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本是无情物[重生]》 第1页 《师兄本是无情物[重生]》作者:廊下风【完结】 文案 双重生,双向暗恋,年上he。 【一本正经的文案】 虞阳国君为人冷漠,寡淡,严肃,偏执,不苟言笑,甚至还外加一个不近女色。 他坐拥泱泱大国,执的是上古灵智铸就的宝剑,修的是世间少有的无情道,上有太玄为师,下有万民称臣,一颗心在世人眼里像尘封坚韧的顽石。 没人能想到,那颗顽石里还能容下一个人。 他既要把那人搁在心尖上,又要与之殊途,拔剑相向。 究其原因,无非「不配」二字。 哪怕跌跌撞撞辗转了两世,亲手抱过了那人的尸体,可执念根深蒂固,犹不能解。 直到后来…… 他亲眼所见一封信,一朝醋海翻腾,到底还是把什么疏离尔尔……变成了一个屁。 「温谨央,你可真是……惯会得寸进尺。」 【食用指南·排雷预警】 1.主cp慢热并甜,存在各种小虐回忆杀,因为有着各种纠葛,所以请让他们慢慢来。 2.双重生,双向暗恋,双洁1v1,he。 3.攻受双视角。 4.作者磨鍊期,感谢支持,请勿ky,纯架空勿考究。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闵韶,温玹 ┃ 配角:孤渺万里雪,苍青岩上松。故炀桀骜骨,不梦万相人。 ┃ 其它:双向暗恋 一句话简介:暗恋多年,终于与师兄破镜重圆了 第1章 灵棺 夜幕四合,虞阳都城扬起纷纷大雪,逐渐积厚的地面映着银白寂冷的月光。巡护兵的铠甲铁衣上结了层薄霜,铁靴踏着新落的洁白,整齐的走在宫道上。 年关将至,整座都城一片清冷,以及比都城更冷的,还有牌匾檐下皆挂满白绫的虞阳王宫。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铺天盖地般覆满了整座王宫,入眼除却暖亮通明的宫灯,便是一片无尽的苍茫无色。 闵琰没让随侍跟着,自己撑着伞,顶着唿啸的风雪走到殿前,正巧碰见一个宫人端着茶水从殿里走出来。 耳边风雪声急,他扯住那宫人询问道:「君上他今日怎么样了?」 宫人低了头,忙答道:「回二殿下,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 热茶端进去,原封不动的凉着端出来。 奏摺端进去,倒是能见得几句批字。 闵琰嘆了口气。看来他哥今日依然守在灵棺前没踏出过这殿门一步,不进水,也不怎么与人说话,平日里也不好好用饭只服辟谷丹,这怎么能行? 况且眼下怕就怕在,他可能连辟谷丹都没好好吃。 闵琰正想进去,这时身后又匆匆跑来一个通传官。风雪迷眼,闵琰忙拦住他,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通传官有些上年纪了,跑了几步气喘吁吁的,看清是闵琰忙行了礼,尖嗓尽量高声的答道:「回二殿下,东靖那位扬灵侯又来了,非要见君上一面。在宫门口站了都快两个时辰了,说什么也不肯走!他好歹是东靖一侯,奴才不敢得罪,只能斗胆再来打搅君上……」 闵琰现在恨不能沾着东靖两字就头大,皱眉嘟囔了句:「这东靖到底怎么回事。」随即摆摆手,「知道了,不必通传,你先回吧。」 狂风肆虐,檐下的白绫被吹得猎猎翻飞,幽魂似的缠在柱上。闵琰走到殿门前,收了伞,用力叩了几下门,推门走进殿内。 祭灵殿的灯火比任何一座宫殿都要亮。 百余个树枝状的檀木灯架,上面摆满了点燃的祭灵灯。烛火摇动,将森冷的大殿照得恍如白昼,连樑上的白绫都显得凄白惨然了百倍。乍然进来简直刺得眼痛。 整整八百八十八盏祭灵灯,这是虞阳的祭奠礼仪中,仅次于帝王的最高祭礼。 大殿正前方,台阶之上,便是放置那口千年灵棺的地方。这口灵棺材质特殊,在虞阳乃至整个修真界,亦不是寻常人家,抑或王宫贵胄有权可得的。 故后入此棺,当入帝王冢。 冷风顺着门缝涌入,将大片祭灵灯吹得勐扑乱晃,闵琰赶紧把门关紧,唤了声:「哥。」 男人背对着他,往日挺拔高傲的身姿,如今仅从背影就能瞧出疲惫来,一如既往的黑色滚金袍服也没再像以往那么熨帖。 闵韶回过头来,剑眉还是可见的锋锐,眉峰低压着,带着些许倦色,由于容貌过于棱厉俊美,倒也不会显得狼狈。尤其眉心上浓墨似的一抹道印,在灯火的映照下愈显冰冷深刻。 他眸色淡漠的看了闵琰一眼,嗓音有些低沉沙哑,「来干什么?」 闵琰把湿漉漉的伞杵在墙边,走过来,「来看看你……」 闵韶没再说话,又转过去,静默地看着高台上半透明的灵棺不出声,眼底可见清晰的血丝,不知已经这样待了多久。 闵琰嘆气,心底泛起股油然而生的疲惫—— 他这些日能问的话都问过了,但怎么也无法从闵韶口中问出原因来,现在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所以当真只是来看看的。 毕竟虞阳国君的心思比女人复杂,发起火来比女人难哄,他不想说的话,任谁也套不出来。 闵琰又在旁侧站了会,片刻才想起来什么,问道:「哥,这位东靖六殿下,跟那位扬灵侯的关系很好吧?」
第2页 闵韶似是被触到某一点,侧过头来,目光幽深地瞥着他:「你问这干什么?」 闵琰瘪了瘪嘴道:「方才有人来报,扬灵侯又在宫外等着见你呢,这个时候还敢独自来虞阳,原因自然好猜了。」 闵韶眸色一时沉了,没说话。 四下寂静,空荡的大殿再度静得诡异。 他眼眸盯着前方的灵棺,周围排列整齐的八百八十八盏祭灵灯,囚笼一样的环绕着大殿,就像是紧紧缠缚的无形锁链。 台阶之上,灵棺之中,那是他一生的痛点。 从前不敢碰,如今碰不得。 闵韶手指骨节略微攥紧了些,窗外风雪唿啸,殿内幽白清寂,近千盏灯火燃烧的声音近在耳畔,气氛沉郁得令人难安。 半晌,他敛了眸色,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眸子冷幽幽地道:「他想见我?好……让他来。」 …… 黑沉的夜空像撕裂了口子,不断向城中涌灌着骤雪。天地苍茫无垠,殿前的树木在暴雪中扭曲招摇,几近摧折。 宫灯遥遥朦胧处,宫人手里的提灯只剩下模煳不清的暖色。一人跟在后头,伞也不打,一身的锦衣狐裘,披着霜雪寒凉匆忙地赶到大殿前。 「仔细路滑啊。」引路的宫人好意提醒了句。 但那人不管不顾已经快步走到了前面,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冲上去便砰砰地狠狠敲门。 殿门被设了禁制,外人进入不得。他嘴唇冻得青紫,半晌没得到反应,似乎气极了,白雾氤氲中怒吼狂砸:「开门啊!聋了吗!」 就在他砸了不久,殿门开了,从刺眼的光芒里走出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正是已经许久没踏出殿门的虞阳国君闵韶。 闵韶一出来便将殿门关了,光线透过殿门变得不再那么刺目。随即挥退了殿外的所有人,逆光站立着,脸上的稜角被模煳了许多,神情阴冷难辨的盯着来人—— 来者正是东靖的扬灵侯,萧成简。多年来在东靖国鲜衣怒马,风流浪荡成名。 提起他,众人想到最多的便是「骄奢淫逸」四个字。 贵胄子弟大多游手好闲,喜欢寻花问柳,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这位扬灵候却是箇中翘楚,少有人及。他曾仗着家中富可敌国的财富,挥金如土夜夜笙歌,声称要看遍天下红尘处,阅尽浮生帐里欢。 喝最名贵的酒,睡各国最美貌的女人。 所以在东靖就时常流传起这样一句话: 欲晓人间荒唐事,当请此间极乐侯。 奢靡跋扈的浪荡子弟,顶头也不过如此。 骤雪弥天,闵韶眼中情绪复杂交织的盯着他,语气无不讽刺:「极乐侯如此迫切地来见孤,莫非是来给你们的国君报仇的么?」 「滚开!」萧成简眼底已经急红了,他此刻心急如焚,甚至因为路途劳顿有些狼狈,哪还有往日半分恣意潇洒的模样,根本不理会闵韶的嘲讽,直奔着殿门,「你把温玹藏哪了?他是不是在里面?!」 闵韶横身拦住他,萧成简额头青筋暴起,俊美的脸兇狠乖戾起来,「滚开听见没有?!让我进去!」 「进去?你凭什么!」 闵韶喉咙里压抑着怒气,抓着他的手臂狠狠一拽,萧成简蓦地后退踉跄了好几步。 萧成简喉咙嘶哑的怒道:「我倒还想问问你!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把他留在虞阳?我东靖没资格带走他的遗体,难道你有吗?!」 闵韶冷冷眯起眸,眉目阴翳狠戾道:「我没有?当初要不是我在千刀万刃中保他,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他?会给好心的他留一个全尸?如今他人都死了,你才知道过来找他,萧成简,你早干什么去了?!」 「你放屁!」萧成简牙关紧咬,双目通红的瞪他,「你保护他?闵应寒,你是他什么人,当本侯好煳弄?!仗着那几分同门名义,就敢把他带到虞阳来,你怎么不在他活着的时候问问他,你对他来说算个什么东西?!事到如今,你还杀了他大哥,连给他上一炷香都不配!你凭什么把他的遗体摆在虞阳?!」 「我不配?」闵韶倏地笑了,眼底冷森森的。他像是在戳着自己的痛楚一般,讽漠的将字句咬碎,「最不配的人是你,萧成简。」 「这些年来,他对你是何心意,你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你不是拿他当最好的兄弟么?可这么多年以来,你只顾着你自己,你四处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时候,可曾替他想过一回?可曾迁就过他一回?就连他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你也半分真相都不知!」 他微眯起眸,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来之前,还在温向景的灵堂里跪着呢吧?」他毫无温度的讽刺了声,「萧成简,你可真是好样的。」 萧成简紧皱着眉盯着他,像是在辨认话中的真假,双手用力在袖子里攥得青白,「……你什么意思?什么心意,什么真相?!」 闵韶置之不理,危险的火光在眸底腾窜,只是自顾自道:「你以为最后将他害成那副模样的人是谁?」 「他不过是你们东靖一个不起眼的棋子,这些年拼了命的为东靖出生入死,能做的他都做了,最后却险些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到底,这不都是拜你们东靖所赐?」 「你胡说八道什么!」萧成简怒不可遏,蓦地上前扯住他的衣襟,「你对东靖了解多少,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颠倒是非?亏得温玹生前还当你是个明君,挑拨离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干!本侯跟他那么多年的交情,你……」
第3页 ——砰地一声!萧成简那只手臂勐地被反钳住,整个人撞到墙壁上,硬生生被打断了,顿时疼得抽了口气。 风雪漫天席捲着,视线隔着白雾朦胧不清,夜深时分温度还在降着,一寸一寸冷得彻骨。 闵韶像是对他每句话都充满了厌恶,眸底阴寒,嗓音危险沉冷道:「我颠倒是非?真可笑啊,萧成简……你在东靖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一无所知,你除了做条蛀虫,还会什么?」 「我、滚、你、娘、的!」萧成简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句脏话,「如今东靖和虞阳不共戴天,你说什么本侯都不会信!赶紧把温玹交出来,你杀了他哥哥,他对你恨之入骨,别说是留在你虞阳的王宫里,他恐怕连被你瞧上一眼都会觉得噁心!你还敢把他强行留在这里,你有什么脸?!」 闵韶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勐地更狠了,险些废了萧成简那条手臂,脸庞在幽暗的阴影中不甚清晰。 僵持半晌,他最后甩开萧成简的手,极尽阴冷挤出一句: 「温向景他该死!」 风霜朔雪正盛,白绫在头顶翻飞。 萧成简目光不错的紧盯着他,愤怒和探究充斥了他的眼,神情好似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两人对峙许久,萧成简最终不再与他争辩了,嗡的一声,寒剑出鞘,剑尖冷冷指向他,铁了心要往殿里闯。 他道:「我说了他是我东靖的人,今日我必须要带他走。」 闵韶眉宇间尽是戾气,冷冽的看着他,「和我动手,你想清了?」 二人的法力相差甚远,闵韶甚至根本没有化出剑来,仅仅在手上凝起了灵力。萧成简也算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率先出了手,提剑向他刺来! 剑锋在夜色中闪着泠泠光芒,闵韶轻而易举的避开,脚下几乎未动,半点留情的意思也没有,仅仅对了十招,便兀地钻入一个破绽,掌心直奔着萧成简胸口而去。 不经克制的灵力蓬勃浑厚,剎那间水波般兀地散开,范围内的积雪倏然震颤飞散! 眼前的雪花一阵错乱飘忽,萧成简始料未及,整个人被震掀出去,披着狐裘的身躯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头脑嗡鸣,龇牙咧嘴的摔在地上,恍惚间,听到闵韶喑哑沉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必白费力气了,是你们东靖对不起他,他生前曾是东靖的人,但现在,不是了。」 「想带他回去……做梦。」 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一战,闵韶无心停留,看也没再多看一眼,墨色衣袍猎猎涌动,冷漠的走了。 萧成简嵴背生疼欲裂,耳畔传来殿门打开时厚重沉闷的声音,仍旧唿吸不稳颤巍巍站起来,齿间浸了血,视线甚至都有些模煳,「闵应寒,你他妈……」 朔雪铺陈的地面上,光线一亮一弱,殿门再次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作者签约后的第一篇文,非常重要。你们的收藏、评论和投餵都会起到很大作用,请多多收藏,感谢支持~ 本文从设定来说是修仙背景,但不是为自嗨而写的小甜饼了,所以更新方面一是时间问题,二是需要思考,加上目前完全没有存稿,全靠裸更,目前是——日更!!只是没有固定的更新时间! 为了避免有的小天使没看清文案,这里再强调一下:本文是双重生双向暗恋,第一章出场的是攻,往后攻受视角不定。有两对副cp,配角栏里的就是。剧情偏多,但感情线始终清晰。 其他就不多说啦~都在文里。 第2章 重生 虞阳的偏殿里,闵琰正在焦急的等候着。 镇宁君身披着慵懒厚重的雪白狐裘,神态病恹冷淡,身影幽幽冷冷的,像只雪夜里飘忽的幽魂。他身后跟着并成两列的家眷,整齐素白的衣服在黑寂里走过,一人在身后替他举着伞,朝着灯火通明的宫殿走。 沉重的殿门推开,唿啸的风雪灌入屋内,门口的两盏烛火危险地颤动起来。随之响起的,还有镇宁君那常年寡淡的、冷飕飕的声音—— 「寒冬料峭,二殿下如此急匆匆的召臣前来,可是有要事啊?」 闵琰忙匆匆走过去,「镇宁君,你来了!」 镇宁君从鼻腔挤出声「嗯」,病态尖俏的脸被寒风吹过后更显苍白了些。他眼梢阴柔狭长,薄唇恹恹的紧闭着随意地坐下来,似乎是被风雪吹厌了,连往日讥诮跋扈的气焰都淡了几分。 镇宁君本名赫连玉,由先王敕封,乃是虞阳名门望族之后,如今乃是朝中威望最高的一个。十几年前,还曾给宗室贵子当过启蒙老师,负责教书识字。但因为脾气刁钻,骂人狠毒,整治下人手段又残忍,不出一年就因品性太差被罢免了这一职务。 甚至还因此在虞阳贵胄中出了名。 而那个宗室贵子,恰巧便是眼前这一位,当今君上唯一的弟弟闵琰。 殿内的侍女在旁添茶倒水,闵琰那张少年意气的脸上此时满是愁容,嘆了口气,无可奈何似的说道:「现在可该怎么办?镇宁君,你快出出主意吧。」 赫连玉无意接这句话,细长的眼睛慵懒地瞥了他一眼,等他继续往下说。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宫里还冷的像进了鬼窝似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城里却连卖对联的小贩都不敢出来摆摊。如今外界风言风语,流言怎么传的都有,照这么下去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4页 闵琰焦急的直在镇宁君面前晃来晃去,「镇宁君,你说说看,自先君时候起,有过哪次打仗因为折了几百个士卒,就满城发丧、满王宫里挂白绫的吗?连年都不让百姓们过了,这哪里像话啊?」 殿内墙壁上的繁复石刻散发着浅淡的焰色灵流,被不知来向的风一吹,水波似的微微晃动。 赫连玉好似根本不在意,懒懒抿了口茶,才拖着嗓音道:「怎么不像?」他神情漠不关心,「我虞阳勇士捐躯卫国,哀悼英烈本没什么错,何况是君上的意思,谁敢不从。」 闵琰站定在他面前,想想就觉得不解,「可他何至于这样?身为一国之君,整日把自己关在祭灵殿里,他这么守着,难道能把死人守活了吗?况且据我所知,他跟那位六殿下没什么来往,这么做到底图个什么啊?」 就在不久前,虞阳国君闵韶曾率兵与东靖大战了一场,回来以后就生了场很严重的病,险些命丧九泉。 好在闵韶修为深厚,又挺了过来,不等大病痊癒,他紧接着又当着修真界众人的面,在天隐山山脚下夺回了一具尸体,带回虞阳,亲手封于灵棺内,安置在祭灵殿里。 闵韶对外,称是祭奠丧命于战场的将士,满城哀悼亡灵。期间侯爵之家不得筵宴,庶民不得婚嫁,宫内禁食荤腥。 而实际上,宫里头的人都明白,他所悼的,恐怕只是灵棺里的那位罢了。 头七守完守二七,二七守完守三七,眼看一个多月过去,七七都该满了,仍是没有从祭灵殿里离开的意思。到底怎么回事也不说,谁去劝也不听。 这也是这位虞阳国君最大的毛病——偏执。 赫连玉觉得可笑似的,倏地笑了。他倦怠的闭了闭眼,指尖搓着暖玉,懒懒地道:「图个什么……谁知道呢?这件事,二殿下合该去问问灵棺里躺着的那位。」 「这、这我怎么问?」闵琰不禁磕巴,随后他又央求道,「镇宁君,你去劝劝我哥吧,早些让他出来。他病才好了不久,再这么下去,身体都会垮掉的。」 赫连玉阴柔的眉间看不出喜怒,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二殿下找我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啊……臣虽然有心想帮忙,可君上执意如此,这世间,哪有人能劝得动呢?」 「……」 「恕臣无能啊。」赫连玉拖长了声音,凉飕飕地笑,「何况,君上贵为一国之主,臣相信他定会顾及身体,以大局为重的。不信您看,君上一月不出祭灵殿,这偌大朝堂,不仍旧还好好的么?」 「镇宁君……」 「行啦。」赫连玉扭了扭脖子舒络筋骨,站起身来,披着厚重狐裘的身形依旧显得细瘦,寡淡道,「这种事,臣不过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呢?二殿下乃是君上的手足兄弟,他是什么脾气,您再清楚不过,若是连您都说不动,就只能等君上自己想明白了。」 赫连玉微眯起的眼中精寒细碎,踏出殿前,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句: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啊。」 …… 半个时辰前,萧成简已经被宫卫拉走了。 殿外的风渐渐小了,悬在匾额上的白绫幽幽飘荡着,夜空仍降着洁白的细雪,落在殿外的窗棂上,被灯火烛光映得晶莹明亮。 殿内成排成列的灯火强盛灼目的燃烧着,却惨白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闵韶仍在案前站着,面对着阶上的灵棺,眸中低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殿门被人叩响了,推门进来的是个老侍官,身后还跟着端了热茶的侍人。 老侍官名叫付偲,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跟在闵韶身边有些年了。纵然平日口齿伶俐,面对着如今这般状态的闵韶也说不出什么,拘谨的站在一旁,劝道: 「君上啊,时辰不早了,喝口茶歇一歇吧。」 闵韶忍着脑颅深处传来的阵阵灼痛感,动了动,并没有去碰那盏茶,只是走到旁边的蒲团坐下来,揉了揉眉心,厌倦地支颐着闭上双目。 殿内火光摇曳,侍人将热茶放下了,转而去检查檀木架上的灯盏。 许是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了,不过多时,闵韶便以这个姿势睡着了,他的唿吸渐渐匀缓下来,眉间的郁色却未曾随着熟睡消退,轻易便能看出平日的忧虑深重。 睡意朦胧间,老侍官仿佛在耳边嘆了口气,替他披了件衣物。 宫人们的脚步退了出去,殿门沉缓地闭合上,不知名的风吹得满殿灯火摇摆晃动。 幽冷寂静中,几近透明的浅痕顺着地面游离蔓延,划成诡异的痕迹。 一阵光芒骤然激起。 又在无人察觉间瞬息黯淡了下去。 翌日清晨。 殿内忽然传来怒声,殿里年纪小的宫人被吓得哆嗦,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差点撞着个人——正是收到传令急急忙忙赶来的付偲。 「人呢?付偲!」 迎着这道怒声,付偲赶紧推门进来了,加快脚步走进内屋,「诶!来了来了,君上您怎么了?」 付偲打眼这么一瞧,他家君上瞧起来似是也没什么不对,除了脸色难看以外,身体安然无恙,周围也没有异状。 紧接着他便听见君上发问了—— 「孤为什么会在这里?」 付偲一时以为自己耳背,矮了矮身子凑近了些,「您说什么?」
第5页 「孤问你孤为什么会在这里!」闵韶眉间阴沉。 付偲顿住了,不明白他家君上今个早上怎么睡煳涂了,不自觉露出疑惑茫然,「什么为什么?」 闵韶冷厉的眯起眸,质问道:「你说呢,这是什么地方?」 付偲左右扫视了一圈,仍是没明白,讷讷回答:「广……广阳殿啊。」 闵韶冷冷盯着他,目光鹰爪似的锐利,像在看一只待宰的鸡仔。 付偲冷汗涔涔,心道这莫非是害了什么癔症吗? 这事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诚惶诚恐的道:「那君上您说,您应该在哪啊?」 闵韶从牙缝挤出一句,「当然是祭灵殿。」 「祭灵殿,哦……」付偲上了年纪,半晌才反应过来,「祭、祭灵殿?!」 他吓了一跳,惶恐不已的拍着大腿赶忙道:「诶呀君上!您去那祭灵殿做什么?咱们虞阳国近年来太平顺遂,并无国丧啊。特别是君上您身体健朗,钢筋铁骨,放眼五州十六国哪个有您健壮?瞧瞧您容颜俊美,容光焕发,胳膊大腿孔武有力,力抗五岳倒拔泰山那都不成问题啊!」 「以您的福寿,可是能与日月相争、与天地可较的,何至于在祭灵殿待着?!」 「……」 闵韶瞪视了他片刻,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付偲这人惯会瞧人脸色,怎么敢在这段时间与他这样说话?低头再仔细打量,他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只有件平时睡觉穿的中衣,发冠应是昨晚被拆下了,头髮还是披散的。 ……且不说有谁敢胆大包天趁他不注意脱了他的衣裳,就是有人想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送他回房,都是个十分困难的问题。 闵韶心中腾起一股异样,转而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墙壁上用以调温的石刻此时并未开启,但他竟也没觉出冷来。 按理说眼下深冬时节,特别是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温度应该寒冷至极才对。 他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蹊跷,立刻蹙着眉走上前,将殿门打开。 此时的庭院中,干干净净,被打扫得纤尘不染。 闵韶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如既往的景象,却蓦地错愕顿住了—— 院中的雪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3章 饮鹿宴 昨夜一场骤雪,照理说即便庭院清扫干净了,树枝屋檐上也该残有雪白才对,可如今却半点冰霜不见,甚至有几棵树木还抽了芽。 闵韶沉默的盯着庭院看了许久,忽然闭上双眼,手掌覆压住额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自嘲地喃喃:「我这是在做梦啊……」 付偲凑了过来,站在他身后,躬着身子关切道:「君上,您还好吗?」 闵韶闻言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付偲,自言自语道:「不应该……」 付偲凑近了点,「不应该什么?」 「孤夜有所梦,也不应该是你。」 「……」付偲竟难得接不上话来。 屋内香气清淡,殿中央铺就着华贵的白狐毛毯,上面摆了张精緻窄小的几案,香炉熏烟裊裊升起。床头的窗棂外,有一树常年被灵力滋养着的,一年四季都盛放的桃树,此时正在清晨薄雾的笼罩下绽放,柔美灼华。 闵韶感到有些头疼,披了件衣裳坐在寝殿内,略微出神的看着眼前。 晨起的清风、鸟鸣、温度,还有飞翘的檐角,消失的白绫…… 一切都太真实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看着顺着敞开的窗飘落进来的花瓣,忽然问了句:「付偲,现在是什么时候?」 付偲答:「早上。」 「……孤问你是什么年月。」 「哦,修真歷六千六百三十八年。今儿个已经是二月十五日啦。」 闵韶不禁怔忡。 三十八年…… 三十八年。 这是他离开天隐山,成为虞阳国君的第四年。是修真界最多灾多难的一年,亦是温玹尚还未死的一年半以前。 听到这个日子,他心底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苦涩、欣喜、诡秘,接连翻涌上来,五味杂陈的看着眼前,恍惚觉得,这梦不醒也罢。 他宁愿在里面醉生梦死。 揉了揉眉心,他仍旧不敢相信,试探地对付偲问道:「如今祭灵殿里……可是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当真?」 「当真。」 屋内又静了一会儿,付偲瞧着他今日状态着实不对,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道:「君上啊,尧国国君发来宴请,定在下月初三,您可要去吗?」 闵韶缓了缓,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宴请?」 付偲道:「是。只请了您一个,说要邀您前去共商国是,把酒畅谈吶。」 在十六国之中,与虞阳毗邻的国家有两个。 其一是东靖,其二便是尧国了。 尧国在十六国中实力强盛,国君十分好战,在短短十几年中发起的大小战争不计其数,近乎一半以上的国家都与他国有过争执,堪称是五州之中最蛮横无耻、最爱没事找事的典范。 但好在虞阳并不弱于它,所以尧国近年不仅没和虞阳有过纠纷,甚至有时还会刻意讨好。 闵韶不知想到什么,眸色略深暗了些,还是答应下来,「可以。」
第6页 付偲点了点头,「好,那老奴这就命人去回復。正好下月浮荒之巅的饮鹿宴与之冲突,就直接推拒了吧。」 「……等等。」 付偲正要走,闻言赶紧转回来,问:「君上还有吩咐?」 「你方才说饮鹿宴?」 「是啊。」付偲说到这个,絮絮叨叨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吹捧主子的机会,睁着胡扯,「饮鹿宴一年一次,都是不过二十五岁的少年才可参加的。虽然都是各国各宗门的优苗翘楚,但说到底也只是群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搅和在一块玩罢了。像君上您这般身份显赫、卓绝拔萃的人,就犹如擎天巨擘,往那一站就是鹤立鸡群高不可攀啊,旁人都得被您滔天贯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简直没有心思办什么宴席了。所以这个活动,您从来都是不去的。」 「……」 闵韶习惯性的忽略了付偲,双手交叠,沉吟了片刻,面无表情道:「告诉尧国国君,就说我已经接了饮鹿宴的请帖,改日再同他相约吧。你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动身前往浮荒之巅。」 「哎,这就是了!」付偲反应极快的一拍大腿。 要不怎么说付偲这个人乃是狗腿中的一绝! 这事换做别人,就算不觉得尴尬,也早该好奇问问他今年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但付偲不仅不问,还脸色都不带变的,想也不想立马改了口风:「君上平易近人,不矜不伐,老奴一把年纪了,都从未见过比您还谦恭低调的人!虞阳有您这样的国君,定是祖上积德,今后前程似锦啊……老奴领命,这就下去命人准备。」 付偲拍完这通马屁就走了。 闵韶揉了揉太阳穴,略感烦躁,起身走向窗边静静站着。没来得及打理的衣襟微敞着,拾起窗棂上一瓣桃花捏在指尖揉搓。 那张冷峻的脸上,此时情绪难以化开,冷锋似的剑眉微蹙着,盯着揉皱的花瓣,似有所思。 ……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虞阳并无异状,但闵韶每日醒过来,仍会叫来付偲问上一遍年月。万幸的是,诡异的事情没再发生,得到的答案都是同一年。 不过他有时难免还会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有时一天之中无论付偲怎么告诉,他都要往祭灵殿跑上三五回,确定里面真的空空荡荡才得以安心,在这件事上执着得可怕。 日子顺着一天天往下过,终于到了饮鹿宴这日。 近千年来,浮荒之巅始终在五州当中威望最高,毋庸置疑是天下宗门之首,山下石道绵延百里,恢弘壮阔。每到饮鹿宴这日,定然车马如织,成千上万的子弟接踵而至,赶往山上赴宴。 在修真界,宗门与国家之间并不相冲突,地位无从比较。 宗门负责修仙问道,而各国则负责凡尘俗事。有的宗门会参涉国家政事,帮扶朝堂,也有的宗门只一心修道除魔,不理俗尘。 像浮荒之巅这样的蔚然大宗,便属于后者。虽然地处尧国,但从不参与国政,亦不干涉纷争。 只是作为五州第一大宗,每年要负责起五州各国各派的关系融洽,举办一次为期三日的饮鹿宴。顺便也会从这些名门贵族子弟中挑选出合眼缘的、资质上佳的孩童,随其意愿,留在浮荒之巅修习。 不过各国虽然掌管凡尘之事,宗室贵胄们却也是修仙的。 譬如天资卓绝的虞阳二殿下闵琰,当年就运气极好的被浮荒之巅的明微真人收做了徒弟,如今已经小有所成。 再譬如天资变态的虞阳国君闵韶,和他的师弟温玹,当年就被世称「人间仙圣」的传奇人物太玄老祖收了去,当初石破天惊,不知妒红了多少双眼。 虞阳的马车驶过了石道。 放眼望去,浮荒之巅就屹立于雾霭云深处,宫殿巍峨气阔,仙气缥缈。马车停下来,精绣车帷哗地被掀开,金丝纹黑底靴踏地,闵韶从车里走下来。 他一身华贵的滚金黑袍,腰带束着那劲厉的腰肢,衬得肩膀结实宽阔,双腿修匀颀长,眉宇间尽是冷漠寡淡。单是这么一站,便极其引人注目。 前面先到的人已经被接引进去,后面的人看不见他的正脸,只能远远瞧着背影,小声议论。 「虞阳的马车?那人是谁?」 「认不出来……不过光看这车,便知不是一般人。」 「诶诶,你看他身边,那是虞阳的二殿下,据说还是明微真人的徒弟呢……」 闵琰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穿了身精贵华美的袍服,少年意气傲然,眉眼桀骜,跟在闵韶身边朝门内走着。 但虞阳的马车不止这一驾,后面还有不少勛贵子弟。不等旁人细看清楚,浮荒之巅的弟子便已经将人接走了。 闵韶与闵琰走过熠熠流金的殿宇楼台,绕过仙雾缭绕的茂林修竹,来到浮荒之巅的北峰。 眼前云开雾霁,一座汉白玉高台拔地而起,宽阔明亮,正是这座蔚然大宗中有名的「饮鹿台」。 弟子引着他们入席,闵琰昂首阔步,正跟在后面走着,目光扫到不远处一群人,突然眼神一亮,挥了挥手臂朝那边喊。 「师兄!」 站在不远处的男子身穿白衣蓝边袍服,也是名浮山之巅弟子,五官端正,正气凛然,衣袍穿得一丝不苟,乃是明微真人座下的大弟子,闵琰的大师兄,名叫温衡。 此时正和其他弟子一样,忙着接引来客。
第7页 「哥,我过去打声招唿!」闵琰留下这么一句,便兴奋的朝那边跑了过去。 闵琰打八岁起就被明微真人收入门下,直到十六岁才回到虞阳,到如今已是二十一岁的年纪,对这里熟悉得不得了。 闵韶本想站在原地等他,但目光顺着那方向看了一眼,脸色蓦地微变了变,眸中的情绪难以言喻,紧紧盯着那边。 温衡身后,接引的乃是东靖的宗室及勛贵子弟。 透过人群,闵韶仍是一眼看到了,在那群锦服华袍、打扮奢靡的男女之中,有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人,身形纤劲修长,清逸而凛冽,桃花眼里像盈着寒水,不动声色的站在旁边。 正是东靖的六殿下,温玹。 闵韶只觉得喉头一紧,有什么从心底涌上来,移开了视线。 那边的闵琰和温衡聊得正高兴,明显心情颇好,半晌才意识到闵韶没跟过来,回身朝他招了招手,「哥!」 闵韶没法装作没听见,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只能走过去。 他一靠近,周围便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看着他额上的墨色道印唿出声:「是虞阳的那个……!」 虞阳的那个变态奇才,近几年新任的虞阳国君,世上唯一一个太玄老祖道法的继承人…… 这些不必任何人说出口,都是放眼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 周围几个东靖的勛贵子弟见着也变了脸色,谨慎的打量着他。 温衡见到闵韶,率先端正的行了一礼,「虞阳君上,幸会。」 身边的子弟也跟着纷纷行礼,闵韶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状似不经意的往众人中看了一眼—— 人群之中,温玹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不禁微怔了下,随即像瞧见了陌生人似的,只得也跟着周围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纤长的眼睫下,那双桃花眼带着些许的疏离,淡淡道: 「见过虞阳君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4章 无情 说起来,这一世自从他们两人离开天隐山以后,直到现在至少已有四年的时间彻彻底底未曾见过面了。 多年名义上的同门,其实根本不相往来,不相悉知。 ……是,也该生疏至此了。 闵韶眼底冷沉沉的情绪难明,转过眸去,目光冷冽的看向闵琰,「还不走,磨蹭什么。」 说罢毫不留情的走了,只剩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闵琰略微愣住,不知他哥这是又犯上什么脾气了,转而跟温衡说了两句,赶紧追上去,留下一群勛贵子弟们还在原地张望,小声议论。 世人皆知——虞阳君上当年随着太玄老祖修行了无情道,天赋异禀,深得老祖真传,至今为止,修为已经达到了深不可测,鲜有人及的境界。 这种道法顾名思义,讲究的就是个「无情」二字,但具体究竟如何,也没人说得清楚,就连同样跟在天隐山修行的温玹也是一知半解。 毕竟这世上修成无情道的人,总共就这么两个,旁人想要探得其中的奥秘,并不容易。 太玄老祖为人随性,不是常年隐居天隐山,就是撒了徒弟独自出门云游。众人见不着他,就只好将目标集中在他的真传弟子,虞阳国君身上。 要说起闵韶这个人,那可就太值得旁人茶余饭后八卦一嘴了。 此人单论起外表,棱厉俊美不说,还肩宽挺拔,腰细腿长,眉目寒刀锋刃似的,常年板着张冷漠禁慾的脸。即使抛去身份,也照样走到哪都引人注目。 但要论起性格么,最明白的还是他虞阳王宫里头的人。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粗使奴婢,没有一个不知道他家君上的脾气。 闵韶平日里对人好归好,也从不苛待下人,但他有洁癖、难伺候、从不与人说笑,发起火来也是一等一的狠。虽不致命,但也足以吓得人肝颤,有时候连舌灿莲花的付偲都顶不住,更别说旁人。 所以总的来说,他这个人挑剔、严肃、偏执、不苟言笑、喜怒无常,统统都占了。还外加一个不近女色。 活脱脱印证了无情二字。 再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于是才常有人说:想巴结他的人没路走,想上他床的人反倒满街是。 这绝不夸张。 修真界的男人们想破头也不会明白,女人为什么会喜好这口。都说伴君如伴虎,何况还是个冷血无情的玩意,睡他和睡棺材能有什么区别? 闵韶和闵琰刚一走,众人就活跃起来了,七嘴八舌,议论什么的都有。 当中还是有更多的人震惊于,虞阳国君竟然来参加饮鹿宴了! 按照年龄来说,他今年正值二十有五,刚好处在参宴的标准之内,但按身份来讲……不应该啊。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温玹却似乎并不关心,白袍轻轻一掀,迳自在东靖的席位坐下了。 他身边有个穿着蓝绸锦袍的男子,头上束着贵重奢侈的金玉冠,繁复的锦袍近乎曳地,生得明眸皓齿,凤眼狭长,浑身透着股奢靡的气质——正是东靖的扬灵侯,萧成简。 萧成简摸着下巴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也跟着坐下了,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温玹,眉眼轻浮的道: 「你这师兄的脾气如今倒是和传闻中一样啊,目中无人,竟也想起来赏脸参加一次饮鹿宴?」
第8页 那话里多少有些嘲讽的意味,温玹好似没听见,桃花眼里波光淡淡的,始终看向饮鹿台的最前方。 此时那上面的两个汉白玉宝座还是空着的。 他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才悠悠地开口了,却并没回答那句话:「听说,今年猎兽赛的彩头不错。如何?有兴趣争个魁首么?」 「干什么?」萧成简闻言眸光上下看他,问道,「干不就是块极品九星石?你那剑上镶了多少稀罕玩意了,还差这一块?」 温玹道:「不是我要。」 「你想送人?」 温玹点头。 「送谁?」 温玹示意的扫了一眼右后方的席位。 那边落座的都是来自东靖国的女子,有的是宗室贵族出身的大家闺秀,也有的是名门大派里的拔尖子弟。 萧成简一目了然,道:「你是指周绮柔?」 温玹没反驳。萧成简「嘶」了声,目光一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怎么……你还真看上她了?我原以为你对这种女人不会有兴趣的,难道,你还真打算……」 那是东靖悉灵侯家的嫡女,如今刚好到了桃李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玲珑绰约。东靖近两年来,始终都有人说君上有意给温玹和周绮柔指婚。这传言已经在贵族圈里流传许久了,近来似乎也有了快要成真的趋势。 温玹抬眼看他,打断道:「既然兄长有意指婚,那我不须得做出个样子,否则悉灵侯那边如何说得过去?」 萧成简淡淡「哦」了声,「所以你对她没那个意思?」 温玹保持静默。 「想听实话吗?」萧成简摸了摸下巴,诚恳道,「以本侯这些年看女人的经验来说,这个的确太一般,配不上你。何况你既然不喜欢她,大可以直接跟君上明说,看上哪个娶哪个,你大哥那么疼你,这点小事他不会不答应的。」 温玹似是沉默了一瞬,摩挲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答道:「不必,我不挑。」 又补充了句,「何况,我们也未必成得了婚。」 萧成简道:「为何?」 「直觉。」 萧成简见他像是话里有话,正想探究,温玹却已经放下茶盏,及时将话题转了回去,「你就说到底答不答应?」 「答应什么?」萧成简闻言眉毛一挑,随即好整以暇的向后靠着,手臂搭在温玹的椅背上,拿腔拿调道:「温谨央,你可知道那禁地有多兇险,就凭你这态度,也想求本侯帮忙?怎么着也得说几句好听的吧,你说是不是?」 温玹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我可是要主动帮你拔得头筹,过后你得名声,我得宝物,两全其美,何故要求你?」 萧成简顿觉好笑,「听听,你这说得是人话?现在分明是你想要九星石,自己又不想当魁首引人注目,所以拉我出来顶替,你不求我本侯凭什么帮你?」 「所以你就是不答应了?」 「我不是说了吗?除非你说点好……」 「行。」温玹打断他,下颚微抬,幽幽地盯着他道,「我自己去猎兽场禁地也一样,只是若回来不幸受了伤,就只好跟大哥实话实说,到时候他定会扣你俸禄,顺道再将你拉到演武场去,揍一顿。」 萧成简给气笑了,牙根痒痒,伸手要去掐他的脸,「哎哟哟,你行啊温谨央,有个国君大哥就是了不起,还威胁我……」 温玹偏头躲开,萧成简不死心仍要上去掐。 紧接着便听「咣当」一声,桌案震颤,茶盏里晃洒出几滴水来,竟是温玹直接把他的手按在了桌上,萧成简反倒因此笑得厉害,眼看着就要打闹起来。 「……」 主持饮鹿宴的人还没来,众人还都在各说各的,整个饮鹿台上喧譁嘈杂,并没有突显出这边的吵闹。 但暗地里,有些人的情绪已经不大好了。 东靖与虞阳的坐席相隔不远,闵韶就坐在斜对面,阴沉的将移开视线,杯盏砰地往案上一砸,震出一片洇湿的酒痕,眼底寒得像结了霜。 ——当年他从天隐山离开后,便再也没与温玹见过几次面,原因很大程度上便是如此。 温玹与萧成简走得太亲密了,无知年幼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有多么刺眼,可事到如今,哪怕看上一眼都觉得心烦。 一旁的闵琰正兴致上头,与人聊得欢畅,被身旁突然的一响打断了,转过头来,才发现他哥的脸色不大好看,小心翼翼道:「哥,你今天怎么了?」 「无事。」 闵琰讨了个没趣,也不好多问,扭头又继续聊起来。 没过多时,饮鹿台上的人声忽然高涨。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眼尖,冒出一句:「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来了!」 只见远空两柄长剑乘风破空,如同割开天际后形成的刃痕,将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天边横贯出两道截然不同的灵流来,剑尾划过时,在空中留下缥缈将散的灵气。两位仙长各自御剑而来,衣袖涌风翻盪,临至饮鹿台时停下,足尖落地,宽袖一拂将剑收了回去。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是浮荒之巅地位极其崇高的两位仙长,尤其当中一位明微真人,乃是如今整座宗门的执掌者。 闵琰不禁激动,眼睛直发亮,「师尊!」
第9页 站立在石阶上的明微真人一身白衣胜雪,恍如谪仙,眉目清清冷冷的,视线毫无温度的面向众人扫了一圈,至多在见到闵琰时多停留了一息,也不曾言语,便拂袖坐到了高座上。 相较而言,另一位清宣道君则亲切温和了许多,竹青色宽袍称得他风姿清隽,宛如林中苍竹翠柏,令人如沐春风。 饮鹿宴如往年一样,依旧由这两位浮荒之巅赫赫有名的仙长主持坐镇。 明微真人性情孤冷,极少开口说话,开宴及讲述饮鹿宴内容的事,便都是由清宣道君一人来负责。 今年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宴席仅仅持续三日,以宴宾和猎兽为主,目的便是让十六国的后辈们有个相互结识的良机。 清宣道君语调温和在前面娓娓道来,闵韶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听,蹙着眉似有心事,垂眸把玩着手里的杯盏。 原本他也不是为了饮鹿宴而来的,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温玹其人还确确实实的存在罢了,并没抱太多的目的,如今既已见到,也没什么多余的事可做了。 身边的闵琰却与他不同,听得极其入神,似是很感兴趣。 半晌,忽然在闵韶旁边问了句: 「哥,我们明日要不要去禁地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5章 禁地 他看了闵琰一眼,「去那干什么?」 「争第一啊。」闵琰坦率直言。 浮荒之巅地势险峻,正屹立在蛟海边缘。 横截在蛟海之上有一处碎虚,常年源源不断的泄露出煞气,也有人怀疑那是通往妖魔恶鬼界的破口。因此浮荒之巅上下,每日最首要的任务,便是斩除因煞气而迅速滋生的妖魔恶灵。 但因为位置不同,各处受煞气所侵害的程度也有所不同。长老们常去的地方是最危险的玉钩峰,上面有个标志性的塔名叫镇灵塔,据说是专用来镇压邪祟的。而晚辈们常去的地方呢,大抵就和猎兽场类似。 猎兽场顾名思义,里面有许多受煞气所害,恶化的妖兽。 而禁地里面,无非就是些更为兇悍、修为不足者难以击杀的妖兽而已。 根据猎兽赛的规则,夺取一只禁地妖兽的内丹,至少能抵五只普通妖兽的内丹。但像饮鹿台的这些后生晚辈们想要进入猎兽场禁地,要么得修为奇高,要么就得几人,甚至十几人抱团进入。但由于这样一来,最终成果难以分配,大多数人只会选择猎杀普通的妖兽,不进入禁地。 不过像闵韶这种,自然属于为数不多的前者。 「……本次猎兽赛,第一名可得天山极品九星石一枚,第二名可得上品乌翎十支,第三名得上品玉露疗伤膏一盒。猎兽场禁地兇险,如非……」 清宣道君还在语调温和的说着,正好讲到这里,闵韶问道:「你想要九星石?」 「不是。」闵琰顿了下,悄咪咪往明微真人的方向瞟了一眼,答道,「我这不是前两年的名次都不太靠前嘛……师尊可就在这看着呢,我不能太给他丢面子啊。」 闵韶瞭然,眸色淡道:「知道了。」 「太好了哥,有你在,第一肯定稳拿!」闵琰压低声音没让旁人听见。 清宣道君的讲话结束后,宴席正式开始。 饮鹿台又渐渐恢復了方才的喧噪。 第一日的饮鹿宴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无非就是一群人饮酒作乐,彼此间留个印象。何况浮荒之巅的门风素来端正严肃,在没有歌舞声乐的情况下,众人所表现的还是拘谨更多。 尤其是在大宗面前,总要绷着点劲,不敢高论,亦不敢痛饮。 从正式开宴起,闵琰就跑到明微真人那边去了。闵韶周围冷冷清清的,宴席上俱是些少年人,多数甚至都没到及冠的年纪,而闵韶身为一国之君,又是太玄老祖的弟子,除了几个虞阳的弟子,旁人敢前来敬酒的都极少。 不过多时,他便觉得无趣了,打算中途离席。 他站起身来,生来棱厉的容貌自带几分冷漠,墨色衣袍垂地,挺拔的身影朝外走。周围的少年人们虽不敢靠近,但许多都在用余光瞄着,眼见闵韶就要从饮鹿台离开了。 也就是这时,意外说巧不巧的来了—— 原本空旷的侧边忽然闯进一抹鹅黄翠色,伴随着女子娇柔的惊唿声,蓦地从眼前闪过。闵韶眼疾手快,下意识的搀扶了一把,紧接着便觉得怀里温热绵软,女子柔弱无骨的倾倚在他身上,髮髻上缀满珠翠金钗,甜腻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伴随着甘甜的酒香,她手中的酒水洒了一地,有些在沾到了闵韶的衣袍上,女子慌乱无措的抬起头来,双眸顾盼婉转,楚楚可怜。 饮鹿台上的气氛瞬间静下来一半。 一道道视线或是震惊或是期待的往这边看,连陪师尊坐在最前端的闵琰都被这一幕惊住了,嘴里的葡萄没来得及嚼咽,浆汁流进喉咙里,被呛得一阵勐咳。 「……」 闵韶盯着那张娇媚的脸,心头蓦地窜火,脸色瞬息阴沉下来,立刻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在虞阳的上流圈子,任谁都知道他们的国君是出了名的有洁癖。 特别是在这方面。 就在国君刚登基的那年,有几位朝臣联名上奏,请求他广招妃嫔,充盈后宫。岂料上朝时候,闵韶当场发了通火,罚了几人半年的俸禄后便拂袖离开。
第10页 第二年,有人为了讨好他,特地费了心思弄到一名异域的绝色舞姬,结果连宫门都没入就被扣押了,说是国君怀疑他有内通外国之嫌,在大牢里被关了几个月才放出来。 第三年仍有人不死心,送了整整一车的美人进宫,结果可想而知,被削官降职贬至偏地,至今都没能回到都城。 敢往虞阳国君怀里塞女人,那就是在作着大死触他的霉头。 更遑论是故意投怀送抱。 那女子原本还在盯着他棱厉的眉眼、高挺的鼻樑看,见他脸色忽变,兀地就被吓着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女一时不胜酒力,冲撞了君上,还、还请君上……」 闵韶周身气压结了寒霜似的冷,锋刃似的眸刺了她一眼,女子瞬间噎住说不敢吱声。 这个男人本就修为高深,身上的压迫感强的难以言喻,在他面前待得久了,甚至都能感到手脚在冰冷泛麻。 女子低着头握紧指尖,半晌,听那寒冷的声音响起: 「姑娘,自重。」 闵韶没再看她,绕开直接走了。 片刻激起的水花不甚起眼,很快又被宴席的热闹冲散了。 闵韶没再理会后面的事,也没再回到饮鹿台,迳自回到安排暂住的房里沐浴更衣。 第二天一早,猎兽赛正式开始。 浮荒之巅的弟子早早便在猎兽场外等候了,发给每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袋,用来装猎杀妖兽后取得的内丹。到场的人无需再等人集合,直接便可进入猎兽场。 「猎兽场内任何人禁止御剑,如需前往禁地,可到这边来牵一匹马。」 这声音远远地便能听到,每走进猎兽场一个人,守在封印阵外的弟子便要将这句话高声重复一遍。 闵琰今日起得很早,一来便直奔附近的马圈,从里面挑了匹最强壮的马。 他翻身跨坐上去,一身精炼的银白轻铠衬得人精神抖擞,一派少年郎英姿飒爽的模样,拽着缰绳来到阵门前。 「哥!」 闵韶在这里已经等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身下骑着骏马,身姿英武挺拔,玄色衣袍在阳光映照下隐隐如有华光流动。见闵琰来了,眉目清冷的应了声,调转马头,带着他进入猎兽场。 猎兽场内岔路不少,并不容易碰上其他猎兽者。 这里面范围很大,而且视野辽阔,一草一木长势茂盛,枝叶遮天蔽日,纵横交错,按道理讲景致该算不错。但是毕竟有煞气影响,即便是在艷阳高照的天气下,也怎么都让人感到生气微弱,幽静森冷。 在猎兽场的非禁地区域,常见的大多只有些低级妖兽。 形如狼状如虎的那种算是个头大的,见过最小的甚至还不如只兔子,身上全都肉眼可见的笼罩着一团淡淡的黑气,辨认起来相当简单。若是有受煞气影响过重的妖兽,兴许还能生出变异生长的獠牙。 闵韶和闵琰一路上偶尔碰到些低级妖兽便顺手斩杀了,取出它们的内丹装进袋子里。 走了一小段路,便能远远看见禁地的位置,上空被一层淡金色的巨阵笼罩着。 马蹄踏地声轻快的哒哒作响。靠近阵光的时候,便看见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正有些无聊的坐在树底下纳凉,守在大阵外等人来。 「师尊!」闵琰见着人影便眼睛一亮,夹紧了马肚加速跑过去。 明微真人此时正闭眸端坐在蒲团上,闻声睁开眼睛,清冷的朝他看了一眼,并不意外道: 「来了。」 「嗯!」闵琰勒马停在树下。 「就你一个人?」 「还有我哥,在后面。」 明微真人抬眸,顺着马蹄声的方向扫了眼,见着闵韶的身影从茂密纵杂的野丛后出现,便没再多言,復又将眸阖上了,淡淡道:「进去吧。」 清宣道君负责施法将阵门打开,起身捏了个法诀,地面随着他的结印泛起璀璨金芒,阵光霎时粲然发亮。 不忘细心嘱託他们道:「禁地妖兽兇勐,危险难测,若想确保安全,记得千万莫往深处去,只在阵门附近猎兽便可。我与无澜会一直守在这里,如若发生意外,一定想办法告知我们。」 闵韶略微颔首,「有劳两位仙长。」 临进去之前,闵琰还不忘回头跟明微真人打声招唿,「那我们进去啦,师尊。」 而后拽着缰绳,跟着闵韶入了阵门。 禁地内的景象看起来和外面没有太大区别,两人在禁地浅处走着,泥土地上偶尔可见一些妖兽的爪印,但茂林苍盛中,却连只活物的影子都没看见。 两人转了近半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 闵琰一脸匪夷所思,勒马停在原地,很是郁闷的回头道:「哥,会不会是有人捷足先登,把这附近的妖兽都杀光了?」 闵韶看着眼前近乎毫无生气的森凉幽境,道:「若真是如此,周围不可能没有血迹。只怕是出了问题。」 他打马调转方向,「再往深处看看吧。」 「嗯。」闵琰乖乖点头跟上去。 越走向禁地深处,温度就越是在不断降低,四周冷气森森的,连进来前头顶的艷阳都变成了沉重乌云,阴暗不见天日。 林深处的空气潮湿,泥土黏软,兽爪的痕迹显露得愈发明显。闵韶便顺着这些爪印走,渐渐发现这些妖兽似乎是被什么引诱了,行踪都集中前往了同一个方向。
第11页 ……看来果真有问题。 闵韶眯了眯双眸,眉峰低压。 他记得在这一批参加饮鹿宴的少年人当中,有能力应对禁地妖兽的人寥寥无几,就算他们有再多人结伴同行,也不可能敌得过这里数量更为庞大的妖兽。 若是不幸遇上兽群的话,能有人活着出来都算万幸。 而现在,竟然有人敢将这么多妖兽吸引到一处去? 他可真是不禁好奇了,这个带头作死的人是谁?就凭这群少年人的修为,怕不是活腻味了嫌命长么? 他面色沉冷,拽住缰绳加快了速度,与闵琰继续往前走。随着沿途渐渐靠近,他们很快就见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片宽阔开旷的地方。 眼前大部分视线被灌木野丛遮挡住,以他的修为已然感知到前方浓郁诡异的气息,危险近在咫尺。在浓密繁叶的背后,隐隐传来持续不断的异样声响,像是数只妖兽发出骇人的低吼嘶叫声。 高低起伏,迴荡不绝。 再靠近些,妖兽的嘶吼声更加高昂了。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混杂在其中,清晰可辨的、咆哮的人声—— 「温玹!!你他妈到底行不行了?!快点啊,老子要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玹:刚刚有人说我活腻了? 闵韶:……误会。 —————————— 近一个月内晋江评论系统升级,但评论不受影响。 依然可以在评论区留言,作者后台会看到的~ 感谢支持。 第6章 归墟 这道声音简直在闵韶的脑颅内炸开了。 他瞳孔骤缩,心中蓦地拧紧。 谁?!! 四周危机四伏的气氛简直阴森得可怕,闵琰正警惕的环顾着周围的时候,一扭头,便发现闵韶远的只剩下背影了。 顿时慌张得紧追上去,「哎——前面危险啊哥!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前方开阔处卷着阵阵的狂风,闵韶绕过那片野丛,当即勒住了马,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 只见面前一道巨型的困阵拔地而起,围绕着四周将整片场地包裹起来,无数淡蓝色的灵流在虚空中交织流动,形成一张坚不可摧的薄壁,成功与外界相隔绝,困住了阵中不计其数的妖兽。 这些妖兽体型庞大,身上黑雾浓郁,有的甚至已经恶化得近乎变异,形态极其兇恶狰狞。眼前被迫的囚困和封闭,使它们暴躁不已,不断的在困阵中横冲直撞,张着血盆大口嘶叫怒吼。 而就在这极度危险的困阵中央,还有一道金色的结界,在兽群的包围中显得极其渺小可怜,全靠一个人凭着一己之力硬撑着,才没有使得结界被妖兽撞破。 此刻那个人显然已经快撑到极限了,实在忍无可忍,转头破口大骂: 「温玹你到底好了没有?!妈的……下回这种事我再答应你,我认你当祖宗!!」 此时结界之内的温玹没办法回答,因为他正在忙着捏法诀往困阵中套阵,只能抽出空来,回瞪萧成简一眼。 闵韶被困阵阻拦在外,不敢强行闯入,一贯漠然的神情难得显露出不安,目光紧盯着阵中央。 一旁的闵琰见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呆掉了,盯着愣了半晌才惊愕道:「哥,这、这是什么啊?那两个人……」 闵韶倏然警觉,「当心身后!」 他幻化出长剑,玄黑的衣袍浓云般从马背上掠至地面,携着狂焰灵力的剑刃倏忽从眼前闪过,冷冽果断的朝闵琰背后的暗丛中刺去! 伴随着吼呜一声哀嚎,一只半人高的妖兽血花四溅,当即毙命。杀完这只妖兽,闵韶立即在闵琰周围布下防御结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待到结束时,闵琰才堪堪回过神来。 一剑一只妖兽……真不愧是他哥。 闵琰想着,随即又忙问:「哥,现在该怎么办?」 闵韶看着阵中的结界,握紧了手里的剑,「你留在这里别乱跑,我进去。」 「进去?!哥,你要进哪去?」 还未等他问完,闵韶已经黑靴踏地,身体掠至了半空。 玄色长袍随着巨阵颳起的狂风猎猎作响,向剑中灌注灵力,剑刃随即便迸发出熔岩烈火般的灵流,作势便要将困阵击破。 「哥!你疯了??」闵琰大惊失色。 闵韶眉目冷厉,没顾底下的喊声,正要挥剑斩下去。 忽然之间,只见阵中泛起一阵亮光,从中央的结界中扩散出道道灵流,在地上蜿蜒形成轨迹,几息之间便形成了一道大阵,分毫不差的交叠在困阵之上! 闵韶脸色骤变。 紧接着,便听见一道宛如崑山玉碎的声音—— 「归墟——破!」 倏忽之间,困阵内罡风骤起! 呜呜风声混杂着妖兽的狂躁咆哮,一道道寒冰般的灵流破空而出,犹如化成了实质,细密如丝的横纵交织在一起,如同冷锐尖厉的锋刃。 错综复杂的灵流漫天可见,烟花般轰然炸开四射,道道纤细的灵流穿透了阵中妖兽的血肉皮骨,将它们悉数残忍绞杀。 妖兽痛苦的哀嚎声响震天际,阵中漫天血沫横飞,断肢残躯滚落一地,放眼望去满是刺眼的猩红。 近乎血流漂杵。 闵琰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口震惊不已。
第12页 以及同样被惊住的,还有正在用灵力撑着结界的萧成简,「我靠……」 外面的杀阵就这样持续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但凡是阵内的活物,除了温玹和萧成简外基本都死光了。 尸横遍地,浓重的妖血味在空气中瀰漫,浓重的血雾渐渐散去。萧成简缓过神来,身体力竭加上视觉冲击,导致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有些木然。 他撤掉了结界,转过头去看温玹。 温玹的状态亦不太好。 他方才引来妖兽,在短时间内布下了巨型困阵,又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叠加了一层杀阵。制造阵法这种事,本就用时越短便越耗费精力,他现在灵力骤然消耗了不少,有些疲惫,于是干脆坐在地上休息。 「你怎么样?」萧成简脸色有些泛白的问道。 温玹摇头,道:「没什么事。先去把内丹捡回来吧,免得待会儿被人抢了。」 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萧成简脸色难看,正想骂他几句,谁知侧面忽地传来一声兽吼,有妖兽朝这边逼近过来。 萧成简顿时一惊,心道,完了,这是血腥味太重,把附近漏网的妖兽引过来了。 温玹对此倒还算镇定,只是略微蹙了蹙眉。 他虽然消耗了不少灵力,但凭他的修为,眼下对付一两只妖兽还是勉强有余力的。于是朝萧成简递出一只手去,道:「拉我起来。」 「……你还能行?」 然而没等萧成简伸出手去,兇勐强壮的妖兽已然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一双血红的竖瞳紧盯猎物般的眼神看着他们,作势要朝这边扑。 这时,一柄焰纹龙鳞匕首忽地破空飞出,发出锐利的争鸣,带着焰色灵流直扎入妖兽体内,直接将妖兽定死在原地! 温玹见到那柄匕首有些诧异,转眸看过去。 只见闵韶一袭玄色袍服,眉目锋利冷峻,手里提着那柄长剑,似乎并不怕地上骯脏的血污,直接踩过遍地猩红朝他走了过来,眼神似乎还掺着几分愠色。 这个眼神让温玹感到似曾相识,不觉愣了一下。 很多年前,每当他在天隐山调皮得过分的时候,闵韶都是这么看他的。但不同的是,那时候的闵韶远不像现在这样冷得不近人情。 萧成简见着外人,立刻警惕起来,唇边捲起笑,很好的遮掩住疲惫脆弱,故作轻松道:「原来是虞阳君上啊,多谢出手相助。」转头又看到跟上来的闵琰,「二殿下也来了?」 闵琰一见面立马想起了他们的身份,略感惊讶道:「啊……是你们?」 这两人一个是东靖扬灵侯,一个是东靖六殿下,都是在修真界名号响亮的人物。尤其是温玹,和他哥一样作为太玄老祖的徒弟,在修真界的知名度同样如雷贯耳。 萧成简扬了扬眉,以作回应。 但闵韶并未接萧成简的话,只是垂眸瞥向仍坐在地上的温玹,沉声问道:「受伤了?」 温玹眸色微动,刚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成简便突然横了过来,挡住闵韶的视线。 他俯身一把将温玹扶起来,嘴角不怎么正经的笑着,帮忙打掩饰道:「哪能啊,有劳君上关心了,他再杀一百只妖兽都没问题,好着呢。」 闵韶冷冽的瞥了萧成简一眼,没理他,仍旧问温玹道:「真的无事?」 温玹:「……嗯。」 萧成简微眯了眯眼,面对着这种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不得不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于是故意姿态悠闲的侧了侧身,将状态明显不好的温玹挡住,扯开话题道:「君上与二殿下今日收穫如何啊?」 闵韶视线彻底被挡上了,终于冷漠的抬眸,回了他两个字:「尚可。」 萧成简狭长的凤眸扫了眼面前遍地的妖兽尸体,悠哉道:「唔,眼下禁地里多半的妖兽都在这儿了,想必再猎也难。既然来的这么巧,君上不妨拿几颗内丹再走吧,权当是萧某一点心意。」 「大可不必。」闵韶不怎么和善的拒绝了,「二位为了这些内丹如此捨命,孤怎好意思要。」 温玹:「……」 温玹因灵力消耗不少,脸色略微苍白,就那样站在后侧。 与萧成简不同,他自始至终并没露出什么疑虑或戒备的表情来。桃花眸里像有破晓时分浸润的露水,即便是站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中,也仍旧衬出几分清俊恬淡。 闵韶冷淡的瞥了他一眼。 若是放在以前,他身为师兄定然少不了对温玹一顿数落,但换做如今,却也说不得什么,便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二位内丹也猎够了,孤先送你们出去吧。闵琰,去帮他们把内丹收回来。」 「哦,好。」 闵琰对于他哥说的话向来乖得很,听完半点没犹豫的在尸海里忙碌起来。 萧成简面露讶异,似是怀疑他这句话有几分诚意,犹疑道:「您要……亲自送我们出去?」 闵韶没别的意思,只是料定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难以再对付更多妖兽,若是不巧遇上成群结队的,恐怕还会受伤惨重。 于是看了他一眼,剑眉微挑,道:「不然呢。」 萧成简咧嘴干笑,正想找个理由婉拒,就听到温玹极其自然的接话:「那就多谢君上了。」 「……」 嘶…… 萧成简话到嘴边被憋了回去,回头暗瞪他一眼。
第13页 你倒挺不客气! 闵韶心里听着这称唿别扭,却也没说什么,面无表情的转身道:「不必,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九星石 几人重新骑上马,按着原路返回,一路上并未有什么多余的交流。 闵韶和闵琰在前面走着,温玹和萧成简隔着一米的距离在后面跟,途中倒还真碰上了些妖兽,都被闵韶出手解决了。 回到禁地阵口的时候,天色还早,闵韶便没有离开,只将温玹和萧成简送出了阵,自己和闵琰则仍留在禁地里继续猎兽。 温玹和萧成简出了猎兽场后,便将装满了妖兽内丹的囊袋交给浮荒之巅的弟子,又将马匹还了回去,转而往客房的方向走,打算回去好好休息。 浮荒之巅内景致秀丽独特,远处的楼阁碧瓦朱甍,眼前的石子路弯弯绕绕,晌午已过,阳光明媚的有些刺目。 萧成简眯着眼睛,走到半路,忽然悠悠开口道:「谨央,你不觉得有些奇怪的么?」 温玹与他并排走着,即便衣摆上沾了泥土,单看脸也仍旧显得清风朗月,问道:「哪里奇怪?」 萧成简摸了摸下巴,「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你是说闵应寒?」 「正是。」 「……」温玹脸上的表情仍旧很淡,像是并未在意,「兴许只是恰好碰上了,顺道帮个忙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嗤。」萧成简当即笑了声,简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瞥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想想这些年来,修真界对他的评价,他会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这要是在八年前,他帮你那是再正常不过。可放到现在,我要说他大发慈悲,或是突然念起了师门旧情,你敢相信么?」 「……」 「要我说,这一次就算了,日后若再碰到,千万要绕着他走。」萧成简边说着,边手痒的从路边折了枝柳条,捏在手里把玩,「这可不是本侯倒打一耙,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闵应寒『无情道』的名声在外,当避则避,小心为上。」 温玹眸色微敛,表面看起来好似没放在心上,「这事不必你说,我心里有数。何况我们远在东靖,日后本就不会和他有交集,不必担心这么多。」 萧成简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捻着手里的柳枝,「说的倒是肯定,日后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不过我也就是好意提醒一下,虞阳和东靖素来关系平平,日后有没有来往的确难说。」他随手将折成了两截的枝条扔了,「要没有的话是最好,要有的话,便算倒霉吧。毕竟与这类人来往,无论是敌是友都很麻烦……啧,无情无义嘛,何人敢与之。」 正说着话,两人拐过甬路尽头,已经临近了客房所在的庭院。温玹眉宇间的疲惫从在禁地时便没缓和过来,他并没接萧成简的话,只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息,明日宴上见吧。」 萧成简见他的确面有倦色,便道:「行啊,今天你也折腾的够呛,早些休息吧。」 温玹点头,转身回了房。 饮鹿宴第三日,酉时。 猎兽排名已出分晓,众人聚在饮鹿台上,清宣道君和明微真人仍旧踩着点,御剑乘风而来。 昨日猎兽场禁地一事,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得知真相了—— 在这场宴席内,有本事进入禁地的人本就没几个,敢跑到禁地深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昨日禁地里那一大片屠杀妖兽后触目惊心的惨状,经过流言的扩散以后,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俱在议论此人到底是谁。 清宣道君身着青袍站在高阶之上,几番套话之后,宽袖一拂,将猎兽赛的名次公布了出来。 金色浮光的灵流构凑成正楷,端端正正、苍劲闪耀的高悬在饮鹿台正前方。第一名出人意料的写着三个大字—— 萧成简。 这下众人可全都惊了,频频朝东靖的席位侧目。 论起扬灵侯的修为和实力,搁在饮鹿宴上也就是不上不下的档次,猎兽赛第一名哪轮得上他? 但东靖的扬灵侯和六殿下铁如亲兄弟,昨日他们一同进入猎兽场,众人可是都瞧见了的,所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肯定都是六殿下的功劳啊! 闵韶脸色亦是有些沉了,不动声色的朝那边轻瞥一眼。 难怪温玹费了那么大一番力气,原来都是为了帮萧成简争得名次。 其实区区一个猎兽赛,若单是给萧成简扣个第一名,并没有多少人会放在心上。毕竟猎兽赛的名次只公布前二十人,闵琰这次同样喜得「探花」,而像温玹和闵韶这一类人均不在列,其中的水分可见一斑。 由于猎兽赛的赛制规则本就不那么严瑾,每年的排名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众人也并不在意。 但眼下就不同了,若想在禁地中做到将妖兽杀得血流成河、妖残躯堆如山高的地步,得需要多高的修为和能耐,众人心知肚明。 温玹虽是太玄老祖的亲传二弟子,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众人也不曾当回事。如今突然露了一手,没想到竟也是个年纪轻轻,修为难测的奇才。
第14页 ——这下可好了,萧成简这个「冒名顶替」的挡箭牌如今一点作用都没起到,纸片似的一戳就破了。 萧成简抹了把脸,尴尬的笑了笑,侧过头来暗暗咬牙切齿的看着温玹:「温、谨、央!」 温玹轻咳了声,一双眼眸清澈如潭,甚至略带无辜的看他。 萧成简低骂道:「看看你干的好事!本侯这么俊一张脸,都被你给丢没了!」 「……这不能赖我,我昨日也没想到会引过去那么多妖兽,否则何至于去犯那个险?况且我以为那地方已经够深了,谁知来了一个闵应寒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人敢到那去……」 萧成简简直气得牙痒痒。 温玹:「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那块九星石给你?」 「谁稀罕。」萧成简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滚,你给我等着,回头再跟你算帐!」 「……」温玹端着杯盏装作没听见,转过头去接着饮酒。 随着宴席逐渐热闹起来,偌大的饮鹿台热火朝天,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台上灯火通明,数百盏仙莲灯围绕着饮鹿台齐齐点燃,灿若星斗。 闵韶身边起初仍是清清冷冷的,众人们碍于身份,并不敢到虞阳国君身边找话头,但多喝了几杯酒后,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接二连三的开始有人大着胆子过来搭话。 多数人也是试探着,从他身边的闵琰开始谈起: 「哎,不愧是虞阳的二殿下,素闻尊师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在下是华清宗无忧真人座下的弟子。」说着,堆笑的也看了看一旁的闵韶,「不知殿下与君上对我家师尊可有耳闻?」 「……」 更有些头铁的年轻弟子,是来直接邀约的: 「在下无影宫弟子,对虞阳君上与二殿下仰慕已久,若是两位不介意,日后可否时常一同切磋武艺?」 「……」 甚至还有专程熘须拍马的: 「昨日的猎兽赛,君上也与二殿下同去了吧,早就听闻君上修为了得,如今一见更是不同凡响啊,不知君上……」 「……」 宗室贵派的少年子弟多数生来心机深重,不少人都借着敬酒的名堂前来混个眼熟,话茬总是有意无意的递到所有宾客中身份最重、地位最高的闵韶身上。尤其是见到闵韶并非纯粹冷着一张脸,偶尔也会礼貌的给出回应之后,前来敬酒的人便越来越多。 不出半个时辰,虞阳的席位旁已经围了许多人。 闵琰更是被不少人缠住了,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尚且年轻,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拼命偷偷朝闵韶使眼色,「哥!哥?」 闵韶也早就不耐了,但他好似根本没看见闵琰的表情一般,勉强应付了周围人几句,随后起身,按了按闵琰的肩膀,冷声道:「孤不胜酒力,出去透透气,诸位继续。」 说罢便绕开旁人,脱离了人群迳自走了。 被丢下的闵琰一时有些懵了,「不是,哎、哥,你……」 你怎么又不胜酒力了? 闵韶头也未回,只留下颀长挺拔的背影。 他路过东靖席位的时候顺带轻轻瞥了一眼,那里同样聚了不少宾客,众人形形绰绰把盏谈笑,没见着温玹身影,恐怕早已被淹没其中。 夜色深沉如霜,檐下的流苏随风飞盪,仙莲灯华光溢彩,映着台下的水波如搅碎了的渔火。 闵韶走过廊庑,离喧闹的饮鹿台稍远了些,站在凭栏处,手里仍端着杯清酒,看着远处的景色。 春夜的风温和微凉,吹散了些许烦躁。 不过多时,远处有三名女子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满身珠翠绫罗,步摇轻晃,似乎也是出来散步透气,边走着边说笑谈论着什么。 等走近了些,女子银铃似的笑声便传进了耳朵,声音娇俏的道:「她呀,就是眼高手低,也不看看她一个小国贵戚的女儿,能配得上么?」 另一个女子也跟着笑了,应和道:「是啊,何况凭人家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还能因为她破了例不成?偏要来这一齣好戏,真是丢人现眼。」 「可不是吗。」女子扶了扶髮簪,步伐缓慢的走着,忽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我们绮柔姐姐命好。君上那边还未赐婚呢,未来夫婿便待你这般体贴,等到将来嫁过去,该是何等滋润哪。」 走在前面穿着莲青色长裙的女子闻言,这才开口了,声音含娇细语,端庄大方的道:「莫要瞎说,如今婚事还未定,怎可在外胡言这种事。」 后边的女子更加笑道:「姐姐莫要害羞了,这不就是早晚的事,在东靖谁不知道呀?何况殿下的心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瞧瞧他送你的那块极品九星石,何其贵重……」 闵韶原本只是背对着站在凭栏前,无意细听他人对话,倏然间听到「九星石」三个字,心中似乎勾了些异样的印象,剑眉微蹙的转头看过去。 几个女子正好走到了跟前。 朦胧夜色下,她们蓦然瞥见男人棱厉的侧脸,不禁停住脚步,细看之下,诧异的惊唿出声。 「虞……虞阳君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煜阿 3瓶;
第15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睡觉 前面的女子见状赶忙率先行礼,规规矩矩道:「见过虞阳君上。」 另外两名女子也紧跟着行了礼。 闵韶盯着那女子的脸,眸色蓦地沉了沉。 果真是她。 东靖悉灵侯家的嫡女,上一世被东靖国君赐婚给了温玹的人。 但不巧的是,上一世温玹与她最终并没能成婚。当年在婚期来临之前,悉灵侯被查出通敌谋反之罪,判了抄家的死刑,包括这个知情的嫡女周绮柔在内,也同样未能倖免。 闵韶扫了她一眼,只淡漠的点了点头,而后也无意多说什么,移开了视线,没再理会。 几个女子见状自然不敢多搭话,识趣的走了。 夜风徐徐吹来,檐下的八角铃叮咚作响。闵韶揉了揉眉心,略微烦躁。 上一世他始终不敢接近温玹,原因除了萧成简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便是怕他自己压制不住道法的反噬,一旦受情绪作乱,体内便如有生起难以浇息的火丛,浓烟蒸腾之下,烫伤的终究还是身边的人。 可一旦提及温玹的事,他明知自己不配多管,却还是忍不住的细想。 ……那块九星石,当真有人给了周绮柔? 是萧成简,还是温玹? 若真是温玹的话,又用意何在? 莫非,他是真的打算顺从温向景的安排,同意与那个女人成婚么? 闵韶眼眸在朦胧的夜色中晦暗不清,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饮尽了,杯盏就放在凭栏之上,转身朝饮鹿台相反的方向走。 饮鹿台上仍是沸反盈天,众人推杯换盏酒到酣处,他却心烦意乱,迳自打算回去了。 曲折的青石小径有些昏暗,路边的灯盏并不十分明亮,道旁古树遮天蔽日,有清浅的月光透过树枝投下暗影。 正走着,临近树下时,忽然听见上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 闵韶下意识的警觉,不等他观察,眼前忽然一道黑影直坠而下,「砰」地一声砸到地面上!酒罈陶瓷片摔得稀碎,一股酒气瀰漫开来,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响彻刺耳。 「谁?!」 闵韶倏然抬头,眉间紧蹙,同时摸向腰后那柄焰纹匕首。 然而这么一看,蓦地有些怔了。 只见高高的粗树枝上,垂下一缕月白绣金色的衣摆,借着朦胧的月色和微暗的灯火,依稀看清了躺在上面的那人的脸—— 竟是……温玹? 温玹看起来似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放松的躺在树枝上,周围树叶茂密,远远看去根本找不着他。仿佛听到闵韶那一声质问,才注意到树下有人似的,身子稍微动了动,侧过头来,眼眸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但他的眼睛里没什么焦点,桃花眸里蒙了层薄雾似的,朦朦胧胧的往下瞅着。 「……」 闵韶一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是喝多了,心里竟没来由的放松了些,语气放缓了,淡漠道:「你怎么在这?」 但温玹没给出什么反应,静了片刻,闵韶又道:「上那么高干什么?赶紧下来。」 温玹头只歪了一点,好像根本没看清底下的人是谁,于是反应迟钝的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歪过来一点。 「……」 ……但好像还是没看清,于是又歪了一点。 又歪了一点。 又…… 「别动了!」 这句话还是说晚了,温玹半个身子已经歪出了树枝,眼看就要从树上掉下来。 温玹眼眸略微睁大,身形不稳的左摇右晃了两下,结果仍是没控制好,于是紧接着「啊」的一声,修长纤细的身影从高处直直坠下,正朝着树下那堆破碎的陶片—— 闵韶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将那道身影揽进臂弯,稳稳接住了。 温玹掉进他怀里,气息微促,有点受惊,眸里仍带着不甚清醒的醉意,怔怔的看着他。 成年男子的身体被横抱在怀里显得有些突兀,闵韶却并没有立即将人放下,神情多少也有些默然的僵在原地。 当年在天隐山的时候,他也曾无数次的从树下接住过这个人,只不过那都是年纪尚且烂漫时发生的事了,早已快要忘了那种感觉。 现在的温玹显然已经与从前不同了,眉眼比以往还要清秀些,鼻樑滑腻柔挺,明眸皓齿,全然脱去了从前的稚气。 就是爱喝酒这点仍没改掉。 他今晚看起来已经醉得不认人了,闵韶缓了片刻,没急着把他放下,问道:「……可还站得稳?」 温玹缓缓点了点头。 还行,还会回答问题。 闵韶想着,轻轻将他放下来。 但下一刻,这种想法就被打破了。温玹双脚刚一沾地,整个人就像失足踩进了水里似的,浑身连骨头都是软的,半步都没站稳,倒回了他怀里。 闵韶略僵了下,喉结攒动,没等开口说什么,温玹忽然醉晕晕的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头一沉,醉眼迷离的将微烫的脸软软埋在了他怀里。 「……」 闵韶感觉到他的鼻尖就贴着自己的脖颈,炽热的唿吸全都喷洒在了喉结上。他声音里带着醉后浓重的鼻音,猝不及防的轻轻喊了声:「师兄……」 闵韶当即怔住了。
第16页 心脏剧烈搏动,有如撞破了岩浆般沸腾不止,熔流顿时顺着血管下涌。他低骂了一声,不及细想,立马拉下那双手臂,扶着对方的肩膀将人推开了。 这时,远处一道尾音拖得极长的喊声忽然传了过来: 「温玹啊?人呢——」 懒懒散散的掺着点轻浮,听起来也没少喝酒,声音已经飘得没边了。 闵韶略微蹙眉,一听便知道是谁。 果不其然,几息过后,萧成简醉得歪歪扭扭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里,正从小径那边远远地朝这边走。 他嘴里又接连喊了好几声,晃晃荡盪的走了会儿,临到附近,仿佛才看见前面的景象似的,脚步忽地一顿,当即愣住了。 紧接着便听见他惊诧的「靠」了一声,酒都醒了一半,快步走过来,脚底生风。 然而走到跟前,他又迟疑地慢慢停住了…… 因为眼下那两人的姿势实在亲昵得令人匪夷所思——温玹醉得连眼尾都泛红了,正软泥般倚在闵韶身上,而闵韶好似也没怎么嫌弃,两手正半扶半抱着他,两人中间至多只隔了一拳的距离。 「……」 萧成简顿时神色怪异,醉醺醺的眯长了凤眸仔细盯着看,还当是自己今天喝得太上头了。 闵韶倒是没什么异样,面色冷淡如常,将温玹又分开了些,淡淡道:「扬灵侯来的正巧。」 「是、吗?」萧成简寻思的皱了皱眉,醉得舌头都不利索了,「我怎么觉得……不太巧?」 他又仔细打量的看了看温玹,质问道:「温谨央,你怎么回事?跑这来干什么?怎么还跟他……」 「我在这睡觉。」温玹看起来仍旧不清醒。 「睡觉?」萧成简忍不住骂他了,「你睡个屁!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喝成这样了,你他妈是不是又自己拿酒了?你……你给我过来!」 说罢就上去提熘住温玹的衣领,将他拽到了自己那边。 闵韶脸色冷了冷,但也没出手阻止,看着萧成简骂骂咧咧的把人拉过去。 但好在温玹这次站稳当了些,没再倒下去。 萧成简这时候也缓过来了些,戒备心也跟着回来了,扯着嘴角朝闵韶道:「不好意思啊,让虞阳君上见笑了,他平日里酒品没这么差,今个估计是玩的尽兴……」 「孤知道。」闵韶冷冽的打断他,寒声道,「时辰不早,扬灵侯早些送他回吧。」 小路上的灯盏不太明亮,温玹神色仍晕晕醉醉的,在模煳下抬起微润的眼眸来,朝他看了一眼。 萧成简看着闵韶的脸色,暗自咂摸了下,不禁心道了声果然。 依照虞阳国君的怪脾气,连貌美如花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都臭着一张脸,更别提是烂醉如泥的男人了。 萧成简也不想在这人眼前久留,于是简单道了别,立马拖着温玹脚步跌跌撞撞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9章 万相楼 待到人影彻底消失后,闵韶缓缓吐出口气。 他手掌覆压在额上,阴影笼罩之下,依稀可见额角暴起的青筋。透过掌缝,余光仍然可以见到地上稀碎的酒罈碎片以及周围散开的水渍。 他躁郁的闭了闭眼,宁可方才那一幕没发生过。 不得不承认,方才抱住温玹的那一刻,他的确是动摇的,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再晚推开温玹一刻,或是温玹再那般喊他一声,他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来。 可私心到底只是私心,温玹与他本就殊途,温玹心里有他自己的家国子民,有他自己的桑弧蓬矢,也有他自己思慕渴念的人。而所有的这些,恰好都与闵韶无关。 多年渐行渐远,他们两人早就没了交点。 除非生死攸关,否则温玹的生命中并不需要他的出现,这点闵韶很清楚,也从不逾越。就如同上一世一样,他们两个人多年形同陌路,甚至最终刀剑相向,无非都是他心甘情愿,甚至说是在一点点了断自己的念想。 全都断了才好。 闵韶想。 他本就是个在泥潭里作茧自缚的困兽,何必再去为难别人。 即便当年在天隐山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曾住在同一屋檐下,亲密无间过。 那时候的温玹时常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得了空便跑到镇上去买酒,然后带回到山里,坐在古树的粗枝上偷闲,有时甚至能抱着酒罈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暮色昏沉。 有一日他实在偷懒太久了,直到闵韶找过来时,他还仍在树上躺着。见到闵韶面色不悦,便眨了眨眼朝他问道: 「要不要上来啊,师兄?」 「你说呢。」 温玹慢悠悠坐起来,双腿垂着往前蹭了蹭,抱紧酒罈,「唔,那我下来了,你接住我。」 不等对方拒绝,他已经从树上跳下来了,闵韶迫不得已,伸手将人接住。 结果温玹怀里的酒罈还剩了半坛酒,一下晃荡出来,哗啦洒了两人一身。 「哈哈哈哈哈!」 「温谨央!」闵韶简直被他气笑了,立刻把人放下了,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又拿他没办法。 那时候的闵韶与现在大相迳庭,长相棱厉的轮廓中仍带着稚气,眉眼间多数时候流露出的是温和与沉着。虽然偶尔也会展现出少年人顽劣乖坏的一面,内里却是正经一把潇飒如风的君子骨。
第17页 闵韶抱着剑,问他:「师尊下山前让你抄的书都抄完了吗?」 温玹摇摇头,他醉得头有些犯晕,便用后背倚着树干,舔了舔唇,似乎意犹未尽,于是举起酒罈又来了一口。 闵韶上去一把将酒罈夺过来,放到一边地上,「还喝,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学人喝酒,赶紧回去把书抄完,想挨罚是不是?」 温玹被抢了酒有点不高兴,道:「师尊明日午时才回来,早上抄也来得及。」 「字迹潦草一样挨罚。」 温玹不情不愿,「……那你帮我抄。」 「想得倒好。」闵韶回绝得利落干脆,上去拽住温玹的手臂,「走了,我带你回书房。」 温玹回应得也很利落干脆,扒开他的手,倔强的抱住树干:「我不。」 「……」 温玹微醉而坚定的和他对视。 「走不走?」 「不走。」温玹将树干抱得紧紧的。 闵韶也不跟他废话,习以为常的直接从背后攥住他的肩膀和腰带往外拖,力道生勐且毫不留情,硬要把人从树上撕下来。 温玹衣裳顿时被扯得变形,赶紧把手臂收紧,委屈地抱着树干大喊:「啊,师尊!!!」 闵韶没忍住笑出了声,动作却是半点没收敛,「叫谁来都没用!」 温玹手脚并用,整个人紧贴在树上,衣服在拉扯中变得凌乱不堪,人也被拉得摇摇欲坠。 很气,但绝不认输。 那一天,两人僵持了好半晌,最后还是闵韶的生勐暴力更胜一筹,硬生生将温玹从树上扯下来,扛回了书房。 如今想来,那段日子倒是他们相处得最轻松的时光了。 只是如今白驹过隙,面目全非。 …… 为期三日的饮鹿宴就在这晚告一段落。 闵琰自从回了虞阳,因为受到了师尊的一句表扬而在心里乐了好几天,见谁都是眉欢眼笑的。而闵韶自打见过温玹后,也就彻底放了心,重新回到虞阳王宫,仍旧和以前一样忙于政务。 如此平淡的过了一个月。 就在这日,虞阳都城的东街如同往常一样热闹。车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道边数不清的画阁朱楼,遍地高台贵阙,鳞次栉比,仿佛世间繁华皆可在此一览无余。 一驾豪贵的马车驶来,正停在道边,车夫利落的将马凳摆好了,一掀车帘,从里面下来一个满身贵态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上等绸料的衣裳,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身材略显臃肿,顶着明媚的阳光抬起那双微眯的三角眼来,望着面前高悬的牌匾。 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万相楼。 男人捏着串价值不菲的桶珠在手里把玩,带着随从迈进了大门。 楼内古香古色,静谧温逸,中央的小石池中用石柱高托起一座太极盘,柱壁上的孔眼潺潺流水,池里游着数尾金鱼,宁静雅致得与外界格格不入。 刚一进来,店里便有个身穿长衫的年轻人迎了上来,唇边礼貌带笑,气质温和,一眼便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原来是晋北侯,久违了,这边请。」 年轻人领着路,带着这个被称为晋北侯的男人直接上了万相楼的四层,拐进深处,推开一间房门。 屋内敞然明亮,金帷垂挂,几案上燃着淡淡的薰香,中央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占星盘,内里还有张宽阔舒软的床,桌柜案塌一应俱全,看起来档次极高。 男人也没客气,直接放松的坐在了软塌上,很快便有小厮送来了茶水果品,摆在他旁边的小桌上。 万相楼,表面上是个占星卜命、算卦改运的地方,但实际却是近年来忽而建起的情报贩卖之地,专门卖些江湖传闻、宫内秘辛,据说也会暗中收钱做些杀人夺货的生意。 不过除此以外,万相楼每隔三个月,还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宴。宴上的每样拍卖品,不论活物死物,是何种类,皆是千载难逢的宝物,次次都能引得各国不少贵胄豪商慕名而来。 眼前的年轻人便是这万相楼中的卜命师之一。 他上前来替晋北侯倒了茶,询问道:「晋北侯今日前来,是想卜命算卦,还是打探消息?」 「废话。」男人嗤了声,傲慢不屑道,「赶在今日来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来参加拍卖宴的。」 年轻人和气道:「那么晋北侯的宴牌可带了?」 「带了带了。」男人不耐烦的抬了抬身子,手伸进外衫摩挲片刻,从臃肿的腰间取出一块精緻的蝠纹紫玉宴牌,上面用繁复的上古文字刻着「万相」二字,往小桌上一扔。 想进入万相楼的拍卖宴,就得需有这宴牌才行。这牌子倒也称不上是什么来之不易的玩意,获得方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花上五百两银子买一块就行了。 年轻人把宴牌收走了。男人手里捻着那成色莹润的桶珠,宽硕的身躯往后倒,又挪了挪,靠着软枕舒服的喟嘆了声,这才问道:「我说,你们这儿今个晚上都有什么好玩意卖啊?」 年轻人淡淡回答:「应有尽有。」 「透露透露?」 年轻人沉吟片刻,似是思索了下,不失礼貌的轻笑道:「有样东西,晋北侯或许会感兴趣。」 「什么东西?」 「来自缥缈山境,冠仙云楼的舞姬。」
第18页 晋北侯皱了皱眉,「什么云楼?没听说过。」 年轻人并不受他的态度影响,语气不疾不徐的解释道:「缥缈山境,乃是地处仙界边缘的一处仙林秘境,与修仙界紧邻,而冠仙云楼就位处于其中,是处专门豢养仙体炉鼎之地。里面的炉鼎无论极品也好,下品也罢,于我们修仙之人而言,如若能得其一,便是增补无穷,大有裨益。」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盏端到男人面前,说着,声音缓缓压低了些,轻笑的抬眸,「而且不止修为可涨,当中乐趣……亦是妙不可言,绝非凡间俗物可比。」 晋北侯闻言「嘶」了一声,接过茶盏,细小的三角眼发出些精亮。 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意味着能够一边毫不费力的增进修为,还一边体会着仙体玉骨带来的销魂滋味? 如此妙事,任谁能不心动。 「听闻,这只炉鼎乃是楼主费了不少心思弄来的,但可惜这炉鼎是个男性,想要的人恐怕不会很多。」年轻人唇角微挑,状似清和的声音却极具诱惑力,「晋北侯若是不忌这口,可务必要抓紧时机……」 晋北侯赶忙直了直身,用粗短肥胖的手拉住他,压低声音,「今晚要卖的这宝贝,可还有别人知道?」 众所周知,万相楼的拍卖宴,向来不会向宾客多费口沫的讲解拍卖品,有没有能耐买到货真价实的稀世珍宝,全得凭宾客自个博学广见或是独具慧眼,否则一旦错过便是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 「在下只告知了您一人。」年轻人道。 晋北侯面露喜色,赶忙确切道:「那这件卖品我要定了!劳烦公子替我保密,千万别再向旁人透露。」 年轻人笑了笑,答应道:「晋北侯是本楼常客,这点小事,自然没问题。」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男人已然换了副嘴脸,嘴上呵呵笑得油腻,连连朝他道谢。 …… 天黑入夜以后,东街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 车马人喧络绎不绝,数不清的金车华盖在道上驶过。 万相楼地下的拍卖场开始开放,其中可谓别有洞天,和楼上的清逸雅静相比,全然两种气氛。 长毯铺就的阶梯盘旋而下,深入内底,火红的蝠纹壁烛嵌于墙壁一路蔓延,映着彤灿的红光,与璀璨金柱交相辉映,满眼夺目的浮华与奢靡。 拍卖场比想像中还要大上许多,呈阶梯状,前方托起一座宽阔的高台,眼下时辰未到,上面仍是一片昏黑,被层层帷幔遮挡着,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除了中央的坐席以外,两侧的二层还设有雅阁,总共仅有九间。 此时场内的人数已经将满,万相楼的侍女引路,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径直上了二层雅阁。 男人一袭华贵的络金黑袍垂坠,踩着昂贵的绣纹黑靴,眉宇间不怒而自威,身后还跟了一个样貌俊朗桀骜的少年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僕。 少年对这地方显然很感兴趣,一边上楼一边左顾右看,进了雅阁以后,第一时间跑到了落地的敞窗前往下观望,眼里满是新奇。 这间雅阁乃是整个拍卖场中最绝佳的位置,敞窗前都被设了结界,里面的人可以清晰的见到外面,外面的人瞧这里却只能见一片昏黑。 闵琰还是第一次到万相楼来,眼睛亮亮的瞧着底下几乎座无虚席的席位,不禁道:「这拍卖场也太奢侈了,他们是不是把十六国所有的有钱人都聚到这来了?这得赚上多少钱啊……」 「害,可不是嘛。」付偲站在旁边应和了句,又道,「不过,这万相楼的老闆可不能称之为老闆,据老奴所闻,应该称之为老闆娘啊。」 闵琰惊讶的转过头来,「这里的老闆,是女的?」 「不错。」付偲道。 「那也太厉害了。」闵琰感嘆,「她今日可会到场吗?」 付偲摇了摇头,「听说这老闆娘为了避嫌,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别说是二殿下您啦,哪怕是君上也见不着啊。」 眼下闵韶正坐在他背后的喝茶。 付偲两手揣袖,立马又毫不违和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君上见不着她,只能说明她没这个福气啊。不像老奴,日日沾得君上的聪目慧眼所见,哎呀,身体都比常人强健了百倍呀!」 闵琰:「……」 闵琰接不上他的马屁,闭上嘴转回头去接着朝下面看。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底下的座位几乎全满了,整个拍卖场内喧喧嚷嚷,足有上百来人。闵琰目光忽然一亮,终于瞧见个眼熟的,道:「哎,这不是东靖那个扬灵侯吗?」 身后闵韶闻言,手上忽地一顿,蹙眉道:「谁?」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闵琰给他指了指,「喏,哥,你看,我没认错吧?」 楼下,一道身影正往里面走着,面容清俊非常,偶然碰见了熟人便挑着唇打声招唿,穿着一身繁复贵重的锦袍,悠悠地穿梭在场内,最后在一个不大显眼的位置坐下了。 闵韶盯着看了一会儿,眸色冷淡,道: 「不错,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0章 舞姬 萧成简今日看起来是独自一人来的,闵韶对他并无感兴趣,又转身在那张梨花木方桌旁坐下了。 没过多久,拍卖宴即将开始。
第19页 底下嘈嘈切切的声音降了下去,台上的灯火燃亮,瞬间华光漫照,层层帷幔水波鼓动般缓缓散开,将内里呈现在众人眼前。 相貌绝艷身姿绰约的女拍卖师站在台上,纤纤素手在面前的水晶球前抚过,水晶球立刻泛起了淡淡柔光,标志着拍卖宴的正式开始。所有人的竞价只要通过手边的晶石传达,便可统统显示在这枚水晶球上。 万相楼的拍卖宴无奇不有,一个接一个的稀罕名字被拍卖师清丽的嗓音念出来,譬如什么「西海返魂树所炼制的惊精香」、「崑崙仙境玉红草」、「上古功法秘籍《坎离轰雷诀》」等等。 但也仅仅只报出了名字和由来,真正的用途和价值,全得凭宾客自己掂量揣测。 闵琰在楼上看得一头雾水,只看着拍卖师面前的水晶球不断浮现出字迹,旧字很快被新字所覆盖,竞价不断地上涨。不禁道:「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也不讲清楚,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买?」 付偲在一旁嘆道:「哎,做生意嘛,讲得就是这个套路。卖的东西越模煳就越能引人好奇,讲得不清不楚,用时才会觉得奇特,否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宝贝?无非就是出其不意罢了。」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只说对了一半。 万相楼的拍卖品,的确有半数以上「名不副实」,面纱真正揭开来,众人可能会觉得也不过如此。但剩下的那些拍卖品中,却也真的存在千载难逢的稀罕玩意。 否则,万相楼也不会在短短几年中建立起今日的名声。 宝物是凤毛麟角,真正了解其用途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闵韶静静看着,始终不见动静,直到第十一件拍卖品出场,才将手覆在了报价所用的晶石上。 清婉的女子声音在楼下响起:「第十一件宝物,重魂晶玉,所属之地不详。」 仔细看台上,托盘里只有一块薄如冰片似的晶石,小得近乎没有,闵琰略微讶异道:「哥,你要买这个?」 闵韶没开口,直接用行动回答了。 只见楼下水晶球上的浮光不断变动,拍卖师的声音清脆而有力的念着: 「五千一百两。」 「六千两。」 「六千二百两。」 「七千两。」 「……」 每当有人往上加价,便会有个人直接报出整数,十分坚决果断。但饶是如此,仍然有人坚持不懈的与其竞争。 到了后面,这件拍卖品的竞价甚至直接破万,仍是在持续而平稳的上涨着,底下逐渐出现了压低的抽气声。 闵韶边用一只手覆着晶石,目光边在楼下的席位中逡巡,似是想从中找出什么。但大部分人即便没在竞价,也都谨慎的将晶石掩盖住了,并不能轻易看出正在竞价的是何人,有几个。 「六万七千两。」 「七万两。」 「七万两千两。」 「……」 价格还在不断攀升,渐渐逼近了十万两,却仍然没有停止。到了后面,拍卖师的报价声越来越慢,竞争者终于愈来愈少,而仅剩的竞价者显然也开始犹豫。 闵韶面容冷硬,仍在面不改色的持续增添着筹码。 这块重魂晶玉他志在必得,绝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楼下的宾客席上,萧成简正和旁人一样用手遮挡着晶石,另一只手撑着头,狭长的凤目中暗含精锐,状似漫不经心的抬眸朝二楼几间漆黑的雅阁中扫了一眼。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九万三千两……」 「九万五千两……」 「十万两!」 竞价一路飙升至此,场内气氛躁动,宾客们早已经骚动不止,低声嚷成一片,翘首期盼着最终结果。 这次等了许久,没有人再继续竞价。拍卖师朗声道:「十万两一次,十万两两次,十万两三次——」 「成交!」 话音落定。闵韶将手移开了。 闵琰整个人惊了很久,狠狠心疼了一把国库的银子。 「哥……」片刻后他才缓过来,问道,「这是什么啊?你买这个干什么用?」 不止是闵琰,许多人都没有听说过重魂晶玉这件东西,就连万相楼给出的说法都是「所属不详」,根本不明白这指甲盖大小的薄块哪值这么多银子。 但闵韶却知道,这是世间罕有的稀品,虽然极其珍贵,但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他没有认错的话,温玹当年便是受它所害,被折腾去了半条命,险些死在自己亲手所布的杀阵里。 他扫了闵琰一眼,开口道:「此物凶煞阴险,不便流传于世,须得趁早带回宫中销毁。」 闵琰:「???」 就连神思敏捷巧舌如簧的付偲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愣了下。 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要这么平白无故的销、销毁了? 暴殄天物,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付偲顿觉心痛,捂着胸口暗自颤巍巍的缓了口气,还不忘了后知后觉补上一句:「君上……真是居安思危,忧国忧民吶,老奴这等粗俗之人无从比较,真是敬佩不已。」 闵韶也没多解释,起身道:「此处不必再看了,回宫吧。」 「这就要走了?」闵琰又忙往窗外看了两眼,似乎恋恋不捨。 「时辰不早了,宫里还有事要处理,你若想来,等下次吧。」闵韶说罢便要从雅阁里离开,走到门口却忽然觉得腕上一烫,脚步顿住。
第20页 闵琰走在后面跟着停住了,探头看了看,问道:「怎么了?」 那枚发烫的东西乃是一只材质特殊的铜色腕扣。 它有个不寻常的作用,便是可与另一只腕扣产生感应,以作简单的传讯。而腕扣的另一端,则是闵韶手底直属的线人。 闵韶微皱了皱眉,让闵琰和付偲先等一下,自己出了房门,与侯在门口万相楼的侍婢说了些什么。 不过多时,侍婢便引路带了一个人来。 那是个相貌精瘦干练的男子,一身轻便的乌色软甲,相貌打眼一看平平无奇,一进屋来便直接跪地行礼,「属下参见君上。」 「有何事?」闵韶直接道。 男子起身,避着闵琰和付偲走过来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闵韶眸色微变,蹙起眉来,「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就在万相楼当中。」 「怎么可能……」闵韶喃喃,目光下意识的向楼下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冷冽的看向男子:「你怎么现在才说?」 男子低下头,面露难色:「他们途中御剑,属下也是刚刚才赶到……」 闵韶揉了揉眉心,似是头疼,摆手道:「罢了,你先出去吧。」 男子领命退了出去。 闵琰问道:「哥,怎么了?」 闵韶静默了会,不知为何改了主意,重新在桌旁坐下来,道:「无事,再多待会儿吧。」 几人重新在雅阁落了座,闵韶目光紧盯着,不动声色的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据线人所报,温玹今日同萧成简一道来了虞阳都城,但眼下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他不在这拍卖场中? 可既是来万相楼,不参加拍卖宴又能干什么? 闵韶暗暗皱眉。 场内的拍卖仍在继续,时隔三个月一次的拍卖宴,仅一晚近乎有四十件拍卖品需要拍卖,时间会持续到后半夜。 很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门外的侍婢已经进来添了好几次茶水,闵韶面无表情的用指尖摩挲着茶盏,仍是没见到温玹的身影,内心渐渐感到一股焦灼。 拍卖宴进行到了尾声。 此时已至丑时,众人多数也倦了,蠢蠢欲动的已经零星有几人离场。 这时,台上的纱幔忽然又缓缓落下,层层叠叠将高台遮掩住,四周灯台熄灭了两盏,烛光变得暧昧朦胧。 场内忽然奏起了低婉的丝竹声,金纱帘幔上映出了一道暗色的身影,曼妙多姿,顿时勾起了众人的兴致。 乐声高低起伏,那道身影在随之起舞,翩翩长袖起落,步履轻盈飘逸,微暗的灯光将那身姿勾勒得极其婀娜修长,细腰水蛇般浑若无骨。 待到乐声奏向高.潮,琵琶管弦如玉碎将崩,那身影旋如出岫,长袖飞展飘掠,台顶忽地降下一阵花雨,伴着袭人芬芳,纷纷扬扬如落星子。 身姿飒丽,风华尽展,几乎看呆了所有人。 一舞终了时,昏朦的烛火骤然熄灭,台上陷入一片黑寂无声。 众人不禁屏息,片刻之后,帷幔再度拉开,灯光渐次燃起,台上又恢復了起初的光亮。 只见一个身姿颀长的人正站在中央,戴着掩面的织纱,身上华美的舞裙长得曳地,只露出了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在面纱遮掩下看不清原貌。 可美则美矣,却是个男子。 真相揭开,台下许多人顿时唏嘘。 那人没有了朦胧光影的勾勒后,展露出来的腰肢劲瘦挺拔,身体如一把充满张力的角弓,柔和却不失刚韧,眉毛斜飞入鬓。 单看这半张脸,完全没有半点柔美可言,显然令人大失所望。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个舞得能勾起他们情.欲的婀娜身影,居然是个男人! 虽然身段瞧着也算出挑,但到底比不过女人那样玲珑有致。 场内喜好男风的人极少,待到拍卖师报出名字与由来后,乐意竞价的人也依旧寥寥无几。 闵韶却在方才帷幔揭开的剎那,勐地站了起来,险些打翻茶盏。 闵琰一惊,「……哥?」 闵韶瞳孔震愕的看着台上,近乎不敢置信。 ……是他认错了? 不。 不可能。 那人的眼睛,身量,以及面纱下隐隐约约透露出的轮廓,都令他感到无比熟悉。 更重要的是,在那人的后颈上……同样有一粒细小的硃砂痣。 闵韶忽然觉得指尖发冷,体内的血液都凝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温谨央……他这是想干什么?! 闵韶脑内一片混乱,连唿吸都开始不畅了,几乎想也不想的,在旁人震惊的目光下,抬起手来,覆在了报价晶石上。 作者有话要说: 温玹是不可能跳舞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11章 质问 他实在太震惊太错愕了,以至于闵琰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只是兀自地在脑子里思考着。 ……温玹此番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他绝不可能是什么冠仙云楼的舞姬,更不可能会被万相楼所操控,何况他的腰上有伤,方才在纱幔后跳舞的人断不会是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已经与这里的人串通好,想要藉此掩人耳目,达成什么目的。
第21页 但这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一时也猜测不出。 闵韶眉峰低低地压着,心绪简直如麻线般缠做了一团。 他不禁在想—— 能做出这种事来,简直太是温玹的风格了。 无论是一月前的猎兽场禁地也好,这次的拍卖宴也罢,这个表面看似温软安逸的人,永远都喜欢用选择一种极其出格的方法,来摔掉所有人的下巴。 他甚至不禁想知道,这个人在上一世,究竟还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事? 听着楼下不断上涨的数字,闵韶心里难以言喻的堵,火气一点点翻腾上来。 桌上的晶石被灵力点亮,覆压着它的手背上甚至暴起了经络,楼下的报价声正从三千两起步,渐渐往上递增着,便听到拍卖师忽然念出一声突兀的—— 「一万两!」 下面当即又炸开了。 闵琰差点一口茶水呛出来,转头半张着口惊愕的看向闵韶,心道他哥这是、这是疯了啊??他不是修了无情道所以向来不近女色更不好男风的吗!!怎么、怎么突然? 碰上这种场面,显然还是付偲更加沉稳老练,迅速调整好心态,反应极快地一把将情绪激动的闵琰按下来,慌忙劝慰道:「哎呀二殿下莫要着急!咱们君上定是有他自己的主张,何况君上虽然修了无情道,欲望不大,能力还是有的呀!买个美人填充填充后宫,又有何不妥?」 闵韶此刻正紧盯着楼下,根本没工夫顾及他们在说什么,闵琰扭头见他哥没反驳,沉默半晌,选择认同付偲的话。 ……也对,说的有道理。 不过。闵琰转念想了想,就算他哥喜好的是这口,但他们虞阳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这舞姬跳得也没什么特殊的,怎么偏偏要在这里花这么多银子? ……难不成,这个也是什么凶煞之物,要带回去销毁的? 不及他深思,楼下的声音已经传来了: 「一万两三次,成交!」 这件拍卖品并没吸引多少人,反倒很快便卖了出去。 拍卖宴就此结束。 直到高台四周的灯彻底暗下去,楼下的人潮渐渐散了,闵韶才缓缓将手收回来,在袖中暗握成拳,细看之下,眼底竟被烧得发红。 万相楼的婢女便敲门请他们出来,带着他们前去领拍下的卖品。 走上了万相楼的四层,婢女领到地方便退下了。付偲前去交银子,闵韶让闵琰先等在外面,自己推门进了面前的房间。 屋里很静,入眼是一面镂空的雕花隔断,烛火似乎刻意只点了两盏,光线有些朦胧昏亮。 闵韶反手将门关上走了进去,对面墙壁上的窗扉是敞开的,习习夜风吹进屋内,帘幔随着轻轻鼓盪。 身姿修长的男人此时正站在窗边上,方才束起的长髮已经散了下来,一身别扭的舞服也换成了整整齐齐的白衣,侧身站在那里,脸上仍蒙着那层掩面的白纱。 那双桃花眸里原本泛着泠泠寒意,在烛火的晕染下又像是戾气,听见脚步声,抬起眸来,向来人的方向看去……却是蓦地愣住了。 闵韶眉毛微挑,从容不迫的朝他走过来。 「怎么,失望了?」 「……」温玹很是惊疑的看着他,忍不住下意识的退了几步,一时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闵韶停在他面前,即使面无表情也仍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漆黑的眼眸似是能将人看透,声音淡淡的,却充满危险:「看来,你想见的果真另有其人。」 温玹喉结微动了动,在面纱的遮掩下看不清表情,片刻后,才缓过来一些,仍带着几分尴尬的道:「怎么……是你?」 闵韶沉冷的看着他,「这话不应该是我来问?我买下的分明是冠仙云楼的舞姬,为什么是你?」 温玹一时沉默,似乎犹豫的顿了顿,不知为何,问了句: 「……你,买了舞姬?」 这话的语气像是在探究他为什么要买舞姬,又像是质疑他居然买了舞姬。 闵韶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探听这些,声音蓦地恼了,「我在问你话,你到底为什么在这儿?」 温玹薄唇紧闭着,没作声。 闵韶盯了他片刻,见他不答,冷声道:「好,那我换个问题。」 「你来这儿,是想杀谁?」 温玹愣了下,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 「没有?」闵韶沉声反问。 见他不肯松口,闵韶忽然靠近凑前一步,温玹一惊,赶忙想后退,但后背已经紧挨到了窗沿,闵韶一把拉住他背后的手腕,用力拽出来,露出了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烛光下,寒刃的纹路正泛着冷冽微凉的光。 闵韶眸色泛冷,质问他:「那这是何意?」 「……」 温玹眸子微动,无话可说。 「明目张胆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你居然也敢……」闵韶面色阴沉,咬牙道,「温谨央,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温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外面走廊中却忽然传来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了,闵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快一点吧,咱们该走了。」 闵韶眸色微变。 他知道闵琰每次进他房间时,总会习惯性的推门而入,而这个房间的门亦是没有锁的。
第22页 果不其然,不等他开口阻止,房门已经吱地被推开了,他眉间一蹙,知道今晚的事绝不能暴露出去,否则一旦被人知晓……电光火石之间,他不及多想,一把将温玹拽了过来,伸手揽到怀里,侧身挡住。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了晃,他手掌压覆住温玹的后颈,示意他不要抬头。 闵琰毫不设防的走进来,没来得及说话,一抬眼皮,视线便透过眼前的镂空隔断撞见了窗边这一幕。 从他的角度来看,两个人完全就好像是在…… 闵琰先是愣了一下。 在…… 在干什么?!! 他整个人当即惊住! 温玹本就不比闵韶矮多少,如此近距离之下,他们的脸几乎是紧贴着,即便隔着一层面纱,也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唿吸时轻微的温度,从闵琰的视角看来,更是距离亲昵得令人髮指。 闵琰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塑,脸色霎时从震惊凌乱,到难以置信,再到怀疑人生,片刻中瞬息万变!紧接着便听到他哥怒不可遏的呵斥声传来——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谁准你进来的?!」 闵琰满脸惊惶,立马把眼睛闭上,「对、对对对不起啊哥!」 谁知道你在干这种事!!! 转身拔腿就想跑。 「回来!」闵韶咬牙叫住他。 闵琰一点也不想回来,只恨自己没再跑快点,可他听见声音,不得不捂住眼睛转回身去,磕磕巴巴道:「怎怎、怎么了?」 闵韶恶狠狠道:「你和付偲先回去。」 「那你……」 「不必管我。」 思想和年龄均已成年的闵琰,忽然惊恐的反应过来—— 夭寿了!! 他哥今晚居然还要宿在这里!!! 闵琰大惊失色,他哥高冷禁慾的形象瞬间在他心目中崩得稀碎,慌忙答应了一句,关上门转身狂奔。 烛火轻微摇曳了两下,屋内重新恢復了平静。 不及闵韶缓口气,便听到温玹声音轻缓的道:「多谢。」 他的嗓音在闵韶耳边极其贴近,后颈还被闵韶压着,鼻尖几乎就贴着闵韶的耳垂。 更要命的是,那张面纱不知是情急之下给碰掉了,还是温玹自己扯了下来,说话时的吐息都被感官放大了数倍,无比清晰。 短短两个字的气息,差点在闵韶身上烧起来。他蓦地被烫了似的,几乎想也不想的立马将温玹松开了。 面色冷硬道:「不必。」 屋内灯火昏沉朦胧,好在窗外吹来的风能让人冷静些。 温玹倒是若无其事,看了看他,又道:「不过……其实你方才直接让我转过去就行了。」这下弄了个百口莫辩,还挺麻烦的。 「……」 这话说的确实不假,方才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闵韶可能顾都不会顾,没把他的头按到窗外已是好心,更遑论把人揽到自己身上。 可眼前的人是…… 闵韶不禁心情复杂,瞥了他一眼,「我帮你掩护已是不错,你还挑三拣四?」 「……不敢。」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里静得很。闵韶没再说什么,淡淡看向窗外,他眼底被烛光映得沉沉的,微昏的光线将脸庞勾勒得愈发深刻。 半晌后,忽然开口问了句:「萧成简也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不是?」 温玹眸色略变。 闵韶眸中冷暗,沉声道:「他不仅知道,而且还在暗中帮你,对不对?」 温玹迟疑了片刻,眉间微微皱起,只好承认:「是,但是是我叫他……」 「所以呢?」闵韶打断他。 他声音冷厉道:「是你叫他帮你的,所以他就半点错没有,半点责任都不必负了?他这样不计后果的由着你胡作非为,你还替他辩解,还觉得他很好是不是?」 「……」 「温谨央,你知不知道万相楼是什么地方?拍卖宴来的又都是些什么人?」闵韶眸色冷冽,缓了缓,他克制住怒意压下声音道,「好,就算你有能耐让万相楼替你弄虚作假,可一旦计划失败被人逮到正形,你觉得他们是会继续帮你,还是选择明哲保身?假若真是如此,你可曾想过你会落到什么境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条命不值钱?还是说凭你这点能耐,就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了?」闵韶眸中是冷的,越隐隐带着丝怒。 温玹略微诧异的看他。 片刻后竟也没生气,只是垂下眸去,淡淡辩驳道:「……我没有。」 闵韶盯着他,喉结攒动,手在背后握成拳暴起了青筋。 前世这人死时,他肺腑宛如撕裂般的痛苦至今还犹有余痛,而现在,温玹自己却反倒在拿命当儿戏。他胸口像有熔岩隐隐欲裂,声音不禁冷冽至极,盯着他道:「也对……你在东靖这些年,有你大哥宠着,有文武百官捧着,还有萧成简对你有求必应,你早就无法无天了。」 「六殿下,这世上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不是?」 温玹眸中异样,顿时沉默了。 屋中传来蜡烛爆开的一声响,火光微微晃动,好半晌,他略抿了抿唇,眸色被烛火映得有些沉晦难辨,仿佛蕴着难明的情绪。 手指骨节暗暗在袖中攥了攥,过了许久,温玹才声音低沉地开口了:「有的……」
第23页 他低声道:「从前……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2章 粉蒸肉 闵韶眸中微动了动,恍惚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温玹别过头去,眼底的情绪很快遮掩住了,沉闷道:「没什么……我是说,我有自知之明,也有分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闵韶微眯起眼眸,眸底似有危险的暗流淌过,片刻后,点了点头道:「好啊,那很好。」 他克制住火气,眸子沉冷的看向窗外,半晌道:「我若没猜错的话,萧成简现在正在外面等着接应你吧。」 「你方才其实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假若进来的人不是你想杀的目标,你就从这里跳下去逃走,对么?」 温玹略微一僵。 闵韶转眸看着他,眼神没带多少温度,问道:「那你方才见到我进来,为何没逃?难道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你不怕我一怒之下对你动手?」 温玹沉默了下,半晌没说话,就在闵韶以为他不会再作声时,却忽地小声道:「可你方才确实没有……」 闵韶略微一噎,危险的微眯起眸盯着他。 温玹又补充道:「而且,是你的话我也打不过,跑也没有用,所以干脆就算了。」 「……」 闵韶眼底的情绪一时变得很复杂,盯了他一会儿,最后缓缓道:「……你倒是真的挺有自知之明。」 「不过,你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闵韶冷声道,「想在我虞阳都城行刺,就必须得给我个理由,若是你实话实说,我可以考虑网开一面,但你若不说……现在就得随我回宫受审。」 「你自己选。」 温玹欲言又止,闵韶本以为他会向自己求情,或者说些什么,却听他想了半晌,问道:「那萧成简怎么办?」 闵韶不知被触到哪个点,眉间徒然添了一分戾气,怒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情管他?」 「好。」他面容阴沉危险,冷道,「既然你决定死不松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温玹来不及仔细辩解,便被一扯直接带出了万相楼。 …… 待到终于容许他缓口气的时候,闵韶已经带着他御剑,飞回了虞阳王宫。 彼时天已经将亮了,付偲得到闵韶回宫的消息便急急忙忙的赶了出来,在宫道上碰了个正着,赶紧迎上去,神情像极了等着丈夫回家的小媳妇,欣喜道:「君上呀,您可算回来了!」 他必是听闵琰说了些什么,目光一转看到闵韶身旁的温玹,便「哎呦」一声拍了下大腿,两眼夸张的放着光,感嘆道:「这位公子的样貌真是惊为天人吶!瞧瞧这俊俏的脸蛋,这细腻的皮肤,君上可真是好眼光啊!」 温玹:「……」 闵韶额角一跳,冷冷看他,「这是东靖的六殿下。」 「……」付偲反应神速,恍然大悟似的,立马转变口风,「原来如此!难怪这气质瞧着如此器宇不凡,殿下远道而来,路途定然奔波劳累了吧?老奴这就叫人下去准备,好好为您接风洗尘。不过眼下天快亮了,您是想先沐浴休息呢,还是想用些早饭,尝一尝我们虞阳的特色佳肴?」 「不必你管,下去,他的事孤自有安排。」闵韶一口回绝,脸上尤带着几分戾色,心情显然不大好。 「是是。」付偲赶忙躬着身子领命退下。 闵韶带着温玹直接去了一座偏殿。 偌大的庭院中,可见海棠缱绻盛放,纯白的微卷的花瓣随风飘忽,偶有几瓣落在池塘里,鲤鱼摆尾,清波荡漾。 ——竟还是个相当奢华的地方。 闵韶将他带到院中便没再进去,只是冷声道:「从现在起,你便在这里好好反思,何时想通了,我何时再考虑放你回去。」 见温玹没有反驳什么,闵韶胸腔隐隐作怒,又挑眉问道:「可听明白了?」 温玹无法,也只好点了点头。 闵韶抬手在院墙外施布了一层结界,偌大的淡色薄壁笼罩住整座庭院,正欲转过身,却勐然感到胸腔一阵缩紧.窒息。 如被滚烫熔流浇铸过的铁钉瞬间刺进五脏六腑,泛起阵阵锥心的灼烧刺痛,他面上却只是皱了皱眉,将手垂回了袖间,紧绷着脸没再转过去,背对着温玹。 竟是就这么走了。 温玹怔了片刻,微冷的垂下眸去,心底多少有些无力。 并非是他不想解释,可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上一世,他被阴邪魔祟灌注,最终死得蹊跷,究竟是谁要害他直到最后都不得而知。于是这世他只好从前世一直与东靖作对的尧国下手,慢慢查起,试着一点一点从乱草丛生的石缝里扒出真相。 非是他不要命了,恰恰相反,他只是在想方设法不让自己重蹈覆辙。 说出来旁人或许难以相信——当年他十八岁出山回到东靖,至今才过去短短四年,他虽然是东靖的六殿下,深得他的国君大哥温向景的宠爱,又有太玄老祖弟子的名声在身,受众人敬仰……可他在东靖的势力,甚至还远不如一个扬灵侯萧成简。 前世尧国晋北候受尧国国君指使,收买东靖臣子,最后虽然被及时发现,却也让东靖损失了不少重臣。此人贪财好色,尤爱男风,曾在万相楼一掷千金买下一个炉鼎美人。温玹今晚本想从这人起手,于是才扮作舞姬,想要藉此动些手脚。
第24页 然而这一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买炉鼎的人,居然变成了人尽皆知、向来不沾色.欲的闵应寒。 还钱袋一抛就是万金! 可真是大手笔。 思及此,温玹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悦似的,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海棠花瓣洋洋洒洒急促的飘坠下来,转身进了殿。 推开殿门,屋内的摆置同样高贵雅致,他昨日一夜未眠,索性打算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觉。他向着床走过去,身体倒下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将被子抱在怀前闭了闭眼睛。 过了半晌,却没睡着。 乌黑碎发遮住了脸侧,那双浓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睁开。 ……从小到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关禁闭了,本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但他心头到底还是觉得堵得慌,甚至泛着敏感的凉意。 当年在天隐山修习的时候,他没少因为调皮顽劣被师尊责罚,但被这个不知还算不算是他师兄的人罚禁闭,倒还真是第一次。 他们的师尊是个随性散漫的人,对他们的管教向来算不上严苛,至少和山下那些严厉的大宗尊长们相比,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除了打屁股以外,温玹挨过更严重的,顶多也就是被关进卧房里,三日不许出门,饿了只能吃辟谷丹。 甚至即便如此,师尊还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他钻个空子。 那时候因为温玹打小就交了萧成简那个孽障朋友,三五不时就会因为偷熘下山被罚。 那日他终于将师尊惹得动怒了,被戒鞭狠抽了几下屁股,扔回房里关了禁闭。 温玹倒也不是个多怕疼的人,但他生理上受不了刺激,遭了打就容易自然反应的掉眼泪,忍也忍不住。而且那戒鞭上不知是施了什么法术,被打过的地方过了几个时辰都疼痛不减,火辣辣烧得难受。 太玄老祖在门外设了结界,并勒令闵韶决不许去看他。 闵韶从小就长着一张相貌极为端正棱厉的脸,板起来便显得十分严肃,当时连句情都没替他求,答应得干脆果断,显得倒挺冷漠无情。 但等到天黑下来以后,还是趁着太玄老祖不注意的功夫,熘进了温玹房里。 彼时温玹正在床上趴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师兄?你怎么进来的?」 「师尊的结界只限制了你一个。」言外之意便是默许他进来。 闵韶走近床榻,见温玹眼眶还是红红的,小脸蛋白净剔透,头髮略微凌乱,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一副又乖又惨的模样,忍不住很没良心的笑了下,问道:「还疼?」 回应他的是一个幽怨的眼神,以及一声沉闷的鼻音,「嗯……」 「给你拿了药,我看看打坏了没有。」闵韶走过去,说着便想去检查温玹的伤处。 温玹摇了摇头,道:「不用,没打坏,就是师尊在鞭子上施了法术,要疼上好几个时辰。」 闵韶闻言便收了手,转而在他床边坐下了,帮他将被子往上盖了盖,「师尊今天是真生气了,你一整天剑也没练,课业也没完成,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开熘。早就让你不要乱跑,这下好了?」 「说的好像你没有过一样……」温玹下巴枕着胳膊,不服气的嘀咕。 「我哪次像你一样短过修炼?」闵韶回了他一句,也没多说什么,转而伸手理了理他头顶的乱发,又问道,「晚上是不是没吃饭,饿了没有?」 「我晚上吃了辟谷——」温玹正答着,一抬眼皮,就看见闵韶从怀里拿了些什么,顿时眼眸一亮,「你拿吃的来了?」 紧接着就见闵韶伸出手来,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两枚,煮鸡蛋。 温玹:「……」 「干什么?」见他一脸失落,闵韶挑眉道,「厨房里只有这些了,难道你还盼我给你带大鱼大肉?」 温玹十分难过的侧趴着脸,挺拔柔和的鼻樑呈现出极为好看的弧度,垂着眼睫隐隐流露出沮丧。 半晌后,他嗓音仍带着小孩子的稚气,弱弱的道:「师兄,我疼……」 闵韶略微一顿。 「我想吃粉蒸肉……」 「……」闵韶狠剜他一眼,甚至想拿他的脑门开鸡蛋,「怎么没疼死你。」 温玹委屈的微撅着薄唇,桃花眸里到现在还湿润润的泛着红。 ……罢了。闵韶有些无奈,谁让自己年长了他两岁。 「可以是可以。」他答应下来,但略微犹豫,「不过,师尊是别想了,而我对厨技又一窍不通,若是难吃了可别怪我。」 要知道在这天隐山上,从来都只有他们师徒三个人,僕人和婢女之类的一概没有,洗衣做饭全要靠自己来做。 温玹自从七岁来到这里起,就开始跟着太玄老祖学做饭,仅用了半年时间就被喜提为「天隐山掌勺」。但反观闵韶,不知道他是为了推卸责任还是真的在这方面天赋不通,自从用他天赋异禀的火灵根烧了厨房整整三次以后,太玄老祖就再也没允许他踏入厨房半步。 但温玹好像没太往心里去,还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半夜,闵韶便趁着太玄老祖已经睡着的功夫,进了厨房。 这次倒是万幸没再烧毁什么东西,但当他端着盘子去找温玹的时候,温玹的神情还是变得微妙起来。 他脸上充满了纠杂和怀疑,盯着那盘东西,「这个是……?」
第25页 「粉蒸肉。」闵韶答道。 温玹再三确认,「真的是粉蒸肉?」 「真的是。」 温玹一脸纠结,闵韶好似没看见,把盘子推过去,「师兄尽力了。」 「……」 好吧……温玹勉强拿起筷子,犹犹豫豫的对着那盘色香味俱不全的焦黑色物下了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闵韶做的东西并不是色香味俱不全。 而是五毒俱全!!! 就在那一天,温玹只因那两口粉蒸肉,当天夜里上吐下泻,被闵韶强行破开结界,抱到太玄老祖那里看了急诊。可即便医治得及时,也仍是不可避免的在床上虚弱了整整三天,连下床都需要人搀扶。 从那以后,温玹便在心里,将「厨房」和「闵韶」之间,画了道永久生效的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去找他 刨除掉那些不好的回忆,当年的师兄和如今的闵应寒,好像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那时候他的师兄会在任何时候安慰他,照顾他,管教他,亦会在他受罚的时候偷偷去看他,肯为他尝试自己根本不熟练的事。即便两个人再怎么吵闹争执,也从来捨不得对他狠心。 他的师兄心是软的,可闵应寒不是。 闵应寒为人冷漠、寡淡,对谁都漠不关心,即便如今偶尔还能从中捕获到一丝关切,触摸起来却也是冰冷的,遥远的。 现在的闵应寒高不可攀,永远带着拒人千里的疏冷。或许在他眼里,自己还勉强值得他施捨些关心,譬如禁地里那程护送也好,方才的一顿教训也罢,都是他现在所能给予的极限。 从八年前他选择了一条和自己不同的路开始,这世上就再没出现过他的师兄。只多了这样一个闵应寒。 除了…… 温玹低垂着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除了那一次。 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脑海里的前世和今生有些模煳了,他不知道该去信前世那个朦胧而有温度、和他师兄极为相似的人,还是眼前这个冷漠无情、令他难以接近的闵应寒。 但说到底,总归是觉得意难平。 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温玹低头揉了揉眉心,脸上有些恹色,起身从殿中走出去。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亮了,清晨的空气稍带丝清凉,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高墙外笼罩着一层几近透明的淡色结界。 面对着这样陌生的清寂,他也不知该干些什么,修长的身形用后背倚着树,仰头看着头顶交错缱绻的海棠花,略微的出神。 就在这时,他放空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透过海棠树的枝丫,结界上有光泽流动着。 温玹微愣了愣,生怕是自己眼瞎,从树下走出来,又仔细看了看。 ……这结界里的灵流,怎么有些奇怪? 流向混乱,毫无章法,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完全不像是闵韶那种修为极高的人做出来的。 温玹心觉怪异,走到庭院门口。 他站在结界边缘,沉吟了片刻,似有所虑的思忖了良久,半晌后才伸出手指,轻轻在结界上戳了一下。 只听「啪」的一声微弱脆响。 「……」 结界破了? 温玹顿时怔住,看着瞬息消失的结界,过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唇边蓦地一弯,嗤地笑了下。 …… 闵琰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抻着懒腰起了床,穿戴整齐准备去练功,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昨夜在万相楼撞见的那一幕,不由得挠挠头「嘶」了一声,拐了个弯去了广阳殿。 广阳殿外,一群年纪尚小的婢女正侯在外面,身体绷得僵直,低着头,两腿可见的在细微发抖。 殿内寂静了几息,只听里面突然传来重物狠狠摔砸的巨响,像是重物被人发狠掀翻了,紧接着有什么易碎物碰落在地发出惊心刺耳的声音,先是砰地一声,接着噼啪摔烂了一地!婢女紧跟着身体颤了一下,簌簌抖得更厉害了。 这样断断续续的摔砸声已经持续了近小半个时辰。 付偲闻讯才慌慌忙忙的赶过来,把门外的婢女全都谴走了,自己也没进去,就站在阶前守着。 等到闵琰过来的时候,殿里已经消停有一会儿了。但殿门依旧紧闭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对,闵琰忙走到付偲跟前询问,道:「付叔,可是出什么事了?」 付偲摇了摇头,嘆气道:「老奴也不知啊,今儿个君上回来的时候脸色就瞧着不对,老奴也没敢多问。眼下看这情况,恐怕是又……」 闵琰沉默不语。 闵韶的脾气在虞阳乃至整个修仙界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这宫里伺候的人,平日个个都在他面前提心弔胆,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慎便被做了下酒菜。 不过其实在闵琰看来,真正了解闵韶的人其实也就只有他和付偲而已。 当年自从他们的母妃离世以后,闵琰也有四年不曾见过闵韶,期间发生了什么犹未可知,但最大的变化,便是闵韶整个人变冷了。起初那段时间,他也觉得陌生害怕,但接触久了便能感觉到,他哥还是他哥,性子变了,骨子却没变。无论再怎么生气易怒,也从没迁怒过旁人,更不曾用他的权势去滥害无辜。
第26页 况且他待自己如何,闵琰心里明镜似的。 他哥脾气虽是暴了些,可人还是个好人。 闵琰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大殿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显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闵韶一袭黑袍从里面出来了,整体看上去还算整洁熨帖,薄唇苍白,寒刃般锐利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血色,戾气未消的脸色仍有些可怖。 他神情冷漠,视线如刺刀似的,垂眸看着阶下两人。 问道:「何事。」 付偲本是有事要禀的,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张不开口了,嘴唇嗫嚅了一会,犹犹豫豫的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事,老奴就是听闻您心情不爽,特地……来看看您的。」 闵韶将视线看向另一人。 闵琰顿时也结巴了,不敢说他原本是想来探听八卦的,跟着道:「我、我也来看看你。」 闵韶将殿门彻底打开,从阶上走下来,他的脸色尚未缓和过来,阴冷得令人胆寒,额上的道印清晰醒目,一身锦袍浓云黑雾似的拂动,将他衬得更寒冷了几分。 付偲忙问他,「君上,您没事吧?」 闵韶没答,声音听起来倒还冷静如常,对付偲吩咐道:「去多找几个人,将屋里收拾了。」 而后转眸看向闵琰,「你来得正好。」 「怎、怎么了?」闵琰问道。 闵韶似感烦郁,抬手捏了捏鼻樑上挺拔的山根,片刻后道:「你……去一趟广寒殿。」 「广寒殿?」 「殿里有人,帮我去看看。」 闵琰愣了愣,「什么人?」 「就是……」闵韶薄唇微动,眼中掠过一丝烦躁恼色,话到嘴边一时停住了。 付偲知道这事,忙接过话来,道:「哦,君上指的是东靖来的那位殿下吧?」 闵韶转眸看他。 「害!老奴方才正想说,见您心情不好便没提。今早有宫人见着他独自在宫里边熘达,老奴没法向您禀报,又怕怠慢了人家,于是就先安排了几个人带他在宫里转转,顺便用了顿早饭。眼下这个时辰,该是不知在哪处赏景呢。」 闵韶微顿,「是么。」随即闭了闭眼,眉间紧锁着沉声道:「做得好。」 闵琰不禁发问道:「东靖?谁来了?」 付偲提醒他,「就是那位与君上师出同门的六殿下呀,名声挺盛的,您应该有过耳闻。」 闵琰瞭然,「啊,就是上次在饮鹿宴遇见的那个?我见过他。」转而问道:「那……哥,现在可是要叫他过来吗?」 闵韶沉默了片刻,拂袖沉声道:「不必,我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4章 花名 清澈的湖面之上,坐落着一座亭台水榭,琉璃瓦金碧叠错,纱幔垂曳,水晶珠帘微微晃动,如隔着虚幻的缥缈云端,倒映在湖波里。 温玹此时正坐在里面听曲子,面前有宫廷女子抚琴,素手纤纤拨弄着琴弦,流淌出婉转低回的曲调,宛若空谷生幽,连绵不绝。 一曲结束后,女子葇荑似的手轻按住了弦。 温玹清俊玉白的脸上柔和清冷,问向为首的那名女子,「你们方才所奏的这支,乃是东靖的曲子吧?」 「正是。」女子柔声答道,「奴婢听闻殿下乃是从东靖而来,故而择了这支曲子。」 温玹将花纹茶盏放回案上,「难怪听来耳熟,那这次便换支虞阳的曲子吧。」想了想,又问道,「你家君上平日里都喜好听什么?」 女子如实回答:「奴婢不知。君上平日里不常听曲。」 温玹不出所料,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那他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 女子迟疑道:「……似乎,除了修炼功法,就是处理处理政务一类的,奴婢不在前殿侍奉,具体也不大清楚。」 温玹思忖了会,又道:「那你们虞阳王宫里,有没有哪位和你家君上关系特别亲近的男子?尤其是那种长相好看,身怀一技之长的……譬如,会跳舞什么的?」 女子愣了下,「这……好像没、没有。」顿了顿,又迟疑的开口道:「不过……二殿下算吗?」 「二殿下?」温玹微怔,「他会什么?」 「会舞剑。」 「……」 正说着,闵韶已经远远的顺着湖畔走过来了,一进水榭,便见到温玹正闲适的坐在几案前,面前还有侍女在奏琴,不由得脚步微顿。 闵韶视线将水榭内扫了一圈,神情微不可查的有些复杂。 昨日他一气之下分明将话说得那么重了,但温玹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当回事? 见闵韶进来,侍女纷纷抱着琴退了下去。 温玹站起身,神色平和道:「君上来了?正好,昨天那件事,我正有话要说。」 闵韶抬眸看着他。 「不过说之前,我可否向君上提一个请求?」温玹一袭白袍,长身玉立。 「什么请求。」 温玹淡淡道:「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没得任何人授命,更无意牵涉于虞阳,所以只请君上一听便可,莫要插手。」 闵韶眸色沉冷,「你是怕我加害东靖?」 「关乎国事,自当谨慎。」 闵韶静了片刻,负手而立,算是答应了他,冷声道:「说罢。」
第27页 温玹道:「其实,我昨日原想暗杀的……乃是尧国的晋北侯,冯泰。」 闵韶平静的看着他,「原因呢。」 「他想对东靖不利。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所以没有证据。」温玹表面仍旧镇静的与他对视,手暗自在袖中攥了攥。 闵韶眸色略微一沉,「你就是为了这个……」后半句的「才去冒这么大风险」没有说出口,他喉结微动,忍了忍,终是将话咽回去了,「……罢了。」 他眼眸一抬,又道:「但你又怎么能确定,将舞姬买下的一定会是晋北侯?」 温玹顿了顿,道:「我先前打探过,他喜好男风,平日又怠于修炼,只要有人在他耳边吹风,定然会动这门心思……在此之前,我本以为这件事至少能有九成的把握,但没想到你会……」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闵韶点点头,冷淡道:「很好,神机妙算,是我耽搁你了。」 温玹没有作声。 闵韶声音冰冷,「的确,此人是死是活,与我虞阳无关。但你当真以为,若是你昨晚得了手,事态发酵起来,不会牵涉到我虞阳?」 他冷冷看着温玹,道:「倘若晋北侯当真在我虞阳都城被杀,你不妨猜猜看,依照尧国国君的风格,他会开口向我虞阳索要多少补偿,或是提出什么无耻不合理的条件?」 「假若真是如此,你难道是想让我,替你东靖的安危买帐么?」闵韶嗓音沉冷的加重了「我」字,眸色冷漠的看着他。 温玹微顿了下,随即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知道便好。」闵韶拂袖转过身去,无意再与他多说,眸色沉着视线看向远处的波光粼粼,冷声道,「你走吧。」 温玹眸子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也没说,站在原地没动。 微风细细,帘幔叠盪。 闵韶站了半晌,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忍不住蹙眉转过头来,「你怎么还不走?」 温玹不知是在犹豫什么,唇瓣微抿,纠结了片刻,竟然又在几案边坐下了。再抬起眸时,神情已经恢復了平静,又好像带着丝坦然的看着他: 「我没有钱。」 「……」 闵韶不禁愣了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半晌,他才难以置信道:「……干什么?我放你回去,你难道还想找我讹钱?」 温玹顿了下,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你花了一万两将我从万相楼里『赎』出来,虽然只是碰巧,但我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让你人财两空吧?」 「……」闵韶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所以呢?」 「这笔钱我总归不能欠你的,要么给钱,要么留人。所以我现在就派人回去准备银子,一旦凑齐了就快马加鞭立刻送来。这段时间,我就、就只好先把人暂且押在你这儿了。」温玹面上镇定,说的时候还是不慎结巴了下,忙咳了声掩饰过去。 「……」 闵韶静默良久。 他怎么也没料到,他怒气上头强行扣留下来的人,竟然不仅不跑……还脑子傻了反倒往坑里钻。 他甚至都忍不住想问问了,东靖是风水不好,还是苛待你了?抑或者是他虞阳王宫里有什么值得欣赏,而在东靖又没有的东西? 闵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念想。 对了,今日关温玹的那座宫殿里,种了些海棠树。 正巧温玹喜欢海棠,而那几棵又品种特殊。 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命人将那些树拔了。 不过他当然知道,温玹不可能因为这么荒诞的原因留下,但也实在想不出更加有力的理由,于是目光幽深的看着他,道:「你若是现在不走,等我反悔可就晚了。况且,你一夜未归,就不怕与你同行的萧成简心急?」 温玹不禁一顿。 他知道闵韶很久以前就不太喜欢萧成简这个人,但不知为何又总是在他面前提起来,只好道:「不会……我那时没递信号给他,他过了时辰自会离开,而且昨日万相楼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定然也会告诉他的。」 闵韶没再说什么,淡淡瞥了他一眼,「很好,那你自便吧。」 而后一拂袖,理也不理的走了。 温玹微吐出口气,玉白的脸皮不禁微烫。 ……其实他也没想好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只是脑子一热临时找个藉口留了下来,甚至一时不知是该早点让人把「赎金」送来,还是再心怀侥倖的往后拖一拖。 但闵韶也是真的对他不闻不问,之后一连五日,始终没有出现过。 倒是闵琰这些天闲来无事,练过剑后就会绕到广寒殿来找他闲聊。 闵琰今年刚及弱冠,心眼也耿直,虽然常常自以为已经表达的十分委婉,意图却还是十分显然——无非就是仍在好奇那日万相楼发生的事,想要旁敲侧击的探出点什么来。 温玹装聋作哑,假装不知情。 闵琰起初也不是没去找他哥问过,但他哥性子冷,嘴巴严,问来问去最后只问出那天是把人带回来了,安排在后宫的某一处院落,更多的便不许他再探听。 到了后边,闵琰见实在探不出话来,实在绷不住了,索性直白开口—— 「你知道那个舞姬到底在哪吗?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吗?」 温玹迟疑,「……你问我?」
第28页 「是啊,我哥说你那天见到了,叫我来问你。」 温玹太阳穴一跳,这个闵应寒…… 他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人在哪我不清楚,名字么……」他当场胡编乱造了一个,「就叫水仙,长得还行。」 但其实没人猜得到,「舞姬」本人就是他自己,名字也是他照着秦楼楚馆的风格瞎起的。 结果他就这么随口一说,闵琰却当真了。 于是从这天起,虞阳的后宫里——至少是从传闻上——就添进了这么一位名叫「水仙」的、长相还行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男性舞姬,一时间还在宫内轰动不小,引起了宫人们的诸多揣测。 多年以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虞阳后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温玹挂上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花名」。 实在难以想像,闵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这说来其实也不怪他……温玹尴尬的想,分明是闵韶自己要把锅甩过来的。 …… 等他再次见到闵韶时,是在第六日的晚上。 彼时月色如霜,闵韶正在广寒殿附近的六角亭里擦剑,温玹回来的时候必然要从这里经过,就像在刻意等他似的,想不遇见也难,便理所当然的上去打了招唿。 「君上这么晚了还没睡?」 温玹手负在背后,手指上拎了坛不知从哪蹭来的酒,深墨色的罈子摇摇晃晃的轻摆,一袭月华似的白袍拾级而上,走进亭子。 亭内没有宫人守着,只点了一盏莲花挂灯,烛光有些昏暗,闵韶眉弓深挺锋利,并未抬眸,只摆弄着膝上的长剑,问道: 「你那一万两银子,打算凑到何年何月?」 「唔……明日吧。」温玹语气淡淡的回答,不知是真是假,眼尾纤长的桃花眸扫过他手里的剑。 那把剑已经跟在闵韶身边十余年之久了,剑身锋锐修长,剑面用焰色刻着繁复的咒纹,只要被灵力一催动,便会如飞朔流火一般,泛起躁动狂热的猩红。 温玹对它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无论是修炼也好,比试也好,抑或是在交锋之时,他都曾与这把剑交过手。 只不过,他记得这把剑现在还没有一个属于它的名字。 「君上这剑,若是能配一只武魂灵智就好了。」温玹突然随口道。 闵韶手上一顿,眸色幽深的抬眼看他。 「此话怎讲。」 这世上的武魂并不稀缺,有钱的世家子弟近乎人手一个,但最难得的,就是武魂当中最纯粹的「武魂灵智」,堪称武魂中的极品,可遇而不可求。 上一世的时候,闵韶的确偶然得到了一只,好巧不巧,还是正与他相匹配的火属性,将其炼入剑中后的效果,自然不必多说。 这一世,他也的确打算再将那只武魂灵智取回来。但…… 「你知道何处有武魂灵智?」闵韶眼眸盯着他。 「……自然不知,我只是觉得,像君上这般修为屈指可数的人,若是能有个武魂灵智在身就更好不过了。只可惜这天下灵智甚少,我连见都不曾见过。」温玹言语间半点破绽没漏。 闵韶又看了他一会儿,转而将长剑化回了虚空,「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 他正要说什么,这时,只见黑沉的天际忽然划过一道如流星般的亮色,飞快的倏然曳来,短促而迅疾,星芒般的光点十分醒目,近乎瞬息便如灵蛇般窜入了六角亭中。 「吧嗒」一声落地,将他的话打断了。 一块半掌大小的亮银色物件掉在了地上,正落在温玹脚边。 不等人做出反应,这块东西便紧接着如一条蹦上岸的鱼,开始不停的原地扑腾起来。 吧嗒、吧嗒、吧嗒…… 物件坚硬的质地不停的弹着地面,在空寂的环境中发出惹人心烦的响声,仿佛没人理它它就要自顾自地一直跳,一直跳,跳到有人搭理为止。 见到这件东西,闵韶眸色骤然一变。 流鱼。 这是当年在天隐山刚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太玄老祖送给他们的第一样东西。 流鱼是太玄老祖亲手所做的,当初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三枚,一枚为主,另两枚为次,可做紧急时候通信所用,并附有一定的储物空间。 这样法器虽然可以重复使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流鱼只认灵力,一旦被一个人的灵力所开启,便不能再为他人所用,而且虽然通信速度极快,但也必须要对方手中拥有一枚被相同灵力开启过的「次」鱼才能使用。 所以相互之间能够使用流鱼的,定然都是与自己关系斐然的人。 当年他们一人只有三枚流鱼,主鱼要自己留着,另外两枚次鱼则要考虑送给身边亲近的人。 当时仅有九岁的温玹笑眯眯的给了他一枚,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流鱼便有了。 闵韶思虑了半晌,将一枚给了弟弟闵琰,另一枚则给了他的师尊太玄老祖。 温玹则是捏着另外一枚,想了又想,对他道:「我觉得……既然你已经给了师尊一枚,那我就不用再给了。」 闵韶道:「为什么?」 「因为想找师尊的时候,我可以用你的那一枚呀。」 温玹奶声奶气的说道。 「反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嘛。」 而后,温玹便将这枚思忖了良久的次鱼,拿去山下,送给了当年的萧成简。
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5章 清平镇 闵韶看着温玹将那枚流鱼捡起来,神色暗了暗,见他从中拿出两张材质上好的纸来。 其中一张是封普通的信笺,另一张他也认得,是国事中常用来传达任务的契纸,若是接受任务,就要在上面以灵力签契。 那封信无疑是萧成简发来的,温玹潦草的看了一遍,眉间似有似无的皱了皱。 「若是东靖那边有急事,你现在就可以回去。」闵韶缓缓站起身,语气十分寡淡。 「无关东靖,是萧成简自己。」温玹似乎无奈,将那张契纸翻上来,「他说临时有事,要我替他将这份任务做了。」 萧成简在东靖所任的官职算是半个武官,每个月都会被国君安排些活儿干,有时说是有事推脱不开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指不定又是因为费时太久,地方偏僻,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干脆犯懒不想干了。 说着,温玹手指捏着契纸的下端,看也没看上面的内容,几乎半点没犹豫的在指尖亮起了微弱交旋的灵流,如同小漩涡般凝聚起来,眨眼间便在上面烙下了一枚灵力印记,将契纸签了。 闵韶看在眼里,负在身后的手略微一缩,面色更添了几分阴郁。 有时候温玹对萧成简的信任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这种信任对于温玹而言,可能只是多年来的竹马之谊,两个狐朋狗友相交,一切推心置腹都显得无比顺其自然。 可对于闵韶来说,这种信任又像是一种依赖,如同一把浓烈滚烫的妒火,点燃了一次又一次,将他心底烧得面目全非。 温玹又何尝不是与他一起长大的。 无论是问道修行也好,柴米油盐也罢,两个人那么多年的朝夕相伴,一点一滴渗透在心里,滋长的不仅仅是他从无知懵懂,到慌乱悸动心颤不止的情爱,更多的还有随之而生的落寞,卑微,失魂,嫉妒……像是生在心底除不尽的杂草,越长越旺盛,越长越荒凉。 尽管这一切的起源并非是因为萧成简。 而是他一朝走错,与温玹彻底背道而驰的那些年。 他本该怨的是他自己,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不去想。 假如当年一直陪着温玹的人不是萧成简,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萧成简这个人…… 又会如何? 温玹并没察觉到他忽然纠缠起来的心绪,从契纸中抬起头来,「……对了,君上方才要说什么?」 闵韶眸色幽寒深邃,看了他片刻,两片薄唇轻碰:「我说……若是我要你跟我一起去找武魂灵智,你愿意么?」 温玹一愣,半晌才木然的问:「为什么?」 「没有原因,去还是不去?」 「……去。」 「但……」温玹看了看手里的契纸,迟疑了会儿,道,「这份契纸我已经签了,上面的任务是有时限的。不如这样,等过几日我将这个任务完成了,再来虞阳找君上商议武魂灵智的事,如何?」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温玹眼眸微微睁大。 闵韶抽走了他手里的契纸,举在他面前,指尖点了点,冷声明确道:「这个,我跟你去。」 虞阳国君性情孤冷矜持好面子,简而言之就是要脸,并不想承认自己因为一时的醋海翻腾,将先前在温玹面前保持完好的冷血疏离,全都变成了一个屁。 温玹愣了愣。 虽说找他一起去寻武魂灵智,这点在道理上不是说不通的。存在武魂灵智的地方往往兇险难测,闯入的人数太多容易惊扰到当地的妖灵鬼神,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去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但这就得要求对方有足够的修为实力,譬如以温玹的条件,便刚好符合。 可温玹又不傻。 若说先前只凭那些朦胧的猜测和感觉,说他是在自作多情还完全有可能。但眼下他却能确定了——闵韶身为虞阳国君,竟要纡尊降贵的跟他做这种鸡毛蒜皮微不足道,乃至于是自降身价的任务。 如此要再说对他半点情分也无,岂不是在掩耳盗铃? 温玹忍了忍没让自己嘴唇弯起来,面色镇定的答应了。 …… 根据契纸上所提到的,东靖国某处偏远镇子上的灵气出现了问题,导致镇上的植被作物生长异常,长盛不衰。而温玹的任务就是负责查清这次状况的原因,并将当地的灵气恢復正常。 一般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宝物现世或邪物作祟,要么就是有灵兽大妖出现,更或者,就是有人恶意在当地捣乱。 无论哪一种,要解决都不算太麻烦的事。 从虞阳都城到东靖清平镇,温玹和闵韶御剑整整一天一夜,在翌日天亮时抵达。 由于闵韶眉心的印记太显眼,容易被人认出来,便提前遮上了特殊的药脂,简单换了常服,与温玹散步似的在镇上观察了一番。 清平镇依山傍水而建,与王城相隔甚远,虽然算不上富庶,但百姓也都能自给自足。 两人大致转了一圈,从田垄间又绕回了街上,温玹手里的验灵石始终显示着镇上的灵气异样,却从没产生过特殊的强烈反应,一时也分辨不出根源在哪儿,最后还是决定先找当地百姓问一问情况。 清早外出的人已经很多了,百姓们来来往往,赶集的赶集,忙工的忙工,路边也不乏支着小摊卖早食的。
第30页 道旁的包子铺笼屉一开,蒸腾的浓雾缭绕逸散,喷香的蒸包味随之飘出,铺子老闆隔着眼前的云山雾罩,手里晃悠着粗制芭蕉扇,敞着嗓门嘹亮的吆喝—— 「包子咯——猪肉梅干素三鲜咯——」 对街卖炊饼的小摊也跟着喊:「炊饼炊饼,三文一个——酱肉馅的炊饼——」 「李记凉面,红油打滷样样全——便宜又大碗喽!」 就连旁边支棱着破木桌,摆摊算命的神棍都跟着凑热闹,坐在木凳上往身后掉渣的土灰墙上一靠,拖着悠懒的腔调没睡醒似的吆喝—— 「前看昔去少年游,金印紫绶懒轻裘。无关君断吉凶事,不信卦盘统千秋。后观去日无可追,败送酩酊终成水。无非大梦浮沉客,只问苍生求不求?」 故弄玄虚的念完一首诗,那人懒洋洋的掀起眼皮来,正对上温玹的视线,唇边立马随性的扯出抹笑,「哟,那边那位公子,要不要来占一卦啊?卜问前程,消灾解难,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不等温玹说话,闵韶冷漠料峭的眸子看也未看那人一眼,与温玹说了句什么,两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那神棍「啧」了一声,摸了摸已经有些扎手的青灰色下巴,「没礼貌。」 两人前脚刚走不久,眼前忽然飘忽而过一抹纯白。质地绸软的宽袖从神棍面前的破桌沿上无意扫过,「叮」地几声萦迴细响,碰掉了几枚铜钱。 白衣胜雪的男子脚步微顿,俯身捡起地上的铜钱,放了回去。 神棍眉眼轻佻,往桌上瞅了一眼,张口就诌,「哟,道长。您这乃是个归鸿卦象啊,离久还家,失物再拾,故人重逢……好兆头,好兆头!」 他边说边坐直了,语气轻浮的笑道:「要不您把这卦爻完?我给您打个对摺,算您一两银子,如何?」 谪仙似的道长充耳不闻,眉目清冷广袖飘然,面不改色的直接走过,转眼就只剩了清逸渺然的背影。 神棍笑容立马敛了,又「啧」了声,将铜钱捡回手心里,自顾自的感嘆:「现在的生意可真不好做,再这么下去连口馒头都吃不起了。」 他边说着,掂了掂手心里的三枚铜板,后脑枕着手臂往后一仰,破木凳吱嘎地往后倾斜,后背靠着的灰墙直掉土渣,两条腿半吊不吊的往桌上一搁。捏着其中的一枚,举起来仰头用钱孔对准东边的日头,眯着眼睛,悠声嘀咕:「同样是给人算卦,我怎么就混不着饭吃呢……」 温玹跟着闵韶进了家食肆,点了份清粥小菜,叫着店里的小二询问了一番情况。 这才知道,原来清平镇的灵气异样不是最近的事,而是早在三个月以前就有了。起初的时候还不太明显,直到冬天里边所有植物庄稼发了苗,大家才觉出不对,但百姓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请求官府将此事往后拖一拖,盼着今年的庄稼能大丰收一笔。 而清平镇的当地官员也是个办事不牢的,竟觉得这些平头百姓说得挺有道理,总归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拖了一月又一月,直到最近才往上奏报。 温玹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回头绝对得扣这人几个月的俸禄。 转而又问了问三个月前有没有什么身份不明的人进镇,或是镇上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小二回想了半天,那时候正是冬月,又临近新年,来镇走访串门的外地人很多,也记不住有什么特别的。 唯一称得上件大事的,就是三个月前东边山脚下建了座月老庙,镇上年轻人不少,香火还算挺旺。 温玹谢过他,给了点碎银子。等到粥菜上了桌,小心翼翼的把烫手的碗挪过来,看了看坐在对面闵韶,「君上……不饿吗?」 闵韶淡道:「不饿,不必管我。」 温玹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随口问起,「早就听闻君上平日里不吃饭,只服辟谷丹,可是因为虞阳的厨子做的不合口味?」 闵韶道:「不是。」 温玹想了想,「那就是有别的原因,所以不能吃东西?」 「也不是,只是习惯而已。」闵韶神色冷淡,并不喜欢提起这个问题。 温玹识趣的没再问下去,默默喝粥吃菜,等到半碗粥下肚,才转移话题道:「这次的任务比我想的要复杂些,暂时没什么头绪,我们等会儿不如先去那座庙里看看吧。」 闵韶淡淡回应,「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6章 沐浴 两人从食肆出来以后,便直奔着东边山脚下的月老庙去了。 庙很明显是新建的,门额上的红漆还都锃光瓦亮,在晴朗的阳光下泛着润色。 这个时辰,镇上的百姓们都在忙着做工或种地,来闲逛的人并不算很多。 一进庙门,最先入眼的便是一棵粗壮盛绽的桃树——种在月老庙里的树,待遇自然和外面是不同的,即便此地的灵气没有出现异样,也照样会有人用灵力维繫着它一年四季的生长。就跟广阳殿外的那棵是一个道理。 桃花粉郁灼华,零零星星的飘降着花瓣,落成一地粉白。枝桠上挂了不少红绳繫着的木牌,随风碰撞出轻细的声响,上面所刻的都是世间有情人的名字。 此时树下正摆着张桌案,有个布衣的白胡老人在卖福纸、喜佩等等,桌上摆着一缕缕特殊的红绳,隐约透着淡色的灵力。
第31页 两个大男人逛月老庙,说来也尴尬,温玹便提议两人分头去查。 可这偏远山脚下的小庙本身也没多大,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们将庙里来来回回看上三四遍。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 正待出庙,树下的老人忽然满面慈祥的将他们叫住了,眯缝着眼声音苍老的道: 「二位公子若是想求姻缘,不妨来老朽这里瞧一瞧?」 总归没找到什么线索,温玹略微迟疑一下,便走过去了。 「二位是想要求姻缘,还是结姻缘吶?」老人说话时慢吞吞的,鬍鬚跟着抖动。 「来一趟月老庙,总要在老朽这里得其中一样才算不白来。」他捻了捻鬍子,点点桌上的物件,「若是求姻缘,只需各往这桃花佩上滴一滴血,缔结福缘,戴上这只桃花佩,月老神仙庇佑常随,可保世人觅得良缘。」 「若是结姻缘……」老人下巴微抬,向他们示意身后那棵树,「除了这只桃花佩,还可再刻一道姻缘符,挂在神树之上,从此可佑夫妻恩爱,有情人终成眷属。」 求姻缘,简而言之就是求桃花。 结姻缘,顾名思义,就是情人之间想要天长地久,故而结以羁绊。 「二位想要什么呀?」 温玹许是觉得尴尬,一时没有作声。 闵韶本想回绝,但总归眼下只有月老庙这一道线索,而桃花佩又是这道线索中唯一能获得的,加之也有些许私心作祟,他眸色微敛,冷淡道:「求姻缘。」 身边的人有些迟疑,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道:「一样。」 实际已有婚约在身的温玹,说出这句话后直觉得脸上发烫。 何况两个大男人一起求姻缘什么的…… 他抿了抿唇把头扭过去了一些。 好在闵韶并没有刻意看他,两人紧接着交了银子,戳破指尖在桃花佩上滴了一滴血。鲜红的一抹顺着玉质纹理渗透而下,消失不见,桃花佩随之泛起淡色的光芒,不久后又渐而消散,玉的色泽比起初更剔透莹润了几分。 淡粉桃花佩上拴着红绳,看起来显然是女儿家更爱佩戴的东西。 两人将桃花佩收好了,老人默默敛了银子,不忘在他们临走前道声祝福: 「愿二位余生早得良人,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这次的任务果真比想像的复杂一些,月老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两人又在清平镇探查了一整天,该问也问了,能寻的也寻了,甚至是连镇子隐晦处破落的荒屋、野地的枯井也没放过,到底是没查出什么来。 直到夜幕降临,天色逐渐黑了。 两人找了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相互间没再交流什么,各自回房歇下了。 这个时辰正是客栈生意忙碌的时候,墙壁的隔音并不太好,在屋里也常能听见走廊上传来的声音。 闵韶就静坐在桌前,不多时便听到店家小二上楼时的脚步声,敲开了隔壁的房门,送去酒菜茶水,招唿了两句又将门带上,步伐稳快的下楼。 夜色透过窗渗出浓郁的黑,他手里握着那枚别致的桃花佩,指尖在莹润的玉面上轻轻摩挲着,桌面上烛火微晃,顶端的纤细红绳映着火光泛着柔滑的亮色。 许是屋外嘈乱的声音已经离他太过久远,闵韶看着那枚桃花佩,心里竟有种难明的滋味泛起来,眸中略微恍惚了——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来到这样的镇上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从前在天隐山独居的那几年,必要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到山下的镇上买些东西,每次下山几乎都已经隔了三五月之久,再后来回了虞阳,宫里的一切东西都有人替他置办,渐渐时间长了,也就再没机会触及到俗世。 他虽然始终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怀念那些他不该再有的东西,但是不可否认,人世的烟火到底还是比清冷的山野和空旷的宫殿要温暖许多。 尤其是从前那段充斥着烟火气息的日子里,还时常伴随着一个分割不开的温谨央。 闵韶揉了揉眉心……看来他到底是在山野和深宫里桎梏太久了,竟连这丁点的烟火味都能让他感到触动不已,恍如经年隔世一般,令他心绪躁动难平。 他正思绪沉浸着,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嗡鸣。 紧接着,熟悉的痛楚深入脑髓般勐然袭来,胸口立时泛起刺痛灼烧。 这股疼痛袭击得猝不及防,可他像是已然习惯般的下意识将手掌攥紧,蹙着眉克制的闭了闭眼眸,立刻试图调整内息。 但那道疼痛到底来的勐烈,不过片刻,便连抵在桌上的手臂都不住战慄了,冷汗从额头上浸了出来,烛火映着他棱厉泛白的侧脸,眉心处的道印竟连药膏都不再遮掩得住,隐隐显现出暗红焰色。 屋内的气流受到那股受到他周身躁动的灵流影响,桌上的火光不安的挣扎拧动。 剧烈的痛楚无处宣洩,最后闵韶似是忍无可忍,忽然砰地一砸桌面!烛台险些翻倒,青筋暴起的手忽然攥住了桌角…… 再睁开眼,那双暴戾的眸里已经布满了血红,他极力克制住那股想要将桌子掀翻的冲动,可怜的桌角在他手中险些被攥成齑粉。 但即便是体内五脏六腑灼痛难消,意识里却可悲的仍挣扎着几分清醒—— 温玹还在隔壁。 若这个时候被人发现,那日后,断然难再解释了……
第32页 他闭了闭眼,硬是压下了那股沸腾狂涌的冲动,生生忍了下去。 他的反噬从多年前起就是这样。 有时来的汹涌,有时稍稍缓和,时而会因为情绪所致,亦或者毫无预兆。总而言之,是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 灼热的刺痛感在血液里沸腾流窜,细密如针扎似的,仿佛刺透了脑髓,闵韶双眸紧闭,薄唇已经完全失了血色,脖颈和额上俱是青筋暴起,身体不住的细微颤慄。 直到挨过一炷香后,痛楚才终于渐渐潮水般退了下去。 冷峻的面庞已经苍白如纸,猩红的双眸睁开,里面已然恍惚有些失了焦距。 他眼前视线略微模煳,微闭了闭眼,思绪尚未恢復清明,潜意识里却蓦然闪过一丝庆幸。 ……还好。 这次不重,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门外的走廊仍偶尔传来人声嘈杂,屋内的气压却无比低沉压抑,周遭的空气仿佛注了水般,沉溺得令人窒息。 他揉了揉眉心,苍恹的薄唇间舒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色已深。 镇上的灯火不知不觉间近乎都歇了,屋内只剩下半盏蜡烛仍燃着。 似是察觉到天色已晚,闵韶终于动了动,起身将桌上的烛火熄了。 屋内一时黑寂下来,只有泠泠月光透过窗洒进屋里,像结了一地的寒霜。他走到床边,正待将衣裳换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刚抬到腰带边缘,却蓦地瞥到一丝不明的亮色,顿时滞住。 抬起手,他凝视这黑暗中食指的尖端。 只见,此时一道纤细如髮丝、微弱得几乎透明的线正连结在他指尖,仿佛是从血肉里生出来的一般,从他手中笔直穿透墙壁,毫无知觉,延伸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再贴近指尖仔细观察,那本就微不可查的丝线中,似乎正有暗色涌动。 闵韶眸色顿时一凛,似是意识到什么,攥住指尖便朝门外去了。 房门在寂静中砰地推开,走廊上已经黑沉沉的没有人影,但隔壁的屋中仍有烛光亮着。闵韶步履急促的走过去,将没有锁着的房门推开了。 「温玹!」 屋内烛火明亮,空气中正充斥着温热的水汽。 说来倒是也巧了,温玹似乎刚从屏风后走出来,正在他对面不远处,闻声被吓了一跳,倏地转过头来看他。 此时温玹湿漉漉的脑袋上正搭着条毛巾,玉白的脸颊被蒸得透粉,桃花眸里雾水蒙淡,眸中满是惊异。 那具颀长纤瘦的身体此刻只拢了件款裁略短的上衣,衣摆仅仅垂到了大.腿,两腿修长笔直,连双足都是赤着踩在地上的。髮丝上的水珠不断顺着后背滴下,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腿上,又顺着双腿滑下去,将周围的地面洇湿了一片。 竟是刚刚沐浴出来! 闵韶甚至一眼便看见了他线条流畅的锁骨,以及暴露出的胸.膛,玉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润色,犹豫衣裳过于松散,只堪堪遮住了下腹。 嘶…… 很快,温玹眼里的诧异便转变成了惊惶,扭头嗖地躲回了屏风后面。 他头顶的毛巾一时不查,「吧嗒」掉在了原地,似乎因为躲得太急,身体顺势撞到了屏风后的浴桶,发出「砰」一声挪动的闷响,有水哗啦晃洒出去,浇了一地。 「……」 闵韶站在门口,有些僵硬,脑子里甚至有些耳鸣。 这可……当真不是他有意为之的。 不及多想,温玹略带羞赧的质问声便从屏风后传出来了,「你、你怎么来了?!」 闵韶脑中短暂空白,被他这么一问,竟暂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温玹很快便将中衣全部穿好,从屏风后绕出来,脸上似乎比方才更红了些,眸里分不清是愠色还是什么,边用新毛巾擦着头髮,边将脸遮挡在了阴影里。 语气很是不好的道:「都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事?」 闵韶移开了视线,片刻才找回声音,目光辗转间瞥到了桌上的灯台,面上仍是秉持着一贯的冷静,开口道: 「先把灯熄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比手势】ok,我去拉灯。 温玹:!!原来你想……?!! 闵韶:不是,我没想…… 温玹:(大失所望)什么,你没想?? 闵韶:………… 第17章 神棍 温玹似乎沉默了一瞬,略带犹豫的看看他,「你想……干什么?」 闵韶只顾着转移注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径直走到桌边将烛火熄了。 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闵韶沉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看看你的手。」 温玹不明所以的将手从头顶拿下来。 就在他的食指端上,果真也有一道同样的几近透明的细线,正穿过墙壁连向某一处。细线当中,有灵流在隐隐流动,看色泽应当就是他自己的灵流,可他却毫无感觉。 「这……」温玹惊愕。 反应了一瞬,不敢确信道:「难道是有人在偷灵力?」 ……实在是太诡异了。他灵光一闪,便想起了上午滴血所结的桃花佩,眉头蹙紧抬眸看向闵韶,「那个月老庙果真有问题。」 闵韶在指尖搓起一簇火苗,将烛台重新点燃了,屋内再度恢復明亮,细线散发的微弱光芒便被掩盖得无影无踪。他抬眸看向温玹那身单薄的中衣,道:「衣服穿好,趁这条线还在,抓紧时间查清楚。」
第33页 要知道盗取灵力属于逆天而行,绝非那么容易的事,能使出这般邪门的手段,背后操纵的人定然大有来头。 温玹也没料到原本看似简单的任务,眼下竟变得这么严峻起来,点了点头,正要将外衣穿起来,却蓦地意识到自己头髮还是潮湿。 刚迟疑了一瞬,闵韶便朝他走过来了。 闵韶拥有天生的火灵力,对温度更有极强的控制能力,他抬手将掌心轻轻覆在温玹头顶,一股温热的灵流便顺着温玹的发心顺延而下,不出几息便将湿乎乎的头髮烘干了。 这是小的时候,他经常会为温玹做的事。 温玹微怔了一下,面色似乎毫无波动,随即道:「多谢。」 而后转身去里屋穿外衣。 闵韶没说什么,手指在袖中略微摩挲了一下,到门外去等他。 两人出了客栈,皓月正临当空,深夜的街道空空荡荡,静谧清冷,清平镇上没有路灯,一眼望去只有遥遥黑暗,以及…… 闵韶不禁眸中一颤。 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线?! 放眼望去,黑寂之中透明的丝线交织遍布,如同一张疏密不均的透明蛛网,从四面八方穿透墙壁高楼而来,朝向同一个不知名的方向而去,在黑暗中泛着轻微的亮色。 但相对于闵韶和温玹手上的来说,这些线微弱得几乎看不清,只是因为数量太多,才会显得如此明显。 可即便如此,镇上却没有一个居民觉出异样。 看来修为不足的人根本不能看到这些线,更不知道自己的灵力正在悄无声息的流失。 而对于那些毫无修为的普通百姓而言,被无声偷走的就断然不是灵力了,而是…… 性命。 闵韶眸色沉了沉,与温玹加快了脚步,朝着细线所引的方向快速寻去。 白衣黑影从屋顶高檐迅疾掠过,穿过道道交叠的丝线,飞梭在黑夜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找到了丝线汇聚得最密集的地方—— 一座破落的旧宅。 温玹望着紧闭的宅门,抬手正想捏只灵蝶进去探探情况,被身旁的闵韶一把按住了手臂。 里面若真有什么高人,异样的灵流出现断然会打草惊蛇,闵韶沉冷道:「在这等着,我先进去。」 温玹略微意外的看他,「你一个人……」 没等他说完,黑袍已经倏然从他眼前一掠,轻松跃过院墙,进了宅院。 温玹脚步略一踟躇,放心不下,将方才的话直接当做耳旁风,也紧跟着翻进去了。 宅院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眼前一座匾额早被拆去了的旧屋,墙外老树飘下的树叶全部零散的积在角落,无人清扫。整个院落破旧残败,像是被闲置了许久,在一片漆黑中显出几分幽寂森然。 四面而来的细线穿透窗户墙壁,根根分明的刺在眼前的旧屋中,像是被其操控着,又像是将其围困,景象说不出的诡秘。 闵韶见他跟进来,似乎不悦的回头冷峻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迳自收敛气息走到屋门前。 屋子周围除了这些线外没有任何异样,既没有结界,也没有阵法,从外面亦听不出里面有什么动静。 闵韶不动声色的将长剑从虚空中化了出来,给身后的温玹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动,自己则运起一股灵力于掌心,朝房门砰地勐然拍开!木门瞬息间不堪重负的碎成渣块,激起一股震盪的灵气,房梁轻抖簌簌掉下灰尘。 墨黑鎏金的衣袍残影一闪,已然携绕着猩红激盪的灵流,顺着屋内的气息直逼了进去。 与此同时,四周的细线骤然消失,只听屋内传来「当」的一声!兵刃交碰时刺耳的迴响盪开。 温玹眸色一凌,同样化出长剑,正要跟进去,却有一抹清寒白影倏然从他身后闯入,抢先一步掠进了屋内。 什么人?! 温玹不禁惊诧了一瞬,他们方才竟都没注意到,周围暗处居然还有一人! 他赶忙跟了上去,便听到屋内紧接着有人失声大喊: 「我靠!!你们现在的强盗真是丧心病狂!我这么穷也值当来抢?!」 屋内沉寂了些许,一道火光窜过,破木桌上孤零零的蜡台被点燃了。 暖黄的烛光亮起,映着屋中几个人的脸。 此时坐在床上的人正一脸匪夷惊悚加悽苦,身上穿着发旧的中衣裹着薄被,用还没来得及拔出鞘的剑抵着闵韶刺来的剑。 本就窄小的屋子,因为莫名闯入了三个不速之客显得更加拥挤了,温玹看着前面先他一步进来的宽袍仙衣男子,顿时一怔。 「……明微真人?」 明微真人清冷的脸微侧过来,不等说什么,便听到床上那男子又在嚷了,声音里带着丝谨慎的寒意,「你们到底是谁?来打劫还是干什么的?」 那人警惕的看着突然闯进屋里的三个大汉,紧紧握着手里的剑鞘。 闵韶盯着他,眼眸微眯起来,忽然道:「是你?」 温玹此时也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早上在街边算命的那个神棍?! 闵韶眉峰低压眸色冷冽,手里的剑更逼近了几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扯着嘴笑了笑,对他威压的气息似乎并没觉得多么骇怕,眼底略微深冷的扫过屋内几人,语气痞性自如的道:「要不要脸了,这话该是我问你们吧?大晚上的私闯民宅,你们几个又是谁啊?」
第34页 温玹略一皱眉觉出异样,上下扫量着他,冷声试探道:「这镇上的灵气出现异样,全都是因为你偷渡了镇民的灵气和魂力,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从实招来。」 「你说什么?谁偷渡灵气魂力?」男子一脸可笑质疑的反问他。 明微真人见状冷嗤了一声,竟是直接拔剑了,寒剑出鞘直指向那人,冷冷道:「跟他废什么话,这种孽障直接砍了便是。」 说罢便真要作势上前砍人。 温玹一惊,险些忘了明微真人也是个暴脾气,赶忙上前拦住,「等等!此事不清不楚,还是先仔细理清为好。」 明微真人被温玹挡着,不得已住了脚步,眼眸依然盯着他身后,看起来仍是想一剑给那人个痛快。 浮荒之巅的人出现在这里其实并不奇怪。 浮荒之巅虽然位处于尧国,但向来不受尧国所制,而且身为修仙界的宗门之首,重任之一便是管揽修仙界各种与鬼怪妖异有关的事情。有时十六国出了事自己不能处理,便会由浮荒之巅或是其他宗门主动出手解决。 这次便是因为清平镇的灵气异常了太久,东靖又始终没有派人前来,附近的宗门才出了人来调查此事。但一次两次调查无果,觉得事态严重,便干脆上报给了浮荒之巅。 最后浮荒之巅便派了明微真人前来。 明微真人眼眸一转,看向温玹,肃然冷厉的质问:「你可知道此人偷渡灵力是何等严重之罪?你们东靖放任不管,直到现在才派人过来,假若事情闹大你可知会害死多少人?」 明微真人眸泛寒凉,「多说无益。让开,他今日必须得死!」 说罢便要绕开,却被温玹再度抬手阻拦。 「先等等。此事的确是我东靖的疏忽,但就算此人罪大恶极,该走的流程也还是得走,至少关押审问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就算是在浮荒之巅,也万没有一句话不问就将人盖棺定罪一说吧。」温玹沉静冷锐的看着他,「此事便交由东靖处理吧,还请真人高抬贵手,容我将人带走。」 「高抬贵手?」明微真人冷眉倒竖,剑锋一指床上,面带薄怒道,「你可知道他身上的线是斩不断的!现在多留他一刻,百姓身上的魂力便会少去一分!等你东靖关押审问完,那些无辜之人早就被他害死了!你叫我如何高抬贵手?!」 温玹嘴唇动了动,似乎不想就此松口,却没说出什么,回头看过去。 男子仍在被闵韶用剑抵着,头顶着一窝睡得凌乱的头髮坐在那,眼神略露茫然,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你们在那说什么呢?跟真的似的……」 但温玹没看他,而是将类似于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闵韶。 明微真人亦转眸看过去,冷声道:「虞阳君上既也在这里,便也说说看罢。」 「本座并非急于一时,实是因为此事刻不容缓,普通百姓本就魂力偏弱,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得几日。是这祸患的性命重要,还是清平镇数以千计的百姓重要,想必君上身为一国之君,对于这等事,应当最能拿得清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禁术 屋内烛光明寂,闵韶幽冷深静的眸子看向温玹,与他对视了片刻。 转而面无表情的看着明微真人,寒声道:「仙长所言有理。」 「不过,仙长又怎知作恶的只有他一人?眼下此人是唯一的线索,若是杀了,那与他伙同之人,岂不是逍遥法外?」 明微真人微怒,「所以君上的意思,也是不杀此人了?」 闵韶不答。 「你们莫非就任由那些百姓的魂力和修为被夺走?」明微真人厉声道。 「自然不是。」温玹接过话来,「一旦他在夺取魂力和修为,那些线就必然会出现,所以我们只要保证随时避光,看准这些线便可。」 「可……」明微真人怒而拂袖,正要再说什么,一道掌风却倏然掠过,屋内骤然黑寂下去。 烛台冒着丝缕薄烟,四周只有如常的一片漆黑,闵韶收了手,清冷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孤明白仙长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天色未亮,时间还够,无论能不能查清也该姑且试一试。毕竟区区一个清平镇的百姓还不足为道,若是因错放恶人而害了更多人,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明微真人冷冷看了他半晌。 「好,既然二位断定能从此人身上审出什么,那本座也不多打扰,自便吧。」 说罢甩袖出去了。 明微真人刚踏出房门,迎面便见到了一人朝他走过来。 清宣道君楚眠风。 楚眠风一袭青衣在月下泛着霜色,刚刚从浮荒之巅赶来,身上尤带着在云端御剑时沾染的水汽,面容在黑夜中朦胧不清,却依稀散发着平善温和的气息。 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声音柔和清冽,问道: 「如何了?」 明微真人迳自走到庭院中央,冷声道:「根源已经找到了,但虞阳国君和东靖六殿下在里面,拦着不让我杀。」 「虞阳国君?」楚眠风微顿了顿,「他为何在这里?」
第35页 「不知道。」 楚眠风似乎无奈的笑了声,轻声道:「无澜,你是不是又心急了?」 方无澜寒鋩般冷锐的瞥了他一眼,「我急什么?」 「你哪次不是这样。」楚眠风拂了拂肩上的潮湿,柔和道,「知道你胸怀天下苍生,但脾气该敛还是要敛一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知道!」方无澜打断他,冷漠别过头去,「不需要你来指点。」 「好。」楚眠风无奈又好脾气的应着。他从空间法器中取出一盏琉璃灯,施法点燃了,两人周围瞬间亮了起来,又道,「那不妨与我讲讲,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方无澜将今日所见的始末与他说了一遍,楚眠风细细听完,大致了解了。 「所以,你也并不确定屋中之人就是始作俑者?」 「是。」方无澜长身而立,一袭仙白宽袍在月下泛着泠泠寒意,语气毫无波澜道,「但我敢断定,从此人口中根本审不出什么。」 「因何断定?」 「直觉。」 「……」楚眠风神色略微怪异。 方无澜瞥了眼他的脸色,冷哼道:「此人虽有修为,但也并未高深到可以使出如此诡异的法术,至少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做不到。此事若当真是他所为,为何要如此轻易的让人找到?况且,那人看起来就不太聪明,依我所见,极可能是被人当做了傀儡而不自知。」 楚眠风蹙眉,「既然如此,不才更应该留着他,从他身上探出线索?」 方无澜薄唇抿成直线,顿了片刻,道:「恰恰相反。」 他抬眸看着楚眠风,「你以前,可听说过这种盗取修为的法术?」 楚眠风思忖道:「似有耳闻,但也记不清了。」 方无澜眸中冷如幽潭,道:「我却记得。」 「就在浮荒之巅的藏书阁中,有过相似的记载。不过,书中所写也只是一笔带过,具体内容早已成了□□,无从考证。」 楚眠风不禁一怔。 徐徐清风掠过,青丝随着衣摆轻微扬动,月色清寒如霜,庭中琉璃灯盏的火光跃动的燃着,方无澜眸中被橘光映得晦暗不清。 他忽然沉冷道:「你觉得,一个习得世间禁术的人,若是想躲在暗中,能有人轻易将他找到么?」 「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 楚眠风静静地看着他。 方无澜手蓦地在袖中攥了攥,不禁皱眉越想越深,「世人在明,他在暗,此人若一心向恶……修仙界会如何?」 「若他所谋非义,那不久之后,世间岂不是逃不过一场腥风血雨……」 「无澜。」楚眠风眉间紧蹙,低唤了他一声。 方无澜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尽量冷静道:「我知道,可能只是我想多了,不过你能明白我的用意便好。」 「那人既然已经为人利用,而背后之人又无法轻易揪出来,我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杀了他。无论有没有用,都得先试着阻断对方的计划。」 楚眠风皱了皱眉,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又似嘆息了声,「但……你方才为何不说?若是将这些话告诉那两人,也不至于闹成这般局面罢。」 「我……」方无澜顿时一噎,怒瞪他一眼,「我与他们又不熟,为何要讲这么多?」 楚眠风抬眸看他,似是早就习惯了,眼底竟是轻柔无奈的,轻一拂袖,道:「也罢,我替你去说。走吧。」 屋内漆黑一片,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清浅的月色透过窗棂落下几许,在地面映出木窗朦胧的轮廓。 黑寂中男子慵懒的声音显得无比清晰,「都说了我方才只是在睡觉,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还盗取灵力呢……」 男子说到这里轻嗤了声,「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禁术!禁术懂吗?我要是会那个,至于沦落到睡这么破的房子?」 温玹已经盘问了他许久,男子翻来覆去除了说不知道,便是对他们露出一副鄙薄傲慢的神情,似乎对他们的诽谤完全不屑一顾,更不信自己身上存在什么能够夺取人修为的线。 温玹此时大抵也能确定了。 此人完全是受人所控,自己却毫无察觉,正如他们指尖上的那些线一样,既可以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手上,盗走他们的灵力,亦能在悄无声息之下出现在此人身上,将灵力灌入他的体内。 可目的呢? 背后之人到底图的是什么? 「行了,你们要是没别的事了就赶紧出去,要查什么案的去别的地方查,别打扰大爷清梦,走走走出去出去……」 男子已经不耐烦了,从床上站起来摆着手轰人,伸手刚要在温玹身上推搡一下,指尖尚未碰到,耳边忽然「当」地一声! 一抹刚烈猩红倏然擦过,带着可怖的灼热感在黑暗中明灭了一息,灼烫的剑贴着他的脸侧刺入木质床架,发出震慑的嗡鸣。 那柄剑几乎是擦着他的眉毛插.进了木柱里,剑身猩红可鑑,映着男子那双闪过寒意的眼。 男子回过头去,正对上闵韶威严冷峻、令人胆寒的眸。 男子眯了眯眼,先是上下扫了他两眼,声音懒散又透着丝凉意,笑道:「虞阳国君是吧,我听说过你,太玄老祖的亲传弟子嘛……」 又细看了看他的眉间,语气惋惜,「可惜啊,道印遮上了,不然我还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无情道印到底是个什么……」
第36页 「闭嘴。」闵韶沉声打断他,警告道,「孤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师承何处,这几个月中都见过什么人?再敢顾左右而言他,无论无不无辜,你也只能一死。」 男子笑了笑,毫不畏惧似的一动也不动,就那么若无其事的站在他的剑侧,与锋利的剑刃只差了分毫距离,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说有人在我身上埋了什么会吸取修为的线,我根本就不信。第一,以我的修为,或许不能跟你这种人比,但也不至于被人暗害都毫无察觉。第二,我居无定所,来到清平镇的时间尚不足半月,既然这镇上三个月前就出了事,就不可能与我有关。何况我孑然一身,能没的全都没了,谁又会吃饱了撑的费那么大心思害我?」 「至于你问我的身份……」男子悠悠张开手臂,一身粗布褐衣,随意让人瞧个清楚,「就是个爹娘早亡流落街头的穷算命的,打小没钱拜师,修为和手艺都是靠着我自个天赋异禀的奇根慧骨自学的。我日日在街边摆摊,来来往往见的人多了去了,都是普通百姓,没有你们想找的恶人。」 说罢下巴一扬,看着面前两人欠揍似的笑,「爱信不信。」 自然不可能信。 温玹盯着他,道:「你就这么自信,觉得没人害得了你?」 男子瞥了他一眼,嗤笑着斜眸看向头侧那柄剑,懒散道:「有啊,不就是你们吗?」 闵韶听到这里,也不打算再与他废话,声音冷得毫不留情,「好,既然如此,那留你也无益了。」 边说着,手腕略微一动,棱厉的剑锋便急转向下朝男子的脖颈而去。 「不过——」 男子赶忙高声道了句,说话时剑刃已经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几滴滚烫的液体流来,仍扯着嘴角,眸中蕴着细碎精光,道:「我还真不太想死在你手里。」 「所以我有个提议。」 这时房门一响,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推门走了进来,男子看也未看,继续道: 「你们不是说那条线之所以出现在你们手上,是因为那座月老庙么?」 「那不妨再到庙里去看一看。」 「若是问题真的出在那里面……我说不定,有办法帮你们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19章 血窟洞 既然他这么说了,总归天色未亮,试一试也无不可。几人便披着月色繁霜,带着男子又前往了一趟月老庙。 男子双手被闵韶用灵绳捆在身后,走在几人中间,活像个被押解的罪犯,神色却悠哉悠哉的,边走着边回头瞥了一眼,正对上明微真人那张冷得像口棺材的脸。 明微真人见他回头看过来,还狠狠瞪了一眼。 男子不禁噗嗤一声。 「笑什么!」方无澜顿时发怒。 「失礼失礼。」男子毫无诚意的道歉。 楚眠风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而不失严肃的截过话来,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小兄弟的姓名?」 「在下不才,江湖人称李半仙。」 「哪国人士?」 「炀国。」 众人闻言心中俱有些微妙。 炀国,曾经在修仙界也叱咤鼎盛过几年,但后来受到某些原因影响,国势日渐西沉,衰落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五年前被尧国抓住时机一举攻伐,彻底沦丧覆灭。如今在修仙界的五州之中,已经没有它的名字。 众人没再说什么。到了地方,几人翻墙而入,晚上的月老庙似乎无人看守,四周悬挂的灯笼没有一盏点燃,一片黑暗寂静中,唯有树叶沙沙婆娑,树上的木牌相碰轻微作响。 温玹回头看他,「你打算如何?」 男子朝闵韶看了看,闵韶面无表情的抬手,将捆着他的灵绳收了回去。 活动了下手腕,男子迳自走到空旷的场地中央,背对着众人蹲下身来。 他一身简陋的布衣,长发也是用粗布髮带随意束着的,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身上的寒酸清贫反倒在模煳中不甚清晰,肩膀嵴背的轮廓呈现出挺拔坚韧,好似蛰伏着平常难以被人注意的力量,动作利落飒爽的在地上划出阵法。 幽绿的阵光随着他指尖的划动亮起,似乎是因为太过熟练,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不过片刻便完成了一道极其繁复的阵。 紧接着,他将掌心贴于阵眼,随着灵力的灌入,幽绿的光芒迅速增亮,阵法也随之极快地扩大。灵阵启动,一阵骤风勐然袭来,他的衣摆青丝随风凌起,盈天绿光瞬息间笼罩了整座月老庙,道道交织的灵流在地面飞速划过,游鱼般转瞬渗入地底,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 众人看着地面不断旋转变幻的繁杂灵流,一时都有些震惊。 非是因为这阵法有多么强悍,而是…… 「千里回音?」闵韶很快认出了这道阵法,不禁蹙了蹙眉。 那是炀国密不外传的阵术,可以在顷刻间捕捉到范围内所有的灵气波动,包括但也不限于周围一切的生灵活物,和正在运作的咒术灵阵。 方无澜盯着眼前盘旋的灵流,多少有些异样的看向阵中那道背影,「这人以前是炀国的贵族?」 阵法的光亮没持续多久,便渐渐暗淡了下去,直到绿光彻底消褪,夜空再度恢復了原本的黑沉寂色。 男子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找到了。」
第37页 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 那是月老神像所在的屋舍,方无澜看了一眼,皱眉道:「那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我只能感应到里面的灵流很乱,还挺危险的。」男子摸了摸有些扎手的下巴,又道,「不过不是在那间屋里,是在它后面。」 「……后面?」 那不就是在山里? 众人刚一顿,便听他又道:「屋里也有灵气波动,从这里面应该可以通进去。」 明微真人听罢便蹙着眉,打头朝里面去了,其余人也紧跟着进了屋里。 屋内的空间并不大,神像前的供桌上点着两盏微弱的烛灯,景象一眼便可览尽。 屋中没有什么特殊的遮挡,唯有眼前这座神像,闵韶一眼定在了上面,道:「看来要将这个移开。」 「那还不简单。」明微真人想也未想径直走过去,毫无忌讳的站在神像一侧,掌心一发力,蓦地将沉重巨大的神像连带底座挪向一边。 神像略微晃动,发出底座与地面摩擦的响声,背后的墙壁显露出来。 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闵韶迳自化出长剑,一声嗡鸣响起,剑锋直朝空荡的墙壁刺去,却在中途顿住,如隔了层水镜一般,透明动盪的波纹在剑尖散开。 紧接着咔嚓一声,水镜碎开了裂痕。 是道障眼结界。 结界随着攻势缝隙越来越大,不断延伸至顶梁,徒然一声碎响,整面墙壁轰然破裂,露出了结界下的本貌。 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洞穴。洞里黑暗得半分光线也无,砭人肌骨的阴气从中泄漏出来,凉飕飕的吹得人头皮发麻。洞口的石壁像是从石缝中渗透出来的暗红,如同干涸凝固了的血,隐约透着黑。 众人看着眼前漆黑中渗着稠红的洞口,脸色皆是难看得说不出话来。 谁会想到就在这小小的清平镇上,竟会有一个血窟洞! 闵韶眉梢一跳,脑中忽然掠过前世不好的记忆,下意识的看向身后的清宣道君。 ……他若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的清宣道君,便是死在了一座血窟洞里。 虽然当年浮荒之巅并未透露出那座血窟洞的地点何在,但这世间的血窟洞,总共又能有几个? 像血窟洞这种阴邪之地,根本不是人为可以造成的,形成血窟洞的因素需要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深重的血腥和煞气,有些人就算刻意去找,一辈子也未必能找到一座。 所以……必然是这里无疑了。 闵韶忽然心绪复杂,他此时不必想也该阻止清宣道君进去,但……要怎么说? 尚未等他开口,一道金声玉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此地兇险,清宣道君不如留下吧。」 闵韶眸色微变,倏然将视线看过去。 开口的人是温玹。 楚眠风愣了愣,问道:「为何?」 温玹朝李半仙看了一眼,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此人既然有嫌疑,那还是不要把他带到洞里为好,只我们三人进去,清宣道君不如留在洞外看守此人。」 「胡言乱语。」方无澜瞥了他一眼,清冷道,「要留下,也该是从你们两个晚辈当中留下一人,怎可将清宣道君置之其外?何况这洞中兇险难测,就凭此人的能耐,又敢在里面做什么手脚?」 温玹抿了抿唇,还要说什么,便听楚眠风温声应道:「无澜所言正是,况且我们人数本就不多,少一人便多一分危险,还是带上此人一起进去为好。」 李半仙闻言顿时眼睛睁大。 他满脸写着拒绝,嚷嚷着不满道:「诶诶诶,谁要跟你们进去了?你们几个想死别拉上我,这里面血煞阴鬼什么都可能有,多危险知不知道?要进你们自己进,我可不去!」 明微真人冷冷瞥他,「你有的选?」 男子闻言后退了几步,看模样是起了心思想跑,结果一道冷冽的气息袭来,当即被明微真人施了定身法。 明微真人冷哼一声,「若是不想到了里面也动不了,就给本座安分些。」 说罢便一拂衣袖,看也不看旁人,率先进去了。 清宣道君见状便带着被定住的李半仙也跟了进去,对剩下的两人说了句,「二位跟紧。」 闵韶神色异样,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到里面随机应变了,蹙了蹙眉,也紧接着进了洞穴。 洞内初时只有一片昏黑,道路十分狭窄,只容一人可过,明微真人打头走在前面,闵韶则护着前面的人走在末尾,没走多久,前方便出现了隐约可见的微亮红光,伴随而来的,是阵阵愈发浓郁的血气。 洞穴深处的石壁上,布满的猩红不再是干涸的,而是肉眼可见的潮湿粘稠起来,透着丝丝令人恶寒的腥味。 原本由坚硬石块构成的石壁看起来也愈渐诡异,越是处在深处,便越是像扭曲虬结的血肉,仿佛长着活生生的血管脉络,血红翻折处甚至可见细微的绒毛,暗红和惨白交杂,透着渗人的诡谲。 没过多久,红光便近了,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壁上的血红结块发出的光芒。这种结块愈往里走便愈多,眼前也就愈亮,很快就到了足以将整个洞内照清的程度。 这时洞里面已经开阔了许多,足够五个人并肩而行。 李半仙眉头紧皱的捏着鼻子,但仍是驱散不了鼻腔里腐烂的腥臭味,眼里的嫌恶简直要化为实质。
第38页 其他人亦是好不到哪去,最后干脆统统施法术,直接封了自身的嗅觉。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洞中深处忽然传来细微尖锐的响声,伴随着轻微流动的风,像极了某种动物的叫声,尖细而阴厉。 众人立时提高了警惕,谨慎的循着那声音向前。 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近,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紧接着只听一道锐声迎面而来,一团扑着翅膀的浓黑物体蓦地朝人俯冲过来! 走在前面的方无澜一惊,下意识的侧头躲过去,那黑黢黢的东西便直朝着身后的温玹而去。 「当心。」闵韶立刻将他拽到身后,挥剑一挡,凌厉的剑锋划过顿时将那东西噼成了两半。 浓黑透红的血溅了一地,尸体吧嗒掉在地上,两只相互分离的翅膀还顽抗负隅的扑腾了两下,才彻底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入境 竟然是只血蝙蝠。 不等众人反应,那深处传来的叫声已经变得响亮刺耳,一抬眼,便看到前面昏红的光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一片的血蝙蝠正朝他们疯狂飞扑而来,如末日浓云般翻滚涌动,密集程度足令人头皮发麻。 几人纷纷在身前设下结界阻挡,但血蝙蝠数量太多,扑来的速度又太快,似乎是专程朝着他们而来,将结界团团包围萦绕不散。 众人眼前俱是黑乎乎扑动的一片,耳膜都快被那翅膀扇动的声音和锐利的叫声刺破。 闵韶迅速在周围布下几道杀阵,猩红灵流倏然从阵中烈火般腾起,将一片血蝙蝠烧得焦灰干瘪,尸体接二连三掉在地上。 然而眼前刚空出一片空间,转瞬又被后继而来的血蝙蝠堵住,汹涌不断的血蝙蝠像乌泱泱的潮水,无止境的向他们奔袭而来。 血蝙蝠的血液特殊,带有极强的腐蚀性,沾到坚硬的地面,都会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明微真人额角直跳,恨不得放出灵力直捣整个洞穴,却碍于这诡异的血不敢一口气杀尽,否则这血窟洞非得被腐蚀塌了不可,届时再放出什么牛鬼蛇神来,方圆数里都得跟着完蛋。 四周各式各样的杀阵迭起,耳边的聒噪却丝毫不减。 闵韶眉间紧皱,又在大群蝙蝠尸体掉落的间隙中瞥了一眼,原本在他身边的温玹已经在混乱中找不清方位了,取而代之的是手里只拿了把残旧长剑、连武器都显得极其贫寒的李半仙。 持续了没过多久,几人皆感到一股焦躁不耐。 这种血蝙蝠并不强,对他们而言捏起来简直和捏蚂蚁一样简单,但烦就烦在这东西除不尽又杀不绝,没完没了,还尖叫个不停对他们发出听觉污染。 明微真人率先耐不住性子了,怒而回头对众人道:「别管它们,继续往前!」 而后甩出一道强悍的灵力,掀起浪潮将面前大片血蝙蝠击溃,短暂的杀出一片空隙来,身影一飘直接掠向前方。 几人接连跟上,李半仙臭着脸暗骂了一声,这种情况真是想跑也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跟紧。 在这样被围困的情况下,众人的视线几乎是完全堵死的,无头苍蝇般前行了没多远,四周的温度不知不觉渐渐上升,忽然便听闵韶沉冷的声音透过周遭聒噪传来—— 「别再往前了!」 他们此时已经再次处于狭窄的洞道里,周围可活动的空间都不算太大,温玹又以阵绞杀了一群血蝙蝠,蹙眉道:「怎么了?」 「前面是悬崖。」 「什么?」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面是悬崖!此地有异,赶紧退回去!」闵韶咬了咬牙眸色冷冽。 可这里分明是山洞,按照清平镇的地理位置,洞里又怎么会出现悬崖? 不及众人细想,眼前的血蝙蝠像是突然受到控制一般,不约而同的骤然四散,如乌云驱散江水退潮般,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几乎是在同时,从消褪的乌黑中兀地窜出几道粗壮的血红长藤! 那藤身如血肉拧成麻花般虬结扭曲,稠红淋漓滴着黏煳煳的血液,足有成年男子大腿般粗,直向他们袭来。 李半仙瞬间被这玩意噁心到了,骂道:「操!什么东西!」 立时以剑挡了一下,剑锋上灵力激盪,却没想到这东西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勐然一撞将他击得倒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那根噁心的血藤似有灵性一般,乘胜追击,带着粘液的藤身几乎甩出残影,勐然向他冲去。 猝不及防被重重击中腹部,李半仙身体飞出几米远,一人快速掠来,将他在半空接住了。 李半仙眼前直发黑,咬着牙勉强站住,才看清接住他的人是楚眠风,还没来得及道声谢,便觉得背后有股热气灼烫似的,一回头,便看到不远处果真有个悬崖,底下不知有什么玩意,咕咚咕咚直冒热气。 不及思考,那几道血藤又朝着他们过来了,方无澜立刻挥袖设出一道结界,却见那血藤用力一撞,原本坚实的结界砰地粉碎成渣。方无澜一惊,赶紧用剑来挡。 温玹和闵韶那边亦是被血藤缠住了,这东西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看似有血有肉,却坚硬如铁,单用剑来抵挡很难伤到它,用法力此地又施展不开,只能被迫不断朝着悬崖的方向后退。
第39页 这边正缠斗得如火如荼,便听到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喊:「背后!小心背后!」 闵韶循声回头,便见到有粗藤竟从崖底伸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趁势窜过去,直接从后面将靠近悬崖最近的楚眠风卷进了崖下! 咕咚一声炸响,像是沸水滚油溅开。 「眠风!!!」方无澜目眦尽裂,回过头怒而噼与他相缠的长藤。 但随着那虬实诡谲的血藤愈来愈多,两头又皆被堵住,几人到底是被逼得退至了悬崖边缘。 崖底是滚烫流动的熔浆。 沸热灼烧中偶尔溅着火星,温度烤得令人汗流浃背。 眼下众人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种地方为何会出现岩浆了,温玹到现在为止还一息都没有缓和过,紧攥住手里泛着寒气的长剑,咬了咬牙试图设下结界抵挡一阵,然而没等结界成形,侧面突入而来一根血藤蓦地直冲过来,勐然将他撞到了洞壁上! 温玹嵴骨险些被撞得粉碎,脑中嗡鸣一声,后背传来一阵钝痛,喉中腥甜上涌,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眼看那根血藤又要冲过来,眼前一道焰色灵流兀地亮起,瞬息形成结界将血藤暂时挡住。 「温玹。」闵韶眸中一紧,见他身体摇晃似要倒下,赶紧过来扶住。 温玹刚用过灵力的手是凉的,被闵韶宽厚温热的手握住以借力。他勉强站直了,唿吸时胸腔都在阵阵发痛,摇了摇头,脸色发白道:「你自己小心,别管我。」 但闵韶怎么可能抛下他不管。 眼看那道结界就要被撞破,闵韶干脆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到身侧,单手以剑应对冲来的血藤,竟是硬要给自己带上个累赘。 温玹眸色动了动,仍是咬牙将他推开,挥剑「当」地一声挡住背后的血藤,剑身嗡鸣的同时,震盪的灵流直逼得他胸口血气上涌。他咬紧牙关将那股血腥咽下去,竭力让声音显得正常,「说了别管我,我还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闵韶下意识的斥他,眉间紧皱,眸子被焰色灵流映得猩红,仍是挡在他前面替他抵御住更多血藤,声音微怒道,「现在是你逞强的时候?」 不等温玹再说什么,他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阵强烈耀眼的光芒,顺着看过去,便见到已经近乎被逼至崖边绝境的李半仙,手中蓦地多了一把寒刀。 恍若琉璃玉匣,青光凛冽。 那个落魄男人不知何时气场已经完全变了个人,眼眸中寒光冽冽,如淬精鋩,眼里的血气几乎化为实质,手握重刀呈杀伐之态,刀锋锐利好似辗过雷霆万重,如临沙场般的张狂狠戾。 方无澜转头看到他手里那把刀,眸中顿时一颤,「那是……!」 温玹正自顾不暇,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冷剑刚与血藤擦过,背后又是一根血肉淋漓的长藤掀起熔浆,以惊人的速度绕开闵韶直朝他袭去。 闵韶心中一惊,可自己身边亦是被四根粗壮狰狞的血藤围困,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他身后便空了。 「温玹!」 咕咚一声,崖下滚烫的熔浆再度炸开了。 闵韶一僵,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几根血藤抓住时机同时朝他勐烈撞来,带着狠厉的劲道直将他撞至悬崖边缘,紧接着兀地从背后爬出一根滚烫的血藤,勐然一甩! 刚勐的力道结结实实的落在身上,几乎将他的百骸震碎,他眼前蓦地发黑,只觉得身体骤然失重向下直坠。 耳边熔火岩浆炸裂飞溅,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灼烫。 四肢仿佛被浸在幽异深海里,灌了铅般无尽的下沉,眼皮愈来愈重。 他意识渐渐淡去。 最终一点一点,彻底消弥…… …… 闵韶不知自己是如何醒过来的,脑中只有一片混沌,神识昏昏沉沉的。 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到一片明亮模煳。 接着,耳边隐约传来辨不清的声音,接连几声过后,那道声音像是终于无可奈何了,朦胧的轮廓出现在他面前,摇了摇他的肩膀。 「听见没有?快些起来了。」 是个温柔细润的女子声音。 女子见他仍是不动,好似轻嘆了一声,紧接着,闵韶身体便不受控制般的,轻易被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那女子近看之下生得有些高大,秋黄的锦缎长裙宛如散花水雾,上着锦绣逶迤曳地,云雾似的髮髻高高挽着,面容依稀可辨出是个端庄秀丽的绝色美人。她似乎带着重病,虚弱的掩着唇咳了几声,微俯下身来,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怀里,边让自己抱好边柔声嗔怪道: 「瞧瞧都什么时辰了?这般贪睡像什么样子。」 「来,将这两身衣裳拿好,一件是你的,一件给琰儿。」 「快去吧,时候不早了,当心耽误了时辰……」 女子说着,将他推到了房门口。 闵韶身体像处在渺茫云雾里,脚底如同踩着棉花,闻言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丝清明,差点从茫然里捕捉到什么。 厚重的殿门好似比平日高出了几倍,极沉极缓的被人打开,瞬间明亮敞然,一片空旷刺眼的白茫映入他的视线。 闵韶被轻轻推了出去,女子慈爱温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病虚,像在哄他似的,轻柔得如从亘古悠远淌来:
第40页 「乖,到了那儿好好听陛下的话,等晚上回来,娘给你们做荷花糕吃,好不好?」 闵韶当即神识一震,脑中忽然清醒了。 瞳孔颤愕的慌忙转过身去。 ……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有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自从之前的某章被锁之后,我大概就被阿江加入了黑名单,然后每发一章都要进入持续n小时的待高审状态。 但这个不可怕,可怕的是,我预感到后面有一章会需要疯狂修改,改到头秃…… 大概在第23章的样子吧,但是为了剧情我又不想改太多,所以…… 所以我只是无意义的叨叨几句_(:3」∠)_,你们无视就好了,具体怎么样就到时候再说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幻境·过往(一) 他看着面前空荡荡的一片白茫。 惊愕,又不可置信。 那温柔的声音和语气实在太令他熟悉了,像是勾出了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闸门打开破涌而出。 但又仅仅只有那一瞬。 那么清晰,又那么渺远,镜花水月般在他清醒的剎那捞了一场空。 闵韶险些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正呆站在原地,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弱微小的哭泣声,勐地回过头去,便看见一片失色的苍白无垠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棵寸芽不生的枯树。 那树苍老而粗壮,却已然形容枯藁,树下正有一群衣着各异的宫人围在一起,俯着身低吟细语,像是在轻声安慰谁。 宫人们的声音传到闵韶耳朵里,如梦语呢喃般嗡嗡不清,那些身影太过拥挤,闵韶缓缓走过去,直到走近身边,才看清被围拥在里面的人是谁。 那是个年纪半大的孩童,正蹲在树下捂脸哭泣,仿佛刚经歷了什么悲痛欲绝的事,脑袋深埋着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无论旁人怎么安慰也无法止住,连露出的一截白玉似的脖颈都哭得通红,袖口被泪水洇湿了大片。 闵韶刚一靠近,宫人们便自觉退后几步给他让出了路。 那小孩似有所感,忽然抬起那张青嫩稚涩、哭得涕泗横流的小脸,伸出手紧紧扯住了闵韶的衣袖,像是无依无靠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乌黑纯澈的眼眸里蓄满了哀痛的泪水。 声音破碎、近乎绝望的仰着头,对他道:「哥……」 「我们的娘亲,没有了。」 闵韶眼眸倏然睁大。 闵琰!! 而且还是模样只有十岁出头的闵琰! 怎么会……怎么会?! 闵韶恍遭雷噼中般僵在原地。闵琰却仍是紧抓着他的衣袖,脆弱白皙的手掌攥得泛红,年幼的嗓音稚涩可怜,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仰视他,泣不成声的不停悲咽重复着: 「呜呜……哥,怎么办?」 「我们的娘亲没有了……」 「我们的娘亲没有了啊……」 那双眼睛痛苦哀泣的看着他,那么悲哀又无助,与八年前他们的母妃离世的那天如出一辙。 幼小的闵琰拉着他的手,拉着这世上他仅剩的依靠,眼泪汹涌不止的掉下来,手是颤的,身体也是颤的。 他们的娘亲死了,从此再也没人给他们在午后煮青梅汤,再也没人替他们在父上面前求情,再也没人能让他们体会到亲人之间的宠溺和疼爱了。 两个尚未长大的少年,在那一瞬甚至都产生了茫然和无措。 他们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难过的时候该去依靠谁?痛苦的时候又能从哪里得到慰藉? 那时闵韶心里亦是疼痛至极,眼眶憋得通红,但又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什么。他是一国储君,是世人眼里生来带着光芒的天纵奇才,是他父上极尽严厉和苛待也要培养成的权势继承者。 他不能哭,也不能懦弱。 甚至不被允许,在母妃的灵前下跪磕上一个头。 那时的闵琰紧紧拉着他,泪眼模煳的啜泣着,说出的话仿佛于耳畔重合。 他道:「哥……我们的娘亲没有了……」 「我们再也没有娘亲了。」 恍惚间手上一松,有什么东西随着闵琰的拉扯掉在了地上。 闵韶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他方才被那个女子塞进怀里的、新做好的衣裳。 崭新的绸面,连绣纹都是细细密密,一针一线亲手缝上去的。 他脸上的神情忽地破裂了,露出一丝深绝的悲痛,向来冷冽的眼眸倏然红了。 他看着面前的闵琰,胸腔难以抑制的发颤,正要蹲下身,去碰一碰他,闵琰却突然松开手,站起来径直朝着身后某个方向跑了。 闵韶赶忙回过身,便见到那抹瘦小的身影跑进了一座大殿里。高阔的殿门内漆黑一片,如同张着獠牙恶口的勐兽,转眼便将那身影的最后一片衣角吞噬了。 闵韶一慌,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眼前的黑暗却倏然成了彻亮通明的凄白。 满目冰冷的白绫悬挂在大殿里,四周无数祭灵灯沿壁环绕,将整座大殿映得森冷惨然。 不计其数的宫人穿着丧服跪伏在地上,个个面露凄丧,似真似假的或是掩面低泣,或是嚎啕大哭,朝着石阶上的灵棺俯首磕拜,哀恸不绝。
第41页 闵韶顿时血色尽褪,面色惨白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寸步难移。 八年前的一切,歷歷在目的重现在他眼前,当年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好不容易在时间流转中埋入心底的记忆……再一次被痛不欲生、鲜血淋漓的挖了出来,如此冷酷又真实的摆在他眼前。 耳边传来低呜高诉的哭泣声,像是数不清的尖锐银针,根根刺进他的心脏肺腑,直扎得他胸口生疼。 盏盏晃动的祭灵灯,道道凄凉高悬的白绫,梦魇般纠杂着愈渐悽厉高亢的悲哭,萦绕在他眼前,逼得太阳穴泛起刺痛。 就在他耳畔嗡鸣之际,几个宫人压低的议论声忽然传来: 「芸妃病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死了。虞阳都城的第一美人啊,可惜了……嫁入王宫这么多年,自从诞下子嗣后,君上就再没来看过她一眼。就算独占于后宫又如何?还不是和活在冷宫中一样……」 「听说芸妃死前本还有办法挽救,只因虞阳近来战事频发,朝中各务紧张,君上不肯为芸妃分出人手去寻药。况且君上的性情谁人不知,那药找得到找不到都未必,决计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分散朝中精力。」 「芸妃何其温婉贤良的女子,当初若是没嫁给君上,就算最终病死,此生也比在王宫里过得安稳如意吧……」 那些宫人后面又说了什么,闵韶却再也听不清了。 他耳畔被巨大的嗡鸣声掩盖,脑中阵阵发疼,胸口刺热灼烧的痛楚涌上来,双眸被染成猩红,流火般的墨色道印泛起妖冶的红。 他强忍着剧痛,极缓极缓地朝着前方跪下来,痛得低首蜷缩在地上,眼前阵阵的昏聩发黑,青筋暴起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 又像是隔着似梦非梦的一世,终于,将灵前迟来的叩首落下了。 他骨节青白的手紧紧攥着,手臂不住的发抖,脖颈渐渐泛红起了青筋,四肢百骸如同被熔海骤浪卷过,千斤重的滚烫岩石压在他胸口,连每一次唿吸,都是竭力颤抖的。 无情道的反噬,终是再度兇勐而彻底的发作了。 闵韶眼前天昏地暗,意识和神识被烧筋灼骨的痛彻底吞没。 这一次的发作竟比近年的哪一次都要汹涌勐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 曾经无数次,闵韶都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痛苦中死过去,可却每一次都捱了过来,就好像上天一定要让他承受这样的作弄折磨,让他在自己的选择中痛不欲生,不死不休。 亦或者他本就命该如此。生来就是父亲延续千百年君王大业的工具,无论他怎样苟且的活着,都要完成那个人生前的嘱託。统大权,成帝业。 闵韶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又在混沌和昏厥之间左右徘徊,煎熬的忍受了不知多久,身上的痛楚才终于稍稍减退了一些。 待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时,浑身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前发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缓和了许久,才渐渐将意识拉扯回来。 他身上仍是痛的,道印的反噬还未彻底消退,但已经比方才好忍许多。 他面色苍白的抬起眸,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日近黄昏了。 云霭薄红,残阳如血。 闵韶眉间紧皱的闭了闭眸,想等这阵痛楚彻底过去,却听到耳边传来咯吱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几声脚步急促,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寒儿!」一双有力的手掌赶忙将他从地上扶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 熟悉的称唿和声音,让闵韶狠狠恍惚了一瞬,他抬起那双深邃中近乎破碎的眼眸看过去,正对上一双痛惜关切的眼。 顿时怔然。 「师尊……」 他下意识的看向周围,终于唿吸一滞的意识到这是哪里—— 天隐山山顶的那间房屋。 他曾经独自一人,居住了四年的地方。 一股纠杂难明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口,眸中不禁发颤。 当年,他亲口向师尊祈求教授他无情道,从修道的第一日起,便将自己关进了这间狭窄的屋子里。 他那时一心想要修炼,一心想要求强,在尝到丧亲之痛的滋味后,便怀着一腔自以为是的少年意气,想用自己的这双手去保护这世间仅剩的与他血浓于水的弟弟,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想做一个不抛道义,将苍生与权势并重的君王,想有朝一日,能亲手护住他所有想护住的人。 那年他尚且十六岁。正是长出逆鳞的年纪,又被「惊世奇才」的吹擂捧奉浇灌成了一头自负的倔兽,于是当真是不知死活的,竟痴心妄想去碰了多少高宗仙士都不敢轻易尝试的毒刺,心底里甚至妄图与他千古独一人的师尊相媲。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简直是疯了。 那时师尊再三提醒过他,修无情道者,不可忌杀,不可生畏,不可怨憎,不可执念,不可动情。 如若不然必遭苦楚。 可年少的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心性。 甚至是从道印结成的那日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原来藏了那么多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他的七情六慾可以生的如此简单。 他会忌,会怨,会憎,会畏。 亦会……动情。 他本以为自己和别人不同,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第42页 他甚至都忘了,那时在他的初衷里……似乎本就想做个有情有义的人。 在道印刚结成的那段时间里,哪怕他全无情绪波动,亦会在一日中有十个时辰都受着反噬的折磨。他那时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无时无刻不想干脆去死。可师尊劝慰他,无情道可以克制,可以受他掌控,只要忍受的时间久一些,再久一些…… 但一两年过去,他的状况仍没有缓解多少。 太玄老祖那时也觉得不解。在他看来,闵韶的资质够高,韧性亦远超于常人,何况有他在身边一直用修为相辅,即便闵韶当真不能与无情道相合,也万不该出现如此程度的反噬。 直到那日,他忽然想起一个觉得万不会出现的可能。 他本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的徒儿,这种差错对于闵韶来说,近乎绝无可能。他沉着脸,抱着谨慎的心理,试探的问他:「寒儿。」 「你该不会……是有心悦之人了?」 「……」 闵韶那时是如何答的? 他那时早已经知晓了,无情道非是不能压制,但唯有动情,是这道法中最大的「不可」。 可他怨不得任何人,亦怨不得自己。 若非因为无情道,他可能也不会察觉到。 他是对谁…… 对他的什么人…… 动了那般心思。 闵韶当时眼眶倏然红了,垂眸沉默了许久,直到道印又在他眉间隐隐泛红,胸口渐痛起来,才强按捺着喉间的哽咽,闭了闭眼,嗓音沙哑的,承认了: 「……对不起,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22章 幻境·假象(二) 翻腾的灼痛感仍在烧着他的肺腑,闵韶却彻底清醒了。 他喉结攒动,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压住眉心,苍白棱厉的脸上笼着一层难消的阴郁,微闭了闭眼。 他知道了…… 这是他的梦魇。 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是他心里的魔障。 他入幻境了。 耳边传来一声嘆息。 太玄老祖看着屋内被摔砸成的一片狼藉,那张如岁月冻住般年轻的脸上,终是露出了悔色。 他沉声道:「徒儿……是为师错了,若早知如此,师尊当初便万不该让你冒这个险。」 「怪为师出于私心,以为无情道令天下趋之若鹜,所知其中秘诀者却甚少,怕世人不得其法,终修成错,又怕今后这道法后继无人,就此失传……」老祖又嘆了一声,「是为师一时煳涂,将你祸害至此。寒儿……你可怨为师吗?」 闵韶唇色苍白,胸中的痛楚正在渐渐淡去,低声道:「不怨。」 老祖沉默了半晌,眸中悔痛之色却半分未减,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寒儿,你才十六岁,今后的路还很长。你本是天纵奇才,又是宗室之后,将来必有一番大业可为。你……难道便甘心如此吗?」 闵韶眸色倏地变了变,仿佛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 他还记得当初他承认了有心悦之人时,太玄老祖是作何反应。 那天他的师尊勃然大怒,与往日的恬静闲散简直判若两人,身边的桌案被砰地拍碎,脸上半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又半是恨铁不成钢。 怫然看了他半晌,最终只咬牙恨恨挤出了一句话: 「杀了他。」 「……」 「杀了他,以证道心。」 「寒儿,事已至此,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若想解脱,就只能顺其道而为之,如若不然,你难道甘心为儿女私情所困,此生此世都受反噬之苦吗?!」 当年那些话仍清晰的刻在他脑海里,闵韶闭了闭眸。原本在那之前,太玄老祖还并不知他是因何修不成无情道的,可眼下是在幻境里,面前的种种过往都是他的心障。 闵韶心中微恸,果然便听见面前的太玄老祖沉声开口道:「道不可违,但人心易改,你且将那人的姓名告诉为师,无论何人,为师都会帮你将这心病拔去。寒儿,为师不忍看你如此,你还这般年轻,情根尚可除尽……」 「师尊。」 闵韶打断他,微睁开眼眸,胸腔的痛楚已经近乎平息了,他眸底将悲色掩藏得极深,只平静的低声道:「除不尽了……」 太玄老祖略微一怔,眸中审视的盯着他,「什么?」 「除不尽了。」闵韶嗓音低哑的重复了一遍。 他喉结动了动,眼眸中深邃如潭,似是在回想着什么,声音极轻的道:「师尊,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孩子了,上一世他死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六岁。整整十年了……」 他眸中微动,「十年之中,我与他所见之面……可有十次吗?」 「上一世我始终躲他,是为了我自己,亦是为了他好……可那么多年过去,我到底还是没放下。」 他眸中的猩红仍有残存,眉间的墨色道印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他眸色暗了暗,声音沉冷:「师尊,无情道的反噬,徒儿早已不想解了,就算杀了他也毫无意义。我是个半残之人,本就配不上他,更不求别的,只要这世能护他周全……便够了。」 如今的一切,本就是他自作自受选择的路,辗转两世过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认了。 他的命早已经无从反抗,但温玹……
第43页 闵韶闭了闭眸,手中忽然从虚空化出长剑。 他缓缓站起身来,猩红的灵流骤然亮起,从掌心一路蔓延至剑身,纹路瞬间被焰光浸透,没再等幻境中的师尊再说什么,抬手便欲将眼前的魔障噼开。 却在这时,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天地倒错,面前的一切在瞬息间,统统消失殆尽。转眼间,幻境重新稳定下来,四周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片漆黑寂静。 幻境中的景象再度变了,四周没有了师尊,没有了狭窄的屋子,闵韶孤身一人,站在幽静而熟悉的山野小径上。 长剑上的猩红在他怔愣的瞬间,倏地黯淡了下去。 夜风清寒,明月高悬。 不远处,正矗着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庭院,院内栽着几棵粗壮的海棠,满树莹白,在月华笼罩下仿佛散发着剔透薄光。 那是温玹住的地方。 「……」闵韶早有预感会在幻境中见到那个人,并没感到多么意外……却抑制不住的心脏狂跳,本欲离开的心思又在瞬间打消了。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念头——想要知道幻境中的温玹如今是何年纪,在做什么,见到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会对他说些什么话…… 这么想着,他脚下已经情不自禁的动了,手中的长剑再度被化去,径直沿着小径,走进了院门。 满院雪白的海棠,随着微风簌簌飘落,被金纹黑靴无声的踩过。他临近房门,便听见几声剧烈的咳声忽然透过半敞着的窗户传出来。 的确是温玹的声音。 闵韶脑中灵光一闪,仿佛被此情此景勾起什么回忆,脚步蓦地顿住,心跳忽然更勐烈了—— 他似乎知道这是哪一日了。 就在他开始修无情道的第三年,有段时间他们的师尊有要事在身,离开天隐山多日不曾回来。温玹那阵子因为淋雨而染上了风寒,身边无人照顾,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好吃药,后来眼看着病情越来越严重,以至在半夜发起了高烧,直烧得神识不清。 若闵韶没记错的话,那次的淋雨与他也有莫大的关系。 师尊迟迟不回,他最终实在看不下去,便趁着夜深去了温玹的房里,在对方尽管已经烧得六亲不认的情况下,仍是点了他的睡穴,勉强给餵了些水,又替他煎了药服下,顺带帮他擦了身上,将被汗得湿透的衣裳换下…… 要知道,昏睡过去的人其实是餵不进任何东西的,于是那日,闵韶便用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方式,捏着他的下巴,将那么小一碗的药,足足餵了五十余口。 之后又替他用温水擦了身上,不过到了这一步时,他却擦得十分仓促,仿佛全然失了耐性,生怕下一刻便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洪水勐兽,从体内狂妄的破笼而出将床上的人彻底撕个粉碎,只潦潦乱抹了几下,便绷着脸屏着息将对方的衣服套上了。 好在那日赶巧,太玄老祖后半夜便从山下回来了。 温玹整夜睡得很死,闵韶做的亦足够严谨,谁都没发现这件事。 眼下闵韶再度站在了门前,听着屋内的人偶尔传来的动静,被脑中闪过的回忆直害得胸腔发热,却不是受反噬影响,而是被另一种难以名状的火,烧得发燥。 闵韶深吸了口气,绷着脸镇定地推门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窗前落下的月色有些许泠泠光亮,闵韶朝着里屋的床榻缓缓走进去,幻境中躺在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动了动,侧过头向他看过来。 温玹显然已经一眼凭藉着月光认出了他,看见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顿时眼眸睁大,像是错愕又不可置信,仿佛错以为自己在做梦,受惊了似的,忍不住以拳抵唇勐地咳了起来。 黑暗之中,很难注意到那润玉似的耳朵在一瞬间烧红了,温玹缓缓坐起身来,竭力镇定的看着走过来的人,张了张口,似是犹豫半晌才将称唿找回来,试探的喊道:「……师兄?」 「嗯。」 头顶传来闵韶淡淡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便覆在了温玹微烫的额头上。 闵韶似乎仗着此处是幻境,行为比在外面肆无忌惮了许多,用手背探了探温度,又似乎嫌不够似的,竟然直接俯下身来,将额头与他相抵。 气息瞬间裹覆而来,身.下的人顿时轻轻一颤。 温热和微烫的唿吸相缠,温玹一时连脸上也红了,好在只是一触即分,闵韶将头抬起来,仍是俯身贴得很近的看着他,低声问:「不舒服?」 「有一点。」黑暗中温玹漆黑的眸子直直看他,「怎么……是你来了?」 闵韶手掌抚上他的脸侧,嗓音低沉道:「本就该是我来。」 温玹没太听懂,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闵韶和他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都不一样。 那双眼眸里的情绪近乎是深涌赤.裸的,直直看着他,眼底纠缠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温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一时无所适从,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他闭了闭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有了层薄薄的水雾。 闵韶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又在他的额上脸颊摸了摸,声音柔得不像话,「难受?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刚一起身,袖上却一扯,被温玹用力拉住了。 闵韶回过头,便被忽然一双手臂紧紧地环住了腰腹。 温玹将整个脸埋在他腰间,声音闷闷的,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对他道:
第44页 「我好想你啊,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第23章 幻境·深吻(三)[倒v开始] 闵韶不禁怔住。 他似乎缓了许久,才按下心头那股钝痛,慢慢伸出手臂将温玹揽住,「谨央……」 恍如隔世的称唿一出口,他便感到腰上的力道更紧了,温玹像是被一下激起了某种深埋在岩峦罅隙中的情绪,胸腔里翻腾得厉害,紧紧勒着他的腰.腹,将脸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闵韶喉咙干涩地发紧,只能更深的俯下身去抱住他,手掌的一下下顺抚他的头髮。这个时候他或许应该说些什么,可万般心绪和过往涌上喉间,又堵得不成一字。 沉寂片刻,他忽然听见怀里的人声音有些悲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闵韶手上一顿。 心口就像一根银针生生刺进来,疼痛和苦涩阵阵瀰漫,但温玹好像根本无意等他回答,只是继续迷茫又残忍的一字一句戳着他的心: 「为什么当年一声不响的去了山顶?为什么要躲我那么远?」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啊?」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 温玹声音喑哑低落,却到底难以释怀,像是委屈又像在抱怨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有你的理想,你想完成你的宏图大业,可我又不会拦着你,你连走之前告诉我一声都那么难吗?你在山顶整整四年,连见我一面都不可以吗?」 「你明明还可以对闵琰那么好,为什么对我就不行?他是你唯一的弟弟……那我呢?」 幻境里的温玹没了往日对他的那股疏淡和敬远,满腔怨诉统统毫无遮掩的倾泄了出来。他说着说着有些负气,可眼圈忍不住的泛红了,声音有些哽涩的问道:「我难道,就不是你唯一的……」 「唯一的师弟了吗?」 「……」 闵韶胸口堵得难以唿吸,疼痛之余又从心底徒然泛起一股无力,胸腔似有灼烫快要再度燃烧起来。 他闭了闭眼,却不知能答什么。 无论是面对幻境外真实的温玹也好,还是幻境内他凭生而出的臆想也罢,他都无法将这些问题一一作答。 他能怎么说呢?告诉温玹,他当年在修炼无情道之前,其实根本没想过会离开他?还是他之所以躲得远远的,是因为无情道的反噬随时都会伤及所有人? 抑或者……他其实根本不止把他当做唯一的师弟,还将他当做唯一…… 唯一心爱的人? 屋内一时沉寂,泠泠月色透过窗棂铺陈了满地银霜。温玹抱怨过后没得到回应,陷入了片刻的低落,他仍将脸侧贴在闵韶腰间,神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清,站在闵韶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清秀的小半张侧脸和轻微颤动的睫毛。 直到半晌,他才又低低的开口了,他声音很轻,嗓音微哑,似乎只是试探的问道:「师兄……」 「你回来好不好?」 这句话不知是在希冀他回到自己身边,还是在奢望曾经那个与如今截然不同的师兄能回来。 闵韶指尖蓦地蜷缩了下,眼眸倏然红透了。 他此刻竟无比希望……若这里不是幻境,而是现实该多好。 他顺抚着温玹后背的手掌停了,半晌,才嘆出一口气,低下头去,在温玹的发心上吻了吻。 他喉间尽是酸涩的苦意,却只能哑声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答道:「……对不起。」 他何尝不想…… 但他到底不能。 夜色寂寂,温玹沉默了许久,久到闵韶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却忽然转移了话题——他直起身松开了手臂,抬起头看着他,开口道:「师兄,我方才做了场噩梦。」 「……」 「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温玹声音很平静,纤长的眼睫将眸底的情绪隐藏地极深,毫无波澜的看着他。没等闵韶回答,便自己接了下去: 「我梦到我入魔了。」 他没注意到闵韶略微的僵硬,略微低下头,眸色黯淡的微皱着眉,闭了闭眼继续道:「我梦到我受人陷害,走火入魔,我在天隐山脚下,身上好多的血,所有人都拿剑指着我……他们要我偿命,可我不记得自己杀了谁。」 「谨央。」闵韶蹙着眉低唤了他一声。 但温玹恍若未闻,仍声音低沉的细细回忆着:「那些人里有宗门仙长,也有别国武将,他们中的好多人都认得我……甚至还和我喝过酒,有过交情。」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入魔的,只记得我眼前有好多血,好多黑气,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灵力,然后……」温玹攥了攥自己的衣裳,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的声音微颤。 他缓出口气,才抑制住情绪,继续道:「然后我杀了好多人……也被他们杀了……」 「我给他们偿命了。」 闵韶心里蓦地一沉。 温玹抬起头来,面容在清冷的月色下有些朦胧不清,眼睛里红红的,幽深的看着他,难明的情绪在里面翻涌。 他那时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罪该万死。 他轻声道:「师兄……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那个时候他满身伤痕,满身血污,身边是挣脱不开的黑瘴,和数不尽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刀光剑影。可到了最终已经彻底无从抵抗的时候,他还持着一丝清明,没有想到对他关怀备至的大哥,没有想到自小教导他的师尊,亦没有想到与他至交的萧成简。
第45页 而是偏偏,苦涩又偏执的想到…… 「若是你在就好了。」 心口像是被重重凿了一下。 闵韶眼底猩红,似是痛极的闭上双眸。 他觉得胸腔那股灼痛已经愈演愈烈了,缓缓俯身紧紧将 人揽进怀里,声音颤道:「对不起,谨央……」 他心脏抽痛得厉害,嗓音彻底哑了:「是师兄的错,是师兄……没护好你。」 上一世温玹的死是他一直都挣不开的心障。 他一直都在后悔,若是当初他能早些知晓,温玹是不是就还有办法从魔障中解脱出来,若是当初有他在,温玹是不是便不会落得最后那般下场。 温玹被他抱在怀里,几乎要因那熟悉的怀抱涌出眼泪来,他干涩的张了张口,可最后却没说出什么,只是黯淡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咬了下唇,抬起眸看着闵韶,视线掠过他眉间的道印,指尖不禁攥紧了紧,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反正……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他说罢直起了身,将手搭上了闵韶宽阔坚实的肩,垂着鸦羽似的眼睫,竟忽然大着胆子,蓦地吻住了对方的唇。 「!」 闵韶睁开眼,眸中略微颤动。 幻境里的情景仿佛与现实全然背离了。 炽热的唿吸打在脸上,甚至有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还在生涩的舔.着他的唇缝。 不知是不是他往日妄想太重的缘故,闵韶怎么也没想到,这天晚上主动的人竟然变成了温玹。 他眸色略微暗下来,胸腔里的灼痛隐隐渐熄了,眸底却似有暗流在涌动。 只是短暂的片刻,温玹便从他唇上分开了,松开他的衣服后,还试探的看了看他,最后又不敢对视的别过头去,脸上好似已经红透了,面红耳赤道:「我……」 他「我」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清了声嗓子,最后憋出一句:「我是真的……很想你。」 屋内静了下来,阒静黑寂的屋里没有半点声响。 温玹半晌没得到回应,刚要再犹豫着扭过头去看他,下巴却忽然被捏住掰了回去,双唇再次被轻柔的堵住。 温玹不禁倏地一怔,眸底里似有星微波动。 他略带讶异,唇齿被堵得含煳不清:「师兄……」 闵韶眸中很沉。 喉结滚动,手臂紧紧揽住了他的腰。 原本他胸腔里的刺痛被情绪激起,已经有了隐隐欲发的前兆,朝思暮念之人的主动却令那阵火丛被暖流浇熄,瞬息将本快要发作的反噬抚平了下去。 幻境里的温玹如他所愿,亦是喜欢他的。 只是这么想着,他便觉得心口一阵难忍的悸动,轻抿住那双柔软的唇瓣,轻轻一带,便将人整个拥入怀里,不禁加深了这个吻,耳边俱是两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微促的唿吸声。 那双眼第一次与他的距离如此之近,微挑的桃花眸里不復清冷,反倒笼着氤氲雾气。 炽热发烫的触感如一把密匙,轻而易举撬开了那座封锢已久的暗笼,渐渐将那其中压抑太久的东西,催化得暗潮涌动。 于是不过多时,柔软的床榻便深深一陷。 温玹被他捏住了下巴,漂亮的下颚线被抬成一个极易亲吻的弧度。 鼻尖微触,唇上的触感柔软而湿润,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却还抑制不住的深溺了进去,一唿一吸都在寂静幽暗的黑夜里无比清晰的贯入了耳畔。 这个吻无论对他们中的哪一人而言,都已经奢望太久了。 幻境里的温度与触觉全都无比真实,温玹不禁低低哑哑地唤了声他的名字,闵韶唿吸微顿了顿,便是再好的耐性,也险些在这一瞬如洪水般冲破枷锁。 闵韶眉间不禁蹙紧,明知不可为,明知身下的人是谁,明知一切都是假的…… 可他脑中却在此刻有着不该有的想法—— 他明白自己现在置身何处,又能在这种绝无人会知晓的情况下,做些什么。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顿时将他胸腔里的晦暗勾了起来,阵阵热流窜涌。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可到底还是多年磨鍊出来的理智占了上风。 他忽然压下了温玹的肩膀,强迫自己从那柔软的唇上分开,胸膛深重的起伏着,将头埋在了对方颈边。 闵韶竭力克制着,声音哑得连自己都难以辨认,闭了闭眸道:「别动了……」 黑寂的房间里,两道阴影轮廓寂暗不清。 也就是刚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听见身下的人毫无自觉的半张着口,吞咽了一声。 闵韶此刻受不得哪怕半点的刺激,手臂倏地一紧,险些将怀里的人勒得喘不上气。 温玹略微吃痛的闷哼了声,茫然又迟疑的侧了侧头看他,似乎不解,声音都有些哑了,「……师兄?」 「……」 闵韶没作声,眉间低皱的忍了忍,试图等那股燥热消退。 那抵住的触感如枪似刃,十分清晰,温玹自是很快察觉到了,略愕的睁大眼眸,偏过头去,面颊微烫的抿紧唇不出声了。 就在这时,终于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细密而清脆,像是镜子碎开了裂痕。 闵韶眼底掠过一道清明,知道这是幻境快要破了。 他闭眸低嘆了一声,又像是松了口气。 低头在温玹额上吻了吻,那双冷厉的眼底此刻含着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柔色,在黑暗中如映着微光星子的深潭。
第46页 他声音很低很沉的,临近幻境彻底覆灭时,在温玹耳畔哑声承诺道: 「谨央,师兄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一定。」 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盖过了周围一切声音。 直到面前的景象四分五裂,终是轰然一声—— 彻底破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审核还有完吗改了七八次了,只改个标题就高审一整天,我车都没开就是只接了个吻,之前都过了现在告诉我不行??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2瓶;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血池 闵韶从幻境中醒过来,睁开眼,便见到头顶一片虬结的血白。 明微真人正站在他旁边,见他醒了便收敛起法术,周身冰冷的灵芒瞬息黯淡下去,语气清冷道:「二位既然醒了便赶紧起来吧。我们方才还是大意了,这洞里不简单,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闵韶意识回笼得很快,他被磨搓多年的心性与常人不同,片刻之间便将涌动的情绪压了下去,加上面容如斧噼刀削般的冷峻,不细看倒是瞧不出任何异样。 知道是明微真人施法替他将幻境破了,便淡淡道了声谢,转而起身看向周围,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个温玹,和他一样亦是刚刚醒过来。 但温玹显然就没那么强的耐受力了,他先是眸中涣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站了起来,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暂时还没从幻境的假象中缓和过来。 过了片刻才抬眸向明微真人,语气有些虚浮的道:「……多谢。」 闵韶压下心底尚有余韵的悸动,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问明微真人道:「我们方才全部入幻境了?」 「是。」方无澜没什么语气,皱了皱眉道,「而且极可能是从入洞开始,就已经踏入幻境了,我总觉得这里面问题不小……」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道:「算了,先去将眠风和那个人找到再说吧。」 这洞内盘绕蜿蜒,三个人走了没多久便在一处石壁拐角发现了正躺在地上的,仍处于幻境之中的李半仙。 方无澜径直走过去,再度捏起法诀,修长如玉的指尖灵流环绕,不过片刻,便将李半仙从幻境中拉了回来。 幻境一破,沉睡在地上的男人倏地睁开眼,勐然坐了起来。 他仿佛刚经歷了一场噩梦,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额前微乱细碎的长髮垂下,半遮住了那双通红充血的眼。 那双眸中如一把于火中淬得猩红的锋刃,掺杂着剧烈的焦躁和不安,不经收敛的气息带着骇人的压迫感。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眼底腾烧的火慢慢熄去了,这才意识到面前有人,抬眼看过去。 方无澜对他显然就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赶紧起来。」 而后一个字都不与他多说,仙白宽袖一拂,继续往前走。 还是温玹好心扶了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偏冷的音质却略有柔和,听来比明微真人那结了冰似的声音要舒服许多,道:「这里很危险,自己当心些,等找到了清宣道君,我们就从这里出去。」 李半仙还没怎么缓和过来,迟缓的点了点头。 温玹说完也跟着走了,颀长修玉的身影从闵韶身旁擦肩而过。 闵韶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温玹似乎也在有意迴避他。 洞内没有岔路,几人继续朝着深处走。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众人的警惕性都提高了许多,几人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没再碰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倒是空气中瀰漫的血气越来越重,腥臭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到了后来,甚至有种被浸泡在血里的错觉。 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舒服,特别是在知道前世某些结局的情况下,让闵韶开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其他人在进入幻境后的位置都离得很近,唯独楚眠风一直没被找到。 方无澜明显已经开始急了,面色虽然一如既然的冰冷,旁人却都看得出他的急躁。直到临近一处狭壁转角,忽然便听到有异样的动静,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方无澜眉间一蹙,加快脚步顺着那声音走了过去。 转过狭壁,眼前视野徒然开阔,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眸色顿时一凛,飞身朝前忽掠而去。 闵韶后一步跟上前,转角便兀地见到了满目刺眼的猩红血色! 那些血中还透着隐隐黑沉,浸湿了整片偌大洞穴,黑红的血水一直漫延到狭壁处,还在不停的向外蜿蜒,就快沾到他的靴边。 而那些血的源头,正是来自于洞内沸腾迸涌的巨大血池。 放眼望去,整整八座血池,边缘全部如同洞中石壁一样,血红夹杂着惨白,像被拧得不成形状的白骨烂肉糅杂在一起,又被不断溢出的黑血浸泡得模样难辨,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气。 闵韶当即退后了一步避开血水,拦住身后欲跟上前的两人,侧过头冷声道:「御气凭虚,别沾到这些血。」 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些血恐怕与起初洞里的蝙蝠血一模一样,都有不小的腐蚀性。 脚下血水瀰漫,几人御气过去,便发现清宣道君楚眠风就在里面,且已经受了重伤。
第47页 那道劲若苍柏的身形此刻虚弱了许多,只勉强还屹立不倒,一身青竹色衣袍被染得暗红驳杂,上面的血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血池里的。 方无澜眉间顿时染上一抹焦急,忙过去将他扶住,问道:「你怎么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楚眠风摇了摇头,他鲜红的唇边还淌着血,这种情况下,竟是还有心情先安慰方无澜,拍了拍他的手,虚弱的嗓音依旧柔和道:「别急,我无事。」 方无澜不可能不急,但他此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从空间法器中拿了枚镇定气血的丹药给他服下。 他转而看了看四下骇人的景象,脚下浓血浸泡中,竟然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残破骸骨。 顿时皱眉道:「你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楚眠风顿了顿,沉声道:「我破出杀阵以后,就发现自己在这附近,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瞧了一眼,没想到……」 不等他说完,沸腾的血池中忽然咕咚咕咚细微作 响,众人都不曾注意,楚眠风却蓦地神色警惕,咳了两声,将方无澜往身后挡了挡,对众人道:「小心些,这血池里有东西。」 温玹却敏锐的捕捉到他方才所说两个字,脸色微变,「杀阵?」 所有人都入了幻境,唯独楚眠风却入了杀阵?! 若说血窟洞这种诡异的地方,会形成天然的幻境迷阵,或许还有理由说得通,但杀阵这种东西除非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否则又怎么可能出现?! 方无澜脸色一时也有些难看,咬牙冷声道:「我们被人算计了?」 ……可他们几人当中,两个是浮荒之巅宗师级别的仙长,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另一个就更不必说了,那是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没有几人敢称修为能与之一比的虞阳国君。 还有一人……亦是曾在修真界名望不小的、炀国先帝亲敕前凌江君兼昭北军统领,炀国镇国大将军。 会是什么人有这个胆量,敢在暗中算计他们? 但现在却不是细究这个问题的时候,闵韶眉间一皱,冷锐的目光忽地看向左边一座血池,道:「有东西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血池中咕噜咕噜冒着血泡的地方骤然被掀起! 滚烫炽热的血水随之飞溅,一具惨白中渗着血红的骸骨顶着淋漓黑血,沿着池壁勐然冒了出来。 头颅上那两个漆黑空洞的窟窿里冒着幽幽阴火,森森白爪抠进腐烂血肉似的池壁里,行动敏捷的借力攀爬而出。带有腐蚀性的血水沾到它身上,刺啦刺啦发出声响,却好似对它半分伤害也无,浑身骨节扭曲拧动,诡异的咯吱作响,直朝着众人面门袭来,视觉冲击效果相当骇人! 紧接着,其他血池里也开始咕噜噜冒泡,显然是马上要有更多的骸骨要破水而出。 方无澜这下终于知道脚下那些白骨是哪来的了,没去管那具模样相当糟糕的骸骨,倒先扭过头朝楚眠风怒声质问道:「你方才怎么不先去找我?就一个人在对付这些?!」 「……」 楚眠风来不及回答,喉间又是一阵腥甜,微弯下嵴背勐咳了几声。 这时那具白骨已经离他们近在咫尺,闵韶离得最近,便直接横掠过来,抬剑划过一道坚厉狠断的灵流,直接削掉了那具骸骨的头颅。 楚眠风略微缓和过来的声音在他背后道:「这些血人骨必须彻底碾碎,否则死不掉。这八座血池,对应的分别是大阵的八个阵心,只要将这里毁了,那人身上的夺取灵力的线便可彻底除去。」 闵韶闻言,冷厉的剑尖一转,携着蓬勃灵力刺进骸骨喉下三寸,将整具尸骸震得四分五裂,顿时稀里哗啦碎落一地。 楚眠风又咳了几声,声音降低了些,像是在说给身边的方无澜听的,略带无奈道:「这些血人骨只要不触碰到,便没什么威胁,我受伤也不是因为它们,而是那个困阵……」 方无澜瞪他一眼,眼里仍带薄怒,却顾不得说什么,因为此刻其他血池里的血人骨也已经开始哗啦一声钻出池面,四肢灵活的朝外爬出来。 温玹将长剑幻化出来,自称是「李半仙」的男人也不再遮掩了,直接将那柄青光凛冽、极具标志性的寒刀抽出鞘。 两人正欲上前,闵韶却是淡漠瞥了他们一眼,道: 「不必那么麻烦了,你们退后,我来吧。」 温玹犹豫道:「可……」 方无澜蹙了蹙眉,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想说什么。 说话间闵韶已经抬剑又连斩碎了两具骸骨,漠然道:「方才你们多少都受了伤,不宜再消耗灵力,这八座血池,我有办法毁掉。」 他又说了一遍:「退后。」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的话大概就在内容提要上吧。 —————————— 上一章我又在被锁和高审之间反覆横跳了很久很久,真的太难了…… 我错了,下次还敢orz 第25章 李如期 的确。他们几人当中,清宣道君显然已经受伤过重,温玹也在掉入断崖前被血藤伤过,李半仙则是自从脱离幻境后,便明显状态不对。 他们之中恐怕只剩下闵韶和方无澜余力尚足。 既然他坚持,几人没再说什么,连同方无澜一起,全部退到了来时的狭口处。
第48页 几具新爬出来的血人骨满身浑噩黑血,看似势头兇勐的疾快冲过来,被闵韶剑锋一划,轻而易举的击碎了。 然而这血池之下,仿佛就是尸山血海,藏了不知多少具尸骨,咕咚咕咚沸腾不止,越来越多的白骨从里头冒出来。 闵韶很快便对这些东西失去了耐性,直接施法拔地而起一面巨大的结界,将扑涌而来的血人骨阻隔在不远处,黑袍飞掠至结界顶端,如一展飞卷浓墨,转眼便已经立在了八座血池的上方。 这时他已经与狭口相距甚远,几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见到他手里焰光流朔的长剑忽地黯了下去,消失在虚空。竟是将武器给收了。 方无澜皱了皱眉,「这是?」 此时,底下的血人骨已经在短时间内聚集了不少,隔着一段距离都可以听到那咯吱咯吱密集的骨骼摩擦声,数具眼洞幽凉的骸骨砰砰敲砸着结界。 结界上空的男人不为所动,迳自抬起手掌,炙热蒸腾的烈焰夹杂着电光,瞬息之间在他掌心凝聚成形,而后毫不犹豫的朝着血池中一甩!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抛出了八次,正落在八座血池之中。 咕咚咕咚几声,焰电瞬间被沸腾的黑血吞没不见了。 沉静了几息过后,地底忽然传来几声隆隆暗响,仿佛有什么蛰伏的勐兽正欲甦醒一般,地上覆着的那层血水,开始隐隐波动震颤。 李半仙尚未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脚下,疑道:「什么东西?」 「……」温玹只沉默了一瞬,便果断结出了一道结界,将自己包围在其中。 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见状,似乎也预知到什么,立刻化出了结界将自身与外界阻隔开。 李半仙:「?」 不及他开口多问,脚下的震颤已经愈发兇勐剧烈起来,连带整个山洞都开始跟着摇晃,地底隐约传来岩石碎裂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仿佛整个地岩已经在他们看不见的阴暗处分崩离析,疯狂的破碎分裂开。 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只见血池从深处底端勐地被一股劲力掀起,烈焰电鸣汹涌而出,在池底轰然爆裂,将八座血池连端掀成碎块残渣,狂炙勐烈的灵力震出一圈骇人焰浪,将飞溅的白骨血肉震盪出数丈远。 伴随而来的,是池中滚沸的黑血,如倾盆泼墨般以滔天覆地之势掀涌而起,将整座穴壁彻底洗刷了一番,刺耳的剧毒腐蚀声接连四起,刺啦刺啦惹得人头皮发麻,滚滚血水如暴雨一般坠落倾洒。 「操——」 李半仙惊异的骂了一声。好在他久经沙场,遭遇变数是家常便饭,面对突然炸开的血池,迅速在慌忙中将结界布好了,这才避免了被血水腐蚀毁容的厄运。 闵韶施然重落回地面时,身上的衣袍依旧是整齐熨帖的,连一滴血水都未沾到,棱厉漠然的脸上也仍是半分表情波动都不曾有。 旁人对此兴许还算镇定,李半仙看这个人的眼神却是完全变了。 八座血池! 占地面积四捨五入就是八座月老庙! 这人居然面不改色,一炸就炸了八座月老庙!! 这他娘是个变.态吧?!! 李半仙心下震惊中,不禁陷入沉思。 看来那时他选择不跟此人动手是对的,否则对方要是一个没收住,自己可能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为了避免血窟洞里再出现什么变故,几人在炸毁阵心后,便迅速寻到出口从洞中离开了。 再度重见天日,外面清新畅快的空气令人通体舒畅了许多。彼时残阳如血,余晖将薄云染成了暖橘的火色,眼看再过不久便要天黑了。 算算时辰,他们竟是已经在血窟洞里待了快一天一夜。 几人从另一个洞口出来后,又折返回了一趟月老庙。 不出意外,庙中不可见人的秘密被发现,庙外的大门已经被锁住了,之前在庙里贩卖桃花佩的老人也不见了,只能通知当地的官员去找人。 此事背后的牵扯不小,想挖出线索又没那么容易,温玹打算明日就启程回一趟东靖王宫,亲自向他大哥禀明这件事。 而楚眠风受了重伤,没办法连夜赶回浮荒之巅,方无澜也只好与他暂时先在镇上留一晚,等翌日早上再派弟子前来接人。 于是几人便决定先在镇上找家客栈歇下。 闵韶在前往客栈的路上,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暗自将事情大致捋清了—— 首先是这座偏远的小镇上忽然出现了血窟洞,而血窟洞中又不知从何时起便被人布下了吸取灵力的邪阵,邪阵的存在只是个媒介,受益者却是一个需要刻意掩藏身份过活的亡国将军。 ——且不论此人究竟是不是知情者,至少以他在血窟洞中的表现来看,他的修为并不比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高。 而根据洞中所发生的一切来说,背后之人却是个修为难测,甚至可能是在修真界隐逸避世、无人知晓的大修。 这个人的修为不仅在他们所有人之上,甚至还可以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引入幻境,在血窟洞那般险恶的环境里布下诡谲巨阵。 更为可怕的是,此人还通晓禁术。 而且,这个人明显是带有目的的。 他没有去伤旁人,只是将他们困在幻境里,却唯独针对了清宣道君楚眠风。
第49页 但…… 闵韶眉间不禁越皱越深。 他又是如何确定,楚眠风一定会来到清平镇,进入血窟洞的? 是因为楚眠风身上恰好有他想要的,还是因为…… 他早就知道? 这些问题疑点重重,闵韶一时也无从得知其中缘由。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上一世,楚眠风恐怕就是死在了这个人手中。 天黑之时,几人进了客栈,但并没有急着各自回房,而是先聚在了一间屋里。 李半仙被迫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修为个个比他高深的四个人,面露烦闷,却又无可奈何,掀起眼皮来看着他们。 不等他说什么,明微真人倒率先开口了,眼底结着寒霜似的盯着他,声音依旧是冰冷的,言简意赅的戳破了他的身份: 「炀国大将军,李如期。」 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 「……」男人没有作声,只是讽刺的勾了勾唇。 毕竟从他拿出那把青麟刀开始,就已经无所谓别人会不会认出他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经刻意掩盖的气场已不见最初时的落魄,反倒有种经歷过太多的沉静,一副无所谓的懒散模样抬眸与他对视。 温玹亦是早就认出了那把青麟刀,也听说过炀国大将军的名号,但却仍有些质疑,蹙了蹙眉,道:「你……真的是李如期?」 不怪温玹多想,其他人多少也有些怀疑。 原因无他,只因为炀国当年灭国的原因,与道士蛊惑有相当直接的关系。 而李如期身为炀国贵族,又是朝廷大将,按理来说应该恨极了这类人,又怎么可能在流落江湖时扮做算命术士? 男人挑了挑眉,却是直接承认了,「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自嘲似的挑起唇,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悠悠道,「我不太想听见这个名字,还是比较喜欢别人称唿我李半仙。」 「毕竟以前那个名号如今对我而言只是个负担,『李半仙』才能让我混口饭吃,况且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尧国一直都没放弃,还在派人到处追查我的行踪,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在哪儿,我可是死定了。」他嗓音慵懒,极为轻松的说出了这句话。 但提到尧国时,他目光一转,竟似刻意的一般,停留在了方无澜的脸上。 明微真人立时从那眼神里感受到了冒犯,眸光如刀怒瞪向他,「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一脸野猫炸毛似的表情简直不出所料。 李如期当即没忍住,「噗」地一下极欠揍的笑了出声。 笑完还不忘啧啧补上一句评价:「世人都说虞阳国君脾气又臭又硬不好招惹,但依我看来,他好像比你强多了啊。」 「……」 竟是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方无澜当即发怒,险些提剑将他捅 个对穿。 但好在身边还有个楚眠风拦着。 闵韶却是冷笑了一声,眼眸危险凛冽的看向他,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是么。」 「……」 李如期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狂妄得不要命,但其实又是个很惜命的人。见着闵韶那暗含杀意眼神,自是没忘了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还是「戴罪之身」,夺取百姓修为和魂力的罪名还没洗脱,即便死不了,却也有理由被施什么虐刑。 眼见闵韶当真朝他走过来了,李如期皮笑肉不笑的挑起唇,竟忽地将目光转向了温玹。 不知是不是另有深意,道: 「你不打算拦着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鹅 鹅 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炀国 温玹一怔,眸子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毕竟身边有个能拦住方无澜的楚眠风,这话想让他不多想都难。不禁看了闵韶一眼,疑道:「我……拦他?」 「是啊。」李如期大言不惭,仍旧挑着唇,眼皮掀起来看他道,「你不是要带我回东靖交差么?我现在是你的犯人,让虞阳的人对我动刑,合适么?」 「……」温玹冷冷看他,薄情道,「我没看见。」 闵韶这时已经冷着脸走到他面前了。 虞阳国君性情孤冷狠厉并非虚传,何况他这些年受反噬影响,早就养成了习惯,无论何事只要能简单粗暴的解决就绝不多费感情。 于是不管李如期再说什么,他掌心直接凝起焰色灵力,便是一道烈火似的绳索出现,倏然紧紧攀缠到对方身上,直接将人捆成了粽子。 他骨节分明的手攥住火绳一端,一条长腿微曲黑靴踩住椅下的横木,顿时将李如期勒得额角起青筋,寒声道:「还敢废话,可是认不清情况?」 李如期被火绳烫得直抽气,声音冷了些,倒还硬扯得出个笑,道:「是啊……我就是因为分得清情况,所以才不得不谨慎么。」 闵韶略微蹙眉。 他眼睛仍盯在方无澜身上,轻浮道:「明微真人,你应该明白我在忌惮什么吧?」 「这些年浮荒之巅的老祖宗始终对外宣称闭关,是生是死,其实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如今整个浮荒之巅,全由你明微一人掌权。世间早有传言,说曾经的浮荒之巅,的确干干净净,但这些年却不同了,你们背地里其实与尧国早有勾连——不,甚至不止是勾连,应该说如今的尧国,都是受浮荒之巅所控,如今的尧国国君不过是你们的傀儡。浮荒之巅独霸在修真宗门头上太久了,已经不满足于此了,开始把手伸到各国头上……」
第50页 「你住口!!」方无澜登时怒火中烧,打断他。 眼看他周身灵力腾起,若非是有楚眠风阻拦,此时断然已经拔剑将李如期砍了,咬牙道:「活腻了吗?谁给你的胆子胡言乱语?!」 李如期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欠揍的笑道:「我胡言乱语?这传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我就不信真人从未听说过。况且我如今被尧国追杀,整日东躲西藏寝夜难安,但凡关乎这种传闻自然都要怀疑一番,有何不对么?」 「……」 不得不说,近年来浮荒之巅与尧国在有些事上的确出现过一些巧合,但毕竟地处同国,许多情况在所难免,况且一个泱泱大国被宗门所操控,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凡是有脑子的人,也该知道这是眼红之人的恶意造谣。 但像李如期这样的人,显然不在没脑子的范畴之内,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他这些年所经受的苦难还不足以把骨子里的狂妄消磨殆尽,贬踩尧国也就罢了,还要刻意挑衅一番浮荒之巅。 像他这类人,大抵便是如此——生来锦衣玉食,做惯了人上人,一朝虎落平阳后,到底还是视人皆如犬,血骨里的傲气和贪生糅杂一气,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还能高看自己一眼。 太欠了。 温玹似是看透了这个人,在他火上浇油将明微真人彻底点着之前,忽然冷静的转过对闵韶道: 「君上不必留情,我东靖监牢不差这一人,不如下手再狠些,弄死也无妨。」 李如期:「……」 李如期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闵韶一眼,对上那双居高临下沉冷泛寒的眸子,顿了顿,粲然一笑道:「那……倒不必,你们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啊。」 方无澜对他那副又傲又赖的模样简直嫌厌至极,狠狠剜了一眼,深吸了口气,蓦地拂袖别过头去,看都不想再看。 温玹沉默了一下,第一句竟问道:「你为何要扮做神棍?」 此话一出,李如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笑容却没坠下来,仍是懒散道:「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 世人皆知,当年炀国国君受人蛊惑,日日沉迷玄学道法,年復一年,对那些术士之辞深信不疑,最终因为自己的愚昧,致使整个国家彻底走向了覆灭。 但李如期好似并无意在这方面多谈。温玹盯了他一会,没再问下去,转而道:「那,你是从何时开始来到东靖的?」 「半个月前。」李如期道,「这座清平镇,就是我到东靖的第一个地方。」 温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那你之前的三年,又去了哪里?」 「之前的三年?」 李如期看了看他,唇角的笑终于渐渐敛了,面色却仍然很淡然。 细细算来,从炀国灭亡至今,的确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但若严格来说的话,他隐姓埋名在世间流逃的时间却不止三年。 因为当年,并非是炀国先灭。 而是他先叛了国。 方无澜闻言蓦地将头转了回来,眸中俱是不可置信。 李如期知道他们接下去要问什么,干脆自己娓娓道来。 当初那些术士来炀国王宫,目的起初本只是为了赚钱,后来可能是看出炀国国君过于迷信又好骗,便逐渐开始编造歪学谬论,凭着虚浮之词在宫中肆意妄为,作威作福,甚至使得玄道之学在炀国一时成风。 而尧国亦是看中了这点,在短短两年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炀国宫中的术士,全部换成了自己的暗线。 尧国向来卑鄙狡诈,这在修真界已是无需争议的事实。 后来炀国的国力日渐西沉,在最后一年中,炀国国君受尧国迷惑,接连判杀朝中重臣忠贤,国师无法容忍愤然辞官,朝纲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曾经鼎盛一时的炀国,眼看就要被他们的国君亲手逼至绝境。 当时许多人见势不对,已经开始找机会逃离。 但李如期却仍旧留了下来。 直到那天,他接到所谓的「天诏」,率上万昭北军前往边境出征,却在途中遭遇了意外。 ——倒也算不上意外,因为那是尧国早就埋伏好的。 他们提前备好了一切,只等他的军队经过,预备数月的大阵轰然启动,数万兵甲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被坑杀,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精兵强将,全都在转眼间变成了血泥,连白骨都不剩一具。 李如期当时身为主帅,勉强活了下来。但当他跌跌撞撞披着夜色,匆忙回到都城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更令他难以置信、震惊浑噩的事—— 凌江君府被屠了。 他的家被屠了。他上年纪的娘亲,他未出阁的妹妹,他府上的家僕管家,统统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尸体。整个凌江君府,上下五百余人,全部死在了尧国杀手的剑下。 那或许是他生平遭遇过最史无前例的重创。那晚他站在大门前,见到庭院地上的尸骨未寒,肆意流淌的血液还都是新鲜的……若他再早回来一个时辰,他的亲人兴许尚可挽救,凭他一己之力,兴许还能够再改变些什么。 可惜天道作弄,到底是一切都晚了。 那天的景象,他已经记不太清晰,只记得他浑浑噩噩找遍了整座府邸,遍地浓血横尸,凄凉刺骨,所有与他至亲的人都死了,只剩一个躲藏着的家僕苟活了下来。
第51页 后来他便趁着天亮之前,亲手将他的亲人埋葬了,经歷了这些以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炀国。 仔细算算时间,炀国彻底灭亡,应该就是在他离开的半年之后。 李如期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淡道:「后来这几年,五州十六国我怎么说也走了一半吧,始终居无定所,想去哪就去哪,没有固定的住处。」 见面前几人都不说话,还挑了挑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道:「还有何要问的么?」 方无澜沉默片刻,似是有所触动,半晌才皱眉道:「那……你当时为何不早离开?」 李如期顿了顿,眸色沉了些,「这个啊……」 他似是自嘲的勾了下唇,道:「当时的确有人早就劝过我,但我没听……还跟他闹了点矛盾。」 「不过,我后悔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两件事。」他抬起眸,语气里的慵懒收敛了些,「一是当初接了那道旨,害我一家上下,全部死于非命。二……是没有好好学学五行八卦,可惜出来了这么多年,想骗吃骗喝,连基本功都不会。」 「……」方无澜听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好不容易产生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又是朝他狠瞪了一眼。 楚眠风倒是没什么情绪,仍旧平和的看着他:「那这些年中,你对尧国……就不恨么?」 李如期听出他话中的试探,风淡云轻的看了他一眼,挑起唇边,豁达道:「恨啊,但那又如何?我有自知之明,我如今想活下去都得东躲西藏,难道能妄想凭藉一己之力将尧国给灭了?」 「如此说来,你始终小心翼翼,也不曾与人结仇?」 「不曾。」 楚眠风眸色稍敛,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 「没什么要问的了吧?」李如期下颚微扬,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那些线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不在我身上,你们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儿。」 血窟洞毁了,邪阵也已经破了,但李如期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线,更不信那些玩意真的曾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说完这些,额上的汗已经快淌到下巴了,抬头沖闵韶抬了抬下颚,示意道:「你们问的我都说了,这个,可以解开了吧?」 闵韶倒没再说什么,手指微拢将灵力收了回去,焰色的灵流随之褪去,但绳子依然还留在李如期身上。 李如期沉默了一下。 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闵韶轻搓了下微热的指尖,将手负到身后,冷冷道:「你不会以为,单凭你一面之词,此事就算过去了?」 李如期脸色有些沉了,身子向后靠了靠,瞧他这模样,若是面前有个几案,他恐怕还要把两条腿搭上去,面露不耐道:「那你们还想如何?」 温玹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将你带回东靖彻查。」 李如期一转眼珠,神色微冷的看向他,「凭什么?你说带我去哪就去哪,以为自己是谁呢?何况谁知你是不是和尧国串通一气,过后想将我送去尧国。」 说完他眸底掠过丝冷硬,嗤笑的哼了声。 「想让我跟你们走,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李如期:我这么可怜的经歷是不是很圈粉? 温玹:不足为奇。 闵韶:少见多怪。 李如期:……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触怒 他的姿态实在狂妄的要命,不等温玹说话,方无澜已然被挑起了火。 怒喝道:「谁给你的脸敢这么说话?!」 不得不说,李如期方才所述的那些过往经歷的确值得人怜悯同情,但事情一码归一码,炀国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过去,清平镇的祸乱之由,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许是因为身世彻底暴露了的缘故,若说李如期起初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有轻浮懒散,那么从他被戳破身份的那刻开始,语气里的桀骜自负和自视甚高就已经愈来愈不加遮掩了。 他就如同人皮披久了的一条野狼,当初抛去身世和姓名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只是因为情势所逼,所以无论在人群里混迹伪装了多久,一朝被扒下皮囊后,还是仍可见那深扎根种的野性和反骨。 但他面前的这些人中,又有哪个不是修真界有头有脸、声名显赫的人物呢?他这般举止无疑是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磨耗着所有人对他的耐性,让人说同情同情不起来,说恨又言辞过厉,一言以蔽之,便是惹人厌烦。 且偏偏不巧的是,在他面前的这些人里,还有个脾气最差、最易生怒的方无澜…… 明微真人在脾性这方面,是完全能与虞阳国君并驾齐驱的。但他们二者不同的是,虞阳君上是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定,而他则是爱憎分明…… 不,要说起爱的话,倒也不甚分明,但憎起来,却是真的让人望而生畏,闻风丧胆。 明微真人平生最讨厌轻浮浪荡之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对李如期表现得极不友善,而眼下,他显然更是被对方一连串的语调惹得火气蹭蹭上涨。 此人起初自以为是,笃定无人可加害于他也就罢了,后来又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自己,以言辞挑衅。更可气的是!分明都已经流逃多年是个身份连庶民都不如的人了,竟然还敢在他们面前举止不端大放厥词狂妄自大!
第52页 谁给他的胆子!! 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明微真人对他的容忍已然到了极限,发怒道:「你一个受俘之人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也有资格问东问西?如今炀国都灭了近四年之久,尧国找你也不过是为了永除后患,你还真当自己有何价值?这里若是当真有人想讨好尧国,何不一剑杀了你提着你的脑袋去邀功,留你一个废物做什么?!」 「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用处吗!就算没有你,单凭我们照样也能找到血窟洞!不妨告诉你好了!本座自见到你的那晚起,就没指望能从你身上找出什么线索,原本只是好心留你一命,你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在本座面前没完没了口出狂言!活腻了是不是?!」 方无澜剑眉倒竖,火气越说越大,浮荒之巅上已经许多年没人敢这么招惹他了,从方才忍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眼下更是怒到急火攻心。 「现在你要么随他回东靖,要么随本座回尧国浮荒之巅,再敢多废一句话,本座就一剑削了你的脑袋!」 他怒如雷霆滚震,说罢兇狠地剜了李如期一眼,一拂宽袖,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李如期直接被他噼头盖脸骂懵了。 他愣愣看着那道背影,眼睛发直:「……」 什么狗脾气?!! 楚眠风低嘆了声,见状也没再多言。他面色泛白的抵唇咳了两声,抬起头看向闵韶他们两人,道:「时辰不早了,二位也奔劳了一日,先将此人留在这里吧,去楼下用些晚饭,回来早些歇息。」 温声说完这些,他也没再多留,转身出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温玹也有些饿了,正想跟着离开,李如期却突然出声在背后叫住他: 「诶,等等——」 温玹迟疑了下,还是顿住脚步,转头看他,「有事?」 李如期道:「你们下楼吃饭?那我呢?我饿着?」 「……」温玹也不知再说他什么好,无语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不能随意走动。」 李如期看起来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挑了挑眉嗤笑道:「那怎么办?我从洞里出来已经快两日没吃东西了,你是想把犯人饿死不成?」 他向后靠了靠,退而求其次道:「不如这样吧,你端些饭菜上来,什么都行,我不动,你餵我,这样总成吧?」 温玹太阳穴微跳,正想回他一句「成个屁」,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闵韶忽地冷笑了声。 继触怒明微真人后,李如期又接连触怒了第二个不该惹、惹不起的对象。 但他不明所以,一转眼便见到闵韶微眯起眸,冷冷看着他。 只见那薄唇轻启,危险的吐出一句:「不如我来?」 「……」 李如期狠狠地受宠若惊了一把,对上那双冷得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时惊疑顿住。 他之所以敢出言挑衅方无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因为是方无澜身边有个楚眠风,只要他不作得过分,以楚眠风的冷静理智断不会让方无澜将他如何。 李如期做了那么多年将军,嘴欠轻浮是有,但胆识机智也有,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就眼下的这些人而言,说暴的数方无澜,说狠的却得数闵应寒…… 别的不说,他身上现在就还疼着呢。 不等他做出反应,闵韶已经靠近了过来,李如期下意识想避开那道压迫感,蹬着地面将椅子往后挪,边拖出冗长的摩擦声,边警惕道: 「你想干——」 话没说完,一只手掌便伸过来力道极大地扼住了他的脸,将他的话悉数阻断堵了回去,逼迫他将嘴巴张开。 李如期顿时一惊,紧接着,一颗浓黑无味的辟谷丹就被毫不留情的生怼进了嘴里,骨节分明的手掌用力一掐,又狠狠把他的下颚合上了。 「!」 要知道一枚辟谷丹的大小可足顶得上半颗鸡蛋大小,那玩意生生卡在他喉眼里,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直憋得他脖颈通红。 但君无戏言,闵韶说要亲自餵他,便是真要亲自餵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将他两颊掐得深陷,掌心向上死死抵住他的下颚,眼眸淡漠,动作却兇狠得吓人。 温玹:「……」 温玹略微惊异的看着这一幕。据他所知,即便是如今的闵韶也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旁人若非刻意招惹,他也不会有意将人如何。 看来……李如期这是不巧,也正撞在闵韶的厌恶点上了? 温玹一时竟有些同情他,但视线看着李如期的同时,余光又不觉暗暗地瞥着身前那人冷冽棱厉的侧脸…… 那张脸上不见从前的柔和,有的只是冷漠狠断和常附于身的淡淡戾气。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人无论是八年前的清俊潇洒也好,八年后的淡漠孤冷也罢,都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好看。 闵韶并没留情,没过多久,李如期脖颈的红就蔓延到了脸上,他不知是羞愤的还是被憋的,额角渐渐起了青筋,眼中惊怒交加的睁大着,一副只要松开手就会立马破口大骂的模样。 闵韶看起来下手极狠,却也只是强行扼住了他的嘴,并没有极其过分的动作,但架不住李如期抗拒得厉害。温玹看着看着,目光又不得不被引回了那只扼住那人脸颊的手掌上…… 非要说句实话的话,眼前的景象其实还是颇有些喜感的。
第53页 温玹脑中一闪而过,不知为何忽然有了这么个念头——若是闵韶的动作再轻柔一点、温和一点,似乎……还挺像以前顽劣时期的闵应寒会做出的事。 他唇角因此而微微扬起丝弧度,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看了眼那张侧脸,又咽回去了。 李如期还在如砧板上的活鱼奋力挣动,他身上被绑了特殊的绳子,四肢全然挣脱不开,头颅能活动的范围又极其有限,几乎已经算是无处可逃,但闵韶却半点余地不给他留,另一只手忽然紧扣住他的肩膀,用力一压! 李如期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强横力道,绝望的钉在了椅上。 整个过程没用太久,丹丸便在他口中渐渐溶小了一些,终于达到喉咙勉强能容下的大小时,忽地听他喉间传来咕吨一声! 「……」 操!! 紧窄的喉咙顿时感受到了被生挤开的疼痛,临近胸口的某处喉管还被堵得不上不下,虽然造不成什么伤害,却也是种极其难受的痛苦。 李如期龇牙咧嘴,想骂又不敢骂出声,暗自在心里将虞阳从上到下问候了一百八十遍。 闵韶松开他,第一件事便是拿起旁边的帕子,淡漠得近乎冷酷的擦拭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脸上虽说不上有什么表情,眉间却自然而成的附着戾色。 李如期一脸菜色,那种堵塞压抑的憋在胸口,想顺顺不下去,想干呕又不愿那么丢脸,他喉咙生疼,野兽似的呲着牙,看起来脏话已经堵在嘴边了,却忍住了没骂。 闵韶缓慢地、仔细地擦净了那只手,将帕子丢回一旁,这才眸色冷冽漠然的看向他,声音听来冷淡,却带着几分威迫,沉缓道: 「管好你的嘴,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如期:呸!!多大个人了还吃醋!!幼稚!!! —————————— 温玹:你居然亲手餵他吃东西,我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闵韶:谁说没有? 温玹:?? 闵韶:不过不是亲手,是亲口。 温玹:………… 第28章 偷听 用过晚饭以后,外面的天色已是沉浓如水,薄凉的月色在万户檐上蒙了一层清浅水纱,一切虫鸟低鸣都随着入夜而归于平寂。 屋子里安静得紧,李如期还被绑着坐在那张椅子上,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他已经被拖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仰着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望着头顶的墙角,如同墙缝里生出的蘑菇一般,絮絮叨叨的一张毒嘴也从始至终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也并非是他不敢说了。李如期如是想道,毕竟这屋里总共就他和一个闷葫芦,有个屁可说的。 他正想干脆闭上眼歇息,这时候,房门忽然被咚咚轻叩了两下。 闵韶过去将门打开,门外露出了一张清俊温软的脸,那双清澈而深黑的桃花眼看了看他,又往屋里瞥了一眼,道:「君上歇下了?」 闵韶道:「不曾。」 见他似有话要说,闵韶又问:「有事?」 温玹犹豫了下,道:「是这样,明日我得将李如期送至王宫,等交接完这件任务,可能要花上两三日的时间。君上明日不如就先回虞阳吧,等我处理好这件事,会尽快去那边替你找武魂灵智的。」 闵韶略微蹙眉,「你一个人押他回去?」 温玹点头道:「嗯,我一个人便可。」 「……」闵韶面色微沉。 不是他怀疑温玹的修为不够,恰恰相反,他从来都知道温玹的资质和天赋并不比他差多少,加上同样是太玄老祖的亲传弟子,温玹的修为在修真界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翘楚,只不过出于各种各样的缘由,才让他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里,被淡去了不少锋芒。 但,李如期这样的人是个例外。 他的修为或许没有温玹高,但从短短接触的两天来看,他的能力却不算差,加上性情忠厚不足,狡诈有余,以身份来说可能还得添上几分智勇。 反观温玹呢,虽然同样经歷过几番生死沙场,但性格到底是比李如期这样的老油条温顺太多。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那么在闵韶眼里,李如期大概就如同一头暗藏佞骨的野兽,而温玹只是只亲和无害的白猫,两相比较下来,断然还是性情温和的更吃亏一些。 归根结底,让温玹单独押送李如期回去,闵韶并不放心。 但眼下又没有能同去的更好人选,闵韶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我跟你同去。」 温玹闻言一顿,神色一时变得有些复杂,其中却并不见有喜悦,问道:「同去?为何?」 「此人若是押解不当,只会浪费更多时间,我没那么多时间等。」闵韶冷淡道。 温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话,但到底无话可说,勉强道:「……好吧。」 闵韶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语气,碍于面子,便冷着脸说道:「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孤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 「……没有啊,我挺愿意的。」温玹一脸不愿意的说道。 毕竟他连「孤」都用上了,自己也不好再驳他的面子。 闵韶:「……」 「那就这样,君上早些休息吧。」 温玹说完以后便走了,闵韶虽然心存犹疑,但也没再说什么,回屋将门关上了。
第54页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房门又响了。 彼时街上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但客栈里偶尔还能听见门外传来模煳不清的争吵声。闵韶刚将外裳脱下来,挂在架上,但身上仍穿着一身体面的黑袍,发冠未拆,黑曜银边的发冠仍将他的乌髮整齐的束着—— 这是虞阳君上在外时保持的习惯,如若遇到突发情况,多少能省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门外来的人还是温玹。 闵韶看他满脸有话要说的模样,皱眉问道:「找我还有事?」 温玹顿了下,「有事,不过……这次不是找你,是找李如期。」 「……」 闵韶便侧身退后一步让他进来了,温玹走到被绑在角落正闭着眼的人面前,细看了看,道:「他睡着了?」 「装的。」 「……」既然如此温玹也不管他睁不睁眼,直接问:「李如期,你先前可见过那个在月老庙卖东西的老人?」 李如期闻言先是头歪了一歪,双眸睁开缝隙瞥了他一眼,復又懒懒地闭上了,敷衍道:「不曾。」 温玹眉间一皱,「到底见没见过?」 闵韶走过来,见他半晌装死不答,只寒气逼人的吐出两个字:「说话。」 李如期似乎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有些燥郁地睁开眼,终于把脸扭过来,道:「见没见过我不知道,就算见过也早忘了,我一天到晚见过的老头子那么多,哪知道哪个是你说的?」 温玹皱了皱眉。 闵韶看了眼他的表情,「出何事了?」 温玹脸色有些沉,也没打算隐瞒,道:「方才清平镇的衙役前来告知,说那个老人已经死了,尸体是在一日前找到的,也就是我们发现血窟洞的那天。但尸体已经被烧得不成模样,什么都看不出了。而且……经过对证,这个人背景很模煳,应该不是东靖的人。」 「依我看来,他应该只是个被人拉来推波助澜的垫脚石,不会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温玹认真时表情清清冷冷的,纤长浓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暗影,极是好看。 尚未等闵韶开口,李如期却先嗤笑了声。 他仰头枕着椅背,一副被绑了还照样悠闲的姿态,说着风凉话:「我早就说了背后另有其人,你不抓紧去查罪魁祸首,非要耗在我这里。你还问我,你问我有用吗?我要是有那通天的本事,不早就……」 话没说完,闵韶已然一脚踹在他椅子上,冷冷道:「闭嘴。」 李如期这张嘴治标不治本,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况且就算他不张嘴,也偏要眼底带点讥诮,从鼻腔里挤出个嘲笑似的低哼,然后再闭上眼,继续安然无事的装睡。 「……」 温玹懒得同他计较,转而又跟闵韶道:「对了,这件事我还没告诉明微真人那边……」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道,「他和清宣道君吵起来了,而且吵得很厉害。」 不过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明微真人单方面的吵了起来。 闵韶蹙眉,「为何?」 也难怪走廊上有些吵,但明微真人此时不应该在给清宣道君疗伤么?怎会在这种时候吵架? 提起这个,温玹声音低了些,道:「好像是因为在血窟洞时清宣道君受了重伤还独自一人对付血人骨,惹得明微真人生气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消。」 「……」 李如期听见八卦不觉睁开了眼,蓦地就想起了明微真人在血窟洞时,那句不合时宜的「怎么不先去找我」,表情多少有点微妙,最后略带深意的发出一声: 「……啧。」 闵韶自然也领会到了些什么,但他向来不爱探听别人的事,即便有了几分猜测,脸上也仍是面无表情。 但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眉毛略略一挑,幽深的眼眸看向温玹,沉声道:「你方才去偷听了?」 温玹:「……」 温玹略微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你在说什么鬼话」。虽然看起来毫无破绽,但闵韶知道,这就是他在心虚撒谎时最常做的表情。 他道:「我只是回来的时候从他们门前路过,碰巧听到了一点,你乱想什么。」 闵韶不咸不淡道:「是么。」 但闵韶已经被他这副表情骗过太多次了,多到以至于不需要多余的实践求证,就能轻而易举的从他的表情中做出判断。 人的习性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即便过去百年也难以消移,温玹已经习惯了撒谎时做出那些小动作,就像闵韶已经习惯了说话时会注意捕获他表情中的细节,譬如从前每当他已然确定罪魁祸首,向温玹兴师问罪时,问起诸如「瓷瓶是不是你碰碎的」、「房里的墨汁是不是你打翻的」、「菜里的肉是不是你偷偷吃光的」等等这类问题,这个「犯人」都会在撒谎前,先露出一个欲盖弥彰的、睁大眼睛的细微动作,然后再绝对的、坚定的一口否认。 这个细节恐怕连温玹自己都不曾注意过,但闵韶却已经能把握得相当准确。 但他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深究,毕竟明微真人吵架时根本没设隔音结界,连他这里都能听到一二,更何况是在走廊上。 于是只淡淡道:「时辰不早,回去歇息吧。」 温玹却犹豫了片刻,忽然说了句:「但明微真人那边……不必管吗?清宣道君今日本就受伤严重,他们两人只是吵吵就罢了,若是发生什么争执,导致伤势加剧可如何是好。」
第55页 闵韶没懂他的意图,但也并不觉得他会单纯关心楚眠风的伤势,只是问道:「你想怎么管?」 温玹将视线一转,看向了屋里的另一人,他这么一看,闵韶自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李如期察觉到那两道视线,一脸匪夷所思:「……你们干什么这么看我?」 温玹看似沉思了下,淡淡道:「这样吧,我把你带到清宣道君房里去,估计有外人在场,明微真人便不好再吵了,你今晚就留在那边吧。」 随即就这么说定了似的,道:「现在就跟我走吧。」 「……」 闵韶这下算是明白了。 温玹今晚当真只是来找李如期的。不仅如此,他还不惜用这般蹩脚的藉口,要单独与李如期出去一趟,不知是想谈些什么。 但……这两个毫无干系的人,能谈什么?而且还非要避开其他人才可说的? 闵韶眉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他并不记得上一世温玹和李如期有什么交情,甚至若非是受自己影响改变了这一世原本的发展,温玹可能也根本不会去清平镇,更不会在这里遇见李如期,以这两个人的身份,今后几乎亦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所以温玹……究竟是想干什么? 但这个问题,闵韶到底没有问。 因为他几乎敢肯定,若是他问上一句,温玹就真敢厚着脸皮说带走此人只是为了劝架而已。 只是思忖了一瞬,他便听见温玹又继续说道:「至于清宣道君那边……便解释说,君上洁癖严重,不喜与人在室中.共度一夜,不得已才将人带出来吧。」 温玹说完后,顿了顿,看向闵韶,试探道:「……可以吗?」 闵韶顿时额角一跳。 撒个小谎、找个蹩脚的藉口要人也就罢了,既然与己无关,自己便可以当做没看见,但他现在这是要把谎话编到自己身上来?自己何时对他宽善容忍到这个地步了?! 闵韶不禁神色复杂,冷冷给了他一眼。 「别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25777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楚眠风 但温玹想不出别的理由,硬磨一番,偏是得寸进尺了一下。 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藉口虽然成功了,却也在这晚,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夜里,整个客栈寂静无声,除了李如期外所有人都在自己房里安枕入睡。 直到窗外微蒙时,天色泛起了浅薄的灰亮,忽然一声巨响穿透墙壁,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发出震耳响彻的声音,将习惯浅眠的人吵醒了。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闵韶睁开眼,直觉出了什么事,立刻起身循声赶过去。 「眠风……?楚眠风!!!」 方无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同时推门而出赶到隔壁的不止闵韶,还有同样被惊醒的温玹。声音是从清宣道君房里发出来的,他们进去时,方无澜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床边,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全貌,直到闵韶将桌上的灯台点燃,眼前的视野才蓦地亮了起来—— 只见地上的药瓶和水盆倾洒了一地,屋内的窗户是完全敞开的,清凉的夜风习习吹涌进来,将帘幔吹得肆意鼓盪飘动。床边被方无澜挡住了大半,从门口的角度看不见床上的情况,只可见沿边垂下的一只骨骼纤长的手…… 闵韶快速将周围览察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殊惹眼的东西,却在看到墙边那把倾倒的椅子时,脸色蓦地变了—— 李如期跑了?! 他顿时生出极不好的预感,朝着方无澜的背影走过去,走近时才发现,方无澜身上正细细发抖着。 「仙长,出何事了?」 方无澜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全身都因受到什么打击而僵住了。 屋内霎然无声。 直到半晌后,他才声音低哑颤抖、几不可闻的道: 「他……死了……」 温玹一愣,如遭雷击般怔住,「什么?」 方无澜肩膀略微颤抖着,像是在竭力让自己镇定,浑身的血液却抑制不住的结了冰,冷得如坠冰窟,身体肉眼可见的抖得愈来愈厉害,但仍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这段诡寂的静默持续了许久,就在温玹忍不住要上前时,方无澜才终于开口,喑哑地、枯竭地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楚眠风……死了。」 「……」 话音落地,方无澜的身体蓦地垮了。 他仿佛被这句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堪重负地倚住身旁的床架,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他眼底泛红愣怔的盯着床上,平日里那么高傲冷贵的一个人,此时却像失了魂似的,无力将眼前的事实消化下去,苍白如纸的脸上难得竟见了几分脆弱无助。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在任着自己吵闹的人,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他这么一动,闵韶和温玹才终于得以看清床上的状况。 只见楚眠风正安然躺在那里,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痕迹,一只手垂出床外,面色温润而静逸,薄厚适中的唇瓣微微张着,连那身苍青如竹的衣袍都是整齐熨帖的,宛如一块浑然天成的无暇清玉——若非是那微垂的眼眸中瞳孔涣散,透露出无法忽视的死寂的话,模样倒还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
第56页 闵韶见状不禁心下一惊。 温玹脸上亦是骇然失色,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转头似有所感的,将视线看向墙边那把倒下的椅子。 李如期…… 李如期在逃离之前,身上的绳子始终是捆着的。 那道绳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以灵力凝成的灵绳,往往结绳之人灵力越浑厚,就越难以破开,所以对于在场的几人而言,包括李如期在内,可以说没人能用蛮力破开闵韶所结的灵绳。 但是,绳这种东西,有结亦有解,除了用蛮力以外,亦有诀窍可以将其解开,不过前提是需得要有人熟知结绳之人的结法罢了。 闵韶最先冷静下来,打破了眼前的沉默,道:「李如期呢。」 这句话听来像是提醒,实则他却将微冷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温玹。 温玹似是尚未缓和过来,蓦地被质问了一句,眸中怔了怔,道:「我不知道……」 「……」闵韶面色沉冷的看了他一眼,薄唇微闭上,没再做声。 温玹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怀疑自己,忙又解释了句:「我真的不知道!」 「李如期……」 闵韶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方无澜被恍然惊醒了。 他像才想起这个人似的,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墙边,苍冷的眉间多了一分阴戾,眼底被悲恨和怒色烧得通红。 「是他?」方无澜蓦地攥紧了手边的木架,指尖狠狠抠进碎裂的木缝里,胸腔顿时燃起恨意,烧得胸口不住起伏。 「是他……」他双眸赤红,手掌险些将床架攥成齑粉,狠狠道,「我就知道……这个趁人之危的畜生,我就知道当初不该留他!该死的东西!!他、他竟然敢……他怎么敢!!」 方无澜一口牙近乎咬碎,说到最后嗓音已经哑得不成声,理智全然被烧作灰烬。 「仙长先冷静。」闵韶知道他现在听不进任何话,又朝床上看了一眼,只冷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清宣道君先送回浮荒之巅,查明死因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至于李如期,孤会命人搜捕他的下落,一旦找到自会告知仙长。」 方无澜道:「……挽回的余地?」 他垂着血红的双眸,只看着清宣道君渐冷的身体,将那只不住发颤的手紧紧攥住了,字句里尽是寒冷料峭,「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所谓的死而復生不过是世人的痴心妄想罢了,即便真的有这种可能,也只是微乎其微,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而已。 楚眠风,已经没机会再醒过来了。 方无澜闭了闭眸,眼睫微湿的簌簌颤抖着,似是竭力克制着疼痛,半晌又恨之入骨的哑声念着那个名字道:「李如期……本座,一定杀了他。」 屋内的空气如被灌注了水银般令人窒息,飒飒凉风从灰濛的窗外吹涌进来,激起人一层鸡皮疙瘩。 温玹喉结动了动,只看着床上已显僵硬的楚眠风,脑中便被冷水浇透了般,思绪全然转不动了。 的确…… 这里除了李如期外,没有第二个人会杀楚眠风。 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如期昨晚用什么办法破开了灵绳,又趁着楚眠风有伤在身下手将他杀死,独自逃跑了。 温玹指尖不禁颤了颤,眼下在想的却是…… 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清宣道君? 如果昨晚不是他将李如期带到清宣道君的房里的话,那李如期……还会下手么? 他还敢下手么? 若不是自己把他带过来,那清宣道君……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闭了闭眼,浑身只觉得彻骨的冷。 正想着,一道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身上,温玹眼睫微颤的睁开,抬起那双略微浑蒙的眸,看见闵韶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跟我出来。」闵韶寒声道。 闵韶说完这句话便没有管他,迳自错开他朝外面走。 温玹眼底沉了沉,又看了眼方无澜的背影,顿了片刻,转身跟出去。 …… 闵韶没有走得太远,只将他带出了客栈,绕到楼后一条狭窄无人的小巷里。 巷子中空旷冷清,天色才刚到蒙蒙泛亮的程度,没有阳光的照射,紧窄的墙壁显得有些阴潮灰冷,一阵凉风吹来,有些泛凉。 温玹倚着身后灰白的墙壁,有些丧气的低头垂着眼站在闵韶面前,眸子里有些沉沉的走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闵韶并不跟他绕弯,冷声直接问道:「你昨晚都和李如期说了什么?」 「……」 温玹一时沉默。他似乎想说,但眼睛里又有些闪躲,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开口。 「说话!」闵韶眉间微皱,沉冷的嗓音听起来严肃而疏冷。 温玹指尖蜷缩了下,被他低吼了一嗓,那股自责顿时在心底发酵得厉害,鼻尖不觉发涩,嗓音有些哑了,「我……」 闵韶见他眼圈骤然泛红,知道自己大约一急之下语气说重了。 他揉了下眉心缓出口气,将语气放缓了些,沉声道:「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温玹微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道:「我昨晚,背着你们问过他……要不要跟我去见一位故人。」 「如果去的话……我就放他走。」 闵韶眉间一蹙,神色有些冷。
第57页 「但……」温玹哑声道,「他没答应。」 温玹指甲抠进背后的墙壁里,低着头继续道:「我以为,他是宁可被押进牢里,也不想与那人见面,于是昨晚把他放在清宣道君那儿后,就没再管他。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他其实根本不必我帮他,他不仅可以逃跑,还……」 还会下狠手,杀掉楚眠风。 温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颤得厉害,近乎哽住了,没能将后半句说出来。 他几乎是瘫靠在墙壁上,额侧的头髮垂落下来将他的脸遮在阴影里,眸子湿润沉黯地看着地面的砖块,并没注意到,闵韶在听到最后时脸色已渐渐缓和了些许。 「既然你没帮他,那此事跟你又有何干系?」 「……是我把他带到清宣道君房里的,如果他昨晚不在那儿的话,清宣道君就不会……」 「如果他昨晚不在那儿,而是在我房里,那么今早死的人也许会是我呢?」闵韶直直看着他。 温玹不禁怔了下,似是没想到这点。他抬那双略微发红的眼看看他,片刻后,讷讷道:「可是你不会……你很厉害的,你打得过他。」 「……」 温玹吸了下鼻子,「我不知道清宣道君的修为到底几何,他身上带了伤,说不定就不如李如期了,但你不一样,你就算带着那么重的伤,也比他厉害……」 闵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徒然腾起一股想把人按在墙上欺负的冲动……他动了动喉结,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半晌,只沉声道: 「清宣道君的死,与你无关,与李如期……或许也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噹噹噹噹~是不是很突然? 第30章 重魂晶玉 温玹一愣,嗓音还带着点鼻腔,问道:「什么意思?」 有些话闵韶也不好跟他解释,只是眸色淡淡道:「据我所知,清宣道君的伤势并没严重到不能制服李如期的程度,凭他昨日的状态,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他的死状却很奇怪,实在太过安逸了,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了魂。所以我觉得,杀他的人用的恐怕不是一般手段,有可能是邪道。」 温玹一下明白过来,道:「你是说……可能是洞里陷害我们的那个人下的手?」 经他这么一说,温玹又忽然反应过来——那个人在洞中似乎就针对了清宣道君,在将所有人都陷入幻境的时候,唯独让他入了杀阵。 而且,清宣道君上一世就死在了那座血窟洞里,这一世许是因为入洞的人出了变故,所以那个人并没能得手,这才转而趁着夜色,在客栈中下了手…… 可李如期呢? 他是自己逃走的,还是被那个人放走的? 抑或有另一种可能,他被对方给带走了? 那他在走之前,又究竟有没有见过那个人呢? 见温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陷入沉思,闵韶又垂眸在他泛红的眼尾看了半晌,以为他还在纠结那些,最后忍不住抬手用拇指在他眼尾摩挲了下,道:「别想了,不是你的错。」 温玹微怔了下,被他的动作拉回神来,抬起眸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方才那一下根本不存在。 温玹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那,明微真人那边……」 「他现在太激动了。」闵韶淡淡道,「多说无益,等他冷静下来,自会想明白的。」 温玹抿唇,点了点头。 闵韶看了他一眼,似乎沉吟了几许,才忽又问道:「你的那位故人,是什么人?也是炀国来的,认得李如期?」 温玹面露难色道:「这个……是秘密,我不能说。」 闵韶沉默片刻,既是如此也没多问,只淡淡道:「知道了,回去吧。」 天色完全放亮以后,浮荒之巅前来接应的弟子也来了,只不过接到的人从伤者变成了尸体,在客栈中又惊又哭,悲愤哀痛的喧嚷了好一阵,虽然不甘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但到底先将人接走了。 闵韶和温玹也就只能暂时在这分开,各自分道扬镳,一个回了虞阳王城,一个回往东靖交待任务。 到了东靖都城后,温玹并没急着进宫,而是先去扬灵侯府找了萧成简。 彼时青天白日,萧成简正在侯府后院里歌舞昇平,醉生梦死,全然忘了当时在信中将自己写成了怎样一副公务繁重、火烧眉毛的样子。 一听说温玹回来了,他便将那些歌女舞姬遣了下去,又叫人端上来一碗醒酒汤,面带酒气的倚在雍容铺软的罗汉床上,狭长的眼尾醺红,半醉半醒的听温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萧成简起初还是懒散半躺着的,听到后边直接坐了起来,醒酒汤没喝完,光是听着脑子就被惊醒了大半。 直到温玹说完,他才迟迟缓过神来,有些懵然的喟嘆了句:「清宣道君真就这么死了?这得是什么人啊,一声不响就把这么个人物给做了?这……也太玄乎了吧?」 萧成简嘆完后,又颇有些自责道:「对不住啊兄弟,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兇险,那么小个镇子竟然也会冒出血窟洞,连累你了。」 「也幸亏你没事,不然要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大哥非得叫我陪葬不可。」萧成简说着,满面怅然的想了想,竟然又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个和温玹各斟了杯酒,端起杯嘆道,「罢了,什么也别说了,干了这杯酒,只当庆贺咱们二人劫后余生吧。」
第58页 「……」温玹很是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嗤道,「谁要跟你庆贺劫后余生?」 但还是端起酒杯跟他干了一杯。 眼下气候已经渐暖了,午时的气温甚至有些炎热,香炉中丝缕青烟裊裊升起,满室薰香馥郁,空气中还残存着独属于女子的脂粉香气。石壁上开启的石刻泛着淡色水波,释放出沁人的凉气。 喝完以后,萧成简将酒杯放下,又道:「对了。你说那个闵应寒也跟你一起去了?他又是怎么回事?一个虞阳国君,怎么会跟你一道去清平镇?」 温玹含煳了下,还是道:「那天从万相楼出来后,我就被他带到虞阳宫里去了,后来他说要我帮他找武魂灵智,怕我走了就不回去,所以才跟着我一起去的。」 萧成简一愣,眼睛略微睁大,一时竟不知从哪问起好,最后道:「武魂灵智?他是想让你帮他找,还是他已经知道武魂灵智在什么地方了,只是还没拿到?」 温玹道:「不知道。」 「那你答应他了?」 「嗯。」 萧成简顿时皱起眉头骂他道:「这你也敢答应?!武魂灵智那种东西,是人想找就能找着的吗?再说就算真找着了,那种地方兇险难测,你去就不怕把命给丢了?他这不明显是找不着垫背的,拉着你去送死么……」 说到这萧成简忽然顿住了,他觉得温玹也不是那种不知谨慎的人,转而又道:「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他……」温玹张了张口,正想答「没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解释,于是话到嘴边又模煳地改了口,面不改色道,「……嗯。」 萧成简当即一拍桌子,大骂道:「太不要脸了!」 「……」 温玹不动声色的抿了口酒,提议道:「既然你这么气愤,不然去帮我跟他打一架?」 萧成简闻言当即凤眼一翻:「想得美。」他向后一靠,又重新倚回铺着狐绒垫的扶手上,支着头不屑道,「除非我是疯了,否则得是多想不开才会跟那种人打架?」 温玹鄙视了他一眼,自己又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不紧不慢的贴在唇边喝着。 「对了。」萧成简想了会儿,忽然又记起什么,问道,「那天在万相楼……真是他买的你?他后来没对你做什么吧?」 温玹淡淡答道:「嗯,没有。」 萧成简轻啧了声,摸着下巴思忖道:「可是,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么?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一个连通房侍妾都没有的人,突然一时兴起买下个舞姬……一买还正巧是熟人?」 温玹闻言手上微顿了下,又听见萧成简道:「还有,那日在拍卖宴上,你托我买的什么晶玉,我将全身上下七万两银子叫出去了都没抢到,但你可知道,万相楼的人最后告诉我那件拍卖品最终归了谁么?」 原本客人的名字属于隐私,万相楼作为拍卖方应当保密的,但万相楼那边与温玹的关系不大一般,连带着也就将萧成简当做了自己人。这件事,包括之前是谁带走了温玹,他们那日也全都不加隐瞒的告诉了萧成简。 温玹闻言眸色立时慎重了几分,抬眸道:「谁?」 「就是闵应寒。」 温玹脸色蓦地一变。 他手上一时不稳,险些将酒杯摔了,脸上的血色明显褪去几分,可仍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你确定,真的是他?」 萧成简见他这么大反应,也不由得谨慎起来,道:「确定,怎么了?」 温玹抿唇不答。 「到底怎么了?」萧成简不禁皱起眉,「温玹,你跟我说实话,那块晶玉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玹指尖微蜷,攥紧了手里的杯盏没有作声。他脸色明显有些难看,似是自顾自的在思绪里沉浸,静默了半晌,眉间微蹙起来,轻声道:「……不对。」 他细想了想,又喃喃道:「不可能是他……」 萧成简看他这副模样简直抓心挠肝,着急地从罗汉榻上坐起来,身子前倾出大半,问道:「什么不可能?你的意思是万相楼骗你了?你怎么知道?」 还是没得到回应。 「到底什么意思啊?!」 温玹沉吟许久,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将杯盏放下了。他抬眸看着萧成简,认真道:「万相楼骗没骗我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块重魂晶玉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枚邪物。」 「此物若是被旁人夺去,到头来,极可能会加害在我身上。但,若那个人是闵应寒的话……」 他眸中闪了闪,道:「他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你们上一章反应都很大的样子,所以只好出来安慰一下你们了,毕竟我写文可甜可甜【挨打】……就是……我不会让楚眠风白死的,就这样…… 还有一点需要大家注意的是,除了主角以外,配角栏里的角色都不保证he,可能倖存也可能突然便当,这个不到结局谁也不敢保证,关于这点会始终保持悬念的,以后就不再提了~(魔鬼发言.jpg) 我的文大概就是这样的,标註甜文的话肯定就是甜文,轻松向肯定就是轻松向,至于正剧还没有甜文标籤……那可能要随时套个防御盾了…… 不过这篇文已经在文案标註了主cp是甜的,所以一般就是回忆杀有小虐,这一世不会有误会也不会有新仇旧恨,就这样~
第59页 甜文(划掉)作者顶着锅盖在这里给大家鞠个躬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东靖国君 上一世的时候,东靖曾有一次被迫和虞阳在虎落山交战。 那日温玹死里逃生,从湖底水洞中离开,上岸时便发现自己所带的大军已经被虞阳的军队围困了。当日的情形四面楚歌,东靖军被近乎五倍的虞阳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对面的统帅又好巧不巧,正是虞阳国君闵应寒。 那次虞阳企图以武力压迫强行与东靖交涉,想要强夺镇灵冰魄,但东靖誓死不从,最终仍是选择强行杀出重围。好在他们当时所在的地形有利,想要破出敌阵虽然艰难,但并非没有希望。 温玹当日带着部分军马从正面吸引虞阳兵力,掩护萧成简及温向景等人沿山道撤退。他当时本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争得几分时间,却万没有料到,那时自己已经遭人暗算,体内竟不知从何时起,被打入了那枚重魂晶玉。 毒性就在那个时候发作了,但镇灵冰魄不得不护,万千敌军又近在眼前,那时温玹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闵应寒不仅会在那个时候救了他,还……替他吸走了重魂晶玉。 那是从闵应寒修炼起无情道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温玹觉得他的师兄还在,还会无所顾忌的护着他。 重魂晶玉的毒性非一般毒物可比,温玹犹记得当时他挣扎在混沌如泥的毒性里,意识已经被洪水勐兽般的剧痛沖盪得近乎覆灭,脑海里却纠杂的、近乎偏执的想着的是……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闵应寒? 会不会是自己眼花缭乱看错了? 那个人怎么可能救自己?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闵应寒呢? 他那时想睁开眼清清楚楚的看一眼,可那阵毒性实在太痛了,痛得他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即便是费了万般力气勉强睁开一道缝隙,也只是瞧见了阵阵斑驳的昏黑。 那种剧痛在他体内弥留许久,直到现在都令他记忆犹新,仿佛是经歷了一轮沧海桑田般漫长,深入骨髓的痛楚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碎绞烂一般,至今尤都忘不了那阵来自神魂深处的颤慄…… 那个时候他心底是怕的。 他怕疼。 怕闵韶会丢下他不管。 也怕自己会熬不过这道死劫。 但痛到最后,他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脑中所有的疑问都被那股无边的疼痛和黑寂吞噬,只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几乎执念想法—— 他相信面前的人是闵应寒。 可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人竟然在救他。 洞外数万兵马是闵应寒带来的,险些致命的杀阵是闵应寒亲手布下的,当年自己也分明是被他亲手推开的。 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救自己一命……又是为了什么? 临死前的人总是会被感性侵蚀,神经敏感而脆弱,温玹那时真的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脑中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闪现,他咬着牙关,头疼欲裂,攥着那个人的衣裳,脸贴着那暌违多年近乎不甚真切的温度,眼睫和脸颊都被抑制不住的泪水哭湿,甚至无不矫情的蜷在身边那片温热里狼狈发抖……最终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的师兄…… 或许还是要他的。 …… 只不过世事难料,后来上一世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太过措手不及,直到最后他也没机会再去确定这个答案。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救下自己的人的确是闵应寒。 所以即便这枚重魂晶玉当真是他买下的,那日将它打入自己体内的人,也绝不会是他。 萧成简併不知道有关上一世的那些弯弯绕绕,对此很是奇怪道:「为何?你就这么信任他?」 屋内薰香裊裊,细碎的阳光将那缕青烟照得几近透明。温玹敛了敛眸,含煳的应了声,却并没有细说。 萧成简见实在从他嘴里撬不出话,也懒得再问了,气得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便你吧,你不说我还懒得多管呢。」 他站起身来,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将话题拉回来,道:「你方才说,跑了的那个人叫李如期是吧?这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只要他人还在东靖,就不怕找不出他。实在不行,我会亲自带人去抓,你这几日就好好歇着,不必管了。」 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正好这时候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道:「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进宫见你大哥?」 温玹将思绪收拢,抬头看他,思忖了下,点了点头,「也好。」 …… 温玹的大哥名叫温向景,乃是当年君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名正言顺的东靖国君。 在东靖宗室中,先王这一脉的子嗣总共有九人,其中三名为女子,六名为男子。但这六名男子中,有三个都不幸早亡,只剩下如今的君上温向景、二殿下温衡,和温玹自己。 在他们这些宗室贵子中,出身最不好的便当属温玹了。 其余人的生母非妃即嫔,再不济的,生下贵子贵女后,品级也至少会被提至四品。
第60页 但温玹的生母是庶民出身,在朝中并无背景,地位本就不高,又在生下他时难产离世。这就使得温玹年幼时在宫里十分不受待见。 那时温向景比他年长了整整八岁,两人的出身和地位天差地别不说,研习修武也俱是挨不到一处去,偌大的王宫中,可能几月也未必碰上一面。 所以在起初的几年里,温玹也并没受到他这位大哥的关注,在宫中过得日子虽算不得苦,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简而言之,便是半分也没有受到一个身为宗室子嗣应有的优待。 但在七岁那年,温玹被太玄老祖选中了。 那个时候举世皆惊,世人无不震愕,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终于得以让温向景记起他在王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始终默默无闻,不大受宫人待见的弟弟。 再后来世人皆知,东靖国君温向景一直对他这个弟弟非常好。似乎是为了弥补以往对他的忽视,对他的态度一直可谓予取予求,往往得了任何一样贵宝珍玩,都要第一时间拿到温玹面前任其挑选,有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国家大事,也会毫无避讳的在他面前提起。 其中一则流传最广的,便是前两年的「六殿下坐闻朝堂」一事。 那年温玹刚从天隐山离开,回到东靖不久,某一次带兵出去打仗,回来后腿上负了伤,但伤口并不及骨头,说重倒也没重到何种地步。 可就是战场上这点在所难免的皮肉之苦,却给温向景心疼得要命,他勒令温玹在床上休养了七八日,期间不许他下地乱跑,又送了一堆名贵的药材供他滋补,还将宫中御用的医师送去替他疗伤。 最后见温玹在屋里实在待不住了,才勉强准许他重新外出上朝。 但身为一个弟控的大哥,要他妥协又岂会这么简单呢? 当时温玹重登朝廷的第一日,温向景不仅在朝堂上给他赐了座,还让他一坐就是一个月之久,期间发表言论亦不许站立,一直精心呵护养到他腿上的痂都掉干净了,这才算罢休。 这件事在修仙界流传甚广,后来直接演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一则趣闻。 温玹那时回到东靖的时间本就不长,身任的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闲职,被众人这么一说,便面皮薄觉得挂不住脸了,连朝都不好意思再去上,三天两头找藉口旷职请假。 好在温向景宠他,也不大在意这种事。 总而言之,他这个大哥有时对他宠得当真是人神共愤,连温玹自己都这么觉得。 虽然这些年坊间的闲言碎语从未少过,说温向景当年不过是看中了温玹过于出色的天资,所以才一直有意拉拢,初心叵测,想刻意令他为己所用。否则,哪家兄弟的感情会像他们这样,在一夕之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假得过头了么? 对于温玹来说,这种说法放在最初那几年,或许不可谓不有。但他是亲眼见着这十几年过来的,温向景待他有多好只有他自己了解,即便一开始他们的情谊中真的掺了伪作的水分,这么多年过来,也早该被填满了。 温向景待他好是真的好,更何况,温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价值。 他离开东靖这么多年,在朝中没有任何威望和倚仗,治国亦没有独特的才能,唯有这一身于邦国而言毫无用武之地的天资还够看,必要时可以用来带带兵,打打仗,带领着军队冲锋陷阵。 但实际上,东靖不缺统帅,更不缺武将。 打仗靠的是精兵强武,和破敌制胜的作战才略,而非一个人的本事。所以他从没觉得自己对东靖而言有什么可取之处。 说到底,还是要感激自己这么无用,而温向景却还乐意宠着自己罢了。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状态很差,比较短小,见谅。 感谢支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婚约 与萧成简进了宫,温向景身边的侍官很快就出来迎见了,先是将他们二人领到附近偏殿,又说陛下此时正在前殿处理政务,已经着人前去通禀,让他们二人先稍作等候。 彼时温向景正在忙着伏案批写奏章,一听说温玹从外面回来了,果然立马抛下了手里的政务,命人在殿中备下他爱吃的糕点茶果,片刻不歇的朝偏殿赶了过来。 温玹和萧成简两人才刚等了半刻的功夫,一盏茶还没下肚,就见着温向景从殿门走了进来。 温玹简单将这次的任务经过和温向景汇报了一番。相比和萧成简说起时,他将其中的许多无关痛痒的细节省去了不少,譬如血窟洞里的危险程度以及闵韶的出现,都没有对温向景提起。 可尽管是这样,萧成简还是不可避免被温向景骂了一顿。以消极渎职为由被扣掉了几个月的俸禄,又被勒令立马着手查办此事,办不好便是削官减禄作罚。 谈完这件事以后,温向景又留他们二人在宫中用了顿晚膳。 殿外星夜辉沉,殿内万烛金碧。温向景坐在膳席前,给温玹亲手斟了杯酒。 他坐在金雕玉砌的主座上,手里亦端着杯盏,目光很是温和的看着温玹,似乎透过他看到了这辗转飞朔的十余年,不禁感慨道:
第61页 「年復一年,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一转眼过去,央儿都已经这么大了,相比之下,孤这个当哥哥的竟都开始老了。」 温玹不禁皱了皱鼻子,捏着筷子道:「大哥说什么呢?你今年分明才三十,还年轻得很。」 温向景摇了摇头,他的长相很清俊,与温玹有五六分的相似,平日里板起脸来会显得很严厉,但放松下来又极其亲和,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令人有种难以对他戒备的温暖。 「不一样啦……」他轻嘆道,「孤这些年一心扑在国事上,旰食宵衣,席不暇暖,身体早就不如从前了……」 「倒是你啊。」他忽然抬眸笑道。 那笑容看得温玹心觉不妙,紧接着果然就听他道:「你如今离及冠之期都已过去两年了,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旁家弟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早都已享上了齐人之福。就说前几日,暮远君还刚得了一男一女,上午还旁敲侧击的催着孤给他送贺礼呢。」 温玹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讷讷道:「暮远君?我若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短我一岁呢吧?」 「是啊。」温向景欣慰的点头。 温玹闭上嘴不说话了。 萧成简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摸了摸下巴,玩笑道:「我看他可跟暮远君比不了呢。君上您想啊,谨央自小在山上待了那么久,该通人事儿的年纪连通房都不曾有,更不似在宫里,日日连个女人都看不着。要臣说啊……您不妨先送几车美人给他,等他食髓知味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温玹端着杯盏瞪他一眼。 温向景没说话,看样子竟似听进去了,一时陷入沉思。 温玹一惊,赶紧喊他,「大哥?!」 「哈哈哈……」见他神情紧张,温向景却是忽然开怀大笑起来,道,「开玩笑的,大哥知道你是洁身自好,又怎会这般强迫你呢。」 不等温玹缓下心来,他话锋一转,又正色道:「不过,央儿啊,你也确实到了婚配之年,正经的妻室该有了。」 「前阵子孤见到了悉灵侯家那位嫡女,这些年来不负美名,的确出落的样貌端正,举止娴熟。你们年纪正好相仿,去年宫宴时,你应该也见过她,可还有印象?」 「……」 温玹心下嘆气,心道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面上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 温向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继续问道:「那你对她印象如何?可还喜欢么?」 这问题问得相当直白,温玹也不好再将话题转开,只好勉强道:「嗯……还好。」 「那……」温向景话到嘴边,略带探究的看着他。 「全凭大哥决定吧。」温玹道。 温向景点了点头,露出几分欣慰之色,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打算,转而也没再多提,又催着温玹继续饮酒吃菜。 …… 清宣道君已死一事,被浮荒之巅暂时压了下来,至今为止还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但闵琰身为明微真人的弟子,却是不可避免的知道了这事。他在得到消息的当天便赶去了浮荒之巅,回来以后便是整日整日的坐立难安,茶饭不思,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会走神。 ——闵琰在平生中最喜欢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哥闵韶,另一个就是他的师尊明微真人。 他哥不必说,那是与他血浓于水、不可分割的亲情。而明微真人呢,又是他此生最崇敬、最仰慕的人,从拜师的那刻起就被他在心里尊为神祇,始终是他修行路上倚借丈量的最威严最庄重的一柄标尺。 所以当他那日在浮荒之巅的祭魂台上,看到明微真人神色苍恹、衣带明显渐宽时,他整个人都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不知该如何宽慰师尊才好。后来那股情绪演变成了愤怒难平,令他无比想揪出背后的真兇,替师尊将那个人碎尸万段。到了最后,就变成了昼夜难安、懊恼自责,气恨自己既不能帮师尊找出元兇,又不能安慰师尊受伤难过的心。 闵琰自幼心眼耿直,想什么就是什么,心里装了一件事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非得直到事情解决了才肯罢休。 于是短短几日内,他的这种状态便发酵的十分严重,已经到了吃饭喝水都会六神无主的程度。最后还是付偲最先看不下去了,终于在一天中午慌慌忙忙的跑进前殿,一边高声朝闵韶惶急暗示,一边拍着大腿跑过来道: 「诶呀君上——不好啦!!方才二殿下走路又撞树上啦,头上肿起来好大一块包哇!」 「……」 「您快去瞧一瞧他吧,二殿下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付偲跺着脚急得直嚷嚷。 闵韶头疼不已,不得已只好让付偲去把闵琰叫过来。 闵琰来的时候,额上果然缠了一圈绷带,看起来一副情绪低沉、失魂落魄的模样,进来后第一句话就道:「哥,我听师尊说那次的时候你也在,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了不让他纠结得越来越深,闵韶没办法,也只能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闵琰边听边提问,一通问东问西,一点不漏的将故事听了个完整。最后终于听完,竟是气愤拍案道:「这个东靖的地方官怎么能这样?灵气异变这种事居然敢拖这么久,实在是太可恶了!」 「……」 闵韶没说话,又听他愤愤不平的继续发泄道:「还有那个扬灵侯也是!分明是他自己的任务,怎么能叫别人去做呢?玩忽职守,厚颜无耻!这若是放在我们虞阳,早就被削官降爵了!」
第62页 闵韶抿了口茶,淡漠的看不出表情。 闵琰越想越气,虽然不知这件事到底应该气谁,但仍要将事中人挨个骂上一遍,又继续道:「还有那个六殿下也很过分!既然是他接受的任务,那他合该要把犯人看管好啊,让人跑了又算怎么一回事?他也是玩忽职守!应该重罚!」 「……」闵韶闻言终于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开口道,「当时情况特殊,怪不得谁。」 闵琰不高兴的瘪了瘪嘴,没完没了的继续气愤指控道:「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兇手实在可恨!他跟清宣道君有什么深仇大怨,非要把人杀了才能解气啊?还敢做不敢当,偷偷摸摸杀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无耻败类一个!」 「……」 将人轮番骂完了一遍,闵琰心头仍是怨愤难消,心心念念自己远在浮荒之巅悲痛守灵的师尊,简直愁得坐立不安。 他踱着步子在殿内来回逡巡了好半晌,许久之后忽然停住脚步,道:「不行!」 他转头看向闵韶,很是认真严肃道:「哥,我得去一趟东靖。」 闵韶抬眸看他,「你去东靖干什么?」 闵琰言之凿凿道:「这件事是在东靖发生的,那个人也是在东靖丢的,现在清宣道君已经没了,我师尊只想把那人找出来。我不能坐视不管,应该去帮帮他。」 「不准!」闵韶立刻皱起眉,斥他道,「事发在东靖自有东靖的人去找,你去了能干什么?」 「那我可以去敦促他们找!」闵琰不假思索道,他现在心急如焚,一身的力气简直没地方使,非想替他的师尊做点什么才行。 「说了不准便是不准。」闵韶毫不留情的冷声道,「别整日胡思乱想,给孤好好在宫里呆着!」 「哥!!」闵琰急得跳脚,「你就让我去吧,我可以去东靖宫里找扬灵侯和六殿下协助他们追查啊。你别小看我,我师尊那么厉害,我也不差的!」 闵韶简直被他吵得头疼,不容置疑的冷冷道:「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哪也不许去!」 闵琰见实在拗不过他,憋了一肚子烦闷无处宣洩,最后眼见没有希望,气唿唿的转身走了。 结果第二日一早,宫人便急急忙忙前来告知,说闵琰昨夜已经偷偷熘了出宫。 闵韶得到这个消息时简直头疼欲裂,茶盏都给拍碎了一盏。 他这个弟弟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乖巧听话得很,一到这种事上必然是最惹人操心的一个,脑筋直得像驴不说,脾气还倔得八匹马都拉不住! 付偲生怕他被气得上火,赶忙端了凉茶来,边给他扇风边劝道:「君上您消消气,消消气,二殿下他如今也是个成年人啦,做事自会有分寸的,您就由他去吧……」 闵韶眉带怒意道:「由他去?!他堂堂一个虞阳殿下,如今要跑到别人的地盘去撒野,你叫孤怎么由他去?!」 「哎呀,这有什么的。」付偲仍是苦口婆心的劝道,「您瞧那东靖的六殿下,前段时间不也是在您的地盘玩的好好的吗?咱们与东靖素来无怨,总归邦国安定,相互之间串个门又没什么的……」 闵韶阴郁冷戾的刺了他一眼。 付偲立马改了口,道:「不过,二殿下这次也确实闹得过头啦,怎么能不听您的劝呢?还趁着夜黑风高跑出宫去,宫外尽是地痞流氓歪门邪道的,什么都有,这要是撞上什么意外,多危险吶……」 「……」 闵韶被这一个两个的烦得反噬都要发作了,寂静半晌,最后阴沉着脸,站起身怒将宽袖一拂。 「罢了,孤出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众所周知,闵韶和闵琰出生的时候曾是连体婴儿,后来医生手起刀落,把脑子全都给了闵韶(不是!) 第33章 闺房 闵韶做出这个决定后,当即便出了宫前去找人,但愿能在闵琰抵达东靖前拦住他。 但还没等他走出都城大门,腕上那枚铜扣却忽地起了反应。 这枚铜扣是闵韶与手下线人的联络之物,此时发烫起来,说是时候也不是时候,他只好先找了个临近的地方,尽快与那线人见上一面,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两件事,都是与温玹有关—— 其一,温玹这次回东靖,温向景已经将他与悉灵侯嫡女的婚约定了下来,想必再过不了几日,就会举世皆知。 其二,关于之前清平镇一事,温玹似乎没有再跟查下去,因为此刻,他正在前往虞阳都城的路上,而目的不明。 温玹与悉灵侯的嫡女定下婚约一事,闵韶在上一世便已经知晓了。对方虽与敌国勾结互通,但到底没有将温玹牵连其中,更与他虞阳无关,所以闵韶并没有理会此事的打算。 至于温玹这个时候前来虞阳…… 「……」不必想也知道,应该是前来找自己赴先前之约的。 闵韶眸色微沉,沉思了片刻,还是抬步朝都城大门走了。 莫约到了午时的时候,虞阳上空天色阴沉,天边下起了毛毛细雨,将整座都城笼上一层朦胧的织纱,入夏时节的微燥空气,因这场细雨而浇上了溟濛雾色。 整片都城入眼氤氲,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撑着各色的油纸伞从街道走过。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前,没有撑伞,月白的衣袍被淋得潮湿,仍是不急不缓的往城里走着。
第63页 都城中住的多是普通百姓,温玹为了避免显眼,便没有使用结界,就这么头顶毫无遮蔽的走在雨里,头髮和眼睫此时都已经被细雨润得湿漉。 他来虞阳的次数不多,对都城的了解更是所知甚少,刚一入城,似乎就在第一个岔路口遇见了难题。 他转头朝两个方向看了看,不知该往哪边走。 但纠结了没到片刻,目光一转,视线内便闯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只见那道背影颀长挺拔,被一袭修身的黑袍裹束着,将本就惹眼的身形衬得极为醒目,尤其是那窄劲纤厉的腰肢和刚韧笔直的长腿,一眼看去,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男人从街口的一座茶楼里出来,撑了一把无色的油纸伞,正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走着。 对方似乎并没看到自己,温玹迟疑了一下,似乎犹豫了几息,最后还是移开视线,果断转身选了另一条路走。 但刚走出没几步,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温谨央。」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道低沉的嗓音中似乎夹着淡淡不悦。 温玹转过头去,就看到闵韶朝自己走了过来,紧接着那把油纸伞便有半边遮到自己头顶。 他微顿了顿,浑然不知闵韶已经在这等了他一个时辰,淡淡道:「君上。」 闵韶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温玹答道:「去见一位朋友。」 ……朋友? 闵韶一顿,眉梢微挑,便听温玹又道:「君上在这儿是……」温玹朝四周看了看,「微服私访?」 「……」 闵韶冷声答道:「只是出来走走而已。」 温玹「哦」了声,见他脸色冷淡,便没再说话。 但片刻,闵韶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又问:「你那个朋友在虞阳?是何人?」 温玹道:「就是万相楼的那位楼主。」 「你跟她很熟?」 「算是吧。」温玹淡淡回完这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不过……不知君上待会儿可有事吗?我好像不记得万相楼的位置了。」 「……干什么?」 温玹看了看他,抿抿唇,道:「若是无事的话,不知可否劳烦君上……帮忙带个路?」 「……」 闵韶额角一跳,不得不说,温玹有时在他面前是真的挺胆大妄为。 他自认为自己分明从没给过温玹这个胆子,但居然还是避免不了这人整日若无其事似的,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但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闵韶还是亲自将他领到了万相楼去。 两个人一到地方,却见到此刻的万相楼不復往日的静谧安逸,反倒桌椅凌乱倾倒,壁上的名贵画卷都被不知珍稀的人撕扯了一地,有一两幅甚至还被扔进了石池里,墙角的花盆瓷器也被摔得粉碎,禅静宁意统统毁于一旦,整个场面十分狼藉,明显是不久前刚遭人刻意破坏过。 温玹不禁面色微沉,进门报上了姓名,便有人直接将他们带上了楼。 「这里方才发生什么了?」温玹问领路的侍人道。 侍人边带着他上楼,边答道:「如您所见,有人来楼中找麻烦,将下面的东西全都砸了。」 温玹皱眉道:「是什么人?」 「这个奴婢也不知。」侍人摇了摇头,正说着,已经将人带到了三楼,她向前处伸手,恭恭敬敬道,「楼主的寝房就在最里间,往左一拐便到了,殿下自便便可。」 楼主的寝房……? 闵韶脚步一顿,但身旁的温玹点头应了一声,还真就面不改色的朝里面走了。 闵韶脸色蓦地发沉,眸底阴冷森森,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里的楼主既是女子,那寝房,指的岂不就是闺房么?! 似是他的神色太过锐利,温玹觉得背后泛凉,走到一半又忽地顿住了。 他回过头来看看闵韶,见到他的脸色才勐地想起什么,面色多少有些尴尬。 「那个……」温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最后只能面露为难道,「我进去说几句话便走……君上不妨,先去雅阁里稍等片刻?」 「不必了。」 闵韶一口回绝,语气已经明显不好,冷冽道:「既然你已经找到地方,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自便吧。」 说罢转身便走。 温玹见他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不禁有点慌乱,赶忙道:「但是、但是王宫的路我也不认得啊。」 闵韶脚步微顿。 温玹试图挽回,「我等下不是该跟你去趟虞阳王宫吗?之前说好要找灵智的,我们还得……」 谁知刚说到一半,闵韶忽而回头瞥他一眼,冷声打断道:「不认路不会自己去问?!我平日政务繁多,哪来那么多功夫陪你浪费时间?」 温玹睁着那双桃花眼平静的跟他对望了片刻,吐出两个字:「不会。」 闵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什么?」 「我说我不会问路。」温玹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 顿了顿,又真诚恳切的看着他道:「而且,我真的只说几句话就出来,很快的。」 「……」 闵韶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莫名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神色极其复杂的盯着他。
第64页 温玹这些年别的没有学会,唯独跟萧成简学成了这套豁出脸皮的本事。 但他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这件事是他疏忽了,忘了里面这位楼主对外用的一直是女子的身份,导致他进人家的房间,听起来就像是要寻人苟合一样。又不好跟闵韶作解释。 不过,据他曾经对闵韶的了解,只要自己软磨硬泡的认个错服个软,对方应该就狠不下心同他计较什么。 虽然这是个不怎么硬气的法子,但胜在好用。 于是温玹依旧保持镇定的跟他对望。 果不其然,闵韶沉默半晌,当真退让了一步,冷冽抬眸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是不出来,便原路回你的东靖去罢。」 「……」 虞阳国君平日里最看不惯的便是荒淫不耻、举止无德之人,这次能给出一刻钟的宽限,可以说是相当宽容了。 但温玹竟面露难色。 他神情纠结了会儿,居然不知好歹的还想再挣扎一下,试探地看了看,问道:「但是我要说的事还挺重要的,真的只能一刻钟吗?要不……」 闵韶立时冷横了他一眼,面色阴厉的字字咬重道:「你方才还说只说几句话就出来。」 「……」 温玹略感遗憾,不禁心下嘆气,讷讷道:「那好吧。」 心道自己为何要吃饱了撑的让他带自己到这来,可真是自找麻烦。 而后悻悻转身,拐进了那间所谓的「闺房」里。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和的「请进」,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温度有些高,许是屋主身体不好的缘故,眼下分明已是夏季,壁上的石刻却并没有打开冷气。 屋中的摆设风格与楼内所见到的别无二致,窗外的天色已经放晴了,斑斑细碎的光透过镂花窗照入室内,中央摆了一个硕大的占星盘,几案上正焚着悠远的淡香,一花一景都流露出一种低调而讲究的奢侈气息。 一个男子正坐在长案旁的酸枝木圈椅上,他一身清雅的长袍,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似在病中,膝上还搭了条薄毯,神秘宁静的气质看起来与这个房间十分融洽。 ——正是先前拍卖宴上,接引晋北侯的那名男子。 见到温玹进来了,他眉间带了些笑意,道:「恩公可是我这里的稀客啊。可惜我近日病发,有失远迎了。」 温玹不大习惯的咳了声,走了过来,「都说了不必这么客气,直接唤我名字便可。」 男子笑了笑,向他示意,「请坐。」 温玹在他面前落了座,问起道:「方才楼下那是……」 「是晋北侯。」男子不慌不忙道。 「晋北侯?」温玹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的警觉。 男子却似并未当回事,笑道:「嗯,他这段时间已经或大或小来我这找过许多次麻烦了,今日又派人来砸了我的店,理由么,便是想逼我再给他寻一个冠仙云楼的舞姬。」 「……」 「上次你没能干脆把他杀死,真是可惜了。」男子宛若削葱似的手端起案上的茶壶,他声音平和,听来极其令人安心,似是怕温玹自责,又淡淡道,「不过倒也无关痛痒。他堂堂晋北侯,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敢来虞阳都城闹事,还肆无忌惮的砸我的万相楼呢?之所以这般恣意妄为,无非是尧国在暗中指使他罢了。即便没有他,来找麻烦的也会换成旁人。」 男子心平气和,似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温玹眉间微皱了皱眉,听到最后,也只能暗嘆了口气。 尧国行事向来阴狠狡诈,品性又实属小肚鸡肠,当年以见不得人的手段灭掉炀国也就罢了,如今几年过去,仍是连炀国曾经的重臣都不肯放过,无论已经流落到何种地步,都一概不许让他们好过。 他看着男子苍悴的脸色,又问道:「你近来还好么?这次病发,可是较以往又严重了?」 男子面色温和,稍稍直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将冰裂蓝纹的茶杯推到他面前,道:「嗯,的确又严重了许多。不过,好在有你给我的药丸,能将病症往下压一压,以我现在的状况,应当还能再撑一段时日吧。」 男子又道:「殿下这次亲自过来,可是有何要事吗?」 温玹也安慰不了他什么,抿了抿唇,对他道:「嗯,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跟你说件事。」 「嗯?何事?」 「前几日,我在东靖做任务时遇到了一个人。」 温玹说到这顿了下,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开口说出那三字:「李如期。」 「……」 听到这个名字时,男子明显一滞,短暂的陷入了沉默。随即他唇角勾了勾,扬起一抹苦笑,问道:「他……还好么?」 「不太好。」温玹实话实说道,「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东靖一座小镇子上,整日扮做神棍浑浑度日,模样落魄得很,若非是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他是你口中说过的那个人。」 男子闻言,眼眸敛了敛。 他神色很是平静,眼底深得如一潭幽静的池水,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指上那枚玉润的戒指,淡淡道:「嗯,看来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 温玹又犹豫了下,纠结要不要说出口,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怕伤到他,于是将语气放轻了些,道:「我那时还跟他提了你,我和他说,你就在虞阳的万相楼,想让他来见你,不过,他……」
第65页 「他不愿意来。」男子像是早有预料般,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垂着眸,平静的问道,「对吗?」 「……」温玹原本不想说得那么残忍,静默了片刻,最后只能点了下头。 男子这次沉默了许久,半晌都没有作声。 炉内薰香淡缕,在窗外光芒的洒照下几近透明。他眼眸始终低垂着,纤长的眼睫将他的情绪掩去了大半,却仍是不可避免的从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他指尖停滞在那枚戒指上,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清和的嗓音带了些许低沉,道:「没关系,那挺好的,不来……便不来吧。」 「反正……」他眼睫轻颤,抬起眸来看向温玹,唇角勾起一抹强笑,有些苦涩道,「我也没那么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闵韶:(抬腕看表)现在距离十五分钟倒计时还有十秒钟。十,九,八…… 温玹:少来!哪有那么快!!! ——————————— 到这里为止配角栏里的人物已经全部出场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催债 温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玦也是当年不计其数的炀国叛逃者之一,当时他从炀国离开后,曾与尧国那股势力暗中辗转较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最终到底难敌一国之威,不可避免的遭遇迫害中了对方的诡计。 尧国虽然没杀他,却也在他体内留下了寒毒,他那个时候孑然一身,孤立无援,若非恰好遇上了温玹向他施以援手,如今怕是早就命丧九泉,尸骨都会烂在荒野里任虫草埋没。 不过说来也是赶巧。 当年太玄老祖所习之道博大庞杂,不光正经修炼,画符炼器、炼丹制药之类的旁门杂学也无一不通,许是为了弥补传授无情道的偏袒,便教了温玹许多有关炼丹的诀窍,使得温玹对丹药一类还算小有所成。 太玄老祖不枉「修仙界第一人」的名号,无论修习什么都有自己独有的一套法门,加上温玹本身灵力纯厚,所以炼出的丹药不仅功效出奇,效果也比普通药师所炼的要显着几倍。 在当年老祖自创的那些丹药中,有一种名叫「温阳丹」。药性以温和为主,佐以阳热,用温玹的水灵力炼出来,效果出奇得好。 后来温玹试着以这枚丹药来克制顾玦的寒毒,也算歪打正着,竟真的将毒性短暂压制下去了。 寒毒的毒性兇勐,毒发起来缓慢而致命,顾玦这些年也试过许多解毒的法子,但到底都不如温玹那枚效果好。后来他便干脆靠着温阳丹聊以续命,能够拖到如今,已经算万幸了。 温玹嘆了口气,看着面前脸色比方才更差了些的顾玦,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 其实顾玦与他虽然关系匪浅,交情却说不上有多深,有关他的事,温玹知道的也不多。 毕竟两人各居一国,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平日的往来也仅仅是每月派人定期的送来丹药,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甚至就连上一世顾玦死时,自己都因战事繁忙而没能抽空来看一眼。 可即便如此,温玹也仍是知道,李如期这个人对顾玦而言有多重要。 闵韶还在外面等着,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与顾玦多说,只能简单安慰了几句,便将这个月炼好的丹药从空间法器里拿出来,搁在了桌上。 温玹正想站起身离开,却听到顾玦忽然道:「外面有人在等你?」 温玹微顿了下,随即点点头。 顾玦显然在他进门前便已经知道了,他敛起方才的情绪,略偏着头笑了笑,脸色虽然苍白憔悴,但仍显得清和玉润,道:「还是上次那位虞阳君上?」 温玹应了声,「嗯。」 顾玦闻言没来由嘆了句:「你们感情可真好啊……」 温玹不禁一愣。 这句话他倒是许多年不曾听过了。 世人皆知他和闵韶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但实际上他们之间藏了多少弯绕曲折,也只有自己才心知肚明。他心里别扭了下,实话实说道:「不是,只是来时碰巧遇上了而已。」 顾玦闻言亦是愣了下,随即忽地一笑,那张清逸的面容看起来极为好看,气色都好似明亮了几许,无奈又无心的说了句:「哪有这么巧的事。」 温玹微怔了怔。 顾玦只是摆摆手,温和道:「行了,早些去吧,人家毕竟贵为国君,也不好让他久等。等下次来,我再请你喝岳州的万象春。」 温玹顿了顿,没再说什么,点头道了别便起身出去了。 走出「闺房」的时候,温玹神色还有些微恍,不知在想什么。 闵韶与他出了万相楼,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脸色不禁更沉了,瞥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温玹下意识的张了张口:「想……」 他目光朝闵韶看了一眼,又随即转了回去,道,「……没什么。」 「……」 闵韶冷着脸,两人一路上没再说话。 待回了虞阳王宫,付偲还是恳恳切切很快迎了出来,一见到闵韶,第一句便开口问道:「咦,君上,您怎么回来了?您早上不是去……」
第66页 闵韶眼眸横他。 付偲立马知趣的把后半句话给截了,一扭头把话岔到温玹身上,硬生生转移话题道:「哟,六殿下也来啦?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啊,您这一来,瞧瞧这天气都好了许多呀……」 温玹没接话,只是莫名在意的问他那句被打断的话,「他早上去哪了?」 付偲被问的笑意一顿,不好答话,眼神熘熘瞟向旁边的闵韶。 闵韶也是眉间微皱,「你问这干什么?」 温玹抿了抿唇,看看他,「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君上为何会一早在外面待着?又那么巧,嗯……」 温玹后半句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出口,但闵韶并不迟钝,听他这么问便知他大概是起了疑心,面不改色的瞥他一眼,冷声道:「孤既然出宫,自是有要紧事去办。怎么?这难道还需同你细说?」 「……」 他眯细了眼眸,「你该不会以为,孤会特地跑到宫外守你?孤看起来就那么闲么?」 温玹一时无话。 他心知这事当然不可能,但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来虞阳的次数本就不多,可两次来,两次都恰巧被闵韶碰上,加上被萧成简和顾玦那么一提,很难不叫他多想。 ……可既然闵韶这么说了,那他也不好再自作多情。 于是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事实证明世上许多事情就是这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温玹虽然觉得奇怪,但他宁可把事情往巧合上揽,也不会相信闵韶当时就是故意把他买下来、故意在街口等他的。 毕竟如今的闵韶对他而言太高太远了,八年的殊途,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即便他还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去找出一些不曾变质的痕迹,但他又何尝没点自知之明呢。 闵韶闻言也没再说什么,看了眼他身上之前被淋过的衣裳,淡道:「你先回去沐浴换身衣服吧,我还有政务要处理,若是有事便叫人到前殿通禀。」 温玹点了点头,闵韶便转身往前殿走了。 温玹又回了那座广寒殿,洗了个澡还换了身衣裳,完毕以后又在殿里用了顿饭,然后就百无聊赖的窝在床上躺着—— 不知为何,这广寒殿好像莫名就成了他每次来虞阳宫里的暂住之所,而且看起来规制不小,好像比他在东靖住的宫殿还大。 虽然不太适应……但住起来倒还挺心安理得的。 其实他本该去问一问闵韶关于武魂灵智的事,他本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但闵韶方才没提,他就也不好多嘴再问。 而且若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闵韶得到武魂灵智,还是至少半年以后的事…… 等等—— 温玹眼眸略微睁大,已经迟钝了好几日的脑子终于记起这件事。 半年以后?! 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那他难道要在这里住上半年吗? 住到闵应寒拿到灵智为止? 温玹蓦地有些恍惚。 他也是才想起来这码事,闵韶虽然说要他帮忙找灵智,但也没说现在到底有线索了没有。他好歹一个东靖殿下,总不可能真的在虞阳住上半年吧? 温玹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还是得找闵韶问清这档事。 但这一日,闵韶似乎很忙,直到傍晚温玹找人问起时,他也是仍在前殿不曾出来过。 第二天一早,付偲亲自带人来广寒殿送早膳。 宫人将六道丰盛小菜摆在桌上,付偲揣着手,躬身站在一旁,恭恭敬敬道:「您说君上啊?他正在前殿处理政务呢,殿下可是有事要找他吗?」 温玹不禁一愣,「他怎么还在前殿?整晚都不睡觉的吗?」 「不是,君上一般起得早,天不亮就在前殿待着啦。」付偲答道,「您要是有事,老奴就代您前去通传一声,反正这个时辰奏摺还没送过来,君上应该就是在前殿看看书什么的。」 温玹点点头,「那麻烦了。」 用过早膳后,温玹去了前殿。 彼时闵韶正在案前写着什么,案面旁一叠御纸足有半掌高,看起来的确忙得分不开身的样子。温玹摸了摸鼻子,不想打扰他,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于是欲言又止后,问了句废话: 「君上在忙吗?」 闵韶从案前抬头瞥了他一眼,復又懒于理会的低下去,「你说呢。」 温玹又道:「君上这两日……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闵韶笔尖一顿。他似是思 忖了一瞬,将那支狼毫放下了,抬眸看着温玹,沉声道:「你若是不提,孤的确忘了。」 「你上次在我宫里时,说不会让我人财两亏,要差人将那一万两银子送过来。如今已经这么多日过去了,你派来的人呢?」 温玹:「……」 闵韶直直盯着他,眸中幽深道:「可是你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来的途中,将那笔银子给私藏了?」 温玹顿觉尴尬,声音有些干巴,「那……应该不是吧……」 闵韶眉梢微挑。 温玹继续道:「兴许……是路上遇见什么事给耽搁了,我再派人去催一催,应该用不了太久了。」 「是么。」闵韶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在温玹尴尬的眼神下,復又提起笔,继续面不改色的写着御批。
第67页 温玹心情复杂。 若非是闵韶突然提起,他几乎都已经忘了这码事,毕竟对方堂堂一任国君,有谁会料到,他还真把这点小钱记挂在心上…… 嘆了口气,温玹索性直接问道:「君上,打算何时开始准备武魂灵智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35章 镇宁君 温玹嘆了口气,索性直接问道:「君上,打算何时开始准备武魂灵智一事?」 他本以为这个时候闵韶应该还没预备完善,因为武魂灵智这类东西并非刻意去找便能找到的,若非有恰到好处的时机,灵智的迹象根本不会显现出来。 但闵韶头也未抬,只淡淡道了句:「无需准备。等我过段时日空闲下来,便会去那边探一探,等确定下来便可直接过去了。」 温玹一愣。 闵韶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 「……没什么。」温玹也不好说他觉得此事多半成不了,想拿到武魂灵智,怎么也得半年以后。 他见闵韶眼下也忙,便想告辞先回去了。 但就在这时,殿外一道朔光闪过,一抹精小的银亮窜入殿中,吧嗒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贴着温玹的靴边,吧嗒吧嗒吧嗒蹦个不停。 又是流鱼。 闵韶下意识的皱眉,看着温玹将那枚流鱼捡起来,不觉将手中的笔搁下了,负手而立有些谨惕的等着他验看其中的内容。 温玹从流鱼中拿出几张纸来,但不同于上次的是,这回只是几张普通信纸。他一目十行的大致将上面的内容看完了,看过后表情似乎有些微妙,抬头看了看闵韶。 「他又有何事。」闵韶对萧成简印象本就不好,自上次那次任务后就不可避免的更差了几分,眼下连带着见到流鱼都会露出淡淡不悦。 温玹却问道:「二殿下昨日去东靖了?」 闵韶略微一顿,随即道:「嗯,他是背着孤跑出去的。可是出事了?」 温玹看着那几封信纸,「倒是没什么事……萧成简只是在信上说,二殿下昨日前往东靖,将他堵在了侯府门口,还,嗯……」温玹皱了皱眉,话到了嘴边,似乎又换了种说法,道,「还要求他尽快去查李如期的行踪。今日一早,他们已经一同前去抓人了。」 「……」这种情况倒是不出所料,即便温玹没有说得那么详尽,闵韶大致也能猜出闵琰都干了些什么。不过那个小子虽然脾气急些,倒也不至于闹得覆水难收,顶多就是很会惹人心烦罢了。 他又看了看温玹手里那有四五页厚的信纸,道:「他就只说了这个?」 温玹点了点头,怕他不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几张纸递了过去。 闵韶接过信纸,潦潦看了一遍,总算知道方才温玹为何看得那么快了—— 萧成简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五张纸,看起来工整严密,其实除了开头将事情说明了以外,剩下的四张半都是在控诉闵琰的,顺带还变着花样、一词不重的把他从头骂到了尾,其言辞之激烈,就险些没将他的皮给扒了。 「……」 闵韶无话可说。 他神情一时有些复杂,垂着的眸中幽色淌动,半晌后,抬起眼来略微异样的看着温玹,难言道:「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用流鱼的?」 当初太玄老祖将这个交给他们,只说危机关头可作求助之用,因此他们两人间虽各有一枚流鱼,却从未使用过一次。如今见到萧成简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着这样东西,闵韶心里多少有些难以释怀,这种感觉若说不是嫉妒简直是假的—— 他把流鱼带在身边这么多年,为何早没想到这东西可以这样用?偏让萧成简占了这样独一份的事? 况且那个人是谁不好,怎么就偏偏……非得是萧成简。 闵韶眸中微不可查的深暗了些。 他自始至终就对萧成简的成见很大。这个人本身的品性差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他觉得萧成简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温玹,更不值得被温玹喜欢。 要说句实话,他觉得温玹……简直是瞎了眼。 假如温玹看上的是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庶民,只要品性、德行过关,他不敢说不嫉妒,但至少要比萧成简要强上百倍,至少也能让他觉得一丝丝的心安。 可那个萧成简算什么?从小到大,他教过温玹一件好事了么?他让温玹受过一丝一毫的保护了么?他无论是修为也好,权势也好,甚至是声名也好,他……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如! 他凭什么? 在闵韶心里,萧成简比自己更加配不上温玹,他甚至一直都想过这么一个问题—— 假如与温玹共度余生的人,一定是他和萧成简中的任何一个,那温玹……倒不如干脆孤独一人。 独身至死算了。 总归他们中一个自作自受反噬缠身,一个荒.淫无耻浪荡成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怎么了?」温玹不明所以的答道。 闵韶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缓缓吐出口气,将那几张信纸放下了,「没什么。」 不等温玹再说话,外面突然有宫人进来,禀报说镇宁君求见。 闵韶没多想便允了,不过多时,便见到殿外一个瘦长的身影走进来。 那人一身华贵锦袍,浑身上下贵气逼人,腰间缀着的、头顶戴着的无一不是贵重的金银玉石,只差将「有钱」二字写在脸上。
第68页 镇宁君的肤色白到一种极似病恹的程度,巴掌似的脸,下巴尖俏,眼睛狭长,依骨相来看虽然是个美人,却带着几分尖酸刻薄、难以接近的味道,眼尾如勾般薄情的挑起,容貌像极了聊斋绘师笔下妖异可怕的艷鬼。 他如拂动的幽魂般走进来,停在殿前的某一处,规规矩矩的向殿上的男人行了礼,待被允了平身后,才施然站直了那瘦长的身子,将那双幽凉没有温度的眼眸看向一旁的温玹,细细打量。 「嗯?这不是东靖的六殿下么?」他微侧过身来,面容冷俏不见半点恭谦的意思,稍稍施了一礼,道,「久仰殿下大名啦。」 镇宁君本名赫连玉,曾是先君敕封的功臣,亦是虞阳赫赫有名的贵族。他的身份在虞阳极其特殊,当年深蒙圣宠,不仅曾为虞阳的二殿下授教,还在先君星驾西去前被特允佐政。 甚至在闵韶继位前,先君愈渐重病的那段时日里,他曾有几个月都是代君摄政的。 不过镇宁君权势虽大,人也自视甚高,却从未在君权上有过半分越矩。先君眼光犀利,从未有过识人不善,当年在闵韶登位之后,镇宁君便将手中应还的权利统统交予了出去,并且倾心辅佐,一直到现在,他也仍是数不尽的虞阳贵胄中位置最显赫、最忠心的一个。 但传言赫连玉这个人心毒手辣,在修仙界的风评并不大好,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也更是不舒服。温玹尽力不去在意他那如蛇的眼神,只道:「镇宁君不必客气,既然镇宁君与君上有事要谈,那我也不多搅扰,先行告退了。」 温玹正想走,镇宁君幽幽凉凉的嗓音却将他叫住了,「等等。」 那蛇蝎般的眼神依旧在他脸上游走,轻飘飘扫了他一眼,看向殿上的闵韶,懒懒道:「臣今日没有要事要谈,只是来向君上邀约的,六殿下既然也在,那臣倒也不在乎多一个人,正好遂了邦交之谊,一同前去吧。」 温玹略微顿住。 闵韶淡漠道:「邀约?你要向孤邀何约?」 「前阵子,臣有幸得了一只凶兽,乃是异域的奇种,原本想尝试将其驯化后,入军编阵以作退敌,可近来却发现其性情太过兇悍恶劣,难以驯服,故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赫连玉声音细锐凉薄,说话时总是沾上些阴寒气,继续道:「不过——这样一只奇珍异兽,就算不能为己所用,拿来观赏逗弄也是不错的。所以臣想邀君上三日后移驾镇宁府一观,届时再邀上向麟君等人,在臣府上办场酒宴,热闹一番。」 「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闵韶对此倒是并无意见,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可。」 于是赫连玉又侧过头来看向温玹,那狭长的眼睛里寒霜无波,总是有种仿佛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都不是活物的错觉,道:「那么六殿下呢?」 「……」 「若六殿下不急着回东靖的话,如此有趣的宴席,可万不该错过。」 温玹向前面的闵韶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镇宁君既然愿意邀请,那我自然乐意之至。」 「好。」镇宁君薄唇微卷着笑了笑,却只是勾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弧度,苍恹的脸上不见半点温度,「那,就期待殿下的表现了。」 温玹道:「表现?」 镇宁君脸上的笑立时僵了下。 那双细狭的眸瞥了他一眼,凉飕飕道:「殿下莫不会以为,观兽宴便只是观兽而已吧?」 温玹:「……」 「不放人进去逗逗它,光看那只丑东西在笼子里乱叫,那能得个什么趣儿?」 「……」 温玹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但镇宁君身骨懒洋洋的,下颚微抬漠视着前方,在君上面前直言不讳的对温玹道:「殿下可别嫌我等不顾安危。在下包括向麟君等人在内,身为人臣,自是得学会讨君上欢心的,即便所处权位再高,那也都是王室恩赐,应当懂得回报不是?」 「何况区区斗兽而已,于我们这些武臣而言,不过是闲暇玩乐打发时间罢了。」镇宁君说着,又瞥向温玹道,「但殿下原本是我虞阳贵客,在下自然是尊重殿下意愿的,若是不想斗兽,那便不斗也罢。」 「只是……世有传闻,都说东靖六殿下天资聪颖,修为卓绝,所以在下也着实想亲眼见识一番。」赫连玉唇角又挑了挑,眸光精细幽然道,「小小意愿,殿下应当不会扫了在下的兴致吧?」 话已至此,镇宁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镇宁君连镇两朝,权大势大,虽不至于敢在国君面前放肆,却也不会真的将温玹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后生小辈放在眼里。 温玹虽出身大国王室,又是家喻户晓声名响亮的人物,但实际上无论他的天资和师承给他带来了多少虚名,也掩盖不了他其实只是个王室六子,又归国不久毫无威树的事实。 在旁人眼里,他或许只凭着那点威名就能让人对他心生仰畏,乐意恭维奉承,可对于镇宁君这样真正手握实权的上位者而言,他那点本事只是笑话而已。手里握不住兵,掌中拿不下权,再多的褒扬夸赞又有什么意义呢? 根本就不够看的。 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镇宁君才不会允许让温玹一个毛头小子在这样的场合上独树一帜。 既然连他这样权倾朝野的重臣都得上场讨一讨君王的欢心,那么他区区一个东靖六殿下,又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坐在他的府邸席边上饮酒观斗,抚掌叫好呢。
第69页 这点温玹看得出来,闵韶自然也清楚当中的弯绕。他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阻止,却听见温玹已是满口轻松淡然的应了下来: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猜你们已经忘了他,所以简单提醒一下……这是个在全篇开头第一名c位出场、但后来连鸽了三十多章、不知道是正派还是反派的非重点人物。 赫连玉:…… 第36章 黑甲兽 温玹明白事理,对自己的定义也十分清楚,何况这件事本就该如此,镇宁君虽然态度傲慢,做的却也没错。 但镇宁君走后,闵韶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他没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直到三日以后,镇宁府邸。 彼时夜幕已临,镇宁君将宴席设在了开阔的庭台上,邀了四位虞阳贵胄。 高台琳琅,朱漆红柱,金白相织的纱幔随风垂盪,窈窕侍人于台角静立,六方桌几围绕着圈出中央大片空荡,最前端置着一方金螭纹宝座。盏盏繁复华灯灿若星斗,将高台映得恍若白昼。 所有人俱已落了座,宴席在杯盏交碰中开始,镇宁府的侍卫将一座巨大铁笼拉了上来,笼底沉闷的摩擦声和铁链碰撞声远远传来,伴随着低隆的兽声,从台外一片夜色黑寂中缓缓推入了高台中央。 那是一只低伏状态下足有半人高的巨兽,体型极其庞大,浑身布满黑褐光滑的硬鳞,獠牙赫然突出,臼齿森然,粗壮的前臂和后腿比人类壮硕数倍,爪尖锐利如森白坚硬的寒刃,口中的涎水透明粘稠不断滴下,一双浅褐的竖瞳充满危险和警觉,朝人发出阵阵低吼。 但它的脖颈上此刻已经被套了一圈沉重的困兽锁,封住了全部灵力,起不到任何威胁。 骤然见到台中盛亮的光芒,兽性直觉的感到威胁,那双竖瞳勐然一怒,喉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蓦地直立而起砰地撞击笼壁!笼门的铁链被撞得哗啦作响,整个笼身都为之一颤,发出沉闷巨声。 虽然失去了灵力,但野兽本身的力量还在。而教人骇然的是,这只巨兽直立起身时足有十余尺高,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的身量。 在座的几人见状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虽然脸上个个还在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发干。 他们看着笼中那鳞片硬如甲冑、涎水横流的凶兽,此刻心里都有些发毛,不禁暗骂—— 这镇宁君怕不是疯了吧?!居然想把这玩意拉到军营打仗用,怕不是还没到战场就把自己人吃干净了! 还驯化?! 亏他想得出来!! 巨兽狂躁的吼声隆隆在侧,却只有镇宁君唇边一贯幽冷的笑容没变,他看着铁笼欣赏了会儿,这才转而看向最前方的闵韶,道:「这兽名叫黑甲,乃是臣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的。通常的凶兽,使用困兽锁能达个五层已是难能可贵,达到七层便可称是兽中极品,便是臣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哪只凶兽能使用突破七层以上的困兽锁。」 「但是这只——」赫连玉将目光看向铁笼,眸中精光细闪,竟似有几分喜悦,「臣足足用了九层困兽锁才得以将它的灵力完全封住!实在是不可多见,简直就是天赐神兽!!」 「……」 众人听到「天赐神兽」四个字,脸色俱是发黑,但赫连玉好似浑然不觉,连苍白的面容都似乎有了几分颜色,带着几分期待的转头问向座上之人:「君上可还喜欢吗?」 「……」闵韶沉默地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赫连玉的喜好一直都不同于常人,时常会因为这类刁钻兇残的东西而一改懒散,变得兴致盎然,甚至还喜欢自作多情的将这类骇人玩意拿到别人面前,去问好不好看,有不有趣,喜不喜欢……导致与他共事的那些大臣们,多少都有些因此崩溃,背地里没少因此旁敲侧击的向闵韶告状。 但对于一个忠臣而言,这种小毛病都是可以被谅以宽恕的。所以无论是从前的先君也好,如今的闵韶也罢,对这种小事始终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只要不闹得过分,就算再骇人也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闵韶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漠然的道:「孤倒是比较想知道,你是使了什么法子才把这东西抓住的。」 赫连玉薄唇一张一合,悠然道:「的确费了几番功夫,不过嘛,人到底比兽聪明,只要想抓,总会有法子抓住的。」 他说完,视线蛇蝎般一寸寸舔过每个人的脸庞,唇角噙着凉飕飕的笑,又问起众人的意见,柔和道:「诸位觉得如何?」 自然没人敢答不好。 四位贵胄全都点头附和,甚至还硬着头皮违心的夸赞了那么几句。 镇宁君深觉欣慰,尖俏薄厉的下巴微抬,又看向始终默不作声的温玹,笑吟吟的问:「六殿下以为呢?」 温玹放下手里的杯盏,桃花眼里毫无波澜,神色倒还挺淡定,答道:「甚好。」 镇宁君满意了。 「那现在就开始吧。」他道。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众人都知道他要开始的是什么。只见赫连玉自己起身站了起来,单薄细瘦的身影朝着铁笼走过去,停在兇勐强悍的黑甲兽旁边,与那庞大的兽身相比,看起来简直就像蒲草般不堪一击。 但他丝毫不觉惧怕,苍白病恹的脸上反倒还露出几分兴奋之色,他舔了舔薄唇,将始终放在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第70页 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圆盘,莹白玉润的质地,上面此时正不多不少,亮着九点圆润的森冷幽光,代表的正是黑甲兽脖颈上锁住的九层困兽锁。 赫连玉森森笑了笑,视线瞧着在座的几人,问道:「有谁自告奋勇,想当这头一个啊?」 黑甲兽此刻正在身侧怒吼咆哮,铁笼被撞得晃颤直响,他恍若未闻,将狭长幽凉的眸移向坐在最外侧的男子:「青阳君?」 「……」 青阳君面色一僵,立时硬成了一块木头。 赫连玉于是视线再移,唇边笑意不减道:「向麟君?」 向麟君僵硬的向他咧了咧嘴。 「那么高和君,云炀君?」 「……」 没得到一个像样的答覆,他最终目光一转,仍旧兴致勃勃的看向温玹:「六殿下呢?」 温玹同样没答话,只是平静的望着他。 没有得到众人的积极回应,赫连玉却心情丝毫不受影响,扭过头来笑意不坠反增,状似颇为遗憾的「啧」了声,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由本君先来做这个表率啦。」 他说罢托起那只玉盘,绣丝拢金的衣袖轻飘飘从上方拂过,骤然灭去了半面萤光。 黑甲兽脖子上的困兽锁咔嚓一裂,当即脱落了五层,周身立时有浑黑的灵气拢聚起来,凝成挥之不散的黑雾。 被废弃后的困兽锁碎成数片落在地上,凶兽感知到自身回溯的部分灵力,引颈怒嗥了一声,兽爪勐砸于地,顷刻将碎裂的锁片砸成齑粉! 众人的脸色俱在这一刻黑得不能看了。 这镇宁君还真是不负众望啊??竟然一上来就卸了五层锁?! 他自己是玩得舒爽了!考虑过他们几人的感受吗!!! 镇宁君见黑甲兽此番暴举,脸上的愉悦竟又多了几分,抬手解了披在身上碍事的宽大绣金外袍,在四下设上坚固的结界,命人将铁笼顶端以绳索缓缓拉了上去。 没有了铁笼的困缚,黑甲兽可施展的余地顿时多出许多。 它比普通的凶兽显然更有几分灵智,浅褐色竖瞳直勾勾盯着结界中与它仅剩的那一人,四爪嵌地嵴背拱起,呈蓄势待发之势,森白锐戾的牙尖上滴着涎水,喉间发出隆隆威吓。 赫连玉掌心化出武器——那是一根通体金黄的法鞭,颜色不似烈阳般光辉神圣,反而是发出金子般厚重的熠熠光芒,像极了阳光映照在重金玉器上反射出的鎏金璀璨。 被赫连玉这样一个极尽奢靡的人拿在手中,简直不像是法器,而是一根柔韧度极佳的晃眼金条。 他舔了舔唇下尖锐的虎牙,眯细了那双邪睨的狐眼,掌中开始向法鞭中灌注灵力。 强盛的金白光芒沿着鞭身流淌蜿蜒,迸溅漫照,黑甲兽显然已经感受了威胁,血盆大口怒吼一声,率先发起了攻击。 庞大健硕的身躯飞掠而来,兽爪蓄势之处甚至将青石地面按出了细微裂纹,身影磅礴如雷如电,所过之处黑气滚郁,几乎是倏然间出现在了赫连玉面前,向他扑杀而来。 赫连玉却是半点不怯,瘦至病态的身骨直朝凶兽掠去,犹如一道金电劲风,迎面挥鞭,仿若流风回雪从四方威压而至,灵流激迸,掀起数道冽然罡风! 但即便如此,周围人还是替他捏了把汗。 毕竟黑甲兽的体型真的太大了,众人虽知道镇宁君不弱,但依照他平日骨瘦慵散的模样来看,还是忍不住要担忧他的身板会不会被比他腰还粗的兽爪踩碎。 中央的结界里面打得火热,外面的侍人却低着头有条不紊的进来了。 衣带裙摆灿若流霞,手中托着几样形态各异的酒壶,从外鱼贯而入,丝毫不受影响的侍奉着台上的君王和贵胄斟酒,边斟着,还边柔声介绍着这几款酒的由来和年头。 但众人此时都在忙着关注结界内的状况,个个神情集中,眼神一错不错,根本没兴趣管什么酒不酒的。不知是真的在担忧镇宁君的安危,还是在思虑着后顾之忧,担心自己接下来对上这凶兽能不能全身而退。 温玹倒是没旁人那么紧张兮兮,将侍人端上来的酒挨个品尝了一下,舔了舔唇,最后选出两种最爱喝的,端着杯盏慢慢喝。 他嗅着杯盏里的酒香,一杯饮尽,正打算再倒一杯,便听旁边忽地传来惊唿忙喝声: 「镇宁君——!镇宁君且慢吶!」 「危险啊镇宁君!使不得!!」 温玹闻声抬起头,便瞧见结界之中,镇宁君神情讽漠的避过了黑甲兽的一击,退至一旁,趁着间隙再度掏出玉盘。 拂袖,又灭去了一点幽光。 作者有话要说:镇宁君:呵呵,本君即使不在配角栏里,也是可以霸占一整章的男人。 —————————————— 作者是个起名废,所以不要问为什么这个妖兽的名字这么像网游新手村里的1级野怪,我……orz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斗兽 黑甲兽的困兽锁仅仅去掉五层,威力和速度就已经相当可怖了,但赫连玉好像还偏觉得不够刺激似的,单是将黑甲兽压制住还不够,还想试试更危险有趣儿的,就这么轻描淡写,把它脖上的第六层困兽锁也给去掉了。
第71页 那四位贵胄当即便慌了。 他们论修为本就不如赫连玉,这下黑甲兽的灵力被释放了这么多,可能连赫连玉自己都压制不得了,那他们还上去玩个什么?!不是去送死么?! 四人面色泛青,手心冒汗,各自在心中暗道:谁爱去谁去!反正自己是不去了! 眼见着黑甲兽被除去第六层锁后,灵力又暴涨了一层,凭赫连玉的修为已经有些难以抗衡了,他身法渐渐跟不上速度,对迎面而来的袭击也只能危险的堪堪挡住,但还是执着,乃至于是狂热的坚持与凶兽抗衡交战。 他鞭法道道刁钻凌厉,时而长驱直入,时而飘忽凛夺,杀意尽显,可即便再精湛的法术,在强势的力量压迫下也终是渐趋下风。 这下温玹也有些看不明白了,不懂他为何还要执意斗兽,不觉被吸引集中,目光不移的看着结界内的缠斗。 坐上的闵韶却仍是那副淡漠无关的样子,眸中不咸不淡,端着杯盏,轻啜着甘香微甜的淡酒。 ——他知道赫连玉是个极其喜欢剑走偏锋的人。 但有时也偏得有分寸,有把握。 赫连玉喜欢把世上任何一桩事都计划在内,给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划出范畴,定下底线。就譬如这次的斗兽,他的分寸和把握,就在于他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能压制住的刚好是仅剩四层困兽锁的黑甲兽,所以才会一上来就除去了五层。而他的偏锋,则是在于他明知再除一层就可能会使自己负伤,但却还是要求个刺激,只图一快。 ……至于底线么,恐怕就是无所谓皮肉之伤,开心就好。 闵韶静静看着结界之内,赫连玉此时虽落下风,但气势丝毫不减,反倒周身的灵流愈加放肆狷狂,狰狞兇悍之势与面前的凶兽甚有一拼。 他挥动手中法鞭,一道犀利金光勐然直噼过去,抽中黑甲兽的前腿,但黑甲兽浑身硬鳞,这一鞭根本没对它造成多大伤害,反倒将它激得更怒,周身黑气愈盛,嘶吼嗥喝着朝他扑去。 赫连玉眯细了眼睛,眸中精光锐利如刺,竟是握鞭飞掠而上! 众人只见那道纤细身影直迎上前,在临被兽爪扑住前,倏然迅敏闪身,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闪避开来,直绕至凶兽上空,手中金鞭狠厉一甩! 长鞭与硬鳞激烈碰撞,金白灵流与滚滚黑气交缠激斗,发出极具刺耳的一声锐响,紧接着便听见黑甲兽嘶痛的高吼一声。 ——靴履落地,金鞭的光芒渐渐敛去。 赫连玉华袍略微凌乱,细眉微拧着,偏过头去视线垂下,盯着很快蜿蜒到指尖的血水,呲着牙轻嘶了一声。 他的小臂在方才那一瞬间被黑甲兽的兽尾划了道不浅的口子,但是相对的,他也削下了黑甲兽背上的几枚硬鳞。 目前局势战平,赫连玉此时已经消耗了不少灵力,再打下去也只能对他不利。于是他抬眸用那双狭细的狐眼乜了那畜生一眼,鼻间挤出一声讥诮,也不恋战,捏着手里的鳞片,化去手中的武器便阔步走出了结界。 和畜生打完一架的赫连玉回到席桌旁边,又把那件宽大贵气的外袍重新披了回去,那股慵懒邪劲儿仿佛就在他收回武器的瞬间又回到了身上。 他脸上带着战后的餮足,没急着让侍人上药,慢悠悠拂了拂衣裳上的灰土,站在原处笑盈盈的看向宝座上的男人,细凉的嗓音询问道:「君上觉得这场斗兽如何?对臣的表现,可还满意吗?」 闵韶淡漠瞥他一眼,薄唇轻启反问道:「赫连卿自己觉得呢?」 赫连玉深以为然道:「臣已竭力而为,自然觉得好极。」 「那你自己满意便可。」闵韶语气敷衍,根本没兴致跟他讨论战后感受,转而手中将杯盏放下,淡漠道:「打也打够了,叫人把这凶兽拉走。」 赫连玉微顿了下,不禁疑道:「君上不打算继续再看了吗?」 闵韶转眸冷淡看他,「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怎么继续。」 「……」赫连玉回眸在席上扫视了一眼,几人鸡皮疙瘩都被他这一个眼神激出来了,他倏地笑道:「可是,臣身为镇宁府的主人,邀了这么宾客前来斗兽观兽,不让大伙儿尽兴怎么合适呢?」 眼见赫连玉无意停止,其中一个贵胄实在忍不住了,硬着头皮直言对他道: 「镇宁君,这凶兽眼下太厉害,我们几人修为皆不如您,虽然心里极想尝试一番,但实在力不从心啊!不然……还是算了吧。」 一个人说了话,另外几个于是也紧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镇宁君,我等修为尚浅,又上了年纪,实在架不住这么凶的恶兽啊,还是算了吧!」 「是啊,今日实在不宜再斗了,还是下次再说吧……」 「……」 镇宁君闻言嘴唇微抿,脸色明显阴沉下来,但碍于闵韶在场也不好向这几人发作,只是眸色不悦的瞧着他们,阴凉砭骨的眼神看得几人瞬间闭了嘴。 四个贵胄都知镇宁君心高气傲的秉性,只他一人斗兽,让余者旁观,不将他惹怒才怪了。 他们虽然不想得罪镇宁君,但又实在不敢搏上性命跟那凶兽厮打,左右为难的低头互视,又偷着抬眼往君上的方向瞟,想求助又不敢说话。 正尴尬之际,镇宁君又开口了,他眯了眯眸,兀鹰似的在他们脸上缓缓扫过,凉薄的嘲讽道:「既然诸位临阵脱逃,想要退缩了,那也罢——本君不做强求,毕竟命这么贵重的东西,谁会不惜呢?」
第72页 「……」 「不过——」他眼珠凉飕飕的一转,看向始终没出过声的温玹,「听闻六殿下修为不俗,应该不会跟他们一般,也拒绝本君吧?」 「若是连仅剩的六殿下都不肯赏脸,那本君今日,可真是要伤心透了呢。」 他眼神幽幽凉凉的盯着温玹,等他答覆。 殿内在这一瞬蓦地寂静无声,数双眼睛都看向温玹身上。 温玹微顿了下,只得将手里的杯盏放下了。他虽然不太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斗兽献技,但这时候拒绝显然不太好,于是开口淡淡答道: 「好啊。」 「够了。」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众人俱是一愕,包括温玹在内,纷纷将视线转向宝座之上。 「……」闵韶没想到温玹会答应的这么快,眼眸一转,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众人一时也拿不准君上是个什么主意,相互间看了两眼,便有人先试探的开口道: 「君上……既然六殿下答应了,那便让他试一试吧。」 「是啊,听闻东靖六殿下与君上师承一脉,修为想必也是极其出类拔萃的,反正眼下时辰还早,不如就让六殿下上去试试吧……」 这些人不想得罪镇宁君,就必须得找个人顶上去。眼下没有比温玹更好的选择了,何况他自己方才还答应了一声,那此时不推他一把又更待何时? 而温玹也是相当给面子,施然站起了身。他一袭白袍清俊出尘,神色淡淡的,看起来已经做好了进入结界的准备,看了看闵韶,探问道:「君上?」 闵韶眉间不由得有些阴翳。 语气不善道:「你就这么想进去?」 温玹怔了下。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见闵韶已经把视线漠然移开了,冷声道:「行,随你。」 「……」 这下温玹自然看出闵韶是不大乐意继续的,但已经到了这一步,闵韶不理他,他也不好多问,只能非上不可了。 赫连玉站在一旁,狭长的狐眼将方才这幕尽收眼底,又看了看这边的温玹,眼底不由得掠过一抹犹疑复杂。他不动声色的坐回了席位上,懒得浑若无骨似的往椅后一靠,叫侍人就地给他的手臂上药,眯细了眼睛,视线探究狭促的在那人身上扫过。 黑甲兽此时还在结界中咆哮着,方才它被镇宁君削去了嵴背上的鳞片,已经被彻底激怒,两只兽瞳邪翳暴戾,周身暗黑的灵流如墨潮般涌动,十分暴躁地来回逡巡,可怖的窥伺着结界外的几人。 此时温玹走进了结界,在黑甲兽眼中简直就像是个送上门的猎物,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锐利的尖牙,兽身弓起绷紧向后稍趋,作出欲攻之态,兽爪按碎了砖面,像要随时跃起扑杀将人撕个粉碎。 温玹不慌不忙的将长剑化出来,灵流从掌心催动,剑身瞬时华光漫淌,寒光湛然流溯,周身仿佛带起一片风霜朔雪,凭空捲起阵阵冽风。 凛凛白袍一掠,倏忽向那凶兽袭去! 黑甲兽虽然暴烈兇悍,但温玹的修为却明显更胜一筹,那张脸上此刻清隽如霜,带着几分凛冽杀意,并未使出全力,便将那凶兽压制得毫无威慑可言。 闵韶神情淡漠的看着,脸色看起来与方才镇宁君斗兽时并无不同,但细究之下,视线却一刻也没从结界中移开过。 一旁席桌前的四位贵胄并未往宝座那边瞧,只是看着结界内的状况,脸色都稍稍放松了下来,开始在私下里交头接耳,偶尔嘀咕上几句。 镇宁君下颚微抬,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瘦削的面容自带一抹讥诮。他看着面前激烈的场景,飞朔疾芒映在他眸里,彷如有寒鋩烁越,但又夹杂着某种异样的色泽在其中。 像是举棋不定,又像隐隐欲试,眼底竟似带了几分诡异的兴奋。 他的伤口此时已经被侍人包扎好了,他摆了摆手,将侍人挥退下去。纤白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犹豫不决似的,又向台中盯了一会儿。 片刻后,那只指尖停了下来。 他骨骼细瘦的手掌探向袖中,摸索片刻,又将那只圆盘取了出来。 一言不发将手指轻轻向上一抹。 幽光再度灭去了两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38章 转醒 包括正在与之交战的温玹在内,谁都没有料到黑甲兽的灵力会徒然暴涨数倍。 「吼——」 那浓郁的黑雾近乎欺天,骇然煞气肉眼可见的迅速强盛起来,高昂如滚雷的嘶吼声穿透屋嵴,震耳欲聋。随着那两层困兽锁的脱落,它周身掀携狂涌起一股嗜血的气浪,灵力暴涨,直朝人面勐掠而来! 温玹心中勐跳了下,千钧一髮之际赶忙侧身闪避,灵活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与那股骇人灵流擦身而过。 结界中可活动的范围本就不算大,阵法和高难的灵诀都无法在这里使出,以单纯的剑术和身法硬拼是多么危险的事,没有人会不清楚这点。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这变化中缓过神来,高台上又紧接着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吓得人脖颈瑟缩了下,忙抽出视线纷纷看过去。 宝座上的人已经勃然震怒,脸色黑沉阴郁的勐然起身,紧紧盯着结界之中。 温玹此刻已是相当危险了,凶兽不管不顾只疯狂的爆发着灵力,但他在这般境况下却只得束手束脚,面对黑甲兽的勐烈袭击别说是出招反击,连躲避都显得极其惊险,好几次都与那锐利的尖爪擦过,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被那重如千钧的兽爪拍在掌下。
第73页 就在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也就是一瞬之间,结界之中再度出现状况—— 只见空阔的平地上,犹如深渊地狱般盪出层层浓黑骇浪,边缘随之发出难以承受的细微脆响,尖锐而清晰,不断蔓延扩散,仿佛什么东西支撑不住快要分裂开来。 众人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 ——这是结界要碎了!! 紧接着那黑甲兽身上的灵力愈渐兇勐,近乎已呈暴烈脱控的趋势,随着那股黑气的狰浑狞动,终是咔嚓一声彻裂碎响。 结界彻底粉碎成渣。 镇宁君此时亦是脸色微变,与此同时,几块漆黑的铁质重物坠落在地,竟是黑甲兽自行以灵力破开了桎梏,将最后一层困兽锁也震断了!!! 众人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慌忙起身惊退欲作鸟兽散。 镇宁君也立时起身来,他细眉紧拧,在事态波及旁人前,咬牙一抬手再次设下了一层更为坚固的结界。 但这结界成型尚未足一息,便再次被震碎了—— 这次震碎结界的不是黑甲兽,而是闵韶。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着一道滚墨黑影从眼前倏地掠过,兀地闯入其中,伴随着一股炙热张狂的焰流,如熔火缠电般杀入漆黑煞气中,传出铮地一声剑鸣! 「!」 温玹正与凶兽恶斗着,只觉得身前一阵劲风袭来,面前便多了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顿时一愣。 闵韶以剑替他挡下一击,眉间紧蹙朝他低喝道:「退后!」 温玹闻言不觉下意识的退了两步,紧接着便见灵力全然回溯的黑甲兽与面前横截过来的男人缠斗了起来。 此时黑甲兽灵力全开,灵流沸腾暴.乱,如簇簇黑气如火焰在它身上狰狞腾烧着。它仰颈朝天怒哮了一声,在狂躁暴怒中吐出一团阴煞浓重的雾球,接着兽身一转,粗长兽尾重重扫过,撞上雾球,整团雾气便如炸.弹一般轰然炸开!! 如同岩石滚入湖面,激盪起千层巨浪,滚滚煞流登时如一圈磅礴涟漪,散至整座高台! 灯盏火烛顿时被煞风吹熄卷灭,整座高台的光线瞬息黯下了大半。有修为在身的贵胄纷纷在慌乱中以结界相挡,却仍是不可避免的受到或轻或重的波及,角落中手无缚鸡的侍人就更惨了,直接跪倒在地呕血抽搐。 镇宁君此时脸色已经难看至极,自知这是酿成大祸了。他看着面前的景象,意图上前出手帮衬,但无论是灵流暴.乱的黑甲兽也好,还是身法精锐犀利的闵韶也好,他明显都插不上手。 温玹此时没有闲着,迅速又在周围布下结界,避免煞气再度殃及旁人。 而后提剑意欲再上,闵韶却沉声将他喝住,「别过来,让开!」 那股焰色灵流已经灼烫得近乎刺眼了,温玹只是一顿的功夫,便见到闵韶已经从与剑相抵的兽爪下抽了身。那道棱厉的身影倏忽掠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裹挟着狠戾灼烈的灵流狠狠朝凶兽噼下!! 「吼——!!」 随着黑甲兽一声震入云霄痛苦嘶噑,血柱沖天喷涌!竟是直接被斩断了一只前臂。 但闵韶丝毫没有停顿,冽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拂动,如浓墨翻涌般掠至凶兽上空,就着凶兽尚未缓和的间隙,乘胜追击毫不留情的对准兽首,果断狠噼而下! 噗嚓一声,浓血喷溅。 兇恶可怖的兽头当即滚落在地,兽身僵硬了一息,也紧接着疲软下去,如山般轰然倒塌。 「……」 焰流荡尽消散,黑血蔓延流淌,整座庭台四寂无声。 众人有的还没从那股煞流中缓过劲来,有的还在震愕惊惶之中,闵韶已经拔出了剑,将武器重新化回了虚空。 他脸色阴冷沉翳,加之眉间杀气未散,衣袍上还难免沾了浑黑的兽血,台上烛火昏沉明灭,一眼看过去,更叫人胆战心惊心生颤畏了。 他转过身去,眼眸冷冽阴沉的看向一旁的镇宁君。 纵是赫连玉那张常年病恹冷诮的脸,眼下也不禁重重扭曲了下,跪下身来,立马垂首谢罪道:「臣……一时失察,举事不慎,惊扰了君上,还望君上恕罪。」 「恕罪?」闵韶眸如寒刃,冷冷盯着他,寒声道,「赫连玉,你可知道你今日犯的是什么罪?」 「君前生事,伤及群臣,这是其一。其二,你对别国来客出言不敬,下手不知轻重,险些酿出人命,假若因此引得两国相生龃龉,甚至起兵动戈构发战乱……赫连玉,这后果,你担得起么?」 「……」 「前几日是你亲口邀孤来赴你镇宁府之宴的,可你现在睁眼给孤看清楚,你面前所谓的宴席是个什么样子?满室狼藉,惨不忍睹,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想让孤恕你的罪?谁给你的胆子?」 闵韶危险的眯了眯眸,「先君么?」 赫连玉脸色一变,惶然低首,「臣不敢!」 台上众人闻言将头低得更深了,个个噤若寒蝉,面色紧肃,气氛一时冷凝至极。 闵韶也无意再与他多说,他神情阴冷,居高临下瞥着赫连玉,冷声道:「镇宁君,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还有,明日一早自己去刑台领罚,至于罚什么,罚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 众人心下俱是一惊,万没想到君上这次竟真的半分薄面都不给,居然叫镇宁君去刑台受罚!
第74页 闵韶说完根本没理会旁人的脸色,又看了眼身后的温玹,冷道:「回宫。」 而后转身阔步出了庭台,留下满室森寂的众人。 …… 回去的时候,温玹本想探问几句,但他和闵韶乘的不是同一驾车,没有机会开口,而到了王宫后他也没再跟闵韶搭上话,因为虞阳君上本就非常忙,一入宫门便直接去了前殿,让他自己先回广寒殿休息。 想来闵韶此刻也该是在气头上。 温玹便没去自讨没趣,有什么话便等他第二天火气消些再说。 但晚些时候,有虞阳宫中的医师过来敲门,说是来给温玹看病疗伤的。 温玹一怔,迷茫道:「我没病啊。」 医师恭恭敬敬道:「那也要在下查过才知道。」 温玹还没反应过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确实没什么大碍,还是不劳医师费心了。」 但医师仍坚持道:「不,殿下还是看一看吧。」 「……」 温玹这才意识到,这个医师恐怕是闵韶找来的人,若自己不让他看,他今晚是不会走的,于是只好妥协的将手腕伸出来让他把脉。 医师待确定他真的身体无事以后,便躬身告退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温玹本要去前殿,却在去之前再次收到了萧成简的流鱼。 里面还是只有一封信,但这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李如期已经被抓到了。 不知是不是闵琰那道「催命符」起的作用,温玹没想到萧成简的办事效率竟会这么快。 他看着信笺幽幽嘆了声气,看来需得抓紧回一趟东靖了,不止是为了审问之前清平镇的事,还有顾玦的事他也应当再仔细和李如期谈谈。 温玹到了前殿的时候,闵韶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他仍是在案前处理着堆成小山的奏摺,对昨日镇宁府的事闭口没提,在见到温玹之后,便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 这是温玹今日一早收到的第二封信。他将信封打开,发现这封信竟然是从浮荒之巅送来的,上面只写了三言两语,应该是明微真人亲笔所书,大概意思便是——清宣道君醒了,但李如期仍需找到,望如有那人的下落,便请闵韶及时派人告予浮荒之巅。 「这——」温玹看完后整个人都惊住了。 他把信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上面确实写道清宣道君醒了! 但至于什么叫醒了,怎么个醒法,半句解释都没有。 温玹抬头看向闵韶,闵韶显然知道他要问什么,淡道:「我也不清楚这是何意,不过既然明微真人这么说了,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清宣道君那日根本没死,要么,就是他死而復生了。」 温玹微皱了皱眉,喃喃不解道:「这怎么可能呢……」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清宣道君那日的状态他们三人是亲眼所见的,说他没死几乎是假的,说死而復生又太过离奇。亦或者……真是如闵韶所言,清宣道君那时被什么东西摄了魂,而明微真人则用了什么法子,将清宣道君的魂给唤回来了? ……这件事一时无解,温玹只好暂时搁下不想,转而对闵韶道:「对了,君上,我今日可能得回一趟东靖。」 闵韶淡淡抬眼看他,「有急事?」 「李如期找到了。」 闵韶眉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转而神色淡漠道:「知道了,那你去吧。」 他看起来没太在意,转身又走至案前坐下了,继续处理未完的政务。 但温玹并没立刻就走,他顿了片刻,还在想着昨天在镇宁府的事,眼睛看了看闵韶,犹豫道:「君上,昨日……」 他本想问问闵韶,昨日的事还有没有在生气,生气和他有没有关,但一时还没想好这话该怎么问,闵韶便将眸从案中抬起来了。 听他有意提起昨天的事,闵韶眼眸极冷极淡的看着温玹,那张脸棱厉而刻板,时常给人一种极其严厉又禁慾的感觉,尤其是认真起来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的绷紧神经。 温玹见他似有话要对自己说,不觉就把嘴闭上了,静默的等他说话。 「温谨央。」闵韶沉冷的看着他,道,「有件事,我可能有必要跟你明确一遍。」 「……什么?」 「我希望你从今往后,最好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温玹一顿。 闵韶神色冷冽而严肃,薄唇轻动,一字一句声音极冷的道: 「往后在别人面前——至少是在我虞阳之内,别再去迎合任何人的要求。」 「你不需要。」 「懂么?」 作者有话要说:周一依然停更一天。 最近精神状态很差,吃药就不能继续熬夜了,卡文也卡得很厉害,更新还是尽量吧。 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他好 温玹回到东靖的时候,对这件事的状态仍是懵的。他根本没明白闵韶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但不等他问清,闵韶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在回东靖的路上了。 温玹自知自己在东靖的地位说低不低,说高却也绝称不上高,哪怕他的国君大哥再怎么宠着他,没有实权也是个不可忽视的事实。他在自己的东靖都尚且要比重将权臣逊色三分,又何况是在别人的虞阳呢……
第75页 所以温玹翻来覆去的想了想,觉得他一定是对闵韶的话哪里理解错了。 否则就是连最宠他的大哥温向景,都不曾跟他说过这么信誓旦旦、有失严瑾的话,闵韶又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意思? 除非…… 他比温向景还宠着自己。 ……啧。思及此,温玹不禁低下头揉了揉眉心,加快了脚步,心道这青天白日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他快步走在宫道上,快要到地牢的时候,迎面正碰上了刚走出来的萧成简。 萧成简还是那副华贵慵懒的样子,样貌清朗俊俏,就连站在地牢门外,都像个刚从青楼里出来的浪荡富家子。他在刺眼的阳光下抬起头,似乎是一时没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眯了眯眸,一眼瞧见了对面的温玹。 于是悠悠的走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哟,我的六殿下,您还知道回来啊?」 温玹:「……」 他摸着下巴,煞有其事的打量着温玹,探究道:「殿下最近好像往虞阳跑的挺勤?怎么着,刚定了婚就有相好的了?哪家的姑娘啊,长得漂不漂亮?打算收来当妾么?跟她睡过了没有?」 萧成简上来就嘴欠的问了一连串问题,地牢附近乃是重地,虽然这墙下没人,但却随时可能有兵卒过来巡逻的。温玹不禁瞪他一眼,道:「别贫!说正经的,李如期那边怎么样了?」 「他啊……」萧成简仍眯着眼睛,道,「就在牢里呢。昨日我跟虞阳那小子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从东靖离开,还好我们赶的及时。」 「清平镇那边的事我也已经派人对证过了,你说的那个月老庙和盗取灵力的邪阵,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但是布阵之人,至少可以把这个李如期排除在外。因为按照清平镇的状况,应该是在事发的三月前那个邪阵就已经存在了,而李如期,的确是在事发的半月前才进入东靖的,所以依照时间来说,此事与他对不上。」 温玹皱了皱眉,道:「知道了,还有呢?」 「至于其他的事么……」萧成简思忖了下,脸上露出几分嫌弃,道,「你自己去问他吧,满嘴胡话。」 满嘴胡话四个字指的就是李如期了,在清平镇的时候,温玹就多少知道了这个人的脾性,所以对此倒也并不觉得意外。 点了点头,他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虞阳的那位二殿下呢?」 一提起他,萧成简脸上的厌弃就更深了几分,连带着语气都差了很多,嫌厌道:「昨日一早接到封信就走了。」说着又露出几分恨恨,「妈的……还好他走得够快,要是再在我面前多待几日,本侯可不敢保证能让他完整着回去!」 闵琰想必也是昨日接到了明微真人的来信,见到信中的内容就立刻赶去了浮荒之巅。 温玹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做什么了?」 萧成简那股嫌弃就快要化为实质,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头疼,道:「你是不知道,我那日本来喝酒喝得尽兴,正想回府好好睡一觉,但这小子突然出现在我侯府门口,偏拉着我不让走。我看在他是虞阳二殿下的面子上,就跟他说让他进府里待一晚,有事儿等我明天酒醒了再说,但他偏不!还非拽着我叫我立刻就走,跟他去查案找兇手!」 「神经病!」萧成简骂了一声,怫然道,「他叫本侯走本侯就走,怎么可能呢?!何况他是眼瞎吗?我当时都喝成那样了,我跟他走得了吗?」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在我侯府门口闹腾了整整一晚上!也得亏是本侯要脸,忍着脾气没跟他动手,不然等第二天起来,本侯这张俊脸都能丢到虞阳去!」萧成简想想都觉得肝疼,放眼整个东靖,找不出第二个敢跑到他的地盘撒野的人,「气死我了。」 温玹心情复杂,又问:「但你最后不还是跟他走了?」 「我有的选吗!!」萧成简气急败坏,牙根痒痒道,「他在府邸门口跟我磨了整整一晚上,最后老子一晚没睡,酒都醒了!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他了,但这小子也真是精神头旺得跟条犬一样,半点都不休息,催着我立刻就走!」 「而且他不光走的时候催,路上的时候也要催,喝口水吃个饭要催,连我出恭拉个屎,他都要催!!!」 萧成简气得口不择言,连糙话都用上了,至今想起闵琰那聒噪又无孔不入的声音,脑子里都是嗡嗡耳鸣的。 「噗。」温玹听到这儿终于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你还笑!」萧成简狠剜了他一眼,「你的兄弟在家里边受苦受难,你却跑去外面勾搭相好的,温谨央,瞧瞧你还是个人吗!」 温玹立马敛了笑容,反驳道:「别瞎说啊,我没有相好的,我是去做正事的。」 萧成简气愤的哼了声,俊脸都扭曲了几分,又骂道:「还有,他不光是催我,没事在路上的时候还要一个劲儿的跟我念叨他那个厉害死了的师尊跟兄长!跟我讲他们有多好多厉害!你知道吗温玹,本侯在朝堂见过那么多阿谀小人,去过那么青楼瓦院,见过吹嘘奉承的嘴不计其数,但唯独没见过一个吹得这么淋漓尽致、这么慷慨真挚、这么无孔不入的!!!」 「……」温玹不禁想起了闵韶身边侍官的付偲,问他道,「怎么说?」 萧成简回想起来都觉得阵阵头疼,道:「譬如我吃饭的时候,夹一口肉他就要跟我讲他的师尊从来只吃清淡绝不沾油腻,我喝水的时候,他就要讲他的师尊最爱灵山的梨雪飘顶,我调转灵力出招动武的时候,他又要提他的师尊在浮荒之巅有多么的受人尊崇,他的兄长又是多么的天资强悍无人可比!」他愤然将目光看向温玹,「而且他还提了你!」
第76页 温玹本来听着觉得好笑,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愣了下,「嗯?提了我?」 「对!」萧成简道,「他说你也是太玄老祖的弟子,但是你没有他哥厉害,这世上一共就两个人会无情道,他哥就是其中一个,他哥不仅修为高深,还哪哪儿都比别人好,简直厉害死了,呵呵……」 萧成简说着不禁讽刺的冷笑。他虽然对闵韶的了解不是很深,但再怎么着也知道那人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别说是跟人比了,养条狗都比他情深义重!!修为高又怎么着?到头来不还是不如个畜生! 萧成简对此人的印象也是从多年前起就没好过,但平日里每每听到别人提起,至多就是表示不屑一顾,这回如此不遗余力的嘲讽,完全就是被闵琰给激起来的。 「可是我确实不如他啊。」温玹抿了抿唇,还不禁替闵韶平反了一句,「而且他也挺好的……」 萧成简倏地扭头,满脸见鬼的表情的看他,高声道:「他好?温谨央,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吧?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了?」 「……」 萧成简又皱着眉,嗤之以鼻道:「何况你哪里比不上他了?要我说,你分明哪儿都比那种人强得多,修为高又怎么着?在这王宫里头,修为高又不能当饭吃,他那点本事算什么?」 温玹沉默着没作声,心里却道闵韶确实哪里都比他要好。 论修为不必说的,论出身,闵韶是正经八本的嫡长子,论地位,他如今已经是虞阳万人之上登顶人极的国君了,论能力呢,这点温玹就更无从比较了。 因为闵韶这个人无论是治国也好,带军也罢,都是雷厉风行绝无纰漏的,甚至是每一次的杀伐决断,都清醒果断得让人害怕。且至少从他离开了虞阳十几年,登上王位后不出几年便能震慑整个朝堂这点来看,他就比温玹强了不知多少倍。 所以,说他比闵韶强,强在哪里?可比之处又在哪里? 他有时甚至都会毫不怀疑的认为,他的师兄之所以对他这么疏远这么冷漠这么不想认他这个师弟,都是因为他实在太笨太没用了。 假若他身上有任何一点超出常人的可取之处,让闵韶觉得他还有那些价值的话,他们上一世,或许也就不至于走到最后那般境地。 温玹摇了摇头,也不跟他多聊了,道:「罢了,你早些回吧,我去地牢里见见那个人,看还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说罢跟萧成简道了个别,转身走入了幽黑的地牢。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记住一句话:李如期就是个憨批。 感觉以后会用到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审问 东靖的地牢里潮湿阴暗,壁上的烛灯幽幽明灭,沿着青砖石阶直通向地下深处。 狱卒将温玹带到了靠近最里侧的一间牢房,这里的牢门是密不透风的铁质,上面附着特殊的阵法,阵外之人可以通过阵法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里面的人却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 牢门打开后,狱卒便退下了,温玹在周围设下一道隔音结界,走了进去。 牢房内有些昏黑,四面无窗,只有桌上一盏朴素的烛台上点着幽暗烛火,环境却宽敞干净,床榻桌椅虽然质朴,但也算是一应俱全。 李如期此时正在床上翘着腿躺着,一双手臂枕在脑袋底下,听到动静睁开眼往门口瞥了一眼,看到温玹毫不觉意外,復又懒懒转回去闭上,浑不在意道:「我就知道你得来。」 「……」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既然不信,那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去查吧,再问爷也不可能给你说出花儿来。我这儿没你们想听的东西,大门在那,慢走不送。」 温玹置若罔闻,轻撩了下白袍,淡然的面对着他在桌旁坐下了,道:「我已经相信血窟洞里的邪阵与你无关了。所以这次来,主要是要问你那晚在客栈发生的事。」 「还有什么好问的?」李如期神色不耐,道,「我话已经说尽了,既然提醒了你们不听,那就是你们的事,不必再来烦我。」 温玹眉间微皱,「提醒什么?」 李如期脸色愈加烦躁,闭着眼看都懒得看他,「还能提醒什么?提醒你们当心浮荒之巅的那个明微啊。」 「明微真人?」温玹一怔,没有理解过来,「你什么意思?」 李如期掀起眼睛来看他,眼神探究又深冷道:「怎么?方才走的那个人没告诉你?」 温玹不说话,只是紧紧看着他。 李如期很是不耐烦的冷声道:「那天晚上将我放走的人,就是明微。」 温玹眼眸倏地睁大,下意识的无法接受,皱起眉道:「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李如期对他的反应丝毫不出所料,讽刺的嗤笑了声,慵懒中带着几分冷意道:「你看,我就说你们不信吧。」 温玹道:「可他之后分明还在派人找你的行踪,就算当时是他放的你,那目的又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李如期嗤之以鼻。 温玹暗暗攥紧了手指,「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再详尽的同我讲一遍。」
第77页 李如期一翻眼珠,似是烦极了,将视线转了回去盯着房顶。 「快说啊。」 「……啧。」李如期按捺住脾气,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开口了,「我跟你说过了,那天把我放走的就是明微。那晚我原本已经睡着了,但他突然出现在房里,不仅二话不说的莫名替我破开了绳子,还偷偷给我指了路,告诉我怎样可以最快的离开东靖,从哪个方向走路程最短。我问他为何要放我走,他也不答话。我原本不想听他的,但他直接打开窗户,把我扔了出去,然后我也没办法,既然出都出来了,我总不可能再敲门回去吧?所以就走了。」 温玹:「……」 温玹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还会被抓来这里?」 李如期嗤道:「我又不傻。他当着你们的面装的清高正直,背着你们的面又是另外一套,深更半夜将我放走,自然另有他的目的,可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我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所以后来我想了想,与其身置险境,倒不如到你们东靖的牢房里待一待,总比被那个两面三刀的假圣人盯上要好——不然,你们以为若非故意放水,我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抓住?」他说着,嘴角一勾,眸色略带讥讽的看向温玹,悠懒的继续道,「总归你们东靖的地牢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若是想走,只凭你们这里的守卫怕是也拦不住我,还不是来去自如么。」 「……」 温玹对他的狂妄话不置一词,只是兀自思忖着,又道:「可你那天晚上是睡在清宣道君房里的,既然你说明微真人进了他的房间,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话,最后又将你放走,那这么一系列的事清宣道君难道就半点也没察觉么?他当时又在干什么?」 提到这个,李如期神色变了变,道:「他当时根本就没醒。」 温玹心里咯噔一下。 「没醒?」 「对。这点我也很疑惑,不过当时那种情况我根本没去注意这些,还以为浮荒之巅同气连枝,清宣跟那个明微是早就串通好的。但后来再一细想才觉出不对劲,清宣道君当时半点动静都没有,我也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李如期淡淡说完,温玹却是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心底直泛凉,不禁暗自揣测,李如期所说的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有几分可信? 假设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明……清宣道君当时已经死了? 而明微真人,其实也早就知道清宣道君已死,但却假装不知情,还在翌日天将亮的时候在他和闵韶面前演了一齣戏? 或者更可怕的,清宣道君根本没有死,只是被明微真人弄做了假死。而后明微又唬住他和闵韶,放走了李如期,将清宣道君的死全部嫁祸在李如期身上,做出一副恨极了李如期的模样,等做完这一切后,又将清宣道君復活过来…… 温玹顿觉悚然,可思虑之间,又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若按逻辑来说,他这个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按常理的话,问题又似乎太大了。 就算明微真人真的两面三刀,真的故意嫁祸给了李如期,真的将他和闵韶摆了一道……他做这一切,为的又是什么呢?他能在这件事的过程当中,获取到什么? 再者,东靖仅仅是抓住了李如期,便轻而易举将这一切戳破了,这件事会有这么简单么? 难道明微真人笃定了他们不会相信李如期的话,所以才如此肆意行事? 不。 不可能的。 不可能有这么简单。 温玹一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神色不由得发僵,李如期见他脸色不对,语气也不由得正经了些,问道:「怎么?是不是我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温玹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对他道:「那日你走后,我们便发现清宣道君死了。但昨日一早,浮荒之巅送了信来,又说……清宣道君已经平安无事了。」 李如期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放声笑了几声,昏沉烛火映着那张狂放又讽刺的脸。他坐起身来,勾着唇角,字句浸透冷意道:「所以,你们都以为是我杀了楚眠风,是么?」 温玹抬眸看着他道:「不,我们没这么想。」 「那明微呢?」 「他……」温玹顿了顿。 明微真人当时的确是一副被状况蒙蔽心生恨意的模样,可如今看来……他也不知明微真人那时是真的暂失了理智,还是有意做出的假象。 李如期见他顿住,唇边的讽刺更深了,继续道:「他派人找我的下落,又是为了什么?找我对质?往我身上安罪名?还是纯粹只是为了把他这齣好戏演个完整?」 「哈哈哈……真可笑。」李如期不禁抚掌,笑着冷嘲道,「不愧是浮荒之巅的宗师大修,连戏都演得这么绝妙,真是好极了。」 「……」 温玹也不知能再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现在相信谁都是错的。 若是明微真人当日真如他所说的,将戏演得淋漓尽致毫无破绽,那面前的李如期又何尝不能呢? 同样是一面之词,如今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他谁也不能信。 更何况,当初在血窟洞里还有一个不曾露面的幕后兇手,这件事跟那个人有没有关联,现在还根本无法判断。
第78页 温玹揉着眉心,不禁头疼的嘆了口气,片刻后,他道:「罢了,此事暂先不提,我过后再想办法追查。」 「不过……」温玹又道,「李如期,还有件事,我想再同你谈谈。」 李如期闻言顿时有所警觉,眸色中多了几分排拒之色,抬起眸来看着他,「你又想说顾玦?」 见温玹没有否认,李如期微扬起下颚,做出刻意的浑不在意,道:「我上次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闲空、也根本不想去见他,你总跟我提这个干什么?」 温玹见他反应如此排斥,心里不禁有些复杂,问道:「你为何不想见他?」 「……呵呵,这话真是有趣了。」李如期可笑的反问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何非要去见他?东靖六殿下,你查案归查案,还是少干涉这些为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见温玹表情有些凝重,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李如期眯了眯眸,又道:「怎么?难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温玹沉默的盯了他一会,清冷无暇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淡淡道:「不曾,他从来没跟我谈过你们之间的事。」 「那不就得了。」李如期冷嗤,「你连个知情者都不算,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有件事——」温玹顿了顿,沉静道,「李如期,顾玦没跟你说过,所以你大概也一直都不知道。」 李如期漆黑的眼中映着幽亮的烛火,眯了眯眸,终于露出一丝探究,盯着他道:「何事?」 「顾玦他身中寒毒,命数……已经快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失火 「顾玦他身中寒毒,命数……已经快尽了。」 桌上灯台忽地一瞬明灭,险些被骤然掠过的气流吹熄。 李如期腾然起身,周身勐掀起一股骇人的气息,砰地按住桌面,惊怒的盯着温玹:「你说什么?!你他妈别骗我,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四年前,从他离开炀国的不久之后。」 「不可能,他——」 「是真的,我没骗你。」温玹在他质疑前将话打断了,眸色很沉的盯着他。 李如期不禁咬牙,手掌青筋暴起的撑着桌角,眸中隐隐欲裂道:「你他妈怎么不早告诉我?!!」 温玹听他如此推卸不由得也恼了,他倏地站起身,愠怒的反问道:「我告诉你?你还要我怎么告诉你?我告诉你去见他你见了吗?他这几年从没离开万相楼,这么长时间你去见了吗?是你自己要躲着他的!」 「……」 温玹皱眉看着他道:「李如期,方才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见他,可你这不是也很关心么?既然如此你何必又要避着他?难道若没有遇到我,没有从我口中知道他的状况,你就打算这一辈子都对他避而远之了?若他没中寒毒,没有命不久矣,你就打算一直不闻不问了?」 李如期眸中幽暗的火光闪了闪,眉心依旧紧拧着。 「我不清楚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纠葛,但既然你对他并非半点情谊也无,那为何不干脆跟他当面把话说清?你是真的不想见他,还是只是在逃避而已?」温玹眸中烛色幽明,深冷的看着他,「李如期,你可知道,顾玦如今的状况已经很糟了,寒毒在他体内无药可解,只会越来越严重,以他现在的程度,恐怕再过不了半年,就会毒发身亡。」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去见他?」 李如期眸中一颤。 他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没有作声,只是红血丝渐渐布满了他的眼。 木桌上的烛火挣动微晃,寂静的屋内四角昏黑,唯有这一簇暖橘散发着光亮。 温玹眼睛沉沉地看着他,那双黑眸透过李如期淌着幽暗的光亮,静默半晌,他又道: 「李如期,虽然我不了解顾玦,但也看得出他是有心结的。倘若你还有丁点在意他的话,不如就去见见他吧。人生在世,一辈子虽然看起来很长,可说不定哪天就戛然而止了……别让他把心结带到棺材里,也别让自己后悔。」 「毕竟人死了的话,生前身后……什么心意都没意义了。」 「……」 李如期沉默许久,半晌,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脸上终是呈现出了几分破碎。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低垂着首缓缓坐了回去,闭了闭那双血红的眸,缓缓喘息出一口气,将脸很深很深的埋入了阴影中…… ……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温玹前往虞阳与顾玦见上一面。 但眼下他属于东靖的重犯,清平镇相关的案子如今又是归萧成简负责的,所以温玹想要私下将李如期带走是不可能的,只能把事情告知给萧成简,再拉上萧成简与他们一道同去。 从东靖都城到虞阳都城,路程说短不短,温玹自己御剑而行的话需要整整一日的时间,但再加上萧成简和李如期,速度又难免降下来许多。 三人用了整整两日的时间,直到夜晚才抵达虞阳都城的城外。 但今夜的虞阳都城有些不同以往。温玹走入城中后,便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氛瀰漫在里头,车马人群虽然依旧川流如织,可来来往往路过的百姓口中都在议论纷纷,仿佛城中出了什么大事,全都意有所指的朝着某个方向议论着什么。
第79页 他拉住一个路人问了问,才知道是城中某处起了大火。温玹起初无意去管,只带着两人往万相楼的方向走,可越走,他越是发现人流都在朝着与他同样的方向而去,城内官兵修士几乎都在从四面八方向那边赶去。 这样的景象让他不由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不禁加快了脚步,到了后来甚至是直接朝着那边跑了起来。 萧成简和李如期不明所以,只能跟在他身后追上去。 直到远远地瞧见那映夜滔天的彤彤火光,温玹终于被震惊住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攀上他的嵴背。 临近了那片汪洋火海的时候,附近的场面已经乱作一团,耳边嘈嘈乱乱,间或传来路人或惊或嘆的高喊: 「这火怎么越烧越大啦,快点让人去灭火啊!」 「怎么突然起了这么大的火啊?!万相楼这下怕不是得全烧干净啦……」 猩红的烈焰几近欺天,将黑寂的夜空映得恍若白昼,滚滚浓烟蹿腾直上,整座建筑已在火舌吞噬下看不出原貌,底下的人潮涌动,嘈乱慌杂惊动了半座都城。 温玹看着眼前的火海,一时震惊失色,整个人都不可置信,失魂般的定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的……分明不可能的啊?!! 他望着面前被烧得不成模样的高楼,烈烈火光映在他的瞳里,眼前近乎失真模煳,脑中瞬息空白一片。 路人惶然错杂的议论声,传入李如期的耳中如同嗡然一道耳鸣。他骤然慌乱的上前扯住温玹,「这里是万相楼?!」 「是……」 李如期蓦地心惊肉跳,扯着他衣袖的手青筋暴起,失声问道:「顾玦在里面?顾玦是不是在里面?!!他在哪?!!」 温玹被唤回了些神,道:「他在三楼最里处……」 话音未落,李如期便已经朝着那接天火海沖了进去,如一道疾快的黑影,根本不及阻止便被眼前失序的憧憧人影吞没了。 「李如期!」温玹心下焦急,亦是担心顾玦的状况,咬了咬牙也想跟上去,手臂却被身后一股力量勐地扯住。 「温谨央你干什么去?!」 耳边火声与人声嘈杂纷乱,萧成简从背后及时拉住他,皱眉扯着嗓子道:「没看见那火有问题吗?你想被烧死不成?!!」 眼前的火光如血,其中肉眼可见的蹿腾着炙热灵流,在众人的围救下却越烧越旺盛,越烧越勐烈,如同被滚油泼过一般,蒸腾浓烟燻染了半边苍穹,若不制住根源,贸然闯入只怕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可是…… 温玹脑中嗡乱,望着眼前黑影凄凄,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崩断了,心底失重般的难以控制,双眸被眼前的滚滚烟雾灼得泛湿。 可是上一世……根本没有发生这种事啊。 万相楼不该起火的,顾玦也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出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一定…… 温玹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无比想知道顾玦眼下的状况,置若罔闻推开了萧成简的手,两腿不听使唤的往那片火潮焰海里闯。 「温玹!」萧成简在背后喊他。 没走出两步,手臂就再次被拉住了。 这次身后仿佛换了个人。那只手沉稳而有力的拉着他,带有压迫感的温热蓦地靠近,没等温玹反应过来,耳畔便传来一道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别急,有我。」 温玹听见那声音眸中一颤,被唤回了些许理智,蓦地转过头去,对上那张冷峻的脸,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 闵韶不知是何时赶来的,说完那句话后便松开了手,没再看他,径直朝着火光走了过去。 那一展黑袍猎猎如墨,袍边近乎被捲地的浓烟淹没,身影修长,镇定得与周围的纷乱喧嚷格格不入。 萧成简亦是出乎意料,走到温玹旁边,目光看着那道墨黑的背影,「……他怎么在这里?」 温玹没有回答,只见到那道身影在旁人或惊或疑的目光里走入了隔火结界,身后还跟了不少的黑衣修士,井然有序的听从着指令,排列站守在结界外,维持着人群的秩序。 火光之下,闵韶手中化出了长剑。 灼热的灵力瞬息从剑上激盪而出,紧接着剑尖朝空一指,便化出了道道纤细凝实的灵流,宛若灵水蛟龙般游弋扩散,向着四面八方纵横而去。 顷刻之间,席地捲起勐烈的罡风,飞沙走石,炽焰横肆,原地立时形成了一方巨大的灵阵。 整座高楼都被灵流缠缚起来,将吞噬着屋楼瓦嵴的焰火笼罩在内。燃烧着的诡谲焰流受到那股强盛的灵力压制,一时气焰减弱,难以继续兴风作浪,原本张狂炽烈的火光,顿时被控住了大半。 「我去……」萧成简不禁压低声音。 瞬间布成这样的巨阵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不仅是需要对阵法的掌握,还要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支撑,尤其是复杂的高难阵法,即便名宗大修来了也未必能成功。 纵然萧成简对这个人再怎么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上天对此人灵力天赋的偏袒的确严重得叫人无话可说。 温玹望着那片渐弱的火海,胸中一烫,心脏的跳动随着那股火势一起安稳下去不少。 周遭的嘈杂声越来越多,许多人都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将周围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第80页 虞阳的百姓大都不知道他们国君的样貌究竟什么样,四周围观的人们看着眼前这幕,都在议论纷纷的探讨着那人是谁。本是紧张焦灼的时刻,四下里却不合时宜的夹杂着女人兴奋的叫声。 「……」 不得不说,那道背影此时真是耀眼极了,遮天蔽日的火焰下,挺拔的黑袍随着灼风如浓墨般卷盪,颀长挺拔的身影配上醒目的长腿,单凭着一己之力压制住了整片火海。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叫年轻的女子们为之疯狂了。 温玹此时却没有心思想那么多。 他被火光映得浑蒙的眼望着高楼焦黑的某处,心里忐忑难安,不由担忧着顾玦的安危…… …… 李如期冒着炙烫的大火闯进了万相楼中,周身施了避火结界,勉强可以抵挡住这里诡异的焰流。进去的时候,楼内已经被烧得焦黑难辨,木质的台阶摇摇欲坠,蒸腾浓烟充斥在四周,整座万相楼已经濒临倒塌。 他不确定顾玦有没有脱离危险,此刻还在不在里面,只能咬着牙跌跌撞撞不管不顾直奔到了三楼,这一层已经几乎完全被火焰吞噬了,每一个房间内都被灼灼大火烧得不成形。 他强行以结界抵挡着火流,终于找到了最深处的那间房间。 砰地将残破的门板掀碎直闯进去,里面同样大火烈烈,眼前的景象却登时将李如期惊得目眦尽裂。 一股恨意徒生,他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将字句咬碎道: 「方、无、澜!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生变 灼灼火光里,那道颀长的身影被烟波焰浪扭曲得变形,一袭白衣却依旧干净得如浩渺白雪。 他闻声回过头来,面容清隽冷冽,眉眼寒若冰霜,灼目的烈火将他的面容描摹出几分可怖,眼眸中却毫无温度,看着突然闯来的人。 ——不是方无澜又是谁。 方无澜此刻置身火海,仙衣玉立,脚下此刻不知正凝聚着什么阵法,边缘处幽光森森,中心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如深渊中张着口的恶兽,而旋涡之上躺着的人,正是顾玦。 李如期一眼看过去,见到那张被凌乱髮丝挡住多半的侧脸,苍白憔悴得令人心惊肉跳,火光狰狞之下,甚至看不清那人此刻是否还有唿吸。 他心脏勐揪了下,低骂一声便要冲过去,方无澜却倏地一掠宽袖,一道暴烈的火墙拔地而起,直接将李如期横截在外。 眼见他化出了那把凛光乍然的青麟刀,方无澜扯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声音幽冷道: 「又见面了,李将军。」 他说话间,李如期已经朝着火墙横噼了一刀,火苗猝然蹿腾,分裂出一道缝隙,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復了原状,依旧烈烈灼烧着。 「别白费力气了,你阻止不了我的。」方无澜唇齿轻启,渗着傲然的寒意。 李如期抬眸怒目看向他,双眼被烈火熏得赤红,咬牙道:「方无澜,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无澜下颚微抬着,漠然睨着眸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顾玦,而后掀起眼皮看向李如期,森冷渗人的笑了笑,「干什么?你觉得呢?你害了楚眠风,我便要你最在意的人偿命,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你他妈胡说八道!!!」李如期朝他怒吼,脖颈上青筋暴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就算他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哈哈哈……」方无澜突然笑了起来。 那张冷如霜雪的脸宛如一张假皮,轻而易举便换了模样,化作了满眼的讥讽鄙薄,轻描淡写道,「是啊。我清楚。」 他一字一句地,「那日放走你的人是我,杀死楚眠风的人也是我……就连他后来死而復生,也是我一手安排好的。」 「但那又如何呢?」 「……」 方无澜眸中似是冷嘲,似是可悲的看着他,「李如期,看看现在的你自己,这世上还有人会信你吗?」眸子睨了眼脚边的人,怜悯道,「就连这唯一记挂你的人……也要死了啊。」 「你给我住口!!」李如期顿时暴怒,眸中似有熔流崩裂而出,手背青筋快要爆出血来,青麟刀凛冽的锋刃隔着火墙倏然直指向他,咬牙道,「方无澜,你想干什么沖我来,顾玦他跟你无冤无仇,赶紧放了他!!」 「啧啧啧……」方无澜负着手无动于衷,眸中仿若结冰,只是可笑又冷漠的看着他,「真是可惜,李如期,难得你情深义重了一回,顾玦却根本看不到了……若他此刻能亲眼见着这一幕,岂不是要为自己这颗真心没有凭白交付于人,而感动得泣不成声?」 李如期眸中微动,似是被这一句戳痛了什么,狠狠怒瞪着他,「少废话!方无澜,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杀了他。」方无澜神色幽冷,毫无波澜道,「我想置他于死地,你又能待如何呢?」 不等李如期说话,方无澜又冷着声音讥笑道:「你想从我手中救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李如期……你这个人当真是可怜可恨,更可笑!」
第81页 「你躲了他这么久,如今得知他命不久矣,才终于肯捨得放下你那高贵的脸面,急不可耐的前来瞧他了?你以为你是谁?给你的时候你不要,偏偏快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你以为老天爷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给你追悔的机会?」 「……」 「太晚了。」方无澜冷道,「李如期,你已经错过太多了。」 他似乎笃定此刻没人能耐他如何,站在烈烈火光里,神色淡漠,不疾不徐的道: 「当年顾玦离开炀国时是何种境况,你应当清楚得很。他那时两袖清风,一身清正傲骨,还偏要堂堂正正的辞去官职,独自一人离开。他这么做会将自己置于何种险境,你早就料到了,否则——你当初也不会那么坚决的拒绝他,留在炀国。」 「顾玦他修为本就不高,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离开炀国后,要一边面对着四起的舆言讥语,还要一边面对尧国的冷枪暗箭,后来身败名裂无处可躲,又遭遇算计,中了尧国的寒毒。他为了生存,无奈之下只好凭着一己之力,想尽办法在虞阳站稳脚跟,费了千辛万苦才得以建成了如今的万相楼……这期间有多少心酸苦楚,不必我说,你自己也该想像得到。」 他眼皮一掀,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可他在经歷这些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李如期眸色变了变,唇色略微泛白。 方无澜没有顾及他的反应,漠然的继续道:「这些年来,万相楼的名气愈来愈盛,也愈来愈广,顾玦身份特殊,不得已只能用女子的身份掩人耳目,避开世人的视线在阴暗中过活。他日復一日的躲在这座楼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任何心腹。无论想什么念什么,都只能是一个人,就连他寒毒发作的时候,都不敢叫任何人瞧见,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独自硬生生抗过来。」 「李如期……」方无澜眸中没有半点波澜,近乎讽刺又可笑的看着他,「你可知道这几年来,顾玦的寒毒发作过多少次吗?当他在痛苦里挣扎,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你又正在何处恣意逍遥?你可曾念过他一分一毫吗!」 似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李如期眸中颤然一恸,拿着青麟刀的手明显有些发颤,眼睛里红得几近滴血。 火光将周围映得恍如白昼,烈烈灼流在他们说话时已经渐渐弱了下去,但耳畔木石砖瓦烧灼倒塌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断,整座楼已经变得愈发岌岌可危。 可方无澜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眸子里幽冷愈深,唇边冷笑着,道:「还有一点,若我没记错的话……李如期,其实你早知道顾玦就在万相楼,对吗?」 「……」李如期抬起猩红的双眸冷冷看他,哑声质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方无澜下颚微抬,讽笑道,「重要的是,当年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玦一直将身份隐藏得极好,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几乎从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而你当年居无定处,流浪在外,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藏身之所的?关于这一点,难道你就从没怀疑过么?」 李如期唇瓣微颤,瞳中的深痛明显更清晰了几分。 方无澜笑道:「不,其实你怀疑过的。」 「你早就知道,当初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顾玦派来的,是顾玦,亲手把他自己的秘密透露给了你!」 「他那时自己不能离开万相楼,可他希望见到你,他曾抱期望的盼着你会过去找他。」方无澜看着他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越发咄咄阴狠道,「可李如期,那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 「你对顾玦的脾气秉性再清楚不过,他沉默寡言,擅于隐忍,只要你拒绝他一次,他就绝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纠缠。所以那时你忽视了他的暗示,对他的企盼置若罔闻,他那个时候孤立无援,身中寒毒,实在痛苦绝望得看不到头了,于是想试着联繫你,依靠你,想把一切秘密都告知于你!可你却对他的请求视而不见,连见上一面都不肯施捨给他!」 方无澜掷地有声,「李如期,你对得起他吗?!」 李如期手中颤抖,手腕骤然失力,刀尖当地一声垂落在地,发出沉重而响亮的脆声。 眼看着李如期的脸上已经彻底惨白无色,方无澜嗤笑了一声,又再这已经濒临将死的骆驼上,施加了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你以为,顾玦为何能找到你?」 他盯着李如期,阴险和恶意无不昭彰,一字一句的道: 「因为他之所以建立万相楼,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为了你啊!」 李如期瞳孔勐颤,一股血流直冲向脑髓,将他的脑中沖刷得近乎失去理智。 他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唿之欲出,害怕知道这个答案,却又渴望知道这个答案,不禁哑声问:「……你说什么?」方无澜道:「李如期,你仔细想一想。他顾家世代为国师,为炀国占星卜卦,以他的本事,既然想要过活保命,只靠着替人算命不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为何还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铤而走险在万相楼中做买卖情报的交易?」 他唇齿启合,将那刺人心骨的答案说了出来:「那是因为他想保护你啊!」 李如期脑中轰然嗡鸣。 「他想知道你在何处,想确认你的安危,就在你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对他冷漠至极视若无睹的时候!他还在担心你的安全,甚至是在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的时候还忧心着尧国会随时找到你!还想着凭那点微薄之力在你需要的时候保住你的性命!!」
第82页 「李如期,他这辈子为你做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可你还给他的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你岂止是对不起他,你根本就是负了他,也负了你自己!!」 方无澜说着,脚下的阵法蓦地启动,幽幽阵光瞬息光芒大放!强盛的灵流如同万千柄寒鋩利刃,中间的旋涡如龙捲风般飞速旋转起来,形成扭曲眩目的恐怖黑洞,将昏迷不醒的顾玦裹缚其中。 李如期顿时惊醒,双眸赤红几近疯狂,「住手!!方无澜,你放了他!!!」 那把寒光凛冽的青麟刀灵流激崩,绿芒刺眼,在那道火壁上狂噼勐砍,使出万般解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斩断。 此时四周的火光已经几近熄绝,只剩下几簇还在狰狞烧灼着,整座万相楼焦黑如土。 方无澜就站在激流灼目的阵法后,猎猎白袍被冽风吹卷鼓盪。 他俊美的面容被阵光映的阴森诡异,静静地盯着仍在拼命顽抗的李如期,像在看一出闹剧般,笑了几声,隔着那面烈烈火墙,无不讽刺的悠然道: 「李如期啊李如期,你不是平生自诩最狂傲不羁了么,你的高贵哪去了?你的傲骨哪去了?怎么这个时候,竟也会为了一个人紧张至此?」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极了?后悔没有早日来见他,后悔没有早日得知他的寒毒,后悔当日没有听他的话,跟他一起走?!」 「可是已经晚了。李如期,你已经辜负他太多太久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他为你做任何事,你根本就不配。假若我是顾玦的话,一定巴不得当年没有投胎在顾家,没有认识你,你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痛苦的,是他的劫难,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寒光碰撞着烈火发出嗡鸣灼响,映在方无澜那双冷眸里,如幽曳碰擦的鬼火。 他幽冷森然的声音透过熏火缭绕,仍旧字句清晰: 「别再白费力气了。为时已晚,李如期,你已经什么都弥补不了了。」 「倒不如让我杀了他,总归他命数将尽,对他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生而求不得,但死后亡人也好,生人也罢,都可以得以安息。」 「别再苦苦挣扎了,李如期……反正他也不是最好的人,不是吗?」 话音落地,阵光蓦然暗淡下去,如同来自深渊地狱的恶鬼勐兽般褪涌而下,阵心的旋涡瞬息缩紧闭合。 将地上的人影,彻底吞没殆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预收已开,求个收藏~ 感谢支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冰糖不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对质 「顾玦!!!」 阵法消失后,方无澜不再停留,回首宽袖一拂直接将身后焦黑难辨的窗户破开,向着黑寂的窗外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李如期面前的火壁也失去了灵流的控制,倏地消散了下去,他疯了般立刻紧追其后从那窗户跳了下去,可分明只差了几息的功夫,那人便已经全然没了影子。 黑夜寂寂,风里瀰漫着烧焦的气味,李如期落地的庭院里空无一人,他双眼通红如鹰隼般快速在四周巡视了一圈,视线几乎瞬息定在了背后墙壁角落的一道浑浊身影上。 那道身影模煳不清,几乎与焦黑的墙壁融为一体,李如期字句如浸了血般狠狠咬碎,「方无澜!」 他此时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脑中热血滚沸,握着青麟刀便直冲了过去,黑暗中那道灵流如璀璨星河,刺眼夺目,带着凛冽的疾风,狠厉又决绝横噼而下,可就在刀锋快要落在那人脖颈的剎那,又勐地顿住了。 因为此刻那道身影忽然转了过来。 借着朦胧月光和凛凛灵流,李如期看见那个人,根本不是方无澜。 而是一个陌生人。 那人相貌平平,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乍然看去只是个普通佣人的模样。 可在月色的映照下,那双眼睛浑浊森然,眼白占据了大半,漆黑的眼珠阴勾勾直盯过来,神色阴森,脸颊瘦削。面对着灵流激迸的青麟刀,没有丝毫畏惧,反倒在对上李如期的视线后,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令人极其毛骨悚然的笑容。 一股寒意瞬息攀上李如期的嵴背。 他盯着那张平凡却又扭曲的脸,瞳孔倏然大睁,汗毛倒竖,像是被掘出了某些潜藏在深处的记忆。他不由自主的视线向下滑去,赫然见到那人手中此刻正提着一把银刀,刀刃上鲜血淋漓,滴滴答答从刀尖上不住滴落。 耳畔一声嗡鸣划过! 「咣当」一声,青麟刀掉落在地。 一股痛意直袭脑髓,李如期倏地蜷缩着抱住了头,却强忍着眼前的阵阵昏黑没有倒下。 顾玦……顾玦…… 他双手颤抖着将刀捡起来,再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他错乱的幻觉般,没有留下任何踪影。 就在此时,漆黑的庭院忽然遥遥闯入几盏明亮灯火,有人在背后喊他的名字: 「李如期?!李如期!!」 李如期浑浑噩噩回过头去,便看到温玹正朝他赶过来,身后还有阔步走来的闵韶和虞阳的官兵。
第83页 他此时双眸浑蒙,却带着明显的锐戾血气,手里的青麟刀寒光熠熠,却不知在对着谁。 温玹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找到顾玦了吗?发生什么了??」 李如期攥了攥手里的刀柄,脑中混沌如麻,心底却止不住的恨意汹涌沸腾,眼前像是被血红杀意遮蔽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咬牙一把将温玹推开,沙哑嘶厉道:「滚开。」 而后腾然起身,向着某个方向蓦地飞掠而去,转眼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如期!!!」 闵韶眉间微皱,直觉出了大事,沉声道:「走,跟上他。」 …… 李如期的速度很快,若非是闵韶及时在他身上放了一只追踪蝶,险些把人跟丢了。 追踪蝶的踪迹移动了整整一日,闵韶和温玹,连带着后悔将犯人擅自带出来的萧成简一起,也不得不循着踪迹不眠不休的跟了整整一日。 追踪蝶最终停下的地方在浮荒之巅,待闵韶等人赶到的时候,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弟子,隔着很远便能听见人群中传来的争执,其中便有十分熟悉的声音—— 「李如期,你这是要闹什么?」 方无澜清冷如常的声音从中传来。 「本座还没找你,你倒是自己先送上门了?」 周围一众弟子寂静的围观着,面色多少都有几分不善的看着李如期,显然是方才在温玹等人来之前,李如期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仅惊动了这些弟子,还把明微真人也惹了出来。 但李如期此时形貌有些狼狈,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目光阴寒透血的盯着他,半晌,只问出一句: 「顾玦在哪?」 温玹匆忙赶来,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顾玦不见了? 而且还和明微真人有关?! 萧成简在一旁皱了皱眉,小声自言自语道:「顾玦?这名字好似在哪听过啊……」 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方无澜面色冷若冰魄,面对他的质问半点波澜也无,只是负手而立,冷漠瞥着他,「什么顾玦,本座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李如期不禁冷笑起来。 他早就猜到了,看着方无澜的眼神里尽是讥讽、可笑和恨意,目光如一刃沾血的寒鋩,嗓音淬血般的狠道:「方无澜……你可当真演得一手好戏啊。」 「你方才在万相楼中纵火,在我面前狂言妄语的那股狠劲哪去了?怎的一回到浮荒之巅,脸色就变得这么快?」李如期忍着噁心,满怀厌恶的道,「你若真的有本事,怎么不敢让世人看一看,你那副清高圣骨里头,藏的到底是怎样一副恶臭不堪、腐烂生蛆的嘴脸——」 「你放肆!竟然敢对真人这般讲话!」 「哪来的无耻之徒,口出狂言!居然这样污衊真人,赶紧把他轰出去!」 李如期话未说完,便激起了一众弟子的愤怒。 而就在那些群情激愤的弟子当中,方无澜仍是一袭仙衣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漠然冰冷的看着他,「李如期,我看你是疯了。」 「我疯了?」李如期狞厉的看着他,狠啐了一口,「疯了的人是你!!」 「少他妈在这装模作样了!你自导自演杀了楚眠风,把罪名嫁祸在我头上不说,还纵火烧毁万相楼,用邪术陷害顾玦!好……这可真是能耐极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张假皮能披到什么时候!!」李如期嫌恶至极道。 方无澜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盯着他,半晌,冷冷道: 「你说完了?」 「……」 「说完便滚罢。本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也不打算再找你问话了,哪里来的,便给本座滚回哪里去。」 说罢一拂仙袖,转身便走。 背后李如期额角青筋暴起,怒声道: 「方无澜,我准你走了么?!」 他眸中闪着阴翳偏冷的光,极尽狠厉和恨意的道:「你以为你装得清高就能将责任推卸干净了?杀人是要偿命的,方无澜,你不得好死!!」 这话引得四下皆惊,所有人一时连大气都不敢喘。方无澜蓦地回过头来,目光阴冷如电,怒道:「你找死!」 他抬手化出长剑,凌厉的灵流朝着李如期面门直刺而去,丝毫不留闪避的余地。 电光火石之间,剑上忽地传来一声铮鸣,剑锋一偏,被另一道横截而来的灵流倏然挡了回去! 紧接着,一袭苍青宽袍从背后飘掠而来,如同一树清逸劲柏,蓦然闯入众人的视线,直接背对着落在了方无澜眼前,将他的动作完全打断了。 那道声音如同往常一样润如清涧,侧过头道:「无澜,浮荒之巅内不可胡乱杀生,可是忘了?」 温玹蓦地惊住了! 「……清宣道君?」 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张脸,愕然得难以回神。 楚眠风……竟真的无事了?! 虽然他早已听说了这个消息,但如今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之前在清平镇的客栈里,不止他一个人在场,就连当时闵韶都以为楚眠风是真的死了,后来方无澜又在不叫外人知晓的情况下给楚眠风行了葬礼,守了那么多日的灵,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温玹思绪混沌间,又不禁起了疑。 难道……难道楚眠风的死,真的只是假象?
第84页 是方无澜为达什么目的一手安排好的? ……李如期之前所说的,全都是真的?! 那方才他说方无澜烧毁了万相楼杀害了顾玦,该不会也…… 他一时不敢再想下去了,抬头看着眼前活生生的楚眠风站在众人面前,如同往常一样的清朗温润,温和又理智的将方无澜拦下,仿佛像在看一出惊异悚人的戏剧。 楚眠风平静的转过头来,淡声道:「李如期,此处乃是浮荒之巅,不是你能胡言乱语的地方,若想空口捏造无稽之谈,你怕是选错地方了。今日众多弟子在场,本君不愿同你计较,速速离开罢。」 李如期冷笑了声,目光如血:「我空口捏造?楚眠风,你是真的不清楚自己的死因,还是在跟他一样装模作样?」 楚眠风并不在意他的挑唆,淡然如常的看着他。 「好,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不过——」李如期眸光一转,仍盯向方无澜,阴冷道,「你们不是说我没有证据么?那我倒是要先问问,你们又有何证据,能证明方无澜昨日不在万相楼?」 旁边立刻有弟子道:「这有什么好证明的?真人这些日一直在浮荒之巅中,从未下过山,这点宗内弟子都是知道的!」 「是么?你见到了?」 「……」 那弟子并没亲眼见到,闭嘴不答话了,转头又向周围的弟子看看,等着有人站出来替真人作证。 但没有人站出来。 众人左右互看静默了几许,还是楚眠风先开口说话了,他沉默了几息,淡淡道:「无澜近日闭关修身,不曾见人,但,的确一直在浮荒之巅内。」 「呵……」李如期闻言立时讽刺一笑,「是么?那他又是何时出关的呢?」 「……方才,半个时辰之前。」 「哈哈哈……好极了。」李如期不禁讥讽的抚掌笑着。 周围的弟子闻言也都面色不好,气愤又不服的瞪着他。 李如期面色阴戾至极,看着方无澜,「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方无澜冷然道:「不过巧合而已,要本座辩什么。」 「好个巧合!」 李如期双眸近乎嗜血,手中倏然化出青麟刀,灵流随之淌烨,蓦地指向方无澜,「你不认也罢,但别以为旁人都向着你,我便拿你无法了——」 方无澜并不多言,剑上奔色流光,眸中杀意渐显。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温玹看着方无澜手中同样亮起的激盪灵流,脑中灵光一现,忽地喊道: 「等等!」 他忙道:「李如期!明微真人的灵力是水系,万相楼的那场灾祸只有火系修士才做得出来,你冷静想一想,那不可能是他放的!」 「……」 李如期闻声果然微微一顿,目光锁向明微手中的熠熠寒光。 四下一时寂静了片刻。 温玹以为他说中了,但浮荒之巅几名高阶弟子却相互间面面相觑,神色多少有些异样。 楚眠风眉间皱得更深了些。 半晌,似是没有办法了,他嘆息了声,不得已解释道:「无澜他……的确也会火系。」 「他曾经,是水火双修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累了,隔日更几天,让我休息一下,很快恢復日更_(:3」∠)_ 感谢支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旋涡 「……」 方无澜的的确确是个双系修士。 他的天赋中水火二者皆有,但这两种属性本身相剋,所以他通常只会使惯用的水系,导致很多人都遗忘了他原本还有一个火属性的事实。 此话一出,温玹也瞬间哑然了,难言的看向对面冷若冰霜的方无澜。 纵然难以置信,但所有迹象的确桩桩都指向了他,即便仍旧只是些一面之词,温玹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在倾向于相信李如期了。 方无澜冷漠不言,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飞来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鸟,登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那只木鸟疾快地扇动着木翅,沿着山道俯冲而来,直扑到众人眼前,绕着方无澜面前不停盘旋,十分焦急仓惶,看起来若是有灵智的话,此时定然会急得朝着明微真人尖唿大叫。 这是浮荒之巅紧急通信时才会使用的木鸟,一般情况甚少会用到。 方无澜不禁皱眉,抬指探向木鸟上那缕灵气,感知到其中的内容,目光瞬间一凛! 他抬眸冷厉的看向四周弟子,疾声道:「锁灵塔异动!去叫浮荒之巅上下弟子都出来,高阶弟子随我前往玉钩峰,其余人在外布阵,无论发生任何意外都要守住!」 「是!」 弟子们闻言无不面色紧张严肃起来,立刻转身赶向了山上。 浮荒之巅禁地众多,锁灵塔乃是最妖邪最兇险的一处,其中镇压着不计其数的煞灵邪物,即便是被大阵和灵宝镇着,平日里的煞气仍然会逸散至整座玉钩峰。 但近百年来,浮荒之巅上虽偶尔出现些大妖凶兽,锁灵塔却一直相当安稳,从未出现任何异状。 今日,恐怕还是百年来的第一次。
第85页 方无澜也再顾不得其他,看也没看李如期一眼,立马与楚眠风一起飞身赶往玉钩峰压制异动。 萧成简看着徒然走空的人群,愕然道:「靠,咱这是什么运气啊……」 眼下山脚只剩了他,温玹,闵韶,还有李如期四个人。 温玹也这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觉犹豫的转头看向闵韶,「现在……该怎么办?」 闵韶蹙眉道:「锁灵塔异动非同小可,以防万一,跟上去看看吧。」 温玹点了点头。 以他们的修为,若真出了大事也可帮上些忙。 他转而又看向李如期,正要说话,李如期却根本没顾他们,眸中闪着锐厉阴冷的光泽,显然另有打算,直接朝着山上飞掠而去。 「餵……!」温玹看着那道身影从眼前倏忽掠过,不禁眉间紧皱,怕他冲动出事,嘆了口气,也只好赶忙紧跟了上去。 浮荒之巅上下气氛骤紧,人荒马乱,整个宗门都因这场异动而仓忙了起来,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 温玹等人很快就到了玉钩峰附近,浓郁的煞气近在咫尺,阴邪诡祟的气息已经十分明显,再往前进恐怕会很危险。 温玹心知以萧成简的修为已经不能再往前去了,转头对他道:「你留在外面帮他们守阵吧,我跟君上去里面看看。」 萧成简点了点头,温玹便跟闵韶一起跟随在那些弟子之后上了玉钩峰。 玉钩峰上因受煞气侵蚀,常年阴风阵阵,万木肃肃萧杀,眼下许是镇灵塔中煞灵泄露,煞气又比以往浓郁了几倍,四周黑气阴沉,瘴雾瀰漫,风急天低,处处透着股阴寒悚然的气息。 遥遥望去,远处已经立起了庞大的结界阻止煞灵出逃,结界之中各色阵光乍现,层叠不穷,映得穹顶皆成幻色。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逃出了几只漏网之鱼,数道黑唿唿的煞气在天际盘旋飞转。 温玹和闵韶没在中途停顿,直接朝着峰顶的镇灵塔去了。 镇灵塔附近的情况明显要更严重一些,以塔顶为中心云气骤聚,黑压压的阴云中夹杂着黑紫的闪电。 「李如期!」温玹远远在众多白袍弟子的身影中看见李如期,便直接飞身掠了过去。 闵韶也正要跟上去,背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哥?!」 闵韶险些忘了,闵琰之前去了东靖后又来了浮荒之巅,这些天一直就没回过虞阳,眼下这个时候,断然也在帮忙镇压锁灵塔。 闵琰此时正和几名师兄弟联手布置大阵,见到闵韶出现在这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不禁惊诧,「你怎么在这儿?」 闵韶往温玹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侧头对他留下一句:「有事,回头再跟你说。」 而后一字也不多解释,转眼化作残影向前飞掠而去。 「……」闵琰没有多想,扭过头去继续集中注意施加阵法。 李如期从纷乱中穿梭而过,迎着冽风将髮丝吹得凌乱,目标明确的直奔镇灵塔下。 靠近镇灵塔最近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竖着六方数尺高的镇灵石。 此刻镇灵塔上某处黑气源源集聚,明显是破开了一块洞,空地上却空空荡荡,只靠一人的灵力撑起了结界和大阵,藉助镇灵石之力,竭力修补着塔上的破损。 结界之内煞气缭绕,罡风凛冽。黑气几乎盖过的里面的灵流阵光,结界壁上时常传来咚咚响声,是逃出的煞灵不停挣扎撞击的声音。 结界中那人一身白衣仙袍,被冽风掀得猎猎作响,他眉目冷冽如刀,掌心如凝着飞朔寒鋩,携着狂肆的灵流,将整座法阵撑起来,不断向破口之处灌注灵力。 这种结界对人是不设防的。李如期毫不费力便走了进去,随即便感受到了其中汹涌得令人窒息的煞气,如灭顶般的压迫感向身体袭来,他不禁微顿了一下,皱眉抬头看向虚空之上那道单薄的身影。 方无澜此时显然也看到了他。 这里并非是什么安宁之地,待久了连身体都会被煞气侵蚀,方无澜冷眉倒竖,髮丝被冽风吹得飘荡凌乱,掌中依旧灵力不断,向下方投来视线冷声吼道:「谁准你进来的?这里危险,赶紧出去!」 但李如期却一动未动,只是眉目阴寒棱厉的望着他。 没过片刻,结界内立马又跟进来了另两个人。 温玹显然也瞬间感受到了结界内完全不同于外界的压迫力,简直如溺水般的令人胸闷难受。他见到这里竟只有明微真人一个人在硬抗着修补,不禁惊愕,掌心迅速凝起灵力,皱眉道:「仙长,我帮你!」 方无澜这时候根本顾不上他们,凛然如雪的背影遥遥立在虚空之上,不知听见了没有,只全心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锁灵塔上。 温玹跟闵韶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在下方结了阵,两股灵流交错骤然掀起凛冽罡风,瞬息凝成了一道繁复光阵,与方无澜一样往塔中灌注着灵力,压制其中的煞灵。 结界边缘的那道身影还在杵着,温玹转过头,皱着眉喊道:「李如期!你分清轻重缓急,锁灵塔若是镇不住,方圆数里之内都得遭殃,现在不是你解决私仇的时候,要么过来帮忙,要么就离这里远点!」 「……」 李如期面色阴郁,沉默了半晌,似是摇摆不决,最终还是黑沉着一张脸走过来,抬手凝起灵力往温玹和闵韶的灵阵中灌注着灵流。
第86页 在多了三人的灵力协助以后,结界内的煞气明显降下去了许多。 锁灵塔修復的速度瞬息提升了不少,阴沉沉的黑气渐渐淡去消散,塔上的破口也越来越小,煞灵不再能从缝隙中挤出来,整个结界中已经趋于明亮平和。 但这里都没有人敢放松警惕,之前跑出的煞灵还没有杀死,仍在耳边咣咣勐撞着试图冲破结界,外面的煞气更是没有彻底清除,整个浮荒之巅仍是一派手忙脚乱。 没过多久,镇灵塔的碎缝已经修补近善。 然而就在缝隙即将彻底闭合的时候,一道幽光乍然显现—— 李如期脚下忽地出现一道幽亮阵法,繁复的光色旋转得疾快,阵心呈黑暗旋涡状,瞬息将他裹缚在内! 「!」 李如期当即脸色一变,温玹和闵韶也是一惊。 那道旋涡旋转得很快,看起来极其诡异兇恶,温玹立即收敛了灵力,下意识的想将李如期给拉出来,但那阵法中流出的气息非常不妙,闵韶直觉的感到危险,道:「温玹,别过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温玹抓住了李如期一片衣袖,与此同时那道阵法彻底启动,中央深渊般的旋涡如千钧磁石般产生巨大吸力,几乎如凶煞的地狱恶兽般,瞬息将离得最近的李如期吞吃了进去! 被吸入阵法的前一剎,李如期低骂了声,下意识的冷然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那一袭白衣恍若谪仙的男人正从虚空处向这边而来,但因为距离过远,根本没等看清那人的神情,整个人便被彻底吸入了黑暗之内。 温玹在李如期被吸进去的瞬间,迅速松开了手。 但无济于事,他已经离那黑漆漆的旋涡太近了,情急之下根本不及做出反应,强盛的吸力便如一只无形鬼爪,勐地将他硬生生撕拽了过去。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能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拖走,温玹惊叫了一声,在被进去那一瞬,腰上一股力道勐地将他勒住,背后温热的胸膛毫不犹豫紧贴过来,和他一起跌进了旋涡里。 温玹心口勐地一跳,如熔流破开般蓦然发烫。 「师兄……?」 嗡然一声耳鸣袭来。 眼前倏地黑暗了下去。 温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失重般的不断下坠,心脏随之紧揪了起来,四周昏黑一片,犹如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无底洞。 不等这种感觉持续多久,忽然咚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猝不及防摔落在了地上,骨骼间顿时传来细微碎响,五脏六腑颠倒扭般的生疼,脑中尖锐的耳鸣持续了好一阵,直到半晌才渐渐消退了下去。 好在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温玹咬着牙缓了缓,睁开双眼,入眼是玉白色边缘描金的地砖,耳边传来片片衣料摩擦的声响,像是有许多人站在这附近,却奇怪的全然保持着寂静。 好在令他心安的是,腰上的力道还在。 身后的人似乎也摔得不轻,强忍着坐了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温玹?」 不等他回答,一道低沉而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像是隔了很远,在空荡的大殿内泛起回音: 「从今日起,孤封凌江君府世子李如期,为我大炀少将军,从今往后,为我炀国朝廷除敌寇,斩奸贼,为炀国百姓换安宁,镇太平,入与李大将军麾下,并统昭北军……」 「……」 温玹脑子里倏然一片空白,勐地将头抬起来。 他这是…… 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阵法:一带三。 醒醒,进副本打团了!! 接下来是李如期的故事,略有一丢丢虐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故炀桀骜骨(一) 温玹赶忙撑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正卧在闵韶怀里,以这样的姿势,闵韶方才显然要比自己摔得严重的多。 但现在却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周围,才发现他们正在一座宽阔的大殿中央,两侧站着整齐俯首的群臣,层层玉阶之上,坐着的乃是一个陌生的君王。 可这些人对他们两人视若无睹,好似根本没瞧见一般,将他们两个突兀出现在殿中央的人完全当成了空气。 温玹觉得嵴背有些泛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闵韶目光扫了四周一张张肃穆低顺的脸,道:「不清楚,可能又是幻境。」 温玹脑中乱成一团,想不明白那道阵法是从何出现的,又怎么会把他们带到幻境里来,左右看了看,就连李如期也没了。 闵韶站起身来,又向地上的温玹伸出一只手去,将他拉了起来。 温玹忍不住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下,担心道:「你没事吗?」 「没事。」 温玹抿了抿唇,眼下的环境诡异得紧,他思绪乱得理不清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头又观察起周围来。 看这里的景象,好像是某国的朝堂,殿上的君王正和臣子在早朝上谈论着什么,对话持续了好一阵,内容没头没尾,温玹没太听懂。
第87页 过了没多久,殿前宝座上的人站起了身,道:「退朝吧。」 话音落地,君王起身从侧阶而下,殿上的大臣们便如潮水般向着大殿门口退去了。 他们转过身,一个个面对着温玹走来,脸上或是淡然或是冷漠,眼神从他身上越过去,身体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和闵韶的存在。 后面的几个朝臣走在一处,边说边笑的朝着殿门走着。 他们将一个年轻的男子拥在中央,神色看似谈笑如常,却也不难从那一张张虚与委蛇的面皮上,捕捉到些许恭奉的痕迹。 中间那人昂首阔步的朝殿门走来,年轻的面容俊朗桀骜,眉宇张扬跋扈,年纪还不到弱冠,身上的袍服绣着炀国特有的贵族图纹,标志着他极高的出身和地位,腰间佩着一把材质不俗的匕首,面对着身侧几个老臣的恭维面不改色,甚至许还有几分享受。 温玹看着那张脸,当即愣住了。 ……这个人是李如期?! 温玹没敢笃定,因为那张脸的的确确和李如期生得一模一样,可年纪却太轻了! 他试着叫了一声,「李如期?」 但那人和所有人一样,根本没有看到他,面色带着几分悠然傲气的,就这么直挺挺朝他走了过来。 温玹站到前面,想试着能不能拦住他,但李如期步伐不减,走至面前,竟面不改色的直接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温玹眼眸睁大,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温玹。」闵韶皱眉,忙上前拉他。 「……我没事。」温玹神色复杂的回头望去。 闵韶转头看向那道走出去的背影,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察觉—— 这里应该是李如期的幻境或是回忆,而他们两个只是误入进来的局外人,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更无法跟这里的人交流。 而且,这道幻境也与上次在血窟洞中的完全不同。在血窟洞时,他们只是神识被带入了幻境,肉身还留在外面,想要离开并不是难事。而眼下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处于境中,想要强行脱离,几乎是不可能的。 闵韶眉间皱了皱,也只能看情况随机应变,沉声道:「走,跟上他。」 他们两人一路跟着李如期,很快就到了凌江君府。 府上国君派来的侍官已经等候了多时,见到李如期便恭敬地躬身行了礼。 李如期有些悠懒地坐在座上喝茶,举止颇为怠慢,但侍官却仍是面不改色的低垂着眼,奉从国君之命,嗓音尖细的给他讲起任职需注意的诸多事宜。 由于这个年纪的李如期还是第一次正经入朝为官,侍官出于敬业,便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不少,上至政治朝纲,下至宗族礼法,但凡是需要重视的,能提便多少都提了几句。身为宗室贵胄出身的李如期,这些应该自小就听过不少,于是时间一久,便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耐烦。 侍官自然也看出他的情绪,临到最后只说了句:「李少将军第一战在即,临行前还请莫忘了我朝祖规,亲自前往国师府请上一卦,以占此程吉凶。」 李如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一脸不耐的摆摆手表示知道。 转而便叫家僕送客。 温玹莫约记起,侍官口中所谓的国师府,应该就是炀国赫赫有名的百年世族,顾家了。 顾家在炀国的地位不低,因有炀国祖制在前,所以百年来始终都是顾氏长子继承国师之位,依靠血脉中与生俱来的特殊神力,指点国祚大运。 但所谓的指点究竟有没有用,百年之中也只有歷代国君和少数重臣清楚。顾家的人向来清高,又只听受王命,对外臣拒之千里,从不与朝臣有任何密切往来,众人早就习以为常,连逢年过节的时候门前都是清冷的,极少有人会捧着热脸来贴顾家的冷屁股。 ——况且说实话,他们顾家虽然听来地位特殊,君恩深厚,但实际上不过是靠着怪力乱神之学博得君心而已,上不能以武安.邦,下不能以文治国,有没有真才实学,那还得两说。 更何况,若当朝国君信还好说,若不信的话…… 所以,炀国朝臣对国师府的存在,背地里始终非议颇多。凌江君府虽同样和国师府没有往来,但身为三代为将的世家大族,李如期对这样一个毫无实权又无本事的世族,到底是看不起的。 侍官走了以后,他也放下茶盏站起了身。 少年容貌英挺俊朗,即便毫无情绪,也仍可见得几分张扬的意味,他闲散的负着手,思忖了一会儿,转而悠悠地从房间走了出去。 温玹和闵韶赶忙跟了出去,但随着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外面的景物却全然变幻了。 不是来时的院子,而是国师府的大门。 李如期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和方才显然已经不是同一天。 他身后跟了两个家僕,大摇大摆直接走了进去,被国师府的下人一路领到了一座楼阁。 国师府的景致不同于一般宅邸,似乎每一处点缀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令人置身的犹如不是繁华王城,而是自然山境,一草一木灵气尤为旺盛。进来的人,倘若哪怕只是略通晓风水之术,也能一眼看出这里的格局是多么奢侈讲究。 但可惜今日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傲世轻物的少年李如期。 顾家世代为炀国国君效力,依靠占星演卦之术,替国君卜问国祚前程,预晓天灾人祸,已经足足百年有余,因此李如期也早就听说过有关顾家的一些传闻。
第88页 据说顾家因世代窥探天机,每一任家主不是壮年早亡便是体弱多病。譬如上一任家主,三个月前才刚刚过世不久,年纪还不足不惑,于是就导致眼下新上任的这一位,年龄比自己还小,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还是个没及冠的毛孩子。 虽然李如期现在同样没及冠,但他这个人向来自视甚高。他爹在炀国权倾朝野,他自己便连朝中老臣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年纪不大又毫无实权的国师。 他一是不觉得一个比他还小的黄毛小子,能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占卜之术,二来也从不信那些神乎其神的虚言谬论。若非是炀国君令在前,他可能根本不会跟这样一个人打交道,更遑论是亲自登门来这不大不小的破府邸。 年纪轻轻的李如期根本看不出这座百年国师府上有多少玄妙之处,只是觉得没有金银玉石的点缀看起来寒碜极了。 他悠悠走进阁中,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清幽檀香。 屋内的陈设依旧华贵讲究,狐毛绒毯铺陈的地面上放着一方窄矮的檀木几案,小铜炉中青烟裊裊,再往后,便矗着一座盘面足有饭桌大小的占星盘,上面刻的文字诡怪复杂,符文繁复。 李如期还没见过这种奇怪玩意,不禁凑过去,俯身摸着下巴仔细瞧了瞧。 这时一旁的厚重帘幔被轻轻掀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人。那人站在他背后,见他对着占星盘研究得仔细,于是低咳了两下,出声提醒。 李如期回过头来,这才第一次见着了传闻中那个顾家的孩子,炀国新继任的国师。 ——这个年纪的顾玦可以说是青涩稚嫩的,样貌虽算不得绝色,却也比寻常人白皙清秀许多,明眸皓齿,未束冠的墨发如锦缎似的披散着,加上一身将他身骨衬得单薄细瘦的淡色宽袍,足矣教人眼前一亮。 少年人的身体还未长成,加上从小就多病的缘故,身量比李如期矮了整整一头。 李如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神毫不遮掩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顾玦跟其他的贵胄子弟不一样,他的气质里没有骄傲跋扈,也没有开朗擅谈,只是很内敛很稳静的站在那里,好像并不太爱和人相处,神情上甚至有些疏远。 这让李如期顿时有种此人颇好欺负的感觉。 他问道:「你就是那个新继任的国师,顾玦?」 顾玦略微颔首,没有行礼,嗓音清朗的道: 「李少将军,久仰。」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剧情可能比较紧凑,所以休息两天我又滚回来日更了orz 感谢支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故炀桀骜骨(二) 温玹此时大概已经明白了。 所谓幻境,不过就是从精神上攻击人的软肋,戳破人的心结,而李如期的心结,恐怕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过往旧日在面前重演。 顾玦说完,又看向李如期身后带进来的两个家僕,道:「占星阁不许闲杂人进入,还请李少将军让他们先出去吧。」 李如期面露不屑。 这国师府权利不大,规矩倒挺多,他挥手将人屏退了,转而跟着顾玦走到占星盘前坐下。 顾玦没有跟他多聊,甚至连句简单的初见寒暄也没有。 他本就不怎么健谈,加上刚刚上任,还没适应过来新的身份,对朝堂的各个官员根本不怎么熟悉。国师府里平日不接见闲人,每次来占星阁卜问事宜的人,都是些李如期这样的不好相与的重臣要戚,使得他每次接见时,神经都要微微紧绷起来。 顾玦垂着眸,直接开始替李如期演算。 他骨骼纤细的手指推动着占星盘上的滚珠,偶尔会向对方提几个必要的问题,视线始终落在那些复杂的文字上,专注认真的对着星盘演算。 李如期就抱着傲慢的心态直直看着,看他怎么装神弄鬼。 屋内薰香缭绕,温暖安适。 一刻之后,顾玦将星盘归位了,开口道: 「此战险胜,但切记穷寇莫追。敌将狡诈,奸计难防,若贪图一时之利,必然功亏一篑。」 「你说什么?」李如期脸色一沉,显得不悦。 他压根就不信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私以为所谓的占卜,不过是国君用来安抚人心、煳弄傻子的一种手段罢了,没想到顾玦会一开口就说出个这么不尽人意的答案。眉峰一挑,道:「你的意思是我会输?」 「李少将军若能将分寸拿捏得当,便不会。」 李如期登时不乐意了,轻蔑的往那占星盘上瞥了眼,口气毫无尊敬,「就凭这么个破烂玩意你就敢笃定了?煳弄谁呢?」 顾玦眉间微皱了起来,见他一派无礼,心情明显已经不好,但仍保持着教养道:「李少将军,我顾家世代钻研此道,并非空泛无稽之学,我更不曾煳弄于你,还请李少将军自重。」 「哼,是吗?」 李如期不屑一顾,嵴背向后靠去,面露讥讽的抬了抬下巴,道:「小孩儿,战场之事你又懂多少啊?你知道这场战役,敌方的实力才几何吗?连我爹那样久经沙场的人都说这次的把握能有九成九,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竟然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摆弄两下,就敢胡言妄语了?还以为我会信?谁借你的胆子啊?」
第89页 「还是说,你们顾家在朝廷的俸禄,就这么好赚?」 顾玦当即愠怒。 对方不仅对自己言语有失礼数,竟然还连带着蔑视顾家,顾玦亦在少年气盛的年纪,冷冷出口直言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李少将军又是第一次亲率出征,本就经验不足,有何资格笃定自己一定能赢?」 「何况令尊就算再厉害,也终究不是少将军自己的本事,这场仗对令尊而言,或许真有九成九的胜算,但换做是少将军你,根本就没有!还请李少将军正视己身,莫要太过大意轻敌了。」 「呵呵……你倒是牙尖嘴利。」李如期自小被人拥奉惯了,极少有人敢这么跟他针锋相对,说不恼怒是假的,挑着唇冷笑道,「你个连人都没杀过,战场都没见过的黄毛小子,又凭什么笃定我不能赢?就凭你面前的这块烂木头?嗤……」 「顾家的小孩儿,没人告诉过你我李如期是什么人吗?再厉害的朝臣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你今日敢得罪我,可想过后果么?」他狂妄道。 「我不曾想得罪少将军,是少将军偏要挑衅于我。」顾玦清瘦的腰身挺得笔直,一张青稚的脸硬邦邦板着,清清冷冷道,「我占卜之能虽尚不如我父亲精深,但也从未出过差错,李少将军若是不信,那大可去试一试好了!」 李如期当即眸色一恼。 堂堂凌江君府长子被一个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挑衅了,那还得了?他站起身,倨傲的眸子居高临下俯视着顾玦,神色满带鄙薄,恶狠狠道: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你给我等着,若是你输了,别怪爷回来砸了你的国师府!」 …… 温玹本以为李如期如此自傲轻敌,这一战断然输定了。 但万没想到的是,转眼一个月后他竟然大胜而归。 国君对他称赞有加,炀国百姓夹道欢迎,满朝文武恭奉更甚,皆说这是虎父无犬子,吹嘘捧奉说李将军的长子天资可塑,将来定是国之顶梁。 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竟比之前还要傲然自负了几分。 回到王城没过两天,李如期便再次登临了国师府,模样别提有多趾高气扬了。 彼时,顾玦正在阁内研究五行之术,李如期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一派春风得意,看上去心情颇好,傲然的沖他扬了扬下巴,道:「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顾国师,知道自己错了吧?」 李大将军的长子李如期首战告捷,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顾玦自然也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 见他那一脸小人得志般的模样,顾国师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撂下书捲起身,怫怒道: 「不可能!你一定按我说的做了,否则这场仗你根本不可能会赢!」 李如期不悦的「啧」了声,上下扫量他道:「什么意思啊顾大国师?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敢赌不敢输?」 顾玦一直对自己的卜算很有信心,无法接受自己失手出了错,还偏偏一错就错在了李如期这里,怒道:「我的推算不可能有误,一定是你临场变了什么计策,我昨日用占星、八卦、六爻重新算了十几次,答案都是一样的!你绝对是在骗我!」 「哟。」李如期闻言一下笑出声。 「你倒是还挺当真嘛。」他目光戏嚯的捏着下巴,视线上下扫量着他,「看不出来啊,小孩儿,你还懂这么多东西?」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顾玦不理他的调侃,忿然瞪着他道,「你不是说你没有改变计策,照着原意追敌直上了吗?那好,既然你不肯承认,我便去找知情的人问一问,看看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 说完真的当即就走。 李如期稍稍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紧追两步一把拉住他,「诶诶诶——」 顾玦甩开他的手,冷眼瞪他。 李如期简直给他气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啊?」 见他当真半点不肯让步,李如期无可奈何道:「行行行,我承认,当时我注意到事有端倪,不仅没追上去,还另改计策反将了敌方一军。我是按你说的做了,你之前说得的确都对,一点差都没有,这样总行了吧?」 果然! 顾玦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气愤一时难以平息,仍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哼。」他冷着脸绕开李如期,重新坐回桌案前,端起书卷,「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李少将军便早些回吧,我还有事务在身,没时间多见闲人。」 「嘶……」李如期虽然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但又觉得好笑,问道,「小孩儿,你们顾家的人脾气都这么大吗?」 顾玦听他左一口小孩右一口小孩,早就心生不悦,板着脸抬眼看他,语气生硬道:「李少将军,我只短了你三岁,烦请你称唿放尊重些。」 「短了三岁还不是小孩吗?」李如期对他的不悦满不在乎,径直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了,姿态懒散,十分无礼的屈起手指敲敲桌面,道,「喂,既然你算命这么准,那你不如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再升官发财?」 「……」 顾玦没料到他撒谎被戳穿了,还敢这么无耻的留在这里不走跟他闲聊。他原本不想回答,但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个,忍了忍,道:「……凌江君府已经这般显赫了,少将军还想怎样?」 「啧,谁会嫌官大钱多啊?」李如期这么说着,还伸手把顾玦手里的书抽走了,硬是要他帮自己算。
第90页 顾玦生气的宽袖一掠,一把将书夺回来,恼道:「我国师府只替君上做事!帮你战前卜卦,只是因为君上有所授命。李少将军,我是国师,不是街口算命的神棍!」 李如期道:「你怎么这么小气?国师府替君上做事,还不是为了挣俸禄混口饭吗?你若是不愿意,那不妨开个价,我下回给你钱就是了。」 「你……!」 顾玦手指攥紧书卷,忍无可忍。 片刻之后,李少将军就被国师府的家僕给恭恭敬敬的「请」了出去。 但李如期那时候年少轻狂,又心高气傲,自然不服气被一个毛头小子下了面子,于是过了几日,还真就带了银子来敲国师府的门。 想也不必想,自然是被拒之门外了。 但李如期也不善罢甘休,今日带了一百两,明日就带二百两,两百两还不够就换三百两,直到后来整箱整箱的往国师府抬,日復一日,里头的白银都换成了黄金。看架势知道的是来送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亲。 而反观国师府呢,别说是接受了,到后来连大门都不给开一下。 于是李如期在吃了数次闭门羹后,终于不再来了。 但他不是放弃,而是换了个法子。 譬如每日在朝堂上公然挑刺,故意呛顾玦的话,借着国事为由,下了朝跟到国师府上扰人清静,搅得人家不得安宁,还在宴席上故意敬酒,让喜欢偏安一隅的顾玦成为众人焦点等等…… 起初顾玦是根本不屑搭理他的,但总被这么个无赖粘着又没办法彻底忽视,时间久了竟也就慢慢习惯了。 渐渐熟络以后,两个人不再是一见面便针锋相对,自然而然形成了另外一幅光景。 顾玦在朝堂上被旁人抬槓时,李如期会有意无意的帮衬两句。 兵营里入了什么新式法器,李如期也会第一个带着顾玦去看。 逢年过节有什么灯会花宴的,他同样也会在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的同时拉上一个顾玦。 一切的相遇、碰撞、交汇,在幻境中不过短短几幕更迭的光影,可就在那些不断变幻的景象里,温玹仍是敏锐的捕捉到,那个清雅少年眼眸里的光彩,如萤火般渐渐、渐渐地亮了起来。 开始映入了那个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修出来了,还是放上午吧~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故炀桀骜骨(三) 其实与顾玦接触久了,李如期就开始逐渐意识到,顾玦这个人本身可能比他们初见时还要有意思许多。 顾玦待人疏敬有教养,从不争世俗名利,不屑于与官场名流为伍,更不贪钱财厚禄。骨子里甚至还有那么点小高傲,但同时又有些不知缘由的自卑。 可能是出于自幼的生活管束影响,也可能是由于长大后的孤独寂寞所致,总之他对待任何事物,总是怀着谦虚恭谨的态度,明明那么冰雪聪慧的一个人,却总是觉得自己笨拙无能,一窍不通,恨得叫人有时都想动手打他。 喜欢吃甜到发腻的糕点,偏爱与气质不符的重油辛辣,很少喝酒,喝一点就会醉。 极其高兴或生气的时候也会露出小孩子的一面,但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不吵不闹,不融世俗…… 唔,怎么说呢? 总之很特别,很讨人喜欢。 平日里,李如期能和顾玦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太多,他自从得了「少将军」这一职后,就变得忙碌了很多,开始逐渐接手着更多更隐秘的军中内务,只有在实在闲得发慌时才会去国师府打发时间。 说到李如期,倒也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李家的武将血脉当真不俗。 李如期的天资与修为虽然并不惊艷夺目,但他纵横沙场、运筹帷幄的能力却是旁人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 他的头脑很快,决策也果断得惊人,从不会在大事上意气用事。平日里那么轻浮不着调的一个人,面对生死战场却理智得不似个凡人,无论战场上出现任何突发状况,总是能在所有人兵荒马乱的时候指出一道最隐秘也最精绝的突破口,叫人不得不为他的能力惊嘆折服。 所以李如期这个人虽然骨子里傲慢不逊,却也有他傲慢不逊的资格。 旁人或是因为出身高贵,或是因为位高权重,他却是因为如今朝中无人,他的父亲也已经年老渐衰,国君别无选择,炀国的统帅之位无能人替,非他不可。 除了他以外,没人能治服军心,没人能平息大战,更没人能担得起统率昭北军的重任。 可饶是如此,李如期的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又的确是他身上难以忽视的缺点。 这点对于市井百姓而言或许没什么,可对于李如期这样的人来说,他已经站得太高了,一个马失前蹄便很容易落入泥潭,跌个粉身碎骨,再也爬不上来。 顾玦也曾为此三番五次的提点过他。可李如期实在太傲了,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更不可能听进别人的劝。 于是顾玦也就不再说。 只安安静静的做一个旁听者,偶尔在国师府中关起大门来,听他嬉笑怒骂,嘲讽群臣,谬谈国政,高兴地时候讲一讲沙场趣事,不高兴地时候强拉着他,喝他喝不惯的军中烈酒。
第91页 如此日復一日,转眼便过去了五年。 五年之后,李如期被派去了边关驻军,这么一走又过去了整整三年。 幻境中的年岁并不那么分明,温玹只能从他们面容身形的变化,看出时间在飞快地推移。 李如期重回王城以后,正式承手了凌江君府,又被授封为镇国大将军。 国君为贺他归城,特地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偌大的宫殿里,金碧辉煌,灯影交错,数千盏烛火在银屏金阙中熠熠映光,数百只酒盏在歌舞声色里碰撞晃荡,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端着杯盏在他面前敬过,逢迎的,虚伪的,妒恨的…… 却唯独少了顾玦。 …… 这么多年以来,李如期想要的便是如此。他是个俗人,也从不否认自己是个俗人,他渴望坐拥金山银山,渴望权倾朝野,渴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无不捧贺。 无论是从前出于他显赫的家世,依仗声势也好,还是如今他无人可及的能力,独当一面也罢。他都要。 所以眼下有人为他办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他怎么会不满意呢? 他满意极了。 他看着那些趋炎附势的面孔,堆积如山的珍宝锦盒,他心满意足。觉得人生极顶不过如此。 所以那天晚上,他与众人推杯换盏,在歌舞昇平中喝得忘乎所以,大醉酩酊,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可到了最后宴席将散的时候,又徒生一股恼火。 ——顾玦为何没来?! 顾玦他怎么能不来呢?! 他如今万人拥奉,权势滔天。 顾玦难道就不替他高兴吗? 难道就一点也不想为他庆贺一声吗? 三年未见,难道连一杯酒……都不该敬他一次吗?! 李如期如此想着,竟觉得心头蓦然涨火。 他将杯盏重重一撂,从旁挑了一壶分量最多的酒,拎着便从王宫离开了。 这个时候的李如期身形早就已经长成了,容貌也从郎朗少年蜕变为了成熟棱厉。他相貌俊朗,鼻若悬樑,有轻浮放荡的风流韵致,也有生杀予夺的桀骜凛然,泠寒月色之下,竟连那醉得晃晃荡盪的身影都有几分傲岸的。 许是因为他醉得实在厉害了,对这晚的印象已经不甚清楚,幻境四周的景象都是模煳的。 他凭着印象一路走到了国师府,粗暴的敲开了府邸的大门,连下人通传都不等,直接闯进了顾玦的住处。 见到一脸怔懵错愕的顾玦之后,李如期一把将手里的酒罈狠狠塞进了他怀里,晃荡盪的指着他,恶声道:「你给我,喝!」 顾玦:「……」 见他喝成这副模样,顾玦没办法,只好将他领回屋里,解释说今晚有重要的星象要观,不可错过,所以不得不留在府里,想等到明日一早再去凌江君府给他道歉顺便祝贺的。 但李如期不听,硬是要他喝酒,顾玦屋里没有酒盏,他便拿了很小的两只茶盏来,将酒倒在里头,硬是塞进顾玦手里。 好在这酒不烈,顾玦勉强喝了一些,两三杯茶盏大小的酒下去,倒也不至于醉。 李如期见他喝了,这才觉得彻底满意了。 他倒在屋里的罗汉榻上,醉眼醺红,仰头望着模煳不清的天花板,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他说:「顾玦,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了,我在王城,在边关,整整二十七年了……我觉得和做梦一样。」 「我每日累死累活,和朝里的老世族打交道,和军营里的下士打交道,和我周围的每一个人打交道,我每时每刻……每时每刻不在巴望着曾经我爹的那个位置,我想把那些人全都踩在脚下,让他们仰望我,拥奉我……现在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和做梦一样……」 「……」 他醉得神识不清,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只混混沌沌的说着: 「他们许多人都以为……我那么拼命认真的为炀国出力,真的是为了炀国百姓,为了盛世太平,为了和我爹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功臣……」 「不,其实不是的。」 「我啊,其实根本无所谓炀国太不太平,也无所谓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会不会流离失所,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打仗是为了功勋,杀人是为了受人景仰,我不嚮往天下安宁,只嚮往功名利禄,我想拿着天底下最奢侈最贵重的珍宝,坐着一人之下独一无二的位置,让全天下,甚至是你,见了我都要跪地俯首,谄言令色。」 「……」 李如期闭了闭眼,嘆了一声,道:「荣华富贵,万人拥簇啊,你想一想……谁不想要呢?」 他喃喃自语般的道:「我本来就是贵胄出身,本可以毫不费力就得到世人这辈子都没有的东西,之所以还要这般努力,这般费尽心思,还不是因为有所渴望……有所求吗?」 朦胧的幻境中,顾玦的神情有些模煳不清,他静默了许久,半晌,只淡淡说道:「你醉了,李如期,我让人送你回去。」 「顾玦。」 李如期喊了他一声。 侧过头来,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低沉道:「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 「……」 「你心怀天下,心地比我要善良,你不争不抢,不如我这般爱慕权势,你胸襟宽广,不会记恨于人,不像我这个人,狭隘又记仇……」李如期边说着边站了起来,眼里仍旧醉醺醺的看着顾玦,忽地笑了下,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靠近他,「所以啊,你总是什么都不如我。」
第92页 「……」 他身形不稳,莽莽撞撞的俯下身去,双臂撑住椅背正好将顾玦圈起来。 顾玦微愕,看到那双浑蒙又深邃的眼眸正直视着他,近在咫尺,又带着酩酊的笑意,轻飘飘地道: 「不过无所谓,只要我在这王城,哪还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顾玦藏在袖中的手勐缩了下,旋即意识到对方凑得实在太近了,立即别过脸去,试图将他推开,「李如期,你起开。」 李如期却理解成他是在漠视自己的好意。 不仅没起开,反而更加屹立不动,按住他的手不满道:「啧,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如今功成名就了,要什么便有什么,难道还能亏待你一个小小的国师府不成?」 他随即又想起对方刚才为了观星这样的屁事没去参加自己归城宴,心头又是一阵火,一手攥着顾玦的手腕,一手蓦地揪住他的衣襟,眯了眯眸眼睛,吐息极近的质问道:「喂,顾玦,你是不是……」 话到一半,他在勉强清晰的视野里,看见顾玦那张白皙清秀的脸隐约红了。 李如期眸中掠过一丝疑惑,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堵在嘴边,半晌,最后变成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热啊?」 「……」顾玦咬牙,故作镇定道,「我不热,你赶紧起开。」 谁知李如期见他的模样,忽地笑出来。 那双黑沉的眸里像含着星子,醉醺醺道:「我知道了……」他手抚上顾玦的脸,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对方细腻的肌肤,「三年没见,你想我了?」 顾玦眼眸瞬间震愕睁大,转过来盯着他,唇瓣动了动。 却听见李如期喃喃道:「我也想你了……」 「……」 那个时候对方的气息笼罩得太近了,耳畔被震耳欲聋的心跳盖过,顾玦根本没办法去分辨,那句话本来的含义是狎昵还是单纯别的什么。 李如期后来又对他说了许多话。 在幻境中如隔迷雾般的含煳不清。 最终,那晚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煳,他们似乎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 不知后来是谁先吻了谁,他们炽热的唿吸纠缠在一起,在昏醉和清醒的交叠里,愈趋荒诞。 软帐深陷,灯影朦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随着记忆的淡薄,彻底昏沉虚化。 火红的烛光摇晃了整夜。 金纱薄帐下,映出若隐若现的绰绰阴影。 低喘的,悱恻的,荒唐的…… 如同一场镜花水月的梦,隔着经久别离的年月,再度映出了轮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48章 不梦万相人(一) 自那日之后,李如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国师府。 他一如既往的日日受人拥奉着,傲然恣意,意气风发,如同一道惹眼的光芒,每日来登门造访、邀约宴请的人数不胜数,身边总是围着这样或那样的一群人。 他看起来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搭理顾玦。 连身为旁观者的温玹也看不出,他对那晚的事究竟是介怀,还是根本就无所谓发未发生。 直到某日夜里,李如期在酒楼下辞别了几名贵胄子弟,回到凌江君府。 彼时更深露重,深秋的风吹得很凉。他原本已经累了,但想了想,又鬼使神差的换了条路去了书房。 桌案上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灯,他坐在圈椅上,披了件宽厚的暗色外袍,静静向后靠着,仰着头闭目养神,又像在想事情。 修匀的指尖有些烦躁的在花梨木扶手上一下下点着,他眉间渐渐积起烦郁,皱出了一道很深的沟壑,这样过去了半晌,他口中忽然「啧」了一声,不耐的睁开眼,看向周围。 他像是想从四周找到出一样宣洩口,但没有找到。最终拉开了花梨木立柜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是先前与行军有关的一些记录册本,很厚重,拿起来后下面压着几叠信纸。 那是三年之中,从王城寄往边关的所有信笺,有的来自君上,有的来自同僚,有的来自凌江君府…… 李如期坐回椅子上,指尖在面前的一排信笺上划过,犹豫了片刻,最后将属于国师府的那叠拿了起来。 暖黄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神情略显燥郁,一张张信纸在灯下铺展开来。 国师府寄来的信纸始终是城中最贵最好的那家,笔墨也统统用得讲究。上面的字迹清晰干净,整齐又不失清雅,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顾玦给他寄去的信,都是亲手书写的,从来不曾叫旁人代笔。但上面的内容多半单调,大部分都是一本正经的卜卦之言,偶尔会在末尾附上一两句旁的。 ——此战易守难攻,硬以击敌则多生变数,多加谨慎。 ——三日之内,北境大雪,敌或从西南而来。天寒,切记加衣。 ——时来运转,任君东西,慎防物极必反,且居安而思危。 …… 李如期一张张的看过去,信中的内容大抵如此,终于在翻倒某一页的时候,他手上蓦地顿住了。 那是一张与其他完全不同的信,上面没有任何谶语,只是单纯的几句闲言。 李如期还记得那是唯一一次,他在边关军营百忙之中偶然翻起了国师府过往的那些信纸,发觉顾玦这人平时就少言寡语,写信更是无聊极了。于是一时兴起,便亲手给他写了一封。
第93页 具体写了什么,李如期自己早已不记得了,只是顾玦在回信中这样写道: 今年寒潮来之甚早,几日前夜半时分惊醒,竟觉院中梅色已现数枝,虽只含抱枝头,但心中顿宽。 昨日下朝归府,途中兴起,曾往奇珍阁一观,见一南海瑞紫青和玉,甚喜,然吝于钱囊,驻足许久,恐店主驱之,遂返。今日思来念去,犹觉不舍,再往奇珍阁,却知此物已易人手,遗憾而归,至落笔此笺前,已嘆多时矣。 近日朝中太平,国盛安康,国师府闲而无事。如问趣事,细思良久,只此二三罢。 …… 李如期愣愣看着信上的内容,分明不是很长,却看了许久。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了。 他先前看过吗? 或许看过,只是他忘了。 回了信吗? 或许…… 不,似乎没有,他太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信。 况且以他对顾玦的了解……若是他回了,那么顾玦与他闲聊的信也不会只有这一封。 李如期缓缓将那信纸放下了,目光扫过面前一封封铺开的书信,仍是觉得心头烦躁。 窗户半敞着,夜风吹进来将纸角吹得轻微捲动,烛火忽明忽暗。 他手肘撑着桌案揉了揉眉心,薄唇紧抿着,低垂的眸中有些出神。良久,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不知不觉的略略红了。 待反应过来,他顿时一恼,狠掐了下山根,随即腾然起身! 宽袖一掠带起阵风,倏地将火烛灭了。 满桌信纸被哗哗掀起,在窗外淡凉月色的映照下,接二连三飘落在地。 屋内黑寂无声,将那张神情难辨的脸,彻底笼在了阴影里。 …… 第二日一早,李如期派人查到了那块南海瑞紫青和玉的下落,幸好物主一直珍藏着不曾打磨,他便出高价给买了下来。 但买完以后,他又觉得犹豫了。正巧午时的时候,某个与他关系不错的贵胄子弟想要单独请他吃饭,他想了想,便一口应了下来。 这个贵胄子弟与他年纪相仿,已有家室,府上有一妻三妾,对于某方面的事,可以算是相当有经验。 于是李如期便开口向他问了一个问题,他道: 「兄弟,你觉得我李如期,应该娶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一愣,问道:「李兄莫非是打算娶妻了?」 李如期道:「尚未想通。」 对方笑了笑,话里大约也掺了些恭维的意思,说道:「像李兄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论功绩已经丝毫不亚于令尊,放眼整个炀国,怕是也只有最漂亮,最高贵,最有才的女子方可配得上你吧。」 「只是这样吗?」李如期问。 「自然。」那人胸有成竹道,「李兄乃是我炀国之中流砥柱,自当要娶最好的人。」 李如期静默片刻,不禁将这句话细细一番碾磨。 漂亮,高贵,有才…… 最好的人…… 是啊。 他万般功高加身,无论声名,利禄,还是前途都无可限量,日后岂能不会光芒万丈,名垂青史? 所以相对的。 站在他身侧的,也必该是最好的。 不止是他这么想,想必朝堂上下,乃至于是整个炀国的子民,都会这么想。他是天之骄子,炀国重臣,沙场名将,又手握兵权……能配上他的,岂该不是最好的呢? 与那位贵胄子弟辞别后,李如期命便人去赶制了一样法器出来。 他自己去了趟玉器店,叫人将那块刚刚买下的璞玉打磨,制成了极为精巧的形状,亲自镶嵌在法器之上,做成了一枚戒指。 三日之后,他便拿着那枚戒指去了国师府。 顾玦见到那戒指,原本灰冷的眼眸显然略微发亮,不禁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如期,「这是……」 李如期咳了下,没有抬眼看他,「你之前在信里提到的,南海什么什么玉,你还记得吧?」 「自是记得……」顾玦看着手中那块精雕细琢的玉石,眸中微动,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抿唇道,「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李如期不尴不尬的说:「这个,自然是为了那晚的事。」 顾玦静默不答。 李如期顿了顿,低声道:「既然这件法器你收下了,那……」话在他嘴里兜了一圈,最后还是试探的问出口,「就算是原谅我了吧?」 顾玦手指微顿了下。 「……原谅?」 「是啊。」李如期干笑了下。 他见顾玦神色不妙,故作洒脱道:「反正你我都是男人嘛,酒后乱性,也挺正常的,你应该能理解吧?况且那我日是真的喝多了,醒来都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所以……」 他在顾玦略微发白的脸色下,问道:「顾玦,你就当没发生过吧,行不行?」 顾玦眼中微颤,抬起眸来,眼神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李如期自知理亏,手在袖中攥了攥,却没有避开视线,只是眼眸深邃又略带低盼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顾玦终于开口了,他捏着那枚戒指,嗓音有些干涩,情绪难辨的道:「你考虑了这么多日……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这样的?」 李如期没答话。 顾玦面色默然,除了那平静下掩藏得很深的落寞,没有做出任何抱怨,半晌,他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第94页 他转身背对着李如期,将那戒指放在了桌上,「你的歉礼我收下了,你走吧。」 「……」 但背后的人没有动。 李如期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欲言又止,看着面前那道细瘦清傲的身影,眸中细微闪烁,最终鬼使神差的,还是语气轻松的开了口,道:「顾玦,还有件事,我来时便想告诉你的。」 「今日在来你府上前,我刚从宫里出来。我向君上求了个事,你猜是什么?」 「是喜事。」李如期自问自答道。 「我向君上……求娶了梦潇公主。」他抬起眸来,淡道,「他已经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49章 不梦万相人(二) 李如期向君上求娶了炀国最尊贵的梦潇公主,这件事就如同一柄锋勾冷刃,在他和顾玦之间划开了一道再难癒合的鸿沟。 顾玦为人疏淡清冷,对此既不做理会,亦不做强求。温玹看得出他并非不在意,只是看明了李如期的心意后,便自觉地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而李如期亦是面对他的刻意疏离,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兴许是那一次的赔礼道歉,已经是他傲骨可折的极限。 如今的李如期已经不是那个被拒之门外还会百折不挠的顽劣少年了,他是炀国的大将军,是身份显赫的凌江君,所有人见了他都要卑躬屈膝,他又何尝会对哪个人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的哄劝? 顾玦已经是一个例外了。 所以有过那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 ……亦或者,其实连李如期自己也没想明白。 假若即使顾玦真的肯彻底原谅他,他自己便真的能状若无事,和以前一样面对顾玦吗? 许是不能了。 所以倒也正好,顾玦疏远他,他也不再理会顾玦,各自相安无事,不过是在心底多了一道结而已。 后来日復一日,朝臣们也都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龃龉,明面上虽然不提,背地里却都议论甚广。李如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那些人怎么说也好,都不再作声,于是那些早已看不惯国师府多年的老世族们,终于有了得以贬踩泄愤的机会。 他们一边嘲笑国师府无权无势,不得国君青睐,一边又笑顾玦攀权附贵,却被弃若敝履。那些早就看不惯他清高拒人、不与为伍的蝇营狗苟,终于得以泄了一口恶气,有理由挺直了腰背,理直气壮的说出一句:瞧见了吗?道貌岸然之人在官场上,终究会落得这般下场。 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讥讽嘲笑。 顾玦知道,李如期知道,国君亦知道。 炀国这一任国君本就对国师府不甚器重,甚至认为占卦谬论本就是诡辩言堂,干涉君权的一道阻碍。纵然顾玦从未违背过君意,亦不与权党沾染,可在国君眼中,国师府的存在本就是一颗眼中钉,无关顾玦本身清正与否,忠诚与否。 顾玦身为人臣,而不得君心。 国君不信他,朝臣排挤他,李如期亦漠视他。 但即便如此,国师府也还是原来的那个国师府,只是缺少了李如期那道屏障后,许多的非议与恶意便自觉浮出了水面,露出了它们本来应有的面貌而已。 众臣越是排斥,君上对国师府便越是冷落,但顾玦向来自清则正,面对如此境况依旧能视若无睹,泰然自若。 直到后来。 炀国某位朝臣向国君引荐了一名江湖先生,道号仙称皆起得儒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在国君耍得一手故弄玄虚、诳时惑众的把戏。 国君起初还不以为意,但架不住江湖中人巧舌如簧,善于狡辩,加上那人谨小慎微,从不曾在人面前露出半分破绽马脚,时间一长,便真的得了国君信赖。 一朝入宫面圣已是不易,如今又得了君上深信,那江湖先生又岂会放过这样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于是渐渐地,那人的地位便从不起眼的神棍变成了国君背后辅佐朝政的一员谋士,并且使得君上对神学谬论愈发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君上自然渐渐不再满足于仅此一人,他广招天下贤能,将无数诸如此类的江湖先生收为己用,仅用了短短半年时间,便使得朝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玦身为当朝国师,又岂会对此坐视不管。 期间他曾进谏数次,却次次被君上驳回,他向那些术士当堂对质,质问他们何为五行之道周易之理,却被那些江湖无赖歪曲事实,反客为主。 他们在堂堂国师面前夸夸其谈,冷嘲暗讽,讥笑他无权无势,不得圣心。 他们在国君面前直言反问,问顾玦何以降不降之雨?何以得不得之财?何以逆不逆之干坤? 所言之词,句句荒谬至极。 更有甚者口无遮拦,对顾玦直问道:国师既有天赐之能,又因何使自己沦落至此,成我炀国一大笑柄呢? …… 于是后来,顾玦真的彻底沦为了炀国的笑柄。 他受那些江湖神棍的陷害,被国君禁足在国师府,不许再入朝堂。曾经那些背地里讥讽嘲笑他的世族贵胄,终于正大光明的站在了他面前,谩骂他,讽刺他。 那个时候朝局已经被那群江湖先生祸害成了一锅烂粥,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在每一桩国政上都掺进了他们的影子。那些所谓忠心耿耿的世族贵胄,文臣武将们,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呢?
第95页 这样下去,再强盛的国祚也迟早会衰败。 但……即便要衰败,也至少该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的事。 比起让他们看到国师府得势,看到朝中站出一个清正不阿的忠臣,看到他们对面多一个难以打压的对手,他们宁可选择眼前的利益,任由那些神棍胡作非为,作威作福。 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眼中尚还强盛的炀国会被尧国趁虚而入。 朝堂之上,乃至于整个炀国,再也不是乌烟瘴气,而是彻底变作了腥风血雨。 尧国派去的奸细以叛逆为由诛杀重臣,以炼药为由祸乱良民百姓,短短几月之内,炀国便再度换做另一番光景,朝堂之下人心惶惶,朝堂之上提心弔胆。 顾玦在这期间又写了无数封谏言,无一不是被硃批驳回,到了后来,甚至干脆石沉大海,连硃批也见不着了。 于是他便彻底死了心,安安分分待在国师府里,日日星月作伴,推演着他的星盘。 而这个时候的李如期,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如期。 无论朝局如何变化,无论炀国如何混乱,他所拥有的一切依然不曾变过,他仍旧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本应得的万人拥簇和荣华富贵。 幻境中的时日过得飞快,炀国的变化在温玹和闵韶眼中就如白驹过隙般辗转而过。 与此同时,他们也忽地发现此时的幻境变得有些不同了。幻境中的景象不再只局限在李如期一人的视角,不知从哪刻开始,他们开始从这里看到了许多李如期不能看到的东西。 譬如他们在炀国国君的身侧看见了出谋划策的身影,在王城之外看见了暗夜里密不告人的刺杀,在密室刑台上看见了一具具新鲜的肉体被分割剖裂,尚还蹒跚的孩童被挖出心脏,冰冷的尸骸被抛之荒野,年轻的女子、年迈的老人,在荒郊野岭的尸坑里挖得满手恶臭腐血,抱着被野狗啃食的残躯放声痛哭…… 他们看见了一段暗不见天日的实情,一段极其荒谬可悲的过往。 炀国的国君,当真在浑噩中,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盛世。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夏夜,顾玦夜观天象,一如既往的推动着占星盘上的滚珠。 终于在这一日,推出了一个死局。 炀国将亡。 那一日,顾玦坐在庭院里,看着漫天星河,如钩银月,静静地仰望了许久。 温玹无法形容出那是怎样一种神情。 平静的,漠然的,决绝的…… 其实顾玦心中也许早就猜了这样的结局,只是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翌日一早,顾玦便去了凌江君府。 他在府中见到了李如期,对方还是如往常般一样,眉宇间棱厉浪荡不减,不见半抹忧愁之色,屋内的石刻泛着清凉淡蓝的水波,穿着件宽松的寝居袍,慵懒地倚在罗汉床上,由着身边的侍人为他斟酒侍茶。 到这日为止,顾玦已经被君上禁入朝堂将近一整年了。在这一年之中,他从未见过李如期,更不曾与他说过话。 李如期见他亲自跑来了,不禁勾唇笑了笑,第一句话便是:「顾大国师,真是稀客啊……听闻顾国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难得来我一趟凌江君府,想必——是有求于我了?」 他轻晃着手里的杯盏,垂眸看着盏中滟波浮动,眸色悠懒道:「是想叫我替你向君上求情,重登朝堂呢,还是想叫我帮你扳倒哪个怨敌寇雠?」 不等顾玦说话,他悠悠地抬起眸,道: 「都可以。」 「只要你求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不梦万相人(三) 顾玦手在袖中攥了攥,面色平静地没有作声,只是看向了他身旁的两个侍人。 李如期摆了摆手,将一旁的侍人屏退了,拭目以待的看着顾玦。 顾玦没有与他多说半句,开门见山道:「李如期,炀国要亡了。」 「……」 李如期眸色微变,他很清楚顾玦不可能跟他开玩笑,更知道炀国如今的现状。但他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很快敛起了眼底的情绪,淡淡抬眸看着顾玦,「所以呢?」 顾玦默了片刻,开口道:「听闻近几月内,朝中动盪不止,人心惶惶,已经有不少臣子连夜出城,逃出炀国……」 「所以,你也想逃?」李如期一下领会到他的意思,视线直直盯着他。 顾玦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是。」 李如期静默几息,忽地笑了出来,轻轻敲着桌面,戏嚯的看着他,「真是没想到啊,原来向来两袖清风,忠心效国的国师大人,也有这样贪生怕死,背国弃义的一面?」 「我忠心效国,却并非愚忠。如今既已国之不国,我又何必留在此处,等着白白断送性命?」顾玦沉静道。 「说得好。」李如期将杯盏搁下,悠悠站起了身,宽松的衣袍露出半抹胸膛,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顾玦面前,道,「所以,你想叫我帮你逃走?」 「不。」顾玦声音沉了沉,「我只是来告知你的。」 李如期眉峰一挑,「告知我?」
第96页 「炀国已成是非之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离开这里。」 李如期沉默了半晌。 忽地,他肩膀微颤,放声笑了出来,眸中精光轻微闪动,尤带笑意,多少讽刺的道:「你叫我离开?」 顾玦静默不言。 李如期继续道:「离开哪里?炀国吗?凌江君府吗?离开我冒死战下的功勋,离开我辛苦掌握在手的兵权,离开我梦寐以求的高权厚禄万人拥戴吗?」 「哈哈……凭什么?顾玦,你也太可笑了。」 顾玦静静看着他,问道:「李如期,这些东西就当真那么重要吗?」 李如期轻笑道:「怎么?顾国师难道还要对本君说教吗?」 顾玦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李如期的眼神沉默而复杂。 李如期没有理会他,轻轻一掸宽袖,转身又在铺满狐绒的软塌上坐下了,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道:「再过半年,我与梦潇公主的婚期就该到了,原本我还想在那日好好请顾国师喝顿酒的,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那个机会了。」 「既然顾国师执意要走,那么……」他将其中一杯酒递过去,「我便祝顾国师前程似锦,一路顺风吧。」 顾玦看着面前那杯酒,手指攥了攥,终于忍无可忍,高声道:「李如期!你醒醒吧,炀国已经撑不过一年了!」 「别说是什么金银财宝,功名利禄,就连你的性命将来都犹未可知!你舍不下身外之物,难道就捨得下自己的命吗?!更何况炀国若是没了,你还剩的下什么?!你为何就偏要这么执迷不悟!」 「……」 李如期唇边的笑意终于敛了,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片刻,他将酒盏收了回来,缓缓放回桌上,淡声道:「顾玦。你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这世上最无常的东西是什么?」 「是命。」李如期道。 他静静看着顾玦,道:「我李如期的命,一直是我自己掌握的,也只有我自己能掌握。我费尽半生辛苦,得来的那些功名也好,利禄也罢,自然没有命重要。但你怎么就知道,往后的这一年,我没有命继续享用下去呢?」 顾玦眉间微皱。 李如期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只是淡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顾玦,我是个俗人。我爱权爱财,也贪生怕死。但有一点,你怕是忘了……」 「我李如期,哪有那么容易死?」 「……」 他摩挲着杯盏,面色悠淡道:「既然你说将来炀国註定要亡,我註定要失势失利,散尽所有,那么我何不珍稀当下,及时行乐,继续享受我本该享受的东西呢?」 「你要我跟你逃,可逃了我又能去哪里?我本是炀国人,又是贵胄出身,根系在炀,叛国之后又有哪国敢再收留我?重用我?给我权势?给我财富?让我失而復得如今的一切?」 他眸色深邃,最后笑道:「顾玦,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并不愚钝,我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叫自己凭白死了。所以你要替我担心,大可不必。」 他说完又向后靠了回去,仰头缓缓将手中的酒饮尽了,而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垂眸把玩着那只精巧杯盏,悠悠道: 「我会帮你逃走的。」 「什么时候准备妥当了,派个人给我递消息便是。」他眸也未抬,悠懒的摆了摆手,「回吧,顾国师。」 顾玦心中泄了气。 他知道这个人的脾气,话已至此,显然已经无力挽回了,他也不再多劝,只沉声道:「多谢李大将军的好意,但……不必了。」 李如期一抬眸,正要笑他,便听对方清冷开口道:「我明日一早,会亲自入宫向君上辞官的。」 「……」 李如期眸色一变。 如今谁都知道炀国是个什么局面,尧国虎视眈眈,朝堂内忧外患,顾玦虽空有国师一职,但到底也是百年世族出身。若私自逃走炀国或许还拿他没有办法,但堂堂正正辞官,那不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靶子,活生生的呈给君上,呈给尧国么?! 李如期看着顾玦那张不卑不亢的脸,便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真的做得出来。 李如期不禁磨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疯了?!」 他道:「顾玦,你方才和我说的什么?你说我不要命?我看真正不要命的人是你吧?!你要当面向君上辞官,好,就算他答应了,你可想过你离开炀国以后的后果?朝中那些谏官会放过你?尧国那群败类会放过你?你知不知道他们——」 「我知道。」 顾玦淡淡道。 「我知道。」 「……」 「李如期。」他眸如止水,平静的说道,「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只不过,你选择了权贵,我选择了信义。在这两样东西面前,我们的命都不足为道。」 「不是么?」 「……」 李如期半晌没再作声。 顾玦转过身去,宽袍微微曳地,身形清瘦如雪中竹,在临离开前只留下一句: 「明日,我会亲口向君上辞官的。」 「就当是……我对炀国的最后一点忠心吧。」 …… 那日之后,顾玦真的进宫面见了君上,向他当面提出了辞官离城。 李如期不清楚顾玦那日究竟和君上说了什么,只是听传闻君上当时勃然大怒,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放走了顾玦,只是将国师府的一切财物资产统统扣留了下来,甚至不许他带走一个僕从侍人。
第97页 于是顾玦就这么走了。 靠着一身清正傲骨,两袖清风,离开了炀国,踏上连他自己也未卜的前途。 自那以后,李如期便再也没听说过顾玦的消息。 转眼又过了几月,眼看着李如期和梦潇公主的婚期将至,国君却忽然在这日将他私下传入了宫中,秘密将一则「天诏」委託了给他。让他以捉拿反贼流寇为由,带领数万昭北军前往西南暗中执行任务。 听见「天诏」二字,温玹和闵韶便已经大致猜到了。 这则天诏,应当就是当日李如期亲口所述的那则罪魁祸首,后来发生的一切罪祸的开端。 果不其然。 李如期在受命前往西南后,在半途遭到了尧军的伏击。 他那时没有料到,炀国的势力已经疏漏衰败至此。 多于昭北军三倍的尧军就潜藏在西南边境,身前身后无数暗阵冷箭就掩藏在他们眼前。前路也好,退路也罢,统统都被截得一干二净,如同蛰伏在幽暗中的饿狼勐兽般,勐然扑杀而出将他们杀得措手不及,又令绝望地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时候战马嘶鸣,腥血弥天,漫漫尘沙裹挟着浓郁的血气,耳边近乎听不见刀枪铮鸣,只有强横野蛮的屠杀,和万念俱灰的哀嚎。 数以万计的将士就在荒无人迹的山野里被尧国活活坑杀了。 他们的身躯被堆成尸山血海,曝露在荒野之外。 一个个年轻力壮的热血男儿,成了无人埋藏的残躯冷骸,生时盛世不得见,死后双目不得瞑。 所有人都悲哀地以为,他们只是中了尧国的计。 包括李如期在内。 他明白此事和君上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却也仅仅只是想到君上是受了谋士蛊惑,为了天诏之谕一时鬼迷心窍派他前往西南,却被尧国暗中作梗。 他以为,国君即便再怎么昏聩无能矇昧无知,也不会愚蠢到去坑害自己的将士,眼睁睁的将一批贤良忠骨送葬。 但他错了。 他们的国君,是真的亲手摧毁了他们。 因为就在那场血雨腥风席捲之际,幻境中的景象忽然变幻,像水波般盪开了褶皱,眼前的画面随之一转,将真相铺陈在眼前——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薄如雾霭的纱幔后,至高无上的君王就坐在那尊宝座上,隔着层层叠盪的纱帐,愁容哀嘆。 他在沉吟,在忏悔,在惋惜…… 在为他的忠军良将们哀悼。 他早就知道那些人会死。 那一声声嘆息,一句句低语,兔死狐悲一般,如轰雷闪电似的贯入耳目,叫人心惊胆战,愤懑颤慄。 几欲作呕。 一阵微冷的风袭来,顺着殿门涌入冰冷的大殿,捲起了纱幔的一角。 温玹见到了那个站在宝座身侧的谋士。 那人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衣领高高整束,浑身整齐而严密,面容被银黑相间的面具遮盖着,默而不语的站在君王身侧,沉静得近乎诡异。 那双眼睛藏在面具之后,似是只安静的隐在黑暗之中,又似投来了阴森的寒光,只是转瞬之间,便被轻盈垂落的纱幔再度遮掩了。 就在座上的君王一声声嘆着,慈悲的,哀愁的念着他忠义赴死的烈士时,殿门之外走进了一名宫人。 他手中端着一个很小的四方锦盒,在得到君王的允许后,近身上前,将宝盒毕恭毕敬的献了上去。 片刻之后,宝座旁传来了那个男子的声音: 「启禀君上。」 那声音透过面具,如被砂纸磨砺过般的沙哑,似是被刻意扭曲过一般,低沉森寒得不似人声。 「有李氏之女的灵府做为药引,长生之丹,果真成了。」 隔着纱幔,那模煳黑影动了动,向座上之人微微躬身,「臣恭贺君上,从今往后——永震四海,极寿无疆。」 作者有话要说:「灵府」即心脏。 感谢支持。 第51章 何以心安 温玹闻言忽地一震。 李氏之女? 什么李氏?哪个李氏?! 难道…… 「怎么会这样……」 温玹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喃喃,他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竟见到李如期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盯着那高台玉阶之上,神情苍白愕然,瞳孔震颤,眼眸中浸着不太正常的猩红血色。 温玹一时有些怔懵,视线上下扫过面前的李如期——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上一世的时候他也在这见到了这一幕? 不对,不可能啊…… 直到方才为止,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还都是依照现实而循的,没等温玹从这变化中反应过来,李如期已经面色发白紧盯着那边,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轰然一声巨响! 温玹被惊得下意识往闵韶身边缩了下,紧接着便见到眼前天地扭曲,疾旋倒错,眼前瞬息之间变成了阴沉沉一片。 滚滚雷鸣如巨石碾过,紫红的闪电从天边噼下,方才还沉寂的大殿,瞬间变成了一座暴雨滂沱的庭院。 温玹和闵韶站在庭院中央,却丝毫没有被倾盆骤雨淋湿。 眼睛一时还未适应过来眼前的黑暗,空气中却已然可以清晰地嗅到极其浓重的血腥气,即便是暴雨沖刷洗礼,味道依然鲜明得刺鼻,仿佛有什么残忍可怖的东西近在眼前。
第98页 一股砭骨的凉意瞬间爬上了温玹的嵴背,就在这时,一道闪电降下,借着倏忽闪过的锐光,他蓦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偌大的庭院之中,尸横遍地,血流漂杵,鲜血瀰漫了整座院落,被雨水浸泡稀释过的血液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腥气,一直蔓延到他们的脚下。 温玹瞬间瞪大双眸。 这里…… 这里是!! 远处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靴子跌跌撞撞踩着雨水的声音朝这边极快而来,紧接着,背后厚重的院门被勐然推开,一道狼狈湿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李如期。 温玹脑中短暂空白,蓦地转过头去,发现方才那一人仍杵在不远处,在黑暗中神色难辨的看着这一切。 ……有两个李如期?! 他不觉倒退一步,正心头惊跳之际,闵韶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用力捏了捏,温热的温度传过来,让他得以冷静了一些。 紧接着,那个浑身狼狈的李如期便沖了进来,冒着瓢泼暴雨,身形近乎完全被四下的黑暗吞没了。 他佝偻着,颤慄着,在惊雷疾雨中垂头盯着地上的残尸。 半晌,蓦地颓然跪了下来。 「娘……娘——!!」 「佳期!!」 他抱住地上已泛冰冷的尸体,视线扫过,一声声悲痛地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 「老陈……李元……小冉……」 雷鸣暴雨相袭而至,狂风怒卷,院中的老树猎猎招摇,震耳的雷声盖过了怒嚎哀吼。 他怒火滔天,又哀痛欲绝,望着满院残躯狼藉,浓血淋漓,又只能可悲的泛起一丝不甘和无力来,抱着怀里渐僵的尸体,伏在地上咆哮,颤抖,哀哭…… 杵在不远处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他的手同样在发颤,一步一步地靠近过去,电闪雷鸣掠过天际,映着他猩红近乎滴血的双眼,似是被眼前的景象触痛得深极了狠极了,被抽夺了灵魂般僵硬地走到那些尸体面前。 就在幻境中的自己怀里,李如期看到了那具瘦小的尸体。 她年轻水灵的脸蛋被鲜血煳满,又被雨水洗刷得泥泞不堪,近乎辨认不出原貌,而就在她的胸口左侧,有个狰狞如撕裂般的窟窿,深得几乎如被完全贯穿了一般! 李如期如被棒槌狠狠击中,彻底被那道伤口刺痛了眼。 「不可能的……」 他嗓音沙哑,双目失神的自言自语。 「不可能……明明……」 明明没有的。 明明是完整的。 明明他们的尸首……是他亲手埋的!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噩然看着面前的尸体,脑中理智尽失,早已不能分清面前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假象,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煳混沌了。 蓦地浑身失力,颓然跪了下去。 他跪在曾经的自己身边,跪在那具尸体面前,双目猩红欲裂,紧盯着那道血窟窿,向她崩溃地,颤抖地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的手从那具尸体上穿了过去。 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只是一个无力更改的旁观者,一个无法扭转的局外人,前朝昨夜全都成了隔世,只余下一道挣扎作祟、深入骨髓的烙印。 从此追悔也好,遗恨也罢。 永远覆水难收了。 他手指蜷缩,颤抖的攥成了拳,颓唐悲绝地闭了闭眸,唿吸颤痛。 就在这时,庭院的暗处走出了一个人。 那道身影漆黑,近乎全然融在了雨夜里,极缓极慢地从阴影深处走出来,身形佝偻而迟缓,衣裳被颳得凌乱残破,在凄风暴雨中孱弱得近乎可怜。 幻境中的李如期似有所感,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道黑影。 良久,他声音低哑的问道:「你是府里的家僕吗?」 那道身影卑弱的点了点头。 幻境中的李如期沉默着,他眼底此时几乎已经完全空洞灰暗了,脑中浑浑噩噩,没有去管那个在屠虐中万幸活下来的倖存者,只是垂下头,继续看着地上的尸首。 沙哑低沉的道:「……你走吧。」 「……」 那道身影便走了,拖着沉重地脚步,迟钝又缓慢从他身旁擦过。 滚滚雷鸣响彻耳畔,犹如庞然恶兽在穹顶怒吼嘶噑,倏亮的闪电像把寒刀似的,豁然噼裂了半边天际。 行至一半时,那道身影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幽紫的电光闪雷映着那张瘦削的脸,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李如期。 可他看的却并非是幻境中的李如期。 而是那个置身幻境之外的,真实的李如期。 那张脸在忽闪的幽光下瘦得可怖,眼珠白多黑少,浑蒙森然,如阴鬼似的直直看过来,忽然对着李如期森冷一笑。 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下,声音沙哑幽寒的道: 「你还要放走我第二次吗?」 如被惊雷噼中一般。 李如期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他瞳孔震颤,脸上血色尽褪,视线不住的向下滑去…… 赫然在那人的手中见到了那把银刀! 猩红浓重的鲜血沾满了刀刃,任由暴雨如何沖刷也无法洗净,滴滴答答混着冰冷的雨水,化作浊血不断滑落,滴进满地的血污里。
第99页 他顿时觉得胸口撕痛,耳畔勐然嗡鸣,又听见那人阴森森的对他说: 「你之前已经放过我一次啦……」 他幽幽地笑:「我杀了你全家上下……拧断了你母亲的脖子,砍折了你父亲的牌位,还剖走了你妹妹的心脏……」笑得阴狞,笑得可怖,「想不到,你还会对我仁义宽容至此……」 「真是谢谢你啦,李将军。」 李如期如同被钉子定在原处,双眼几近破碎,彻底失去了血色,错愕如死灰般的看着他。 见到他脸上的神情,那人咧嘴咯咯笑了起来,转过身,瘦削的面颊阴寒扭曲,忽然凉凉地问道: 「怎么样?将一切重头来过,又无法改变的感觉,可还好吗?」 「……」 「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故人,说着自己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将你追悔莫及、恨不能避而远之的一切都再次重蹈覆辙一遍,甚至还见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真相……」那人仍森森笑着,「这种感觉是不是久违极了?又痛恨极了?」 他笑声尖锐,一字一句如同尖锐银针,生生刺入了李如期的耳膜。 「你还没想明白吗,李将军?」 「时至如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惊雷噼闪,风嚎雨厉。 「你仔细想一想罢——」 他幽幽地:「当年若是你肯为国出力,凝聚群臣,国君还会听信邪佞之言吗?」 「若是你肯帮扶国师府,向国君谏言,炀国可还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吗?」 「若是当初顾玦劝你走时,你听从了他的话,你的妹妹还会被生挖心脏吗?你的一家上下还会死尽死绝吗?」 「若是你不曾贪慕虚荣,刚愎自用,顾玦还会沦落至此,命数将绝吗?」 他句句诛心,字字阴寒道: 「想想吧,想想那些因你而死的将士们,受你所累的亲人们,还有那个即便被你辜负了,却还始终记挂着你、惦念着你的顾玦。」 「他们哪一个有错?哪一个该死?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森冷的声音如淬着毒液,寒声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他们啊!」 「李如期,你的良心能安吗?」 如同寒针刺穿了心底,阴冷又狠毒的质问他—— 能安吗? 数以万计的将士,全都因他接下的天诏被迫赴死。凌江君府上百余人,仅仅因为他的倨傲自负被残忍杀害。炀国朝堂,亦是因为他的贪婪享受不劳其责而陷入混乱,终成覆灭…… 不止如此,更无辜的还有炀国百姓。他们本该生在安康盛世里,却仅仅因为国君的一念之差而提心弔胆,朝臣的无心作为而终日惶惶,最终不计其数的死在了谬言刀下,死在了本该护国护民的国君手里,死在了他们难以想像的诡计阴谋之中,成了一个国家成就另一个国家的牺牲品。 ——还有顾玦。 李如期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再去面对他。 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夜荒唐过后,他便始终没有认清自己的真心,对他避而远之,漠然不顾,无可挽回的伤害他,疏远他,害他被朝臣孤立,害他被国君冷落,害他被奸人嘲笑,任由他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危险和磨难…… 整整四年,不闻不问。 他能安吗? 那人看着他脸上全然碎裂的神情,在狂风怒雨里放肆大笑,沙哑狰狞的嗓音如被砂纸狠磨过,无不讥讽狠毒地道: 「明白了吧?你辜负的不仅仅只有顾玦,还有受你所害的一具具尸骨,一条条生命,还有你的家人,还有那些百姓!你辜负的是他们!是整个炀国!!」 「李如期,他们都是你的孽债,你无可挽回,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宽恕了!!」 「你罪孽深重,恶债难偿!」 「你该替他们……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段终于结束了~这两个人be还是he就等到结局再说吧_(:3」∠)_ ———————————————— 接下来是关于这两个人的一段絮絮叨叨,不计入文章字数,作者个人观点,不想看可以跳过跳过跳过~~ 关于这对cp,其中最大的问题,大致上就在于一个不说话,一个不作为,但李如期的不作为主要是在于他不清楚自己喜欢顾玦,对的,所以我说这人是个憨批。 至于李如期到底是不是渣男,是的,渣肯定是渣,但有几点: 第一,他事后并没有不负责,虽然他这个负责方式很渣,但说到底他和顾玦的关系当时是不远不近的,并且顾玦自己选择了沉默忍耐,他不说,有些事李如期就不可能明白。 第二,这点大概很多人不会注意到,他们那天晚上,李如期是喝醉了的,但顾玦没有,所以某种程度来说也是顾玦心甘情愿。不过当然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李如期。 第三,李如期后来选择疏远逃避,站在文章的cp角度来说这种做法也是渣,但站在客观角度来说,他一开始和顾玦非亲非故,两个人没有确定过关系,顾玦出事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拉他一把,但也没有害过他,只能说是顾玦自己原本就会落得这种结局,而李如期选择袖手旁观。 第四,是我基友提到的一点,她说如果没有顾玦帮他占卦,这个渣男可能早死在战场上了,所以他后来不袖手旁观就是他的错!关于这个呢,呃……作者的观点是,首先,卜卦是顾玦的工作,他只是公事公办,国师府吃的本来就是这碗饭。其次,打仗最重要的还是靠本事的,或者再从大的方面来说,顾玦帮李如期占卦,李如期替炀国换来国泰民安,本来就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打仗的胜利与否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人成就,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计入考量。
第100页 至于后来离开炀国后,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这个就不再多说了,有李如期逃避的成分在,也有顾玦一厢情愿的成分在。 所以对于结局而言,各自都有过失,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但对于这两个人的感情而言,最后能不能he就看情况吧_(:3」∠)_毕竟嘛……站在逻辑角度,李如期并没有多么对不起顾玦,但站在cp角度,害呀,这个渣男我义大利炮把他轰成筛子!! 好了,一不小心就哔哔了这么多,以上就纯属个人观点,具体如何还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吧~ ———————————————— 主角接下来终于要回归了!!! 对比之下闵韶简直就是天使_(:3」∠)_ 第52章 药浴 说完这句话后,李如期身上蓦地发生变化,浓郁黑气萦绕在他周身,耳边迴荡着那人邪肆阴冷的大笑。他内丹处骤然暴烈剧痛起来,灵流一时暴走,肆虐的疼痛感很快蔓延至胸口和脑髓,逼得他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紧咬着牙关,如同几近崩溃暴走的野兽。 竟像极了入魔的前兆! 「李如期!!」 这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温玹眸色一变,正要上前,却忽地觉得丹田一缩,如被鹰爪紧攥般蓦地疼痛起来,接着那股痛感一路上涌,直袭肺腑。 喉间一阵腥甜,勐然呕出一口血来! 「温玹!」闵韶立即将险些跌倒的温玹扶住,面色凛厉的抬头看去,便见那人正双目幽寒森冷盯着他们。 阴风冷雨中,那道漆暗的身影勾了勾唇角,缓缓抬起了手。 顿时,他们脚下幽光大绽,闵韶与温玹同时被圈裹进阵法中,漆黑的诡异旋涡再度显现。 闵韶眉间紧皱,却并未慌乱,手臂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搂紧了,隔着阵法幽冷的光芒,冷冷与远处那道黑影对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狂风阵阵肆虐,天翻云涌,眼前的阵光灼亮起来,视线瞬息被光芒阻碍了大半。 恍惚之间,那道黑影似乎徒然拉长了,在光影中荡然而立,飒冷阴寒。 「救世之人……」 悠远地声音如沉钟般盪响。 惊雷噼下。 阵法强盛的吸力再次出现,转眼之间,两人的身影便再度被黑暗吞噬了进去。 闵韶抱紧温玹跌回了现世。 眼前的景象没变,还是在锁灵塔之下。温玹面色苍白,那股剧痛近乎已经袭遍了他全身,尤其脑髓中如徒生千万根倒刺般得撕裂难熬。 他躺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痉挛颤抖的缩成一团,口中发出痛极了的呜咽。 「温玹。」闵韶心脏揪疼,赶忙试着向他体内灌注灵气,可此刻温玹体内的灵流实在太乱了,如同被揉糟的细线般四处冲撞,很难在短暂之中平息下去。 眼下锁灵塔已经被修补完善,煞灵也不復踪影,结界已经被撤了下去。很快便有浮荒之巅的弟子发现了他们,匆匆朝这边赶来:「你们是什么人——」 见到闵韶额间的道印,那弟子不禁怔愣:「虞、虞阳……」 「去拿安魂丹,再准备一间房!」 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闵韶抬头怒道:「快去!」 弟子见温玹的模样不敢迟疑,慌忙跑去禀报给明微真人。方无澜听闻后,便拿了浮荒之巅最贵的安魂丹给温玹服下,怕丹药的作用一时不能立即生效,又叫人在客房中备了药浴。 彼时萧成简听说温玹不见了,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到有了的消息便立马闻风赶了过去,刚好赶在闵韶进屋前将人截住。 萧成简担心温玹的安危,听说他此刻状况极差又需要药浴治疗,哪放心把他交给外人,心急如焚的伸手想要把人接过来:「我来吧……」 「不必!」 闵韶大步走过来,看也没看他,面色阴寒,一阵风似的从他身侧掠过,房门「砰」地一声便关了。 「……」 屋内药味浓重得呛人,名贵的药材混合成一桶滚烫苦涩的黑水。 温玹此刻脸已经苍白得不似人色,额上冷汗涔涔,双眸紧闭,神情极痛苦的蜷缩着,双手紧紧攥着闵韶的衣襟。 闵韶将他抱到浴桶边,皱眉低声道:「温玹,松手。」 但温玹此时理智都快痛没了,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闵韶没有时间多想,只能抱着他一起进到水里。 肌肤沾到热水的剎那,一股刺痛的灼烧感侵袭而来,温玹体内体外被两重疼痛感折磨,顿时蜷缩得更紧了,浑身颤抖的贴在闵韶胸口,眼角被勐烈的痛楚激出泪来,顺着脸颊滑下。 「疼……」 温玹无意识的低咽着。 他平日里的声音清如玉石,可承受不住的时候又是极软的。 闵韶心中抽紧,又不得不把他紧攥的手掰开,不管他现在能不能听见,蹙眉对他道:「听话……把衣服解下来,否则药水不沾身,会恢復得很慢。」 温玹自己自然没办法脱,只能由闵韶帮他。 他将温玹已被浸透的衣裳搭在桶沿,最后只剩了亵裤。温玹浑身浸泡在浑黑的热水里,脑髓阵阵灼痛,身上也被药水刺得难以忍受。额前的碎发紧贴着额头,已经被完全冷汗浸湿了,唇瓣还沾着艷红的血,疼得缩在闵韶怀里抽气喘息。
第101页 「好……疼……」 闵韶心中难忍,紧抱着温玹,一手握着他的手向他体内灌注着灵气,一手轻轻顺抚着他的头髮,轻声道:「快了,乖,再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 他眉间紧蹙,下颚抵在温玹的颈窝上闭了闭眸。恍惚之间,眼前仿佛与前世重叠了一般,像极了当年在山洞的情景。 那个时候温玹遭人陷害,身中重魂晶玉,剧烈的疼痛在他体内爆发时,同如今一模一样,也是闵韶在身边抱着他,哄他,给他疗伤,替他吸走体内作祟的玉片。 但不同的是,那次温玹在被他救下的时候意识已经几乎完全覆灭了。温玹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他,又是谁救了他,他眼前一片浑蒙,眼睛细微睁开着,却根本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甚至嘴里很轻很虚弱的唤道:「萧……成简……?」 闵韶当时一心救他,根本没去在乎这些,重魂晶玉的毒性很烈,要从体内抽走更是犹如刀割般的痛,越到后面就越难以承受。 所以后来的时候,温玹已经疼得几近昏死过去。 那时温玹和如今一样,双手无意识的紧抓着闵韶不放,喉间溢出呜咽声,哭得喑哑又可怜。 最后,他可能是痛极了,也可能是脑中还仅存着那么一丝清醒,分明已经颤慄难忍得不行,竟还是微仰着头,双眼失焦的看了半晌。 全然猝不及防的,对着那近在咫尺的唇瓣……贴了上去。 或者更准确的来说,他那时痛得已经全然崩溃了,根本做不出什么轻柔的动作,完全就是照着闵韶的嘴唇,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而且,闵韶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碰巧或一不小心咬到的位置。 所以,他当时的心情可以想像——他冒着风险背着他的军队将敌人救了回来,却被对方当成了别人,还在分明已经那样痛苦溃散的境遇下,对他做出了那种亲昵依赖过头的行为。简直没有比这更叫人难以接受的事了。 他低皱着眉闭了闭眸,微不可查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一炷香过后,温玹体内的疼痛终于渐渐消退了,但同时人也彻底昏睡了过去。 闵韶替他把了把脉,确定他体内的灵流已经完全平息,便将他从水里抱出来,忍着没往那光.裸的身体上细看,简单替温玹擦了擦,便将人塞进了被子里,转身出了房门。 …… 温玹昏睡了一天一夜,也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 他的梦境里起初还是朦胧平静的,断断续续梦见了以前在天隐山的日子,梦见了他的师尊和师兄,也梦见了他的大哥和萧成简。 到了后面,那些模煳的片段便逐渐清晰起来,连成了一幕一幕的他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过往。 他梦到上一世,他满心煎熬的赶往天隐山,却途中误破了结界。 屏障碎裂,滚滚煞气滔天盖地,漫天的恶魂煞灵顺着结界的碎缝挣扎钻挤,如索命的恶鬼一般,尖叫着,嘶喊着朝他扑涌过来。 他被那些煞气侵蚀得溃不成军,可意识犹在。 他拖着残躯浑浑噩噩的回到天隐山,那么长的山道,一步一步地登上去,后来双腿爬不动了,便用手臂撑着一下一下爬上去。 他爬了一天一夜。 从白天到夜晚,再到天色蒙亮。 再后来,眼前所有的景象便开始混沌了。 他面前是刀枪剑戟,是鲜血淋漓,是千夫所指。 他满手鲜血,孤立无援,站在唾骂与恨怒之中,面露茫然。 「我……杀了……谁?」 「……」 闵韶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在这样不安的挣动着,嘴里念着梦话。 唇瓣微动,话语低喃不清,眉间很难过的皱着。 「……我……杀了……」 闵韶走过来轻晃了晃他,蹙眉低声道:「温玹……温玹?」 好几声之后,温玹才似有所感。 他挣扎的从噩梦中睁开了眼,梦话还含在嘴里,断断续续的尚未念完:「我……」 「……谁?」 念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方才醒过来,睁着迷茫又朦胧的眼,懵然望着床顶。 「……」 闵韶将手里的热粥放在床头旁,淡淡道:「睡了一觉,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温玹又怔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侧头看向一旁的闵韶,「我……睡多久了?」 「一天。」闵韶沉声对他道,「先起来吃点东西。」 温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还有些混沌。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身上穿着贴身的纯白雪缎,但皮肤上沾染的药味仍挥之不去,鼻腔里还能嗅到淡淡清苦的味道。 沉默了半晌,他脑中渐渐清晰了,昨夜前尘似悉数回笼,指尖慢慢在袖中攥了起来。 良久,才再次将头缓缓抬起来,眸子里沉静深邃,又有些湿润,涌着许多复杂的情绪,看着闵韶的背影。 哑声朝他道:「……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19-11-11 11:50:50~2019-11-12 20:0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页 第53章 头晕 闵韶眸中微愕,拿东西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半晌,才转过身来,将手中略厚的外袍披在温玹身上,迟疑又低沉地「嗯」了一声。 温玹没说话,但眼眶渐渐红了。 屋内一时寂静,床头的粥碗飘着丝缕热气。 闵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本以为温玹要说些什么,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粥碗端了起来,捧在手里。 半晌,低哑的转开了话题:「锁灵塔……修好了吗?」 闵韶眸中沉了沉,「……嗯。」 「李如期呢?」 「还在幻境里,生死不明。」 「幻境里的那个人……」 「暂时还没有头绪。」 「……」温玹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默默用小勺舀着碗里的粥。 气氛一时安静得怪异,闵韶又站了一会儿,便打算出去了,正想嘱咐他好好休息,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萧成简的声音: 「我进来了啊。」 「……」 对方听起来根本没打算询问,说完便推门直接走了进来,一进门,见着温玹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喝粥,怔道:「哟,你醒了啊?」 温玹抬起头来看向他,「嗯。」 萧成简走过来,向一旁的闵韶简单打了声招唿,便径直走到了床边,当即伸手不轻不重的在温玹发顶上唿噜了一把,唉声嘆气道:「我的宝贝六殿下啊,您可真是我祖宗!」 「……」 「方才看你那模样,还以为你要死了呢,吓得我够呛,差点连东靖都不敢回就想捲铺盖跑路了。」他幽幽嘆气,说完又上下仔细瞅了瞅温玹,关心道,「现在怎么样,好些了没有?还难受吗?」 闵韶神色冷了冷,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 温玹摇头道:「我没事了。」 「你到底是怎么弄的啊?」萧成简又问,「我听明微真人说,你们先前在峰顶帮他修塔,转眼人就全没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温玹迟疑道:「其实……事情有些复杂,具体的我一时也说不清,等改日有空再跟你细说吧。」顿了顿,又不忘补充了句,「对了,回去若是我大哥问起来,你记得千万别跟他提这件事。」 萧成简见他真的没什么事了,也松了口气,转而不禁面露同情,双臂抱袖,悠悠道:「我不提,自然有别人提。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二哥在浮荒之巅呢。」 「……」 「方才你睡着的时候,他来看过你,情况也基本都了解了,回头多半是要告诉君上的。所以,这回你是别想躲过去了,等着回东靖挨骂吧。」 见温玹脸色一时变得很幽怨,萧成简又笑着骂道:「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叫你平日不老实到处乱闯,还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样,活该被逮着狐狸尾巴。」 温玹闻言撇了撇嘴,倒是没怎么畏惧,反过来幽幽瞥他,「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回去尚且还能装病矇混过去,但你可是弄丢了东靖要犯,饭碗能不能保住尚不好说,还有心思过来说我……」 「嘿……」萧成简顿时被他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气得牙根痒痒。要不是看在他气色虚弱还没恢復完全的份上,早就撸起袖子动手了,眯起凤眼质问道,「温谨央,你个狼心狗肺的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多管闲事,跑来托我帮忙,还叫我把犯人带出来的来着?」 温玹把粥碗一撂,背对着他在被窝里躺下了,虚弱道:「我头晕,要睡了。」 萧成简当即给他气笑了。 他正要再上前,手还没伸到一半,便听一旁被晾了半晌的闵韶忽然冷冷开了口:「扬灵侯。」 萧成简一顿,听见那声音沉冷继续道:「屋中药气未散,闻久了易生不适,早些回吧。」 「……」 萧成简闻言自然只能收了手,心下怪异得紧,神色略微异样的瞧他。 ——他从之前便觉得不对了,昨日温玹出事时闵韶的表现就更让他觉得可疑,但眼下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很快敛了神色,淡道:「是么,有劳君上关心了。」 他又朝温玹的背影看过去,别有深意的幽声道:「你好好休息吧,等好些了就跟我回东靖,到时候有你个小混蛋玩意好瞧的。」 他说完转身便要出去了。 但还没等他走出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温玹又忽然转过身来,半张脸遮在被子里,低声道:「可是我没打算回东靖……」 他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听得一清二楚。 萧成简顿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疑道:「你说什么?」 他匪夷所思,「你不回东靖?那你还要去哪?」 温玹抿抿唇,朝旁边的闵韶看了一眼,对上对方的视线后,又迅速移开了,面不改色道:「去万相楼看看。」 「……」 萧成简简直无语难言,心道你都这个模样了还去个屁的万相楼!不禁朝扫了眼闵韶,目光更复杂了。 但他到底也没说什么,又骂了温玹几句,一脸怫然的走了。 萧成简走后,闵韶也不打算多留,正想出去,温玹却忽然叫住他,「师兄。」 闵韶对这称唿尚没能适应过来,顿了顿,转身道:「怎么?」 温玹侧躺在床上,身上还披着那件外袍,柔似锦缎的长髮披散着,脸色仍有些苍悴,抿了抿唇看他道:「……我头晕。」
第103页 闵韶闻言并没深想,沉声道:「你再睡会,我叫人煮了安神汤,好了就给你拿来。」 「我不想喝汤。」温玹眉间微皱,似是有些难受,垂着眸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说完抬眸虚弱的朝闵韶瞄了一眼。 又瞄了一眼。 又瞄了一眼…… 好几眼之后,见闵韶没反应,他终于忍不住了,欲言又止道:「要不,那个……你帮我揉揉?」 「…………」 闵韶不禁微怔,看了他半晌,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温玹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闵韶眉间蹙了蹙,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忍心拒绝,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了。 温玹抿着唇死命压住唇角,心一横,病恹恹的歪过身子来,把脑袋枕在了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等着给揉。 闵韶:「…………」 若他现在脑子还能转的话,定会发现温玹得寸进尺的能耐又长进了不少。 但现在他显然不及思考了,甚至还有些心绪复杂,僵硬的伸出手,按在他头侧的太阳穴上,力道不轻不重的缓缓揉着。 屋内一时宁静。 温玹躺在他腿上,唿吸轻缓的闭着眼,墨发云雾似的披散在身后,衣袍宽松柔软,领口略微敞开,从闵韶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截露出来的玉白后颈,顺着衣领一直延伸至嵴背深处。 屋子里仍瀰漫着清淡的药味,靠近温玹身边,那股药味便更浓了些。 萦绕在空气中的气息和腿上难以忽视的重量,很难不让闵韶心神微晃,回想起昨日的情景。 当时事态严峻,他没功夫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可一旦安稳下来,昨日种种却都能极清晰的呈现在他脑海里,只要一闭眼,他便能轻易的回想起来,那玉润的肌肤触摸起来是怎样的手感,腰肢纤细劲瘦得一臂便可揽住,尤其这人缩在他怀里隐忍发颤的时候,又是怎样令人悸动难控…… 闵韶额角不禁微跳。 自是知道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喉结动了动,微不可查的移开视线,强行将脑子里的念头压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温玹缓缓睁开眼。 他眼眸沉静地微垂着,被细密的眼睫遮掩了大半,忽然开口道:「师兄,昨日……多谢你。」 闵韶沉默了下,手指仍轻轻替他揉着头,淡道:「不必。」 温玹眸子里沉沉的,轻声道:「李如期和顾玦……」 他话未说尽,那两人的纠葛实在太复杂了,最终落成这样的结果,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可怨,顿了顿,只道:「他们之间的事,比我想得还要复杂许多。」 闵韶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万相楼的那位楼主,就是顾玦,对么。」 这一点无需旁人告诉,闵韶也已经猜到了,温玹点了点头,垂眸道:「那日,我原本打算带李如期去见他的,但没想到,那天的事会发生得那么突然。」 闵韶道:「那不是巧合。」 「我也觉得不是。」温玹嘆了声,眉间微皱了皱,回想道,「你还记得吗?李如期那日从万相楼离开后,就立刻去了浮荒之巅找明微真人对质,他说当时在清平镇是明微真人放走了他,还作假杀害楚眠风,又在万相楼纵火害了顾玦。那个时候李如期的状态你也看到了,那种情况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闵韶淡淡道。 温玹抿了抿唇,「虽然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眼下所有的嫌疑,的确都指向明微真人。」 「况且……」他声音沉了沉,道,「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之前清平镇的邪阵也好,还是锁灵塔下的幻境也罢,每件事发生时,都有明微真人在场。而且那个阵法和幻境很不一般,根本不是研习正常术法的人使用得出来的,若非是修为极高的大修,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了。」 尤其是昨日的幻境,施术者不仅可以把人的神识强行捆绑在境中的虚体上,强迫入境之人将所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再度亲歷一遍,还可以自己进入到境中,更容换貌,影响境中之人的理智。 这样的幻境比寻常幻境要可怖许多,境中的经歷不单纯只是自己的心魔,还掺杂了别人刻意操控、扭曲过后的假象,可以将入境之人的心神和理智摧毁得一干二净。譬如昨日李如期在境中所见的,便必然有施术者的恶意在其中。 闵韶并不否认他的想法,「的确。」 温玹想了想,又觉得实在难以想通,问道:「可是,如果真的是他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救世之人……又是什么意思?」 闵韶眸中微沉,道:「那人的身份和目的尚不清楚。但从现在来看,应当已经可以确定一样前提。」 「什么前提?」 闵韶薄唇微动,说出两个字:「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的文案已经出来了,作者已疯,大家可以去瞅一眼_(:3」∠)_ —————————————— 感谢在2019-11-12 20:04:06~2019-11-13 16:2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心思 温玹眸色微变。 「入魔……」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脑中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低声道,「所以,那个人之所以这么做,便是想让李如期入魔?」
第104页 「是。」闵韶道,「而且,这个人的手段的很高。之前有一点我们可能想岔了,血窟洞里的邪阵,并非是用来吸取法力的,而是在李如期体内集聚了数种魂力,打乱他本身的灵流和内息,整整三个月,吸取的不多不少,既没有惹出人命,亦没有被人察觉,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而后,再通过幻境的方式制造心魔,两相之下,让人不堕魔也难。」 「不过……」他又道,「强行促使人入魔并非是件易事,所以这个人的本事可能还不止于此。」 温玹顿了顿,「什么意思?」 「我想,他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魔息。」 「控制魔息?!」温玹微愕。 「当时李如期体内的魔气,并非逐渐凝成,而是瞬间爆出来的。」闵韶眸色沉冷,看了温玹一眼,「包括你也一样,你们两个都是在那一瞬间受到影响。」 经他这么一说,温玹才后知后觉的悚然意识到此事。 的确……当时闵韶毫髮无损,他却反应如此剧烈,不禁哑然道:「可我为什么会受到影响?」 「不知道。」闵韶道,「也许……你的体内,也有魔气。」 温玹立时一僵。 魔气? 他体内怎么会有魔气? 难道,是他上一世的时候…… 不,不对……上一世的时候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除非,他并非是单纯的重生,而是復活? 可要这么说来的话,如今的时间又算怎么回事,若他是復活,又为何会回到这个时候…… 温玹眸中微颤了颤,脑中一时纷乱如麻,闭上眼,皱眉道:「我不知道……」 闵韶手上略微顿住,默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外面忽然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那声音隔了很远,像是从院外面传过来的,仔细听来似是萧成简的声音,不知是遇见何人,在外头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吵闹声停止后,院子里便传来了脚步声。 浮荒之巅这两日因锁灵塔之事忙得正紧,众多弟子都在忙着善后琐事,闵琰也是刚得了空来他哥这里看看,还没进院子便碰上了萧成简。 他昂首阔步的走进来,斗完嘴面上尤带着一脸不服气,大步走到门外,依旧是习惯性的连门也不敲,心里盘算着怎么告状,直接推门而入进到屋里,嗓门嘹亮道: 「哥——」 「……」 「……」 屋内一时寂静。 ……该怎么说呢。 闵琰到底还是年轻,举止莽莽撞撞,没点收束,有了第一次,照样还敢有第二次。 闵韶平日对他管教不多,此时也尚才发觉,他往日似是对闵琰太好了,导致他如今没规没矩,有点得意忘形的过头。 闵韶没说话,眸色漠然冷厉的盯着他。 闵琰尚未察觉,注意力全都在床上的人身上,僵硬的抬起手欲指,「哥……你是在……」 「你方才在跟谁吵架?」 闵韶打断他,寒声质问道。 闵琰这才注意到他哥的眼神,心里倏然发毛,声音顿时弱下去不少,干巴道:「扬灵侯……」 「这里是何处?」 「……浮荒之巅……」 「此处有病人,谁准你大声喧嚷的?」 「哥,我……」 「还有你上次偷跑出宫的事,孤还没跟你算帐。」 「……」 闵韶眸色沉冷,半点不容置疑,「回宫之后禁足一月,加抄十遍弟子规,不抄完不准出安阳殿。」 闵琰登时瞪大眼睛。 他又不是五岁了!!抄什么弟子规?!! 但闵韶丝毫没有给他留抗拒的余地。 闵琰顿时蔫巴了,像只被拔了毛的鸟,接着又听见闵韶对他下逐客令道:「若是无事便出去,闲话等改日再说。」 「……」闵琰闷闷应了一声,委屈巴巴的走了。 温玹从方才有人进门开始就没说话,装作一脸头晕不适的模样,翻身默默从闵韶腿上滚了下去,安安静静的躺着,面对着墙壁降低存在感。 屋里再度只剩了他们两个,但经闵琰这么一扰,闵韶也不打算再多留了,他略微烦郁的揉了揉眉心,起身对温玹道:「你头晕便再睡会吧,正好天快黑了,等明日一早再下山。」 见他要走,温玹不由得转过头来,问:「你要去哪?」 闵韶道:「隔壁。不远。」 「……」 见他似还有话,闵韶道:「还有何事?」 温玹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最后面色虚弱的翻过身来,瞅着闵韶,「我还是觉得不舒服……」试探的看看他,「师兄,要不,你……陪我睡会儿?」 闵韶:「…………」 闵韶一时心情复杂至极。 他没有拒绝,但也并未答应,看了温玹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叫萧成简来陪你?」 温玹怔了下。 「萧成简?」 闵韶幽深道:「你与他,不是关系最好了么?」 「我……嗯,算是吧。」温玹露出几分茫然,并没理解到他的意思,以为他是不愿意跟自己同床,于是改口解释道,「那什么,我就是觉得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的,你若是不想的话就算了,我自己也……」 「什么叫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闵韶听见这话眸色忽地微愠,打断他,「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第105页 「!」 闵韶细一琢磨,又觉得他方才那句话不对,又问道:「你跟几个男人一起睡过?」 「…………」 温玹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勐地从床上坐起来,语无伦次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跟几个男人……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啊!你、你……我……」 他原本泛白的脸颊都红了,半天才想起来高声反问:「我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闵韶眉角微挑,探究道:「所以你喜欢女人?」 温玹下意识的眼眸略微睁大,做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当、当然了,不然呢?」 「……」闵韶盯着他没做声。 温玹心虚之余,又勐地回味过他的意思,登时骇然震惊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对萧成简,是那种……那种心思?!」 闵韶仍旧没说话。 「你——!我……」 温玹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一口气没喘匀哽在喉咙里,噎得他捂着胸口一阵勐咳。 闵韶忙上前替他顺了顺背,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但温玹没有接,他丹田处因受到牵动,又隐约疼起来,脸色愈发差了几分,闵韶眸色微变,赶紧坐过去扶住他,往他体内灌注灵力。 温玹半靠在他怀里,气得头晕目眩,又百思不得其解,咬着牙道:「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我对他有那种意思的?我跟他不一直都只是兄弟吗?我……我眼光看起来就那么差?!」 「……」 闵韶一时沉默,他看温玹的反应并不似作伪,隐隐怀疑或许真是他想错了,但眼下他怕温玹的疼痛再次復发,没再细想,低声道:「抱歉,是我想岔了,你权当没听过吧。」 这怎么能当没听过! 温玹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强压下乱跳的额角,板着那张清俊苍白的脸,跟他强调道:「我跟萧成简真的没什么,对他也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 「我们从小到大认识那么多年,他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他那个人……」他说着,不觉想起萧成简各种各样的坏毛病,忍了忍将话咽下去没说出来,改口道,「总之,我不可能喜欢他的,你别乱想。」 闵韶眸子微动,没说话。 温玹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喜欢男人。」 他抿了抿唇,暗自想道,若非闵韶修的是无情道,他可能也不必这样隐瞒。有些事既然已经註定是不可能的,那他那些越界的心思,自然还是藏得越深越好。 何况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若能回到从前那样便已经是难得了,单是因为昨日得到了某些确定的答案,温玹便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只要能继续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着,偶尔试探着满足一下自己私心便已经很足够了,当然不敢多想其它。 闵韶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 既然温玹喜欢的不是萧成简,那喜欢女人自然也无可厚非。他仍握着温玹的手替他缓解着体内的灵流,淡淡提起一个名字:「周绮柔?」 那是与温玹已有了婚约的贵胄嫡女,虽然出身名门又姿容姣好,但仔细算来,与温玹连话都未真正说过几句。 「不是。」温玹不出意外的否认了,他此时正因虚弱而虚靠在闵韶身上,整个人被半圈在怀里,再往后靠靠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唿吸,因此心虚无比,说道,「……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闵韶没再说话。 片刻后,温玹体内的灵流重新安稳了下来,闵韶松了手,问道:「可还觉得何处不适么?」 温玹摇了摇头。 「早些睡吧。」闵韶没再与他多说,替他盖了盖被子,扶着他躺下来。 顿了顿,沉声道:「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一到甜的地方就卡卡卡卡文……挠头。 第55章 烟火会 这一觉温玹睡得很安稳,身边一直有温热的气息陪着,没再做那些糟乱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温玹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将衣裳穿戴好了,走到屋外。 他暂住的这间院子很大,院内有不下十间客房,包括萧成简在内,昨日也是住在了这间院子里。 温玹走出去的时候,萧成简正坐在树下的木桌旁,身上繁复的华贵锦袍如曳流光,悠闲地边喝着茶边等他。见他出来了,便起身朝他走过来,「身体可恢復好了?」 温玹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了。」 萧成简看着他,咳了声,神色忽地有些怪怪的,拖长声音:「昨日……他是在你房里睡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用言明。 温玹顿了顿,点头。 萧成简神情难言,一时又不知怎么说,正待欲言又止的时候,温玹问道:「他人呢?」 萧成简顿了顿,最后还是把话压回去,答道:「好像是去跟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道别了吧。」 「哦。」温玹应了声,在桌旁坐下了。 没过多久便有弟子给他们送来了早饭,吃完早饭后,闵韶也带着闵琰从外面回来了,叫上他们一同下山。 因为温玹身体刚刚恢復,不宜耗费灵力御剑,几人便选择乘着马车慢悠悠的往回走,萧成简要回东靖,也就跟他们顺路走了一程。 路上,温玹私下问了闵韶关于楚眠风的事,他知道今天早上闵韶一定已经当面向楚眠风询问过了。
第106页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据闵韶所言,楚眠风并未多提此事,只说那时他并非死亡,而是被封住了魂,后来方无澜想办法将魂解封后,他自然便醒了过来。 这件事的细节,楚眠风并没多说,施封魂术的人也尚未找到,只能暂此作罢。 所以至现在为止,清平镇的悬案犹未解决,反倒还增添了万相楼的惨案和更多疑点。 所有事情与方无澜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背后到底是不是另有他人也无从猜测。 温玹一时觉得头又疼了,靠在车里,百无聊赖的向外望风景。 晚上的时候,马车行至了一座镇子。 好巧不巧,正赶上这日镇上有场烟火会。各家各户的百姓几乎都出来了,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几人今晚要暂住在这里,于是也就顺便到街上逛了逛凑个热闹。 彼时天色刚刚暗下来,烟火尚未开始,但街上已经熙熙攘攘。道旁的摊位全都被占满了,该吆喝的吆喝,该起灶的起灶,明亮的灯笼于顶高悬,老人牵着小孩子的手,年轻的男女衣着鲜丽,结伴穿行在喧嚷的街上。 夏夜的风迎面而来,携带着嘈杂的人声,拂去一缕燥热,掠过热火朝天的街巷,悠悠捲起行人的衣角。 闵韶遮去了额间的道印,与他们走在街上。 他对烟火气息的接触除了上一次在清平镇,便是停留在多年前的天隐山了。 算上上一世,应当已经有十年之久。 那时在天隐山下,也有这样一座热闹富庶的镇子,每到过节的时候,他们的师尊就会带他们下山,到镇子上游玩採买。 他们的师尊是个一眼看去颇为仙风道骨的人,衣裳总是穿得飘然如仙,一丝不苟,哪怕是在炎炎夏日,也依旧衣冠整束,但骨子里却又十分随性散漫,温和近人,与他在外如雷贯耳、撼天震地的名声半分不符。 闵韶犹记得那个时候,他和温玹都还不大,而他的师尊则是个看似年纪轻轻,实则已经年纪不知几何的人物了。依照他师尊的话来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伤春悲秋,于是那时同样是在这般热闹欢腾的夜晚里,他和温玹一门心思的想出去玩,却被他们的师尊按在了酒楼雅阁里—— 闭上房门,敞着轩窗,楼下喧声鼎沸,楼上对月望空。 太玄老祖顶着一张极为年轻清隽的脸,手握杯盏,望着天边炸开的烟火,面露沧桑,对着两个半大的小孩子,老成持重的嘆着: 「烟花眨眼一瞬,亦如人生苦短。生者何欢,死者何哉?难吶,难吶……」 「…………」 年幼的小孩子自然不会好好听他说这种话。 彼时,温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眼睛却始终巴巴地望着窗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了会儿烟火后,又把视线转到楼下的街上。 街边卖糖糕的摊子锅炉开了,锅盖一掀起来,蒸腾的热气滚滚涌出,香甜热乎的气味直窜到楼上,糖糕表皮被炸至金黄,滋滋冒油,皮脆馅软,光是看着就能想像出一口咬下去该是何等香脆美味。 温玹趴在窗边,眼睛直直盯着楼下的摊子,蠢蠢欲动。 看了一会儿,他小声试着打断他,声音软得像糯米糕,「师尊,我想吃那个……」 「唉,若是世人皆可长存,那人生八苦岂非终有一解?可惜啊,世事如云烟,无定亦无常……」 「…………」 太玄老祖说得很投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外面的烟火早就结束了。屋里的话头也终于停了下来,太玄老祖摇头嘆息,给自己倒了杯酒。 倒到一半,他忽然顿住,终于记起了面前的两个徒弟。 灵光一闪,道:「咦?央儿,我记得你前几日……是不是在屋中藏了酒?」 「……」 那时候温玹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本来乖乖顺顺的一个好孩子,偏是叫萧成简那样的纨绔子弟带歪了,不仅喜欢躲避功课偷跑下山,还闷不做声的学会了喝酒,简直就是学坏了。 温玹抿抿嘴巴,心虚的点了下头。 但太玄老祖深觉欣慰,指尖一推杯盏,「来,一起。」 「……」 更坏了。 闵韶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候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师尊?他还太小,这样怕是……」 「小什么?」太玄老祖打断他,「你师尊我从五岁起就开始饮酒,十岁的时候已经千杯不倒了,他这年纪算什么?」 说着又倒了一杯,「来,你也一起。」 「……」 坏透了。 没人能想到,世人高山仰止的修仙界第一人,实际上竟是个颇为放旷、婆婆妈妈,又极其不靠谱的师父。两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没有因他而走上歧途,也算是吉人天相。 …… 街上的人流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天色渐渐完全黑了下来。 几个穿戴不俗的人走在路上,很是受瞩目。 闵韶虽然相貌俊美,但气质实在太冷峻了些,旁人不敢接近,也只能偷着瞧瞧。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是萧成简,一身突显贵气的昂贵锦袍,气质浮浪,面相风流,加上一双流转含笑的凤眼,简直不能更吸引年轻女子的好感。 何况与女子交流心事增进感情,本也是他一大拿手的强项。
第107页 温玹深谙这个人的习性,于是一早就躲远了些,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跟闵韶走到了一起。而闵琰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反应迟钝,不仅没有跟上来,反倒还在萧成简附近跟得极紧。 于是渐渐地,他们中间的距离就隔开了。 街上热热闹闹,空气里飘着四溢的食物香气,每个杂耍献艺或是贩卖小吃的摊子前都围了许多人。温玹走着不觉也被吸引了,与闵韶驻足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前,跟着看了会儿。 他前面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正被大人抱在手臂上看戏,手里拿着串刚炸出锅的鲜肉丸子,腾腾冒着热气,小孩子边看边拿到嘴边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被牙齿咬破,立马露出里面软嫩入味的丸肉,鲜香淋漓的油汁随之溢了出来,烫得小孩直嘶嘶吸气,但仍是禁不住诱惑,小口小口将整颗肉丸吃掉,沾得满嘴油光,餮足不已。 温玹看着也不禁觉得馋了,忽然嘆道:「我有点想林二娘做的藕菇丸子了。」 林二娘是天隐山脚下那座镇子上一个常年卖小食的女人,因为卖了多年的丸子,手艺颇好,有时甚至会引得临镇的人专程来买,人也是个热心肠,每次见到温玹都十分热情。 她做的藕菇丸子一直是镇上最受欢迎,煮得香软的藕混着糯米被捣得碎烂黏糯,与吸饱了特制汤汁的菇丁一起混进肉丸里,放入笼屉中蒸上片刻,不仅卖相漂亮,气味也让人食指大动,入口的味道更是叫人颊齿生香,难以忘怀。 这还是温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闵韶面前提起以前的事,虽然只是很不经意的一件,但也足以让闵韶心中微动。 「不过……」温玹又道,「这里没有藕菇丸子,别的丸子也可以替代一下,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 两人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果然找到了那处卖油炸丸子的摊位。温玹买了一串,上面串着六颗差不多大小的肉丸,香喷喷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果真鲜香美味。 温玹边走边吃着,吃掉两颗后,不自觉又想起先前他问过闵韶的那个问题。 他转头看看闵韶。 眼下夜色正浓,街市上却灯辉如昼,那张冷峻如刀噼斧削般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更深刻了几分。 温玹抿了抿唇,忍不住再次问道:「师兄,你到底……为何不能吃东西?」 闵韶平日不沾吃食,只服用辟谷丹,这在修仙界算不上是秘密。温玹始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私以为他是不能再吃了。 「……」闵韶闻言微顿,清幽深邃的眸看向他。 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19-11-14 19:14:24~2019-11-15 19:1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白菜 温玹愣了下,「你能?那你为何……」 闵韶默了片刻。 当初他在天隐山的那几年,是他反噬最难克制的几年,起初师尊也不是不曾给他送饭,但那些饭菜他往往一整日一整日的无法去碰。一日下来,他要么是在被反噬折磨,要么就是在昏睡当中,等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饭菜也早就凉透了。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便只能靠服用辟谷丹维持体能,四年下来也渐渐成了习惯。 而再后来他回了虞阳,那个时候他的反噬已经容易克制了许多,宫中也不缺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但那时他已经不太有口腹之慾。而且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宫里面很清冷,虽然比山顶上要好一些,但更多时候,他看到的只是朝臣的战战兢兢、勾心斗角,宫人的循规蹈矩、如履薄冰,许多人的曲意逢迎,阿谀谄媚。 他的面前多了许多人,多了许多四年之中没有的新鲜和热闹。 却只是感到束缚和压抑。 所以他既不喜欢被人侍奉注视,也不喜欢一个人食而无味,更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张办宫宴。 总归他也不那么需要,干脆便一句话吩咐下去,自那之后,自然就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他也从来不会被提醒,这样的做法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闵韶将大部分实情隐去了,淡道:「当初我在山顶修炼,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做别的,所以时间一长,自然习惯了。」 「这样啊……」 温玹看了看他,总觉得这样的理由并不充分。 但是好在,他只是不想,而并非不能,否则温玹险些还以为,这也是他修炼无情道需要牺牲的欲求之一。 「那……」温玹思忖了下,又不知这种事他适不适合开口,欲言又止了一会,最后看看手里的那串丸子,道,「这个虽然不如林二娘做的好吃,但味道也不差,外面那层炸得很脆,里面的肉也很鲜,你要不要试试看?说不定会有食慾。」 闵韶眼眸微垂看着他手中,静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 「啊,不过你若是真的不想就算了,我就是……」 温玹语气轻松的正要把话收回去,便听见闵韶忽然道: 「好。」 温玹眸中亮了亮。 「那我去给你买。」 他说罢转身就要回去,手腕忽然一紧,被拉了回来。
第108页 「不必麻烦。」闵韶淡道。 他说完这句话后,温玹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仍没松开,反倒被稍稍用力拉过去了些。 温玹略微一顿,紧接着便惊诧的看到,闵韶俯身将嘴唇贴凑了过来,微微张口,咬住了他手里的丸子。 「!」 温玹眼眸睁大,玉白的脸颊蓦地发烫,简直有什么在他脑中炸开了,将心底烫得发颤。 这可是……他吃过的啊! 他怔懵之间,脑中数种念头忽闪而过,不禁想道—— 闵韶洁癖那般重的人,竟然不会嫌弃这个吗? 那自己方才吃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下面那颗丸子?? 没有吗? 为何没有呢?? 要早知如此的话,他就应该碰一下的!! 他脑子里掠过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面上却仍持着镇定道:「怎、怎么样?好吃吗?」 闵韶喉结微动,将口中的东西咽下了,松开他的手。 答道:「尚可。」 他脸上始终面不改色,连方才的动作也只是不着痕迹似的一碰,若非是温玹手腕上的触感犹在,险些便要以为做这些的不是他。 温玹抬起眸来,撞上对方的眼睛,目光一触便觉得心口跳得厉害,忙移开视线转过身去,状若无事道:「那……我们再去前面逛逛?正好这个时辰也该饿了,你顺道再看看,还有什么愿意吃的。」 温玹与他往前走着,街上人潮来来往往,光影交错,倒是看不出他脸上略微泛起的红。他又道:「师兄……以后你还是尽量不要吃辟谷丹了吧,那种东西虽可饱腹,但时间长了总归不好。」 闵韶不予置否。 温玹想了想,「可是宫中的厨子不合胃口?」 闵韶看起来并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敷衍道:「算是吧。」 温玹抿了抿唇,没再多提。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前面的人潮依旧不减,但四周的摊位却少了。再往前走,便是最适合观赏烟火的湖畔,此刻时间临近,岸边已经围了许多人。 附近没有什么卖小食的摊子了,眼下也没办法再折返回去,温玹颇有些遗憾,只得与闵韶站在湖畔周围,等着烟火开始。 湖面上银光粼粼,揉碎的月色如璀璨星河,倒映着岸边火红的烛灯。 夜风徐徐吹来,耳畔的人声喧嚣不减,温玹倚在木栏边,微仰着头望着漫天星斗,墨发被风轻微吹乱。 月华与烛火的糅合之下,他脸庞的轮廓被勾勒得朦胧,沉印在眸底,煞是好看。 片刻之后。 咚—— 远方忽然传来厚重的钟鸣。 紧接着便见湖畔对面一道光亮倏地升起,直窜天际,在黑寂中轰然炸开!碎成千万缕绚烂灼目的光泽。 人群顿时喧腾起来,伴随着赞嘆的惊唿,耳畔的烟花接连炸响,在黑沉的夜空中爆发出流光璀璨的光芒,瞬息即逝。 温玹那双桃花眼中映着纷呈的光亮,如同墨色的潭水盪出涟漪,晃动着温软的水波,将那张清俊的脸映得更明亮了几分,望着天空,眯眼笑道:「真好看。」 在他未注意到的地方,闵韶眼底难得柔和了几分。 「嗯。」 一群小孩顺着木栏边跑边笑,疯疯闹闹的打成一片,周围的人群本就拥挤,旁边的人为了避开那群小孩便往后边挪了一些。 温玹也被挤得往旁边挪了挪,他离闵韶本就近,这下近乎是挨到了闵韶身侧。 漫天烟火,映若白昼。 持续没了没过多久,烟火会便已临近尾声。 四周的人群仍旧拥堵,但比方才稀疏了些。 温玹远远地听到吵闹声,虽然在烟火和喧杂声中不甚分明,但声音却十分熟悉。 他回过头,就见到萧成简和闵琰在朝这边走来,那俩人的穿着在人群中尤为显眼,不知因何事正边走边吵着,各自争执不下,口中骂骂咧咧,谁也不肯让谁。 温玹朝他们招了招手。 萧成简气得脸都泛青扭曲了,翻了个白眼将脸一别,正瞧见栏边的温玹,再往旁边一看,闵韶正挨着站在身边,两人的距离别提有多近了。 萧成简深吸了口气,恍然一拍脑门,低骂了声,撇下闵琰朝这边快步走过来。 不等温玹反应,萧成简脸上已经换了副嬉笑的表情,用力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手臂搂紧他的脖子,勾肩搭背的故意退开几步远,玩笑道:「怎么这么大个人还到处乱跑呢?一转眼就没影儿了,可叫哥哥我好找啊。」 「……」 萧成简余光一瞥,果然见对面那人在冷漠的看他。 装作没瞧见似的,一派自然的拽着温玹,「走啦走啦,时辰不早,早点回去睡了。」 温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等说话,背后的人便叫住他。 「温玹。」 温玹顿住了,回过头来。 闵韶正看着他,声音淡漠如常,「你明日不是要去虞阳?」 萧成简:「……」 「跟我过来。」 闵韶说完迳自朝另一边走。 温玹自然不拒绝的跟上去,临带着拽了萧成简一下,示意他有话回头再说。 萧成简顿时脸色难看,忍了忍,不知道是该怜悯他还是该骂他。 闵琰这时候也跟了过来,直接奔着他哥身边去了,从萧成简身侧路过时,还不忘了鄙视一句:「臭流氓。」
第109页 萧成简立时牙根痒痒,还回一句:「兔崽子!」 温玹:「……」 温玹不知这两人又出了什么状况,神色异样道:「你非礼他了?」 「我呸!」萧成简狠啐了一口,「我非礼谁不好要非礼他?」 「那你们又吵什么?」 萧成简面容扭曲,对着闵琰的背影谩骂道:「别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就会在我旁边大唿小叫坏我好事!方才我连人家姑娘的手还没摸一下呢,人就叫他给吓跑了,还唧唧歪歪朝我骂了一路!神经病……」 「……」 几人到了客栈安顿下来以后,萧成简的气仍旧没消。 他将温玹单独叫出来,找了处没人的地方,脸色依旧带着气愤。 张口第一句便是道:「姓闵的果然一个德行,没一个好东西!」 「……」温玹知道他对闵韶有敌意,但还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便问,「到底出何事了?」 萧成简冷哼了一声,将眼神转到温玹身上,像在瞅着自己家养的白菜似的,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谨央,听哥一句劝。」 「以后你可是要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人,切记离那个姓闵的远点,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19-11-15 19:12:59~2019-11-16 23: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言枫、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灵山 温玹睁大眼睛,脸上轰然红了。 他脑中像被洪水席捲过似的,顿时万念俱出—— 什么意思?? 萧成简看出来了? 他平日里已经表现的那么收敛了,居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吗?? 那、那那那闵韶会不会也…… 他蓦地羞耻僵硬了,强压下脑中的念头,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但张了张口,喉咙里还是颤的,吐不出半个字。 这里光线昏暗,萧成简却是没看出他的异样,自顾自道:「他那个人啊……啧,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扮猪吃老虎听说过吗?」 萧成简以为温玹不了解龙阳之事,觉得这种事他不知也好,干脆就不跟他说透,只是旁敲侧击的道:「你还是年轻,见过的太少。从之前在饮鹿宴上,我就瞧出不对劲,本以为他是想对你不利,结果哪成想啊……」 他言语未尽,嘆了口气,神色纠杂道:「总之,你不要觉得他这个人好,你仔细想想,你们这么多年未见了,他突然对你关怀备至,谁知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呢?指不定就是想图你点什么。毕竟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单纯,你也别跟他凑得近了,千万离这个人远些。像他这样的人,哪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他表面上看起来也不简单,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 萧成简幽幽嘆息,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郑重道:「兄弟,遇上这么个人,我是真的可怜你,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千万别着了他的道,懂吗?」 温玹:「……」 温玹很想说不必他提醒,自己已经着道很多年了,也想说闵韶根本就没他说的那么心怀不轨,更没有所谓的蓄意利用,纯粹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但这话他又不可能说得出口,于是只干涩道:「你想多了吧,我这个人要权没权,要财没财,他哪至于图我什么……」 「……」 他图你这副皮相啊!!! 萧成简顿时恨铁不成钢,就差揪着他的衣领子兜头开骂了,怎么就非得犟呢?? 他混迹青楼楚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尤其在这种事上,一看一个准儿,闵应寒那个狗东西,绝对错不了!! 他义愤填膺,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兄弟会被一个男人给惦记上,奈何他这位兄弟自小缺乏某些经验,要怪也怪不得他,只好强压着脾气,平心静气跟他道:「总而言之你听我的,离他远点,这是为了你好,听见没有?」 温玹心情复杂,面上顺着他的意乖乖点了下头。 「你……」萧成简瞧他这副故作听话的表情,就觉得不靠谱,面色重重扭曲了下,完全不觉得放心。 他有意再多提点两句,但左右想了想,温玹也不至于真蠢到吃亏上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会拿清分寸,于是也不再多说,眼不见心不烦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回去睡吧。」 「对了。」临走前,萧成简又嘱咐了一句,「等从万相楼回来以后,别再跟他去王宫,记得早点回东靖。」 温玹不知听进去没有,又是听话的「哦」了一声。 「……」萧成简气到没脾气。 …… 回房的时候,温玹心里仍是很乱,他倒是不担心萧成简知道这件事,只是怕闵韶会有所察觉。 他很怕若是闵韶知道了,他们两个会连之前的关系都不如,闵韶说不定会疏远,甚至厌恶自己。 他一时心中忐忑,魂不守舍的上了楼,没等推开房门,隔壁的门便忽然打开了。 闵韶就住在他旁边的客房里,此刻似是正好要出去一趟,见到温玹,自然将视线投了过去。 但还没等做什么,便见温玹目光微惊,立刻迴避了他的视线,想要赶紧进屋,但临进门时似又觉出不妥,干巴巴的说了句:「我先睡了。」
第110页 然后「砰」地将门关上了。 「……」 紧接着,萧成简走在后头,一身华袍锦服,步履悠闲的从楼梯走了上来。 见到闵韶在这,萧成简也不慌不忙,扯出一道很是敷衍的笑,状若无事的打招唿,「君上还未歇啊?」 闵韶冷冷看着他。 「时辰不早,早些歇息。」 萧成简说完,便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多此一举。」 闵韶忽然沉冷道。 萧成简身形一顿,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视线交汇之间,仿佛碰擦出丝缕幽火,当中意味不言而明。 闵韶神情冷漠,眸中深不见底,压低声音道:「扬灵侯既然好管闲事,那孤就不客气了。」 「……」萧成简眸底发沉,脸色泛青道,「你什么意思?」 闵韶没再说话,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擦肩走了过去。 萧成简面色难看,唇角略微抽动,又朝温玹的房门瞥了眼,终是忍了回去,拂袖回房。 …… 闵韶下了楼,向店家借了一副纸笔,抬手沾了沾墨书下一封信,待墨迹完全干透后,便折起来带出了客栈,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将那张纸放入流鱼中。 近日悬事频发,始终毫无头绪,他便想着师尊见多识广,或许会对那两种邪阵有所了解。流鱼的速度极快,若非他师尊远在天边,兴许过不了两日便会有消息。 但他也未抱太大希望。 因为师尊这个人大多时候行踪不定,平日独处时也喜欢设些乱七八糟的结界,多半情况下,流鱼可能根本见不到他人。 翌日一早,马车照常出发。 萧成简要回去交代事务,只得回往东靖与温玹就此分道扬镳,温玹则继续乘着车,与闵韶他们一道前往虞阳。但尚未等抵达都城,行至中途的时候,闵韶忽然接到了一则消息—— 东南灵山道不知受何影响,突然出现了极大范围的坍塌,当中气息怪异,状况难辨,如今已派人在附近看守,不敢妄动。 闵韶下意识的便将此事联繫到了幻境中的神秘人,但转念细想,可能又无关于他。 因为上一世的时候,他的武魂灵智便是在灵山道出现的。 灵山道只是一处笼统的地名,整座灵山面积极大,当中形势又复杂难辨,所以即便是他前世去过一次,也早就忘了武魂的具体位置所在,不提前摸清是根本找不到的。 这次灵山道坍塌,闵韶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和武魂有关,因为这一世与上一世所发生的事大相迳庭,原本应该在半年后现世的武魂有可能会提前,也有可能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如此一来,闵韶便只得改道去了灵山。 温玹几日前刚受了伤,体内的气息尚且稳定不久,闵韶本不想带他过去,让人送他先回虞阳,但温玹却偏说自己已经完全恢復,执意要过去看看。 到了灵山道时,镇宁君正带人守在外面。 山中的某处肉眼可见的塌陷得厉害,峰崩树倒,碎石嶙峋,山体半壁一塌煳涂,当中瀰漫着隐隐不同寻常的气息,被层层结界罩了起来,四周有众多手持武器的士兵围着。 「你在这里等着。」闵韶对温玹说了句,转而道,「闵琰,跟我过来。」 闵琰闻言立马跳下车,温玹跟着探出半个身子,看起来也有跟上的打算,被闵韶横了一眼,又默默退了回去。 温玹见他是真没打算带上自己,只好安分在车里待着。 闵韶并没把武魂灵智在这的事告诉他,带着闵琰便走了,镇宁君将四周兵阵安排好,也跟着进了山里。 这片结界布置时费了很大一番力气,范围广,且形势乱,当中的气息又难以辨清,叫人惴惴不安。 镇宁君起初来的时候,并没敢轻易带人进来,只是在附近巡视了一番,隐隐感觉到里面的气息非同寻常,但与魔气或是煞气又有所不同。 但闵韶却在踏进这里的剎那蓦地感觉到——这就是那只灵智的气息。 所谓灵智,便是由天地灵气所聚,自然而成的一股强大神识,当中所需的要素极多,难能可贵是一说,能不能迫使灵智认主又是另一说。当真可遇而不可求。 如此一来,闵韶反倒安心了些。 灵山道的崩塌仅仅是因为灵智的缘故,并非其他。 况且也幸好,他没有将温玹带过来,因为当年便是连他自己都在压制灵智的过程中险些受伤,这里面但凡有生命的活物,大多都受了灵智的影响,极高的野性与灵性并存,很难确保会发生什么。 几人走入了结界,由于这只武魂灵智与闵韶一样,属性皆为火,导致这原本看起来山明水秀的地方,温度出奇的高。 闵韶走在前头,淡淡提醒道:「这里变数不少,当心些。」 话音刚落,便听见闵琰忽地叫喊了一声: 「啊,那里面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旁的溪水中水流湍急,在靠近他们的地方咕咚咕咚不停冒着气泡,似是有什么大傢伙潜伏在其中,伺机而动。 几人都下意识的以为这里有什么异变的妖兽。 镇宁君细眉拧了拧,尽职尽责的挪了一步挡在了他们二人前头,苍白细长的手催动灵力。 然还未等做出什么动作,水里的东西便像受到巨大威胁似的,气泡徒然剧烈急促,水花勐烈激盪。
第111页 紧接着,一股水浪勐然掀起! 只见一条巨大黝黑的鲫鱼蹦出来,只冒了半截身子,黑漆漆的鱼头张开嘴,朝着镇宁君兜头「噗——」地一声,勐吐了一口大水柱。 然后趁人不备,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扑通钻回水里,飞速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鲫鱼:呸!人类! 镇宁君:…… 感谢在2019-11-16 15:57:50~2019-11-17 15: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言枫、青烟爻、无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再遇 「……」 镇宁君上半身完全湿透,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尖俏的下巴滑下来,碎发悽惨的黏在脸侧,手上的灵力都因震愕而熄去了,满眼不可置信,世上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鱼! 冷诮的脸一时扭曲至极。 闵琰原本也被那硕大的鱼躯吓着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狠狠抿上了嘴巴,盯着镇宁君的背影,强装镇定,忍住肩膀的颤抖,竭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 纵然他十分努力,镇宁君仍是不可避免的察觉到了。 恹白的脸稍侧过来,语气森寒砭骨:「二殿下?」 闵琰立马收住。 扭头机敏地拽了拽闵韶,转移话题:「哥,快快,帮镇宁君烘干,待会该着凉了!」 闵韶:「……」 闵韶的火灵力的确用途多种多样,不仅可以杀敌降怪,还能在特殊时刻除湿御寒。 镇宁君唇角重重抽搐了下,一想到自己一上来就出师不利弄得满身狼狈,还得要国君纡尊降贵的替他烘干,脸色不禁更难看了几分,活像个要吃人的厉鬼。 一路上,镇宁君的神色都没缓和过来。 他们避开了溪边,换了条别的路走,但一路上依旧遭遇了不少意外。 动物对人原本就有着极高的警惕性,加上生活在此地的动物又常年受到灵智所影响,智商比寻常动物高了不知多少倍。 它们对人有的抱有敌意,有的感到恐惧,也有的觉得好奇。 譬如就在这时,闵琰走着走着,正从一棵参天古木下路过,茂密的树冠中突然冒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他一大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只松鼠。 松鼠的长尾巴捲住枝干,倒吊下来,小爪子里正抱着一颗果实,模样腼腆如娇俏少女,将果实往闵琰怀里一丢,咻地缩回去没影了。 「……」 闵琰拿着那颗果实愣了愣,摸不清头脑:「这是……给我吃的吗?」 那果子紫红紫红的,圆润饱满,但可能是摘下时不慎磕碰着了,破了个小口。 闵琰见过这种果子,并没有毒,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觉得那只松鼠还挺可爱的,不能驳了人家的好意,于是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还挺甜。」闵琰如此评价道。 「……」 闵韶并没多注意他这边,专心循着灵智的气息往深处走着。 越是继续向前,他便越能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不止是附近的温度越来越高,灵物也开始越来越密集。灵山的坍塌是从深处蔓延过来的,所以脚下的碎石、四周的断树也多了起来,显然已经快要接近灵智所在的地方。 起初闵韶还以为是错觉,但随着怪象的增多,他发现这里的树木的确有很大问题——其一,是这些树木极可能也有了一定灵性,对他们的闯入有所反应,其二,是这些树不止有灵性,似是……还会动。 他正想出声提醒,便听身后的闵琰忽然「啊」的惨叫了一声。 回过头去,他蓦地见到闵琰口中隐隐见血,顿时一惊。 镇宁君也是倏地变了脸色,忙走过来查看,「二殿下?!」 闵琰捂着半边脸颊,口中刺痛不已。 他脸皱成了一团,朝地上狠狠呸了几下,啐出几口血沫,以及一颗很小的灰黑色物体。顿时瞪大了眼,凄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它居然在果子里塞了苍耳!!!」 该死的美鼠计!!! 「……」镇宁君眼中那点担忧顿散,神色一时变得毫无同情,睚眦必报的别过头,低声挤出丝讥讽,「呵。」 「……」 闵韶懒得再看这两个人,淡漠提醒了句,「这里的树木会动,当心些。」 扭头继续往前走。 又行进了片刻,前方终于再次出现状况—— 就在几步之外,眼前的景色截然不復来路的生机盎然,而是变得幽静凄冷,死气沉沉,形成极为极端突兀的两种景象。仍旧是这片坍毁半壁的山,却连株植被的影子都没有,像是被明晃晃的划开了一道分界线,分明只差几步之遥,景致却全然两样。 但闵韶并未感到意外。 此事在上一世时便发生过,所以他很清楚,前方的灵物植被并非是没有了,而是他们看不见。 ——这是此地灵物用来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它们创造了一种屏障,将自身隔绝在外侵者的视线以外。但凡是活物,只要身处这屏障之中,便不会被外侵之人的肉眼瞧见,以此来免除外力伤害。 所以同理,若他们三人走进去,也会受屏障影响,导致相互看不到对方,只能靠触觉和听觉来辨认各自的位置。 闵韶未免麻烦,索性让他们两人留在这里看守,独自进了屏障。
第112页 总归前世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人来的此处,有了之前的经验,即便无人协助,他也有把握分毫无伤的将武魂灵智取回来。 闵韶顺着灵智的气息,很快便寻到了上一世熟悉的山洞。 这座洞的最深处便是灵智所在的位置,离灵智越是近,四周灵物的变数也就越大,上一世他来这里的时候,便是被周围看不见的灵物绊住了脚,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进去。 但这次当闵韶再度来到洞口时,却愕然发现—— 洞口的天然禁制竟已经被破开了! 他心中「咯噔」一声。 有人先他一步来了这里? 外面有那么多人在把守,甚至还有重重结界,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心底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走入洞中,便发现洞里已经被开闢出了一条窄道。 说是窄道,其实只是被氤氲的淡色雾气布满了,如结界般笔直的横贯入洞中,在黑暗与宽阔中显得十分突兀。但这条道看似诡异,其实却完美隔绝了除人以外所有生灵的踏入,在眼前的情况下,是唯一安全的一条路。 闵韶眉峰微皱,暗自将长剑化了出来,顺着这条路走了进去。 洞内幽深黑暗,但温度很高,并没走出多远,甚至还没走到洞道的一半时,不远处便传来了异样的气息。 闵韶感觉到那人此刻就在前方,可因受屏障的影响,他没法看见对方的面目,正待开口,便听面前忽然传来幽幽一声低嘆。 「你来的比我想的要快些。」 那嗓音嘶哑低沉,破碎得不似人声,与之前在幻境雨夜中听到的别无二致。 「不过,倒也不碍事……」那人口气轻松,「是我想错了,本以为这里会有我想要的东西,既然没有,那我这就走了。」 「……」 前方响起衣料摩擦的微响,一步步的靠近过来,心平气和道:「君上不必多虑,尽管进去吧,你的东西就在里头,我没打算抢。」 闵韶心中顿时异样,脸色沉冷道:「站住。」 那人脚步声微微一顿。 闵韶眸中阴寒,「你知道此处有什么?」 那人似乎默了下,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阴恻恻道:「当然啦,我什么都知道。」 「……」闵韶冷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一次了,何必再问……」 话音未落,一道劲凛狠厉的焰流已经凭空横来,破空之声响起,在黑寂中尤为刺耳。 对方反应极快的避开,但依旧被不知划破了何处,随着轻微抽气声,几滴血从半空滴落在地。 闵韶这毫不留情的一剑似乎将对方惹怒了,那人压着火气冷笑,后掠了几步,将自己的气息隔远,传来的声音更显诡异了几分:「呵呵……我还没对你如何,你倒是已经迫不及待的寻死了?哼,不过你且放心,现在时机未到,我不会对你出手的,等再过一段时间,你们自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闵韶嗓音低沉,并不给他逃走的机会,循着试图隐去气息倏然掠去,焰色灵流在黑暗中激盪出火光,「就凭你那种卑劣手段,也敢妄称救世,可笑!」 雾气的范围极其狭窄,对方不得不化出武器抵挡,两把剑刃交碰,发出剧烈嗡鸣。 闵韶无法看见对方手中的武器,却能感受到那人的灵力也为火属性,与之前在万相楼纵火的必然就是同一人。 「愚昧!」那人低低鄙薄了声,并不与他争辩,再度挡下他一剑,转而满含恶意道,「闵韶,你就不好奇我都知道些什么吗?」 闵韶并不答话,一记流火轰然向他飞去。 那人急掠至雾气边缘,堪堪躲过,仍是继续道:「你就不好奇,温玹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闵韶眸色倏变,动作不禁微顿。 「哈哈哈……」那人冷笑道,「你以为,这世上重生的只有你一人?我说过了,我什么都知道……闵应寒,你想知道温玹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闵韶冷然打断他,「你难道想说,是我害死的?」 经过上次李如期一事,他已经大致明白此人的意图,并不上当。 「呵。」那人笑了声,阴森道,「的确,他不是你害死的,但……他却是替你而死的。你以为你替他吸走重魂晶玉,便是救了他吗?不,你只是叫他换了种死法,让他死得更惨罢了。」 闵韶根本不听信对方的蓄意引诱,正要再攻过去,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略微顿了顿。 「因为上一世,我根本没打算杀他。要害他的究竟是谁,你心里清楚得很。」 「……」 那人声音幽然森冷,又带着几分随性:「原本我还挺喜欢他的,想要留他一命。但可惜……他实在多管闲事,若不是他替你去死了,你上一世根本不会活下来。」 「说到底,闵应寒……」 他森森道。 「你上辈子的命,是他救的。」 作者有话要说:嘴炮型反派_(:3」∠)_ 感谢在2019-11-17 15:31:16~2019-11-18 17:2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失血
第113页 洞中幽暗寂静,闵韶眸中一沉,冷声回应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你不信是最好。」那人森森地笑,「你如今有多不信,日后得知真相时,才会有多崩溃。」 「……」 「行啦,我没那么多功夫与你闲谈。不过难得重逢一场,走之前,不妨再让我送你点好玩的东西吧。」 「上一世你想救温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一世……」他气息倏忽掠过,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紧擦过闵韶的耳畔,声如幽鬼般低声道,「我不如就让他死在你面前,如何?」 闵韶眸中瞬变,回身灵流暴如夜光极火,剑刃碰擦出激烈光芒,厉道,「你敢!」 那人以剑相挡,黑暗中焰芒激迸,低笑,「我为何不敢?呵呵……你既然把他留在外面,就凭外面那些废物,岂不就是拿来给我玩的么?」 「……」 这人竟是在他们之后进来的?! 闵韶心下不及诧异,便已经被怒意盖过,眸中瞬时杀意尽显,剑身灵流飞朔,如淬熔火般狠戾噼去! 只听一道肉体刺破的声响,那人躲闪不及,闷哼了一声,鲜血立时溅出数尺远。 就在这时,新鲜滚烫的血液落到雾气之外,刚一沾到地面,坚硬黝黑的地面中竟猝不及防窜出几根粗壮藤蔓! 尖刺横生的藤身向血迹处兇勐扎下,竟如蛇般狠狠戳破了石面,将碎开的石块紧紧缠住,如饥似渴的吸食掉上面的血液。 转眼之间,石块上的血渍便一干二净,那藤蔓却似并没得到满足般,恋恋不捨的慢慢退回地底,半分踪迹不留。 那人抽气了声,忍着痛,森森地道:「瞧见了吗?这座洞可是会吃人的,你有功夫与我打架,不妨还是担心一下你的师弟如今被吃光了没有吧。」 说完不等闵韶再追上来,便倏地退身而去,血迹一路蔓延,消失在了洞口。 闵韶面色阴沉的攥紧剑柄,本想追出去,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他勐地顿住了。 「师兄……」 声音是从深处传来的,闵韶回过身,眼眸紧紧看向漆黑的洞道,可怪异的是,他并未察觉到任何气息。 「师兄!」 温玹的声音听来有些焦急,闵韶顾不得其他,快步往深处走去,「温玹?你在哪?」 「我在……在这。」 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痛苦蜷缩地坐在地上,闵韶蹙了蹙眉,立刻走过去。 温玹不知受了什么伤,浑身细微的颤抖,面色苍白虚弱,「师兄,我……」 他抬起头来,却见闵韶停在了他面前,并未靠近过来,不禁微怔:「你怎么了?」 剑尖倏地抬起毫不留情的指向他。 闵韶淡漠道:「你是什么人?」 「师兄……?」温玹睁大眼眸,满是难以置信。 温玹身上仿佛受了极重的伤,连说话都十分费力,他眉间皱了皱,动了动身体试图站起来,却不慎牵动伤口,捂住胸口一阵剧烈勐咳,面色更显苍弱了几分。 闵韶看着他自己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修长月白的衣袍上有许多利器的划痕,缓缓朝自己走近了一步,伸出一直虚弱纤白的手来。 「我是……温玹啊。」温玹满眼疑惑,蹙眉忍耐着疼痛道,「师兄,我好疼……」 「……」闵韶没作声,不为所动的冷眼看着。 「你抱抱我好不好?」温玹向他伸着手,艰难地走过来。 闵韶眉间不觉皱紧,退后了几步,剑尖仍笔直的指向他。 温玹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直直地一步步靠近,眼看就要撞到剑上,闵韶为避开他下意识的将剑一偏,谁料温玹就这样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紧贴着抱紧了他的腰。 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师兄……」 怀里的人如同木偶一般,生着和温玹一模一样的脸,清俊的容貌,柔挺的鼻樑,眼底露出难得一见的柔弱,微仰着头,缓缓将唇瓣贴近上来…… 闵韶脸色微变,勐地将他推开,凛冽剑锋倏然斩下。 只听刺啦一响,面前的人在被剑刃划破的瞬间便碎成了一堆残渣齑粉,原形已不可辨得是什么,但绝不是活物。 活物在这里是不可能被看见的。 闵韶眸底沉了沉,继续往里面走。 然而,那人所施的障眼法并非这一个,正如他之前所言,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好玩似的,闵韶一路上瞧见了各种各样的人,无一不是低劣的假象,扑过来想要阻拦他的去路。 闵韶不觉得那人会无聊至此,以为用障眼法便能将他骗住,除非…… 他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意识到这点,闵韶心中勐地一沉,加快脚步向深处走去。 洞内的温度愈来愈高,灵智的气息也越来越接近,就在他快要抵达武魂灵智的所在之处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深处飘了出来。 没过多久,洞内勐地轰然震颤,石壁簌簌颤动,强烈的焰光从其中迸发出来,掀起阵阵气焰狂澜,仿若蛰伏长眠的勐兽正在缓缓甦醒,灵智的气息瞬间比之前强盛了数倍。 闵韶立即顺着那刺目的光芒循过去,拐进洞道的最深处。 焰光的源头就夹在嶙峋石壁间。 如镶嵌在岩石狭缝中一般,分明极小的一抹灵点,却散发出极其兇悍的灵气。
第114页 但未等闵韶走过去,面前几根锐刺横生的粗大藤蔓,却蓦地将他惊住了。 那几根藤蔓粗如壮树,与方才一样出现在雾气之外,从遍地碎石中突兀拔出,狠狠深扎入高阔的洞顶,尖刺上沾着淅沥如瀑的鲜血,不断被幽绿的藤茎吸食,数根蔓枝紧紧攀缠在一起,中间似是刺透了肉躯般,诡异的留有一道狭窄空隙……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了鼻腔,一阵砭骨的悚意瞬间窜上闵韶的嵴背。 这藤蔓里的……该不会是…… 也就是在一瞬之间,石壁内嵌着的武魂灵智忽然焰流暴盛,整座山洞隆隆摇晃,缝隙开始碎裂崩开,乱石迸射,簌簌灰沙降雨般的落下,盛亮的灵光顷刻间冲破石壁。 焰色灵智勐然窜出! 闵韶抬剑意欲迎战,然而那灵智在头顶盘旋了数圈,却毫无冲下来与他搏斗的打算,片刻之后,竟乖乖收敛了光芒,如一点萤火似的,轻盈落在了闵韶掌心。 就在它触到闵韶手掌的瞬间,遍布于石壁与狭缝中的野草灵植开始显现,山中的活物开始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屏障对他无效了。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清楚的看见那藤蔓中刺透的身躯。 粗壮的藤蔓紧缠着那人的身体,尖刺生生刺破了衣服,扎进肉里,不断汲取着所剩无多的血液,月白的衣袍上沾满血污,猩红刺目,细长带刺的藤枝从背后刺透了整个肩胛,贯穿肩背,从胸前翻出深红的血肉来。 「温玹!!!」 闵韶眼眸倏变,一股冰冷瞬间从脚底升起,只觉得耳畔轰然嗡鸣,握剑的手都麻木了,冲出雾气勐然斩断藤蔓! 就在他踏出雾气的同时,脚下再度生出庞然藤蔓,从碎石中兇勐暴出。 这种藤蔓并非活物,而更像一种吸取血液的工具,闵韶一击之下虽然斩断了藤身,可它不知疼痛,在血液未吸干前分毫不肯退去。 细藤仍扎在温玹的血肉里,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面色苍白得骇人,任凭闵韶如何叫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闵韶心脏勐跳,揪得生疼,灵活避开脚下暴起的藤蔓,无意与那些死物纠缠,翻身转剑,倏然斩下缠在温玹身上的另一根藤枝,手臂抱过他的腰身,将人带回雾气中。 「温玹,温玹……」 闵韶抱着怀里鲜血淋漓的身体,手指探上他的颈侧,脉搏已经微弱到近乎没有。 他的手如上一世温玹死时一样的在抖,双眸猩红得几近滴血,强忍着胸腔里翻腾的灼痛,低骂了声,抱起人沖向洞外。 …… 他出来时,闵琰和镇宁君仍守在屏障外,他们在这里同样感受到了来自山中深处的灵气波动和震颤。闵琰原本还在担心他哥的安危,不等带人进去,却见他已经出来了,怀里甚至还抱着一个人。 见到那人竟是本该等在外面温玹,闵琰和镇宁君都吃了一惊。 「给他止血,快!!」 温玹肩上此时还穿透着一根尚未拔出的藤枝,闵韶咬着牙将人交给镇宁君,闭了闭眼,肺腑中烧起的灵流近乎要将他撕裂一般,额角根根青筋暴起。 「哥!!你怎么样?」闵琰见他状态不对,慌忙上去扶住他。 「别管我,救他……」闵韶推开他,不让任何人近身,踉跄地退后了一步,强压着那股几欲暴.乱的灼痛。 灵山外的结界已经因灵智的波动而破碎了,天际一抹精光飞朔而来,啪嗒一声,掉在了闵韶面前。 闵韶此时理智几乎焚烧尽了,根本没精力注意旁的,闵琰替他将那枚流鱼捡了起来,刚起身,便听见镇宁君道:「君上……这藤刺上有毒,血止不住,臣只略通愈疗,治不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得找个医师来看,臣还是叫人送六殿下回宫……」 可现在谁能送他回宫?! 等外面任何一个人送温玹回去,血早就流干了! 闵韶攥了攥手掌,大步走过去,阴沉忍耐道:「不必了。」 说罢将地上的人抱起来便要走。 闵琰赶忙拉住他,惊愕道:「哥?!你干什么去?你都这样了……」 「松手。」 闵韶低喝了一声,咬了咬牙,身影倏然消失在两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60章 昏迷 上一世的时候,东靖为了自保,国君温向景曾亲自带着温玹、萧成简和数以万计的将士到虎落山寻找镇灵冰魄,可从水底出来不久,便措手不及遇上了虞阳军的包围。 温玹当时遭遇陷害,身中重魂晶玉,危在旦夕,差一点便死在闵韶亲手所布的杀阵里。 但是说来可笑。 他们分明是两个国家的将帅,兵戎战场之上,一个救了自己的对手,一个吻了自己的敌人。 后来,闵韶替他将重魂晶玉取了出来。可重魂晶玉属于魔物,根本无法用灵流化解,只能凭藉灵力渡到自己身上。 闵韶便替他承了那毒性,又赶在毒发之前,亲手杀了温向景。 在那之后,闵韶便因那重魂之毒而足足半昏半死了许多日,加上他原本的无情道,那段时间毒发起来,甚至有时会让他分不清体内作祟的究竟是晶玉还是反噬。 当时朝中许多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闵韶也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甚至在昏沉濒死间写了一书遗诏,但奇蹟的是……上天竟也待他这种人不薄,硬生生让他从这种折磨中挺了过来。
第115页 可不等他身体恢復多少,温玹出事的消息便传了到了宫中。 上一世时闵韶没有遇到过李如期,也没怎么接触过明微真人,他甚至始终不知道背后曾有过一个暗中主导一切的兇手存在。 所以那时他也根本没有想到,除了温向景以外,还有谁会害温玹至此。 当年他拖着一身累累病躯,将温玹的尸体夺回来后,也是和如今一样。 反噬在他体内发作了整整三日。 在那三日中,他曾动过无数个念头,起过无数种想法,却又都被自己一个一个的否决了。 最偏激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干脆退位让贤,将位置传给闵琰,自己就隐姓埋名的过完下半生也好…… 倒不是他受不得打击,就此消极懈怠了。 而是这种念头他从很久以前便有。 他时常在想……像他这样的人,究竟配做得了什么? 他本是残躯一具,理智与行为尚不能自控,本不该继承大统的,亦没有资格掌权。 他也始终都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怎么让人舒服,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惧他,怕他。 他也怕自己。 怕他这一身反噬,终会害了旁人。 他没有太大的本事,唯独一身修为自诩出类拔萃,却也仍是没能护住喜欢的人。 所以……他究竟配什么呢?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的日光逐渐西沉,又从夜幕转至天明。 闵韶分不清楚他究竟在反噬中度过了多少个时辰。 思绪纷乱混沌之间,又不禁想起了那日的烟火会。 那天结束以后,萧成简似是跟温玹说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萧成简到底说了多少,也不知温玹究竟听信到哪种程度,只是见那日温玹的反应,便知道他大概已经心里有了数…… 那时他本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妨破罐破摔也好。总归他与温玹走得近了,自然藏不住多久。 可这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让他又犹豫了。 ……若今后温玹都为此而对他避之不见,岂不是正遂了那个人的意,让他有了下手之机? 他又能有何办法把人护住…… …… 闵韶再度缓和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彼时他体内的灼痛感仍在,但已然可以克制,屋内的一切陈置摆设,大都在他神志不大清明的情况下毁尽了,墙壁上隐约还有被灵流灼烧过的痕迹。 他揉了揉眉心,从殿里出去。 宫人在他进来之前便已经全都屏退了,殿外没有人候着,这三天之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进来。 他面色疲惫至极,显得有些阴冷沉郁,身上的衣服皱了也来不及换去,唤了宫人来。 那宫人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抬眼了。闵韶几日未进水,嗓音有些发哑,只沉声问:「东靖那位殿下如何了?」 宫人磕磕绊绊的回答:「据……据说已经无事了,但还未醒过来。」 闵韶本就极差的脸色又积起一丝燥郁,忍着昏沉的倦意,没多停留,径直赶去了温玹所在的广寒殿。 到了殿里时,里头正有七八位医师在里面守着,前前后后替床上的人忙活——人是国君拼着性命给抱回来的,他们自然半点不敢懈怠。 闵韶一进来,便问道:「他怎样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师赶忙躬身,诚惶诚恐地答:「启禀君上,性命已经无碍了,但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 闵韶蹙了蹙眉。 「臣等这几日已经竭尽所能,能用的方法都已经用过了,但东靖殿下失血过多,最深的那处伤口也离近心脉,能保住性命,便是全靠了君上救人及时,还有就是殿下自己修为深厚,否则,当真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不过好在,人现在已无大事了。」 顿了顿,医师又道:「但还有一事,臣等实在无能为力——东靖殿下昏迷得太沉了,臣等用了各种办法,但汤药始终餵不进去,本想准备药浴外用,但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不宜浸泡,所以眼下,只能用愈疗之术暂以缓和,盼着东靖殿下自己早些醒来了。」 闵韶闻言沉默了良久,半晌道:「知道了。」 医师正待起身,又听闵韶忽然道:「去将汤药准备好,其他的不必管。」 医师不敢多问,只低声答:「是。」 「都下去吧。」 医师闻言,不禁抬眼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君上不必让臣等给您看看吗?」 那张脸此时沉得可怕,薄唇略白,眼底积了不少血丝,状态并不比床上的人好多少。况且,那天君上抱着人回来时的情景也有很多人看到了,那模样别提有多令人心惊肉跳,依旁人所见,君上和这位东靖殿下,那日断是去探了什么险境,才会纷纷落得如此兇险。 「孤无事,下去。」 「是。」 屋内一众人都躬着身退下了,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了他们两人。 闵韶在床边坐下了,看着仍在昏睡中的温玹。那张静谧的脸庞有些苍白,唇瓣也因失血过多而失去了原本的润色,鼻翼平缓的翕动着,纤密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小片暗影,安安静静躺在暖和的锦被里,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颈肩,隐约可见上面层层缠缚的绷带。 闵韶替他将被子往上盖了盖,眸色深暗低沉,声音很轻:「谨央……」
第116页 他指腹轻轻摩挲过那玉润的脸颊,闭了闭眼,低倦沙哑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屋内烛火明亮,壁上的石刻散发着氤氲水波,闵韶没再说话,就静默的坐在这里陪他。 没过片刻,殿门忽然响了起来。 这次闵琰敲得很轻,问道:「哥,我能进来吗?」 殿内静了半晌,还是准许了他。 闵琰走进来,不难察觉到闵韶身上阴沉的气息,小心地看了看他哥的侧脸,轻声问:「哥,你没事吧?」 其实不必多说,他也能看出闵韶此刻的状况差极了,饶是闵琰与他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阴郁疲惫的模样。 闵韶只是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没答话。 闵琰这几日一直忧心他的身体,一听说他离开了广阳殿便立即赶了过来,又不知该怎么劝,转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温玹,轻声安慰道:「医师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再过几日就会醒,哥,你就别担心了。」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闵琰并不清楚其中的曲折,只是在一旁坐下了,嘆了口气,又道:「哥……这件事说到底也不是你的错,你担心他身上有伤,好心让他留在外面,他却偏要自己跑进去。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他自己,东靖那边就算要怪,也怪不到咱们头上来,你又何必这么往心里去呢。何况你自己都这样了,哪还有精力在意他,还是早些回去……」 「闵琰。」闵韶嗓音中掩不住的倦意,却又十分阴沉的打断了他。 闵琰赶忙顿住,还以为他要训斥自己,却见闵韶抬起眸,眼底血丝隐隐可见,寒声道:「东靖想要如何,根本不重要。你真的以为,他们会为了一个温玹而得罪虞阳?」 闵琰似懂非懂,愣愣地看他,又看了眼床上的温玹,不解道:「那,那你……」 不等他说出个所以然,闵韶已经重新将视线收了回去,「若是无事,便出去吧。」 「有事。」闵琰赶忙说着,将怀里那枚流鱼拿了出来,递过去,「这个是你那天出来时飞来的,这几日我一直帮你收着的。」 闵韶眉间微皱了皱。 那么快便飞了回来,怕是…… 他将流鱼接过来,打开。 果然——里面的信纸原封不动,还是他那天写的那张。他师尊根本就没有见到这枚流鱼。 这个结果不算出乎意料,他也没有觉得多么失望,只是默然将流鱼敛了起来。 就在这时,殿门响了几声,有宫人走了进来,端着只精巧的青花斗笠碗,里面装着热腾腾的汤药,放在床头一旁,低低一俯礼,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闵韶目光瞥过那只碗,再次对闵琰道:「你出去吧。」 但闵琰仍担心他的状况,不肯走,絮絮叨叨的与他说道:「哥,你还是回去歇会儿吧,我见你那日也伤得不轻,又不肯让医师给看病。听下人说,你这几日好像一直没离开广阳殿,宫里分明那么多医师,自己忍着怎么成呢?不过,你若实在不想看,就早些回去休息也行,这里有下人看着就好了,反正六殿下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在这看着也是白费力气……」 「……」 闵韶眉间皱起,有些烦躁的闭眸嘆了口气,似是实在精疲力倦极了,不想与他多说话,自顾自拿起了一旁的药碗。 「或者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叫下人……」闵琰还欲再劝,却诧异地见到闵韶已经将药碗搁到唇边喝了,嘴里的话慌忙一转,提醒道:「诶!哥,那是六殿下的药吧?!你……」 闵琰还想叫他别喝错了药,不等他说完,闵韶却是已经置若罔闻的含住了那口汤药,俯下身去,在他震惊失色的目光下,缓缓贴在了温玹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闵琰:你们住口啊!!我还只是个孩子!! ——————————— 嘻嘻嘻嘻,不着急,让他们多暧昧一会_(:3」∠)_ 感谢在2019-11-19 17:16:36~2019-11-20 13: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傻了 闵韶捏着温玹的下巴,将他的下颚微微抬起来,薄唇将那张口封得死死的,半点药汁未漏,片刻之后,便见榻上昏迷的人喉结微动,将那口苦药咽了下去。 闵琰半张着口,脑中嗡然一下,如石塑般僵在了原地。 「哥……?」 这碗药在端上来前便已经晾得正正好好,闵韶怕药凉了,不想分出精力管他,不慌不忙地如法炮制,接连又餵下去第二口,第三口…… 片刻之后,闵琰被噎住的嘴巴终于动了动,仍是接受不了眼前的画面,瞪大眼睛,干巴道:「哥、哥……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闵韶没有回过头去看他,拇指擦过温玹的唇角,拭去一点药汁,声音淡漠,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餵药。」 闵琰当然看出他是在餵药! 但、但但但……! 闵琰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忽地坍塌破碎了,轰然一声,震得他脑子如钟似的迴荡。 他哥在他心里就犹如一座山,如果说上次在万相楼撞见他哥和舞姬的事,只是毁了这座山的一角,那这次便是彻彻底底的山体滑坡,石崩树倒!
第117页 但要说这座山究竟是什么呢? 贞洁…… 对!就是他哥的贞洁! 他哥在人前高冷禁慾了这么多年,面对多少佳人玉女温香软玉,都像个贞洁烈女一样把她们拒之千里!他现在怎么能、怎么能……!! 等等,不对……闵琰忽地反应过来,床上的这个人,是个男的啊!! 闵琰脑中纷乱如麻,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揪住这个关键,灵光一闪,顿时就想通了! 对啊!温玹是个男人啊!两个男人嘛,就嘴对嘴餵个药而已,有有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温玹还是他哥的师弟,他俩从前情同手足那么多年,相处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他这个亲弟弟少,嘴巴贴一下又怎么了? 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换做是他,他哥肯定也会义无反顾的这么做的! 闵琰思来想去,竟真的自己把自己给骗住了,看向他哥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愕惶恐,又变成了感动敬佩。 闵韶此时碗里的药已经下去一半了,终于直起身,朝闵琰看了一眼。 神色有几分驱赶的意思,「还不走?」 闵琰如梦初醒,赶紧点了点头,转身一熘烟跑了,反手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 闵韶低嘆了声,揉了揉泛疼的额角,继续给温玹餵药。 …… 温玹又昏睡了几日,就在这短短几日之中,外界又传来了几道麻烦的消息。 首先与虞阳最相关的,便是东靖那边已经听说了温玹接连两次重伤的事。据说东靖国君急得不得了,多次向虞阳递来消息,愿以重金相赠,希望虞阳一定将人医治好,并及时将温玹的近况转告给东靖,一旦人转醒了能够走动,东靖便会立即将他接回去休养。 与此同时还有一事,便是闵韶近来接到了一则密报。据不大切实的小道消息所言,东靖与尧国这段时间似乎不怎么融洽,所争之事与国土相关,暗地里摩擦不小。 另外,浮荒之巅那边近来也不大安稳,只在这么几日内,便在修真界引起了一阵可大可小的波动,当中牵扯了几个宗门,但事情发生以后,被压制得很快,具体的已经探不清太多。只是让闵韶依稀觉得,其中的内情不会太简单。 还有最重要的一事,便是关于武魂灵智。 那日在灵山洞内所发生的事,着实令闵韶感到匪夷,当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究。 按照上一世来说,想要收服武魂灵智绝不是那么轻易的,但当日那只灵智却根本就是凭白飞到自己手中的。 直到之后闵韶用了几个时辰,将武魂灵智炼化到剑中,这才惊异的发现—— 这只灵智竟也留有上一世的记忆。 所以说……重生的人不止是他和背后那个神秘人,竟还加上了一个武魂灵智。 既然如此,他们重生的契机又是什么?除了他们以外,还会不会有别人? 这些天以来,闵韶没有时间去深想这些问题,他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得了空便会到温玹那里去看一眼,一日两顿的汤药也始终没落下。 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日,直到这日晌午,广寒殿内终于传来温玹转醒的消息。 彼时闵韶刚从前殿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了过去,进了殿门,便见一众宫人正在里面守着,付偲在床边亲力亲为的侍候。 见着闵韶来了,付偲赶忙向他躬了躬身,「君上。」 彼时温玹刚醒过来不久,伤口恢復了一些,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髮丝如墨般披散着,纯白锦缎的中衣衬得骨骼清匀,正垂着头坐在床上,看着身上的锦被。 闵韶见他真的醒了,这么多日的心惊胆战才终于勉强松下来一些,心口跳得有些快,又有些疼。 走近了床边,低声道:「温玹?」 「……」 温玹没说话,对他的唤声似乎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才似有所感的抬起头来,眸子稍稍眨动,眼神懵懂又茫然。 闵韶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温玹依旧那样看着他,没作声。 闵韶当即觉得不对劲,朝一旁道:「付偲!」 付偲赶紧屁颠颠的上前来,「诶诶,君上有何吩咐?」 闵韶沉冷道:「这是怎么回事?」 付偲忙道:「害!君上不必担心,老奴瞧着,六殿下就是睡了这么多日给睡傻了,缓缓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狗屁睡傻!闵韶脸色发沉,咬牙道,「去叫医师来!」 片刻之后,医师来了,一番诊断之后,得出的结果是:那日刺伤温玹的藤蔓是有毒的。为了让食物乖乖被吸食,藤刺上全都沾有具备衰弱麻痹之效的毒液,温玹当日中了太多的毒,所以就导致脑子一时半刻缓解不过来,无药可解,只能慢慢恢復。 不过医师又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那便是:六殿下没傻,就是脑子反应迟钝了些,人还是清醒的。 闵韶闻言顿时沉默,半晌,转头又看了看呆坐在床上的温玹。 觉得……好像还是傻了。 闵韶不禁头疼,转而对医师道:「没有解药就去配,孤要你们都是干什么用的?!」 医师赶忙躬身,面露难色:「但是,配解药也是需要时间的,加上这毒偏怪少见,等解药配出来,东靖殿下的病也该好了,臣……」
第118页 闵韶面色立时冷了下来。 医师舌头打结,慌忙改口:「臣、臣定然竭尽所能!这就回去配药!」 这时,闵韶的衣袖却被拽了拽,回过头,见温玹正拉着他的袖角,眼神平静纯澈的看他,嗓音清冷玉润,「师兄,我没事。」 「……」 四周众人都低着头,默然不敢作声,片刻之后,闵韶沉声对周围道:「都下去吧。」 付偲忙领着人离开了广寒殿,殿内一时安静下来,闵韶转而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温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嗯……有点疼。」 「哪里疼?」 温玹迟钝了片刻,拉开衣服,露出大片锁骨和胸膛,以及缠缚的绷带,指了指:「这里,这里,还有……」 「……」闵韶一把按住他的手,「行了,知道了。」 他将温玹的衣服重新拢好,眸色微沉,低声道:「不必担心,你这些伤过几日就会好。」顿了顿,又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温玹愣了半晌,「……因为你什么?」 「那个人是因为我才对你下手的,若早知他会来,我那日便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闵韶嘆了声,又道,「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温玹又想了许久,道:「不怪你,是那个人。他……很奇怪,好像什么都知道。」 闵韶微顿,「你还记得他都跟你说什么?」 「嗯……」温玹微蹙了蹙眉,想得有些吃力,「他说……说让我不要做无用功,说了晋北侯,有很多个晋北侯,还说我识人不清,早晚会落得很惨。」 温玹脑子里又乱又钝,说话没什么逻辑,但闵韶大致还是听懂了。 那个人告诉他,一开始他想杀的晋北侯只是一颗搅局的棋子,而那个人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棋子。 至于识人不清……指的大约便是温向景了。 「而且,我还见到了他。」温玹仔细回想了下,说出一个关键,「银黑色的面具。」 闵韶眉间微皱,立刻想起来,「你说的可是之前幻境中炀国国君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诱导了炀国国君,促使他杀人炼药,以制长生不死丹的人。 温玹点了点头。 闵韶不禁眉头皱紧。 如此一来……难道连整个炀国的灭亡,也在那人的算计之中么?这岂不是太夸张了些。 他正想着,温玹稍动了动,身子前倾了一些,向窗外张望,问:「我睡多久了?」 闵韶敛了思绪,道:「十日。」 「哦。」温玹乍然听见这个天数没什么概念,又偏了偏头,一缕髮丝滑下来,将他的脸侧遮住了些,他抬手想将头髮撩开,但稍一动作便不甚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抽气了一声。 闵韶赶忙扶住他,「别乱动。」 「头髮……」 「我来。」闵韶沉声道。 他找了只简单的银白髮扣来,让温玹转过身去,手指穿过髮丝将他的头髮拢起来。 温玹的头髮很顺滑,手感蓬松又柔软,闵韶不曾替人做过这种事,所以弄得有些慢。 石刻的水波轻微波动着,午后的阳光洒照下来,屋内明亮舒适,颇有几分温暖宁静。 就在这时时候,身边猝不及防的倏然亮起一阵光芒。 焰色的华光映现而出,犹如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紧接着,从缝隙中探出一只剑柄来。 再然后,那只剑柄慢慢拉长,剑身又缓又慢,试探般地从光芒里钻了出来。 「……」 这便是被淬入了武魂灵智的那把剑。 上面的纹路与材质皆没有变化,但一眼看去却显得完全不同了。因有灵智在的缘故,它的剑身显得厚重沉润了许多,即便没有灵流的注入,也仍旧焰光流淌,华色古拙。 它不经召唤,擅自从虚空中探了出来,面对着眼前的画面发呆似的定定站了好一会。随后开始在屋中左右浮动,绕着空地一圈一圈的转,像人在思考般来回逡巡。 闵韶始终没有理会它,默不作声的将温玹的头髮拢好了,随着咔哒一声发扣扣紧,它也跟着停了下来。 剑身轻微上下浮动,凭空立在两人面前,犹豫不决的摇摆了两下。 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剑身面对着两人,金光从剑面淌过,留下熠熠发光的痕迹,呈现出三个字。 似乎还是个问句—— 成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剑:怎么肥似!我才晚来了六十章而已! 感谢在2019-11-20 13:35:11~2019-11-21 20:3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立日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养病 好在温玹是侧身对着它的,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便见那焰光四溢的剑身忽地一颤,倏然将字迹敛了。 温玹后脑被束起了高高的马尾,一时觉得轻快了很多,转头盯着那把剑看了会儿,「啊,这是……」 他一时没想起名字。 「负渊。」 闵韶沉声道。 「它叫负渊。」 这时那把剑也彻底安稳下来。 它立在温玹面前,剑身焰光笼罩,显现出金色的字迹:吾名负渊。
第119页 「负渊……」温玹念着这个名字,脑中渐渐有了些印象。 上一世的时候,他便听过这把剑的名字,但也仅仅只限于听过而已,始终没什么机会真正见到。 正当他努力想着,剑上的字又变了。 金色的字迹渐渐消去,又被新的字迹掩盖:参见君…… 「后」字只浮现了一半,剑身又是忽地剧烈一抖,像是受到什么重创一般,字迹再次倏地收敛。 「……」 这只灵智上一世跟随闵韶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年而已,但灵智因有契约在前,与剑主的神识是能够达到互感互通的。 所以,若说这世上最了解闵韶的人是谁,除了这把负渊,绝对再无第二人。 好在温玹现在脑子傻了,根本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字。 闵韶冷冷瞥了那剑一眼,抬手召到跟前来,焰流缝隙打开,把它又丢了回去。 这么一把稀世好剑只看了一眼,温玹略感遗憾,不等他说什么,闵韶已经岔开了话题,问道:「饿了没有?我去叫人给你做些吃的。」 于是温玹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迟钝地点点头。 …… 接下来的几日,温玹就这样安安稳稳待在了殿里养伤。 他的伤口很深,即便是宫里的药疗效再好,也需得他静养许多日,不能下床,不能乱动,亦没办法自己穿衣吃饭,多数时候都得靠宫人帮着才能做事。 闵韶平日也很忙,能来看他的时间并不多,后来为了方便,干脆就把要处理的奏摺和政事全都搬到了广寒殿,如此一来也省了很多事。 于是闵韶有时在广寒殿待着,便会看到,这些日对温玹来说果然有些难熬。 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偶然想要动一动翻个身,也需得周围有人帮扶。宫人手脚并不笨,但架不住他伤势严重,稍碰一下便回疼得双眉紧蹙,面色泛白。吃饭时胃口也小了许多,多数时候虽是饿了,闻着饭香却食不下咽。加上一天到晚不能下床,不能吹风,温玹整个人便是一副病恹恹毫无精神的模样。 不过,别看他现在脑子笨了,叫人头疼的本事倒还一样没落下。 温玹从小的时候就对喝药十分牴触,他对苦兮兮的味道很敏感,喝多了会觉得想吐。于是为了少喝两口药,他会背着宫人半碗半碗的倒在床底下,然后再捧着剩下的半碗装模作样皱着眉头喝上两口。 后来被发现了,要么就装作听不懂,要么就喊着头晕倒头睡过去。 不仅宫人拿他没辙,闵韶也拿他没辙。 临到最后,还是要劳烦国君亲力亲为。 温玹这段时间饭量实在太小了,照这样下去,根本不足以将他失的血全补回来,只有闵韶亲手餵着,加上态度再强硬些,才能让他多吃进两口饭。 然则,吃饭归吃饭,餵药的时候还是得另说。 起初,闵韶亲手餵的药,温玹还会给上几分薄面,全都眉头紧锁的忍着,一口一口喝了。 但戏台话本中演绎的情情爱爱到底和现实不同,即便是心上人餵的东西,该难喝它就是难喝,苦的也没法硬逼着自己想成甜的。 在连喝了两三顿以后,温玹有次终于还是忍受不住生理上的反胃,喝到一半便捂住嘴,面色难看的趴在床边干呕起来,险些将药给吐了。 闵韶那时看着,也觉得于心不忍,见他实在难受得紧,便狠不下心逼他多喝了,总归碗里的药只剩了小半,一时心软便干脆饶了温玹一回,让下人将那小半碗药倒了。 谁曾想,温玹得寸进尺的本事这就开始了。 许是觉得那次的呕吐颇有奇效,之后闵韶每次来餵药的时候,每每餵到一半,温玹便开始准时地皱起眉头,面色难受,捂嘴欲吐。 模样别提有多憔悴可怜。 当时他本就病得严重,闵韶忍了又忍,还是没狠心说他什么。 于是再到后来,刚餵了小半碗,温玹就开始捂嘴想吐。 刚餵了几口,就开始捂嘴想吐。 刚餵了一勺,就开始捂嘴想吐。 直到后头,宫人端着药碗和蜜饯进来,热腾腾的药汁冒着白气,苦涩的气味飘散在屋中。刚闻见这味道,温玹便皱起眉来,抬手要捂嘴…… 「温、谨、央!」 闵韶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拍桌案,愠怒的盯着他,「你再装?」 「……」 闵韶冷着脸从宫人手里端过药碗,不管他再怎么装病卖惨,强硬地拿着勺子餵到他嘴边,压着脾气道:「全喝干净。再吐,孤就拿漏斗灌你嘴里!」 「……」 在这段时间里,闵琰也曾到广寒殿探望过几次。 他听说东靖殿下病得很重,还中毒毒坏了脑子,病情颇有些麻烦。而且他哥担心对方的情况,还总是要在百忙之中亲自照顾,闵琰十分担忧,怕他哥被政事和六殿下两边累坏了身体,便自告奋勇的到广寒殿去帮忙。 不过,多数时候他并没能接到活干,不是干坐着和温玹聊天,就是被莫名其妙的赶了出来。 直到半个月以后,温玹的病情终于缓解了些。 这些日期间,东靖的书信也始终未曾断过。这日暮色将尽,虞阳宫中再次接到东靖的书信,内容依旧是询问温玹病情如何的,并再次提到,想要将温玹接回东靖。
第120页 闵韶只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回覆的意思,将信搁下了,转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照常去了广寒殿。 推门进去的时候,屋内的石刻仍然转动着,散发着舒适的凉气,殿内没有下人在候着。 闵韶一如既往的走进屋内,刚一抬眸,便蓦地被眼前的画面惊着了,顿时停住脚步。 到今日为止,温玹已经可以下床了。 此刻屋内的铜镜前,温玹正光.裸着上身站在那里,将髮丝全部拢到身前来,背对着镜子,扭头在照自己的背部。 他在细数自己身上的伤处,数得很认真。 雪缎衣衫半褪,露出大片白皙光洁的后背,从闵韶的角度,那片后颈到腰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白皙玉润的色泽,线条清瘦又极具韧性,连蝴蝶骨都生得极其漂亮。 闵韶喉结微动,走过去,轻咳了声。 温玹这才转过头来,眼眸微怔的看向他,「啊。」 「这是干什么,不怕着凉?」闵韶嗓音微沉,伸手将他的衣裳拉起来。 温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耳根略红了红,自己将衣裳拢好了,「我就是看看伤口。」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很深,看起来会留疤。」 「放心,不会。」闵韶说着,又拉着温玹回了床上,给他将被子盖好,「你的伤才刚好些,没事还是躺着,不要乱动。」 「哦……」温玹应了声。 他静静躺下了,因为受了藤毒影响,他这些日很容易犯困,躺了不久便有些想睡了,却仍坚持着睁着眼睛微倦的看着闵韶。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闵韶知道已经到了他睡觉的时候,便道:「困了便睡吧。」 说罢想要起身替他将烛火熄了。 温玹却忽然拽住他。 温玹眼睫很长,衬得眸色有些沉静,烛光将他的脸映得很柔和,他近来脑子依旧转不了太快,想了很久,似乎欲言又止。 「师兄,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但又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这几日他一直没事可做,脑子虽变笨了些,但慢慢想还是能思考很多东西,只是想得虽多,却想不了很深。 他觉得闵韶这些日对他很好,特别的好。 也许是出于内疚,也有可能是出于他们之间的那点情谊,而且转念想想,他的师兄从前好像也是这样对他的,和修炼无情道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越是这样,温玹就越是觉得难以忍耐。 尤其是在脑袋变笨了以后,理性就全然没有以往那么分明了。 听见他的话,闵韶微顿了顿,「何事?」 「我……」温玹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耳根微不可查的红了些,抿了抿唇,却嘆道,「我不敢说,我现在想不清楚,怕说了以后会后悔。」 「……那便等你病好了以后再说。」闵韶没有多想,替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但温玹还在想,过了会又喃喃道:「而且……我现在病得很重,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把我丢出去,那样我就会死在路上了。」 「……」 闵韶不知说什么,看向他的眼神一时复杂,「难道你是想弒君不成?」 温玹一时半刻又没想清这句话的意思。 「罢了……」 闵韶嘆了声,知道现在没法跟他谈论太复杂的东西,正想站起身,温玹却已经反应过来了,开了口道: 「不是的。」 他声音很低,那双桃花眼深邃的看着闵韶,「因为你之前就丢过我一次,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有些怕。」 闵韶微微怔住。 温玹顿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忙又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可能就不会说了,所以……」 「温玹。」闵韶沉声叫住他。 他眸中很沉,抬起手,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抚上温玹的脸,低声道:「不会了。」 温玹怔了怔。 半晌,才动了动唇,发出一声单调又不知所措地:「啊。」 略略别过脸去,让髮丝挡住耳廓上的红。 温玹知道自己如今最好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他很怕自己不经思考说出什么后悔的话,于是便干脆忍着不做声。 闵韶也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温玹忽然转移了话题,轻声道:「我是不是……该走了?」 闵韶微微一顿,静静看着他。 「我大哥应该已经着急了吧。」温玹平静地问。 温玹果真没那么傻,许多事情心里仍是清楚的。他已经在虞阳待了半个多月,期间没有传回去任何消息,按照往常,他大哥应该已经急疯了。 闵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问:「你想回去了?」 温玹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在他眼前,他会很难过的。」 「……」闵韶掩住眼底的情绪,没说什么,脸上仍没什么表情的道,「听闻东靖近来不□□宁,你回去了,怕是也不能静养。」 「……不□□宁?出什么事了?」 「暂时只是些风吹草动而已。」 温玹有些睏倦的看着床顶,「要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更应该回去了。」 闵韶看了他一眼,「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想替他分忧?」 温玹略微垂眸道:「就算不能替他分忧,至少也不该叫他分心啊。」
第121页 「……」 闵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一世的时候,温玹曾鞍前马后为东靖做了许多事。 温向景曾打着信任的幌子,将许多不适合摆在明面上的任务都交给他去做。 多数时候,温玹替他赴汤蹈火,最后得到的好处,却无外乎只是些金银财宝。 温向景这个人很精明,温玹曾说过不在意声名权势,他便真的不赐予温玹声名权势。他将温玹本应得到的权利,统统换做了金银钱财,再故作温善的悉数赠还回去。 温玹在暗地里为他捨身卖命,他在人前将酬劳毫不吝啬的尽数馈赠。 所以在世人眼里,他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兄友弟恭的温向景。 他对温玹无微不至,偏宠溺爱。 没人会想到,那些本就是温玹应得的。 连温玹自己也觉得,温向景真的待他极好,好到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对他。 这也不怪温玹愚钝。 亲情本就是权财不能衡量的东西,温向景竭尽全力的关心他,爱护他,便足够蒙蔽所有人的眼了。 甚至若非上一世温向景露了杀心,就连闵韶也险些以为,温玹当真有一个疼他宠他的好哥哥。 所以也正因如此,闵韶才始终不敢将真相告诉他。 他清楚温玹儿时的那几年是如何过来的。 温玹自幼失去娘亲,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在宫中遭尽冷眼,备受冷落。 温向景对他而言,无疑就是暗夜明灯,雪中炭火。 这盏灯和火,对于温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珍贵到不可失去。 可如果要将它与性命做选择的话,闵韶一定会代替他做出最好的那个决定。 灯、火、性命,他都想留下。 所以…… 闵韶想。 这个恶人除了他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屋内静了一会儿,温玹见他没说话,于是自顾自地又开了口,轻声说道: 「况且……我已经在虞阳打扰很多日了,我本来也只是暂时在这里休养,总不能等到痊癒了再走,让旁人知道了,总归不好。」 闵韶眸色微沉,将思绪敛了,回答道:「不会的。」 「你可以一直留在虞阳……」他沉声说着,抬起眸来,淡淡看着温玹。 「只要你想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请假一天,今天更个粗长章弥补一下qaq 感谢在2019-11-21 20:38:08~2019-11-22 16:2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立日丸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偶遇 温玹怔了好一会儿,微垂下眸去,仍是犹豫不决。 闵韶知道他仍是放心不下温向景,于是也没再做声,不做强求。 总归温玹现在还是安全的。如今尧国还在骚动,温玹对于东靖而言仍有大用,温向景也就还是世人眼中的那个温向景,温玹回了东靖,他照样还会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好好待他,好好给他养伤,好好关心他,照顾他。 他会尽心尽力,做得滴水不漏。 直到温玹的用处耗尽为止。 只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温玹和闵韶各自都在心里思虑过—— 那便是温玹这次若是一走,他们下次再见,便不知会是何时了。 上一世的时候,他们各自为己国效力,没有任何交集,整整八年也不过见过寥寥几面而已。如今寻找武魂灵智的藉口已经没了,一旦温玹走了,他们也就几乎没机会再见了。 屋内一时静下来,思及此,温玹一时又有些睡不着了。 他手臂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不慎牵动到伤口,还是「嘶」地吸了口凉气。 闵韶忙扶住他,道:「怎么了?」 温玹一时也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又轻声问起道:「我大哥这些日,可说了些什么?」 闵韶微顿,实话实说道:「他每隔一日都会来信询问你的状况,想尽早接你回去。」 温玹背后靠着软枕,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暖橙的烛灯映着他的脸廓,想了想,道:「嗯……他一直都是这样。」 「他很关心我,记得之前那次也是,一点皮肉之伤,就担心的要命,硬生生叫我养了一个多月,最后闹得人尽皆知。」顿了顿,又笑道,「唔……总觉得他有时候把我看得比女人还娇弱。」 闵韶从旁给他倒了杯水,敛眸沉静的顺着他的话道:「嗯,他对你很好。」 「是啊,好得都有些过分了。」温玹接过水杯来,杯壁微热,捧起来很暖和,思忖道,「大概是因为宫里只剩了我一个弟弟吧。其他姊妹都已经嫁出宫了,二哥也常年待在浮荒之巅,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大哥身边除了我,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杯子里冒着虚白的热气,他捧着杯缓缓喝了两口水,眸底落着烛火的暖色。 过了会儿,稍稍理清了思绪,又道:「我们两个,或许就跟你和闵琰相似,虽然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妃所出,但和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有时也会关心则乱,让我很多事都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就是了。」 闵韶眸色微暗。
第122页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温玹才会总是不知所措的接下他的好意,同时也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一面成为为他效力的一颗棋子,一面又对他感激不尽。 领兵打仗是,暗中受命是,就连婚姻大事亦是…… 但闵韶并没说什么,只是岔开了话题,沉声道:「你若是实在担心的话,我明日就写信给东靖,让他派人来接你。」 「……」温玹微微顿住,临到这个时候又有些捨不得,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又变成一句,「好。」 闵韶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早些睡吧。」 他转身将最近的两盏灯火熄灭了,屋内的光亮一时黯淡下来,昏暗的烛色将温玹的脸又勾勒得朦胧了些。 他正要到桌案边将奏摺敛了,温玹垂下眸,忽然对他,「师兄,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闵韶顿了顿,并没回头,「不必同我客气。」 转而理了理案上的东西,将外面的烛火熄了,转身出了殿门。 …… 月色深重,寂夜无风。 广阳殿的庭院中亮着两盏精緻的宫灯,其中一盏挂在靠近窗边的屋檐下,明亮烛火映着粉郁盛绽的桃树,将满枝灼华晕染得暖橙。 花瓣飘落而下,缀成几点零星残红。 闵韶坐在庭院当中,光线将他的眉弓映得极深邃,眸色沉寂,指尖捻着一片坠落在桌上的花瓣,脑中仍是挥之不去温玹的那句话。 「因为你之前就丢过我一次,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有些怕……」 他微闭了闭眸,眉间渐渐蹙了起来。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对温玹而言有多重要。 尤其是在修炼了无情道以后,他已经隐隐有预感,知道自己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正常人一样了。 于是便笃信时间一久,他们之间那点情谊早晚会被遗忘淡去。 总归温玹身边有温向景,有萧成简,相较而言,东靖才是温玹的归所。少了他,温玹免不了会失望难过,但至多也只是一时的而已。 温玹没那么需要他。 尤其在他变成那副模样后,两人也就没有接近的必要了。 何况,他自己亦有私心。 如果能将温玹忘了,他何尝不能好过一些? 所以当年那段时间,他始终对温玹避而不见。 最一开始的时候,温玹曾去山顶找过他很多次,但每每都被结界阻拦在外。 闵韶不想见他,也根本见不了他。 于是后来温玹便换了个法子,开始往屋外的石头底下压字条和信纸,每天不断的写一些琐事,再在信中询问闵韶多久才能回来,能不能回他的信。 那时闵韶本想视而不见,装作不知此事,奈何一次太玄老祖进他的房间,顺带将那些字条和信纸带了回来。 如此一来,温玹也就明白了。 闵韶不是看不见,只是故意不给他回信。 所以如此坚持了几个月,温玹也就没再往山顶去过。 但他仍会隔三差五的向师尊询问起闵韶的近况,每隔一段时间甚至还会托师尊送些小玩意过去,无论过去多久,从未间断。就这样不停不停地提醒着闵韶,温玹还没忘了他,他也始终忘不了温玹。 直到第三年的时候,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未见。 闵韶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两年不曾下过山了,但有段时间,赶巧太玄老祖有其他事务在身,离开天隐山近一个月未归。 平日里闵韶反噬发作时,会藉助药物来镇定平復,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也聊胜于无。他所备的药已经在那一个月中接近见底,而师尊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便决定自己下山去买。 记得那日他来到镇上时,天色已经晚了,天空乌云聚集,整条街都显得有些阴沉沉的。 路边的店铺仍都开着,各式灯笼在门口高悬,被冷风吹得摇摆轻晃,将街道映得明亮了些。 他按照印象中的药铺一路走去,却在街口转角的面摊上,无意中瞥到了萧成简。 萧成简那时也不大,少年人的脸一天一个样,若非是他的装束过于显眼,闵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认出他。 而就在萧成简对面,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背对着他,两个人面前各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一边吃着,一边说笑吵闹的聊着什么。 那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街上行人绰绰,闵韶皱了皱眉,状若无睹的从那条街走过去,心里暗盼温玹不会看到他。 但温玹还是看到了。 闵韶明显感觉到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却并没有立刻追上来,只是远远的在后面缀着,藏在过往的路人之中,跟了自己很长一段距离。 彼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气温降得有些凉,夜空中阴沉得不见一颗星,冷风唿唿地迎面刮着,将道旁的幡布吹得猎猎作响。 快要下雨了。 路上的行人匆匆加快了脚步,闵韶终于走到了那家药铺,却没有走进去,而是从门前路过,进了前面那家杂货店。 温玹躲在暗处等了片刻,没过多久,便见闵韶拿了把普通的纸伞出来,继续按着路往前走。 温玹便继续自以为隐蔽的跟着他,却不知闵韶正在前面等着。走到一处巷口拐角,他浑然不觉的跟上去,却在转角的剎那蓦地瞥见眼前一堵高大阴影,慌忙在撞上去之前停住了脚步。撞破了秘密似的,略带无措的抬头看向闵韶。
第123页 他眸中有些尴尬,也有久别后的惊异,半晌才讷讷道:「师兄……」 眼前的闵韶变得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除了额间那抹瞩目的道印,眉宇之间的气质也与从前判若两人。 温玹一时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用漆黑的眸子瞧着他。 闵韶长了他两岁,身形比他要高出不少,没有任何重逢后的寒暄,只是沉冷地看着面前的温玹,问道: 「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19-11-22 16:21:38~2019-11-25 01: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往事 温玹赶忙解释,与他说话的语气仍和两年前一样轻松亲近,「我不是有意要跟你的,我就是,嗯……就是一时好奇,想看看你平时下山都去哪了……」 闵韶没说话。 巷口的风很冷,吹得两个人髮丝都有些乱,这里的光线有些暗,温玹一时没看清他的表情,又继续道:「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一直在山顶吗?我听师尊说,你练了无情道,平时好像都没什么时间下山,应该……很辛苦吧?是不是很忙啊,这么久都没时间回来……」 他说话时闵韶始终没作声,温玹说到这里又抿了抿唇,问起道:「你修炼得怎么样了?」 闵韶这时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冷,是温玹极少听过的漠然。 他道:「不关你的事。」 温玹略微睁大眼眸,诧异地看着他。 四周灯火朦胧,温玹借着昏暗的光线,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张脸与两年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比从前少了许多少年稚气,平添了几分棱厉冷峻,身材更高大了些,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甚至不愿稍稍低下头来与他对视,只是略微垂着眸,冷漠得几乎绝情。 温玹一时觉得心口漏了些什么,微动了动唇,异样道:「什么……什么叫不关我的事?我们不是师兄弟吗?这种事连过问一句都不可以吗?」 「所以呢?」闵韶反问,「你想知道什么?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我……」 「你若是也想练的话,该去找师尊,而不是来找我。」 温玹眸中顿时被震愕和惊怒掩盖,眼神像是从来没认识这个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难以置信的直直看着他,微愠道:「……闵应寒,你什么意思?我只是在关心你,你却以为我是想贪图你那什么无情道吗?」 「是么。」闵韶眸中毫无波澜,如同结了冰的幽潭,「若是如此,那日后便不必了。」 巷口的灯火被吹得摇摆难定,冽冽冷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袍袖摆,乌云黑沉压顶,天边泛起霎倏的紫白,从很远处传来隐约低闷的隆隆雷声。 温玹盯着他,手暗自在袖中攥了攥,「什么叫……不必了?」 「意思就是,从今往后,不必再挂念我。温谨央,我们的道不同,为谋无益。」闵韶神色淡漠。 「如今我修炼了无情道,和你,和世人,都不再是同一类人。你若是以为师出同门,便该将我与你划归一处的话——」 他寒声道。 「那你便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师兄吧。」 头顶浓云翻涌,巷口凛冽的冷风灌进衣襟和袖口,遍体都是凉的。 温玹倏然睁大双眸,僵在原地,愕然而陌生的看着他。 半晌,他动了动,仍是未从中缓和过来,抬起手想要拉住闵韶,「不是……」 闵韶却退开一步,眉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冷漠深暗的看着他。 沉声道:「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你自己保重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没再等温玹回答,转身便走了。 昏暗的巷道将他的身影映得有些模煳,雷声愈来愈近,暴雨前的凛风唿啸肆虐着,终是将杵在墙角的伞颳倒了。 温玹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闵韶的反噬已经隐隐开始发作了,但他并未走远,只是在巷路深处拐了弯,将身影隐没在暗处,背靠着墙,暂忍住胸腔里愈渐腾起的灼痛。 天边雷声阵阵,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温玹的身体怕冷,如今正是深秋天寒的时候,着了凉断然很不好过。 但他却一直立在那里,身影被昏沉的光线勾勒得很模煳,一动不动的,脸笼在黑暗里,神情难辨。 跟前那把未拆封的伞被风颳得摇摆挣扎,最后顺着滚了几圈,停在他的靴尖前。 直到天边一声惊雷落下,滂沱大雨终是汹涌勐烈的砸了下来。整个镇子被雨幕浇得朦胧不清,耳边俱是暴雨沖刷的声音,眼前的视线愈发难以辨别。 温玹浑身被浇得湿透,狼狈地站在雨里,终于稍稍挪动了脚步,转身想要往回走,刚刚侧过身来,却又顿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伞。 半晌,一脚用力将它踢到了墙角,转身走了。 闵韶仍站在墙壁的阴影处,将一切尽收眼底,见他真就这样淋雨而去了,微嘆了声,紧皱着眉闭了闭眸,「……傻子。」 他眉间的道印已经隐约泛红,但仍是放心不下,忍了忍,还是跟了过去。
第124页 温玹没有打伞,也不出所料的没有用结界避雨。街上的店铺大都早早关门了,仅剩的灯火也被暴雨洗礼得依稀不清,他就这么不快不慢的走着,硬是淋着回了天隐山。 因有暴雨影响,闵韶的气息掩藏得很好,一路也没被察觉。 温玹到了山脚下,却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冒着倾盆的雨水,走近了山门,站在那棵四季长盛的粗壮桃树下,站了好一会。 半晌,闵韶见到他突然化出剑来。 没有灌注任何灵力的剑在黑寂中泛着微凉的寒光,温玹将剑尖直插到地上,湿润的土壤立刻被翻起很大一块。他将剑当做铁锹用,将树下某处挖开了一个小坑,很快,剑尖便戳到了一个硬物。 他蹲下身来,身形在雨夜里显得有些单薄,鼻尖下颚淌得尽是冰凉的雨水,毫无知觉般将坑里的一只小木盒拿了出来。 ——那是闵韶和他小时候一起刻的木雕。 闵韶记得那里面应该是两只很小的木兔子。当年他们闲来无事,用小刀仿照着木匠雕刻的大兔子,原模原样刻出了两个小的,因为两人都对自己的成品十分满意,便搁在一起埋在了树底下,约好等几年以后各自成家立业了,就把它送给自己的媳妇做定情信物,谁也不准提前挖出来。 很幼稚,但谁也没有违过约。 温玹在树下蹲了好一会,手心里躺着那两只木雕,半晌,忽然站起身来。 他攥紧了手掌,走到不远处的野坡前,寻了出最茂密坑洼的地方,朝着那黑暗处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扔,转身走了。 「……」 经过那天之后,温玹果不其然染了风寒。 师尊多日未归,他自己又极讨厌喝药,于是就在没人管束强迫的情况下,硬是拖了两三日,导致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 再后来便不出意外的发了高烧,直烧得不省人事,还是闵韶半夜里趁他毫无知觉时给餵的药…… 而自那之后,温玹就再也没向师尊询问过他的消息,甚至在旁人面前也从来对他闭口不提。 闵韶很了解温玹的秉性。温玹虽然温和善良,但也一直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底线。所以他想,从那天开始,他和温玹之间的情分就算彻底断绝,今后再无瓜葛了。 而事实证明,他们上一世也的确走到了最终那一步。 温玹再也没来找过他,他也从没再接近过温玹。 若非是后来发生的意外和变故,让他得以重生,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闵韶也并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后,温玹仍会在意他们曾经的感情。 他本以为,对于温玹来说,他不过是可有可无,但这一世他只稍稍靠近了一步,温玹便选择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 温玹想要试图修復他们从前的关系,闵韶能感觉的到。尤其是那次在浮荒之巅出事以后,这种感觉就尤为明显。 这让他很意外,又有些难以言状。 这种状况对他而言很难说好或不好,如今他自己也仍在纠结,因为他们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从前的龃龉,还有很多无法梳理预料的东西。 即便如今已经消除了萧成简那道隔阂,他也不敢轻易擅自妄动,唯恐行差一步,便会重蹈覆辙,再无挽回的余地。 …… 翌日清早,闵韶将答覆的信笺写好了,派人送往东靖。 刚将笔搁下,还没来得及起身,付偲便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向他躬了躬身,似是有事要禀报。 「何事?」闵韶道。 「禀君上,那个……」付偲只略微犹豫了下,便继续道,「东靖殿下今日一早说自己精神不错,不肯待在屋里休息,偏要出去逛逛。医师替他看了看,的确可以稍许走动了,但也不宜活动太多。君上可要再过去瞧一眼?」 「他人现在何处?」 「老奴来时,六殿下已经转悠到膳宫附近啦。」 「膳宫?那附近有什么可转的?」闵韶不知温玹今日怎么突然就兴起要出去闲逛了,况且细算一下,从广寒殿到膳宫的距离,对温玹来说也已经足够远了,再多走几步怕是又会牵动伤口。 闵韶皱了皱眉,起身道:「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65章 炒饭 膳宫的位置在宫中偏西,是专为国君供膳的地方,离广阳殿同样有不短的距离。 里面的厨子多数时候都是闲置的,因为这任国君根本不需要他们,所以只有在极少数时候的宫宴上才会派上用场,还有就是类似于近来在宫中养伤的东靖殿下这样的别国贵客,也是由他们负责安排膳食。 膳宫这些年在虞阳宫中可谓是最冷清的地方了。 由于这任国君暂时尚未纳过妃嫔,后宫也没有所谓的「冷宫」一说,于是膳宫便代替了这样一个位置,成了这里另一程度上的冷宫。 里边的厨子每月拿着不薄的俸禄,全年无休的等候使唤,每天还要兢兢业业的潜心钻研新菜式,但做出的成果多数时候无人品尝。只能眼巴巴盼着国君哪日能突然转了性,想起来临幸临幸他们这些备受冷落的厨子们。 所以当听说君上今日破天荒的亲自来了膳宫时,膳宫上下全都慌忙出来迎接了,受宠若惊又提心弔胆,从庖长到厨役,早早排好了站在门口,老远见着人影便开始跪地,等人走到面前了就叩首行大礼。
第125页 闵韶免了他们的礼,便是面无表情的问:「六殿下呢?」 「在里头呢。」庖长赶忙答道,「今早六殿下散步到此处,说臣昨日做的红枣雪蛤汤甚合他胃口,故而褒奖了一番,顺道闲来无事,进来观摩观摩。」 「……」厨房有什么可观摩的?闵韶眉角微挑,道,「带路。」 在闵韶来之前,温玹已经在这里待了有片刻的功夫,厨房内只留了几个人,有厨役,也有随行而来的宫人,方才还在陪同的其余人,转眼就全都出去迎接国君大驾了。 当闵韶进来时,便看见温玹已经不仅是观摩那么简单了。 他左手的衣袖挽到小臂处,受伤最重的右手尽量仍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拿锅铲在里边试着翻炒,厨役在一旁麻利地帮他将胡萝蔔切丁。 锅内冒出少许油烟,好在屋内的石刻开着,倒也不会觉得很热。 那庖长跟在后头进来,见状脸色立马变了。如今谁不知东靖殿下是虞阳的贵客?隔三差五便会来宫里做客,跟君上的关系好着呢,病时甚至连君上都会亲自照看的主,怎么能动手做这个呢?? 但他也明白这断然是温玹自己的意思,为了摆明自己不知此事,故作恼怒的转头喝斥旁边的厨役道:「大胆,你是怎么做事的?东靖殿下大病未愈,怎么能劳人家亲自做菜?」 那厨役闻言自是一脸委屈,温玹接话道:「不必如此,是我要做的。」 闵韶不觉眉间皱紧了,走过来,面色微沉,「你这是干什么?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病还没好跑到这种地方折腾,嫌伤口好得太快了?」 温玹若无其事,「无碍的,在屋里待着也是闷得慌,还不如出来透透气舒服一些。」 「是么。」闵韶漠然道,「你这透气的地方倒是别致。」 温玹顿了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宫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所以过来瞧瞧,一时手痒,便自己动手了。不过我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没做多难的东西……」 的确没多难,锅里正炒着的,只是份再简单不过的炒饭而已。 而且这米饭是厨役煮的,菜也是厨役帮忙准备的,就连用的酱料都是厨役提前调配好的。 温玹如今做什么都不方便,顶多就是拿锅铲来回翻炒几下。 但闵韶仍是蹙眉,「放下,别弄了。」 「就快好了。」温玹说着,往里面加了盐,顿了顿,边说话边想着,所以语调有些慢,「我大哥总跟我说,君子远庖厨,所以我自打回东靖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厨房了,好几年没碰灶台,免不了手生,所以今日一时兴起,便想借你这里的灶台用一用,试试还能不能做出以前的味道了。」 「……」 闵韶闻言眸中微动了动,沉着眸没再作声,站在一旁看他将锅里的饭渐渐炒转至金黄色。 「况且我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很多,这么多日静养,加上用的药都是极好的,皮肉之伤早就恢復了七七八八。」温玹慢慢说着,又拿起小勺加了些盐,「除了右肩上那处还有些不便,其他地方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会影响做事……」 闵韶就静静看着,冷漠提醒道:「你放了两次盐。」 温玹手上一顿,「……嗯?」 他一时陷入回想,手上忘了翻炒,过了会儿锅中便传出焦味,他赶紧用锅铲翻了一下,果不其然,翻上来一大片煳掉的米饭。 温玹:「啊。」 闵韶:「……」 温玹赶紧叫一旁的厨役帮忙把锅端出来,将炒饭倒在盘子里。 随后,又拿起旁边的筷子,在没有煳的地方夹了一口,尝了尝。 ……果然咸透了。 见他紧抿着嘴巴,一副被齁得说不出话的表情,闵韶淡漠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了?影响做事的不是你的伤口,是脑子。」 温玹:「……」 温玹嘆了口气,对旁边的厨役摆摆手,道:「倒了吧。」 厨役便端了盘子打算去倒了。 就在这时,有宫人忽然进来传报,说东靖扬灵侯带着君令来了,是来探望他们的六殿下的情况,正在偏殿里等候。 闵韶便是眸色一沉。 这个温向景倒当真急得很。 给东靖的信是今早送出去的,不可能有这么快就送到,所以温向景怕是在昨日送来那封询问信的同时,就把萧成简派了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他便是想叫萧成简立即把人接回去。 「嗯?萧成简?」温玹想了想,也意识到了这点,「看来大哥是想让我今日便回去了。」转而对闵韶道,「走吧,过去看看。」 …… 温玹伤势未愈,走路有些慢吞吞的,萧成简在偏殿等了片刻,没把国君闵韶等来,却等到了二殿下闵琰。 闵琰是个愈战愈勇的性子,碰见讨厌的人不会躲,反而上赶着去大战三百回合。 一听说萧成简来了自家地盘,他下巴一扬鼻孔一哼,颇有种要去把对方吊起来虐的劲头,气势昂然的走进了殿里。 萧成简则是瞧见他就头疼,礼貌尊重在老早之前就消磨没了。 彼时他正坐着喝茶,殿外有宫人候着,身边还跟了两个东靖的随从,一见到闵琰,直接就是一个白眼翻过去,冷笑道:「哟,二殿下平日还真是无事可做啊,这是干什么来了?」
第126页 闵琰鼻孔出气,又是一声重重地「哼」,抱臂反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不在东靖好好待着,来我虞阳又是干什么来了?」 「干什么来?」萧成简故意气他,轻佻道,「来瞧瞧你们虞阳的美人儿呀,虽然你们虞阳的二殿下又蠢又讨人嫌,但女人还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万一要是哪个有幸被本侯瞧上了呢,就领回东靖造个金屋藏进我扬灵侯府里,省得叫不懂人事的毛头小子看去了,又要嫉妒本侯的风流潇洒……」 「我呸!!」闵琰一听这种话便觉得噁心,果然嫌弃得不得了,骂道,「恬不知耻,下流淫.盪,臭不要脸!!」 萧成简嗤之以鼻,不屑冷笑。 闵琰愤而扬起下颚,叉着腰,丝毫不肯输了气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究竟是为何!你不就是想接你们六殿下回国吗?哼,你是不知道我们近日把他照顾得有多好,他整日在我虞阳待得可舒坦了,愿不愿意跟你回去还不一定呢。」 「哦,是吗?」萧成简拖长了音,漫不经心的抬眼瞥他,「怎么个好法?」 「还能怎么个好法,当然是医师整日陪护着,下人成天伺候着。尤其是我哥,整日那么忙还要经常去看他,生怕他哪不顺了,还要自己亲力亲为,甚至还要亲……亲……」 说到一半,闵琰回想起那日的画面,到底没说出口来,眼神飘忽,含煳接下去道,「亲自给他餵药!」 「……」 随即又是一扬下巴,趾高气扬地道:「而且就连给他治伤的药用的都是最好的,东靖就算想用,都不一定买得着的那种!要换做是我的话,早就住在虞阳了,才不想跟你这种人回东靖!」 萧成简一听便知,他们六殿下这断是又被占便宜了,牙根直泛痒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呵呵,是么。」 难为身后两个随从还能忍住表情,萧成简用指尖摩挲着手边的茶杯,心里简直想将那个闵应寒撕成两截。 他从得知温玹出事后在虞阳养伤的那刻起就知道,闵应寒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呵,这还只是闵琰知道的,那旁人不在的时候,谁知道他又对温玹做了什么? 萧成简越想越替温玹恼火。 趁人之危,狗东西! 但他眼下身在虞阳宫里,自是不会说出来,只是凤眸一眯,面露不屑地对闵琰道:「少在本侯面前邀功贴金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六殿下可是在你虞阳出的事,而且还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这事要说起来,你们的责任也推不干净。」 「不过,好在我们君上仁慈,只要六殿下没事,我们也就不会深究。毕竟嘛,以东靖和虞阳的交情,我们自然还是信得过的。」 他悠悠说着,话里话外可半点信任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虞阳和东靖虽然国土毗邻,但这些年始终来往不多,甚至说起来,虞阳外表上反而与尧国的关系更融洽一些。 而温玹这次出事,温向景每日都会派人送信来询问情况,虞阳给出的态度却是极其怠慢,半月以来只回过两封信。 一封是告知前因后果的,另一封则是在东靖实在催得紧的情况下,为了让东靖闭嘴似的给出了一个答覆,保证温玹恢復些了,就会把人送回去。 照这架势,知道的是在帮人养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架囚.禁。 温向景自然不能放心,于是就派了萧成简来亲自探看情况,而萧成简作为来使,自然也要明里暗里的表现出不满,绝不能给虞阳蹬鼻子上脸了。 闵琰闻言却更是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什么就是虞阳的责任了?那日我哥不让他去灵山道,是他自己说要去的,而且把他留在外面,也是他自己趁我们不注意跑进去的,你若是不信,等他来了自己问他好了,关我们何事?!」 萧成简冷哼一声,索性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两人正吵着,外面的人终于姗姗而来了。 萧成简转过头去,便看到门口两抹人影。闵韶一袭墨黑锦袍,身姿劲厉挺拔,一只手扶着温玹的胳膊,跨入朱漆门槛,面色冷冽的看过来。 眸中似有寒意,冷声道:「你们在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19-11-28 22:50:51~2019-12-02 07: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衣尾 5瓶;青烟爻、无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回国 萧成简没答话,知道闵韶是个不好硬碰的主,也就不当着他的面说什么,总归方才那些话回头也会原模原样的传到他耳朵里。 闵琰就更不敢吱声了。他哥上次就因为他跟扬灵侯吵架的事训斥过他,他如今自是不敢当着面跟萧成简争执,只能暗悄悄的用眼睛瞪过去。 萧成简视若无睹,换了副悠哉的笑脸,起身像模像样的给闵韶行了礼,打哈哈寒暄两句,便直朝着温玹走过去了。 「六殿下身体恢復得如何?怎么还自己过来了呢,听说你伤得不轻,就不必这么热情地出来迎接臣吧……」 萧成简说着便要将温玹拉过来,闵韶却淡漠的叫住他:「扬灵侯。」 「……」萧成简闻声,仍面带笑意的看向他。 「他身上伤处不少,少乱碰为好。」
第127页 闵韶只瞥他一眼,不准他碰,带着温玹漠然从他侧身走了过去,扶着人在椅子上坐下了。 萧成简暗自牙根泛痒,面上却只是笑了笑,随性道:「这样啊。」转而状似无意的朝温玹嘆息道,「哎,那还真是可怜了我们六殿下,等回去以后,可得让臣好好看看伤处,以免哪日不慎,再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 闵韶抬眸冷冷看他。 闵琰面露不屑,但也不敢太大声,在一旁嘟囔道:「你又不是医师,看了能有什么用。」 萧成简听得一清二楚,笑道:「二殿下有所不知,在下略晓一点愈疗之术,还是有理由替我们殿下看看的。」 闵韶:「……」 闵琰闻言只是轻嗤了声,扭过头,站到他哥身边去了。 萧成简转而想起点别的什么来,又对温玹道:「六殿下也是,要是有什么不适之处,一定要尽早告知给臣,若是实在严重了,臣一定会禀报君上,好好替您处理的。」 他语气别有深意,明显话里有话,但温玹显然没反应过来,只是目光纯澈的和他对视了片刻,答道:「……好。」 「……」 萧成简笑意僵了僵,仔细打量道:「殿下今日看起来……好像没睡醒啊,可是病得太重了,精神不振?」 「他这些日一直都这样。」闵琰接过话来,余光瞥了眼他哥,见闵韶只是淡漠的在一旁落了座,便抱着手臂,继续对萧成简道,「你不知道吗?他身上中了毒,会让脑子变迟钝,从醒过来开始就是这样了。」 「中了毒?」萧成简诧异的看向温玹,不禁仔细上下瞧着。 温玹抿了抿唇,慢慢地道:「已经比刚开始时好一些了,不影响什么的。」 「……」 但萧成简心中顿觉不妙。 脑子变迟钝…… 嘶……那、那岂不是就跟暗巷里勾栏瓦院儿里,为了让姑娘们听话用的下三滥毒.药一模一样?! 那种毒.药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影响,但长时间服用以后,就会导致人的智力慢慢下降,旁人说什么就听什么,到头来再被那些妈妈老鸨们哄得团团转,不知不觉就成了别人捞金的工具…… 温玹一下中了这么个毒,还好巧不巧落在闵应寒手里,也忒倒霉了吧?! 虽然他觉得闵韶还不至于无耻到这个程度,但……但谁知温玹到底傻成了什么样呢?! 萧成简想着想着,不觉便代入了自己,心想万一是他瞧上的姑娘,姿色绝美,身材漂亮,某一日突然就变得呆傻好骗了,听什么她就信什么,那岂不就等同于一大块肥肉餵到了嘴边,想对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这谁能顶得住啊?? 萧成简左思右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到温玹面前,试探的伸出三根手指,谨慎道:「谨央,我问你,这是几?」 温玹:「……」 温玹看着那只手沉默了片刻,转而抬头看看他,眼神中明显有些迷茫,「嗯?什么?」 「……」萧成简略僵了僵,试着换了个简单的,改伸出一根手指,「那这是几?」 温玹面露疑惑。 萧成简静默了下,「……这么说的话,想必一加一你也不会了?」 「什么加什么?」温玹满脸写着听不懂。 萧成简心情复杂至极,抱着衣袖瞅着他,不禁道:「我说六殿下,你不会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吧?」 温玹仍然困惑:「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 闵韶听到此终于忍不住了,漠然瞥了温玹一眼,「装什么,你是傻了,不是聋。」 温玹闻言抿了抿唇,终于「嗤」的一声笑出来。 「……」 萧成简脸色一黑,磨了磨牙,「我就知道!」随即瞪了温玹一眼,直起身子来,一甩宽袖,「看来六殿下精神头不错,的确没什么事儿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早些回去吧,君上有令,让我早日带你回去休养。」 他说着,又转而看向闵韶道:「这些日,有劳虞阳君上照顾了,东靖备了些几份薄礼,还望君上收下。」 温玹敛了笑意,没多说什么,闵韶也没多言,只淡漠道:「扬灵侯打算何时启程?」 萧成简道:「现在。」 闵韶便直接起身道:「付偲。」 付偲一直侯在殿外,闻声立刻走了进来,躬了躬身,「君上。」 「送二位出宫。」 付偲应了声,老神在在的等在一旁。 闵韶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转而将温玹扶起来,淡道:「回去好好休息。」 他抬手替温玹整了整衣襟,忽然顺势靠近了些,降低了声音,沉声耳语补充了一句:「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必给旁人乱看。」 「……」 温玹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成简见这两个人窃窃私语,立刻不动声色的将温玹叫了过来,脸上仍礼貌挂笑,拱了拱手,「那便告辞了。」 …… 东靖来时准备的马车很宽敞,位置上铺了很厚的绒垫,车壁上嵌着寒珠以避暑,温玹坐进去,丝毫不会感到不适。 临走时闵韶那句话,温玹是在马车中坐了半晌,离王宫已经老远时才回味过来的。 他琢磨过意思来,脸上蓦地红了,被呛得勐咳了几声,害得车夫还以为马车颠簸伤着他了,忙将速度降了不少。
第128页 但他此时怕自己想错,也不敢深想。 在马车离开虞阳都城前,温玹又去了趟万相楼。 他有意再进去看看,顺道替这里做个善后。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中,万相楼竟已被重建过了,甚至已经重新开张营业。问及里面的伙计,这里的生意仍是没变,还是一处占星问卦之地,只是拍卖宴不会再有了。 再问这里的老闆换做了谁,伙计也说不清楚,只说这里自从出事以后,便由官家暂时接管了,至于到底是哪位大官,他也无从探究。 温玹微愣了下,随即笑了笑,心下瞭然,转而辞别离开了万相楼。 …… 回到东靖以后,温玹便又在宫静养了好一段时日。 不出意外的,他又被他的大哥当做娇花似的养在了寝殿,每日被医师和宫人们守着,养护得极好。 没过多少时日,毒症便渐渐恢復完全了,他伤口虽是伤筋动骨,但虞阳和东靖都给他用了最上等的灵药,不到两月的时间,便已经几乎痊癒,至多只是之前被穿透的右臂仍有些不宜剧烈活动。 不过,在这段时间中,即便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玹也依然能够察觉到东靖最近的气氛有些怪异。 正如闵韶所言,东靖近来不太安定,虽然温玹在寝殿内并不能及时得知到太多消息,却也多少能从温向景身上感受到一些。 他的大哥近日依然很关切他,却极少能抽出时间过来探望,偶尔来一次也是行色匆匆,与他在一起时虽会刻意聊一些轻松琐事,但最后往往都是被进来通禀的下人匆忙叫走。 他大哥总是什么都不与他说,也不准旁人告诉他。 但温玹隐隐有些猜测,这阵的风波很可能与尧国有关。 上一世的时候,尧国就曾对东靖边界的几处国土动过不轨的心思。起初也是和如今一样,整个东靖气氛紧肃,国君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之后不出几个月,东靖中便状况频出。 先是揪出了几个与悉灵侯相似的叛党,闹得整个朝堂动盪不安,后又遭中计谋,丧失边境城池,再后来,便是尧国彻底举兵来犯,两国交战数月,最终东靖不敌,这才发生了后来温向景亲自带兵前往虎落山寻找镇灵 冰魄一事。 那时温向景试图以那传闻中的千年灵宝,来做守界阵的阵魂,以此保住东靖的国土,只不过最终却没能成功。镇灵冰魄被横截而来的虞阳夺走了,温向景也被闵韶亲手所杀,温玹亦是身陷浑噩,自顾不暇…… 所以再后来的事,温玹并不清楚。 不过,依照情况来看,如果将这世的一切都提前半年左右,那么此时应该正是尧国蠢蠢欲动的时候。 思及此,温玹便有些待不住了。 上一世尧国从开始时,便曾试探着在边境发战,那时无论温向景还是朝中重臣,都不曾料到尧国会在暗中构陷,利用异灵进攻东靖,拿下了边境的一座要城。 而自那之后,东靖与尧的战乱也就愈渐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该阻止尧国夺取城池,而此事除了温玹以外,又没有第二个人能去做。 于是这日一早,他便早早地去了书房。 书房外的宫人一见他来,便赶忙进去通禀,不到片刻的功夫,温向景就亲自出来了。 他步履匆匆的朝温玹走过来,边将他拉进屋里,边道:「怎么不在屋里好生休息?不是叫你有事便派人告诉孤,大清早便亲自跑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温玹被他带进去,在花梨木桌旁坐下了,屋内燃着淡淡的薰香,一旁的侍人给他倒上热茶后便退了出去。 温玹坐在温向景对面,指尖摸着微热的茶杯,问道:「大哥方才可是在忙吗?」 温向景温和道:「不忙,有何事尽管说便是。」 温玹便抬起眸,道:「那……大哥可否与我说说,东靖近来,可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19-12-02 07:00:13~2019-12-06 22: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祭塔 温向景实话实说道:「的确出了不少事,不过你且放心休养,有大哥在,任何问题都会处理好的。」 温玹又问:「可是与尧国有关吗?」 温向景微怔,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还是点头道:「是。」 「他们近来……可是对边境发战了?」 温向景眸中不禁微变,问:「这你怎么会知道?可是萧成简告诉你的?」 「不是的。」温玹摇头否认了,却也没多说。 温向景掩去那抹异样,并未对此隐瞒,回答道:「尧国尚未对东靖开战,但也已经战事在即,朝中近来对此事略有争执,孤意已经在着人准备了。」 温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凝重,道:「大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何事,你说。」 温玹道:「尧国向来阴险毒辣,从来不会毫无计划的行事。他们既然有意与东靖撕破脸皮,那所图之事绝不会只是蝇头小利,此次必定是做好了周密的打算。所以,我想请求带兵迎战,亲自前往边境……」
第129页 「不可!」温向景立刻皱眉打断他。 「你的情况,孤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之前险些被毒藤吸干了血,右肩上那处伤又差点就废了你整只手臂。这才过去一个多月,你身体至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无碍了,怎么可能彻底恢復的这么快?」温向景严肃道,「谨央,大哥知道你忧国心切,但也不准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况且边境那边,孤已经打算派齐将军前往了,你无需担心,尽管好好休养便是。此事关乎重大,孤也明白,绝不会掉以轻心。」 「大哥。」温玹蓦地站起身,面色带着几分坚决,沉声恳求道,「此事我虽无确凿实证,但心中已有预感,尧国自百年以来,行事无常,卑劣手段频出,绝不可能轻易来犯。臣弟虽无能,但至少凭这一身修为,尚可替东靖出一份力,还望大哥信我一次。」 温向景略微蹙眉,「大哥不是不信你,只是……」 「我知大哥忧心我的身体,但我心中有数,绝非无故逞能。若是无法发挥己用,我也不会赌上自己性命和东靖的脸面,前来自请出战了。」 温向景也起了身,嘆息道:「大哥自然知道,你不是冲动莽撞之人,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非万不得已,大哥绝不想将你派去那种险境。」 「何况,既然尧国手段卑劣,行事无常,那一切便都只是未知数,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破呢?到时万一出什么意外,不能全身而退,你又叫大哥如何是好。」 温玹无话可说,他总不能告诉温向景,他早就知道尧国在战场上预备了什么,且即便是他知道,也不敢向温向景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能从尧国的异灵军中全身而退…… 但即便如此,有他在,便一定能守住东靖的国土,让尧国知难不前。 于是温玹顿了顿,只沉声道:「还请大哥信我。」 「……」 屋内寂静了半晌,虚白的热气从茶盏里逸散出来。 温向景静默许久,最后只得嘆了声:「唉……」他露出些许无可奈何,「孤知道,你的脾气倔强,一旦认定了,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况且别看你与大哥亲近,可有些事大哥若真的问起来,你也是决计不会说的。」 温玹微顿,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便听温向景又道:「也罢。不过,要你就这样冒险,孤仍是不能放心……不如这样,孤将郑洪瑞与李辕奇二人派至你身侧,这两人都乃朝中能臣武将,智谋过人,有他们跟随,孤也能安心些。」 温玹眸中亮了亮,忙答应道:「好。」 温向景又拉着他坐下了,面上仍是忧思难安,温玹知道他到底是放心不了的,又忙多说些了劝慰话,这才使温向景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两人又聊了会儿闲话,温向景忽然又提起了长辈们总是避免不了的话题,说道:「对了,再过半年,你与悉灵侯嫡女的婚期便要到了。孤前些日子听闻,那女子对你可甚是关切,还曾在你病中托人送了补气养身的灵药给你,可是真的?」 温玹顿了顿,道:「嗯,确有此事。」 「这是好事,你们二人情意相投,日后生活也会合意美满。」温向景淡笑,转而又提醒道,「你既已决定了要前往边境,那便趁这些日还在城中,前往悉灵侯府拜访一趟吧,也好叫悉灵侯知道,你心中有所惦念,顺便也叫人家姑娘安心。」 温玹点点头,乖顺应下,「知道了。」 …… 浮荒之巅的祭塔大典,每隔十年一次,祭的便是那座长久封禁的锁灵塔。 每到这一日,浮荒之巅便会邀请修仙界各地的名门大宗、簪缨贵胄前来,于玉钩峰脚下张办宴席,万人同饮,实则即是浮荒之巅向世人彰示正心,祭塔立誓,以除魔卫道为任的一场大宴。 祭塔大典与饮鹿宴不同,对宾客来者没有什么限制,只要是正道人士,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与浮荒之巅是否有交情,都可前来参加。 而且,这场大典意义非凡。 修真界五州十六国,但凡身份崇贵者,皆会受浮荒之巅所邀,登入昭心殿,亲证掌门宣誓,以浮荒之巅千百年的声望和立誓之人的性命为赌,向各国各宗立下誓言,永镇魔界裂隙,守其子民后代万世太平。 直至这一日为止,温玹已经离开虞阳将近两月之久了。 就在不久之前,闵韶接到消息,说尧国已对东靖发战,所战之地就在东靖之西。 尧国这次声势不大,但心怀叵测,东靖明显对此有所察觉,所以并未掉以轻心。 但令闵韶没有想到的是,东靖这次竟会任温玹为帅,派他前往边境应敌。 此事与前世发展不同,甚至是完全出乎了闵韶的意料。 他怎么也没想到,温玹重伤初愈,温向景竟会让他冒这种风险去带兵征战,应对尧国。 这根本不似温向景往日的所作所为。 所以说到底,此事要么是温向景意图不轨,另有所图,要么就是温玹自己的决定。 如若是温向景的话,他在这时做下这样的决定,难保不是对温玹已有谋害之意,东靖又非朝中无人,应敌之事再轮也不该轮到温玹头上。 但如若是温玹自己的话…… 闵韶蹙了蹙眉。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 温玹在东靖一无争风之心,二无势力刺探敌情,他能有什么理由、有什么信心,拖着一副病躯前往沙场呢?
第130页 思来想去,闵韶觉得此事无外乎是温向景的打算。 虽不知他其意为何,但也难保不是想借刀杀人。 他眉间积起一丝燥郁,正思忖着,马车忽然停了,付偲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君上,二殿下,到地方啦。」 祭塔大典每逢十年一次,意义不同寻常,若非有要事在身,任何有权贵傍身的人物都要来参加。 原本这次的宾客里,也该有温玹一份位置的,但他受命出征,便不得不错过了。 闵韶带着闵琰一同下了车,直接便由浮荒之巅的弟子接引着,进入山门,路过玉钩峰脚下的万人宴席,入了昭心殿。 能入昭心殿的,闵韶大都眼熟,多半都是如同十六国国君及其宗室子弟,以及大宗大派掌门长老一类的人物。 昭心殿内辉明敞阔,庄严清肃,整座大殿以青玉为地,银石为柱,鎏金刻纹盘旋而上,绘繁复古咒于顶,正前方的白玉阶层层高上,托起一座瞩目的玉石台。 台上阵光莹莹湛亮,如泛寒星。 这次与以往不同,浮荒之巅乃是以谦恭之姿,邀世人前来共鉴其心,宗门中任何一人,皆不可对来客高摆姿态。就连一向疏冷清贵的明微真人,也是早早就来了昭心殿,与宾客挨个问好。 这次闵琰很听话,见出他师尊忙不开身,便没有凑上前去打搅,只是与殿内熟识的师兄弟们打了个招唿,之后便始终乖乖跟在他哥身侧,没再乱跑。 眼下时间还早,立誓仪式要等午时才开始,众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相互寒暄交谈着什么。 外面仍有新的宾客不断入殿,方无澜便始终耐心接应着,直到这时,殿外走进一行蓝袍青纹的宗门弟子,为首的两个看起来仙风道骨,鬓髯微白,应是掌门或长老的模样。 方无澜见了来人,面不改色的走上前去,声音清冷平静,颔首问候道:「陆宗主,韩长老,多日未见,近来可还安好。」 谁知那两位仙长见了他,脸色却一个比一个冷。 一个只是面露讥冷的不说话,另一个则直接重重冷哼,甩袖直嘲道:「真人何必对我二人做些虚礼,好与不好,真人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还请韩长老慎言。」方无澜似是不想在此时多做争执,只是神色清冷的看着他。 「呵……」韩长老又冷笑道,「我等今日思忖再三,原本是不想再踏入此地半步的,但左思右想,浮荒之巅坐镇宗门之首千百余年,到底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等秉节明理,与你不同,权衡之下,也不愿为你一人而破了惯例。但你的所作所为,老朽早晚还是要讨回公道的!」 方无澜闻言眸色更冷了几分。 今天时日特殊,四周又尽是宾客,方无澜自知不是处理私怨的时候,再坏的脾气也压下了,声音冷若寒冰,冷漠道: 「好,请韩长老自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68章 誓成 方无澜说完便清冷一拂袖,转身去迎别的宾客了。 他虽没对人发火,但态度也着实没好到哪去,那一派弟子和长老自是被气得不轻,恼火愤懑不已,附近的浮荒之巅弟子见状,赶忙将人接引到里面,这才叫他们愤愤难平的落了座。 周遭的众人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的暗自瞭然,也有的面露不解,闵琰见到那些人所穿的宗门服饰,便一眼认了出来,不满的小声嘟囔:「又是他们……」 这两个月来,闵韶也听到了些风声,无外乎便是与之前浮荒之巅刻意压下的那件事有关。 毕竟正如众人所见,对方揪着不放,不肯息事宁人,事态自然就纸包不住火,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事情便在修真界传遍了。 那些蓝袍青带的弟子,乃是来自一座名叫长玄宫的宗门。听闻两个多月以前,长玄宫派三名高阶弟子,前往某处山境执行任务,却在中途遇上了明微真人。 当时一名弟子不慎冲撞了他,事后再三赔礼道歉,明微真人却不依不饶,硬生生要了那晚辈的性命,另一名弟子气不过,上来与他争执,同样也死在了他的手里,最终就只剩了一名弟子回到长玄宫,将前因后果告知给了宗主。 于是,长玄宫的人自然而然便找上了门,可明微真人不仅不知错,还死不认帐,硬说他从未滥杀无辜。期间任何流言蜚语,统统都被他压了下来。 但长玄宫也不是个善茬,见他无耻抵赖,便接连将事情公之于众,这才使得事情彻底闹大,变得人尽皆知。 不过,此事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毕竟浮荒之巅的声望摆在那里,明微真人是何名声众人也有所了解,即便是脾气再差再躁,也没可能对两个小辈出手。 不过说到长玄宫,宗门可大可小,名望也还算不错,这任宗主据说颇有气节,与他熟识的人对此事多少都有些半信半疑,甚至也有少数,选择坚决信任他。 如此一来,事情始终没有结果,只得激化得愈发严重了。 一部分人相信浮荒之巅,极少数人相信长玄宫,大部分人则选择中立观望,不置一词。 有的说是那弟子撒了谎,也有的说是陆宗主意图讹诈,总之众人背地里众说纷纭,明面上无从插手旁人私事,便只当不知此事。 两方各执一词,的确无解。
第131页 闵韶虽然知道此事,但这段时日无暇顾及,便始终未问过闵琰。 他知道闵琰对他师尊极其信重,便也不问那些多余的,只是并不能理解,方无澜那段时间为何要将流言刻意压下来,这等行为岂不就是欲盖弥彰,等着落人话柄么? 无论人是不是他杀的,刻意压制舆论,都不是什么聪明做法。 但闵琰却从不质疑他师尊的任何行径,甚至为他据理力争:「那凭什么不压呢?!」 他手一叉腰,道:「那件事本就不是我师尊做的,那些人长了嘴就能随便胡说八道了吗?你是不知,他们背地里将我师尊说什么样!说到底,就是妒恨我师尊比他们优秀!」 「……」 闵琰昂着脖子,继续道:「我师尊向来高风亮节,自诩行得端坐得正,他自己都不曾认的事,那些人凭什么胡乱揣测非议,嘴皮子一碰就替他认了?哼,忍气吞声,甘愿认栽,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才不是我师尊的作风!敢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他就去堵住那些人的口,有何不妥吗?!」 「……」 如此说的话,是没什么不妥。 但,明微真人如今掌权整个浮荒之巅,而浮荒之巅又是修真界之砥柱,他的名声与浮荒之巅的名声早已不可分割。 他的任何行径,都与浮荒之巅息息相关,他这种行为,没人会理解他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心性直躁,更没有多少人会像长玄宫一样,客观的将他和浮荒之巅分开看待。 说轻一些,他是脾气秉直,眼不容沙,刚直可敬。 可说重了,他就是在陷自己与浮荒之巅于不义。 闵韶并不关心明微真人的名声如何,也不关心他的行事作风究竟怎样,只是淡漠的瞥了闵琰一眼,难免想到……这世上,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无怪闵琰被带成了这样。 但此事事关闵琰的师尊,闵韶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提道:「清宣道君呢?」 闵琰四下看了看,说道:「应该是在别处忙着呢吧,等会儿就该过来了……」 「我是说。」闵韶打断他,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淡道,「清宣道君当时为何没有阻拦?」 虽然与这两人接触不多,但闵韶看得出来,明微真人与清宣道君两人性格极为互补,一个冲动急躁,一个沉稳温和。 按理来说,此事即便明微真人一时昏头,要去堵了那些人的嘴,可清宣道君向来深思熟虑,莫非也不明其中利害么? 「这……」闵琰却不懂他的意思,怔了怔,不明所以的皱眉道,「分明有理之事,为何要拦?我师尊性情直率坦诚,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此处人多眼杂,闵韶不想与他多论,将面前茶盏一推,淡漠道,「打住,喝茶。」 「……」 闵琰虽然心眼少了些,但胜在多数时候听话,闻言便当真不再说下去了,撇撇嘴巴,只是暗自犯着嘀咕的端着茶盏喝起来。 闵韶不再与他说话,一面注意着周围,一面又不禁想起温玹来。 温玹很聪明,与他说话时闵韶并不需要像这样多费力气,多数时候温玹总能很快理解到他的意思,即便不懂的地方也一点就透。 这次他前往边境迎战,闵韶还不知道温向景究竟做的什么打算。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若是早知连温向景那边也会出现变故,他就不该将温玹放回去,哪怕是把人绑上,锁起来,也比让他跑到龙潭虎穴去闯要好。 他本以为东靖还是安全的。 可如今……不止是温向景,外面还有一个不知面目的「救世主」,让温玹独自跑去那么远,谁知会出什么危险? 闵韶想着,不觉便有些烦躁,暗自思忖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保他平安无事,或者干脆将人从战场上拉回来。 不知不觉间,午时将近了,殿内众人渐渐归了席位,楚眠风也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殿内,与方无澜一同站在前方等候着。 立誓仪式正式开始。 明微真人今日一袭白色曳地绡纱华袍,衣冠繁复郑重,衣摆绣纹如溢流光,衬得他愈发清正凛冽,恍若谪仙,眉目清冷的一步一步缓缓登上白玉台。 台上供奉着先祖牌位,石壁上刻宗门七十二祖训,白玉为砌的地面上纹路繁复不平,随着白履靴步步踏上,亮起逐渐强盛的光芒。 灵香被点燃,阵法随之彻底开启,明微真人站在湛光中央,有条不紊的进行仪式。 「古有蛟海,长秽滋恶,有山为屏,立名浮荒……」 清冽的声音平缓吟诵。 「先祖以身镇邪,拓世常清,训以血誓济天下,不负苍生之望,除祟戮恶……」 台下四寂沉肃,清亮的阵光逐渐扩大,淡色的光辉散至整座大殿。 明微真人缓缓跪于先祖灵台前,清目微垂,鲛纱如水波铺散,仙气逸然。 「今吾以此身,追随先祖遗训,立血祭万代英魂,誓统浮荒弟子,继我宗千年往承,封固碎虚界,镇守锁灵塔……」 骨节纤长的手缓缓抬起来,正对着中央下凹的圆盘玉刻,殷红的血从指间滴下,落在剔透通白的玉面上。 一滴,两滴……渗入其中,将白玉染做了胭脂色。 阵光愈发灼亮显盛。 「今请世人共鉴,此誓句句从心,谨铭刻骨,如有违背,甘遭焚心裂骨,苍生诛伐——魂飞魄灭,永世不恕!」
第132页 阵风倏起,光芒骤旋,绡纱白袍猎猎翻飞,金寒白芒如蔽天日。 倏忽,一切平息了下去。 明微真人面对灵台,深弯嵴背,俯身叩首。 誓成。 作者有话要说:我滚回来了,不过更新可能还会有点不稳,因为有点忘了,然后也没存稿……(小声) 接受毒打,下手轻点谢谢qaq 感谢在2019-12-19 10:04:42~2020-02-04 19:1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e 10瓶;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国印 直到立誓结束,一切都很顺利。 却没想到在宴席正式开始前,发生了件令人惊怒的事。 按照以往的惯例,各国各宗为向浮荒之巅表示友善与谢意,会在这日备上一份谢礼,在立誓结束后的宴席上,一一献上去。 今日昭心殿中来的都是各方贵人,不分什么高低先后,便都是按照席位的顺序前去献礼。 送的东西,无非便是些上等古宝字画,贵重法器一类的,且都是由浮荒之巅的弟子代劳,敬送到明微真人跟前。 轮到尧国时,尧国国君却亲自起身,带着献礼走了过去。 尧国国君今年年近四十,体态微胖,相貌却与他尧国兇勐阴诈的名声不大相符,反倒有几分脑满肠肥的意思。 他带着手中的锦盒亲自走上前,方无澜不知他是何意,便恭谨的接下了,交由身后的弟子收好。 未等弟子将东西拿走,便见尧国国君忽然躬了躬身子,竟是对方无澜做了个礼,说道:「日后便请真人,多多照拂我尧国了。」 四周的人顿时生出异样,低声议论纷纷。 方无澜也是蓦地一怔。 浮荒之巅本就地处尧国,虽从不干涉国政,却也没少因此受人质疑猜忌,因此浮荒之巅这些年,始终有意与尧保持距离,极少私自往来。 尧国国君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方无澜也心下惊异,蹙眉道:「君上这是何意?」 尧国国君以为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煳涂,便向他笑了笑,大有你我二人心知肚明的意思,转身回了席位。 这下席间可就躁动起来了,方无澜亦是有些茫然,楚眠风见状,走近他身侧,低声劝慰道:「莫慌,未免猜疑,不妨先将那盒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方无澜点头,不疑有他,让弟子将那锦盒打开了。 盒子不大,里面装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暗色玉石,那玉石一经拿出,殿内顿时炸了起来。 「——这!这不是尧国的国印吗!!」 方无澜拿着那枚国印,也倏然懵了。 「明微真人这是何意?!在祭塔大典上公然收下尧国国印,可是要明目张胆告诉世人,浮荒要代替尧国掌政了?!!」 「原来传言竟是真的!浮荒之巅竟真的暗中与尧国有勾连,简直荒唐至极!什么仙宗圣门,到底还是贪婪权势啊!!」 「难道浮荒之巅身为宗门之首这么多年,得到的还不够吗?」 「够了!」方无澜看起来已是震怒,将那枚国印放回盒中,怒而看向尧国国君道,「虽不知君上打的什么主意,但还请将这物收回去!我浮荒之巅不干涉国权,更不会收你尧国的国印,还请君上自重!!」 尧国国君闻言亦是惊疑,随即恼怒起身,与他对质:「方无澜!你这是什么意思?此印分明是你叫我带过来,让我在祭塔大典上献给你的!你说只要有了这一遭,日后便可光明正大照拂我尧国,这可是你亲口所说的,凭什么抵赖?!」 「你——荒谬!!!」 方无澜简直气极,周遭却没有人听他要如何辩解,而是听了尧国国君的话纷纷质疑道: 「什么?这么说的话,浮荒之巅背地里早就在照拂尧国了?!」 「难怪这些年尧国一直肆无忌惮,原来是有浮荒之巅在背后帮扶!这一国一宗联手,日后修仙界该成什么样了?!」 「哼,真人看样子是还打算辩解?恕我直言,尧国君上若是未曾受你暗中指示,又如何会将如此贵重之物轻易献出来?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儿戏,我要看来,你们根本就是在一唱一和,戏耍我等!!」 「暗地里私自勾结也就罢了,如今还想拿到明面上来,简直恬不知耻……」 这些年浮荒之巅在修仙界的宗门中独大,虽没有明确掌管各门各派,实则却对各地宗门皆有约束,因此得罪的人早已不在少数。 而尧国的名声更不必多说,对它不满的人简直不胜枚举。 但虽是如此,信服浮荒之巅的宗门也有不少。 眼下只是尧国向浮荒之巅献礼,浮荒之巅却根本没收,仅凭三言两语就将浮荒之巅千年清誉给抹黑了,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 两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昭心殿内一时乱套了,闵琰在旁看着也坐不住了,险些就脑门充血闯上去,好在有闵韶在一旁看着,将他按在座位上,让他安分待好,静观其变。 殿内的都是各地大宗权贵,方无澜怒火俨然已经到了极点,却强忍着不好撕破脸面,僵持之间,楚眠风忽然按了按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畔说些什么。 闵韶视线始终瞥着那两人。 他本以为,以楚眠风的冷静理智,此刻至少该将方无澜安抚下来。
第133页 谁知方无澜听了他的话后,竟反倒情绪怒涨,更是惊疑暴怒,高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眠风蹙了蹙眉,又低声与他说了几句,方无澜却是更加恼怒,甚至险些将手中的盒子直接摔个粉碎。 就在这个时候,长玄宫那几位站了起来。 陆宗主仍是冷着张脸,盖过众人的声音,高声道:「不知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他一出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如今长玄宫与方无澜的恩怨人尽皆知,陆宗主本就因弟子之死对方无澜怨恨至极,如今又出现勾连尧国一事,自是忍无可忍,说道:「我等本以为,浮荒之巅立门千年,秉持道义,为世人镇邪除魔,实乃可尊可敬!但没想到,如今的浮荒之巅已是枉有其名,从贵宗老祖识人不善,用人不贤的那刻起,这座宗门便已经不復以往!」 他不顾方无澜如何反应,继续疾言厉色道:「方无澜,你滥杀无辜,枉菅人命,残害我门弟子,过后不仅信口抵赖,还滥用权势,企图堵住悠悠众口!凭你这般德行,何配掌管浮荒之巅!」 「况且我还听闻,几个月前,虞阳万相楼被人恶意纵火行兇,事后有人上门报仇,点名道姓,所找之人,便是你方无澜!」 「若我所得消息不错,你当日可是被那人说得未辩一词,无论行兇时间还是灵力修为,你都无从辩解!而如今,你更是明目张胆,涉及国权,勾连尧国。你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已看在眼里,试问你还有何脸面敢辩!!」 他句句如针,将方无澜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你……」方无澜一时手指气到颤抖,攥了攥拳,胸膛起伏,一双冷目寒若冰霜的盯向他。 楚眠风见状赶忙挡在他身前,低声道:「无澜,你听我说……」 谁知方无澜朝他怒喝道:「滚!!!」 一拂袖,竟狠狠将楚眠风推到一旁,连同手中的盒子一起,砰地砸在了地上! 这一幕几乎惊到了所有人,闵琰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不顾闵韶喝止站起身来,「师尊……」 「师尊!」 此时一道声音截过来,却非闵琰,而是他的师兄,温衡。 温衡乃是东靖国二殿下,这些年来始终留在浮荒之巅,不曾回国效力。他如今在明微真人座下,已是宗门所留弟子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亦是性情最为稳重冷静的一个。 他忽然从旁站出来,闵韶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瞥见他从东靖的席间走了出来,那一片坐席当中,为首的便是温向景。 只看了一眼,闵韶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温衡走到方无澜面前,单膝跪地行礼,嵴背挺拔笔直,恭敬低着头,声音却铿锵有力,丝毫不惧道:「师尊,弟子失礼,斗胆请师尊勿听他人所言,务必将国印退还!」 楚眠风闻言眸色微变,看向他,声音仍温沉道:「温衡,你这是何意?」 温衡并未理会,站起身来,面向众人,眸色沉肃冷静道:「诸位宾客,晚辈无礼,但今日事关我宗清誉,还请允我为师尊解释几句。」 「师尊私下之事,弟子并不知晓,可关乎宗门大事,我却略知一二。」他视线扫过长玄宫众人,顿了顿,沉声继续道,「我师尊多年以来,秉信遵道,恪守宗门祖训,从未干涉国权。」 「今日国印一事,绝非我师尊所为,而是因为,我宗中……」 他声音微沉,目光冷冷转过,最终定向一旁的楚眠风,道: 「出了内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70章 得罪 此话一出,不光是众人,就连方无澜也愣了愣。 但他只是将目光看向楚眠风,眉目微冷的皱了皱,没有作声。 旁边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有人见势不对,赶紧低声在旁提醒他:「师兄,不可胡言,那可是清宣道君……」 温衡眸色淡肃,看着面前的楚眠风,「我知道,清宣道君乃是我门中大宗,断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所以我才怀疑……面前这人,根本不是清宣道君!」 「!!!」 仿佛接连两道惊雷噼下,众人全部懵在了原处,一时四下皆寂。 「这……怎么可能呢?」闵琰愣愣地喃喃。 「温衡。」楚眠风面色终于沉了下来,看着他,「你可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温衡仍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目光看向方无澜,带着几分谨慎,「师尊,清宣道君这些日行踪怪异,始终有意迴避您,这点您应该有所察觉。」 方无澜略微抿唇,眸中有几分幽沉,楚眠风接过话来道:「就凭这个?」 温衡顿了顿,道:「还有一点,但道君始终隐瞒得很好,就连师尊也不曾知道。」 楚眠风眸中沉了沉,「什么?」 温衡仍看着方无澜,半晌,似是为难道:「这是清宣道君要我保守的秘密,原本他是不许我与旁人说的……」嘆了声,他低声说出来:「其实,清宣道君他根本不喜欢青梅酒,平日师尊不在时,他都会叫我给他送去凉州酿。可前些日,他却口口声声说他并不喜欢凉州酿,我观他神情,又好像毫无异状……这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其中真相,已经可见一斑。」 「……」 方无澜面色微变,眸子动了动,神情一时有些僵怔难言。
第134页 「……哦?」楚眠风却是微不可查的冷笑了下,神情一时阴冷,手指在背后轻轻搓捻,声音很低沉的道,「还有此等事……」 方无澜眉间紧皱,带着杀意的冷然转头看向他。 就在此时,殿门外突然有名弟子慌慌忙忙跑进来,骤然将殿内紧肃的气氛打断了,高声道: 「不好了——!!真人,锁灵塔……锁灵塔又出事了!!」 周围一时又沸腾起来。 无人不知,锁灵塔乃是世间煞气所聚之最,哪怕只是出现丝毫状况,都会引起不小的影响。 方无澜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手中攥紧,稳了稳纷乱的心神,只得冷声对众人道:「稍安勿躁!眼下事急,待处理好锁灵塔一事,本座断会回来给诸位一个交代!」 昭心殿中所坐的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明白锁灵塔何其重要,便有人出声道:「事关修仙界安危,我等愿意帮忙!」 然则浮荒之巅早有规定,玉钩峰乃是宗门禁地,寻常人等难以承受其中煞气,绝不可随意进入。 但这次的锁灵塔异动不小,比上次仿佛要严重许多,昭心殿本就在玉钩峰脚下,短短片刻,殿内众人便感受到了来自山上的煞气。 接连两次异动,方无澜也有些无措,锁灵塔安稳了近百年,却唯独在这段时间状况频出。 事急从权,他也顾及不了太多,更没法再管那楚眠风究竟是真是假。殿外此刻还有万余宾客,修为深浅不一,当务之急不仅是要修復锁灵塔,更要将那些人护送下山。 单凭浮荒之巅这些弟子,人手断然是不够的。最终,方无澜只得让殿内修为极高的一小部分人跟着他上玉钩峰,其余有少数仍留在宗内帮忙,多数则都被送下了山。 混乱之中,闵韶目光始终盯在方无澜身上。 他心中起了几分笃定,趁着此时周围兵荒马乱,便以法术捏了一只追踪蝶,悄无声息的放在了方无澜身边。 四周人多眼杂,方无澜并没有及时意识到,他指挥着弟子前往各处布置结界,而后又快速带着人奔往锁灵塔。 锁灵塔在玉钩峰的最顶端,当中煞气泄漏得极快,转眼之间,整座玉钩峰便被黑沉的雾气所笼罩。 而此时闵韶也敏锐的察觉到,始终走在最前面的清宣道君楚眠风,已经不见了。 无数煞灵涌出,整个浮荒之巅大乱。 众人一路上山,一路还要斩杀源源不断的煞灵,眼前雾气重重,各色灵流缭乱,越是接近峰顶,混乱便越是加剧。直到后来,闵韶已经无法从人群中清晰的辨认出方无澜的身影,只能加快速度,尽力避开面前的阻碍,直奔向锁灵塔。 然而待他赶到的时候,还是发现情况已经不妙了。 宗内高阶弟子和其余众人陆陆续续赶来,在锁灵塔外罩起了庞大坚实的结界。 方无澜仍穿着那一身绡纱白袍,立在锁灵塔之下,猎猎冷风将他的髮丝与衣袍吹得凌乱翻飞,镇定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抬着头,望着裂开一道缝隙的锁灵塔。 「明微真人!!别愣着啦,快些修塔啊!!」周围有人催促他,方无澜却充耳未闻,像在等待什么。 闵韶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眸色瞬间变了。 他蓦地召出负渊来,焰流飞疾,倏忽从众人眼前掠过一道残影。 砰地一声! 兵刃交接,两道焰色灵流纠缠,撞出激盪灼眼的火花。 四周立刻传来惊唿声,甚至还有闵琰的声音在背后远远叫他: 「哥!!你这是干什么?!」 煞风阵阵刮着,锁灵塔下如乌云席捲大地,黑气沖天瀰漫。 「方无澜」盯着面前的闵韶,阴恻恻朝他冷笑:「多管闲事……你可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闵韶不理,只是眸中浸满寒意的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对方不答话,只是阴寒地笑。 闵韶增剧灵流,焰光如熔岩般从负渊上暴烈而出,勐地将那人震开,而后趁势半分不予喘息的向他刺去。 淬入灵智后的剑,灵力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对方显然惊了一下,慌忙抬剑格挡,剑刃交碰,再次撞出灼烈的星火。 「方无澜」面色扭曲了下,随即隐隐露出怒意,咬牙道:「你可真是个麻烦……!」 他说罢砰地一声将闵韶的剑打偏,而后迅速后掠,不与他多做纠缠,转身朝着锁灵塔那道碎缝飞身而去。 闵韶紧追上去,此时来到峰顶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俱是惊疑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塔下煞灵集聚,「方无澜」却毫无阻碍般的从中穿梭自如,转眼便到了碎缝之处。 他立在混沌昏黑之中,滚滚黑气将他雪白的衣袍遮掩殆尽。 汹涌钻出的煞灵对他仿佛毫无威胁,他转过头来,睥睨了眼被煞气包围难以前进的闵韶,似乎冷冷笑了下,抬起手中的剑…… 闵韶看清了他的动作,眸色倏然冷厉。 「住手——」 随着这一声怒喝,那把剑骤然噼了下去!狠烈的灵流裹挟着劲风,锁灵塔之上传来轰然震响!!! 砖断瓦裂,弥天黑浪喷涌而出,无数煞灵挣脱牢笼,嘶喊嚎叫着疯狂窜出来,半边结界霎时漆黑如夜,伴随着砰砰兇勐的撞击,整座结界咔嚓一声,登时碎裂!
第135页 锁灵塔被削出了极大一块破洞。 而黑雾之后,那雪白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滚滚煞灵不再受控,不计其数的逃窜出来,尖锐的叫声不绝如缕,阴风冽冽狂涌,煞气转眼染黑了半个苍穹。 「啊!!!」 人群的混乱声不断传来,整座浮荒之巅一片大乱,惊叫奔逃四起。 「——这是怎么回事!!疯了吗?!!」 「快,结界!!撑结界啊!!!」 完了…… 闵韶看着天空交织四窜的煞灵,心脏蓦地沉了,额间青筋狂跳不止,闭了闭眸。 还是完了…… …… 与此同时,尧国与东靖接壤的边境。 两方兵将交战,正打得勐烈,远处天际开始逐渐涌来泛黑的浓雾,愈来愈朝这边飞快扩散,传来极为不详的气息。 两边受到这股气息的影响,不得不暂时撤兵歇战,回营观望。 直到那股黑气靠近了,众人才勐地看清楚,那些竟全是成群结队的煞灵。 「锁灵塔出事了?」温玹很快反应过来,眉间顿时皱紧。 他知道今日乃是浮荒之巅的祭塔大典,突然出了这等事,断然不会是意外。 煞灵泄漏,非同小可,尤其是与尧相近的几个国家,必会遭受不小的牵连。温玹当机立断,派人向尧军阵营送出消息,请求双方暂时歇战,撤军回国。 ——如今祸乱横生,稍晚一步便是生灵涂炭,眼下要做的该是竭力保护平民百姓的安危,绝非用兵打仗。 不止是东靖,尧国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于是两方达成一致,暂停交战,纷纷拔营回国。 然则,临走之前,温玹还是放心不下尧国暗布的异灵阵。 尧军虽然走了,但那处陷阱犹在。 下次待尧军回来时,便等同于他们从开始就有了喘息之机。假若他们趁东靖不备,一上来便启用异灵阵,那么事情就还是会和前世一样重蹈覆辙。 温玹想了想,心中实在惦念不下,攥紧手中的缰绳,转头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带兵先回,我还有事要处理。」 眼下全军都已准备妥当了,就等着主帅领军回国。 温向景派来的那两个副将相互看了一眼,不解道:「殿下有何要事?煞灵马上就要接近了,再不走,恐怕要被困在这里!」 温玹道:「我自有分寸,你们先回。」 「这怎么行!我等先走,将主帅留在这里……」 「无妨,这支军队本也是我向君上借来的。」温玹皱眉打断道,「没时间多说了,如今国中断然人手不足,你们赶紧回去,告诉君上,我不久就到!」 他说罢,也不给他们二人拒绝的机会,转身打马飞奔而去。 「诶——」 其中一人想叫住他,却见对方已经只剩了背影。 另一人见状,面色微紧,赶忙向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跟上去!」 …… 温玹循着印象,大致摸到了那片陷阱所在位置,他望着眼前大片开阔的土地,细细思索了片刻,下了马,化出剑来,寻到某处将剑尖向地面一扎! 果不其然,地底呈现出一丝隐秘的阵光。 上一世时温玹没有亲自来过,并不清楚尧军到底在这里布置了多少道阵,加上他也是第一次碰这阵法,只能抓紧时间尽快摸索,在煞灵赶到之前将这里的陷阱全部除掉。 可他没想到尧军到底心狠手辣,放眼望去,大概整片土地都已经被他们用阵法覆盖了。 眼看着天边黑沉的煞气已经逼近,温玹在「撤离」和「硬抗」之间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咬咬牙,抬手在周围布下坚固的结界,继续破除陷阱。 然而就在那团黑雾到来之际,一道焰流夹在其中,倏地灼目飞朔而出—— 「砰」地一声!直挺挺撞碎了结界。 温玹吓了一跳,懵然看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负渊。 负渊扭捏的左右摇摆了两下,剑身上快速出现两个字: 得罪。 然后横起剑尖笔直冲过来,绕过温玹的脖子,扎破了他后颈的衣领,整个剑身一抬,把人提熘起来,扭身倏然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_(:3」∠)_明天就不更了,我得滚去整理一下大纲~ 感谢支持。 第71章 吵架 负渊带着温玹直奔虞阳的方向而去,温玹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直接整昏了头,半路挣扎了许久,甚至试图与它谈判,但半点作用也没有。 温玹知道这肯定是闵韶的授意,就是不知他如此突然是想要做什么。 眼下正是祸乱之际,尧国、虞阳、东靖,这三个与锁灵塔最接近的地方所受的影响是最大的,温玹急于回国,但闵韶这边看起来应该也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找他。 左思右想,总归已经在半路上了,温玹只好坐在负渊身上,想着赶紧快去快回。 然而到了虞阳以后,事情却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彼时虞阳无数结界拔地而起,满城兵甲战马,所有的兵力几乎倾巢而出,竭力应对着漫天煞灵。闵韶在宫中亦是忙得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温玹料想此时的东靖应该亦是如此,心里更急着想要回去了。 然则见到闵韶以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闵韶眉间燥郁的朝自己走过来,一把将自己拽住,拖着往广寒殿走。
第136页 温玹有些懵了,叫了他一路他也不理,试图挣扎了下也无果。 最后到了广寒殿的时候,闵韶将温玹直接推进了殿里,自己却没进去,沉默了一下,冷声对他道:「温玹,你听我说,现在事态紧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及你的事。只是有一点,你现在绝不能回东靖。」 温玹愣了愣,又听闵韶道:「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跟你解释。」 闵韶说罢就要将殿门关上,温玹眼疾手快一把将殿门抵住了,惊愕道:「诶!你干什么?」他眼眸睁大,不可置信道,「你要关我?!」 闵韶蹙眉道:「我说了现在事态紧急,你好好在里面呆着。」 「凭什么?我——」 「放手。」闵韶直接将他的手从门上拽了下去,而后「砰」地将殿门关了,抬手迅速结了一道结界。 闵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惯了,尤其事态紧急下,作风更是轻缓不下来。温玹被他这举措直接弄懵了,试着用灵力撞了一下,却发现闵韶居然把负渊镇在了门外,根本破不开结界。 温玹顿时恼了,改用手砰砰敲门,愠怒道:「闵应寒,你发什么疯?!你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东靖正缺人手,你赶紧放我出去!」 「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闵韶沉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能杀煞灵、设结界的人不差你这一个,你急着去了又能干什么?送死吗?!」 温玹怒道:「你什么意思?东靖现在不比你虞阳好多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何况我现在本就该回去復命,若是拖延得久了,我大哥又要……」 「你也知道你本应该回去復命!」闵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像是在刻意压着火气,「方才你的兵马军队都回去了,你又去干了什么?那个地方荒山野岭,你又是得了谁的命令去做事的?那种情况下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还能有命回来?!你脑子里的毒还没被清干净吗!」 「……」 温玹更懵了,转而听见他要走,赶忙又皱眉拍门道:「餵——可这跟我回不回东靖有什么关系?你有何事至少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说,赶紧把结界打开!」 他只听着闵韶越走越远,又连砸了好几下门也不管用,又急又怒道:「闵应寒,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连负渊都不带了就非得要关我?!我招你惹你了?!!」 闵韶不听,只是越走越远。 眼见那人脚步声就要彻底没了,温玹急火攻心,最后不管不顾地怒喊道:「你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你是不是想看那个人再找过来,把我弄死你就满意了?!」 「……」 结果门外沉默良久。 半晌,那脚步声走回来,到底还是把殿门打开了。 温玹气沖沖的走出来,看也不看的推了闵韶一把,径直便要离开。闵韶拉住他的手腕,蹙眉沉声道:「温谨央!」 温玹将他的手甩开了,眉间愠怒,压着脾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把我带过来,三言两语又想限制我回国,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着东靖不管的!你想说什么要么现在告诉我,要么就别拦着!」 闵韶静默半晌,只是幽冷道:「温谨央,我说话你也不信了?你觉得我会害你?」 「……」 现在该是打感情牌的时候?!温玹一时气极,皱眉冷怒道:「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说不说?!」 闵韶一时默然,只是在心中暗自笃定,温向景那个祸患必须要尽早拔除了,否则这么下去,迟早要将前世的事重蹈覆辙。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远处阴沉灰暗的天际,对温玹道:「这次锁灵塔一劫,并非是个意外。」 他沉声说道:「是那次灵山洞里的人捣的鬼,此人无论修为还是法术都诡异得很,他在混乱之际变成了明微真人的模样,当众将塔毁坏了一处缺口,若非是我提早在明微身上施了追踪术,恐怕连我都不知,明微真人竟能在那种境况下被偷梁换柱。」 温玹眸色微变。 「但总而言之,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要毁掉明微的名声,将明微推到万众深渊……」闵韶转眸看着温玹,「所以眼下,此人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 温玹微皱了皱眉,还在等着他解释。 「这件事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回浮荒之巅在事态更严重之前将他找出来。虞阳这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其余的事自有人会去处理。」闵韶道,「所以现在,你随我去浮荒之巅。」 温玹:「……」 温玹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匪夷所思又难以置信道:「所以你还是在煳弄我?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实话?」 闵韶静静看了他片刻,最后淡漠道:「也可以这么说。」 「你——」温玹登时愠怒。 「到底去是不去?」闵韶沉声问道。 「不去!」温玹与他怒目相对,气极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凭什么要去?浮荒之巅和东靖相比,当然是东靖重要,那人要做什么关我何事!」 闵韶顿时眸色一厉,「不去也得去。」他微眯了眯眼,冷道,「方才是你自己亲口说留你一个人有危险的。怎么?你一个人回东靖反倒就安全了?」 「……」温玹气竟无言以对,眼眸怒而睁大道,「我……」
第137页 「别废话了,走。」闵韶也不管他再说什么,冷着脸伸手拽住他,拖着人便走。 …… 一路上,温玹都气得没与他说话。 负渊方才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瞭然,摇头晃脑的,看起来竟似颇为无奈。行至中途的时候,它背着温玹,暗戳戳跑到闵韶面前,呈现出七字真言:甚凶,婚未成,宜哉! ——太兇,成不了婚,活该! 闵韶眼眸冷冷从那字上瞥过,手指略一施法术,负渊整个剑身顿时受创般震颤了下,蔫答答的缩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2-05 18:21:58~2020-02-07 17: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私事 然则到了浮荒之巅的时候,闵韶发现事态还是已经发展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锁灵塔已经修缮完全,但漫天煞灵尤未能彻底解决,明微真人如他所料,果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闵韶和温玹过去的时候,便发现方无澜已经被众人绑在了刑台上。 彼时方无澜正被跪捆于台上,神色冷漠平静,低垂着眸,身上却并未伤处,衣冠也整整齐齐,看起来应是根本没有挣扎反抗过。周围有人在旁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大部分人还都在忙于与煞灵缠斗,但也有一部分浮荒之巅的弟子在刑台边不停徘徊,叫着明微真人的名字。 但明微真人始终不理,半晌,漠然的将眼眸闭上了。 温玹见状心里也有些滋味难明,紧攥了攥手掌,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他低声对闵韶道,「现在怎么办,还能将真人救下吗?」 闵韶摇头,沉声道:「晚了。」 从那人假冒明微真人,当众破开锁灵塔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都晚了。 如今事已至此,那人已经得逞,假如就算闵韶替方无澜出面解释,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都亲眼看见了,又有谁会信呢? 温玹抿了抿唇皱起眉,也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没再多说什么。 闵韶走到一旁拉住一个浮荒之巅的弟子,问道:「清宣道君在何处?」 那弟子摇头表示不知,闵韶又连问了几人,都说不知道。 他默然了下,也不再问了,转而道:「那你们可知闵琰在何处?」 …… 当闵韶找到屋外的时候,就听见闵琰闹喊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其他的声音,似是有人一直在旁劝阻他。 闵韶也顾不上敲门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屋就看见闵琰两眼通红的回过头来。 见到他以后,闵琰的情绪就更难克制了,嗓音嘶哑带着哭腔道:「哥!」 「闵琰。」闵韶皱了皱眉。 闵琰直接朝他走过来,双手握着他的手臂,肩膀微颤,沙哑的不断悲哀重复道:「不是我师尊,不是我师尊做的,哥……」 闵韶皱眉嘆了声,抬手摸着他的头,低沉道:「我知道。」 闵琰手指将他攥得更紧了,喉咙里不断发出哀泣。 温玹沉默了会,转而看向屋里同样面带消沉的温衡,走过去,低声道:「二哥。」 温衡虽然面色也有些低沉憔悴,但比闵琰还要冷静许多,点了点头,问他:「你怎么来了?」 温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祭塔大典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二哥可知道那个清宣道君现在在何处吗?」 「……清宣道君。」温衡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嘆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摇头,「我去找过,可是能去的地方全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如今各处正乱,人手本就不够,山上根本没人会注意他去了哪里。」 「那除了那个人以外……真正的清宣道君又去了哪里?」 温衡顿了顿,眼中黯淡了些,「我也不知。」 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清宣道君到底在哪里。但温玹心中更多的猜测,便是楚眠风自清平镇那时起就已经死了,或者早就已经被封在了那个诡异的阵法中,自从那时以后就已经有人披着他的皮囊顶替了他。 且那人既能瞒天过海,便说明那人必然与楚眠风相熟,否则也不能骗过这么多人。 屋里一时沉默着,闵琰片刻又哑声开口了,几乎是略带祈求的对闵韶道:「哥……你救救我师尊吧,我师尊那么好,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我想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或是被人陷害,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他解释……哥……」 闵韶低皱着眉没说话。 还是温衡走过来将闵琰的肩膀按住了,低声劝阻道:「别让君上为难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安心等着,说不定到了审判的那日,还会有转机……」 谁知闵琰闻言像被触到了某一点,忽然高喝道:「还能有什么转机!」 他推开了温衡的手,情绪崩溃的流泪吼道:「如果还有转机,师尊现在就不会被绑在刑台上,更不会有人阻拦我们去看他!他们早就已经筹划好了,等到外面的煞灵彻底解决,他们就会把师尊处死!没有人听他解释,他们都看见了,没人会听他解释——」 「闵琰!」闵韶忽然喝住他,眉间沉冷了些,眼眸看向温玹和温衡,「你们先出去。」
第138页 温玹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与温衡出去了。 天际浪涌,仍在翻滚着灰黑色的煞灵。 温衡怕温玹尴尬,也没再多提明微真人的事,敛了情绪,转移话题道:「听闻你之前在虞阳受了重伤,如今恢復得怎么样了?」 温玹道:「有劳二哥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温衡点点头,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这些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温玹微怔了下,下意识的否认,「没有,为何这么说?」 「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你近来总是受伤,兴许是遇上什么事了,故而难免多想,不过若是没事就好。」温衡又顿了顿,似是犹豫道,「不过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那个虞阳君上,他或许……」 不等他说完,温玹便打断解释道:「这点二哥不必担心,我出事与他无关,不过是碰巧而已。」 温衡愣了下,随即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日后遇上何事,若我与大哥帮不上忙,那位虞阳君上也可做个倚仗。毕竟他对你不错,你们又有同门情谊在,无论是对邦国还是私交来说,与他深交都不是什么坏事。」 「……原来是这样。」温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自小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温衡也是在多年前便入了浮荒之巅,两个人能碰上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兄弟之间称得上是感情生疏。 不过,没想到这血缘关系到底是亲的,温衡对他的关注比他自己想得似乎还要多些。 温玹咳了声,应道:「知道了。」 温衡点了点头,又道:「不多聊了,外面的煞灵还需要人手,我先去帮忙。」 温玹忙跟了上去,「我随你一起。」 …… 锁灵塔这次逃离的煞灵很多,整个浮荒之巅的弟子昼夜不歇,温玹也跟着忙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深时分,他才回了客房歇息。 没过多久,房门忽然被笃笃敲响了。 「哪位?」 温玹正要去开门,便听外面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是我。」 温玹忽然停住了,收回手道:「我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你刚回房,没那么快歇下。」 「……」温玹一时忘了他就在隔壁的客房住着,暗道大意了,只得将房门打开,淡若无事的看着他道,「你有何事?」 闵韶没有直说,将手里的酒罈提到他面前,「可方便进去?」 闵韶将他关在广寒殿的事还没过去,温玹气还没消,但也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带酒来,迟疑了下,还是先让他进来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温玹瞥了那酒罈一眼,也没动,只问道:「你这么晚来,是想说有关明微真人的事?」 闵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是,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没什么好说的。」 温玹略微扬着下颚,轻咳了声,「那你是来道歉的?」 闵韶很直接的道:「也不是。」 「……」温玹一时面色微沉。 闵韶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在他发作前继续道:「我只是来谈些私事。」 温玹忍了忍,看他道:「什么私事?」 闵韶不动声色的抬起眸:「我只是想问,在你眼里……可觉得我会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状态还没调整回来,可能偶尔隔日更,最近字数比较少,我尽量搞快点_(:3」∠)_!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07 17:23:42~2020-02-08 19: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随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审判 温玹不禁一愣,「这、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照实回答便是。」 温玹难免迟疑,既不想回答得太直率,显得很没面子,也不想让他想得太多,心生误解。 索性便板着脸看也不看他,端着架子道:「这……你要我如何回答?毕竟人心叵测,说不会,反倒显得毫无诚意。但你到底是我师兄,所以我对你的信任自然比旁人要多一些。」他说着,瞥了闵韶一眼,又转折道,「不过,我虽然说信任,但也不代表就能随你折腾……师兄可懂我的意思吗?」 闵韶看了他一眼,自然听出他话里有话,正等着自己道歉解释。 但他今日的确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便道:「你若是信任我,便再好不过,若是不信任的话……那只能说很遗憾。」 「……遗憾?」 闵韶只是给他倒了杯酒,自顾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害你,这是实话。」 温玹看着他推过来的杯盏,没有接,抬眸道:「可有些事不是说说就过去的,你至少该给我个理由。」 闵韶眸底有些沉锐,没有直接回答,道:「温玹,假如今日换做是温向景,你还会这样追问么?」 「……」温玹顿了顿,不禁皱眉,「你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没什么意思。」闵韶淡道,「我只是想说,人和人到底不同,就像温向景,他身上的血缘和你一脉相承,一句话便能让你带着伤出生入死,这一点我无从比较,也更没有时间去白费那个力气。所以理由是什么,对这件事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何况我今日来不是为别的,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
第139页 闵韶眸色平静,「原本我也想过向你道歉,但你若知道这件事后,结果大概也是和现在一样。」 温玹心中满是莫名其妙,盯着他道:「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闵韶看着他的表情,半晌还是开口了:「等到浮荒之巅的事告一段落以后,你还是不能回东靖。」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温玹顿时震愕,皱眉愠恼道:「闵应寒!你昨日说好要给我个解释——」 「但我改主意了。」闵韶打断他,沉静的抬眸继续道,「我已经决定好了,提前告诉你,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没有别的意思,到了虞阳以后你依旧是贵客,虞阳不会亏待你,这点不必担心。」 「凭什么?!」温玹闻言攥紧了手,火气一下涨起来,既问不出理由又不能骂街,气得无话可说,咬牙质问道,「你就这么自信,不怕我跑了?」 闵韶一时没出声,看了他片刻,像是不想戳伤他,良久才开口道:「你打不过我。」 「你……!」温玹顿时火气攻心得更厉害了,一时气不过,竟蓦地起身拔出剑来。 寒光乍然凛冽,冷光映在那双桃花眼里,他恼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不如打打试试!」 随即剑锋直朝闵韶噼下来,铮的一声!负渊破空而出,挡在剑前。 冷剑再次携着寒意横刺过来,闵韶立刻闪身躲开,向后退远了些,皱眉道:「别闹了,这是在浮荒之巅。」 「说的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温玹忿而反驳,掠身而上,仍提剑攻了上去。 闵韶没办法,只好以剑抵御。 屋子里施展不开,两人便转移到院子里打。房门砰地一声被砸开,院中尘土被朔风捲起,粗树枝头哗哗作响,树叶随着剑气满院飞旋飘零。 闵韶始终只守不攻,但温玹可是认认真真在与他较劲,剑风分毫不让,步步紧逼。 两股灵流激盪,强劲的灵力纠缠在一起,在黑夜里极其刺眼。 闵韶根本没打算与他分个高下,一退再退,抬手铮然一声挡下他重重一剑,忍让道:「温玹,够了!你先冷静!」 温玹不听,猎猎白袍飞掠上前,反手朝他甩过来一记凛冽剑气,「要么给我个理由,要么就把你的决定收回去!否则我凭什么冷静!」 闵韶横剑在前抵住剑气,沉声道:「随你信不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你少来!若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敢解释?」 闵韶眸色微沉,不等他说什么,温玹已经再次袭了上来。 院子里冽风飞扬,灯盏被吹得几近熄灭,两道身影在庭院里打来打去。好在山上的弟子都正忙着,这座院落里也没有别人住,没人来管这闲事。 天色越来越晚,待到半个时辰过去,温玹依然没有停手的打算。 闵韶见状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掌心凝起一股焰色灵流,猝不及防破空甩出,砰地打飞了温玹的剑!随即将温玹双手反绞在背后,顿时将人压制住了。 还不等说话,温玹先恼了,质问道:「我气还没消,你还手干什么?!」 「……」 闵韶手上微顿。若是温玹不说,他都险些要忘了。以往温玹撒气起来,总是免不了要打上一架,但这次闵韶以为他当真了,哪想得到他是真想动手,还是纯粹只为了撒气。 温玹看出他的想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揉了揉手腕,瞪他道:「我知道我确实打不过你,若是来真格的,我便不动手了,一定在你水里下毒。」 「……」 闵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将剑敛了回去,神色沉冷道:「罢了……早些休息吧。」他说罢便转身打算回房。 「你是不是对我大哥有偏见?」 温玹忽然在背后沉声问他。 闵韶顿住了脚步。 「你不说,我就只能自己猜了。」温玹自顾自的说着,语气仍几分恼意,盯着他的背影道,「不止是刚才,还有昨日,你也提到过他,你问我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去的那里。你怀疑他想对我不利,所以才不让我回东靖,是不是?」 「……」 闵韶一时没作声,既没承认也没否定。 「之前领兵打仗,是我主动要去的,他甚至还劝说过我很久。」温玹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但我从没想过他会害我,如果你不肯说的话,我也不再问了。但我不会轻易信你的。」 他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无关血不血缘,我只是信我看到的。」 闵韶闻言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神色反倒更冷静了。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若这么想的话,那再好不过。」 「……」 闵韶沉静的看着他,「打赌吗?」 …… 三日之后,煞灵终于除尽了。 与此同时,修真界对方无澜的审判也正式开始。 在这期间,闵韶和温玹始终在寻找楚眠风的下落,但一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直到这一日锁灵塔彻底安定下来后,整个浮荒之巅终于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来,集中在了当众破坏锁灵塔的明微真人身上。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午时也不见阳光。 为免生事,浮荒之巅的所有弟子都被禁止参与审判。 此次审判带头的便是仅次于浮荒之巅的几大宗门之主,不过饶是他们表面上主导此事,其实谁也不想真正得罪浮荒之巅。
第140页 毕竟浮荒之巅又不是方无澜一个人的浮荒之巅,没了方无澜,浮荒之巅照样还是各宗之首。谁不知道方无澜在宗中的威望?若是因此而惹得宗门怨恨,那才是得不偿失。 何况方无澜跟他们无冤无仇,能袖手旁观,就绝不想多管闲事。 倒是真正跟方无澜有怨有仇的长玄宫,成了这次主要牵头的对象。 饶是与他们不熟的人也看出来了,这长玄宫的宗主与长老一个比一个气节刚硬,不像那些大宗似的,根本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坚持要给自家弟子洗清冤屈,脾气硬得很。 「方无澜私通尧国,与尧国国君勾连,乃是其罪之一。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乃是其罪之二。当中详情,在场诸位应该都已了解,无需老朽再多言!」 韩长老掷地有声,站在刑台之上,身侧便是各宗宗主,以及被捆跪于「诛伐柱」上的方无澜。 「这些罪过,他自己已经认了,在场诸位可还有人要替他辩解?」 那双苍沉的眼睛扫过台下众人,目光顽固执拗,神情根本不容置喙。 台下有浮荒之巅的弟子闻言,立时发出气恨不满的抗议,「还请韩长老不要妄加言论!真人根本不曾承认过!」 「真人从那天开始便未置一词,更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做过那些事,你们长玄宫还讲不讲道理?根本就是在公报私仇!!」 「住口!」浮荒之巅的长老立时喝止住他们,神色亦是严肃,情绪并没有弟子那样激进,转过身只是简单的道,「韩长老,失礼了。」 随即,那位浮荒之巅的长老目光看向了方无澜,道:「无澜,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如今还为时不晚,你若是有何冤屈,我们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方无澜身上。 无数双眼睛看向台上,或是怜悯,或是妒憎,亦或是冷漠…… 方无澜闭了闭眸。他此刻神色并无任何波澜,从被众人捆住的那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早就踏进了不知名的圈套里。 事已至此,没什么冤屈能洗,早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虽然他并不知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对方是为了什么,但人在高处站得久了,总会在无意间沾惹是非怨憎,招人妒恨离间。多少曾经身居高位的人都有过这一日。 说是意外,倒也不算意外。 若是有幸能与那背后之人见上一面,他倒还要夸赞上一句。 谋算得好,谋算得妙。 不知过去多久,好半晌,他终于略微睁开眼,不曾卑微也不曾乞求,在众人集聚的目光下,缓缓开了口,只不咸不淡的说出几个字: 「本座清者自清,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74章 火刑 他态度不卑不亢,却也将自己彻底推进了深渊。 如此一来,连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也帮不了他了。 长玄宫的宗主长老嗤之以鼻,只觉得他死到临头,依旧虚伪清高。各宗宗主临到这时候了,更是没话可说,静默不语的作壁上观—— 他自己都不想活命,谁还救得了他? 台下的场面一时彻底乱了,激愤也好,不甘也罢,争执什么的都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越到这个时候,越是旁边的人看得最清楚。尤其对于了解真相的温玹而言,方无澜这样的态度反倒太过令人揪心。 已经预知到结果,反而不想再看下去。 闵韶也正站在台下众人之中,默然看了片刻,似是看出温玹的情绪,忽然没来由的沉声说了句,「盯紧他。」 「……什么?」 闵韶神色淡漠,看了他一眼,「如今的局面,说不定也在那人的算计之中。你忘了,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阵法……入魔…… 温玹这时才想起来,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等会儿他还会出现?」 「是。」闵韶肯定的回了他一个字。 也就是说,那人现在就隐藏在这里……温玹略微皱眉,不禁向四周的人群中看去,未免引人注意,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他忍不住又朝闵韶看了一眼——昨日他们因为那件事打了一架,到现在心里仍是有些不愉快。他忍了忍,过了片刻,还是低声道:「你就这么确定?这里这么多人,他疯了敢这样胡来。」 「临到这个关头,除非他想功亏一篑。」闵韶面不改色,淡淡瞥他道,「不信的话,再赌一次?」 「……」 温玹略别过头,轻咳了声,「不赌,有什么可赌的。」他一身精劲白袍环抱着手臂,站得笔直。过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又问道:「你看起来倒是半点不担心,有对策?」 「没有。」闵韶否认了,眼眸看着他,「我未必是他的对手,静观其变。」 「你说什么?连你也……」温玹正要说话,皱眉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下竟忽然怔了怔,忘了要说什么,「你、你突然这么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闵韶将视线淡淡移回去,再次提醒,「盯紧他。」 「……」 此时台下众说纷纭,已经乱作一团。浮荒之巅的弟子是最躁动难安的,根本不能甘心就此作罢,还是他们的长老镇住了场面,声音苍劲的低沉吼道:「都住口!刑台之上,不得喧嚷!」
第141页 台下一时安静了许多。 那长老亦是心有不忍,看着方无澜,最后又问了一次,「你当真没话要说?」 方无澜仍是冷漠的垂着眸。 「没有。」 「不必多问了。」长玄宫宗主冷冷看他道,「事到如今,还有何可辩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明微真人……你该受何刑,自己可清楚?」 「……」 他自然记得那日立下的血誓。 先祖以身镇邪,拓世常清,训以血誓济天下,不负苍生之望,除祟戮恶…… 继我宗千年往承,封固碎虚界,镇守锁灵塔…… 如有违背,甘遭焚心裂骨,苍生诛伐。 ——魂飞魄灭,永世不恕! 方无澜漠然闭上眸,心中已经明了。 良久,清冷开口道:「如君所愿。」 「师尊!!」 「明微真人!!」 台下远远传来宗中弟子不甘的喊声,方无澜置若罔闻,一身仙衣清骨,在刑柱下跪得嵴背笔直。 随着一场早有预料的审判结束,最终的宣刑到底来临了—— 「方无澜违背祖训,叛离天道,扰乱世间,人人得而诛之。」 「降刑天火,以焚其魂!」 话音落地,天际霎时雾旋云聚,翻滚出巨大的漩涡。 云涛中涌动着紫电,犹如将苍穹撕裂一般,不等众人反应,倏然之间,旋涡中勐然狠噼下一道电光,正中刑柱,腾然烧起了烈火! 「真人——!」 「明微真人!!!」 一切嘶喊声都被腾腾火焰隔绝了。 大火中透着妖异的青紫,只剩灼烧声在耳畔作响,烈焰浓烟瞬间朝着天际窜涌。焰光飞朔,灵流强劲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足以将一个人的筋骨魂魄都烧个透彻。 霎然腾烧的火势,冲击感太过强烈,能瞬间在人心里掀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受。这一刻,温玹只觉得灼烫扑面而来,耳边充斥着烈火声与心跳声,勐烈地快要撞破胸膛。 他瞳孔微颤,手指不禁攥紧了。 焚心裂骨,苍生诛伐…… 就如万相楼的那场大火一样,无论作恶还是无辜,都能将一切烧得丝毫不剩。 仿佛一场意外,不在任何情理之中。 明微真人本就是无辜的。 若他就这么死了,是圣人枉绝,天道有失。 若那人利用他作恶,就更是…… 「师尊……师尊!!!」 隔着熊熊烈火,他仿佛都能听见有人在刑台另一边嘶喊。不知是不是他产生的错觉,那声音隐隐约约,像极了闵琰。 但又不止是一个人。 浮荒之巅上下,所有的弟子都被阻隔起来,没有一人能靠近刑台。可他们的声音仍能隔着很远传来,穿透青紫的烈焰,悲痛而绝望。 像是倾覆了高台,摧毁了神祇。 无论烈焰浇息与否,他们心中某处不知名的东西,都就此坍塌了。 「温玹……」身侧的声音忽然低沉喊他。 温玹这时才略略回过神。 「还没结束。」闵韶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以明微的修为,还能再扛住一刻。别担心。」 温玹喉间不禁微动,半晌,略微点头。 仿佛经歷一轮岁月般漫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际的云涛旋涡终于出现异样。 一股勐然出现的灵力,促使穹顶蓦地发生了变化。 那股灵力与之抗衡一般,强硬的与旋涡对峙,携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使得云气聚拢。转眼之间,旋涡便闭合了大半! 「来了。」闵韶低低说了声。 不到片刻,头顶的旋涡完全消失。 刑台上的烈火瞬间失去了灵流的灌注,无法再勐烈燃烧,气焰顿时灭掉大半。 寻常人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大阵需要多么强劲的修为才能被强行闭合,甚至下意识的以为,眼前的事并非一个人所做,而是数人通力联手。 就在众人震惊警惕的时候,一道青色身影倏然飞掠而来,衣袍飘逸,落在刑台之上。抬手瞬间形成一方大阵,阵光璀芒,紧接着犹如陨石坠落般,轰然一声巨响!! 尘流飞扬,台上修为高深的各宗宗主,竟都被这措手不及的一击狠狠震翻了,跌到台下勉强才站稳,四肢内脏顷刻间生疼。 「什么人!!」 四周顿时大乱! 温玹亦是惊了,即便有过心理准备,也丝毫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反应。 也就是转瞬间的功夫,那人只是身影掠过,留下这样一道警示般的阵法,一来一去,毫无停留,将方无澜带走了。 只是一眨眼而已。 刑台上空空荡荡,只剩残火还烧着。 「好像是……是清宣道君?」 周围嘈乱成一团,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对……我也看到了,就是他!」 「是清宣道君!是清宣道君没错!!」 在这纷乱的喊叫声中,闵韶忽然一把拉住了温玹,压低声音道:「走!」 温玹心中惊跳不止,还没缓和过来,「……去哪里?」 「跟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周二周三请假两天,又要开始忙了qaq 感谢支持。 第75章 先祖 温玹没想到,这个时候最敏捷、最有用的竟然是负渊。
第142页 从火势发生变化的那刻起,闵韶便已经暗中催动负渊追踪了出去。两人一路紧跟着,竟然直追到了碎虚禁地,依照方向来看,应该就在锁灵塔附近。 「又是锁灵塔……」温玹不禁皱了皱眉。 闵韶沉声道:「这次是在锁灵塔里面。」 「什么,他进去了?!」温玹惊愕,「怎么会……」 锁灵塔乃是浮荒之巅最严密的禁地,据说乃是宗中老祖亲自镇封,不出意外的话,数百年内都不会开启,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那个人怎么能…… 「温玹,你留在这里。」闵韶忽然道,「再过不久,其他人也会跟上来,尽量拦住他们,别让任何人靠近。」 「那你……」 「我一个人去便可。」 「你胡说八道什么?!」温玹立时皱眉道,「那是锁灵塔,谁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何况你自己也说未必是那人的对手,要去就一起进去!」 话音刚落,锁灵塔的方向忽然传来动静。 温玹想也不想,不管闵韶怎么说,直接朝那方向飞掠而去。 「温玹!」闵韶没能拦住他,眉间紧皱,立刻跟了上去。 锁灵塔有三道石门,全都紧闭着,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温玹来到塔下,几乎是同时,中间那道石门传来声响,沉缓又艰难的打开了一道缝隙,从黑暗中流露出熟悉的焰色。 是负渊。 负渊从塔内开启石门,剑身上的灵流乍然泛亮,几近刺眼,似是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剑身直颤,终于将石门打开了一道足够人通过的窄缝。 趁着闵韶还没跟上来,温玹立刻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闵韶晚了一步,进来的时候,身后的石门瞬间支撑不住,砰地一声紧紧闭合了。 「你……」闵韶一时气得牙根泛痒,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上次是怎么差点死在灵山洞里的,还敢跟过来?!」 「你凶什么?」温玹不禁皱眉,反驳道,「难道你一个人进来就安全了?我的命不值钱,倒是你这个国君才更应该惜命!」 闵韶恍若未闻,转头冷声道:「负渊,送他出去!」 「闵应寒!」 不等再说什么,塔的深处再次传来动静,空气中波动着异样的灵流,隐约有兵器碰撞声在迴荡。 温玹坚持不肯回去,闵韶忍了忍,没时间再和他僵持,只得挡在前面先一步往深处走。 锁灵塔的一层空空荡荡,壁上燃着百年不灭的灵烛。那个人并没走远,只停留在这一层的深处,闵韶与温玹没走多久,就看到方无澜正和那青衣男子打起来,两股灵流激盪对峙,极其灼眼。 但方无澜显然不是那人的对手,加上身上受了火刑之伤,不多久便落了下风。 那男子身上穿的是清宣道君的衣袍,脸上戴了一张银黑面具,遮挡着看不清脸,身法偏异诡怪,灵力并不纯澈,透着丝丝诡谲。 温玹一眼看去,只觉得那张面具十分熟悉。 似乎就是在先前李如期的幻境中,站在炀国国君身侧的黑衣人。 随着一道焰流狠噼下来,方无澜抵挡不住,勐然被掀撞到墙壁上,胸口受了重重一击,白衣仙袍松散凌乱,蓦地吐出口血! 「真人!」 温玹眸色微变,正想过去。那戴面具的男子朝这边瞥了一眼,抬手催动灵力,头顶勐然坠下一堵石墙,朝温玹勐砸下来。 温玹反应迅敏,立即飞身后掠数尺,躲闪开。 石墙勐然砸落,砰地惊起漫天尘土,将温玹和闵韶两人严严密密的隔绝在外。 那石墙很厚,结结实实的,温玹一时没敢妄动,只怕不慎触碰到什么机关。 没有时间犹豫了。 闵韶将他拉到了身后,低沉道:「我来。」 闵韶的方式很果断,直接将手掌抵在了石墙上,凝起灵流,焰色在掌心凝结激迸,火药似的,瞬间将石墙给炸开了! 沙石一时飞溅,透过层层飞尘,只见对面的阵光泛亮,熟悉的幽亮阵法又一次出现,异样的旋涡再度旋转起来。 而且那阵法贴得极近。 石壁破开之后,几乎就在闵韶面前! 他眸色一变,立刻拉着温玹退后,以免再次被吸进阵法。 戴着面具的男子像是早猜到他们不敢上前,站在不远处,垂目看着阵法中央的方无澜,眸光透着阴翳冷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方无澜已经被伤得动弹不得,冷厉的抬起眸来,质问道:「为何你能打开锁灵塔,又习得我宗中禁术……还有,你这些日子幻化成楚眠风,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人走近几步,站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来,「你想问的就是这些?」 他阴阳怪调的笑道:「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楚眠风在哪里,他又是从何时开始消失的,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为什么不这样问?你可真叫我失望。」 「……」 阵风猎猎颳起,那人眼眸阴沉的与方无澜对视,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他从在清平镇那时起,就已经死了。」 方无澜顿时眸色微变。 「明微真人!别信他的话!」温玹立时皱起眉来,隔着阵法朝他喊。 那人对温玹的喊话毫不在意,仍看着方无澜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我知道,你表面装得冷静,其实你早就察觉到异样了,只是你不忍说,更不会想到你这些日接触的楚眠风,其实根本就是假的。」
第143页 「可惜了你名声鼎盛的明微真人啊,救世救人,心怀大义……可你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什么?看看你如今,根本不过如此。」 「区区一场诬陷,竟没一个人救得了你,你瞧,可不可笑?」那人不遗余力的讽刺着。 「你给我住口!」方无澜唇角沾着血,模样狼狈,仍是眼眸冷锐的狠狠盯着他,嗓音低哑的质问,「之前在血窟洞,万相楼……都是你做的,还有长玄宫的弟子,也是你杀的,是不是?!」 那人静静看着他,笑而不语。 方无澜忍着胸口的伤痛,想要拄着剑站起来,手臂用力得发颤,唇角又溢出一口血,还是支撑不住,跌了回去。 「不必白费力气啦,事到如今,你和楚眠风一起身败名裂,也算得上是生死与共,难道不是个很好的结局么?」 随着那人阴冷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脚下的阵光开始逐渐灼亮刺眼,旋涡疾快地旋转。 温玹见到那阵光,一时脸色骤变,便见那人面对着方无澜,森然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现在,便告诉你……」 那人说着,森寒冷笑的目光紧盯着方无澜,手掌扣着面具,缓缓摘了下来…… 他侧对着闵韶和温玹,过于强烈的阵光模煳了他的脸侧。 温玹只隐约看到,面具摘下的瞬间,阵光后的方无澜愕然睁大了双眸,紧紧盯着那张面孔,近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瞳孔震颤不止。 「为什么……」 方无澜唇瓣微动,仍有血顺着唇角溢出来,眸色难以置信。 阵光愈发强盛,剎那间到了晃得人睁不开眼的程度。 就在大阵旋涡彻底闭合的瞬间,温玹看见方无澜嘴唇嗫嚅,似是念出了不甚清晰的两个字: 「先、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10 19:36:44~2020-02-12 21: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难解 那道阵法过于邪异,根本不得近身,温玹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无澜瞬间被阵法的旋涡吞噬进去。 就在阵法闭合的剎那,一柄焰色长剑勐然袭刺过去! 只听灵流声刺裂碰撞,阵眼竟然被强行卡住了,旋涡留下一道缝隙。 那人不禁脸色一变,将面具重新戴好,释放出灵流去撞击负渊。 闵韶同样以灵流去抵挡,遥遥隔着阵光,两股强劲的火流相撞,他冷眸盯着那人,忽然沉声道:「你是魔修。」 「……!?」温玹在一旁闻言震愕。 若他没记错的话,早在百年前,有关魔道的法术曾被大范围销毁,修真界严令禁止再修魔道,十六国之内早已经没有魔修了。 但对方并没有否认。 闵韶又道:「但你的灵力并不纯澈,因为这世上所存的魔道法术已剩不多,所以,你是两道双修?」 那人仍是没有给出回应,两股灵流激盪,将那张银黑的面具映得森寒,他只道:「人你们已经救不回来了,别再多管闲事!除非……」他冷森森的眼珠一转,看向温玹,「你想让他再死一次。」 此话一出,闵韶和温玹心中各自咯噔了一声。 他这话听来有两重意思,既像是在指上一世,又像是在说上次灵山道所发生的事。 温玹不知对方也是重生的,闵韶却心知肚明,眉间不由得更阴寒了几分。 那人并不想恋战,狠狠甩来一道灵流,打破眼前的对峙,后掠出一段距离,讥讽道:「这里是锁灵塔,既然你知道我修了魔道,那你就该清楚,在煞灵聚集的地方与我动手,会是什么后果。」 「何况,你们已经见识过了……」他目光瞥向温玹,别有深意道,「若我想他死,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叫他痛不欲生。」 温玹一惊,勾起心中某些异样,攥紧了手指,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没说什么,只是勐地甩出剑气,铮然一声将负渊从阵缝中打了出去,将阵法彻底闭合上。紧接着,塔内的地面一阵轻微摇晃,竟是通往二层的石门打开了。 「我没有太多功夫和你们闹着玩,再过片刻,锁灵塔的大门会重新封印,若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就别再废话了,趁早离开。」 那人说话之间,已经站在了石门之内。锁灵塔内变数难料,闵韶没有追上去,只是沉冷的看着那人的身影,「你修为分明很高,却次次不敢正面交战……到底是在怕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半晌,才森冷的开了口:「闵应寒,做人不必太聪明。有些事就算明白了,也註定不可逆改,想得太多反倒活得不痛快。不如把你仅剩的时日过好,也算此生不留遗憾。」说罢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那道背影被深处的阴暗吞没,消失在了阴影尽头,通往二层的石门轰然关上了。 …… 有些事虽然难以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 事到如今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那个人的算计之内。他从上一世起便在暗中预谋,所以知晓了太多闵韶不知道的事。到这一世为止,一切仿佛还在按着前世的轨迹运转,却又在某一个节点被改变了。
第144页 恰到好处,好似正合了那人的意。 闵韶和温玹从锁灵塔离开以后,大门便正如那人所言,一如既往的被封固了,没有任何人能将门打开。只是,当日的确有许多人从刑台追过来,亲眼看到他们走出了锁灵塔。 如此一来,便麻烦了许多。 锁灵塔毕竟是浮荒之巅的禁地,且当中隐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过多的事情,闵韶并未向众人解释,只将具体的实情告诉了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 包括方无澜在最后说出的「先祖」二字。 各长老在听闻之后,只是面面相觑,神情各有不同。 在浮荒之巅,确有一位在世的先祖,按照辈分来算,可以说是在座几位长老的师叔。 而方无澜曾经深得这位先祖的真传,只是并未被收为弟子,在先祖闭关以后,代为掌管了整座浮荒之巅。 只不过,这些年宗中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位先祖已经去世了。因为按照年龄来算,他应该已经有上百余岁,虽然容貌因修炼所致,看起来永远都是三十不足的年纪,但真实的年龄确实已经到了应该寿终正寝的程度。 所以,在当年这位先祖提出要闭关修炼,并将宗中的权利交给方无澜的时候起,大多数人便默认为,先祖知道自己命数将尽,但又想死得体面些,故而以闭关为藉口,避开所有人,保留尊严找个地方安详离世。 所以这些年来也没有人去深究过,这位先祖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只是闭关而已。 更多的事情,那些长老也没有再与闵韶二人细说,他们进入锁灵塔的事,也就暂此作罢了。 只是经此一事后,浮荒之巅的名誉不可避免的遭到重创。明微真人与清宣道君失踪的事无法解释,理所当然的被不少人理解为浮荒之巅刻意隐瞒庇护,因此导致各宗人心惶动。 是是非非犹如勾丝,虽然影响不大,但到底不能太平。 在那之后,温玹便跟着闵韶回了虞阳。 两人之前有过一个赌约,在赌约结束前,温玹都要在这里待着。 说起来,温玹上一世几乎不曾踏入过虞阳,这一世反倒成了虞阳王宫的常客。如今就连付偲见着他,都颇有种老熟人重逢的感觉,照顾起来也是如鱼得水,颇为熟练。 他自从那天从锁灵塔离开之后,其实也暗自想清了不少事。 其一,便是闵韶之前说的或许没错——他体内可能真的存在魔气。 那天那人所说的那句「动动手指,便可叫他痛不欲生」不似是假的,虽然不知缘由,但他的魔气必然与上一世有关。 所以他仔细想了想,也许,可能,他这一世还是照样会走火入魔、英年早逝,逃不出命运,走上前世的老路。 其二,无关于会不会早死的问题,他就是单纯觉得,自己对闵韶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原因没有别的,纯粹就是从闵韶要强制将他关在广寒殿的那天起,他便觉得心里十分不平衡。 这块疙瘩温玹心里惦记至今。感觉就像小心维持两人关系的人只有他自己一样,生怕这段好不容易挽回的同门情谊再次破碎,处处委婉试探,不敢逾越过甚。 相反,闵韶却毫不在意。 他就是想不明白。 闵韶明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心里有多惦记东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他离开?究竟有什么原因,至于让他那么提防温向景,还死也不肯说清理由? 这倒是也让他想起来了,在他们之间,还有一件事始终悬着。 上一世时,闵韶率兵去虎落山,不仅抢走了镇灵冰魄,还杀了温向景。 这究竟是国怨还是私仇,一时也很难说。 ……所以总而言之,闵韶如今的性情,的确叫他猜不透,或许他不必这么小心,也不能再这么小心。 国事大于私情,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兴许都是如此。 若非是闵韶之前救过他几次性命,温玹想,他这次是决计不会再来虞阳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77章 木盒 于是想通了以后,温玹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 总归赌也赌了,他在虞阳王宫里闲着无事可做,倒也乐得自在。 闵韶没有太多时间管他,宫里的政务很忙,煞灵虽然被清除干净了,但仍有不少后续事情要做。 加上现在问题最严重的不是别人,反倒是闵琰。闵琰自从明微真人出事以后,整个人情绪低沉了许多,即便是闵韶将真相告诉他,证实了明微真人的清白,可人到底是回不来了。他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整日闭门不出,劝也听不进,不知何时能是个头。 于是就导致这段时间最难做的人,反倒成了闵韶。 不仅要整日忙于政务不说,还前有一个消沉颓废的弟弟,后有一个让他不能省心的温玹。 尤其是温玹。 要说起他来,这段时间可就让人太匪夷所思了。 闵韶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如果硬要说的话…… 温玹好像,根本就把虞阳王宫当成自己家了一样。 就说起前几日,闵韶抽空去了一趟广寒殿,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温玹正在桌案上写字,他便随口问了一句在写什么。 温玹当时头也没抬,答道:「写信。」 闵韶眉角微挑,目光瞥到了他案旁放着的流鱼,当即明白了,眯眸道:「给萧成简?」
第145页 「嗯。」温玹像是无事一样,很平常的应了一声。 闵韶声音微冷,「我们之前的赌约是如何说的?不能给东靖递任何消息,哪怕是问候一声也不行,你忘了?」 温玹蘸了蘸墨,道:「只是写给萧成简而已,你不是只想试探我大哥吗?我不会让他知道,萧成简会保密的。」 闵韶脸色有些沉了,「这才短短几天,你就守不住嘴了?」 「不是我主动要说,是他来问的。」 「……」闵韶见他丝毫无动于衷,蓦地有些涨火,也不多废话,冷声朝门外道,「来人,将殿里的纸笔都撤下去,不许再拿。」 转而眼眸看向温玹,沉冷道:「既然约定好了,便遵守规矩,出尔反尔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桌案上的纸笔都被撤走了,包括温玹写到一半的信纸。 温玹见状,倒是没什么太明显的情绪,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是面色略微不悦的站起身,绕开他走进了里屋。 片刻,床榻上飞过来两个枕头,笔直的砸过来,正朝着闵韶的脑袋。 这扔法没什么水准,闵韶略一侧头便躲了过去。 其中一个枕头擦过身后的花瓶,瓶身惊险地摇晃了好几下,最后勉强站稳了,没摔碎。 闵韶眸中异样,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整哪出,刚转回头来,便见着温玹已经上了床,唰地无情拉上床帐,只剩下一团影子。 「我睡了,师兄,不送。」 「……」 温玹那日的行径着实不对劲,换做以往他哪会这样? 闵韶并不清楚当中的原因,只当他是心情不好,索性在另一日,又抽空去了广寒殿一趟。 那天刚踏进院里,路过殿前栽种的海棠树,闵韶便听到树上隐约传来动静,紧接着啪嚓一声碎响!从茂盛的树枝里摔下一坛酒,正砸到他面前,溅得满地都是酒水。 如今虽已入了冬,但广寒殿里的树有灵力滋养着,一年四季长盛不衰,花枝茂密得很,乍一眼根本看不出树上有人。 温玹蹲在粗枝上,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轻飘飘的跃下来,语气没什么诚意道:「抱歉,手滑了,师兄找我有事吗?」 「……」 这场面无比熟悉,简直和之前在饮鹿宴上一模一样。 只是温玹从树上下来后的态度截然不同。 闵韶哪怕再瞎,也能看出他的敌意,不明所以道:「怎么,我这些日惹你了?」 「没有啊。」温玹的表情装得比他还不明白,「师兄何出此言?」 「……」 闵韶眉角微挑,不想与他产生口角,索性走了。 若仅仅只是这样,闵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但温玹不让人省心的地方可远远不止于此。 最近这些天,付偲因为温玹的事往书房跑了不少趟,前来禀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譬如温玹今日叫歌姬舞姬去殿里又唱又跳啦,明日到军署场地跟人练手比武啦,后天又跑到镇宁君的府邸去做客啦……诸如此类。 当中最让闵韶难以忍受的,就是温玹竟然在他的地盘上夜夜笙歌! 温玹可以在东靖,在温家的王宫里,在任何地方都行。 但他偏是要在闵韶的眼皮底下,这怎么能忍? 于是这日天色刚亮,时间还不到辰时,广寒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六殿下,老奴打扰啦。」 付偲在外边喊了声,随即直接推门而入。 彼时温玹还在睡着,听见有人闯入,蓦地惊醒了,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床帐的一角,往外看。 他昨日喝了些酒,骤然醒过来有些头痛,头髮略微凌乱,衣裳穿得也不整齐,茫然的看着付偲走到他面前,朝他躬了躬身。 「六殿下,时辰不早,该起了。」 宫人端着脸盆毛巾搁到了外面,连衣裳也给他准备好了,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温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仍是懵的,「……这才几时?」 「已经不早啦,君上昨日有令,让老奴早点叫殿下起床,说殿下在虞阳的这段日子里也不可懒惰,要老奴多多督促您,免得不思进取,浪费了大好光阴。这不,老奴一早就来请您去书房啦。」 「……」温玹反应了半晌,皱起眉来,「他骂谁不思进取?」 「诶呀,我们君上哪能是那个意思!」付偲一笔带过,积极的催促他,「殿下快些起来梳洗吧,一日之计在于晨吶,可别耽搁了这段宝贵时辰!」 「……」 等温玹到了地方,他才知道,这是闵韶平日处理政务时才会待的书房,乃是国君专用的。 ……也是,否则王宫里哪还有第二个书房了? 温玹早晨睡得有些懵,竟此时才反应过来。 付偲将他领到地方便合上门出去了,温玹在这间虞阳国君专用的书房里转了转,好好看了个遍。 这里瞧起来比东靖宫中的书房还要大些,屋内光线极为敞亮,檀木书架贴墙而列,书籍排列如山,放眼看去竟有些壮观。不远处的桌案挨着窗,案上的笔墨纸砚皆是不菲珍品,被照进来的晨光映得色泽亮丽。 温玹一时也不知闵韶让他到这来是什么意思,闲来无事,便将书架上的书目都扫了一遍。 倒是别说,闵韶爱看书的习惯从小就有,书架上几乎各类型的书都有涉猎到,而且他也时常藏书,有些旧书,温玹甚至觉得十分眼熟,想必是从天隐山上带回来的。
第146页 温玹仔仔细细的挨个书架看了一遍,走到墙边尽头的时候,被末尾最底层架子上的一只木盒吸引了。 他本也没有乱翻人东西的习惯,只是…… 这只木盒,好似在哪里见过。 温玹看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将木盒拿了起来。盒子用的是很普通的木料,与这间华贵的书房格格不入,边缘还有磕碰的划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木盒上没有锁,他便直接打开了。 盒盖掀开的瞬间,温玹见到里面的东西,蓦地怔住了,眼眸难以置信的睁大。 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时愣在那里,许久没有动过。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快了_(:3」∠)_ 感谢支持。 第78章 闲谈 等到闵韶下了朝从前殿回来的时候,书房内已经没人了,温玹称是身体不适,已经走了。 「身体不适?」 闵韶看向一旁的付偲,道:「怎么个身体不适?」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六殿下没有细说。」付偲诚恳的道,「不过,六殿下的脸色瞧起来倒是还好,不像生了重病,可能只是小病小痛,歇一歇就好了。」 闵韶听出了他的意思。温玹哪有什么不适,分明就是不想在这里呆着,找个藉口熘了。 他眯眸嗤了声,脸色微沉,「寻欢作乐的时候精神不错,现在倒是不行了……也好,让他歇着去吧。」 他走入书房,阳光映在衣袍的丝纹上有如流金淌动,径直在桌案旁坐下了。 「东靖近来可有消息?」 「是,六殿下刚来的那几日,东靖便有来信,意思是想叫他早日回去,您说不必管,老奴就搁下了。这些天也传来一封,是询问六殿下的近况,君上可要回信吗?」 「回。」闵韶指尖点了点桌案,淡漠道,「邻国的面子,自然要给。就说六殿下近日在虞阳准备要事,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也没有功夫给东靖回信,让他们不要再多问了。」 「是。」付偲应了声,又道,「还有一事,之前东靖与尧国的战役,到现在没有消息,不知是因为煞灵一事暂歇,还是就此停战了。两国近日都很安定,瞧不出什么苗头来。」 「……」闵韶闻言向后靠在圈椅上,眉间微皱,闭眸思忖,「尧国……」 之前尧国国君在昭心殿当众献上国印,不知是当真被那个假的方无澜引骗,还是根本就和那人串通一气,有意陷害。 无论是哪一点,都能说明尧国与那人有联繫。 假如那个人真的是浮荒之巅的先祖,那么此事就更麻烦了。既然他能让尧国交出国印,那他必然掌控了尧国一部分的实权,他的目的绝不在于抢夺疆土那么简单…… 若是依照上一世的轨迹来看,假设尧国继续与东靖作对,那么温向景就定然会想尽办法,到虎落山寻找镇灵冰魄,进而温玹中毒,虞阳军包围虎落山……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样。 可这一世许多事都改变了,前世发生的事,并不是那个人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必定会从某个节点改变。 究竟会怎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闵韶闭着眸,揉了揉额角。 付偲没敢出声打扰,略躬了躬身子,退下了。 …… 晚些时候,温玹忽然在广寒殿备了酒,邀闵韶过去闲谈。 闵韶今晚本来没有那么多时间,但听说温玹不仅是命人搬了好几坛酒,还再次叫了歌姬舞女过去,在广寒殿里笙歌奏曲,明灯欢畅。 看样子就好像无论闵韶去是不去,都不重要,并不影响他这样随性而为。 分明是在虞阳的王宫里,竟还有种被反客为主的感觉,闵韶险些被气笑了。 于是他推延了一部分的政务,还是去了广寒殿。 到了那里的时候,殿内正灯火通明的奏着钟鼓玉琴,身姿曼妙的舞姬裙带翩翩。温玹闲适极了,正卧在矮榻里,脸颊上有些微醺,看起来酒劲上头,有些犯困。 其实闵韶到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外面天色全黑,桌案上的酒也空了好几坛,温玹见他来了,便缓缓坐起身,给他挪了些地方。 「师兄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不休息吗?」 闵韶一撩衣袍,在旁边坐下了。面前的歌舞花哨得令人眼花缭乱,他眼眸冷淡的看着前方,道:「你不是有事要说?」 「只是闲谈而已,没什么要紧事。」温玹往杯里倒了些酒,「师兄若是忙的话,就先回吧。」 「倒也不必,今晚的事已经推迟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意,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闵韶说着,抬眸对下面的人道,「都退下吧。」 殿内琴声骤停,歌姬舞女们纷纷躬身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空荡安静了许多。温玹道:「师兄想说什么?」 闵韶也倒了杯酒,微垂的眼眸显得十分淡漠,直奔主题道:「你这些日随性得过头了,这里毕竟是虞阳,若想花天酒地,我这里不欢迎。」 温玹喝得有些醉了,撑着头倚在另一侧,没什么表情道:「师兄果真好无情啊,不是说我是贵客?怎么连这都不允许。」 「是贵客,也要按虞阳的规矩来。」 温玹不甚在意,晃了晃酒杯,「那好吧。」 闵韶想起他近来的所作所为,又道:「你近来若是有何不满,可以提出来,我会考虑。」
第147页 温玹看了看他,「不让花天酒地就不让花天酒地,我没什么不满。」 闵韶眉角微挑,「我不是说这个。」 「哦……」温玹故作思索,片刻,慢慢的将杯里的酒喝完了,眼神微醉的看向他,「那可就太多了。」 「……」 殿内的灯火微晃,在盏中滴出一层浅薄的蜡泪。 温玹站起身来,拿起剩下的半坛酒,慢悠悠的朝前面走了几步,说道:「起初的时候我还不觉得,直到后来才发觉,你这个人真的特别差劲。之后自然而然的,我就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所以现在,觉得你特别讨厌。」 温玹用了两个「特别」,一个是特别差劲,一个是特别讨厌,听起来都令人特别的不顺耳。 闵韶不禁眸底微沉,眯了眯眸,问道:「就因为我不让你回东靖?」 温玹转过身来,眼眸醉沉沉的看着他,道:「不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你瞒了我很多事,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 「但也无妨……这是你的自由,随便你。」 温玹说着,又浑不在意的抱着酒罈,仰头喝了起来。 没过多久,酒罈便空了,温玹身形已经醉得不大稳,砰地将它放到桌上,眼眸却仍有几分清明,手掌按着酒罈,隔着桌案面对闵韶,又道:「不过,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一声不响就去了山顶,到底是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闵韶早就想过他会问起这件事,可这背后种种,到底不过是因为无情道的反噬,他没办法说。 「只是为了修炼,我早就说过。」闵韶面色沉静,又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当初是我做的不好,我向你道歉。」 「……」温玹看了他片刻,才道,「倒也不必,若是道歉有用的话,世上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他又开了坛酒,身形放松的倚靠着桌案,背对着闵韶,单手拿着酒罈,另一手撑着案面,墨色锦缎似的发梢垂在案边,继续道:「我知道你其实不在意别的,你有你自己的前路和打算。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跟其他的同门师兄弟不一样,因为师尊座下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山中隐居生活,粗茶淡饭,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可实际上,你的想法远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我根本就不了解你在想什么。我们之间的那点情谊,更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 「否则的话……」温玹声音轻了些,微沉的继续道,「你又何至于那么多年不去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79章 强吻 上一世在小镇巷口的那次见面,就是他和闵韶说的最后一次话了。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温玹都没怎么见过他,大部分时候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他的传闻,譬如什么性情孤僻啦,严肃偏执啦,喜怒无常啦,等等。完全不符合他印象中的形象。 温玹那时也并非没想过去见他,但也就只能想一想而已。 他是东靖的六殿下,手中又没什么实权,多数时候只能安分的待在东靖,哪有理由去见什么虞阳国君?最多也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八卦,回去再暗自揣摩,私以为当初的流言半点靠不住。 后来是过去了许久,他才终于敢确信的,原来那些并非什么流言,而是真的。闵韶确实已经变得和他印象里的人天差地别,年復一年的,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哪怕到了这一世也是一样。 闵应寒对他隐瞒了太多秘密,关于自己的,也关于邦国的。 殿里的灯盏晃晃明燃,怀里的酒又空了半坛。 温玹揉了揉额角,闭着眸,脑中有些昏沉的想……他怎么就轻易被沖昏了头,信了闵应寒的话呢? 他明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为了东靖还是温向景,他都不该跟闵韶回虞阳来。 竟然还不明就里的就打了什么赌……自己简直太可笑了。 温玹皱着眉头,酒劲上来,脑中越来越沉重,丝毫没察觉到背后的闵韶已经站起了身。 他只觉得眼前有阴影覆盖下来,仿佛被什么高大的东西遮挡住了,睁眼抬起头,便看见闵韶正站在他面前。 「若我说不是这样呢?」 闵韶嗓音很沉的开了口。 他离得很近,眼眸定定的看着温玹,眉目冷峻深邃,烛火映刻之下,莫名的叫人心慌神乱。 温玹在压迫下不由得想要后退,但背后已经是桌子了,只得忍住,「什么……哪样?」 闵韶没有回答,又问道:「你为何偏要这么想?」 「不然我应该怎么想?」温玹反问,忍声道,「我知道你救过我,对我不薄,但我们之间那点情谊,比不上邦国大业。如果万不得已非要选择其一的话,我知道你会选择什么……所以我不能拿其他东西做赌。」 「还有……」他说着忽然想起来,垂眸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闵韶见到那样东西,眸色变了变,眉间微皱起来—— 那是几年前温玹亲手扔掉的兔子木雕,后来被他寻了回来,一直存放在宫中的书房里。 没想到竟被温玹看到了。 温玹将那两只木雕放到桌上,沉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说,所以我也不再问……多谢你惦记过我们之间的同门之情,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偿还的。」
第148页 闵韶眸中微沉的看着他,「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信我,就这么笃定我会对东靖不利?」 温玹没有作声。 「……也好。」闵韶面色沉冷下去,不再说什么。 屋内烛火摇曳,半晌,他话题忽然一转,提起道:「我记起一件事。」 「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在中毒的那段时间,曾说过有话想对我说,但怕自己脑子不清醒,说了会后悔,要等想好以后再决定告不告诉我……所以现在,你可想清楚了吗?」 温玹没想到他还记得,竟一下被问得怔住了。他脑中骤然回忆起当初那个念头,加上酒精的催使,面对着闵韶,不可避免的乱了心跳,「我……」 他心头一时有些乱,过了半晌才压下作乱的心绪,忍了忍答道:「想清楚了……我后悔了,所以,如今没什么好再说的。」 「还有……」他手指在袖中攥紧了,慢慢地道,「那个赌约,也是我顾虑不周,我如今反悔了……」 「就此作废吧。」 闵韶沉默地看了他半晌。 良久,他眸中微冷,沉沉地开了口:「好啊。」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 温玹张了张口,眸中微变。 他没想到闵韶会这么痛快,心口竟反倒像被重凿了一下似的,有些难受了。 半晌,他敛起眸色,喉仿佛被什么堵住,只说出了一个「好」字,将手里的酒罈搁下了。 果然……物是人非就是物是人非,有些事一旦明白了就该放下,没什么好再留恋的。 酒劲渐渐上来,温玹眼前已经有些发晃了,单是站着都不太稳,他没再说话,略微皱起眉,还是绕开闵韶,没有再多看,径直朝着殿门走了。 如今时节已经入了冬,深夜里冷风凄凄的,院里的海棠枝被颳得不住招摇,花瓣飘零得满院皆是。 开门的瞬间,温玹心底竟有种落空似的迷茫。 这么晚的天色……他应该去哪里?怎么回去? 殿门刚打开一道缝隙,凉飕飕的寒风便灌进了殿里,吹得火烛不停窜动。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去,身后一只手掌忽然压过来,手臂错过他的脸侧,砰地将殿门合上了。 紧接着,闵韶的声音贴着他背后响起来:「还有件事……」 「我仔细考虑过,不妨让你知道了再走。」 「什么……」温玹微皱了皱眉,刚转过身来,不等把话说完,肩膀便蓦地被用力按住了,后背撞到紧闭的殿门上,面前阴影覆压下来,顿时睁大了双眸。 闵韶攥住他的衣襟,半分不予思考,直接强硬的吻了下来。 温玹只觉得唇上温软湿热,整个人都懵了。 太突然了……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喝下去的酒仿佛一瞬间被高温蒸发了似的,脸颊骤然烫红,心脏砰砰勐跳,几乎要把胸膛撞破。 温玹许久没做出反应,闵韶反而吻得更深了,手臂箍紧了他的腰,炙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近乎要把人融化掉。 酒劲很快随着温度冲上了头顶,温玹脑子里一片模煳,他被抱得太紧了,唇齿中的触感过于滚烫,什么都思考不动。 没过多久,竟十分丢脸的脚下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直到过去很长时间,温玹才终于想起推开他,头昏脑涨的低头喘息着,眸底都湿润了。 他背靠着殿门,腿软的滑了下去,脑中仍旧是空白的。 「……温玹?」 闵韶微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温玹眸中仍有些迷茫错愕,没有答话,只是抿了抿唇,面色通红、极缓极缓的将脸埋进了膝盖里,一动不动了。 看起来仿佛是想把自己给藏起来。 屋内一时寂静了良久。 半晌,闵韶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低哑道: 「今晚风寒,不如改日再走,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80章 红痕 身为国君身侧最得宠的侍官,每日清晨乃是付偲最忙碌的时候。 付偲平时通常要起得比国君还早,天还没亮就要整理接传这一日所得到的消息,将各类大小事务分门别类,方便到国君面前禀报。紧接着还要负责国君的起居住行,每早准时准点的侯在殿外,等候国君传唤。 由于这一任国君特殊,平日更衣沐浴都不许陌生人近前侍候,于是就得让他来负责起这部分重任。 每天卯时一到,付偲必定带领着宫人按部就班的站在门外,只要听见殿里传去动静,立马就会满面春风的迎进去,兢兢业业替国君整理仪容,顺便奉上满肚子滔滔不绝、满载五车的马屁话,何时说到国君不耐烦了,横过一个冷眼来,何时才算完事。 作为国君身侧最得宠的侍官,就是要这样勤勤恳恳,每年如一日的精心侍候。 不过,今天早上却略有不同。 国君平日起得很早,也很准时,今日难得晚了一些,倒也并不耽搁今日的早朝。 付偲听见动静,立马带着身后端盆送水的宫人进去了。一进殿里,国君便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求他保持安静。 付偲立马会意,收住了险些脱口的马屁,暗暗往床帐里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替国君更衣。 国君前去上朝以后,付偲便继续在殿外守着。
第149页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殿里的另一人也醒了,他赶忙再次勤勤恳恳的进去,侍候对方起身。 「六殿下,您起来啦。」 付偲站在床边,躬了躬身子,颇有深意的关切道:「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吗?昨夜寒风颳得厉害,千万别着了凉。」 温玹刚醒过来,尚还睡眼惺忪着,没缓过神,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没什么……就是昨日喝多了,有些头晕罢了。」 「哦哦。」付偲应了声,赶紧命人去备解酒汤,过后又转回身来,问道,「殿下是打算先用膳呢,还是先沐浴?」 「先……」 温玹说到一半时忽地反应过来,顿住了。 付偲是闵韶的贴身侍官,没有特殊情况,平日不会特地来照顾他,更不会特意问起需不需要沐浴…… 意识到这点,温玹脸上蓦地有些红,将床帐重新拉上了些,不太自然的道:「先、先不必管,我再睡会儿,你先下去吧。」 付偲自然不说什么,带着下人,恭恭敬敬的退出去了。 温玹侧躺着蜷在被子里,面对着墙壁,遮住半张泛红的脸,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 昨日,原本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后面却莫名的亲到了一起,于是他就被闵韶顺其自然的留在了殿里,再然后…… 温玹狠按了按太阳穴,又闭着眸想了半晌,才记起来。 啊,再然后,他好像就被闵韶抱回了床上,似乎又亲了一次,后来还解了衣裳,而且若没记错的话,他还是相当主动的那个…… 再后来,他们就…… 昨日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温玹眸色微变,立刻将身上的被子掀起来,拉开衣襟,果不其然,在胸口看到了几处显眼的红痕。 这……! 温玹顿时面红耳赤得厉害,怎么、怎么就…… 他立马将衣襟紧紧攥好了,将脸埋起来,迅速缩进被子里装死,脑子里面乱成一团,羞耻的闭紧了眸胡思乱想起来。 都说酒后乱性,果然他昨日就不该喝那么多酒,结果今早变成了这样!这也太丢脸了! 好在凭藉感受,他们昨日应该没做到底,可是……可是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啊,那、那那那岂不相当于是白做了? 而且闵韶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昨天又没喝酒,也跟着乱什么性?? 仔细想了想,温玹又记起来,好像不对,昨日分明是闵韶先动的手…… 这么说的话…… 他将烫红的脸深深埋在被子里。 说不定,还、还能有下次……? …… 午时的时候,付偲正在书房外候着,忽然见着远处有个人走过来,险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赶紧急急忙忙的迎上前。 「二殿下呀!」 自从明微真人出事以后,闵琰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任谁劝也不听,情绪始终低落得很。 付偲见他终于出来了,赶紧小跑着迎到面前,将闵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遍,皱巴着脸可心疼坏了,拍着大腿道:「诶哟,您可算出来了,这些日可担心死老奴了。瞧瞧,才几日不见,您就瘦成了这样,君上见了该多心疼啊!」 闵琰神色看起来和以往不大一样了,略显低沉,气色也仍不太好,但和前些日比起来,已经恢復了太多,很平静的叫了声:「付叔。」 「诶。」付偲应了声,忙道,「您是来找君上的吧?老奴这就去给您通传。」 「不必了。」闵琰叫住了他,略垂着视线沉声道,「我打算这段时间去镇宁君府上修习一段时间,已经和镇宁君说好了,马上就走。跟我哥说一声就好,叫他放心,我过些日便回来。」 面前的闵琰瞧起来比以往安静了许多,不再那么吵闹咋唿,像是经歷了一些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 付偲见他这样,虽是心疼,到底也说不得什么,长长嘆了口气,应道:「是。」 闵琰过来说了一声后,果真没多留,立刻就启程去了镇宁府。 付偲转头就将此事禀报给了闵韶。 其实去镇宁府修习一事,并非是闵琰自己想的,而是早在好几年前,闵韶就提议过此事。 但镇宁君的脾气旁人又不是不知道,刁钻阴翳,骂人又毒,怪毛病数不胜数,刁难人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能力虽在虞阳称得上是顶尖的,但没一个人敢去招惹,更没谁家父母那么狠心,愿意请他给自家孩子做老师,唯恐避之不及。 闵琰作为东靖的二殿下,地位是比镇宁君要高的,所以赫连玉平日在他面前自然有所收敛,但这也仅仅是在一般情况下。 倘若真要到他镇宁府上暂住的话……那场面真是不堪设想。 所以当年闵韶也仅仅是提过几次,见闵琰真的不愿意,也就就此作罢了。 如今闵琰自己提出要到镇宁府修习,闵韶一时也觉得心绪复杂。可能这次的打击对闵琰而言真的太大了,事已至此,或许也不失为一种歷练。 「罢了……随他去吧。」闵韶揉了揉眉心,将手里的奏章放下了。 付偲颇会瞧人脸色,见他心情不悦,躬了躬身子,忙转移了话题道:「对了君上,这个时辰,想必六殿下已经用过膳了,老奴瞧您已经忙了一上午啦,不妨去找六殿下聊聊天散散心?免得在书房里待久了,闷坏了身体。」
第150页 闵韶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问道:「他今早……可有说什么?」 「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昨日喝得太多,今早起来精神不振。」 闵韶略微皱眉,站起身,道:「知道了,去广寒殿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啊,跳过表白直接上床才是双向暗恋的正确走向嘛_(:3」∠)_(虎狼之词.jpg)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16 21:17:18~2020-02-17 19: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坦白 温玹一整日上午茶饭不思,坐也坐不住,满脑子都是昨日的事情。 早晨那股悸动从醒来就没消退过,可他又不是闺中思春的女子,家国在前,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没考虑过闵韶会不会喜欢也自己,毕竟这世上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人本就是极少数,闵韶修的还是无情道,怎么可能会对谁动心? 可要说闵韶是藉此处心积虑利用他的话,这种低劣的做法,又绝不像是闵韶的所作所为。 他虽不知道闵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闵韶上一世杀害过温向景的事实。若是仅仅因为这一晚就变卦的话,那他岂不是对东靖太不负责任了? 温玹皱着眉头,一时难以做出判断,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向闵韶问个清楚,可……可昨晚毕竟发生那么尴尬的事,他又不好意思去问。 温玹心里乱成麻线,抿着唇在屋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 正当他思绪乱着的时候,忽然,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镜子,不禁微微顿住,鬼使神差的走到近前。 小心谨慎、仿佛干坏事似的,将衣襟拉开了一点点,眼睛瞅着锁骨上的红痕。 「……」 太羞耻了……! 他立马又把衣襟拉好,面红耳赤,装作什么也没干的转过身,继续在屋里踱步。 过了片刻,没忍住的又踱回来,再次拉开一点,瞅上一眼。 如此反覆了几次,温玹就在屋里待不下去了。 他深唿吸了口气,压住烦躁的心情,索性今日外面天气不错,也不在屋里待着了,不如出去走走缓解情绪。 温玹平日没有留下人的习惯,广寒殿里连个候着的宫人都没有。他心烦意乱,闷头便往外走,打开了殿门,迎面而来的不是冬日里清朗刺目的阳光,而是一面极有压迫感的身影,正站在他面前。 熟悉的暗黑流纹衣摆闯入视线,温玹顿时受惊抬起头。 对视的瞬间,他下意识倒退了几步,一下暴露了心底的慌乱,「你……你站在我门口干什么?」 「刚来,正要敲门。」相对他而言,闵韶显得冷静了许多,看了看他沉声道,「你要出去?」 温玹视线迴避的不看他,「嗯。」 「去哪?」 温玹下意识的撒谎,「回……东靖。」 闵韶眉角微挑,眸色沉了沉,有些意味不明的盯着他,「你还是要回去?」 温玹默默退后,躲他远了些,心脏跳得极快,仍是不肯跟他对视,抿了抿唇,故作镇定道:「怎么?你有话快说就是。」 闵韶走进殿里,反手将门合上了,走近他面前。 温玹只觉得他像一步步逼近过来,浑身都紧张得不自在,也忍不住的跟着后退,颇有种心底的隐秘快要被戳破的羞耻感。 「等等!」退到桌边无路可退的时候,温玹忽地叫住他,赧然道,「有话好好说,靠那么近干什么?」 闵韶便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几案的香炉里燃着裊裊青烟,殿内没有旁人,四下一时静谧得很。 温玹心里忐忑难安,根本没想好跟他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此刻半点对策也无,反倒有些不尴不尬。 还是闵韶先开了口。 他面色仍旧很沉静,刀噼斧削般的面容难掩棱厉,无论身形还是容貌都透着股冷峻的气质,此时此刻,眸中却可见几分不同寻常的深邃,嗓音微沉道:「温谨央。」 闵韶的声音很好听,这样低沉的语气甚至能让人心口一窒。温玹一时心跳得更厉害了,手指在背后攥紧,面上仍不动声色的保持着静默。 他直接道:「昨日的事,你是如何想的?」 「我……」温玹略微别过头,「喝得太多,不记得了。」 「不记得?」闵韶眼眸盯着他,似是在探究真假,「你的意思是,你昨日的所作所为,都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了?」 温玹到这时候反倒脸皮薄起来,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没说话。 「也罢。」得到这样的答案,闵韶竟也没有生气,只眸中微沉道,「既然如此,是我趁人之危了。」 他静默了片刻,继续道:「其实若非意外,有些事我本来这辈子都不想让你知道的。」 「温谨央,是人都有秘密,我不肯告诉你并不代表我会对你不利,有些东西不知道,对你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尤其像我这种不值得託付的人,也不曾想过强求谁,只是怕你会把我越推越远罢了。」 「但有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了。」闵韶眼眸看着他,「我不会害你。」
第151页 「还有句话,你以前不知道,所以我今日补充上……」 「我不会害我喜欢的人,不知你信不信?」 像是被最后一句重重凿到了心口,有什么在心底炸开了,温玹眼眸倏地睁大,喉咙仿佛一瞬间被堵住了,难以置信。 他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微动了动唇,将视线移到闵韶额间的道印,哑然道:「可你……」 「我没有练成。」闵韶嗓音很低的道。 温玹一时只觉得心脏剧烈跳撞,眼瞳略微发颤,酸涩一下泛上眼眶。 什么叫……没有练成? 这一句话中涵盖了太多东西,温玹过了良久,才勉强将那句话消化下去。他缓缓吸了口气,没有问其他多余的东西,手指暗暗攥住了衣袖,声音有些低哑,只是喃喃:「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不清楚……很多年前了。还在天隐山的时候。」 温玹心脏剧烈搏动,手指瞬间在背后攥紧了,心底五味翻涌起来,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彻底乱了。 闵韶以为他还会问起这些年为什么不去见他之类的话,但温玹只是低着头,脸庞被髮丝垂下的阴影遮住了,神情难辨,良久都没有出声。 闵韶眸底微沉了沉,眼眸盯着他,又道:「我知道你一时半刻接受不了,直接说出来便好,不必有心理负担。昨日如果是我唐突了,想打想骂,你都可以随意,只要……你这段时间愿意留在虞阳。」 即便他还是那个外表冷峻的闵应寒,可这句话任谁听来都已经卑微到骨子里了。 十余年前潇潇飒飒的少年,十余年后冷漠如霜的国君,无论什么时候,他对温玹都是一如既往的好。所谓的漠视也好,斥责也罢,其实都不过是心底的隐秘深埋太久了,情根深种,终究不能克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温玹始终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甚至从来没想过闵韶会从那么早,那么早就开始喜欢他。同门那么多年,从无知懵懂到情窦初生,从亲密无间到殊途陌路,从上一世辗转到这一世,两个人对于对方而言,竟始终是一模一样的感情…… 他心绪一时上涌得厉害,欣喜、甜蜜、难过……五味杂陈翻搅在一起,最后变成喉间低哑的哽咽,眼眶瞬间红了。 「可是我也……」温玹心脏砰砰跳得剧烈,情绪翻滚得脑子发热,一开口,近乎无法思考的说出这句话,「很早就喜欢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17 19:53:25~2020-02-18 21:0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悠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留下 闵韶只觉得心底有根弦骤然绷紧了,眸中沉暗了暗,不觉走近过去,嗓音低哑道:「……你说什么?」 其实温玹本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比如,闵韶这些年到底为什么会没练成?师尊为什么一句都没提起过?既然没练成,这些年又都在山顶上干些什么?为什么额头会有道印?为什么不能下来见他? 甚至他还应该想到,既然不是无情道所致,闵韶如今又为何会性情大变,和以前全然不同了? 可他那时被感情沖昏了头,心底是酸的,眼眶也是酸的,从闵韶说出「喜欢」两个字开始,他就觉得心口窒闷。 整整两世了,当他终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觉得太晚了,心里满是怨怪。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温玹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已经全然哑了,带着一丝哽咽,又像是责备,「我若是早就知道你没有练成无情道的话,我……」 ……会如何? 温玹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脑子里像被堵住似的一团乱麻,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如今的结果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闵韶干涩的喉结微动,低喊了声:「温玹……」 温玹仿佛没听见,眼眶里起了雾,湿热的东西顺着眼尾滑下来,泪珠划过的地方凉飕飕的,心口抽疼。 两情相悦的欣喜过后,他心底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隐埋在心里的话忍了许久,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没法再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那些年里……山上除了师尊以外只有我一个人,有多难熬?你明知道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还丢下我,你还……不回我的信,还赶我走……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见我。」 「闵应寒,你这么狠的心,是真的喜欢我?」他眼眶红得厉害,「你让我怎么信你……」 「……」 没错,闵韶的确是狠心。 比起对温玹来说,他对自己更狠心。 不管是当年日復一日不能间断的反噬也好,还是如今心上人的责怪误解也罢,他都能一言不发沉默的忍下来,甚至没有半句解释和怨言。 这个男人真的对自己比谁都狠,他可以忍受一切毫无预料可言的折磨,承担原本不至于此的后果,竭力藏着伤口,不让任何人看到。哪怕是从最喜欢的人嘴里,也不愿听到半分怜悯,让谁心疼自己一下。 算上前世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谨央……」闵韶伸出手臂,眸底藏着很深的痛楚,缓缓将温玹抱进怀里,只是道,「对不起。」
第152页 多年不曾说出口的话,多年后被时间淡化了,也就更不可能宣之于口,换得谁的怜悯同情。 温玹抿紧了唇,没再说什么,闭上眸将脸深埋在他胸口,手臂用力抱紧了。 …… 温玹最后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虞阳的国君和东靖的六殿下私定终身了,这件事却没什么人知道。 温玹暂时还没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打算,毕竟两个身份相距甚远的男人在一起,实在太容易落人话柄。何况他如今还有婚约在身,若是让东靖那边知道了,即便他大哥不说什么,那群大臣也必定要联名上奏,将他强押回国。 所以直到如今,所有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 最差的话,他在虞阳能待的时日可能仅仅只有这一段,之后要如何再有机会来虞阳,或是让闵韶到东靖去找他,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温玹没有太多理由能留在这里,所以这段时日对他们而言可以称得上是珍贵了。 话说起来,其实温玹还从没有过某方面的经验,提起倒也尴尬。其他贵胄子弟过了及冠之年的年纪,早就该妻妾成群食髓知味了,换做温玹,却连接个吻都要扭捏一下。 仔细想想,两人前一晚睡都睡过了,虽说睡得不够彻底,但亲一下也绝不过分。 不过温玹也就仅限于这么想想。 他从小在天隐山住惯了,平日接触最多的就是山下镇子里的平民百姓,加上萧成简动不动就扯着他胡闹,性子虽然表面看上去温和,实则却并不刻板守矩,骨子里不知有多少主意。 就譬如之前在饮鹿宴的禁地猎兽,和在万相楼假扮舞姬,换了寻常人,哪敢这么大胆的玩命?但温玹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性子里还带了点蔫蔫的野劲儿,瞧着是个清贵温软的公子,举手投足不见一丝拙劣张扬,实际上却是个干起大事来,能把虞阳国君都气个半死的人。 这么想想,还真是一般人都做不到。 可他的性子面对旁人是一说,面对闵韶就是另一说了。 尤其在两人坦白之前,他谨慎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在招惹又不惹怒的边缘来回徘徊,极力试探。太多想法想说不敢说,想试又不敢试。 面对着心上人,难免会优柔寡断。 但闵韶显然要比他直接许多,甚至连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不知是因为知道相处的时日有限,还是本质里深藏不露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克制,闵韶对他显然已经直接跃过了升温的阶段,气氛炙烫得吓人。 譬如每日下朝后、临睡前的亲吻不必多提,这是固定不变的。除此之外,虽然是在虞阳的王宫里,但未免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举动仍是不能太过随意。所以每当在闲暇散步的时候,都要尽量屏退下人,到了开阔的地方,甚至还要找个粗树、假山躲躲,以此遮住身影,来做些秘不可宣的事。 作为一国之君,和心上人亲热一下都要遮遮掩掩的,听起来似乎很丢人。 但按照温玹的话来说……好像,还挺刺激的。 ……既然温玹觉得好,闵韶自然没话说。 只是可惜,他们能同寝的机会极少,虽然都是男人,偶尔一两次不会惹人怀疑,但隔三差五难免不会叫人多想,宫里的下人没几个是傻子,必然会惹来私议。 但也无妨。 总归闵韶也没打算一下发展到那么快,仅仅是如今这样,便已经是他从前想都不曾想过的,又何必一下要求得太满。 作者有话要说:害,我怎么越来越短了,滚去跪榴槤…… 这几章发糖,值得珍惜一下。 我尽量晚点入v,这样的话开车被锁章才好修改,不过改了你们就看不到了,对,我就是写出来给自己爽爽,自娱自乐.jpg_(:3」∠)_ 感谢在2020-02-18 21:08:55~2020-02-19 19: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随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下朝 这些日,宫内的政务仍旧很多,闵韶没有太多时间经常到广寒殿去,既然他不能来,温玹便干脆去找他。 这日清早起来,用过早膳后,温玹就装模作样的提出了想要到书房去看书。 书房乃是国君日理万机的重地,平时不会让人随意出入,所以只能由付偲亲自领着他过去。等到了地方,温玹又嘱咐说自己喜欢安静,以此藉口屏退下人,合上门窗,待到闵韶一回来,便能顺理成章的独处了。 但首先知道这件事的不是闵韶,因为他还在前殿议政。 而是身为一把剑,却拥有得天独厚的智慧的负渊。 在剑主不需要它的时候,游手好闲乃是负渊的日常状态。身为一个极高智慧与极高灵力并存的特殊灵魂,在百年难遇同类的情况下,生活多半是非常孤独寂寞的。每日不甘在空寂中等待召唤,过着游园赏景,纵览山川的枯燥生活,偶尔关心朝政,警惕八卦也不可或缺,时时关心剑主的一举一动更是在它的义务之内。 于是在了解到君后……不,温玹正在书房等候的时候,它便晃晃悠悠的朝着前殿去了。 此时前殿里正有众臣排列,朱漆高阔,从恢弘的殿门望去,甚至瞧不清宝座上国君的面容。
第153页 要怎样才能进去呢?毕竟议政是件庄重严肃的事,贸然闯进去的话,即便是国君的爱剑也不能免遭受罚。 此时此刻,殿内正议得如火如荼,有两个老臣正在因为朝事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斗得脸红脖子粗。 身居高位的镇宁君赫连玉就站在前排显眼的位置,尖俏的下颚微抬,狭长的眼眸微眯着,如今天气冷了,他便将双手漠然的揣在衣袖里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听到某处,还要鼻腔里挤出丝哼声,不动声色表示的讥讽。 宝座上的国君显然也已经有几分不耐,眉目寡淡冷漠,指尖微敲了敲桌案,似是谁的争论都没能得到他的青睐。 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只见殿外一抹刺眼的焰流倏然飞来,负渊蓦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打断了殿内的争论。但作为一把聪明有智慧的宝剑,它绝不可能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这等着被责问。 只听「咣啷」一声响! 负渊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倒下了,剑身横躺在地,剧烈颤动抽搐,与地面不断发出清脆刺耳的磕碰声,周身灵力紊乱,无数条细蛇似的焰流在剑身上乱窜,剑尖的方向朝着闵韶,仿佛濒死挣扎一般,颇为骇人。 周围的人顿时被吓着了,连连退后躲避,生怕它暴走失控。 不仅是众臣,连闵韶见状也惊了下,他并没感应到有何异样,眉间紧皱起来,立刻起身查看。 四周没人敢靠近,都躲得远远的,就在闵韶俯下身,临近触碰到剑身的那一瞬间,负渊身上颤抖着浮现出一个字: 温…… 「……」 闵韶指尖顿住了。 「君上,可是出事了?」镇宁君站在他侧后方,看不见剑上的字迹,细眉拧紧了,以为出了大事,刚上前一步便被闵韶挡住了。 闵韶将剑拾了起来,剑上的焰流倏然收敛了,变回了原来质色古拙的模样,转过身来淡漠的对众人道:「无事。今日先退朝,改日再议。」 众人自然不多说什么,包括镇宁君在内,立即麻利的躬身告退了。 闵韶出了前殿,衣摆的金丝纹在阳光下熠熠淌动,步伐沉稳,没有半分急迫。直走到人偏少的一条宫道上,才将身后的宫人屏退了,将负渊重新召出来。 「你干什么?」他声音微沉,眸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负渊悬空立在他面前,连身上的灵焰都弱了许多,看起来完全没了方才的气势。 见它不答,闵韶道:「你是想说,温玹出事了?」 紧接着又眯了眯眸,发出致命的质问:「他出事,你抖什么?」 负渊:…… 负渊毕竟与闵韶感应相连,是不是真的灵流紊乱一看便知,更何况它又不是人,区区一把剑,倒在地上抽搐像什么样子? 「扰乱朝议,你是想被回炉。」 闵韶沉声说出这几个字,面前的剑身立时一哆嗦,嗖地躲进虚空里消失不见了。 正巧这时候付偲得到提早下朝的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了,闵韶暂时也不再去管它,淡漠的瞥过去,「温玹呢?」 「回君上,一早就在书房呢。」付偲忙答。 这条宫道便是前往书房方向的,闵韶沿路直接走了过去,到那里的时候,温玹正百无聊赖的拿着本书看。 书房里的正座只有一个,便是桌案旁国君处理政务时专属的位置,所以温玹并没有坐,只坐在了墙边一把椅子上,光线稍暗些,也不太舒适。 见到闵韶来了,他便将书搁下,站起了身,「下朝了?」 付偲在后面没有跟进来,老神在在的垂着眼将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了闵韶和温玹两个人。 「今日怎么这么早?」 「出了点事。」闵韶声音淡淡的,径直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短短几日温玹还没习惯,但已经预料到他要干什么了,故作镇定的咳了声,「出、什么事了?」 闵韶握住了他的小臂,贴近过来,垂眸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不值一提。」最后一字的气息几乎就从温玹的唇上擦过,温热微痒,悉数堵进了他口中。 温玹背后紧靠着墙壁,被闵韶的手臂抱住了腰,柔软的唇瓣吻合相贴,密实得不留丝毫间隙,眼睫簌簌微颤起来,耳根的温度瞬间发烫了。 这几日下朝后的亲吻都是从不缺席的,但温玹到底适应得没那么快,生疏又羞涩得厉害,分明心跳得快要冲撞出来了,还要强装镇静。甚至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嘴上还要再逞几句能。 就说昨日那次,分明已经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分开的时候,温玹已经面颊烫得不行,连目光都不敢对视一下,脑子里却是一热,仍要嗓音哑着装上一句:「这样就、就没了?」 原本下午闵韶与朝臣定了时间,有事要商议,结果他这么一说,事情就断不会这样结束了,闵韶捏着他的下颚变本加厉,像火石相擦似的,气氛差点当场烧起来。 最终勉强停下来的时候,两人状态都不是很好,险些擦枪走火。温玹甚至隔着冬天微厚的衣料,都能感觉到蛰伏的危险在顶着他,心跳险些承受不住的要炸开。 有了前车之鑑,温玹今日就学乖了很多,至少不会再硬着头皮出言挑衅。只不过他被闵韶压得结结实实,哪里都被把控着,被动得很,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呆子一样,心里不免泛起痒痒,想干点什么出来。
第154页 于是没过片刻,闵韶就觉得温玹的手伸上来,攥住了他的衣襟。 四周的气氛正快速升温,闵韶也没在意。 但又过了片刻,他就察觉到不对了,温玹那只手不仅拽着他的衣裳,还将衣襟给拉扯开了。闵韶火属性的灵力不畏寒,冬天也穿得很薄,手钻进去的一瞬便碰到了肌肤,温热的指尖贴到了他胸膛。 闵韶眸色一暗,立即分开了些,按住他那只作乱的手,低哑道: 「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没有榜,接下来缘更一周~不要急,让我研究一下开车技巧_(:3」∠)_ 感谢支持。 第84章 丹药 温玹整个嘴唇都红润得不正常,泛着潮湿的水色,道:「就是,试试手感……」 闵韶盯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温玹脑子里被亲得有些昏热,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略虚的道,「不然……给你摸回来?」 「……」 眼下斥他也不是,继续也不是,闵韶闭眸揉着眉心,头疼的缓出口气,转过身去走远了些,似是不想让温玹看到他此刻的神情。 忍了片刻,拿起一旁已经晾冷了的茶狠狠灌了一口。 ……温玹这才意识到他说的话好像不太妥。 况且书房是处理政务的重地,又不像寝殿似的那么私密,周围随时可能有宫人从附近路过,不能随便玩火。 温玹尴尬的咳了声,看向不远处的桌案,没话找话道:「那什么……你、你忙吧,用不用我帮你研墨?」 闵韶本想说不必了,但转念一想若是叫下人进来研墨,周围就少不了闲杂人等,便低声改口道:「好。」 也难为他这样了还要继续忙政务,温玹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旁边研墨,闵韶在桌案旁坐下,拿起一旁的奏章,全凭着定力才定下神来。 上好的御墨在砚台里缓缓磨研,晕出光泽细腻的墨汁,屋内的气氛渐渐从火热降了下来,温暖金灿的日光顺着窗户洒照而来,终于有了几分静谧宁静。 过了片刻,闵韶虽然已经专心致志了,温玹却还在闲来无事的走着神。 他想,从天隐山离开那么多年了,如今这样融洽的场景,倒是许多年不曾有过了。那时山上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起背书写字,用着同一只砚台里的墨,慢慢轮着来研。 小孩子念起书来叫苦不迭是常有的事,闵韶比他要大,性子也更沉稳些,所以即便闵韶不想,也总是要做负责安慰鼓励的那个,必要的时候,还得给他揉揉手才行。 如今倒是没这样的好事了…… 温玹思绪正飘着,目光不经意瞥到闵韶的笔尖上,神色一顿,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连人带椅子挪远了些。 身边的人忽然从视线范围内移出去了,闵韶手上微顿,看向他,「干什么?」 温玹道:「这是你虞阳的奏章,被我看到不大合适。」 「无妨,这批奏章没有要事。」闵韶并未在意,示意道,「坐过来些。」 温玹抿了抿唇瞅他,「你这是昏君……」 闵韶把笔搁下。 温玹立马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若是明君,就不会跟你有私情了。」闵韶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私情这词听起来怪怪的,但现在用在他们两个身上好像又没什么不妥。 温玹无话可说,默默把椅子又挪了回去。 「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来书房,可以坐在我的位置上,不必避讳。」闵韶沉声道。 温玹心底泛起丝甜,咳了声,煞有其事的眨眼看他,「这叫人看见多不好。」 闵韶正要再说什么,半敞的窗户外忽然有一抹亮光,倏地飞朔进来,吧嗒掉在案上。 「流鱼?」温玹怔了下。 闵韶将刚刚飞回来的流鱼拿起来,打开,里面的信笺仍是原封不动的被传了回来,半点被开启过的痕迹都没有。 温玹问道:「你给师尊传信了?」 「嗯。」闵韶皱了皱眉,将流鱼收起来了,「我本想问问有关浮荒之巅那位先祖的事,师尊会不会有所了解。毕竟按照年岁来算,师尊和那位先祖的年纪差不多大,而且都是修为达到顶峰的人物,兴许认识也说不定。但流鱼传出去好几次了,他好像一直没收到。」 「可能他又躲在什么清修的地方避世不出了吧,这也是常有的事。」温玹撑着下颚,想了想,又思忖道,「况且,师尊他老人家喜欢独来独往,清净惯了,也不爱和志趣不投的人来往。就譬如数十年前清除魔道那件事,他们两个便不像一路人。」 当年清除魔道一事轰动整个修仙界,但年月久远,可以算是上一辈的事了,所以温玹和闵韶了解的也并不多。只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位先祖当初还只是浮荒之巅的一名高阶弟子,不知因何原因,并未参与此战。 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想修魔,心里并不苟同清除魔道的做法,所以才不掺和进来。 而他们的师尊却在那场与魔道的战役中一战成名,功不可没,是彻底击消灭魔道的主力。可以说这两个人根本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有交情,也不会深到哪去。 「总归还是先问过吧。」如今毫无头绪,也只能慢慢摸索着看,闵韶嘆息了声,眸色沉寂道,「而且,我想师尊也不会避世太久,我们近来发生的事,他断然会关注。」
第155页 温玹疑道:「你怎么知道?」 闵韶沉默了下,道:「他曾经……在危难的时候救过我一次。」 或者准确的来说,是在上一世。 就是在温玹出事、他自己因吸了重魂晶玉而中毒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师尊大概仍身处万里之外,所以并未露面,却及时用流鱼将解药送到了他眼前。若是没有那颗丹药的话,闵韶前世根本不可能熬过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闵韶才敢笃定,师尊定会暗中关注着近来发生的一切,否则,他当初不可能那么及时的将自己救下。 「危难的时候?」温玹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发生的危险,我怎么不知情?很严重吗?」 闵韶敷衍道:「也没什么,我当时并没见到师尊本人,他只是送了颗丹药给我,不值一提。」 温玹闻言一顿,「……丹药?用流鱼?」 闵韶淡淡道:「嗯。」 温玹心里忽然升起股奇怪的念头,神色不禁异样道:「什么样的丹药?」 「不知道,我对师尊炼的丹药并不了解。」太玄老祖当年只传给闵韶无情道,并没教过他炼丹,所以在这方面,温玹是独一份的。闵韶沉静的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 都是上一世发生的事了,他这是在瞎琢磨什么……温玹一下被勾起回忆,转而想断然是自己想多了,没再多问。 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他了,等到有机会的话,他该找个时间跟闵韶好好聊聊前世的事,反正这对于闵韶也没多少好隐瞒的。只不过就是重生听来有些离奇,不知闵韶会不会信。 就在这时候,谈话忽然被打断了。 书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门被笃笃敲响了,付偲在门外焦急的高声禀道: 「君上,不好啦!镇宁君送来的妖兽从笼子里逃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第85章 广阳殿 赫连玉喜欢收集些叫人糟心的玩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从中挑几个自认为品相颇好的送入宫中,更是常有的事。 据说这次的妖兽是他亲自猎来的,不像上次的黑甲兽那么兇悍,但既然是赫连玉送来的东西,就绝不会像嘴上说的那么靠谱。 他这次送妖兽时,许是笼门没锁好——但也绝不排除是妖兽灵力彪悍,自己给撞开的,刚运进宫门,还没来得及向君上禀报,就被那妖兽给跑了。付偲急急忙忙前来说明此事,以免妖兽突然蹦出来惊了君驾。 闵韶神情冷漠,瞧不出究竟有没有怒意,「那现在如何了?」 「那妖兽朝着西边跑啦,镇宁君自惭形秽,叫老奴来向君上请示,可否让他戴罪立功,将妖兽给搜出来。」 「戴罪立功?」说得倒是好听,闵韶冷嘲了声,对这个词没置可否,道,「叫他最好马上将妖兽抓回来,若是伤了人,他这个月就不必进宫了。」 付偲应了声,又匆匆告退了。 温玹拽了下他的衣袖,道:「用不用我帮忙?万一让那妖兽在宫里乱窜太久的话,恐怕会很麻烦。」 「怎能让你去?」这个提议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合理,闵韶略微皱眉,并没同意,「赫连玉自己惹的事,让他自己处理吧。」 温玹又在座上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得到姿势,侧撑着头道:「也没什么,正好我住的地方也在西侧,万一待会儿回去多熘几圈碰上了,也算助人为乐。」 「……」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闵韶了。 广寒殿就在西侧。 闵韶指尖敲了敲桌案,似是思忖了下,眸底掠过一丝幽光,略带深意的瞥向温玹,沉声道:「有妖兽过去,你不怕?」 温玹顿了顿,疑道:「怕什么?之前那头黑甲兽我不是都打过了。」 闵韶又道:「若它夜里趁你不备潜进殿里,你也不怕?」 温玹一脸奇怪,「妖兽又不会掩藏气息,若它靠近,我定然就醒了,有什么可怕的……」 「不。」 闵韶打断了,眸色黑沉的看着他。 「你怕。」 「……」 温玹茫然的盯着他的眼眸对视了半晌,仍是没理解,「……什么意思?」 「我是说……」闵韶缓缓转回头去,敛了眸色,仿佛自己方才根本没说过那句话,「你若怕的话,晚上不睡在那边也可,出于安全考虑,可以到我殿里来住。」说罢,唇角略微有了些弧度,眼眸瞥向他,「你觉得呢?」 温玹愣住,耳根顿时不争气的发烫了。 他万没想到……自己从前分明跟闵韶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了,竟然也有因为对方笑一下就脸红心跳的时候。可不得不说,窗外的阳光映照下来,在这人脸侧投下的光影的确是太好看了,凌厉与柔和糅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想让人移开视线都难。 这么多年不见,闵应寒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温玹脑子里一时飘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以至于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这人方才在出什么馊主意?! 这种话居然也是从闵韶嘴里说出来?什么怕不怕,安不安全的,分明……分明就是在明晃晃的邀他今晚同睡啊! 温玹这下脸红得理所当然了,但转念想想,总觉得这藉口不大对劲,甚至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质疑道:「你这……这合适吗?」
第156页 闵韶丝毫没犹豫,淡淡答道:「合适。」 「……」既然他这么说,温玹自然也不多虑了,故作矜持的咳了声,没羞没臊道,「那好吧。」 …… 但天有不测风云。 那只妖兽显然很笨,天还没黑的时候,宫中便传来消息,说那逃跑的妖兽已经就被镇宁君给捉住了,五花大绑的捆回了笼子里,重新带回了君上面前。 温玹本以为上午说好的事算是泡汤了,但没想到刚用完晚饭后,他便看见几个侍卫从他殿外路过,运着铁笼子,里面关着那只嗷呜嗷呜乱叫的妖兽,朝着另一边走过去。 他心生疑惑,忙在那列侍卫走远之前拦下来,问道:「你们这是要把它送哪去?」 侍卫给他指了指,「送去前面那座空院,就在殿下您隔壁。」 「……隔壁?」 「是。」侍卫一脸没办法的看着他,补充道,「这是君上的意思。」 侍卫走了。于是紧接着不到一刻的功夫,不远处便传来了嗷呜嗷呜的咆哮,以及利爪咔咔挠磨铁笼的声音,穿透了院墙传到广寒殿,无比的清晰刺耳,闹得人心烦。 直到约莫戌时的时候,付偲匆匆赶到广寒殿来了,神色焦急惶恐,一进门嘴里便不住的高声嚷嚷:「诶呀,六殿下呀!」 温玹见他一脸仓促惶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起身去迎。 付偲跨进殿门,边说着边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满脸焦虑歉疚,瞧着都要急哭了:「真是得罪六殿下了!我们君上近来也是政务缠身,忙昏了头,并非有意而为之,请六殿下谅解,千万莫往心里去呀!」 温玹正懵着,付偲已经招唿着往里喊人了,朝着外面喊道:「还不快进来,侍候六殿下穿衣!」 有宫人急急低头进来,替温玹取下架上的外衣,还有宫人走到跟前,奉上热茶端到他面前。 付偲伸手替他接过那盏茶来,神色忐忑不安,躬着身给温玹奉茶,嘴里嘟囔念叨个没完,安慰劝说道:「六殿下呀,这是今年西南新进贡好茶,您快趁热喝两口,消消气!瞧瞧您脸色都不好啦,都是老奴的不是,君上也并非有意的,是老奴思虑不周全,您要怪尽管责怪老奴就是了。」 「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那妖兽身上刚落了封印,再折腾怕也耽误殿下休息,老奴斗胆给殿下换个地方住,这也是君上的意思。叨扰殿下啦,还请殿下千万恕罪……」 「……」 温玹高深莫测的瞅了瞅他,心里不由感嘆——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付偲了。如此牵强蹩脚的藉口,居然也让他演得跟真的似的,真不愧是虞阳最得君心的侍官。 而且不得不说,付偲这场戏还是很有必要的。 温玹在广寒殿安静如常的待着,那妖兽的吼叫声看起来并没打扰到他什么,周围的侍人们当然没觉得有何不对劲,却被付偲这突如其来的闯入给吓着了。 受了付偲这齣戏的影响,他们仔细想想,觉得六殿下今日大概,好像,似乎,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莫非,真是被妖兽的叫声给惹烦了,或是让他与妖兽为邻生气了?否则,何至于让付侍官如此心惊胆战呢? 不等他们想明白,付偲已经领着温玹去了闵韶的寝殿。 彼时付偲脸上的神情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满脸憨态可掬的笑意,像个牵线成功的红娘,将温玹领到附近便不多送了,一伸手,躬身示意: 「六殿下,您请。」 温玹一抬头,便看见笔锋遒劲、与自己寝殿相仿的三个大字—— 广阳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23 23:32:23~2020-02-26 21: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握紧 瞧见这三个大字的时候,温玹整个人都懵了。 ——临时改的名字?不可能啊! 可这、这…… 当他想到什么时候,脸色倏地有些红,好在站在漆黑的夜色里并不明显。 他来过虞阳王宫这么多次,但从来没进过闵韶的寝殿,更不可能闲的没事问起他的寝殿叫什么名字,所以「广阳殿」这三个字,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温玹还是忍不住心痒痒,想亲耳听别人说出口,于是故作不明的咳了声,瞅瞅旁边的付偲,「这殿名……是怎么回事?」 付偲面带笑容,老神在在的耷拉着眼皮,又躬了躬身,「您进去问问君上吧。」说罢便退下了。 广阳殿周围没有人守着,宫人显然都被谴走了,温玹进去的时候,闵韶正坐在圈椅上看书,衣服还未换过,是在等他。 「来了?」闵韶抬眸看向他,将手里的书搁下了。 「嗯。」温玹视线不经意落在他手边的桌上,微顿了下。 闵韶将手边的碟子推了推,里面是几块新做好的莲花酥,莲瓣层层叠叠,叶边染着精緻的淡红,道:「怕你夜里会饿,给你准备的。」 温玹没料到他一个从不吃饭的人居然还能想到这个,摸摸鼻子笑了下,装作无奈道:「膳宫几个月都不动一次灶,你这样岂不是太明显了?像早就预谋好了似的……」
第157页 闵韶没说什么,唇角有些不甚明显的弧度,「本来就是预谋好的。」 温玹没听懂似的,转身在殿里慢悠悠的东瞧瞧西看看,指尖暗暗搓了搓袖角。 广阳殿是整个宫里规格最大的寝殿,雕花隔断光是望去便有四五扇,林列古沉透香,陈置奇巧璀华,虽不显得夸张奢靡,却也处处溢满了尊贵之气。 温玹悠悠闲闲的看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在窗畔,「这里看着好像比我大哥的寝殿还要大些似的。」 精雕细琢的窗扉半敞着,跟前栽着一棵粗壮灼盛的桃树,抬头便能看见漆夜与星河,视野极为开阔,想必白日里的光线更是明亮开敞。 他手肘撑着窗沿,托着下颚,随手捏起片粉白的桃花瓣来,对着月光看了看,随口道:「这树和天隐山上的那棵好像啊……」 闵韶没作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呷了一口。 「格局很好,景致也不错……」温玹又嘴角微勾着,别有深意的说了句,「不愧名为『广阳殿』。」 说完便偏过头来,目光瞥向闵韶,想看看他的反应。 闵韶猜到他在暗指什么,眸底有些柔和,回答却并不像想像中似的,只是坦然的开口道:「当年我刚回到虞阳的时候,那座广寒殿就已经动工了,本意的确是为这任君后建造的。只是后来后宫闲置久了,旁人对它的寓意也就松懈了,所以当初你进了宫,我让你住在那里,才没人多说什么。」 「不过。」他顿了顿,视线垂落在那碟莲花酥上,声音稍低了些道,「旁人虽不在意,我却有所忌讳。」 「若你不来的话,那座殿,断然会一直空下去。」 温玹微怔,他原本只是想调戏一下,没想到闵韶会说的这么直白,顿时不知该怎么回了,耳根发烫,半晌才道:「你、你这是胡说什么……」 「你是一国之君,后宫总不能一直空着,就算你愿意,虞阳的臣民也不会愿意,否则日后还能断了你闵家的血脉不成……」话题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这上面,温玹微抿了抿唇,仍看着窗外。 但凡宗族王室,古往今来,最重要的不过就是血缘与传承。闵韶那句话虽说的好听,但温玹同样生在宗室,怎会不明白君王子嗣的重要性。 等了半晌,背后只传来简短的三个字:「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了?? 温玹转过头来看他,满脸匪夷所思。 闵韶却淡若无事的岔开了话题,捏起碟子里的一块点心,「饿了没有?替我尝尝宫里厨子的手艺如何。」 不等温玹说话,闵韶已经起身过来,将整块莲花酥塞进他嘴里了。 「唔——咳咳……!」不知闵韶是不是故意那么使劲,温玹骤然被噎着,导致多半块都呛出来掉到了地上,赶紧弹开了一步,低头拍着衣襟上的点心渣,略恼道,「干什么!你又不是不能吃,怎么不自己尝?」 「我在等你亲手给我做,怎么会吃这种东西。」 闵韶语出惊人,却不自知似的看着他,「上次的炒饭可惜了,下次打算什么时候?」 温玹微愕的抬眸看他,顿时茫然了,「这……」 闵韶眼眸盯着他,细看之下,眼底竟有丝低笑,抬手用拇指抹掉了他唇角的点心渣,「我殿中西侧有间小厨房,还从没用过。」 「……」他这话真是出乎意料极了,温玹不由自主因为他的动作往后缩了缩,后腰已经紧倚到窗沿了,怔怔顺着他道,「那、那明日?」 「不,明日休沐,我们出去。」闵韶道,「后日吧。」 不等温玹说话,闵韶又道:「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嗯……豆豉蒸排骨,龙井虾仁,油焖春笋,荷叶莲子粥……」温玹像是从没忘记过,一开口便顺其自然的说出许多,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顿了顿,看向他道,「我们明日去哪?」 「出城。」闵韶只简短的答了两个字,手臂忽然伸过来。 温玹以为他要碰过来,那手臂却只是与自己擦肩而过,将身后的窗户关上了。随着一声木窗闭合的声音,闵韶沉声道:「夜里凉了,早些休息?」 温玹对上他黑沉的眼眸,没说话。 因为他知道闵韶每次这样看自己都代表着要接吻,甚至由于这些日次数太多,温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到这个时候,嵴骨都不自觉像电流上窜似的莫名有些酥麻。 他不禁向后靠紧了窗户,结果就是又被按着吻了一通,直到一炷香后,气息渐渐喘匀时,脑子才逐渐回过神来。 「去床上。」闵韶低声道。 温玹脑中懵乎乎的,心想不是说早些休息?但还是听话的跟着走了,被闵韶牵到了里屋的床榻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广阳殿的床比广寒殿还要宽些,足够躺下四五个人,触感柔滑如丝,只轻轻往后一倒,便彻底陷进了绵软的榻里。闵韶抬手一扯,金丝薄幔垂落下来,隔绝了帐外的一切,只剩这一方朦胧逐渐温度升暖。 闵韶忽然问道:「那晚的事还记得清么?」 温玹不知他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略感羞耻,没好好回答,只含煳的应了声。直到进行到中途,闵韶低声说了句「握紧」,温玹才倏然面颊发烫的意识到…… 他真的一点记不清了! 否则他哪怕忘了什么,也不该忘了他曾经感受过这种令人震惊颤慄的触觉。初时觉得新奇愕然,片刻又觉得略微烫手,若以一言以蔽之的话,那就是……
第158页 大。 非常的大。 温玹偏着头,抿紧唇听着耳畔的声音,思绪竟有些走神。 他怎么说也是活了两世的成年男人了,对于龙阳之事就算没有经验,也有不少了解,尤其现在……手心里越是烫,越是不禁往日后的事上多想。 温玹心里也知道现在不合时宜,但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低低询问了句:「师兄,那个……」 「等以后来真的的时候……我能不能在上面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放在半夜十二点发,希望早上起来不要被锁_(:3」∠)_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26 21:01:18~2020-02-28 19: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有劳 闵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面对这样单刀直入的问题,他甚至都能面无表情的装作没听见,弄得温玹心里七上八下。 好在温玹想得快忘得也快,难得同寝一夜,闵韶半点机会也没浪费,导致温玹昨晚筋疲力尽,没有精力去想旁的,夜里睡得很沉,早上甚至还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 清早,刚起来不久的时候,付偲便前来给闵韶禀报,说镇宁君请求入宫面见,希望为昨日的事道歉。 闵韶却直接拒绝了,「叫他回府等着,孤晚些会亲自过去一趟。」 付偲略微一顿。 闵韶刮着茶盏中的浮沫,淡淡说出后半句道:「……顺道再去看看,闵琰这些日在他府上待得如何了。」 付偲应了声「是」,领命退下了。 没过多久,有宫人从里屋出来,有序的低头端着用过的早膳出了殿,温玹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衣裳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准备出发了。 「你等会要去镇宁君府上?」他显然听见了方才的对话,询问道。 闵韶也起了身,「嗯,你随我一起去,在附近稍等我片刻,用不了太长时间。」 温玹点了点头,便见闵韶从里屋拿出了件厚重的深蓝披风来,走到跟前,披到了自己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披风系好了。 「现在天寒,多穿些。」闵韶说罢,便转头朝殿外说了声,「备车出宫。」 …… 马车抵达镇宁府的时候,温玹下了车,去附近的茶楼里坐着了,闵韶则直接由府上的家僕领进了府里。 镇宁君一早就得到消息,早已经在前厅备好茶水候着了,见着闵韶朝这边走来,人还没走近,他便已经提前跪下了——镇宁君是个明事理识时务的人,即便本性刁钻刻薄,但绝不在君臣之礼上越矩,对君威的敬畏更是不逊于任何人。 他冬日里的脸瞧起来更白恹瘦削了几分,开口便要解释:「君上,昨日那只妖兽,臣……」 「不必提了,闵琰呢?」闵韶扫了一圈,没见着闵琰的身影,一撩衣袍在正前落了座。 赫连玉略顿了下,仍跪在那里道:「臣昨日出了些难题,二殿下尚还屋中钻研,稍后就来。」 闵韶没再多说,对他道:「起来。」 赫连玉以为闵韶要开始兴师问罪了,便站起来,等着洗耳恭听,但闵韶只是淡淡问起道:「闵琰这些日如何了?」 赫连玉狭长的眼眸略微挑起,似是稍想了下,道:「勤勉刻苦,十分难得。」 「还有呢?」 「一心钻研求学,白日里也不折腾嚷嚷了,心性沉稳了许多。」赫连玉嗓音细凉,又道,「二殿下还跟臣说,他从前好高骛远,让君上多有担心了,今后想专心学习国政,一改前非,不再纠结什么修为深浅,为君上您尽心辅佐,安邦定国。」 闵韶眸色沉静,指尖敲着桌面,「明微真人的事,对他影响很大。」 「臣知道。」赫连玉又补充道,「但如今看来,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闵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闵韶起了身,墨色纹金的锦袍如有流光淌动,负手而立,视线轻瞥了眼身旁的侍人。赫连玉立即领会,抬起细瘦苍白的手指,稍稍作了个手势,将屋内的人全部屏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了,偌大的前厅一时寂静下来。 闵韶脸上看不出有何神情,淡漠开口道:「赫连玉。」 「臣在。」 闵韶嗓音平稳微沉,忽然道:「孤知道,你在朝中已是两朝元老近臣了。」 「……」 「想当年父君在位时,虞阳战乱,你从那时起便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父君去世的那段时间,你又代孤管治朝政,平除乱党,替孤在继位的路上拔除了不少阻碍。一直到如今,你仍是朝中最忠心耿耿的一个,对虞阳的奉献,已是数不胜数了。」 赫连玉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象徵性的自谦道:「多亏先君与君上厚爱。」 闵韶也没看他,神色淡漠的看着前方,继续道:「孤明白,孤当初离开虞阳多年,在朝中根基并不深,虽然父君膝下除了孤与闵琰外并无其他子嗣,但继位更替绝非易事,若不是有你从中协助,孤的前路也不可能这般顺畅。」 赫连玉知道他接下来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说,细长的眼眸里泛起丝谨慎,略皱起眉,只是站在旁侧听着,没说话。
第159页 「论辈分来说,你是孤的长辈,孤敬重你。你对孤有恩,也在孤身上寄予厚望,这么多年以来,你为宗室鞠躬尽瘁,孤无以为报……」 赫连玉忙躬身拱礼道:「君上言重。」 「……只是。」闵韶眼眸深沉得令人看不透彻,接下去道,「世上的事,多数不尽人意,日后,恐怕还是免不了你多多费心。」 「……」 赫连玉细眉微拧,不解其意。 「如今闵琰难得开窍,懂得钻研朝政,正好有镇宁君在旁指点,的确是好事。」 「孤也仔细考虑过,若论辅君佐政,整个虞阳怕是再也找不出比镇宁君更合适的人选了。」 闵韶眼眸沉沉的看向他,薄唇微动,继续道:「所以,孤在此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不止这段时日,从今往后,镇宁君都能尽心从旁教导他,扶助他,就像当初对先君和孤一样……如何?」 「……!」 赫连玉眸色倏地一变,眼瞳震愕的看向他。 闵韶面色丝毫未改,淡淡道:「有劳镇宁君了。」 赫连玉蓦地面朝他跪了下来,眉间紧紧拧起,脸色一时有些扭曲难看,略低着头,艰难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嗓音泛凉道:「君上……何出此言?可否给臣个理由?」 桌上的茶盏仍飘着热气,屋外渐渐传来脚步声,闵韶眼眸微沉,盯着对面那扇门,过了良久,直到快要脚步近了,才终于沉缓的开了口: 「或许不必孤亲自来说,很快,你便知道了。」 赫连玉抬起眼眸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凉薄的说出一个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 「难道……是为了那位六殿下?」 只听背后咯吱一声——房门开了。 闵琰走进来,穿着一身简单保暖的衣裳,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细看之下又像是怀揣心事,无心去整理仪容,眼底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平静成熟,不见以往那么活泼。 闵韶转身又在一旁坐下了。镇宁君神色幽寒,抿着薄唇没再多言。 如今的闵琰看起来就像一名被世事锉平了锋锐稜角的少年,闵韶甚至能猜到,他在镇宁府的这几天有多么不易。若换作以往,闵琰早就该大步的迈进来,嘴里嚷嚷着边喊「哥」边与他诉苦。可如今闵琰身上那股骄阳似的傲劲儿却已经淡了下去,莽撞与冲动都变得不甚鲜明,唯有从那张年轻细嫩的脸上,还能看出他尚且青涩的年岁。 闵琰在面前停下来,平静的喊了声:「哥。」这才看向一旁始终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镇宁君,问道,「镇宁君这是怎么了,因为昨日妖兽的事受罚的吗?」 闵韶看了赫连玉一眼。 赫连玉薄唇微抽了抽,声音略低道:「……正是。」 闵韶淡淡道:「镇宁君请起吧,孤稍后还有事,和闵琰说几句话就走……」眼眸轻瞥他,「就不多谈别的了。」 赫连玉嘴唇动了动,面色不大好看,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站起身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忙到废寝忘食……这件事告诉我们,以后开文一定要攒存稿qaq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2-28 19:11:29~2020-03-02 19:5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丸子 有些事并非特地为了谁,只是忧患当前,不得不提早准备。镇宁君是个识时务的人,不会多嘴,闵韶之后也再单独与他解释什么,只简单对闵琰叮嘱了几句家常,不出一刻便从镇宁府离开了。 彼时温玹已经在茶楼里快喝完了一壶茶,正听着台上的先生说书。 能在都城中混得铁饭碗的说书先生,能耐自然不一般,嗓音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别有一番奇趣,老生常谈的故事也能讲出离奇韵味,说是舌灿莲花半点不为过。 温玹正撑着下颚听得入迷,刚听到半截,就被闵韶给拉走了。 重新坐进马车的时候,温玹仍在回味,手心里捧着热腾腾的手炉,徐徐说道: 「方才那个先生讲得太好了,我在东靖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去茶楼里坐坐,这么闲适的地方几乎连门都没进过,倒是叫我想起来,以前在五月镇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去附近的茶馆里听书。」说着,随口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 五月镇便是天隐山下的那座镇子。 那个时候,温玹与闵韶年纪都不大,痴迷于茶馆里老先生讲的故事,尽管那只是间年月悠久、有些失修的小茶馆,老先生翻来覆去也并没有讲出几个花样,客人嗑着瓜子,周围嘈杂的很,但那是他们修习的日子里,少有的怡然消遣。 「自然记得。」温玹这么一问,闵韶顿了顿,便道,「你若是想听书了,我日后可以把那家茶楼的先生请到宫里。」 「让他对着我一个人说吗?」温玹不大敢想那样的画面,噗嗤笑了声,「还是算了吧,有机会你陪我去。」 「好。」闵韶应了声。 马车在街道上不疾不徐的行过,轱辘压过青白的石板路,沿着宽阔的道路驶向城外。车窗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温玹偏头看着街上的景色,冬日里偏寒的阳光顺着窗缝照进一缕,洒在纤长浓密的眼睫上,连玉白清俊的脸都镀着淡淡的浅金。
第160页 闵韶视线落在他脸上,忽然问起道:「之前你在东靖的时候,很少出宫?」 温玹似是微噎了下,转过来眨眼看看他,桃花眼里像是有光,「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一般是和萧成简一起出去的。」 闵韶眼眸盯着他,「所以呢?」 「所以,跟他那种人怎么会去茶楼?当然是去青楼酒馆一类的地方……」 「……」 「哈哈哈哈。」片刻后,温玹忽然笑起来,眼眸弯起来很温软,用手肘捅了捅他,「干什么这么看我,喝酒听曲都不许吗?真小气。」 「……东靖的王宫很穷么,连酒和曲都没有,只能去烟花之地找?」闵韶淡漠从面前的几案上端起茶壶,倒了盏茶。 温玹故意振振有词:「萧成简说,碗里没有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宫外的总是比宫内的有趣。」 「他说的话你倒是都听。」 「他让我离你远点,我就没听。」 说完这话,温玹见闵韶没什么反应,便瞅他道:「你怎么不问我他为什么这么说?」 「早有所料。」闵韶不为所动,抿了口茶,淡道,「他对我有敌意。」 温玹微顿住,印象里他们两人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似是思索了下萧成简是何时暴露的。闵韶看了他一眼,便道:「猜的。当年我长居山顶,以你的脾气,应当没少在背地骂我,他敌视我并不稀奇。」 「谁说的?」 温玹语气不满,抱着手炉,垂在身后的头髮犹如锦缎,在光线下像浓稠的墨雾,为了保暖还特地穿了衣领高叠到下颚的衣袍,里面露出一截雪白的绒,衬得面容越发清逸俊秀,比寻常人惹眼许多,不满的瞥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亏我还曾替你说过不少好话,如今看来真是多余了。」 「哦?」闵韶垂眸落下视线,莫名其妙的拿走了他手里的手炉,搁在几上,问道,「五月镇上,我们打了最后一次照面之后,你真的没有骂过我?」 温玹一时没空在意手炉,略微睁大眼眸,看着他道:「当然没有。」 「又撒谎。」闵韶淡淡说出这句话,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去,握住了温玹那只空落落的手。紧接着,他像是根本没在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取暖的话,我的灵力或许比手炉更舒服些,你觉得呢?」 温玹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 闵应寒这是……在找理由握他的手吗? 还这般淡定自若。 温玹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自然没捨得撒开,看了眼那两只握紧的手,道:「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闵韶道:「我平时什么样。」 温玹不知是不是故意把脸别了过去,不让他看见,侧头看着窗外道:「冷漠,话少……总之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随即还特地补充了句:「我指的是那方面。」 闵韶无语的瞥他,「不必刻意说,我知道。」 温玹话虽这么说,但透过近日,尤其是这些天的深入接触,他心里也不是不清楚。闵韶这个人远比表面要可怕许多,外表披着冰冰冷冷的人皮,内里却藏着一头野蛮的洪水勐兽,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经年累月的没有进过食,在旁人看不见的背地里,他比谁都情.欲躁动。 温玹思及此,干脆更将头偏开了些,看着窗外走起神来。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离城不远的一座镇子上停了。 镇上喧嚣的人声不比都城,却也往来熙攘,四周没有鳞次栉比的玉台楼阁,只有青砖黛瓦,流水人家,较于都城的雍贵繁华来说,这里更多了几分闲适自然。 距离都城不远的镇子,自然也极为富庶,马车是在相对热闹的街上停下的,温玹下了车,便嗅到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从对面的小摊上飘过来。 浓郁的肉鲜味经过烹炸,勾馋得人食指大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尤其在这食慾高涨的午时,吸引了不少人在摊边排队。 马车将他们送到这里后便走了。温玹起初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车夫恰好将他们放在了这里,直到闵韶带着他,走到摊边的队末,排起了队。 温玹顿时诧异,犹疑道:「怎么……你要吃这个?」 闵韶道:「不,是你要。」 「我要?」 温玹不解其意,这才定睛朝那摊位看过去,在摊边标註着各色口味的木牌里,瞧见了四个字: 藕菇丸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改成晚上九点左右更新~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02 19:55:41~2020-03-05 20: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2瓶;青烟爻、踏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游湖 闵韶是个许多年都不曾碰过饭食的人,所以温玹没想到,他竟然能记得自己随口说过一句想吃什么。 「五月镇离得太远了,附近只有这边的小镇上有卖,味道可能有些差异,你先尝尝看。」闵韶道。 卖丸子的小贩是个中年男子,面前的油锅热气腾腾,各味的丸子被油汁浸得纯熟入味,表皮酥脆金黄,大勺一捞,手法娴熟的串起来。 队伍动得很快,不过多时就轮到了温玹。
第161页 付了四个钱,他拿到两串藕菇丸子,站在离摊位稍远些的位置,第一时间做出了品评:「唔……藕块不够碎,丸子比五月镇的稍小了点,肉和藕菇的比例也不大合适,味道不如大娘做的鲜美。」 最后得出结论,「差了些,但也不赖。」 「无妨。」闵韶淡道,「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以回一趟五月镇。」 温玹咬着丸子,脸颊鼓鼓的,「现在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 温玹一顿,将丸子嚼了嚼咽下去,「不知道?」 「这边我没来过,所以不熟。」 温玹用诧异迷惑的眼神看向他,「……所以,你只是专程来带我吃藕菇丸子的?」 闵韶答道:「是。」 「……」温玹心里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可你不认路,还把车夫赶走了。」 闵韶沉默了下,似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片刻,他抬起头,正巧看到附近一座招牌显眼的酒楼,沉声道:「先带你去用饭吧。」 温玹便只能先跟着他进了酒楼。 店里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开阔,只能算是家不大不小的饭馆,但在这样的小镇上来说,已经算是个高档的地方。 二楼没什么人,两人便挑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 闵韶不吃,温玹自己吃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只点了碗简单的肉丝面。 这里的店面虽不大,但价格公道又实在,面条满噹噹一碗,肉丝煮得精细入味。刚上桌,温玹闻着香味,忽然有些想吃辣了,店里的跑堂人手不够,他便让闵韶在楼上等着,自己下楼去拿。 「小二,麻烦取些辣酱,两勺就够。」 「好嘞。」跑堂的应了声,转身进了后厨。 温玹在堂内等候,没过不久,身后有脚步声走进店里。他起初没在意,但那脚步有意降缓了声音,越靠越近,似是朝他而来的。 铮地一声!温玹掏出匕首,寒刃相碰,警惕的横在身前。 他皱着眉正要问话,却看着面前那张眼熟的脸,蓦地愣了。 对方的容貌被刻意遮掩了一半,只露出双眼睛,示意的看了眼楼上,压低声音道:「六殿下,耽搁片刻,在下奉命有话要传。」 「……」 是萧成简的人。 温玹自小和萧成简交好,他手下的人温玹大都见过,眼前这人虽只打过一两次照面,但仔细想想,也有些印象。 他便跟着那人从酒楼后门出去,绕到附近人少的地方。 「主子担心您的安危,见您始终不曾回话,怕出了事,便嘱託在下前来看一眼。」那人用衣料半遮着面,样貌平平,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是人群中丝毫不会引起注意的扮相。 温玹猜到他不可能这么赶巧,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来虞阳几日了?」 「四日。」那人如实回答,「都城内皆是宫中眼线,在下不敢妄动,已经蹲守多时。」 「四日?」温玹思忖着,算了算距离萧成简上次给他传递流鱼的时间,似乎也没过去太久,略带怀疑的随口问道,「怎么,他这么急着催我回去干什么?难道又有什么棘手的任务想甩给我?」 「主子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危。」那人重复了一遍,补充了句,「何况君上那边若质问起来,主子也怕受到牵连,殿下还是尽早回个话,不要失联太久,也好安了主子这份心。」 「还有。」那人又道,「关于何日能回去,君上那边催得紧,主子希望您能给个准信。」 温玹沉默了下,没有做出回答,只是转移了话题,问起道:「我大哥近日,可有对萧成简说什么?」 「不曾。」 「也没有提过我?」 「在下只为扬灵侯效力,其他一概不知。」 「好吧,也罢。」温玹眸中淡淡的,略略扫了他一眼,客气道,「你先回吧,要是有什么话,我自会在信中和他说明,让他等着便是了。辛苦你这一趟。」 那人闻言顿了顿,眸中似有迟疑,最终却也没法说什么,低下头应了声,走了。 回到酒楼,温玹端了一小碟辣酱从楼梯走上来。 桌上的面已经有些凉了,闵韶循着脚步声转头看过去,「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视线落到温玹的衣服上,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弄的?」 只见温玹去时还好好的衣服上,沾了一片红色的污渍,乍然看去像血迹,仔细瞧瞧却又不是,沾在白袍上甚是显眼。 「不小心洒了些辣酱,耽搁了一会。」温玹将手里的碟子搁在桌上,拍了拍那块脏的衣裳,坐下来,脸上若无其事道,「好在没把你的披风弄脏,不然这么贵重的料子,想再做一件可就难了。」 闵韶似是并未在意的移开了视线,没说什么,只淡道:「趁热吃吧,城外有处梅花林,吃完我们去看看。」 「梅花林?」温玹拿起筷子,挑了挑面条,「你怎么知道?」 「负渊说的。」 温玹略微一顿,这才注意到,窗边的墙角处不知何时杵了把剑,正装作毫无灵性似的立在那里,饶有兴致道:「原来它还有认路的本事。」 闵韶眸中似有深意,「不止。」 他端起一旁的茶盏,淡淡抿了一口,看起来无意解释。 「……」 温玹不明其意,也没再问,安静的继续吃面。
第162页 用过饭后,两人从酒楼离开。 据负渊所说,在小镇西侧有座湖,沿街一路走过去便可寻到,从那里乘船,只要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到梅花林。 温玹便在负渊的指引下,和闵韶顺着街道的方向走,果真没过多久就见到了湖畔。 镇子上的气候偏暖,冬日里湖水也不会结冰,只是岸边枝叶泛黄,景致显得有些萧瑟,不如春暖花开时那么惹人欣赏,就连停泊在附近的乌篷船都少了许多,只有零星几只并排停靠着。 如今这个季节来乘船的,大都是前往镇外的梅花林赏景,船家对这段路已经很熟了,收下银子便撑桨而动。 冬日里游湖,景致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有些冷。 船家在前头撑着船,两人坐在船上,温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过了片刻,忽然拽了下闵韶的衣袖,直直问道:「我的手炉呢。」 闵韶微顿,眸底是难得一见的柔软,将他的手握紧了。 温玹笑了下,前面的船家背对着他们,他便直接坐近过去,紧挨着闵韶,将两人中最后一点空隙也占满了。 窄小的乌篷船飘在湖上,远远望去,岸上的行人都成了零星一点。两个人手握着手紧紧挨着,分明是光明正大的,却因为无人看见,偏生出点偷情的刺激。 ——至少温玹是这么想的。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没有眼睛,却能看见东西的负渊,此刻处境无比为难。 它方才指了路,却没有被闵韶及时收回去,只被放在了容易被遗忘的脚边上,此时只能小心试探的闪烁两下,试图增加一丝存在感,引起两人的注意。 却没有人理他。 ……害,属实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05 20:28:28~2020-03-06 22: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选择 深冬时节,梅花盛放,只是因为地处山林,前来游赏的行人并不算多。林子深处有条小溪,零落的花瓣顺着溪流而下,顺着溪边走,景色反倒更敞阔杳然。 梅花自古便被前人的笔墨写遍了,无论晨昏昼夜,霜雪雨晴,每到寒冬料峭时,赏梅似乎都是件必不可少的事。 只因为这样的景致的确好看。 暮色降临的时候,林中已经几乎瞧不见行人的身影。 温玹和闵韶在林中走了几个时辰,随着夕阳落山,林中的气温变得极低,泠泠月光洒下来,满树寒梅像染了霜似的。 这种景色在都城中很难欣赏到,温玹一时没有了回去的打算,便不知从哪猎了只野兔子来,在原地生起了火堆。 四周一时被烘托出橙色,仿佛漫山漆黑寒凉中,唯这一方光亮是暖的。 温玹自小在山上长大,处理这种东西很有一手,只是很多年没碰过了,直到完全弄好那只兔子,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一样东西——不知该拿什么来烤它。 正四下张望的时候,他眼前忽然递过来一把剑。 闵韶坐在旁边,将负渊递给了他。 说道:「用这个。」 温玹:「……」 不知是因为太绝望还是什么,负渊就安安静静的被放到了温玹手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即将受辱一样,不作声也不反抗,像把死剑一般,没做任何表示。 温玹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闵韶用灵力将地上的火堆燃得更盛了些,漠不关心:「它应得的。」 从各种方面来讲,闵韶是个很记仇的人,上次打断朝议的事还没过去,他说过要让负渊回炉,如今却只是串只兔子烤一烤火,已经是相当念及旧情了。 温玹不了解当中的道道,只是见负渊自己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没话可说,将野兔串在负渊身上,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用灵力燃起的火比寻常火堆还要暖和一些,山林里的夜风从暗处吹来,倒也不觉得多冷。 温玹一边烤着兔肉,一边听着耳畔火堆燃烧的噼啵声,兀自出神。 「对了。」望着面前跳动的火光,温玹忽然想起来道,「这些日,我始终没问你……」 他眼眸里映着火色,看向闵韶,「关于我大哥,还有无情道之类的事,你是不是还有很多话没告诉我?」 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闵韶不禁沉默了下。 温玹不是不知道,他隐瞒了这么久必定有什么苦衷,倒也没有逼迫闵韶一定要说的意思,只道:「我只是问问,你可以等想清楚再告诉我,但也别让我等太久。毕竟,再过些日我就要走了,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听你当面跟我说。」 「……」 闵韶没有作声。 其实若说实话,他之所以会和温玹打赌,是因为他心里本就有八成的把握,料定温向景会按捺不住。如此一来,温玹是走不了的。 他静默半晌,才淡淡开了口,语气仿佛极其平常的提出一个问题:「温玹,假若给你一个选择,让你在温向景和我之间选择其一的话,你会选谁?」 温玹手上一顿。 「……什么?」 闵韶嗓音沉静,说得更明确了些:「假设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必定会死,你更想让谁活下来?」
第163页 「……」 温玹顿时沉默了。 自始至终,温向景都是横在他心里的一道坎。他始终试着把前世和这一世分开,强迫自己不去把闵韶和前世温向景的死联繫起来,掩耳盗铃的装作毫不知情。但自从煞灵一事之后,闵韶到底还是对温向景流露出了敌意,在那之后,温玹便知道,有些事是註定躲不过去的。 他隐隐约约觉得,闵韶对温向景的仇恨,根源是来自于自己。可闵韶不说,他也想不透是为什么。 温玹抿紧了唇,一时没作声。 闵韶却并没有一定要他说出确切的答案,看着不远处的溪流,面色淡漠的自顾自开口道:「这个问题,换做是以前,我不可能问出口,因为我觉得答案绝不可能是我想要的。」 「但现在我问了,说明我有把握,觉得你会犹豫。」 他眸色沉静道:「既然你不能做出选择,那现在我告诉你。」 「你应该选我。」 温玹顿时愣住了。 闵韶这话说得过于直截了当,他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 山林深处吹来丝缕寒凉的风,偶然卷下几片花瓣,飘飘摇摇的坠下来。 闵韶眸中被火光映得很沉,又道:「从前,我觉得他对你太重要了,所以即便到他死的时候,你也不应该知道真相,因为只有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但现在却不同了。」 「即便没有温向景,你也还有我。」 他眼眸被映得很深暗,嗓音微沉道。 「温玹。」 「我不想再替他隐瞒……让你恨我了。」 火堆仍在旺盛的烧着,空气里渐渐传出兔肉的香味。 温玹眸中愣怔,静默了良久,哑然道:「……我什么时候,恨过你?」 闵韶眸中沉静,「很久以前。」 他没有给温玹反应过来的机会,面色默然的又道:「温玹,在你眼里,温向景或许是个很好的大哥,他对你好,想要什么都对你予取予求。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反而是他最看重的权势,他从来没有给过你。」 温玹声音微沉,「这说明不了什么……」 「的确。」闵韶道,「若非你觉得无所谓,他或许早就对你下手了,不会留你到现在。」 温玹眸色微变了变,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杀你。」 闵韶沉声道。 「没有因果,只是早晚的问题。」 温玹顿时心底勐撞了下,手里的剑柄没拿稳,「咣当」一声掉了。 负渊掉进火堆里,兔肉沾上了灰,被火舌完全吞没,已经传来了阵阵焦煳味。温玹垂着眸,眼底被阴影遮挡了些许,脸色很沉,道:「你怎么会知道……」 「不止如此。」闵韶似是怕吓着他,嗓音沉缓了些,「我还知道,他早就预谋好要将重魂晶玉打进你体内,打算让你中毒而死。」 温玹瞳孔骤然缩紧。 重魂晶玉…… 「那个东西……不是你当初买走的?」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会将它买走。」 如同被重重凿了一下,温玹只觉得手脚一时发麻,微动了动唇,半晌没有说出话。 「不可能……」即便是从闵韶口中说出来,温玹仍是不能接受,他泛凉的指尖微攥了攥,「他没理由这么做。」 闵韶一时沉默。 他并不觉得温玹会怀疑自己,只不过需要缓冲的时间。 对于温玹来说,想要接受这个事实很难,闵韶本想过再告诉他更多,可如今看来,他只要知道这一件事便足够了,往后来日方长,暂时到此为止也好。 闵韶没有再说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温玹那只手,攥紧了些,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一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06 22:13:30~2020-03-08 01: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这个桔子咋不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梦魇 晚些时候,他们回了小镇,找了间客栈住下。 夜里熄了灯,四周黑寂下来,闵韶躺在床榻上,能清晰的听到温玹的唿吸声。温玹虽然始终没翻过身,但闵韶能察觉出他许久都没睡着。 他侧身从背后抱住温玹,胸膛与嵴背紧贴在一起,手臂略微用力,抱紧了温玹的腰。 「别想了。」闵韶声音很低,几乎就挨在温玹耳边,「下次休沐,带你回趟天隐山吧。」 闵韶本意是想谈些别的话题,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出来,温玹闻言却僵了僵,问道:「……回那里干什么?」 屋子里很黑,暗漆漆的只能看清半分脸侧的轮廓,闵韶一时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答道:「许久没回去了,你应该也想去看看。」 温玹不知想到了什么,没说话。 半晌只低低回应了声:「……嗯。」 闵韶贴近在他后颈吻了吻,安抚的道:「睡吧。」 温玹许久之后才睡着,却做了场很深很深的噩梦。 他又梦见那场在虎落山的恶战,潭底深藏的镇灵冰魄,以及令他痛不欲生的重魂晶玉……
第164页 在那之后,他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这一段记忆始终在他脑海里镌刻得很深,一直到重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到午夜梦回,他都能看见同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在梦里循环往復。 那个时候他身上的重魂晶玉已经被闵韶取走了,再度醒来的时候,虎落山一战已经平息,温向景被闵韶斩于山脚下,两国关系彻底碎裂。 也就是在那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东靖的境况变得极其危险,前有尧国虎视眈眈,后有虞阳黄雀在后,加上一国无首,处境岌岌可危。 但与此同时,闵韶体内的重魂晶玉之毒也发作了。 那几日大概是温玹最痛苦焦灼的时候。 闵韶救了他一命,却也杀了温向景。 东靖一时群龙无首,国政陷入混乱,整个朝堂像一潭浑水,而他自己手中没有实权,面对这样的局势就如同无根浮萍,只能随着旋涡而转,根本站不稳一席之地。 东靖的朝堂温玹做不了主,而身在虞阳的闵韶他也不知该不该救。 好在那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从前在天隐山学习炼丹的那段日子里,太玄老祖曾送过他一枚万魂丹,很贵重,算是作为授道偏心的一份歉礼。据老祖原话所说:无事吃一颗延年益寿,有事吃一颗则可解百毒,关键时刻可救人一命。 太玄老祖送出手的东西,从来不俗,温玹自然知道这枚万魂丹是件多稀罕的宝贝,不可能闲来无事将它吞下去,就一直保存了起来。 所以他想,如今只要拿这颗丹药与虞阳做一笔交易,将镇灵冰魄换回来,那么东靖的局势可以挽回,闵韶也得救了。 至于温向景的仇,等到眼前事态平息,他自然有机会向闵韶讨回来…… 下定决心后,温玹当即便动身了。 由于那颗万魂丹特殊,他始终放在了天隐山的冰洞里。从东靖到天隐山,御剑而行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竭。 但万没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天隐山下被人动过手脚,多了一道结界,当时天色昏暗,加上温玹状态极差,不慎将结界给撞破了。 奇怪的是,那座结界极其易碎,里面的东西却与之相反的可怕,就像是刻意摆在这里,等人来打开它一样。 结界破碎的瞬间,拥挤的煞气喷涌而出,顺着碎缝挣扎着钻挤。 近乎只是一息之间,温玹便感到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在梦里面,他仿佛又能感受到那种感觉,兇悍过头的煞气窜入他体内,他甚至来不及拔出剑,四肢沉重得像溺了水,瞬间溃不成军。 煞气不知从何而来,又侵入体内挥之不去。 那个时候,他意识残存的跪倒在山脚下,场景无比熟悉,是他亲身所歷的,又在梦里循环往復了无数遍。 那时的温玹到底是震愕绝望,又别无选择。他只能强撑着,从山脚下一步步爬到山上。 天隐山被设了禁制,唯独他们三个人可以入内。 于是从天亮到夜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在那一天一夜中,他忘了自己有多少次想要放弃,又靠什么支撑着走了下来。 煞气入侵,开始在体内渐渐魔化。 那是个极其令人煎熬的过程,如同虫咬一样将理智渐渐吞噬,身体是痛的,脑髓也是痛的,浑身的血液像烧起来似的,灵脉逆流,如同鲜血倒灌。 温玹拖着自己的身体,像拖着一块吸附在地面的磁石,在那样的摧残下,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字: 疼…… 真的很疼。 他眼前浑浑噩噩,一次又一次快要支撑不住了,来自骨髓深处的灼烧,使他连撑起手臂都那么费力,一天一夜好似过了一番沧海桑田般漫长。 一级一级的石阶,他究竟是如何爬上去的,流了多少血,哭了多少次,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在梦里,前世那段景象只剩下一片模煳。 但他唯独记得,那条山路伴随着剧痛,很长很长,长到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想。 直到他拿到万魂丹,再往后的事,便只剩了断断续续的记忆。 温玹只是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入魔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浑噩,每次醒过来,身上都沾着血。 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杀人了。 却很难想起自己杀了谁,去过哪里,甚至直到临死前,他都没有回忆起来,他身上的血究竟是谁的。 为何而死?为谁所杀? 又是给什么人偿命? 他统统不记得了…… 这样的梦境,温玹不知有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深陷其中,像要被锁困在里面出不来。 身旁的闵韶早就醒了,轻晃了他几下,却不见反应,眉间紧紧皱起来。 「温玹……」 「温玹?!」 温玹在哭。 窗外的天色还是灰濛濛的,温玹其实并没有睡多久。他被困在梦魇里,额头直冒虚汗,身体蜷缩得很紧,喉结隐约滚动着,嘴里像在喃喃什么。 闵韶晃了他好几下,又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却没什么作用。 温玹还在被魇着,说着听不清的梦话。 闵韶没办法,只能抱紧他,轻拍着后背低声哄着,握着他很凉的手,灌入些暖流。 直到窗外的天色逐渐产生变化,不知过去多久,屋里的光线已经渐渐被染亮了。
第165页 温玹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湿漉漉的。 他刚刚脱离梦魇,目光有些涣散失神,看见闵韶贴得很近,正抵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回事?」闵韶低声询问,抬手抹掉他眼角的泪痕。 温玹一时没有缓和过来,手指略微攥紧闵韶的衣襟,脸色有些苍白。 良久,嗓音哑着,道:「我……梦到我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终于要知道对方是重生的了_(:3」∠)_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08 01:09:49~2020-03-08 21:1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遗憾 这句话若是旁人来说,闵韶兴许会勃然大怒,但换做温玹自己说出口,他心里却咯噔一下。 前世温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他没忘,躺在灵棺里的模样他也没忘。如果不是知道温玹上一世是怎样的结局,他此时定会安抚的告诉温玹,这只是个噩梦罢了,不必当真。 可他现在连自己都是慌的。 好在闵韶心性沉稳,忍了忍,压住了喉间些许轻颤,低声问:「……怎么突然梦到这个?」 「不是……突然……」温玹指尖攥得青白,像是在强忍着恐惧和痛楚,低头将脸埋在他颈肩,紧闭了闭眸,「是从很久以前……」 闵韶道:「……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做这样的梦?」 闵韶突然记起来,之前在浮荒之巅,温玹就曾做过噩梦,只是那时他并未特地注意。他不信这是没有原因的,喉咙有些发干的动了动,竭力让自己镇静些,问道:「为何?」 温玹没说话,屋子里一时有些寂静。 窗外的光线不太明亮,将温玹仅露出的小半张侧脸映得有些模煳。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噩梦还是别的什么,温玹静默了良久,脸埋在闵韶怀里,没有作声。 半晌,他微哑的张了张口:「我……死过一次。」 这句话简直如同棒槌敲下来,闵韶瞳孔倏然缩紧,一时有些懵怔了。 ……死过一次?是在梦里? 还是……他想的那样? 「我总是能梦到那时候的事……」温玹略闭了闭眸,缓缓地道,「梦到我入了魔,在天隐山脚下,被很多人杀死……我本以为我经歷过一次,这一世就能躲过了,但到头来,一切又不一样了……我好像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师兄……我不想再回天隐山了。」 温玹声音有些喑哑,眸色很暗的道。 「我很怕。」 闵韶神情错愕,心疼的同时,心底又有什么骤然浮现了出来。 难怪…… 难怪温玹会去万相楼的拍卖宴,会阻止楚眠风进入血窟洞,会在这一世做出那么多反常的事…… 他心跳一时错乱了,喉咙略微攒动,手臂收紧了温玹的腰,缓缓将人紧箍在怀里。 半晌,沙哑微颤的问道:「谨央……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 温玹近乎是蓦地唿吸一滞,抬起头,微愕的看他。 「从前的事,你全都记得,是不是?」 前世的记忆涌现上来,闵韶心口阵阵酸涩泛痛,窗外熹微的晨光映照着,将他眉弓映刻得愈发沉暗深邃。 「当初你去万相楼,其实更重要的是想找到重魂晶玉,可是后来它被我买走了,你也不曾问过我。」他喉咙有些干涩得发疼,沉声道,「还有之前在血窟洞的幻境里,天隐山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其实那就是你,你早就想告诉我这些……是不是?」 温玹怔了许久,沉默着没有作声。 温玹曾真真切切的记得自己死过—— 这对闵韶来说,不知算不算是件悲闻。 面临死亡,换做谁都会留下很深的阴影,何况当年在天隐山下,温玹还死得那么悽惨。正如他自己所说,当时那么多人拿剑指着他,他眼前是血,是煞气,是刀光剑影,一剑一剑的往身上刺…… 闵韶从来没想过温玹会跟他一样重生过来,更没想像过若是温玹记得这些会怎样。 更何况…… 闵韶迟迟的意识到,他们两个耽搁了整整一世,分明从一开始就相互喜欢的两个人,直到如今才互通心意。若他们当初就那样殊途陌路的过完一辈子,只可谓是荒诞,而如今重来一世,终于幡然醒悟过来,又多了几分可笑。 真的太可笑了。 前世闵韶小心翼翼的躲着,自以为温玹喜欢的是萧成简,又因为身带反噬,于是对温玹退避三舍,假做冷漠。结果他所做的一切,如今看来对他来说皆是遗憾,对温玹来说亦然。 偏偏老天觉得他们应该终成眷属,又让他们带着记忆重来了一世。 如果可以的话,闵韶反倒宁可温玹不记得这些。如此一来,温玹的心里也就不会再添这样一道疤。 「所以,你也是……」温玹仍有些恍惚。 「是。」闵韶坚定的低声道,他抬眸,眼睛很沉的看着温玹。 「所以当年在天隐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真相,好不好?」 …… 再回到虞阳王宫,温玹和闵韶之间多少又有些不同了。
第166页 准确的来说,是更加亲密了。 前世对他们而言虽说是遗憾,但也是道锁链,彻底将他们捆束在一起。 而温向景的事,温玹虽已经信了,可一时半刻又无法彻底接纳。在他的潜意识里,温向景始终都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如今事态变成这样,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向景,索性便留在虞阳,暂时不走了。 于是这几日,温玹思索着,计划给东靖写一封信。 倘若温向景真如闵韶所说,在意的是政治权势,那么他何不试探一下,试着向温向景索要兵权。假若温向景真的因此想对自己不利,那么如此一来,也算彻底坐实了……安了自己这份心。 温玹虽然想得很好,但临到下笔又开始犹豫了。 他在温向景面前一直扮的是个乖巧懂事的角色,那么他这封信是该写得温和柔软一些呢,还是坚决强硬一些呢? 是该尽量温婉含蓄好,还是开门见山好呢? 万一温向景真的与他针锋相对了,他又该怎么做?跟他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含泪感怀,当场作首七步诗? 温玹很纠结。 由于这一纠结,他好几日没将这封信写出来,草稿倒是写了一张又一张。 他这些日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要么琢磨该如何写信,要么发呆想事情。闵韶也知道,温玹心里其实并不舒服,温向景一事对他影响很大,他装得如此平淡,也只是表面看起来若无其事罢了。 于是这日午时,他带着温玹换换心情,来了广阳殿,破天荒的命令付偲找来钥匙,开了小厨房的门锁。 付偲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是六殿下想用这小厨房生火,甚至还多问了一嘴:「六殿下若饿了,尽管吩咐下人来做便是,可用老奴叫个厨子来?」 温玹自然拒绝了。 付偲又问道:「那殿下需要什么食材,老奴这就去准备。」 温玹转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闵韶。 闵韶神色淡然,细想了下,对付偲道:「豆豉蒸排骨,龙井虾仁,油焖春笋,荷叶莲子粥……就这些。」 付偲:「……」 知道的是在准备食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点菜! 付偲腹诽了句,面上老神在在的领命下去了。 温玹听出他这是照着自己那天说的菜名念出来的,甚至连顺序都没变,嗤地笑了声,「我许久没做过,早就手生了,一上来就让我做这么麻烦的东西,你倒也真不客气?」 「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练。」闵韶淡淡看了他一眼。 「总归我爱吃的东西,你都得会做。」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说好的换换心情就是带着温玹去做饭,并且还没结婚就要求温玹必须做到贤惠体贴了,人家凭什么非得会做你爱吃的? 渣男石锤!! 闵韶:……? ———————————— 之前说好的九点更新,我分分钟打脸了,没有存稿就是这么卑微……那么现在就改成九点以后更新吧,熘了熘了…… 第93章 写信 这叫什么话?! 温玹异样的瞅他。 没过多久,下人便把食材都准备好了,井井有条的搬进小厨房里,甚至还将闲置许久的小厨房清洁了一遍,菜刀砧板都备了副新的,油盐酱料也全部安置妥当,整整齐齐的摆在檯面上。 温玹进了小厨房,才发现这地方虽名叫小厨房,但面积属实不小,干干净净,敞阔得很。 他颇有掌勺风范的巡视了一遍,确认食材无勿,也没有遗漏需要补充的东西,又掂了掂炒勺,分量还算顺手,便道:「不错,可以了。」 转过头来,就看见闵韶将下人全部屏退了出去。 「……」 温玹沉默的与他对视了片刻。 开口道:「什么意思?这么多菜,就我一个人做?」 闵韶走过来,「若是需要的话,我帮你也可。」 温玹对此有些阴影,立时要阻止,「厨房对你可是禁地。」 「那是天隐山,在虞阳没这规矩。」闵韶已经将袖子挽了半截。 「……」 温玹没办法,只好闭上嘴开始着手准备。 他净了手,开始处理食材。 闵韶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将食材切开,看了片刻,道:「需要帮你什么?」 温玹也不好让他光站在一旁,想了想,给他找了个活干,「把姜切丝吧。」 闵韶虽然对厨房工具并不熟悉,但常年握剑的手,拿起菜刀来十分稳健,即便没有什么经验,依然可以下刀精准快速。 温玹怕他做不好,刻意多看了一眼,结果目光略微顿住。 闵韶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 温玹沉默了下,「你是不是没洗姜?」 闵韶缺乏处理食材的常识,微顿道:「姜也要洗?」 「……」 「我重新弄。」 片刻之后,闵韶开始重新切,落刀利落,很快便完成了。 问道:「还有什么要做的?」 「这么快就切好……」温玹意料之外的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上面,语调却诡异的停顿了下,「……了?」 闵韶道:「有问题?」 温玹有些犹疑,「你切的是姜片,我要的是姜丝。」
第167页 闵韶看了看手下的东西,「有区别?」 「……」 「我重做。」闵韶很耐心的将那堆姜片处理掉。 过了一会儿,温玹将东西备好了,放进锅里,准备做豆豉蒸排骨。 在修真界,有钱人家生灶往往不用柴火,用的是一种会耗损的灵石,可以根据注入灵力的多少,来控制火候大小,比柴火方便许多。 当年在天隐山的厨房里,常用的也是这样东西,灵石里蕴含的火往往可用整整一月,相当充足。 这也是闵韶当年为何能将厨房烧了那么多次的根源所在。 有了前车之鑑,温玹十分谨慎的没让闵韶靠近,自己将灵石点着了,火候控制在正正好好的范围内。完成之后,他开始准备做别的。 虽然多年不曾进过厨房,但温玹手感犹在,翻炒起来依旧很利落。油汤与秘制的酱汁混合,滚烫的油汁噼啪喷溅,鲜滑嫩白的虾仁下了锅,翻炒至变色,提前泡好的龙井茶便连带茶叶一块倒了下去,上好的茶香与鲜虾味交融,顿时鲜香四溢,随着水温沸腾扩散得愈发厉害,诱人垂涎的气息溢满整个厨房。 如此便是一道熟练的龙井虾仁。 温玹动作很利落,冬天在厨房忙碌里也不会觉得太冷,没过多久,三道菜都做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最后那道热粥出锅。 小锅顶上冒着雾气,热腾腾的荷叶清香味传出来,像是连轩窗洒下的阳光都透出股暖洋洋的味道,两个分明身份与厨房格格不入的人,竟都在这里感到一股安逸。 闵韶知道温玹虽对天隐山有了牴触,但心里也无不怀念那时候的日子。旧日光阴短浅,熨帖过喉,回过头来皆是一盏甘茶。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闵韶又多了一处后悔—— 他当年果然不该烧那么多次厨房。 否则,能早些在厨房里做这种事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臂,从背后搂住了温玹的腰。 温玹感觉到自己腰上被抱紧了,耳边有微烫的气息唿过来,他手指蓦地缩了下,耳根瞬间红了。 睡都睡过了,又不是大姑娘,脸皮这么薄成何体统……温玹自顾自地在心里这么训了自己一句,偏过头,理直气壮的与闵韶接了个吻。 …… 晚些时候,这顿饭终于做好了。就是粥有些煳。 付偲在殿门口候着,盘碗是宫人负责端进屋的。广阳殿洁净贵重的桌面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本该出现的东西,三道菜,两碗粥,虽然不多,但足够饱腹。 付偲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他这个年纪见多识广,遇着什么稀罕事都能装得波澜不惊,哪怕瞅见桌上备了两只碗两双筷子,也只是老神在在,不动声色的等在一边。 别说是多嘴,就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甚至还明知故问的道了句:「君上,可要老奴伺候您布菜?」 「不必,你下去吧。」 得到这句意料之中的话,付偲躬了躬身,退了下去,顺手合上广阳殿的大门。 屋里没了旁人,两人坐在桌边。 温玹将筷子递给他道:「尝尝看?」 闵韶接了过来,骨骼分明的手指拿着筷子,从面前的盘子中夹起一块虾仁。 温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颇有些期待,直到他完全咽了下去,忙问道:「怎么样?」 闵韶不知是因为面前的食物,还是温玹的表情,眼底似是笑了下,言简意赅道:「不错。」 「真的吗?我还以为我这么久没碰炒勺,应该退步了不少。」温玹说着,也拿起了筷子,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口。 炒熟的虾仁红嫩鲜滑,裹着一层莹润浅薄的酱汁,一口咬下去,虾肉鲜嫩劲软,醇厚甘美的茶香完全浸润其中,味道简直令人回味无穷。温玹齿颊生香,登时觉得自己合该是厨神转世,毫不谦虚的感嘆:「我简直太厉害了……」 「的确。」闵韶并不违心的附和了两个字。 又道:「既然你有这天资,在东靖留着也是浪费了,不如以后留在虞阳,可以在广阳殿做个掌勺。」 温玹匪夷所思的看了看他,「你说这话怎么脸都不红一下?」 闵韶短促的笑了声,「我在说真的。」 「是因为我的脸面不值钱吗?」温玹装模作样,不高兴的用筷子尖戳着春笋,「我好歹一国殿下,整日给你做饭算怎么回事。」 闵韶道:「就当是抵了之前的一万两银子。」 「…………」 温玹蓦地顿住。 一万两……银子…… 「怎么,你又忘了?」闵韶见怪不怪的看了他一眼。 当时温玹跟着闵韶从万相楼回来,信誓旦旦的声称没钱,要把自己押在这儿等人来交换,嘴上说着不能让闵韶人财两空,闵韶那时还当他傻了,结果等了几日,发现堂堂东靖六殿下,竟连一万两银子都能拖欠那么久。 如今想来,也算早有预谋。 谈及此,闵韶便要开口道:「你那时候……」 「闭、闭嘴!」 不等他说出来,温玹迅速打断,往他面前夹了块排骨。 「食不言,寝不语!」 饭后。 侍人将桌上的盘碗收了,闵韶依旧要忙于政务,匆匆赶往书房。温玹则回了广寒殿,继续思考他的信。
第168页 天气越来越冷,温玹坐在窗边,突然回想起,前些日他在乘车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见街边卖桃符、炮竹的小贩早早出了摊。 ——再过不久便是新年了。 往年的新年他都是在东靖过的,哪怕是在天隐山修炼的那段时间,师尊逢年过节也会让他们回家去。 那么今年呢? 要在虞阳过吗? 温玹发愁的嘆了口气,忽而又想起,他与师尊也好些年没见面了。 自从上一世离开天隐山,直到现在,他们一直没再见过,温玹有些好奇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先前闵韶曾以为师尊都在始终暗中关注着他们,说及原因,不过是因为上一世闵韶命危时,有流鱼送来了救命的那颗丹药。 但实际上,这一点温玹是刻意隐瞒了。 ——在过去那些浑噩的梦境里,温玹之所以筋疲力竭步步爬上天隐山,便是为了能从冰洞里取出的那枚万魂丹,送到闵韶手里。 那颗药不是太玄老祖送去的,而是温玹。 那枚流鱼也不是太玄老祖的,而是温玹的。 那是上一世,温玹在意识将歇时做的最后一件事。只不过,闵韶根本不知道太玄老祖曾赠过温玹这么一颗丹药,也不知道温玹在那样的境况下,还会想到救他,所以才始终把那枚流鱼的主人,当做了太玄老祖。 温玹将前世的事近乎完全告诉了他,唯独隐瞒了这个。 总归已经不重要了,又何必再给对方添一道心结。 温玹正托着下颚想着,身旁的窗户忽然「砰」一声!响了一下。他一惊,隐约从窗外看见一道暗影,接着窗户又被「砰砰」撞了两下。 温玹起身将窗户打开。 负渊试试探探的露出小半截剑身来,晃悠在窗子外。 温玹迟疑了下,道:「请进。」 负渊这才礼貌地进来了。 温玹也不知该怎么招待,既不能跟它说请坐,也不能给它倒茶,只能开门见山的问:「可是有何事?」 负渊浮在虚空中的剑身上慢悠悠地浮现出四个字:闲来无事。 温玹顿了下,「那……」 接着又慢悠悠地浮现出后面的话:特来指教。 「……」 「指教?」 负渊颇为骄傲的晃了晃,继续道:吾近日常于书院闲游,饱览圣贤之书,神游广通天地,舞文弄墨,颇有造诣,谁人如遇迷津,皆可指点二三。 「……」温玹不知它最近看了什么东西,感觉说话怪怪的,一时不知答什么好,只能道,「什么意思?」 负渊道:吾可助你写信。 「帮我写信?」温玹疑道,「你是说给东靖的那封?」 负渊道:正是。 温玹稍稍纠结了下,毕竟这是他与东靖之间的事,负渊又了解不多,怎好让它插手。 但眼下既然提了,温玹也不好拒绝,万一它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定。 索性便答应下来,试着让它写写看。 于是翌日一早。 闵韶刚下了朝,便见温玹腰都快笑折了,伸着手,朝他递过来一封信。 信中以温玹的名义,如是写道—— 吾近日辗转反侧,细思再三,有些许肺腑之言,或有越矩之嫌,不忍开口,于是皆寄于诗中。 还望兄长品读,谨慎三思: 吾在异乡为异客,寒来平户临新年。 虞阳夜冷无人近,抱被坐起对愁眠。 但想兄长居贵阙,夜夜笙歌红墙艷。 吾却青丝三千束,倒无东靖一分权。 哭嘆空活二十年,辛酸苦涩何归颜。 吾知权势难来得,真金能换也不错。 长兄如能识我意,臣弟与君大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负·写诗鬼才·渊 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09 23:16:13~2020-03-11 18:0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回復[倒v结束] 闵韶看着那封信静默了良久,冷漠的转眸瞥向负渊。 负渊顿时被他那眼神盯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虽然它没有鸡皮疙瘩,但作为一把灵智极高的剑,它可以依靠聪明才智想像到那种感觉,火属性的身体由内而外的发冷,呲熘一下结了冰似的。 负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封信这么不受这俩人待见,它分明写得如此出众斐然,字句条理清晰,直抒胸臆,读了十几日的圣贤书,哪里不好了呢?但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经过上次身穿兔肉烤火的经歷,它知道有些问题不是它自己能够解决的,有的时候也需要动动脑子,利用聪明的办法依靠一下别人。 于是它转过了身,面向温玹:吾写得不好吗? 温玹是个懂礼貌的人,自然违心的答道:「很好很好。」 负渊又问:真的? 温玹点头:「真的真的。」 负渊:吾近来夜以继日,勤奋读书,以为学识已然渊博,见你愁眉不展,出于担心,故而才想帮你。 负渊这巧话说得好极了,丝毫没有暴露它最初只是想炫耀文采的想法,顿时让温玹感受到来自良心的谴责。 毕竟自己方才笑话了它,温玹略感愧疚,咳了声道:「我没有觉得你写得不好的意思,你的文采很好,只是与我风格不同,我大哥一见肯定会认出来。」
第169页 负渊:但是,君上看起来很不满意。 它把话锋转向了看起来具有威胁性的闵韶。 温玹眨了眨眼,朝闵韶看过去。 但闵韶向来直接,尤其对负渊,绝不会像温玹似的好心夸它,眸色淡漠,直言道:「你知道就好。」 「……」 负渊并不意外自己被他捅了一刀。 「不止是我,但凡识字的人,都不可能满意。」 「……」 再捅第二刀也勉勉强强。 「日后若没有本事,别再逞工炫巧。」他看着负渊,直截了当的总结出四个字,「丢人现眼。」 闵韶语气很淡,但吐字清晰坚定,像把刺刀似的,险些把负渊铁打的身子戳出窟窿来。 好在负渊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甚至没有四肢,不会通过任何表情和肢体语言暴露.出自己此刻企图弒主的念头,因为一旦被发现,它必是死定了。 所以按道理讲,它此刻应该是庆幸的。 但它并不。 对话发展至此,温玹有些无语,只好负责和事:「好了,就是一封信而已,我写得出来,不必担心那么多。反正不管我大哥看到那封信的结果如何,我身在虞阳,短时间内他也做不了什么。」 见负渊满剑不高兴的样子,温玹又劝了几句才勉强把它说服,直到它离开,才算松了口气,坐下来,口渴的倒了盏茶。 看着温玹缓缓饮完了整盏茶,闵韶坐在一旁,忽然开口道:「关于那封信,我有个提议,要不要听?」 温玹道:「什么提议?」 「温向景为人多疑,若是你突然提出要求,他难保不会想得更多。正好近日我打算将虞阳一部分权利转交到闵琰手里,若你愿意的话,可以以此为契机,与他旁敲侧击几句,看他作何反应。」闵韶淡淡看着他道,「这只是个思路,你可以自己决定。」 温玹怔了怔,听到闵韶极其自然地透露出虞阳的国家大事,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如此,倒也是个好办法。」 旋即他又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闵韶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闵韶道:「何事?」 「就是我们去镇子上的那天,其实有东靖的人来找过我。」 闵韶看着他,没作声。 「……是萧成简的人,他想叫我早些给东靖回个信说清现状,我打发他回去了,过后也始终没回。」温玹隐瞒了这件事,心底略虚,但表面功夫掩饰得极好,瞅着闵韶忙道,「我之前跟你约定好的!虽然如今回东靖的期限已经作废了,但我这个人向来秉直,说不回信,就不回信。」 说得就好像之前被没收纸笔的人不是他。 闵韶瞥了他一眼,没戳破,也没问他为何瞒了这么多日,淡淡「嗯」了声,继续喝茶。 似是因为他过于轻描淡写,温玹反而觉得不太痛快了,偏着头没完没了的瞧他,视线浆煳似的粘着不放,「你怎么又不问我为什么?」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 闵韶淡漠的将茶盏放下,「又」回答道:「我早就知道。」 「……」 「我记得我当日告诉过你,负渊的本事比你想得要大,它想藏身的时候,即便是你也察觉不了。所以,那日它出去探路,正巧从酒楼后门路过时,看到了。」不等温玹说话,闵韶又继续道,「你没有回信是对的,私下告知萧成简,难保不会被温向景察觉。所以若你回了,我也会拦下来。」 「……」温玹倒很想问问闵韶憋着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但原本就是他自己先瞒着,也不好反过来质问,略气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就好。我先回去了,耽搁这么多日,也该早些把信写好送出去。」 温玹起身便要走,闵韶忽然拉住他,「这就走了?」 闵韶看出他不大高兴,声音低了些,「既然已经耽搁这么多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不及温玹说话,他已经起身凑近了过来。 「……」 结果不出意外的,温玹又被耽搁了一个时辰,还好巧不巧的赶上了午时,被迫忘记这件事,留在广阳殿做了顿饭。 …… 晚些时候,那封信终于送了出。 在那之后,东靖连续许多日也不见回应,之前接连不断的询问也就此停了,温向景一反常态,对温玹的信笺置之不理。 温玹心里忐忑,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徵兆。 他等来等去,直到新年临近,东靖始终没再传来消息。 年前的那段时间,闵琰也从镇宁府回来了,王宫里开始预备起过年的诸多事宜,每日在宫中来往的臣子不说,裁缝、画师、匠人也都来来往往忙进忙出,显得宫里热闹了许多。 这日闵韶还特地吩咐了人到广寒殿来,给温玹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 广寒殿里,温玹被迫抬起胳膊,仰着下巴,被宫人用皮尺比来比去,面前好几种昂贵的衣料呈在眼前,被一双双纤细盈秀的手端着叫他挑选,甚至还有专门的样式图册,端在面前,一页页的缓缓替他翻阅。 类似的料子温玹在东靖见过不少,都是很昂贵的材质,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轻薄保暖,畏寒的人在冬日里穿上,即便裹上三五层,也不会显得拖沓臃肿。
第170页 温玹眼都要看花了,还不等他这边挑选出来,外面忽然又有宫人走进来,行了礼,向他通禀道:「六殿下,镇宁君求见。」 ……镇宁君? 温玹一怔,尚未说什么,殿外一细瘦颀长的身影已经迈进屋中,走进来了。 赫连玉一身华贵奢侈的衣裳,眉眼狭长,颇显刻薄的微眯着,下巴尖俏,习惯性的略微抬起,瞧起来病恹又凉薄,浑身好似都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他未经通传便直接进了广寒殿,见着温玹也不怎么行礼,不知是不是错觉,神色好似比起初更不待见温玹似的,鼻间微哼了声,嗓音狭促尖细,眯眸道:「六殿下……」 「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被编辑催了,不出意外的话本文下周一开始倒v,追文的小可爱们注意不要勿买前面的章节,到时候请多多支持,爱你们呦~ 感谢在2020-03-11 18:01:59~2020-03-14 01:1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血脉 殿内所有宫人退了出去,殿门完全闭合,冬日风凉,连窗户也关得严丝合缝。赫连坐在温玹对面,比当日在镇宁府上见的时候少了几分随性懒散,纤瘦的身子披着厚重狐裘,眼眸狭促,颇有些骄矜审夺的意味,分明是副美人的骨相,神色却叫人极不舒服。 桌上有刚沏好的热茶,但周围没有宫人侍候,谁也没动。 赫连玉锐刃似的眼眸在殿内颳了一圈,略过对面的温玹,落在手边那碟糕点上,定了片刻,眼尾微挑,带着点幽幽的轻蔑,半晌开了口:「听闻,六殿下近日已经打算留在虞阳了。我虞阳立国数百年,还是头一回有别国殿下留在这儿过年,您与君上如此交好,在下不敢怠慢,特来提前道声问候。」 温玹知道他此行来意不简单,一句一答的应和着,「镇宁君不必如此客套,按照您的辈分与在虞阳的份位,也合该是我登门拜访才对。」 赫连玉轻哼了声,「不敢当,既是君上看中的人,在下身为臣子,自当尊重。」 温玹没答话。 「传闻六殿下手艺不错,这桌上的糕点瞧来精緻,可是你做的?」赫连玉明知故问,眼眸瞥向那一盘点心,面上刻的乃是虞阳膳宫的印纹。 温玹道:「是下人送来的。」 「哦?」赫连玉语调微扬,眯了眯眸,「那倒是遗憾啦……在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原本还想见见六殿下亲手所制的食物是何诱人模样呢,如此看来,真是不巧。」 温玹看了他一眼,道:「断然不如镇宁君平日见的好,更比不上膳宫大厨,若于君上而言,应当只是吃惯了。」 赫连玉闻言,略微一顿,没想到他会直接提及闵韶,眼眸异样的看向他,随即哼笑了声,「六殿下倒是个明白人。」 温玹大致能猜到他所来的目的,所以并不与他兜圈子。 近日闵韶开始进食的事,已经一夜之间在宫中传遍了,哪怕是挑水的下人都知道,更何况是赫连玉。 尤其温玹也知道,赫连玉身为朝中重臣,眼光精锐毒辣,旁人也许猜不透其中的不寻常,可他却不同。特别是经过上次在灵山一事后,闵韶对温玹的态度如何,他是亲眼所见的,早就能猜出当中八.九,更别提是如今闵韶一反常态,忽然将一日三餐恢復如初。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赫连玉若再瞧不出来,可就是瞎了眼了。 不过,温玹也只是猜中了一小半。 还有另一半他不知道的事。 也就是在闵韶从镇宁府离开之后,赫连玉独自思虑了许久,始终揣摩的问题—— 闵韶想要退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依照赫连玉这些年对闵韶的了解,闵韶绝非是个一时冲动的人,热乎劲上了头,便想着退位让贤,与有情人隐居到山林里去闲云野鹤。 这是蠢人才做的事。 但闵韶并不蠢,更不至于为了这点私慾将王位弃之身后。 他定是已经考虑了许久。 所以思来想去,赫连玉仍只能想到唯一一个有道理、也是最说得通的理由—— 断然是温玹在背后蓄谋挑唆。 在赫连玉看来,闵韶是个有能之人,从各个方面来讲,皆可担得重任。他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眼光。 但温玹呢,于他而言只是个外来人罢了,许多信息不得而知,又与闵韶有着这样或那样千丝万缕的联繫,分明已经分隔许久,近一年内又莫名的经常出现在虞阳。 赫连玉即便不了解温玹的人品如何,但单是从另一角度考虑,也能知道闵韶退位对温玹有着极大的益处。 其一,一旦闵韶退位,便可使虞阳君权更替,朝堂动摇,于邻国而言乃是伺机而动的最好机会。 其二,倘若闵韶离开虞阳,便意味着温玹可以与他摒弃世俗,远走高飞,将什么宗室身份都彻底抛诸脑后。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归根究底,受益最多的都是温玹。 不过,当然了,赫连玉觉得原因是前者的机率更大些。为了一国繁盛壮大而不择手段,这是大多宗室子弟都干得出来的事。
第171页 但温玹可不知道,赫连玉此行还抱着这么个想法。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觉得情之所至,理所当然,一个觉得红颜祸水,罪该万死。于是针尖对麦芒的场面就这么出现了—— 「我知道镇宁君忠心为国,一心一意为了君上着想,但此事如今尚未公之于众,君上如何决断还不能确定,镇宁君提早干涉,是否过于越矩了?」 赫连玉见他已经敞开天窗说亮话,便也冷笑起来,「提早?六殿下真是好生想得开啊,如此荒谬之事,本君还嫌知道的晚了!假若从一开始就得知此事,本君就是不要脑袋,也要想法子将君上那念头扼杀了,免得将来影响国祚,后患无穷!」 「影响国祚?」温玹皱起眉,眼眸不悦的盯着他,「怎么,此事在镇宁君眼中,当真如此荒谬吗?我还以为镇宁君博文四海,见多识广,应该能够理解,原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哼。」赫连玉皮笑肉不笑,「本君的确不能理解,你是耍了什么手段,能让君上退让到这个境地。」 「退让什么,分明是两厢情愿!」 「嗤,可笑!自古红颜多祸水,美人误英雄,说得果真一点不假。本君劝你掂量清楚,虞阳宗室的声名清誉,不可能因你一人而毁,有本君在,和你作对的便是虞阳整个朝堂!」 温玹神色一冷,「镇宁君好大的口气,莫非是想夺政言堂了?」 镇宁君眸色幽凉,语气森森:「若是国将不国,夺政言堂有何不可?」偌大的广寒殿内,四目相对,气氛冷得很彻底。 温玹没想到,他跟闵韶之间的第一步阻碍,竟是从赫连玉开始的。 许多事情温玹其实早就考虑过,虞阳之内会有人反对,根本就是意料之中,但若是连朝中最具权势的赫连玉都不能接受,那他们接下来恐怕只会举步维艰。 君王的任务不止是治国兴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传宗接代。 一个宗族可以衰落,但不能没有血脉,一旦血脉断了便什么都没了,这是最简单的道理。这点温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事关虞阳宗室,他做不了主,也不会刻意去问。 总归,闵韶早晚会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是闵韶的选择,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到时候无论哪种结果,他都不会抱怨。 可如今若有旁人介入,企图挑拨动摇…… 这事就变得很不是滋味。 温玹很想知道闵韶原本是怎么想的。 两人争论无果,镇宁君美多久便拂袖走了,临踏出门前,只阴阳怪气的留了一句「好自为之」。 温玹因此很气,非常气。气了整整一日。 乃至于第二日的时候,他心里犹觉得不痛快,午时在小厨房里,撒气似的使劲摇晃盐罐,把整整半罐子盐倒进了炒锅里。 近来闵韶已经开始和常人一样一日三餐的进食了,温玹只是偶尔来小厨房里给他做些吃的,多数时候还是由膳宫负责。 毕竟真把东靖六殿下当成厨子用,对温玹的风评也不大好。 今日温玹只做了两道简单的鱼香茄子和麻婆豆腐,菜上了桌,色泽香味皆无可挑剔,但唯独下了筷子送入口中的时候,闵韶没尝出一丝原本的豆腐味,只觉得嘴里好像化了一块软塌塌的盐疙瘩,还带着那么一丝辣…… 闵韶顿时沉默了下。 转而将筷尖又转向那盘鱼香茄子,夹了一口。 还是同样的味道。 「……」 饭桌上没有准备任何的粥或米饭,甚至连茶水都没有,一看便是蓄意而为。这伎俩早在许多年前,闵韶就已经相当熟悉了,有的时候能得到一个勉强算得上正当的理由,有的时候却连理由都没有,只是因为某个人闲着无聊,单纯想捉弄一下。 不过如今温玹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闵韶不觉得他会无聊到这个地步。 他搁下筷子,对侍人说了句「上茶」,便转过头来静盯着温玹,看他想说什么。 温玹托着下颚,墨发在光线映照下光泽犹如锦缎,一身月白的锦袍将人衬得很干净。明知故问道:「味道如何?」 闵韶并不给面子,「很差。」 「怎么能这么说?本殿下辛辛苦苦做一顿饭着实不易。」温玹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应该把它吃完。」 闵韶静默了下,视线在盘中落了片刻,寡淡的道:「既然你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不,我们先聊聊。」 温玹将周围的宫人屏退了,身子往前倾了倾,手掌仍托着下颚,神秘的看着他道:「正好我今日有兴致,我们来谈谈男人之间的话题,如何?」 「什么话题?」 温玹吐出两个字:「女人。」 「……」 闵韶看着他,眉梢微挑。 「怎么,你看起来不太有兴趣?」温玹观察着他的神情,故作悠闲道,「也对,关于你之前的传闻,我在东靖也听说过一些,你对女人好似不怎么在意,后宫也始终空着。但身为一国之君,延续香火必不可少,早晚还是要面对的。」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知道凡事该以大局为重,所以也只是随口一提。顺便以极乐侯多年至交好友的身份,提点你几句,挑女人不能以形色为重,尤其是你,将来选中的人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眼光得精锐些才行,就譬如……」
第172页 「赫连玉就跟你说了这些?」闵韶淡漠的打断了,眼眸一瞥,道,「还有呢。」 空气一时凝滞,温玹硬生生的噎了下。 他也不是有意说得这么酸,只是没忍住。 鼻间挤出声轻哼,干巴巴的道:「没有了。」 虞阳王宫乃是闵韶的地方,赫连玉出入过广寒殿,闵韶自然一清二楚。 他知道依照赫连玉极端的性情,退位那么大的事,必定不能忍受,所以若说赫连玉没以此事质问温玹,闵韶是半点也不会信。 「真的没有?」 温玹想了想,「倒也有一点……他骂我红颜祸水,还叫我好自为之。」 闵韶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却发现没有了,挑眉质疑:「就这样?」 温玹睁大眼眸反问:「你还嫌不够?」 「……」闵韶一时沉默。 ……难道赫连玉什么也没说? 不应该。 闵韶在位的时日虽并不算久,对朝中的洞察与揣测却不差。上至党派纷争,下至心性私癖,但凡朝中臣子,他都能预知得十之八.九。所以他不难料想到,以赫连玉多疑的性子,应该会往温玹身上添些嫌疑才是。 但温玹眼下好像并不知情。 闵韶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索性也不再继续说了,只道:「既是如此,那你大可放心了。赫连玉那边翻不出多大的浪,后宫我也没打算再添,你不必多想。」 温玹微顿了顿,他倒没想计较赫连玉的事,毕竟后宫形同虚置,对国君而言的确非同小可。犹疑道:「真的?君王无后乃是大事,你可想清楚了。」 闵韶淡道:「我自有定夺。」 「那若群臣反对,你也有办法管治?」 「他们不会。」 闵韶说得十分笃定,温玹无话可说。 总归事情还没发展到迫在眉睫的地步,温玹知道了闵韶的想法,索性也不问了。 他明白自己跟闵韶能有今日已是不易。 道理他都懂,虽然不敢想什么更进一步,但也没想过要退。 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要日子还在过,无论是好是坏,总能等到一个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14 01:14:38~2020-03-16 15:2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_大玲 6瓶;君聆、陌玉无双 3瓶;小小 2瓶;青烟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温衡 和闵韶谈完之后,温玹十分大方的允许他将那两盘菜倒掉了。 温玹知道闵韶这阵子没什么时间,因为要忙着处理朝堂与闵琰之间的事,交接手中一部分权利,所以大多时候都闭门独自待在前殿或是书房。 温玹虽不清楚这当中的权利究竟代表着虞阳的哪一部分,但单看闵韶近日的焦碌也知道,断然不会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 所以他干脆也不去打搅,多数时候就在广寒殿里安安静静的待着。 直到除夕夜那晚。 虞阳王宫里火红色灯笼高悬,觥筹推盏正酣,突然从东靖传来的一则急讯。 ——悉灵侯因谋逆之罪被捕了。 与此同时,悉灵侯及其家族连党皆被捕入狱,听候发落,包括与温玹有婚约在身的嫡女周绮柔在内。 紧接着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温玹连衣裳都未来得及穿好,只拢了拢衣襟,简单披了件厚重的大氅,便急急忙忙赶到了书房。 屋内,闵韶案上正放着一封信函,乃是由密探连夜加急送过来的,距离消息出现,应该还不足一个时辰。 「悉灵侯被捕,东靖声称抓住了你协助谋反的证据,已经给你定了罪。」 闵韶眉间略显阴沉,淡淡说出口。 话音落地,温玹倏然睁大了眼眸,「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大步上前拿起那封密函,仓促几眼读完,连指尖都在轻颤,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面色微白道:「我大哥他……」 「他已经不是你大哥了。」闵韶站起身,绕开桌案缓缓走到温玹面前,抬手替他拢了拢松散的衣裳,嗓音沉缓道,「他给你扣了罪,要杀你。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这消息来得过于突然,温玹心里糟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 「前世,悉灵侯谋逆被抓的时间与现在相差无几,但我直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温向景早有所谋。」 「……什么叫早有所谋?」温玹问道,「悉灵侯谋反,难道还能是他设计的?」 「不。」闵韶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早有察觉,只是一直在伺机而动。他这次捕获的人不少,若是没有准备,也不可能一网打尽得如此快。并且……」他眼眸看向温玹道,「还将这顶罪名扣得如此及时。」 ……的确。 通敌谋逆非同小可,但凡有几分谋略的君王,也不会在对方刚露出马脚的时候就打草惊蛇,断然要先暗中观察,顺着线索挖出余党,如此才有可能将另有居心者斩草除根。 经过闵韶这么一提,温玹才骤然意识到—— 他无法确定温向景是从何时起,开始知道悉灵侯在筹划谋逆的。 因此,不排除有一种可能…… 「温向景或许从很早前就知道。」闵韶缓缓说了出来,「包括给你赐婚的时候。」
第173页 温玹目光一时有些怔忡失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凉的原因,他指尖有些泛凉,仍垂眸看着手中的那张信纸。 ——这封密函中有刻意提到,彻查悉灵侯一案,乃是从温向景收到温玹索要兵权的那封信的第二日开始起的。 前世的这个时候,东靖与尧国正处于僵持阶段,直到悉灵侯通敌一事败露之后,两国才彻底开始兵戈相向,进而发生了前往虎落山的那段事。 若是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温向景在此期间,根本没有机会对温玹下手,因为从恶毒的角度来讲,温玹在他眼里还是值得利用的。直到找到镇灵冰魄了,尧国的攻势确保不能再对东靖造成威胁,温向景才彻底放宽了心,将利用殆尽的温玹弃若敝履,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入重魂晶玉,以此来害他性命…… 前尘往事就如同一条潜于水底的绳索,稍稍一勾,真相便全然浮在了水面。 虽然这一切还都只是揣测,但这段时间温向景不予回信是真的,虚扣罪名也是真的,如今要杀他,更是真的…… 温玹恍惚过后,蓦地有些迷茫颓然了。 温向景到底因何要杀他? 他一无权势,二无根基,不争不抢,有什么理由至于温向景兴师动众,只因一封信便对他翻脸无情?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如今在东靖,断然已经彻底成了参与谋逆的罪人,或许等到天色一亮,便会举世皆知,东靖很快就会派人来捕他。 温向景究竟为何那么想让他死? 这点温玹想不通,闵韶也想不通。 但眼下距离上朝的时辰已经不远了,闵韶没有太多时间与他梳理,只能搂住他轻顺了顺后背,沉声安抚道:「不必担心,我能护你。」 想必不用等到下朝,虞阳便会彻底得知东靖那边的消息,闵韶没有太多时间停留,还要尽早去前殿与朝臣商讨,又低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书房。 闵韶走后,温玹也不知该干些什么,只能坐在椅上,对着那封信发呆。 他知道,倘若他继续留在虞阳,势必会给闵韶造成麻烦。可离开虞阳,这偌大的十六国内,又没人能护他。 但未等天色彻底放亮的时候,付偲忽然敲了门,急急匆匆的进来了,压低声音。 「六殿下,宫外有人找您,可要去见见?」 温玹道:「是东靖的人?」 「是,不过是东靖的二殿下,独自从浮荒之巅赶来的。」 温衡?! 温玹一怔。他二哥多年来始终留在浮荒之巅,极少参与东靖国政,与自己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所以他这次来是想协助温向景,还是来帮自己的? 眼下这个时辰,东靖那边的消息尚未放出来,温衡想必是连夜赶过来的。温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 此时温衡已经被暗中请进了宫里,正在某座偏殿里等候。这里是虞阳,温玹料定他若是想帮温向景,就绝不会孤身一人冒着险来这里找他,所以他屏退了殿外的宫人,独自进了殿里。 殿内,温衡身上还穿着那身来不及换掉的浮荒弟子服饰,肩头染霜,一袭云白衣袍上沾着冬夜深重的寒气,面色紧肃,见到温玹也没工夫寒暄,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温玹,跟我走!」 「二哥?!」 温衡压低声音急迫道:「温向景已经给你定了罪,再过一个时辰,东靖便会派人来虞阳要人。现在就走,再晚便来不及了!」 「……我知道。」 温衡眉间微皱,「你知道?」 温玹似是犹豫了下,才低声道:「二哥,我们先坐下说。」 …… 近年来温衡虽始终待在浮荒之巅,但对东靖的关注从未断过,温玹没想到他得知消息后,竟会第一时间冒险赶来虞阳通知自己。 温衡身为东靖的二殿下,得知的消息比闵韶的密探更详细些。 据他所说,温向景这次大动干戈,是下了铁心,要将温玹彻底剷除。温玹在朝中本就无权无势,地位不稳,但为保能让他在朝中彻底消失,温向景这次下令,将与温玹有任何亲近的人一起,皆以谋逆之罪拔除,甚至包括扬灵侯萧成简在内。 至于先前的猜测,温玹也是对的。 温向景的确早就知道悉灵侯造反一事,将周绮柔赐婚给他,更是早有所谋。 「不过,我那时以为温向景只是想利用你与周绮柔的婚约,暂时将悉灵侯稳住,并没想到他竟会藉机杀你。因此才始终没将这件事说出来……抱歉。」温衡有些自责。 温玹摇了摇头。 温衡那时不说,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他如今会到来虞阳,已经是出乎温玹的意料之外了,又怎么可能会怨他。 「所以……如今萧成简已经被抓起来了?」温玹问道。 「是。」温衡道,「如今想要救他怕是很难,萧成简那边,我只能想办法找温向景求情,你眼下自身难保,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他顿了顿,又犹豫道:「不过,你真的能确定,现在留在虞阳是安全的?我对虞阳国君所知不多,但据传闻中所言,他不像会是因小失大之人,包庇别国重犯,势必会构成两国龃龉。相反,若他主动将人交出,也不失为一种交易的手段。」 「不会的。」温玹淡淡道,「我了解他。」
第174页 既然他这么肯定,温衡也不好再说什么,「也罢,那便看他这次打算如何应对东靖吧。」 温衡这次下山,也没有打算很快就走,他这次趁着夜半避过了东靖的眼线,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反倒会引起注意,索性便在这里等着闵韶下朝回来,听他如何决断。 没到一个时辰,东靖的消息果然传来了。 温向景果真绝情,已然将搜寻到的「人证」「物证」公之于众,包括那封索要兵权的书信在内,桩桩证据确凿,已经下令命人前来虞阳,将温玹押解回国。 东靖这次来意明确,但闵韶给出的态度却十分模煳,甚至还不太友好,只回予了两个字: 等着。 并且还将东靖来使关在了宫外头,门都不给进。 东靖来使别无他法,只能先在外面等候。 由于东靖前来要人一事,虞阳今日的早朝格外的长,一直到午时过去,温玹才听到闵韶下朝的消息。 下朝后,闵韶也没去接见东靖的人,而是先朝着偏殿过来了。 温衡见到他,先是浅施了一礼,「君上。」 闵韶略微点头,「请坐。」 三人都落了座,周围没有闲杂人,温玹忙问道:「你今日商议了这么久,结果如何了?」 「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必着急。」闵韶敷衍了句,没有多说,转而看向了温衡,「二殿下今日来,目的可是想解救温玹?」 温衡向温玹看了一眼,才答道:「正是。」 「倒是有心了。」闵韶神色淡淡道,「此次事发突然,二殿下敢只身前往虞阳来,也算患难见真情。」 「但有一事,不知二殿下是否清楚。」 温衡道:「君上所指何事?」 闵韶手指微点了点桌面,眼眸沉静,嗓音淡漠道: 「温向景想杀他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16 15:27:14~2020-03-17 16: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楚姬 温衡一时沉默了。 这件事他的确知道一些,但始终没想过在温玹面前提起,可事到如今既然温向景动了杀念,事情便只能两说了。此事事关东靖宗室,按理说他本不该在旁人面前透露,可闵韶如今是唯一能帮助温玹的人,他索性便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娓娓道来—— 当年,温玹的生母乃是庶民出身,容貌姣好,姿容灵动,东靖先君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极为宠爱他的母亲。温衡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叫楚姬,在七岁那年偶然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活泼又有灵气的女人。 据传言所说,楚姬乃是先君出宫游赏路过一座小镇时带回来的,在宫中毫无背景,亦无倚仗,唯一的一点优势,便是先君很爱她。 那种爱与其他女人不同,先君既不是爱她的貌美,也不是爱她的躯体,而是发自真心的喜欢那个女子身上的年轻灵动,机警又俏皮,一举一动皆透着女子独特的吸引力与活泼。 当时东靖王宫中君后之位已定,后宫充盈,在旁人眼中,先君的身侧并不差这一个楚姬。 却唯独在君后眼中,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个很精敏的女人,她出身贵胄世家,生得一副动人的皮相,资质华美,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端庄与傲慢,举手投足总是令人望而却步。雍容美丽,又锐刺横生。 那时的她后位稳固,已经为先君诞下了一子,便是温向景。 或许是护子心切,使她永远对周围充满了警觉,在温衡的记忆里,那是个十分功利、又极其疯狂的女人。 君后与楚姬不同,她与先君之间是实打实的政治联姻,温衡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没有过爱情,只知道在楚姬出现的那段时间,先君看那个女人的眼神里,不似有过男女间的心动。 楚姬入宫后不久,便不出意料的有了身孕。先君对她更加关怀有加,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温衡便发现了君后本性中的癫狂。 那年楚姬有孕的时候,乃是个夏夜。 温衡当时八岁,与温向景同龄,只小了他几个月,虽然心性沉稳些,却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天黑时分不想睡觉,时常会避开下人熘到寝殿外偷凉。 那晚他绕到某条宫道,看见有宫人端着汤药在路上走,好巧不巧,正撞见了君后身边的侍女拉住那个宫人,往汤药里下了什么东西。 温衡那时已经懂事了,见到那汤药端往的是楚姬的寝处,便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后宫明争暗斗,他自小便对此屡见不鲜,明白这既是君后所为,那么他无权干涉,也干涉不起。索性没有去管。 但后来,也不知是不是他低估了那个看似纯真烂漫的楚姬,接连几月送至寝院的安胎药,日日满着碗进去,空着碗出来,那个女人却毫髮无损。 温衡心觉讶异,只觉得她命大。 却并不知,君后已经想让她死,想得几近发狂。 那年的冬日,楚姬已经十分显怀。温衡在某日前去找温向景时,意外看见君后发了火。 庭台水榭之上,那个女人气恨极了,永远看似高傲的面庞露出怨憎,沾满口脂的唇犹如厉鬼。 四周的下人皆被屏退了,纱幔水波似的飘飘荡荡,杯盏玉盘摔烂了一地,温衡隔着很远,听见她在厉声嘶吼:
第175页 「我这都是为了谁?!」 薄纱遮挡之下,她不知在沖谁发火。 「如果不是我,岂会有你的今日?!这世上谁都可以说我,唯独是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思进取,枉费我的苦心,还反过来指责我!」 尖锐的嗓音简直要刺破耳膜。 「凭什么!你凭什么?!」 伴随的是更多玉瓷器具摔砸在地,稀里哗啦溅成碎片,传出震耳的刺响。 「她若将那孩子诞下来,你又要我怎么办?啊?」她尖声催促着,涂满蔻丹指甲狠狠攥紧了那人的衣襟,拼命摇晃,「说话啊,你说话啊!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歇斯底里的喊了半晌,温衡只听得云里雾里,呆愣在原处。 不知过去多久,那尖锐的声音才渐渐消沉了下去。那女人最后似是累了,满面颓然,缓缓地蹲下身来,发出低低啜泣,剔透的泪珠顺着精心描过的眼尾滑落。 帘幔层叠不穷,盪得像被惊起的涟漪,良久,终于被风吹掀了一角。 温衡看见那背对着他的身影,身量与他相差不大,正是年值八岁的温向景。 再之后,那女人的声音始终很低,脸上的妆容有些哭花了,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哽咽地抱着面前那矮小的身子,疯魔似的温柔起来。 温衡隔得有些远,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年幼的温向景始终低着头,抬袖擦了把泪。 自那之后,温衡便对他这大哥生出了几分怜悯。 自己的母妃虽也偶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却从不会想君后那般哭闹疯癫。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格外关注君后,偶尔碰到面,会瞧瞧观察她的神色,也会特地借着与温向景见面的藉口,与那个女人多片刻的相处。 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温衡那时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也从未担心,这个疯魔的女人是否也会因为忌惮他这个宗室子嗣,而在某一日将他暗中害死。 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又可笑,更加连累的,是整日被她这般病态所折磨的大哥。 甚至后来观察得久了,他都能从温向景某日的状态和神色中寻出蛛丝马迹,判断出那女人今日是否又哭闹过、发了疯。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楚姬生产的那一日。 温衡不知楚姬是怎样活下来的,躲过了君后的谋杀,一直平安的等到了胎儿降生这天。 楚姬难产了。出了很多血,宫中大部分医师都进了殿里,宫人低声不语的端着盆子进进出出,换了一盆又一盆水。温衡对楚姬的关注并不多,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她那时命悬一线,徘徊在鬼门关外,距离死亡只差半步之遥,后来又昏迷了多日未醒。 境况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却唯独是将第二日亲眼所见的事,记得十分清晰。 「楚姬头胎便诞下男婴,可真是有福气。」清早请安,君后一如既往的端庄,满面端雅矜贵的笑意,在先君面前伸出纤纤玉手,端了盏茶,「贺喜君上了。」 先君接过她手里的茶盏,眉梢虽见喜悦,却又轻嘆了声,说得第一句话便是:「愿这孩子身体安康吧。」 在东靖人尽皆知,先君膝下的孩子似乎都很不好活。 先君膝下总共有过九个孩子,当中有六个为男孩,却有三个都不幸早亡,这还不算未降生便胎死腹中的。 在温玹降生之前,算上不幸流掉的,先君总共已经失去了四个孩子。且巧的是,无论是不是死于腹中,那些孩子皆为男婴。 这令先君十分头疼颓然。 君后又对他说了许多话,皆是劝慰与贺喜,语气平和沉稳,透着股名门贵气女子的端雅,听来悦耳又沁人心脾。 先君便对她笑了笑。 君后表现得太平静了,与平时无异,温衡直觉不妙,从殿中离开之后,便一路跟到了她的寝殿外。 果不其然,君后进了殿便将宫人全部屏退了出去,独留了温向景在里面。殿门紧紧闭合,不过须臾,嘶喊声尖刺似的传出殿门,易碎的瓷器杯碗被一瞬间扫砸在地,碎裂稀烂,吼叫声中又掺杂着低哭。 这一日的君后尤为崩溃撕心,哭闹声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摔砸的声音断断续续,应是将殿内能砸的东西全都砸遍了。 从始至终,温衡都没有听见温向景的声音。 温向景在他的母后面前很乖顺,极少会露出牴触和反抗,因受君后的影响,也极少敢在别人面前表露想法。 这也是温衡对他十分同情的另一原因。 温衡没有能力干涉,也不能直截了当的安慰,索性就在这日命人给温向景做了盘精巧好吃酥点,当做是慰问,亲自端着,拿到了温向景的住处去。 但是当晚,温向景不在殿里。 温衡心思细密,一时生出股直觉来。 他的直觉很敏锐,有时甚至准得可怕,将酥点交给下人,转而便直奔着楚姬的寝处去了。 楚姬因为出身不好,生下了男婴也仅仅被提至侧四品,所住的地方有些偏僻,路上甚至还可见杂草。温衡便在前往楚姬住处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蹲在草丛边,将身子遮掩起来,以确保没有人能发现他。 儿时的耐性有时会因执着变得很可怕,温衡那晚等了很久,蹲在黑黢黢的草地里,暗中观察着手提宫灯偶尔来去一两个的宫人,腿麻了便换着姿势继续蹲着,偶尔窸窸窣窣的动一动。
第176页 直到过去一个时辰,他终于等来了要见的人。 远处有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步子很小,跑起来好像很吃力,又像是在怕什么,跑到中途跌了一跤,提心弔胆的爬起来又继续跑。 附近的光线很暗,温衡只能依稀便认出,那瘦小的身子是年仅八岁的温向景。他的手里捏着一块纯白色绢帕,帕子上有一小块的嫣红,因为十分显眼,被温衡一眼看出了来。 那颜色偏艷,印得并不深,不像是血迹,反倒像是女子常用的胭脂。 亦或是……口脂。 第二日一早,楚姬离世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经过医师诊断后所言,她是因生产时失血过量,本就身体虚弱,夜里又敞着窗,受了风才死的。 那一日,先君发了很大的火,下令处死了楚姬身边的所有侍人,一腔怒气全都倾泻在了下人身上。先后将自己关在殿里闭门不出,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一个温向景。 尖锐的嬉笑怒骂穿透殿门,刺耳欲聋,似是撕开了墙壁,直指着宫院深墙里的冤魂。 那日之后,宫里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先后雍贵优雅,年近三十,却风华不减,一副心高气傲的美人骨,唯独在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会露出几分和蔼仁慈。 她在丈夫面前贤良淑德,在温向景面前又是个慈爱温和的母亲,尤其有旁人在场时,更喜欢夸奖他是个好孩子。 年幼的温衡只觉得毛骨悚然,冰冷的寒意从毛孔钻进骨子里。 自那以后,他便拜在了浮荒之巅门下。 年復一年,极少会回来一次。 即便陈年旧事已如东流之水,儿时的悚意早已化作了荒诞,但有些东西到底一去不返。温衡不愿争抢,既是讽刺,也是自保,索性退步三舍,对东靖这座是非之地,彻底敬而远之。 虞阳的偏殿里,温衡细细的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关注并不多,只知道你那时是父君最小的儿子,没有楚姬的照顾,过得并不如意。好在你运气不错,君后生前并没有来得及对你下手,在你半岁大的那年,便坠水而亡了。」 「后来温向景对你不闻不问,也在情理之中,但在你七岁那年,你被太玄老祖收为弟子,他开始对你关切了不少。起初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为了笼络于你,但时间久了,又都觉得他情真意切。」 「甚至是连我,都以为他幡然醒悟,想要弥补于你。但万没想到……」他微顿了顿,低低念出四个字,「其性难改。」 经年往事翻出水面,细看之下,果然荒谬至极。 温玹抿唇将指尖悄然攥紧了些,良久没作声。 他自小在宫中很少听到有关他母亲的事,不知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自小没见过面,说什么母子情深,倒也没几分。如今忽然翻出那些陈事旧怨来,他蓦地有些茫然了,心里只是揪得厉害,说不清究竟是何感想。 听过这些之后,良久,只是道:「原来如此……」 「那现在呢,该怎么办?」他看向闵韶。 温玹看起来十分平静。闵韶直直看了他片刻,半晌才敛了神色,沉声答道:「我会将东靖使臣打发走,这些日你就先住在广阳殿,不要出去,对外便称你已经离宫了。等到东靖再派人来的时候,我会跟他们做一笔交易。」 「……交易?」 闵韶眸中沉沉的,补充道:「温向景不可能同意的交易。」 …… 晚些时候,温衡在虞阳的护送下暗中回了浮荒之巅。 温玹没地方可去,闵韶为保安全不准他乱跑,于是就只能坐在广阳殿的屋顶上,抱着罈子喝闷酒。 广阳殿的屋嵴很高,位于王宫的中轴线上,视野很开阔,非常适合赏月。今日乃是大年初一,新年的头一天,但碍于计划,他不能去参加虞阳的宫宴了,只能独自坐在这赏景。 放眼望去,整座虞阳王宫的宫灯都被换成了浓稠的红色,烛火一燃,映出暖橘,坐在高处向下眺望,遍地华彩漫照,灯火明灿。 回想从古至今,多少妙笔绝句都是在如此美景下作出来的,温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也不必为赋新词强说愁,因为他本身就很愁。 但还不等他愁出个所以然来,下面一道声音便将他给打断了。 「诶诶,六殿下,六殿下!」 付偲不知何事来的,仰着头站在底下喊他,广阳殿的屋嵴很高,所以他不得不抻直了脖子,敞开嗓子喊,「您快下来吧,夜里风凉,吹坏身子可就麻烦啦!」 但温玹好像聋了,撑着下巴望着月亮,指尖按着酒罈,微微倾斜着在瓦片上来回滚。 「君上说啦,他再过不久就回来。您先下来,老奴带了好东西给您!」付偲又赶紧好言相劝。 温玹瞥了一眼,这才起身轻轻一跃,白袍掠动,落到地上。 「付伯,今日日子特殊,您也别多忙了,早些回吧。」 「哎,六殿下说得这是哪里的话,老奴闲不得,闲下来反倒无事可干啦。」付偲边说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来,盒子不大,但雕刻精细,看起来很贵重,递到温玹面前,「六殿下瞧瞧,可还满意?」 温玹接过来,将那盒子打开,里面安安静静的放着一只玉色瓷瓶。 「这是什么?」温玹边问,边打开瓷瓶闻了闻。
第177页 很香,像是桃花味。 「是老奴到城里的东街亲自挑选的,一家百年老店啦,卖的东西质地很好,您若是用着习惯,以后还可以换着其他味道的试试。」 温玹见他所答非所问,匪夷所思道:「我是想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付偲跟他打起太极,「那家店叫锦玉阁,在虞阳很有名,您问问君上就知道了。」 「……」 行吧。 付偲又道:「还有一事,君上今日嘱咐过,说您近日可得少叫人瞧见才好,外面风声正紧,您得避一避,假装不这虞阳宫里头。您说说看,您方才爬得那么老高,这要是叫有心人捅出去,得惹出多大的麻烦吶……」 付偲嘴皮子絮絮叨叨,边说着,边将温玹往屋里带,「君上也是为了您好,东靖那头事发突然,君上这两日也是焦头烂额。但不管这么着,底下那帮子人可觉得事不关己,大过年的,该吃吃该喝喝,宴席停不得,节庆还得照旧过,也就只有君上会替您设身处地的着想啦……」 温玹微怔了下。 殿门推开,殿内的墙壁石刻上灵气运转着,整座广阳殿暖融融的,和外面的温度截然两样。 付偲站在门口就停住了,也没进来,就站在那里,无心似的跟他聊道:「老奴瞧着,君上近来心情好了许多,因为有您来宫里住着,他脾气虽还是老样子,但变化总归是显而易见的。」 「只不过,君上为人心思重,话却少,得需要您多迁就着些。总归他说的话没错,多听听就是啦,也免得他劳神伤了身体,不止是老奴,到时候,您也该心疼不是。」 温玹闻言眼眸里微动了动,顿住了。 半晌,他眼眸略垂下去,低声道: 「知道了,麻烦付伯……我往后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17 16:12:13~2020-03-18 16:4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瓷瓶 正月初一的夜晚,天际飘了细雪,闵韶直到夜深才从外面回来。 殿内很暖和,像是被暖炉围了起来,殿门一被推开,飒飒寒风灌涌而入,零星细白的雪花吹进来,落在门口便融了,烛盏随之挣扎摇晃了几下,险些扑灭。 殿里灯火通明,没有侍人在,灯盏全都燃着,温玹还没睡。 闵韶将大氅摘了,拂了拂上面潮湿的细雪,刚挂到架上,便听身后不远处的屏风里传出动静。 「回来了?」 温玹的问声隔着屏风传出来,接着哗啦一声水响,仿佛是从水中起了身,随后屏风上搭着的衣裳被抽走了。 过了片刻,他从屏风后绕出来,身上带着热腾腾的水汽,脸上被蒸得微红,连桃花眼里也被熏得湿漉漉的,髮丝湿哒哒地滴着水,顶着块毛巾,边擦着头髮边朝这边走过来。 空气中皂角的味道很香,尤其被热水蒸腾过后,散发出潮湿又浓郁的气息。 温玹走到闵韶面前,转过身来,示意他帮忙将头髮弄干。 「今日可有人说什么吗?」感觉到手掌覆在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度,温玹忽然问了句。 闵韶道:「说什么?」 「朝中,你那些臣子。」温玹道,「他们没有提出反对?」 闵韶替他弄着头髮,手掌散着灵力顺头顶缓缓下移,「放心,他们不敢。」 温玹顿了顿才道:「……那你今日所说要跟东靖做的交易,是什么?」 闵韶并不瞒他,淡淡道:「疆土。」 「疆土?」 「多年前东靖曾与虞阳发生过战乱,战后虞阳大败,被东靖掠走过一部分土地,我所说的交易,便是用你做交换,让他归还回来。」在灵力的烘热下,头髮很快就干了一半,闵韶握着他的髮丝,淡淡解释道。 温玹:「……」 温玹仔细想了想,依照宫中所记载的歷史,东靖已经与虞阳和平相处多年了,至少在他这一辈,根本不曾和虞阳有过战乱,先君时期似乎也没有过。 再往上追溯,那就要说到祖辈了…… 温玹一时沉默,又听闵韶淡若无事的说道:「那场恩怨,所隔的时间不短,大概要从一百五十年前说起,温向景就算再怎么想杀你,也不可能捨弃那片疆土。何况就算他同意,东靖朝臣也不会同意,说到底,我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 「……」 温玹顿时神色异样的扯了扯唇角,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不知该说什么,憋出几个字,「你可真是……智勇双全。」 闵韶眉梢微挑,抬眸看向他,「事发突然,想要缓住温向景的同时又堵住朝中悠悠众口,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否则还能如何?」 「……」 倒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踏出广阳殿的大门。 温玹无话可说,嘆了口气。 视线不经意瞥到桌上,忽然记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 「今日付偲送了样东西给我。」温玹此刻头髮已经干了,青丝如瀑似的披散着,走到桌边,将那锦盒拿给闵韶看,「不过我不知这是干什么用的,他不肯说,让我来问你。」
第178页 闵韶将盒子接过来,见到上面的字,略微一顿,「锦玉阁?」 「嗯。」温玹道,「他说这地方在虞阳很有名,你一听便知道了。」 闵韶沉默了下,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瓷瓶。 那只瓶身精緻昂贵,看起来价值不菲,既是付偲买来的,那便应是那家店里档次最高的一种,瓶口打开,便可嗅到淡淡的桃花香。闵韶轻晃了晃,里面是很粘稠的液体,浆煳似的,但质地十分细腻,呈难以形容的乳白色。 闵韶默然了半晌,抬眸看着温玹。 温玹微微顿住,被他眼神盯得怪怪的,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别扭道:「……怎、怎么了?」 他此刻身上只穿了身纯白色的里衣,殿里很暖和,所以衣料十分轻薄,加之他体型纤长锐韧,腰身细瘦,绵软洁白的薄料说是贴身,却又是很宽松的那种,轮廓若隐若现,反倒透出股纯欲。 何况因为刚沐浴过,周遭空气萦绕着浅淡又潮湿的皂角香,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闵韶敛了眸,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东西。 温玹见他不答话,也不知他忽然要做什么,好奇的凑到身后去看。过了片刻,便见他拿出一个的册本,不算陈旧,封皮上没有字迹,看起来倒挺神秘。 「这是什么?」温玹问道。 「虞阳近年来的所有商号。」闵韶道,「这份只留在广阳殿里,与宫中记录的略有不同,当中包括各个商铺一年中大致的交易渠道、货物流动,以及出售商品的优劣价格,和大致类型。」 他将册本递给温玹,「这上面都有记载,你可以拿去看看。」 温玹面露迟疑,试探地伸手接过来。 ……这东西,应当属于机密吧? 不等温玹纠结,闵韶已经半句话不说,转身朝着里屋去了,解开腰封,将身上繁冗的衣袍换下来。 由于今晚宫宴,闵韶穿的衣裳虽然华贵但也很复杂,一时半刻换不完。温玹不懂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便跟着走到里屋,盘腿坐到床榻上,将册本往腿上一搁,翻开第一页。 不知闵韶是不是故意的。 有关「锦玉阁」的记录,只一眼便瞧见了。 就在册本第一页。 温玹仔细看了看,文字的第一段,概述了有关这家商号的大致信息,粗略的记录了这家店铺的建店年份、分店数量、以及…… 温玹看到第三句话时便愣住了。 上面明晃晃的写道—— 锦玉阁初时以经营玉器为主,近三十年中更改形制,专售床笫器具、秘制药品,以「琼浆玉露」为镇店之宝,据称活血化瘀,只消一刻便可间不容缝,多为男风所用,风评屈指可数…… 「……」 温玹没再看下去,砰地把书合上了。 脑子里只剩下八个字: 活血化瘀,间不容缝。 他脑子里蓦地懵了。 化……哪里的淤?不容哪里的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闵韶换好衣服,转过身来便见着温玹脸已经红了,比方才刚沐浴完时还要显眼。 走过来,道:「看完了?」 温玹微张了张口,神色有些闪躲的看看他,又抿住唇,迟缓地点头。 闵韶站在床榻边上,俯身靠近过来,那张棱厉俊美的脸忽然凑得很近。温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下,后脑却忽然被手掌按住了,被迫往前,正对上那双眼眸,心跳骤然极快。 闵韶压低声音,嗓音沉道:「那你如何做想?」 温玹只觉得喉咙里发紧,隐隐预感到什么,一下子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仔细想了想,脑子却不可避免的在这时候开始空白。 紧张了半天,终于勉勉强强答出一句话:「付偲……大胆。」 闵韶:「……」 闵韶眉角微挑,显然并不爱听这句回答。 他眸色置若罔闻,又凑近了些,轻易便嗅到了皂角的香气,垂眸盯着温玹近在咫尺的唇瓣,又道:「所以除此以外,没有异议了?」 温玹脑筋彻底卡住,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脸上烫得厉害,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那好。」 闵韶沉声迳自说了句。 贴上了温玹的唇瓣,手掌摸到他腰侧,轻而易举的一扯。 紧接着,温玹听到瓷瓶打开的声音,桃花香萦绕在鼻间,愈渐浓郁。随即他腿间蓦地一凉,闵韶手中的瓷瓶倾斜,竟是将液体尽数浇洒下来,洇湿了身下的锦被,乳白浸红,场面一时骯脏得难以启齿。 温玹顿时被淋得轻微一颤,眼眸略微睁大。 这……! 不等温玹多做反应,肩膀已经被按住了,整个身体被迫陷入床榻里,阴影覆压了下来。 这晚,广阳殿的烛火彻夜未熄,寒风细雪被隔绝在殿外,星河与灯火相映,无眠的夜晚,变得很漫长…… …… …… ……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写得很委婉了,审核给个过吧嗷嗷嗷~ 三个省略号,以示闵韶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 感谢送出营养液和手榴弹、地雷的小可爱,太多啦,谢谢谢谢! 感谢在2020-03-18 16:47:03~2020-03-21 00:1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79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 8个;小鸡咕咕dei 5个;小小、我要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阳星☆ 90瓶;月 8瓶;青烟爻、闲鱼一只?、3412011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谈判 翌日,温玹直到日上三竿时才醒过来,隔着纱幔看着宫人在殿内端茶换水,在桌上预备了点心,又静悄悄的敛走了地上散落的衣裳,换了套新的放在床头边,这才全部退了出去。 殿门闭合,屋里没了人,温玹却没有想起床的意思,闭着眼迷迷煳煳地装睡。 殿内始终没有敞窗,桃花味依旧挥之不去,与之融合的还有难以形容的石楠花气息。温玹腰间很酸,翻了个身,四肢也疼得厉害,眉头皱了皱,索性脸埋在被子里,就着那个姿势不动了。 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了些。 温玹动了动,略微侧过脸来,从棉被间睁开眸瞥了他一眼。 「不早了,可要起来?」 闵韶已经醒了多时,在背后搂得很近,气息擦着耳畔,下颚近乎就挨在他后颈上,抬手他捋了捋脸侧遮挡视线的碎发。 温玹摇了摇头,埋下头继续睡。 今日休沐,闵韶也不必到前殿去。 窗外阳光很足,但天气寒凉,枝头的雪积得很厚,两人依偎在绵软的床榻上,嗅着温暖熟悉的味道,难得闲懒地倦在棉被里谁也没有动。 近来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逼得人紧绷过头,连片刻地松懈都叫人十分满足。温玹又蜷了蜷,让腰不再疼得那么明显,安逸地窝在枕席间,差点又睡着了。 但这片刻的清宁也偏偏不好如意。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殿门笃笃笃响了起来。 那声音听着有些急促,身侧的温度很快抽离,闵韶起身下床披了件衣裳,对门外道:「进来。」 常往广阳殿跑的除了付偲也没别人了,他闻声推门而入,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这么冷的天竟硬是急出了汗,口中白雾呵得急促,踱着步子慌忙禀道: 「君上,出大事啦!」 闵韶略微皱起眉,便听他道:「尧国忽然发战,攻入我虞阳边陲,因为事发突然,军中毫无准备,眼下尧国已经占领上风,情况不妙啊!」 尧国?! 闵韶脸色蓦地微变。 两日前来了一个东靖,今日怎么又突然来了尧国? 上一世,尧国发战根本就是没有过的事,近年来虞阳与各国之间素无恩怨,尤其紧邻的尧国,更是给足的了脸面,所以若说起原因,闵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昨日得罪的东靖。 但这也不应该。 据他所知,东靖与尧国关系算不上融洽,加之不久前才引兵动战过,冰释前嫌也不该这么快。 除非……他们之间有何相同的利益。 他没有时间细想,眉间紧皱,匆匆换上了外袍,道:「召集全臣,去前殿。」 温玹掀开帷幔的一角,蹙眉道:「怎么回事,没有原因?」 「没有。」付偲忙答道,「尧国这次来意不明,虞阳的密探在此之前甚至未听到过半点风声,只怕是临时起意啊。」 温玹心里一惊。 临时起意? 这就怪了。尧国虽然好战,偶尔也会啃啃窝边草,但对虞阳向来要友好许多。虞阳的国力在尧国之上,若没有特殊的理由,他们万不该冒这个险。 温玹细一思忖,便不约而同的和闵韶想到了一处去。 不过,他们虽然能猜测到尧国与东靖之间的关联,再深的理由却想不透了。闵韶给他留了句话,让他好好在殿中歇息,便仓促赶往了前殿。 温玹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留在这里等着。 他隐约能猜到,温向景这么做,原因必然有一部分是为了逼自己离开虞阳,但是也实在无法想出,尧国究竟得了温向景什么好处才会在短短一两日内对虞阳发战。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或许是他们早就谋算好的。 若当真如此…… 温玹指尖攥紧,背后不由得有些发凉。 …… 虞阳与尧骤然间开战了。 这件事使得虞阳上下一时人心惶惶,但好在闵韶决策果决,加上有赫连玉从旁协助,稳住了大部分人心。只是尧国那边来势汹汹,从起初的初窥试探,变成后来的愈演愈烈,对虞阳出手不轻。 外敌威逼之下,近来沉寂许久的闵琰忽然请求上阵出战。 在此之前,闵琰并无带兵上阵的经歷,虽然他修为不弱,但对布阵兵法一窍不通。 不过他也清楚凡事不可纸上谈兵,所以只请闵韶派他作为副将,不求领兵指挥,只要上阵杀敌便可。 尧国实力不差,应对起来并不轻松,闵韶原本并不想同意。但架不住闵琰在朝上铿锵直言,过后又在背地里软磨硬泡。 闵琰这次是铁了心要拿出一番成绩。他这些年来虽然名望不低,但当中大部分都是借了明微真人和闵韶的光,旁人提起他来,要么是「明微真人的座下弟子」,要么就是「虞阳国君的亲生弟弟」。 在虞阳的这些年,他被人捧得太高,心高气傲惯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万人中的金凤凰,直到后来明微真人被绑上了刑台,才总算致命般一脚踩在了他的血肉上。血淋淋的。
第180页 现实很残忍,硬生生一巴掌将他打醒了。 他始终是被庇护的那个。 躲在别人丰满的羽翼下,借着别人的光芒冒充金子发光发亮,可当真要他指着自己细数身上的羽毛,又发现不过是烂草一堆,一文不值。 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试着上阵出战,从舒适的巢穴里迈出去。说到底,这不过才是第一步而已。 闵韶拗不过他,最后到底还是同意了。 虞阳与尧国的战火持续数日,边陲之地的战讯每日传来,闵韶一边担心着战事,也一边顾及闵琰在那边能否适应。 但还不等闵琰给他写的第一份信送入虞阳,东靖那边便再次派来了使臣。 东靖这次依旧想要与虞阳谈判。但相较于之前,要人的态度强硬了许多,显然是看中虞阳如今有敌军压境,闵韶的态度不得不有所缓和。 当中与尧国的勾连再明显不过。 一边是尧国发战,一边又是东靖威胁,两相配合之下,闵韶想不头疼也难。如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东靖为何会与尧国联手,而是眼下的局面该用什么办法来破解。 这次的谈判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 虞阳边陲战火连天,大殿之中殿门紧闭。从日光清朗到天色昏暗,直到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闵韶从里面走出来,面色阴沉难看至极。 虞阳这次与东靖到底还是没能谈妥。 最终只达成一个约定—— 三日后,两国之君将于边境交界处见面,亲自交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21 00:17:07~2020-03-22 12:3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青烟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重逢 东靖的要求很明确,要闵韶必须带着温玹一起前去。 既然答应了谈判,闵韶也不得不拿出诚意,不过带着温玹前去是一回事,交不交人又是另一回事了。虽说如今尧国攻势甚勐,虞阳分派不出更多人手,但事关两国脸面,不可能轻易当面撕破,何况单凭闵韶一人在,温向景也不敢轻举妄动。 温玹听说此事,也同意跟他一起去,如今事态严峻,总不能再拖延了。 这次约定得急促,虞阳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没过两日,队伍便浩浩汤汤的准时启了程。 国君出驾,四周侍卫行列浩荡,银铠寒光冽冽,所经之处皆需清道,阵仗极其惹眼。 出了城后,闵韶与温玹分车而坐,闵韶所乘的马车在前,温玹的马车在后,中间所隔了一段距离,因为路途遥远,经过的地方有城镇乡野,也有山林石路。 就在路过某处山脚的途中,虞阳的队伍意外遇到了变故—— 无数铁靴踏过黄土,道旁高耸如仞的山壁轰然崩塌,像早有人在壁中隐埋了阵法似的,灵流爆发的瞬间,半座山体碎得面目全非,轰轰烈烈,碎成数不尽的尖锐残块,全然崩裂开来。 石壁炸开的地方,恰好在队伍中间,细碎的石块遭到灵流剧烈冲击,勐地砸下来,反应快的勉强抬手挡住了,反应慢的直接被碎石砸倒在地,队伍顿时大乱。 闵韶第一时间警觉地出了马车。 手下的人已经在虚空结出了结界,将仍在不断滚落的碎石阻隔在外。 「后面的车呢?」他问道。 附近的侍卫忙道:「回禀君上,后面的队伍被隔断了,在碎石另一边。」 这边的山道很窄,导致那些碎石砸下来像是山体倒塌一般,将路给拦了起来,直接把队伍分割成了两半。 闵韶脸色冷了冷,边朝那边疾步走过去,边道:「清道。」 周围的侍卫立马过去清理碎石。闵韶眉间有些阴郁,那灵流很诡异,不难想到这是东靖或尧国的计谋,待到碎石清开,果然见到后面的队伍死伤无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车帘掀开,里面已经没了人。 温玹不见了! 周围没有其他痕迹,闵韶冷冷问一旁的侍卫道:「方才什么人来过?」 那侍卫也受了伤,正捂着流血的手臂,见到车中没了人,面上露出几分惊异,忙回答道:「不、不曾见人来过啊。」 闵韶面色更阴沉了几分,抬头看向四周。他本以为对方是冲着温玹而来的,正要想办法找人,却不曾料到,峭壁之上有灵流化作箭雨,再度冲击下来。 有了方才的意外,这次侍卫们反应很快,纷纷加固了结界。但那灵流十分锐利,看得出来人修为极其纯厚,那么多侍卫只撑了不过片刻,便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逐渐开始破碎。 在结界即将崩溃的前一刻,闵韶立时抬手加注了灵流,将结界重新结好,随即黑袍一掠,猎猎迎风作响,转眼登上峭壁,朝着灵流所来之处而去。 也就是一瞬之间,嶙峋的石缝再度炸开!耳畔轰然一声,仿佛整座山体都在震晃,坚硬的石块瞬息粉碎,被强劲的灵流化成了尖锐石刺,扑面而来。 在那些碎石之后,一展眼熟的暗色衣袍从背后显露出来。 闵韶轻而易举挡住那些碎石,凛冽抬眸,对上了银黑面具后的那双眼。 砰地一声! 两剑交锋,撞出灼眼的星火,灵流激迸。
第181页 「温玹在哪?」闵韶阴沉地盯着他。 那人面具后的嗓音依旧喑哑糙砺,犹如被砂纸磨过,眼眸阴翳森然: 「想知道……便到锁灵塔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听来比以往更加粗糙低哑,与先前不同,仿佛虚弱了许多。 闵韶眉间紧皱,正起了杀念,对方却没有恋战的意思。 那人修为深不见底,闵韶留不住他,只浅浅交锋了几个回合,对方便以灵力震开,后掠了数尺,消失在峭壁中,瞬间不见了。 闵韶并不放过,立时追了上去。 他意识到,这次联手的不止是尧国和东靖,甚至还有浮荒之巅那位避世已久的「先祖」。 又或者,这背后操控着一切的,就仅仅是这位先祖而已。他当初有能力让尧国交出国印,如今也极可能会利用东靖,加上他本也是重生而来的,对前世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区区一个温向景,利用起来并不困难。 追到中途的时候,闵韶跟丢了。 但按方向来看,那人的确是往浮荒之巅去了。闵韶没办法,眼下即便是圈套也得硬着头皮往里面闯,只得加快速度朝着浮荒之巅而去。 但到了浮荒之巅的时候,闵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山脚下寂静得过分了,只有一个低阶的弟子在山门外守着,闵韶拉住他问过才知道,今日的锁灵塔又出现了异常,整座山的高阶弟子几乎都往玉钩峰去了。 而更巧的是,今日乃是各宗门领袖集聚的日子,山上来了不少别宗的人。 短短几月之内,百年无事的锁灵塔总共异动了三次。 上一次是在祭塔大典上,这一次又是在宗门齐聚的这日,说是巧合,根本没人会信。 算着时间,如今和上一世温玹死时的日子已经相差无几。 闵韶心里隐隐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这次锁灵塔异动……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了。 第三次登上玉钩峰,他已经是轻车熟路,路途中却没有熟悉的煞灵流窜。只是天际昏昏沉沉,围绕着锁灵塔顶上,有一大片阴密密的乌云,像极了暴风雨时涌动的旋涡,越靠近越觉得昏暗阴森,凉飕飕的寒气窜入骨子里。 到了峰顶的时候,闵韶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一阵诡异攀上后颈。 残破的白幡被风吹盪,猎猎作响,朔风卷着灰尘,颳起蒙蒙迷眼的黄土。 这里分明还是原来的玉钩峰,一切看着都很眼熟,锁灵塔也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煞气泄漏,却怎么都让人感到阴气森森,十分不舒服…… 不是说宗中长老和别宗的人都在峰顶吗? 怎么却…… 空无一人? 包括在来路上,除了山门口的那个低阶弟子,他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偌大的浮荒之巅,竟连人影也不见一缕。 锁灵塔就矗立在面前,大门不似以往那样紧紧闭合,而是就那么敞开着。 其中的道路深邃又昏暗,站在外面根本看不清晰。闵韶眼眸沉沉的盯着里面,化出负渊来,握紧了剑柄,直接向里面走进去。 塔内虽阴暗诡谲,但并没有什么异状,脚下的石道干干净净,百年不灭的烛盏在壁侧燃烧着。 但锁灵塔内与上次来时不同,似乎不止是大门,而是所有石门都被打开了,通往二层的阶梯就明晃晃的摆在面前,没有任何阻拦。 闵韶没有时间犹豫,径直走了上去。 二层依旧空荡荡的,不见煞灵也不见人影。 直到沿路走上了三层,闵韶才终于听到深处有声音传来,前半句低沉喑哑至极,后半句却像解除什么法术似的,明亮清朗起来: 「闵应寒……」 「总算到这一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22 12:39:20~2020-03-23 15:2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seise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ise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真相 温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花梨木雕刻的床顶,锦帘将床榻遮得很密实。 他脑袋很晕,半晌也无法看清眼前的东西,努力睁了睁眼,良久才回想起自己的状况。 脑中闪过一瞬灵光,他坐起身,唰地一把拉开锦帘,正看到不远处的珠帘后,有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桌案旁,周围带刀的侍卫就站在附近,排排守在一边。 「醒了?」 那人听见动静,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屋子很敞阔,几案上燃着淡淡的香,四周的桌椅摆设都是温玹使用了多年的,很熟悉。 乃是他在东靖所住的寝殿。 温玹动了动,想要从床上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下了药,灵力半点都提不上来,连四肢都软得抬不动。只好坐在床边,抬头盯着那人。 对方起了身,抬手掀开珠帘,朝他走过来。 那人面容很清俊,与温玹有五六分的相似,轮廓有些许柔和,很容易叫人产生亲和的错觉,细看之下,那双眼眸却深不见底,可见出几分不再遮掩的疏淡和讽意。 「是孤小瞧了你。」温向景眼睛垂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温玹,负着手道,「能够利用虞阳,你的本事不小。」
第182页 温玹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压下心底难忍的情绪,半晌,才反唇相讥道:「大哥也不差。能利用通敌反贼陷害兄弟同袍,属实高明。」 温向景嗤笑了声,唇边是以前从未显露过的讥讽,一撩衣袍,在侍卫搬来的圈椅上面对着温玹坐下了。 眯了眯眼眸,「孤还以为,你醒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问『为什么』。原本孤把你带到这里,便是想叫你死个明白,你不问,反倒显得孤这一遭很多余了。」 温玹沉默了下。 他面色有些平静,指尖略微攥紧,道:「我知道……你忌惮我的天资,怕我得了权势,终有一日会谋政夺权、功高震主,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想我死……我猜的应该没错吧?」 「的确不错。」 温向景答道。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原因。」 他如今已经不必再遮掩,像是摘掉了佩戴已久的假面,用冷淡的目光看着温玹,「若只是怕你功高震主,我大可以一辈子不给你权势,让你没落也好,名声尽毁也罢,总不至于同室操戈。」 「孤是个仁慈心软的人,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温向景唇边的弧度状似温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这话说得可笑至极,温玹却只是略微动了动唇,没作声。 「今日,孤本该和往常一样勤于政务,但为了你再次将事情推了,目的便是想最后再与你好好聊上一次,也算是彻底道别。」温向景手掌悠闲地搭在圈椅扶手上,像个已经掌控了全局的操控者。 温玹眼底露出了几分怀疑,眉间皱了起来,「你今日,不是本该去和虞阳谈判?」 温向景眼神凉飕飕地笑了笑,没答话。 「……你把虞阳也设计进来了?」 温玹想不明白,指尖攥得更紧了些,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敢……」 除非是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否则温向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戏弄虞阳?倘若闵韶发现他人在东靖,定会动怒,但温向景现在根本毫不在意,甚至是无所畏惧…… 简直太奇怪了。 「你倒是很关心虞阳。」温向景只是道,「命都快没了,假若还有闲心,不妨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要杀你么?」 温玹没作声。 守在周围的侍卫很多,一身黑衣劲装,腰侧佩着刀,面色冷硬得如同石塑一般,将气氛压迫得很紧,让人十分不舒服。 这些人都是温向景手下的亲信,他丝毫不避讳,见温玹不出声,也不恼,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盏热茶,却放到了温玹手里,「此事说来话长,孤今日有的是时间,便与你仔细聊聊。」 他放松的坐在圈椅上,也不管温玹是何表情,自顾自的回忆起来。 「话要从多年前说起了。当年,在你尚未出生时,朝中曾出现过一位有能之士,深得父君宠信,他虽生来灵力微弱,却博闻多识,能言善辩,上至父君,下至文武百臣,无不对他敬重。」 「但,此人并非生于东靖,而是三年前,惨遭灭亡的炀国。那个时候,炀国的实力还不弱,此人生于贵胄之家,但因资质不足,未能继承家主之位。」 「不知你可曾听说,炀国那座传承上百年的国师府。据传言所说,凡是有其血脉者,无论资质高低,灵性都强于平常人数倍,善于占星卜卦,推演来运。」 「此人便是当中之一。」 温向景淡淡继续道:「只不过,他虽然深得圣宠,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言资质不足,所以从不替父君占卜国祚要事,虽已年逾四十岁,却为人端正秉直,极少为功名利禄遮眼,看其品性,称得上是仙风傲骨。」 「当年父君很喜欢向他问运,但问的多是一些琐事。」温向景抬眸看着他道,「包括你的母亲,楚姬,便是当年父君根据此人的占卜,顺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寻来的。」 「……」 温向景指尖缓缓轻点着扶手,继续回忆道:「在孤三岁那年,他受父君旨意,做了孤和温衡的老师,教我们二人念书识字,称得上是孤的授业恩师。只可惜,他身体并不好,据说是家中血脉遗传所致,容易体弱早亡,在我八岁、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便驾鹤仙逝了。」 「但是。」温向景看着他道,「孤总觉得,恩师的死,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温玹微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意思?」 温向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道:「孤的母后,也就是当年的君后,你应该从未见过她吧?」 温玹没答话,温向景又自顾自地思忖道:「她心性善良,但因为出身贵胄之家,自小薰陶,心里始终放不下『名利』二字。」 「所以在孤出生以后,她为了替孤除清前路,双手染血无数,欠下过不少怨债。这一点,她从不在孤面前避讳,孤也始终都是知道的。」 「当年母后坠河而亡,在她死之前,宫中曾出过两桩大事,一是恩师之死,二便是楚姬之死。」 「孤之所以将这三件事联繫在一处,你可知是为什么?」 温向景似乎并没有等他开口的意思,自问自答道:「楚姬有孕的那一年,恩师曾说过『天纵奇才』四个字,指的便是她腹中的你。母妃生性多疑,听说此事后,便将这四个字想到了君位上,她害怕夜长梦多,便想叫你胎死腹中,永绝后患。但没想到,你的母亲楚姬也是位不简单的人物,整整六个月的安胎药,她不知从哪察觉了异样,一口也没喝。」
第183页 「直到楚姬顺利生下你的那一日,母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彻底动怒了,将火气全部倾泄在了孤身上。」 「孤知道,母后的自尊心远胜于旁人,因此脾气很大,发怒起来很吓人,但在她心里,孤是最重要的。所以孤并不怪她,反倒一心想要讨好她,让她高兴。」 温向景语气平淡地道。 「于是,在你出生的那一日,孤亲自动手,将楚姬杀了。」 「……」 温玹虽早就从温衡口中得知了此事,可如今听见温向景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的愕然。 他眼瞳微颤,手指愈发攥紧了,沉了沉眸,抿着唇一语不发。 温向景略带着笑,有些森然的看着他,「你一定很好奇,孤当时为什么只杀了楚姬,却没有杀你。」 「孤说过,你那位母亲不简单,她很聪明。孤潜进去的那天晚上,发现她虚弱得根本下不了床榻,却把刚出生不久的你锁在了偏房里。」 「孤进不去偏房,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她杀了。」 殿中一时很静,数名侍卫立在一旁,那么多双耳朵听着,温向景却说得无比坦然。 温玹手指骨节渐渐青白,只觉得自己指尖在略微发颤,手里那只茶盏都端不稳了。 他强压着喉咙里的颤声:「你那时……才八岁。」 「可我那时已经明白知恩图报。」温向景道,「我的母后有恩于我,为了讨她欢心,杀死区区一个楚姬,不值得吗?」 温玹喉间哑然,胸腔里涌上来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悔恨,眼眶微红的盯着他。 「孤还没有说完。」温向景指尖轻敲着扶手,又道,「当年被恩师评价的子嗣不止你一个,恩师心地善良,怕父君对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产生偏见,所以从来只有褒奖。虽然只有短短几字,却让父君十分满意。而对于我和温衡这样已经懂事的孩子,他便不多置评。」 「却不曾想,因此招来了我母后对那些孩子的怨恨。」 「这也是为何,父君膝下的儿子如今只剩了我们三人的原因。」温向景淡淡道。 如同被重重锤了一下,温玹眸中只剩下震愕。 他从未想过,原来当年他那些早夭的兄长们,也都是死于君后之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疯魔的女人,在温向景眼里却充满了温和慈爱,仿佛做什么都是值得被理解原谅的。 温向景起了身,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皱,神情若无其事,像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又道:「所以我才说,恩师极可能不是病死的,而是我母后再也忍受不了,设计将他杀死的。所以……现在你可明白了吗?」温向景抬眸看着他,冷笑道,「我为何非要杀你不可?」 「若是没有你,我的恩师便可能不会死,母后也不至于受父君责骂,跳河自尽。」 「那是孤幼时最喜爱的两个人,若你那时没有出生,而是早早的胎死腹中,我母后又哪来那么多怨恨,哪来那么多杀念?若你没有所谓的天纵之资,我母后又岂会心生误解?若你不活着,东靖宫中,又何来这么多恩怨是非?」 「说到底……他们的死,都是因你而起罢了。」 折射的寒光闪过温玹的眼眸,他抬起眼,看见温向景从袖中拿出了匕首,那双眼怜悯中又可见杀意,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温和。 「这么多年以来,孤始终忍着,看在你是孤的弟弟的份上,也曾想过你是不是无辜的。可每当午夜梦回,梦到母后时,孤终究还是难以说服自己。」 「她说的一点不错……你生下来便是个罪过,是孤太仁慈了,对不起母后和恩师……」 「温谨央……」 他盯着温玹,从唇缝中冷冷挤出几个字。 「你不该活到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23 15:29:41~2020-03-24 20:2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逼宫 锐刃泛着凛凛寒光,携着破空之声,勐地刺过来。 近乎就在一瞬之间,温玹侧身避过,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滚了一圈,与温向景拉开距离,拔出长剑,铮然挡住了横噼而来的刀刃。 四周的侍卫反应极快,寒刀纷纷出鞘。 温向景毫不留情道:「给孤按住他。」 数名侍卫近乎将温玹包围起来,他身上药性发作,四肢百骸俱是软的,根本使不出灵力,只能靠着身法勉强躲避二三。 刀刃朝着要害部位横砍过来,好在温玹挡得及时,噗呲一声划破皮肤,鲜血绽开,只在手臂上砍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轻嘶了一声,后掠了数尺,紧退到柜子跟前,目光紧盯着敌人,手指在背后暗暗拉开了抽屉。 在侍卫追上前的瞬间,勐然甩出一只暗器匣! 数只暗箭嗖嗖飞去! 侍卫措手不及,慌忙格挡,一时间乱了阵脚。 温玹趁此机会,白袍飞掠,纵身跃上了房梁。 温向景此时才发现,他将温玹带回熟悉的寝殿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见温玹反握住剑柄,用剑的另一端狠狠往樑柱上一凿,柱上顿时凹下去四四方方的一块,机关勐然开启。
第184页 屋顶某处瞬间挪动了,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竟是在屋顶开了个洞。 天纵之资就是天纵之资,即便中了毒,身法也比旁人轻快数倍。温向景脸色微变,顿时愠怒了,拂袖道:「都愣着干什么,抓住他!」 温玹动作很快,不知哪来的力气还能爬上去,等到侍卫跃上房梁的时候,他半个身子已经在洞外面了。 但不等他逃出去,忽然听见底下彭地一声响,像是殿门被人踢开了。 紧接着一道清朗严厉的声音传过来:「都给我住手!」 温玹正努力往外爬,闻声低头顺着看过去,正看见忽然闯进来的温衡,以及…… 「萧成简?!」 温玹正一惊,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手臂上的力气忽然支撑不住了,徒然一松,惊叫了声,整个人摔下去,不偏不倚砸在了下面的侍卫身上。 两个人从房梁直直掉下去,底下的侍卫被当成了肉垫,险些被砸成饼子,温玹情急之下还拽住了人家的衣角,顺手扯碎一块衣料来。 「哎呦,祖宗哎。」萧成简一脸不忍直视的神情,啧啧了好几声,抖了抖衣袖,慢悠悠地过去扶他起来,顺便掏出解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你们怎么……」温玹借着他的手站起来。 温向景神色已经冷了,他正对着殿门,看到殿外的石阶下铠甲银光,站了排排的士兵,将整座殿围了起来。 他冷笑了声,目光在突然出现的二人身上巡视,最后直勾勾的定在了温衡脸上,眯眸道:「你们这是何意?」 温衡却只是看向温玹,眉间皱着很深的沟壑,急促道:「谨央,我们能拖延的时间不多,赶紧动手,再迟就晚了!」 温玹一怔。 萧成简在一旁捅了他两下,催道:「愣着干什么啊,机会就在眼前了,那是杀你娘的仇人,还不赶紧去!」 面前那些侍卫已经刷刷列阵,誓死护主,挡在了温向景面前,冽冽寒刀对着温玹。 温玹这才意识到,温衡和萧成简已经联手了,这般境况之下,已然是在逼宫。 宫中的巡护兵反应很快,温玹听见浩浩铁靴的声音隔着很远传过来,兵甲声铮铮沉重,远比温衡带来的兵卒多了数倍,沉重而急促,快速地朝整座宫殿逼近。 他听着那声音,便知如今没有退路可选了。 温衡和萧成简乃是擅自而为,希望全担在他身上,假若他现在犹豫,且不论什么新仇旧恨的,单是温衡和萧成简就会被拖累。 但换一种角度考虑,温向景若是一死,朝局一时难以把控,朝纲大乱,整座朝堂的淤泥都会从池底翻涌上来,若是镇压不住,东靖势必要陷入僵局。 私情和大局,他只能选择其一。 温玹没有时间迟疑,握紧手中的剑柄,朝那些围护得密不透风的侍卫杀过去。 与此同时,温衡也拔了剑,想以最快的速度替他冲破重重围困。 殿内灵流肆意激撞,冷剑寒刀碰出火花,温玹刚服过解药,还没完全脱离药性的桎梏,动作仍有些迟缓,只得将体内的能用的灵力提到了极限,竭尽全力,目标始终定在最里处的温向景身上。 裹挟着灵流的剑带着凛凛寒气,周围的侍卫已经倒下了不少,长刃上沾着淋漓的血,随着挥动喷溅出数尺远。 外面的铁甲声越逼越近了,殿外兵戈交碰,铿锵刺耳。 温衡带来的兵卒为数不多,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不过多时,便听见萧成简急迫地喊了句: 「温玹,他们进来了!」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地,温玹便清晰地听到外面的铁甲声已经彻底冲破了阻碍。 沉重的铁靴踏上石阶,震耳欲聋,疾快地闯入殿中,转眼之间,无数尖锐的兵戈刺来,瞬息逼近了他背后。 转身之间,锐刺噗嚓划破了衣料,近乎就在同时,温玹终于接近了目标,一把抓住温向景的手臂,冷剑横在他脖颈上。 「都别动!」 话音刚落,数把直指眼前的锐刺停了下来,映在那双冷冽的桃花眼里。 只差咫尺分毫。 冷汗微不可查的顺着额角滑下来,温玹强忍着没让指尖发颤,紧紧握着剑柄,眸中浸满了杀意,衣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湿透了。 血水顺着剑身一滴一滴的落下,温玹手中的剑越逼越紧,锋刃抵着温向景的脖颈,眼看就要割破了。 温向景必须得死。 但不能是现在。 「退后。」 温玹声音低沉,紧盯着面前与他对峙的兵甲士卒。 见他们面面相觑,一动不动,他剑刃又逼近了几分,划破温向景的脖颈,渗出几滴血来,怒呵道:「退后!」 「温谨央……!」局面一时间扭转,温向景面色难看至极,被剑刃胁迫着,微抬着头。 他袖中的手微微发抖,脸庞甚至有些扭曲了,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亦或者两者都有,僵持半晌,到底一声命令也没说出口。 那些士兵迫不得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君被砍死,只得后退。 气氛令人窒息得犹如溺水,整个殿中只剩下兵甲碰擦声、挪动声,和沉重的唿吸。 士兵缓缓后退,一步步挪出了大殿,可前来救驾的士兵实在太多了,从门内放眼望处,已经密密麻麻列阵布满了整个宫道,皆是温向景的人。
第185页 温衡和萧成简在他背后,呈三角阵状掩护着,温玹走到殿门口就不走了,剑刃仍抵着温向景的脖子,对他道:「叫外面的人全都退下。」 「温玹,别得寸进尺。」温向景阴阴地低声道。 温玹重复道:「不想死,就让他们退下。」 温向景咬牙道:「你可想清了,若是孤死了,你们也活不成。」 「笑话。」温玹冷笑道,「宗室的正统血脉除了你,其余的两个都在这里,你一死,继承君位的不是我就是温衡,活不成的只有你罢了!」 「……」 温向景狠剜了他一眼,眼眸里浸了血似的猩红,温玹也不示弱,就紧盯着与他对峙。 温向景嘴唇微动,似是不甘地忍了又忍,手背攥得起了青筋,过去好半晌,终于强忍下愤怒,朝殿外的士兵挤出两个字: 「退下!」 …… 原本的同室操戈变成了祸乱逼宫,事情彻底闹大了。 好在温衡在宫中的根基不浅,提早在宫外安排了人手接应,几人挟持着温向景,顺利出了宫。 但这样也躲不了多久,唯一的办法,便是早些逼温向景交出君权。 温衡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温玹才知道,原来温衡从离开虞阳的那日起便已经在暗中筹划了,他来到东靖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萧成简救出来,顺便动用两人全部的势力谋划逼宫一事。 但温衡出此一策也并非是单纯的为了救他,简而言之,是想放手一搏。 一旦温向景死了,他以后便再也不必隐忍,尽可以留在东靖。 并且若能扶持温玹上位,对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好处。总归诚如温玹所言,东靖的宗室中,除了温向景便只有他们两个有权继承。 他信得过温玹的人品,所以只要温向景一死,东靖之中便不再有威胁。安安稳稳的度日,总比忌惮警惕的要好。 但温玹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这是胡说什么?」 他很惊讶,万没料到温衡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扶持我上位?」 旁边的萧成简正在替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绷带一拉,变着花的打了个蝴蝶结,闻言不禁嘲笑了声,瞥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做一国之君不好吗?」 马车行驶过坑洼不平的石道,车轱辘碾过路面上的碎石块,颠簸作响,整个车身都摇摇晃晃的。 「可我没这打算。」温玹道。 「为何?」温衡也有和萧成简相同的疑问。 「我从来没这么想做过国君,况且,那个位置也不是非我不可。」温玹看了眼温衡。 「……在此之前,我本以为你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温衡道,「毕竟以你的天资与才智,应该不会甘居人下。」 温玹很诚恳的答道:「二哥想多了。」 若他不甘居于人下,又何必这么淡名远利的为温向景忙活这么多年。 他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既然是谁策划的逼宫,谁便该去坐那个位置,如此才顺理成章。」 温衡:「……」 如此谦让,知道的是在让王位,不知道还以为是在让梨。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温玹看向了一旁。 马车内宽敞,正好容下温向景躺在另一侧,为了方便挟持,温玹已经直接将他弄晕了。 问道:「你们可有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衡道:「放心,只要有温向景在手里,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办法。」 「那就好。」温玹顿了顿,又道,「但还有件事……我在被绑来之前,温向景原本不应该约好了和虞阳谈判吗?虞阳那边为何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动静?」 萧成简略微沉吟了下,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虞阳的队伍在途中遇上了山崩,你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绑来的,之后闵应寒好像遇见了什么人,直接抛下队伍,追到浮荒之巅去了。」 「哪里?!」温玹心口骤然一紧。 「浮荒之巅。」萧成简重复了一遍,又思忖着补充道,「听说今日还是各宗集聚的日子,也不知他干什么去了。」 「停车!」 温玹蓦地意识到不对劲,朝车外喊了声,起身掀开车帘便要跳下去,被萧成简一把拽住了。 「诶!干什么去?」 萧成简企图把他揪回来,温玹却极其灵活地躲开了,转眼便跳到了车下,转过身朝他们喊道:「有急事,东靖这边你们先去,我不久便回来。」 说罢也不顾萧成简怎么喊他,直接便走了。 …… 锁灵塔内。 闵韶循着那声音,一直沿着狭窄的石道走到深处,一转角,视野徒然开阔。 眼前的石室极其通彻敞阔,一眼看不到边际,壁上只有几盏烛火隐映出光亮,全靠地面上的阵光散发出光芒,将整间石室映得极亮,同时,却又可见几分黑气。 那阵符仿佛是被刻上去的,幽幽亮亮,散发着诡异又熟悉的光芒。 在石室的中央,遥遥托起一座四方玉砌的高台,层层玉阶之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铜鼎,当中猩红滚沸,不断有火星溅出来,接连落在玉台上,发出刺啦灼烧的声响。 在巨阵的边缘,有一圈刻意扩充出来的小阵,阵光盈盈,围绕着阵法散布,源源不断的汲取着灵力。
第186页 在每个阵法中央,皆躺着一个人。 闵韶这才知道,浮荒之巅中那些失踪的人都到了何处。 难以想像,这样一个望不见边际的庞然巨阵,要耗费多少心血和灵力才能造出来。 在铜鼎之下,有个人身着幽暗的衣袍,被猩红色映得有些诡谲,面上一张银黑色面具,微仰着头,注视着沸腾的铜鼎。 闵韶神色沉冷得如结了霜,握紧剑柄,缓缓走近几步。 那人却好似无意理会,只是仰着头,自顾自地那样看着。 闵韶走到阵法的边缘,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那些被困在阵中的人已经一个个的失去了意识,分明睁着双眼,却空洞无神,身体的灵力正被逐渐的汲取吸干,融入阵法之中。 那阵底下有几近透明的细线连在他们体内。 和当初李如期中招的阵法很像,但效用是恰好相反的。 「他们不会死。」 那人侧对着闵韶,并未看过来,淡淡地开了口。 他嗓音清朗,却有种令闵韶悚然的熟悉感。 「我的试验已经成功了……」 他道:「他们,都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24 20:26:21~2020-03-25 19: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青烟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师尊 那声音实在太耳熟了。 闵韶甚至蓦地眼瞳发颤,难以置信。 那人却不紧不慢,毫无察觉似的,嗓音低缓地继续开口:「这么多年来,我苦心孤诣,不惜耗费寿元,颠倒轮迴,终于得以走到这一天。」 「等过了今日……」他缓缓转过身来,纤长苍白的手指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摘下,彻底露出那双偏执冷酷的眼眸,「世人,将奉我为神。」 面具彻底摘下的那一刻,闵韶看见他隐藏在背后的那张脸,心头勐颤,只觉得脚底瞬间麻木了,喉结攒动着,眼睁睁盯着那张脸。 他嗓音近乎低哑了,微颤的发出一句质疑: 「师尊……?」 立在高台之上的男人,幽袍叠盪,长身而立,容颜已经凝驻了百余年。 清俊的面容中,仍可见不相违和的洒脱与执傲,分明是张熟悉的脸,眼眸里却有着陌生至极的阴冷与偏执,面色苍白,犹如蛰伏着一只毒蝎。 熔火幽映下,他泛白的唇咧了咧,像极了疯魔至病入膏肓的人。 ——正是消失已久的太玄老祖。 「果不其然,寒儿,你终究还是嫩了。」他看着闵韶,不知为何,连声音都已经虚弱至极,却仍是幽幽地笑。 轻嘆道:「即便往復两世,你也到底没能摆脱我给你的宿命……」 地上那些人的唿吸犹在,但肤质却隐约黑化,犹如从肌肤底下渗透上来的一般。 闵韶能感知到,那阵法与之前血窟洞中的极其相似,是种从未见过的邪阵,若是不出意外,必定与魔道有关,那些黑色便是正在由灵气变异的魔气。 他看着眼前庞大的阵法,震愕过后,竟蓦地生出股颓然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竟然会是他的师尊。 太玄老祖名扬天下,当年修真界动盪之时,因曾与魔道一战彻底名镇四方,又凭藉着独创的无情道,将修为臻至化境。世人将他奉为修真界第一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天资与修为,更是因为他的品性与才情。 世人仰慕他,钦羡他,对他的传闻不仅是关于他触类旁通、无所不晓的才智,更有一朝功名远扬,半生洒脱豪情的气魄。 相比起那些同样名震四海的高门宗师、簪缨贵胄,太玄老祖的名声在旁人心里似乎总要高洁那么一些。他不问权势利禄,偏居山水一隅,自那一场大战之后,便彻底隐居于世,踪迹难寻,多少贵胄豪杰捧着金银宝器都难求一见。 这世上仙风道骨是他,风光霁月是他,心傲不羁亦是他。 而相比起那些不曾相识的人,闵韶对他还要多上几分亲近。 那一年太玄老祖向四海传音,称要于天隐山开闢山门,招收贤徒于座下,为他养老送终。前来拜师的人乌泱泱在山下拥了一大群,从山门到山脚,日出到日暮,昼夜不歇的拥堵,最后却只被挑走了两个。 对于闵韶来说,他对师尊的敬慕不亚于任何人。 师尊对他有知遇之恩,授道之恩,更有救命之恩,甚至还在他缺乏关爱的童年里给了他亲情,是他一辈子也偿还不完的。 在这一点上有同样想法的甚至不止是他。 还有温玹。 温玹儿时过得比他要悽苦,闵韶那时好歹有个嫡长子之名,锦衣玉食,吃穿不愁,除了数月见不到母妃一次,父君又极其偏执严苛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温玹小时候过得很悲惨,所以闵韶十分清楚师尊在他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那时的师尊在他们眼中仁慈、宽善,甚至有长辈对待孩子的溺爱。 所以假若有朝一日,温玹发了真相,知道连他的师尊都是假的…… 闵韶很难想像温玹心里该有多疼。 「为什么……」闵韶抬起眸,纠杂深涌地看向那个人。
第187页 沉声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太玄老祖似是笑了下,像极了以往慈爱纵容的模样,面容依旧清逸俊朗,却在如今的境况下偏多了几分邪佞。 「我不是说过了吗?傻孩子……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救世。」 「如今大局已定,只要再加上我们两个,世人皆可活命。」 「……」 他眼眸微瞥,轻轻看向那铜鼎。 「你可知道,这里面炼的是什么?」 「是魔灵。」他自问自答道。 「我寻了几个不错的魂魄来炼成主魔,以其为牢,蕴育出的魔气无穷无尽,一旦铜鼎破碎,世人皆会成魔,自此以后,将永世长活。」 太玄老祖看向地上的那些人,眸中闪着执拗的光。 「这些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同被惊雷噼中,闵韶这才明白他所谓的救世,竟是让世人入魔,从此得以长生不老! 真是疯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与人缠斗过,太玄老祖好似受了伤,忽地拧起眉极重地咳了几声,连肩膀都在发颤,抬起手,用拇指抹掉了唇角的血迹。 但他好似半点也不介意闵韶看到,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眉间舒展开,嗓音比方才更虚弱喑哑了些,无事发生似的,又继续道:「只不过……这个铜鼎还尚未彻底完成,只有依靠阵法才可维持。想让世人入魔的话,还差了两样东西。」 他眼眸看向闵韶,说出一句近乎癫狂的话:「就是你我的魂魄。」 闵韶紧盯着他,暗暗将剑握紧了。 太玄老祖却不紧不忙,因为受了伤,说话有些缓慢,望着那铜鼎淡淡道:「常人也许无法想像,我这辈子为了让世人再也不见生离死别,倾注了多少心血。我修成无情道,得以成魔永生,却无法让旁人也和我一样……就连你的天资,最后到底也叫我失望了。」 闵韶眸色微变,「无情道……乃是魔道?」 「正是。」太玄老祖谈及此,神色露出些惘然,略微嘆了声,「只可惜,你当年只踏入了半脚,连无情道的门都未入,辜负了为师的期望。」他转眸道,「倘若你早些听我的话,将温玹杀了,也不至于忍受这么多年的反噬之苦,更不会在上一世拖累于我。你若是早些顺了我的意成魔,又何至于拖到今日呢?」 「……」闵韶没有理会他那些话,眸底渐渐染上厉色,低哑道,「所以这两世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就连收我和温玹为徒,也是你的预谋?」 太玄老祖没有说话,只是淡漠的微挑了下唇,默认了。 的确,从上一世许多人的死,再到闵韶和温玹的重生,都是太玄老祖一手造成的。 那是他谋划了一生,将近百年的心血。 太玄老祖也曾是个魔修,只是他掩藏得比他人要好,在明面上归属正派,实则暗修魔道。魔道的道法偏激,看似比仙道要好修得多,可真正能得道的人却甚少。 大约是从仙道正式对魔道发起诛杀的那时起,太玄老祖便知魔道已前路无望,索性便卧薪尝胆,做了仙道中领头的那个人,带着无数正派弟子,诛杀道友,将魔道彻底消灭殆尽。 但他如今的举动并非是报復,而是真的从心底里崇尚魔道。 他认为世人愚钝,无法勘破魔道精髓,于是借着大战独揽下所有的魔道书册,藏于浮荒之巅,暗中钻研无情道。后来他凭藉得天独厚的资质,当真成了魔,得以永生不老,却秉着让世人皆可长生的信念,布下这个耗费近百年的局。 单是这一世,血窟洞的邪阵、万相楼的火灾、灵山道的事故、祭塔大典上尧国的献礼,以及锁灵塔的三次异动……甚至就连炀国的灭亡,都是他间接造成的。 想要炼成主魔并不容易,所以他设了一个很大的局,大到闵韶整整两世都没看清他的面目。 闵韶这才知道,他的师尊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 他兀地觉得可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最敬重仰慕的师尊,竟然是毁了他和温玹两世的人…… 「所以,你与浮荒之巅的先祖,根本就是同一个,对么?」闵韶一步一步地向高台走过去,眼眸紧盯着他,剑尖拖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你利用我,利用温玹,利用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让世人入魔?这就是你所谓的救世救人?」 「是。」太玄老祖笑了笑,眼底凉飕飕的,「但我利用的不止是你们……」 「还有我自己。」 他森森地道。 「我说了,这铜鼎尚未完成,当中已经有了四只主魔,只差了你和我的魂魄。但我本身就已成魔,无需再炼,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只剩你了。」 「寒儿……」太玄老祖手中化出长剑来,焰色的灵流从掌心淌至剑身。 幽冷地笑道:「你可有信心,打得过为师吗?」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jpg 其实关于师尊是boss的伏笔确实不多,而且比较隐晦,第一个是在55章回忆杀的时候,师尊自言自语的几句话,第二是在59章,流鱼在boss刚走后正好掉下来,第三就是温玹前世打破的煞灵结界就在天隐山下,天隐山是只有闵韶温玹和师尊三个人住的地方,平时不会有其他人去。 师尊才是真的最强扫地僧,修为和天资都比闵韶要高,可惜没用在正道上……
第188页 感谢在2020-03-25 19:52:57~2020-03-28 19: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我要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解救 闵韶与他同在天隐山上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清楚他的修为深至几何。 太玄老祖因修了无情道——或者说是修炼成魔,修为已经远远高于世间的任何人,世上早就没有哪个人能制住他,否则今日浮荒之巅聚集的这么多宗师豪杰,也不会全军覆没在这里。 即便太玄老祖已经虚弱至极,闵韶也没有把握能与他抗衡。 或者说,事已至此,若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够破解……那便不是太玄老祖了。 可眼下闵韶不得不战。 他眉峰低压抬了起剑,掌心向剑中灌注灵流,焰色霎时激迸起来,剑尖毫不留情,直指向他昔日的师尊。 太玄老祖见状,蓦地放声大笑起来,眸中闪烁着阴翳的色泽,「不愧是为师选中的人……既然你对我下得了手,不知对他们又如何?」 话音落地,只见四周无数阵法兀地泛亮,泠光乍现,躺在地上那些失去意识却睁着眼的人瞬间起了身! 眼睛里恢復了些许光泽,不似方才那么空洞,却也没有理智。 他们背后繫着一根根透明的灵线,从阵眼穿入背部,犹如一个个的提线木偶,从四面八方向闵韶拥来。 紧接着,太玄老祖衣袍一掠,蓦地退至边缘暗处,方才显然只是唬他的,并没有对战的打算,而是想拿傀儡来逼他。 闵韶一惊,竟顿时无从下手了。 「他们只是暂时被我控制了,神智都还清醒着呢。」太玄老祖在旁看戏一般,幽森森地提醒道,「千万莫要伤了他们,否则待他们脱离了掌控,可就要找你算帐啦。」 闵韶的确不敢伤他们,这些人毕竟都是各宗不可或缺的顶梁,又是名门正派,一旦失手可是大事。 他心中紧绷,眼前寒光一闪,已然有剑勐地刺来。这些人虽被控制了,但身手不减,闵韶侧身堪堪避过,紧接着又有数不尽的寒刃朝他而来。 躲闪之间,又听太玄老祖声音幽幽地道:「心慈手软乃是大忌,你不杀他们,自己便要死。何况你可忘了,当年在天隐山下杀死温玹的人都有谁?难道,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 「……」 「还是说……」 他忽地冷笑了声。 「你想入你的心魔境看一看,他当初究竟是如何死的?」 面前的刀剑步步紧逼,时刻朝着要害刺来,闵韶没有理会他,很快便退了数丈远,越来越靠近背后的高台。 高台上的铜鼎乃是整个巨阵的阵心,如果他没猜错,那里面炼的便是无数人的魂魄与灵气,太玄老祖现在是想把他往高台上逼,一旦他掉进去,便会跟当初的李如期一样,被困在心魔境里。 加上锁灵塔乃是煞气集聚的所在,心魔与煞气结合之下,想逃出来怕是难了…… 刀光剑影从眼前划过,面对着这些人,闵韶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只是可惜了这一世,他跟温玹…… 脑海中低沉的思绪一掠而过,闵韶紧闭上眸,催动负渊。灵剑携着强劲的灵流,倏然擦过众人的身侧,赤光灼腾如流曳的燕尾! 闵韶竟在这关键时候,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决断,将武器脱离了身侧。 只见负渊在他的控制下飞向边缘的小阵,铮然一声,剑尖勐地朝阵眼刺下去! 阵法瞬间毁坏,牵在某个人身上的细线瞬间崩断了,一人得救。 紧接着负渊并未停下来,接连又向其余的阵眼刺去。 太玄老祖只是在暗处看着,不知是因为负了伤没有能力阻止,还是根本不在意那些傀儡,见状,只是冷冷地笑了声。 他知道,闵韶这一举动已经是放弃了抵抗,但仍在危难之际拖延一点时间,将那些无关的人救下来。 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心魔与修魔两者虽都称为魔,可本质却截然不同,修炼成魔与修仙一样,是遵循规律渐长渐进,修成之后有益而无害,可一旦入了心魔,那就是灵流暴走,神智全失,人便算是废了。 就如同当年的温玹,只因为承受了高强度的煞气就入了魔。而闵韶不同,他一旦入了境,面临的就将是心魔、煞气,还有自身携带的无情道反噬。 就算他有再好的耐力,能承受一日,两日,三日……却不可能承受得更久了。 他早晚会入魔的。 所以即便这些人现在解脱了,等到闵韶入了魔,锁灵塔内的魔气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扩散,无休无止,直到整个修真界溢满魔气。 世人要么入魔,要么死。 结局都是一样的。 负渊动作很快,丝线一断,被控制的众人瞬间解脱了,眼中恢復了清明,很快认清了眼前的状况。有人去帮着破坏阵法,也有人站在闵韶身侧,替他承担一些攻击。 场面顿时更乱了。 繁复的巨阵仍在运转,光影层叠,刀剑碰击声萦绕在整个空阔的暗室,不断迴荡,刺耳至极。 有浮荒之巅的长老清醒过来,似是悲绝又似难以置信,看向暗中那人:「先祖!!」
第189页 「快杀了他!杀了他!」 有人在纷乱中大声唿喊道。 「浮荒之巅的先祖疯了!他要让世人入魔,还把我们所有人变成傀儡,大家快杀了他,快啊!再不下手就迟了!」 「浮荒之巅的先祖就是太玄老祖,方才我们那么多人都敌不过他,怎么杀?谁去杀?!」 「他负了重伤,所有人一起上!!」 清醒的人越来越多,傀儡已经成了少数,形势一时间扭转,愤慨声浩大,矛头齐齐指向了罪魁祸首的太玄老祖。 可太玄老祖只是勾了勾唇,露出一丝讽刺。 「你们当真有自信,打得过我吗?」 「我负伤,不过是因为当年强行开启重生阵,损失了寿元,今日又透支修为,启动大阵。可即便如此,对付一群蝼蚁也绰绰有余,否则你们难道还以为,我负伤是因为你们吗?」 那些人不听,持了剑便冲上前去。 太玄老祖毫不费力,面前一座极其复杂的结界倏地拔地而起,当中魔气丰沛,隐隐可见流光淌动,还暗藏着灵流勾勒出的阵法。有人朝着那结界直噼过去,却是轰然一声炸开,地面震颤,滚滚黑气直窜上天,连带着周围数人当场身亡。 成魔者与一般的修士境界截然不同,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法力,相比之下,根本就是被碾压! 后面的人一时不敢再上前了。 太玄老祖不慌不忙的站在结界当中,身形玉立,青丝与衣袍被骤风掀吹起来,「魔道在你们心中,便是如此不堪吗?我费尽苦心,不惜以自己的命换世人长生不死,你们却如此不知好歹……」他神色微冷,不知是骂还是嘆,「真是蠢钝至极。」 「也好,既然你们如此不甘心,我不妨给你们指条明路吧……」他凉丝丝的目光一转,忽地定在了闵韶身上,令人极不舒服。 淡淡地笑起来:「只要他一死,这最后一只主魔就炼不成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若能杀了他,便算我功亏一篑,如何?」 众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 他抬起手,目光可笑至极的看向闵韶,仿佛嘲讽。 「诸位,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28 19:48:36~2020-03-29 23: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启阵 众人闻言俱是顿住了,没有人敢再靠近结界,但也没有谁会蠢到会立刻听信敌人的话。 仔细想来,他说得也没错,方才太玄老祖和闵韶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眼下闵韶的确是个关键,只要他一死,这铜鼎至少在短时间内就炼不成了,如此一来大家不就有时间破解巨阵了吗? 「别、别被骗了!」 这时有人忽然发话,高喊道。 「他怎么可能如此好心?这里面一定有诈,不要听信!」 又有人道:「……就是,何况刚才虞阳国君救了我们,我等都是正道之人,怎能恩将仇报?」 众人相互看了看。 「但……」也有人开始犹豫了,忽然提起大家险些遗漏的一点,「你们刚才没听见吗?无情道乃是魔道,即便虞阳国君暂时没修成魔,可谁又清楚他达到何种境地了?」 「魔修本来就该除,杀了他,不也是替天行道……」 这话一出,没有人应和他,却也没有人反对。 场面竟倏然沉默了些。 没错。 从百年前起,魔道便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修魔道者偏执激进、作恶多端,无论史书载册还是经口传言,都知道魔修罪该万死,尤其是对于在场的这些各宗宗主、长老而言,维持正道是他们的责任所在,修真界绝不能容下任何一个魔修! 什么救命之恩、恩将仇报……现在世道都要大乱了,那点恩情又算得了什么,谁还在意?况且,眼下太玄老祖那边根本无从下手,上去无疑是送命,唯一的办法,还真的只能从闵韶这里入手。 短短几息之内,闵韶能感觉到有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既然杀不死太玄老祖,那区区一个虞阳国君,这么多人难道也压制不住吗? 有人想到这里,已经暗暗转过身来,手里的剑有些按捺不住了。 「虞阳君上。」人群里有人开了口,声音有些愧疚道,「我等知道你是个善人,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当是为了整个修真界的安危考虑,你不妨……动手自裁吧,我们不想伤你。」 闵韶眸色蓦地阴暗沉敛下来,眉间皱起了些许沟壑,没作声。 周围没有人替他说话,半晌,又不知是谁藏在人群中开了口:「君上,若是……有何未尽之言,我等也可代为传达,现在形势紧迫,已经不能再犹豫了。」 众人三三两两的开始动摇了,一面时刻忌惮着太玄老祖,一面又规劝闵韶趁早自裁,气氛紧肃怪异起来。 只听结界中传来声音,太玄老祖笑得狂妄又放纵,目光仿佛怜悯的看着闵韶,清朗俊秀的脸上有种不相符的邪佞。 结界徒然破碎,他缓缓张开了手臂,从里面缓步走出来,嗓音清淡:「你瞧,为师说得半点没错。」 「世人皆愚钝,他们根本分不清善恶,只认对自己有益的,唯有大善大义之人,才懂得生灵蒙昧之可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见之虽如蝼蚁,却犹有怜心……」
第190页 「寒儿,为师自你幼时便告诉你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却也教过你以德报怨。人心丑恶,为师活了百余年岂会不知?但清于人者,如遗世独立,生来便当救世人于腐朽。他们如此待你,而你却捨身换他们长生……如此,难道不好吗?」 太玄老祖说着,已经一步步地走到了闵韶面前,循循善诱的口吻一如从前。 他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退散,让出一条道来,戒备谨慎地盯着那如同疯魔了的人。 「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人披光于尘,为民而生,为民而死。为师不愿见人间疾苦,正如你方才也愿意捨身取义,救他们于水火一样。」 他站定在那里,将手伸过来,忽地森然一笑。 「即是如此,随为师一起葬入铜鼎……不是甚好!」 他最后一句话如淬了毒般,话音落地,四周罡风骤然掀起! 冽风唿唿咆哮,青丝衣袍胡乱翻飞,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下意识的抬起衣袖抵挡。一瞬之间,脚下的巨阵徒然变了颜色,幽亮森然的阵符开始疾速旋转起来,无数灵流纵横交织,游鱼般混乱无章,飞快窜动。 众人眼花缭乱,就在这时,魔气从阵中腾然冒出,顿时惊起一阵颤慄的骇然来, 「啊!这、这是!!」 闵韶勐然意识到,方才拖延时间的根本不止是自己! 分明只差一步之遥,太玄老祖为何还要拖沓这么久?因为这巨阵想要开启,单凭太玄老祖一人之力是无法完成的,必须辅以大量的煞气,这也是为何太玄老祖要将巨阵设在锁灵塔的原因之一,就如同当初将大阵设在血窟洞一样。 他一直在等煞气凝聚! 可闵韶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耳畔轰隆隆巨响,整座锁灵塔地动山摇,塔外的飞鸟立时惊起扑稜稜飞走了,细密的尘土不断从顶端掉落下来,巨阵彻底启动,幽光大盛,照彻整个石室。 「啊——!!」 「快跑!!跑啊!!」 众人大骇,企图夺门逃命,随着魔气加剧,周围本已经被毁坏的阵法瞬间被修復了,灵力形成的细线窜出来,蛇蝎似的勐然刺进那些人的背部! 细细密密的线横纵交叉,众人避无可避,更无处可逃。细线刺入的瞬间,他们身体倏然僵硬了,浓郁的黑气诡异的从皮肤里溢出来,和方才一样,手里的武器纷纷咣当落地。 包括闵韶在内。 混乱之中,只有一把剑没有落到地上,剑身亮得刺眼,仿佛将灵力提到了极致,从低空中绕开了众人,剑尾拖曳着焰流,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接飞出了石室,几乎眨眼便消失了。 下一刻,铜鼎之中传来噗通一声巨响!犹如滚水炸开,溅出无数星火,带着刺啦的腐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癫至极的笑声在石室里响彻迴荡,像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鬼。他拾级而上,一步步踩着高台玉阶,眼眸里尽是癫狂的光彩,如同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仙梯。 他立在铜鼎的边缘,衣袍飘飘荡荡,幽缕翻飞,身下是滚沸的焰色,像是烧起的岩浆熔火,焰浪翻涌。 「八苦可解……」 随着一声喃喃长嘆,幽色衣袍向前倾倒下去,焰色吞噬了最后一缕青丝,噗通一声—— 再次溅起沸腾的星火。 石室中再无人声,彻底沉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温玹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感谢在2020-03-29 23:20:34~2020-03-31 01: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要暴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终境·虞阳(一)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闵韶便知道自己已经入境了。 眼前是一片巍峨的宫宇高殿,朱红色的宫墙,碧瓦连绵,参天古树从墙顶探出枝来,垂下新嫩捲曲的叶。宫道开阔通畅,可容八马驾车而过,直通向尽头的恢弘殿宇。 是虞阳王宫通向前殿的主道。 与之前在血窟洞的幻境不同,心魔境里的一切都十分真实,曾经切身发生过的过往,又被心魔扭曲成了噩梦,置身在当中,无法抽离。 闵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身体不受控制,只感觉自己在朝着前方的大殿跑,却不知为什么要跑。 周围排列守卫的士兵肃目前方,看起来如此高大挺拔…… 不,应该说是他自己变矮了。 他的视线离地面如此之近,衣侧的手很小,至多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因为体型矮小而无法跑得太快,但两条腿已经竭力了加快速度,一路奔向大殿,身后的宫人慌慌忙忙跟着。 他一直到大殿附近的时候才停了下来,放缓速度慢慢走,有些气喘吁吁的,小手整了整衣裳,将仪容整理得端正了些,这才走进大殿里。 「父君。」 这是他推开门的第一句话。 矮小的自己开了口,是很稚嫩年幼的声音,但听来比一般的孩童要沉稳一些,走进殿里,看向那个伏案在桌旁的男人。 ——那的确是他记忆中的父君,虞阳的上一任国君。 在闵韶的印象里,他的父君永远都在忙碌。那个男人的肩头像是担着无休无止的重任,只将家国与天下容在眼里,无论何时都板着张沉重严肃的脸。身边要么是堆积成山的书信奏摺,要么是朝中的官僚大臣,哪怕与他说笑几句,谈几句家长里短,都是件极其奢侈的事。
第191页 案前那男人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日夜操劳,眼尾已经生了皱纹,眉心皱起来沟壑很深,面容极其冷峻,听见闵韶进来,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翻着手里的书册,疏冷道: 「有何事?」 闵韶先是规矩严瑾的行了礼,然后才站起身道:「孩儿这个月的课业已经提前完成了,还请父君查验。」 身后的宫人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先君接到手中,过目了一遍,沉锐的目光微垂着,看了半晌。 闵韶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紧张得指尖都捏紧了,待到先君确认无可挑剔以后,才听得冷淡的一句:「不错。想要何奖励?」 年幼的闵韶暗暗松了口气,道:「请父君允许孩儿去秋华殿住一晚。」 由于平日难与母妃见上一面,闵韶每个月都会在这时候提出同样的要求,但先君这次却眉间微皱,直接拒绝了,「不可。」 「为何?」年幼的闵韶倏地抬起头。 「芸妃近日生病,与她同住,只会传染给你。」 「难道不是正因为如此,孩儿才更该去看望母妃?」稚嫩的嗓音提出疑议,有些急了,「母妃向来身体不好,听闻这次病得尤其严重,就算父君不准孩儿去住,那让孩儿看上一眼也……」 「闵韶!」先君蓦地打断了他,眉间已然染上怒意。 他嗓音沉肃,不留半点余地,「身为未来储君,小小年纪便妇人之仁,以后还如何担得大任?!孤平日早就教导过你,凡事要以自己和家国为重,否则有朝一日继位更替之时,你出了事,垮掉的何尝不是整个虞阳?」 「为君者乃是一国之顶柱,若不能将私情抛于脑后,便与昏君无异。这个道理,孤不想再同你重复。」 「……」 「回去罢,专心修习,芸妃的病不必你来操心。」 年幼的闵韶清楚任何争辩在父君面前都是没用的,在父君眼里,只有君权和国政才是头等大事,任何人不能反抗他的权,影响他的政,就连身为嫡子的自己,也不过是他为了虞阳宗室后继有人而不得已造出来的工具。 在这个男人眼里,血缘与情义是最无用的东西,他不看重,便同样也要求闵韶不能看重。 这一点,闵韶自小便很清楚,索性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朝殿外走。 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当再次亲耳听到这些话,闵韶还是觉得有什么积压起来,心头难以自控的压抑,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推不开的刀,越是抗拒,便越是往他深处扎。 临出了大殿之前,他又听见先君沉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修习期间,若再让孤听说你提起芸妃的事……休怪孤禁她的足。」 「……」 踏出殿门之后,外面的景色已经转眼变化了。 闵韶走下石阶,正对面有宫人朝他走过来,裙带流苏,步履盈盈,手里托着一样东西,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呈到他面前。 「殿下,这是芸妃娘娘送过来的。娘娘叫您不必担忧,她身体已经无恙,只是还需休养一段时日,等停了药,便来广阳殿看您。」 宫人呈上来的是个香囊,上面的针脚密实精细,绣着锦簇盛放的花团,装得鼓鼓的,塞满了不知是何种类的花瓣茎叶,据说挂在床头,夜里睡眠时有安神的效用。 芸妃的手很巧,是人们口中常夸赞的那种大家闺秀,在嫁入王宫前,她的琴棋书画在虞阳的上流圈中乃是一绝,嫁入王宫后,出了名的又成了她亲手烹制的糕点,和精绣的女红。 芸妃娴静淑雅,同时又是虞阳宫中先君唯一的女人。 她聪慧且明事理,所以从不与先君争吵,批评他的固执己见,可同时她又是个温柔慈爱的母亲,所以总会想方设法的用另一种方式思念她的孩子。她日復一日用那双纤玉的手穿针引线,做一些细腻精巧的物件,或是裁制几件新衣,托人送过来。 甚至在闵韶的印象里,芸妃那双手已经有许多年没碰过她喜爱的木琴。 所以,虽然闵韶见到母妃的时日比寻常孩子要少,却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得到的还要多一些。 他正低头看着手里那只香囊,手指摸着上面精细的绣纹,就在这时,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人,突然一把从他手里抢了过去。 接着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感嘆,「哇……娘亲好腻害。」 那是只有四五岁大的闵琰,脸上带着圆鼓鼓的婴儿肥,模样纯稚可爱,因为掉了牙说话有些漏风,另一只手里捏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也是芸妃给他的,眼睛不停在两只手里来回看,又拿到鼻子边使劲闻闻,正拿着做对比。 个子矮矮的,闵韶一垂眼便能瞧见他的头顶。 比较了一阵之后,闵琰又口齿不清的说道:「哥哥,我觉得娘亲给里的这个,比给我的这个要香。」 小孩子总喜欢把得到的东西做比较,其实两个香囊根本就是一样的。 「那这个给你,我要另一个。」 闵韶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大了,大致已经有□□岁的年纪,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听见无奈的声音从口中传出来。 说罢便毫不计较的把闵琰的那个拿走了。 可闵琰并没有为此高兴起来。 他耷拉着小脸,眉眼都皱在了一起,似乎很是低落,小手捏紧那只香囊,拽住了闵韶的衣袖,「哥哥……你别走了好不好?」
第192页 「为什么?」闵韶问道。 闵琰难过的低着头,「娘亲骗了你。」 「她骗了我什么?」 「她的病不会好了。」 闵琰奶细的声音低低道。 「娘亲病得很重,再过不久就会死了,你若一走,就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了。」 这是现实中从未发生过的对话,闵韶心头像被刺了一下,如同置身噩梦一样。境中的闵韶闻言却只是十分生气,甩开了他的手,「你在胡说什么?师尊还在等我回山上,我不能久留。」 说罢转身便走。 「哥哥。」闵琰在背后叫他,可闵韶置之不理,气愤地将他甩在身后,越走越快。 「等等我,哥哥,哥哥!」 闵琰锲而不捨的在后面追着他,也许是因为身材太过矮小,始终也没有追不上闵韶,只有声音不依不饶的缀在身后。 「别走了,哥哥……」 「哥……呜……」 不知是不是因为追不上急的,闵琰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竟开始哭了,可闵韶仍在气头上,连头也不曾回过,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闵琰的哭声越来越大,抽抽噎噎的紧追着他不放,有几次快要抓住闵韶的衣角,最后还是错过了。 不知为何,闵韶的心情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不像是为了躲开闵琰,而是想急切的赶往某个地方去。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紧逼着他,最后甚至开始快跑了起来,背后闵琰的哭声渐渐声嘶力竭,跌撞艰难的跟在他身后,他也不理,只是执拗的朝着某个地方飞快的奔去。 眼前很快出现了一座大殿,殿门大敞着,门内却漆黑阴暗得如同吃人的恶兽,看不清任何东西。闵韶不管不顾的踏上台阶,直冲了进去! 嗡然一声耳鸣—— 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却不止是闵琰一个人的。 而是眼前披麻戴孝的数百人,跪伏在棺椁前,叩首高哭。 数不尽的祭灵灯烛摇摇晃晃,白绫挂满了整座祭灵殿,殿内一片惨白,白得令人头晕目眩,胸口近乎闷到窒息,从脚底泛起一股诡异的麻木。 而就在另一侧,祭灵殿中出现了本不该有的一片地方,仿佛是与议政的前殿相连了。闵韶转过头,看见远处坐在君王宝座之上的先君,那个男人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玉阶之下文武百官身着华贵官服,低首肃立。 有个大臣向列侧站出一步,说道:「君上,芸妃的病情并非彻底无救,传闻西山国有九幽白露,多生于荒山峭壁,再和以上品的天山雪,辅以几味草药,芸妃的病便可治了。」 砰地一声! 先君忽然一拍桌案,冷厉的面上露出怒色。 「荒谬!」他怒斥了声。 闵韶听见那沉冷的声音隔得十分遥远,仿佛从幽幽亘古流淌而来,却无比清晰,「如今正是敌国来犯之际,你作为朝堂重臣不商谈正事,却有闲心来管孤的后宫?如今情势紧迫,从宫中分派人手无疑是多此一举。」 「何况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却要孤分心去管什么女人,叫边陲的将士们知道,莫非是想扰乱军心?!」 那大臣慌忙解释:「找药并不需多少人手,只要一两个武功高强、腿脚迅疾的便可,西山国路途不远,九幽白露只要细找,定然能找到,臣是想,君上后宫中只有这一个妃子……」 「住口!!」 回应的是先君震怒的吼声,没说完便被彻底打断了。 耳边的哭声嘈嘈切切,另一头的朝堂里还在高声说着什么,闵韶却觉得耳畔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了。 ……明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故意扰人安宁的心魔,他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指尖发抖,胸腔里阵阵火燎刺痛。 闵韶忍了忍,却不等他将那股反噬带来的痛感压下去,眼前的景象再度变了。 「唉……」 随着身侧传来一声哀愁的长嘆,悠悠沉沉,像古寺里的沉钟。 周围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暮色昏黄,夕阳快要落山了,他又回到了山顶上熟悉的木屋里。 「人心随道,道不由人……」身边的太玄老祖似是自言自语的嘆息,眼中情绪深沉复杂的看着闵韶,如同浸着墨一般,缓缓抬起手,食指尖点在他的眉心。 闵韶想躲,可他动弹不得。 随着指尖一落,他眉心像被铁烙烫了一下,刺得生疼。 太玄老祖却没再管他,只是迳自低低冷笑了声,收回了手,宽袖略微一敛,起身走出了房门。 随着房门闭合,闵韶看见太玄老祖的身影从半敞的窗边走过,沿着小径离开了。他摸了摸仍在发烫的眉心,那是道印的位置,起了身,走近窗边。 夕阳西下,天际是昏黄如火的暖橙色。 在木屋的篱笆墙外面,有个人一袭白衣被映得发暖,身姿清濯颀长,影子斜斜长长的映在地上,浓密的眼睫在眸底投下扇形的阴影,深邃沉静,一动不动,望眼欲穿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是温玹。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离完结已经不远啦,越到最后越卡,所以这周开始就不申榜了,更新可能会稍慢一些,容我好好想想结尾,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3-31 01:31:47~2020-04-01 21: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93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逢虞、青烟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终境·温玹(二) 闵韶就站在窗边,可温玹好似根本没看见他,只是一直在篱笆墙外站着,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的对着房门看了一会儿,模样似乎有些烦闷焦躁,低头用鞋尖踢了踢石子,又慢慢地来回踱步了几圈,似乎在等待什么。 闵韶看见他背后的手里,捏着一封信。 那纸的模样闵韶很熟悉,是从前他刚来山顶闭关的那段时间里,温玹时常会往这座木屋里送的信纸。 总共四十六张,到现在都还在他书房的暗匣里存着。 篱笆墙外有层与世隔绝的结界,意味着里面的人许久不会出来。但温玹仍是锲而不捨,站累了就蹲下来等,两手托着下颚,嘆口气,神情看起来有些幽怨,过一会儿,又爬上对面老树的高枝上去,从日暮将尽等到天色彻底黑暗,来回来去换了好几个姿势。 直到时间很晚了,见真的等不到人,他才和往常一样,跳下树,将手里的信放在一个明显的位置,压一块石头底下,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回头又朝着木屋看了一眼,眸子里被月辉映得很沉,没再多停留,沿着小径离开了。 待人走后,境中的闵韶终于动了。 他抬手掐了掐山根,眉间紧皱,脸色有些疲惫。转过身来,屋中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烛火,烛光之下,正映着木桌上的一叠信纸。 ——闵韶记得很清楚,当年他拒不肯看温玹的信,甚至故意对石头底下叠了许多层的信纸视而不见,却偏生被手欠的太玄老祖给拿了进来。 当时的太玄老祖恐怕也没想到闵韶对温玹会抱有那样的感情,看了那些信,反倒害他反噬发作得更厉害了。 境中的闵韶缓缓走过去,在桌边坐下,面色沉静默然的面对着一叠信纸,烛光暖橙橙的映着,指尖落在上面,半晌才翻开了一张。 温玹不会写什么肉麻的话,关心也说得很委婉,多数时候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再填上寥寥几句琐事,后面被无视的多了,渐渐就开始加上几句威胁。 譬如他翻开的那一张上面写道—— 近来天气渐热,再过些日便到雨季了,你究竟打算闭关几日?又不是老僧入定,怎么连门都不出一趟。你要是再不出来,让雨水把我写的信浇透了,明年的那日师弟一定给你上柱好香。 还有—— 在我檐下筑巢的那只燕子,两日前生了两只小燕,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连书都看不进了。它们还把我屋檐下弄得很脏,你说过要每日帮我清扫的,若是再不来扫,我恐怕会忍不住去捅了它们的鸟窝。 以及—— 四日后镇上有庙会,没记错的话,我还欠了你十支甘汁烤肉串和一顿盛香楼的饭,你要是不来,我就当此事没有了。 …… 那个时候的温玹还以为他只是和平常一样闭关上十天半个月,因为闵韶没提前知会,还生了好一顿闷气。信中那些话,温玹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既在压信纸的石块上设了结界,又把住在檐下的小燕照顾得很好。 只有那十支甘汁烤肉串和盛香楼的饭是真的没有了。 境中,闵韶将信纸一张一张看完了,起身时外面已经下了暴雨。 他推开门望着阴沉漆黑的天幕,站了片刻便走出去了,没有打伞,一路沿着山径下了山。 夜幕黑沉,冰冷的瓢泼大雨将他完全浇了个透彻,雨水顺着下颚滴落成线,衣裳湿漉漉的紧贴着肌肤,冽冽凉风一吹,寒意浸透骨髓,他却毫无知觉似的。 直到临近了山门,夜雨瓢泼模煳了视线,他只依稀看见老树下有个身影。在漆黑之中,能看出一个伶仃的轮廓,被雨水淋得十分狼狈,正蹲在树根旁,用长剑挖着脚边的泥土。 那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了。 这一次,境中的闵韶并没有藏在暗处,而是缓缓朝着那个身影靠近了过去。 鞋靴踏过雨水浇湿的泥土,耳畔骤雨寒风作响,他一步步走到温玹身侧,老树下的温玹听到声音,却没有回头。 温玹垂着眸,蹲在树旁,髮丝和眼睫都被淋得不断滴下雨水,看着掌心里捧着的那两只兔子木雕。天边电闪雷鸣,擦过一道亮色,映出那双低沉悲伤的眼眸,被雨水浇得有些模煳。 半晌,他略微闭上眼,喉结轻微滚动。 直到过了许久,闵韶才听他开了口:「我……」温玹声音沙哑中带着丝哽咽,被雨水沖刷得不太清晰,「私心里,本想过把这个送给你。」 「……」 闵韶知道境中的景象不过都是假的,克制着不让自己在意。 「我们约定过,要拿它当定情信物的。可是,你骗我……」他冻得泛白的指尖摩挲着那只木雕,声音很低,「你骗我说你修了无情道,又骗我说喜欢我,闵应寒……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闵韶想张口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温玹捏紧了手里的木雕,缓缓站起身来,湿透的衣衫不断滴滴答答落下水珠,雨幕将他的面容遮得有些朦胧,抬起那双悲沉的眼眸看着闵韶。 「你让我觉得我的真心半点都不值钱。」他低沉地道,「嘴上得那么好听,却对我隐瞒你的反噬。怎么,是不是我不配知道你的事?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下去,瞒到我死为止?」
第194页 闵韶眸色微变。 心魔境果然一下刺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事,他一直怕有一天温玹发现了会因此责怪他。 「你根本不是怕我担心你,你只是自私而已。」温玹眸中有些冷,像浸着两颗寒星,「你怕我知道以后会嫌弃你,厌恶你,看不起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瞒着我我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你疏远我,拿我当一个外人看待,从前世到这一世,你一直都在为你自己考虑,你瞒了我整整两世,哪怕是在我们心意相通以后,你还是始终不肯告诉我……」 并非如此…… 闵韶看着面前的温玹,心里仍是不可避免的被针扎了一下。 ……他就是因为太了解温玹,知道温玹一定会心疼难过,所以才始终不肯说。 「闵应寒……」温玹失望的闭了闭眸,低声道,「你从来都没信过我。」 不是的…… 「你仔细想想,我们上一世之所以变成那样的结局,究竟是为什么?」再睁开眼时,温玹眼眶已经泛红了,眼泪混在斑驳的雨水里,眼底却是冰凉的,手指攥紧了那两只木雕。 「如果你没有一意孤行,让我分担一些痛苦,我们何至于分隔那么多年?如果不是你误以为我对萧成简有情愫,我们的关系又何至于那么疏远?」 不是这样…… 「如果你当初早些告诉我温向景的心思,而不是用围堵东靖军的方式抢夺镇灵冰魄,孤注一掷的杀死他,我又怎么会中毒……怎么会恨你……」温玹像是不愿再想起,眼泪不断地溢出来,嗓音颤得厉害,「怎么会在天隐山下……死得那么惨?」 闵韶眸中蓦地深痛,一时顿住了。 「闵应寒。」温玹嗓音沙哑极了,伴着唿啸的雷雨声刺入心腹,含恨地咬紧了声音,眼眸通红,「若非你自私怯懦,一退再退,我们上一世就该在一起的!可你偏偏害死了我,你以为温向景是杀我的罪魁祸首,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说过要护我的,可你护住了吗?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我,许诺什么风花雪月,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承受那些痛苦,我本该活得好好的!」 天际惊雷噼下来,骤然将夜幕划开一道亮色,乌云黑沉沉的积压在头顶,暴雨疾风将浑身都吹得冰冻刺骨。 温玹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那双眼眸里如同含着极夜寒星,冰冷又低沉,直视着闵韶的眼睛。 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嗓音喑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前世究竟为何而死吗?」 用力一拉,如同灵魂脱体,闵韶的神识骤然从境中的躯壳中脱离了出来! 闵韶蓦地警惕,一抬眼,却对上那双像起了雾般悲伤的眼眸。 「……我现在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01 21:06:10~2020-04-05 22:1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这个桔子咋不甜 2个;青烟爻、若逢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终境·诏书(三) 修真界各宗数百位宗师门主在锁灵塔内失踪,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宗集体出动,大着胆子涌入禁地锁灵塔,将那些被困住的宗主长老救下来。 消息便如同被海啸席捲过,一夜之间传遍了各地。 太玄老祖成魔的事转眼举世皆知,紧接着,远在路上的温玹又听说了闵韶被拖入铜鼎中炼魂,当即惊得血色尽失,昼夜不停的赶往浮荒之巅。 到那里的时候,还是已经迟了两天。 锁灵塔已经被重新封锁了,山下弟子严防死守,严禁任何人入内。 温玹被阻拦在山下,急得团团转。 「可否劳烦与你们长老通禀一声,让我进去?」 「抱歉,不可。」那弟子果断回绝,「各长老如今都在锁灵塔内钻研破解大阵的方法,早就下了命令,非宗中弟子,谁也不得入内。」 「我是太玄老祖的弟子,说不定有办法破解!」 「既然你是他的弟子那就更不能进去了!」另一名弟子打断他,面色带着几分迁怒,瞪他道,「六殿下,你的师尊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你如今若不想惹人怀疑,理应避嫌才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玹微愠道,「我这些日根本没有接近过浮荒之巅,甚至连续几年都不曾和师尊有过联络,你怀疑我是共犯?!」 「六殿下,事态紧急,我等也是没有办法,请您体谅。」 温玹忍着脾气,「我今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虞阳君上而来,他是我师兄,我必须救他。」 「此事自有各位长老来处理,还请六殿下回吧!」 「简直是笑话!」温玹急切恼怒道,「我师尊仅凭一人之力就压制了他们那么多人,他敢将锁灵塔的大门敞开,便是料定了无人能破他的阵!既然你们知道情况紧急,就该在这时候凝聚众力,而不是封锁山门把人都拦在山下!你们这样能拖多久?等到魔气真的爆发出来,岂不是就晚了?!」 「这都是长老们的意思。」守门弟子丝毫不受打动,板着脸固执道,「我等没有权利决定,六殿下请回。」
第195页 「你们——」 温玹正待发火,却听背后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鬼魂似的嗓音飘忽过来: 「听六殿下的意思——是有办法破阵了?」 温玹转过头,看见了赫连玉。 赫连玉一如既往,披着厚重的狐裘大氅,青丝如泼墨般披散在肩上,将那张病恹的脸衬得更瘦削讥诮了几分,狭长的眼眸像只狐狸似的,金玉珠饰佩戴在身,金贵得耀眼,所过之处皆有股盛气凌人的锐风。 他沿着山路走上来,身后还跟着闵琰以及几个随从,脸色看起来比平日更带几分戾气。 赫连玉是个很讲究又爱面子的人,无论吃穿用度一概要讲「奢侈」二字,哪怕只与他见过几面,温玹也看得出这人从骨子透出来的骄奢意淫,尤其一些彰显着身份的形式,上至车马阵仗,下至倒夜壶的侍僕,皆要做到尽善尽美,万里挑一。 可这次他显然来得有些仓促。 虽然身上的配饰穿戴半点不少,但大氅却披得过于随意,系带甚至已经半散开了,步伐也比平日更快一些,髮丝被吹得略微凌乱,也顾不得整理。尤其他身后几个功夫稍弱的随从,一路跟到这里时已经气喘吁吁,轻易能看出他途中的急切,显然是出于什么急事赶过来的。 而且没记错的话—— 温玹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身后脸色同样极差的闵琰。 闵琰此刻应该正在虞阳边陲,与尧国交战,即便天大的事也无法从军营脱身,除非是战事缓和。 可想而知,对于尧国来说,温向景被挟持、太玄老祖投鼎自焚,这两件事已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说来也可笑,尧国从始至终,不过是被太玄老祖当做一把指哪刺哪的剑,自以为有浮荒之巅的先祖和东靖的盟约作为依仗,发展到如今,却万没想到会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后盾。 东靖大乱,先祖失踪,尧国根本没有底气再与虞阳斗下去,否则,闵琰也不可能从胶着的战中抽出身。 这些细枝末节在温玹脑中一掠而过,他很快地敛回了眸,看向赫连玉:「愧于镇宁君抬举,我只是想姑且一试,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六殿下是想怎么个试法呢?」赫连玉眯长了眸。 温玹冷淡道:「那要看过阵法才知道了。」 赫连玉毒蝎般审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似是因为赶时间,并没多犹豫,带着闵琰上前与那两位弟子交涉了几句。 闵琰是浮荒之巅中的高阶弟子,想要进去,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再请求通融一下,多带些人也不成问题。 与守门的弟子谈好以后,赫连玉便侧过身来,尖俏的下颚微扬,视线幽冷的盯在温玹身上,「六殿下,请吧。」 温玹怔了下,旋即眉间皱了皱,跟上去。 赫连玉和闵琰并没有等他,走在前面,脚步有些急迫。温玹在后面跟着,才注意到闵琰背后正背着一把剑,没有剑鞘,剑身用绸缎缠裹起来,只有剑柄露在外面。 温玹看到剑柄上熟悉的纹路顿时一愣,忽然道:「等等!」他紧走过来两步,盯着闵琰背后,面露惊异,「这是负渊?!」 前方的赫连玉顿住了脚步,口中发出声轻啧,细眉拧在一起,脸色不耐的转过头看他。 闵琰闻言也愣了下看着他,点点头。 温玹不管不顾的追问:「负渊怎么会在你这里?」 赫连玉怪异的皱眉看他道:「废话,负渊不在二殿下这里,又该在谁那里?」他正赶时间,不想与温玹多说,「那阵法可不等人,莫要再耽搁时间。」 赫连玉正要走,又被温玹叫住:「且慢。」 他走上前,拦住赫连玉的去路,眉间肃然的拧紧,「我这些日一直在途中奔波,时间紧促,许多消息并不清楚。负渊为何不在闵韶身边,又带了什么消息回来?可否请镇宁君告知。」 赫连玉略微一顿,有些异样的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眼眸渐渐微眯起来:「你不知道?」 「不知道。」 赫连玉静默半晌,盯着他,忽然冷嗤了声,挤出两个字:「……难怪。」 「本君还纳闷,你是因何事这么不惜命,硬要往锁灵塔里闯。你若是以为,君上和那些被控制的宗主长老们一样好救,那就大错特错了,跟你说句实话,本君与二殿下这次前来,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实则已经不抱多少希望。」 「君上,多半已经回不来了。六殿下若只是来惺惺作态的,还是趁早回吧。」 温玹心头一紧,眸中蓦地沉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半回不来了?」 「看来六殿下真的半点也不知情——」 赫连玉嗓音幽凉,狭眸睨着他。 「君上已经在事态欲发之前,为虞阳国祚铺好了后路,两日前,只有负渊从锁灵塔内逃脱,一回到宫中,便将藏于书房内的诏书寻了出来。诏书一经现世,便是举国皆知。」 「再过三日,虞阳举办大典,君位……将由二殿下继承。」 温玹眸色蓦地变了,脸色骤然泛白。 闵韶已经提前拟好了诏书,要退位?! 赫连玉审视着他,微微皱眉,「这是君上的意思,怎么,你不是早就知道?」 温玹只觉得心口被挖空了,嘴唇微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知道?
第196页 他若早就知道,断不会让事情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赫连玉为何这么以为暂且不论,闵韶呢?闵韶为什么会知道?还提前秘密预备了诏书? 难道他就这么笃定……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温玹脑中转不动了,没有心思去探究原因,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又好像很空洞,垂在衣侧的指尖麻木泛凉。 赫连玉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六殿下,六殿下?」 喊了几声没反应。 「傻了,让他留在这吧。」 赫连玉不屑于浪费时间,转身要带着闵琰走。 身侧却掠过一道清隽月白,一阵风似的,疾快地朝着玉勾峰的方向飞掠而去,眨眼只剩了背影。 赫连玉面色异样,瞧着那身影沉默了半晌,旋即沉吟片刻,敛去了眼中的讥诮。转眸看向遥遥高耸的山峰,一掸衣袖,加快步伐,淡淡对闵琰道:「二殿下,我们也得快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05 22:17:57~2020-04-07 20:1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我要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是我闻 20瓶;旺仔牛奶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终境·入阵(四) 有闵琰帮忙,温玹这一路还算顺畅,向宗中长老请示后,几人便进了锁灵塔。 宋长老将当日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一番,那日太玄老祖的话,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宋长老也没因为温玹是太玄老祖的弟子而避讳他。 毕竟温玹不仅被太玄利用,而且还惨烈至极的死过一次,太玄老祖将他的两个徒弟当成启阵用的引子,自小培养,相比闵韶来说,温玹只好了那么一点点。 而对于温玹而言,如果说,知道自己景仰多年的师尊是离经叛道的魔修,仅仅只是如遭重击,那么得知无情道乃是魔道,便是五雷轰顶!直接将温玹那颗凉透了的心,噼成了冰渣。 他终于明白了。 难怪…… 难怪当初闵韶要一直躲在山顶不肯离开。 闵韶一直以来没能修成无情道,却远比修成了要痛苦得多,他如今许是放弃了,可谁知他在山顶亦魔亦仙修行的那些年,是如何挺过来的?! 那么多年,闵韶一直在两道的极端挣扎,出不去,进不得,行差一步便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温玹无法想像,像他这样日復一日大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徘徊,在鬼门关游荡,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毅力实在远超了常人。 当年温玹不知情,而闵韶又不自知,只有如今知道真相以后,才蓦地心惊胆战。 他们差一点……就天人永隔,再不能见了。倘若闵韶真的在那几年中入魔身亡,回忆起来,恐怕连他们最后一面在何处相见都不得而知。 登上锁灵塔的时候,温玹连指尖都是颤的,他脚下沉重,踩着石阶却像踩了棉花,心头空空落落,又像被什么堵得喘息不过来,万般不是滋味。越是接近那处暗室,便越是恍惚难安。 他真的太怕再也见不到闵应寒了。 八年前他一无所知,恍恍惚惚也就这么过来了,可真到了彼此拥有的这天,再提分离,和割心又有什么区别呢? 暗室里的阵法仍在运转,幽亮的阵光透出来,隔着很远就能看到。 暗室门口被设下了一层结界,温玹站在结界外,可见暗室里面空旷无比,那阵法像是已经吞噬饱满,繁复的纹路从地面延伸至墙壁,暗室四面发亮,幽光湛湛,顶端有黑腾腾的煞气不知从何处来,像被引导着,注水般灌入中央高台上的铜鼎里。 就在白玉台附近,浮荒之巅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正钻研着破阵之法,眼下正合力施术,想先将顶端的煞气封住。 温玹仔细看着那阵法,一眼便认出来:「就是这个!」 他眉间紧皱,回过头对几人低声道:「当初锁灵塔两次出现异动,我和闵韶看见的阵法和这个一模一样,李如期和明微真人都被困在里面,不出意外的话,清宣道君和万相楼的顾玦,也应该在这里。」 「你是说师尊?!」闵琰徒然一惊,忙看向里面,「那……」 他有意想往里面闯,被赫连玉一把拦住,苍白细瘦的手挡在他面前,「二殿下!」 赫连玉这么一叫他,闵琰当真顿住了,自知没有能力,按下冲动,犹豫着不再往前。 温玹沉默了片刻,忽然向那位长老道:「宋长老,可否将结界打开?」 众人神色皆有些惊异地看向他。 宋长老道:「怎么?六殿下可是有破解之法?」 温玹面色有些默然,桃花眸中星色沉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宋长老怕他进去误了事,又问道:「是何办法,可否与老朽细说?」 「……你们不是说,闵应寒被推入了那个鼎里?」温玹望着那座高台,幽亮沉暗的色泽映在眼瞳里,沉声道,「如今即便阻断那些煞灵,也只能拖延一时,唯一的办法,还是该将他从阵中救出来。」 「这老朽自然清楚,但又谈何容易?」 宋长老道。 「如今事态紧急,所剩的时间本就不多,这样一个大阵,光研究就要一年半载,我等昼夜不歇,单是想办法阻绝煞灵,便已经焦头烂额了,眼下最快的办法,只有将这阵法毁掉。可我们齐力试了许多次,这阵法坚固不催,至今不知该从何突破。」
第197页 「既然六殿下说有办法,可是以前在太玄老祖座下学过此阵,懂得破解之道?」 温玹摇了摇头,「这阵法我修习时未曾见过。」 「那……」 「我打算入阵。」温玹沉毅道。 身旁几个人皆惊骇地看向他。 「入阵?!」 「是。」温玹闭了闭眸,深吸了口气,紧攥了攥手指,略睁开眼眸,「这阵法里面是心魔境,我先前进过一次,也算有所了解。」 他转过身来,神色沉寂凝重,嗓音低缓,郑重其事地对面前几人道:「旁人进入此境,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如果我能破了它,不仅闵韶,其他人或许也会得救,所以还请长老允许我进去一试。」 「在此期间,烦请各位召集修真界的有能之士,毕竟我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破境,如果有人将阵毁了是最好,如果不能的话……」 他轻声说道:「就看命了。」 「……」 一言仿佛有千钧重。 四下一时沉寂了,几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脸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宋长老思虑良久,权衡过后,看了眼结界内其他几位长老,说道:「我先去与几位师兄商议一番,六殿下稍等片刻。」 温玹点头,待宋长老走后,闵琰拉住他道:「温玹,你真的要进去?那里面危险,进去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温玹道:「放心,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不能再等了。如果坐以待毙,等这阵法真的成了,便是干坤颠倒,世人皆会入魔。」 「万一太玄老祖只是骗人的呢?」闵琰忙道,「世上哪有那么邪的阵法!」 温玹摇了摇头,沉静道:「在没有太玄老祖之前,世上也有许多事是不可能的,他不照样都做到了,既然这是他的毕生心血,又算什么稀奇。」 「何况,就算这阵法不足以让举世入魔,只有一百个、一千个……也值得我去一试了。」 「……」闵琰嘴唇张了张,内心纠杂的犹豫了片刻,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手。 赫连玉眼眸意味不明的盯了他半晌,临在宋长老回来之前,难得没有阴阳怪气,淡淡吐出一句:「那便愿你一路顺遂吧。」 面前的结界打开了。 宋长老站在暗室门内侧,向他抬手做出手势,低声道: 「六殿下,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07 20:14:32~2020-04-09 20: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若逢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终境·眠风(五) 温玹站在铜炉边上,脚下是沸热蒸腾的烈焰,被阵法映成了十分诡异的光泽,衣袍被阵风吹得猎猎翻飞,金纹流光淌动。 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高台下看着他的一排人。 下面有赫连玉和闵琰,也有宗中的各位长老,以及一把剑。 他将目光定在了赫连玉身上,张了张口,道:「镇宁君,可否……请你帮我带几句话?」 这种时候镇宁君自然不拒绝:「你说。」 「我……」温玹想了想,一时满肚子的话。 他放不下东靖,也放不下萧成简和温衡,他还有很多事都想做,也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但思索了半晌,又觉得有些东西说出来实在太矫情了,犹豫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罢了,麻烦代我告知东靖一声,就说我跳下去了。」 「……」 「其实你现在反悔还来及。」赫连玉盯着他,提醒道,「想好了,只要这么一跳,你这条命多半算是没了。」 「我想好了。」温玹临到这时反倒没什么表情,攥紧手指,平静地自暴自弃道,「反正闵应寒死了,我也不活了。」 赫连玉:「……」 没人再挽留他。 时间不等人,温玹也不能多犹豫了。 他站在铜鼎的边缘,不再多说什么,想也不想,闭上眼睛,倾身倒了下去。 灼烫的热气骤然扑面而来,衣袍被风猎猎吹起,噗通一道水声炸开!转眼之间,月白的衣袍没入铜鼎,随着溅开的焰色,最后一抹衣角也被吞噬了下去。 …… 再睁开眼的时候,温玹出现在了一处山路上。 他脑中有些昏沉,扶着额头站起身,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道,碧色连天,漫山苍翠绿野,俨然已经不是现实中的季节。 温玹也不能确定自己入的是谁的境,万一不是闵韶的,岂不是白来一趟? 他边想着边往前走,走了不出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悠扬的竹笛声,幽然绵长,仿佛是从道旁枝繁叶茂的老树上传来。 这曲声有些耳熟,但也仅仅只是耳熟,曲风并非是东靖的调子,也不像是虞阳的。他走近树下的时候,对方似是察觉到他的动静,笛声也停了。 温玹握紧背后的匕首,警惕地靠近,抬头往茂盛的枝叶间一看,蓦地愣了愣。 「清宣道君?!」 树上的人是楚眠风。 楚眠风此时正坐在粗树枝上,一袭青衣道袍,身姿犹如苍松劲柏,细瘦的手里执着根青色竹笛,看见是温玹,显然也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第198页 温玹更愣了,「你……能看见我?」 楚眠风默然地点点头。 看来如今逐渐成型的心魔境,已经和先前不一样了,温玹忽然想明白,之前李如期在入魔的前一刻,也是以实体出现的,而并非虚幻。所以眼前的清宣道君……应是已经入魔后的了。 温玹对楚眠风并不熟悉,按地位与辈分来说,楚眠风甚至是他的前辈,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两人都没什么接触,所以温玹倒也没看出,入魔前后的楚眠风有何不同来。 而实际上单从形貌来看,楚眠风也的确没什么变化,他先开了口,嗓音听来依旧清润:「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温玹快速地简单与他解释了几句,又表明了事态紧急。 楚眠风眸中一顿,紧皱起眉来,「你是说,无澜也被拖入这里了?」 温玹点头,进而问道:「这里只有清宣道君一个人吗?可曾还见过其他几人?」 楚眠风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温玹有些想不明白,蹙眉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找不到闵韶了。」 清宣道君沉吟了下,静默地道:「也许,只是我这个境中之人见不到旁人,而你可以。」 温玹稍怔了下,还不等他多想,远处忽然传来声音。 他忙循着看过去,在遥遥的山路另一头,有两个身影正走在途中,身穿着一模一样的弟子袍服,依照身形来看,应该是两个年轻人。 「那是……」 「是我。」不等他发问,楚眠风便沉声接过了话,他目光看向那两个身影,像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还有无澜。」 境中的景象循环往復,楚眠风在这段时日里不知已经看过了多少次。他就那么古井无波的坐在树枝上,神色默然,看着那两个人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天色渐渐阴沉了,头顶云气聚集,云雾积压浓厚,很快下起了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却浇不到温玹和树枝上的楚眠风。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撑起了伞,待到走近了,温玹才看清他们的面容,虽然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年轻了许多,但的的确确就是楚眠风和方无澜。 「你够了,离我远些!」 山道上传来的声音似真似幻,无比遥远,入耳却极其清晰,听来仿佛置身梦境。方无澜看起来生气极了,冷冷地板着张脸,快步自顾自地往前走。 「无澜!」 后面的楚眠风跟着他,脸上看起来也有些愠色,却仍跟在身后给他打着伞,因为伞柄倾斜,楚眠风背后已经被淋湿了。 他忽然上前紧走几步,一把拽住方无澜,怒声训责道:「你能不能别总这么任性而为?!那是宗门的规矩,哪怕换做宗主也不得不袖手旁观,我拦住你并非不认同你的看法,只是为了你好!难道你回去想挨那二十戒鞭吗?」 「可我没错!」 方无澜蓦地甩开他的手,怒而盯着他。 「你摸着良心问问,他如此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打吗!你想袖手旁观就别来碍事,二十戒鞭我又不是受不起,你凭什么阻拦我!」 「他该不该打自有宗门定夺,哪轮到你来插手,既然我同你一起执行任务,不阻拦你,难不成看着你明知故犯吗?!」 「我看你就是怕受牵连,所以才不敢插手!」方无澜是当真气极了,眼底冷得结了冰似的,「既然你这么胆小,以后索性别再与我一道出来了,等回去我便禀明宗主,我们各自另找搭档,谁也别再见到谁!」 他嘴唇愠怒的微抿成直线,嘴上虽说得狠,可但凡有个旁观者,也该看得出他说得只是气话。 楚眠风那时同样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他与方无澜磨合的时间不长,两人性情各在一种极端,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 他沉着脸道:「你真这么想?」 方无澜丝毫不退:「是。」 「好。这是你说的。」 楚眠风竟当真转了身,打着伞,留下方无澜一个人在雨里。 方无澜脾气极为冲动,即便相识时间不长的人也能看出来,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什么,楚眠风那时偏就那么走了。 眼前的境象很短,仿佛只是短暂的一个过场,小雨细细飘摇,将方无澜身上蒙上一层薄雾,渐渐地,山道上的景象变得很模煳,像融化了冰块似的,方无澜脸上的表情,甚至周围的枝叶虫草,都变得看不清晰。 「我那时有一瞬间,是真的动了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念头。」 树枝上,楚眠风忽然开口了。 温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他。 他神色很平淡,眼眸不像平日所见的那样柔和带笑,没有什么表情,似是回忆起心事,变得有些沉静,像是只和温玹随口提起这么一句:「他那时脾气很沖,比现在还要差一些,做事不喜欢听人劝,经常惹得我发怒。我们如今的默契,都是那时候一点一滴磨合过来的。」 「不过,方才你所看见的,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了。」 四周景致变幻,景象渐渐融化,变成了一团白雾,楚眠风看着山道消失的地方,淡淡说道。 「因为当日回去的那晚,我在去找宗主的路上撞见他,虽然只是偶然看到一眼,但有一瞬间瞥见他眼睛肿得通红,当即气就消了。」
第199页 「他哭起来很不好看。」 楚眠风看向温玹,忽然对他淡笑了笑,嗓音温润低沉。 「如果你能破此境,救我们出去……」 「记得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无澜,我看见他哭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09 20:40:11~2020-04-12 02: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碎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碎玉 2瓶;248837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终境·顾玦(六) 温玹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周围,景象已经变成了白茫茫、毫无实质的一片,仿佛置身苍白空洞之中,刚想跟楚眠风说些什么,转头时,却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清宣道君?清宣道君!」 温玹一下慌了。 他皱紧眉头,想把人找出来,四周越来越苍茫虚无,做梦一样,白得几乎眩目。 他试探地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又止住了,实在迷茫至极的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过了没多久,眼前的景象便开始渐渐呈现出变化,像是透过浓厚的白雾,渐行渐近。 很快,他听见遥遥的有声音传来,嗡嗡切切,细弱得仿佛蚊声,随着景象的浮现而逐渐清晰放大,依稀能听出那是有人说话的声音。 「哈哈哈哈……」 有爽朗欢愉的笑声传来。 渐渐地,华贵雍奢的寝殿呈现在温玹眼前。 厚重的兽毛绒毯铺陈在地,点燃的香炉中散发着馥郁沉香,陈置的紫檀木软塌上,铺得温暖厚实,坐着两个身影。 「你怎么这么笨啊。」 左侧那个少年两手哗啦哗啦摇着酒杯,摇骰子的姿势十分熟练。 少年面容年轻俊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几分醺醉的轻佻浪荡,眉眼跋扈张扬,因为眼眸生得漆黑,又偶尔给人深沉的错觉,正跟身边的人说笑着。 是年少时的李如期。 「差不多就行了,快还给我。」坐在他旁边的是顾玦,一身清隽的淡色衣袍,微皱了皱眉,想要伸手将李如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那是我推演卜算用的东西,不能拿来当骰子用!」 李如期就是不给他,侧过身抬胳膊去挡,还在一个劲儿的摇着酒杯,打趣道:「你怎么这么小气,回头我还你一车还不行?」 温玹意识到眼前的境象已经换了人,经年过往如同镜花水月般再度上演,一时沉静下来,默然的站在一旁。 李如期「啪」地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来,赌大还是赌小?」 顾玦无奈的瞥他一眼,随口道:「小。」 「哈哈哈,又错了。」李如期开怀大笑,拿起旁边满满一杯酒,揽着顾玦的肩膀按住他,硬往他嘴里灌,「别躲啊,一滴不准剩!」 辛辣刺激的味道顾玦喝起来很不习惯,皱着眉头,十分牵强的被他灌完了一杯酒,呛得咳了好几声,脸上很快晕出几分红,擦掉唇角的酒渍,满脸写着抗拒道:「行了行了,我不玩了,再喝就要醉了。」 李如期沉吟了下,很快将酒杯搁下,「也罢,那我今日教你用刀如何?」 「用刀?」 「是啊。」李如期起了身,身姿挺拔颀长,可见习武多年的坚实精劲,又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瘦感,「等我下月出征去了边关,这边可就没人保护你了,你瞧你长得这么瘦,看着就好欺负,不该学些刀法防身?」 「来来来。」李如期根本不等他同意,催促着把他拽起来,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殿内的空地来,兴致勃勃道,「正好小爷今日有兴致,就言传身教,教你几招。」 顾玦被他推到前面,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李如期已经化了把刀出来,但拿出的不是他惯用的青麟刀,他怕武器太锋利伤着顾玦,所以只拿了一把普通的。 「我先来几招简单的,看好了啊。」 少年刀法凌厉,几招基础的刀式做得极其精准到位。 他出刀凛冽稳重,破风之声响亮,与刀法书上绘制得别无二致,犹如復刻出来的一般,加上本就身姿挺拔俊美,让人完全错不开眼。 演示完毕以后,李如期将刀递过去,「喏,你来试试。」 顾玦两手托着刀,对李如期来说普普通通的武器,对他这样从没习过武的人来说却有些沉,面上露出一丝迷茫,完全不知从哪起手。 「真笨。」李如期嗤笑了声,走到他身后,一手托起他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腰,指点道:「手臂抬高,注视刀尖,身体站正。」他带着顾玦的手臂,以左至右划出一道标准的招式,轻啧了一声,「刀要拿稳些,不能乱晃。」 殿内没有旁人,案上的香炉青烟裊裊,两个身高相差了半头的少年人紧贴站在一起,认认真真地教授着刀法。 顾玦试着做了一遍,但李如期并不满意。 李如期对武道方面向来苛刻,看着顾玦这个门外汉的动作,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没完没了的挑剔: 「不对,手太低了。」 「不够用力。」 「刀尖向上。」 「错了,还是不对!」 「……」 顾玦被他指挥得手忙脚乱,没过片刻就感觉手臂和腰背酸疼,半晌,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军营里的兵将了?要求这么多,我怎么做得出来。」
第200页 李如期瞧着他那样子,露出几分嫌弃好笑,摆摆手勉强让步道:「也罢,就算你过了,下一招。」 他从背后握住顾玦那只手,带动着手里的刀,认真专注地道:「看好了,这边要往上,上半身稍微倾斜,腰背弯下去……就这样,拿稳了,顺着我的力道走。」 顾玦渐渐也被带入了状态,按着李如期说的动作,每个细节都尽量做得完整到位。 这是个回身出刀的动作,李如期握着他的手腕,托住了刀的部分重量,顾玦正认认真真地做到一半,没想到李如期中途忽然松了手,一下就出了岔子—— 李如期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顾玦身子这么弱,至于连把刀都拿不稳。他松手的瞬间,顾玦根本没反应过来,毫无防备,手臂晃晃悠悠,但刀已经出去了,只听「啪嚓」一声!直接从手里脱飞出去。 「啊!」惊愕之下,顾玦人也没站稳,惊叫了一声,慌乱地拽住旁边的东西摔下去。 顾玦拽住的是李如期的衣裳,两个人又挨得很近,直接一个不慎,把李如期给拽倒了,还不偏不倚的摔在了李如期身上,将人当成了肉垫。场面一度尴尬丢脸。 顾玦还没开口说话,被压在下面的李如期倒先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李如期毫不介怀,反倒满脸看蠢材的表情:「这都做不好,你果真不是个习武的料子啊。」他半是嘲笑半是戏嚯道,「要是我军营的人都跟你一样,本将军怕是早就被气死了。」 顾玦不禁面露赧然,不肯承认:「……是你硬要教,我早说了我不会。」 「行吧。」李如期没急着起身,反倒就那么舒坦地躺着了,就着这个姿势,脑袋枕着手臂,姿态悠懒道,「人各有命,看来你们顾家的血统的确拿不了刀剑,跟小爷比不了,只适合占星算卦。」 「本将军算是放弃啦,教不来你这笨蛋。」他眸子漆黑,像沉浸着长夜寒星,带着漫不经心的笑,伸出指尖,轻轻一弹顾玦的额头,「还是老老实实的等我从边关回来吧。」 顾玦嘴唇微动了下,眸中安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李如期眼中映着烛色,像碾碎的星光,少年人的眼睛里是无限的嚮往,悠悠地说:「等本将军带着功勋回来的那天,就是我风光无限的时候了。」 「毕竟国师府这么大,只有本将军才护得住。」 「所以啊……」 他看着顾玦的眼睛,轻轻一笑,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 「到了那时候,只要有我在一日,就没人欺负得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12 02:09:57~2020-04-13 03:1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若逢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终境·前世(七) 光阴沉沉浮浮,夹杂在缝隙里的过往,终究都成了难以平意的心结。 「……温玹?」 就在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煳的时候,温玹听到一个很真切的声音在叫他,回过头,看见顾玦站在背后。 境中的顾玦没什么变化,身形细瘦,面容清隽,在境中也没了先前的病色,见到温玹显然很意外,「你……」 「我想尽力救你们出去。」 温玹面色很沉静,望着他。 顾玦顿了一下。 温玹又低声道:「你们会出去的。」 顾玦静默了半晌,眼睫很温润的垂着。 片刻,似是稍稍笑了一下,「……多谢你。」 温玹没再说什么,顾玦也没有再问。 过了不久,境象再度转变,从模煳渐渐淡化成苍白无色,顾玦不见了。温玹等了片刻,眼前犹如丹青透过白雾,新的境象再次浮现。 看着面前的一草一木,温玹不禁眸中微颤。 ……是天隐山。 他站在山脚下,天际黑沉,不见一颗星子,月色照在树枝劲翠之间,没有一丝光亮透下来,一级一级的石阶从雪漫山石,一路蔓延至深林空幽,是无尽的黑影憧憧,又空空荡荡。无尽苍山中覆着未消的厚雪。 温玹眸中沉暗,嘴唇紧抿着,缓缓踏上了石阶。 他对这里的山路再熟悉不过了,从九岁拜入山门,二十岁离山,整整十一载。他跟闵韶六年并肩同檐,五年相隔不见,就是踩着这同一条山径石阶,度过了寒来暑往,岁岁年年。 他本就是一个念旧的人,许久没见过的东西就会想,许久没见到的人就会念。 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闵韶而言,这里承载的东西都太多了。他知道这里一定是闵韶的境,他不敢想自己会看到什么。 深冬时节,山路上的风很寒,冰雪难以消融,可境中的温度他却感受不到。 温玹每登上一步石阶,心底就会更沉一些。 快要到达山门的时候,他攥紧了手指,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见到任何景象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到底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石阶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凄冷惨澹的身影。 温玹心头咯噔一下,霎时间变了脸色。 ……那是谁? 万籁俱寂,树影在凄寒的风中招摇,投下婆娑阴冷的暗影。
第201页 那身影伏在石阶上,隐约可以看见,沉沉的黑气从他体内散出来。距离山门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他似是实在崩溃难忍极了,肩膀颤得厉害,低下头去支离破碎的大哭,冻得通红的十指用力蜷缩,在地上抓出血痕。 那是谁?!! 温玹下意识的想要退,可理智又强迫地驱使他向前。 他跌跌撞撞的,心底充斥着巨大的慌惧与迷茫,他朝着石阶的尽头登上去,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心口一阵攥紧。 那是…… 他自己。 温玹有一瞬间颓茫了,眼眶忍不住骤然酸涩通红。 他脚下有些发麻,站在境中的自己身边,看见那阵阵攒动的黑气,犹如恶鬼在侵蚀他的身体,那是钻入骨髓的痛,痛得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但是很快地,那身影又强撑着,勉强站起来。 他似是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连眼泪也来不及抹,月白的衣袍上满是湿漉漉的雪和脏兮兮的划痕,三步一摔,脸上混着尘土和泪痕,模样狼狈极了,眼眸里浑浑噩噩,一路跌撞地往山门里跑。 温玹没有数他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衣裳被树枝刮碎了,下颚和手掌上摔得尽是血。 他跟到了山后的冰洞里,一路过来,那身影已经筋疲力竭,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浓郁,只差一点就将他侵蚀殆尽。 境中的自己再也扛不住了,跪在寒冷的冰窟旁边,双手一直在抖。 他喉咙里一直在嘶哑哽咽的哭,眼睛里噙着浑噩的泪,身子一直颤,想把窟窿里的盒子取出来。 可那冰窟太小了,他的手抖得厉害,喘息越来越粗重,眼前景象昏暗重叠,根本看不清晰,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盒子。 一旁的温玹极缓极缓地蹲下了。 上一世那股剧痛与绝望伴随着清晰的景象翻涌上来,他眼眶酸涩得厉害,肩膀发颤,不敢再看下去。 过了许久,他听见盒子被取出的声音。 境中的温玹剧烈颤抖着,竭力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保存完好的万魂丹,散发着淡淡明亮的金芒。 他唿吸越来越困难,眼中的光泽快要被吞噬了,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咬着牙将嘴唇咬得满是血,满身狼狈得没法看。从怀中掏出流鱼,手指哆嗦的将丹药放了进去。 流鱼飞出去的瞬间,在冰洞中划出一道飞朔的白芒,变成莹亮的一点,消失在天际。 境中的温玹心神一松,便再也提不起来了。 眼眸沉重地紧闭上,扑通一声。 彻底倒下。 …… 这一次,景象没有变成一片眩目的白。 而是在逐渐模煳之后,又如水波盪开褶皱,很快清晰起来。 忽地,一声尖锐的叫喊传来。 穿透耳膜,虚幻得如隔云端,却带着极其真实的恐惧。 「啊——!!」 温玹愕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天隐山脚下,那声音近得几乎就在眼前。 「娘亲,娘亲!呜呜……」 有人在哭喊挣扎着逃命声。 「宝儿,快跑啊,跑啊!!不要管娘,跑啊!!!」 「呜呜呜……!!」 积雪铺陈的山脚下,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紧拽着她娘亲的衣角,花袄上沾了鲜血,身形狼狈至极。 女人的一条腿已经硬生生被割断了,鲜血汩汩流淌,猩红刺目,大哭着推着女孩,「跑啊,宝儿……!!」 可惜时间太短了。 背后一道身影犹如鬼魅,浑浑噩噩的煞气沖了天,转眼朝她们逼近过来。 剑光刺眼,蓦地刺了下去! 那女人被直插胸腔,血柱滋地飙起数尺高,当即毙命!小女孩躲她娘亲的尸体后面,无处可逃,恐惧至极的颤抖哭叫。 寒剑划下来,割开了小女孩的头颅,霎那间尸首分离,终是躲不过,死在了恶人的手里。 朔风卷着细雪,草木摧折,阵阵唿啸。 那对母女的尸体就陈横在山脚下,形态残忍得令人几欲作呕,渐渐在风雪里结了霜。 温玹双眸震愕的看着这一幕,只感到浸入骨髓的冷。 他终于知道……他究竟杀了谁…… 前世仅有的回忆被一点点勾起,寒意冷得砭骨。 他还记得他身上那些不属于他的血迹…… 剑上一滴一滴的鲜血…… 原来那些都是周围村民们的血,是镇子上百姓的血。 他杀了他们…… 他杀了他们!! 境中的时间飞快流动,温玹眸中近乎失了焦距,他看见境中的自己满身可怖黑气,全无神志,在山脚下执着剑,遇人便杀。 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甚至连来寻那对母女的父亲,无一不是死在了他的剑下。 尸横遍野,将皑皑白雪染成了殷红。 冷…… 真的太冷了…… 温玹绝望的闭了闭眸,他手脚有些麻木冰冷,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蜷缩在角落里,喉咙颤抖哽咽,眼泪止不住的流。 景象中的时间昼夜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一道道利剑割破躯体的声响,和耳边的冽冽寒风。 他实在觉得难忍极了,将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间,紧闭着眼捂住耳朵,紧蜷起来流泪发颤…… 不远处,有脚步声渐渐靠近过来。
第202页 温玹恍若未闻,只感觉那人走近了他面前,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缓缓蹲下身。 那双眼眸深沉泛红,如浸在漆夜薄雾里,伸出手掌,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温暖宽厚,极缓极缓地用力握紧了。 那人嗓音中抑制着轻颤,开了口,低哑沉缓地轻唤他: 「谨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13 03:14:35~2020-04-14 16:2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终境·破阵(八) 温玹听见声音稍顿了下,从膝盖间将通红的眼眸抬起头来。 他喉咙里哽咽得说不出话,眸子里充斥着悲沉沉的水雾。天际金乌西沉得飞快,长剑的破风声接连不断,远处是嘶喊、求救、哭叫……伴随着鲜血喷溅的声响,动魄惊心。 闵韶唿吸有些微不可查的轻颤,抬手将他的耳朵捂住了,缓缓将他带到怀里按在胸前,嗓音有些沙哑。 「别看。」 温玹伏在他怀里,耳朵被宽厚的手掌捂住。 他闭了闭眼,抱住了闵韶的腰腹,熟悉的温度驱散了些恐惧和慌茫,深重的唿吸声和对方的心跳声,极为清晰的贯入耳畔。 半晌,温玹道:「……我没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但还是用力抱紧了闵韶,宽慰他:「我真的没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为此……」 入魔。 他手指稍稍攥紧了些,声音很低。 温玹知道这里是闵韶的心魔境,但凡这里出现的景象,断然会闵韶造成极大的影响。锁灵塔内的煞气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灌注,温玹实在太怕闵韶会变成上一世的自己了。 闵韶手臂将温玹箍得很紧,没有回答他。 温玹抿了抿唇,强压下心底的恐惧,让自己不去在意境中的腥风血雨。他还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怕再过一会闵韶也要消失了,悄无声息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直起身,握住了闵韶那两只手:「你的手很凉……」 他说话的时候抬头看向闵韶,才蓦地发现闵韶脸色很差,绝对比自己还要差。闵韶面色苍白,眼底有明显的血丝,薄唇一言不发的紧闭着,更重要的是,额间那从来都是墨色的道印,此刻竟透着隐隐暗红! 温玹顿时慌了,「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方才看到了什么?」他捧住了闵韶的脸,近乎语无伦次,喉间慌张到哽咽,「闵应寒,你看看我……你、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有什么困境我们也一起熬,你说好了这一世我们要好好过的,你都跟我私定终身了,我……」 「……放心。」 闵韶眼眸微垂握住他的手,嗓音低哑的打断他,仿佛已经虚弱至极。 他这副模样根本叫人放心不下来。 温玹心底一阵酸涩揪疼,周围发生什么也顾不上了,压抑着哭腔的哑道:「你千万别出事,我们能出去的……闵应寒,我们都睡过了,你要是了出事,我也不活了。」 闵韶唇色十分苍白憔悴,似是低笑了下,抬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痕,沉声道:「学什么大姑娘说这种话?不必担心,我只是太累,过会儿便没事了……」 闵韶略闭了闭眸,脸色极差显得面容更加冷峻,又看着他,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救你和其他人出去。」 温玹道。 「现在时间紧迫,不止是因为锁灵塔内煞气很重,还有一点便是宗中的长老正在想方设法的毁掉阵法,所以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眼下如果他们继续被困在这里,无论阵成阵毁,他们都只有一死。 闵韶眸中稍沉了些,「……你,跳进了铜鼎里来找我?」 境中的景象仍在耳边继续,有嘶喊争斗,也有刀光剑影,温玹没说话,闵韶面色很沉,十分憔悴。他将温玹揽进怀里,温暖的温度入怀,手掌缓缓顺抚着他的头髮。 低哑嘆息道:「你不该来的。」 温玹垂下眸,「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闵韶声音很沉。 背后是寒风冽冽,卷着枯草干血,斗转星移飞朔流动,一昼一夜很快地流于眼前,转眼之间,天际迎来乍现的天光。 过了好半晌,他低声道:「……我有办法。」 温玹蓦然睁大了眼眸,眼底微亮起来,「你有办法?你知道该如何出去了?」 「任何一个阵法都有破绽,即便是太玄老祖的毕生心血也不能例外。」闵韶道,「也许……我可以一试。」 温玹忙问:「怎么试?」 「用负渊。」 ……负渊? 温玹怔了一下。 「太玄老祖气数将尽,临到这个时候,灵力已经所剩无多了,这阵法虽然外表坚不可摧,但相对而言,境中已经越来越薄弱。否则,我大概也撑不到这个时候……」 闵韶神色冷静沉暗,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没有再多解释,忽然抬起眸,静静地看着温玹。 「多谢你来找我,谨央。」 温玹正沉思着,被他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一愣,「突然说这话干什么……」
第203页 铮鸣凛凛,境中是被两人刻意隐忍忽视的杀伐和哭喊声,黑沉坚毅的眼眸在这个时候只容得下彼此。闵韶没有回答,低沉的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本希望你能好好的,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先前忽视你、疏远你,都是我的错……假如我没有行差那一步,我们一定会比现在更好。我还答应过要保护好你……」闵韶眸底血丝十分深重,浓密的眼睫更显得眸中沉郁,「谨央,是我对不起你。」 「……好了,别再说了。」 温玹不知为何觉得心底有些异样,不愿再听下去了,「都说已经过去了,以前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他轻轻拉了拉闵韶的手,站起身道,「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闵韶面色深沉,看着温玹,眸底的情绪隐藏得极深。 低声道:「好。」 寒风狂冽,席捲着苍山云影,枯折草木。 闵韶站起来,转过身,俊美棱厉的面容带着丝苍白,面对着背后渐亮的天光。 耳边是无尽的狰狞嘶叫,血腥随风四散,昏昏沉沉,迷迷憧憧。他向温玹伸出一只手,温厚的掌心向上,微侧过来的眸中漆黑沉毅,带着轻如鸿羽的柔软,「可否借我一些灵力?」 温玹毫不犹豫,将手搁了上去。 「站在我身后。」 闵韶将他轻轻带到后面,将他的手握紧了。 灵流在掌心运起激迸,焰火与冰蓝交织,重叠出极为刺眼的华芒,犹如极地熔流与浩瀚冰海融汇轰然相撞!霎时之间,掀起一股与景象中截然不同的烈烈骤风。 两人的衣袍被猎猎掀起犹如水波盪出汹涌的褶皱,飞朔激盪的灵流与空气中的风撞出嘶鸣长啸,凝成的灵流如庞然刺目的巨剑,骤然噼向天际! 轰隆隆—— 地动山摇,万象崩裂!! 温玹紧紧皱着眉,握紧闵韶的手,境中的景象受到震盪,轰轰烈烈的急剧晃动起来。眼前的视线实在晃得勐烈,他没有看清闵韶的肩背在微微发颤,那张棱厉狠毅的面庞背对着他,额头与手臂青筋暴起,掌中的力道快要将他的手攥碎了,眸底是万丈焰光飞朔,裹挟着置之生死的杀伐。 天地间惶然变色,犹如千军万马厮杀奔踏,又如滔天勐兽骇然出世,脱缰般,骤然将上空撕裂了一道碎隙! 「师兄,境象碎了!」 温玹见到头顶那破碎的罅隙,眸中霎时亮起来。 在温玹看不到的地方,闵韶面色已经愈来愈苍白难忍,眉间狠狠紧锁着,紧闭了闭眼,胸口沉重得犹如千钧覆压,越来越感到灵力枯竭的窒息感,浑噩的黑影逐渐蒙在眼前。 在灵流的另一面,像隔着一层激迸扭曲的水帘似的,境中的景象仍未被打断。 那些境象已经轰轰晃晃,模煳不清,可除去那些朦胧缭乱的身影,遥遥透来的声音依旧极其清晰。 「……你私自修炼魔道,走火入魔,罪该万死!温玹,你可认罪吗?!」 指责声高亢愤慨,分明如隔云端,却如锐利刺耳的箭刺入耳膜。 「……还敢狡辩!若非你离经叛道,又如何会涂炭生灵,滥杀无辜?」 「……看一看地上的那些尸首,那些无辜死去的村民,他们都是因你而死,都是你亲手造下的孽债!你好好认清楚,手里那把剑上流得都是谁的血?你还敢摇头,还说不是吗?!」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都是你!!!」 几近虚幻的景象中影影憧憧,在歇斯底里的谩骂与唾弃声中眉目狰狞,那是千夫所指,是恨之入骨,是千百年来祖祖辈辈的世人对魔道积郁的怨毒,但凡抓住分毫一丝皮毛,便恨不能扒之皮肉,食之骨血! 刀光剑影所指之处,是那个残破凄寒的背影,他的剑尖拄着地,手在不停哆嗦颤抖,嗓音沙哑颓败,浓密的眼睫下眸色迷茫涣散,颤哑极了: 「不……不是我……」 「你若没有修炼魔道,你身上那些煞气都是从何而来?你为何要杀害无辜?为何要害人性命?那些人,难道不都是死在你的手里吗?!!」忿恨的质问指责声咄咄相逼,一道道鄙薄厌恶的目光如同蜇人的毒蝎。 「不是……」 「这都是你的罪证,一辈子也别想洗脱!擅修魔道,理应千刀万剐,天诛地灭,你罪大恶极,该为他们……去偿命!!」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最后一声怨恨嘶喊贯入耳畔,划破了长空,蓦地刺入耳畔,带来嗡然一声耳鸣…… 寒风凄凄,枯草上染了浓血。 天光浑浑蒙蒙,浸着灰沉古旧的光,终于渐渐消弥了下去…… 强悍的灵流仍在锲而不捨的冲破困境,头顶的碎缝裂痕越来越大,温玹强忍着咬住下唇,眸中已经被泪水模煳了,紧闭了闭眸,将浑身的灵流注入裂缝中。 不知过去多久,天际终于被撕开了明显的口子,深处漆黑如旋涡,眼看着还差一点境象便要彻底碎裂了,温玹却感到闵韶的灵流剧烈震盪,挡在他身前的身体仿佛濒临极限,蓦地一颤,勐然吐出一口血来! 「闵应寒!」 温玹瞬间慌了神,骤风愈发兇勐,将衣袍和髮丝吹得凌乱翻飞。 「温玹,可以了……」闵韶低皱着眉,喉间仿佛哽着一口血,想将手抽出来,嗓音嘶哑,「躲开这里。」
第204页 「你疯了??你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躲开这里!」闵韶咬着牙重复了一遍,「等这里彻底碎开,藏在阵中的煞气就会暴.乱,你体内本就有煞气留存,必须撑起结界躲好。」 「可你……」 温玹皱紧眉正待反驳,闵韶周身灵流勐然蹿腾萦绕,强劲的编织成网,形成一道无法介入的屏障,勐然将温玹震开了! 「——闵应寒!!!」 在景象的最后一息,温玹看见的是刺眼飘荡的白绫,骤雪灌涌进大殿,数千盏祭灵灯挣动扑闪,疾快地掠过匾额,吹向那高台之上,灵棺之中…… 转眼之间,天际轰然撕碎成渣! 犹如流星陨石稀里哗啦砸落下来,黑暗吞噬了周围一切景象,境中剧烈颤颤荡荡的摇晃,乱象横生,万物被没入土崩碎石! 霎时,天地覆灭,掩盖了所有光芒声息,彻底成了一片漆黑无光…… 锁灵塔内。 数人齐齐变了脸色,只看见负渊剧烈颤动,如同受到强烈的召唤骤然从闵琰背后脱离飞出,毫无预兆之下勐然窜向了大阵中央的高台—— 嗡然一声破空长鸣,刚硬滚烫的剑身笔直刺入铜鼎之中! 焰流与焰流交碰的剎那,勐撞出烈焰旋涡,滚烫的星火喷溅而出,霎时飞溅到四周顶端,激起刺耳的噼啪烧灼声。 整个锁灵塔轰然晃动震盪,铜鼎在几息之间碎裂炸开,烈焰飞散。 「快撑结界,结界!!」 随着混乱的高喊声,碎石稀烂砸落,大阵的光芒被掀飞的尘土掩盖,从边缘起逐渐分崩离析,愈发扭曲刺眼…… 轰然一道巨响—— 终是彻底支离破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感谢在2020-04-14 16:25:16~2020-04-17 19: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要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883743、旺仔牛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结局(本文完) 初春时分,冰雪消融。 东靖这时候的气温还冷着,尤其天未亮时,草木上还沾着未化的霜。那次煞灵过后,东靖境内还没完全重建完善,这时候又开始忙着准备筹办新君登基的事了。 萧成简的功劳最大,晋升功勋的诏书据说已经在拟了,一旦新君登基,紧接着就会颁出来。于是能者多劳,这个时候,他就少不了被交付各种各样的任务。 萧成简别的不行,但饮酒作乐、张罗宴席还算在行,索性就揽下筹办宫宴的活计。 一大早上,他就开始进宫忙活,宫宴需要注意的细节太多,真忙起来一刻也闲不住,不久便觉得烦躁心累。 正当他在殿外跟人争论门前究竟该如何布置,忽然有个身影从不远处的石径上走过,身形虽然劲瘦颀长,但瞧起来没睡醒似的,伸着懒腰绕过了假山,隔着老远就听见打哈欠声。 「诶——站住!」 萧成简立了头等功,从此在宫里便是横着走,见了面神态语气比往日还要嚣张,走过去「啧啧」上下扫量了温玹几眼,道:「干嘛去啊?」 温玹懒洋洋的,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备车准备走了。」 「这刚什么日子你就要走,上赶着出嫁啊?」 萧成简眉毛一挑,刚没个三五句就忍不住戏嚯他。 「……」 温玹跟闵韶的「私情」在不久前便已经暴露了,如今不止是萧成简,哪怕连街边卖鸡蛋的老人家都能将他们两个的事说出个大概。 不过众人并非是热衷这两人八卦,而是热衷于当日在锁灵塔发生的那件大事。他们两个的事只能算是稍带的。 据传言所说,修真界的人们险些就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的统统入魔了。 这话不知情的普通百姓们只是当笑话来听,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故意往虚幻了讲。再往上,那些个入了宗门但一知半解的弟子修士们,也只是清楚太玄老祖修了魔道,连带他的亲传徒弟,也被带进了沟里去,好在那俩弟子齐心协力,结局还算圆满。 而再再往上,只有那些个宗主长老们,才是真正知道当中内情的。 若非当日闵韶将灵力耗得枯竭殆尽、几近透支性命,加之有他的师弟温玹在旁协助破阵,这世间怕是早就失序大乱,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疯魔了。 至于有关那两个人之间的「私情」问题,最热衷议论的不是那些茶楼里谈天说地、喝茶扯淡的百姓们,而是那些看似威风端正、严肃秉直的宗主长老们。 当日的情形,首先是由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当场目击,后来又在宗门圈子当中广为流传—— 那天铜鼎在锁灵塔中炸开,山摇地动,险些将锁灵塔震塌了。阵法彻底被破坏,被困在阵法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得以解脱,多数都因为在里面待得太久,灵力难以维持,一出来便处于昏迷状态。 但唯独温玹不同。 当时铜鼎炸裂后,闵韶的是模样最惨的一个,不仅昏迷不醒,唇角和衣袍上还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脸上白得惨无人色,比一旁的镇宁君还要白上几分。一把脉,几乎没有搏动,在场的长老们险些就要当场给他点根蜡。
第205页 那个时候,温玹是哭得最大声的一个,竟连闵琰也没比过他。 整个暗室内被炸得犹如废墟,遍地石块残渣,四周还尽是滚烫流淌的焰流,只听见温玹几近崩溃的嘶哑声响彻整个暗室—— 「师兄!你醒醒,师兄!!」 一旁的长老也急了,锁灵塔里危险重重,倘若让他这么哭下去,待会又出变故怎么办?于是慌慌忙忙的劝道:「六殿下啊,节哀顺变,你们方才在铜鼎之中——」 长老急着询问阵中的情况,却被温玹自顾自的哽咽责骂打断了: 「我都说了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怎么还敢这样乱来!闵应寒,你起来把话说清楚,闵应寒……!」 「……六殿下呀!你先听老朽一句话,这锁灵塔……」 「闵应寒,你醒醒啊,呜……你若是死了要我怎么办……」 「……」 总之场面太过哀伤深情,在场的人除了同样激动的闵琰,都不插不上话了,只看着他抱着闵韶的身躯哀哭。 「等等……我的万魂丹呢?!」忽地,温玹哽咽声止住了,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想起来什么,疯了似的指尖颤抖着,立马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找起来,「万魂丹,万魂丹呢……??」 在从东靖离开的那日,温玹本可以隔日就赶到浮荒之巅的,但他那时隐隐感觉到山雨欲来,便折路去了一趟天隐山,取回了那枚万魂丹,以备后患。 没想到这样东西,此刻竟真派上了用场。 他拿出那枚万魂丹,但丹药的个头太大了,闵韶此时深度昏迷,根本就吞不进去。于是令人瞠目结舌、相传甚广的场面就来了—— 在数位宗中长老以及闵琰、赫连玉的眼皮底下,温玹直接含住了那枚丹药,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贴着闵韶的唇以口渡药,接着又是搂抱又是餵水……虽说人命关天,生死攸关之际,两个大男人这点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但是…… ——事后,宗中的长老们每每提到这里,都会相互看看,露出个别有深意又不敢张扬的笑容。 都懂就好,不提也罢。 所以后来,这事就不出意外的传开了。 铜鼎大阵已毁,太玄老祖离经叛道,修炼成魔,但颠倒干坤不成,反倒身败名裂,最终耗干了灵力与命数,油尽灯枯,殒身于锁灵塔。 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涸枯竭的尸体。 他的两个弟子同门情谊深厚,最终不仅救出了阵中的受害者,还就此生死相许,双宿双飞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每每回想起这里,温玹都觉得无比尴尬。 当时情况紧急,晚一步说不定闵韶就断气了,能让他怎么办?! 偏偏知道这件事以后,萧成简成天除了讥讽就是笑话他——原因不为别的,他就是看闵应寒那狗东西不顺眼,再瞧瞧他这个不争气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的兄弟,骂个狗血淋头都算轻的。不过看在闵应寒当日那么捨命的份上,他也就只是骂骂而已了。 温玹对此万分不屑,瞪他道:「就你话多,管得着吗?」 「嘿……」周围没有旁人,萧成简肆无忌惮,眉眼轻浮的抱着双臂,张口就来,「怎么跟本侯的说话呢,长能耐了,小兔崽子。」 温玹毫不客气的回敬:「滚。」 萧成简见他这就要走了,又若无其事的多问了句,挑挑眉道:「真不多待几天?好歹是前任国君的葬礼,你这个做弟弟的……不打算留下上柱香?」 「……」 温向景死了。 就在两日前,于阴暗封闭的大殿内服毒自尽。 温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急急忙忙从虞阳赶回来的。但他也就只是单纯的来看看。 提到温向景,温玹难以抑制的心绪万千,无论当初那些年再如何,温向景到底是他的杀母仇人,甚至后来经过彻头彻尾的审查,温玹才知道温向景从一开始提防的不仅是他,还有身边的萧成简,心头便无可避免的更觉得厌恶了。 萧成简虽浮名浪荡,但手下多少也有些眼线势力,不知从何时起,温向景已经暗中收买了一部分他手下的人。 当初在虞阳都城外的小镇,那个暗中蹲守了三四日、与温玹秘密见面的线人,便并非是得了萧成简的指令,而是温向景。 包括当初悉灵侯反叛一事爆发之时,首当其冲抓住萧成简的要害、诬陷他构反的,也都是这些温向景提早安排好的人。 温玹如今深知温向景老谋深算,以前那点敬意和情谊,再也提不起来了,再多细想,只会觉得更恨。 他看了萧成简一眼,「想上香你便自己去吧,我这个人记仇,不希望他安息。」 萧成简嗤地哈哈笑了两声,搂住他的肩膀,颇为欣慰的重重拍了两下,感嘆道:「这就对了,爱憎分明才是男人嘛,你没对他哭哭啼啼优柔寡断,本侯真是替你感动得流泪。」 温玹一脸异样鄙夷的瞅他:「……」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萧成简也不跟他多说了,推开他道:「行了,早去早回,你二哥登基大典那日,可别忘了赶回来。」 「当然。」 温玹应了声,没再多招唿就走了。 在锁灵塔破阵的那天,闵韶伤得很重,虽然靠万魂丹挽回来半条命,但剩下的半条还得好好休养着,所以自打从锁灵塔离开的那天起,温玹便始终留在虞阳照顾他。
第206页 到了虞阳都城以后,温玹没有急着去王宫,而是先去了一趟万相楼。 自从顾玦失踪以后,万相楼便暂时由官家接管了,换句话说,就是由闵韶一直暂管着,顾玦回来以后,万相楼自然而然的回到了他手中,几乎没需要什么特别的流程。 重建后的万相楼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雅致温逸,石池中的柱壁流水潺潺,十分静谧。 温玹跟随着侍人上了楼,熟门熟路的敲了敲顾玦寝屋的门。 随着房门一响,里面依稀传来一声「谁啊」,声音不大,似乎带着点被打搅的不悦,接着一阵窸窸窣窣、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听来手忙脚乱的,颇有些不对劲。 温玹登时满脸疑惑,没过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玦出现在门后。 他见到温玹,温和的说了句:「请进。」 在境中的那段日子里,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所以顾玦看起来和几月前见到也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一袭清淡雅致的衣袍,面色仍带些苍白的病气,整个人显得温和而清瘦。 温玹进去了,扫了眼屋里,没见到其他人,稍稍费解了下,「你刚刚可是在与人聊天?我方才在门外,好像听到有声音。」 顾玦顿了下,答道:「没、没有。」 他说完不大自然的背过身去,边从桌案上倒了杯茶,边低声说道:「请坐吧。」 温玹走到桌旁,但没有立时坐下,而是注意到对面的窗户正大敞着,这个时节风还很凉,徐徐吹涌进来,将屋内的帷幔吹得不断飘荡。 「咦,怎么是敞着的?你身体不好,应当不能这样经常开窗吧。」温玹说着,走过去将窗子关了,顺手扶起不知为何是倒着的花瓶。 顾玦咳了声,道:「多谢。」 两人在桌旁坐下了,屋子里关了窗显得静谧许多,几案上的小香炉燃着,冒着裊裊青烟,温玹从怀里拿出一只瓷瓶来,递给顾玦:「喏,给你。」 顾玦接过来,指尖摩挲着那只瓷瓶,微垂的眼眸很温润,道:「还叫你亲自跑一趟,费心了。」 「没关系,我也是正好路过。」温玹抿了口茶,又道,「你近来身体如何,还好吗?」 顾玦嗓音平缓,似是早就看淡了:「时日无多,但也无大碍。」 温玹嘆息了声,「之前在境中,我见你面色反倒更好些。」 「这倒是。」顾玦笑道,「境中只有神魂,没有躯体,反倒比我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自在得多。」 「不过倒也无妨,能熬到了今年初春,已经是件好事了。总归没有比先前更差。」 他体内的寒毒已经十分严重,约莫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温玹沉吟了下,也没法说什么。 两人又简单闲谈了几句,温玹急着回虞阳宫中找闵韶,只聊了一刻便打算离开了。 他起身和顾玦辞别,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以及有侍人慌慌忙忙的阻拦声:「哎,你站住,那里面是楼主的住处,不能乱闯!」 温玹一开门,正和那直面闯来的人来了个对视—— 「李如期?」 「是你啊。」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两个人面面相觑,温玹仔细打量了下,发现他衣服上有些灰尘,似是摔倒或是撞击以后留下的印子,但李如期好像并没在意,只用手毫无用处的掸了掸。 温玹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还是从阵法中解脱以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李如期眯眸笑了笑,脾气没变,很是敷衍地回答道:「来找我师父的。」 「……」 师父?! 温玹有些愕然费解的回过头,看向屋里那唯一的一个人。 顾玦脸色很是不好看,又像是羞恼,迴避开温玹的视线,瞪向李如期,「你住口,这里没有你师父!」 「是啊。」李如期嗤地笑了下,语气有些懒洋洋的暧昧,似有不满的上下瞥了温玹一眼,「就差了一点,若不是你来打搅,我们方才就拜成了。」 温玹脑中登时如千万马蹄轰然狂奔而过。 这俩人……拜什么?什么就拜成了? 李如期却没看见他表情似的,状似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衣裳,「你瞧这给我摔的,衣裳都成什么了……」 「李如期!!」 顾玦恼而一把将他拽过去,朝温玹赧然的低声说了句「抱歉」,将李如期拉到屋内,砰地将门关上了! 接着,温玹又隔着房门听到了窸窣的笑声和争执声从屋内传出来,终于匪夷所思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在顾玦房里的人是谁了…… …… 大约午时的时候,温玹正好抵达虞阳王宫。 彼时闵琰正在广阳殿里,找闵韶问些国祚政治上的问题—— 先前的诏书已经公之于众了,再过一段时间,闵琰便会成为虞阳的新任国君。 但至于这「一段时间」的时限究竟是多长,那就说不准了,至少不可能是现在。 毕竟闵琰现在还年轻,在处理政务上太不熟练,闵韶虽然有意想趁早将君位让给他,可即便是让了,也免不了需要协助摄政。于是只好在诏书已经公布的情况下,再拖延一段日子。 在温玹看来,闵韶好像一副心甘情愿、蓄谋已久的模样,瞧那样子,似乎原本就不想坐这君位。但虽是如此,闵韶也的确是有不得已要退位的理由。
第207页 这一点,他在前段时间曾亲口跟温玹说过: 当今的世道,容不下任何魔道修士,即便是太玄老祖那样的人物,修了魔道,依然会被世人认作眼中钉。闵韶虽然并未真正踏入魔道,但他额头的道印毋庸置疑是个明晃晃的标志,世人嘴上不说,和心里不介意是两回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无情道给他带来的反噬。 自从那日在灵山道中,闵韶得知有人知道他是重生过来的以后,他便已经有了某种预料——一旦有关「反噬」二字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便不得不退位让贤,将君位继承给闵琰。 且不说介意他这反噬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首先是介意的。 道法的反噬并不是件光鲜的事,相反可以说是耻辱。他不想让虞阳的宗室为此抹上一层黑,退位,总比任人口诛笔伐要好。 这一点身为同样是宗室出身的温玹也十分能够理解。 殿外天气晴朗,清风吹来仍有些凉意,温玹登上石阶,刚走到的门口,就听见闵琰开小差的声音从传了出来,屋里两人的对话无比清晰: 「哥,你这无情道的反噬会疼吗?」 「……废话。」 「那是有多疼呢?」 「这不用你管。还有什么要问的?」 「还有还有,既然你没修成为什么会有道印呢?是画上去的吗?能不能想办法擦掉……」 「……我是问你关于政务还有什么问题!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给我出去!」 温玹差点笑出声,走进殿里咳了两声,打断他们。 「啊,温玹,你来了!」 闵琰立刻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走到他身侧,有模有样的抱怨道:「你看看我哥,一点都开不得玩笑,随口问几句就生气了。」 「学习的时候要专心致志,自然不能这样分心。」温玹淡淡笑道,偏过头朝坐在桌旁的闵韶眨了下眼。 闵韶:「……」 「……哎,算了算了。」闵琰视线在他俩人之间逡巡了一下,泄了气,又问温玹道,「你赶路过来,还没用午饭吧,我去命人给你端些吃的来。」 「不必了。」 拒绝他的人不是温玹,而是闵韶。 他起了身,碍于身上有伤,稍有些迟缓,神色寡淡道:「若是没有问题,你可以出去了。吃食不必端,他自己会做。」 温玹满脸匪夷所思的朝他看过去。 会做就只能自己做了吗?? 闵琰幽幽地「哦」了声,「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在这一点上,闵琰已经相当会瞧脸色了,转身出去,顺便将殿门关好。 殿里没有留侍人,除了他们两个没旁人了。 温玹走到闵韶面前,怨怪的瞅着他,道:「你怎么这么不客气?知道我这一路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有多辛苦吗?一早就肚子饿了,你居然连顿吃的都捨不得给?」 闵韶将手边的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桃子粉嫩透红,毫无人性的吐出两个字:「拿去垫垫。」 温玹:「……」 「听闻辰时宫里新进了几条北海的鲜鱼,个个鲜活有籽,所以,今日便做顿红烧鱼吧。」闵韶眸色静默思忖,沉吟了片刻,又道,「再来一盘清炒芦笋,银耳雪梨羹当做甜点。如此便够了。」 温玹一恼,瞪他:「你还是人吗!」 「你若累了也罢。」闵韶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是极少呈现的神情,有些深意又柔和,略带玩笑的将视线示意向屋里,「我还不饿,先去睡一觉也可。」 「……」 过分! 「说笑的。」闵韶道,「你来之前我便已经吩咐付偲了,等你来了就预备吃食,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准备了。」 温玹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轻哼了一声。 闵韶在不远处的软塌上坐下了,对温玹道:「过来坐。」 温玹走到他旁边坐下。 闵韶面不改色,拍了拍腿上,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叫你过来坐。」 「……」温玹一顿。 这多有失体统啊。 不过想归这么想,温玹还是毫不犹豫的坐过去了,在闵韶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刻意避免压到他的伤口,窝在他怀里,美滋滋地轻悠着小腿。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搂着,丝毫不觉得有何别扭。 「这两日在东靖待得如何?」闵韶问他。 「很好。」温玹悠悠地答道,「不用自己动手做饭,也不用照顾病人,比虞阳要舒坦。」 闵韶对这回答置若罔闻,将一旁热腾腾的茶盏端到他面前,又问:「你二哥可有说什么?」 温玹知道他问的是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接过茶盏回答想了想,道:「没什么。那日我跟他谈了谈,他只觉得你无论修为还是治国都不差,人也很好,没再多说其他的了。」 闵韶淡淡道:「他是不打算插手你的婚事,让你自己决定。」 「是啊……」温玹隔着面前茶盏溢出的雾气,眼眸看了看他,忽然问,「那你是怎么想?」 闵韶指尖轻敲着桌案,似是低笑了下,沉沉答道:「已经想好了。」 温玹轻「咦」了声,张口正要问,门外忽然有声音将他打断了。 笃笃笃,门响了几下,付偲试探地声音从外面传来:「君上,眼下可方便吗?」
第208页 「……」 这段时间两个人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身为贴身侍官的付偲,在某些方面已经有了独到的经验,譬如这青天白日,殿外无人看守,大门还是紧闭着的,断然就不能轻易打搅,出个声都得小心翼翼,避免惹得君颜不悦。 温玹听见付偲过来,就知是有要紧事了,放下茶盏从闵韶身上下来。 闵韶道:「进来吧。」 付偲这才老神在在的进来了,躬了躬身子,道:「启禀君上,浮荒之巅有两位仙长来了,说要与您和六殿下见上一面,此刻正在偏殿候着。君上可要现在过去吗?」 「两位仙长?可是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温玹问道。 「正是。」 温玹转头看向他。闵韶沉吟了下,起了身,对温玹道:「走吧,去见见。」 …… 两人去了偏殿,方无澜与楚眠风正在殿内等着。 闵韶淡道:「二位仙长,请坐。」 四人落了座,宫人端了新沏好的茶上来,青瓷杯中茶香裊裊,桌边各放了一碟刚做好的果盘与糕点。 自从锁灵塔回来以后,四人还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坐下说过话。浮荒之巅近来很忙,既要处理锁灵塔的事,又要忙着整顿宗门内部,加之方无澜和楚眠风从境中出来以后,多少也有些损伤,直到现在已经闭关一月有余了。 之前为了表达感谢,浮荒之巅已经送了一封信和一些厚礼过来,既然心意送到了,那么他们两人今日亲自来一趟虞阳宫中,应该也不是为了与闵韶二人客套的。 方无澜向来不会说什么寒暄的虚言,一见面便直截了当的道:「我今日与眠风过来,是有件要事告知给二位,还望你们得知以后,不会嫌弃。」 温玹有些好奇道:「是何事?」 方无澜从怀中拿出几封信函来,外封是正红色的,依稀可见剪裁得纹路端庄大气,做工精湛细巧,上面还洒了金粉,瞧起来该是什么隆重活动的请帖。 方无澜指尖一顿,刚从衣襟里拿出来就犹豫了,薄唇微抿了下,沉吟片刻,转眸看向楚眠风,将请帖丢给他,「……你来说。」 「……」 楚眠风一阵沉默,随即倏地笑了,无奈看他一眼,「你来之前,不是说好了……」 他的话语未尽,但已经能让人理解当中的几分意思,眸中有些好笑的看着方无澜。 方无澜绷着脸,有些威严地回瞪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玹竟从那冷峻的神情里看出几分……面红扭捏来。 楚眠风也不多说什么了,敛了眸色,将那两封正红洒金的请帖递过去,眼底略微带笑道:「这是我与无澜的喜宴请帖,时间定在下月十八,届时还望二位赏面,到浮荒之巅吃顿喜酒。」 「!」温玹手一抖,手里的茶盏险些晃出去。 ……什么酒?! 这说是不出意外吧……倒也很出意外,闵韶也稍怔了片刻,才将喜帖接过来,淡淡应下道:「一定。」 温玹这才仔细看了眼,道:「嗯?怎么是三张?」 「还有一份是给闵琰的。」楚眠风风淡云轻地替方无澜回答道,「近来宗中忙碌,无澜事务缠身,就不当面与他说了。」 ……想来是明微真人面皮薄,不好意思亲口告诉闵琰。 温玹也没多说什么,将喜帖收下,「那便恭喜二位了。」 送完喜宴请帖后,方无澜又道:「对了,还有一事。」 他对温玹道:「之前在锁灵塔内收拾太玄老祖的尸骸,我在他身边发现了一些书籍旧物,里面多半东西都与魔道有关,原本按照规矩,应当统统烧毁,但我想起你之前提到的某种寒毒,便留心多看了一眼。正好在他一本旧书中,发现了这个……」 方无澜将一张从书中撕下的残页递给温玹。 「这上面有关寒毒的记载,与你描述的症状很像,研制与破解之法皆有记录,不出意外大的话,应该可以救你那位友人。」 温玹眸中一亮,「当真?」他接过来粗略看了一遍,果然和顾玦身上的症状相差无几,「的确就是这种寒毒……多谢明微真人!」 「无妨,举手之劳。」方无澜嗓音清清淡淡的。 他起了身,道:「时辰不早,我与眠风也该回去了。」 温玹与闵韶也起了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午时还没过,挽留道:「二位仙长不如吃顿便饭再走?」 「不了。宗中事务繁多,改日再会吧。」 方无澜与楚眠风走了。温玹也没多停留,伸了伸懒腰,拉着闵韶回房用午膳,顺便将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马上即将喜结连理这件大喜事,告知给闵琰。 …… 晚些时候,温玹刚沐了浴,从屏风后出来。 整个广阳殿内被水汽蒸得温热,闵韶正坐在桌案边看书,明亮的烛火将他脸侧映得很深刻,面庞稜角分明,尤其眉眼处深邃又棱厉,见到温玹擦着湿漉漉的头髮出来,便自然而然将手里的书卷放下了。 他接过温玹的头髮,手掌放到他头顶上,用灵力帮他烘干。 「对了。」温玹忽然想起来道,「你今日还有话没跟我说完,你到底想好什么了?」 闵韶没有立刻回答,不紧不慢地将他的头髮从顶端烘干至末梢,直到那头柔顺的青丝完全干了,又替他将毛巾拿下来放到一旁,才扣住温玹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指尖示意的轻点了点,让他看面前的桌案。
第209页 温玹视线落在桌上,道:「这是……地图?」 「嗯。」闵韶淡淡道,「是十六国的地图。」 他指尖凝了灵力,画在地图上某一点,漂浮起淡淡一圈焰色,与温玹讲述道:「这里,风景秀丽,有山野溪流,接近村镇,所以极少有兇悍的妖兽出没。唯一的缺点是距离这边太远,所以与当地的口音不通。」 他又画了一处:「这里,山峰陡峭,路途崎岖,但以你我二人的修为来说不成问题。景致壮丽雄奇,离东靖和虞阳不算太远,但冬日严寒,你的身体可能会觉得不适。」 「这里,四季温和,接近乡野,只是雨水较多,若是……」 「先、先等等!」 温玹听了半晌,终于打断他,面色费解道。 「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选住处。」 「……什么住处?」 闵韶淡淡勾起唇,抬眸看着他道:「将来我们要住的住处。」 温玹微微一怔。 「我无意继续住在宫里,细想之后,觉得等将来退了位,偏隐山林,应该比留在宫中要好。我知道你不想再住回天隐山,但又很想念山里的日子,刚好我也一样,所以不妨另选个地方,十六国那么大,随处哪里都可以……」他眸中似有星辰,沉沉地看着温玹,问道,「你觉得呢?」 温玹看着他的眼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眸中微动了动,心脏的位置淌过一阵暖意。 半晌,才低笑了笑,答道:「我觉得……很好,特别好。」 案上的烛盏轻轻晃动,满室盈着明亮而柔和的烛光。 闵韶眼底也笑了下,将地图往他面前推了推,「既然如此,便选吧。早些选好,便能早些将屋子建起来了。」 但温玹将那地图推开了。 他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往闵韶怀里一瘫,勾住他的脖子,「今日累了,先不选。」 闵韶眉梢微挑了挑,眸中略有深意:「回屋休息?」 温玹懒懒地趴在他肩膀点了点头。 闵韶将他抱起来,绕过了古拙沉金色的帷幔,朝着里屋床榻走去。 初春深夜的凉风徐徐,降了飘飘荡荡的细雨,润浸石阶与房檐,晕出潮湿的深色。 殿内的烛光安逸柔和,在窗边映下暖橙的光泽。 月色依旧,一切都很安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番外什么的可能有,也可能并不会有! 顺便求个五星好评~ 接下来听我叭叭几句感言: 不包括签约前的那本试水文,这是作者的第一本书,歷时好几个月终于完结了,感谢小天使们陪伴到结尾,这么烂的剧情和文笔都能追过来,作者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本的剧情比例确实偏重,过程中会有些枯燥,作者深知自己是个文渣,写到这里已经知道自己的很多不足了,所以总而言之,还是要在此郑重感谢各位小天使,送朵花花给你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