色看着他,他以为这一切都可用“别扭”二字一笔带过么?她是在同他闹别扭?她转身欲出帐。 谢弘一把拉住她,眉头深深皱起。 偃珺迟心里有气,不愿同他讲话。谢弘头一次遇到她如此生气,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她仍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同他讲。他方要再说,帐外卫彧求见。偃珺迟用力甩手,谢弘放开了她,眼见着她转身离去。 偃珺迟是想回到谢阭那里去的。然而,天早已黑了,军营中点起了火把。军医们还在忙碌着为中毒的士兵们解毒。偃珺迟不顾士兵们的讶异、军医们的惶恐,过去帮忙。 这一忙便忙到了深夜。军医们各自回帐歇息。而无人安排她的住处,她竟无歇息之地。 走到谢弘的营帐外,卫彧正从里面出来。卫彧见到她,仍是如在天都之时那般朗声而笑,“公主不辞劳苦,解了联军中毒之围,全军上下都对公主感激不尽。” “我只不过是尽我之能而已。”偃珺迟说罢,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初春的寒气不比冬天少。尤其是值此夜半之时。 卫彧笑道:“快回去歇着吧。” 偃珺迟点头。 卫彧又道:“当日在天都骑马好不惬意。射箭时,公主为我取箭、选箭,仿佛还都在眼前。不知何时再能与公主一同骑马射箭?” 偃珺迟笑,“世子还想让我再输一回么?” 卫彧俊朗的脸上笑意盈盈。 而偃珺迟又打了几个喷嚏。卫彧呵呵笑,“不能再说了。公主且回吧。我也得回去养足精神,好在明日与楚军开战。” 偃珺迟点头,看着卫彧远去后,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抬头,看着仍亮着灯的营帐,他忙到现在,竟忘记让人给她安排住处了么? 她心中纠结着要不要进去见他。纠结了良久,刚要进去,帐内的灯却灭了。 他睡下了? 偃珺迟气恨,无奈,欲转身,腰却在突然之间被一只手臂一揽,随后,她整个人便被带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知晓那个怀抱是谁的。即使心有不虞,恼恨交加,她仍然听到自己的心脏扑嗵扑嗵急剧跳动之声。 她未挣扎,仍由他抱着。静默片刻,他将她放开,改为牵她的手,与她进了帐。 他放开她的手,又将灯点燃,略有些疲惫道:“珺儿今夜便歇在我这里吧。” 偃珺迟疑惑地看着他。 谢弘疲惫的脸上现出些许笑意,“别想歪了,快歇着吧。明日有一场大仗要打。” 听他语气,是要与楚军决战?偃珺迟心神一凝。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她不言,他却知晓她的担忧。 偃珺迟在榻上躺下来。谢弘又熄了灯,在她身边坐下。他让她不要想歪,她便努力不想歪,可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他的唇落在她眉间却不离开…… 她心乱如麻。 而谢弘的唇终于离开了她,他继而站起了身,转身出帐。 偃珺迟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努力平复心绪,想着明日那场仗至关重要,他有必胜的把握么?他如此,是有所担忧么? “二哥。”她低声唤了出来。 她总算主动开口喊他了。谢弘的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偃珺迟低声嘱咐,“不要受伤。” “嗯。”谢弘轻松一笑。 夜里,谢弘去了韩国世子如安的营帐,如安又去了他的部下那里。 ----- 翌日,谢弘亲自率领联军攻进新阳城,与楚军在新阳决一死战。然而,进了新阳城内,十万楚军奋死抵抗,即使联军还有十五万,一时半刻亦难将城攻下。战事焦着,一连持续了三日。 偃珺迟在军营中,时不时的有消息传来,却都是联军死伤多少,楚军死伤多少,两军不相上下,胜负难分。她日日担忧,突然恨自己不能上战场杀敌,妄为战功赫赫的爹爹之女。 而在战场上,谢弘的部署竟被姜宸轻易破除。他每行一步,姜宸似乎都早有预料,能毫不费力地解围。 然而,如此不眠不休,激烈交锋三日,两军都已疲惫不堪。原本就不是一条心的联军更是懈怠下来,盼着战事早日结束。 姜宸在阵前大喊,“卫彧,卫国与楚国同是侯国,你帮着天子灭了楚,就不怕天子转而对付卫国么?” 卫彧高声回:“卫国是天子之臣,忠于天子,你休得挑拨离间!” 姜宸讥笑,“对了!二殿下将娶卫国公主。你以为如此,天子便不会对付卫国么?” 卫彧道:“闲话休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卫彧说罢,朝底下的将士们使了个眼色,将士们口中喊杀声愈加大声,手上却并未拼尽全力,还有意无意地退让。而另一边则是谢弘。 姜宸冷声一笑,也不与卫彧等人困斗,而是全力朝谢弘那里杀去。 谢弘眸光一扫,近半楚军奔过来,竟要将他围困在其中,反观侯国联军,他们倒是在打,却是一群人围攻一两人而久攻不进。唯有韩国世子安如所领之军还在奋战。如安所领中有邱军、燕军及其余小国之军。楚国曾欲攻入燕都、邱国,又对各弱小之国烧杀抢掠,是以这些小国的联军倒更齐心。 谢弘怒喝:“卫彧!你在做什么?” 而他话音方毕,数十人齐齐向他攻来。他无法分神,使出全力反攻。姜宸站在一旁笑看着此景。谢弘一人以寡敌众。好在韩国世子领军赶过来,谢弘才有分神的机会。 谢弘扫了那边的卫彧一眼,抽出身边士兵的弓箭,向卫彧的胸口射、去。卫彧“啊”的一声倒地。谢弘大喝:“再有懈怠者,将如卫彧一般!” 有卫军将卫彧扶起,卫军欲请示卫彧,卫彧怒瞪谢弘一眼,昏死过去。底下的卫军再也不敢懈怠,拼死向楚军杀去。 姜宸眼看不敌,也趁谢弘与人对打之时朝谢弘射出一箭。谢弘闪身,胸口躲过一劫,手臂却中了一箭。 姜宸骑马欲逃。谢弘一箭射倒姜宸的马。姜宸掉下马背,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欲起身,数十柄刀架在脖子上。 谢弘骑马过去,下令:“带下去!” ----- 联军经三夜四日攻下楚国新阳。 偃珺迟站在军营门口,远远地便瞧见谢弘一身银甲,领着大军凯旋而归。她提心吊胆了几日,终于放下了心。 待大军进营,卫军急忙叫军医为卫彧治伤。偃珺迟也跟着去了。谢弘那一箭未中心口,不过,偃珺迟同军医们仍是经过一个时辰才把卫彧的命救回来。且卫彧还得一日才醒。 谢弘命大军歇息,自己却坐在帐中看楚国疆图。 偃珺迟进帐,“听说二哥也受伤了?” “嗯。”谢弘抬头。 “可处理过了?” “你在卫彧那里,我如何处理?” “明明还有军医。” “我只要你。” 偃珺迟瞪了他一眼,为他处理伤口。谢弘却将她抱进怀里,沙哑着声音道:“楚国过后便是卫国。” 他是在说他不会与卫姒成婚么?偃珺迟叹了一口气,仍由他抱着。 “看在我只受伤,未死的份上,不要再气了,好么?” 偃珺迟噗哧一笑,“好。” 谢弘终是松了口气。这受伤真是件好事啊! 偃珺迟在他怀里,以为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许久都未等到他再开口。她抬头一看,他闭着双眼已睡着了。 他是她二哥,她心中最重之人。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她的心意都不会改。 第44章 离殇 三日后,联军自新阳城攻进楚都。楚都城百姓慌乱奔走,楚军器械而逃。谢弘有令:联军进城,不可伤害城中百姓。 百姓们听了姜宸命人下毒祸及百姓之言,平日又对楚王荒、淫无道敢怒而不敢言,因而听得谢弘下令后便不再慌乱,而是纷纷站到道路两侧,颇有夹道相迎之态。 楚宫之中,楚王还在与白夫人饮酒作乐。白夫人之弟白少元守在殿外。姜怀远匆匆走来,白少元伸手阻拦,姜怀远霎时抽出白少元腰间佩剑朝白少元胸口刺去。白少元怒目圆睁,吐血倒地。 姜怀远拿着剑进了殿。楚王正用嘴向白夫人渡酒。乍见姜怀远浑身戾气持剑而来,不由得慌张起来,“丞相……为何现下来此?姜宸……可击退联军了?” 姜怀远讥笑数声,笑声一毕,挥剑刺穿了楚王的胸膛。白夫人大叫一声,看着姜怀远瑟瑟发抖。姜怀远将剑扔下,一脚踹开楚王,兀自坐上了原先楚王坐的位置。他冷冷地看着跪地发抖的女子,“你说,我是不是比昏君更适合坐这王位?” 白夫人颤抖着不敢出声。姜怀远厉声大喝:“说!是不是?” “是……是……” 姜怀远哈哈大笑。 便在此时,谢弘领军进了楚宫。大笑不停的姜怀远被士兵们拿下。 伐楚之事已定。 姜氏被押上囚车,午后问斩。街上百姓们对着姜氏父子扔石头、臭鸡蛋。以往清隽不凡的姜宸披头散发,脸上青紫一片,再无当初楚国姜公子的风姿。 不日,谢阭与一万联军至楚都,与谢弘所领联军汇合。谢弘又重新编制联军。 卫彧明白若是谢弘兵权在手,是要将联军都划入天子麾下了。他再难以将兵权要回来。因而,他提出大战已捷,他理应领卫军回卫国。谢弘却道他受伤未愈,当下应安心养伤才是。卫彧无法,又打不过他,含恨于心。 当日在新阳城与楚军作战时,卫彧是想既除掉姜宸,又除掉谢弘的,因而才懈怠作战,让姜宸与谢弘两相残杀。他却不料谢弘竟当即给了他一箭,差点把他命也丢了!卫彧心中愤恨不已。他有些怀疑让妹妹嫁给谢弘,对卫国到底会不会有益了。 ----- 大战胜利后,谢弘在楚都找了一处院子,让偃珺迟与谢阭暂且住下。偃珺迟离开这几日,谢阭的身子时好时坏,然而因战事之故,他只得硬撑。现下安顿下来,他一躺在榻上便再也起不来了。偃珺迟在一旁悉心照料。 谢弘从军营中回来,见偃珺迟正在喂谢阭吃药,末了,还为他拭去嘴边的药汁,最后扶他躺下。谢弘微微一笑,待她做完,才唤她。 偃珺迟起身,走到谢弘身边,含笑望着他。 谢弘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偃珺迟瞪他一眼,紧张兮兮地回头看谢阭。谢阭闭着双眼似睡着了。她转头又瞪谢弘一眼。 谢弘无所谓地笑笑,牵起她的手,道:“大战之后,我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置。因而,白日里常常不在,几日未见,珺儿可有想我?” 偃珺迟撒谎,“没有。” 谢弘也不戳穿她,牵着她到了马厩,“我寻了两个小东西回来,你白日里无聊便可来给它们喂喂食。” 偃珺迟朝里一看,是两只毛茸茸的小狗。只是一只正在另一只背上。她“咦”了一声,“它们在做什么?” 谢弘也朝里一看,一看之后顿时一愣。偃珺迟回头,见他神色古怪,欲言又止,霎时便明白了。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忙低下头,故意撅嘴道:“哦,二哥不能陪我,是想让狗代替二哥么?” 谢弘敲了她一个响记,“丫头!你竟拿我与它们比!” 偃珺迟得意一笑。 此地不宜久留,谢弘牵着她又回了房。 “我要向父皇禀奏楚国诸事。珺儿为我磨墨吧。”进了房,谢弘便在桌案前坐下。 “好。”偃珺迟一边磨墨,一边看他写字。 谢弘写了几个字后,看着偃珺迟,道:“再上点茶水。” 偃珺迟好笑,“二哥是把我当婢女使么?” “当然不是。珺儿做了,二哥我特别奖励。” 偃珺迟才不屑什么奖励。不过,她还是起身去斟了茶。 谢弘喝了一口茶,见她跪坐在地又开始磨墨,道:“坐过来。” “干什么?”偃珺迟侧头看他。 谢弘笑道:“坐到我身边来。” “坐到你身边去干什么?” “还真是话多。”谢弘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了下来,然后低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奖励你给我磨墨、斟茶。” 偃珺迟又气又笑,“分明是你要占我便宜!” 她挣扎着要起。谢弘笑:“珺儿最好别动。” 偃珺迟偏要动。谢弘只好按住她的身子,清咳一声,“再动,我又亲了。” 偃珺迟瞥见他涨红了脸,哪有不明白的?她气恨,“二哥……你也无赖……” 谢弘无奈,“这并非无赖好吧?谁让你乱动的?” 偃珺迟坐在他腿上再也不敢乱动了。两个人便静静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谢弘又咳了一声,“我教你写字吧。” 偃珺迟才不中计了,起身站了起来,也不再为他磨墨了,回了自己的房。 谢弘上书天子后不久,天子令到。 谢阭、谢弘、偃珺迟跪地。 天子令曰:“太子谢阭、二皇子谢弘领联军平楚之乱有功,赏银千斤,锦帛万匹。珺玉公主解联军之毒,助联军破楚,劳苦功高,赐天家姓以示皇恩……” 天家姓…… 谢弘与偃珺迟的身子同时一震。她偃珺迟从此便是谢珺迟了么? 偃珺迟望着身旁的谢弘,眼眸之中是无尽痛楚。这些日子,她不去想他与卫姒的婚约。而她从前的担忧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如今,她被冠以“谢”姓,她若要与他在一起,不光会被天下之人耻笑,更会被世人所不容。 谢弘面色铁青,手握成拳,指甲已深深的掐入了掌心。 ----- 楚都下了几场春雨,细细密密,缠绵不绝。谢阭一病不起,谢弘处理卫、楚未尽事宜。偃珺迟本中过毒,一直未好好调理,最近忧思更深,身子甚虚,时常昏睡。醒时,她便站在廊上看雨。 她昏睡时偶尔觉着有人握着她的手,抚着她的脸,顺着她的长发。她看雨时,偶尔会见谢弘一身战甲从雨中走来,不说话,又将她抱回榻上歇着。然后坐在她的对面,默默地看她半晌,最后会笑:“珺儿,你要好生休养,长胖些才好。” 有一日她醒后,听说卫军中有数百人闹事殴打,谢弘喝令不止,赤手空拳与他们打在一起,说他们技艺不精,不思进取,只知内讧,若与他文、武相拼能胜者,他们才算是有真本事,否则当勤加练兵才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听说那一场架打了一天一夜,没有人能胜过他的。 偃珺迟站在回廊上,他从雨中走过,抱着她不放。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没了往日的俊逸。她闻着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手抚上他的脸,有些心疼,“和军士们打架,哪有天家皇子的样子?”他摇头,笑:“丫头,你应该说……二哥有勇有谋……” 夜里,偃珺迟醒时,正躺在一人怀中。她想推开那个怀抱,却又不舍。若是这样的他们被人瞧见,定会被人唾弃的。她轻轻地唤:“二哥。” 身后的人动了动,似乎是“嗯”了一声,却再无反应。偃珺迟睁着眼,再也无法睡着。她自言自语,“以后你就真是我二哥了么?” 室内灯火昏暗,偃珺迟愣愣地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 身后的人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脸上,温温痒痒。 “睡醒了么?”谢弘懒懒的声音传来,姿势却丝毫没动。 那一声问,一如既往的温柔。偃珺迟胸口起伏不平,支支吾吾地问:“你怎么能睡这里?” 谢弘微微张眼,捧起她的脸,见她一脸怅然,双眼迷惘,他的一只手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抚摸,笑中带涩:“楚、卫军心,不是轻易能收拢的。日后我要将兵权交给父皇。父皇要统领侯国之军,他们必须忠贞不二。我那日与军兵打了一架,明日还得去一趟。珺儿,我也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偃珺迟不安地推了推他,他这才翻过身,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偃珺迟仍是不安。他终于说道:“你幼时便喜欢往我怀里钻。即使……是兄妹……我们……也可以这样。” 谢弘忽然在她额上一吻,然后抽身离开。偃珺迟抚摸着他刚刚吻过的地方,眼睛涩涩的。 ----- 初夏,山花灿烂,草木葱郁。偃珺迟戴了面纱,站在山头,看山谷之中三军练阵,针锋相对。皇帝下了旨意让谢弘留楚,先整顿三军,无诏不必回天都。谢阭身子已好转不少,亦需巡视楚国周边之国,以天子之名切切实实了解各国民生。而她却得先行回天都。偃珺迟请命为谢阭寻良药,以使谢阭之病痊愈,皇帝犹豫许久,还是准了。 偃珺迟不知皇帝此举又是何意,是信不过他这两个儿子,还是有意让他们历练?只是,她再不愿回宫。而他那句“即使是兄妹,我们也可以这样”又让她不得不离开。 三军之中,那人站在万人中央,挥剑喝令,气势难挡。 “二哥,珍重!” 偃珺迟从马背上取下一壶酒,饮下一口,将酒壶抛向空中,再看一眼那人,毅然跨上马,一声“驾”,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一壶酒饮,一席离觞。 烟花已逝,相思曲尽。 第45章 相逢 大周北疆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广袤草原。一顶顶帐篷如一朵朵白色的蘑菇散落在草原上。草原上,还有牛羊三三两两。十数个部落就生长在这个地方,同是大周北疆边民,多以游牧为生。而这个地方却不太平。 “听父辈们说,数百年来狄人猖獗,往来大周北地如入无人之境。时常在大周国土上烧杀抢掠,而无人能敌。三十年前,年仅十八岁的偃光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来到北疆,将北狄打了个落花流水。那些狄人不服气,多次卷土重来,却没有一次能赢过偃将军的。我还听阿爹提起偃将军曾经三次擒获狄人单于。那单于头两次不服,偃将军将他放了,第三次又擒了他,他这才心服口服。并约定偃将军在一天,北狄便不会再犯境。北疆边民自那以后才安居乐业。哎,可惜啊……” 一营帐内,躺着一位昏迷的老者。一名面带白纱的布衣少女正为老者施针。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一名游牧服饰装扮的少年和少女。少年眉目大气,少女俊秀。方才那番话乃是少年说的。 闻言,布衣少女心头一窒。只可惜……只可惜英雄早逝。天荒之年,粮草不济,偃大司马大将军钱粮尽无,与北狄之中一支叛军交锋十数日,力乏而被狄人斩下头颅…… 那时,偃光年仅三十六岁,血染黄沙,雄鹰悲鸣,三军泣血,百姓大恸! “偃大将军殉国后,北疆人民为偃大将军树了丰碑,将大将军的功绩都刻在碑上了。那时没有人不去祭拜的。连北狄单于也亲自叩地三拜。”站在一旁的少女接口道。 两年以来,布衣少女从大周南地到北地,走过许多地方。越往北,越能感受到百姓们对三十年前驻守在大周北疆,保北疆十八载平安的偃大司马大将军的爱戴。他不惧危难,以少胜多,妙计突围,三擒三放单于,在北疆边民心中已成流芳百世的民族英雄,争相传颂至今。 只是,自偃光战死之后,北狄之患再起,北疆再无宁日。 几人都有些神伤。片刻后,少年又打起了精神,欣慰道:“狄人这二十年来□□辱掠,在北疆为所欲为。还好六年前四殿下来了。四殿下铁血征伐,狄人终于有所收敛。” 布衣少女似乎并未听进少年最后说的这番话。她一边插针,一边问“偃大将军的碑在何处?”。 “从此处往西五里便是了。这些年来,陆陆续续有人去祭拜偃大将军。阿迟也要去么?”少年问。 这布衣少女便是偃珺迟。她数日前才来到北疆,人前称姓迟,众人称她“阿迟”。 偃珺迟点头。她辗转数千里来到此地便是为了来寻她爹爹的墓碑的。 这时,偃珺迟已施完针。昏迷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眼。少年与少女大喜。 “爷爷果真醒了!没想到你除了会医牛,还会治人!”少女笑道。 偃珺迟数日前到北疆,恰遇数十头牛染疾,且那疾病扩展迅速。北疆地势偏远,大夫极少,仅有的几个大夫也寻不出原因,束手无策。这两年,偃珺迟的医术愈发精进,她虽未医治过畜牲,但是,此次倒也帮上了忙,解了牛疫。可巧,人们便认为她是专医畜牲的了。 偃珺迟也不声辩,笑眼弯弯。少年与少女看不到她的容貌,但见那双笑眼便看得入迷。乌丹族那小子还道她是因为貌丑才戴了面纱,他们是怎么也不信的。 偃珺迟看完了病,正要告辞,营帐外却响起了喧哗声。 “越贞,快出来!” 偃珺迟蹙眉。她听出这声音是乌丹族长之子丹炅的声音。她虽才来北疆数日,却知这丹炅素来为所欲为。越贞便是她面前的少女,少年越荣之妹。 越贞与越荣互看一眼,出了帐。偃珺迟也跟了出去。 丹炅见越贞越荣出来,昂首道:“越贞,我已向我族爹说了,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族爹也答应了。我特来与你说一声!你以后莫要再来缠着我了!” 此时已围了许多人。闻言,众人都议论纷纷。越贞顿觉羞辱难当,脸色大变,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越荣怒道:“你们怎能出尔反尔?” 丹炅哼道:“出尔反尔又怎样?你们小小女越族本就高攀不起我们乌丹族。大家都说你越贞是草原上的第一美人。我也是被骗,才答应了与你的婚约。如今,我已找到了真正的第一美人!” 一名紫衣女子从人群之中走到丹炅身旁。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那女子身上。女子的服饰与众不同,竟穿的是齐膝短裙,一双光洁的腿露在外面。其容貌也是上乘,但也未必比得过越贞。 “是九胡族的族女——胡娜……”众人是知晓此女的。 越贞越荣自然也是识得的。因为胡娜还是越氏兄妹的表姐。九胡族与女越族都是小族,有姻亲关系,越贞越荣的姑姑便嫁给了九胡族长。 越贞羞愤得转身而逃。越荣指着丹炅与胡娜,气得说不出话。 偃珺迟只看了胡娜一眼,便移了视线,对丹炅以貌取人的做法不齿。 胡娜却忽然看到了偃珺迟不屑的双眼,以为是在鄙视她,便喝道:“丑女!你敢对我不敬?” 听得胡娜之言,丹炅亦看向偃珺迟。 偃珺迟轻笑,“丹炅,你不求真正的草原第一美而求其次,看来也不该说你是以貌取人了。” 众人轰笑,都觉胡娜之貌比不过越贞。 “你说我次?”胡娜瞪着偃珺迟,要去扯她的面纱,“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次还是我次!” 偃珺迟死死按住自己的面纱。一旁的越荣去拉开胡娜。丹炅见胡娜被拉了一个趔趄,立即上前给了越荣一拳。越荣心中还对他出尔反尔,让妹妹蒙羞之事怒不可遏,也出拳打丹炅。 丹炅与越荣大打出手。胡娜亦又扑向偃珺迟。偃珺迟看了看手中银针,正欲出手,胡娜却被几人拉住了。偃珺迟看了那几人一眼,她曾为他们的牛治过病。胡娜被人擒住,更是恼羞成怒,双手乱抓乱舞起来。 便在此刻,号角声响,北狄人突袭。打作一团的人顿时都住了手,拔腿就跑。 一群牛高马大的异族人纵马疾驰而来。他们有的手拿强弓强弩,有的手执弯月大刀,一路射杀,死伤一片。偃珺迟也不敢犹豫,拼了命地跑。 狄人逮着人便杀,逮着牲口便砍。她的耳边是凛冽风声,还有人们凄惨的哀呼。她刚跑出数步,人们又折回来。她抬头一看,前方亦是狄人。于是,她又往回跑。然而,狄人前后夹击,根本无法跑得出去。 又听得“啊”的一声尖呼,她身旁的胡娜被一个狄人从地上提起。“救我!救我!”胡娜也看到偃珺迟了,拼了命大呼。 偃珺迟站在原地,心一横,拾起落地的弓箭,对准提着胡娜的那名狄人,用尽全力拉弓。而狄人的弓太强,她拉不动,只好又将箭对着那狄人的胸口抛去。 她的箭未中狄人胸口,狄人被箭射,痛呼一声,丢了胡娜,打马朝偃珺迟而去。偃珺迟拔腿跑,却哪里能跑得过快马?她刚一迈步便被狄人从地上提起来。 她的面纱被风微微掀开,胡娜隐约瞧见了面纱下的容颜,惊愣片刻,又看了被狄人捉住的偃珺迟一眼,撒腿便跑。 越荣一声厉喝:“狄蛮受死!” 偃珺迟抬头,荣越拿了弓箭射向她身后的狄人。而狄人却将偃珺迟挡在了身前。越荣的箭恰好射在偃珺迟的肩上。 狄人狠狠瞪了越荣一眼,一手抱着偃珺迟,一手拿刀朝越荣砍去。越荣身手平平,见狄人那招凶险异常,只好躲闪。 偃珺迟忍着疼痛,趁狄人不备,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狄人痛呼一声,手不由得一松,偃珺迟从马背上滚落在地。而她尚未起身,狄人的马又到了她面前。马蹄在她上方高高抬起,就要踩下去。 偃珺迟躲闪不过,瞪着眼,马却突然尖叫,马蹄抬得更高,整个身子都竖了起来,那狄人被马甩了下去。 偃珺迟趁机爬起来。哪知她尚未站稳,肩膀上突有一个大力,又被人提了起来。她惊呼一声后,却发现自己被人拦腰抱着,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的卢之声紧急传来,她尚未反应过来,听得狄人大叫:“谢琰大军来了,快撤!” 顿时,狄人不再管部族的牧民及牲口,调转马头,一眨眼的功夫,全部撤去。 偃珺迟正要松口气,一柄飞箭袭来。她方要偏头,箭已被人挡下。 她回头,看到身后之人后,顿时呼吸一窒。她眼前是一张与二哥有几分相似,只更加冷峻、刚毅的容颜。 她愣了许久,略微迟疑地轻唤:“四哥?” 他低头,一双如墨清冷的眸子看着她。 第46章 相逢(二) 他似乎是点了下头,她不确定,因为有人在大喊,他一瞬间抬起了头,“吁”了一声。跨下的马停下。 “四殿下,狄蛮都逃了。”将军左明下马,对谢琰行礼禀报。 谢琰扫视了一圈。地上躺了数十具尸体,有人的,也有牛羊的。此刻,还有人在逃窜。他们还算来得及时,百姓伤亡不多。他收了目光,对左明道:“留一队人马清理此地。其他人,速速回营。” 左明领命而去。 偃珺迟中的那箭仍在肩上,是时才觉痛意袭来。她“嘶”了一声,用手捂着肩膀。见谢琰搂着她,欲骑马回营,她道:“我要留下来。” 谢琰并未言语,偃珺迟解释,“我会医,药都在这里。我处理了自己的伤后,还可帮着受伤的百姓处理伤口。” 谢琰也未反对,将她放在地上,收兵回营了。而在此刻,百姓们才松懈下来,看着谢琰的身影,大喊“四殿下”。 偃珺迟见谢琰领军远去,才收回视线。两名布衣装扮的青年男子出现在偃珺迟身旁,躬身道:“我们来迟了,公主恕罪。” 偃珺迟挥了挥手,“你们去吧。我并无大碍。” 两名男子犹豫片刻,离开了。 两年前,偃珺迟出了楚国,遇上有人抢劫,这两名男子现身,她才知晓二哥派了侍卫一路保护她。 两年了啊……她方才看到四哥,仿佛又见到了二哥……她捂着心口,那里空空的。 这时,越荣与越贞过来,见她受了伤,不禁有些紧张。偃珺迟笑了笑,“伤在肩上,无碍。你们可有受伤?” 越荣、越贞摇头。偃珺迟回了自己住的营帐,准备拔箭。越贞跟了进去,在她旁边蹲下。 “要我帮你么?”越贞问。 偃珺迟见过狄人的箭,箭尖有钩,不可直接拔出。她点了点头,取了一柄小刀,放入酒中浸过片刻后,交给越贞,“阿贞,你用刀帮我把伤口切开,然后再把箭拔出。” “这……我没做过这个……”越贞接过小刀,手有些颤抖。她拿着小刀在偃珺迟的伤口处比划了几下,不敢下手。 “我去叫阿兄来!”越贞起身。 偃珺迟未及叫她,她已出去了。须臾,随越贞进来的却是另一名老者。 偃珺迟疑惑地看着越贞。越贞尚未开口,老者便道:“我是四殿下营里的军医。” 想必是随军出营的军医,被越贞看到,拉了来。偃珺迟点头,让老军医帮着把箭拔出。 “这可有些疼,你得忍忍。”老军医见箭没入得有些深,有点担忧她一个小小女子受不住。 “不怕。你动手吧。”偃珺迟撇开头,咬着牙。 老军医开始用刀缓缓地切开伤口,一旁的越贞觉着自己都疼了,捂着嘴才未呼出声来。 偃珺迟想,她曾连那毒、药都喝过,最疼的她都经历过,这点伤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她紧闭着眼,死死地咬着唇。 良久,箭终是拔了出来。偃珺迟让老军医用她配的药包扎,对老军医道:“这药比一般的药有效许多。稍后,你可带些回军营。” 老军医虽有疑虑,却未拒绝。待伤口处理好后,老军医离去,偃珺迟出去为别的伤患治伤。越贞跟在她身后,抬头便见越荣扶着伤者往一顶营帐中去。不远处,站着胡娜和丹炅。丹炅受了些伤,正与胡娜寻人治伤。 越贞哼了一声,追上偃珺迟,与偃珺迟一同进了另一个营帐。 那里坐着数十个伤患。他们不是受的箭伤,便是刀伤,也有被马蹄踩伤的。已有两个军医在为他们处理伤口。偃珺迟也加入军医的行列,先为伤势严重者治伤。 这时,胡娜与丹炅也进来了。他们知晓那两名男子是四殿下军营里的军医,不敢命令,便走到偃珺迟身旁,要偃珺迟给丹炅治伤。 偃珺迟正在为人治眼睛。那人的右眼被狄人的箭射中了。她头也未回地问:“丹炅伤哪里了?” 丹炅道:“手臂。” 胡娜补充,“手臂被刀砍了。” “断了?” 丹炅哼了一声,“没断。痛。” “哦,痛不死人的。”偃珺迟开始给伤眼上药。 “你哪里来这么多废话?赶快结束这个,为阿炅治伤!”胡娜不耐烦了。 “还有许多人比丹炅的伤重,我得先给他们治。”偃珺迟不再言语,专注于手中动作。 胡娜气恼,“阿炅可是乌丹族族长之子!他们的命有阿炅重要么?” 越荣来帮腔,“阿迟若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受箭伤!你还如此不知感恩?” 胡娜气哼,却说不出话来。而丹炅却直接抓住偃珺迟的手臂,要拉她过来。越荣未及出手,两名青年男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抓着丹炅受伤的手,丹炅吃痛,收回捉偃珺迟的手,却未及还手,便被那两名男子给扔出营帐了。 众人只听得丹炅嘴里谩骂不停,让偃珺迟等着,他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 已是初夏,草原上繁星点点。偃珺迟进了营帐,伸了伸胳膊,有些疲倦。她洗漱之后,躺在榻上,却又睡不着,索性又起来看书。 她翻了一页书,想起了白日里救她的谢琰。不知她唤那声“四哥”,他是否听见了,他到底点没点头。她想来想去,觉得当时喧嚣,他应是未听见的,可想,也并未点头。而她又戴着面纱,他定认不出她。 忽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借着昏暗的灯火,偃珺迟看到了一身玄色盔甲的谢琰,和他那张冷毅的脸。 “你是珺儿?” 谢琰的声音平静无波,不似在询问。 在皇宫时,偃珺迟与他没有什么交情。他离开天都,来到北疆那年,她才十岁。如今六年过去,她也没想他能一眼认出她。偃珺迟未戴面纱,她莞尔,唤了声“四哥”。 谢琰点头,目光看向窗外,“最近这里不太平,你是要跟我去军营,还是?” 偃珺迟摇头,“我不愿别人知晓我的身份。在这里,他们都唤我‘阿迟’。” 谢琰瞥了她一眼,声音平平,“我在军中必顾不到你。别人不知你的身份反倒要安全些。那便如此吧。” 偃珺迟点了点头,望着谢琰,心里想着另一个人,眼神渐渐柔和,又有哀伤。 谢琰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再言语。 昏暗的夜很静。偃珺迟回过神来,觉着气氛有些冷。她欲打破沉闷,看向谢琰淡漠的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终于想起来是他救了她。 她笑道:“今日多谢四哥相救。” 谢琰神色无波,仍未语。 偃珺迟有些悻悻然,觉着他实在有些冷,不好相处。 她想起二哥曾说过,四哥一日挥军千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是人冷了些。 有一次狄人诈降,送来两名美女以示诚意。谢琰沐浴时,两名美人使计绕开守卫,到了谢琰沐浴之地。谢琰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丝、不、挂的两人。看了许久才淡定地起身离开。让那两名女子“鸳鸯戏水”。笑煞了事后听说的将士。而谢琰将计就计又一次重挫狄人。 偃珺迟便笑言:“怕是那两名美人名不副实,四哥不是看了许久么?最后逃了。” 谢弘手指点在她头上,也忍不住笑:“看来还是珺儿聪明。待有朝一日见到四弟可要问问清楚。” 偃珺迟偷眼去瞧谢琰,这个样子的四哥,她可不敢问。思及此,不禁笑出声来。 谢琰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偃珺迟止了笑。 又是片刻的沉默。偃珺迟去挑了挑灯芯,屋里顿时亮了些。 须臾,谢琰开口,“我会派几个侍卫来。” “啊,不必了。我身边有侍卫。” “嗯。”谢琰也不强求,淡淡应了一声。 而六年不曾回天都,他想问她父皇、皇兄、皇弟们可还好,却又听闻了她亦是在外走了两年,便不再问。 他将一块令牌交给她,“有事再来找我。歇着吧,好生保重。”话毕,转身。 “四哥。”偃珺迟叫住他。 谢琰顿住脚步。 “你手背有伤。”偃珺迟接令牌时发现了他的伤口,应是为她挡那一箭时受的伤。 “无碍。” 偃珺迟让他等等,去拿药箱,拿到药箱后,却不见他。她追出去,不见他的人影,只见得夜色浓浓。 第47章 打赌 偃珺迟为受伤的百姓治完伤的数日后,百姓们都知晓了她不仅会医牛羊,还会治人,都来找她看病。 草原上的大夫少。从前有一两个巫医,各族各家有患病的,都让巫医做法事吃“巫药”。这其中有治愈的,但大多是治不好的。后来,谢琰到了北疆,带了军医来,让军医给草原上的百姓治病,许多人只信巫医,实在快死了才让谢琰的军医治。那些巫医未治好的,军医治好了,久而久之,各部族之人便不再那么相信巫医,都找军医了。 偃珺迟听闻此事后,也不禁讶异。她在此地呆了十几日,听了百姓谈论谢琰许多事,不过,多是杀阀果决,百战百胜,救百姓于生死关头的事迹。她却不曾想到,百姓们对这位四哥的爱戴,还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草原上十数个部族,部族之间常有摩擦,却又无大的干戈,听越荣道,这也是因为各部都信服敬仰四哥。 还有一点,谢琰常派人打扫偃珺迟爹爹偃光的墓碑。他对偃光的尊敬,也使各部族对偃光的功绩始终不忘,爱戴如初。 “草原上的许多女子都倾慕四殿下呢。其实……相比丹炅,我也更喜欢四殿下。”越贞叹道。 这草原上的人倒与大周其他地方的不同。倾慕谁,也是可以说出来的。偃珺迟正在配药,闻言,不禁想起了那日与四哥相逢的场景,那样清冷的一个人,也有如此多的人喜欢? 她眨了眨眼,“你们时常能见到四……殿下么?” 越贞点头,“不过,却从未说过话。四殿下每回与北狄作战,来去匆匆。我们只能见到他领着大军,纵马疾驰、一晃而过的身影。” 偃珺迟明白了,这哪是喜欢?不过是敬仰崇拜之情。不过,她倒真没看到越贞因丹炅取消婚约,与表姐胡娜在一起而伤心。 越贞道:“我从前虽喜欢丹炅,但阿兄一直不赞成。如今这样,我难过了一日,现在已好了。想必当初对丹炅也只是有点喜欢,并不深。” 偃珺迟有些感慨。 “阿迟,你有喜欢的人么?”多日来,越贞只见她对医术、对配药上心,不禁好奇地问。 偃珺迟似未听见一般,转了话题,问她爷爷可好些了,她开的药须一直吃着才行。 越贞说起了爷爷的病,不再提才将的话。 ----- 一眨眼,已在北疆住了两月,偃珺迟未见过谢琰,而她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名医。除了乌丹族人被丹炅勒令不准亲近偃珺迟,和胡娜所在的九胡族人外,其他各部之人都对偃珺迟极为尊敬。 军营里,左明与常飞、顾羽等将军操练军队的间隙不禁闲聊起来。 “如今,除了我们殿下,在北疆人民的心中,最为尊敬的便是这名女子了。”左明笑道。 “她的医术真有如此高明?不知我这腿疾,她能否治愈。若能治愈,我定会斩下更多狄蛮的头颅!”常飞道。 顾羽笑,“你不若去找她看看。也省得你每次比武输给我,我还觉着胜之不武。” 常飞哼了一声,又要找顾羽比武。左明称,他可以做裁断。于是,常飞又输了一场。 谢琰正好瞧见两人比武,看完常飞又输一场后,走到几人跟前,对常飞道:“顾将军左手敏捷,常将军何不多攻右方?” 顾羽怕人知晓他左手比右手敏捷,平日里都用右手,在人前假装右手敏捷。他听得谢琰此话,脸色一变。 常飞惊疑,要再比一回。底下操练的士兵歇下来吆喝助威。 不出所料,常飞频频攻击顾羽右手方,顾羽率先落马而败。 常飞大喜,总算是找回了一次面子。顾羽则苦着脸对谢琰道:“殿下将属下的秘密这般说出来,好么?” 谢琰道:“我能看出你的破绽,别人也未必看不出。你日后自当勤加操练,让人找不出破绽才是。” 顾羽心道,何人会有殿下的火眼金睛?不过,他嘴上倒是发誓,要精益求精。 谢琰点头,命将士们又继续练兵。他方要走,左明上前一步,道:“殿下可知北疆来了一名医术精湛的女子?便是那日殿下救下的那位。” 谢琰点头。 左明继续,“她身边有两名侍卫,武艺高强。她一身装扮与平民无异,而平民身边怎会有这样的护卫?她又整日蒙着面,不以真面目示人……属下是怕,她会是哪里混进来的奸细……属下派人查探了一番,未得结果。” 谢琰道:“那便不必查了。” 左明奇怪,但也遵命退下。 ------------------------------------------------------------------------------------------------------------------------------------------------------------- 夜里,偃珺迟正欲解了衣裳就寝,突然发现有人正站在她身后。她被吓了一跳,转身却见是谢琰。她松了一口气,扶着胸口问:“四哥怎么来了?” 谢琰看她一眼,转了视线,“在这里,最好合衣而眠。” 偃珺迟低头,腰间的衣带松开了。她赶忙系紧,咳了一声。 谢琰又看着她,淡淡道:“北疆有巫医,虽说各部族已不再如从前那般相信巫医,但是,还是有人信的。你如今名声在外,自是有人不服。你自己须谨慎小心。” 原来,他是来对她说这个的。偃珺迟心中感激,“我知晓了。谢四哥提醒。” 谢琰点头,依然淡道:“你歇着吧。” 偃珺迟见他又要走,想着他专程来提醒她,她也应该礼尚往来才是。遂,道:“四哥军中若有我可以做的,尽管开口。” 谢琰却并不领情,声音平平道:“军中之事,你不必管。” 他如此姿态倒像是在说她多管闲事了。偃珺迟无奈而笑,有些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总是碰壁。她只得道:“知晓了。” “对了,上次我让军医带了些外伤的药回营,不知营里可还需要这种伤药,或是别的药?” “此事自有人备办。你不必管。” 偃珺迟深吸一口气,自己真是有些吃力不讨好。不过,她也不会计较,只觉得那些倾慕他的女子若真与他相处,定是对他喜欢不起来的。 ----- 谢琰提醒偃珺迟的事还真发生了。乌丹族有人患病,请了巫医,巫医掐指一算便确定了那人所患何疾,并未给那人吃药,而是做了一回法,那人的病便好了。 那巫医叫“云正”。后来,巫医云正又治好几个病人。信巫医的人又多了起来。 有一个病人找偃珺迟看过后,偃珺迟称病入膏肓,药石无用后,那病人又找了云正来。 云正称,病人有邪魔附体,可用火烧,将邪魔逼出体内。邪魔一除,病就好了。 偃珺迟完越贞慌忙前来传递该消息后,顿时向火场跑。 “不可烧!病人会被烧死的!”草地上已经架起了十字架,病人被绑在架上,他的脚下全是木柴。周围围满了人,巫医云正准备点火。偃珺迟气喘吁吁地大喊。 “迟大夫,你对病人束手无策,我能救他,你阻止,是想害死他么?” “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起死回生。他的病,已入膏肓。但,你这么做,是要活活将他烧死!” “我说我能救活他,你信不信?今日,有不少人都会见证这点。我们不若打个赌。赌我能将他的病治好?” 偃珺迟道:“我不与你赌!快将他放下来!” “你这是怕我治好他么?” 人群中的丹炅道:“丑女,若是云正能治好他,你怕是没脸再呆在北疆吧!” 他一出言,有许多人附和。 “胡说!”越贞气道,“阿迟都治不好,你一个巫医更治不好!” 偃珺迟视线扫向丹炅。 丹炅昂首,“你敢不敢答应,若是云正治好了他,你就离开北疆?” 越贞突然觉得不对,丹炅似乎极为肯定云正能将病治好。他如此肯定,莫不是使了什么手段。 “莫非病人与云正是一起的?他其实并没有病?”越贞在偃珺迟耳边低声道。 偃珺迟肯定自己的判断,架上之人病入膏肓无疑。 丹炅笑着催促,“怎么样?你敢不敢答应?” 偃珺迟双眼微眯。 “你敢不敢让云正烧?”丹炅呵呵笑。 他一旁的胡娜撇了撇嘴,“我看她怕自己的名声不保,不敢答应呢!” 众人议论纷纷。 越贞蹙眉,跺了跺脚,对偃珺迟道:“阿迟,小心有诈!” 偃珺迟咬了咬牙,“好!我答应!若是云正不能救活他,便是谋杀,应以命抵命!” 她话音一毕,忽然发现一身玄衣便服的四哥不知何时到了人群外围。她愣了愣。 第48章 求见 第四十八章 不过,偃珺迟未留意到谢琰身旁的左明等人。此番是常飞出营,欲找偃珺迟看腿疾,拉了左明一起来。左明又说服谢琰一齐来。他们三人便装出了军营,到此地才知巫医云正要烧人之事,遂,跟过来看看。 “要出面阻止么?”常飞问左明。 左明看了一眼神色如常,似乎打算袖手旁观的谢琰,道:“先看着吧。” 常飞只好作罢。 丹炅听了偃珺迟的话,与众人都转而看向云正。云正点头应承,“以命抵命便以命抵命!不过,若是我将邪魔驱赶了出来,救活了他,你便立即离开北疆,永不回来!” “好!”偃珺迟看了一眼正在呻、吟的病人,狠下心点了头。 云正点燃火把,用火把将病人身下的柴禾点燃。火势由小到大,渐渐变成了熊熊大火。吊在架上之人发出声声哀嚎。围观的众人由先前的半信半疑渐渐变得不忍目睹眼前惨景,都噤了声。渐渐地,哀嚎声消失,只听得柴禾燃烧时呼呼地响。 偃珺迟终是于心不忍,站了出来,对众人大声道:“不要烧了!我离开此地便是!” 越贞大呼一声,“阿迟!” 丹炅与云正面露喜色,望着她,问:“当真?” “当真!”偃珺迟怒喝,“还不来灭火!” 不等丹炅与云正发话,围观的众人都纷纷提水灭火。常飞问左明,“我们要不要帮忙?”左明看向谢琰,谢琰微微点头,左明与常飞便也加入灭火之人中了。 好一番折腾后,大火被灭,天却下起了大雨。病人被人们从架上放下来,奄奄一息。偃珺迟赶紧跑过去看他。蹲在他身边。 围观的众人见病人双眼紧闭,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被烧死了。 “要将他抬回去么?”有人问。 大雨如注。偃珺迟点头。人群中有几人帮着把人抬回去。偃珺迟一边让越贞回她的营帐取一紫色的药瓶,一边跟着往前行。 她刚迈出两步,丹炅身旁的胡娜便道:“丑……女!别忘了你的承诺!” 偃珺迟冷冷地看她一眼,快步去了病人的营帐。 许多人也跟了去,围在偃珺迟与病人的周围。偃珺迟要用清水为患者清洗,有人主动帮忙打水,有人顾及她是女子,主动为患者清洗。 好一番折腾后,患者从昏迷中转醒。他一见众人,便惊吓道:“我不驱赶邪魔了……不要烧了……” 有人道:“火已经灭了,并未完成‘驱邪’。” “不驱了……不驱了……就算等死也不再驱了……”患者还在痛呼。 “你少安毋躁。我给你看看。”偃珺迟开口。 那人点头,“阿迟,还是让阿迟来帮我治吧。” 偃珺迟点头。这时,越贞赶了来。她将紫色药瓶递给偃珺迟。偃珺迟道:“这是专治烧伤之药。涂上半个时辰之后疼痛减少。我让人帮你上药吧。” ---------------------------------------------------------------------------------------------------------------------------------------------------------- 那个患者因沉珂在身,又因烧伤过渡,在第三日便死了。丹炅与胡娜整日到偃珺迟的住处来催促,让她兑现承诺,赶紧离开北疆。 越贞异常愤怒,“那云正也并未将什么邪魔驱赶出来,阿迟凭何要离开这里?” “若不是她开口让不要烧了,云正定能将邪魔驱赶出来的。更何况,是她亲口说要离开此地的。当日,许多人都听到了的。她总不能食言吧?”胡娜笑道。 “阿迟不忍心见人活活被烧死,才如此说的。你们这是摆明了欺负阿迟良善!” “是她医术不精,休要找借口!”胡娜哼道。 丹炅步步紧逼,“丑女,我看你还是尽早离开吧!否则,我便让我乌丹族人将你绑着扔到北疆外了!” 偃珺迟笑了,“过两日我便离开。” “你可别食言!” ------------------------------------------------------------------------------------------------------------------------------------------------------------- 偃珺迟到了她爹爹的墓碑前祭拜。那里因有人时常去打扫,周围并无杂草,都是些白色的小花,一簇一簇地开着。 她看着碑上的刻字,想起了娘亲对她说的爹爹的英雄事迹,以及别人口中对爹爹的敬仰崇拜。 最后一行刻字是:将军血,英雄骨,万古不枯;浩然气,北疆魂,永世长存。 那些金戈铁马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偃珺迟好似能看见爹爹纵马杀敌的身影,以及困于敌军之中,英雄就义的惨烈。 她的心似被重击一般,心中哀痛万分。她跪倒在地,为爹爹磕头。磕完头,她仍跪着未起身。她原想她再也不能留在二哥身边,以后每日便留在北疆,全二哥的理想,守护爹爹曾守护的山河、百姓。哪知,她并不受欢迎。某些人想方设法让她离开。 她本想那云正要烧便烧吧,好让所有的人们都认清巫医那骗人的手段,日后再不受欺骗。而她身为医者,明知是骗术却眼睁睁地看着人活活被烧死,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因而,她明知是计,却不得不中。 她跪着,伸手抚摸那已有些年头的墓碑。想着以后,不知还能否跪在这里,今日,便让她一直这么跪着吧。 忽然,听得脚步声响,她方回头,便见一人已至爹爹的碑前。她有些讶异,“四哥?” 谢琰点了点头,站在偃光的碑前,注目了墓碑片刻才开口:“你有何打算?” 想必他都知晓。偃珺迟叹道:“明日便离开。” 谢琰道:“也好。此地本不太平。你一路珍重。” 偃珺迟点头,“我会的。” 她看着他,他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她与他素来疏离,不过,想着他对爹爹墓碑的守护,心中多了一分感激。 “四哥认为我的决定是对是错?”她忽而问道。那人本就活不过几日,若是真让云正把那人烧死了,人们对巫医定是再不相信了的。 谢琰淡道:“太过仁慈。” 偃珺迟明白了。她叹息一声。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夏日的天气多变。才将晴空万里,须臾便响起了雷声。雷声轰隆隆地,预示着又一场大雨将至。 “快走吧。”谢琰低头道。 偃珺迟蹙眉,明日她便要离开了,她想多陪陪爹爹。她抬头道:“四哥回吧。” 谢琰见她打算冒雨跪在这里,便不再言。只是,他也站着不动。 偃珺迟仰视着他,欲言又止。 须臾,大雨倾盆而下。雨帘中,依然是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 偃珺迟离开那日,给在她这里看病尚未痊愈者都嘱咐了几句。有些是要依时间加减药量的,有些是要在数日或数月后换方子的,偃珺迟都一一写下来,让他们排好队,她一一递给他们。 越贞与越荣在一旁依依不舍。排队及围观之人也有些难过。唯有丹炅与胡娜二人满脸是笑。 偃珺迟将要交待的事都交待了,这才跨上马,辞别众人。 越贞看着偃珺迟远去的背影,黯然地对众人道:“你们的病多蒙阿迟诊治、治愈,难道真要将阿迟赶走?” 有人站出来,道:“我们并不愿将她赶走。” “那么,我们追上她,求她留下来吧!”越贞道。 有人又道:“我平素里瞧着阿迟极重承诺。恐怕我们也未必能求得她回来。” “那么,我们去求四殿下,让四殿下令阿迟回来,阿迟总不能拒绝吧?”越贞忽然想到了这个主意。 众人皆认为可行,匆匆往谢琰的军营跑。 正在处理军务的谢琰,听闻数百个百姓来求见,请求他下令让偃珺迟留下。 谢琰去见前来求见的百姓,神色无波地道:“她既然承诺要离开,尔等又为何要强留?” 众人道:“阿迟在的这几个月治好了许多病人。我们都极为尊敬她。此番……此番她是被逼离开的……我们真心希望她能留下来……请四殿下成全。” 谢琰沉默。 一旁的左明道:“你们如此,岂不是让她出尔反尔?” 众人说不出话来。唯有越贞小声道:“因而我们才来请四殿下出面啊!四殿下有令,阿迟也不算出尔反尔了。” 众人又附和,称“是呀,是呀。” 左明笑道:“你们让四殿下以何种理由下令留下你们口中的阿迟呢?” 众人自然未想那许多。 越贞期冀地望着面无表情的谢琰,“四殿下,你能下令让阿迟留下来么?” 第49章 归来 偃珺迟骑着马,走得并不快,却也渐渐地看不到人们的营帐和牛羊了。广袤的草原上,风在吹,朝阳挂在天边。她驻足片刻,再看最后一眼。天大地大,何处才是她能安身的地方?白色面纱下,一丝苦笑挂在嘴边,却又在瞬间消失。她调转马头,不再逗留,快马一鞭,疾驰而去。 两名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行了片刻,远远地瞧见有两人骑着马迎面走来。偃珺迟心中警惕,绕到身旁的小丘后面,待二人慢慢靠近。 是狄人! 侍卫欲动手,偃珺迟摇了摇头,低声吩咐二人暂时隐避起来,不到最后关头不可出手。她要看看这两名狄人怎会在此处。侍卫领命而去。 那边,两名狄人下了马,在她藏身的小丘前坐下。偃珺迟屏住呼吸,听得一人道:“大周果然是地大物博,我们将这珍稀之药献上,说不准真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因此立下大功。” “但愿能如你所言,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蒙混到大周的艰辛。” “待老夫人的病一好,我们准会升官发财。到那个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两人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偃珺迟的马突然打了个喷嚏,两人顿时喝道:“什么人?” 偃珺迟见二人绕到了小丘后,只得硬着头皮,装作聋哑,两手胡乱比划着。 “原来是个聋哑人!虚惊一场!”身形较高的一人道。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较矮的那人一番思忖后,却道:“管她是否聋哑,不能将老夫人有病的事传出去,否则,赤狄那一支定会趁虚而入。” 偃珺迟仍在比划,心中却暗叫糟糕。 而高个子狄人认为有理,点了点头,抽出腰间大刀,朝偃珺迟呵呵笑了两声便举刀欲砍。 偃珺迟无法再装下去,扬鞭打马而逃。 那两名狄人知晓了她是装聋作哑,更是不能让她逃脱,皆回头跨上马,朝偃珺迟追去。 高个子狄人还抽出腰间大刀,用力朝偃珺迟的马扔去,大刀击中马腿。马霎时倒地。偃珺迟从马背上滚落在地。她一抬头间,两名狄人已至她跟前。 矮个子狄人哼道:“想逃可没那么容易!竟敢糊弄我们,你真是找死!” 见她系着面纱,他又喝道:“快说!你到底是何人?” 高个子伸手去揭偃珺迟的面纱。面纱揭开后,两人都愣在当场。 偃珺迟坐起身来,道:“我才来北疆投靠亲人。不想,亲人早已亡故。边民迂腐,将我赶出北疆。我方才那样是怕你们跟边民一样要打我。” 两人已经回过神来,互看一眼。高个子笑道:“原来如此。我们自然不会像那些刁民那样。既然你被赶出来,何不与我们一道回去?” 偃珺迟还欲从他们口中套出更多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高个子要她与他同骑。偃珺迟道:“我看二位也风尘仆仆,何不再歇息片刻?” “也罢。”矮个子道。他们原本便是要歇息的。 高个子挨着偃珺迟坐下,欲去拉她的手。矮个子拍掉他的手,把他往一边拉了几步。高个子不悦,“你干什么?这么美的女子,老子做梦都不曾见过!” 矮个子低声道:“正因如此。我们得将她献给单于。待我们日后发达显赫了,要多少美人没有?如今这个,你就别想了!” 高个子回头看了一眼偃珺迟后,闷声道:“只怕世间再无她这样的了。妈的!只能看,不能摸!” “我看,单于若是见了她,定然对她极为宠爱。我们不仅不能对她无礼,还得讨好她。” 两人的声音极低,却离偃珺迟并不远。他们的谈话,偃珺迟都听到了。她想起方才二人提到老夫人有病,却又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赤狄一支会趁虚而入。不知这老夫人是何人。 她一番寻思后,看着二人,提高了嗓音,道:“我看二位都有病在身。不知二位可有用药?” 两人停了话,看向她,“我们没病。” 偃珺迟指着高个子道:“你是否好酒?” 高个子点头,“是呀!” “你以后须得戒酒才行。我观你眼白泛黄,应是内脏有些问题。酒会伤及五脏,不可再饮。” 高个子看向矮个子。矮个子仔细看了看高个子的眼,果然泛黄,对高个子点了点头。 偃珺迟又对矮个子道:“你夜里是否惊醒?” 矮个子点头,“我素来警惕。一有响动便容易醒。” 偃珺迟不急不缓道:“你眼底深处有疲色,非一朝一夕的疲倦。你这并非是警惕,而是睡眠有问题。若不加以医治,只怕会损毁精气。” 高个子看不出矮个子眼底深处的疲色,不过,方才她对他说的那番话似乎极有道理。心中半信半疑。 “你会医?”二人异口同声。 偃珺迟点头,对矮个子道:“我可先为你针灸,以减轻疲倦。” 矮个子欲知她所言的真假,应允了。 经她针灸过后,他果然神清气爽起来。他心下思忖,道:“我们家中有位老夫人近日卧病不起。你若能治好她,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偃珺迟眼前一亮,“你们莫不是骗我?治好了她便能富贵?” 高个子立时道:“当然!那是我们单于的母亲……” 矮个子睨了高个子一眼,而偃珺迟已然知晓了那位老夫人的身份。 “不如我们这便动身吧。”矮个子笑道。 偃珺迟笑着缓缓道:“哦,我便不奉陪二位了。” 二人皱眉,正欲发作,偃珺迟唤了声“汲墨”、“汲渊”,霎时冒出两名男子来。二人方拿起刀,尚未看清面前的人是如何出手的便倒地身亡了。 偃珺迟看了倒地的狄人一眼,想着狄人单于母亲卧病之事对四哥定有帮助。她对其中一个侍卫道:“汲墨,你返回去,将这个消息带给四殿下。之后,你再追上我们。” 汲墨遵命,正欲转身,却听人唤了声“珺儿”。 偃珺迟抬头,“四哥?” 谢琰点了点头。 偃珺迟一喜,“我正有事要与四哥讲。北狄单于之母卧病。” 谢琰又点头,“我知晓了。” 偃珺迟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面无表情,继续道:“赤狄一支似乎与单于不合。若是知晓了此事,定会大做文章。” “嗯。” “那么,四哥……” “我心中已有数。此事你勿需再操心。”他打断了她的话。 偃珺迟发觉他并不喜欢她提与军事相关之事。她哭笑不得。他总让她无话可说。 她不知他怎会来这里,是为她送行的,还是让她心中发堵的…… 她呼出一口气,“如此,我告辞了。四哥珍重!” 转身欲走,却听他道:“你不必离开。” 偃珺迟疑惑地看着他。 谢琰道:“百姓来求我令你留下来。你若还想呆在这里,便不必离开。” 偃珺迟未想他们竟去求他了。她自然还是想留下的。 不过,她有些顾虑,“北疆十数个部族,以乌丹族为大,让我离开的便是乌丹族族长之子丹炅。我此番若听四哥之言回去,不知乌丹族可会妨碍四哥在北疆的治军?” “不会。” 偃珺迟点头,“那么,我便留下来。因我爹爹还在这里。” 她看着他,忽起了打趣的心思,“我还以为是四哥要我留下呢。不过,四哥这么令人望而生畏,想必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我原本以为我与四哥比与他们要亲呢……” 谢琰怎不知她在说他不近人情?而他并未多言,跨上马,然后伸手将她拉了上去,坐在他前面。 偃珺迟仿似坐在他怀中一样。她觉着她还不如与侍卫同骑呢。不过,她当然不会真如此做。说到底,她与他还是比侍卫亲的…… 她看着他拉缰绳的手伤有若隐若现的伤痕,那日她要为他上药,她一转身,他便走了。若是当日他涂了她的药,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伤痕?偃珺迟摇了摇头。 一路无话,耳边唯有风声。 ----- 将至部族百姓的营地时,偃珺迟又将面纱系好。再行片刻,又见到了一顶顶营帐,还有站在草地上等待她归来的民众。 偃珺迟从马上跳下来。越贞奔过来牵她的手,抬头见得谢琰,不禁愣怔。 胡娜亦在场,她哼道:“出尔反尔,还有脸回来?” 谢琰看了胡娜一眼,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娜见谢琰开口,换了笑脸,答:“我是九胡族族长之女——胡娜。” “北狄未灭,九胡族当与其他各族团结一心。”谢琰说罢,看了偃珺迟一眼,打马离去。 偃珺迟见胡娜的神色,想必她是未料到他问她名字是为了说这番言语的。她看着谢琰远去的背影,有些想笑。 第50章 夜宿 偃珺迟在北疆安定了下来。她为北疆人民治病,精于各种疑难杂症,深受除乌丹族与九胡族外的部族人之尊敬。至于巫医,人们都不再信了。 北狄人也有许久一段时间未来骚扰袭击北疆了。偃珺迟听说北狄正闹内讧。 谢琰手下的大将常飞也终于寻了个机会去找偃珺迟治腿疾。与他同去的有左明、顾羽。 常飞的腿受过箭伤。箭伤及左腿骨,左腿时常疼痛。 “已有三四年了,不知能否治好?”常飞问偃珺迟。 偃珺迟点头,“常将军腿疼乃是当初受伤时未好好医治所致。我将为常将军配些内服外用之药。将军只要坚持用药一年半载,定可痊愈。” 常飞大喜,“我曾让军医看过。军医们都道已落了病根,难以痊愈。果真还能治愈么?” 偃珺迟笑着点头。 顾羽与左明也为他高兴。不过,顾羽嘴上却道:“待你的腿疾痊愈之后,再输给我可就再不能找借口了。” 常飞啐了他一口,“上回你不也输给了我么?” “上回若不是有四殿下指点,你能轻易取胜?” 左明在一旁笑听两人打嘴仗,心中还在揣摩偃珺迟的身份。那日,百姓来求谢琰下令留下偃珺迟,他还以为四殿下会随便派个侍卫去呢,未想他竟亲自去了,回来时,还与她一路同骑。再加上她身边那两名身手不凡的护卫,左明总觉得她大有来头。他先前怕是哪里来的奸细,禀告四殿下后,四殿下却让他不必再查了。他因此才更加疑惑。 常飞拍了一下左明的肩,“你又在琢磨些什么呢?” 左明道:“没什么。” 常飞不再管他,转而叹息,“近日,狄人不大来了,还真是闲得慌。” 偃珺迟正在为常飞配药,她闻言,道:“每回打仗,无论胜负,都会死伤许多百姓。若不能打仗,应是最好。” 顾羽道:“那也得将北狄灭了才会太平。” 北狄世世代代犯边,偃珺迟也是知晓的。数百年烽火硝烟,非一朝一夕能止。和平,只是理想。 偃珺迟将配好的药交给常飞,说了剂量。常飞谢过偃珺迟,与左明、顾羽告辞而去。 ----- 他们方一走,胡娜与丹炅便来了。胡娜见满室瓶瓶罐罐,伸手拿起一瓶,手一松,药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啊,我不小心手滑了。”胡娜笑道。 她身旁的丹炅亦摔碎了一瓶,“这瓶子真滑。” 偃珺迟先是一惊,后不急不缓道:“那药有些毒性,开启之后,有损肌肤。你们将它摔碎了,不怕毁容么?” 胡娜瞪着她,“你!你定是危言耸听!吓唬我们的……” 偃珺迟道:“那么,你们可以试试。” 胡娜哼道:“若能毁容,你也在此,你就不怕么?” 那日狄人来袭,她无意之中看到了她面纱下的容貌。因而,她才不愿她留在北疆。 偃珺迟笑道:“我自有解药。” 胡娜与丹炅都半信半疑。两人互看一眼,却发觉对方脸上渐渐出现红疹。他们有些惊慌,“那……你还不给我们解药?” “解药还没配呢。” “赶快配!”胡娜喝道。 “那得等几日了。” “为何?” “我得先去采药呀。”偃珺迟笑得眉眼弯弯。 “你……”胡娜要去打她,偃珺迟道:“你愈是激动,红疹发得愈是快。” 胡娜不敢动了。丹炅狠狠瞪着偃珺迟。偃珺迟却似二人不存在一般,低头整理她的药了。 不过,最近用药太多,她是真得去采药了。 ----- 翌日一早,她便出了营帐。草原上大多是普通的草,药草也要仔细寻才能找到。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她已走了数十里,找到的都是普通的草药。她原本还要往前,寻些别的草药的,无奈天色渐暗。她只得往回走。 走出不过数步,便听得有脚步声靠近。此地离营地有些远,她担心会是狄人,便将自己隐藏在草丛中。 片刻后,果真有数百个狄人走过。偃珺迟趴在地上,见狄人渐渐走过才松了一口气。却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一条满身花纹的蛇朝自己爬过来。她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蛇从她的左手臂爬过,再到右手臂,渐渐爬得远了。偃珺迟舒了一口气,好在她的身体本就凉,否则,蛇会发现她的。 而她刚舒了一口气便有人大喝:“什么人!” 原来,还有一名狄人掉队了。那名狄人喝出声后,前方的狄人都返回来。汲墨、汲渊现身,与狄人打杀起来。偃珺迟不敢逗留,起身往后跑。 她跑出不远,手臂忽然被人抓住。她还未喊出声,嘴又被人捂住了。 “跟我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偃珺迟回头一看,竟是谢琰。她顿时放下心来,任他牵着往另一个方向走。 打杀声渐渐远去。她被谢琰牵着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停下来。 偃珺迟靠坐在大树下,“狄人不是在闹内讧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四哥又如何会在此处?” 谢琰道:“他们是路过此地而已。我正好出来办事。“ 经过前几回的教训,偃珺迟自然不会再问他出来办何事。军事机密,他定不会同她讲的。 “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谢琰问。 “我来采药的。”只是,她采的那些药草早已落下了。 谢琰了然,“以后早些回去。” 偃珺迟点头,“我知晓。今日未采到我想要的药草,故而耽误了些时辰。” 这之后,她便与他无话可说了。 ----- 时已是秋天。入了夜,秋风一来,有些凉。偃珺迟静静地靠坐在大树上,咬着牙挺着。看来,今夜得在这里过夜了。偃珺迟打了个喷嚏。 谢琰点了火堆,将自己的披风丢给她,又让她靠近火堆。 身子不再那么冷了,偃珺迟又觉着饿了。她看了一眼谢琰,也不好开口让他去找些吃的。她思来想去,换了个方式问:“四哥饿么?我为你找些吃的来?” 谢琰看她一眼,道:“你等着。”说罢,起身离开了。 偃珺迟嘴角微扬,她的话挺委婉的吧?她可没求他。 片刻后,谢琰提着只夜鹰回来,用棍子穿着,在火上烤。 偃珺迟看着烤夜鹰的谢琰,他眉宇之间与二哥有几分相似,脸色虽冷峻却挺好看的。难怪越贞曾道,草原上许多女子都倾慕他。只不过,她看着他,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在这寂静的夜里,若那人真在她身边该多好?月华倾泻,满地相思。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可以想念。 谢琰发觉她的目光,侧头看着她。四目相对良久,偃珺迟终是先低了头。 谢琰将烤好的夜鹰递给她。偃珺迟接过,分了大半给他。 “四哥可曾想过回天都?”吃过之后,偃珺迟问。 “想过。”谢琰淡道。 “那么,四哥何时会回去?” “北疆太平之后。” “那要等多久?” “不知。” “我爹爹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吧。待北疆太平便回天都,与娘亲团聚……”她缓缓道:“我自出生以来便未见过爹爹。四哥的梦想也是爹爹的梦想,是我和娘亲日日期盼的那天。” 偃光在时,与北狄单于有过协议,他在一日,北狄便不可进犯。那时,北疆与北狄有过短暂的和平。对于偃光,谢琰是敬重的。 偃珺迟突然“啊”的叫了声。 谢琰霎时侧头,只见一只老鼠跑过。偃珺迟看着面无表情的谢琰,有些难堪,“我不怕老鼠,只是……始料未及,以为是别的东西。” 夜渐渐深了,偃珺迟眼皮子开始打架。 “你睡吧。我守着。”谢琰道。 “好。”说罢,偃珺迟便合了眼,头靠在谢琰的肩上。 谢琰侧头看了她半晌,也未动,由着她这般靠着他。 ----- 翌日,偃珺迟醒来,谢琰已不见踪影。汲墨、汲渊在她身旁。 “四殿下有事在身,嘱咐我们,公主醒来后早些回去。” 偃珺迟点头,“走罢。” 时辰尚早,仍有凉意,她身上还披着四哥的披风。她一边走,一边问:“那些狄人都死了么?” “都死了。” 昨夜,四哥道,那些狄人不过是路过此处。她不知他们路过此处是往何处去。 汲墨又道:“不过,在奄奄一息的狄人口中,我们问出了他们是要绕过去夹击北狄单于的军队的。” 那么,四哥要办之事,是否与此事有关? 偃珺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返回营地去。 第51章 故人 偃珺迟一回到住处,胡娜与丹炅便来找她要解药。他们两人如今是满脸红疹,也系了面纱。 偃珺迟看了二人一眼,摊了摊手,“我未采到草药,无法配制解药。” 二人不信,又要去砸她的药。偃珺迟缓缓道:“你们还敢碰那些药么?” 二人一愣,怕那些药又有毒,只得恨恨道:“明日我们一定要拿到解药!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待二人离开,汲墨现身,“要去教训教训他们么?” 偃珺迟摇头。丹炅与胡娜比她年纪还长些,做事却还似孩童一般。在她眼里,他们那些伎俩简直幼稚。她又怎会跟他们一般见识?再者,他们一个是乌丹族子,一个是九胡族女,四哥掌管北疆军事,亦行北疆之政,她不会因为区区小事便让部族之间不快,给四哥添麻烦。 夜里,偃珺迟仍要看会子书才睡,却忽然有人闯了进来,那人蒙着面。 “何人?”偃珺迟喝道。 那人却二话不说,伸手去揭她的面纱。 “果然是你。” 偃珺迟觉着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是何人。她皱眉瞪着面前之人,心中却在想汲墨与汲渊呢。 那人似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轻轻笑了,“你那两名侍卫确实难缠,不过,还是被我引开了。” 那笑声亦极为熟悉。脑子里有一个念想一闪而过,却终觉不可能。她醒过神来,拿起案上的烛火便朝他扔去。那人身形一闪,躲过了袭来的烛火,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她霎时昏了过去。 ----- 偃珺迟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一个营帐中。只不过,帐中的器具物什都极具异族特色,与大周的风格大不相同。各种摆设都是些动物形状。榻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虎皮。 “你醒了?”声音清润好听。 她抬头,一人掀开帐帘背着日光缓缓进来。待帐帘落下,将日光挡在外面,她看清了那人容貌,心头震惊。 “姜宸?”两年前,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是我。难得公主还记得我。”姜宸一如既往地笑得清浅。 “你怎么还活着?”当初,他明明被二哥捉住,斩首示众了的。 “因为我与二殿下说,当日太子所中之毒不仅只有一种,公主因试药而身体受损,我有法子尽早恢复,但让他放了我,我亲自去寻解药才行。” 偃珺迟哼道:“你这番话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二哥怎会信你所言?” “你看,他这不是信了么?看来,他不仅对太子兄弟情深,还对你这个‘妹妹’有深厚的……兄妹之情。” 二哥……偃珺迟蹙眉,“即使二哥勉强放了你,你又怎会出现在这里?”二哥定不会让他如此自由的。 姜宸不以为意地笑,“当初你二哥派了许多人盯着我。我装疯卖傻,好不容易才逃出了你二哥的眼线。至于我为何会在这里……乃是因我听闻北疆有位医术高明的丑女,大家叫她‘阿迟’。我忆起与公主初遇时,公主亦是顶着‘阿丑’之名。心想这位‘阿迟’或许便是公主。我对公主倾心,便来寻公主了。哪知还真是你。” 偃珺迟冷笑,“我看这里似乎是狄人的营地。你以为你说这番话我会信?”她心思一转,“你投靠了狄人?” 姜宸微笑,“公主这般聪颖,我是真对公主倾心。” 偃珺迟知晓他将自己虏来狄营,恐怕轻易回不去了。她静了静心,道:“姜宸,你是楚人,是大周子民,狄人乃外族,莫要引狼入室。”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珺玉公主!如今的楚国还叫楚国么?一个稚儿当政,万事都听从谢弘之意。你认为,身为楚人的我,还该感激谢弘不成?” 两年前楚王薨毙,姜氏一族被斩首示众。后来,天子又下令让原楚王的堂弟担任楚国新君。那楚国新君不过六岁。 偃珺迟眯了眯眼,“那么,你将我虏来这里,意欲何为?” “我不过是听到了公主在北疆的消息,忍不住要见公主。我只是想公主陪在我身边而已。” 过去的姜宸一副谦谦君子之态,如今却口口声声轻薄之语。偃珺迟冷眼看着姜宸。 姜宸笑道:“你如今的身份是我姜宸的远房表妹。来此地是为了与我相聚,顺道给单于的母亲治病。” 给单于的母亲治病,这才是他如今要她做的了。偃珺迟道:“我不会为她治病的。” “可以呀。公主嫁给我。” “姜宸!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说话间有女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宸,你表妹醒了么?” 话音一毕,一个与偃珺迟年纪相仿的异族女子进得帐来。一见偃珺迟,愣了愣,“阿宸的表妹竟如此美丽。既然来了,先去看看我阿母吧,阿母又吐血了。” “公主且先去,我稍后便带阿迟过来。”姜宸这一声却是对着那异族女子唤的,声音也温柔,清隽之态还似从前。 那公主倒也听姜宸的话,道了声“好”,对姜宸笑了笑,又出去了。 狄人公主离去,姜宸又转头对偃珺迟道:“她便是北狄公主——冒娜拉,单于之妹。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你权且去看看她的母亲吧。” 偃珺迟觉着这狄人公主似乎爱慕姜宸。既然她一时无法离开此地,便只得既来之则安之了。或许还能探听狄人的虚实,于四哥有所助益。思及此,她不再拒绝,去为单于的母亲治病。 ----- 夜里,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偃珺迟为单于母亲诊完了病便回了营帐。姜宸把她看得严,她的营帐外面有几名守卫。她若是出去,都有人跟着。不过,她暂时也未打算出去。 天方黑不久,偃珺迟一边想着单于母亲之疾,一边琢磨着姜宸应该是非常希望她能将单于母亲之病治好的。其目的不外乎想凭此在单于面前邀功,让单于更加信任、器重他。而她不仅是医者,还是大周公主。她到底该如何做呢? 她寻思良久,还是决定先好好治病。她将将回过神,忽然听到外面在喊“有刺客”。偃珺迟心思一转,莫不是赤狄那支的人?北狄有长狄、白狄、赤狄三支。曾经的单于本出自赤狄,如今的单于则是长狄一支,通过各种手段夺了老单于之位,赤狄向来不服。自单于母亲病重后,赤狄愈是大胆挑衅。前日,她去采药时,所遇狄人便属赤狄。只是,她不知为何赤狄会在单于母亲病重才反,这单于之母与赤狄有何干系。 她正打算坐壁上观,却忽有一人闯了进来。抬头瞧见一张狰狞的面具,她一惊站起身来,用手捂着嘴才未叫出声。 “快搜!每个营帐都要搜!”外面是嘈杂、混乱之声。 而她的营帐外有守卫,她不知此人是否被守卫发现。是救人还是自保,她尚未决定,那人已兀自躲到了她的榻下去。 她听到了许多脚步声传来,她霎时也钻去塌下。而那人身形高大,她得卷缩着才能藏在那里。 搜查的士兵冲了进来,大喝:“各个角落都要仔仔细细搜,尤其是床榻上、下!” 有士兵掀开了床褥,未发现有人,便弯腰去看塌下。 偃珺迟战战兢兢地爬出来,颤抖着声音问:“刺客……刺客捉住了么?” 那士兵见是一名仙女般的女子,本要大喝的声音也低了一些,“你是何人?怎会躲在塌下?” “我……我是姜宸的表妹……给单于母亲治病的医女。怕刺客闯进来才躲了起来。” “原来是姜先生的表妹。我等冒犯了。”士兵又看了偃珺迟一眼,转身朝众人道,“继续搜下一个!” 一群士兵霎时散去。偃珺迟松了一口气。又过得片刻,她弯腰对塌下之人道:“出来吧。” 那人出来了,偃珺迟见到那一张狰狞的面具,深吸一口气。她还未发话,他已先开口了,“你便是来给单于母亲治病之人?” 偃珺迟想着他是赤狄那支的,与单于敌对,便道:“来治病也非我所愿。” “病能治愈么?” “能。” “方才听你提到姜宸。是大周楚人?” “是。” 那人沉吟,“你与他很熟?” 想必是他听见她说她是姜宸的表妹了。偃珺迟道:“呃,是很远很远那种表兄妹。我与他不亲,极是生疏。” 那人深深地看她一眼。 偃珺迟觉着他的面具极是可怖,而他那双眼睛如墨清冷,深邃好看。不过,她又发觉自己似在被他审问一般。她蹙了蹙眉,反问,“你是赤狄人?” 那人不答。 她又问:“你是来刺杀单于的?” 仍未答。 偃珺迟瞪着他。 那人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想法子回到大周去吧。” 偃珺迟也不答,心中却有些奇怪,他一个赤狄人,倒劝她回大周。她听出来,他是一本正经说此话的。 那人不再言,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忽然之间,偃珺迟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心中生起一丝疑惑。而他已然消失,她只得作罢。 ----- 赤狄支部,一营帐内。坐在正中之人看着面具人,问:“听闻新来给老夫人治病的是一名医女。那医女能把病治好么?” “说不准。” “我看,我们不能等了!不能让人把她治好!那名医女,你想法子再混进去,把她弄死!” 第52章 献策 “杀了她,还会有别的医者。大哥为何不直接取了冒丹母亲或冒丹的性命?”面戴面具之人道。 上座之人摇头,“阿古,你不知晓。单于阿爹曾让我发誓一生都不可为难她。你我不能动她,但可动治她病之人。然后,待她咽了气,我们才能反冒丹。” 此人正是老单于长子阿斯,赤狄如今的首领。阿古乃是他的弟弟。 阿古道:“大哥不能动手,手下人可动。” 阿斯思寻良久,有些犹豫不决,“冒丹派去守在她身边的侍卫有许多,身手也了得。底下人又岂能轻易杀得了她?反而是那医女那里守卫要松许多。” 阿古道:“如此便多派几人。我想法子引开那些守卫,其余的人去刺杀。” 最终,阿斯同意了,“好吧。我们试试。” 阿古离去。阿斯又唤了人来。他嘱咐,以防万一,那医女也不能留。 ----- 偃珺迟每日要去单于冒丹的母亲那里,为她诊脉。病人吃了她配的药,虽仍然卧床不起,脸色却好了许多,偶尔还能睁开眼睛说话。 冒娜拉很是高兴,拉着姜宸的手,感激姜宸。姜宸微微笑道:“都是阿迟的功劳。” 冒娜拉又对偃珺迟道:“阿迟妙手回春。若能治好阿母,想要什么有什么。” 偃珺迟想要的便是离开此地。因而也尽力医治,想着,等这老夫人的病好了,她或许能回北疆。 姜宸因此在冒丹那里更受信任和器重。他所献之策,冒丹都会依从。 “多年来,阿斯不敢反,也是因为阿母在。阿母如今有所好转,多亏了姜先生。待阿母痊愈,我便将娜拉许配给先生。” 姜宸行礼,“多谢单于。” 冒丹点头,又与姜宸说起了自己的担忧,“不过,有阿斯在,赤狄一支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得尽快将阿斯除掉,收复赤狄,我才好全力对付谢琰。” 姜宸略略思索,道:“我有一计,可引阿斯前来。” “说来听听!” “他阿斯不是顾及单于的母亲么?不如,我们对外宣称单于之母病逝。阿斯必派人前来。以阿斯的个性,手下人探查后,他必会前来亲自确定。到时候,只要他一来,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冒丹拍掌,“好计!就这么办!” 传言冒丹虽残暴,却极其孝顺。而姜宸却知,传言非实。否则,冒丹也不会赞成此计了。而正因冒丹有孝顺之名,赤狄首领阿斯定会信以为真。 冒丹忽又想起来,“我从未听过你有个表妹。而我却听说这位迟医女在北疆给人们治病,深受大周边民的尊敬。” 姜宸也知对于大周北疆之事,冒丹定有耳闻。他笑道:“我有个表妹之事,单于不曾问,我也没说。而阿迟与我素来交好,我如今在北狄,她便不会再想着北疆了。” “然而,你从楚国至北狄已有两载。这两年,你们也并未有联系,焉知她不会与你生疏?” 姜宸起身,将右手放在心口,道:“阿迟与我皆是楚人,忠于单于,绝无二心。” 冒丹哈哈大笑,“先生这样讲,我自然信任先生。” ----- 来了几日,偃珺迟帐外的守卫依旧没有减少。而她开始想要出去看看北狄的周遭环境,想着日后回了北疆,也好与四哥说说。 只要她没想逃走,守卫们也只跟着她,并不阻拦。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姜宸已在帐中等着了。一见她进来,他便笑道:“阿迟是否觉着闷?改日,我亲自带阿迟出去走走?” 他一口一个“阿迟”倒喊得顺溜。偃珺迟睨了他一眼,“这里没有别人,你用不着如此装模作样。” 姜宸却递给她一张面纱,轻声嘱咐,“出门时,你还是戴上吧。莫叫单于瞧见了。” 她被他虏来,面巾也掉了。而单于冒丹之妹冒娜拉也是见过了她的真容的,故而今日出门也就没戴。在北狄,自然还是戴上为好。因而,她接过了姜宸递过来的面巾。 她正要系上,姜宸笑着阻止,“我在这里,你不用戴。” 偃珺迟怎会听他的话?坚持系上了。 她坐在榻上,看着姜宸,缓缓道:“姜宸,要治好冒丹母亲之疾并非难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姜宸笑,“你要我放你回去?” 她一提,姜宸便了然。偃珺迟点头,“是。” 姜宸耸了耸眉,“这里是北狄,我也做不了主。” “我相信你总有法子的。” “倒是难得公主如此信任我。不过,我若是不放呢?” “那么,冒丹母亲之疾,恕我无能为力。” 姜宸倒是点头了,“好,你若治愈了单于母亲,我尽量向单于争取。不过,单于是否准许,我不敢保证。” 偃珺迟半眯着眼盯着姜宸。此人一如既往的奸猾。他所说的,不过搪塞之言,却又有道理。真是……另她愤恨。 姜宸却犹自浅笑着。 ----- 翌日,单于母亲病重不治而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北狄。 赤狄首领阿斯原本要派人去刺杀其母及偃珺迟,突然得到这个消息甚为震惊。他看向阿古,“你认为此消息是真是假?” 阿古想起那夜探查冒丹军营,被人发现,藏身于那女子营帐时,他问过她冒丹母亲之疾是否能治愈,他亲耳听她说能。这才过数日,便不治而亡了? “恐怕是冒丹为了引大哥前去而设的计。” “不过,冒丹素有孝名,怎会用其母设计?” 阿古思忖片刻,道:“我前去探探便知晓了。” 阿斯点头,“也只得如此了。为免打草惊蛇,若是假,再多派几人前去刺杀。” 阿古点头。 ----- 偃珺迟听到这个传言亦有些惊讶。因为,冒丹的母亲还好好地躺在榻上。她寻思着,莫非是冒丹放出假消息,要引赤狄人自投罗网? 当姜宸来嘱咐她,夜里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不要出去时,偃珺迟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但是,这等计策连她都能看破,赤狄那支怎会有人看不透?不过,她能看破,也是因她知晓冒丹之母并未身亡的事实。而赤狄人却不知。恐怕,今夜会有赤狄人前来一探究竟。 她突然忆起了那夜见过的戴面具之人。不知今夜,他是否还会出现。事实上,她并不希望赤狄人中计,因为,这样一来,北狄内讧不平,于大周北疆是极有利的。 夜渐渐深了,偃珺迟坐在帐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她发现守在她营帐外的守卫少了些,想必冒丹增调了许多人去冒丹母亲那里守株待兔。 她是否该趁此机会逃走呢?这个想法一涌出,她便摇了摇头。没准,那些守卫会把她当成刺客,她没把握顺利逃出去。 而子时已过,外面仍然风平浪静。困意袭来,偃珺迟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待她打完哈欠,骤地发现面前站着一人。 她缓缓抬头,果真是那夜那人。她看着他那狰狞的面具,仍觉可怖,依然深吸了一口气。 “你果然来了。”偃珺迟看了一眼帐外,低声道。 阿古却直接道:“冒丹之母病逝是假?” 偃珺迟点头,“姜宸……我表哥,向冒丹献计,用假死的消息引你们前来,好除掉你们。” 阿古盯着她。偃珺迟忽略掉他的面具,看着那双眼睛。不过,他这般盯着她,她竟感受到一丝丝压力,只得垂眸又道:“你可别中计了。” 而外面依然风平浪静,想必他是直接到的她这里。偃珺迟心道,此人倒不笨,她负责医治冒丹之母。冒丹之母是死是活,他来问她便清楚了。 阿古点头,“你怎么还在这里?” 偃珺迟想起来,他说过让她想法子回北疆的话。她道:“我也想走,可,轻易脱不了身。” 阿古不再言,转身便走。 偃珺迟心思一转,道:“你们何不与谢琰合作?” 阿古闻言,果然停了脚步,转身,神色无波地看着她。 偃珺迟道:“冒丹是你们的敌人,也是大周的敌人。谢琰驻守北疆,为的便是消除北狄之患。有共同的敌人便能成为盟友。谢琰又通晓兵法,领军以来,从无败仗。你们若与他合作,定能除去冒丹。” 偃珺迟期冀地看着阿古。阿古却淡淡吐出四个字,“自以为是。” 偃珺迟瞪眼。 阿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赤狄同属北狄,与谢琰合作,岂不是引狼入室?再者,谢琰能听你的?” “要合作,双方自然要谈好条件。”偃珺迟又道,“谢琰的为人我也了解一些……” 而她脑海里却浮现出谢琰面无表情,总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来。实际上,她与四哥真不熟…… 她看着面前之人,又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睛,正似四哥那般。 良久,待她回过神来,面前已无人影。 ----- 赤狄营。阿斯一见阿古进帐便问:“怎样?” “假死。” “果然如你所料。那么,立刻派人去刺杀。” “不急。” 阿斯看着阿古,“为何?” “我们将计就计。” 第53章 灵堂 一整夜出乎意料的平静。巡逻的士兵连一个苍蝇也未见着。冒丹坐在虎皮坐榻上,沉着脸。他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姜宸,道:“不光阿斯不曾亲自前来,连他手下之人也一个未来。没想到,姜先生也有失算之时!” 姜宸确也未料到阿斯竟如此沉得住气。此番倒真是他失算了。不过,以他对阿斯的了解,他断定是有人在阿斯身旁出谋划策。不知这人到底是何人。 他思忖半晌,想起前些日子,阿斯突然多出来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其弟似乎叫“阿古”。阿斯未中计,莫非便是因了此人的缘故? “姜先生?”冒丹面露不耐,出声打断姜宸的沉思。 姜宸回过神来,躬身道:“单于莫忧。此计不成,我还有一计。” “还有何计?” “我们既然对外宣称老夫人病逝,那么,丧礼是免不了的。阿斯领赤狄一支,如今并未明目张胆地造反,仍属北狄。未免落人话柄,老夫人的丧礼,阿斯必定前来。葬礼上不可带一兵一卒。届时,他仍会自投罗网。” 冒丹觉得有理,不过,仍有迟疑,“若是他找借口推脱不来,或是派别人前来,此计岂非又落空了?” 姜宸在心底寻思,纵使是阿斯身边有人出谋划策,提醒阿斯有诈,阿斯压抑十数载的反心定然是早就按耐不住了。他赌阿斯定会前来。 而在赤狄,阿古正向阿斯献计,“他们既然宣称老夫人病逝,定然会有丧礼。大哥身为赤狄首领,丧礼不得不参加。冒丹便会趁大哥前去来一个‘瓮中捉鳖’。” “你是说,我不能前去?” “自然是要去。我与大哥一同前去奔丧。不过,得在丧礼最后一日前去。那时,冒丹及他手下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前去,吸引冒丹的注意。再派一路人马去刺杀冒丹之母。冒丹之母一死,冒丹营里必然大乱。届时,我们趁乱返回。而我们在丧礼之中遭冒丹算计,大哥再反,北狄百姓将不会对此有抵触,反而会道冒丹不仁。” 阿斯不禁赞叹,“好一个两全其美之计!既能让冒丹之母真正死去,又能让我们出师有名,果真是好计!” 他看着阿古,又道:“听闻大周之人善用谋略计策。我却认为阿古毫不逊于大周人。” 阿古未再言。阿斯又叹道:“我与你兄弟二人若是早些时日相认,恐怕冒丹早便能除去了。等了十数载,我们终于可以为惨死的单于阿爹报仇了!” 他义愤填膺,“我忍了这么多年,早就想砍下冒丹的人头!” 他又看着阿古,道:“阿古,等冒丹死了,为兄会将你的身世公告于天下,让你认祖归宗。” 阿古右手搭在胸口,弯着腰,面无表情地道:“阿古谢阿兄。阿古愿一直陪伴阿兄左右。” 阿斯拍了拍阿古的肩膀,道:“这次,我们一定要成功!阿古,你身手好,届时,与为兄并肩作战!” 阿古点了点头。 —————————————————————————————————————————— 丧礼进行了两日,冒丹未见阿斯前来。丧礼最后一日,也即将结束。 冒丹一直跪在他阿母的灵前,心中却有些焦急。待姜宸进来了,他才起身。姜宸让他耐心等下去,冒丹点头。 他伸手一挥,与姜宸面对面的席地而坐。他对姜宸道:“你们大周人总爱下棋,本单于学了个一知半解。今夜难眠,不如再与本单于下几局,也好让本单于讨教讨教。” 姜宸甚是恭敬,道:“但凭单于吩咐。” 灵堂里极静,只听得到棋子落下的声音。姜宸与冒丹下了几局,都是胜。他想起了初时与谢弘下棋,谢弘每盘都故意与他下成平局。他心中冷哼,发誓总有一天会让他满盘皆输。 冒丹指着棋盘,对姜宸道:“这盘棋,我有赢的机会。” 时辰越来越晚。灵堂四周笼罩着诡异的氛围。终于,有人通报赤狄首领阿斯到。 冒丹“呵”了一声,看了一眼姜宸,示意他算计得果然不错。 姜宸收了棋盘,站在冒丹身侧,等待阿斯进来。而与阿斯一并进来的还有一个戴着骇人面具之人。 阿斯对冒丹一礼后,又对着灵位拜了一拜。 冒丹向姜宸使了个眼色,姜宸拍了拍掌。霎时,灵堂内,陆陆续续涌入数百名士兵,将阿斯与阿古团团包围。 “单于这是何意?”阿斯喝道。 冒丹哼了一声,“你欲领着赤狄造反,以为我不知么?今日,这灵堂便是为你准备的!” 阿斯也不示弱,“冒丹,你陷害老单于,今日,我也该与你算算账了!” 冒丹一声令下,手执弓箭的士兵对准阿斯与阿古射、去。 阿古手执大刀,大刀一挥,快、狠、绝,一招横扫,弓箭俱都未近他与阿斯的身,并都反、射回弓箭手身上。冒丹的兵一个一个倒地。 姜宸与冒丹在一旁观战。见戴着面具之人,便猜中了是与阿斯才相认的阿古。未想这阿古竟然如此厉害。 而在他闪念间,又有数十人死在阿古的刀下。而后,阿古朝他攻来!阿斯朝冒丹袭去。 姜宸迅疾从旁边一个士兵那里抽了弓箭,趁阿古未近身,对准阿古的脑门,拉了满弓。箭离弦而去。阿古快刀一挡,箭转了方向,射到了一旁冒丹的亲兵身上。姜宸欲再上一箭,哪知阿古的身形更快。在姜宸未及拉弓之时已到了姜宸跟前。姜宸抽出随身佩剑,与阿古相搏。 阿古的刀法极快,姜宸的剑虽不慢,却渐渐难以招架。他吃力地使出招式,却轻而易举被对方拆破。到最后,他只能守不能攻,只能后退,不能前进。他的头上挂了汗珠。 阿古并不松懈,生生逼得姜宸无招架之力。姜宸一个踉跄,几欲摔倒。他用剑撑地,勉强站稳。却在他尚未呼气之时,刀已落至他的头顶。姜宸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偏了偏头,右肩生生受了那一刀。鲜血喷出。姜宸来不及管疼痛,举起剑与对方拼死厮杀。 阿古看了他一眼,一时有迟疑,姜宸却趁机攻了上来。剑刺中阿古挥刀的手臂,阿古的攻势慢了下来。而这仅仅是慢了下来,姜宸要取胜却是极难。不过,要败,也没那么容易。 两人就如此僵持着。忽有人进到灵堂来大呼:“单于!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她被刺客刺杀了!” 饶是冒丹的孝名有几分假,在听闻此言时,身子仍忍不住后退。阿斯趁机刺中冒丹手臂一刀。 而后,阿古与阿斯对视一眼,飞身朝灵堂外而去。阿古拉着阿斯,若一股劲风,迅疾越过姜宸,不见了踪影。姜宸欲追,却不知追往何方。 ----- 偃珺迟早得了姜宸的嘱咐,一直呆在营帐里,哪里都不去。她在营帐中听到外面乱作一团的声音,心道:赤狄人又来了。 却在此时,一蒙面人闯进了她的营帐。 ----- 阿古与阿斯顺利脱身。阿斯派去刺杀冒丹之母的人回来了一名,对阿斯禀报,已顺利完成任务。 阿斯点头,“那名医女呢?” 阿古霎时看向阿斯。他还派人去刺杀她了?而阿斯仍盯着前来复命之人。 那人道:“我们不知那医女所在的营帐。我来复命时,他们还在找。这会子,想必已经找到了。” 未等那人话毕,阿古骤然往回疾走。 第54章 夜色 蒙面人扫了一眼营帐,发现案几上摆放着少许药草。想必眼前戴面纱的女子便是他寻了近一个时辰的医女了。看他不将她的人头砍下来交差! 偃珺迟见他霎时举起大刀要朝她砍来。她心知不可叫出声来,因为那样,他的动作会更快。而外边一直在喊“抓刺客”,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未曾停过。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面前横眉举刀之人,低声道:“你若是现在杀了我,你也脱不了身。” 那人果然顿了顿,高高举起的刀停在半空,眼中露出迟疑。 偃珺迟继续,“外面有不少士兵在到处搜查刺客。你轻易出不去。我认为,你最好是等他们都搜查完后,再取我的首级,然后脱身。” “莫要以为我不知你是在拖延时间!”蒙面之人不削地看着她。 偃珺迟道:“能多活一刻是一刻。我只不过是不想这么快便死了。” 那人哼了一声,“看来你果真不怕死!” 众多脚步声渐渐靠近偃珺迟的营帐。蒙面人收了刀,捉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快步到了帐中的床榻之前,让偃珺迟挡在榻前,然后,自己钻入榻下,将刀抵在偃珺迟的后背。 前来搜查的士兵们已进到帐中。巧的是,领头士兵是上次进来搜查之人。那士兵知晓偃珺迟的身份,问了一声,“迟医女,可曾有刺客闯入?” 抵在偃珺迟后背的刀微微用力,刺痛之感霎时袭来。偃珺迟皱眉,寻思着自己若开口求救,定快不了蒙面之人的刀。她只得朝问话的士兵摇了摇头。 那士兵又扫视了一圈,挥了挥手,领着众人离去。 过得片刻,蒙面人从榻下出来。从寻找医女的住所到如今躲避冒丹手下士兵的搜寻,已经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已暗,他得尽快完成任务。而天黑了,他亦更容易脱身。 他看向偃珺迟,又举起刀。 偃珺迟闭上双眼。她今日果真会死在这里么?她不甘心!她心里还惦记着一些事,一个人。 大刀落下,带起一股风,拂过她颈侧。 她却未感觉到痛楚,反是听见有人倒下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那蒙面人已无声死去。而那蒙面人身侧,多了一双脚。 偃珺迟抬头,又看见了那张面具。 “是你?”她有些惊讶。 阿古盯着她看。偃珺迟蹙了蹙眉。不过,冒丹之母被刺杀死的消息她已听到了。她不知是否是眼前此人所为。不过,刺杀之人是赤狄人应该不会错。 她清了清嗓子,道:“谢谢你救了我。” 他淡道:“扯平了。” 不久前,他闯进这里,她帮他躲过了士兵们的搜查。他是赤狄人,今日会救她,想必也是因她曾帮过他。 偃珺迟看了看倒地身亡之人,他的脖子上有剑痕。她又问阿古,“你叫什么?” “阿古。” 偃珺迟点头,正欲再言,却见阿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迟医女,没事吧?” 偃珺迟帐外的守卫在外面问话。 是阿古进来之时将守卫引开,守卫追了片刻不见有人,又返了回来。 偃珺迟向外答:“无事。” 侍卫们不再言,又站在营帐口。 偃珺迟看向阿古,道:“阿古,冒丹手下的士兵还在搜寻今日的刺客。此地不宜久留。你救我一命,我不希望你被他们发现。”她指着蒙面之人的尸首,“我将此人交出去,就当是找到了今日的刺客。你寻机会脱身吧。” 阿古觑了她一眼,“你能用剑杀死刺客?” 偃珺迟沉默,这的确说不通。 阿古道:“我会将他弄出去。我既能进来,便也能出去。” 偃珺迟却不放心。若只他一人,他或可来去自如。但多了一具尸体,还是谨慎些好。她思忖片刻,又有了主意。 “不如这样:我先行出去,就说去找姜宸。呃,就是我那个表哥。守卫们必跟在我身后。你带着他,更易脱身。” 这个主意,倒还行。阿古点头,对她说了句,“日后,你好自为之。” 偃珺迟应下来,出了帐。 外面的守卫果然随她一起离开了。 阿古将那蒙面人夹在腋下,也出了帐。 ------ 将蒙面之人的尸首扔在了一个偏僻之地后,阿古才回去。 阿斯一直坐在营帐里,等阿古回来。他一旁还站了一人,道:“大王与阿古多年不见,那阿古的为人,我们知之甚少。他此番又不辞而别,不知去干什么了……” 阿斯抬手打断那人的话,“路行,休要再提此话!我们此番能将冒丹之母刺杀死,又顺利脱身,都是阿古献计、不顾生命安危与我同行的功劳。” 路行住了口。 正好,阿古返回了赤狄,求见阿斯。 阿斯笑呵呵地看着阿古,道:“今日之事多亏了阿古。快坐下歇歇。” 阿古也不推辞,在阿斯的下首坐下。 路远睨了阿古一眼,“阿古独自一人,是去何处了?” 阿古尚未发话,有人进来禀报,称去刺杀那名医女之人被冒丹的人发现,不过,他们发现之时,他早已被人杀害了。 阿斯蹙眉,他派去的人早在冒丹的人发现之前便死了?会是何人所为? 路远却哼了一声,道:“我听闻底下的人向大王禀报找不到那医女所在后,阿古便说也没说,弃大王而去。该不是阿古救了那女子,将大王派去刺杀那女子之人杀害了吧?” 阿古正襟危坐,神色淡漠,并不看路行,也不答他的话。 路行继续逼问,“你不搭话,这是默认了?” 阿斯自然是信阿古的。不过,他仍道:“未免路先生误会,阿古且说说方才去了何处。” 阿古这才开口,“我正是担心大哥派去之人久寻那女子不着,被冒丹的人捉住,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因而返回去寻那女子。不过,我也未找到那女子的住处。至于大哥派去的人为何丧命,我也不得而知。” 阿斯点了点头。 路行却不依不饶,转而对阿斯道:“既然如此,大王何不把刺杀那女子之事交给阿古?” 阿斯也觉着可行,对阿古道:“那么,此事便辛苦阿古一回了。” 阿古道:“如今我们不必再管那女子是死是活了。冒丹之母已死,我们最重要之事便是反冒丹。” 阿斯一想,阿古说得没错。他当初下令刺杀那医女只是因为怕派去刺杀冒丹之母的人不成功,以防那医女将冒丹母亲治愈才有此令的。如今,冒丹之母已死,那个医女死不死已无意义。当务之急应举旗反冒丹。 “那么,我们明日便可宣布反抗冒丹了?”阿斯问。 “再等一等。此怨只是私怨,待冒丹激起民怨,大哥再反,必将胜利。” “如何能激起民怨?” ------ 偃珺迟坐在营帐里想着阿古。她未听到他被发现的消息,想必他已安全脱身。她正想着,姜宸进来了。他站在门口,笑问:“你找我?” 偃珺迟点了点头。 “何事?”他倒不曾料到,她竟会主动找他。 “冒丹之母已死,我留在此处已无益。还望你遵守承诺,放我回去。” 姜宸笑道:“当日,我们说的是待你治好了冒丹之母,我会向单于争取。如今,冒丹之母已死,我又如何向单于提?” 姜宸又道:“如今赤狄欲反,放你出去,说不准会被他们捉住。阿迟还是呆在这里为好。” 偃珺迟似乎料到了他会如此,又无法,而她找他只是为了让阿古安全离开。于是,只得作罢。 时已是深夜。营帐内点了烛火。她虽戴着面纱,他看不到她的脸,而她那双眼睛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他忆起当年带她回府时,也曾因这双眼睛忘记那张“丑陋”之颜。 当初……他只差那么一点便能娶到她。 姜宸走到她面前,轻轻唤她“阿迟”。 偃珺迟抬头,蹙眉看着他。 姜宸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 第55章 谣言 偃珺迟偏头躲开,瞪着姜宸,“你做什么?” 姜宸收回了手,笑了笑,“抱歉。我情不自禁。” 他嘴里从未有过真话。他将她虏来此地,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给人治病,他定有别的企图。而不消深思,她便了然,他将利用的不过是她这大周公主的身份。 偃珺迟恨声道:“你若再放肆,我便只有一死!” “公主何以认为以死能威胁到我?”姜宸轻笑,“莫不是公主终于明白我的真心了?” 当初世人只道楚有姜三公子,清隽不凡,文采斐然,武无人能敌。可见,都是浪得虚名。 偃珺迟哼道:“我若死了,你的算计只怕会落空。” 姜宸倒未反驳了。他看了她良久,转身,拂袖而去。 偃珺迟深呼一口气。 ----- 翌日,北狄传言四起,称“冒丹残杀老单于,弑君夺位,如今又连老单于之后也不放过。冒丹这单于之位名不正言不顺”。 冒丹大怒,下令找出散播流言之人,处死,以儆效尤。 十数个北狄平民被捆绑押在帐内。冒丹亲自审问。 “那些流言到底是何人传出来的?” 众人跪地求饶:“我们不知道啊!单于,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那你们都是听谁说的?一个一个说!”冒丹用手,一个个指着,怒不可遏。 “我是听他说的。” “我也是听他说的。” 众人互相推诿,最后的结论落在了其中一个身材枯瘦的老人身上。老人泪流满面,颤抖着身子,对冒丹磕头,道:“单于明察,这不是我说的!传言非我所引起的啊!” “不是你说的?非你所引起的?那么为何最后都说是听你说的?”冒丹喝问。 “我老糊涂了,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了。但是似乎也听好些人提起过。”老人抹着鼻涕眼泪,告饶。 “哼!既然不记得了,那就是你说的了!来人!将他押出帐外,五马分尸!”冒丹将手掌拍在面前长案上,厉声下令。 两个士兵立刻冲了进来,将那老人拖了下去。只听马蹄声响,一阵惨叫过后,陷入死寂。 帐内的其余几人吓得身子直哆嗦。冒丹的眼神扫射在他们身上,哼道:“你们跟着人云亦云,散播谣言,实在该死!” “单于饶命啊!单于饶命啊!”众人磕头求饶。 而冒丹却不是仁慈之人,他们的命在他眼里不过是如草芥,一文不值。他又厉声命道:“拉下去,烧死!” 几人被绑在木架上,木架下堆满了柴禾。士兵举着火把将那一堆堆柴禾点燃。一时火势冲天。 围观的群众眼中有无奈,有同情,有愤怒,却不敢提半个字,都哑口无言。 偃珺迟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不忍看那熊熊火势,不忍听那惨叫哭泣。人命,竟如此轻贱。冒丹真是残忍至极。他想以儆效尤,压制传言,竟如此对待普通老百姓——他的子民。长此以往,注定民心涣散。纵他铁马金戈也收服不了人心。 姜宸劝过一句:最好是抓到罪魁祸首再做决断。那个老人和那些老百姓应该不是始作俑者。 冒丹哼道:“那个始作俑者定是阿斯无疑!然而,这些愚蠢的、人云亦云的人也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我倒要看看看还有谁敢胡言乱语!” “倒是无人敢在嘴上说了,心里就不知道了。”姜宸在心里言道,看了冒丹一眼,叹了口气。 “不过,阿斯能想出这个法子,倒不似他的性子了。”冒丹似乎对阿斯的脾性了解颇深。 姜宸点头,“为阿斯出谋划策之人定是其弟阿古。” “那个糟老头子在外养的野种?”冒丹未想到与阿斯才相认的阿古竟颇有谋略,连姜宸的计谋都拿他无法。而正因如此,那阿古定不能活! 姜宸对阿古却有些不削,“他阿古能利用人言,我们便以牙还牙,放言阿古并非老单于之子,其智勇双全,是回来争抢阿斯之位的。我倒要看看,阿斯与阿古能有多深的兄弟情谊。” 冒丹道:“依我说,不如直接派兵去打!” 姜宸觉得不妥,“出师要有名。如今,阿斯并未真正造反,又有那样的传闻。单于若是派兵攻打,北狄百姓便会相信那些传言,心中支持阿斯。” “管他们心中支持谁。他们还敢跟着造反不成?只你们大周人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 “还望单于三思。” 冒丹的脸上显出些不耐来。不过,他能害死老单于,弑君夺位,心中也是有些智谋的。因而,才会三番两次采纳姜宸之计。只因几次计策都未能成功,他不耐烦了。他心中还有更大的志向,那便是打败谢琰,拿下北疆,攻下大周天下。 不过,最终冒丹还是用了姜宸之计。 冒娜拉在帐外求见。冒丹宣她进去。 见姜宸也在,冒娜拉朝姜宸微笑,又看向冒丹撒娇,“阿兄整日与阿宸商议大事,许久都未陪我了。” 冒丹大笑,“只怕娜拉你不是要让我陪你吧?” 冒娜拉只笑不语。冒丹看了姜宸一眼,道:“此事便由姜先生去办。你退下吧。” 待姜宸离去,冒娜拉与冒丹闲聊片刻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去找姜宸了。 而百姓之间,除了冒丹弑君夺位,加害老单于之后的传言外,还有姜宸命人传出去的谣言。 阿斯听后,心头不悦。路远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来,老单于从未提过大王还有个弟弟。当初是因大王母亲与阿古滴血相认,大王才凭空冒出来这个弟弟。而事实到底如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路远此话是在说阿古是他母亲之子没错,却不一定是老单于之子?阿斯皱眉,“住口!我与阿古自然是亲兄弟!” 阿斯知晓单于阿爹生前并不喜欢他阿母。他无意之中曾听阿母提过阿爹心中藏着别的女子。那女子便是冒丹之母。他阿爹临死前还嘱咐他不可对冒丹之母无礼,要护她周全。而他阿母会因阿爹的不喜从而背叛阿爹么? 阿斯握紧拳头,一时不知该信谁。 路远却又道:“大王可曾记得十数日前,阿古曾领几百人绕道大周北疆境内,欲不作声响偷袭冒丹?” “自然记得!” 那几百人全都死去,只余阿古一人生还。他虽未见是何人所为,却能猜到是谢琰的人做的。 路远继续,“阿古回来之后便戴了面具,说是受了伤,毁了容。即便大王与阿古真是兄弟,戴了面具的阿古也不一定便是从前的阿古……” “你是说……”阿斯深吸一口气。 “我是说,且不管如今的传言是真是假,我们应当再确认一下阿古的身份。先看看他是否真毁了容。若是真毁了容,再让他与大王的母亲滴血认亲。” 当下,滴血认亲从未有过错漏,得医家证实,被世人所认可。 阿斯被路远说动了,但仍有顾虑,“你虽说得有理,然而,我若直接与阿古这么说,只怕伤了兄弟、母子情谊。” “这还不好办?我们取阿古与大王母亲之血时,不让他们知晓便是了。” 一番商讨之后,天色已晚。事不宜迟,阿斯宣阿古一同用晚膳。 第56章 试探 自领数百人偷袭冒丹,反而手下之人全部遇害,阿古一人有幸生还,回来之后,他与阿斯一同用过一回膳。 此番,阿古便同上回那般,与阿斯相对而坐。阿斯命人斟酒,与阿古喝了一杯。 阿斯不着痕迹地道:“阿古,自你受伤回来之后,话也少了。近日忙碌,我无暇顾着你。现下得空,你可与我说,是否还经历了别的事,以至于如此寡言。” 阿古看了阿斯一眼,喉头动了动,却未言。 阿斯却在心头做着判断。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而实际上阿古素来不大说话,只在献计献策时开口多说几句。 当初他认为阿古这寡言的性子乃是多年漂泊无依所致。他因此还颇有感慨,对阿古极是怜悯。而今夜,他说这番话只为试探,看他是否会为自己辩解。哪知他一言不发,与从前的性子无二。 不过,提到献计献策,从前的阿古也献了一回策,便是在未反冒丹之时,领那几百人绕道大周北疆,偷袭冒丹。这计策是失败了的。他从未觉得阿古能以“智”来评价。而如今,阿古几番计策可谓是算无遗漏。 阿古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阿古,却比从前睿智许多。阿斯一时无法判定真假。思及路远所言,他先要确认阿古戴面具是否真是因为毁容,而非用面具遮掩另一张脸,掩人耳目。 他看向阿古,阿古正兀自喝酒吃菜。他犹豫片刻,终又言道:“你受了重伤毁了容,可否将面具摘下,让我看看到底有多严重。我好差人去寻医者。” 阿古摇头。 这摇头似拒绝,又似阿古对毁容这事讳莫极深,不愿提及。 他这般态度,阿斯心头有火,“我是你阿兄,你还怕我瞧见不成?给冒丹之母治病的那个医女不是还在么,听闻她医术高明,我派人去把她掳来,给你治脸。因此,我今日定要看看你的脸!快把面具摘下来!” “阿兄勿恼。我实在不愿人看见我这张脸。阿兄若执意如此,我只好离去,寻一处无人之地住下。届时,再无人嘲笑我这张脸了。”阿古终于开口。 阿斯皱眉,“我让你摘下面具,非是要嘲笑你的容貌。” 阿古淡淡道:“我认为就是如此。” 阿斯一时哭笑不得。不过,他如此坚持不摘下面具,是否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古又道:“我听到了一些传言。阿兄便是因着那些传言才要我摘下面具吧?阿兄如此不信我,要折辱于我,还不如放我离去。我与阿母告别之后,将永不回来。” 闻言,阿斯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阿古这般看重颜面,竟以人窥视他的“丑颜”为辱。是否真是自己多心了?他心中不痛快,可阿母才与他相认不久,他不能不顾及阿母,不能不顾及兄弟情分。 阿斯咳了两声,笑道:“我非是信了那些传言。既然如此,我不再提此事。今夜,我们兄弟二人只管喝酒吧!” 阿古点头。两人只饮酒,不再言。 路远一直等在外面一处隐蔽之处。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看到阿古出来了。而那阿古戴着面具,仍与平日一般无二。不知大王可曾见过阿古的容貌了。待阿古走远,路远去见阿斯。 “大王,如何了?”路远一进帐便迫不及待地问。 阿斯摇了摇头,心绪混乱,不知如何与路远提。 路远跟随阿斯多年,对阿斯也有了解。他们的大王,赤狄的首领,有一个弱点——不合时宜的顾虑心软。路远当下便猜到他并未看到阿古的真容。 “如此,我们只得用第二个法子了——取阿古与大王母亲之血。” “我阿母的血好取。而阿古的血要如何取才不会被发现?” 路远早有准备,“大王可还记得,阿古心仪一名女子?他有一回喝醉了酒,还对那女子动手动脚。我们便派那女子前去伺候。” “你都怀疑了阿古不是从前的阿古,他又怎会让那女子亲近?”阿斯道。 路远笑,“他若不与那女子亲近便更说明他有问题。不过,那女子的容貌姿色都是上等,许多男子都喜欢她。无论阿古是真是假,美人在前,他又怎能控制得住?如此,让她取一点阿古的血,还不容易?” “只是,那女子并不喜欢阿古。如今阿古又有一面狰狞恐怖的面具,只怕她更不喜。”阿斯是知晓阿古心仪的那名女子的。 “大王有令,怎能由她?” ----- 阿古回了营帐后便歇下了。因为饮了酒,不多时便睡着了。 然而,不过一刻,他骤地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夜。有人进来。那脚步声虽轻,却逃不了他的耳。 他又闭了眼,不动声色,由着那人缓缓靠近。 须臾,那人已至他榻前,随之而来的是女子清香的气息。一只柔软的手附在他胸膛。那只手还欲动作,阿古霎时将它捉住。 “何人?” 一声沉喝将韦婼吓了一大跳,欲缩回手,却被他用力握着。她“嘶”了一声,娇嗔道:“疼。” 阿古将她的手丢开,“你是韦婼?” 韦婼本就不喜欢阿古。她此番不过是奉命来此。然而,即使再厌恶他,此时也得柔声回道:“是啊。你从前都叫我阿婼。” 阿古下榻,点燃灯。借着灯光,他瞧见榻边的女子衣衫不整。他转身,取下壁上的一件披风,朝她扔过去,罩在了她身上。 韦婼捏着那件披风,也朝他看去。见到那张面具,又是大骇。方才在黑夜之中还好,如今对着这张脸,她下不了口…… “你走吧。”阿古淡淡道。 韦婼倒是想走,可她身上还有命令。她只得压下心中恐惧,缓缓朝他走去。她有些委屈道:“阿古,你不喜欢我了么?” “嗯。” 韦婼一愣。月前,他还借酒对她动手动脚的。如今,他变成这幅样子了,她尚未说嫌弃他,他反倒说不喜欢她了。她不信他变得如此之快。 她走到他面前,双手环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别这样。今夜,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良久,未等到他的话,也未见他动作。她抬起头,踮起脚尖。 “你不必如此。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即使韦婼不曾喜欢过他,诈一听到此语,也难免心中一寒。她恨声道:“你变成这个样子,还敢嫌弃我?” 说罢,丢开了他,哭着跑出了营帐。 阿古灭了灯,也出去了。 ----- 而韦婼出了营帐才反应过来自己未完成任务。阿斯与路远还在等她回禀。 她走进阿斯的营帐,脸上泪痕还未干。 “怎样?可拿到阿古的血了?”阿斯忙问出声。 韦婼猛地跪在地上,“大王恕罪!我未能完成大王交代之事!” “被阿古发现了?”路远插话。 韦婼摇头,“他……他……我……”韦婼将方才之事说了出来。 路远道:“你既未完成任务,自行去领罚。先下去吧!” 韦婼告退。 待韦婼离去,路远对阿斯道:“此阿古定有古怪。” 阿斯皱了皱眉,为何阿古不敢摘下面具,又为何连曾经心仪的女人也不碰?莫非,这阿古果真是假的? 第57章 奇药 躺在榻上的偃珺迟感觉有人在推自己。她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在做梦。而推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大。她霎时睁眼,猛地坐起身来。 她尚未喝出声,便有人捂住她的嘴,低沉着声音道:“是我。” 那声音有些熟悉。她回想了片刻,想起来,是阿古。她点了点头,捂着她嘴的手便松开了。偃珺迟欲去点灯,脚尖方一点地便又停下了。他这个时辰闯进来,不可令人发现了。不知他来此地所为何事。然而,是时,更深人静,只听得见秋风呼啸。想来,他并非是来刺杀人的。 “你,有何事?”偃珺迟朝他所在之处看去。黑夜里,她看不到他的样子。只知他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可有法子令两个人的血相融在一起?”他的声音穿过黑夜,进入她耳中。 “你是指毫无干系的两个人?” “嗯。” 偃珺迟道:“有史以来,从未有过一种方法可以做到这样。” “那么,你可以么?” 偃珺迟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信任。这倒令她吃了一惊。只是……她摇了摇头,“我不知是否可行。因为,我从未证实过。” 她言外之意便是有一种法子可能了。阿古道:“无妨,说来听听。” “我配制的一种药,曾让不同种类的动物之血融在了一起。但是,却从未在人身上证实过。” “就给我这个药。” 偃珺迟笑道:“我这里没有现成的药。得新配。” “你能立即配么?我在这里等着。” 偃珺迟蹙眉,深更半夜地配药?她打了个哈欠,“你如此着急,是要自己用?虽然你救过我,但我也救过你。你若想要我配这个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阿古淡道:“什么条件?” “你并非是真的阿古吧?你冒用阿古之名,欲与赤狄首领阿斯争抢首领之位的传言,整个北狄都传遍了。如今,你又来我这里,让我配药,让两个毫无关系之人的血融合在一起。这岂不是证实了那些传言是真?说到底,你是北狄人,我是大周人。我帮了你岂非是帮了大周的敌人?”偃珺迟不急不缓道。她的心思转得极快。北狄不光有阿斯与冒丹内乱,还有“阿古”与阿斯内讧,这正是于大周极有利之时。 阿古未打断她。偃珺迟继续,“其实,这个条件,我早前便与你提过。依小女子拙见,你何不去北疆投靠谢琰?你在此地,倍受猜忌。而谢琰心胸宽广,求才若渴,视北疆与北狄之间的太平为毕生心愿。他爱民若子,是众人投靠的明主。只要你去,必受重用。至于赤狄首领之位,你与谢琰里应外合,还不容易?到时候,不光是赤狄首领,即使是北狄单于,也不在话下。” “是么?”阿古的声音依然平淡无波,而内心却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是。你能自由出入此处,可想你身手了得。你与谢琰定会英雄惜英雄。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 偃珺迟蹙眉,“你不要那药了?” “不要了。”言毕,阿古转身即走。 偃珺迟急了,低喝,“站住!” 阿古停下脚步。 “你果真不再考虑考虑?” 阿古又抬步。 “我帮你!”偃珺迟无奈,竟好似轻轻跺了跺脚。 事实上,无论阿古是否答应投靠四哥,她都会帮他。因为,北狄内乱,北疆便太平。 偃珺迟披了衣裳,点了灯,让阿古帮她举灯,并挡着灯光,不让光亮照射出去,被人发现。她则开始配药。幸好在北狄这些日子,她也有准备一些药物。而这些药物之中恰好有阿古所需之配药。否则,她得需七日才能配好。 阿古见她从一个木箱子里取了两个碟子和三个瓶子出来。瓶子的形状、大小都相同,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她依次打开各个瓶塞,嗅了嗅,将各个瓶子依次排列,放在案上。 随后,将第一个瓶子中的药倒入一个碟子。又取了第二和第三个瓶子中的一些药放入另一个碟子,搅拌均匀。阿古看见这三个瓶里的药都是黑褐色的水状。 “现在得等半个时辰。”偃珺迟对阿古道。 阿古点头。偃珺迟坐在长凳上,阿古蹲在她身侧,举着灯,因用披风挡着光亮,那披风将他与偃珺迟围在中央。 偃珺迟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双眸一如既往的清冷,在这黑夜中更显深邃,竟有些……摄人心魄。 “你既不是阿古,那你又是谁呢?”偃珺迟喃喃道。 她伸手,到了他脸侧,手却被他握住。 “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么?”偃珺迟轻声道。 阿古未语,良久,松开了手。 偃珺迟的手缓缓靠近他的面具,在碰到那张面具后,她微微用力,将那面具摘了下来。 一张如雕刻般完美却冷峻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那张脸,难以言喻的好看,与那张面具简直是两个极端,不是四哥又是谁? 谢琰见她只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浅浅一笑。 “我早该猜到是四哥的。”偃珺迟笑着,那双眼睛,她先前便觉着极似四哥。而她一笑之后,又有些不自在。她从前把他当成阿古,让阿古投靠谢琰的那番话,在他听来是否极是可笑?方才,她还说“谢琰心胸宽广,求才若渴,视北疆与北狄之间的太平为毕生心愿。他爱民若子,是众人投靠的明主”。她竟在他面前如此夸赞他…… 偃珺迟低下头,有些觉得自己所谓的计谋都太过幼稚。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无颜见人了。 她低着头,谢琰只能瞧见她墨色的长发一直垂到了地上,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却又寂静如斯。 “前些日子,我采药遇到狄人,四哥正好出现,救了我。四哥说要去办事,便是用‘阿古’之名来北狄,助赤狄反冒丹吧?”很快,偃珺迟又抬起头来,将心中猜测说出来。 谢琰点头,“嗯。” “如今,姜宸散布出你并非阿古之言,想必阿斯也有些信了,故而你才会来我这里。”不过片刻,她便不再去想那叫她别扭之事,反是有些担忧,“四哥,我不知这药能否有效。万一无法将你的血与人相融,恐怕四哥会身陷险境。如今,无论你是否是阿古,阿斯迟早都会反冒丹。不如,离开这里,我们一同回北疆?” 谢琰道:“这倒无妨。珺儿,你再在此处坚持几日。几日之后,我来接你回去。” 他从前也提醒过,让她回北疆。而她困在此处,难以轻易脱身。因而,他才说来接她。 他所言之意是几日内便能将一切都结束么?偃珺迟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既如此,也罢。” “不过,除了这药,还有什么是我能为四哥所做的么?”偃珺迟又问。 “你只需呆着,莫乱跑便好。” 偃珺迟深吸一口气,他是在说她如今困在北狄是因乱跑么?她想,他定是一直如此看她。她可是被姜宸掳来的!他让她呆在这里,是仍不愿与她提所谓的军事机密吧?她才没那么好奇,不过是想着帮他。 她不再言了。营帐内,异常寂静。 “我与你说了,只平添忧虑。”良久,谢琰声音平平地说了这么一句。 偃珺迟吃了一惊,他竟在同她解释……其实,她也不在乎他是否与她说。她低头去看她面前那两个盛药的碟子。 谢琰举着火,问:“可以了么?” 偃珺迟摇头,“再等一等。” 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是沉默。偃珺迟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欲放松些,便朝他笑了笑,而他仍然冷冷淡淡的。偃珺迟低了头。她与他终究亲近不起来。 忽然,谢琰抚着她垂在前面的头发,往后披在她身后。偃珺迟这才发现,火差点烧到她的头发。 待时辰差不多了,偃珺迟将两个碟子里的药搅和在一起,重取了一个瓶子装好,递给谢琰,“要取血时,此药须至少提前半个时辰,至多2个时辰饮下。” 谢琰接过药,点头。 ------------------------------------------------------------------------------- 谢琰离开偃珺迟那里时,天已蒙蒙亮。他想着昨夜阿斯那两番试探,第一个试探还好,而他对后面那名女子的举动定会让阿斯生疑,不知阿斯会否已等不及要探个究竟。他将偃珺迟给他的药喝了下去。 而当他回到赤狄时,他的营帐前围满了士兵。阿斯站在士兵们前面,旁边是路远。 阿斯挥手,令:“拿下!” 第58章 事起 士兵们得令,手执大刀,朝谢琰而去,只要谢琰反抗,他们的刀便不会认人。数名士兵走到谢琰面前,将刀架在谢琰脖子上。 谢琰并未反抗,面具上露出的那双眼睛疑惑地盯着阿斯,声音中也透着懵然,“阿兄这是为何?” 阿斯身旁的路远抢先开口,“别再装了!你根本就不是阿古!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欺骗大王?你到底是何人,还不从实招来?” 架在谢琰脖子上的那几把刀用了用力。谢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阿兄,原来你仍不信我,反是相信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 阿斯开口道:“你若真是阿古,为何不敢摘下面具?为何连你心爱的女人都不碰?” “为何不摘下面具,昨夜我便与阿兄说过了。至于韦婼,我早已放下了。” 路远嗤笑,“你这话说出来,鬼才会信!今日,我们偏要看看你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路远对谢琰身旁那几名士兵道,“把他的面具揭下来!” 士兵们伸手去揭谢琰的面具。谢琰偏开头,众人尚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已掉落在地,执刀的士兵也都退后了数步。他们又上前去,谢琰的腿一扫,将围过来的士兵都踹开了去。 阿斯见谢琰反抗,原本还有些疑惑,现下便全然信了那些传言了。他下令,一定要将谢琰捉住。 谢琰以寡敌众,却并不吃力,也未将那些士兵至于死地,只是将他们一个个打倒在地。 阿斯也看出谢琰手下留情。而路远要上弓弩手。 谢琰站在一群倒地的士兵中央,看着阿斯,道:“阿兄既然不信我。我只好再与阿母滴血认亲了!” 说罢,他拾起士兵掉落的一把刀,对着手指一割,鲜血便一滴一滴流下来了。 弓弩手问路远,是否还要射。而阿斯已出言,“去拿碗来!” 阿斯身后的一个士兵转身,很快便拿了碗来。阿斯命人将谢琰的手指血接住,又让人去请他母亲。 须臾,阿斯的母亲由一名侍女扶着缓缓走来。她看着眼前情形,不禁皱了皱眉。 阿斯对其母道:“为了确认传言之真假,儿不孝,请阿母取一点血。” 老夫人未拒绝,咬破手指,让自己的血滴在盛谢琰之血的碗中。 阿斯、路远以及众士兵都伸头来看。谢琰则站在几步开外,蔚然不动。有几名倒地的士兵起身,一时盯着阿斯及众人的表情,一时盯着谢琰,防他逃走。 阿斯与路远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碗中。那两处血在水中缓缓漾开,却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将血分成两半。 路远对阿斯道:“血并未融合!” 谢琰闻言,想起偃珺迟说过她并不知是否可行。他是信她可以的。而事实却当真无法将两个毫无干系之人的血融合在一起? 阿斯看向阿古,下令,“将他捉住!” 饶是如此,谢琰也并未慌神,对着前方略有些远的一处摇了摇头,而后,用手中大刀将弓弩手们射来的箭一一挡掉。 便在路远欲再加派弓弩手时,有人大呼,“融了!融了!” 阿斯与路远霎时扭头一看,碗中之血果然融在了一起。 阿斯之母亦面露激动之色,看着阿斯,叹道:“冒丹不过是放了个传言出来,欲离间你们兄弟二人,你们竟如此轻易地便上当了,险些铸下大错!” 阿斯对她道:“儿惭愧。不该听信传言。” 他转身,走到谢琰面前,拍了拍谢琰的肩,有些愧疚,“阿古,是阿兄糊涂了。阿兄不该怀疑你的。你能原谅我么?” 谢琰点头。 阿斯想,他宁愿再割一次血也不愿摘下面具,想必是那张脸比面具还要恐怖许多。思及此,阿斯心里愈加愧疚,亦愈加怜悯这唯一的“弟弟”来。至于这阿古是否同他一般是单于阿爹之子,他也不愿再多想了。 路远极不情愿地走到谢琰跟前,给他赔了个不是。 ----- 关于阿古与阿斯的传言被澄清。而冒丹弑君夺位,谋害老单于之后的传言又多起来。冒丹曾因这个传言,将一名老人五马分尸,将另外几人烧死。平日里冒丹便只顾攻打大周北疆,百姓之命在他眼里异常轻贱。种种暴戾之事累积起来,百姓对冒丹怨声载道。 “阿古”对阿斯道:“时机已到,可反。” 阿斯采纳“阿古”之建议,正式举旗反抗冒丹。北狄由内讧正式步入内乱。 而自阿斯领赤狄举旗反抗之后数日内,便让冒丹吃了一回败仗。 对于首战胜利,赤狄举行了庆功会。谢琰坐在阿斯下首。此番赤狄得胜,乃谢琰献计之果。 谢琰未领军大周北疆时,冒丹领北狄人攻打北疆,从无败仗。谢琰常驻北疆后,冒丹便似遇上了宿敌。因而,“阿古”之策能败冒丹,阿斯大悦。 饮酒片刻,阿斯发现面前献舞的女子正是韦婼。其貌在赤狄,乃至整个北狄都是一等。阿古喜欢她,再正常不过。只是,那日他竟说他将韦婼放下了,阿斯觉得奇怪。 阿斯倾身,在谢琰耳边低声问:“阿古,你这么快便忘了韦婼,难不成那处也受伤了?”否则,才几日功夫,喜好便变了? 谢琰从容地饮下手中酒,淡淡道:“阿兄多虑了。” 阿斯叹气,“这男女之事最是难说。你今次又立一功,我正想赐你美人。而如今,你连韦婼也看不上,我倒不知该赐何人了。” 坐在谢琰身旁的路远耳朵尖,听闻阿斯这般说,便道:“据闻大周女子多绝色。待平了北狄,攻入大周,定有阿古喜欢的女子。” 阿斯哈哈大笑。 而在此宴上,路远请阿斯将韦婼赐予了他。谢琰则在宴会之后向阿斯请辞离去。 “路先生足智多谋,定能助阿兄成就一番事业。如今,是我该离去的时候了。况且,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实在无法适应此地。” 阿斯对他要离去之事极是吃惊,而阿古到底是否是单于阿爹之子,他无法得知。因而,他甚为犹豫,对谢琰道:“容我想想。” ----- 偃珺迟想着谢琰所说的几日后便来接她回北疆,而他如今帮着阿斯打冒丹,不知他何时才能脱身。 冒丹之母死后,偃珺迟便没有要医治之人了。整日里,大多时候都闲着。 冒娜拉有些闷闷不乐地来找偃珺迟,让她陪她去骑马。偃珺迟虽顶着姜宸表妹的身份,冒娜拉又倾慕姜宸,而她与冒娜拉却并不亲近。但她未拒绝冒娜拉之邀,只是奇怪她为何突然要她陪她骑马。 骑马时,她终于知晓了因由。冒丹打的那次败仗是听了姜宸之计。因而,败仗之后,冒丹对姜宸大发雷霆。姜宸因此不大理睬冒娜拉。冒娜拉找她出来骑马,是想要她劝姜宸,让他别不理她。 偃珺迟见她极是难过,以她在这里的身份,她也不能拒绝,因此点了点头。冒娜拉霎时便高兴起来,“阿迟的话,阿宸定会听的。” 偃珺迟却在心里想,姜宸才不会听她的话。不过,姜宸要倚仗冒丹,并不会真的拒绝冒娜拉的。他此番欲擒故纵不过是要冒娜拉着急,让冒丹看在冒娜拉的面上,不会弃他不用。故而,又何须她去劝姜宸? 果然,之后与赤狄对阵,冒丹仍重用姜宸。这回,姜宸亲自领军,打了一回胜仗。 姜宸下了战场便来找偃珺迟。一进账,他便瞧见她趴在几案上写着什么,写了几个字又用手托着脑袋冥思苦想。那幅模样,不禁让他看得入迷。待他回过神来,走到她面前一看,“阿迟写的是方子?” 偃珺迟不知有人进来,吓了一跳,睨了姜宸一眼,也不管他,又想一刻写几个字。 她笔下是方子无疑。姜宸仔细看了下,“莫不是为谢阭开的药方?” 两年多以前,偃珺迟从楚国离开,正是找的为太子谢阭寻良药的借口。而她闲暇之时,也会真的去想方子。 只是,竟让姜宸猜中了。她并不吱声。 姜宸语带嘲讽,“你一心要治好谢阭,可知谢阭病愈,并非谢弘所愿?素闻你与谢弘亲厚,你此举可不是帮谢弘。” 他的言外之意是谢阭病愈,大周天下将由身为太子的谢阭继承,谢弘定有继承大统之心,只怕谢弘一番运筹到头来会是一场空。 偃珺迟皱着眉头,“休要胡说!二殿下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心胸狭窄,心思险恶?” 姜宸呵了一声,“皇权之下又有多少父子兄弟?” 偃珺迟眉头深锁。 姜宸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今日我大胜而归,想看阿迟笑。” 偃珺迟对他视而不见。 姜宸兀自笑道:“上回吃了败仗,我以为那赤狄人中也有精通大周兵法之人。这回看来,是我多虑了。” 偃珺迟竖耳听。姜宸却不再多提。 ----- 赤狄营里,阿斯与“阿古”、路远商议战事。路远道:“据说,这个姜宸是大周楚人。在楚国时便领军征伐邻国,在大周二皇子谢弘出现之前,未有败绩。此人智谋不可小觑。” 阿斯点头,“若能把姜宸除去,便无人给冒丹献策了。”他看向“阿古”,“阿古可有法子除掉姜宸?你若能将姜宸除去,我便允你请辞。” 自阿斯领赤狄反冒丹之后,谢琰所充“阿古”便请辞离去。阿斯未允,也未拒绝。谢琰知晓,数日前的那则传言,阿斯仍心有芥蒂,因而才并未明确拒绝他的请辞。而这正好是他全身离开的机会。 不过,提及姜宸,谢琰倒真想与他会会。两年多以前,这姜宸明明被二哥所抓获并斩首示众,如今这姜宸却又出现在北狄……他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况且,姜宸若在,对大周将是一个祸患。他的命不可留。 因而,谢琰点头,“那么,我便为阿兄做最后一件事。” 只是,这么一来,与珺儿之约恐怕要推迟了。 阿斯闻言,面露欣慰之色,“这么说,你有对付姜宸的法子了?” 第59章 献人 谢琰说了一个计策。阿斯与路远皆表示赞同。 之后,阿斯领赤狄再次攻打单于冒丹支部,却仍败在姜宸手下,并被姜宸一路追打。赤狄被迫退回曾经的老部蜀地——比冒丹之地不到四分之一的一块地方。冒丹命姜宸乘胜出击,誓将赤狄完全歼灭。 冒娜拉听闻姜宸大胜,心中大喜,又听冒丹在她面前夸赞姜宸,待姜宸凯旋而归时便让她与姜宸完婚,冒娜拉满心欢喜地又去找偃珺迟骑马。 偃珺迟与冒娜拉一人牵了一匹。冒娜拉笑着昂起头,道:“我们比比,看谁骑得快?”偃珺迟笑道:“公主既然有兴致,我自当奉陪!” 两人扬鞭策马,行在大草原上。偃珺迟虽会骑马,然而,骑技不比从小身在大草原上的北狄公主。不过才一起步,便已落后。再行片刻,她已远远落在冒娜拉身后了。冒娜拉回头笑,再一声“驾”,偃珺迟便看不见前方一人一马的身影了。 偃珺迟快行之后追不上冒娜拉,便减了速度,跨马慢行。 她想起了卫姒,与二哥有过婚约的卫国公主,她的骑技也极好。偃珺迟望着辽阔的草原,发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什么人?” 偃珺迟转身,来人身着黑色盔甲,面貌中庸,神情之中透着威严、戾气。是北狄单于——冒丹。她曾远远见过。偃珺迟立刻下马,对他道:“我是姜宸的表妹。” “你就是姜宸那个表妹?”冒丹未叫她起,盯着她细细打量。眼前女子一身布衣,头上、身上并无首饰,最是平民朴素。然而,那容颜却是他平生未见过的,其眉眼、神色之中独具一股惑人之色。 偃珺迟匆忙下马之时,面纱落地。她蹙了蹙眉,应“是”。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略略低了头。她想起一件事来,冒丹之父便是在一场战事中死于她爹爹之手。 “哈哈,我有那么可怕么?” 他的笑声甚是突兀,偃珺迟仍低着头,不语。 冒丹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哈哈笑道:“不用这么拘谨。我最器重姜宸,待他犹如家人。你既是他表妹,我们也当亲如一家。” 偃珺迟用力抽出手。 冒丹被人拒绝,面露不悦,“你是在骑马?听闻姜宸又打了一回胜仗,我正有此兴致,不如我们同骑一骑?” “不可。”偃珺迟拒绝。 冒丹由不悦转为愤怒,“你说什么?”在北狄,还没有人敢违抗他。即使是姜宸,也不可,更何况,她只是他的一个远亲,一个女人! 偃珺迟心知不能将他激怒,她斟酌着道:“单于勿恼。我说‘不可’是因我与公主正在比试骑马,看谁快谁慢。我的骑技虽不入流,但是,输也要输得体面。请单于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冒丹一听,怒色渐消,不过仍然说道:“如果我说‘不’呢?” 偃珺迟不卑不亢,道:“单于如果说‘不’,无人敢违抗。只不过,我知道单于不会说‘不’。” “为何不会?”冒丹见她不慌不忙,又能猜中他的言语,不禁更有兴致了。他要听听,她怎么会认为他不会。 偃珺迟不急不缓,言道:“姜宸因为单于给了机会才能为单于所用,为单于出谋划策。而小女子因为单于给了机会,才体会到北狄战马良驹,北狄公主巾帼不输须眉,北狄单于气度非凡,小女子输得五体投地。” 冒丹又大笑数声,准了她的请求。“不过,我见你慢慢悠悠的,只怕会输得惨不忍睹。” 偃珺迟笑道:“单于说得是。请准小女子告辞。” 冒丹手一挥,偃珺迟跨马,飞奔而去。 那一人一马远去,面前再无人影。 而冒丹回营后却收到一封书信,称姜宸瞒报军情,赤狄并未战败,姜宸不过是欲得冒丹之军,回大周夺回楚国。 他方读完书信,便有人来报,赤狄不知从何方冒出来,正袭击王庭军营。而外面喊杀声突然震天。冒丹来不及大怒,拿起身旁兵器便冲出营外,一边喝令:“将士们集结,跟我杀出去!” 冒丹治下之兵都有一番本事。冒丹一声令出,眨眼功夫,营中将士便集结整齐。而北狄人自幼生长在大草原上,骑术了得。冒丹虽暴戾,训练麾下将士却有一套。将士们在冒丹的带领下,不过片刻便将前来偷袭的赤狄人给斩杀殆尽。 冒丹命人收拾残局,急令姜宸领军回王庭军营。无论那封信是真还是假,赤狄人出现在王庭乃是事实,所谓赤狄被逼走投无路乃是惑人之闻。 而姜宸信奉大周所谓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并未立即拔营回来。冒丹闻言之后,大发雷霆,认定姜宸便是要夺了自己的军队,回大周报仇。冒丹派出手下两名大将前去接替姜宸,并下令,姜宸若不从,杀之! 姜宸正与谢琰所充阿古交锋,认为“阿古”是个必除的对手。两军陷入胶着之态。而冒丹所派两名大将前来,还宣称他若反抗,他们将奉冒丹之命,将他先斩后奏。姜宸迫不得已,同两名大将一同回冒丹所在的王庭军营。 姜宸回到王庭之后,称他并未有背叛冒丹之心。而冒丹未言信他,也未言不信他。只命他将手中之军全部交出。 又在此刻,跟随阿斯多年的路远前来投靠冒丹。路远称,自从有阿古在阿斯身旁献计献策,阿斯便弃他不用,忽视他多年的功劳。阿古还垂涎他的女人韦婼,阿斯偏心,将韦婼软禁起来,交给阿古。他恨透了阿斯与阿古。 冒丹自然也不全信。路远又称,他在阿斯身边多年,对阿斯了解甚深,冒丹若能采纳他的计策,定能将阿斯与阿古皆除去。 “三日前,阿斯偷袭王庭,单于可知阿斯将一支先头军队屯于何处?”路远道。 “何处?” “正是王庭之外三十里的上丘。” “果真在那里?” “单于不信,只消派一人前去探望便知。” 冒丹点头,派了探子前去。探子回来之后,禀报:“赤狄人果然在那里,大约有一千人。” 姜宸虽不能带兵,仍在营中议事。他闻言,便道:“即使有赤狄在上丘,又如何证明你不是要引我们前去?” 路远道:“单于若还不信,我今夜便去放火。将那一千人都给烧死。” 冒丹点头,并令人暗中跟踪路远。 而路远果然放了火,将那一千名赤狄人都烧死了。 有姜宸的前车之鉴。冒丹对路远仍将信将疑。而之后几场仗,路远都立了功。冒丹便信了路远。在路远的计谋之下,冒丹又打了几场胜仗。冒丹开始器重路远,弃姜宸不用。路远亦在冒丹跟前道:“姜宸乃大周楚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冒丹思及姜宸曾献计阿母假死,在灵堂设伏,而他的阿母却真被阿斯的人刺杀死了,阿斯却好好活着,如今还公然造反了。他越想越觉得路远说得有理,越看姜宸越不顺眼。冒娜拉来求他,他更是对姜宸生了厌恶之心,正打算找个机会除掉姜宸。 ----- 赤狄营中,阿斯却在饮酒。他对谢琰道:“那一千罪犯也算是将功赎罪了。我们一路避让冒丹之军,路远应该得了冒丹的信任了。” 谢琰点头。 “想必姜宸很快便会被除去。而若能将冒丹也一并出去,便再好不过了。” 谢琰仍只点头。 阿斯叹气,“你这性子,如何才有女人喜欢?阿母都与我提了,要我给你物色一名女子。” 谢琰兀自斟酒,淡淡道:“北狄内乱,阿兄毋须操心我这些小事。” ----- 姜宸被冷落,独自一人练剑,却不慎伤了手。他去偃珺迟那里让她帮他上药。偃珺迟只扔给了他一瓶外伤药,便不再理他。 姜宸一边自己涂药,一边看向仍在写方子的偃珺迟。那日,偃珺迟骑马遇到冒丹之事,他有所耳闻。他看着她,犹豫良久,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道:“阿迟,我定会带你回大周的。” 他突然冒出这一句,偃珺迟抬头,见他神色有异,心中生疑。 姜宸离开偃珺迟的营帐后便去求见冒丹。冒丹不愿见他,拖了许久才宣他进去。 姜宸一进帐便跪地道:“我知单于不再信我,本打算就此离去。然而,我表妹阿迟自那日见过单于之后便对单于念念不忘。她对我道,若能服侍单于一次,此生便无憾了。” 冒丹想起了那日所见的绝色之颜,不禁大喜,“果真?” “千真万确。” 是夜,冒丹屏退左右,去了偃珺迟的营帐。 第60章 匕首 天气愈渐寒冷,偃珺迟一早便合衣躺在了榻上。谢琰曾与她说过,最好合衣而眠。不过,时辰尚早,她并无睡意。帐里尚点着灯。她睁着双眼想着北狄的战事。赤狄与冒丹部各有胜负,战事一时难以结束。如今,路远弃阿斯,投靠冒丹,领冒丹之军节节胜利。这路远到底是真投靠了冒丹还是作假?四哥可都掌控在手? 因有路远每回领军都打胜仗,姜宸又因冒丹的猜疑备受冷落。若是冒丹将姜宸赶出北狄,那可再好不过了。 不过,偃珺迟又想起白日里姜宸说他定会带她回大周时那副古怪的表情。她蹙了蹙眉,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正在此时,突有脚步声传来。她转头朝营帐门口看去。来人竟是冒丹! 她赶忙起身下榻,微低头道:“见过单于。不知单于来此,有何要事?” 冒丹上前,伸手欲抬起她的头,却被她后退一步,躲了过去。冒丹的手停在半空,不满她的躲闪,“你既然都说若能服侍我一次,此生便无憾了,还躲什么躲?” 偃珺迟皱眉,“我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冒丹全当她是害羞,笑着再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便往榻上坐,“无论你说过与否,都不重要。今夜,你若伺候我高兴了,我便答应再用姜宸。” 原来,这一切都是姜宸安排的。他用她来换取冒丹的重用!偃珺迟咬牙,恨透了姜宸此人。她从冒丹的手里抽回手,并站起身,后退。 “嗯?”冒丹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偃珺迟慌乱道:“我……我还未准备好。” “你要如何准备?”冒丹压抑着怒气,“我不讲究那些。赶紧过来!” 偃珺迟站着未动。冒丹不耐烦,伸手拉她过去,用力将她推倒在榻上。随后便去撕扯她的衣裳。 偃珺迟使劲挣扎。然而,只听“哗”的一声,外衫被冒丹撕破。偃珺迟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双手用力,却推不开他,双脚猛踢,却让他大怒,手下更用力。 “哗哗”数声响,偃珺迟的衣裳已被冒丹撕了个粉碎。冒丹低头,朝她靠近。偃珺迟慌乱不已,抬脚用力朝他下、面踢去。冒丹吃痛,大叫一声,却并未起身,而是伸手掐着她的脖子,红了眼道:“你想死?” 偃珺迟被他掐得透不过气来,手脚仍在挣扎。冒丹掐着她的脖子未放手,嘴却想去亲。 偃珺迟感觉自己快被他掐死了,仍不想他得逞。她偏开头,反是咬上他的肩,又使劲踢他下、身。 冒丹未想她竟还有力气,松了手,大呼一声,捂着下、身,痛苦难挨。 偃珺迟猛咳数声,滚下床榻,滚到不远处她放置药物的木箱前,伸手打开木箱,取出一样药,朝冒丹身上洒去。冒丹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而他下面受伤严重,他一时起不了身。偃珺迟站起身,走到几案旁,举起灯,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将灯扔向冒丹。 冒丹的身子忽然着了火。冒丹却叫不出声。须臾,那火越烧越大,烧遍了冒丹全身。一团火从榻上滚下来,将营帐里的其他物什都烧了起来。 偃珺迟再也无力气,倒地闭了眼。 营帐外的守卫被冒丹屏退,因而,并无守卫知晓帐中之事。 姜宸一直心慌意乱,最后走到偃珺迟的营帐外,忽见帐中生起火光。他立即冲进营帐。地上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几案、长凳、摆柜,都被烧了起来,偃珺迟衣衫不整地昏倒在地。而火也渐渐朝她靠近。 姜宸快步走到偃珺迟跟前,抱起她,冲出营帐。而他方一出去,守卫们便冲了进来救火。路远听到动静立即领了人马过来。 火很快便被灭了。众人看到那具烧焦的尸体,非女子那边瘦小,都断定是冒丹的。他们顿时跪地大呼。 路远心中却高兴得紧,沉吟一声,“姜宸与那医女合谋害了单于。你们速速随我去将姜宸二人捉住!” 而姜宸抱着偃珺迟去找冒娜拉。一见冒娜拉便让她跟他走。 冒娜拉亦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正欲出来看个究竟,听姜宸之言,不禁皱眉,道:“出了何事?” 姜宸面色焦急,“路远将单于杀了。他领着军队要来捉我们,快跟我走!” 冒娜拉乍听阿兄被人害死,心中大惊,“我阿兄当真被路远害了?” 姜宸点头。 冒娜拉哀痛,“我要去把路远杀了!” “军队都在他手上,你要如何去杀他?快走!否则,路远追来,我们便走不成了!” 阵阵脚步声传来,冒娜拉无奈,只得同姜宸离开。然而,她看见姜宸抱着衣衫不整的偃珺迟,心中疑惑,却无暇过问,只得先离开再说。 ----- 阿斯收到路远的传书。他看完之后,大喜,“冒丹死了!冒丹死了!没想到冒丹这么快便死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将书信递给谢琰。 谢琰面色无波地扫过一排排字。当他扫到最后两句时,忽然顿住。 “姜宸与医女合谋害死冒丹后与冒娜拉一同离开。我们正派兵追捕三人。” 谢琰收了信,对阿斯道:“我去追这三人。” 阿斯想了下,点头同意,“要带多少人马?” “我一人足矣。” ----- 快天明时,昏迷的偃珺迟被寒风吹醒。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抱着她的人是姜宸。她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姜宸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你无事便好。冒丹死了,路远正派人追我们。虽然我们摆脱了路远的人,但是,走得越远越好。” 偃珺迟仍道:“放开我!” 姜宸只好将她放下。 走在前方数步的冒娜拉折返回来,“不走了?” 姜宸看了偃珺迟一眼,又看了看身后,道:“他们应该找不到我们了。先歇息片刻吧。” 冒娜拉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对姜宸道:“我们一定要为阿兄报仇!” 姜宸却蹲在偃珺迟面前,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衣裳,问:“还冷么?” 偃珺迟哼了一声,“姜宸,你不必如此!我只想一刀杀了你!” 姜宸沙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我也不舍这样对你。不过,还好,你无事。” “休要装模作样!不过,我杀了冒丹,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你说什么?”冒娜拉腾地站起身来,盯着偃珺迟。 偃珺迟昂首,“冒丹死了,是我做的。” 冒娜拉扑到偃珺迟面前,用匕首抵着偃珺迟胸口,“是你杀了我阿兄!你为何要杀我阿兄!” “他该死!”偃珺迟恨道。 姜宸去夺冒娜拉的匕首。冒娜拉瞪着姜宸,喝道:“别动!你越动,她死得越快!” 姜宸蹙眉,盯着冒娜拉的动作。 忽然,马蹄声传来。听声音,只有一骑。 偃珺迟希望是四哥。 而冒娜拉趁姜宸竖耳倾听马蹄声,用力将匕首刺向偃珺迟胸口,鲜血霎时喷射而出。姜宸大惊,“阿迟!” 偃珺迟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身后唤了声“四哥”。、 “谢琰?”姜宸皱眉。 “阿古是谢琰?”姜宸心思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 冒娜拉看着偃珺迟身上鲜红刺目的血,并未软下心肠。原来姜宸与她合伙来骗她。什么表妹?她听说过大周的珺玉公主,她既然喊谢琰“四哥”,那么眼前此人必是珺玉公主——偃珺迟了! 冒娜拉的手再一用力,偃珺迟的身子往下倒。 姜宸用力将冒娜拉推开,抱着偃珺迟下滑的身子。他红着眼,手忙脚乱地要为她止血。 “你还想救她?哼!你救不活她了!” “她若活不过来,你也活不了了!”姜宸气急败坏。 “哈哈哈!是么?你还想杀了我?”冒娜拉狂笑着,“姜宸,你当真是想连我也杀了?” 呵呵,好一个“表妹”!姜宸,你喜欢的人是她么?冒娜拉一时明白过来,姜宸在她阿兄身边也是另有企图的。亏她还如此深深地爱慕着他!冒娜拉看着心慌意乱的姜宸恨得牙痒痒的。 而姜宸不再理她,欲为她止血,而那不断涌出的血触目惊心,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姜宸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偃珺迟。冒娜拉则站在姜宸的面前,恨恨地看着两人,诅咒偃珺迟再也醒不过来。 须臾,姜宸回过神来,将偃珺迟抱起来,继续朝前走。他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冒娜拉,沉声道:“再不走,等着谢琰来追么?” 冒娜拉这才跟了上去,哼道:“怕什么?不是有她在?谢琰若来,用她作人质,还怕走不成?还是,你舍不得?” 姜宸轻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隽,“这世上真有我舍不得的东西么?”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珺玉公主。不过,还未到为了她能抛却一切的地步。 ----- 谢琰似乎听到了那一声呼唤。他眸光冰冷,跨、下黑驹飞驰若电。 第61章 守护 一路疾驰的谢琰发现地上有血迹。那血迹一路向前。他心神一凝,又一挥鞭,循着那一串串血迹驰去。 姜宸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血迹,这将透露他们的行踪。听着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响,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之人,她不能再受颠簸,须得立即救治才行。 冒娜拉见他又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她就要死了,你停下亦救不活她!” 姜宸却抱着偃珺迟跳下了马,从腰上抽出剑递给冒娜拉,让冒娜拉用剑刺马腹。冒娜拉明白了姜宸的用意,按姜宸之言刺马腹。马儿被刺,疯狂往前奔,留下鲜红的血迹。 而姜宸则抱着偃珺迟藏身到了一个微微突起的小丘后。冒娜拉也跟了过去。 不一刻,一人一马掠过。姜宸与冒娜拉皆松了一口气。姜宸将偃珺迟放在地上,举目望了望,此处空旷,并无人烟。他蹙了蹙眉,莫非,她真就如此死去了?不说他不舍,心中难受,便说她若死了,他一番盘算岂不又落了空?将来,他如何要挟谢弘? “你去找大夫来!”他看着冒娜拉,用命令的口吻道。 冒娜拉哼道:“你果真是一直在利用我!如今,还用这般语气同我讲话!让我去找大夫?我恨不能她立刻死去!” “我说过,她若死了,你也活不成。”姜宸冷眼看着冒娜拉。 冒娜拉哈哈大笑,“我如今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利用的了么?我可还是北狄的公主。你将我带走,难道不是要利用这个身份,号召我阿兄的亲信将士?” 她倒没有说错。姜宸正是如此打算的。他笑道:“只要你活着,我便有法子召集冒丹旧部。至于是怎样活着,你可以选择。” 冒娜拉心痛不已,“姜宸,你竟如此对我!” 而谢琰见那血迹一时左,一时右,一时还后退,不似骑马驰骋之状,倒似马儿受了刺激发狂之态。谢琰“吁”了一声,立即调转马头,往回骑。 冒娜拉正要去寻大夫,谢琰便返了回来。他见偃珺迟昏迷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浸满了殷红的血色。他眸光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冒娜拉与姜宸。 冒娜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来人,大叫:“休要靠近!否则,我将再在她胸口上插一刀!” 姜宸亦笑道:“呵呵,谢琰!我早该想到是你!精通大周兵法,善谋善断。不过,只有你一个人来?若是路远等人赶来,知晓了你的身份,恐怕你再也不能在此为所欲为,借刀杀人,掌控一切了!连回北疆亦不那么容易了!” “姜宸,你竟还活着,”谢琰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二哥竟将你放了!” 谢琰想了许久,二哥将姜宸斩首示众,而姜宸却还活着,想必是二哥将他放了的,否则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只是,他仍不知二哥为何会如此做。 姜宸也不慌,面上带笑,“算你明白!谢弘放了我,是要我寻为阿迟及谢阭寻药。谢阭体内可不只中了一种毒。她试那毒对身子的反噬,亦只我有法子可解。” 原来如此!姜宸所言谢阭中毒,偃珺迟试毒之事,彼时,谢琰虽在北疆,却有耳闻。谢琰默,二哥明知姜宸在胡言乱语,只为求保命,却还是放了姜宸。从小到大,二哥对珺儿的呵护,他都看在眼里,连他这个亲生兄弟也不及她。姜宸拿珺儿作要挟,以二哥的性子,即使不信,也会让他活命。不过,二哥定派了人看着姜宸。姜宸能脱身,倒也有一番本事。 谢琰默然片刻已将来龙去脉想了个透彻。 姜宸见谢琰眸色清冷,哼道:“放我们走!否则,她必死无疑!”冒娜拉侧身站着,手握着偃珺迟胸前的匕首。 谢琰眸色愈冷,冒娜拉与姜宸都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琰。 “是你给了她一刀?”谢琰看向冒娜拉。 他仍然戴着面具。冒娜拉见那张可怖的脸上眸色森冷,心头不由得一阵哆嗦,握着匕首的手亦有些微颤抖。她挺着胸脯,壮着胆子道:“是又怎样?” 谢琰立即抽出腰间佩剑,冒娜拉未及言语,人便已倒下。再一瞧谢琰,他仍端坐在马上,只是,手中已没有了剑。那剑已插在了冒娜拉的背上。姜宸尚未看清他是何时出手的,这速度快得骇人。 他盯着谢琰,“你不在乎她的生死?”她自然是指偃珺迟。 谢琰不语。姜宸不知还能有什么借口让他放他离去。而看谢琰的眼神,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既然如此,那便老账新账一起算,与他一决胜负吧! 姜宸将偃珺迟的身子朝空中抛去,然后抽出冒娜拉背上的剑,任由冒娜拉血流不止,尔后脚尖一点,朝谢琰袭去。 而谢琰亦腾空一翻,单手将偃珺迟接住,另一只手又从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挡住姜宸袭来的剑。 只见匕首与剑在空中相遇,姜宸与谢琰同时翻腾出去,同时落地,后退数步。谢琰将偃珺迟轻轻放在地上。姜宸又趁机再使出一招。 谢琰迅疾侧头,耳边一阵劲风扫过,姜宸的剑从谢琰的耳边擦过。谢琰凝神,与姜宸侧身对站。待姜宸再回身一剑,指向谢琰胸前。谢琰面对着他,将匕首挡在胸前。 哼!我未必会刺你的胸。看你怎么挡住你的咽喉!原本直指谢琰胸前的剑在瞬间转了方向,朝谢琰的咽喉刺去。而谢琰的姿势未变。姜宸一笑,就要得手! 而他高兴得太早了些。因为,谢琰在他的剑尖刚刚碰到他的喉头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姜宸的身侧,原先挡在他胸前的匕首亦在瞬间插|进了姜宸的胸口。 姜宸睁大眼睛瞪着谢琰,眼中是不可置信,随后缓缓倒地。 谢琰收了匕首,又从姜宸手中取回剑,尔后走到偃珺迟的身边,将她抱进怀中。披在她身上的是男子外衫,松松垮垮,露出破破烂烂的布衫和青紫的肩。谢琰皱了皱眉。 此刻,路远等人正好赶来。 “都死了?”路远瞧见姜宸三人身上都血流不止,不禁张大了嘴。 谢琰未答,抱着偃珺迟唤军医。 随军都有军医。只是,路远看着他怀中之人,“你要救这个医女?” 谢琰不理他。一名军医上前来。 “救不活她,你也别活。”谢琰只对军医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军医皱着眉头,惶恐称“是”。 “只是……”军医看了一眼谢琰怀中女子,“大庭广众之下……” 秋风瑟瑟,她本身的衣裳几乎没有,外衫单薄。谢琰放下偃珺迟,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卸下盔甲,脱了外衣,搭在她身上。又命众人都退后。他扯开披风,将偃珺迟与众人隔开。 军医上前救治。 谢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路远命人砍下姜宸的脑袋,又给冒娜拉收了尸。路远看了一眼谢琰,心哼,难怪当初让他去杀那医女,他反对,原来是看上了这医女。方才他偶然瞧见了那医女的容貌,比之韦婼不知要美上多少倍。也难怪,他竟说放下韦婼了。 军医能做的便是给偃珺迟止血。然而,她失血过多,不知能否醒来。 路远等得不耐烦,“她死了没?没死,我们还得等她醒来么?” 谢琰看了路远一眼,未睬,而是转头问军医,“她如何了?” 军医想起他方才的警告,斟酌着道:“我已尽力将她的血止住了。而她伤口极深,元气大伤,北狄之药有限……不知她能否醒来。若能醒来,才算度过一劫。” 而她能否醒来,还是未知之数。 谢琰抱着偃珺迟,在冒丹王庭军营之外置了营帐,寸步不离守着偃珺迟。 而路远对外称单于冒丹实是被姜宸一人所害,冒娜拉公主亦被姜宸所杀。单于冒丹曾与他说赤狄亦是北狄。北狄当团结一心,对抗北疆。故而,不再与赤狄交战,反要迎接赤狄首领阿斯,主政北狄。 冒丹原来的部下,将信将疑,有反对的,有赞成的。不过,赞成的略多一人。路远以少数服从多数为由,迎接阿斯,为冒丹及冒娜拉举行葬礼。 而那些事,谢琰不再过问。三日已过,偃珺迟仍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 帐外有人徘徊,谢琰沉吟,“进来。” 是韦婼。 “何事?”谢琰问。 韦婼未似从前那般被谢琰那张面具吓住,她朝榻上之人看了一眼,反是骇了一跳,“她……死了吧?” 她转头,看着谢琰的双眼,倒是好看,她从前竟未发现。不过,她再一看那双眼睛,竟又觉得极有压迫之感。 “阿古,你喜欢她?”韦婼竟是来问这句话的。 谢琰自然不答,让她出去。韦婼怀着莫名的情愫出了帐。 夜幕降临时,谢琰点了灯,突然发现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一张嘴微微张合。 他低头,附耳去听。 夹杂着帐外秋风,她唤的是“二哥”。 第62章 生念 “珺儿?”谢琰唤了声,偃珺迟仍紧闭双眼,嘴中喃喃。他起身,叫了军医来。 军医听他道偃珺迟在呓语,去查看了一番后,道:“她并未真正醒来。不过,呓语亦说明她尚存意识,心中惦记某些人、事。” 谢琰默然听着。军医道:“她心存念想,若能将此念想换作求生之欲,她更易苏醒。” 军医离开。谢琰看着面色惨白之人,想着军医之言。她尚有意识,亦有未了之愿。而她到底是求生,还是放弃,只在她一念之间。他要如何将她的念想换作求生之欲? 她的念想…… 谢琰静静地看着她,如此坐了一夜。 翌日,阿斯已率兵至王庭,路远领众人相迎。谢琰仍在营中守着偃珺迟。阿斯见过众将士之后,便来寻谢琰。见谢琰眼里布满血丝,阿斯不禁大吃一惊。 “我听路远说了,你喜欢这医女,要救她。起初,我还不信,现下才知路远所言非虚。难怪当初,你不愿杀她。” 谢琰喉头动了动,终是未言。 阿斯见他未反驳,也未责怪他,反是宽慰道:“你若早与我说,我也不会为难你心爱之人。” 这自然是因冒丹之母已死,冒丹及冒娜拉亦然,阿斯才会如此言语。 阿斯叹息,“只是,我听军医说,她还未醒来,随时有生命危险。阿古,若她能醒过来,阿兄便将你二人的亲事办了。日后,你离去,我也无憾了。” 闻言,谢琰才道:“阿兄不怪罪,我已感激不尽。至于别的事,不敢劳阿兄费心。她若醒来,我便带她一同离开,再寻医术高明者为她医治。” 如今冒丹已死,不出意外,阿斯将成为北狄新单于。至于谢琰是走是留,他并不关心,甚至还希望谢琰如他所言那般,尽早离去。听闻谢琰如是说,阿斯宽慰不已。 “不过,阿古的身手进步神速,连姜宸都死在你手下,让阿兄吃惊不小。” 谢琰道:“他并非是姜宸。” “怎么讲?”阿斯不明白,在北狄,明明人人唤他姜宸。 谢琰淡淡道:“大周楚人姜宸早在两年多以前便被斩首示众。此人不过是冒姜宸之名来北狄博冒丹之器重而已。” “是么?”阿斯疑惑,“他并非从楚国逃出来的姜宸?不过,他怎敢冒死人之名?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并非姜宸?” 谢琰道:“大周二皇子捉住之人岂能轻易逃脱?且,大周人都道姜宸已死。更何况,我的身手应不及姜宸。故而,他并非真的姜宸。” “那么他是何人?” “不过是冒名欲求前程的鸡鸣狗盗之辈罢了。” 阿斯点头,“不过,无论是否是真的姜宸,日后,将姜宸未死之事散布出去,大周各国必会对二皇子议论纷纷。” “不可。阿兄当务之急是统领北狄。更何况,谢琰驻守北疆,若听此流言,还不全力剿灭北狄?” 阿斯哼一声,“谢琰与谢弘是兄弟没错。不过,正是因为是兄弟,在皇权之路上,还不争个你死我活?因而,天下有对谢弘的非议,谢琰还不暗自高兴?更何况,即使谢琰领军前来,我还怕了谢琰不成?” 不过,阿斯也知谢琰说得有理,便不再多言。 -------------------------------------------------------- 之后,阿斯装模作样地给冒丹及冒娜拉举行了葬礼。他原想立即继单于之位的,谢琰尚未开口阻止,路远倒先说服了他。路远称,冒丹旧部多有不服,当再过几日再提此事。阿斯虽不悦,却忍住了,未急着登位。 如此,又过了一日,偃珺迟仍生死未卜。军医日日来诊断,回回诊脉,回回摇头。而这一日,军医更是皱眉,“她仅存的意识已近消失。只怕……只怕再也醒不过来。” 谢琰让他再想法子。军医摇头,“大周医术高明者颇多。若是在大周,或可还有一丝希望。不过,如今,她已至此,更是不可跋涉……我……已无能为力……” 军医想起谢琰说的那句“救不活她,你也别活”,他抹了抹汗,撒了个谎,“不过,虽说她的意识已近消失,却仍是有些微意识的。上回,我所提的将她的念想化作求生之欲,仍可一试。” 谢琰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吧。” 军医如获大赦,立即转身离去。 谢琰坐到偃珺迟榻前,想起她唤那几声“二哥”。若是二哥在此,她是否就能醒来? “珺儿,你醒来,我带你去找二哥。”他看着她,语气放缓,神色却凝重。 而偃珺迟仍是毫无反应。 谢琰皱着眉头,酝酿了半晌,放柔了声音,“珺儿,我是二哥。” 说过这一句,他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来。他站起身,离开了她的床榻,坐去帐中几案旁的长凳上。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应该回到了北疆。左明、顾羽、常飞等人只怕等得急了。他若再不回,他们怕是要领兵来北狄了,希望心细善断的左明能说服二人多等几日。 谢琰又想回偃珺迟的伤;她未受伤时,自视聪明,让“阿古”投靠“谢琰”的那番大道理;她在背后夸他的那番话;那夜,为他配药的她;对他笑的她;烛火中,墨发如瀑倾泻至地的她…… 他枯坐着,如定一般,神色清冷。 “二哥……”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他走到偃珺迟榻前。她睁着双眼。 “二哥怎么会来?四哥,你骗我……”声音轻柔得如风吹柳絮。 她听到那个刻意放柔的声音,虽温柔,却与二哥那么不同。她想对他讲,可否学得再像一些,她真的好想二哥。所以,她醒了。 谢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要哭。我们回北疆。待你伤愈后,去找二哥。” ----- 偃珺迟已醒,谢琰向阿斯告辞。阿斯为谢琰举行了一个饯别晚宴。 “你真不让我帮你二人把亲事办了?”宴上,阿斯道。 谢琰摇头。 阿斯思及偃珺迟的身子,倒也理解。他看向献舞之人,对谢琰笑道:“韦婼的舞姿也是一绝。舞姿中的韦婼如天外飞仙。” 谢琰却并未看韦婼一眼,只缓缓斟酒。而韦婼舞动着腰、肢来到了谢琰的座席前。谢琰执起酒杯,一边饮酒,一边淡淡地看着韦婼。韦婼在他面前跳了许久,他的神情冷淡,无丝毫变化。 坐在谢琰身旁的路远咳了一声,韦婼才又跳开了。阿斯已将韦婼赐给了路远的。 一曲舞毕,韦婼拜退。 阿斯又与谢琰谈起了北狄诸事。谢琰因要离去,并不对北狄之事做过多评说。阿斯倒也心悦。 而退下的韦婼一路到了谢琰的营帐前。她支开谢琰帐前之人,进了帐,来到偃珺迟榻前。 她盯着尚在睡梦之中的偃珺迟看。原本是她看不上“阿古”的。而那夜她送上门去,却在他面前受了辱。今夜献舞,他亦那般无动于衷。素来倾慕她的“阿古”如今喜欢的便是榻上之人。此女果真比仙女还好看。若是她在她脸上划上一刀,“阿古”还会喜欢她么? 韦婼半眯了眼。她狠下心,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第63章 行路 韦婼举起匕首,向偃珺迟的脸划去。偃珺迟正好侧了个身,将脸侧向了里边。韦婼皱了皱眉,如此一来,她刺不到她的脸。她只得将偃珺迟掰转来。 偃珺迟因此醒来。她伤势未愈,脸上几乎无甚血色,更无力抵抗。只见一把匕首朝她面前袭来,她一急,滚下榻去,嘴里猛咳数声。 韦婼见她虽重伤,却机灵,不由得哼了一声。 “你……”偃珺迟无力气说话,使足了劲也只说出一个字。 韦婼却又将匕首刺向她。方才,偃珺迟好不容易滚下榻躲过一劫,如今韦婼再来,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霎时,一股刺痛袭来。 尚在晚宴中的谢琰见已坐了一个时辰,不宜留偃珺迟一人太久。他放下酒杯,与阿斯告别。阿斯劝留了几句,谢琰执意离去,阿斯只得作罢。 离了席的谢琰步履匆匆,须臾便到了他所住的营帐。守在外面的人都不在,帐中还有声响,谢琰立即奔了进去。 只见韦婼手执匕首,正对着躺在地上的偃珺迟刺去。 “住手!”谢琰历喝,话音一毕,已到韦婼面前,一只手迅疾夺走韦婼的匕首,另一只手掌风一击,将韦婼推出至几步开在的地上。 “阿古,你是因她的美貌才喜欢她的吧?你可知她伺候过冒丹……” 谢琰手中匕首朝韦婼飞去,韦婼尚未说完便“啊”的一声,又倒在了地上。那把匕首手柄打在她脑门上,然后掉落在地。 偃珺迟捂着脸,未有惊慌之色,只拿眼瞪着倒地的韦婼。 谢琰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 “没事吧?” 偃珺迟摇头,捂着脸的手放下去。谢琰看到她侧脸被擦破了皮。不经意地,他已伸出手去,却在碰触到她的肌肤前收了回去。 “我去叫军医来。” 此时,帐前的守卫已回来了。谢琰命人去叫军医,又让人将韦婼抬下去。 军医看了一眼偃珺迟的伤,“只擦破了些皮,并无大碍。”想了想,又道:“不会留疤。” 谢琰点头,看着军医给偃珺迟上药。军医临走前嘱咐了声,“我对她的伤已无能为力。只是,你们要离开此地,路上不可颠簸,且要记住,她胸口上的伤得每三日换一次药。然而,即便如此,她的伤仍有可能被反复感染,继而发烧或昏厥。尤其是在换药之时。我这里无甚良药,若是遇此情形,只得凭她意念挺过,你好生照料便是。而外伤好后,还须请高明的医者给她调理身体。” 谢琰一一记在心里。 而军医方才一离去,路远便气匆匆地来兴师问罪,“阿古,你竟伤了阿婼!” 谢琰淡道:“她伤人在先。” 路远早便看他不顺眼了。虽说明日他便要离去,路远还是想与他较量一番。遂,二话不说便一拳对着谢琰脑门打去。 谢琰站着未动,反手捉住他袭来的拳头,用力一扭,路远便觉整支手臂都断了一般。谢琰再一推,路远便后退数步。 路远恨得咬牙切齿,再欲出手,谢琰却不奉陪,“我从前还觉你有一番谋略,不想,却也不过如此。你再要闹,休怪我不客气!” 路远自然不会真因韦婼便与谢琰拼个你死我活,他只不过是想借机教训教训谢琰罢了。而谢琰的身手比他高明,他占不了便宜,只得哼哼数声,拂袖离去。 谢琰转过身去看偃珺迟时,她却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自她醒来,他们并未说几句话。谢琰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烧。 翌日,阿斯领将士们早早便等在谢琰帐外,为谢琰送行。而偃珺迟仍未醒。谢琰便将她抱着出去,与阿斯、阿斯之母话别,之后上了马车。 谢琰将将要命人驾车,偃珺迟却醒了。她看向谢琰,吃力地问道:“我们是要回北疆了么?” 谢琰点头。 偃珺迟让他等一等,她有话要讲。而她体力越来越不支,声音极弱,谢琰倾身,附耳,听她说的是一个方子。 谢琰听罢,挑开车帘唤了给偃珺迟治伤的军医来,将偃珺迟口述之药方说与了军医听,让他去配药。 军医听得频频点头,不过,最后却为难,“这个方子我从不知晓。不过,按其中几味药的药理来看,此方正好解重伤之后的感染,对重伤的恢复极有助益。非医术高明者无法想出此方。只是,你方才虽说了配置之法,有两样药,北狄是没有的。” 言下之意,仍只得离开,去别处寻。 一旁站着的阿斯宽慰谢琰,“她定会好起来的。” 谢琰点头,再次与阿斯告别,放下车帘。他欲同偃珺迟讲她所言的方子,在北狄无法配得,而她竟又睡了过去。 ----- 与赶车的车夫并坐着一名女子。偃珺迟的伤口每三日要换一次药。换药之时,谢琰便下车,让那女子给偃珺迟换药。 狄人军医曾言,偃珺迟可能会反复感染,尤其是换药之时。此番换药之后,偃珺迟果真发起烧来。 谢琰又唤那女子来将偃珺迟的衣衫解开,为她擦汗。而一个时辰过去,偃珺迟的烧仍未退去。她被烧得迷迷糊糊,嘴中说起胡话来。 服侍她的女子见高热久久不退,又听她开始胡言乱语,被吓住了。她撩开车帘,看向谢琰,怯怯地道:“这烧一直退不去。她开始说胡话了。我怕她被烧坏了。该如何是好?” 谢琰亦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想起来,前方不远处有条小溪。他让那女子先给偃珺迟穿好衣裳,然后,他跳上马车,让马夫赶马。 至溪水之畔,谢琰将偃珺迟抱下车,走进小溪,让她伤口以下的身子浸入水中。约莫一刻钟后,她的身子凉了下来。他将她抱回马车,让人给她换了衣裳。 而一刻钟后,她的身子又烫了起来。谢琰便又将她抱进溪水之中。如此反反复复了七次,偃珺迟的烧才算彻底退了。 此时已近冬天,溪水里的水已有些刺骨寒冷,谢琰几番下水后,打了几个喷嚏。 偃珺迟恰好醒来,见他湿漉漉的身子,不禁皱眉,想必自己又发烧了,他将她浸入水中才退烧。她异常清楚,手中无药,他只有这个法子。她咳了数声,唤道:“四哥……” 谢琰看向她,“待到了北疆便好了。” 以如此缓慢的速度,要到北疆至少也得半月。而偃珺迟又觉冷起来。 她虽不言,谢琰却看到她牙齿打颤。他将早备好的几床被褥拿出来,盖在她身上。 又过了几日,天愈发冷了。偃珺迟又昏了过去。那几床被褥竟然不管用,她的身子愈发冰冷。谢琰心下一惊。他幼时听说她惧寒,没料如此严重。那时二哥陪在她的身边,他丝毫未曾在意过。 还不醒么?这么凉…… 犹豫片刻,谢琰将她抱进怀中。 车夫停了马,掀开帘子问谢琰要不要吃些东西。见谢琰怀中的女子,毫无生气,他愣愣地道:“她……死了么?” 谢琰心头突然一滞,她真的醒不过来了?他一时恍惚,如墨的眸子愈加清冷,低着头,出神地看着她。 偃珺迟再次醒来是三日之后了。 车内只她一人。她咳了一声。马车停了。谢琰进车。 偃珺迟望着谢琰。谢琰已摘下了面具,冷峻的脸上,深邃的眸子也看着她。 谢琰道:“还有数里便到北疆了。那几人都是狄人,我怕他们发现我们的身份,已打发他们离去了。” 偃珺迟点头,心里突然想着这般严肃清冷的四哥竟当起车夫来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她在笑他,谢琰岂会不知?却只淡淡地看着她,面上并无波澜。 偃珺迟也不过只笑了一下便敛了笑。这些日子,他悉心照顾她,她感觉得到他面冷心热。只是,在他面前,她似乎也应该如他那般一本正经才好。 “下雪了么?”她问。 “还冷?”谢琰反问。 是有些冷,只是,偃珺迟摇了摇头,她告诉了他又能如何?她的双眼半开半合,又有些晕。 此地离北疆不远,有不少北疆边民出入。谢琰雇了一个车夫。 他坐进车中,握了握她的手,冰冷刺骨。见她昏睡过去,他将她抱入怀中。 ----- 偃珺迟再次醒来时,已至北疆。 左明率领众将士共十万人马,夹道而迎。等了几日,众人才见一辆马车徐徐行来。常飞“咦”了一声,“殿下怎么是坐马车?”因为,谢琰从来都是骑马,在他们印象中,未见过谢琰坐马车的样子。 顾羽亦道:“难怪我们等了这好几日。” 左明睨了二人一眼,道:“马车中还有一人。” “何人?男的女的?”常飞、顾羽二人立时问道。 这两人心思倒转得快。左明笑:“女的。” “哦?” “哦?” “哈哈!”常飞、顾羽二人互看一眼,一人一前一后一声“哦”,然后大笑。 此刻,却见马车已到跟前,几人收了玩笑之语。左明一声“恭迎四殿下”。将士皆大呼:“恭迎四殿下。” 呼声震天。 马车停下,车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明令众将噤声,十万人马才又安静下来。 一片静谧中,谢琰抱着偃珺迟下车。 顾羽、常飞伸长了脖子。 第64章 静养 谢琰抱着偃珺迟,缓缓走过三军,直至中军大帐。他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让她歇着,这才又转身出去。 不一刻,一名老军医进来,是曾给她拔过箭的那名军医。他看了看她的气色,又诊了一刻脉,道:“你与四殿下说的那个方子,我这就给你配好。你稍待片刻。” 偃珺迟点头。 谢琰站在外面,军医一出去,便问:“她如何了?” 军医神色凝重,“外伤可愈。然而,她的体质本就不好,从前似乎就伤了元气,此番重伤又大伤元气,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得好的。从她说的那个方子来看,她的医术比我高明不只一星半点。却不知为何,从前的伤并未好转多少。” 谢琰想起了太子中毒之事。他皱了皱眉。 偃珺迟再次昏睡醒来时,一个俊俏的士兵正为她换药。 “阿贞?”偃珺迟吃惊,越贞竟进了军营,还扮成士兵的模样。 越贞见她醒来,不禁一喜,“阿迟,你醒了?这些日子不见你,不知你遇到了何事。我与阿兄一直寻你。哪知你竟受了伤。” 偃珺迟点头,“你怎么来了?” “四殿下派人接我来的。”越贞偏着头,有些疑惑,“阿迟,你怎会受伤的?还伤得如此严重?若是阿兄见了,不知多心疼。” 越贞说罢,立时捂住了嘴,阿兄曾告诫过她,不许对阿迟说的。 偃珺迟却似未听见她的最后一句,只道了声“说来话长”便不说了。 此刻的偃珺迟未像从前那般戴着面纱,虽说面无血色,却仍好看得很。越贞一脸惊艳之色,阿兄若是见了阿迟,只怕睡不着觉了。胡娜自恃貌美,总说阿迟是丑女,若是瞧见了阿迟,定会嫉妒死的。还有见异思迁、以貌取人的丹炅…… 越贞兀自想着。 而谢琰在另一个营帐中与左明等人议事。冒丹死后,赤狄首领阿斯欲继单于位,而北狄的另一支——白狄,不服阿斯,称路远假意投靠冒丹单于,与阿斯里应外合,害死了冒丹单于。冒丹单于遗言不打赤狄,团结北狄一致攻打北疆,亦是假。因而,白狄自立,反阿斯。加之冒丹旧部亦有不少怀疑阿斯与路远者,亦举旗号称为冒丹单于报仇。北狄因此陷入前所未有之内战。 “那我们是否要趁北狄内乱去攻打北狄?”常飞来了精神,“我一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顾羽亦道:“殿下下令,我愿为先锋。” “咦,是我先说要趁乱进攻的,这先锋自然是我来做!”常飞瞪着顾羽。 顾羽不以为意,“你的腿治好了?莫要在关键时刻犯了腿疾,贻误战机。” “小小腿疾能奈我何?我做先锋,断然将北狄一锅端了!” 顾羽摇头,“不然,我们又比试比试?” “比试便比试!来!”常飞摩拳擦掌,说罢便欲转身出帐。 帐内谢琰与左明皆在沉思。见常飞二人又要比武,左明笑道:“殿下还没发话,你二人比赢了就能去打?” 常飞与顾羽一顿,异口同声,“难道殿下不准备去打?” 谢琰看向左明,“左将军如何看?” 左明道:“北狄内乱,我们最好坐视他们内斗,最后来个渔翁得利,岂不更好?” 常飞道:“那要等多久?” 左明沉思,“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越久,对北疆越有利。” 三人又看向谢琰,等谢琰发话。谢琰道:“左明所言有理。这期间,勤加练兵,做好军备。” 事实上,六年多以前,北狄猖獗,天子令侯国出兵,诸国都以各种理由拒绝。天子不得已,令谢琰领天都十万大军驻守北疆。军备粮草亦是天都筹备的,侯国皆不愿出粮物。在二皇子谢弘率联军攻打楚国之后,侯国才出粮出资援助北疆军队。然而,粮草也不足以支撑长期的军力消耗。是以,眼前不光不应攻打北狄,反而应多加练兵,筹备粮草物资。 议完事后,左明等人告退。顾羽道:“以后我们都只能在这里议事了?” 左明点头,“只怕是这样了。” “那女子到底是何人?殿下竟将中军大帐给让了出来?”顾羽笑道:“莫不真是殿下心仪之人?” 常飞道:“殿下回来那日,我本想瞧瞧是何等女子,哪知却未看清。” 左明却噗哧一笑。 常飞睨着左明,“你笑什么?” 左明笑道:“你们想歪了。她是珺玉公主。” 常飞与顾羽一诧。 -------------------- 军医用的是偃珺迟的方子。数日过后,偃珺迟已好了不少,伤势稳定,不再有发烧、昏厥等状况。只是,要下床,还得挨个半月。 及墨与及渊进来跪地请罪,“我们护佑不力,请公主责罚!” 偃珺迟稍稍坐起身来,缓缓道:“你们起来吧。姜宸狡诈,也不能全怪你们。” 及墨、及渊不动,“二殿下有令,未能护公主周全,将不能再为公主护卫。只是,在新的护卫来之前,请公主责罚我等。” “二哥知晓了?”偃珺迟蹙眉。 二人点头,“公主失踪,我等不敢隐瞒二殿下。” 偃珺迟道:“这两年多以来,你们屡屡护我,功不可没。此番只是意外。我便不罚你们了。” 二人仍请罚。 偃珺迟道:“若罚了你们,又有歹人前来,你们如何护卫?” 及墨道:“如此,待新的护卫前来,公主再责罚我们。” 偃珺迟无奈,点了点头。 待二人离去,越贞进来,看着偃珺迟,小心翼翼地问:“阿迟,你果真是珺玉公主?” 她在军中听闻了偃珺迟的身份,方才又无意间听到了偃珺迟与那两个侍卫之言,心中大惊。 偃珺迟点头。 越贞一时手足无措,过了片刻,猛地跪地,“民女越贞见过珺玉公主。” 偃珺迟和善地笑笑,“快起来吧。” 越贞站起身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偃珺迟。 偃珺迟蹙眉,“怎么了?” “珺玉公主顷世容颜,举世无双,在楚国之战中立下大功,天子赐公主天家姓氏。天子对公主如此看重,整个大周都传遍了。未想我竟能见到活的珺玉公主。”越贞喜滋滋地道。 偃珺迟却心中一痛,被赐天家姓,在世人的眼里果真是天子的看重,莫大的恩赐。 她有些累了,躺下身去。 越贞拿着钳子拔着火炉。 谢琰进来了,看了榻上一眼,走过去握握偃珺迟的手,转头去看火炉。瞧见火炉里火星溢出,就快落到越贞身上。他大步过去,拉了越贞一下。 越贞身形不稳,坐到了地上,抬头却见谢琰拿着钳子拔火。那个样子极是好看,她不禁看得出了神。 谢琰发觉了她的视线,淡道:“再去拿些炭来。” 越贞立时红了脸,支支吾吾说“好”。 ----- 偃珺迟不能下床,成日里躺在榻上,百无聊赖,想看书打发些时间。遂让越贞去谢琰那里借些书来。 “公主要借什么书?”越贞笑嘻嘻地问。 偃珺迟也不知四哥那里会有些什么书,便道:“随便拿本书来便是。” 越贞立时去了。片刻后,拿了本兵书来。 偃珺迟早有所料,四哥这里只怕也就是些兵书。她半坐起身,翻开兵书看了起来。她以前也看过兵书,理论上知道不少。不过,这本书,她却未见过,便认真翻看起来。 “能看懂么?”谢琰的声音忽然传来。 偃珺迟抬头,笑道:“略懂。” “此书的前半部是偃大将军写的。” “爹爹写的?”偃珺迟立时激动起来,又扫了一眼,“能给我么?” 她从未见过爹爹,爹爹除了那些功名,什么也未留下。 “当然可以。”谢琰点头。 偃珺迟道:“四哥说前半部是爹爹写的,那么后半部呢?” “我写的。” 偃珺迟并不吃惊。四哥对兵法定然极是精通。 只是偃珺迟看了几页,便有些累了。这兵书有些伤神。 正是午膳时分。谢琰命人传膳。他忙于军中事务,极少在此处用膳。 越贞将食桌放在榻上,偃珺迟在榻上吃,谢琰在一旁的矮几吃。越贞在一旁候命。 谢琰见偃珺迟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停下筷子,道:“不合口味?” 草原上多是牛羊,而偃珺迟又有伤,吃不下这些。只是,她知晓此处条件有限,她不可要求过高,便摇了摇头。 而翌日,偃珺迟的饭食便换了花样。越贞道:“是四殿下亲去挖的野菜。” 偃珺迟诧异,军中不忙么?他怎有这样的时间?不过,她却想起另一事来。 谢琰来时,偃珺迟道:“听说军中粮草大多都是从天都运来的。侯国供应的粮草可忽略不计。四哥常驻北疆,天都连年负担,只怕艰难。不知军中粮草可还充足?” 谢琰看了她良久,看得偃珺迟低下头去,他方道:“你……总不听我话。” -------------------- 半月过去,偃珺迟已能下榻了。她走到营帐门口。寒风阵阵,她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及墨、及渊之言。 远在天边的他在做什么?他知晓她受了重伤又会如何? 第65章 要粮 偃珺迟的外伤基本痊愈。调理身子的方子仍是用的老师王一山之方。这方子原本是极好的,但须心宽无忧。她并非不爱惜自己,有些事却不是不去想便能不想的。因此,两年多以来,她的体质未有多大改善。 调理乃非一朝一夕之事。偃珺迟正喝了药,常飞来求见。他得知她是珺玉公主,还曾给他看过腿疾,如今他的腿有所好转,他是特意来感谢她的。 偃珺迟闻言,又问了几句她腿疾之事,道:“原先那方子仍不可断,还须继续服用。” 常飞点头,“近来无战事,倒能坚持。若遇打仗,只怕就不能如此了。” 偃珺迟理解,“若真要打仗,我再配个别的方子,不过,也只得维持原状。” 常飞摆手,“说来也是没影的事。北狄内斗还不知何时能结束。”提及北狄,他听说了她同四殿下一同在北狄,此番受伤便是狄人公主所为之事。他与顾羽都曾以为她是四殿下心仪之人,哪知,她竟是珺玉公主。即使到了现下,他都觉得惊诧。 常飞离开后,又有人求见。那人却是越荣。他称他送了几头羊来军营,顺道来看看妹妹越贞。知偃珺迟受了伤,也来探望探望。 他见到偃珺迟便行跪拜礼,想必也知晓了她的真正身份。偃珺迟让他免礼,他也拘谨得很,低着头不敢正眼瞧她。 偃珺迟感激他的问候,又问了他爷爷的病可都痊愈了。越荣拘谨得只点头。偃珺迟看在眼里,便道:“阿贞应在军厨那里,你去找她吧。” 越荣告退。而越贞却在帐外。见越荣出来,不禁笑道:“怎这么快便出来了?” “我……连看都不敢看她,更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越荣脸红。 越贞恨铁不成钢,“你连阿迟的样貌都未看到?你这样,如何能追上阿迟?” “阿迟是公主。我们是平民。哪能配得上公主?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罢了。”越荣叹气。 越贞却不赞同,“只要阿迟喜欢阿兄,两情相悦又何来配与不配?” 越荣摇头,“大周公主非我等平民能宵想的。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要好生照料阿迟。” 说罢,越荣转身离去。越贞心道,你哪里是来看我的?还让我好好照顾阿迟,心中喜欢却不争取! 一抬头,谢琰正朝这边走来。越贞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对谢琰行了一礼。谢琰微点了点头,径直越过她,进了偃珺迟的营帐。确切地说,是他原先住的中军大帐。 谢琰是来与偃珺迟说他要离开军营几日,让她在军中好好养伤。 “四哥要去何处?”偃珺迟的外伤已好,不愿一直闷在军营,早想出去走走了,因而有此一问。 只是,她等了半晌也未等到他的回答,不禁有些悻悻然,想必他离开是有要事。 而谢琰却又淡淡地开口了,“去穆国。” 穆国乃十二侯国之一,亦是小国,紧邻北疆。偃珺迟诧异,他为何要去穆国了? “莫非军中粮草告急,四哥要去穆国筹备?”偃珺迟想起那日与谢琰谈及粮草之事,谢琰默认军粮不足。 谢琰未想她心思竟转得如此之快。他点了点头。 “我能去么?”偃珺迟想出去散心,便顺口说道。 “你须静养。” “静养并非成日闷在这里呀。” 原来是闷了。谢琰见她期冀地看着他,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偃珺迟霎时喜笑颜开。谢琰神色平平地看着她笑。偃珺迟便敛了敛笑。 去穆国的,除谢琰与偃珺迟外,还有左明、越贞。 左明对谢琰同意珺玉公主随行有些诧异。军中之事,四殿下向来不与外人说。于军事来讲,这珺玉公主也算外人。 不过,眼前最紧要的事便是筹粮之事,他暂且不去想那些琐事。 左明骑马走在偃珺迟所乘马车前,谢琰之侧。他道:“今年秋,穆国丰收,理应拿得出粮来。只是穆王小气,不知能否答应供粮。” 北疆之粮历来由天都供应,近两年才有毗邻北疆的小国出粮。不过,这些侯国极小,所供之粮有限,尤其还常闹灾荒。而今年,穆国意外丰收,谢琰便让左明随行去穆国要粮。 谢琰道:“只怕得费些口舌。” 左明点头。他看了一眼身后缓行的马车,不光如此,若以此速去穆国,不知何时能到。 他正想着,谢琰便道:“你先行去穆国与穆王说,我们随后便到。” 左明心里真不知珺玉公主跟去穆国有何助益的了,却不可明说,只得遵了谢琰之命,策马先行。 偃珺迟撩开车帘,便见前方原本有两骑,如今却只四哥一人在前了。她坐上马车行了一段路后才觉自己不该跟来的。 “四哥。”偃珺迟唤了声。 谢琰立即调转马头朝她走去,“何事?” 语调平平。 偃珺迟道:“是我耽误行程了。有侍卫在,四哥不必顾及我,去追左将军吧。” “无碍。”谢琰说罢,又掉头打马前进。 偃珺迟只得又放下车帘。马车中的越贞道:“四殿下总是如此严肃么?” 偃珺迟想了下,道:“四殿下胸襟广阔,对琐碎小事都不介意,凡事淡然,这便让人觉着冷淡了些,严肃了些。其实不然。” “原来如此。”越贞恍然大悟,四殿下与马车一同缓行,倒是迁就公主。想必他真如公主所言。 “不过,外面天冷,四殿下不会受寒吧?”越贞蹙眉道。 偃珺迟抬头看越贞。越贞立时低头红了脸。 “我问问?”偃珺迟打趣。 越贞却道:“好啊……” 谢琰听见偃珺迟的声音,又返回去,“怎么了?” 偃珺迟看着谢琰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在捉弄他。她笑得有些不自然,“四哥冷么?” “你还冷?”谢琰却认真地问。 “啊,不!”偃珺迟笑道,“四哥还是走罢。” 谢琰看着她古怪的样子,并未说什么,又调转马头继续前行。偃珺迟放下车帘,缩回头去,忍不住笑出声来。谢琰听见马车中传出来的笑声,眉色淡淡。 过后,偃珺迟叹息,自己果真是闷太久了。 -------------------------- 楚国。谢弘看完楚相汪远呈上来的奏疏后,递还回去,笑道:“可以都拿去给楚王盖印了。” 汪远乃是联军攻楚,楚败之后,天都天子亲自指派的。他恭声称“是”,又道:“卫国有传书,称卫国公主卫姒不日将抵达楚国。” “唔。”谢弘只这么应了一声,不作别的表示。 汪远道:“卫姒此番前来楚国,用的是国书。楚国理应正式接待。” “嗯。”谢弘倒未反驳。 汪远想起这两年来,卫姒曾多次请示要来楚国,却都被谢弘拒绝了。此番卫姒用卫国国书传信,想是急了。 “那么,是要办得隆重些么?”汪远请示。 “照章即可。” 汪远遵命。天下之人皆知,二殿下与卫姒的婚约是出于情势。但这丝毫不影响这二人之间的感情。世人传闻二殿下与卫国公主绝世壁人。二殿下身边无一侍寝之人,皆因卫国公主。 但从卫姒为见二殿下传国书至楚之事来看,汪远倒觉得这其中因由,值得玩味。 汪远离去后,侍卫递上一封书信。谢弘脸上原本随和的笑更是渐渐柔和下来。 他折好书信,问:“新的侍卫人选定下来了?” 第66章 转变 左明一路快行,数日后便到了穆国。穆国整个国家不到千里,城池统共五个。穆都最大,却也只得方圆两百里。 左明抬头看了看那不过三尺的穆都城墙。城墙上下来一名士兵。左明掏出一块令牌。那人一见左明手中令牌,客气地让行。左明快马欲往穆国王宫去,却在半路被穆国丞相贺方正请了去。 贺方正称,他是奉了穆王之命前来接见左明的。左明与贺方正互相一礼,去了贺府。 贺府早已为左明准备了宴席。左明正好腹中饥饿,一脸谦逊地入了座。然而,当他见到宴席上的菜肴为一荤一素,分量还极少,顿时沉下脸来。想必穆国已猜到他来此处的原因了,因而才摆上这等菜色,以示穆国之穷苦。 果然,贺方正见左明沉下脸,便道:“穆国清贫,无更多菜肴招待将军,还请将军海涵。” 左明道:“我听说穆国今年丰收,说清贫实在过谦了。素闻穆国上下都节俭,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节俭乃美德。我甚理解。” 贺方正呵呵笑了两声,又道:“不敢当。穆国亦是真穷。所谓的丰收亦不过是比往年好些,百姓却只得将将温饱。” 左明却不再绕弯子,“四殿下命我来穆国筹集军粮。还请贺相倾力相助。” 贺方正已示意穆国是如此贫穷了,未想左明仍直接说了来意。他愣了愣,问:“不知四殿下要筹集多少粮草?” “粮草均两万石。” 贺方正吁了一口气,“两万石?恐怕穆国拿不出这么多来。望左将军与四殿下说说。” “那么,穆国能出多少?” 贺方正道:“一百石亦有难度。” 左明冷笑,“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两万石丝毫不能少。” 贺方正为难,“穆国确实筹不到这么多粮。将军何不去其他侯国筹集?” “自然不独穆国,我们还得去别的侯国。因为,两万石粮食也只能供十万大军一月的口粮。” 贺方正叹气,“只是,穆国实在无能为力。” 左明见多说无益,搁下筷子,称自己无甚胃口,此事容后再议,便离席了。 因穆国驿馆极小,多年未住过人,又年久失修,故而,左明住在贺方正府上。 待左明在房内歇下之后,贺方正匆匆进宫见穆王。 穆王正饮着美酒,品着佳肴,一见贺方正来便问:“怎样了?” 贺方正笑道:“我说穆国无能为力。左明也无法,气得连食欲也没有了。我想,再过两日,他便回去了。” 穆王点头,“不过,听闻四殿下与珺玉公主正赶来穆国。” 贺方正不以为意地道:“即使这二人前来,穆国亦无能为力呀。” 穆王点头,又叹道:“穆国国小,许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我们好不容易丰收一回,也要留着日后救急呀。非是不肯支援驻边大军。” 贺方正附和,“大王所言极是。” “而且,如今北狄内斗,并无狄人来犯边呀!”穆王又道。 “大王所言甚是。” 正在贺府上的左明却又打开房门,出了房间。门外守着一名待命的男仆。见左明出来,立时哈腰问他有何需要。 左明道自己随处走走,消消食,命他不必跟去。男仆依言留下。 左明随意走了片刻,不觉间竟迷了路,来到了贺府厨房外。厨房中的人已在准备晚宴了。只听一人道:“这几日有宴,菜肴倒不麻烦,都只一荤一素,比平日还省了许多。” 另一人点头,“听说今日宴请的是北疆大军中的一名将军。给将军用这样的菜,我们丞相也着实吝啬了些。” “非是丞相吝啬如此,是大王小气。” 有人提醒那二人,“你们有几个脑袋,竟敢妄议大王与丞相?” 那两人顿时住了口。 左明在外面听得冷笑一声,倒未进去,而是转身离去了。 又过了两日,左明告辞。穆王与穆国丞相暗自高兴,都道,或许左明离去,四殿下知难而退,不会再来穆国了。即使四殿下还来,他们的话亦是一样,拿不出两万石粮食出来。 -------------------- 谢琰与偃珺迟将至穆国,遇左明。左明向谢琰行礼后,对谢琰说了在穆国之事。 “平日里,穆相贺方正府上的菜单及穆王宫中的菜单我已拟好一份。”左明道。 谢琰点头,下令找一处地先歇下来,并不急着去穆国了。 偃珺迟在马车中,听到了左明与四哥的谈话,看来筹粮之事颇有难度,只是不知四哥为何要停下不前。 谢琰等人住的是穆国百里以外的驿馆。虽说一路缓行,然而还是有些累。偃珺迟一进房便倒在榻上。刚闭了眼,却有敲门声传来。偃珺迟只好又坐起身来,越贞去开门。 谢琰进房,见偃珺迟立时从斜倚在榻上换成端正地坐着。他道:“你先歇息吧。用膳时再叫你。” “四哥是有事与我讲?”偃珺迟断定他来此并非是为了说这个的。 谢琰便直言:“穆国不愿供粮,一是穆国确是极小,国力较弱,往年也至多得保百姓温饱。一是认为北狄之患暂时消除,不必再供应粮草给驻军了。” 偃珺迟诧异,他竟同她说这些事。若是换成以往,她即使问他,他也不说。不过,她也听得认真。 “穆国不愿供应粮草,难道不是传闻的穆王吝啬小气?”偃珺迟问。 “穆王并非生性如此。只因穆国实情让他不得不如此。” 偃珺迟点头。 谢琰继续,“我是想先找与穆国相邻的宋国援助粮草。” 宋国与穆国相邻,离北疆比穆国离北疆远。且,宋国比穆国还穷。想必宋国更拿不出多少粮草来。 谢琰解惑道:“比穆国还穷的宋国都能出粮,穆国又有何理由再推迟?更何况,左将军那里还有近一月来,穆王与穆相所食菜单。菜单比之为左将军设的宴还多了两个菜。” 偃珺迟恍然大悟。只是,穆王与穆相也不过四菜,着实也算节俭了。 “不过,又如何才能让比穆国还穷的宋国答应提供粮草呢?”偃珺迟问。 谢琰看着她,道:“这便要你做一件事了。” “何事?”偃珺迟洗耳恭听。 “宋王有一个极为宠爱的柳夫人。这位柳夫人却患有头疾,每每头疾发作,痛不欲生。宋王寻了许多名医,却都无法治愈其疾。珺儿,你若能治愈这位柳夫人,宋王自然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偃珺迟蹙眉,“即使宋王答应,恐怕也提供不了多少粮食。” “这倒无妨。我们要的是宋国的态度。宋王能出多少是多少。此事传至别他国,他国也将能出多少是多少。” “四哥这个计策倒是好。我们这就去宋国吧。”偃珺迟笑道。 谢琰道:“不急。你外伤初愈,身子弱,不宜长途跋涉。你且歇息好了我们再动身。” “也好。”偃珺迟未拒绝。她朝他笑笑,忽见他的脸上隐有笑意。她有些吃惊,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他果然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不过,他今日与她说了这么多话是从未有过的。而且,他说得如此详细,与她初见他时极为不同。那时,乌丹族的丹炅与九胡族的胡娜赶她出北疆,她还曾戏言“我原本以为我与四哥比与他们要亲些”。 偃珺迟在心里想着。谢琰见她不知不觉间从端坐的姿势又变成斜靠床榻的姿势,道:“好生歇着吧。” 偃珺迟却忽想起一事来,叫住已转身准备离去的谢琰,道:“四哥给我的那本书,就是我爹爹与四哥写的那本,似乎是缺了一页?” “嗯?”谢琰回身看着她,“是完好的。” “哦。”偃珺迟蹙了蹙眉。 “可是有些地方看不懂?”谢琰问。 “嗯。” “改日你指与我看,我给你讲。” “好。” 谢琰点头,离开了。 ----- 而此时,在楚国,谢弘正一一过目楚国的奏疏。他翻开最后一本。上面言道:“卫国公主至楚,诚请重修驿馆。” 谢弘驳回。 他唤了楚相汪远来问:“卫国公主到何处了?” 汪远正在想要不要来禀报此事,谢弘却亲口问了,遂,道:“再有三日便可到楚国了。” 谢弘点头,不再多问。 汪远多问了一句,“二殿下要亲自前去迎接么?” 谢弘笑道:“这不合礼仪吧?” 及至卫姒至楚,她骑着谢弘赠她的奔宵,望向高高的楚都城墙,未见谢弘的身影。她一扬鞭,往楚宫疾驰。 第67章 至楚 第六十七章 卫姒的数名随从亦跟着纵马。楚相汪远从王宫而来,半路拦着卫姒等人。 奔宵的双蹄高高抬起。卫姒紧紧抓住缰绳。她看着面前张开双手阻拦之人,皱眉道:“你是何人?竟敢挡住我的去路!” 汪远收了手,笑着赔礼,“我是楚国丞相汪远,奉楚王之命来迎接卫国公主。不料公主竟早了一步进城。” “是你晚了一步吧?”卫姒哼了一声。不过,他说是奉楚王那个幼童之命,而非是奉二殿下之命……她看着汪远,道:“你带我去见二殿下。” “二殿下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公主且先在驿馆里歇息,待晚宴之时,王宫开宴,公主自然能见到二殿下了。” 卫姒无奈,只得在汪远的带领下去了驿馆。卫姒一见房间中的陈设陈旧破烂便皱了眉。一名随行婢女道:“二殿下竟让公主住这样的破地方!” 卫姒问汪远,“平素,二殿下是住楚宫么?” 晚宴上,她定要让谢弘同意她亦住楚宫。 汪远却摇了摇头,“二殿下住在楚宫外的一个院子里。” 卫姒诧异,他竟不住楚宫。莫非那院子里藏了人?卫姒又觉不会,楚宫更大,要藏人还不容易?况且,他至今也无女子侍寝之事,整个大周之人都是知晓的。思及此,她便放下心来。 以她的才貌,日后定能得谢弘一心相待。这也是她君父与兄长所期待的。因为,两年多以前,联军攻下楚国之后,谢弘便将卫国的十万大军重新编制,还称卫军实属大周之军,并入了大周天子名下军队。当初,兄长受了谢弘一箭,无力阻止。如今,那十万大军已不再听从卫国之命了。而谢弘身在楚国,对卫国诸事却了如指掌。他在千里之外掌控卫国之局。如今,卫国之势大不如从前。 兄长卫彧本是恨极了谢弘的,却也无奈,与君父都指望她能早日嫁给谢弘。而她早发了誓,定要让谢弘娶她。 ----- 谢弘负手看着院子里的树木出神。每至冬天,树叶凋零,这已是第二年了。 当初他与珺儿、皇兄住在此处,如今皇兄已回了皇宫,珺儿亦与他相隔千里。 北疆应是她自小便想去的。因为,她的爹爹在那里。而她吃了那么多苦,差点连命也丢了。他不该让她离开。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眼见暮色四合,下面的人催了几次,“晚宴要开始了。” 谢弘终于转身离去了。 出席宴会的有谢弘、小楚王、楚相、卫姒及其他若干楚臣与女眷。 谢弘笑问卫姒:“一路可是辛苦?” 卫姒答:“不甚辛苦。” 谢弘点头,却未再多言,命开宴。卫姒见他笑得随和,却并不同她多言,心中不悦。然而,在场之人众多,她也不便多说。 过得片刻,卫姒又对谢弘道:“听闻楚国马场极大,明日,我们去赛马如何?二殿下想必也想奔宵了。” 谢弘道:“我既将他赠了你,便是你的了。不过,我近日都不得空,你若想骑马,我找人与你随行。” 卫姒悻悻然,“如此,待你有空了,我们再去。” “也可。” 宴会上其余众人亦与卫姒说话,而卫姒都只敷衍几句。 晚宴结束,谢弘亦要出楚宫,因而亲自送卫姒回驿馆。 卫姒听见身后之人议论谢弘对她极好,心中不快总算消了些。 ------------------------------------------------------------------------------------------------------------------------------------------------------------- 偃珺迟歇息了一整日,精神好了一些。一行人便往宋国而去了。 第68章 写诗 谢琰抱着偃珺迟快步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宫室。进了殿,谢琰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被褥。越贞进来,欲开口询问,却见谢琰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越贞立即抿了唇,站在一旁,看谢琰默默地盯着榻上之人。 宋王去见了柳夫人后,便来见偃珺迟。谢琰听见动静,命越贞片刻不离地守着偃珺迟,他则起身出去。 “听闻珺玉公主晕倒了,不知可有大碍?”宋王见谢琰出来,忙上前一步,担忧地问。 谢琰道:“她历经三日不眠不休,耗神耗力,须静养。你不必去打扰她。” “那么,方子……”偃珺迟曾言施针过后还要开方子,如今,她却晕倒了。 谢琰沉声道:“柳氏已无大碍,其余诸事,待公主醒来再说” 宋王连忙恭声称“是”。 翌日一早,偃珺迟便醒了。越贞在外间听得动静,赶忙进去。 偃珺迟欲坐起身来,仍觉吃力。越贞快步过去,将她扶着坐起,嘴里道:“公主怎就起来了?” 在北疆军营时,她也起得极晚。 偃珺迟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阿贞,去拿纸笔来。” 越贞去拿纸笔,偃珺迟缓缓下床,走到殿中桌案前坐下。待越贞拿了纸笔来,偃珺迟埋头写。 片刻后,偃珺迟写好了。她抬头,欲将写好的单子递给越贞,却见面前站着谢琰。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 “四哥?” 谢琰却弯下腰,伸手将桌案上的纸拿起一看,“是药方?” 偃珺迟点头,“给柳氏的。” 谢琰将方子递给侯在一旁的越贞,命她送去给宋王。越贞遵命离去。谢琰转而看向偃珺迟,淡淡道:“你既能治愈别人,却不能治好自己么?” 偃珺迟叹道:“有些病亦非我能治的。不光我自己之疾,还譬如太子哥哥之病。” 谢琰默然地看她良久,终道:“你歇着吧。越贞会将膳食送来。回程时,我叫你。” 偃珺迟三日不眠不休,歇了一夜后,精神仍不好,便点了点头。 她上榻去。谢琰则转身出殿。片刻后,他见越贞送了药方回来,方才真正离去。 ----- 宋王应承筹集一万石粮食供北疆驻军。这对今年闹灾荒的小小宋国而言,是尽了全力了。 穆王得知后,皱了皱眉,问穆相贺方正,“连比我们还穷困的宋国都能拿出一万石粮来,世人是否会认为我们穆国小气?” 贺方正思忖半晌,道:“此事非能以气魄论。” 穆王赞同贺方正之言,“况且,左将军前来时,我们已言无能为力。若是现下又能拿出那么多的粮食来,岂不是会被世人笑话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贺方正附和,“大王所言极是。” “待四殿下一来,我们仍言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王所言甚是。” 及至谢琰一行人自宋国到穆国,又是十日后了。途中,左明对谢琰道:“虽说宋国出了一万石粮,穆国会自我反省。而穆国却早已说了拿不出这么多粮。想必,穆王不会前后矛盾地又言能拿出来这些粮食。” 谢琰道:“他不过是担忧天下之人讥笑他罢了。” 谢琰一点,左明便想得透了。左明笑道:“那么,若能让穆王认为世人不但不会讥笑他前后矛盾,还会赞他援助北疆驻军,加之我知晓的穆相府及穆宫食单,穆王便不再犹豫了。” 谢琰“嗯”了一声。 左明又思量一番,想着要如何才能让穆王这般认为。不多时,他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我们便传言宋王亦曾说过无能为力,却为了北疆安稳,仍勉力筹集了一万石粮食。穆王听闻之后,必然不会再纠结自己曾说过拿不出多少粮之言了。” 谢琰道:“可行。” “不过,宋王并未这样说过。”左明又道。 谢琰道:“无妨。” 左明点头,宋王必不会站出来澄清。更何况,即使宋王果真如此说了,世人知晓了宋国艰难,却又全力支援驻军,不仅不会嘲笑宋王言语矛盾,还会赞许宋王大义。反之,穆国穆王亦然。 左明想通之后,便在途中传出那番言语,又在一处驿馆中差人将穆相府及穆宫食单快马传至穆王手中。言下之意,穆王若还找借口,其故作贫穷之事便将传遍天下,穆国穆王将因此受世人指责。 马车中忽然传出来一声咳嗽。行在左明之前的谢琰调转马头,朝身后的马车走去。左明原本认为此行带上珺玉公主纯属负担,她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他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此行若不是有珺玉公主在,宋王定不会轻易答应筹集一万石粮食。且,要说服穆王,亦非易事。这一切,都归功于珺玉公主。更何况,她不顾自身重伤初愈,不眠不休三日,为人治病,实令他刮目相看。又思及两年多以前,联军攻楚,大胜楚国时,亦有她的功劳,左明便对偃珺迟生了敬佩之心,不敢懈怠。 -------------------- 之后,穆王果然又言能尽绵薄之力,筹集十万石粮食给北疆驻军。 谢琰与偃珺迟的马车从穆国缓缓返回北疆。左明则一人快马先行。 马车之中,越贞悉心照料偃珺迟。每每谢琰与偃珺迟言语,她便坐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琰。 偃珺迟从睡梦中醒来时,见越贞握笔在写着什么。她笑着问她,在写什么。 越贞犹豫片刻,将写的东西递给偃珺迟。偃珺迟一看,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配上奇形怪状的图形…… “这是……”偃珺迟疑惑地看着她。 越贞道:“我想写诗,却只会写几个字。公主能否教我?” 偃珺迟点头,“你欲写什么?” 越贞摇头,“我也说不好是什么诗。只模模糊糊记得似乎是讲一个人心仪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知。” 偃珺迟随口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贞拍手,“啊!对!就是这诗。公主能教我写么?” 偃珺迟让她将纸笔拿过去。她写了一遍,让越贞自己练。 一路上,一有空,越贞便练习写这两句诗。至北疆时,马车停下。越贞扶着偃珺迟下车。谢琰回头看了偃珺迟一眼,对她道:“你先回帐,我尚有事” 偃珺迟点头,欲与越贞言语,越贞却奔到谢琰面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他,然后,退到偃珺迟身后,与偃珺迟一同回帐。 偃珺迟想起越贞要她教她写诗之事来。这才知晓越贞是要将那两句诗写给四哥。不过,这越贞倒是大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信塞给了四哥。她忍不住一笑,不知四哥看到那诗之后是何等表情。 而越贞亦是忐忑。她练了许久,仍写不好,因而,把珺玉公主写的直接送了出去。不知四殿下看过之后会否明白她的一片心意。 (本章未完,明天补齐。) 第69章 豆腐 “珺儿,是我。”谢弘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心也似雪一般化了。 偃珺迟忍了忍,终是止住了泪水。 而她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未语。大雪纷飞,苍茫雪原,两人静静地站在雪地里互望着彼此。 情,可不见;思念,可不言。它们经两年多的日日夜夜沉淀,言语无法道出的浓浓厚重,都化在两人眼中心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知过了多久,偃珺迟才低低地唤了声“二哥”。谢弘温柔一笑,“我们回去再说。”偃珺迟点头。 不远处的越贞愣愣地望着那容貌与四殿下有几分相似,只更加俊逸之人。她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这番容貌神情的公子。 偃珺迟的脚一滑,差点摔跤,身子靠在谢弘身上。谢弘顺势将她抱起来。偃珺迟将头深深地埋在他怀中。 “有人。”偃珺迟低声道。 谢弘道:“雪大,雪地滑,不好走。”因此,被人看见,也无妨。 不远处,谢琰站在雪地里,望向被白雪覆盖着的草原,默然良久。回神时,谢弘与偃珺迟已走远。谢琰看了一眼长长的足迹,抬步跟上。 谢弘抱着偃珺迟路过军帐。有士兵阻挡,谢弘看他们一眼,回头对走在身后丈许远的谢琰笑道:“四第的军纪果然严明。” 谢琰面色无波,对士兵道:“是二殿下。” 士兵们立刻收了阻拦的手,纷纷对谢弘行礼。 谢弘只点头,不作停留,一路到了偃珺迟的住处。将她放下来,一边用被褥将她盖上,一边吩咐紧跟而来的越贞点火炉、取热水、备姜汤。 姜汤送来,他亲自喂她喝完一大碗。然后令越贞下去。最后转而对谢琰道:“我先与珺儿说说话,过后再去找你。” 谢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一番忙碌过后,帐中终于只剩谢弘与偃珺迟两人。 此时,偃珺迟仍望着谢弘,只不再流泪。谢弘坐在她旁边,又与她互看了许久。 谢弘的手抚上她的脸,叹道:“你长这么大,一直在我身边。你这还是头一次离开了这么久。看你,原本就巴掌大的一张脸,现在又瘦成什么样了?听说你又受伤了。你这个身子,弱不禁风的,原就有伤,现在又添一处,你这是在糟蹋自己,还是存心要让我心疼?这么大冷的天,你又出去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言语之中是责备,更是心疼。 偃珺迟紧了紧被褥,将心中情绪忍了忍,抬头,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受伤的。二哥你一来就说这些。不会说一些好听的?” 谢弘的手留在她脸上,双眼看向她的眼,她的明眸之中透着莹莹之光。他轻道:“我想你。” 偃珺迟眨了眨眼。他吻了吻她的眼。偃珺迟垂了眼眸,他吻了吻她的鼻尖。“珺儿,我很想你。我还记得那日你离去时,我正在整顿卫国及楚*队。我站在三军前,一抬头便看见你在那山上举壶饮酒。然后你骑马离去。那天,我在想,我不该教你骑马的。” 偃珺迟忆起天子赐她“谢”姓后,她离开那日,心如死灰。时隔两年有余,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依然未变。更何况,卫姒还去了楚国。他与卫姒之间的婚约,不可能会一直拖下去。她欲问,却又开不了口。 谢弘继续,“我知你受伤后,恨不得立即来看你。不过……”不过,他也受伤了。那日,他惊闻她被狄人公主刺中胸口,奄奄一息,手中瓷碗掉落在地。他一脚踏上去,瓷片深深地陷进他的脚掌。三五日内竟下不了地。 谢弘未告诉她。偃珺迟自然认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计较。她当日听汲墨称二哥知她受伤,她还怕二哥担心。 “珺儿,你吃的苦,我都知道。日后,我再不会让你吃苦了。” 偃珺迟欲言又止。 谢弘笑了笑,“你累了,先歇息吧。” 偃珺迟终是问出了口,“二哥为何会开这里?” 卫姒还在楚国,他怎就来北疆了? “你说还能为何?”谢弘笑道。 偃珺迟不说话了。受伤之后,精神大不如从前,一日里并未做过什么,谢弘守在旁边,笑看着她。偃珺迟一时闭眼,一时睁眼,直到再也撑不住才睡去。 谢弘在她床边又坐了片刻,待她睡得沉了才离去。 出了帐,已快午时。谢琰的亲卫正过来请他去谢琰那里。谢弘到了谢琰那里,谢琰正在处理军务。 谢弘也不打扰他,在他对面随意坐下,再兀自泡了杯茶,细细地品着。 谢琰停了手中之事,对谢弘道:“六年未见二哥。没想你此番倒是来了。” 谢弘点头:“珺儿在此,我必定要来看看。顺便给你救急来了。” 他毫不忌讳地坦言。谢琰淡道:“二哥还是老样子。我倒是沾了她的光了。” “谁说不是?”谢弘打趣一番,进入正题,“北狄与大周世代为敌,一直侵扰北疆,此番北狄内战,大周得以休养生息,四弟你功不可没。” 谢琰默。 谢弘又道:“我听闻你去穆国、宋国筹粮,想必筹来的粮食于十万大军而言,也是杯水车薪。天都常年供粮,如今也拿不出多少来了。我东拼西凑的,着实有些难。” “楚、卫两大国也丝毫帮不上忙?现在的楚王不过一名稚子。二哥也说无法?”谢琰问。 “君王为稚子,却多权臣。姜家虽被拔出,却仍有其他权臣不是?” “如此,二哥怎言救急?” “我说来救急,自然是东拼西凑,带来十万大军近一年的口粮了。”谢弘卖了一个大关子,却原来都备好了。 谢琰能料到谢弘要凑齐这一大笔数目,与权臣斗智斗勇的一番周折与辛苦。他诚言:“此次谢二哥了。” 谢弘毫不在意,道:“事关我们大周将士,我只有竭尽全力而为之,无有懈怠。” 他一番胸襟,谢琰亦佩服。 议完正事,谢弘便与他闲聊几句,“我曾派人暗中保护珺儿,却仍出了纰漏。” 谢琰点头,“她到了北疆,也是我未照顾好她,让她被劫持去了北狄那里。还因此受了伤。” 谢弘未有责他之意,谢琰倒责自己大意了。 时已午时,谢弘想偃珺迟该醒了。他对谢琰道:“我们去唤珺儿用膳吧。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 谢弘所调拨的粮食,将在十数日后抵达北疆。谢琰还有许多其他军务处理。 偃珺迟照例起得极晚。帐外,越贞端了热水,谢弘过来接了过去,大步进帐。越贞一诧,小跑几步要跟上去,谢弘却道:“你退下。” 偃珺迟方穿好了衣,不料谢弘便进来了。他亲自给她洗了脸,又要给她梳头。 偃珺迟要去夺他手上的篦子,谢弘高高举起,偃珺迟拿不到,只好由他。 谢弘道:“我给珺儿梳个垂挂髻。” “是垂云髻。”偃珺迟嗔道。 谢弘笑,“嗯,好。垂云髻。” “二哥会么?”偃珺迟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她身后之人。 “会。” 他却将篦子放下,用手从上到下为她梳理。她如墨的长发在他指尖缠绕。 偃珺迟闭上眼。她留恋他温柔的大手。他留恋他之间的柔软。 良久,他道:“好了。” 偃珺迟睁眼。哪里有什么垂云髻?只左侧编有一根辫子,她其余的头发都自然而然地垂着。 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欲将那根辫子解开。谢弘阻止,“别解。这样好看。” 虽说这样好看,而整个大周,未有人这样梳过。偃珺迟犹豫了片刻,倒也没去解。 待偃珺迟梳妆完毕,已是午时了。谢琰坐在桌案旁,等二人前来用膳。听闻脚步声响,他抬头。只见二哥与她缓缓前来。她走在二哥身侧,随意编了个辫子,垂在前面,余下的发丝轻轻飞扬。他愣了一下,移开视线,待他们缓缓而至。 谢弘与偃珺迟落座后,谢琰道:“用膳吧。” 三人动筷。偃珺迟抬眼看菜肴。谢弘与谢琰则同时去夹一块豆腐。两人皆愣了一下,谢琰放手,谢弘则将那块豆腐放入了偃珺迟碗中。 “多吃点。”谢弘柔声道。 谢琰默不作声。 偃珺迟有些不自在,想起方才谢琰也去夹豆腐,道:“四哥也爱吃豆腐。二哥给四哥留一些” “是么?”谢弘看向谢琰。 第70章 随心 谢弘与偃珺迟一同到了偃光的墓前。一个小兵正清理着碑上的雪。小兵见到来人,立即行了礼。谢弘与偃珺迟的身份,士兵们都已知晓了。 谢弘点了点头,让他先行回避。小兵犹豫,“四殿下令我照看偃大司马大将军之墓……” 谢弘笑道:“你去吧。我来。” 小兵一愣之后,行礼退下。谢弘回头,对着偃光之墓跪了下去。偃珺迟吃了一惊,“二哥……”他是大周皇子,只跪天子、皇后、母亲。 却见谢弘虔诚地盯着那墓碑,须臾,又郑重地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 “二哥与爹爹说了什么?”偃珺迟问谢弘。 谢弘笑道:“秘密。” 偃珺迟哼了一声。谢弘轻道:“你爹便是我爹。” 这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偃珺迟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怔怔地望着他。谢弘温柔地笑着。 “说来,我也未见过你爹爹。不知他可喜欢我。”谢弘笑道。 偃珺迟道:“这可说不准。若是爹爹不喜欢你呢?” 谢弘无所谓道:“那也没办法了。反正他也反对不了。” “二哥在耍无赖?”偃珺迟笑意盈盈。 “无赖就无赖吧。珺儿可喜欢?” 偃珺迟看着他的眼,她笑得眉眼弯弯,却不言语。 “嗯?”谢弘轻哼一声。 偃珺迟用唇语说“喜欢”。 谢弘便道:“你爹爹都看着呢。现下不会反对了。” 偃珺迟却看着爹爹的墓碑,在心里道,她是真的喜欢。她会的一切都是二哥教给她的或因他而会的。二哥十数载的陪伴与呵护铭刻至深。她在意的事极少,而她的嗔痴笑骂、喜怒哀乐都是因了他。 “爹爹也喜欢他吧。”偃珺迟心道。 而谢弘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抚墓碑上的雪。偃珺迟回过神来,亦上前帮忙。 之后,两人又留了片刻才离开。 谢弘与她并肩走在雪地上。偃珺迟回头,看着雪地里,留下她与他长长的足迹。这辽阔的雪原,没有尽头,她与他便能一直走下去。 她发了片刻呆,落后了谢弘数步。回过神后,她便踩着谢弘的足迹缓缓朝前走。谢弘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倒退着走,看她一步一步踩他的脚印。他嘴角带了满足的笑。 哪知,偃珺迟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而那是一个小坡,偃珺迟的身子顺着小坡滚下去。谢弘身子一跃,弯腰去抓她的手,刚好抓住,他也滑了一跤,摔在她身上。 谢弘怕压着她,便抱着她从山坡上缓缓滚下去。到了平地,才终于停下。谢弘在下,偃珺迟在上。 偃珺迟看着谢弘满头满脸的雪,噗哧一笑,忘了起身。而她自己也好不了哪里去,头发上满是雪,一身狼狈。 偃珺迟笑过之后,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身上,便要起身。她方要动作,谢弘却更紧地搂着她,不放手。 她低头看他,恰好迎上他缱绻的目光。 “珺儿……”他的声音沙哑,似在隐忍着什么。 “嗯。”偃珺迟轻声应。 谢弘将她的头按下,埋在他肩窝。偃珺迟感觉到他的异样,一动也不敢动,脸已染上了绯红。 他们默默无语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自在,却又不舍离开。谢弘终于恢复如常后,偃珺迟要起身。 谢弘道:“再抱一会。” “你会受寒的。” “不会。” “会被人看见。”偃珺迟又道。 谢弘却封住了她的嘴。唇齿之间,极尽缠绵。 许久许久之后,他们终于停下。谢弘终于打了个喷嚏。他一直躺在雪地上,而此时天色已晚。 偃珺迟瞪着他,“还不放开我!” 谢弘放开了她,笑道:“无妨。我身子好得很。更何况,你不是会医么?” 偃珺迟站起身来,睨着他,“你要病了,我定要给你喝最苦的药。” 谢弘笑,“我不怕苦。” 偃珺迟拿他无法,只得催促,“我们快回去吧。” 谢弘点头,坐起身来,为她理了理头发,牵着她往回走。 偃珺迟看了看四周,四下无人。她侧头看着谢弘。 “想我抱你还是背你?”谢弘回视着她。 “你猜。”她眨着眼睛。 谢弘便二话不说将她横抱了起来。 ----- 大雪又下了几场,谢弘调拨的粮食已至北疆。谢琰又是一番忙碌。 谢琰一直事务缠身,到了用膳时分才稍稍歇息片刻。到了偃珺迟的营帐,谢弘二人正等他食饭。今日吃食尽是美味佳肴,并非北疆有的东西。谢琰与偃珺迟同时一讶。 谢弘笑道:“今日是珺儿的生辰,得吃好喝好。身为皇子的好处便是在某些事上享有特权。总有那么些侯国、那么些人想尽法子来巴结。” 偃珺迟与谢琰互看一眼。谢琰抬了抬眼皮。偃珺迟忍不住笑。亏他如此用心,竟从邻国要来这些美味,还快马加鞭送了来。 “谢二哥。”偃珺迟心中感动。 谢弘夹了一大夹菜放她碗里,笑道:“要谢我便多吃一些。” 偃珺迟亦为谢弘夹了一大夹。再看谢琰正默默吃菜,偃珺迟亦为他夹了一回。谢琰只道:“你多吃一些。” 谢弘还拿了酒来。谢琰在军中不饮酒。偃珺迟正欲伸手斟酒,却被谢弘一挡,“你也不许喝。” “我不是陪你么?四哥不喝,你一人饮酒岂不无趣?” “今儿你生辰,我一人饮也高兴。” 饮酒一杯后,谢弘问谢琰借了琴,对偃珺迟二人道:“为兄再弹一曲助兴。” 曲子是<<梅花三弄>>。谢弘弹指如流水,双眼并不注视在琴弦之上,而是眺望帐外雪原。他的琴音独绝,意境悠远,韵中尽显梅花迎风摇曳,酷寒不惧之姿。 而在此时,笛音又起。笛声忽隐忽现,胸怀博大无边。<<梅花三弄>>原是笛曲,经后人改为琴曲。各具风格。而今琴笛合音,其意更为独特。 偃珺迟见谢弘其状悠闲,其音绝然;见谢琰其状淡漠,其音浩然,真正是旷古之观。 一曲终罢,谢弘与谢琰互看一眼。偃珺迟喜笑开颜,“二位兄长合奏,世间一绝。吾之幸也。” “既是你生辰,有何不可?”谢琰淡声言道。 谢弘朗声笑言:“说来,这还真是头一回。四弟乐音造诣不凡,令二哥我也佩服。” “彼此彼此。”谢琰又淡淡应声,而后起身告辞。 谢琰一走,偃珺迟二人继续。谢弘又斟了一樽。偃珺迟趁他不注意,拿过来喝了一口。谢弘蹙眉,偃珺迟道:“就今日这一次,我陪你可好?” 她期冀地望着他。他终于叹道:“好。” 二人几番对饮,几番笑言。最后,偃珺迟撑着额头,看着谢弘傻笑。风雪尚在继续,谢弘见她脸色酡红,怕风吹着又着凉,便将她抱回榻上。 他将她放下,方要起身,却被她抓住紧紧不放。他坐下,她顺势将头又埋入他怀中。谢弘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发丝。他轻道:“身子可别又不好了。” 他的身子极暖。偃珺迟将双手伸了出去,环在他腰间。良久,怀中之人睡熟了。 —————— 人定之时,夜色已深。谢琰帐内,灯火依旧。几日里,他已将粮食入库,还有无战时期的其他军备都已规划好了。此时抬头,不觉夜已深沉。 将手中之事放下,脑海中突兀地出现偃珺迟明媚的笑颜。再后又是谢弘与她两眼相顾的画面。那画面甚是和谐美好,让他不禁看出了神。 他奇怪自己一连忙碌,却未觉疲惫。举步出帐,四方静谧,漆黑如墨。踏出帐外却不知要去往何处。他唯有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寒夜之声。 今日是她生辰,他奇怪自己竟是记得的。不过,他却什么都未做,除了那多年未吹的笛曲。越贞走上前来,将一件衣裳递给他,恭敬地道:“公主说四殿下只怕又熬夜了,让我送了这衣裳来。” 越贞期冀地望着谢琰。那日,她给他的信,他并未有回复,不知他是看了,还是扔了。 却听谢琰道:“她还没睡?” 越贞还在发愣,并未听到他的问话。谢琰也不再开口。她竟然让越贞送衣裳过来,想必她是醒着的。他抬步欲行,却又止住。在风中再站片刻,转身回了帐。 谢弘在北疆呆了几日,接到了楚国传书,称卫国公主病了,要见他。偃珺迟正去找他,走到他身边,他收信未及,她看到了信中内容。 不等谢弘开口,偃珺迟便道:“楚国还有许多事务未处理,二哥该离开了。” 非因卫姒,他离开了这么些日子,楚国确有许多事务待他回去处理。他父皇秘信,待他处理完那些事务,他便回天都。 他看着偃珺迟,解释,“楚国是要去一趟不过,之后,我将回天都。珺儿与我一同去楚国,再回天都,如何?” ----- 谢弘来到谢琰帐中,兄弟二人深谈了几个时辰。 “北狄之患一时不解,北疆一时离不开四弟。我不日便要离开了。四弟保重。” 谢琰却不知自己何时能够回天都去。 “她也要回天都么?”谢琰问。 她,自然是偃珺迟。 谢弘问过她,而她只答考虑考虑。他想起两年前她离去的原因。而那些原因犹在。他要如何才能改变? 几日后,越贞问偃珺迟,“公主要与二殿下一齐回天都么?” 偃珺迟犹自一愣。竟过得如此之快。这几日,她假装忘了世俗阻扰,随性而为。而她要与他先去楚国,再同他一齐回天都么? 她沉默不语,听越贞在唤“四殿下”。她抬头便看到了四哥。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回宫 偃珺迟唤了声“四哥”。谢琰点了点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偃珺迟先开口,“二哥要离开了。”她说了这一句便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低了头,兀自发愣。 谢琰沉默了片刻,道:“你的伤怎样了?” “外伤早好了。”偃珺迟又抬起头。 谢琰想起军医曾言,她的外伤可愈。然而,她的体质本就不好,从前就伤了元气,此番重伤又大伤元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得好的。她的医术高明,从前的伤却并未好转多少,更不用提胸口上的重伤了。是否,她一直便无心静养?而这一切皆因她心中忧思? 谢琰语气淡淡,“你若要同二哥一起离开,要保重。” 他一前一后的话题转得太快。偃珺迟愣了一下,未语。而谢琰说罢,转身出了营帐。 谢弘再次来问她,可要同他一起回去。偃珺迟隐忍着内心的情愫,笑道:“我还想留在这里陪爹爹,就不回去了。” 谢弘不需多想便知她为何作如此决定。他其实早有预料的。她是大周公主。他是天家皇子。在世俗之中,他与她只能是兄妹。而父皇又赐予了她“谢”姓,他们之间更是横亘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不愿同他走,是不想他被天下世人取笑,是为了他的理想与抱负。在这些阻碍未解除之前,她是不会同他走的。他伸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抱,紧紧抱着。 “珺儿,相信我。”他在她耳边,轻轻道。 他要她相信什么,她是知晓的。她努力地让自己笑着,“二哥保重。” 谢弘点头,“我另派了四个护卫,再不会让你受伤了。” “嗯。”偃珺迟忍住泪。 两人都不再言。他抱着她。她的头靠着他胸膛。 翌日一早,谢弘便跨马离去。偃珺迟站在雪地里,看着渐渐远去之人,心口隐隐作痛。从前都是她离开他,而这一回,是她看着他离开自己。 最终,那个人影消失,辽阔的雪原上只余长长的马蹄印。良久,她转身,看了一眼沉默的谢琰,迈过他,一步一步缓缓往回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四哥跟在她身后,而她此刻什么都不愿说。 夜里,偃珺迟披了厚厚的衣裳,枯坐在榻上。 谢琰处理完军务之后已是三更。他走出军帐,瞧见偃珺迟的帐内灯火未灭。他犹豫片刻,走了进去。她转过头来看他,双眼迷茫。 “还不睡么?”谢琰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放缓了速度。 “睡不着。”偃珺迟道。 “那说说话吧。” 而偃珺迟并不想说。谢琰便缓缓说起了他领军与北狄打仗的事。北狄人身形彪悍,甚是勇猛。他们善骑射,有强弓强弩,乃大周数百年来的一大祸患。大周侯国强势,天都之军军备不足,武器不精,他大多时候只能以智取胜。这一年来好了些,他们也有铁蹄,有弓弩,北狄有所收敛。 偃珺迟想起她才来北疆时,北狄人来袭,听到四哥大军的马蹄声响,便闻风丧胆,立即撤了。 谢琰又说了几次险胜,偃珺迟听得屏住呼吸。虽说他提的是他与北狄人打仗,而她却在想,当初爹爹与凶悍的狄人之间的战事,亦是如此凶险。 “四哥可有受伤?”她问。 谢琰道:“打仗受伤是常事。” 偃珺迟想起她与他在北疆初见,他因救她而手背手受伤。她欲为他上药,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便离开了。她忽然道:“受了伤也要治才是。我若早来北疆,四哥让我治,那些伤,也好得快。” 她说罢,打了个哈欠。谢琰道:“睡吧。” 偃珺迟点头。谢琰离开。 梦里尽是金戈铁马,有她爹爹,而那领军之人却又是四哥。 ------------------------------------------------------------------------------------------------------------------------------------------------------------- 两年之后,北狄内乱终,阿斯所领的赤狄胜。阿斯坐上单于位,正式统领赤狄、长狄、白狄三支。而北狄亦大伤元气,需要一段时间恢复。阿斯听路远之言,向大周修书言和。大周天子同意言和,令谢琰全权处理大周北疆与北狄之间的事宜。 铜镜之前,青衣女子长发逶地。铜镜之中的容颜未施粉黛,清绝出尘。她明眸看着手中发簪,良久未动,似在出神。 这支簪子是二哥离开时悄悄留下的,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在她幼时,他便与她说过,是他母亲送给未来儿媳的。 一旁的越贞轻问:“公主今日是要戴这支簪子么?” 偃珺迟收好那支发簪,摇了摇头。 越贞灵巧地梳理着那三千青丝,口中不禁言道:“这两年来,我常见公主看着这发簪出神,却从不戴它。这么好看的簪子也只公主才能配得上。不戴可惜了。” 两年如白驹过隙。不觉又已两年。她叹息一声,道:“今日只梳一个简单的垂云髻吧。” 越贞有些奇怪。今日有宴,听说宾客都盛装出席,公主不仅一身青衣装扮,连发饰发髻亦如此简单,岂不失了身份?她方要劝言,见偃珺迟神情淡淡,便止住了。 走过重重军帐,到了设宴之地。那是一处露天宴会,两旁是宾客位置,主人在正中上座。宴席中央搭了台子,几名胡姬正表演胡舞。 只听一名胡人对上座之人道:“这舞都看了几出,酒也喝了几巡了,珺玉公主为何还不出来?” 是了,今日之宴正是为胡人王子设的洗尘之宴。胡人原与北狄交好,如今北狄与大周休战建交,胡人亦前来修好。八方来朝之况,正是大周天子梦寐之愿。因此,今日不可不谓隆重。 只是,那胡人一脸络腮,两眼一大一小,肥头大耳的,虽一身上好装扮显示他与众不同之身份,然而却仍叫人好生厌烦。 偃珺迟朝上座之人看去,正好迎上他朝她看来的目光。 那胡人王子回头,看到了偃珺迟,两眼突然一亮,嘴上道:“大周四殿下,她便是珺玉公主吧?果然具有倾国之貌,如同仙女下凡。难怪四年前,几国前去天都求娶。如今,本王可是饱了眼福了。” 偃珺迟眉头一蹙。谢琰冷道:“王子自重!” 胡人王子耸了耸肩,毫不在意。举杯喝了一口,目光仍停留在偃珺迟身上。 谢琰将偃珺迟带到自己身旁坐下。偃珺迟在他耳边轻道:“此人言行举止轻浮,果真是胡人王子?四哥还为这样的人隆重设宴?” 谢琰道:“事关两国邦交,不可不重。大周天子胸怀宽广,非斤斤计较者。凡我友邦,自当礼遇。” 偃珺迟嗤笑:“你父皇胸怀宽广我可未知。不过,我可非胸怀宽广之人,可否斤斤计较?此人猥琐,定然心比貌丑。四哥与此人为伍,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真是强词夺理。谢琰淡笑:“有生以来,未有人如此评价过我。” “原来我是第一人。” “也是唯一一人。” 偃珺迟笑。 胡人王子上前对偃珺迟敬酒。谢琰接过敬上来的酒,一饮而尽,淡道:“她不饮酒。” 谢弘在时,偃珺迟还能撒娇要来酒喝,谢琰却不容分说,绝对禁止她碰酒。只不过,此次是胡人王子敬酒,她也未打算喝。 胡人王子见偃珺迟端坐在上,不看他一眼,心中不快,却无处发泄。只又喝了些酒,嚷着让自己的人与谢琰的人比武,看谁能赢。 几番比试,胡人皆是惨败。 偃珺迟在谢琰耳边问:“不是要礼遇么?四哥让人输得惨不忍睹,行么?” 谢琰又是淡道:“先礼后兵。” 偃珺迟见那些胡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连滚带爬的,心中亦不禁称快。 胡人王子未讨得好,对谢琰、偃珺迟却都恭敬了不少,再不敢造次。 宴会结束,胡人离去。 偃珺迟看碧空万里,流云几许。草原之上,馥郁之香萦绕。青草之中,万花开放,星星点点,艳矣,美矣。 两年不长,天下局势却大大变样。十二诸侯国,无论大小都臣服于天子,年年朝贡。北狄、北胡与八方番国亦都前来朝贺。 在这其中,谢弘与谢琰功不可没。 偃珺迟默。两年前,谢弘离开,她未随。 她想,她未在,他能全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她未随是对的。 她抬眸微笑。 谢琰站在她身侧,见春风吹起她的发丝,他道:“你何时喜着青衣了?” 两年了,她想换一种颜色。她笑问:“不好看?” 谢琰淡淡吐出“好看”二字。 偃珺迟又笑。她突然想起那胡人王子留下的几名胡姬,不禁打趣:“四哥还是去瞧瞧你那几个胡姬吧。”说罢,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 而翌日,偃珺迟便听越贞欣喜地说四哥将那几个胡姬送去侯国了。谢琰来找她时,她便问为何送走了。 谢琰道:“不好这个。” 偃珺迟噗嗤笑出声,“四哥好哪个?” 谢琰默。 偃珺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阿贞一直留在我身边,是为了四哥。四哥果真不喜欢阿贞?”越贞对他的心意,她都看在眼里。两年了,不知他是否改变了心意,愿意接纳越贞。或许在世人眼中,越贞配不上他,而他若是喜欢,又有何配不配的呢?因为,她骨子里并不在乎世人言论,只因某人,又不得不在乎。 “此事勿再提。”谢琰的语气冷了些。 偃珺迟蹙了蹙眉,“我知晓了。”他不喜欢越贞。 又是数月过去,谢琰巡视完军营,心情似乎不错。他对偃珺迟道:“许久未下棋了。现下既无事,你来陪我下一局如何?” 偃珺迟想起往日的惨败,有些不情愿道:“你每次赢我有什么意思?” “这次我让着你。” 偃珺迟见他兴致极高,笑着点头,又道:“无需让我。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谢琰摆好棋盘后坐下来,然后道:“那么为何某人不愿同我下棋?” 偃珺迟执黑子,一边落子一边说道:“我只是不愿每次都输给你。” 在她落子后,谢琰很快落子,然后看了她一眼,也未言语。 先前二人落子都是极快,后来,偃珺迟总要深思百虑才下子,而谢琰却仍是极快落子,还能断了她的后路。偃珺迟执着黑子,看着满盘棋局,不知该落子何处。她垂头百般思索,脸上涨得通红。最后,她抬头看着谢琰,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有些耍赖道:“四哥给我一些提示。” 谢琰未看棋局,只看着她,淡道:“后方起火,舍大取小保存实力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偃珺迟得到启发,中盘落子,然后点头笑道:“也叫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胜负已定,黑子大势已去。哎……” 谢琰站起身来,也不继续。偃珺迟诧异道:“四哥不下了么?” 谢琰看了一眼棋局,道:“落子尽在心中。你无论如何也是输了,无需再下。” 偃珺迟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以后莫要再叫我下棋了。你若真想下,日后回天都找二哥……一起下……”她脸色更红了些,道:“你一定下不过他。” “是么?”谢琰居高临下淡淡地看着她。 他又一如既往的面色无波,缓缓道:“天都传来消息,大皇兄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不知能否熬得过这个冬天。父皇也是身体微恙,我上表回天都探望,父皇却不准。” 偃珺迟听到左明与常飞、顾羽的谈话,几人猜测这都是二哥暗中所为。 在北疆四年,她并未寻得治太子疾病之药。偃珺迟皱眉看着谢琰,莫非他也认为是二哥让皇上驳回他回天都?她道:“四哥认为是二哥的原因?二哥不会这样的。你莫要误会。” 谢琰面无神色,又道:“人的改变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如今天下局势大变,你两年未见他,怎知他不会这样?” 说罢,谢琰挥袖出帐。 偃珺迟愣在当场。脑海中又想起在北狄时, 姜宸语带嘲讽地道:“你一心要治好谢阭,可知谢阭病愈,并非谢弘所愿?素闻你与谢弘亲厚,你此举可不是帮谢弘。” 那时,她皱着眉头,“休要胡说!二殿下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心胸狭窄,心思险恶?” 姜宸呵了一声,“皇权之下又有多少父子兄弟?” 皇室之争果真无可避免? 而二哥的抱负,她一直知晓。她道:“即使真如四哥所言,那又如何?” 她未在二哥身边,想的便是他在那个位置时,不被天下人耻笑。即使,她与他再不相见,她也不悔。 而十数日后,天子令谢琰与偃珺迟回天都。 谢琰上书回天都被驳回。而短时间内,事情却突然转变了。莫非是太子哥哥病危了?偃珺迟看了一眼谢琰。谢琰神色凝重。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天子令至后,谢琰召左明、常飞、顾羽三人议事,并交代几人他离开以后的北疆诸事。 待谢琰交代完毕,左明、顾羽两人都面色沉重。八年前,他们跟随谢琰来到北疆抵御北狄侵犯。他们已然习惯了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不过,他们仍是想着终有一天天下太平,他们可以回归故里。如今,北狄与大周暂时休战。这期间,会有短暂的太平。而无天子令,他们不得离开。故而,随军来北疆者,只谢琰才能回去。 常飞倒是谢琰来北疆后一路提拔上来的,此行可作随侍,与谢琰一道回天都。 不过,上次谢琰上奏回天都,却被驳了回来。可见天都并非表面那般风平浪静。乱世之时,万事犹可不计较。而战乱之后,却会有更多的纷争。 左明等人是怕谢琰八年未归,今番一人回去,会有闪失。 左明道:“左家誓死效忠殿下。殿下若有吩咐,尽可以找我爷爷。” 左明之祖父——左齐乃大周太傅,天子之师。左明之父——左尚,年轻时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天子、如今的丞相伍邺交好。不过,左尚在左明年仅十岁时便因病去世了。 顾羽也表示顾家亦能助谢琰一臂之力。顾家世代都是武将。 谢琰只点了点头,嘱咐他们要好生守卫北疆。 议完事后,谢琰便去了偃珺迟的营帐。谢琰道,此番回天都,他们轻车简从,问她是否要将越贞带上。 偃珺迟狡黠一笑,“四哥想要带上阿贞么?” 谢琰哪能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他淡道:“你若要带便带上。一路上也好有人照顾。” 他倒仍是正经地与她说。偃珺迟也不再玩笑,亦是一本正经地道:“我从前一人出宫也无人照顾,从楚国至北疆时亦我一人。我非是时时刻刻要人照顾的。” 谢琰便不再多言。 ----- 翌日一早,谢琰、偃珺迟、常飞、偃珺迟的四名护卫及谢琰的数十名随行士兵便出发回天都。除偃珺迟一人乘马车外,其余众人皆是骑马。 至天都,须出北疆,经穆国、宋国、晋国、鲁国、宣国诸国。谢琰未打算惊动各侯国,一路快行。 而天子召回四殿下、珺玉公主之令,天下皆知。即使谢琰不大张旗鼓,诸侯国却没有不知的。 至宋国境,宋王及其亲卫早便等在了必经路口。待谢琰一行人车马现,宋王便站在路口中央,其亲卫都跪地行礼。 常飞走在前头,谢琰随后,偃珺迟的马车再后。常飞见有人挡在路中央,便喝问。得到回应,称是宋王,常飞便后退数步,请示谢琰。 谢琰打马越过常飞,走近宋王,淡道:“宋王有何事?” 宋王对谢琰拱手,恭敬道:“月前,珺玉公主为柳氏治病,如今柳氏已大好,我甚是感激公主。而那日,公主却因劳累过度而昏迷,我深感愧疚。听闻四殿下与珺玉公主回天都,今日特来为四殿下与珺玉公主送行。” 谢琰道:“宋王有心了。” 宋王送上干粮、水袋。谢琰命人收下。见宋王仍未让开,谢琰淡淡地看着他。宋王立时躬身,道:“不知我可否见见珺玉公主,以当面致谢?” 宋王乃诸侯王,大周公主可见可不见。谢琰回马,敲了敲偃珺迟的马车。偃珺迟撩开车帘下了车。宋王之言,她是听到了的。她走到宋王跟前,宋王连忙恭声称谢。偃珺迟点头,道:“多年以来,宋国对北疆驻军多有支助,宋王大义。正所谓,智者多忧,能者多劳。我能治好柳氏之疾,亦只是能者尔。” 从前,要宋国援助北疆驻军,宋王心中颇有不愿,而今听得珺玉公主这般言语,宋王多多少少有些汗颜,实觉不敢当。 宋王道:“要说智者,四殿下才当得。我亦不过是能者多劳罢了。日后,北疆再有所需,宋国定当竭尽所能相帮。” 偃珺迟点头,回身上了马车。谢琰则与宋王再言语了几句。之后,宋王与一众亲卫让路,目送谢琰等人而去。 行出不远后,常飞骑着马,跑到偃珺迟的马车旁,笑呵呵地道:“公主之言让宋王汗颜,又让宋王心胸开阔,答应日后助北疆。公主之智,我不能及也。” 偃珺迟撩开窗帘,笑道:“常将军缪赞。”她的言行计策,多承自二哥。不过,方才那番话倒是因为看了四哥给她的那本兵法而有所悟的,是四哥的智慧。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谢琰,谢琰亦朝她看来。她冲他笑。谢琰微点了点头,似对她方才之言行的肯定。偃珺迟已然习惯了清冷淡然的四哥。见状,她笑得更是眉眼弯弯。 ————— 晋国晋王、鲁国鲁王知晓了谢琰的行踪,皆问下臣,“孤是否要像宋王那样,为四殿下送行?” 臣下皆道:“此番天子令四殿下与珺玉公主回天都,只怕是太子殿下病危。太子殿下若是薨了,太子之位便空缺了。” 晋王道:“太子之后,自有二殿下。” 鲁王道:“言外之意便是太子之位无定数?而二殿下雄韬伟略,领联军抗楚,又削弱卫国、宣国,惊世之才无以他让,太子之位理应由二殿下担当。” 晋国、鲁国臣子皆道:“四殿下领军北疆,抵御狄蛮,定国安邦亦是功不可没。虽说大周奉行长幼有序,而有史以来,又有多少君王是处于年长的?不说远的,当今天子不也是越了两位兄长而被立为太子,继而成为天子的?” 晋王、鲁王皆认为有理。更何况,宋王为四殿下送行有先例,他们只是效仿罢了。虽说宋王还有感激珺玉公主救治之恩,但这事于晋国、鲁国而言可忽略。 故而,谢琰等人经晋国、鲁国时,晋王、鲁王亦来见礼送行。 出了晋国、鲁国,偃珺迟下了马车,走到谢琰跟前,道:“我还是骑马吧。” 谢琰道:“长途跋涉,你不宜骑马。” 偃珺迟当然知晓自己的身子还经不得一路纵马,只是…… 她道:“我们每到一个侯国,诸王皆要来见。以如此脚程计,至天都至少得是冬天了。我骑马总比马车快。皇上诏令,我们应尽早回天都。” 她说得没错,谢琰当初决定轻车简从,不大张旗鼓,悄然回天都亦是此理。不过,这两年来,她的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若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知又得养多久。 偃珺迟似知晓他心中所想,睨着他道:“事有缓急。我非废人,更不愿成为四哥的包袱。” 谢琰从未认为她是包袱。他看着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命人再牵一匹马来。 见过宣王,出宣国境后,偃珺迟便同众人一样骑马而行。 夜里,谢琰命就地歇息。偃珺迟下了马,锤了锤自己快散架的腰,靠着一颗树坐下。 常飞取了干粮来递给谢琰,又给了给偃珺迟,然后在偃珺迟不远处坐下。谢琰则走到偃珺迟身边坐下。 那干粮有些硬,偃珺迟使了很大的劲才咬下一口,又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嚼碎咽下去。之后,她侧头朝谢琰笑,“味道还不错。” 谢琰默。 他不言语,偃珺迟便一边吃一边望着天上的星星。只是,她确实累了,吃着吃着,看着看着眼皮子便开始打架。 谢琰见一个干饼掉落,他抬头,她的身子正缓缓朝另一边倒去。他大手一捞,将她扶着,她又朝他倒下,靠在了他的肩上。他低头,她双眼紧闭。他挺直腰杆,不动。 夜,渐渐深了,谢琰亦合了眼。 忽然,有响动传来,谢琰霎时睁眼。一柄剑正朝他刺来。他抱着偃珺迟疾身一闪,躲过一劫。 然而,一剑之后,又是一剑,且在常飞及士兵们那处,亦有人偷袭! 谢琰与刺客搏斗时,偃珺迟已醒。借着星光,她看到约有三四十个黑衣蒙面刺客。 这些蒙面刺客身手不凡,招招狠辣。她在谢琰怀中,谢琰要顾及她,与一名刺客过了数招才将那名刺客击倒。而另有几名刺客又围上来。 刺客知他顾及怀中之人,便纷纷朝偃珺迟袭去。 谢琰本欲留活口,以问出幕后之人,因而未下狠招。而几名刺客咄咄逼人,他便下了杀心。 只是,他狠招一出,刺客知晓不能活命,便在一瞬间狼狈撤退了。 谢琰再看常飞及侍卫们那边,刺客们亦已一哄而散。他松开偃珺迟,“无事吧?” “嗯。四哥可有受伤?” “没有。” 常飞等人向谢琰走来。偃珺迟却忽然发现地上有个令牌。而那令牌令她心中一凝。她用余光瞥了瞥谢琰,蹲下身子,悄然将那令牌拾起,放在袖中。 “怎么了?” 谢琰忽见她蹲下,询问出声。 偃珺迟骇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无事。”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中秋 因有刺客,大家都再无睡意。有星光的夜,尚能看清脚下路途。谢琰遂命趁夜前行,离开此地。 途中,常飞对谢琰道:“可惜那些刺客全都逃了,不知他们都听命于何人。” 那几十个刺客身手不凡,出招之时颇有套路,非是一般劫匪。而那套路又有些奇怪。然而,到底是哪里奇怪,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一丝迹象从谢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只是一瞬,他尚未抓住。他道:“他们非寻常匪徒。然而,他们虽然身手极好,出手狠毒,却又留了几分余地。以此为线索,是何人定会水落石出。” 常飞却未看出那些刺客留了余地。听谢琰这般言,更疑惑。既然是来刺杀的刺客,又何必留余地?他也将此疑问问出了口。 谢琰方要答,却听偃珺迟低声“啊”了一声。她抬头,便见偃珺迟的衣裳缠在了树枝上。 自偃珺迟骑马后,她便走在了几名侍卫后,谢琰与常飞前。 谢琰立时上前解开,又将那根枝条搬来了一些,问偃珺迟可有事。偃珺迟道无事。谢琰仍紧紧跟在她身后。而常飞则在吩咐身后的士兵一些事。方才谢琰与常飞的谈话就此搁置。 偃珺迟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袖中的令牌她是认得的,却不信真是其主人发出的。而她既然认得,保不准四哥也认得。以免四哥有所误会,她得将令牌收好,找个机会毁掉。 第二夜,仍只能在野外歇息。 谢琰再与常飞议事,偃珺迟欲将那个令牌毁掉,或者无机会毁掉时便扔掉,因此,找了个借口出去。她的四名护卫远远地跟着。 常飞又提起那些刺客。忽然,他拍了拍脑袋,对谢琰道:“我想起来了!昨晚刺客一哄而散后,我来找殿下。快至殿下跟前时,见到殿下身旁的珺玉公主忽然蹲下、身子,似乎捡起一件东西藏入袖中。当时,未及与殿下说。不知,珺玉公主拾得之物是何物,是否与刺客有关。” 常飞只是将所见说出来,并未怀疑珺玉公主与刺客有所关联,只怕珺玉公主拾得刺客之物而不自知。 谢琰道:“公主拾得之物与刺客并无关联。此事不必再提。” 常飞点头,看来珺玉公主是与殿下说过了,或是给殿下看过那物了。常飞便不再提。他一时不得头绪,只无奈。与谢琰又言语了几句,他起身去吩咐士兵们要严加防范刺客再来偷袭。 谢琰扫视一周,见偃珺迟仍未回来,起身朝她方才离去的方向而去。几名士兵欲跟随,谢琰命他们留守。 是夜,圆月当空。月光一泻千里,照得整个大地极为亮堂。 谢琰走了不一刻便瞧见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站着的偃珺迟。 “珺儿。” 偃珺迟听到谢琰的声音,只得将那个令牌草草仍在了草丛之中,而后转身应了声“四哥”。 谢琰点头,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怎还在这里?” 偃珺迟笑道:“今夜的月甚好,一时流连忘返了。” 谢琰道:“今日是中秋。” “竟是中秋了?”偃珺迟感慨。往日多少个中秋,她敲打着金樽,看着抚琴的二哥,听他吟唱,“明月长空,多浩瀚兮,与子乘风,看山河万万里。” 月光照在他身上,恣意洒脱,光华万千,万物无言。她轻轻唤着“二哥……二哥”。他含笑的眼望着她,好似悠悠千古,恒远不变。 她的唇角在不自知之时,缓缓扬起。千里之外的你,是否也看着这轮明月?还会抚琴吟唱么?是<<长相思>>,还是别的? “我们走走吧。”谢琰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回来。 偃珺迟笑着点头,“好。” 谢琰走在前面,偃珺迟在后面。两人静静地走着,都未言语。月光照耀下的寂静的夜里,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轻轻作响。 只是,偃珺迟落后了些。谢琰转身,回走数步。 一张大手瞬间覆在她手上,牵着她。偃珺迟忽然一愣,随即抽回了手。恐是月色太柔和,恐是秋夜太静好,她有些不自在地望着他。 谢琰神色淡淡,又转身缓行。偃珺迟蹙了蹙眉,为自己的不自在。她低头,看着月夜里,他高大的身影印在地上渐渐离她远去。须臾,那个影子停了下来。她赶忙快走几步,追上他,收了奇怪的想法,与他并肩而行。 偶尔有路不好走,他伸手相扶,她不再拒绝。她侧头看他淡然的模样后,又转回头,安静地走着。一路无话,却并不沉闷。 ————————————————————————————————————————————————————— 天都。正和殿。太子寝宫。一众宫人都已退下。殿中只余太子谢阭与二皇子谢弘。谢阭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唇色灰白,两眼无神地看着谢弘。谢弘坐在榻边宽慰着他,让他好生休养。 谢弘话音未毕,谢阭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好一阵才止住了咳。而他捂着嘴的手心布满了鲜血。他呆呆地看着那团刺红,一动不动。 谢弘替他将血渍擦干净,又喂他喝了口水。谢阭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道:“我这病拖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无法治愈。如今终于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话音一毕,又是一连串咳嗽,止都止不住。咳到最后,差点上不来气。谢弘连忙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嘴里安慰道:“皇兄勿想太多。那么多太医总会有法子的。眼前安心养病才是最要紧的。” 谢阭顺过了气,一番咳嗽后更觉精疲力尽。他盍了双眼,气馁着缓缓道:“养了几十年都未好,不过是等死罢了。” 谢弘见他毫无生气的样子,一晌无言。又过片刻,谢阭似睡了过去。谢弘为他整了整被褥,令宫人们进来小心守着。外殿的太医张明与太药王一山见谢弘出来,纷纷站起身来,皆惭愧地道:“二殿下,太子之疾,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只怕……只怕……过不了今冬……” 时已中秋,离冬天不过月余。从前,太子的病虽是拖着,却无人下过命结之结论。如今却都如此言语,太子果然是到了膏肓之时,无药可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其性命能延几日便是几日。 谢弘亦有些疲惫。他闭了闭眼,而后睁开,沉声道:“继续想法子!” 言罢,拂袖而去。 出得正和殿,谢弘望着那轮明月,默然无语。 昔日此时,与他望月听琴之人已不再。 谢弘从谢阭处出来,正欲回自己寝宫,却被伍子美拦住了去路。 “喝几杯?” 中秋,宫中设了宴,文武大臣都有赴宴。因此,伍子美才能在夜里出现在皇宫。 谢弘未拒绝,与伍子美去了听雪亭。 月色无限好,只是平常平易近人又恣意潇洒之人却沉默得紧。 伍子美问:“殿下在思念何人?” 臣子能这般毫无顾忌地问大周二皇子之人者,也唯有伍子美了。 谢弘看了他一眼,未语,喝光一杯酒。 “不会是卫国公主吧?”伍子美笑。 谢弘随意道:“我在想珺儿。” 他竟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伍子美深吸一口气,正了正色。从前,他觉察到了,而他却不愿相信。 “殿下与珺玉公主绝无可能。此理,殿下应是知晓的吧?”伍子美离座,对着谢弘躬身行礼,郑重地道:“太子殿下已至此。望二殿下三思,勿求求而不得之人。” 有物落地摔碎之声。伍子美垂眸,破碎的酒杯散落到他的脚边。他再一抬头,谢弘已拂袖离去。 ————————————————————————————————————————————————————— 谢琰手中握着偃珺迟扔掉的令牌,他脸上面无表情。他终是明白了她为何瞒着他,不让他知晓她拾得刺客掉落的令牌。 这令牌是二哥的。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膏肓 这之后,一路平顺。经半月,谢琰一行人终是到了天都。 谢琰、偃珺迟、常飞停了马,俱都抬头朝天都城门望去。“天都”二字乃是古体,经刀刻在三丈高的城墙上。而整个城墙都是巨石砌成。经历了数百年风雨。城墙上的守卫执着长枪,站得笔直。 这般情景与八年前谢琰离开天都时,一般无二,亦与偃珺迟四年前离开时一样,却仍让人感慨万千。 “天都果然是天都。这雄伟的城墙便是我从未见过的。”常飞惊叹,“昔年,卫、楚、宣再强势,亦搬不动这般巨石,砌不出如此巍峨的城墙。说是天上宫城,也不为过。天都城内,是何光景,我倒真想看看。” 谢琰与偃珺迟皆回过神来。两人互看一眼,打马进城。 与守城大将言语了一番后,常飞与随行士兵另往城中一处驿馆而去。谢琰则与偃珺迟及四名护卫一道进宫。 几匹马过了城门,经城中大道,疾驰至宫门。 宫门守卫伸手拦马。偃珺迟等人下马。谢琰出示一枚令牌之后,守卫行礼放行。 而他们不过刚经宫门,便有两人迎面徐徐走来。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挺拔、英气勃勃、器宇轩昂。偃珺迟一愣。 那少年眉色飞扬,“珺儿,你果然认不出我来了!看来,这个赌我赢了。”言罢,看向他身侧之人。 “十一,”偃珺迟笑,“你化成灰我也认识。”她方才一愣,只是想起她离开时,他不过才十岁的孩童,而四年间他已成长为俊美的少年了。 谢胤撅着嘴,“我难道未长成美少年么?你一眼便认出来了!” 偃珺迟噗哧一笑,“因为从前的你也美呀!” 谢胤咧嘴笑,“珺姐姐却更好看了。不过,清瘦了些。” 他倒知晓唤她姐姐了,又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北疆艰苦,她定吃了不少苦头。 “好了,一说便没完没了了。四弟与珺儿还得去见父皇。 谢胤朝偃珺迟眨了眨眼。 偃珺迟看向谢胤身旁之人,他着的是绛红长袍,依然是一副俊逸之态。 又是两年,一切激动及情绪都埋在心底。她与他皆含笑看着彼此。无论相隔多远,相隔多久,再次相见时,仿似一切未变。 “珺儿。”谢弘笑唤。 偃珺迟点头,“二哥。” 谢胤咳了一声,唤了声“四哥”。谢弘的视线从偃珺迟身上移开,抬头,看向谢琰,“四弟与珺儿去见父皇吧。我们稍后再叙。” 谢琰点头。 皇帝谢弦早听宫人来报四殿下及珺玉公主回宫了。此时,正等在宫内。 至两人到了跟前,谢弦眉宇间有些许感慨,“琰儿、珺儿,你们总算回来了。” 谢琰与偃珺迟同时称“是”,问谢弦安好。 谢弦笑着点头,“甚好,甚好!”又言谢琰领军在外,平定一方,军功至伟,朕心甚慰。再言他多年在外,多有艰苦。言至此,谢弦声音哽咽,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谢琰道:“为父皇分忧尔。未觉苦。” 谢弦却听说了谢琰征战,多次受伤,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他走到谢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 谢弦又看向偃珺迟,知她被狄人刺伤,亦差点丢了性命,更知北狄与大周休战亦有她的功劳。除此之外,她还治好了宋王最宠爱的夫人之病,助谢琰筹集军粮。这些事,可谓大功。 “珺儿受苦了。如今回来了就好。”谢弦于她,终究有些歉疚。他道:“珺儿在北疆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朕都应允。” 偃珺迟看着谢弦,问:“果真什么要求都准许么?” “自然。” 然而,谢弦方一说罢,便有宫人焦急来报:“太子殿下又犯病了!这次极是凶险!” 谢弦、谢琰、偃珺迟俱都一震,赶忙朝太子的正和殿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正和殿内,张明与王一山正在对太子谢阭施救。看样子,甚是紧急。二人见皇帝等前来,欲行礼,皇帝免了。 “太子如何了?你们一定要想尽法子治好太子!”谢弦沉声道。 张明与王一山抹了抹汗,不敢懈怠,“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医治太子殿下。” 偃珺迟走近谢阭,也不打扰王一山与张明,只望了望谢阭的气色,然后看王、张二人施救。有她可以帮忙的,她便主动相帮。 谢阭的呼吸愈加急促,鼻孔里还流出血来。不待王、张二人开口,偃珺迟便转身,打开王一山的药箱,找了一粒药出来,递给王一山。她拿的药正是王一山所需的。王一山此时无暇多言,接过她手中之药便给太子服下。 须臾,太子的呼吸逐渐平缓。只鼻孔的血还在流。 偃珺迟了解谢阭之病,先是鼻孔出血,后是眼睛,最后七窍流血身亡。如今,已出现鼻孔流血之症状,谢阭恐怕已拖不到一月了…… 经王张二人及偃珺迟及时施救,谢阭暂且保下了性命。他缓缓睁开眼睛,见是偃珺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偃珺迟立即道:“太子哥哥别说话,先歇着。” 谢阭终是什么也未说,闭目睡过去了。 偃珺迟与皇帝、谢琰正欲出殿,皇后、谢弘、谢胤匆匆进来。 皇帝开口,“都回去吧,让太子好生歇着。” 言外之意便是太子暂且保住了性命。才将进来的几人霎时松了一口气。 宫中原本设了晚宴,因太子这一事便取消了。谢琰与偃珺迟同去见了皇后之后,谢琰回琰光殿,偃珺迟回承光殿。 “我未记错的话,四哥的琰光殿应是那个方向。”偃珺迟手指指着一个方向,对谢琰道。 虽说她从未去过他的琰光殿,但是却知晓琰光殿在何处的。而他却并非朝那个方向去。 “天色已晚,我送送你。”谢琰道。 “四哥还未去过我那里呢。”偃珺迟笑。 “去过。” “嗯?”偃珺迟疑惑,她想不起来。 谢琰也不再言,抬步走在了她前面。而他方走出数步便见谢弘背对着他们站在池边。 谢弘听见脚步声响,转过身来。 偃珺迟看了看谢弘,又看了看谢琰。 偃珺迟道:“四哥,我自己回去便可。” 谢琰不多言,转身离去。 偃珺迟缓缓走到谢弘面前,“我有话与你讲。” 说罢,不发一言,朝承光殿的方向去。谢弘疑惑,抬步跟上。 至承光殿,偃珺迟免了众宫女之礼,让她们退下,这才对谢弘道:“二哥,我们在途中曾遇一批刺客。刺客执二哥的令牌。”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今朝有酒今朝醉 谢弘已知晓他们在途中遇刺一事。他等着她,也是打算问此事的。只是,他却不知那些刺客竟拿着他的令牌。他沉吟,“那个令牌呢?” “我怕四哥看见,误会你。故而,把那令牌扔了。”当时,四哥抱着她,那些刺客却丝毫不顾及她。这又岂会真是二哥所为?偃珺迟担忧的是令牌被四哥发现,兄弟间生了嫌隙。 谢弘思索半晌,却不再提令牌之事,道她舟车劳顿,一回宫又忙于太子之事,早些歇着才好。 偃珺迟知他已有所计较,点了点头,“二哥也回去吧。夜深了。”虽说她与他许久未见,有千言万语,到真见了,却又不必开口了。她知他,他亦知她。况,这宫中之事,少有能瞒住人的。他若再逗留,皇后又会让她去一趟了。她倒非是怕皇后责难,而是怕他受人话柄。如今,太子哥哥不久于人世,若无意外,太子哥哥之后便是二哥。而,皇上将她与四哥召回来,万事并无准数……他不可出差错。 谢弘更是知晓这其中的道理。那日中秋,伍子美劝谏他勿求求而不得之人……这天下世人,也都作如是观。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偃珺迟欲推开他,他却松了手,转身离去。 偃珺迟愣怔着,似乎预感到了未来的波涛汹涌、风云莫测。 ————— 翌日,王一山求见珺玉公主。偃珺迟忙将他请进来,笑问:“老师一切可好?” 王一山道:“甚好。”言罢,又瞧了瞧她的气色,虽有所好转,却未好转多少。他当初说的绝忧少思,想必她未能做到。不过,他来求见她,却另有一桩要事要说。 “公主还是去劝劝太子殿下吧。”他道。 偃珺迟忙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王一山焦虑道:“太子殿下要我们用药让他如寻常之人那般活几日。” 偃珺迟皱眉,“太子殿下怎会知晓有这种药?老师可告知了他,若是如此用药,生命枯竭得更快?” 王一山回道:“是我与张太医说起这药时,被太子殿下的宫女听到,宫女告知太子殿下的。用此药的后果,我亦禀明了太子殿下的。我本欲求见皇上,而皇上一直与大臣们议事,不知何时才能议完。” 偃珺迟便不再多言,起身朝正和殿去。 而偃珺迟见到谢阭后,谢阭对她道:“珺儿,自我出生,我便未像正常人那般活过。我不愿事事皆假人之手,连吃饭穿衣都无法自主;我亦想抚琴作画、策马而行,我亦想同兄弟们打架比武,与心爱之人牵手相拥。” 谢阭身旁的宫女抽泣起来。 偃珺迟心头一震,甚是难过。 “我只一月的日子了,我不怕更短,哪怕只一日能像正常人那般,我此生便无憾了。珺儿,你能懂么?”谢阭是断断续续,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这番话说完的。 偃珺迟终是点头了,“我先去说服皇上。” “好。”谢阭体力不支,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 偃珺迟去见皇帝。皇帝问她,若是用了此药,太子之命还有多久。偃珺迟咬了咬牙,“至多十日。” 皇帝沉默了许久,偃珺迟亦低头沉思。最终,皇帝同意给太子用药。 谢阭服药一个时辰之后,果真红光满面,精神大好,能跑能跳,与正常人一般如二。他大喜,抬头对偃珺迟笑道:“二弟宫中有梅花,比别处的都开得早。这个时候,正可赏梅。我们将四弟、十一第都叫去承华殿,如何?” 偃珺迟哪里还会拒绝?当即笑着点头。谢阭命宫人去请四殿下、十一殿下。他则与偃珺迟一道,先去了谢弘的承华殿。 他们出发时派了人知会谢弘。及至承华殿梅林,林中已摆了桌案、凳子。案上有酒、有菜、有瓜果。梅林里的梅花竟都开了,白白的一片,似雪一般覆在树上。偶有几朵梅花缓缓飘落。 谢阭进入梅林,步伐沉稳矫健,眉眼温和,面上含笑,一股儒雅金贵之气自然而显。见之者,无不认为他亦当得风度翩翩,可令许多女子倾心的公子。 偃珺迟走在他身侧,步履轻盈,眉间有所隐忧,面上却也是笑着的。 谢弘见谢阭如此,愣了愣,迎上前去,笑道:“皇兄、珺儿,我方将酒温好,你们便到了。” “这倒正是时候。不知四弟、十一弟还要多久。”谢阭爽快地笑着。 “我们也不必等他们,先干几杯也无妨。”偃珺迟收了忧虑,笑得竟是调皮。 谢弘睨了她一眼,“你还说呢。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从这梅树上摔下来是何因由?” “如此久远的事了,谁还能记得?”偃珺迟嗔道。 谢弘却不放过她,继续道:“那一年,梅花开得好,我邀了四弟、子美赏梅品酒。便似今日这般先把酒摆了出来。你不知何时偷跑进来,偷了酒喝。末了,还想摘我的梅花。结果,喝醉了,摘着梅花也睡着了。我与四弟、子美正要作诗,却听‘啪’的一声巨响,以为有只野猫摔着了。我们三人转身一看,便看见你姿势奇丑地仰躺在地上。这一跤却未将你摔醒。我慌忙将你抱起来,让四弟去唤太医。那时,太医人手少,还有几个请假的。唯有一个太医正为父皇请脉。太医从父皇那里火急火燎地赶来。结果,一诊治,是醉晕了过去。” 那时,他也是心慌,才未发觉她是醉酒了。 “什么野猫?事后,二哥明明与我说的是梅花仙子。”偃珺迟顽笑。 谢阭忍不住笑,“珺儿幼时顽皮。这事我也听过。不过,到底是野猫还是梅花仙子,真是遗憾未能瞧见。” “太子哥哥也来打趣我!” 谢阭、谢弘不掩大笑。 却又有声音传来,“哎呀呀!还有这等事?为何我不知呢?当时的场面定然壮观。呜呼可惜也。” 谢弘抬头,偃珺迟、谢阭回头,便见谢胤、谢琰缓缓而来。 偃珺迟斜了谢胤一眼,“你当时是奶娃一个,整日只知道哭。” 谢胤不满,“我一岁就断奶了!三岁也可爬树了。” 偃珺迟:“是在地上爬吧……” 众人哈哈大笑。 谢琰自然也记得偃珺迟醉酒从树上掉下来一事。那时,她满身是花,手里还拽着几枝梅,倒真如二哥所言那般,是梅花仙子坠落凡尘。 谢弘打住笑,对几人道:“好了,我们先入座吧。” 谢弘早已屏退了宫人们。梅林之中便只他们五人。无外人在,更随意。五人依长幼之序围坐成圈,面前各有一坛酒。谢弘先开了一坛,给自己的酒樽斟满酒,笑道:“今日难得人有这么全,我们来先干一杯。” 谢阭、谢琰、谢胤、偃珺迟俱都开了酒,举杯共饮。偃珺迟饮下之后却觉不对,“这不是酒呀!” 谢弘点头,“那是梅花露。取每一朵梅花上的第一滴露珠酿成。” 谢胤惊讶。每朵梅花只取一滴露珠,这么大一坛梅花露得要多少朵梅花?虽说简单,却也耗时。不过,若是许多人一起采集倒不算费劲。 而谢琰则道:“想必是二哥亲手采集的。” 偃珺迟看向谢弘。谢弘笑道:“自然是我亲手采的。因为,第一滴露珠最得自然精魂。取第一滴露珠而酿的梅花露便犹未珍贵。而要分清是否是第一滴露珠,也要费些眼力。” 谢阭点头,“我看露珠都是一样的,分不清第一滴、第二滴。二弟果真别出心裁。” “梅花露润五脏,对珺儿的身子也好。” 偃珺迟精通药理医理,自然知晓这梅花露的好处。不过,四哥也懂?她诧异地看着谢琰,笑道:“四哥怎会知晓这些?” 谢琰道:“听军医说的。”只是,北疆哪能采得梅花露?那第一滴露,常人难分。此事,倒真只身在天都皇宫的二哥能为了。 便是,偃珺迟一人饮梅花露,另外几个兄弟饮酒。 谢胤想起方才听到的趣事,意犹未尽,哈哈笑道:“我们一人说一件自己做的最糗之事如何?” 偃珺迟方才被人取笑,自然附和,“这个提议甚好。” 谢阭、谢弘睨向谢胤,谢琰神色淡淡。 谢胤瞧见几人神色,更是极力鼓动。看样子,太子哥哥、二哥都有不可告人的糗事!而四哥一贯清冷,他能做出的糗事更令人好奇。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兄弟 “几位哥哥不敢么?”谢胤激将。 偃珺迟接口,“十一也太小瞧兄长们了。太子哥哥虽极少出门,但胸有丘壑,岂又是怕事之人?二哥雄才伟略,连卫、楚都不惧,又会怕这等小事?四哥能领十万大军抵抗北狄侵略,死都不怕,更妄论这个?” 谢阭拳头抵在唇边,谢弘噗哧一笑,谢琰微低了头。 “你们两个,既然说了我们这么多好话,那便……”谢弘看了谢阭、谢琰各一眼,轻松随意地道,“各说一件了。反正,我未做过什么太出格之事。” 谢阭道:“我也并无不可说之事。” 众人看向谢琰,谢琰道:“同无。” 都未做过太出格之事?莫非只我一人做过?谢胤才不信。他提醒,“不许说谎。若是说了慌,诸事不顺!” 见大家无异议,谢胤提议抓阄,按抓阄的顺序说。 抓阄结果:谢胤第一,谢阭随后,谢琰次之,谢弘最后。 偃珺迟因为方才之事被取笑,不加入此列,其余几人也未反对。 谢胤喝了一口酒,笑嘻嘻地道:“五年前,上书房外有颗树,树上有个蜂窝。我听老师讲课听得百无聊赖。正好我身旁有把扫帚。我便趁老师不注意,拿了扫帚去捅蜂窝。霎时,蜜蜂都朝我飞来。我见势不妙,扔了扫帚撒腿便跑。而我一跑,蜜蜂跟着追,耳边都是蜜蜂嗡嗡的声音。忽然,我突然发现多了个脚步声。侧头一看,老师在我身侧,亦在慌忙着跑,还用戒尺指着我,势要秋后算账。不过,他未及言语便被蜜蜂给蛰了,赶紧又跑。后来,蜜蜂越来越多,追的人亦愈来愈多。我与众人都在跑。不少人被蛰了。老师蛰了个满头包。我还好,手背被蛰了一下。事后,被老师重罚。李夫人向父皇求情,才未将此事张扬出去。” 除谢琰之外,其余几人皆噗哧笑。 谢胤也不怕被笑,转眼看向谢阭,“该太子哥哥了。” 谢阭“嗯”了一声,缓缓道:“这些年来,我大多时间都是在榻上度过的。唯一一次离宫出天都,是四年前伐楚之时了。那时强撑着身子,并有珺儿在侧照顾,才稍好。联军胜楚后,父皇令我巡视周边诸国。我一个侯国都未到便又犯病,故而,只得又回天都。因此,我从来都无多少机会做出格之事。” 当初伐楚,天子令谢阭为帅,谢弘为副帅。谢阭不过是挂个名,伐楚诸事实际都由谢弘定夺。偃珺迟如今想来,天子一方面是疼太子哥哥,另一方面则是有意磨炼二哥。 不过,此事也只在偃珺迟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现下听得太子之言,偃珺迟与谢弘等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又思及,太子至多还有十日的时间,他们更是难过。 谢阭似乎知晓他们心中所想,不愿他们如此伤怀,旋即又温和地笑道:“不过,要真说出格之事,倒也有一件。” “是什么?是什么?太子哥哥快讲讲!”方才同样低落的谢胤在瞬间便又开怀笑起来。众人也都抛开了方才的那股情绪,洗耳恭听。 谢阭道:“我十岁那年,玩心起,让张太医作女子装扮在众人面前跳舞。” 张太医便是一直负责谢阭之疾的张明了。谢胤听罢,顿时拍桌大笑。他边笑还边道:“太子哥哥这事比我做的那件出格多了!” 谢弘、偃珺迟微微笑,谢琰要笑不笑。 然而,事实是,谢阭日日吃药,想着自己病怏怏的身子甚是自卑气馁。见张明太医又来诊脉,突然来了脾气,令他穿宫女装、梳发髻跳舞。他竟是将对自身之病的怒气转嫁给了张明。他如今想来,惭愧得紧。 轮到谢琰,大家都极为好奇,他这样的性子能做出何出格之事来。 他淡淡地道:“四岁时见到背影肖似母亲的宫人,便只让她们背对着我,不可转身。” 谢琰的母亲是天子谢弦的魏夫人,在谢琰四岁时便病逝了。 偃珺迟想,这确实不是何出格之事。只是有些怪异。四哥的母亲竟也是在他四岁时便离世了。她竟从不知。想必,四哥当时极为思念亡母。在众人面前从不表露感情的四哥也是有一颗柔和敏感之心的。 最后是谢弘。谢弘笑道:“十二岁那年偷了祭天用的祭品果子。” “二哥的胆子也太大了!不怕冒犯天神么?”谢胤震惊。 谢弘笑得轻松,“为了要吃那个祭品的目的,即使冒犯了天神又如何?我们不是天家之子么?” 谢胤又迫不及待地问:“那么是否偷到了?是否被人发现?” 谢弘道:“你二哥我出马怎会偷不到?自然也不会被人发现。” 谢胤啧啧了数声,“你们一个个做的事比我出格多了。我还得多向几位兄长学学才是!” 偃珺迟看向谢弘,当时是她要去偷祭品吃,被他发现,他反而替她去偷了。那个时候,他道:“既是珺儿要的,即使冒犯天神又如何?” ————————————————————————————————————————————————————— 五人饮酒谈笑,其乐融融。饮酒的兄弟几个都有些微醺。 此时,清风吹来,梅树摇曳,梅花飘零。几人展开一张宣纸,同作一画。 谢胤首先在正中画了数朵梅花,朵朵形状不一,姿态却相似,仿佛在风中欢快地跳跃着。 偃珺迟接着在最下面画了两朵梅花,柔而坚强。 谢琰在最上边画了两朵,风骨尽显。 谢弘提笔时,墨汁在纸上落成一点。众人都蹙了眉。谢弘却并不以为意,将那一点中的墨匀了些出来,再一笔横扫,几朵梅花霎时开在了纸上,墨色由深至浅,由浓到淡。几点梅花刚毅又飘逸。 “好!”谢阭与谢胤叫了出来。 最后,谢阭画了一根枝条,将多数梅花串联起来。 几人又联诗一首。最后将各自名字的最后一字落款至纸上。一副各具姿态,各具性格的梅花图便成了。 后来,这幅画收藏在皇宫藏书楼中,为后世各朝皇子皇孙瞻仰传颂。 ————————————————————————————————————————————————————— 谢弘兄弟几人还在饮酒。他们从幼时趣事谈到家国天下,理想抱负。他们身为天家皇子,所思所想皆与常人不同,肩负着皇朝兴衰,天下百姓,江山社稷之重任。 即使自幼卧病在榻的太子谢阭亦有着自己对梦想。他道:“我希望终有一日,再无百姓如我这般病痛缠身。”他因身有恶疾,心怀悲悯。 谢弘接口道:“百姓病有所医,医有所保。亦是我之愿。” 病有所医,医有所保?在座众人皆看向谢弘。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理论。在数十年前,还是巫医当道。巫医可医,却多是巫。其中弄虚作假,虚张声势,愚弄百姓者多不凡举。即使到了如今,亦有不少地方存在着巫医。 偃珺迟想起了在北疆之时,乌丹族子与九胡族女联合巫医要烧死病人,欲将她赶出北疆之事。这世上还存在着借巫医之名谋害别人的这样一些人。 而谢弘提出这个策略,是要正式灭巫医,扶持正同医者。而此策若要实行,并不简单,定然会有重重阻力,妨碍诸多人的利益,非一日能成。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需要有强大稳定的诸多机制、经济,需举世之力。 偃珺迟能做的或许也只是传扬医术,让那些仍只相信巫医之人能够觉醒过来。 谢弘自然知其艰难,但是却不能因为艰难而不去进行。不过,如今,不是时机。 “如今,内有侯国为祸。外有北狄之患。侯国虽不如四年前那般强势,却只是隐忍不发。北狄虽与大周暂时休战,却非永久和平。要施行安民之策,也得解决这两大难题才可。”谢弘道。 向来沉默的谢琰点头,“偃大司马大将军毕生之愿便是驱除狄人,我亦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与北疆八方番外之国之交。” 谢胤亦是气概万千地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几人又饮一杯。 偃珺迟看着他们都胸怀大志,也都坦坦荡荡。若能兄弟齐心,还有何难事?她想起那块令牌,不知是何人所为。若是被四哥发现,他是否会当真认为是二哥所为? 而以这四年来,她对四哥的了解,他不当如此。因此,瞒了他。她还是时时为二哥打算。无论怎样,她都是站在二哥这边的。 清风吹过,梅花飘飘而下,落在几人身上。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太子薨 暮色沉沉,众人才从谢弘的梅林散去。 翌日,太子谢阭又提议去狩猎。他连单独骑马都不曾骑过,弓箭也少有去碰。谢弘等人都有一些担忧。 “这个时节许多动物都藏起来了,并不出来活动,不适合狩猎。”谢弘道。 谢阭知他是担忧他的身体。他笑道:“也有些动物要出来的。就我所知,这个时候有猛兽出来活动,只是极少。便看我们今日的运气吧。不知能否猎到猛兽。” 他竟还想着猎猛兽。偃珺迟亦劝了几句,谢阭坚持,众人只好作罢,依谢阭之意,选马去天家猎场。 谢阭曾听人提过选马之法,亦在书上看过。因此,选了一匹良驹。偃珺迟看了一眼他所选之马,还好,那马的样子看上去温顺,应是早便被人驯服了的。只是,他不曾独自骑过马,偃珺迟便谨慎地看着他。 谢弘、谢琰、谢胤亦都留意谢阭,怕他骑不了那马。 谢阭站在那匹马前,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深吸一口气,翻身上去。或是因过于紧张或激动,谢阭的身子开始左右晃。 谢胤欲过去帮忙,却被谢弘、谢琰同时伸手阻拦。谢胤只好停住,不敢大意地盯着谢阭。而谢阭的身子晃动了几下,倒稳住了。他回头,见众人还站在各自的马前,不禁和煦地笑道:“怎么还不上马?” 他说罢,握紧缰绳,一扬鞭,先行前去。谢弘、偃珺迟等人亦跨马,朝谢阭追去。身后还有天子谢弦派出的数十名侍卫。 谢阭虽未骑过马,却只在开始之时,身形有些不稳,到后来,便得心应手了。 —————————— 几人到了猎场便打赌,看谁猎得最多,要分头行动。而偃珺迟不是真来狩猎的,她意在随处走走。谢胤则早已跃跃欲试,当先骑马而去。谢阭紧随其后。余下谢弘、谢琰二人不慌不忙的未动。 谢弘看了一眼谢琰,谢琰便不再停留,亦骑马走了。谢弘这才看着偃珺迟,道:“你一人要当心,莫去太偏僻之处,那些地方或许有猛兽。” 偃珺迟笑道:“我知晓的。何况,有如此多的侍卫在,二哥就放心吧!你再不走,当心好猎物都被猎了。” 谢弘仍不慌,“珺儿想要什么?老虎、熊,还是紫貂?” 偃珺迟笑睨着他,“我什么都不想要。你别受伤便是了。” “那我就都猎一头回来。” 偃珺迟无奈,道:“好。”转而又道,“太子哥哥那里……” 谢弘点头,“我会好好照看着。” “太子哥哥已走得没影了。”她提醒他。 谢弘这才道:“我去了。” 他一打马,便疾驰而去。偃珺迟一转眼便看不见他了。 她回过神来,也骑着马随意走着,当是看风景。天家猎场有林区、平原区,里面有不同的动物。偃珺迟所在之处是林区。 骑马走了片刻,她便下马歇息。此处不算偏僻,猛兽也极少会到这种地方来。 她坐下来,便开始想太子之疾。她如今的医术少有人能及。然而,对太子之疾,她却束手无策。那本<<全药圣籍>>,她算钻研得透彻了。可,这世界之大,总有人所无能为力之事、之人。在医道、药道之上,她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须上下求索。 将近天黑,谢阭与谢胤先后回来。两人都收获不少。谢阭猎了只鹿,及各种小动物。谢胤倒是猎了只豹子。豹子的速度极快,谢胤小小年纪竟能猎得,实属不易。 “十一,很不错呢。”偃珺迟笑。 谢阭亦夸道:“为兄不如你。” 谢胤摆手,“我年年随父皇狩猎,从前都只能猎些野猫、兔子等物。这回还是首次猎得豹子。而太子哥哥才头回射猎,便如此身手不凡,这才让我佩服不已。” 谢阭拍了拍谢胤的肩。 偃珺迟看了看天色,蹙眉道:“二哥、四哥皆未回。” 谢阭亦有些隐忧。谢胤则笑道:“二哥与四哥我都遇到过。他们都朝猛兽常出没之处去了。他们的身手在大周都是少有能及,定当无事。怕是他们比起谁猎得多,谁猎的动物凶猛了。” 谢阭点头,“我们再等等。应许,片刻之后,二弟、四弟便回来了。” 偃珺迟点头,压下心中的忧虑。 谢胤又道:“不过,二哥与四哥,不知谁的身手高。从小到大,他们似乎从未比过。我倒有些好奇了。太子哥哥,珺姐姐,你们说呢?何人为高?” 自偃珺迟从北疆回来够,谢胤确是规矩了许多,都唤她“珺姐姐”。她蹙里蹙眉,二哥与四哥的身手,孰高孰低,她亦不知。她道:“应是不相伯仲吧。” 谢阭亦道:“我亦认为不分高下。” 谢胤倒在认真思索,终是得不出结果,只好作罢。 几人又等了片刻,天色愈加暗了下来。偃珺迟道:“跟着二哥、四哥的侍卫也未回来。”若是他们有事耽搁了,也会谴侍卫回来告知的。 谢阭蹙眉,“怕是侍卫们的速度跟不上他们,走散了。” 谢阭命留下的大半的侍卫前去寻找。 不过,片刻之后,有四个侍卫骑马迎面奔来。他们分别是跟着谢弘的两名侍卫,及跟着谢琰的两名侍卫。 侍卫们在离偃珺迟等人数步之外下马行礼,“我等与二殿下、四殿下走散了。找了许久也未找到两位殿下。不过,我们发现了这个。” 果然如谢阭所言,谢弘、谢琰与侍卫们走散了。谢阭接过那名侍卫呈上来的东西,蹙了蹙眉。 偃珺迟与谢胤皆惊。那是一只折断了的箭。谢弘几人的箭身上都有标记,而此箭恰好从接近标记的地方折断。因此,偃珺迟他们并不知这箭是谢弘与谢琰之中的哪一人的。 “你们在何处拾得此箭的?此箭附近可有搜寻?”谢阭问。 一名侍卫道:“在平原区猛兽出没之地。我等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未发现二位殿下的踪迹。” 眼见天色即将全然黑下来,偃珺迟几人更是担忧。外人很难进入天家猎场,二哥与四哥莫不是被猛兽袭击,受了伤? 不一刻,谢阭派去寻找的大半侍卫亦回来了,未寻得谢弘二人。 偃珺迟看了谢阭一眼。虽说谢阭如今与常人无异,却也不可劳累过度。她转向谢胤,道:“十一,你与太子哥哥先行回宫吧。” 谢胤知她打算,蹙眉道:“你莫想一个人留下。要回,我们全都回去。再禀明父皇,多派些人手来搜。此处离皇宫也不算太远。” 谢阭点头,“我们都回去。” 偃珺迟只好随他们一道回宫。 谢弦知晓之后,派了千名士兵去猎场。偃珺迟还请谢弦派了太医去。她自己亦要求去。谢弦一口拒绝,偃珺迟称自己医术尚可,若遇突发状况,她可尽一臂之力。谢弦终是应允了。 —————————— 士兵们分头寻找。偃珺迟同士兵们一样举着火把,跟在她身后有两名侍卫。她派了一个去找谢弘、谢琰。 偃珺迟找的是林区。林区有些陡坡。忽然,她一个不慎,跌下了坡去。她身后的侍卫追出去,却奇怪地未看到她的人影。 那个陡坡中间有个隐秘的洞。偃珺迟便跌进了那个洞中。火把遗落,她辨不清方向。她唤了几声,无人应。 她有些泄气,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珺儿”。 那声音低沉,是四哥的……而那声音又似隐忍着极大的痛楚。偃珺迟骇了一跳。她转身,却看不见任何人影。只得伸手去摸,终于摸到一只腿。而她听到一声闷哼。 偃珺迟皱眉:“四哥,你的腿受伤了?” 谢琰“嗯”了一声。 偃珺迟朝他的地方靠近,“伤得重么?” “不太重。” “不太重,那便是重了。”偃珺迟道,否则,他怎会困在此处? “我想法子点火。我看不见你的伤,无法处理。”说罢,她便开始摸索。 谢琰让她伸出手去。偃珺迟便停下,伸手。谢琰准确地感受到她的手,将火石给她。 偃珺迟自然知晓是何物,用火石生了火。有了火光,偃珺迟才看清这个洞极深。转而看到谢琰坐在地上,却神色无异。 她回忆着方才的方向,知他是右腿受伤了。她伸手,欲掀开他的裤腿。谢琰抬手阻止。 偃珺迟道:“我看看。” 谢琰对上她焦急的目光,愣了愣,收回了手。 偃珺迟掀开他的裤腿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一支断箭没入他腿中,只瞧得见箭桩。他腿部一团青黑,肉竟有腐烂迹象!那支箭有毒!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急用之药尚在。只是得先将箭拔出,之后再将毒弄出。而她身上的小刀却在方才摔下来时掉了。他的伤事不宜迟。 偃珺迟看着那毒伤,及毒箭箭端,低下头去。她用牙齿去咬。 “你做什么?”谢琰喝道,欲收回腿,却动弹不得,他伸手捉住她的肩。 偃珺迟抬头,皱眉道:“我不会有事。只是,四哥这毒若再不除,整只腿便废了,或许还有生命危险。” “废了便废了。死又有何惧?” 偃珺迟有些哀求地看着他,轻声道:“太医哥哥我救不了。可若连四哥我也救不了,那我这身医术又要来何用?四哥不怕死,但是大周需要你,北疆需要你。保北疆平安曾是我爹爹毕生心愿,我以为四哥能替爹爹完成心愿。” 谢琰道:“你会中毒的。” “我有应急之药,可保毒素不蔓延。待回了宫,我会配置解药。我不会有事。” 谢琰仍捉住她的肩。 偃珺迟道:“四哥,我不想你有事。” 谢琰心头一动,松了手。 偃珺迟用牙齿咬开些肉,小心翼翼地拔出箭。再用嘴将毒吸出来。然后,掏出随身携带之药,洒在他的伤口。最后给他及自己皆吃了一粒药丸。 她拾起那只断箭一看,愣住。 谢琰见状,拿过去一看,亦愣住。 “四哥,这定然是误会!这不是二哥的箭。” 而天家猎场,外人难进。 偃珺迟不安地看向谢琰,谢琰沉默,不发一言。 —————————— 翌日,天色将将亮起。偃珺迟努力爬出洞去找人。还好,她的侍卫还在附近寻找。她让侍卫将谢琰背了出去。 他们方至宫中,谢弘亦回来了。他猎了一头老虎,一头熊,一头紫貂。 偃珺迟将毒箭之事告知了谢弘。谢弘去找谢琰。偃珺迟不知二哥与四哥说了些什么,之见二哥回来时,嘴角受了伤。 —————————— 八日后,冬月初三,太子薨。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盘算 诸国皆派人至天都吊唁。吊唁完毕之后,大多又回封国去。卫人以卫国世子身中负伤未愈,在天都寻医为由,求天子准许卫国世子、卫国公主留下。宣王则以他在天都城外二十里遇刺为由,请天子准他留下查清此事。天子皆准了。是以,卫国世子、卫国公主以及宣王皆在天都驿馆住下。 而卫国公主与二殿下有婚约,却拖了四年多都未成婚。原先称二殿下与卫国公主绝代璧人者,也着实不知上意了。想必是二殿下对当初卫国的要挟心有芥蒂,即使对卫国公主有心,亦不肯轻易迎娶。 卫姒在天都听到有人如此议论,心中忿恨不已。卫国今日不同往昔。当日,卫国可要挟谢弘与她订立婚约,如今却无法再强硬地让他履行此约。从前,她誓要谢弘娶她,她如今亦作此想,却找不到法子。 她回到驿馆,见随从们从兄长的房间进进出出,心知兄长的伤又复发了。她忙进到卫彧的房间去,果见兄长捂着心口疼得脸色发白。 一名随从进来,将汤药呈上。卫姒接过,亲手喂卫彧喝下。卫姒看着当初意气风发、俊美无铸的兄长被伤痛折磨,心下又气又恼。“谢弘射哥哥这一箭,我定要为哥哥讨回来。” 卫彧喝了汤药,心口的疼痛好了许多。当初在军营未好好医治,落下了病根,心口常常犯疼。不过,这点疼,他自认为能忍受得了。只这一箭之仇,还有谢弘将卫国大军收编,他对谢弘恨之入骨。如今,谢弘与他妹妹的婚约一拖再拖,他更是欲将谢弘大卸八块。 “仇,定然是要报的。只是,你与谢弘的婚约不可再拖了。他不愿履行这桩婚事,我们偏要他履行。” 卫姒蹙眉,“可我们又如何能让他履行?” “逼。” “要如何逼?” 卫彧冷了脸色,“太子薨,大周无储君。谢弘与谢琰不合。而谢琰之才之力毫不逊色于谢弘。谢弘若不答应成婚,那么,卫国便上书天子立谢琰为太子。卫国之势,虽不同于以往,压不过天都,然而,各诸侯国皆弱,卫国仍为大。天子立储,好歹也要考虑侯国之意。” 卫姒明白了,大周虽讲究长幼有序,然而却不是非要如此。当今天子便是排行第三,越过前面两位兄长被立为太子,继而登基的。谢琰与谢弘俱都谋略过人。若是谢琰真有心争储,最终能胜者便是未知之数。谢弘为了太子之位定然不愿失去卫国这一助力。 “只是,谢弘与谢琰不合可是当真?”卫姒问。 卫彧点头,“听闻谢琰自北疆回天都,经宣国境地之外不远遇刺客。在天家猎场,谢琰中箭受伤。” “这两件事与谢弘有何关系?莫非是谢弘所为?” 卫彧冷笑,“这两件事与谢弘有关与否,我是不得而知。不过,我听闻谢琰在猎场受伤之后与谢弘拳脚相向。想必谢琰心中已是如此认为。” 卫姒与卫彧一番言语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了。 ------------------------------- 宣王在自己的院子里面听闻隔壁有舞刀弄枪之声,不由得走过去看。只见一名将军正在练习刀法。其招式快极,气势惊人。宣王正在心中赞叹,突然,那刀陡然急转。他未及反应,大刀已架到他的脖子上了。 “你是何人?”常飞大喝。他在天都识人不多,却知卫国世子、卫国公主及宣王亦住在此处。他见此人衣着不凡,年岁亦才三十左右,与宣王年龄相符,却不知是否真是他。 宣王与卫氏兄妹所住之处相邻,又与谢琰麾下大将常飞下榻之处相邻。 宣王笑道:“想必是常将军了。将军刀法令人佩服。我是宣王。” 常飞见自己未猜错,忙收了刀,同他一礼,请他进门叙话。 却忽然,有一块令牌从宣王身上掉下来。常飞弯腰帮他拾起来,却见令牌上刻有一个“弘”字。 宣王道:“这是我自袭击我的刺客身上搜到的。只是不知此令牌的真假。常将军乃四殿下麾下大将,见多识广,可否辨一辨真伪?” 这个“弘”字所代之意不言而喻。常飞道:“我只知行军打仗,哪里辨得了真伪?事关重大,我看,我将它交由四殿下,请四殿下来辨别了。” 宣王无异议。 -------------- 承华殿中,偃珺迟给谢弘送药来。她亦是才知谢弘亦在猎场受了伤。 “老虎凶猛,二哥怎可不顾性命还要打下来?”偃珺迟道。 谢弘道:“我非是不顾性命。一只猛虎罢了,岂有打不了的?” “那为何会受这么多伤?”他的手臂上有许多抓痕。若不是她发现他手腕不对,卷起他的袖子查看,她还不知呢。 谢弘无所谓道:“区区小伤尔,不足为虑。” 偃珺迟瞪他一眼,手臂的抓痕开始结疤,“若不用我这药,或许会留疤。日后,你再这样,我便不给你上药了。” “有疤便有疤吧,我又不怕丑。” “你还说!”偃珺迟给他上完了药,又问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的。谢弘笑着摇头。 偃珺迟不信。殿中一名宫人却道:“二殿下背上还有许多呢。”谢弘回头看了那宫人一眼,宫人立刻低头请罪。 偃珺迟又瞪了谢弘一眼,将药交给那宫人,命他给谢弘的背上药。她则转身去了外殿。 待谢弘上完药之后,偃珺迟再进去。她道:“你与四哥都受了伤,你们还切磋武艺?你们两个都……” 谢弘从谢琰那里出来,嘴角带伤,他与她讲的是他们切磋武艺。 谢弘手指抵在她唇边,“别担心了。” 偃珺迟张嘴咬他手指。谢弘神色一变。偃珺迟松了口,发现他的模样,愣住。 却在此刻,卫国世子、卫国公主求见。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谢弘端正了坐姿,偃珺迟至他身侧坐下。 卫彧与卫姒进殿,不料珺玉公主亦在。二人对谢弘、偃珺迟皆行了礼。卫彧先开口,“许久不见二殿下与珺玉公主,别来无恙否?” 谢弘点头,“听闻你留在天都是为治伤,这么多年了,伤还未愈?” 他这一番话说来甚为自在,并不为当初自己射他那一箭而有所歉疚。卫彧在心中可是恨极了,面上却须恭敬。他答曰:“当初在军营中未妥善处理,因而旧伤时常发作。” 谢弘恍然大悟,“如此,须得好生调理才是。不知今日,世子来见我所为何事?” 卫彧倒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今日进宫乃为两件事。一是为求医;二是为了二殿下与姒的婚约。” 偃珺迟端正地坐在谢弘身侧,闻言,竖耳听。 谢弘笑道:“世子要求医可上太医院去。至于第二件事,非我能作主。” 卫姒立刻接道:“二殿下当初承诺了婚约,如今又说不能作主?这岂不是好笑?二殿下不能作主,何人能作主?” 谢弘依然笑着,“自然是得呈请天子了。” 卫姒道:“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去见天子。” 谢弘提醒,“如今太子之事,天子悲痛万分,我认为,此时并不宜谈及此事。” 卫姒知晓他这又在拖延时日,只是,这确也称得上一个完美的借口。她哼了一声。卫彧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卫姒不再言。 卫彧接着言道:“太子殿下之事着实令天下都悲痛不已。并非此时成婚,只是拟定个日子。据闻年后初六乃大好日子,诸事皆宜,尤其是嫁娶。在此日行婚娶,心想事成。何不将日子定在这天?” 这是连日子都看好了?然而,他们又是凭何如此大胆逼迫?谢弘半眯了眼。卫彧不等他开口,继续,“二殿下与四殿下皆是人中之龙,各侯国对二位殿下皆极为敬重。而因姒与二殿下有婚约,我们卫国自然是站在二殿下这边的。” 谢弘心中冷笑。外界传闻他与四弟不合,这言外之意便是若不是他与卫姒的这层关系,卫国便要站在四弟那边?卫彧口中所称他与四弟皆是人中之龙,便是再说他与四弟皆有机会坐上储君,从而问鼎天子之位了。卫彧又称各侯国对他与四弟皆敬重,便是再说支持他与四弟的不相上下。当初,卫王以十万卫国大军来要挟他与卫姒立下婚约。如今,卫彧以储君之位来要挟他与卫姒成婚。果真是好算计! 一旁的偃珺迟亦明白了卫彧今日进宫的目的便是要挟二哥为太子之位与卫国合作,前提便是要二哥娶卫国公主。 “二殿下以为如何?”卫彧见谢弘脸色骤冷,仍笑着问。 谢弘未语。偃珺迟亦等他开口。外界的传言,她亦有所耳闻。只是,四哥果真有心那个位置么? 良久,谢弘都不曾开口。卫彧、卫姒皆皱了皱眉。偃珺迟看了谢弘一眼,想必是因她在此,他才不便开口。她起身,缓缓走出承华殿。 谢弘抬眼,却未叫她。 ————————————————————————————————————————————————————— 偃珺迟去了琰光殿。这是她十数年来第一次去琰光殿。谢琰离开宫中八年,许多宫人都遣了出去,如今回到宫中,殿中的宫人仍然极少。 在一个宫人的引领下,偃珺迟到了琰光殿偏殿。谢琰正在偏殿中整理在北疆时写下的用兵手稿。他给偃珺迟那一本续写偃光兵法概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涉及有北疆人文,八方藩国等。而他早得了宫人禀报偃珺迟至此。见她进来,便将手中之书放下,“今日怎来了我这里?” 偃珺迟笑道:“我从未来过四哥这琰光殿,因此,好奇过来看看。” 他们从前不亲近,甚至可说疏远,她甚至都未踏进过这里一步。谢琰道:“除太子正和殿,其余诸皇子之宫殿布局大同小异。不同者,有占地之所及占地面积,殿内器具陈设。” 偃珺迟说来看看他的琰光殿,他竟真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起宫殿布局来了。她轻声笑,“这些我自然知晓。” 谢琰沉默,便似无话可说了。偃珺迟问:“四哥的腿伤,可好些了?” 谢琰点头,“已无大碍。” “四哥方才是在整理什么?”偃珺迟顿了顿,补充道,“若不介意我问。” 谢琰淡道:“没什么不可问的。都是我在北疆所写的一些手稿,有兵法、人文、政要、中原外蕃国等等。” 偃珺迟则在想,最初,她可是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告诉她的,虽说后来有所改变,她却是不大问了的。她看了一眼不算少的手稿,“四哥在北疆多年,好似对北疆的感情甚是深厚?” 谢琰点头。 “那么,四哥是否还愿意回北疆?”偃珺迟状似随意地问道。 谢琰看着她,良久未语。偃珺迟低头,想必她的心思瞒不住他。 “你……便如此在意他?”谢琰神色愈来愈淡。 偃珺迟心头忽觉一痛。她咬着唇,不语。 两人都不再言,一室沉默。 终是偃珺迟再次开口,“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所争执,不管是哪一方面。” “我连争都不曾争,你便站在他那一边去了。” 偃珺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四年……”谢琰未往下说,继续整理起手稿来了。 偃珺迟想起她初到北疆遇上狄人,是四哥救她的。她去采药遇到狄军,是四哥救她的。在狄人阵营,被北狄公主刺中,是四哥救她的。那四年,在北疆养伤,都是他照顾的。 她知晓她不该那么问他。在北疆采药遇狄军那夜,她曾问过他,“可想回天都”。他道“想”。她又问,“何时能回去”,他答“平定北狄之后”。她问“何时能平定”,他道“不知”。 偃珺迟蹙眉。她见他又专注地整理手稿,一本手稿无意之中落在地上。她蹲下去捡,却碰到他的手。 “我……”偃珺迟张了张口。 第80章 第八十章得失 谢琰淡淡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开口,而她终究是一个字也未说。良久,他接过她手中的稿子,埋头继续整理。 偃珺迟无话可说,却又不想回去,仿佛一踏出这个琰光殿,有些事便变了。她拿起一本手稿,退后一步,在谢琰侧后方坐下,翻开手稿默默看起来。 而那上面却都是些图,仿佛是作战阵形。她看不太懂,心不在焉的一页一页缓缓翻着。她偶尔看一眼谢琰,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一边看,一边写。她突然想起了他曾说的他四岁丧母的事。想必是因母亲不在身边,他一人在这宫殿里长大,才形成了这样他如今这般少言寡语的性子。 然而,她看着他,却也莫名的沉静,心不在焉的情绪也都消弭殆尽。四岁的时候,她亦是孤身一人进了皇宫。幼时那种孤苦无依,每回午夜梦回喊着双亲,醒来却是梦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 她从看书变成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谢琰知晓她拿了手稿看,这会却未听到她翻页的声音,他不禁回了头,却见她静静地看着自己。谢琰沉默半晌,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轻声问:“你有心事?” 偃珺迟回过神来,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愿提及。 她虽在笑,她眉间的愁色却未躲过他的眼睛。今日卫彧、卫姒求见二哥。其实,他能猜到她为何如此的。而即便如此,她仍问他是否还愿意回北疆。似乎无论怎样,她都为着二哥着想。气恼与心疼忽地窜进心头。谢琰负手而立,背后的手紧紧握成拳。 偃珺迟看到他深邃墨黑的眸子愈加清冷,皱了皱眉。 ————————————————————————— 然而,谢弘并未答应卫彧的要求。卫彧与卫姒愤愤离去。 翌日,天都相府。丞相伍邺将伍子美叫到书房,对伍子美道:“昨日卫氏兄妹求见二殿下,而后却愤愤而归。想必是二殿下并未答应卫氏的要求。” 伍子美自然知晓卫彧、卫姒为何要见二殿下。他道:“二殿下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如今,都在传闻二殿下与四殿下因争储而不合,恐怕他们会转而支持四殿下。” 伍邺亦道:“二殿下若与卫姒成婚,卫国自然是支持二殿下的。卫国的势力虽然大不如从前,在各侯国之中,仍排首位。因而,卫国支持何人,亦十分重要。而如今,二殿下拒婚,惹恼了卫国,对二殿下十分不利。” 伍子美亦皱眉。二殿下的心思,他是清楚的。在中秋之时,二殿下竟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称他想珺玉公主了。而二殿下素来沉稳,虽从外表看来随和易于亲近,实则,其心思从不外漏,外人是断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的。而那夜,他却当着他的面那般说。由此可见,珺玉公主在二殿下心中之重。 伍邺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子美,你与二殿下交好,去劝劝他。” 伍子美何尝不想劝?中秋那夜他便劝了的。而二殿下摔碎了酒杯拂袖而去,至今,二殿下都不愿再见他。 更何况,他妹妹亦对二殿下倾心。 伍子美犹豫,“子娇……” 伍邺对女儿伍子娇的心思也略有所知。事实上,伍子娇若能嫁给二殿下,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不过……“如今二殿下有婚约在身,卫国若能支持二殿下,今后之事再慢慢来便是了。从古至今,在那至高之位上者,难不成便只一个女人不成?待二殿下顺利继位,二殿下对卫国的要挟早已心存芥蒂,还找不到一个理由治罪于卫国,治罪于卫国公主么?” 伍子美也无别的法子,便听了父亲之言,去见谢弘。 ————————————————————————— 伍子美到了承华殿外。殿里隐隐有琴音传出。一声一声,轻轻柔柔,无端进了心间,拨得人……心颤又心惊。伍子美愣愣地站在殿外,听得一曲音毕后才想起让人通报。 而他等了许久,通传之人才出来。而那宫人却对伍子美恭声道:“二殿下今日不见客。” 伍子美皱眉,想来,二殿下是知他所为何事而来的。他望了望天,这样的二殿下,他又如何才能劝阻?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二殿下莫非还不知么? 伍子美坚持要见谢弘,让人再为通传,得到的结果仍是“二殿下今日不见客”。殿内,琴音又起。伍子美驻足听了几曲,被琴中无畏又无奈,情真又意切所触动。如若是在太平盛世,如若他非大周皇子,她亦非大周公主,他与她自当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龙凤仙偶。然而,世事又岂会尽如人意?他们所处之时,所处之位,只能是无可奈何!他要劝二殿下的仍是那句:勿求求而不得之人。 然而,伍子美却终是未能见到谢弘。他站在那里,听了几支曲子后,无奈出宫。 ————————————————————————— 偃珺迟去正华殿给皇后请安,遇谢弘、谢琰、谢胤都在。 虽说谢弘并未答应卫彧的要求,那日从谢弘的宫中出来后,偃珺迟并未见过谢弘。此番再见,已过了近半月。她的目光从谢弘身上扫过,而后一礼,给皇后请安。 皇后点头,让她免礼。两人寒暄数句,皇后道:“今日珺儿也来了,便一同留下用午膳吧。” 皇后方才正好留谢弘几个兄弟下来用午膳。偃珺迟既然来了,皇后自然是要留她的。 偃珺迟遵命。 之后,皇后赐了座,与几人闲话家常。 “今年一早便有侯国来献年礼。有块玉佩,正配你们年轻人。我将玉佩分成了四块,你们兄妹四人,正好一人一块。这四块玉佩合在一起才是整块,便如你们的兄妹之情。”皇后命宫人知秋去将玉佩取来,分给他们。 偃珺迟等人接过称谢。然而,皇后口口声声兄妹之情,偃珺迟如何不知皇后的心思?似乎,她每回来这正华宫,皇后都要以各种旁敲侧击之法来警醒她。偃珺迟心中叹息。 偃珺迟与谢弘、谢琰皆默默接过。谢胤却拿着玉佩仔细端详,末了,笑呵呵地道:“这玉是南海之玉,属上上之品。此种玉浑然天成,分割之后,失了原先的精魂,倒有些可惜了。” 皇后瞪了谢胤一眼,“你懂什么?正是因为此物珍贵,世间难觅,尔等几个皆有,应倍加珍惜才是!” 谢胤忙笑道:“哦,原来如此。我知晓了。”言罢,朝偃珺迟与谢弘眨眼。偃珺迟、谢弘低头忍笑。谢琰面色如常。 及至午膳之时,有几样都是偃珺迟爱吃的。谢弘与谢琰同时将筷子伸进盛水晶豆腐的盘中,去夹同一块水晶豆腐。皇后看了二人一眼。谢琰默不作声地收回筷子,谢弘犹豫半晌,将那块水晶豆腐夹起来,放入谢琰碗中。他笑道:“四弟爱吃,便先给四弟吧。” 皇后看着谢弘给谢琰夹菜,总觉得别扭,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胤则是直接“咦”了一声,“我从未听闻四哥爱吃豆腐呀。不是珺姐姐爱吃么?来来来,为表我对珺姐姐深深的姐弟之情,我给珺姐姐夹一次。” 只听“咚”的一声,偃珺迟碗里多了一块水晶豆腐。 偃珺迟想起来,在北疆时,她与二哥、四哥一起用膳。二哥与四哥亦同时夹住一块豆腐,四哥收回手,二哥给了她。是她对二哥说四哥亦爱豆腐的。偃珺迟看着谢胤笑嘻嘻夹来的豆腐,有些无语。 皇后看着几人的小动作,咳了一声。谢胤、谢弘便同时给皇后夹了一块水晶豆腐。 皇后气得笑了,“你们以为人人都爱豆腐?” 偃珺迟努力憋住笑才未失仪将口中的豆腐喷出来。 用完午膳,偃珺迟等都告辞而去。谢胤、谢琰各回各殿。偃珺迟看了前方的谢弘一眼,然后低着头,心有所思地缓缓走在谢弘身后。 却忽然,她撞在了一个坚实的身躯上。她一愣,抬起头去,看到谢弘温柔地笑。那样的笑,让她的心,一下子便跟着柔软了。 “二哥未答应卫国的要求,只怕卫国会……” 偃珺迟话未讲完,谢弘便将手指抵在她唇边。偃珺迟心下叹息,闭口不再言。 谢弘转身继续走,偃珺迟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谢弘回过头来,轻轻笑,“还不快跟上!” 有种笑,让人如沐春风,让人忘却烦忧,让人柔肠千回。 偃珺迟踏步跟上去。 ————————————————————————— 开春,天子接到的第一封奏疏是上书立谢琰为太子的奏疏。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耕耘 不过,上奏书的,并非是卫国,而是与卫国相距不远的虢国。虢国盛产良驹。与卫、楚皆相距不远。虢国曾给卫、楚两国提供马匹。谢弘亦曾在虢国选过一匹马。 原先的虢国不满卫、楚两国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虢王实也是欲摆脱卫、楚的。至楚国被联军打败,卫国之势大减,虢王便为天都马首是瞻了。 只不过,虢王病逝,如今的虢王乃去年才继位的。虢国新君,年方十七,经历甚浅。虢国又离卫国近,许多事都听卫国怂恿。因此,才有此番头一个上书天子请立太子的奏疏。 然,此番虽非是卫国上书请立谢琰为太子,也相当于是卫国欲如此选边站队了。 当然,虢国请封太子的奏疏一上,便有别的侯国跟着上书立谢弘为太子的。韩国、陈国便是其中之二。 不过,无论是请立谢琰的侯国,还是请立谢弘的侯国,这几国都是小国。居于侯国之首的卫国,以及仅次于卫国的宣国都暂未在明面上表态。 然而,天子对侯国的上书皆未理睬,将其搁置于一旁,视若未见。 谢弘与谢琰二人亦如若未闻,行事皆如寻常。 ------------------------------------------------------------------------------- 初春,是百姓耕种之季。大周天家亦有耕种的传统。尤其是在和平之时。如今,侯国不若几年前那般势强,北狄亦与大周暂时休战,大周可谓处于乱世之中相对安宁的时期。因而,天子有命,令皇子公主们今日都去田里插秧。 不过,正因往年内忧外患,天家耕种之事久未施行,皇室自留耕地亦是下边的宫人在打理。耕种之事对于偃珺迟与谢弘几个兄弟而言乃是首次。如今,皇帝有令,各宫皇子公主自是要去的。 偃珺迟换好了简便的布衣麻裳,自承光殿而出,将至皇帝所言的农田时,便遇见谢弘与谢胤二人了。他们二人皆着一身布衫,虽无锦衣在身,却仍有一番常人难及的气度。 不过,偃珺迟不忘打趣二人一番,“两位农夫怎在此停下了?” 谢胤立时站到偃珺迟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末了,哈哈大笑,“我与二哥是农夫,珺姐姐便是……农……” 他“妇”字未说完,偃珺迟睨着他,谢胤亦觉不妥,笑声朗朗地改口为“农女”。 “不过,这世上若有珺姐姐这般的农女,贵女亦不敢称贵女了。”谢胤道。 谢弘亦打量了偃珺迟一番,嘴角都合不拢,脸上满满的笑意。偃珺迟瞪他一眼,谢弘用唇语道:“依然美极。”偃珺迟噗哧笑,听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四哥来了。 谢琰的装扮与谢弘、谢胤无异,只不过,他的面色冷清,旁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几人互相招呼之后,一同前往目的地。 “不知父皇所言之田有多大,有多深?”谢胤笑道。 谢弘几人皆摇头,示意不知。 及至到了目的地,只见那块田约有六分之一亩,不算大亦不算小。田边早有宫人将秧苗备好,站在那里,等他们前去。 “我们要将这块田都种满么?”谢胤问。 一个宫人道:“不必种满。几位殿下、公主尽力便好。” 谢胤点头,卷起裤腿便下水。谢弘、谢琰随后。偃珺迟不便卷起裤腿,欲直接下水。谢弘、谢琰异口同声,“珺儿不必下来。” 偃珺迟看着二人。谢弘道:“这水寒冷刺骨,你吃不消。” 可天子有令,她又岂能违逆? 谢琰开口,“你在岸上帮我们递秧苗即可。” 偃珺迟的身子一直在调养之中,闻言,她点了点头。 一名宫人给谢弘几人讲解了插秧的要领,谢弘几人的领悟能力都是极好的,一听便会了。 谢胤对两位兄长道:“不若我们来比试,看何人插得又快又好,如何?” 谢弘与谢琰都未拒绝。 谢胤又道:“既然有比试,便有奖惩。胜者可饮珺姐姐酿的云泉;败者斟酒。珺姐姐作裁决。” 云泉乃偃珺迟自酿之酒,可入药,其效独特,能抑喜怒哀乐各色、情绪。谢胤曾无意之中听偃珺迟提起,便一直惦记着。 偃珺迟好笑,“你那日偷饮不成,便打这个主意!我是云泉的主人,你却拿这个来作奖励。十一,你认为说得过去么?” 谢胤不以为意地笑,“珺姐姐有这等好东西,我这是欲让天下之人皆知珺姐姐的本事。” 偃珺迟怎不知是他口缠了?那日未让他喝,实则是尚未酿好。如今,正才酿好。她便点了点头,道“好”。 谢弘三人遂比试起来。偃珺迟将秧苗放入几个盆中,由宫人将盛秧苗的盆搁在谢弘等人身旁。 偃珺迟闲下来时便抬头去看水中三人。他们的动作像模像样,其举手投足之间却仍不掩天家皇子之气魄。这种事亦能做出美感,晃人眼神者,世间恐只这几人尔。 偃珺迟浅浅笑着,只见谢弘、谢琰不相上下,谢胤稍稍落后。而偃珺迟还发现谢弘竟一边插秧,一边拾田螺。 此等和睦之象,与外间传闻二哥与四哥不睦大相径庭。若是侯国臣子瞧见,不知会作何感想。偃珺迟不知的是,诸国及朝臣之后闻言此事,只道谢弘与谢琰俱都沉稳,心思不外露,其间真真假假常人难辨。猜测谢弘与谢琰面上最是和睦,内心最是猜忌之人亦为数不少。 偃珺迟从神思中醒来,田里已种上了满满的秧苗,绿油油的在风中摇曳。谢弘三人已准备上岸。谢胤霎时出拳朝谢弘的背部袭去,谢弘疾身一闪,轻而易举地躲过,转身反手握住谢胤伸来的拳头。谢弘一用劲,谢胤的身子便往下倒。 然而,谢胤的伸手不赖,稳住了重心,并未摔倒。他站起身来,又与谢弘在手中过了数招。胜负未分。谢胤见谢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只脚已踏上了岸,便朝谢弘使了一记眼色。谢弘笑,与谢胤二人一脚踹向谢琰尚在水中之腿。 谢琰岸上那只腿瞬间收回,并骤地回旋一踢,与谢弘、谢胤缠斗在一起。 宫人们都睁大眼睛看三位殿下在秧田里比武。他们个个布衣麻裳,出招狠辣,却又个个身形翩翩,乃一大奇观。 偃珺迟无奈地看着三人在水中手上脚下俱都不停,招招不退让,田中新插的秧苗却在几人迅疾变换移位之下好好长着,随掌风脚风而动。 待细雨悄然而来,三人才住了手。偃珺迟算了算几人所种之秧苗,二哥与四哥一样多,只十一稍稍少了一点。 春雨愈来愈密,几人不敢耽搁,至田边不远处的竹屋避雨。 宫人们端了水来给谢弘等人净手脚,还拿了巾帕擦湿发。 偃珺迟将头发披散,任宫人们给她擦。是时,她已有些累了,闭目开始养神。忽略身后气息熟悉,她睁开眼回头,竟是二哥在给她擦发。 她四下环顾,宫人们都已退下,四哥与十一亦不在此处。回头,又见二哥唇边含笑。 “珺儿的头发既长又顺,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二哥见过多少?” 她调笑的眉梢轻扬,谢弘笑,“你说呢?” “我怎知晓?” 谢弘忽然低声道:“我只见过珺儿的和我母亲的。” 二哥的母亲…… 第82章 裁决 第八十二章裁决 偃珺迟记得二哥的母亲在他十七岁生辰之后便抛下红尘去慈云庵中剃度出家了。那个时候,二哥常去庵中探望,只是,二哥的母亲不愿相见。如今算来,他们已有八载未见了。 “明日,我们去慈云庵,好么?”偃珺迟抬头看着谢弘,道。 谢弘摇头,“她不会见我们。” 话毕,他用手缓缓梳理她的长发。偃珺迟心头忽然生起一个念头:若是日后,自己也出家了…… 她摇了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挥掉。谢弘轻轻笑,“珺儿摇头作甚?头发可被扯疼了?” 因她突然摇头,在谢弘指尖的发丝被突然拉扯,惹得她头皮发麻。她点头,“一点点。” 而因她这一点头,头发又被扯了一下。她蹙了蹙眉。谢弘笑,“别动。” 偃珺迟听话地不再动。此刻,想起谢琰与谢胤,偃珺迟问:“四哥和十一怎的不见了?” 宫人不见,偃珺迟知晓是谢弘命他们下去的。而谢琰与谢胤,偃珺迟便不知谢弘是如何与他们说的了。 谢弘道:“我让十一亲自去取些食物,四弟见十一出去也跟着去了。” 偃珺迟“哦”了一声,抬手捉住谢弘的手,“让宫人来梳,四哥与十一应该快回来了。” 谢弘道:“无碍。” 偃珺迟站起身瞪他,“二哥又不会梳髻。莫又如在北疆那次给我胡乱编一个辫子。” 谢弘却道:“我编的辫子不好看么?” “好看。可我不要辫子。” 两人说话间,谢胤与谢琰已取了食物回来。谢胤见宫人们都侯在外边,迟疑了片刻,抬手要推门。谢琰立即拦回谢胤的手,随后,伸手敲门。 听闻里间喊进,谢琰才推门进去。谢胤则跟在谢琰身后。两人一进门便见谢弘在为偃珺迟编辫子。谢琰见到偃珺迟披散的一头墨发,想起在北狄那夜,她为他配药的情形。 谢弘见谢琰二人进来便停了动作,唤宫人进来。谢胤则将手中的糕点拿到谢弘及偃珺迟面前,道:“这糕点味道不错,二哥、珺姐姐都尝尝。” 谢弘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尝了味道,然后又拿起一块放入偃珺迟嘴中。 谢胤回头看谢琰,让他过来,尔后拿起一块糕点,欲如谢弘喂偃珺迟那般喂谢琰,却被谢琰冷淡地扫了一眼,便只好喂进自己口中。 待几人吃完了糕点,雨亦停止了。几人便动身回宫。而他们一回到宫中,天子又令他们将今日插秧的体会都写出来,翌日呈递上去给天子审阅。 谢胤端坐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将他养大的李夫人进殿来,见此状甚是欣慰,叹谢胤终是懂事了,看书写字不会再要人逼。她凑过头去看,见谢胤所书,寓意颇深,不禁更喜,“胤儿也是文韬武略,丝毫不输予两位兄长。” 谢胤又写了几个字,最后一个字收笔之后将笔搁下,笑道:“与二哥和四哥比,我可差远了。” 李夫人道:“胡说!我认为胤儿是最好的。听闻你们今日比武,亦无输赢。” “那是因为下雨了,我们并未打完。” 李夫人笑,“那我也信胤儿的身手。” 谢胤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李夫人,问:“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李夫人过来是有何事么?” 李夫人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胤儿,你如今大了,有些事亦该考虑了。” 谢胤端起桌案上的茶,问:“该考虑何事了?” “娶亲。” 谢胤一口茶喷了出来。 李夫人皱眉,“你这孩子!” 谢胤哭笑不得,“我才十六呢!二哥、四哥都未成亲,我更不可能!” 李夫人道:“二殿下已有婚约在身。四殿下身边无人照料,可不提。大周如你这般年纪的男子,已有不少成亲了的。” 谢胤皱眉,“总之,我现在不考虑这种事。” 李夫人也皱眉,“作为皇子,这事关系甚多。非是你不考虑便能略过去的。” 谢胤仍不听,“好了,这事不必再提!李夫人回去吧!” 李夫人虽把谢胤养大,却不是谢胤的生母。谢胤如此说,李夫人虽然心头不悦,却只得起身离开。 而片刻之后,便有一名面生的容貌清秀的宫女进来,要伺候谢胤。宫女的手方一碰触到谢胤的衣裳便被谢胤捉住手,然后将她整个人推了出去。 ————————————————————————————————————————————————————— 翌日,谢弘、谢琰、谢胤将插秧之体会呈交天子。宫人将几人的折子收好递给谢弦。 谢弦一一打开三个折子看了,这三兄弟都将插秧之事引申为社稷之重,只是细微之处略有差异。总之,对几人所书,谢弦甚为满意。 看完了几人的折子,谢弦问:“珺儿的呢?珺儿怎的还未交上来?” 谢弦话音一毕,偃珺迟进殿。然后,她对谢弦一礼,将自己写的交了上去。 一旁的谢胤问:“珺姐姐怎这么晚了才来?” 偃珺迟低声道:“睡过头了。” 谢胤噗哧一笑。在谢胤身旁的谢弘、谢琰耳力极好,听得她此言,皆微扬了唇角。 谢弦打开偃珺迟所写的折子,一看那上面的字与谢弘的如出一辙。他想起前些年,他还能分辨出她与谢弘的字,如今却极难辨别了。他看了谢弘和偃珺迟一眼,尔后道:“你们几人中,写得不尽人意者将要受罚。” 谢胤道:“父皇事先并未说有惩罚呀?” 谢胤心道,他写的哪能与二哥他们比?若是有惩罚,岂不就是他了? 哪知谢弦却道:“这次,写得不尽人意的便是弘儿。” 等待示下的几人霎时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弦。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谢弦却不多作解释,只道:“便罚弘儿抄写《心经》一百遍。” 谢弘神色无异,道:“儿臣遵旨。” “退下吧。”谢弦淡淡地说了句。 待出了正阳宫,谢胤拍了拍谢弘的肩,嬉皮笑脸道:“二哥到底写了什么?”他才不会认为二哥真是写得最差者。 谢琰与偃珺迟二人同样不这么认为,俱都抬头看着谢弘。谢弘不以为然地笑道:“我都被父皇罚了,还要说出来让你们笑话么?”话毕,谢弘的目光扫了一眼偃珺迟,神色之中闪过一丝无奈。父皇罚的不是别的,却是抄写《心经》,其中意味,谢弘怎会不知?他满腹心思又岂能逃过父皇的眼睛?更何况,数年前,父皇便告诫过他。 谢胤也未追究到底,而是对偃珺迟道:“昨日提及的云泉,我可未忘。” 偃珺迟睨了谢胤一眼,“少不了你的。” “那么,二哥被罚,还能去么?”谢胤又看向谢弘。 谢弘道:“不过是抄经,又未被禁足,如何不能去?”言罢,率先朝偃珺迟的承光殿而去。谢胤急忙跟上。 偃珺迟则在谢胤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谢琰在她身旁默不作声。偃珺迟看了一眼谢弘的背影,疑惑地道:“皇上为何罚二哥抄《心经》?” 谢琰知她是在问他。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珺儿是否发现你与二哥的字已如出一辙?” 偃珺迟一讶,原来如此。不过,她却明白天子罚二哥的原因并非是她与二哥的字相似,而是警戒二哥对她的感情。她与二哥,终究是不容于世的。她的步伐变得沉重下来。 谢琰忽然举起手挡在她的头上。偃珺迟抬头,这才发现,竟又下雨了。不过片刻,雨已变得细密起来。谢琰忽然牵起她的手快步往前。偃珺迟欲将手缩回来,谢琰却紧紧握着。 不一刻,谢琰把她带了一处亭子。偃珺迟抬头一看,是“忘忧亭”。这忘忧亭所在之处与回承光殿的路相反。不过,偃珺迟知晓,这是能避雨的最近之处。 谢琰放开她的手,把自己的外衫解下来给她披上。她惧寒,这些年来并无多少改善。偃珺迟也未拒绝,披上他的外衫,然后看雨。 偃珺迟不语,谢琰亦不言。两人的视线都在亭外雨中。 朝堂之上,提议谢弘与谢琰为太子者,人数势力相当。而若是天子不满意谢弘……偃珺迟眉头深锁。良久,她侧身仰头看谢琰。他神色肃然,一如往常那般清冷。 “四哥。”偃珺迟轻唤。 谢琰低头看她。他等了良久也未等到她再开口,终是言道:“父皇看重二哥,你毋须担忧。” “我……并未担忧。”偃珺迟记起那日问他是否愿意回北疆,而如今她什么都未说,心事却被四哥猜中,有些难堪。 谢琰淡淡道:“都写在脸上了。” 偃珺迟摸了摸自己的脸。谢琰移开视线,又看着外面。偃珺迟却在思忖谢琰方才那一句,心中希望但愿如四哥所言。 片刻后,有宫人送伞来,称是二殿下吩咐的。偃珺迟与谢琰一人撑一伞在雨中缓行。至承光殿时,谢弘与谢胤早已到达。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摆着云泉。 ---------- 然而,谢弘被罚一事,诸侯国及不少朝臣则认为天子对谢弘有所不满。上书请封谢琰为太子者愈加多了起来。 谢琰出宫,见常飞。常飞问谢琰宣王给的那块令牌是否是二殿下的。谢琰点头。常飞则是一讶,继而一喜,“如此说来,刺杀宣王的便是二殿下之人?宣王若是知晓了,定然会支持四殿下的。” 常飞一喜之后,又有些疑惑,“只不过,二殿下为何会派人刺杀宣王?二殿下与宣王,与宣国并无甚过节与冲突呀!” 谢琰淡淡地看了常飞一眼,“前些年诸侯国势大成祸,二哥运筹帷幄,扭转局势,如今之侯国,势已不如往日。原本被大国欺压的小国倒未有什么,然而,卫、宣这两个原本的强国则是满腹怨愤的。” “原来如此!不过,仍有些不通。”常飞挠着耳朵。 即使是侯国怨恨谢弘,这与谢弘派人刺杀宣王并无直接关系。 不过,谢琰未再与常飞多言,而是问常飞,北疆的左明那里可有消息传来。常飞道:“北疆目前甚为安稳。北狄无异动。” 谢琰点头。 常飞见谢琰欲走,忙又问:“四殿下可也要争一争?如今的局势风声于四殿下极为有利。左明也在信中问殿下决意。” 谢琰用手指在他手上写了一字。常飞抬头看他,“殿下心意已决?” 谢琰沉着脸未语。 常飞躬身称遵命。 —————————— 宣王已回宣国。然而,其对外称他曾遇到的刺客乃流匪。不过,宣王却正式上书请天子封谢琰为太子。 不过,谢弘被罚抄经之后,侯国却听闻天家几位兄弟之情仍然深厚。 宣王皱着眉问臣下,“我们已站在四殿下那边,四殿下却仍未表态。不知这原则是否正确。” 臣子答曰:“二殿下不容诸侯乃全天下都知晓的。各侯国如今的势力大不如从前,皆是拜二殿下所赐。无论四殿下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都不可选择二殿下。不过,我看四殿下自幼孤苦无依,年少便领军驻守北疆,所谓的兄弟之情又能有多深?想必,四殿下极是想念亡母。” “嗯?这有何用?”宣王问。 臣笑:“大王莫非忘了数年前救下的那名女子?” “不记得了。” “我已查清,她乃四殿下生母之妹,便是四殿下之亲姨母。” 宣王顿时大喜,“让她去劝四殿下,或许四殿下会答应。” —————————— 伍子美继中秋之后,终于得以单独面见谢弘。是时,两人已有半年未见了。 谢弘亦早已将经书抄完,正在独自下棋。 伍子美进了承华殿后便自然而然地坐到棋盘面前,与谢弘相对而坐。尔后,拾起身旁一粒黑子落如棋局。 两人先是沉默,一连落了数子,片刻后伍子美方道:“二殿下还如此沉得住气?” 谢弘不紧不慢地道:“才吃你几子,你便沉不住气了。这一局,你注定一败。” 伍子美何曾下赢过他?他看着谢弘道:“我不是在说棋。我在说局势。如今连宣国亦上书了。侯国多支持四殿下。二殿下就不着急?” 谢弘不以为意地道:“子美,你莫非不知父皇是不容侯国的?侯国支持四弟,父皇心里会作何感想?” 伍子美一拍脑袋,“在天子面前,这倒是于二殿下极为有利的。” 不过,他又道:“二殿下之意还是拒绝与卫联姻?” “我与卫姒之婚约拖了这些年,父皇也未曾催促。你道如何?” 伍子美思忖一翻,不再坚持要谢弘答应娶卫姒。而伍子美仍是担忧,又思及三日前进宫的那女子,伍子美则又皱了眉头,“听闻三日前进宫的齐氏乃四殿下亲姨母。而天子有意封其为齐夫人。齐夫人定然是助四殿下,这枕边风可是极有影响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果不出世人意料,齐氏进宫十数日后,天子便封其为夫人,赐住柔华殿。齐夫人虽是四殿下生母文华夫人亲妹,如今却只三十余岁,容貌婉丽,风姿绰约。连日来,天子常往柔华殿。 然而,只齐夫人才知天子每至柔华殿,只让她为他读书,至夜深,和衣而眠。齐夫人猜不透其中缘由。 又一日,天子至,行至坐榻之前坐下,随后递给她一本书,又让她读。齐夫人低头一看,那书封她便不识。她翻开书,上面能识得的只几字而已。她抬头时,天子已闭目等她念了。她极是怯怯地道:“皇上,这……字……我不识得。” 谢弦缓缓睁眼,看了她半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齐夫人皱眉,捂着心口,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然而,天子虽不快地离开,之后每日依然会到这柔华殿来。天子倒不让齐夫人读书了,只在殿中小憩片刻便回。 因天子常来她这宫殿,皇宫里其他宫殿的人时常到访柔华殿。不过,二殿下、四殿下、十一殿下、珺玉公主却从未来过。二殿下、十一殿下是男子又非她所出,且不提,珺玉公主得天子宠爱,原就免了后宫礼仪,亦可不论,而四殿下却是她亲外侄,竟也未来探望她,这着实出乎了齐夫人的意料。 齐夫人惦记着宣王要她办的事,寻了一日便往谢琰的琰光殿去了。 谢琰正于殿中练剑。听闻宫女禀报后,谢琰收了剑,换了衣裳,至正殿见齐夫人。谢琰对齐夫人行了一礼。齐夫人赶紧免了,而后仔细打量谢琰,声音哽咽,“琰儿与姐姐甚为相似。看到你,又让我想起了姐姐。” 谢琰未语。齐夫人兀自说着有关文华夫人的许多往事。最后还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如今,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以后,便只有我们两相依为命了。” 谢琰垂了垂眸。齐夫人见他性子清冷,寡言少语,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她提了自己流落在宣国,是宣王将自己救下的。要不是宣王,她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他。 谢琰偶尔会点头以作回应,言语却极少。齐夫人叹了一声,“想必是你自幼没了母亲在身边,才这般少言寡语。真是可怜的孩子。” 齐夫人兀自说了许多,见谢琰一直冷冷淡淡的神情,实在撑不住,告辞了。 齐夫人踏出琰光殿之时,恰遇前来的偃珺迟。她挑了挑眉,看着偃珺迟。偃珺迟虽未见过齐夫人,从服饰上却不难猜测,当即对齐夫人行了一礼。齐夫人听她说名讳,知是珺玉公主。她点了点头离开,心里却在思忖,这珺玉公主不是与二殿下交情甚好么?怎的如此随随便便地来了琰光殿? 宫女未及通传,偃珺迟便踏进了琰光殿。谢琰方转身坐在榻上,听到脚步声,抬眸便见她走进来。 “四哥。”偃珺迟走到他面前唤了一声,而后问:“齐夫人来了?” “嗯。”谢琰让她在他身侧坐下。 榻上有个小方桌,上面放了两杯茶。谢琰让人将茶水换了,再上一杯新的。偃珺迟便在小方桌旁的榻上坐下来。 “齐夫人与四哥的母亲像么?”偃珺迟笑意盈盈地问。 谢琰道:“我已经记不清了。” 偃珺迟抿了抿唇,有些怅然。谢琰却面色如常,清清冷冷的并无任何波动。而偃珺迟见他这副模样,怅然之中又添了些许难过。她看着他,道:“我们下棋,好么?” 谢琰诧异了一下,唇角忽而微微一扬,“你不必如此。” 偃珺迟见他这是笑了,眨了眨眼,声音清越,“四哥一定不知,你笑的时候很是好看。” 谢琰又弯了弯唇。而他的笑总是罕见而矜贵的,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有他知道,这许多年来,他只在她面前笑过。 宫女换了新茶上来。谢琰看着偃珺迟问:“你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偃珺迟翻了翻白眼,无奈地笑了笑,“我每回来四哥这里,四哥都这样问。以后若是无事,我可不敢来了。”她顿了顿,道:“十一让我来问四哥明日出宫踏青如何?” 谢琰看着她,道:“这还不是有事?十一是不是出不了宫?要我来想法子?” 偃珺迟一噎,“四哥怎知他出不了宫?” 李夫人虽非谢胤的生母,谢胤如今大了,李夫人不便多管教,但是有时强硬起来,谢胤还是不得不听的。李夫人要谢胤娶亲的事,他已有所闻。即使谢胤坚决暂时不娶,李夫人也往谢胤身边塞人。这会子,谢胤应该被李夫人锁在房中了。 偃珺迟知晓此事,乃是谢胤遣了房外的宫女来知会的。她原是要去二哥那里的,而二哥才受过罚,她便到四哥这里来了。 谢琰未语,偃珺迟倒也没追问,看着他问:“那要不要帮十一?” “你确定这不是在坏了十一的好事?” 偃珺迟发觉谢琰的眼里蕴藏了些许笑意。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低着头嘀咕,“我也认为十一还小。听宫女说得他可怜兮兮的。” 谢琰思忖片刻,道:“我去向父皇请旨。” ------------------------------------------------------------------------------- 谢琰请旨后,谢胤如愿地被放了出来。不过,踏青之时,出行的人除了偃珺迟、谢弘、谢琰、谢胤几兄弟外,还有卫彧、卫姒、伍子美、伍子娇。 时隔数载,一行人之中,少了楚国姜宸,多了四殿下谢琰。偃珺迟骑在马上,走在葱郁山头,忆起彼时二哥赠马于卫姒,后二哥求卫国大军,有了他与卫姒二人的婚约,此行却不知又会是何光景? 第八十五章 珺玉 第八十五章 过了这边山头,前方便是毗连惊云山的一座小山,名曰杜鹃山。此刻,山如其名,杜鹃花开了整座山,放眼一望,嫣红一片,如烈焰火海。马蹄踏过山间青草,至杜鹃山脚下,诸人下马,徒步而行。 一行总共八人,三两人一起,走走停停。一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然而,即使走走停停,偃珺迟和伍子娇的脚力终比不得其余几人。两人都渐渐落了后。最后,偃珺迟干脆不走了,停在一团杜鹃花前。伍子娇见偃珺迟停下,亦停了下来,朝偃珺迟笑道:“这花极美,真想采摘回去。” 偃珺迟点头,“杜鹃花可移植。”不过,她所想的则还有杜鹃花的药性。其性平和,可和血、调经。 伍子娇便道:“待回去之时,让哥哥帮我采几株回去。” “何须等到回去之时?你看我的!” 爽朗的声音传来,却是谢胤回头朝她们走来了。 如今的谢胤不再是当初的半大孩童。他身材昕长,俊朗风逸,堪堪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他方一说完,便踏进杜鹃花丛中,弯下腰,摘了几朵最艳的花,再一转身踏到路上去,将手中的花伸到伍子娇面前。 还从未有男子送过她花。伍子娇面色一红,娇羞地道了声谢,伸手去接。哪知谢胤又将手收了回去。伍子娇的手僵在半空之中。而谢胤从那几朵花里只拿出一朵花来,再递给伍子娇。伍子娇知道自己是被谢胤戏弄了。她接过那一朵杜鹃花,心中气恨。 而剩下的那几朵花,谢胤则送到了偃珺迟面前。偃珺迟睨了他一眼,未接。谢胤耸了耸肩,将那几朵花转手插在了伍子娇头上。伍子娇顿时气炸了,伸手将头上的花给扯了下来,连带手中的花一齐扔了出去,瞪着谢胤大喊了声,“谢……” 谢胤侧头笑看着她。伍子娇不敢直呼其名,话到嘴边换成了重重的“十一殿下”。 “嗯?”谢胤并不在意伍子娇把他给她的花扔了,仍是爽朗的笑,“头一次赠人花便被扔掉,以后我可不会再赠了。” 伍子娇哼了一声,与谢胤错身而过,往前面去追其兄长几人。 谢胤未睬伍子娇,对偃珺迟道:“珺姐姐还能走么?二哥让我跟着你。” 偃珺迟道:“能走。你何故戏弄伍子娇?” 谢胤道:“我可还记得四年前在惊云山,珺姐姐帮了伍子娇,伍子娇还一副娇蛮的态度。” 偃珺迟一愣,继而一笑,“我都忘了,你却还记得。” 谢胤扬唇,“我当然记得。那日珺姐姐被冻得差点连命都没了。二哥当时的脸沉得吓人,不顾和伍子美的交情,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伍子娇。我看二哥当时手握成拳,若是珺姐姐有何不妥,恐怕伍子娇也好过不了。” 当时,偃珺迟听谢胤提过二哥训了伍子娇一顿,但不知是当众训斥的。那时卫彧、姜宸至天都来求娶珺玉公主……偃珺迟有些恍惚。 “罢了,不提她了。珺姐姐,我们走吧。”谢胤道。 偃珺迟点头,同谢胤一道缓步前行。却忽然,偃珺迟听到“啊”的一声惊呼。她赶紧抬头,只见前方的伍子娇滚到了山沟里去。谢胤“噗哧”笑出声来。偃珺迟抿了抿唇角,欲笑不笑,“你去把她拉上来吧。” 伍子美与谢弘交好,伍家帮衬了谢弘不少事。谢胤当然知晓对伍子娇不能太过分。他点了头,步子却并未加快,同偃珺迟缓缓朝伍子娇的方向去,憋着笑见伍子娇摔倒在沟里爬不起来。 到了伍子娇滚下沟的地方,谢胤蹲下~身子,抬了抬下巴,问伍子娇要不要他拉她上来。伍子娇气愤地瞪着谢胤。谢胤不与她计较,伸出手去。伍子娇虽有气,却又不得不抓住他的手。而当她感受到那是一张大而温暖的手时,心跳无由地跳得快了起来。 —————————————————————————————————————————— 谢弘与卫彧、卫姒停下脚步,三人所在之处,恰能看到山路下方的偃珺迟、谢胤、伍子娇。谢琰则与伍子美在谢弘等人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也停下了脚步。 卫姒忆起当初谢弘至卫国求她父王出兵十万攻楚时,他在园中赏梅。她走到谢弘身侧,问他是天都的梅花美,还是卫国的梅花好看。谢弘笑容恣意,答:“我自然是要说天都。”她道:“我也认为卫国的好。”彼时,他看了她一眼,轻轻笑。而她当初虽恼恨他,却在看到他那翻随和浅笑时,生出欢喜之心。 及至如今,她偶尔会分不清,要他履行当初的婚约,是完全为卫国大业着想、为当初放言一定要他娶她的固执,还是为了那份欢喜之情。 此刻,她听谢弘与兄长侃侃而谈,内容是由杜鹃花而引起的各国各地名花异草。她并未觉着这杜鹃花有多美,谢弘的说辞却比花美。卫姒不由得对他的擅言生出些佩服来。她又睨了兄长卫彧一眼,心疑他与谢弘两人当真要一路赞花,不谈正事么? 卫彧自然看到了卫姒的眼神。他顺着谢弘的目光看到自下方缓缓而来的偃珺迟等人,连咳了数声后,陡然转了话题,“二殿下,我在天都停留了这么些日子,旧疾毫无起色。天都医术最高明者要数珺玉公主了吧?” 谢弘的目光从偃珺迟身上收回来,侧转头,半眯了眼看着卫彧。 卫彧又咳了几声才不急不缓地道:“认真说起来,我与珺玉公主颇有姻缘。当初,我与楚人姜宸至天都求娶珺玉公主。我赢了姜宸。天子只说考查我,并未驳回我与珺玉公主的婚事。” 谢弘脸色转冷,彼时,天子听谢弘言卫国德行有亏,须考查卫彧的德行,确未驳回卫彧的求娶。不过,天子虽未驳回卫彧的求娶,但亦未应允。如今,卫国大不如从前,从前都未准的,如今更不会准。 卫彧自然也知晓这点,因此换而言道:“如今,让珺玉公主为我诊治一下旧疾,这个要求不足为过吧?” 谢弘自然知晓事情没这么简单。他轻笑一声,“我当初既然射了你一箭,这便是对卫国、对你的一个教训。”故而,他并不希望卫彧的旧疾能够治愈,更何况是要珺儿为他亲自诊治。 谢弘方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现下却骤然换了一副面孔。卫彧几乎要恼羞成怒了,谢弘如今是全然未将卫国放在眼里! “谢弘!”卫姒咬牙切齿,抽出腰间之剑,欲向谢弘刺去,却被卫彧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卫姒哼了一声,转而挥剑将周围的杜鹃花给劈得四下零落。 不远处的谢琰与伍子美听到动静,霎时朝谢弘的方向看去。偃珺迟与谢胤、伍子娇亦到了跟前,诧异地看着卫姒挥剑这一幕。 —————————————————————————————————————————— 这日之后,卫彧代卫国上书天子请立四殿下谢琰为太子。是时,诸侯国中以卫、宣为首的两大侯国皆站队拥立谢琰。支持谢弘者,堪堪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国。 伍子美当日便匆匆进宫求见谢弘,担忧天子真采纳以卫、宣为首的侯国谏书。谢弘的琴弹了一半便被硬闯进来的伍子美给扰了。谢弘坐在琴前无奈地看着伍子美,待他开口。 伍子美这才对他行了一礼,而后快语道:“二殿下是故意激卫彧选占四殿下那边么?” 因谢弘曾对伍子美言,天子不满侯国已久,侯国支持何人,天子反而对那人心存顾虑。因而,伍子美才有此一问。 谢弘眉梢微挑,轻声笑了一下,“你既然知晓还来问我?” 伍子美却仍有担忧,“虽是如此,但世人好跟风,拥护四殿下的一多,难保天都大臣亦不会如此。” “子美,天都大臣何人能越得过你父亲?” 伍子美听谢弘如此言,霎时一笑,“是我多虑了。” “我的琴被你扰了,你说该怎么办?”谢弘笑道。 “请你喝酒了。” 而却在此刻,一名宫人来称,天子召见谢弘。 谢弘立即起身去见天子。 ———— 谢弘方进正阳宫,天子谢弦便道:“弘儿与卫国公主的婚约已有四年了吧?” 谢弘蹙眉,这几年来,他父皇从未过问过此事。他知晓是他父皇不容侯国,更不容卫国。这点他亦与伍子美提过。只是,他不知今日,父皇为何问起。谢弘躬身道:“是。” “那便择日成婚吧。” 第八十六章 珺玉 第八十六章 琰光殿中,齐夫人正拿着一本古书请教谢琰。上次因她不识古字,天子不悦而离开。虽说如今天子不再让她念书,她却不得不学。她与姐姐虽名为姐妹,但她常年居住在外祖母家,因而,与姐姐见面之时并不太多。后来,姐姐进了宫,双亲去世,她们更是极少见面。最后,连姐姐也去世,她从家至外祖母家的途中被人打劫,她辗转流落宣国,受宣王救助。如此这番,对于姐姐,她其实所知不多。关于她姐姐之事,许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也是在前几日,她才从宫中老人探听到她姐姐,即谢琰之母被封为文华夫人乃因其文采斐然,通识上古各地文字。她也终于明白天子让她念书的因由。想必天子看到她时,忆起姐姐,反过来却又欲从她的身上找寻姐姐的影子。这也大概是她进宫后便顺利被封夫人的原因了。因此,她得多认字。 她之所以来请教谢琰,盖因她可趁机让自己与谢琰更加亲厚。因她发觉她虽是谢琰的亲姨母,谢琰对她的冷淡却与外人无二。 虽说她捧着书指着字问谢琰时,谢琰仍是语气极淡地将字音字义念出来,毫不多言,但她相信,他与她相处久了,他对她的态度必会好许多。 一名宫人近前来上茶点。齐夫人伸手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称赞其味甚美。之后,齐夫人又笑言,“琰儿喜欢点心么?我在这事上倒算拿手。从前在皇宫外,我也时常做。你要是喜欢,改日我亲手做一回送来。” 谢琰道:“不敢劳烦齐夫人。” 齐夫人秀眉微颦,“琰儿,我是你姨母,你还是唤我姨母吧。” 谢琰便道:“不敢劳烦姨母。” 齐夫人笑了笑,“并不劳烦。当初,姐姐也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呢。” 谢琰不再开口。他听到有人进殿的急切脚步声,正襟危坐,静待来人进来。齐夫人见谢琰不欲多言,心中甚觉他难以相处。 片刻后,一名宫人进殿禀报谢琰,称齐夫人殿中的宫女求见。齐夫人闻言,诧异了一下。谢琰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领那宫人进来。 须臾,齐夫人宫中的宫女慌慌张张进来,对齐夫人和谢琰行了礼,称她是来寻齐夫人,待齐夫人一同回去的。齐夫人闻言,知晓宫女是有话要与她说。齐夫人遂向谢琰告辞。 出了琰光殿,齐夫人便问宫女,“是出了何事么?” 宫女环顾了一周,见四下无人,便向齐夫人附耳过去,低声道:“方才皇上召见二殿下,外面伺候的宫人听到有东西摔碎之声。皇上似乎对二殿下大发雷霆。” 齐夫人一惊,“哦?可知皇上是为的何事?” 宫女摇头,“是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齐夫人虽不知天子为何发怒,但于她而言却是好事。因为如今实力强盛的侯国皆拥立谢琰为太子。天子却在罚过谢弘不久之后,又对谢弘大发雷霆。天子对谢弘的不满是愈来愈深了。谢琰若能被立为太子,对支持他的宣国定然是极有利的。即便不提宣国,她乃谢琰亲姨母,谢琰母家唯有她这么一个亲人,将来谢琰还会亏待于她么? 齐夫人心中喜不自禁。 琰光殿里,谢琰亦正听宫人提到天子召见谢弘时,大发雷霆之事。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宫人们连天子因何事对谢弘大怒都不知,天子大怒之事倒在宫中传了个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谢弘回到承华殿时,伍子美仍未离开,此时正急切地朝殿外张望。想必,天子大怒的事,伍子美亦听说了。在见到谢弘时,伍子美连忙迎上去,急声问,“皇上召二殿下去所谓何事?为何有天子大怒的传言?” 谢弘未语。他走到坐榻前,一个转身,撩了衣袍坐下,之后才看向伍子美,云淡风轻地道:“我违逆了父皇的意思。” 伍子美见他这幅毫不在意的神情,心急如焚,“二殿下这是违逆天子?”这可不是小事,虽说宫中之人都不知天子怒的因由,违逆天子可算违抗天命,会有重罚。如今,拥立四殿下谢琰的人甚多,他们这位二殿下又才受了罚,天子若再降罪下来,处境岂不是更不妙? 伍子美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二殿下到底因何事违逆皇上?” “父皇要我与卫姒择日成婚。” 偃珺迟进殿的脚步一顿,愣在了当场。 谢弘抬眸,伍子美转头,皆看到一脸惊讶又担忧错愕的偃珺迟。 不过,伍子美连对偃珺迟的礼都未行便很快又转回头,对谢弘道:“从前天子不提还好说,如今天子提及,二殿下怎可当面忤逆天子?二殿下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么?我从未想到二殿下竟是如此不顾大局之人。若要求一事,必有所得,必有所弃。弃小己,为大任,方是二殿下之志。” “大胆!伍子美,不许再说了!”谢弘的脸色很难看,对着伍子美沉喝一声。 伍子美口中的“美人”让偃珺迟一震,连臣子都知她与二哥之事了么? 正在此刻,有宫人宣称“天子令到”。承光殿外殿的宫人立即下跪。持天子令的宫人一路快步进到正殿,看着殿中三人再宣了一声“天子令到”。 当即,偃珺迟与伍子美转身,谢弘离座。三人俱都下跪聆听天子令。 “二殿下听旨。天子令:大周皇二子谢弘与卫公主卫姒有婚约在先,今令皇二子谢弘与卫公主卫姒于十月初八完婚。” 谢弘跪着一动也不动,似不打算接旨。 而偃珺迟与伍子美皆明白过来,方才,天子召见谢弘,口头要谢弘与卫姒择日成婚,而外人并不知,天子若不追究,便可当此事并未发生。如今,天子颁布天子令,谢弘若再抗旨违逆天命,那么,天子便不只大怒了,谢弘恐怕前途堪忧。 “二殿下接旨吧。”宫人催促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谢弘。 伍子美起身,从宫人手中接过天子令。然后走到谢弘面前,蹲下,将天子令塞到谢弘手中。谢弘死死拽着天子令,终算是接了旨。 偃珺迟觉得有股闷气憋在胸口,难受至极。她起身,快步出了承华殿。 谢弘大喊了声“珺儿”,起身便要追出去,却被伍子美伸手拦住。 “二殿下既然接下天子令,注定要与卫姒成婚,还望二殿下以大局为重,莫忘多年以来的鸿鹄大志!皇上愿给二殿下机会,乃是看重二殿下!望二殿下三思!” 第八十七章 珺玉 第八十七章 谢弘怒瞪着拦在面前的伍子美,伍子美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且神色坚定。两人对峙良久,谢弘的手劲几乎要将天子令给捏碎了。终于,谢弘大步回身,于殿中坐榻上坐下,抬眸看向伍子美。 伍子美斟酌了片刻,谏言道:“二殿下不光此刻不能追出去,日后亦要少与珺玉公主往来才是。” 谢弘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知晓伍子美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他听伍子美又道:“这是为二殿下,亦是为珺玉公主着想啊!” 伍子美见谢弘神色冷厉,心头一震,这样的神情在这位二殿下身上是极少见的。他喟叹一声,却仍硬着头皮唤了声,“二殿下?” 谢弘仰首,冷历的眸色之中又染了几分无奈与坚定决绝。 —————— 偃珺迟一路匆匆回到承光殿。宫人们见她神色难堪,都互看彼此,心中担忧却因主仆身份悬殊又都不敢问出口。唯有从小便跟在偃珺迟身边的素云、素衣、素容几人紧跟着偃珺迟进了内殿伺候。 素云到偃珺迟面前,解下斗篷,从身旁素衣的手上另拿了一条来给偃珺迟披上。素容站在一旁,道:“皇上下旨让二殿下与卫国公主成婚了,公主是因此而不快吗?二殿下从小便与公主亲厚,卫国公主怎能比得了大周的公主?即便二殿下将来与卫姒成婚,二殿下亦不会与公主生疏的。” 偃珺迟神色愈加难看。素云与素衣同时瞪了素容一眼。素容不明所以,急切道:“我说的可是实话。无论二殿下将来娶何人,对我们公主都不会变的!” “住口!去把公主的暖汤端上来。”素云皱眉对素容道。 待素容下去,素云犹豫半晌,对偃珺迟道:“公主,素容说得也没错。二殿下对公主……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素衣看了一眼素云,亦对偃珺迟道:“或许最后,二殿下不会与卫国公主成婚呢?公主切莫太过忧虑,当心身子。” 偃珺迟看了一眼面前担忧的两人,轻声道:“我无事,你们都下去吧。” 素云、素衣领命而去。出了内殿,素衣便拉过素云,附耳低声道:“我们公主对二殿下当真……” 素云用手捂着素衣的嘴,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尔后道:“旁人不知公主,你我从小便在公主身边,难道还不知么?” 素衣道:“我当然有所觉,只是不愿下这个结论,因这是世人难容之情。” “什么世人难容之情?不过是世人都迂腐罢了!”素云方才还阻止素衣往下说,现下自己又愤愤不平了。 素衣亦有些意难平,“二殿下对公主也……是么?” 素云叹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终究是要娶别人的。” “二殿下若真有心,定不会负公主。”这么些年来,二殿下如何对公主的,素衣都清楚。恐怕这世上,再无人能得二殿下如此护佑了。 “有心又能有何用?痴情是负,不痴情亦是负。除却世人庸俗之见,二殿下还有二殿下的志向。若是二殿下当真是碌碌无为之人,又岂能得公主之心?”素云只不过是一介奴婢,心中已是如此矛盾纠结,更何况她们的珺玉公主与二殿下?她顿了顿,心中甚为难过,“只是可怜我们公主了。公主之父,偃大司马大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公主之母紧随偃大将军而去,让公主自幼失了双亲。偃家功名赫赫,又能如何?公主孤苦无依,将来能有何依凭?” 素衣亦哑口难言,替珺玉公主伤怀。 素容取了暖汤来,素云与素衣不再多言。 —————— 偃珺迟未喝那碗汤。因为再暖的汤亦暖不了她此刻的心。 她又忆起了过往…… 她抚琴时错音忽出,琴音霎时而止。 他迈步进殿。宫女们行礼,谢弘挥手命她们都退下。 她端坐在琴前,无言地望着满身风雪的他。 他笑道:“我正想珺儿的琴艺进步不小,你却弹错音了。” 她无所谓地笑笑,“我要二哥的龙吟。” “我说过等你琴艺精进了再送你。” “这琴不好,精进不了。” “别找借口。” “琴弦断了。练不成了。” 他走过来一看,果然是断了一弦。他无奈而笑,“罢了,龙吟给你便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来。” “二哥皆能给我?” “若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若是我没有的,我舍命为你取来。” 风过,承光殿里垂帘轻舞。 她仰首望着他,他低头俯视着她。 良久,她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再没有想要的了。” 他命人即刻去承华殿将龙吟取过来。而后,他坐在琴前,对她道:“《长相思》,我再教你一次。” 长相思,为何相思?因为相知相见易,因为相守难。 ———— 满桌美味佳肴,偃珺迟难以下咽。素云在身旁劝,“公主多少也吃点。” 偃珺迟提筷,夹起一道菜往嘴里送,刚下咽却吐了出,再难以吃下别的东西。当日如此,第二日亦是如此。 素云与素衣暗自着急,她们的公主已两日未食,如此下去岂不会病倒?而她们正如此想着,偃珺迟起身的身子一晃,她们未及伸手,偃珺迟已倒了下去。 素云、素衣大惊,手忙脚乱地把偃珺迟扶起来,担忧地唤了声:“公主。” “我无事。”偃珺迟让她们把自己扶在床榻上去。 素云即刻命人去请太医。太医前来诊完脉后,称珺玉公主身子本就弱,要好生调养才行,让素云她们注意公主的寝、食。素云让太医开方子,太医称他的医术不及珺玉公主,公主一直所用的调养方子继续用着便是,不必再开方子。 太医离去。素云便又照偃珺迟调理身子的方子亲自熬了药。待药熬好之后,偃珺迟并未拒绝服用。她伸手接过药碗,倒是喝了下去,却在片刻后又吐了出来。 “公主吃不下、喝不下,如何是好?”素云几名宫人慌乱成一团。 “二殿下难道不知公主这样了么?也不来看望公主!”素衣慌乱之中也不顾那些忌讳了,皱着眉出声埋怨。 素云亦不知如何是好。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去求见二殿下。” 然而,素云刚一转身,便有人呼:“四殿下到。” 第八十八章 珺玉 第八十八章 素云停住脚步,一抬头,便见四殿下谢琰已快步至了跟前。素云躬身行礼。殿内的素衣、素容亦跟着行礼。 谢琰站在门口,一眼便瞧见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偃珺迟。他抬步走过去,至她跟前站定,无言地看着她。 偃珺迟迎上他的视线,见他这般沉默的目光,心中难言的苦楚忽然都想说与他听。然而,她终究是未开口,只轻唤了声“四哥”。 谢琰点头,然后转身扫了一眼几名宫人,淡声吩咐,“再去熬些粥来。” 素衣应声,与素容一道出去。谢琰吩咐完之后又转过身去。站在门边的素云抬头,看着谢琰的背影若有所思。这许多年,这位四殿下从未踏进过承光殿。今番他主动前来,一来便让人再去熬粥,想必他是知晓她们的公主两日未食之事。这般清冷素来不与人多言的四殿下来探望,倒是有心了。素云思及珺玉公主曾在北疆四载,公主受伤,是在北疆军营之中养伤的,想必当时四殿下对公主多有照顾,公主与四殿下总算也有些兄妹情谊,否则,公主不吃不喝,这样的四殿下又岂会是第一个前来探望的? 素云从门口走到谢琰身后数步之外候着,以便偃珺迟或是谢琰再有吩咐。 谢琰则是在偃珺迟的床榻边上坐了下来。偃珺迟用手撑着床榻,欲坐起身来。谢琰伸手阻止她,“就躺着吧。”偃珺迟便不再动,心中仍是酸楚难受,双眼无神地看着谢琰的方向,却未将谢琰看在眼里。待她回过神来,动了动眼皮,发现谢琰亦一直看着她。她在他似乎无甚波澜的视线下终究撇开了眼。 谢琰却仍看着她不语。偃珺迟又转眼看他,她的眼里染了一丝笑意,还有一丝无奈,哪有人来探望却一句话也不说的? “四哥。”偃珺迟唤了一声。 “嗯?” 偃珺迟总算听见他答话了。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得无丝毫血色,而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四哥有事忙,不必呆在这里了。我无事。” 谢琰淡道:“不忙。” “那四哥既来探望过了,又无话说,还是早些回去罢。” 站在谢琰身后的素云忽然便想笑。 谢琰动了动嘴唇,终是道:“好好歇着,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莫又垮了。” 素云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然而,谢琰正色的言语又让她有些怅然难过,方才漾开的笑嘎然而止。 偃珺迟垂了眼眸。非是她不愿身子好起来,而是心事难言,无人能诉,郁结在心,身子因此难好。而要她不多忧多思,又岂是能轻易做到的? “你下去吧。”谢琰忽然转身命素云回避。 素云蹙眉,四殿下与二殿下不同。二殿下来,不用二殿下开口,她们都主动退下,而四殿下……素云犹豫片刻,终是躬身退了下去。 待殿中再无外人,谢琰才又回头看着偃珺迟,道:“珺儿可有话与我说?” 偃珺迟一愣,看着他,嘟哝道:“是四哥让人出去的,还问我可有话说?”她看到谢琰目光沉沉,想起方才自己忽然想与他说心中苦闷的事来。她启了启唇,却骤然双眼一涩,难以成言。 谢琰看到她眼中的莹莹泪光,喟叹一声,淡淡道:“珺儿,如若二哥不再心怀天下,是否便如了你愿?” 偃珺迟摇了摇头,“那便不是二哥了。” “是否如了你愿?”谢琰却又沉声重复一遍。 偃珺迟心中一痛,哽咽道:“那样的二哥,自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既然你一切都明白,又何必自苦?” 偃珺迟苦笑,“说时易,要做到岂会是如此简单?四哥,你不明白。” 谢琰神色冷淡。 偃珺迟又道:“我从来不喜这皇宫之中总总,我欲令我身我心海阔天空,然而……”然而,她心系那人……甘愿放弃她的海阔天空。 “事难两全,那么,你便多想想你的海阔天空。” “说起海阔天空。我这公主的身份,又岂能真有那一天?”因而,一切都是她的奢望。 谢琰的眸色之中忽然有一丝情绪涌动,语气也在瞬间柔了几分。他轻道:“只要你愿意,会实现的。” 他似乎话中有话。偃珺迟愣愣地望着他。而等她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他是这般直接地问她与二哥……她亦这才知晓,她的心思,他都明白。 偃珺迟与他对视良久,而她看不透他。不过,提及心怀天下,偃珺迟道:“四哥也是心怀天下的吧?” 如今,侯国对谢琰的拥护胜过谢弘。 谢琰未语,知她想的是他与二哥之争。他又想起上回她问他是否想回北疆的事来。偃珺迟知晓自己偏心二哥,对不住四哥,而她仍又说了一遍,“我不愿看到你们二人相争。” 谢琰忽又冷下来的神色让她心中难过。她望着他,低声道:“四哥与二哥皆是我心中可亲可敬之人。” 谢琰冷着的脸终究缓和了些。他有些无奈地道:“珺儿,方才你担忧的可不是这个。” 偃珺迟哑然。方才她为二哥将娶别人而心痛烦忧,现下她又想着二哥的壮志。那一句“四哥到底如何打算的”,她终究还是未曾问出口,垂眸一叹。 —————————————————————————————————————————— 外面有人道了声“公主的粥好了”。谢琰命人进来。素衣端着粥进来。谢琰起身让开。素衣坐在榻前,请偃珺迟再吃一些。 偃珺迟道:“我吃不下。”吃下去,仍是要吐出来,又何必再吃? 素衣劝了一句,偃珺迟摇了摇头。素衣只好抬头看着一旁的谢琰。 谢琰示意素衣让开,而后,他伸手把偃珺迟扶起来,随后,接过素衣手中的粥,舀了一勺起来,吹了几口气,亲自喂她。 偃珺迟只得张口吃了一口。而她却回忆着在她掉进惊云山腰的洞穴之中,被冻得差点丢了命,二哥亦亲手喂她粥喝的事。 他道:“听话。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不想吃也要吃一些。” 她道:“不。” “别闹别扭。还是你想让我怎样喂你?”他收回手,将粥倒回碗里,笑。 他的言外之意,她当然知晓。她看着他,有气也发不出,用微弱的声音道:“二哥敢那样喂,我就敢吃。” 他一愣之后,舀了一勺在自己嘴里,尔后俯身。他的嘴渐渐靠近她的。 她偏过头去。 他笑着直起身,“好了。现下可以乖乖吃了么?”他将嘴里的粥咽下,重舀了一勺。她回头,张嘴,缓缓咽下。 偃珺迟忆起那时,只觉嘴中的粥甚苦,又吐了出来。 素衣忙拿了巾帕来擦拭。谢琰不放弃,又喂了她一口,淡声道:“你别想太多,好好吃下去。” 偃珺迟也只在二哥面前会撒娇,面对四哥,她的娇嗔都不再有。她吃了一口,缓缓咽下,未再吐。 门外的素容对素云道:“里面很安静,我看,公主应是能吃下了吧?真是谢天谢地!” 素云也总算放下了心。她心道,她不用再去请二殿下了。 第八十九章 珺玉 第八十九章 谢琰离去之后,谢胤、皇后皆来探望了偃珺迟,甚至连齐夫人亦在翌日来过。唯独谢弘不曾亲自前来,只派了宫人前来问候。 太医之后,偃珺迟的老师——太药王一山亲自来了一回,称是太药院进来了一味新药,其药效与偃珺迟所用药方之中的一味相似,不过口感较之更佳,亦更为稀少,建议她换此药。 偃珺迟知晓王一山所言之物,但因稀少,即使大周太药院亦难寻得。她一听太药院竟然有了这物,点头赞同。 王一山又望了偃珺迟片刻,思及数年前二殿下命他帮珺玉公主调理身子时,他便对她提过不得忧思过甚,否则即使有良药亦无用。而这之后,她又因为故太子试药而服了毒,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之痛,筋骨元气尽损。却在这之后,据闻她在北疆还受了北狄公主一刀,又险些丧命。她这般娇贵而柔弱的女子竟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让人难以想象之伤痛,着实让他震动、痛惜。 不过,自北疆而归时,她的身子也养了一些回来,而今见她,却又反复了回去。王一山虽知她已精通医理、药理,甚至已更胜于他,他仍提醒了她几句才告辞而去。 偃珺迟思及谢琰之言,硬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精神总算好了一些。每日,她坐在殿中,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不曾起身走动。枯坐良久之后,偃珺迟起身去取了医书来看,然而,她手中捧着医书,许久才翻动一页。夜里,亦是难以入眠。她配了助眠之药服下,总算是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了。 ———— 数日前,卫彧因谢弘拖延与卫姒的婚约,又请偃珺迟为他治伤被谢弘拒绝,因而,他代卫国国书拥护四殿下谢琰为太子。而如今,天子却颁布了天子令,令谢弘与卫姒十月初八完婚。 柔华殿中的齐夫人原本还在因天子对二殿下谢弘发怒而欣喜,哪知事后并未听闻天子发怒之由,却听到了要谢弘与卫姒完婚之天子令。先前,卫国上书拥立四殿下谢琰,齐夫人有些惊诧,因为卫国公主与二殿下的婚约,天下皆知。不过,惊诧之余,她自然是乐于见此的。因为,虽说宣王救助过她,欲因她而成为谢琰倚重之人,从而使得宣国获利,而谢琰能登上大位才是她唯一的心愿。她作为谢琰母家唯一的亲人,日后只会更好。 只是如今,卫姒与谢弘即将成婚,谢弘与谢琰,卫国又将选择何人? 齐夫人一边做着糕点一边思索。只怕卫国明里支持谢琰,暗地里却是支持谢弘的。 待糕点做好之后,齐夫人用食盒装好,亲自送去琰光殿。上回她对谢琰提过要为他做糕点,谢琰虽推拒,她仍是要亲自做好送去的。 ———— 驿馆之中,卫彧之伤再次发作。卫姒见他紧皱眉头,捂着心口忍着疼痛,心中对谢弘之恨又突然涌出。然而,如今她与谢弘又即将成婚。天子令颁布那日,她是惊喜的。只是,为了兄长、为了卫国,她对谢弘又是极恨的。 卫姒从侍从那里接过药,亲自喂卫彧服下。卫彧吃了药才,心口之疼才渐渐消失。只是,卫姒已然知晓了这药不可常用,因为常用会致身子亏损。而这几年来,她兄长每每旧疾发作,又不得不用这药。 卫彧好转之后,卫姒命侍从将药碗收好退下。待房中再无外人,卫姒才道:“我与谢弘这婚要不要成?” 卫国已上书请立谢琰为太子,天子却在此时下天子令,让卫国里外不是人。 卫彧亦是恼恨,天子谢弦早不下令,晚不下令,偏生在卫国上书之后才下令。这让卫国既得不到谢琰的信任,亦得不到谢弘的信任。卫彧不知天子是否是有意为之,让卫国陷入左右为难,举步维艰的境地。 卫彧暗恨道:“这婚当然得成。天子令一出,无论是谢琰抑或是谢弘,他们都不会信任我们。然而,即便他们都不信任卫国,你与谢弘成婚,谢弘若能继承大统,你将是大周最为最贵之女子。凭这份尊贵,卫国将不会再是如今的卫国。父王亦会是这个主张。” 这便是仍要助谢弘了。卫姒既喜又忧。 ———— 齐夫人常去琰光殿,不是请教谢琰古字,便是送吃食。吃食俱都是她亲手所做的。十数日之后,谢琰对齐夫人虽仍是少言寡语,却不似以往那般淡漠了。齐夫人无意之中提及宣国。对宣王救助齐夫人一事,谢琰称日后若有机会,应当面答谢宣王。齐夫人听闻谢琰这般言语,知晓他是欲见宣王之意。这也正是当初她进皇宫之前,宣王所托。齐夫人道:“琰儿要见宣王,宣王不日便会抵达天都。” 谢琰点了点头。 ———— 子夜,谢弘游走于宫中,不觉间便至承光殿前。他负手而立,借着朦胧的宫灯抬眼静默地看着“承光殿”三个字。 承光殿的大门紧闭,不知里面的人可已歇下?往昔此时,他有无数次这般矗立在此。而如今却又与往昔不同。 谢弘站在风中,同夜色一般静谧。良久,他终究转过了身,缓步而去。 殿门却在此刻被打开。一名宫人出来,乍见一个远去的身影甚为熟悉,却又未及细想,低头在殿门旁边寻找东西。忽然,她面色一喜,在门边的石峰处拾起一个耳环。这是她白日里不慎掉下的,方才为珺玉公主烧了热水后才想起来,这才出来寻找。 宫人寻到遗失之物后,这才又思及方才那个人影来。她一边想,一边进殿关门往里走。至内殿,见素云从珺玉公主的卧榻处出来,她拉了素云的手臂,道:“方才二殿下来过了。” 素云一愣之后,说她定是看错了。那宫人亦无法肯定,点头称是。宫人退下,素衣恰好从外间进来,惊喜道:“二殿下果真来了?” 素云摇头,“不知。” “我们应该去告诉公主。”素衣道。 “公主方才才终于歇下,明早再禀告吧。” 素云与素衣都知珺玉公主的心思。珺玉公主日日都在等二殿下。 偃珺迟却并未睡着,听闻外面有声响便唤素云进去。 素云到了偃珺迟榻前,对偃珺迟道:“方才二殿下来过了。” 偃珺迟沉默,并不言语。 素云见她睁着双眼,叹息一声,只怕公主今夜又难眠了。她等了片刻,不见公主有吩咐便悄然退下。 偃珺迟的眼皮微动,叹他过而不入,又盼他从今以后都过而不入。 第九十章 夏初,承华殿中,紫色的蔷薇开了满园。谢弘在蔷薇园中立了箭靶,与伍子美比试射箭。 二人皆是个中高手,每箭必中靶心。两人轮番射了几回后,谢弘让伍子美与他并肩,再一同射向箭靶。箭风呼哧一扫,谢弘的箭先中靶心,伍子美的箭后至。 伍子美侧头,笑看着谢弘,“我甘拜下风。”两人准心一样,力度与速度却不同,高下立现。 谢弘笑了一下,拿起手中的弓箭翻看了一番,似不经意地道:“狄蛮世世代代冒犯我大周北疆,他们靠的便是骑兵强弩。泱泱大周却无狄蛮那般兵器。偃大司马大将军与四弟守疆固边实属不易。” 如今侯国多拥护谢琰为太子,乃因谢弘与侯国抗衡,压制侯国之果。伍子美认为内患与外忧同重。即便是谢琰的呼声较高,伍子美亦从未自谢弘这里听过谢琰的一句不是,反之,却听谢弘缕缕提及谢琰的功勋。伍子美着实是敬佩谢弘的胸襟。 “如今北狄与大周休和,北疆安宁。二殿下不必过虑。要说强弩,大周非是不能造,盖因从前侯国祸乱,大周自顾不暇,北狄亦速来速去,才有大周无弩之境况。再说骑兵,早在偃将军时,骑兵便令北狄人闻风丧胆,至四殿下,骑兵更胜从前。”伍子美实言道,“倒是二殿下坚持的侯国不可坐大之策,唯智者之略。” 谢弘将弓箭递与一旁的宫人,轻笑了一声,仪态闲闲地道:“侯国之策与守疆拓土无轻重之分。什么智者不智者?伍子美,你也学着拍马屁了么?” 伍子美打着哈哈,他自然是知晓这理的,更知谢弘不光重视大周之内,亦重视大周之外。他不过是在为谢弘如今的境况鸣不平罢了。谢弘之功勋与谢琰不分伯仲,谢弘之胸襟眼界亦更为开阔。侯国各怀鬼胎,才拥护谢琰。 伍子美亦将手中的弓箭交给一旁的宫人,尔后看了眼谢弘。他时常担忧谢弘会因天子令一事而抑郁寡欢,近日与谢弘相处,他才知是自己过虑了。二殿下依然是他心中的二殿下。 伍子美思及其妹伍子娇听闻天子令时,将自己关在房中郁郁寡欢。他去探望劝导,她质问他,二殿下是否果真丝毫不喜欢她,即便喜欢,是否亦会因江山而放弃她。伍子美知晓谢弘心中挚爱之人是何人,只能尽力开导伍子娇。对于伍子娇的第二问,伍子美想,伍家选择支持谢弘,劝谢弘娶卫国公主,是出于公心。伍家以江山为大局,二殿下更是以社稷为重。 儿女情长只能付诸一叹。伍子美亦觉唏嘘。 “箭射完了,又是下棋?”伍子美收回思绪,笑问谢弘。 谢弘挑眉,“不然,你可有别的提议?” 伍子美笑,“也罢,就下棋。据闻天都新开了一家巷子酒,味道还不错。棋胜者请喝酒,不可作假,如何?” 谢弘笑得开怀,“你这是明摆着要我请你喝酒。” 伍子美摇头,“我平生之愿便是赢你一次。我这次是真想请你喝。” “那我拭目以待。”谢弘转身,“那走吧。” 而谢弘方一转身便吃了一惊,因为他父皇便站在他们的几步之外。谢弘连忙行礼。紧接着转身过来的伍子美亦向天子行礼。 天子谢弦抬手,示意二人免礼。早在谢弘与伍子美谈北狄骑兵强弩之时,谢弦便到了。谢弘竟未发觉,可见方才谢弘一心在思虑江山大局。这亦是谢弦器重谢弘之因。 “胜者请喝酒这规矩倒是新鲜。”谢弦道,“你们下棋,我可否一观?” “父皇说笑了。我们岂敢说个‘不’字?”谢弘的笑带着恭敬与亲近。 ** 不出意料,谢弘胜,伍子美败。输了棋还笑的似乎只有伍子美了。天子亦乐了,“子美,那巷子酒果真好?” 伍子美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巷子酒确是应了这俗语。” 谢弦道:“既然如此,你们何时去,也算上我一个。” 伍子美与谢弘同时一惊,异口同声道:“不可!” 谢弦知晓他们担忧安危问题。他正色道:“我像你们这般年纪时,何处不曾去过?大周国土如此广阔,身为大周天子却连皇宫都出不得?” 谢弘与伍子美遂不再劝。谢弦定于三日后去天都巷子酒。 ** 三日后,天子谢弦、二皇子谢弘、伍丞相之公子伍子美一早去了天都巷子酒,黄昏时安然回宫。 回宫翌日,天子对朝臣称,谢弘有文治武功,可领天都巡军,并于当日颁下任命谢弘领天都巡军的天子令。 天都巡军隶属于天子亲自统管的王师一营,平日里负责天都安防事宜。 齐夫人听闻此事后,心中大惊。天子命谢弘领天都巡军,可见天子对谢弘甚为器重。前有天子令谢弘与卫姒成婚,后有让其成为巡军统帅的命令,谢弘并未被皇帝看轻。而相反,受侯国拥护最多的四皇子谢琰在天都却并未有实权。天子对谢弘一时罚,一时又委以重任,齐夫人看不透天子的心思,她因此去了琰光殿。 谢琰自然是比齐夫人还早知道此事,现下亦正在殿中舞剑。齐夫人驻足观看,待谢琰收了剑,将剑递给一旁待命的宫女,齐夫人才走到谢琰面前,感慨道:“琰儿的剑术、武艺又岂是不如二殿下的?为何天子不来这琰光殿瞧瞧?” 谢琰淡声道:“父皇自有父皇的考量。” 齐夫人道:“你父皇厚此薄彼,琰儿难道不怨么?要论战功,你可是比二殿下还多。二殿下打压侯国,却将侯国得罪得不轻。我看,天子如此看重二殿下皆因你年少远离天都皇城,征战沙场,与天子的父子之情不如常年在皇宫之中的二殿下与天子深厚。” 谢琰未语,神色寡淡,齐夫人便以为他是赞同她所言,因而继续言道:“可怜你年少担当大任,不惧生命危险保家卫国,却因远在天边,许多人都眼见不了,便都忘记了你的功劳。” 谢琰轻轻“嗯”了一声。就他这一声,齐夫人便在心中大喜,觉着他总算是认同她所言了,“故而,琰儿可别太看重父子、兄弟之情了。” 谢琰的眸色由淡转冷,仍未语。齐夫人似乎一心为谢琰考虑,她有些担忧道:“那么,二殿下被委以重任,琰儿有何看法?” “我自有打算。” 听谢琰这么一答,齐夫人一噎。少倾,谢琰却又道:“姨母不必担忧。” 得了谢琰这话,齐夫人总算是放下了心。她方才还以为他仍不愿与她亲近,看来是她多虑了。他只是惯常不愿多言罢了。齐夫人欣慰地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齐夫人又与谢琰言语了几句后,告辞而去。她转身时,却见偃珺迟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她皱了皱眉,回身压低了声音对谢琰道:“珺玉公主与二殿下相交甚厚,你我方才之言也不知是否被她听去了。她进~入琰光殿怎无人通报?琰儿可要好生训训宫人了。” 谢琰淡道:“姨母先回去吧。” 齐夫人睨了谢琰一眼,点头离开。 待齐夫人走得没了影,谢琰抬步朝站在槐树下一动也不动的偃珺迟走去。 “四哥与齐夫人姨甥之情深厚,好似胜比父子、兄弟之情。”待谢琰站定后,偃珺迟淡淡道。 “你都听见了?”谢琰神色未变地看着偃珺迟。 偃珺迟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误听了不该听的。我这就告辞了。” 说罢,偃珺迟即刻转身,手臂却忽被谢琰捉住,并被他微一用力拉转回身去。 第九十一章 偃珺迟被谢琰强行拉转回身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她看着他,眼里有不赞同。谢琰放开了她的手,忽略她的眼神,只问她的身子可有好些。偃珺迟不答他的话,对方才他与齐夫人之言耿耿于怀,似要他开口解释。一方面,无论皇宫内外有着怎样的传言,她都不愿四哥与二哥相争;另一方面,她又知晓这几乎不可能。之前她便问过四哥是否愿意回北疆,亦直言过“四哥也是胸怀天下之人吧?四哥与二哥皆是我心中可亲可敬之人,我不愿你二人相争”,而他的神色冷淡,从未正面回答过她。正如此刻,他只淡淡地看着自己。 二哥与四哥之间,因她心有所向,她总是偏心的。 “四哥,以我微薄之言,是否真的无法劝你们不争?你果真听信齐夫人之言,不在乎父子、兄弟之情么?”他向来少言,即便一直沉默亦能做到,而她此刻定要让他开口。 微薄之言……谢琰淡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偃珺迟一愣。 谢琰看着她愣怔的神情又道:“你劝过我,你可有劝过他?” 偃珺迟心头一震,莫名的有些心疼。她从未对二哥说过不要与四哥争,因为她认定了那个位子理所应当是二哥的。 “能者居之。珺儿,你认为我是无能之辈么?” 偃珺迟脚步一退,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谢琰迅疾伸手,将她扶着稳稳站好后旋即松手,冷冷地看着她,与二哥有关的事,她总是不假思索地站在二哥那边。 偃珺迟皱眉望着他。他说得没错,而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那你真的不会在乎父子、兄弟之情吗?” “珺儿,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四目相对,互相都是质问,一个希望得到对方的承诺,一个希望对方以真心度人。 “四哥是君子,是英雄,有雄才伟略,不拘小节,而……”偃珺迟低垂了眼眸,不敢看他,“而在江山之前,我不知四哥会怎么做……会用什么手段……” 话毕,她的头愈发低垂。谢琰上前半步,本来只有一步之遥的两人站得更近了。他看着垂首的她,低低道:“你今日是定要我亲自开口?”他不信她果真一点都不了解他。 偃珺迟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忽然发慌,不由得再次后退一步,却撞在了身后的槐树上。罢了,她不再问了。他行事磊落,即使争,他亦不会使卑鄙手段。她劝不动他不与二哥争,唯有希望他们不伤兄弟情分,而她不知这一点是否只是她的奢望。她心中烦闷,二哥即将与卫姒成婚,四哥又与二哥兄弟相争,她觉得自己呆在这皇宫之中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她忽然想,若是四哥愿意回北疆,她便也追随而去,在那里守护因保疆卫国而战死的爹爹,以及爹爹曾守护的北疆。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最后徒有长叹无奈。 醒过神来,偃珺迟抿了抿唇,对谢琰勉强笑了一下。谢琰见她眉间愁云,叹息一声,道:“珺儿,我方才与齐夫人说我心中有数,请你也相信我。” 偃珺迟愣怔地看着他。他对齐夫人所言的心中有数与对她说的不同么?他似乎要承诺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未说。而他此言一出,不再多作解释,而是换了话题,“看我舞剑么?” 偃珺迟点头。谢琰转身,对方才拿剑的那名宫女道:“把剑拿来。”宫女忙走过来,躬身,双手举起剑,将剑呈给谢琰。 —————————————————————————————————————————— 数日后,宣王至天都,欲择吉日献玉于天子,暂住天都驿馆。齐夫人对天子称,她在宣国之时便见识了宣国之玉,晶莹剔透,无丝毫杂质,都是上品,有的玉石在暗夜里亦可得见。天子点头,念及宣王曾有助于齐夫人,下旨让谢琰去天都见宣王。这正合了齐夫人一直以来想让谢琰与宣王相见之意。 谢琰领旨去驿馆接见宣王。待谢琰一进正厅,坐在厅中正中央的宣往便起身迎了上去,将谢琰迎到了自己方才坐的正座之上。谢琰对宣王点了下头便道:“天子有令,三日后,你可进宫献玉。” 宣王忙笑道:“是。” 谢琰只有这句话。宣王早知谢琰话不多,便主动开口,“我进天都时,发觉天都巡军与从前有所不同……威风凛凛的。” 谢琰道:“天都巡军乃王师一营,难道从前是畏畏缩缩的?” 宣王一愣,立即赔笑道:“四殿下误会了。我们只是为四殿下鸣不平。四殿下驻守北疆八载,比二殿下更善于领军打仗。天子却将领天都巡军之事交由二殿下。我们都认为天子厚此薄彼。” 谢琰虽未亲历过谢弘领联军攻打楚国之事,而联军之军心并不齐,楚国那样一个四处扩张掠夺的强国被这样的联军攻破,由此可知,谢弘的兵法谋略又岂在他之下?谢琰深知如今多数大国拥护他不过是嫉恨二哥镇压侯国。谢琰不露声色,听宣王继续道:“天都巡军既属王师一营,天子此举用意颇有深意。我已查明,去年我至天都遇袭之人亦是二殿下派来的。恐怕是二殿下因我拥护四殿下而记恨在心。而我还记得四殿下从北疆回天都之时,有刺客暗袭,或许便是二殿下派的人,不知四殿下可查出了刺客是何人?” 谢琰道:“正是你猜测的那样。” 宣王点头,“果不出我所料。二殿下为阻止四殿下回天都竟手足相残。这样的人如何配登大位?四殿下,宣国臣民都站在你这边,我们愿全力拥护四殿下。” “是么?我如何能信?” “二殿下对侯国之策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仅凭这点,四殿下便应该相信我们是绝不会支持二殿下的。”顿了顿,又道:“不光如此,齐夫人从宣国进到皇宫,宣国可谓是齐夫人的故土。” 谢琰道:“我要更有用的东西。” 宣王立即想到了军队。他笑道:“四殿下驻守北疆八载,如今虽未在北疆,而领军的仍是昔日麾下大将。想必只要四殿下一声令下,北疆之军便会立即响应。”顿了顿,宣王又道:“反倒是四殿下至今一人,难免孤单。我有一妹,容颜娇美,刚及笄,相信与四殿下乃良配。如若四殿下能与吾妹成其好事,宣国更是四殿下有力的后盾。”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宣王言辞切切,一边言语,一边察言观色,见谢琰神色如常便一口气将他此行的目的全都说了。谢琰有军功,其麾下将士亦都对他敬仰爱戴。不过,除了常飞,那些将士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一旦天都有变,谢琰在北疆那些将士鞭长莫及。 而宣国自然比北疆近。谢琰欲得宣国竭力拥护,主意定然是打到宣*队上。方才谢琰道“我要更有用的东西”,这个更有用的东西不是宣国之军,又会是什么? 更何况,四年前,谢弘领联军伐楚,当初第一大侯国——卫国出兵十万。联军打败楚军后,那十万卫军由谢弘统领编制,而后谢弘又将十万卫军军权同楚军军权一并交于天子。如今,侯国之中,军力最强者已非卫、楚,而且是他们宣国了。 宣王在心里盘算,如今谢琰有求于宣国,欲得宣国之军,他自然要防范谢琰会效仿谢弘当初对卫军那般将宣军之权夺去。要使谢琰与宣国的关系牢固,联姻乃是不二之举。谢弘娶卫国公主,谢琰娶宣国公主,势均力敌,没什么可推却的。 谢琰不会拒绝,宣王胸有成竹。话毕,他抬头看着谢琰,等他答复。 谢琰未多虑,清清淡淡地道:“军队?军队是保家卫国的。我人在天都,并未在北疆,要军队做何用?” 谢琰言外之意,不造反,要军队何用?宣王闻言,不禁愣住。他想不出除了军队,谢琰所言的更有用的东西是什么。不过,谢琰只谈及军队,并未回答娶他妹妹之言。宣王心思敏捷,又道:“自然是这样。因此,吾妹之事,四殿下意下如何?” 谢琰道:“不如何。” 宣王皱眉,豁然站起身来,“那么,敢问四殿下所言‘更有用的东西’是什么?恐怕我宣国并没有这样的东西。”谢琰是只想宣国帮助,自己得到好处,而不给宣国好处?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谢琰见宣王动怒起身,不急不缓道:“钱粮。” 宣王依然站着,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来,“钱粮?只要钱粮?多少钱?多少粮?要钱粮做什么?” 谢琰道:“源源不断的钱粮。我自有用处。” 虽然不提军队,宣王仍然不会一丝好处都未得到便给谢琰源源不断的钱粮。因而,联姻之事,宣王再次提及。 谢琰终是沉默了,而且沉默了良久。宣王则一直站着等谢琰开口。 便在宣王等得不耐烦之时,谢琰站起身来,看了宣王一眼,抬步离开了。 谢琰竟一言不发而去!宣王惊愣地看着谢琰离去的背影。 —— 谢弘走了一趟天都巡军营,例行巡察一番便往皇宫走。至宫门口,恰遇谢琰。谢弘勒住缰绳,停了马,从马上跳下来,招呼了声“四弟”。 谢琰亦下马,回了声“二哥”,同谢弘一起将马交予一旁的宫人,再一同往宫里走。 “四弟去见宣王了,可见过了宣王带来的玉?” “不曾。” “这个宣王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三日后便可得见了。” “嗯。”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一路自一条分岔路口才互相道别,各自往各自的宫殿而去。 谢弘走出数步之后,脚步一转,却是朝太药院去了。 王一山正在一张木桌前配药。见谢弘进来,赶忙行礼。谢弘挥手,示意免礼,开口便问:“王太药,那药可还充足?” 王一山知晓谢弘所言之药正是给珺玉公主调养身子的那味比原本之药口感更好的替代之药。那药本就稀罕,上回送去给珺玉公主后便所剩无几了。 谢弘闻言,沉吟道:“我自会想法子。你只管定期给她送去便可。她要什么,若是没有的,尽管来找我。” “是。” “她……珺玉公主的身子可有好些?” “看着未见好,亦未见不好。如今的珺玉公主都是自行诊脉。” 谢弘蹙眉,“我知晓了。王太药自去做事吧。” “是。”王一山躬身。 谢弘转身离去。少倾,王一山直起身来继续配药。一名十七八岁的男子匆匆从外面进来,惊讶道:“王太药,方才是二殿下来了?” 王一山睨了他一眼,“慌慌张张鲁鲁莽莽能配好药么?” “哦。”男子一下子规规矩矩起来,也不多嘴了。 ———— 谢琰方一回到琰光殿片刻,齐夫人便来了。 提了几句宣国的玉后,齐夫人便问谢琰与宣王见面谈得如何。 谢琰道:“不足为盟。” 齐夫人皱眉,这是未谈好了。她思忖片刻,道:“何谓不足为盟?如今卫、楚之势去矣,宣国财力、兵力不比卫国差。若有宣国相助,何事不成?” 谢琰道:“宣国早已向父皇上书过,世人皆知宣国支持的是我。若再宣国再反过来支持二哥,如此出尔反尔,又有几分诚心?二哥又岂会信宣国?” 谢琰能答她的话,齐夫人甚慰。她道:“但是,宣国终归还是大国,能得其真心相助只会事半功倍。我不知你们都说了什么。不过,宣王有个妹妹今年刚及笄。如果你娶宣国公主,宣国定会真心诚意相助的。” 齐夫人不知谢琰正是因为宣王的这个提议而说宣国不足为盟的。因而,再次听闻齐夫人如此劝说,谢琰神色冷了许多。他道:“姨母放心,宣国无论怎样是不会支持二哥的。” 齐夫人皱眉,“他不会支持谢弘,难保不会支持其他皇子。”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一人来,顿时警醒道:“对了,还有你十一弟谢胤,他如今十六岁了。天子还一向宠爱李夫人。这件事不得不计较。你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多因你常年在外,身边又无亲人眷顾,才耽误了许多事。你若将姨母视为亲人,便听姨母一句,娶宣国公主。” 谢琰道:“此事不必再提。” 齐夫人见他如此态度,心中甚为不悦,“我都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你自幼丧母,从小孤苦无依,在这宫中,又有多少人是眷顾着你的?”说到此处,齐夫人眼里竟蕴含了些许泪光,“即便只为着姐姐,我也是愿你一切都好的。成亲之事,若是姐姐在世,又岂有不急的?恐怕姐姐如今在酒泉之下亦心疼不已。” 谢琰神色愈冷。 齐夫人险些打了个寒颤,还欲往下说的话都被他的神情给吓了回去。 殿中陡然陷入可怕的沉默。齐夫人难受地轻咳了两声。良久,谢琰终于再次开口,“勿须多言。时辰不早了,姨母回吧。” —— 三日后,宣王进宫给天子献玉。天子甚喜。宣王离开天都时,天子令四殿下谢琰亲自送行。 宣王回到宣国后,脸色甚为难看,召了亲近的宣国臣子来,斥谢琰竟然拒绝娶宣国公主。 “谢琰以为我们宣国只能支持他么?”宣王义愤填膺。 “大王可是上书过天子请立四殿下的。如今,除了四殿下,还能支持何人?”一名臣子道。 “不是还有十一殿下么?齐夫人之前,天子一直宠爱十一殿下的养母——李夫人,对十一殿下亦是宠爱有加。而十一殿下又无根基,若他也有雄心,我们支持他,我们更能从他那里获得横多的利益。”另一名臣子道。 “即便十一殿下有心,他又岂能比得过二殿下与四殿下?那个位置并非是任何人都能做的。而且,十一殿下与二殿下素来亲厚。更何况,出尔反尔之事,非大丈夫所为。”先前开口之人道。 “是不是大丈夫都得审时度势。然而,四殿下既要钱粮又不与我们宣国联姻,世上可没有这样好的事。” “那我们倒可以再试探试探四殿下能带给宣国什么。” “我们何不也试试十一殿下?” 两个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得面红耳赤。宣王则决定再试探一下四殿下,至于十一殿下那里,亦可进行试探。 —— 数日之后,大周一些地方天气骤热,有侯国奏报旱情紧急;而另有侯国连日大雨,洪水泛滥,将城池都淹没了,臣民受灾严重。这两个侯国位于一南一北。 天子令四殿下谢琰救旱,二殿下谢弘治水,事出紧急,命二人即刻出发。 偃珺迟听闻此事后,立时合上手中医书朝承光殿外走。 天都的天气有些热,她一路匆匆,额头上冒出许多汗珠来,至皇宫门口才追上谢弘与谢琰二人。她抬头,迎着阳光微眯着眼看了一下骑在马上的谢弘,却是朝一旁正准备上马的谢琰走去,并率先唤了声“四哥”。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谢弘听闻偃珺迟的声音霎时调转马头,见偃珺迟快步朝他身侧的谢琰而去,他的眸光沉了沉,两手握着缰绳,一动不动地看着偃珺迟。他与她已有两月未见了。前几日王一山对他称,她的身子未见好,亦未见不好。今日见她瘦削如此,又岂能称得上好?心中痛意袭来。而他最亲最近的珺儿,他自幼爱护着的人儿,如今却相见无言…… 谢琰听见偃珺迟唤他,停下上马的动作,转身看向偃珺迟。待她到了跟前,瞧见她额头上的汗珠,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来了?” 偃珺迟神情担忧,“天子派四哥亲自前去救旱灾,可想旱情严重。” 谢琰点头。旱灾发生在南方的鲁国。仅仅数日便令鲁国土地干裂,庄稼枯死,百姓无水解渴,乱民四起。 偃珺迟见谢琰点头,蹙眉道:“旱灾或许会带来怪疾。四哥切要当心!” 文字记载旱灾之时有疫病的例子不在少数。不过,大周之前以及大周之初,百姓称疫病为鬼神所为,疾病诊治亦以巫医为主,并未将旱情及疫病相提并论。谢琰见偃珺迟担忧,道:“我知晓。勿忧,你自在宫中好生保重。” 偃珺迟郑重道:“非是我保重。是四哥你保重,随你一同前去的官员、鲁国的臣民保重。” 谢琰薄唇微抿,未语。 偃珺迟急道:“怎的又不说话了?我说的,四哥可放在心上了?” “嗯。”谢琰淡淡地应了一声,眸色却不经意地柔和了几分。 偃珺迟嘀咕,“总是这样惜字如金。” 谢琰紧抿着的唇亦松了些许,喉头动了动,半晌才道:“暑气渐重,你早些回去吧。” 偃珺迟额头上的汗珠愈来愈多。她点了点头,冲他一笑。 一旁的谢弘忽然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偃珺迟身侧,唤了声“珺儿”。 偃珺迟愣了愣,转头。眼前却出现一只手,那只手握着一张锦帕,紧接着,那只手用那张锦帕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偃珺迟微微垂了眼眸,那张锦帕却又从她的额头滑至她的脸庞,在脸庞处徘徊辗转。 一贯随和、恣意洒脱又能言善辩的谢弘良久都未语,锦帕在她脸颊处亦未曾挪开。偃珺迟抿紧了唇,方才对谢琰千叮万嘱,如今却沉默异常。 终于,谢弘的手一收,将锦帕收了回来,对她笑了笑,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而去。偃珺迟的心似被什么扎了一下,抬眼时,谢弘纵身上马,调转马头,往宫门外走,随行的官员、侍卫紧随其后。 她面前的谢琰亦领着随行人员离去了。 偃珺迟的目光都在阳光之下马背上的谢弘身上。他跨坐在马上的身姿笔直。她在心中唤了声“二哥”,心里难过,她亦有话嘱咐他的。 —————————————————————— 偃珺迟转身,缓缓往承光殿走。忽有人在唤“珺姐姐”。偃珺迟抬头,只见已是风度翩翩的谢胤迎面匆匆而来。 “珺姐姐,二哥与四哥都出发了么?”谢胤几步到了偃珺迟面前,气喘吁吁地问。 偃珺迟停下脚步,知晓他是来送行的,笑道:“嗯。你来晚了。他们已然离去了。” 谢胤叹息一声,“我已许久未出宫了。实际上,我时常都在想同二哥、四哥一样能出宫办事。” “出宫办事?我看你只是想溜出宫玩吧?”偃珺迟忍着心中的难过,打趣谢胤。 谢胤不满地埋怨:“珺姐姐还拿我当孩童么?我已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大男子了!” “哦?十一的理想与抱负是什么?”偃珺迟不以为意地看着他。 谢胤昂首道:“像四哥那样能保家卫国,像二哥那样文韬武略、胸怀天下。” 偃珺迟一愣,不以为意的神情顿时消失,换作认真仔细地看着谢胤。 谢胤被她盯得不自在,拍了拍胸脯道:“我可未骗你,我所言,句句是真。” 谢家男儿个个顶天立地、个个胸怀天下,偃珺迟却叹息一声。 “只可惜父皇从未让我出宫办过差。”谢胤慨叹。 偃珺迟打趣道:“苦差事都由二哥、四哥办了,这有何不好?” 谢胤倒也并不多在意,笑道:“说来也是。有二哥、四哥在,我何苦操心?” 偃珺迟低低一笑,却忽觉头晕,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晃。谢胤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忙问:“怎么了,珺姐姐?” “许是中暑了。”偃珺迟揉着额头。 谢胤立即转身、弯腰。偃珺迟未及反应便被谢胤背了起来。她“啊”了一声,皱眉道:“十一,你做什么?赶快放我下来!” “中暑了得快些回去。我背着你走得更快!” 偃珺迟斥道:“胡闹!宫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 “你是珺玉公主,是我珺姐姐,谁敢胡说我打烂他们的嘴!”谢胤不以为意地道。 “你!”偃珺迟说了一个字,头愈发晕了,只得由他去,只是硬撑着不趴在他后背上。 一路上,宫人们见十一殿下背着珺玉公主,一边行礼,一边觉得奇怪,嘴上却不敢说一个字。 ———————————————— 而谢弘与谢琰及其随行人员在出天都后,有五十多里的同行路程。 谢弘与谢琰一路疾驰,似在比试赛马,二人的随行人员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两队人马面面相觑之后,快马加鞭朝谢弘、谢琰追去。 谢弘略领先于谢琰。至分岔路口,谢弘勒紧缰绳停了马。谢琰随即赶上来,亦停了马。 谢弘侧头看向谢琰,目光意味深长。谢琰迎上他的视线,神情仍是一副淡然。 半晌,谢弘随意地笑道:“普天之下,能骑马赶上我者,唯四弟尔。” 第九十四章 数年前,谢弘曾与姜宸、卫彧等人骑马,他若不让,无人能比得过他。如今,他虽比谢琰稍快,两人若都全力以赴,怕是不相上下的。但见谢琰不置一词,谢弘亦不多提此事,只道:“鲁国焊情严重,晋国水灾为患,须得速速前去,我们就此别过。” 以谢弘、谢琰之速,天都至鲁国,快马加鞭得五、六日;至晋国,得六、七日。灾情不等人,须尽快前去。 “好。”谢琰终于开口。 片刻后,两人的随行人员亦都追赶了上来。谢弘往左,谢琰往右,两队人马便在此时此刻分道扬镳。 五日后,谢琰一行人至鲁国境。鲁地干燥,土地裂缝有两指宽,多有渴死之人。愈往鲁国境内走,此种状况愈发严重、惨烈。路上随处有尸体,行乞之人无数。 谢琰骑在马上,神情严肃。而行乞之人见有人前来,纷纷围拢过来,向谢琰一行人讨要水喝。有胆大者,见马背上有水袋,竟不问而抢,动作快的,抢得水袋赶紧打开,朝嘴里猛灌。旁人见状,亦前来抢。一时混乱不堪。 谢琰身侧的常飞大喝:“四殿下在此,尔等怎敢无礼?” 灾民似未听见一般,亦似不知谢琰身份,依然来抢水袋。常飞拿起腰间的大刀便要赶灾民。谢琰抬手阻止,主动将身上的水袋取下给灾民。得了水袋的灾民感激涕零,口中连声称道:“谢四殿下!谢四殿下!” 常飞在一旁道:“四殿下将水袋都给了他们,稍后渴了该如何是好?” 是时,烈日炎炎,似要将干裂的土地照得烧起来。人人都已汗流浃背。谢琰却命随行官兵都解下一些水袋给灾民。灾民有了水喝,不再疯抢,都跪地叩拜。 常飞皱眉,“四殿下,我们才将进入鲁国便是此等情形,只怕愈往鲁都愈甚。我们又岂有水袋再分发下去?” 他们到达鲁国之前,备了许多水袋。但,即便再多,亦解不了一个鲁国的焊情。天都太史令亦观测过天气,鲁国还得再过半个多月才可能会有雨。他们所备水袋,只解得了极少人一日之渴。 谢琰一路都在思索解决之道,让邻国相助是当务之急。然而,天子亦在谢琰离开天都之后,旋即颁布了邻国须相助的天子令,不过,全力相助的邻国甚少,都找借口,不愿管他国之祸。有鲁国流民离开鲁国去邻国的,邻国亦有不收留的。而鲁国之民亦只极少人离开鲁国,更多的百姓不愿离开鲁国,宁死亦要留在家乡。 “看这情形,除了让鲁国人离乡背井逃命,哪里还有什么上策?”常飞慨叹。 谢琰沉吟道:“我们转而去燕国。” “燕国?”常飞不明为何要去燕国。 然而,不等常飞想明白,谢琰已下令转去燕国了,并道:“燕国有江,虽与鲁国之间隔有一个韩国,但是,仍可以借水。我们快行,须在三日内赶至燕国。” “三日内?我们已经一路快马加鞭了,如今又得一路快马加鞭去燕国,恐怕无人走得动了吧?”随行队伍中有人道。 谢琰眼神一扫,那人立即闭嘴。谢琰道:“不去燕国者,可留在鲁国。” 无人愿意留在连水都喝不了一口的鲁国,纷纷称“是”领命。方才抢水的灾民纷纷让开一条道。于是,谢琰领首,快马从人们让出的那条道经鲁都、韩国,至燕国。鲁国国君领臣子在鲁都城外欲拜见谢琰,却只见谢琰领着四十几人,列队匆匆而过,马蹄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鲁王蹙眉:“四殿下不是来解救鲁国的么,话也没一句便离开了?” 一名鲁臣望了几眼谢琰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对鲁王道:“四殿下应是往燕国去了。” 鲁王不悦,“四殿下不留在我们鲁国,何故去燕国?” “想必是去借水。”那名臣子又道。 “借水?前几日,孤已派人去燕国借水,结果无功而返。四殿下去便能借到么?” “未可知。无论如何,这是好事。只盼四殿下果真能借到水。” “但愿如此。” —— 与此同时,谢弘亦到了晋国。是时,晋国多地下着大雨,大水淹没了百姓家园。 (本章未完,明天补完。) 第九十五章 珺玉(95) 谢胤总觉得偃珺迟不对劲,她一下子便沉默了下来。往日不消他提,她都会问起二哥,今日他主动提及二哥,她却并未接话,仿似并不关心一般。不过,谢胤又想起来,所谓的那些往日亦是数年前了。她与四哥在北疆数载,回到天都之后,她与二哥便不似从前了。前些日子,他亦察觉到了她与二哥之间的生疏。 谢胤看着偃珺迟若有所思,并未去接她递给他的药。 “珺姐姐,你与二哥……” 他话未说完,偃珺迟便甚为不耐烦地催促,“还不接着!我手都酸了!” 谢胤似乎这才发觉她手中的东西。他伸手接过去,赔笑道:“多谢珺姐姐。” “你快走罢!如今不用念书了么?总在我眼前晃,打扰我配药。”偃珺迟低头又开始捣鼓药了。却一时不慎,打翻了药碟,碟子碎成片,将她的手指割得出了血。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却在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人拉了过去,受伤的手指紧接着被人含在嘴里。 偃珺迟抬头,如今的谢胤比她高出许多,竟与二哥、四哥不相上下。他蹙着眉头吸她手指上的血,偃珺迟不知自己是眼花了还是怎样,觉得谢胤的神情举止像极了二哥。若是二哥在,他亦会如此帮她。偃珺迟的心又因此抽痛了一下。闷热的酷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抽回了手。谢胤皱眉瞪着她,“你做什么?” 偃珺迟缓缓道:“我会医还是你会医?这点小伤我自己会处理。你赶紧拿着我给你的药离开。” 谢胤斜睨着她,尔后点头笑道:“就这么一会你便赶了我几回了。我走便是。”不过,临走前,他把那碎了的碟子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给扔了才拿着她配的药离开了。 谢胤一走,偃珺迟便没心思再配药了。谢胤方才说晋国的水患比想象中更为严重,不知到底有多严重。二哥与四哥离开天都那日,她只嘱咐四哥当心疫病,而事实上,水患之地亦易起疫。她心中担忧谢弘,望他顺利解了水患,平安回到天都。 偃珺迟比往日早回寝殿。第二日亦比往日晚至太药院。她刚踏进太药院便见齐夫人坐在她平日里坐的位置正朝她看来。 偃珺迟见了礼,问道:“齐夫人怎会在此处?” 齐夫人揉了揉额头,道:“这几日暑热厉害,我有些吃不消。听闻珺玉公主医术高超,亦配得一手灵药,昨日便给李夫人、皇后娘娘配了解暑之药。我今日便是过来想讨要一份的。不知珺玉公主可方便?” 偃珺迟知晓齐夫人因她送了药与皇后、李夫人而未赠与她而心生不满了。她忆起齐夫人让四哥不念亲情、兄弟之谊的事来,对这齐夫人甚是不喜。于是她道:“我今日不配药了。” “不配药?”齐夫人的声音大了些许。 偃珺迟点头。 “不配你何故来这太药院?你不会是不想给我配吧?” 偃珺迟道:“我来太药院看书。” 齐夫人哼笑,“看书便不能配了么?” “嗯。” “我算是你的长辈,你身为公主却如此目无尊长?”齐夫人先前便不喜偃珺迟,尤其她时常不经通传便去谢琰的寝殿,她今日定要教训她一番。 第九十六章 &nb齐夫人沉着脸,一副训斥的口吻。而这数年来,从未有人以这般态度对待过偃珺迟,即便是幼时时常为难她的皇后娘娘如今亦不再对她如此。偃珺迟不喜齐夫人,亦知齐夫人不喜她,今日是定要为难于她了。不过,偃珺迟亦不惧她,目光直直地与她对视,语气倒是恭敬,“齐夫人为何有此言?我不配药非是能配而不为齐夫人配,乃因我身体不适,不可再配,只来此看书。” &nb“身体不适?我怎未看出你身体不适?我可觉得你面色好得很,毫无病态。你莫不是因为不愿为我配药而托辞身体不适?” &nb偃珺迟不慌不忙地道:“莫非齐夫人懂医,会看面色?再者,望、闻、问、切,光看面色并不足以断论。” &nb齐夫人被偃珺迟一噎,不过她又道:“即便你果真是身体不适,又怎会只能看书不能配药?” &nb偃珺迟道:“实是如此,望齐夫人体谅。” &nb她如此坚称,齐夫人不懂医,无法与她争辩。便在此时,一名太药从庭前路过。齐夫人唤住那名太药,朝他招手,让他走近前来。 &nb太医院、太药院之人并非都见过王孙贵人,但凭衣着亦可大概知晓对方身份。因此,这太药仅凭服饰便知齐夫人乃天子之夫人。他走近前去,对齐夫人行了一礼,又对偃珺迟行了礼,唤了声“珺玉公主”。偃珺迟常至太药院,太药院的人均认得她。 &nb太药方行完礼,齐夫人便对其道:“珺玉公主身子不适,你当为公主诊病,为公主解忧。” &nb齐夫人是在明示她不信偃珺迟之言,要让外人来确诊。偃珺迟却并不动声色,只站在原地。 &nb太药愣了片刻,回道:“夫人,我虽能医,但主管配药,诊病之事由太医施行。” &nb齐夫人皱了皱眉,道:“如此,你便去唤一太医来。” &nb太药称“是”,转身去唤太医了。齐夫人则看着偃珺迟道:“你既然身子不适,怎可不让太医医治?我身为长辈,应当关切于你。” &nb方才还说她托辞,现下又道是关切。偃珺迟轻笑,不紧不慢地道:“谢齐夫人关心。不过,齐夫人似乎忘记了我懂医。我的身子向来由我自己调理。” &nb齐夫人道:“你虽会医,但我亦要听太医之言,以确保万无一失,我好对你的身子放心。” &nb偃珺迟未拆穿齐夫人的心思,淡笑不语。 &nb是时,齐夫人站在房内偃珺迟平日站着配药之地,而偃珺迟则站在门口。烈日从外面照进来,恰好照到偃珺迟身上,偃珺迟的额头冒出些许汗珠。她往没有阳光之地挪了挪。 &nb少倾,方才那名太药领了一位太医过来。两人同时对齐夫人与偃珺迟行了礼,静等发话。 &nb齐夫人对太医道:“珺玉公主身子不适,你来为公主诊一诊。” &nb那太医对齐夫人道:“珺玉公主的医术在我之上,我不敢造次。” &nb齐夫人并不知偃珺迟的医术高明,闻言不禁愣了一下,蹙眉道:“那让医术高明之人来。” &nb太医禀道:“天都皇宫未有医术高过珺玉公主者。” &nb齐夫人又沉了脸,道:“尔等退下吧!” &nb太医、太药退下。偃珺迟站着未语。齐夫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nb待齐夫人离开,偃珺迟揉了揉额头,天气炎热,方才在阳光之中站了片刻便有些头晕。她扫了一眼房中右边书架上的典籍,取出一本翻了翻,便无心看了。她把典籍放回去,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在长凳上坐了下来,右手支头,闭目养神。 &nb不知过了多久,偃珺迟迷迷糊糊地觉着有人在推她。她缓缓睁眼,看到一张俊朗的脸,“十一?” &nb谢胤蹙眉道:“珺姐姐怎的在这里睡着了?” &nb偃珺迟揉了揉眼,“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nb“我方才瞧见齐夫人了。她来此处作甚?” &nb偃珺迟无意与谢胤提齐夫人之事,便道:“没什么事。” &nb谢胤道:“我可听见有个太药与别的太药议论了,说那齐夫人想为难你。” &nb偃珺迟道:“或许是,不过,我并非任人欺负之辈。你勿需担忧。” &nb谢胤坚持要偃珺迟说。偃珺迟只好将方才的事说了。谢胤哼了一声,道:“她与你非亲非故,算你什么长辈?” &nb偃珺迟道:“她是你父皇的夫人。罢了,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并不介意。你倒是比我还在意。” &nb谢胤理所当然道:“二哥不在,便由我照顾珺姐姐。” &nb偃珺迟睨了他一眼,道:“我如今不需二哥照顾,自然更无需你照顾。好了,不说了。你又来这里作甚?” &nb谢胤见她问他,不由得神秘兮兮地笑道:“珺姐姐,我有一事与你说。” 第九十七章 “何事?”偃珺迟问。 谢胤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微微倾身,在偃珺迟耳边低声道:“珺姐姐与我一同去找二哥吧。” 偃珺迟心头一跳,盯着谢胤半晌,道:“不去。” “为何?”谢胤低声问,“我们悄悄出宫,不会让人发现的。” “你一直不在宫中,迟早被人发现。” “珺姐姐从前也时常溜出宫,那时都不怕被发现,如今却说这样的话?”谢胤不解。他以为偃珺会欣然与他一同出宫。 偃珺迟正色道:“晋国水患严重,二哥在晋国治水,你未出过天都,更未见过洪水,若去晋国难免不给二哥添乱。” “谁说我会给二哥添乱?我是去助二哥一臂之力的。”谢胤信誓旦旦。 偃珺迟沉默片刻,道:“要去你去。” “你果真不与我一起?我可想好出宫的法子了。” “不去。” 谢胤看着她,半晌,蹙眉道:“你从北疆回来之后便似换了一个人。” 偃珺迟亦蹙眉。 谢胤又道:“如今你与四哥倒比与二哥亲近。我提二哥,你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而我提四哥你却甚为关切……” 谢胤还欲多言,见偃珺迟冷了脸,顿住不再言语,只不过他的脸色亦不太好。因为,在他心中,如今太子薨毙,天子未立新储,然,无论长幼序,抑或智慧才干,太子之位非二哥莫属,而那几个过气的候国却因各自私心请立四哥。他自小与二哥亲近,同四哥谢琰的兄弟之情并无同二哥谢弘深厚,若要选边站边,他自然是站二哥谢弘那边的。而从前的偃珺迟亦与谢弘亲厚,如今却与谢弘愈渐疏离,谢胤冲动之下,认为偃珺迟亲疏不分。 偃珺迟沉着脸,不发一言地越过谢胤走出太药院。外面,阳光正烈,偃珺迟忽又觉得头晕,抬手揉了揉额头,脚步停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她心中甚为烦闷、悲凉。非是她要与二哥疏远,是天子、皇后、世人皆要她与二哥疏远。况,二哥与卫姒定下成亲之日后,二哥亦有意与她疏远。如此,皆大欢喜。 偃珺迟神情愈冷,额间却溢出豆大汗珠,头愈发眩晕。骤然间,一片阴影罩在她头顶。她抬头,一片莲叶遮住了她头上火辣辣的阳光。她侧头睨着为她手举莲叶之人。 谢胤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叹息一声,“还热么?我再多摘一片来扇风?” “不必了。”偃珺迟伸手把莲叶接过来自己挡,而后对谢胤道:“我知你欲助二哥,亦想多见些世面,但在去晋国之前,你可向朝中司空请教治水之事。我听二哥说过,大周司空一职亦管水利。” “昨日父皇便召见了陆司空谈及晋国水患之事。我听见了。陆司空从父皇那里退下之后,我亦亲自请教了他。”谢胤道。 他言外之意是早有准备,只待去晋国助谢弘了。偃珺迟便不再多言,往承光殿走。谢胤一路与偃珺迟同行。 至承光殿,殿门前的宫人迎出来,对谢胤及偃珺迟行礼后,恭声道:“天子派了人来召公主。” “哦?父皇要见珺姐姐?不知所谓何事?”谢胤问。 宫人摇头,“我不知。” 偃珺迟与谢弘踏进承光殿,天子派来的宫人正在殿中,见偃珺迟及谢胤进殿,忙向二人行礼,将天子召见偃珺迟之事告之。 偃珺迟与宫人一道去了正阳宫。谢胤自称无所事事,亦跟了去。 至正阳宫,谢弘见谢胤跟来并未多言,笑对偃珺迟道:“近几日天都一日热过一日,我从皇后那里用了防暑之药,其效甚好。听皇后称,那药是珺儿配的?” 偃珺迟道:“是。” “如今都言珺儿医术天下无双,真是了不得!”天子谢弦慈爱地笑道。 偃珺迟谦逊道:“皇上谬赞了。” 天子看向偃珺迟道:“如今鲁国干旱,暑热比天都更甚,琰儿去鲁国救灾,珺儿之方或可解鲁国暑热,你可愿意去鲁国助琰儿一臂之力?” 偃珺迟与谢胤同时一诧,未料天子会让她去鲁国。偃珺迟道:“我愿与四哥一起解鲁国之急。” “好。”天子点头,又看向谢胤,“你也跟着去,一路上多照顾你珺姐姐。” 谢胤皱了皱眉,他是要溜去晋国找二哥的。 “嗯?”天子目中带威地看着谢胤。 谢胤只得称“是”。 如此,偃珺迟与谢胤一同上路往鲁国去了。因要一路快行,随行之人不多,唯十人。 第九十八章 天都至鲁国千余里,一路酷暑天子令偃珺迟助谢琰救鲁国旱灾,偃珺迟因而与谢胤一路马不停蹄赶路,即便是夜里亦只稍歇片刻。如是日夜兼程,一行人至鲁国境却也是七日后了。 谢胤骑在马上,抬手抹了一把汗,侧头看向身旁的偃珺迟,笑道:“珺姐姐,我们终于到了。” 是时烈日当空,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偃珺迟双手握着缰绳,放眼一望,见鲁国境内土地干裂,庄稼枯萎,人烟稀少,知灾情严重。偃珺迟看着不远处的数家农舍,对谢胤道:“我们过去看看。” “好。”谢胤点头,与偃珺迟及随行护卫往农舍走。 至一农舍门前,众人下马,一名护卫上前扣门。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赤膊男子,无精打采地看着众人。 “你们是……” 男子尚未说完,谢胤便问:“如今此处可有水了?” 护卫见谢胤问话,自行退下。男子以为谢胤等人是来要水的,立时皱了眉,他不知谢胤等人身份,但见为首二人有护卫随行,不敢无礼,便道:“每户每日只一盆水,我们今日领的水已用光了。” 谢胤与偃珺迟一听每日可领水便知四哥已从燕国借了水了。谢胤又问:“你们是在何处领水的?可否领我们前去?” 男子有所犹豫,“我母亲中暑在床,无人伺候,我不便离开……” 谢胤蹙了蹙眉,对男子道:“如此,你且说说如何走,我们自行前去。” 男子对谢胤说了每日领水之地。谢胤转身对偃珺迟道:“珺姐姐,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偃珺迟未答,倒是看着男子道:“此处天气酷热,中暑之人几何?” “老弱妇孺多已热晕。” 偃珺迟便对谢胤道:“你带几人去吧,留几人在此同我向百姓分发防暑之药。” “也好。”谢胤只带了两人离开,命余下数人同偃珺迟一起发药。 男子诧异地接过护卫发的药,“这东西果真管用?能让我母亲好起来么?” 护卫无甚表情地道:“自然管用。” 此时,已有十数个百姓从自家房门出来好奇地围了过来。 男子将信将疑地进房将药给榻上的母亲吃下。围拢过来之人窃窃私语,他们见有护卫随行,知偃珺迟身份非普通百姓可比,但不知偃珺迟等人是何人,天下竟有能避暑之药? 偃珺迟却不在意百姓质疑的议论,扫了众人一眼,言道:“你们一人领一份。” 护卫们从马背上将备好之药取下来,给每个百姓各发了一份。百姓们仍犹疑。 药发完之后,谢胤正巧回来,他在偃珺迟耳边小声道:“这里每日有水运来。水从燕国至鲁国各个城池、村庄,逐一递传。如今,四哥正在鲁都。珺姐姐,我们歇息一晚也去鲁都吧? ” 偃珺迟摇头,“我看,凭我一己之力,无法立刻让鲁国受暑热之人脱困,我们现下应去最近的城池,命官员将治暑、防暑之方传下去。” “这……我倒是可以再行数百里,但珺姐姐你……” 偃珺迟打断谢胤,“我也可以。” 谢胤思忖片刻,“好吧。不过,我们的水也没了,得补充水。” 偃珺迟蹙了蹙眉。谢胤已转头问百姓家中可还有水,欲借水。 众人皆道:“我们每户一日就才一盆水,无论人多人少,哪有多余之水给你们?” 更有人小声道:“我看这药不定有用,他们莫不是冒官家之威来要水的?” 有人附和。 谢胤见状,不禁皱眉,“你们果真拿不出水了?” 众人道:“没有多余之水。” 谢胤看了偃珺迟一眼,道:“我不信一家都没有。我看他们是不愿给我们水。” 偃珺迟思忖片刻,道:“最近的城池只有三十余里,我们可以坚持到那里。” 谢胤见偃珺迟嘴唇极干,皱眉道:“我真想去他们房里搜。” “你可是来救灾的大周皇子。岂能做强抢之事?”偃珺迟睨了谢胤一眼。 谢胤道:“我当然知晓。不过是说说罢了。” 偃珺迟望了望天色,又道:“我们这便走吧,尽快赶到城中。” 谢胤点头,上马,偃珺迟亦上马,往通往城池的大路上走,护卫们紧随其后。 一众百姓还站在那里,方才说谢胤等人冒官员之威实是要水之人倒是奇怪他们竟未为难众人便离去了。 而喂母亲吃下药的男子见母亲神色好转,欣喜跑出门来,对众人道:“管用!这药管用!大家都回去试试吧!” “当真?” “当真!” 众人纷纷回家,将药给家人吃了,果真管用。 有从城里回来之人道天子令大周珺玉公主及十一殿下至鲁助四殿下救灾,言语之中谈及珺玉公主医术超群,与十一殿下皆是天人之姿。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方才赠药、借水之人正是珺玉公主及十一殿下。 —— 偃珺迟与谢胤到了鲁国一城池,偃珺迟将治暑、防暑之方亲手授予城中医者。谢胤命官员将这方子传至别的城池。一时,鲁国皆有抗暑之方。 谢琰从燕国借了水,解了鲁国燃眉之急;偃珺迟授鲁国医者用药之术,解了鲁国暑困。不必急着赶路,偃珺迟与谢胤至楚都的行进因此慢了下来。 谢琰在鲁都,早已听闻了偃珺迟在鲁国之事迹。鲁王还当着谢琰之面赞叹偃珺迟的功劳。 从鲁宫回到下榻之处,谢琰坐在房中向天都写奏报。写完寄出之后,常飞觐见。 “四殿下,珺玉公主与十一殿下两日之后将至洛城。”常飞道。 谢琰点头,又翻开一本书。 “不过,珺玉公主与十一殿下并未接受我们特意多送之水。” 谢琰翻书的手一顿,淡淡道:“我知晓了。” 常飞以为谢琰还要吩咐再送水去给珺玉公主及十一殿下,却见谢琰的目光都在书上,不由得主动开口,“四殿下,我们还要送水去么?” 谢琰道:“嗯。” “但……珺玉公主、十一殿下并不接受呀……” 谢琰未再言。 常飞明白还得吩咐下去再送水。他看着坐在桌边的谢琰又道:“四殿下,如今解了鲁国的燃眉之急,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谢琰从书中抬头,道:“待下雨之时方能回去。” “如此,也不知何时有雨。” 已至洛城中的谢胤对偃珺迟道:“四哥又特意送了水来,还要分给百姓吗?” “嗯。” “好吧。”谢胤又道,“洛城离鲁都还有一百里。我们明日可至鲁都,与四哥会合。” 偃珺迟笑道:“嗯。” 翌日,偃珺迟与谢胤一行人至鲁都正是黄昏。而即便是黄昏亦是暑热难挡。偃珺迟虽服了药,在酷热之下行了百里,仍有些头晕,更何况近些日子以来不曾好好休息过,身子不适,坐在马上的她紧紧拉着缰绳,脸色极是难看。 谢琰与鲁王皆在鲁都城门迎接。谢胤见到城门口的谢琰,侧头欲对偃珺迟笑言终于与四哥会合了,却见偃珺迟脸色难看,他不脸上的笑意霎时凝住,担忧地唤道:“珺姐姐,怎么了?” “十一,我身子有些难受。”偃珺迟皱着眉低声道。 谢胤道:“把缰绳给我,我牵你走。” 偃珺迟摇头,“快到城门口了,我还能坚持。” “当真?” “嗯。” 谢胤犹疑了一下,见城门只有数丈,便点头,“那我们走吧。” 至城门口,鲁王及鲁臣欲向偃珺迟及谢胤见礼,谢胤顾及偃珺迟,未等众人行礼便挥手免了,与偃珺迟一同向谢琰看去,异口同声,“四哥。” 谢琰点了下头,见偃珺迟神色不对,微微蹙眉,上前一步,向偃珺迟伸出手。 偃珺迟额头上的汗珠愈大,头愈发晕了,已再也坚持不住。见谢琰伸出手,她愣了一下,也顾不得许多,就着谢琰的手下马。待偃珺迟站稳,谢琰松手,转头吩咐身后的常飞去弄一辆马车来。 谢琰甫一吩咐完,鲁王又恭声道:“请十一殿下、珺玉公主到宫中一叙。” 谢胤亦跳下了马,而他尚未开口,谢琰便道:“尔等先行回宫。十一殿下、珺玉公主欲先作休息。” 鲁王一愣,称“是”,命众人散去。 待众人散去,常飞已赶了一辆马车回来。偃珺迟的身子终是一晃,谢琰迅疾伸出手,扶着偃珺迟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未及偃珺迟开口,谢琰握着她的手转身,往身后的马车而去。 谢胤愣了愣,待谢琰牵着偃珺迟的手上了车他才跟过去。 第九十九章 偃珺迟一进马车便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要倒下。谢琰握着她的手未放,另一只手迅疾扶着她的腰,将她半抱进怀中,引她在马车中坐下。 “四哥。”偃珺迟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谢琰尚未应声,她便紧闭了眼,头靠在谢琰肩上。谢琰维持着与偃珺迟并排而坐半抱着她的姿势,肩膀一动也未动。 谢胤掀开帘子进来,瞧见谢琰与偃珺迟如此模样,立时走近前去,担忧道:“珺姐姐晕过去了?” 谢琰点头,“我们须尽快赶至驿馆。”言罢,朝马车外吩咐赶车,马车便掉头而行了。一路随谢胤、偃珺迟而来的护卫自行跟随马车而行。 马车晃动,谢胤的脚步后退了一步,于谢琰、偃珺迟二人对面坐下。偃珺迟面色苍白,额上一粒一粒的汗珠往下滴。谢琰侧低了头,抬手用袖子为她拭汗。谢胤忧心忡忡地道:“方才珺姐姐对我道她身子不适,想必已是极不好了,否则,珺姐姐不会在见鲁国臣民时开口。” 谢琰未语,蹙着眉头,不停地为偃珺迟拭汗,因他方为她擦去汗珠,又有汗粒大颗大颗地不断涌出。 谢胤在一旁看着,极是焦急,“珺姐姐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又大病一场,最近天气炎热,身子并未养好又奔波千里……珺姐姐可千万莫要有事。” 谢琰记起天子令谢弘与卫姒成亲后她大病之事,神色清冷。 谢胤见谢琰不语、偃珺迟脸色愈加难看,冲外面喊了声,“再赶快些!” “是!十一殿下!” 鲁都城内,一辆马车及一行护卫在道路上疾驰而过,城内鲁国百姓纷纷侧目,目光好奇地追随其后。 少倾,马车及一行护卫到了驿馆门口停下。谢胤率先跳下马车,站在一旁待谢琰与偃珺迟下车。偃珺迟尚在昏迷之中,谢琰将偃珺迟横抱而出,步履匆匆地往驿馆大门走,沉声吩咐,“传医女!” 驿馆中有一女医,谢琰因此让唤女医。 谢胤紧随谢琰身后进了驿馆,一路行至一间木屋。见谢琰将偃珺迟放至床榻,他回头张望,盼着医女快些前来。便在谢胤祈盼之时,一人领着一医女匆匆而来。谢胤忙道:“快来看看珺玉公主!” “是!”医女被一路催促,知晓珺玉公主要紧,此刻亦不行礼了,匆匆上前。谢琰让至一旁,医女倾身,伸手为偃珺迟把脉。 在场之人纷纷屏气,似是一呼出气榻上之人便有所不妥,医女无法诊出病疾一般。良久,医女收回把脉之手。谢琰忙问:“如何?”谢胤亦问:“怎样?” 医女转身,恭声道:“四殿下、十一殿下,公主身有沉疴,此番酷暑奔波,又伤了身子,应以静养为宜。此刻公主昏迷,无生命之忧,然亦不可小觑。我为公主开一剂方子,公主很快便可醒来。” —— 医女所开之方乃是将药置于偃珺迟额上。谢琰命人引谢胤另去房中休息,他亲自守在偃珺迟榻前。待谢胤离去,谢琰坐在偃珺迟榻前。见她耳边发丝散乱,他抬手理了理,而后静静地看着她。 半个时辰后,谢琰见偃珺迟动了动眼皮,提了提神,轻唤一声,“珺儿,可是醒了?” 偃珺迟缓缓睁眼,见到谢琰,轻声言道:“四哥,近日天气太热,我虽用了药,仍中了暑,并无大碍。” 谢琰淡道:“你会医,知晓自己的身子。你若多饮些水亦不至于至此。” 偃珺迟知他是责她将他送她的水发放给了百姓。她看着他,道:“四哥是大周皇子,心系天下。天下百姓自是要重要许多。更何况,天子令我协助四哥,我是来助人的,可不是来与百姓争抢水的。这亦是为四哥分忧。” 谢琰淡声道:“妄自揣测。” 偃珺迟抿了抿唇。 谢琰又道:“不提了,现下感觉如何?” “我无事。”说着便要起身。 谢琰伸手阻拦,“好生歇着。” 偃珺迟只得又躺回去。 谢琰倒了水来喂她喝水,后又嘱咐她歇着。他则站起身来,抬步往外走。 “四哥。”偃珺迟唤住他。 谢琰转身看着偃珺迟,颔首,“何事?” 偃珺迟仔细打量他,“四哥黑了。” 谢琰淡声道:“嗯。你亦是。” 偃珺迟一愣,继而瞪着谢琰,不满道:“四哥竟这般说我!也不宽慰宽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谢琰负手而立,盯着偃珺迟看了半晌,眸中隐有笑意,“黑却不丑。” 偃珺迟噗呲笑。 “歇着吧。”谢琰再次转身,缓步离开。 谢胤一听偃珺迟醒了,匆匆奔了过来。 “珺姐姐怎么样了?”谢胤站在偃珺迟榻前问道。 “已经无事了。”偃珺迟不欲再躺,欲起身来,谢胤赶紧弯腰扶着她。 “十一,我们去外面走走吧。看看四哥在做何事。” 谢胤见偃珺迟步子甚稳,便无异议,同她一道出了房门,去寻谢琰了。谢胤一面走一面道:“我看如今鲁国已不缺水了,我们不日便可回去了。” “不过,若是鲁国不下雨,恐怕旱情会更严峻。”偃珺迟道,“十一,出天都时,你可问过太史令?可知鲁国何时有雨?” “倒是问过。不过,太史令亦无法得知具体何时有雨。” 偃珺迟叹息一声,不再提此事。是时,天色已晚,驿馆内的屋檐下点了灯。然而,却仍是酷热。谢胤见偃珺迟额上又有汗珠,便道:“我们去喝些水吧。” 偃珺迟抬头,见眼前一间房门上正挂了“贮水室”的木牌,于是点头,与谢胤一道推门进去。 “何人胆敢擅闯?” 偃珺迟与谢胤一进房便有人大喝。房中有五六人正在分水。有人识得偃珺迟与谢胤,好忙行礼,称,“十一殿下、珺玉公主。”另外几人反应过来,亦行礼。方才大喝之人急忙谢罪。 谢胤让众人免礼,并未怪罪那大喝之人。他同偃珺迟互看一眼,对几人道:“拿些水来。” 第一个认出偃珺迟二人身份之人为难道:“十一殿下,此处是贮水室,每日分发水下去的地方,且分发之水皆有定数。四殿下有吩咐,任何人不可在此饮水。” 偃珺迟道:“如此便不用水了。”她发现几人已把明日要分之水用木桶盛好了,且每个木桶上都有名称标记。偃珺迟扫视一周,发现了一个木桶上有“四殿下”三字。她缓步走过去,却见木桶中的水比其他桶内的要少一半。 方才那人又道:“四殿下方才过来吩咐,将他每日的水减半,添在公主名下。” (更新时间可关注我的微博) 第一百章 闻言,偃珺迟一愣,后又对回话那人点了下头,并不多言,侧头对身旁的谢胤道:”我们出去吧。” 谢胤跟着偃珺迟出了”贮水室”,在偃珺迟身边道:”我把给我的水也分一半给珺姐姐好了。” 偃珺迟道:”不用。” 谢胤笑道:”我本用不了多少。洗脸时,脸一抹便是了,不像你们女子。另,沐浴时,用水亦少。这一路行来,还曾数日不沐浴。” 偃珺迟忍不住笑,睨了谢胤一眼,”行路时是迫不得已。你别再说了,也不怕外人听见。” ”我坦坦荡荡的,被人听见了又如何?总之,我用不了那些水。珺姐姐让我照顾一回又如何?待将来见了二哥,我也好邀功。”谢胤嬉笑道。 偃珺迟瞪着谢胤,好端端的,他又提二哥!她不悦低道:”我与二哥又不相干!你和我如何,去向他邀什么功?如此鸡毛蒜皮之事,不要再说了。” ”从小到大我都是这般去向二哥邀功的啊?”谢胤道。 ”没有二哥,你还会不会唤我一声‘珺姐姐’?” ”没有二哥,我唤了‘珺儿’便无人斥责我了。”谢胤打趣道。 ”以长幼之序论,你在你父皇跟前这样唤,看是否有人斥责你。” 谢胤叹息一声,”罢了。如今我一提二哥你便生气。” 偃珺迟蹙了蹙眉,不再同谢胤多说,加快步子去寻谢琰了。谢胤只得快步跟上。 此刻夜色浓郁,屋檐下的灯笼发出暗淡的光,照在一前一后而行的两人身上。 ————————————————————— 谢琰正对常飞吩咐明日去鲁宫的事宜。听有人报”十一殿下、珺玉公主到”,又吩咐了常飞几句,才让他退下。常飞转身离去,正好见到偃珺迟与谢胤并肩而来。他向二人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谢胤与偃珺迟对谢琰纷纷唤了声”四哥”。谢琰点头,看向偃珺迟,问:”休息好了?” ”嗯。”偃珺迟道:”明日几时去鲁宫?我方才仿佛听见四哥对常将军说去鲁宫之事。” ”辰时三刻出发,珺儿能起么?”谢琰知她惯常晚起,如今又舟车劳顿,还因此晕厥,故而有此一问。 偃珺迟道:”自然能起。明日时辰一到,我们一同出发便是。” 谢琰似是不信,淡笑了一下,却未再提此话,而是对偃珺迟与谢胤二人道:”我们去用晚膳吧。” 晚膳摆在长形方桌上,因谢琰吩咐要节约用水,桌上菜色简单,三人只有四菜一汤。偃珺迟几人一人一方。谢琰在她左手边,谢胤坐于她对面。偃珺迟想起方才之事,对谢琰道:”四哥,我方才路过贮水室了,多谢四哥。” 谢琰尚未出言,谢胤半是认真半是打趣道:”四哥照顾珺姐姐,珺姐姐称谢。我欲仿效四哥,珺姐姐却拒绝,还惹来珺姐姐……” 偃珺迟睨了谢胤一眼,谢胤立即住口。谢琰道:”十一说得对,珺儿不必谢。” 偃珺迟与谢胤同时一愣,他们二人之言可不是谢琰话中之意。不过,便似偃珺迟对谢胤所言那般,此时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故而未再多提此话,而是问谢琰,”鲁国可有会观测天象之人?可知鲁国何时有雨?” 谢琰道:”我至鲁国多日,鲁国未曾有人知晓天象。” 那便是不知何时有雨了。远水终究不是长久之法,鲁国要开始下雨了旱灾才算过去。谢胤道:”若不是太史令年迈,又卧床多日,我定将太史令带来。” 这也是谢琰与谢弘都不曾让太史令同行之因。谢胤又道:”四哥,珺姐姐,待我回到天都皇宫,定要向太史令学习如何观测天象。” 偃珺迟笑道:”这倒是件不错的事。十一,你幼时常常逃课,如今倒是懂事了。” 此话一提,谢胤便与偃珺迟说得起劲了。谢琰缓缓夹了一道菜放在偃珺迟碗里,道:”别光顾着说。” 偃珺迟谢过谢琰,又与谢胤打趣几句。饭桌之上,唯谢琰一人少言寡语,一边吃,一边听二人说。幼时,他与人并不亲近,偃珺迟与谢胤所说之事,他只偶尔听人提过,并不甚了解。此番听来,他竟遗憾当初与偃珺迟及众兄弟疏远,少了许多他能参与其中之事。而那些事,似乎都有二哥的参与。 ———————— 翌日,偃珺迟是被谢琰遣去的侍女唤醒的。而她昨日信誓旦旦地对谢琰道她能起。偃珺迟整理好自己后,走出驿馆,谢琰与谢胤二人已在外面马车旁等着了。偃珺迟走过去,不太好意思地看了谢琰一眼。谢琰面色如常,并无取笑她食言之意,而是侧身让开,让她先上马车。谢琰与谢胤随后也上了车。 到了鲁宫门外,早有鲁王、鲁臣们迎接。偃珺迟与谢琰、谢胤被一路引至设宴的宫殿。 宴席之上,鲁王对偃珺迟向鲁国医者传授治暑热之方甚是称道,诚心感激了偃珺迟一番。鲁臣亦大赞偃珺迟所作所为,都道,在大周朝,从未有过像偃珺迟这样的公主。偃珺迟都谦虚回应。众人又记起偃珺迟的父亲偃光,感慨偃大司马大将军之后亦巾帼不让须眉。这一番宴席上,竟多是对偃珺迟的溢美之词。而偃珺迟自认不如父亲的万分之一,且又想念起从未见过面的故去的父亲,难免一番追思感伤。好在谢琰又提起鲁国旱灾了。 ”如今只求早日下雨,鲁国之灾便迎刃而解了。”鲁王道。 众臣附和,并有鲁臣提议设坛祭祀,以求雨。此言一出,喧嚣的宴席顿时安静下来。有史以来,设坛祭祀,祷告求雨之事多有记载,更有甚至天子举国祈祷的,但当今天子登位之初便取缔了此法。至少,在朝廷之中,不再有各国国君举国祭祀、州郡官员举城祷告之事。不过,民间有用此法求雨的不在此例。 然而,这只限于民间,如今已无臣子敢提这样的建议了。闻言,众人都看向谢琰,谢琰沉着脸道:”天子令,尔等都忘了?” 虽已过了二十载,在座诸人未有忘者。谢琰一出,众人赶紧称道:”未敢忘。” 而正在此刻,鲁宫宫人前来向鲁王禀报,称有人自称有求雨之术,欲觐见四殿下与鲁王。鲁王心中一喜,忙问道:”什么求雨之术?”宫人道:”不知。” 鲁王便问谢琰:”不知四殿下是否要见那人?” 众人都好奇是何求雨之术,谢琰却已猜到了一二,淡声道:”巫术?那人莫不是巫师?” 偃珺迟与谢胤都皱了眉头。 宫人回道:”不知。” 鲁王便对谢琰道:”四殿下,不如将此人带上来一问?”鲁王听过巫术,对巫术求雨有所耳闻,但未曾见过。不知巫术是否真能求得雨。但无论真假,见了才知晓。谢琰点了下头,鲁王便命人将那人带上来。 片刻后,一位三十年岁上下的麻衣男子进来,对着谢琰、偃珺迟等人行礼。 鲁王问那人名讳,又问他是何身份。那人自称温怡,懂求雨之术,为求雨解人间疾苦为生。正是巫师之中的一种。 鲁王正要问谢琰是否让此人试试求雨。谢琰却肃着脸道:”将此人关起来!” 众人一讶。自称温怡的巫师跪下慌忙道:”四殿下为何关我?为何不试试?若我能求得雨,岂不是解了鲁国之灾?” ”世上岂有求雨之术?你不过妖言惑众罢了!”谢琰道,又看向鲁宫侍卫,”还不将此人带下去?” 鲁王只得命侍卫将温怡带下去。温怡便大吼道:”四殿下将我关起来,恐怕鲁国百年都不会有雨!”而尽管温怡大嚷,谢琰不发话,无人出声。温怡终是被带下去了。 此事一出,宴席也就此结束了。 而谢琰虽让人将温怡关了起来,鲁臣之中却有人私下议论,说无论巫师是否妖言惑众,试一试也无妨,四殿下的做法或许太过武断了。 偃珺迟与谢胤倒是赞同谢琰的做法。因他们都知这种巫师行的不过是欺骗之术。 而两日过后,鲁国仍未有雨,便有人私下议论,说或许那巫师真能求得雨亦未可知,四殿下不该试亦不试便将人关了起来。 偃珺迟路过驿馆庭院时,听两人如此窃窃私语,不由得皱眉斥道:”四殿下千里迢迢自天都到鲁国救灾,从燕国那里借了水来,解了鲁国燃眉之急,尔等不图感恩,听尔等之言还将鲁国无雨怪罪于四殿下身上?尔等何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两人不知珺玉公主突然出现,大惊失色,连忙惶恐告罪,”我们不敢!未有怪罪四殿下之意。请公主恕罪!” 偃珺迟怒目道:”尔等既出此言,岂有轻饶之理?” 第一百零一章 二人一听偃珺迟说不可轻饶,跪伏在地不断告罪。偃珺迟喝了一声,”来人!”立时有两名侍卫从门外进~入听命。偃珺迟正色道:”将此二人各打五十大板!” ”是!”两名侍卫领命,弯腰将跪伏于地的二人拉起来趴在地上,一人拿了一根棍棒开始打起来。”啊呀”哀嚎之声顿时响彻了庭院。 偃珺迟不再理此事,经庭院去巡视驿馆内配暑药之地。偃珺迟拐进一个长廊,谢胤迎面而来。见偃珺迟面色难看,谢胤快走两步至偃珺迟面前,蹙眉问:”珺姐姐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无事。”偃珺迟如此说。言罢,她自顾往前走了。 谢胤在驿馆中并无甚事,方才甚至闲逛了一番。见偃珺迟说完便走,谢胤自然跟上。不过,谢胤闲逛之时,亦是听见了某些小驿臣窃窃私语谢琰将会求雨的巫师关进大牢之事。他一边走,一边将此事说了出来。 偃珺迟听罢,冷眼道:”会求雨的巫师?一群人云亦云、病急乱投医之人!天子令明令禁止‘巫术’二十载,竟还有如此蠢人!如今他们是有水能饮了,便忘记了四哥千里迢迢去燕国借水为他们救急之事!能出此言者,不仅蠢还忘恩负义!” 谢胤闻言,义愤填膺,”当初卫、楚、宣三国势大,天子令即使下达各方,充耳不闻、闻而不依、上不行下不效是常有的。二哥征讨楚国之后才有所好转。若要再让我听见如此忘恩负义的荒谬之言,我定要将他们拖出去大打三十大板!” 偃珺迟淡淡道:”我罚了他们五十大板。” 谢胤一愣,继而笑道:”该罚!” ———————————————————— 二人一路谈话而行,路过之驿臣皆向二人弯腰行礼。须臾,偃珺迟与谢胤便到了驿馆配药之所。二人一进房门,正配药的两名医女及数名小臣亦都向二人行礼。偃珺迟点头,谢胤挥手示意众人免礼。 偃珺迟行至两名医女配药的案台边,仔细看了看摆放在案台之上的药材。谢胤负手站在一旁,在房内扫视一周后,视线便落在偃珺迟身上,随偃珺迟的动作而动。 ”药材较为新鲜,比晾干的药材要少熬些时辰。文火至多半个时辰,不可再多。”偃珺迟用手翻了一下药材后道。 ”是,公主。”两名医女躬身,异口同声地言道。 ”这其中加了一位药?”偃珺迟嗅到了药味与她教给众医者的不同,一边问一边往正在熬药的灶台走。 灶台前加柴禾的女子稍稍挪了挪身子,为偃珺迟让出更多的空间。谢胤及两名医女跟着偃珺迟走过去。其中一名医女笑道:”是的,公主。这是给四殿下的。两日前,刘丞相之二女曾来驿馆,称这药味甚苦,给四殿下不能太苦了。于是,我们添了一味调味之药,让入口之药不那么苦。但这药在炉火中熬煮时与未加时的气味并未有多大不同,公主只凭炉中药味便知添了一味药,着实让我佩服。” 房中另一名医女与其他小臣都点头,心里对偃珺迟称道不已。 谢胤扬起了眉梢,脸上是满满的笑意。从前,他父皇、皇后、二哥不让偃珺迟学医,如今偃珺迟的医术已是天下无双,偃珺迟是他珺姐姐,这让谢胤倍感自豪。 而偃珺迟却道:”加了这味调味之药后,入口时的确不那么苦,然而,药效也弱了,食用之量得再加一半。” ”是。”两名医女躬身回道。 偃珺迟继续言道:”今日加这药对身体无妨,且不提。然而,加药前应提请批复,不可随意增减。平日用药由你二人负责,或许不用批复,然,四殿下贵为天家之子,自然不可如此草率。我既在此,二等应先问过我才是。即便不问我,也应向四殿下呈禀。” 医女们都敛了笑意,正色道:”是,公主!是我们大意了!” 偃珺迟微微点了一下头,又扫了二人一眼,”那日我晕厥,至驿馆时,是何人为我开的方子?” ”禀公主,是我。”其中一名医女应道。她不知偃珺迟为何这般问。但听了偃珺迟方才那般训语,心下忐忑,又因天气酷热,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偃珺迟却笑道:”那日多谢你了。” ”啊,不敢!我只是尽了职守本分罢了。”医女忽然有些受宠若惊地笑了。 偃珺迟面上也带了些许笑意,吩咐二人”继续干活吧”便转身往门外走。 谢胤不懂医,跟着偃珺迟走这一趟便未多言,见偃珺迟出门,他立马跟了出去。 ”珺姐姐褒奖训斥人的样子让我大开眼界。”谢胤几步跟上了偃珺姐,在偃珺姐身边笑嘻嘻地道。 偃珺迟不以为意。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埋怨道:”鲁国的天气真热!啊,热死了!” 谢胤”噗呲”一笑,”珺姐姐装模作样的样子也让我大开眼界。” 偃珺姐斜眼瞪了谢胤一眼,忽然四下环顾,尔后对谢胤道:”你可知鲁国丞相家的二女?” 谢胤想起方才医女提到的刘丞相二女来驿馆吩咐她们让四哥的药入口不得太苦之事来,知晓偃珺迟的意思。他笑道:”未曾见过。不知是方的还是圆的。问问四哥便知道了。” 谢胤与偃珺迟一提便来了兴致,怂恿偃珺迟道:”走!走!走!我们这便去问问四哥如何?” ”十一,届时你问。”偃珺迟笑。 ”珺姐姐问。” ”你问!” ”珺姐姐问!” ”十一你怕四哥?为何不敢问?” ”珺姐姐怕四哥?不然你又何故不敢问?” ”总之你问!” ”珺姐姐问!” 须臾,二人说笑推却之间便到了谢琰的房门外。一名驿臣从里面出来。偃珺迟与谢胤停下了脚步,还互瞪着彼此。 却听谢琰在里间道:”你们两个,进来。” 第一百零二章 谢琰忽然出声,偃珺迟与谢胤皆惊。偃珺迟还用手拍了拍胸口,谢胤倒是只深吸了一口气。二人又互看了一眼,皆正了正色,抬步跨过玄关,进了谢琰的房间。 房中正座之位上,谢琰坐得端端正正,正提笔写字。 “四哥。”偃珺迟与谢胤同时唤了一声。 谢琰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未抬头,依然写着字。偃珺迟走过去,凑头去看,只见谢琰写的是目前为止鲁国旱灾的损失,应是要呈报天子的。谢胤也凑过头去看,只觉谢琰下笔如龙飞凤舞,他未细瞧内容,倒是被那字给迷住了。待再细瞧那内容时,谢胤神色一变,“这旱灾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 谢琰未应,又写了片刻才阁下了笔,转头看向谢胤,“正是。我写完了,你正好细细看看,也当知百姓疾苦。” 谢胤与谢琰不算亲近,但谢琰以兄长的语气这般嘱咐,谢胤对谢琰却自然而然地恭敬,“是,四哥。” 偃珺迟却在发呆。旱灾之下,百姓受灾如此严重,洪灾恐怕亦是如此。不知二哥那里如何了。偃珺迟蹙起了眉头。 “方才你们在外面说什么?”谢琰问二人。 谢胤笑道:“不曾说什么。” 谢琰点头,瞥了一眼偃珺迟,偃珺迟仍在发呆。 “如此,你们来找我所为何事?”谢琰又问。 谢胤是和偃珺迟一同来问谢琰鲁国丞相二女之事。他睨了偃珺迟一眼,发现此刻偃珺迟低眸蹙眉,不知在想何事。他便笑嘻嘻地道:“四哥可知鲁相家的二女?” 谢琰神色淡淡,“不知。” 谢胤不信,“她可来过这里呢?而且是为了四哥而来。” “不记得了。”谢琰道,“你来这里便是为了这等事?” 谢胤心道,不光是他来这里想问此事,珺姐姐亦然。只是四哥说不知刘丞相二女,他顿时失了闲话之趣。 偃珺迟回过神来,恰好听到谢琰说“不记得”之言,不由得诧异,诧异之后,将信将疑。谢琰又瞥了偃珺迟一眼,正好看到偃珺迟将信将疑的神情,谢琰神色愈发冷淡。 恰在此刻,常飞进来通报,鲁国刘丞相之二女求见。偃珺迟的眼睛霎时一亮,谢胤亦来了精神,纷纷看着谢琰。方才谢琰还说不知晓、不记得,此刻别人便求上门来了。 谢琰看向常飞,淡淡道:“不见。” “这都第七次了。四殿下当真不见见?我瞧着她……” 谢琰不动声色地看着常飞,常飞硬生生地把“娇小玲珑”的话吞了回去。 “那……总要说个不见的理由吧?难道又让我对她说四殿下繁忙?”常飞觉着应该换一个理由了。 常飞跟着谢琰驻守北疆,情分不同一般,言语之间少了些许束缚。谢琰不理踩常飞,常飞便道:“那我便对她说四殿下忙吧。”常飞只想得到这个理由,不似左明,总有许多主意。 常飞那语气那模样让偃珺迟一笑,又转头看向谢琰,“四哥怎么就推脱了?” 谢琰淡漠地道:“鲁国一时无雨,鲁国之灾便一时未解。她父亲是鲁国丞相,她当知鲁国之灾,却三番五次做如此无稽之事。” 谢胤为那刘家女说话,“四哥,有多少女子知晓家国天下的大事?即便知晓,这又与见你一见有何冲突之处?” 谢琰看着谢胤,“我不见又有何不妥?” 谢胤笑了,“罢了。我还以为我不光即将有二嫂,还将有四嫂了呢。” 谢琰、偃珺迟皆沉默。 “十一,你把我写的这些拿回去看看。”谢琰把几案上他方才写的那张纸递给谢胤。 谢胤接过去,看了看偃珺迟,又看了看谢琰,“那我和珺姐姐就告辞了。” “你回去看,珺儿留下。” 偃珺迟与谢胤转身,却听谢琰要她留下。谢胤便先离开了。偃珺迟转身看着谢琰,“四哥有事吩咐?” 谢琰盯着偃珺迟看了半晌。偃珺迟微微眨了眨眼睛。 “听说你罚了两个驿臣?”谢琰问。 偃珺迟点头,“他们在背后议论四哥将巫师关进大牢之事。” 谢琰了然。而这件事,偃珺迟是为了他。他将方才偃珺迟同谢胤一起来欲问他刘氏女之事抛诸脑后,打起趣来,“我听说了珺儿威风凛凛的样子。辛苦你了。” 偃珺迟低低一笑,看着谢琰,“你还来取笑我。他们如此妄议,我还罚轻了。” 谢琰点头。 一时静谧,偃珺迟知晓不能再提鲁国丞相之女,欲告辞。谢琰却先开口,“我这里很闷么?” 偃珺迟笑着打趣,“是四哥你人闷。” 谢琰沉默了片刻,却点了点头。偃珺迟好笑,他这是自己承认自己闷了?眼前却出现了一张丝巾。那张丝巾在她额头上轻轻擦拭。偃珺迟抬眼,撞进谢琰深邃的眸子。 “鲁国太热,可还习惯?”谢琰轻声问。 偃珺迟点头,“习惯。”又微偏了头,“擦了也有汗。” 谢琰收回了手。 “四哥,我先回去了。”偃珺迟道。 谢琰点了点头。 —— 夜里,偃珺迟感觉更热了。侍女在一旁打着扇也未有凉意。偃珺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把扇给我,你下去吧。”偃珺迟吩咐侍女。 侍女将扇子递给偃珺迟,站起身来出去了。偃珺迟拿着扇子扇了几下,仍觉得热。她起身走到窗户前。窗外面有风吹来,风也是热的。偃珺迟一边摇扇子,一边抬手拭汗。 片刻后,风大了,也有了凉意。紧接着,地面响起了“啪啪”声。偃珺迟伸出手,掌心传来一点一点地凉意。 “雨!”偃珺迟惊喜一呼,转身披了衣服往房间外跑。 “四哥,下雨了!” “四哥!” 偃珺迟一路跑到了谢琰住的庭院外。朦胧的宫灯下,谢琰已经站在院中了。偃珺迟快跑过去,差点摔跤。谢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偃珺迟抬头看着谢琰,惊喜地道:“四哥,下雨了!” 第一百零三章 朦胧的宫灯下,偃珺迟望着谢琰的双眸明亮似有星火,谢琰微怔。待回过神来,谢琰放开偃珺迟,对她点头,“是,下雨了。” 这是鲁国上下,乃至天都大周人人都祈盼已久的雨。这雨一下,旱情将迎刃而解。“啪啪”的雨点愈来愈大,这雨声听来是如此悦耳。风亦大了起来,地上昏暗的灯光映照出树影婆娑。 见谢琰依然如此淡然,脸上竟无一丝惊喜之色,偃珺迟先是疑惑,后又叹息一声,喜怒不形于色的四哥真是闷。但她已然习惯,并未在意,微微转身兀自抬头,任久违的雨打在脸上,落在身上。 她一头青丝如瀑如墨垂在腰际,但被雨水打湿了些许。 “珺儿,我们去屋檐下。”谢琰道。 “久旱逢甘霖,这场雨能解鲁国之急。四哥,我就站在这里,我要好好感受。我们一起淋淋雨可好?”偃珺迟依然抬着头。 谢琰终是笑了一下,却担忧她的身子,遂道:“不可。当心淋坏了身子。” 不待偃珺迟开口,谢琰已握着偃珺迟的胳膊,往屋檐下而去。偃珺迟自是挣扎不过谢琰,她亦不曾挣扎,随谢琰而行。至房檐之下,谢琰放开偃珺迟的胳膊,转眼看向外面的雨。 雨珠已然连成了线,“啪啪”声亦成了“哗啦啦”之声。须臾,雨成滂沱之势,地上高处的水往低处流。 “看此刻的雨势,何人再敢诋毁四哥处置那巫师之举?”偃珺迟横嗤道。 谢琰闻言,转眼看着偃珺迟。 外间,早有驿臣欢呼雀跃。有在檐下伸手接雨者;有在雨中狂奔者;有一个不慎滑倒在地者。 “四殿下!四殿下!”驿臣往谢琰下榻之所奔来。 常飞一个挥手,将阻挡在前的驿臣挥退到了身后,阔步越过驿臣,先至谢琰所住庭院。 “四殿下!下雨了!”进了庭院,常飞大嗓一嚷。见房檐之下的两个身影,常飞大步过去,忘了对谢琰行军礼,更不必说对偃珺迟行礼了。他兴奋地对二人道:“四殿下、珺玉公主,你们都看到这雨了?这雨可真大!” 谢琰看着被大雨淋得浑身透湿的常飞,淡道:“看见了。” 冒雨前来者,还有谢胤。 “珺姐姐,原来你在四哥这里!”谢胤喜道,大步过去。 在谢胤之后才是被常飞大手一挥便挥到身后的那名驿臣,亦是被随后而来的谢胤提着衣襟提到身后的那名驿臣。 —— 鲁宫之中,宫人们奔走相告。“大王!大王!大王!雨!下雨了!”一名宫人在鲁王外殿俯首报喜。 鲁王早已推开窗门,满脸喜色地看着雨幕。 鲁宫之外的鲁民更是冲出房门,跪拜在地,感激上苍,亦有感激谢琰与偃珺迟、谢胤者。 “那巫师之言,果真不可信。” “看来,四殿下处置得妥当!” “多亏有四殿下救鲁国大旱,让鲁国能维持至今。” “珺玉公主亦功不可没。” “十一殿下与珺玉公主一路救助我们,才让我们未被热死,熬到了这场大雨!” 鲁国百姓朝鲁宫的方向又拜了拜,因谢琰、偃珺迟、谢胤皆下榻于鲁宫之外的驿馆。 —— 自半夜开始下雨,雨已然下了半个时辰,雨势并未减弱。 “十一,你浑身都湿了,快回去换换衣裳。”偃珺迟道。 谢胤点头,“看来这雨一时停不了。这倒是好。” “去拿伞送十一殿下、珺玉公主。”谢琰吩咐驿臣。 “不必了。我浑身都湿了。”谢胤毫不在意。 “我也不用伞。”谢琰并未提常飞,常飞挥手,主动言道。 谢琰便道:“送珺玉公主伞。” “十一,你赶紧回去换。”偃珺迟道。 谢胤不等伞,先行一步离开。常飞不用伞,随谢胤而去。唯有偃珺迟站在房檐下等着驿臣取伞来。谢琰负手,同偃珺迟并肩而立。 鲁国终于有雨了,不知晋国如何。偃珺迟望着滂沱大雨,满脸喜色渐渐消退。 —— 晋国。又下了一场大雨。于洪水泛滥的晋国而言,这场大雨无疑是雪上加霜。谢弘冒雨亲领着数百人筑堤。而大雨洪水中筑堤,甚是困难。 一名晋国臣子装扮之人匆匆而来,大呼:“二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104 谢弘转身看着前来禀报之人,隔着雨幕大喝,“出了何事?” “二殿下,百姓帐中有一人忽然不明因由死去,十数人昏迷不醒。昏迷之人看上去亦命不久矣!”来人慌忙禀道。 “军医何在?” “军医看过了,道是疫疾!” 谢弘命人继续筑堤,旋即往百姓帐中去。晋国上下洪水泛滥,各城郭有百姓避难之所。这些避难之所置了营帐,百姓与官兵便居于其中。不过,百姓与官兵各在一方。谢弘径直去了百姓的营帐。方至门口,被赶来的伍子美伸手阻拦,“二殿下!不可!” 谢弘侧目。伍子美道:“军医看过了,是疫疾。” 谢弘已然听人禀报过是疫疾。疫疾会传染,谢弘知晓其中凶险。“果真毫无办法?”谢弘皱眉问。 伍子美点头道:“毫无办法。我已命人将染疾之人隔开了,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亦不能?”谢弘看着伍子美。 伍子美慌忙道:“二殿下自然是更不得靠近。晋国大灾,需二殿下主持大局,二殿下若是染了疾,如何是好?” 谢弘当机立断,“传令下去,患病者饮水吃食分开,专人伺候!速查与染疾者接触之人,接触者亦分隔开来。上上下下,谨防疫情扩散!” “病亡者如何处置?”谢弘在,此事伍子美须请示。 谢弘抬了抬眼皮,“划地焚烧。” 伍子美恭声道:“是!”见谢弘浑身透湿,伍子美道:“二殿下先回帐歇息吧。诸事有我们。” 洪水与疫病之治都刻不容缓,谢弘并未采纳伍子美之言回营帐歇息,而是径直去了军医帐中,询问军医可有防疫之法。 “二殿下,二殿下有事尽可差人来唤,实不敢让二殿下……” 谢弘掀帘进了军医连文山的营帐。连文山见到谢弘,慌忙行礼。谢弘挥手免礼,打断连文山之言,问连文山防疫之事。 “防疫亦只有不同食、不同饮,分睡而已。”连文山道。 谢弘早已让伍子美传令下去不同食、不同饮,分而居。他道:“可能配药石以防之?” 连文山叹道:“禀二殿下,我才疏学浅,无此能。整个大周,亦从未有过此药。” 这便是说一有疫疾便只能尽可能控制疫请不扩散,染疾者唯有等死。谢弘博览古书史籍,并未有记载能防疫之药者,当然除了巫医巫蛊,而他是不信巫医巫蛊的。他来问军医,不过是心中怀有一丝期望而已。 谢弘往营帐外走,连文山忽道:“不过,或许珺玉公主……” 谢弘打断连文山,沉声道:“有史以来无人能,恐怕珺玉公主亦不能。况,珺玉公主远在天都,远水解不了近渴。此事,休要再提。” “是!” —— 伍子美进了谢弘营帐,将一份名单呈给谢弘。“这上面的都是与染疾者接触过的人。我已经将他们也隔开了。” 谢弘低头扫了一眼名单,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伍子美看着谢弘却蹙了眉头,“你……你怎的还穿这*的衣裳?”他连换衣裳的时间也没有不曾? 谢弘不甚在意,又与伍子美谈疫疾与洪水。末了,朝伍子美挥手,“你下去吧。” “我歇息歇息,腿有些软。”伍子美道。言罢,欲往帐中矮凳上坐。 “滚下去。我换衣裳。”谢弘瞅了伍子美一眼。 伍子美倒笑了,“好!好!好!我并无窥视男体之嗜好。” 谢弘与伍子美是君臣,亦是挚友,言语之间,是对别人没有的戏言与亲厚。 谢弘扫了伍子美一眼,伍子美霎时转身往外走。 却在此刻,帐外传来一个女声,声音轻轻柔柔,“二殿下,如娘求见。” “如娘?”谢弘看向伍子美。 伍子美道:“当日我们方到晋国,救了一位女子。那女子名唤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