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什么别上大学》 上篇 引子 我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我会突然射精。 那天是入学体检的日子,阳光烈毒,九月的重庆依旧酷热灼人。校医院的门前排了四条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挥汗如雨,焦急地伸长脖子朝前看,都恨不得把前面的人揪出来自己插上去。 我却不急,我的心情是复杂的。 当时我坐在楼道的长凳上,手拿着体检表格不知所措,各项都达标了,只剩下色觉没测。测试点就在我对面,我犹豫不定。医生是一个满嘴假牙的女人,眼神犀利,四十来岁,看上去似乎有点凶。我吃不准她究竟是真凶还是假凶,如果像老家的医生那样宽容,那一切就好办得多。一拨一拨的学生笑着轻松自然地离开了测试点,这让我嫉妒万分,这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可对我来说,这事比挣一百万还难,我他妈到底该怎么办,在那一瞬间,我忽然产生了撕掉体检单滚回老家的念头,可转念一想,不能啊,学费都交了一半了,回去后我又能干什么,种地我抹不下面子,当搬运工我力气不够,经商没本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还不得让乡亲们的唾沫星子淹死,再说都好不容易熬到这份儿了。我越想越怕,一阵浓重的尿意自下面涌了上来,我咬了咬牙,管他妈的,走,起身朝对面走去,我之所以这样坚决,是那泡尿逼了我,我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来尿了。 一个黑瘦黑瘦的小子正在测,辨色能力绝好,医生翻页的手还没落定,他便一口把上面的东西抢先报了出来,一连认了十几页,他妈的,我怎么就不是他啊。医生笑着在他肩膀上一拍,看了看我。我心头一阵紧张,对身后一个女生说你先来吧。那女生笑着说那就谢谢你了,她以为我是在让她。其实我是想看她怎么认,然后我再把那些答案记下来,这样或可逃脱一劫。但让我想不到的是,她辨认的速度太快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医生就说下一个。这回该轮到我了,我感到浑身躁热,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我故做轻松,装出一副什么颜色都能认的样子。医生翻开第一页,说这是什么。那好认,不是瞎子都能认出来,我说一。医生又翻开第二页,这回有些吃力,不过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说了出来,八。医生又往后随便翻了几下,指着左页,我眼前一片缭乱,那是什么啊。我搔了搔头皮,医生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指了指右页,我使劲闭了闭眼睛,又使劲把眼睛睁大,看了半天,好像是只猪,猪,我一口报了出来。话音刚落,旁边的人便发出一阵哄笑,我马上红了脸,赶快纠正,不对不对,不是猪,是驴,对,就是驴。哄笑声更大了。医生冷冷地看着我,那目光就像看一个无处藏身的贼,说你再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我额头有冷汗冒了出来,说也不是驴,好像,好像是只燕子。这回哄笑声转成冷笑声了,身后有个人低低地说“傻逼”。我愤怒地朝后看了一眼,医生摇了摇头,说这明明是个大写的“h”,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看成那么多的动物。想了想,又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说这个你总能认清吧。那些花花绿绿的色点像乱箭般地射入我眼睛,我头脑一片眩晕,下身忽然迅速地膨胀起来,那股尿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的则是另一种不可遏止的痛苦而又心醉的激流,诸多前程旧事像洪水般纷涌而至。在那一瞬间,我像一个面对枪口的死刑犯一般恐惧无比颓然倒地…… 从校医院出来,天空便在我眼前失去了颜色,我就像是被宣判了死刑。或者说我更像是一个侥幸逃脱多年的罪犯,终于落网了。我也知道自己的骗术撑不了多久,望着体检单上色觉诊断那拦填的红绿色弱四字,我第一次感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绝望,那个狗医生,她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马呢,那四个用钢笔写的张牙舞爪的字,无疑成为了我恐惧的开端。白杨树的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的心却像我裤裆中的精液一样冰凉阴暗甚至肮脏。我恨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纯真的人,我只想画画,谁曾想我天生是他妈一个色弱…… 其实我在高考体检的时候就怀疑自己的辨色能力有问题,只不过我不相信我是色弱,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色弱。我固执地认为我只是看不清几张图案,我也能整出一大堆图案让所有的人看不出来。我在初中上生物课时第一次听老师说色弱这个词时,我比谁都笑得开心,我不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分不清颜色。我自认为色彩感觉好过任何人,因为我打小就是众人眼中的绘画天才。我怎么也没想到,命运和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那天我换了裤子在学校的湖边坐了整整一下午,可悲的是,我没有想我以后到底怎么办,我反而想,学校会不会把我退回原籍,因为色弱是不允许学美术的,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大学四年是个悲剧。我忧心忡忡地担心了一下午,我不断地抓脖子,我一着急就抓脖子,这个习惯从小时候我母亲去世时我就养成了。越抓越痒,越痒越抓,久而久之,我脖子上面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颜色的硬皮,就像撒了一层面粉。医生说这是神经性皮炎,是由于情绪忧郁引起的。我治疗了几年都没看好。 我在那个下午把自己的脖子抓得血淋淋的,我已经忘了疼痛,我在担心学校把我开除了我该怎么办。其实如果学校当时把我退回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了。 上篇 第一章 尴尬体检和浪漫邂逅 我是在一个联谊晚会上认识岳悦的。 很难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块去参加联谊晚会,可能是日子过得太平静之故吧。当王威兴致勃勃地对其他人说晚上将要和师范大学大一的女生进行联谊时,我举起手说我也去,王威说你去干什么啊,你不是有老婆吗。我说有老婆又怎么样,我再找个情人。宿舍的人都笑了起来,侯钢说你小子行啊,小心我告你老婆。我说你去啊,我巴不得和她分手呢。张非云说吹什么呢,你如果和你老婆能分手,狗都不吃屎了。 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除我之外都是光棍,听到有这种好机会,个个眼里放了光。张非云咬着牙说这回老子一定要告别手淫。这厮是个手淫狂人,一天早中晚三道不误,令我辈远远不及,不过由于他过于消耗,现在只剩下一副排骨了,一米七八的个儿体重只有一百零几斤。王威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什么东西都不肯让人,学习要比别人好,饭量要比别人大,连下面那玩意儿都要比别人长,有次我们几人闲得无聊,拿尺子丈量各自那物事,王威兴高采烈地说他那东西十四厘米,我说十四厘米算什么,我十五厘米呢。他不高兴了,说你骗人你骗人,我来看看。我就伸直了让他看,他一看,脸色就焉了下去。第二天他给我说我昨天量错了,其实应该是十六厘米,我才是最长的。我点了点头,说就是就是,你是最长的。我就想不通,他那玩意儿怎么一夜间就增长了两厘米。王威也有认输的时候,他和张非云比试了一段时间手淫,终因体力不敌败下阵来,两人赌约在先,他请张非云在食堂吃了三天红烧肉。侯铁算是个比较无趣的人,二十出头的人做起事来像个老头,长得也像老头,个矮,一张满脸疙瘩的脸上再加一副大黑边眼镜,镜片很少擦,比我们寝室的玻璃窗还脏,胡须多。他不敢干的事太多,不逃课,不抽烟,不喝酒,只偶尔上会网,当然也不谈恋爱,连和女生说话都不,不过也不学习,老是最后一个交作业,天知道他一天干什么。他是最会装逼的一个人,老是把自己整得像个战略家似的,什么东西都要仔细谋划一番,上次陪他去买鞋,挨家挨家地换着转,可他就是没看好的,一天下来我差点走断了腿,打那后,我再不和他出去了。这家伙连手淫一次都要想大半天,他怕提前透支完自己的精液婚后生不出孩子来。 这次的联谊晚会听说是我们学校建筑学院策划的,那帮哥们怕是憋疯了,他们学院的女生又少又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外校。听说师范大学的女生数量和质量都很好,这回我倒想见识一下。我们都挑了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穿上,张非云嫌自己腿太瘦穿了米黄色的条大裆裤遮丑,还戴了个红帽子,那脑袋就越发小了,真不知这傻逼是怎么想的。王威穿了件比较怀旧的军绿色上衣,下身穿一条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耐克鞋。我穿了件黑白相间的大领衬衣,外加一件蓝色牛仔休闲上衣,将衬衣领翻露在外面,这样看起来显得很有精神。侯钢挑来选去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那天是四月三号,天都不冷了,真想不通他穿这么厚干什么。 走的时候,我心念一动,把电话线给拔了。我们四人走到楼梯口,侯钢忽然站着不动了,王威说走啊,你在想什么。侯钢说我不去了,没什么意思。王威说机会难得啊,不就是交二十块钱吗。侯铁摇了摇头说我哪是为钱,我在想追到手又能怎么样,最终还不是要分手,我不去了。 晚会地点选在三峡广场一个酒吧里, 四面都坐满了人,少说都有一二百,中心空了一个大场子。灯光很幽暗,每张桌子上点着两根红蜡烛,我们三人进去后就走散了。我随便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对面坐了三个女生,我翘起腿漫不经心地抽烟,其实这是我故意制造的一种假象,女生对那些冷漠的男生一向有好奇心。我眼睛有点近视,没戴眼镜,那三个女生隐在暗处,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也有些吃不准,酒吧里人声鼎沸,一位高挑的女生拿着话筒喂喂了几声,说大家静一下,静一下,她一说话,场上马上安静下来。敢情她就是主持人,她先对自己来了个自我介绍,说她是师范大学外语系的学生,之所以组织这次晚会,是为了共同学习增进感情,希望我们玩好,耍好。说着朝我们鞠了一躬。她声音颤抖,显然很紧张,大家还是给她报以热烈的掌声。我悄悄地摸出眼镜戴上,一看我就立马失望了,她只是高而已,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那脸像张饼子似的。我回过头来又向对面看去,这下失望更甚,那三个女生似乎比着看谁丑,红烛对丑女,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我都没心情看她们具体怎样丑法。我眼镜也懒得摘了,如果碰上长相还算过关的女生,我一般都不戴眼镜,因为大家都说我戴上眼镜看起来一脸书呆子气,很弱,这副样子连我自己都不喜欢。但眼前这几位不碍事,弱就弱吧,有个胖女生倒是很外向,主动来和我攀谈。我也笑着和她吹,心里倒是为自己的以貌取人感到一些惭愧。另外两个女生装清高,头昂得高高的。胖女生知道我学的是美术专业时,惊讶地说什么,你们学校还有美术专业。这让我有些不爽,我们学校怎么就不能有美术专业。这之后的谈话便陷入冷场,过了半天,她说其实你不戴眼镜要好一些,我说人长丑了,戴不戴都无所谓。她一笑。我无聊地望了一下周围,只见各个桌子上的男男女女都谈得很欢,有的已经开始私聊,还有的在一块喝酒。惟独我这一桌子死气沉沉,我忽发奇想,也许再过一阵,真有个美女误打误撞来这张桌子呢,那就好了。 这次晚会说白了就是一大堆饥渴的男女凑到一块,然后挑自己喜欢的凑对儿。这些师范大学的女生刚上大一,都刚从高考的压力下解放出来,初来乍到还没个主儿,心里也不免慌慌。她们学校刚好和我们学校相反,百分之八十的全是女生,阴盛阳衰,余下的那百分之二十男生,还都被女生给同化了,个个娘娘腔十足(我认识她们学校一个男生,专爱穿女人丝袜)。她们只好把目标锁定我们学校,一来我们学校比她们学校好,是国家211工程的重点大学,找了我们做男朋友,她们脸上也有光;二来我们学校的男生好歹要比他们学校的男生像个爷们些,再就是我们两个学校离得很近,坐公交只需要十分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因此我们两校的男女在一块谈恋爱,已经成了多年来不变的一个规律,其中有大半的人便邂逅于这样的联谊晚会,那几乎是一年搞一次,甚至是两三次。 我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美女来,尿倒先来了,便起身去上厕所。有个戴红帽子的正在系裤带,那是张非云,这傻逼把尿都溅到裤子上了。他在我肩上打了一拳,笑着说怎么样,有好货没有。我摇了摇头,说你呢。他兴奋地说我当然好了,我遇上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她把电话都给我了,呆会和她去跳舞,搞定她。我不免嫉妒起来,说你少他妈吹牛。他说骗你干什么,王威桌上还有个更漂亮的呢,比你老婆还漂亮。我说真的,心想这些杂种命真好。张非云说真的,不过那女生不暖王威,问她什么都不说。我心念一动,说那女生在哪。张非云说怎么,你想挖墙角啊。我笑着说看你说的,你不是说她比我老婆漂亮吗,我想见识一下,张非云说你跟我来吧。 我远远地就望见王威给对面一个女生说话,他像狗望骨头一般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姑娘,那女生背对着我,只看见一头不长不短的头发。她旁边还坐着两个男生,那是绘画班的,全他妈狼视眈眈的。我往出走了走,这回看见她的脸了,一看我心里就跳了一下,还真好看,张非云朝他们指了指,说你自己慢慢去吧,我去和她跳舞了。说着钻进人群中去了。 我站在远处把那女生看了个仔细,她穿了一件粉绿色的衬衣,那绿色很淡。脸部轮廓很清晰,瘦,眼睛黑亮。我确定不会错了,把眼镜除下来藏在兜里,大步朝前走去,口里叫着:“王威,王威。”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王威一见我,屁股往沙发边过挪了挪,我紧挨着他坐下,王威笑指着那女生说:“怎么样?还漂亮吧。”我向她看了一眼,说:“漂亮,漂亮。”王威又指着我对那女生说:“这位,我们学院出名的帅哥,怎么样?”那女生撇了撇嘴巴。王威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说:“美女,刚才我们说哪了,咱继续说。”那女生冷冷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说哪了。”王威说:“哦,我想起了,我刚才说你眼睛长得漂亮,美女,你能不能站起来让我看一下你的身材。”话音一落,我们都笑了起来。那女生说:“我发现你这个人很烦,我凭什么让你看啊。”王威说:“要不就是你身材太差劲了不敢让我看,是不是?”那女生有点生气了,想发火,但忍住了,说:“你说的对,我就是身材太差了。”王威说:“你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呜呜。”说着装腔作势地哭起来。我心想这家伙平时吹得一套一套的,派上场了却傻得无法无天,我朝那女生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也看我,两人的眼锋一对上,我触电似地麻了一麻,她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那意思都是笑那家伙傻。 绘画班的那两个家伙有贼心没贼胆,像两根朽木桩似的,不开一声腔,可也不舍得走,就在那干坐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王威发了一会神经,见那女生不理他,又做出了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说:“我今晚上回去要去投民主湖,你明天就看新闻吧,这都是你害的。”那女生眼望着别处,嘴里哼着歌。王威尴尬地朝我一笑,附在我耳边小声说:“要不,你来,我让给你。”我摇了摇头。这时,张非云忽然急匆匆地跑来了,拉着王威的袖子说:“快走,快走,那边有好戏。”王威巴不得有人给他解围,可又不想把这个机会白白错过,站起来问那女生的手机号码,那女生说:“我没有手机。”王威不死心,说:“那你寝室电话是多少?”那女生说:“我们寝室的电话坏了,打不进来。”王威依旧不死心,说:“要不,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说着把手机号码给那女生说了一遍,问:“记住了吗?”那女生机械地点了点头。张非云不耐烦地说:“你这个傻逼。”王威在他红帽子上打了一下,说:“连你都敢骂我是傻逼,谁是傻逼,谁是?”张非云赶快讨饶,说我是,我是。两人拉拉扯扯地走了。 我心里落了一块石头,幸亏他走了,不然他这一路没完没了地傻下去,就是弥勒佛也要被他气走。这么多的人,她随便一钻,我上哪找去?那样还不得让人遗憾终生。 那女生朝王威消失的地方白了一眼,回过头来望着我笑了一下,眼睛又看向别处。我笑着说:“这下好了。”她一愣,似乎没听明白,说:“什么?”我说:“刚才我看你心情很烦躁,现在却好像好多了。”她一笑,说:“就是,刚才那个人好烦啊,老是问一些无聊的话,哦,对了,他是你朋友,我不说了。”说着朝我看了一眼。我给她松包袱,说:“朋友谈不上,我能有那么傻的朋友吗?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不搭理又没办法,他脑子里少了根线,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她笑着说:“怎么会呢。”我说:“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说:“学前教育,很垃圾的。”我笑着说:“看你说的,幼儿园老师,那是多好的一个职业啊,又能跳又能唱,工资高还轻省,和一帮孩子整天打交道又不累,我将来把我的儿子托给你帮我带。”她笑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会有儿子,万一是女儿呢,你这个人重男轻女啊,这思想可不对哦。”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她说:“我喜欢女儿,儿子太花钱了,要攻他读书还要给他买房子娶媳妇,不像女儿找个有钱人一嫁,多省事啊。”说着笑了起来。我说:“你这人可真小气,还没结婚算盘都打好了。”两人笑了一阵,她说:“你怎么想起跑这来了。”我说:“我都大二了还没女朋友,听说这儿有很多女生,我就想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没有。”说着一眼盯住她的眼睛,她避开我的目光,眼睛闪动了一下说:“你倒还挺坦白的,为什么早不谈呢?”我说:“我在等一个人。”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周围音乐声猛然大了起来,震耳欲聋,她后面说的话我没听见,她说完后望着我,好像是问我,我凑了上去大声说:“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是没听清楚,说:“什么?”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哦了一声,坐了回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凑上去大声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岳悦,喜悦的悦,你呢?我说我叫金戈,她说什么,我又说了一遍,她一脸茫然,说什么?我抓过她的手,用指头在她掌心中写下了我的名字,那手温软如棉。 岳悦抽回手,满脸通红,音乐声又降低了下来。我微感失态,说:“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她笑着不说话,半天说:“你的名字真怪,金戈,像打仗一般,这名儿谁给你取的?”我说:“我爸爸取的,他希望我将来有钱,你看这两个字合在一起就是个钱字。”她试着在桌子上写了一遍,不禁笑了起来,说:“你爸爸也真是的,什么都朝钱看。”我一笑,忽然觉得少了什么,看了看,原来绘画班的那两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岳悦也发觉了,说:“这两人呢?”我说:“可能走了吧,走了也好,省得他们碍手碍脚的。”话一出口,马上觉得这话说得有点暴露。岳悦笑着说:“你打算干什么呢,嫌人家碍手碍脚的。”我急忙辩解:“不是啊,你想咱们谈得这样高兴,有他们两个在场,难免有些煞风景。”岳悦一笑,一张脸在昏黄的烛光下越发迷人,烛影飘忽,我有了种做梦的感觉,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说:“咱们出去聊吧,这儿太吵了。”她站起来就要走,忽然又坐了下来,说:“还是算了吧,这儿挺好。”我也不好勉强她,口里忽然间没了词儿,她也没话了,两人就在音乐声中沉默着。有时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都赶快把头移开,凭感觉说,我给她的印象应该还不坏,要不然她早走了。我俩静了会儿,她从包里掏出一大把大白兔糖让我吃。 蹦迪的音乐换了上来,主持人的声音在话筒中极具煽动性:“现在是跳舞时间,大家都来跳,快,快。”说着尖着嗓子叫了几声。酒吧里马上沸腾了,大伙儿纷纷离坐,水一般地涌向场中,各式各样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好像把一帮野人给赶了进来。岳悦笑着撇了撇嘴,说:“你不去?”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跳,不太喜欢。”岳悦说:“我也不喜欢,我不喜欢来这种场所,今天下午本来打算去舅妈那儿,硬是被燕子拉到了这里。”我说:“燕子?”她说:“燕子是我的好朋友,和我一个寝室的。”正说着,一个瘦小的女生风火火地从场子上跑上来,说:“天哪,原来你躲在这儿,我都找了你半天了。”岳悦笑着给我说:“这位就是燕子。”我赶快朝她问了声好,燕子看了看我,一脸的迷惑,说:“他是?”岳悦笑着说:“刚认识的。”说着脸色通红。燕子坏坏地一笑,岳悦说:“你笑什么?”说着在她胳肢窝里乱搔,说:“你笑什么,说,快点说。”燕子急忙摆着手躲让,笑着说:“我没笑什么,没笑什么还不行吗?”岳悦这才罢手,燕子说:“咱们下场玩一会儿吧。”说着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了起来,岳悦看了看我,显得有点为难。我笑着说:“你们去吧。”燕子说:“一块去嘛。”我说:“算了,我还是坐着好。”燕子摇了摇头,拉着岳悦走了,我期望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却没有。 我坐着等了二十多分钟,还没见她回来,就有些坐不住了。我忽然担心她就这样一去不返,想着想着就后悔自己刚才没问她要电话号码,还后悔没能看清楚她的身材,都怪那个燕子,把一对谈得那样投机的人给活生生地拆开了,简直是可恶之极。我想了一下,决定下场子去找。 我戴上眼镜挨个挨个地往过找,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得每个人的脸如同鬼魅,没有,没有,我越往下找心里越感到失落,我找了一圈还不死心又来了个第二圈,还是没有,还真没有,我的心沉了下去。王威和张非云正各自搂着一个女生忘情地跳舞,我也懒得去打招呼,更没心思去看那两个女生长什么摸样。望着天花板上幻化不定的灯,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还和我说话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影儿啊,我又跑到我们刚才做的那个位置上去看,我希望她能坐在那儿,一看我心里就凉了,除了一张孤零零的桌子什么都没有。我靠在沙发上出了一会神,忽然讨厌起自己,我太他妈喜欢自做多情了,人家对你什么都没有,人家就是受不了你那个酸劲才闪人的,你以为你是谁,望着那虚幻的灯光和流动的人群,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讽刺。桌子还剩有两颗糖,我就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给我糖吃。 我是在门口撞见刘凡的,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两人。我往出走,他往进走,我俩砰地一声撞到了一起,他捂着鼻子正要开火,一看是我,说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你来迟了,现在都快散场了。他顾不得疼痛,说真的。我朝里面指了指,说行动快些或许还能赶趟。他淫邪地笑了一下,说看你说的,好像我是来专门泡妞似的。我说你少他妈装清纯,谁不知道你快憋疯了。他身后的两人笑了起来,刘凡指着他俩给我说介绍一下,他们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指着那个身材魁梧的说他叫冯小辉,工商大学的,智商很低。又指着那个瘦子说他叫唐鸿,邮电大学的,为人最不要脸,和你差不多。话没说完,背上就挨了他们两人几下。刘凡跳了开去,指着我又给他们做介绍,说他就是我给你们经常说起的金戈,脸皮第一厚,卓予就和他好,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冯小辉惊讶了一声,说原来卓予和你好。我点了点头,说怎么,你们认识。刘凡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以前高中时咱们几个都在一个班。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我拉在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说卓予正满世界找你呢,都给我打了十几道电话了,你瞧。说着打开手机让我看,我不耐烦地说她一不见我就急,她有什么事儿没有。刘凡说你他妈的尾巴倒还翘起来了,我说你快给人家回个电话,说着把手机伸给我。我说回什么回,刘凡说让你回你就回,你让人家操心了你知道吗。我想了想,拨通了卓予的号码,一阵光良的《童话》响起,听见这歌我就烦,接着就是卓予急不可耐的声音,说找到金戈了吗,他以为我是刘凡,我冷冷地说我就是。她哦了一声,说你跑哪儿去了,打你宿舍电话又打不通。我说有什么事吗,她说没事,就是想你。我恩了一声,她说你刚才哪去了。我说在教室上自习。她笑了几声,说你还认真起来了,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说正在刘凡宿舍玩呢,她说那我怎么听见好像有跳舞的音乐,八成没干好事吧。我说信不信由你,要不,你和刘凡说。她笑了一下,说算了,我相信你。我说那就这样吧,我明天来找你。她说好,我正要挂电话,她说猪,你亲我一个。我说刘凡在这呢,不好。她说不嘛,我要你亲。我只好亲了她一下,她也在那一端吧地亲了我一下,这才算完。 刘凡笑着点了点我,我说怎么啦。他说我都不敢和你交往了,谎话一大堆,还上自习呢,老实交待,你有没有勾搭别的姑娘。我说没有,我能是那种人吗。他笑着在我胸膛上打了一拳,说有没有烟。我说没有。他说那你就给我买一包吧,我这两天快穷疯了。我说没钱。他说你不买也可以,我把你今天参加联谊晚会的事赶明儿给卓予捅了,还说你勾搭了一个姑娘。我说你去说啊,我才不怕呢。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说拿去吧,就当是我施舍你的。他接过钱笑了起来,朝那俩人一挥手,说走,买烟去,咱有烟抽了。 我们去烟摊买了烟回来,靠在酒吧门前抽了半天,刘凡说进去吧,站这儿跟街头流氓似的。我说我都没心情进去了。刘凡说怎么啦。我憋不住话,说我刚才认识了一个女生,长得真叫好看,聊得正好,结果被她寝室的一个丫头给叫走了,我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心里不好受。刘凡笑了起来,说我早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我说你别瞎想,我只是想认她做妹子,本来打算给你介绍的。他呸呸地往地下吐了两口,说你说话怎么就这样恶心呢。我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赶快拿袖子在上面擦,边擦边往开躲,说你手太脏了。我一脚朝他踹去,他身子一闪溜进酒吧去了。 人已经没先前多了,跳舞的也少了,大多数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说悄悄话,脸上的神态亲密暧昧,看来这次晚会的功劳实在不小。我对一脸嫉妒的刘凡说看见了吗,你来迟了。刘凡脸上现出了又痛又悔的表情,恨恨地看了那两人一眼,说都怪这两个家伙,非要闹着我请他们吃饭,耽误了时间。两眼四下乱望,忽然说你瞧,那个女生看上去还挺漂亮的。我急忙把眼镜戴上,说在哪儿,在哪儿。他朝上一指,那不正是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吗,跟着就是一阵莫大的喜悦涌来,那女生不就是岳悦吗,她回来了!我眼里射出了兴奋的光,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说是她,是她。刘凡说你在说什么呢。我快步跑了上去,口里激动地叫着:“岳悦,岳悦。” 岳悦猛然回头,当一发现是我,一张脸马上变得绯红,那双眼睛更亮了,她倏地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个儿不太高,可能有一米六吧。在那一瞬间,我心底忽然掠过了一股遗憾。岳悦脸上马上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你来了。” 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说:“你刚才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岳悦说:“刚才?”忽然想起来了,笑着说:“刚才我和燕子到外面透风去了,顺便去吃了几串烧烤。”我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她说:“我本来打算走的,可燕子去网吧和她高中同学聊天去了,我又不喜欢上网,就在这儿等她,唉。她怎么还不来呢。”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我心头一阵失落,我还以为她在等我呢,原来又自做多情了一番。我说:“你不是没手机吗,怎么现在冒出来了。”她一怔,随即想起了刚才骗王威的事,一笑。我说:“你记住他留给你的手机号没有?”她侧头望着我,说:“你说呢?”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朝地下望了一眼,说:“我不知道。”她笑着说:“我当然没记住,我压根就没想记。”刘凡站在远处对我不断地做鬼脸,我朝他做了个赶苍蝇的姿势。岳悦看了他们一眼,说:“你朋友吗?”我点了点头,她又一眼盯住我,我心里发毛,说:“你看什么呢?”她说:“我发现你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的区别很大,好像两个人似的。”我这才意识到眼镜没摘,赶快一把拿下来装进兜里。她说:“摘什么呢,戴上挺好,特有书生味。”我说:“你不知道,他们都说我戴眼镜像汉奸。”她笑了起来,想了想说:“不过还是不戴要好一些。”说着又去看时间,我笑着说:“你电话是多少?改天我请你吃饭。”她给我说了一遍,那号好记,我一遍就记住了。她说:“你的呢?把你的号码给我发过来。”我马上做出了一副气愤无比的表情,说:“我的手机前两天被人偷了,准备过几天再去买,我给你说我宿舍的电话。”她惋惜地摇了摇头,记了我宿舍的电话。 这时,酒吧的人已经散去大半了,余下的也都站了起来准备出去,男男女女都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岳悦看了看时间,说:“怎么还不来呢,这都十一点了。再迟就进不去宿舍了。”我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反正一路回去的人很多。”看了看周围,说:“我不等她了。”拎着包站了起来,我送她出去。她不断地埋怨燕子不守时,到了门口的时候,她抚了抚额前的头发,朝刘凡他们望了一眼,说:“你留步吧,你朋友还等着你呢。”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嫣然一笑,背影渐渐在夜色中隐没。 第二章 英雄 那天我在湖边坐到下午五点钟才回到宿舍,刚进门王威就对我说有个人来宿舍找过我,那人自称是我的好朋友。我问那人长什么样子,王威想了想说胖胖的,个儿不高,脑袋有点圆,脖子粗,平头,戴了副银边眼镜,穿了件白衬衣和一条黑色板裤,对了,还系了条灰色领带,有几分老板做派。我说这谁呢,我朋友里面可没这一位,何况我刚来重庆,这所大学我又没老乡,我是我们那地方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这所大学的人。我说他叫什么名字。王威说我忘了问,他说他呆会儿还要来。我哦了一声,坐在凳子上和王威聊天,这位山东汉子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另一位山东人张非云高高地盘腿坐在床上,握着自己的脚趾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傻子似的,我心想这家伙肯定不正常,他后来的一系列傻逼表现证明我果然没看错。 过了一阵,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我急忙去开,一个胖子走了进来,说你吃饭了没有。我看了许久才把他认出来,妈的,这不是丁洲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我激动地在他背上打了一拳,说原来是你,长胖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咱们下去吧,说着朝王威潇洒地打了个再见的手势。 我决没想到会遇见丁洲,我都快忘掉这个人了。 我们原来在高中时都是同班,也是一个画室的画友,他脾气古怪,作风独特,画也画得很怪异,所以和我们一帮合不来。那时读高一吧,他看起来已经像个艺术家了,头发又长又乱,骨瘦如柴,那条屁股后面破了三个大洞的牛仔裤好像从来没换洗过,上面沾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和发黑泛白的污垢,老远就闻到一股古怪的臭味,老师和同学都对他避而远之,他给班上的一个女生写过一封情书,那女生以此为生平最大的耻辱。而且他也有些自不量力,画的画不怎么样,却扬言要考中央美院,还在我们面前发誓,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嫁给艺术,把自己说得像个艺术圣徒似的,这是我当时反感他的地方。 他当时是我们班上最大的,那年我十七,他就二十三了。这人爱折腾,本来好好的中专都快毕业了,却折了回来上高中,把他老爸和后妈给气得半死,断了他的一切开销和学费。他倒也硬气,平时就去建筑工地当搬运工、捡啤酒瓶子、什么挣钱就干什么,挣不着钱就饿着,实在撑不住就跑到我们住校的学生那儿轮流蹭饭吃,给他脸色看他也不生气,一张脸总是笑嘻嘻的。大家都瞧不起他,我有时也觉得有他这样一个画友,实在是给咱们画室,不,是给整个美术界抹了黑。他那时惟一要好的人便是班上的一个弱智,那人叫宋神彪,果然神经得可以。他三岁的时候得了场大病,村上的土医生把青霉素给他打过量了,结果就把他弄成了一个不清不楚的人,二十岁的人智商还不敌五岁小孩,十门功课加起来勉强一百多分,他是给学校掏赞助费上的高中。他家在深山沟里,很穷,一斤菜油一家五口要吃一个月,这话是丁洲说的,我不知道这话有没夸张的成分,不过穷倒是真的。我都算穷人中的穷人了,他比我还穷,从没见他吃过早点,穿的衣服老是打着补丁。事隔多年,许多旧日同学的面容都淡忘了,宋神彪的样子却很清晰,我对他没一点感情,甚至曾经和同学一块欺负过他,只是我再也没见过像他那样可怜的人了。他头发花白,眼神痴呆,嘴角永远流着口水,他连控制的意识都没有,走路的时候缩头缩脑,脚步总是抬不起来,贴着地面擦出拖拖的声音。这种人居然来念高中,真是让我们全班的人都想不通,他父母本来打算让他读完初中就歇了,他死活不听,拿把菜刀横在脖子上以死相迫,说不让我考大学我就死给你们看,他父母脸都吓白了,赶快给四处借钱,还把家里一头牛都卖了,好不容易凑了两千块钱的赞助费。他那个很聪明的弟弟也为他出门打工去了。我们明白真相后都很气愤,觉得这家伙不但傻,还没良心。先是动员他退学,他不听,后又威胁他,也不听,最后就给他什么招儿都使上了:往他凳子上放图钉、往他书包里塞垃圾、往他头上吐痰,他上课爱睡觉,我们就打呼噜给他做伴音,害得他常常被老师拿扫帚从梦中打醒来。我们还冒充女生给她递纸条,让他兴高采烈空欢喜一场。 那时候宋就是一块笑料,都劝他退学,可没他还不行,大伙一看到他就有一种没来由的优越感和自信。全班只有一人不欺负他,那就是丁洲,他对我们的恶行很不满,多次指责我们。这两个不受大家欢迎的人自然而然地便走到了一起,我们经常看到丁洲给宋买早点吃,两人有说有笑好得让人眼红。有天早上丁洲又为宋的事和班上的一个同学起了纠纷,丁洲抓起凳子就要砸那同学,我们慌忙把他劝开。那同学说丁洲你装什么逼,他是你爷还是你爸,有本事你给他钱花啊。丁洲说我怎么没给,我前天还给他五百块呢。这话一说,全班都吓了一跳,五百块啊。我们都问宋,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宋红着脸不说话,丁洲急了起来,说你倒是说啊,宋在众目睽睽下有点无地自容,举手遮着脸,嗫嚅了半天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给过钱,我不知道。全班笑了起来,丁洲的脸都变了,指着宋说不出话来。宋摇晃着脑袋说我没要你的钱,没有。一个女生冷笑了起来,说丁洲你太无耻了,欺负老实人。丁洲怒不可遏,说放你娘的臭屁,把凳子往地上一摔,气呼呼冲出教室去了。宋还在那儿喋喋不休,说我有钱,我才不要他的钱呢。 丁洲是那天下午来和我们道别的。当时上自习,满教室乱哄哄的,紧闭的教室门砰地一声就被踢开了,我们还以为是老师,吵闹声一下子便没了。原来是丁洲,他几步窜上讲台,拳头重重地在讲桌上擂了几下,早上和他起争执的那位同学在下面喊了起来,说你这个疯子,你干什么,下去,下去。丁洲愤怒地朝他瞪了一眼,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夺地一声钉在桌子上,说你他妈再罗嗦,我一刀子捅死你,你信不信。全班顿时哗然,那同学马上不敢吱声了。一位女同学好心地说你收起来吧,让老师看见你就完了。丁洲说我不怕,我再也不在这地方呆了,我今天就是来和你们道别的。我们没料到他会这样,可也没人挽留他,丁洲也不觉得失望,继续发表他的演说,说他恨透了这个愚昧落后的地方,恨透了这地方无情无义的人,他要转到重庆去读,一辈子都不回这个地方了,还发毒誓说再回来就不是人养的。最后又叫了声宋神彪,宋低着头在下面应了一声,丁洲说我不怪你,我虽然以后不当你是朋友,但我也不希望你再被人欺负,我给你买了把匕首,谁如果以后欺负你,你就朝他肚子上戳,你划算。说着走下去把匕首交给宋,宋不敢接,丁洲朝他一瞪眼,宋颤抖着手接了过去,傻泪盈眶,说你真要走。丁洲点了点头,说记住我说的话。在宋肩头一拍,拍得宋摇摇欲坠,丁洲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朝我看了一眼,说走了。 丁洲走后的第三天下午,我拦住了一脸饥相的宋,我说走,我请你去吃牛肉面。他不相信有这种好事,说你又来耍弄我。我说骗你是杂种,他这才信了,我把他带到一家面店,先给自己来了一碗,我故意把那面吃得很响,一边还赞不绝口。宋在旁直咽口水,以一种企求的目光望着我。我说吃饭可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啥问题。我说丁洲究竟给你五百块钱没有。他说没有。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你骗我你就是婊子生的。他目光马上软了下去,低着头说给了,真给了,那是他打工挣的钱。我气不打一处来,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承认。他抓了抓耳朵,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满嘴的黄牙,说当时,当时人太多了,伤脸面得很。我照他头上就是一巴掌,说你这个混账。 这之后关于丁洲的各种传闻便四面传了来,有人说他在重庆当叫化子;有人说他在重庆包工程,工程垮掉后人就跑了;还有人说他其实没到重庆去,到新疆摘棉花去了,一天吃过喝过落八块钱;也有人说他跟一个广西的姑娘到沙漠去了,总之有很多版本。直到一年后的暑假在大街上撞见了他那位一向不管他的老子,才知道了真实答案,他那天的表情和那天的阳光一样灿烂,说什么摘棉花,人家现在刚考上四川美术学院,多牛。我猛吃一惊,还有点不相信,说他现在不正读高二吗,怎么能参加高考。老家伙一笑,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你知道,那家伙,他有办法。 时间在回忆中迅速地收拢。我们在一张石桌上坐了下来,石桌旁有四个石凳,我们坐了两个,还空出两个。夕阳投射在那片青绿的草坪上,很有几分昏黄的迷幻。丁洲从兜里掏出一盒玉溪摆在石桌上,说你随便,自己点了一根,我见那烟好,也拿了一根点上。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来重庆的,你连我住多少号宿舍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他一笑,说你就是跑到天上去,我也能把你找出来。我说肯定是你爸爸说的,他摇了摇头,说我才不和他联系呢,他一天光听我妈的话,这么多年给我一分钱都没给过,我都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我说那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是在网上听我们原来的高中同学说的,并把那同学的名字说了,笑着说你现在可以啊,都成了咱们县的名人了。我说这全是瞎蒙的,再说也比不了你们的四川美院啊,他说你这学校也不错啊,国家重点大学,还是211工程的。我说话虽这样说,可美术只是一个小科,像你们四川美院,那可是中国八大美院之一。他笑了一下,说其实哪个学校都一样,我听说你本来填报的是本省师范大学,最后才改成了这所学校,有没这事。我点了点头,他说你就不怕落空。我说怕什么,大不了我复读一年,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吧,何况我不喜欢当老师。他点了点头,说能这样想就好,我本来这两天很忙,但知道你来了,我就马上赶过来看你,没别的,我想一个人能做出那种选择无论如何都是很有出息的,好好干,以后咱们兄弟俩联手打天下,别回去了。我点了点头,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回去。他站了起来,说咱们到处走走,你刚来,我带你熟悉一下校园地形。 他边走边讲,什么民主湖,什么寅初亭,什么风雨操场,什么思群广场,一路上指东指西,滔滔不绝,倒好像他是这学校的老生一般。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他说这学校我熟得不能再熟了,我女朋友就是这学校的。我说她也是学美术的吗。他摇了摇头,说学自动化的,大二了。我说还是个高科技人才,长得肯定漂亮了。他摇了摇头,说不漂亮,呆会你就可以见她了,她现在在她导师那儿。我说你也大二了吧。他叹了口气,说如果不退学的话也该大二了。我吃了一惊,说什么,你退学了。他点了点头,我说为什么啊,多好的学校。他说不为什么,没钱交学费,在学校上了一周课就被赶了出来。我说那你应该找朋友想些办法啊。他说一年光学费就是一万五,四年下来要花十几万,我找谁想办法去。笑了一下,说不过我现在过得也挺好,我去年办美术培训班挣了将近二十万,在九龙花园那边买了一套房子,现在还在修建中。现在我又打算开一家装饰公司,钱都筹得差不多了。我笑了笑,心里既为他感到可惜又为他感到高兴,忽然担心起自己来,说我们学费也不低,一年一万,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读出去。他说你不用担心,你们学校是教育部直属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的公司运作起来,也可以帮助你一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只管好好学,不要多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学费交了没有。我说交了一半。他说你那么急干什么,你们学校可以拖欠学费,你先用那钱买台电脑学设计,多好。我说反正迟早得交,没什么。他笑着说那也是。 我们在民主湖边的亭子里停下来,这湖我刚才来过,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体检的事情,心情不由得灰暗起来,就想把色弱的事给他说,又恐他耻笑我,便忍了下来,心想这事儿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丁洲刚接完一个电话,说我去年教过的一个学生也考到这学校来了,和你一个学院,他是学设计的,对了,你学绘画还是设计。我说设计。他说怎么不学绘画呢,我记得你当年在我们一帮中最有绘画天赋。我笑了笑,说学设计要实在一些,我怕学了绘画后,到时候一张都买不出去,像凡高那样,穷死。他笑了起来,忽然指着前面,说他来了。一个矮个正从远处蹦蹦跳跳地走来,步伐很快,胳膊一甩一甩的。 那人一脸俊秀,就是个儿矮了,见面就在丁洲的身上找烟抽,指着我说这位是谁。丁洲笑着说他就是我给你提起过的金戈,怎么,比你帅得多吧。那人笑了起来,说比我还差一点点,比你可就好看多了,你看你,越长越像个肥猪,肥猪。说着在丁洲凸圆的肚子上拍了一掌,丁洲一脚把他踢开,笑着对我说这孩子今年才十八岁,他不懂事。我笑了笑,说他叫什么名字。丁洲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人家问你叫什么名字,快给人家说。那小子打掉他的手,冲我笑了一下,说我叫刘凡,你是哪个班的。我说三班。他说没和我在一个班,我是四班的。 晚上丁洲请我们在学校大门附近的王胖子火锅店吃了一顿,丁洲的女朋友叫胡彬彬,属于娇小的那种,也是近视眼,有些黑,不多说话,一个劲地往丁洲怀里钻,好像一只怕冷的猫。丁洲大谈他的创业计划,说再过几天又有一大帮高三学生要来他那儿学画,到时要我去帮他带几天课,至于带课费,他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了我。我说谈什么钱啊,我就当给你帮忙。丁洲说该怎样就怎样,你现在正用钱知道吗。说着往我的碗里夹了根鸡腿,又不断地叮嘱刘凡,说你是本地人,以后多关照他一下,他人生地不熟的,你以后出去玩就把他带上。刘凡点了点头。 吃完饭天都黑了,丁洲要我跟他过去玩,我说明天早上六点要集合去部队军训。他说那你军训完了再来找我吧。胡彬彬这时冷不防说话了,说你们军训的时候一定要听教官的话,不然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第三章 欺骗 我想了一天,决定听寝室那帮人的话,不和卓予好了。午间给岳悦打了次电话,说了四十多分钟,很投机,有许多话两人几乎同时说了出来,要不是她下午上课,恐怕要说上一下午。这种默契感更让我坚定了和卓予分手的决心。 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她说,或者说我找不出分手的借口。两人好了快两年了,她对我的好使我狠不下心来说那些绝情的话。正在犯愁的当儿,卓予的电话倒先来了,她让我到她楼下接她。我说不行,我正要去上课呢。她说那就算了,我想求你件事。我说什么事。她说我们宿舍有个女生看上张非云了,你帮她说一说。我笑了起来,说这谁啊,这样不长眼睛。她说就是陈燕,又黑又小的那个。上次在学校大礼堂看电影的时候她和张非云打过一次照面,她觉得张非云特帅。我说她有没有毛病啊,张非云还帅。她说我们一宿舍的人都觉得他帅,比你还帅,我有点来气了,说你呢。她笑了一下,说我也觉得他比你帅,你没人家高。我说他帅你跟他好去,去,快去。她说跟你开玩笑的。我说谁和你开玩笑,你早就看上他了对不对,你去和他好啊。她说你不是有病,说了跟你开玩笑的。我声音大了起来,说滚,滚你妈的。她沉默了半晌,说你是不是真的。我说是,我配不上你,你找其他人去吧。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我哪得罪你了。我不说话。她哭了一声就不哭了,狠着声音说分就分,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太轻松了,我没想到分手这样容易,我想在宿舍大跳三圈,可事实上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高兴,我只是觉得疲倦,就在床上躺着,想起和卓予以前的生活,又幻想起和岳悦以后的生活,两个人影不断在我脑海中穿插来去,不知不觉中我便睡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电话惊醒的,宿舍空无一人,窗外一片漆黑,那铃声响不绝,我只好下床接起来。竟是卓予打来的,我说还有什么事吗,她冷冷地说你过来拿走你的照片。我说你帮着处理一下吧,她说我怕脏了我的手。我沉吟了一下,说那好吧。 卓予穿了件紧身的白t恤,配了条淡蓝色的牛仔短裙,下面是一双灰白色的长筒皮靴,头发笔直地垂在肩上,像朵花似的招展在夜色中。我朝她笑了一下,她不理我,自顾自地朝前走,我跟在她后面。 两人走出了校园,前面就是三峡广场,我忍不住了,说你要到哪儿去,我还要有事呢。她不回答,一直朝前走,头发随风舞动,我只好又跟上。她在广场上的雕塑旁边停了下来,肩膀微微抖动,忽然一下子转过身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脸上的表情凄绝之极,我别过了头,她抽啜着说你真要和我分手吗,真要吗。我点了点头。她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知道原因。我说你别问了,你把照片还给我吧。她用手抹了抹眼泪,说我不信我那样一句玩笑话就把你给得罪了。我说你不是觉得张非云帅吗,我配不上你。她冷笑一声,说你想和我分手就直说,张非云他算个球,你少拿他当借口,你是不是和我耍腻了想一脚踹掉我。我说你胡说什么呢,我能是那种人。她叹息了一声,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说我哪错了你给我说出来我改好吗,我怕失去你,怕。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我心里有些不忍,眼睛往对面高楼上躲去,忽然看见了岳悦如花的笑魇,心肠又硬了下来,摆脱她的手说你别这样哭哭啼啼的,你没做错,是我错了。她一下把我抱住,哽咽着说我以后再不提别人了,你最帅你最好,世界上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没你好。我把她推开,说世上的事情有开始就有结束,咱们好了一场,现在也该是分手的时候了,你冷静些。她把头从我怀里抬起来,一脸的绝望,从包里掏出纸抹干了眼泪,点了点头,挽着我的胳膊说走。我说到哪儿去。她冷冷地说到旅馆去,咱们好好地干几次。我说你何必要作践自己。她冷笑了一声,说反正都成了烂货了,我以后要把自己不当人。我说你别这样,你的路还很长,毁了你没人心疼。她说我不要人心疼,我这种人不值得人心疼。我站着不动,她说你走啊,你怎么不走了,没种,懦夫,你以为你不去就可以推卸责任了吗,你这个王八蛋,我一辈子全毁在你手上了,你不是喜欢干吗,走,咱们好好地来几次,王八蛋。说着双拳如雨点般地击在我胸膛上,路上有个男的在看,卓予冲他大叫,看什么看什么,滚开,滚开。那个男的嘴里嘀咕了几句,卓予从地上捡起块砖头,说你再敢放屁,老子打烂你的头,说着就要把砖头砸过去,那人赶快跑了。 卓予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说走吧,咱们好聚好散,我也不会赖着你。我无奈地点了点头,像只狗般地被她牵着走。周围一切熟悉的景物忽然变得冷酷与陌生,往日的动人画面又活生生地浮现了出来,我鼻子里忽然涌入一股酸味,我赶快转过头,那排灯光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我坐在床沿上,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家旅馆我俩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便宜,三十块钱一晚,我有次对卓予说等我以后有钱了请你住总统套房。她当时像个孩子似地笑,现在这话又从我脑海中闪出来,化作一句冷嘲。卓予表情木然,发狠似地脱着衣服,t恤、短裙,鞋统统被她像扔垃圾般抛到了墙角,只剩下乳罩和内裤没脱,她像死人般地往床上腾地一躺,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说来吧。我说你别这样。她说来啊,操死我。说着两行泪水从她眼角边横流入耳。我拉住她的手,说我再不能对不起你了。她一下子跳起来,抽掉我的手说滚你妈的,夺过桌上的包,掏出一大堆照片来,那里面有我单人照,也有和她的合影。她边看边撕,说你这个白眼狼,我好心好意对你,没有钱我借你,饿得快要死的时候我请你吃饭,搭着自己的大好青春陪你玩,结果我不明不白就被你踹了,我他妈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把那些碎片往我脸上啪地一摔,说都还给你,我不要。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她又去翻那包,这次掏出的是一封信,信里面夹了几片干枯的玫瑰,那是我第一次送她的花。她在灯下看起信来,边看边哭。那信是我一年前写给她的,里面写了很多我俩之间甜蜜的事情,我还信誓旦旦地对她做了很多承诺,以后有钱了给她买金项链、买高级化妆品、买好看的小狗、带她去游名山、领她回我老家见我的家人、和她结婚生小孩,最好还是双胞胎……那时我是认真的,我也没想到我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这些充满浪漫意味的甜言蜜语像一张张可笑滑稽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我忽然感到后悔。卓予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那页信上,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宛如寒风中的一根弱草,又仿佛一只中了毒箭自舔伤口的兔子。在那一刻,我忽然担心她会死去,她死了我该怎么办?过去的美好生活像洪水一般从我记忆的筏门决堤而出,我顿时被击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我一下子哭了。卓予转过身来把我紧紧抱住,说不要哭,不要哭,乖,一只手摸我的头。我哭着说你别走,你走了我就再找不回来了。她哭中带着笑,说我不走,我永远不走,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母亲死的那年我也曾这样伤心过。 卓予问我,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和我分手。我头枕在她的胳膊上,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母性让我深深地迷恋,哭过之后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轻松,好多年都没这样哭过了。 为什么,我想了想,撒谎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我说今天我又去助学贷款中心了,那个管事的老女人不给我办,说我没有家长的身份证,这事儿我都给她说了十多遍了,我还是给她重复了一次,我说我母亲早逝,父亲今年六十多岁了,他那阵没办身份证,农村人看不了那么远。她说你不过二十岁,你父亲怎么那样老。我说这我怎么知道。她说这不行,非要身份证不可。我有点生气,说你不是上次给我说了吗,有份我父亲的户籍证明就行了。她直摇头,说我没说,我没说。我说明明是你说的。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求人办事还这态度。我说本来就是你不对,有什么问题你一次不说完,非得来一次说一次,我这都打回去十八次了。她说你打回去十八次管我屁事,不办就是不办。我说你横什么呢,这是国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钱。她瞪着眼睛说你这孩子还嘴硬,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这款还真不给你办了,没钱读什么书。我听了这话气往上冲,把那些申请材料揉成一团就走了。 我已经办了十八次了,整整花了一年时间,不是这儿有问题就是那儿有问题,这不明摆着刁难人?我见过有好多贫困生受不了这种刁难而放弃了贷款。看来我也该放弃了,我的自尊心在这上头消磨得一干二净,没有哪次是不看他们白眼的。我真想有钱,提着厚厚的一摞钱往学校的财务科主任的办公桌上一砸,一次性结清四年学费。你知道吗,现在我进了我们学院的黑名单,我欠了学院两万块钱的学费,辅导员给我打了招呼,如果再不及时把学费补上就不准我参加期末考试,这不明摆着开除我吗?现在我在网上无法选课,不能参加学院的一切评优评困,不能享受网上的一切有效教学资源。现在我的名字就在学院门前亮晃晃地公示着,都知道我欠费,是穷人……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什么都不愿想,越想越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读出去,我骗了家人两年,他们以为我在外面过得很好,以为我把学费都交清了,以为我毕业之后就可以像我吹的那样,大把大把地赚钱。我什么都不敢给他们说,也不敢跟他们要钱。可我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下去吧,我想退学,至少,可以逃脱那些学费,两万元,我哪儿想办法去。至于青春,穷人的青春本来就是狗屎,浪费了也就浪费了。可我舍不得你,我们好了一年多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值得去珍惜的东西。然而我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你敢把一生的命运押在我这种人身上吗?你敢我不敢,我对我自己没有把握,我每天一醒来就感到恐惧,生活对我来说,白天黑夜都是噩梦。我不忍心祸害你,我想离开你,我打算以后有钱了再来找你,那时候即使你和别人结婚,我也要把你们拆散,你永远都是我的,但现在我要离开你。所以我狠着心肠要和你分手…… 不要说了,猪,不要说了。卓予的泪水凉凉地滴在我脸上,她捧着我的脸说,你不要走,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全世界的人都嫌弃你我也不嫌弃你,全世界的人都害你我也不害你,没钱交就不交,开除就开除,你就是叫花子我也喜欢你。你是个大傻瓜,你连世界上唯一对你好的人都要赶走。猪,别哭,没什么,哭什么啊。 我不是在说谎吗,可我的泪水却为什么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第四章 军训凶猛 我对大学的反感是从军训开始的。 军训如果真有什么意义,我想那意义是在学校那边,它是让我们成为奴隶的第一步。对我们学生来讲,屁用不顶,费钱费时费力还受气,不要听一些傻逼讲军训有利于人的心理健康或者能塑造刚强性格之类的狗屁话,没见谁军训了就变得坚定了有规律性了,这种性格基本上都是天生的。军训完之后,什么人依旧是什么人,跳楼依然的跳楼,割腕的依然割腕,天生懦夫的人最终也变不了英雄。照我说,军训还有害,例如我脖子上的神经性皮炎就是在军训期间被烈日晒成了牛皮藓,更不好治了。 先不说别的了,单是那叠被子就让人烦死,非得要折个有棱有角,线条歪一点儿教官的皮带就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了。我的被子是全队叠的最差的一个,蓬蓬勃勃像个面包,为次没少挨皮鞭,这全是我爱晒被子的结果,我本意是为了杀毒灭菌,没想到把棉花给晒蓬松了。没办法,只好往被子上加了水,叠是叠好了,可我不敢摊开睡,怕还不原。我的被子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就像那聋子的耳朵,完全是个瞎摆式。好在那时天还很热,光着身子睡觉也不觉得冷,这件事充分证明了我的懒惰和愚笨。 还有什么饭前一首歌,唱不好还不许吃,都饿得快叫爹喊妈了,还要强颜欢笑打起精神来唱歌,这简直是对人的一种变态折磨。那些歌如果不军训,这辈子我都不会唱。惟一有点意思的就是晚上的晚会,有发表演讲的,有朗诵诗歌的,还有说相声的。像我,就用笛子吹了两首歌,掌声如雷,几千人都舍不得让我下来。 那些狗屁教官们好像和大学生天生有仇,这也不难理解,那些当兵的都没读过几年书,对文化人有着很深的嫉妒。还有那些家伙平时受上面的气受惯了,忍气吞声不敢怒也不敢言,这回逮着大学生了,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出气的好机会。就像是一个憋了好几十年的老光棍猛然间见了一个可以免费操的女人,那种兴奋可想而知。因此那些家伙是不拿咱们大学生当人的,那叫肆意玩弄。我遇到的这位便是比较变态的一个,如果他在外面被我撞到了,我一定会把他推到粪坑里去,可惜后来一直没撞着他。 我遇到这家伙的时候,已经被原来的队伍分离了出去。原因是我这人对肢体活动不敏感,加上天生是个左撇子,别人出右我出左,别人出左我出右,教官说你吹笛子还能听,走步子却是个弱智。为了不影响将来走方队比赛,就把我撵出去了。和我一样命运的人在整个连还有十三个人,连长又把我们这十四个人间极品组成了一支队伍,专做后勤工作。外面的人讥笑我们为“飞虎队”,刚开始我们挺悠闲,拿把扫帚在院子里随便划几下,便躲进宿舍里吹风扇,那时天气还很热,望着那帮傻逼嘿呵嘿呵地在场子上没完没了地操练,受那日晒之苦。我们这帮闲人打心眼里感到痛快,这一支精编队伍中有两人我认识,一个是我宿舍的侯铁,还有一个是刘凡。这两人如果不来这支队伍那就太没天理了。侯铁穿上那套军训服,体格显得更加瘦小,看他那松松垮垮的样儿就好像是被打败的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有他在场,他原先那支队伍说什么也不能赢。这家伙是河南的,特喜欢吹,眼镜一推一推的。刘凡一副鹤入鸡群的委屈样儿,说他明明走得很好,不知怎的就被赶了出来。那时我和他不熟,不好意思笑他,就他那蹦蹦跳跳的兔子步伐,现在才把他赶出来,那教官实在是给足了他面子。 我们简直是闲死了,吹牛吹累了,就躺在床上睡觉,风扇呼呼地在头顶上旋转着。如果这样过下去那该多好!但不幸的事儿还是发生了。问题出在刘凡那小子身上,这家伙有次睡觉睡累了,出去站在楼拦边伊伊呀呀地唱歌,刚巧被下面路过的副连长见到了,说你怎么不去训练。刘凡说我是后勤队的不训练。副连长几步窜上楼来,砰地一脚踢开我们宿舍的门,我们赶快从床上跳了起来,没醒的也被人推起来。副连长怒不可遏,说你们这帮垃圾,还轻松死你们了,都给我滚到院子里去,把上衣脱光,晒,晒死你们这帮东西。 那天我们就在烈日下光着上身站了三个小时军姿。我脖子的伤疤被汗水渗得又疼又痒,可我不敢去抓。副连长拿了条皮带在阴凉处坐着,目光像老鹰一般,谁动就抽谁。队伍中有个小子有狐臭,那味道被热气一蒸,真能要人的命,我胃部一阵恶心。我他妈的真想杀了刘凡,这傻逼干嘛好端端地去唱什么歌。我斜眼看了看他,他也不好过,身上的汗像水一般往出流,我心里一软,就原谅他了。一个瘦小黝黑的教官往过走,边走边望着我们笑,我真想一把掐死他,副连长忽然叫住了他,说小杨,你带哪支队伍。那人说我没带。副连长说好极了,这支队伍就以后交给你,千万别把他们当人。那人笑着说你就放心吧。副连长瞪了我们一眼走了。 那人笑着在我们每个人脸上看了一眼,幸灾乐祸地说好受吗,大学生们。忽然大喝一声,向右转。我们腿都站僵了,都没人动。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动,他一下子从腰间抽出皮带,劈头盖脸朝我们打来,我们纷纷喊疼、躲避,飞快地转了过去。他说你们这帮贱货,好好说不听,非得要我来硬的。我们都对他怒目相向,他说看什么,看什么,有本事来打我啊,别看你们是大学生,你们其实什么都不是,你看你们,你看你们。拿着皮带点了点,你们都不是什么玩意,怎么,不服气吗,有种晚上来找我单挑,我奉陪,敢动我一下,我让你们拿不到文凭。我叫杨继昌,我收拾的就是你们大学生,现在你们,向左转,向前转,向左向右转。 这家伙的脸灰扑扑的,好像十几年没洗过,一笑就露出满嘴的猪屎牙,他不管怎么笑,都带有一股浓重的猥亵,这让人很反感。我实在不敢想象他和女人做爱是什么表情。 这家伙是贵州农村的,当了两年兵,以前肯定是受尽了老兵的欺负,没准还喝过老兵的尿。我听老家那些从部队复员回来的人说老兵经常把烟揉烂了泡在尿里让新兵喝,不喝就往死里打,敢情他也尝过这口。所以他把憋了两年的气全撒在我们身上,这杂碎天生就有一种小人的阴毒,雨天让我们去跑步,烈日下罚我们站,半夜喊我们集合,有时候他一晚上要喊三四次,吓得我们连眼睛都不敢闭,有时控制不住睡着了,就听见哨子响的声音,赶快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他训练的时候挖空心思地捉弄我们,单腿跳比赛,狗爬比赛,倒退跑比赛,谁输了,谁就做五十个虎卧撑,做不够的就拿皮带抽他。为了泄恨,我们私下里就叫他娼妓。娼妓就像六月间的天气,谁也琢磨不透他的阴晴变化,有时候明明解散了,他又心血来潮把我们集合在一起训练。什么向前二十步,再向后三十步,再向左二十步,总之非要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才开心,望着他哈哈大笑的样子,我真想一拳捣死他。 除了训练,做苦力也是免不了的,我们几乎承包了部队所有的卫生工作。拔草、扫院子、冲厕所,帮厨房的那些师傅们洗菜剥葱捣蒜,还捎带喂猪,我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掏了那么多学费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娼妓还让我们去冲女厕所,这种变态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女同胞们在我们心目中神圣完美的形象,可又没办法。我那时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以后怎样报复娼妓这个杂碎。 不过我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那天太阳很大,我们都躺在床上午休,他喊我们拿盆子去冲厕所。再过两天就走了,他还不放过我们,大伙心里都很窝堵,他不让我们用自来水,说这样浪费资源。他让我们去附近的湖里打水,那湖水里面什么都有,比尿还脏,端起来就闻到一股恶臭,大伙冲了大半个小时,忽然发现不见了娼妓,心想他人都走了,厕所也不冲了,都纷纷把水倒掉,我站在厕所门口把最后那盆水狠狠地朝最里头泼去,里面忽然有个声音恐怖地惊叫了一声,我暗叫不好,知道泼着人了,倏地一下闪了出去,好在没人看见,我急忙混在大伙中间若无其事地假装洗手。 一人疯了似地跑出来,头上、脸上,衣服上脏水淋漓,像他妈一只落水狗,原来是娼妓。大家都吓了一跳,娼妓摆了摆脑袋,脏水四溅,我们纷纷躲避。娼妓气急败坏地指着我们说谁,刚才是谁泼的,谁。大家面面相觑,都说我没有,我没有。刘凡在那儿笑,娼妓一把揪住他的领口说肯定是你,是你,对不对。刘凡说你给我松开。娼妓说我不松你又怎的,是不是你泼了我。刘凡说你找泼你的人去,我没有。娼妓转头看了看我们,依旧抓着刘凡不放。刘凡火了,说你再不给我松开,我让你不能活着离开重庆,你信不信。娼妓身子抖了一下,说你说什么。刘凡那盆子往地上咣当一摔,说大学老子不读了,我也让你回不了贵州。娼妓的手马上松了下来,说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一把掰掉他的手,说你他妈搞清楚了再说,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谁泼你都不知道。娼妓脸色发白,说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文凭了。我说要不要文凭那是校长说的,你算什么东西敢说这话,你只是个小兵,小兵知道吗,你滚回老家去吧。大伙都笑了起来,娼妓浑身发抖,在干柴似的胳膊上捋了两把,说他妈的,想打架吗。我们一帮都围了上去,娼妓说好啊,你们竟然敢造反,等着瞧,等着。说着扭头走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军训完回来,我们都有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大家都脱掉了那套无比丑陋的军训服,我把它以两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学校门口的一个棒棒。我们“飞虎队”成员的军训成绩都是中,原因就是我们顶撞了娼妓,不过大家都不在意这事儿。 军训回来的第三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上网,忽然撞见了刘凡,他手里还提着几斤柑子,我就向他要,他不给,说这是给朋友买的。我说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我难道不是你朋友吗,伸手抢了一个。他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去上网,他说你干脆不要去了,和我一块去玩。我心想多认识几个人也好,就和他去了。我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是男的还是女的,学什么专业的。他说女的,外语学院的。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漂亮吗。他摇了摇头,说丑得很,全重庆最丑的,你保证不会看第二眼。我说那我还是不去了。他笑了一下,说她虽然很丑,但她的朋友里面却有漂亮的,没准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我们在女生二号宿舍楼前等,络绎不绝的女生走出来,看到一个丑的我就问刘凡,是不是他那位朋友。连着看了七八个恐龙,刘凡都说不是,说比起他那位朋友来,这几个女生都算不错的啦。我感到好奇起来,倒想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丑法。 她人虽然丑但架子大,刘凡给她打了三次电话了,她都不接。刘凡低低地骂了一声,我也有些不耐烦了,一位高个女生远远地走来,在那堆女生里面显得有些突出,我转过头对刘凡说这女生个儿还不错,就是有点胖。他笑着不说话,那女生竟朝我们这边走来,刘凡低声说看见了吗,那女生看上了你,你太帅了。我说看上你还差不多。正说着,那女生已走到我们面前,冲刘凡肩上就是一拳。刘凡一脸惊愕地说你认错了人。那女生又打了他一拳,刘凡说我不认识你,你干吗打我。那女生笑了起来,说你这个无赖,我让你装。又抬脚朝他踢去。刘凡一下子跳开,说刚才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那女生说我正在下楼,我不想浪费电话费。刘凡说你这个小气鬼,说着把手上的柑子给了那女生,说你再来得慢一些,就让这家伙吃光了。说着看了看我,那女生笑了一下,说他是你新朋友吗,哪儿来的。刘凡说是从中国最穷的地方陕西来的。指了指那女生,说她就是我那位朋友,怎么样,够丑的吧。我说你他妈的老是骗人,人家哪丑了。那女生笑了起来,说我叫卓予,卓越的卓,给予的予,你叫什么名字。我把名字给她说了,她说你这名字还有点好听。 我们三人围着操场转,他们俩谈的都是高中往事,谁考到哪个大学去了,谁没考上,谁和谁分了,谁又和谁好了。我插不进去,只好在一旁听。卓予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洒脱的气质,爱笑,谈到高兴的地方就放声大笑,丝毫不避生人。谈了一会儿又把话题扯到了军训上,都有诉不完的苦,刘凡说了教官被泼的事,卓予笑得乐不可支,我忍不住说那水是我泼的,刘凡不信,我就把那事给他详细地说了一遍,我把无意改成了故意,我说我当时正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忽然看见教官在最里头蹲着拉屎,我心里就来了气,把一盆脏水全招呼给了他。刘凡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谁呢,你就不怕被他抓住。我说怕什么,我是站在门口泼的,他怎么知道是谁。他们俩笑了起来,卓予说你这人很有意思。她让我讲几句方言给她听,我说了一段笑话,她笑得弯下腰去,我猛然看见了她张开的衣领下的乳沟,心里咚咚地一阵乱跳。 回去的路上,我随便问了些关于卓予的一些情况,刘凡说你就别想了,人家有男朋友,他们在高三时就好了,他男朋友是我最好的哥们。再说人家家里很有钱,能看上你。我说我只是问问而已,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第五章 野心 丁洲以前在我眼中,在所有认识他的人当中是个大能人。提起他,人人脸上都露出自豪的表情,仿佛有他这样一位朋友,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我也这样想。 我军训回来没歇几天就去找他了,他在九龙坡住,那地方离我们学校隔着老远,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得知我要去,他专门打的过来接我,来去车费花了一百多。这番隆重自然使我受宠若惊,我说坐公交车花几块钱就行了,何必这样浪费。他说坐公交车一路停停走走的太麻烦,不如打的方便。他说话这样大气不禁让我为自己的小算计而感到惭愧。他对车很感兴趣,一路上不断地和司机讨论关于车的话题,两人滔滔不绝很投机,我如坠雾里。最后他给那司机留了张名片,说年底他准备去买辆帕沙特,希望司机到时候能帮他参谋参谋。司机欣然答允,并给他留了电话。 二人下了车后边走边谈,他领着我朝北面一排陈旧的老楼走去。我心下鼓鼓,说你真要买车啊。丁洲说那当然,办公司没车怎么行,有辆车装门面你谈生意就会顺利很多,再说也可以省很多钱,上次我打的到潼南去接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光车费就花了一千多块,你说我要有辆车,这钱不就省了。我想了想也是,问帕沙特多少钱。他说三四十万吧,不贵,我装饰公司马上就成立起来了,年底买一部没什么问题。先买部帕沙特凑合着,明年手头宽余了再换部宝马。我心下怀疑他这话的可能性。丁洲指着对面远处一片正在修建中的期房说看见了吗,我买的房子就在那里面,最左首的那幢楼,第九层左起第三间,看见了吗。我摸出眼镜戴上,用手做了个眼罩,定睛看了看,说看到了看到了。他说那套房是我精心挑选的,向阳,风水好,我请先生看过。我笑着说你还信这个呀。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不要小看这个,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哪。我说房子多少钱,大不大。他说也不算大,七十平米,十五万,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住进去了。我内心肃然起敬,说你这两年钱没少赚啊。他摇头一笑,说哪里哪里,这点钱算什么钱,你好好跟我干,以后有的是钱让你赚。我顿觉热血上涌,说你什么时候搬进去住,我来帮你搬家。他说这房子是我买给我爸住的。我说什么,给你爸爸买的,你不是挺恨他吗。他说他虽然不仁,可我不能不孝,他年龄大了不方便,我把他接来重庆住。我说你,你后妈也来吗。他说是啊,还有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也要来。人嘛,还是要看开些好。 我心里不胜羡慕。丁洲说好好奋斗吧,混好了把你哥哥姐姐接来,连根拔。我说他们在老家呆惯了,未必肯来,再说来了也难找到事做。他说怎么没事做,就是在重庆摆个菜摊卖菜也比呆在老家强。说着脸上现出了愤恨的神色,说我这辈子宁愿在重庆扫大街也不愿回老家当县长,那个穷地方,打死我也不会回去。我笑着说我还是宁愿当个县长,一年能贪好多万呢。他摇了摇头,说你有这种想法,千万别去当官,从你当官的第一天起,上帝把手铐和牢房就给你准备好了。我笑着说我是开玩笑的,我一没关系二没钱的,凭什么当官啊,再说我这性格也当不了官。两人渐渐地上了二单元三楼,他伸手敲门,刚开始是噔噔噔,没动静,干脆砸了起来,哐哐哐,里面有个女的说来了来了,传来踢拖踢拖的跑步声。门一开,瘦小的胡彬彬篷头篷脑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仿佛一只被人刚从鸡窝里赶起来的鸡。丁洲圆睁双眼,说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我俩换鞋进门,胡彬彬揉着眼睛站在一旁,我冲她笑了一下,她脸冷冰冰的。我自讨没趣,怀疑自己身上有汗臭。后来我才知道她眼睛是一千度。 这房子是丁洲租的,三室一厅,房间内没多少家具但摆设整齐有序,窗户家具地板擦洗明亮干净。客厅一角放着一个大鱼缸,几条不同颜色的金鱼在假山之间游来游去。墙壁四面各挂了一副丁洲画的油画风景,有两副是临摹凡高的,还有两副是写生,色彩斑斓,亮丽夺目,这么好的色彩感觉令我自愧不如。 丁洲开风扇,开电视,又拿来一套土黄色的茶具泡茶,茶是碧螺春。他泡茶手法很熟练潇洒,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倒似练了好几年一般。他这几年的确改变了许多,全然不见了当年那股穷酸邋遢之气。胡彬彬从卧室戴了眼镜出来,冲我一笑,从冰柜里拿出水果让我吃,问我军训好不好耍。我将苦水一股脑儿倒出当然不隐瞒泼水事件,他俩哈哈大笑。 胡彬彬似乎没睡醒,不住地打哈欠。丁洲笑着对我说她从来不去上课,一学期有一百四十天,她在床上就要睡一百二十天,她主要的功课就是睡觉。我说那考试怎么办。他说这个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她只需要在考试的前两天坐在床上突击一下就能门门通过,像高数那么难的,她只看了一个通宵就考了个全班第一。到现在她还没挂过科呢,年年拿奖学金。我吐了吐舌头,说真有这样聪明。胡彬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学这玩意,说实在的,也学不了什么东西。有的课,像马克思哲学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什么的,简直没必要上。倒还不如睡觉呢。我目光转向丁洲,丁洲说真的,你刚来可能还对大学充满憧憬,一年之后保证你心灰意懒。在大学里除了混日子什么都学不到,你看我,虽然没读大学了,但我比那些大学生们过得好。我点了点头。 丁洲一脸关切地说你还有生活费没有。我说还有几十块了,再过几天我哥哥才给我打来。丁洲从兜里唰地抽了两张百元钞票,说拿着,我往后一缩,说干什么。他把我的手抓了过来,把钱往我手心一塞,说你先拿着花。我推辞不要,他不高兴起来,说要你拿着你就拿着,你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好意思向你哥哥伸手吗,再说你又不白拿我的钱,我要你替我做事。胡彬彬也在一旁帮着说。我只好收下了。丁洲站起来,拍了拍了滚圆的肚皮说咱们出去一会,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画室。胡彬彬嚷着也要去,丁洲说你去干什么,还不赶紧做饭。 画室离他的住处倒不远,处在一片快要被拆迁的民房之间。人还未近,一阵放肆的欢笑声先传了出来。丁洲皱了皱眉头,一脚把画室门踹开,里头那些人马上鸦雀无声,全都归回到座位上低下头画画,大概有十几个学生。画室很大,其简陋超出了我的意料,里面墙灰脱落,满地石灰浆,东一块西一块,状若白云。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石灰味和泥土味,这哪里是画室,简直是一间破败了的工堋,学生的习作杂乱无序地在墙上用透明胶布乱贴着,贴不稳的就自动散落在地上。那些作品胡涂乱抹幼稚可笑,一眼望去,没一张像人画的。 丁洲一脸严肃,把那帮学生训了一顿,说他们一天不用功,只知道玩。才接了一个人的工夫,就乱得不可开交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丑女生毫不畏惧,眨巴着眼睛冲他扮鬼脸。,丁洲忍俊不已,一画室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空气轻松活波。丁洲把我向他们做了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常给你们说起的金戈,怎么样,帅吧,你们以后就叫他金老师,他给你们带素描。说着就把我用指头画素描的事给他们吹了一番,渲染得神乎其技,那帮学生都惊得瞪大了眼睛,纷纷说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就这样,我开始了两头跑的生活,刚开始是利用双休日赶丁洲那儿,最后连一些课都不上了,这为我日后的肆无忌惮的旷课逃学拉开了序幕。我之所以这样卖力,原因有三,第一,丁洲那时在我眼中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人,他虽然没成百万富翁,但百万富翁的做派和气象已经在他身上显露出来,他出手豪阔,穿名牌西服、抽好烟、光手机就有三部、用高档的办公桌、还有一台飞利浦笔记本,就差一部车了。如果他将来成为百万富翁,那我也是他一功臣,我就有机会篡他的权,就像香港电影中演的兄弟纷争那样。即使篡权不成,他赏我十几万也好啊,当然这是玩笑话。第二,与学校相比,画室那边有意思多了,他们都对我很好。那几个小姑娘真诚可爱,里面有个叫冯小婉的,很有几分姿色,我那时还挺迷她,差点就去追她上了。第三,学校的生活太无聊了,有些课简直是浪费人的生命,马哲邓论毛思这些都不必说了,连专业课都让人失望透顶。记得那时我们上素描课,那个研究生的水平很臭,为了镇住我们,他拿了一张画让我们看,说那是他得了什么金奖的素描。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他临摹一位名家的,而且还临得不到家。当时觉得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很恶心,他的课我就再没兴趣上了。 冯小婉刚开始给我的印象好极了,走路轻手轻脚,说话嗲声细气,整天娇滴滴地在我身边哥长哥短,表情一派恬静天真,好像刚从古墓派出来的。加之她经常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我很长时间内把她当成了小龙女,当然,我也把自己当成了杨过,我经常幻想我和她并肩在夕阳下行走的情景。我现在都想不通我当时怎么就那样多情,后来得知了冯小婉的底细后,真想抽自己几耳光。我那时对冯小婉总是格外照顾,整天偎在她身旁给她指点画不舍得离开,惹得一画室的学生都对我有意见。冯小婉对我也不错,还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电我几眼,让我心神荡漾。那天我兴冲冲地买了两张电影票,准备赶往画室请小龙女晚上看电影,借机来个真情表白。我先到丁洲家去,不料一进门就撞见了丁洲训斥他的一位哥们,那哥们是湖南的,经常往画室跑,明摆着是看上了冯小婉,我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相貌丑陋身材短小,冯小婉对他也没好脸色。湖南仔一狠心,从银行贷了五千块钱,准备大干一场。丁洲正为这事训他,那时丁洲就像一个领导,而我们就像下属,做什么事都要向他请教。当丁洲知道湖南仔为追冯小婉破釜沉舟贷了巨款时,马上骂他是傻逼,说冯小婉这种女的,不要说五千块,就连五十块也不值。 人们对揭别人的短都有特别浓厚的兴趣,一向沉默寡言的胡彬彬竟然也变得滔滔不绝逸兴横飞,我在旁听了个目瞪口呆,她那张嘴是个粉碎机,绞得我心都碎了。听她说,冯小婉在十三岁就和别人发生关系了,到现在为止,总数不下三十个,见我们还将信将疑,胡彬彬就给我列证据,你们看见了吗,冯小婉眼角有皱纹,她才十八岁啊,哪来的那么多皱纹,这分明是那种事干得太早了。冯小婉的风骚淫荡是她们中学出了名的,不信你们去问陈历历,这事是她给我说的。陈历历就是那个很调皮的丑女生,整天疯疯癫癫,可她偏偏对我有意思,整天缠着我不放。 我想了想,冯小婉的眼角真有皱纹,一笑,那皱纹就愈明显,我老感觉她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这个。我当下心里就不舒服,像吃了只苍蝇。我和湖南仔的脸色都焉了下去。丁洲说我知道你俩都喜欢她,想和她玩一夜情,我没意见,想和她来真的,我建议你俩还是想清楚,省得到时候给你们扣上绿帽子你们才后悔。 我一出去就把那两张电影票给撕了,望着在暮色中飞扬的纸屑,我第一次感到了凋谢的意义。 后来我忙于和卓予谈恋爱,过了一个月才赶过去,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湖南仔竟和冯小婉好上了,两人不但好还同居在了一起,看来那五千元还真没白花。让我想不通的是冯小婉对我竟然有些仇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我和她之间树起了一层说不清楚的隔膜。湖南仔看我的目光有些愧疚,好像抢了我老婆似的,这让我很受不了。 画室里的学生都想走,他们都对丁洲的教学模式很不满。其实这点,我来他们画室第一天就知道了,丁洲完全是收钱不管事,有我在的时候我教他们,没我的时候就给他们放长假。可作业不会少布置给他们,少一张就罚十元,搞得他们一片怨声。我去了后,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向诉苦,我就跑到丁洲家把这事给他反映了。丁洲手一摆,说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钱不会少退他们一分,老子还懒得管他们呢。我说你何必跟钱过不去呢,随便把他们糊弄一下,也总胜于撒手不管吧。丁洲说我才懒得挣这些小钱呢,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厚厚的合同书,说我在潼南包了一千亩荒山,专门用来种植蘑菇,这事做成,我少说赚一百万。我吓了一跳,翻了翻那叠合同书,手续程序一应俱全,不像是假的。我说你不是准备开装饰公司吗,怎么又想起做这个了。丁洲说装饰公司现在多如牛毛,早就不赚钱了,重庆现在最缺什么?蘑菇!我调查过了,重庆人现在吃的蘑菇都是从外地进口的,你想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市场,我的愿望就是能让四千万重庆人吃上自己种的蘑菇,不但如此,我还要开拓海外市场,日本、美国、英国,意大利。丁洲大手挥挥,一路数将下去,鹰视狼顾,眼里跳动着攫取与兴奋的光芒,神采攫人。我也觉得他这想法很宏伟,问他需要多少本钱。丁洲说大概需要三十多万吧,我现在手头上凑了二十多万,过几天一位银行的朋友要给我借六万,这个,不是问题。我点了点头。丁洲拍了我一下肩膀,兄弟,你只管好心读书,等我这事做起来,你那几万块钱学费还不是小菜一碟,你毕业之后不用找工作了,直接到我手下来干,全力辅佐我,我一月给你开一万元。我心头暖暖的如沐阳光。丁洲点了一根烟,在烟雾里深沉地说我想让你给我帮个忙。我激动地说什么忙,你说。丁洲不慌不忙,说陈历历这女孩你觉得怎么样。我说挺单纯的,就是有些弱智和霸道。丁洲说她是有些古怪,可她爸爸是潼南县城建局的局长,你知道吗。我说你什么意思。丁洲说我听他们说陈历历很喜欢你,你干脆和她好了算了,找那样的岳父,你少奋斗十年,而且对我们将来包工也好,他只须点个头,我们就能拿好几个项目。我笑着说别扯了,我是不会和她好的。丁洲说怎么,嫌人家丑吗,漂亮又当不了饭吃,咱们出来混的不找个靠山怎么行,你将来有钱了尽管去找漂亮的,谁又拦不了你。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现在有女朋友了。他一惊,说什么,一月不见,你就和人好上了,速度不慢嘛。我笑笑。丁洲失望地笑了笑,说你有女朋友那这事就算了,下次过来把她带上。她是哪个学校的啊。我说和我一个学校,学外语的,以前和刘凡是高中同学。 丁洲点了点头,一脸关切地说你最近生活怎么样,还有没有生活费。我不想再麻烦他,说还有。他说还有多少。我说还有一千三,我哥哥昨天刚给我打来。丁洲笑着说那好极了,我现在要去办件事,刚好手头上缺钱,你先把那钱借给我,我明天还你。我顿时有了种中了圈套的感觉,但这感觉一闪而过,我为自己的这种念头感到羞愧。我爽快地说好吧,我这就到银行给你去取。 丁洲靠在那张转角椅子上悠闲地旋了三百六十度,冲即将出门的我灿烂地一笑。 第六章 无法幽默 我是被赶出来的。 这周我们上平面构成,任课的是个研究生。用研究生给本科生上课,我想也只有咱们学院能干出来。这两年来,我从没见过一个教授级别的人给我们带过课。在美术这个圈子,研究生的水平是最臭的,我们骂一个人画画得很差时,就说他画的画比那些研究生还臭。那些研究生讲课也无非是照书念,我相信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干这种事可能都比他干得好。我们学院一位不得志的副教授曾说过一句人话,说x大学假如是一个人的话,那艺术学院就是人身上的污垢。这话是客气了,我说那是人拉出的一堆屎,人不拉屎又行。因为x大学以前是理工科类的大学,要成为综合性大学,必须设立美术系,这屎就这样拉了,可惜恶心的是我们,卡在喉咙间吞吐两难。 我当初之所以报x大学,完全是冲着它的名气去的,连我们那儿不识字的老头都知道x大学。加之那年的招生简章做的实在太漂亮,上面还说某位教授一幅画卖了三百六十万,我心想能得到这样的大师指点,说不定我以后的作品也能卖个天价,心里一激动,就把我原来的志愿给改了。我开始报的志愿是陕西师范大学,但我觉得当老师四平八稳,没什么意思,我更不想再回贫穷落后的家乡。没想到还真考上了,想一想那年我真是风光,各路亲戚朋友都对我交口称赞,街坊邻居看我的眼光都变了。我抱着快满一岁的侄儿像一个从朝鲜战场上荣回故里的功臣般四处游逛,逢着谁家就吃谁家的,人们待我必恭必敬惟恐有失,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出人头地的快感和一举成名的舒畅。人们都说我祖坟埋得好,连我那个平时受人鄙视的老父亲也都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优待。临走的时候我朝那帮送我的哥们夸下海口,让他们有空都来重庆玩,我请他们吃火锅,住宾馆,甚至去玩小姐。可后来我与他们都没联系过。 我是在半年之后失望的,一年之后彻底绝望。我想不通以x大学这样的名气,也干挂羊头卖狗肉的事,设立艺术学院纯粹是为了敛财,一个学生一年一万,一年招两千人,你想那是什么概念,这可是一个宝藏啊,这些年不管什么学校都设立了艺术专业,包括煤炭学院,政法大学什么的,听说连医学院都要设,大家都是冲着钱来的。教育部还说艺术专业教育成本比其他专业贵,我不知道其他学校怎样,但在我们学校,这话肯定是放他娘的屁。我们掏了那么多的钱,连个固定的画室都没有,经常像野狗一般四处打游击。最后学校架不住我们的再三请求,就把学校最破最烂最老的一幢楼批发给了我们,这幢楼在一座座风格各异的现代化的楼之间显得尤为突出,就像一堆青春亮丽的美女丛中猛然间戳了一位丑陋寒酸的老太婆,看着让人别扭难受。那楼全是木版搭建的,老远就闻到一股腐朽味。人走在楼板上震得满楼都响,脚步一重,课都没法听了。至于课桌更不用说了,还没我们小学时的课桌好,用手一拍,一块就掉下来,都朽烂啦。那楼靠在阴凉处,冬天死冷,夏天又非常热,教室也没风扇空调之类,老师讲到一半的时候就把我们给放了。还他妈的是设计专业呢,连电脑室都没有,那些设计软件全凭自学,人懒了,四年下来什么都不会。 条件差是一方面,老师也不是个东西。咱们学院老师的责任心都让狗吃了,那些名教授只是在学院挂个名,平时见不到人影,像那位一副画卖了天价的画家,这是我们学院惟一能拿出去炫耀的东西,可这又到底关咱们什么事?人家现在美国定居,还有什么闲心给你上课。我们的课全由研究生上,这帮杂碎除了喝茶看报什么都不会,有的拉我们一块吹牛,明星、同性恋、自杀,什么都吹,整得其乐融融,还美其名曰为增进师生感情。有的甚至在课堂上来个五分钟的开场白就走人了,他妈的,这帮畜生。我无法使自己幽默。 那个研究生是端着茶杯进来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黄边眼镜,瘦得要死,痨病鬼似的,一看他这样儿就让人不喜欢。他不笑,也不介绍自己,也不说普通话,x大学的老师都一样,一口重庆方言,你爱懂不懂,好在我们老家有许多四川人,我能听懂。这逼养的往那一站,脸上愁苦的表情像被阉了一般。他说平面构成也没什么可讲的,美术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们自己慢慢感受吧。你们分别以喜怒哀乐四个表情为题画四张作业,要求a3纸张,自由发挥,现在开始。说着坐到讲台上喝茶看报去了。我操,这招也太绝了吧,以前那帮杂碎虽然也不负责,但好歹也要敷衍十多分钟,这家伙两分钟不到就ok了。大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我没压住,我说老师,你什么都不讲,让我们怎么做作业啊。那家伙抬起头,说你要听什么。我气往上冲,说你最起码应该讲一下平面构成最基本的常识啊。他说你自己查书去,又不是小学生。我说照你这样说,那要你们老师干什么,大家回去自学算了。旁边一位女生拉了拉我的胳膊,全班鸦雀无声。那家伙阴沉沉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怎么了,想给我挂了吗。他走了下来,说我就是要把你挂了,你不尊重师长。我豁出去了,我说你值得我尊重吗,咱们掏了那么多的学费让你们这样糊弄,我凭什么尊重你们。我说了个咱们,就是想让大家一块起来反抗,可这帮逼没人动,都他妈吓傻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那杂种指着门外说你,你给我出去。我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大步从教室里面走了出去,大家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出去的时候把重重地门一摔,远远地听见那杂种喊:“他叫什么名字?” 我快爆炸了,想杀人,我心里发誓,那个班上从今后我再没任何朋友。我祝愿那帮可怜虫都找他妈不到工作,都流浪街头,都把十几万元的花费收不回来。我太想有钱了,我希望有几百万从天上掉下来,然后我拿着这些钱站在学院门前发表一个退学演讲,把他们那帮老师骂个狗血淋头。我还要请班上那帮可怜虫吃饭,逐个地羞辱他们。这帮杂种,骗得活该,骗得好。奴才、傻逼、贱货,难怪很多人说大学生是软骨头,没错。我忽然亢奋起来。 第七章 想抽自己 靠在那棵白杨树上,阳光在树叶上闪烁不定。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师范大学的女生果然多,一拨一拨的让人看迷了眼。 已经两天没联系岳悦了,一方面卓予看得很紧,另一方面我想故意冷落她,在兵法上来讲这叫欲擒故纵。我从教室出来就奔这儿来了,她让我在图书馆门前等她。我忽然有点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岳悦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她今天穿了一条布满圆点的淡蓝色裙子,脸上轻施淡妆,看起来很素雅,看得出她是经过了一番打扮的,难怪让我刚才等那么久。她冲我笑笑,眼神黑亮迷人,我心里颤了一下,我说咱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她一笑。我心想她最好不要去吃什么火锅,我钱包里还有三十元钱了。 我们在校门外找了家清静的饭馆,岳悦一连点了八菜一汤,举手阔绰满不在乎,我冷汗直冒。我说你还有朋友要来吗,她一怔,说没有啊,怎么了。我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叫苦不迭,两人能吃这么多吗,她这是故意宰我来着。以前听好多人说有一种女生,专门喜欢摆出假象来迷惑男生,借机来骗吃骗喝。王威大一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网友,两人一碰面,那女人就把他往超市带,什么巧克力、什么睫毛膏、什么护肤霜、还有什么卫生巾,杂七杂八地买了一大包,宰了王威二百多块钱,最后连人影都不见了。这次难道还真让我碰见了不成?这桌菜少说都有一百五,我拿什么掏啊。早知道她这样,也不来招她了。想了半天,终于想了两条脱身之计,第一条打电话喊卓予来把我赎回去,第二条把学生证抵押在老板那儿,以后给他钱。想了想,还是第二条比较好,如果让卓予知道我在外面干的好事,她不撕破我的脸才怪。 岳悦说你多吃点,你这样瘦。我本来想第一次和人家吃饭,我得注意形象,不能让她把我当成三年没吃过饱饭的苦孩子。但想到吃完这顿就再不见她了,也就老实不客气了,吃饭那是我的强项,我得努力减少损失。岳悦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在一旁笑,我只当没看见,专挑那最贵的吃,像什么青椒土豆丝,红烧豆腐这些菜我则忽略不计。片刻间,那几盘菜已被我横扫一空,我实在吃不下了,就靠在椅子上喝水。岳悦当我吃完了,朝里喊道:“老板,埋单。”我心里紧了一下,一个大胖子懒懒散散地走了出来,我慌忙站了起来,手伸进兜里去摸钱,正想做出一副被贼偷了的惊慌样。岳悦一把拦开我,拿出钱包,抽出了二百块钱交给那老板。我急忙从兜里掏出钱包,说:“老板,收我的,收我的。”老板为难地看了看我,岳悦冲我一笑,说:“别这样客气了,下次你请我。”我装作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心里真想抽自己几下。岳悦说:“看不出你饭量还挺好的。”我笑了笑,说:“我这人天生就和饭有仇,我刚才那个样子是不是吓着你了?” 岳悦说:“没有啊,我才不喜欢那种鸡肠小肚的男生呢,不光我,我们女生都不喜欢。”忽然一笑,说:“忘了告诉你了,今天是我生日。”我马上醒了,难怪她点那么多,原来是她生日,我说:“怎么不早说呢,我也好给你备份礼物啊。”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你陪我玩一天就成,你下午有课没有。”我说:“没有。”她笑着说:“那太好了,咱们去长江边玩,怎么样?”我说好啊,问她坐哪路车。她说不坐车,咱们步行。我吃了一惊,说步行。她点了点头,说怎么,你怕吗。我笑着摇了摇头。 很久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公路上车辆往来,尘土飞扬。我实在不解岳悦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到长江,坐公交车,方便又便宜不是很好吗。岳悦不说话的时候很冷,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很暖,两种都好看,我忽然忘了我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长江最终还是没去成,走到中途,天空忽然飘起雨来。游长江成为我俩之间永远不可实现的梦。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路上说过的话,我竟然大半都想不起来,所有的话都被一个动作掩盖了,我记起的只是那个动作。当时我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一个话题,一辆车突然斜刺里开来了,我往后一退,岳悦楞在当场不知所措,我情急之下,抱起她就跑了。司机探出头骂了我们几声。我把她放下来,岳悦惊魂不定,脸色通红,我说你怎么回事,车来了也不知道躲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了车就慌,刚才如果不是你,我就被车撞死啦。我说那我还成了你救命恩人了。她笑了笑,说你本来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算命的说我今年本来要出车祸,幸亏遇到了一个人,看来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我说你没事瞎算什么命呢,这玩意你还信。她说我妈让我算,她特信这个,没想到还挺准,说着夸张地出了口气。 她的腰很柔软,我抱她时候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第八章 见过这样送花的没有 卓予第二次出现在我眼前,是在我撕掉电影票看清冯小婉的第二天。那时距离我第一次见她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事实上她第一次基本上没留给我什么印象,我甚至记不清她那天穿什么衣服。我从来就没想到会和她好,直到那天下午刘凡来找我。他说要带我随便出去玩玩,我不知道这是一场预谋。 他来我宿舍的时候,我正从星球网吧看了a片回来。那网吧是张非云给我推荐的,说里面有个盘存的全部是黄色录像,日本的欧美的台湾的,打开一看还真不少。我旁边坐的全是学生,全都聚精会神一眼不眨。我开始是偷着看,把那屏幕缩得很小,见到网管路过,我就赶快关了。但后来见他们都这样肆无忌惮,我也就放宽心了,索性搞成了全屏。看着屏幕上那个男人把那个女人搬来搬去,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我那时什么都不想变,我只想变成那个男人,钻到屏幕里面去。 我们晚上经常在一快聊女人过嘴瘾,常常是通宵难眠。侯铁经常自言自语,说什么时候天上能掉下个逼让我操会该多好啊。这厮快憋疯了,他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女生喜欢过他,不要说漂亮的,连丑的都没有。这话让我感到一阵钻心的后悔,他是没这个条件,我是有这个条件自己不珍惜。自从我十七岁发育完全开始,桃花运就源源不绝地上门找我,而且时间都是惊人的相似,都是每年夏天。高三那年,我和一个女生曾在一张床上睡了两晚上,但什么屁事都没发生,我那时画画得好,她特崇拜我,她哪都好看,就是嘴唇上的毳毛很多,亲她的时候好像还闻到一股口臭,我就什么欲望都没有了。那女生后来就和另一个小子好了,为这事我懊悔过好一阵子。还有一次,一个社会上的小女生缠着我溜达了半夜,亲我摸我,非要和我那个,我就是恶心她,觉得我还是个处男,不能让她白白糟蹋。那时我还想,反正到大学里去,漂亮的还不是由我挑,在大学里转了一圈,我很快就接受了一个严峻的现实,我什么都不是,像我这种人太多了。我为我的挑剔付出了代价,欲望像洪水一般把我推向了二十岁,我感到性欲就像窗外火热的烈日一样烤着我,让我无处藏身,让我喘不过气。我时时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我在想地球明天突然爆炸了怎么办?那么我将是其中最死不瞑目的一个。我抱了一个和王威差不多的绝望的想法,不要说人,就是猪,只要是母的,她来追我,我就和她好。 当时我手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正在回味录像里的事,那些画面在我脑海里赶都赶不走,我忽然窜起一股冲动,开始做一件我从十五岁就开始做的事情。事情做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我惊了身冷汗,还以为是侯铁他们回来了,那时我们还没把那种事提升为公共活动。我赶快整理好前去开门,原来是刘凡,他笑着说你在干什么呢,敲了半天都没人开,你小子在打手枪吧。我说放你妈的屁,我正睡觉呢。他站在门外也不进来,说跟我去玩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一般来说,我怕和刘凡在一起。他是刘德华的忠实歌迷,每次和他碰面,他总是唠唠叨叨地说刘德华,说他又得什么奖了,又演什么电影了。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脸上光彩四射,好像自己得了奖一般。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刘德华,可又不敢直说,上次我说刘德华唱歌不好听,刘凡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跟我翻脸了。何苦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坏了咱们的感情呢,我也就学了一个乖,碰见谁的粉丝就使劲说谁好,那怕你给吴孟达的粉丝说吴孟达的歌比张学友还唱得好,都可以。 我俩是在篮球场边上碰见卓予的,她正靠在树上看那帮男生打篮球。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她装束比我第一次见她好多了,穿了一件白色连体套裙子,眉毛都是画了的,眼睛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若隐若现的蓝色眼影,嘴唇鲜红。 她漫不经心地和我打招呼,这让我觉得她有点傲,我听刘凡说过她家挺有钱,有钱人家的女儿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三人站着聊了会儿,卓予便缠着刘凡请他吃饭,刘凡拗不过,就请我们在附近的成都小吃吃了一顿。说好那顿饭是他埋单的,但吃到结尾的时候,他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那小子一脸无奈,说我欠了别人的钱,他正在宿舍等我呢。卓予冲他摆摆手,说去吧去吧,下次再宰你,这顿我认了。说着结了帐,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刘凡对我说你吃了人家的饭,陪人家玩一会,呆会替我把人家送回宿舍去。我点了点头,卓予说我才不让人送呢,你们一起走吧。刘凡冲我挥了挥手,说你可要把她送回去啊,不然我和你没完。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他一走,我和卓予一时就没了话说,她望我,我望她,两人尴尬地笑着。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就把话题扯到了刘凡身上。卓予一提到刘凡,就禁不住地笑,说刘凡在高中时是班上有名的混混,成天不学习,打架赌博样样来。刘凡在班上的人缘很好,有好多原来成绩好的人都跟着他学坏了,老师们都很讨厌他,骂他是老鼠屎,为了不影响升学率,就动员他学了美术,没想到最后还考了一个重点大学,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她说刘凡给她画过一幅像,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的。我就说美术这东西水分很大,有人学三年都不见得能考上,有人学三个月却考上了,不像学文化课,一是一二是二,有个标准答案摆在那。美术就难说了,一幅画说好说坏都成立。卓予点了点头,说我们那儿对美术生都看不起,只有垃圾才去学美术呢。看了我一眼,说我可不是说你啊,我是说我们班上的,那帮人一天什么都不干,涂绿抹红,行为怪怪的。我脸红了一下,笑着说你说得对,要是文化成绩好,谁还学美术啊,花钱又费时。她说我听说你们学费一年一万,真的吗。我点了点头,她吐了一下舌头,说我如果学美术,我爸爸打死都不干,我们学费才四千元,连这我爸都嫌贵了。 她眼睛闪动了一下,说听说你画画得很好,画素描不用铅笔,把铅笔末沾在手指上,拿手在纸上几抹,那画就成了,是不是。我说你听谁说的。她笑着说听刘凡说的,说你考四川美术学院素描的时候,画到中途,吸引了一大帮考生围观,都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监考老师为了维护考堂秩序,就赶快催你交了,说你还画什么呀,就这都快满分了。后来你素描就得了九十八,有这事吗。我谦虚地笑了笑。她说那你怎么不报四川美术学院啊,我听刘凡说美院要好得多。我摇了摇头,说英语考砸了,美院要求六十分,我只考了五十八。她笑出了声,说你也真够倒霉的,你如果高考时和我坐一块,我保准你考上,我英语考了一百三十六。我心里震了一下。她说我本来想读北京经贸大学,但我爸爸偷着把我的志愿给改了,非要我呆在本地,烦死人了。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种愤愤的表情。我说你爸爸也是为你好,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到外地去。 她说你不知道,我爸是一个很专制的人,从小到大把我管得死死的,一不听话就打我。说着又问我,你爸爸呢,他也这样对你吗。我笑着说才不呢,他什么都不管我,吃穿住用,没一样他操心过。卓予睁大了眼睛,说那你读书怎么办。我说一直都是我哥哥姐姐攻我读的。她哦了一声,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我说问吧。她想了半天,说你母亲是不是死了。我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慌乱马上从内心抖了出来,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见我语气有点凶,忙低声给我赔不是。我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没什么,都去世十年了,你是听刘凡说的吧。她点了点头。我忽然掠起对刘凡的一阵反感。不用说这事他是从丁洲那儿知道的,知道了又到处乱说。卓予看出了我对刘凡的不满,忙笑着说你可不要怪他啊,其实他人挺不错的,就是太矮了,如果长得高些,说不定我就去追他了。我说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她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说分了,刚刚分了。我说为什么啊,听刘凡说你男朋友是他最好的哥们。她说是啊,本来学习挺好的一个人,都跟刘凡学坏了,不过都怪他自己,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他父母刚好又离婚了。我哦了一声,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和他有点像,看起来都挺忧郁的。 我笑了起来,说忧郁?我怎么没发现。她说真的。他性格像女生,跟他好的时候要时时照顾他的心情,很累,还是分手算了,他一直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生,那女生长得很黑很矮很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可能和她在一起比较有自信吧。不像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人说他不配我。她这番话说的很恶毒,我也不知道那女生到底丑不丑,没准还比她漂亮呢,我想。 我们渐渐地从校园里走了出去,来到三峡广场上,她一直讲的是她的初恋故事,讲他们怎样认识、牵手、接吻。在她的描述下,一个忧郁而又略带颓废的轮廓在我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了出来。她讲这个故事之深情也让我讲起了我高一时的初恋,那是一段夭折的爱情,故事的最高潮就是我拉着那个女生的手在校门外转了半夜,第二天她转学去了西安,从此再也没有见面。我俩兴致勃勃,都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拿出来一说,从爱情谈到明星,从明星又谈到作家,她喜欢三毛,喜欢她《哭泣的骆驼》《梦里花落知多少》什么的。她很健谈,我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个听众。说实话,那晚我一直注意的是她的胸部,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张扬的野性,一笑起来胸脯就不断抖动,我身上的热血被搅动了起来。路灯下,她的脸光鲜照人,尤其是那皮肤,嫩得能捏出水来。我想她减了肥没准是个美女。 广场上人流如水,一位卖花的小姑娘阻住了我们的去路,非要我买她一支花不可,她以为卓予是我女朋友。我说没钱没钱,把她搡开。她一下子扯住我的衣服,说你今天不买就别走了,没钱你谈什么恋爱。我说她又不是我女朋友。小姑娘望了卓予一眼,还是不松手。卓予看不过了,从兜里掏出十元钱,笑着说小妹妹,这花我买了。你惹火了他,他打你怎么办。我脸上一红,慌忙推开卓予,说你给她张整钱,她拿着跑了怎么办。说着掏了两块零钱把那花买来,小姑娘白了我一眼走了。 我对着那朵玫瑰吹了一口气,就想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去。见卓予一眼不瞬地看着我,眼神火辣辣的,我心里一荡,说你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她笑吟吟地接了过去,说这花颜色还挺漂亮的,要不我先替你养着吧。 第九章 败露 岳悦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吃完午饭回来。我本来很不高兴,打菜的师傅很吝啬,一勺菜在空中抖几抖,那菜就只剩下半瓢了,我和他理论了几句,他骂骂咧咧地做出一副打人的姿势。我见他那把勺子实在太长,就打消了和他打架的念头。我自有出气的方法,我把那碗咸得要死的汤泼在餐桌上,泼成了一个咸字,扬长而去。 我在楼道就听见电话铃响了,我们宿舍只要有电话,那准是打给我的,其他人都有手机。我快步赶了过去,张非云正准备挂,一眼望见我,不耐烦地说快,岳悦打的。说着光着身子上床去睡了。其余几个人也在午休,我压低了声音说话。 岳悦在那端显得很神秘,她说她想问我一件事。我说什么事。她说她以前在高中时喜欢一个男生,但那男生当时不喜欢她,现在到了大学了,那男生又转来追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渐渐失落了下去,原来搞了半天,她喜欢的另有其人,竟是空欢喜一场。我强笑了几声,说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当时喜欢,现在我,我也不知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说你还是算了。她说为什么啊。我说失去的东西你就不要再去找了,现在咱们俩好,我会好好地对你的。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跟你,我说过跟你好了吗。我说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你,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她说你油嘴滑舌。我说真的,那晚你和燕子出去后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我心里当时绝望死了。这话我说得有些动情,她在那端笑,说我想求你件事儿。我说什么事你说。她犹豫了一下,说明天晚上我一个好姐妹过生日,她非要我把男朋友带上,可我没有,你能不能陪我去。我心里直乐,笑着说我又不是你男朋友。她说你少贫嘴了,你究竟去不去。我说当然去。她说我还以为你不去呢。我说怎么会呢。她说我那帮姐妹都很泼辣,她们会想尽法儿整你,你怕不怕。我说不怕。她一笑,说那就这样定了。今晚你要有空就来我们学校找我吧。 我们的谈话全被床上的侯铁听去了,他长叹一声,说小子啊,我实在佩服死你了,屁钱没一分,还有那么多妞儿等着让你操,真爽啊。我说你也可以啊,谁让你不去找,再不找你那玩意就发霉了。侯铁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快给你老婆回个电话吧,她刚才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找你。 我下去到电话亭给卓予打了几个电话,她手机关机了。又打她宿舍电话,正巧是她接的。我说你有什么急事,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说我,我手机又被偷了。我吃了一惊,同时又有些恼怒,不知是恼怒小偷可恶还是恼怒她粗心大意,我说你怎么搞的,都丢了三个了,什么时候丢的。她说早上去超市买东西被偷的,还有三百块钱连同一本电子词典都被偷了,该死的小偷,狗日的小偷。我说你骂起个屁用,你这种马虎鬼,被人偷一百次都不过分。她哭着说你就知道骂我,一点都不疼我,一点都不安慰我。我说你哭什么啊,别人能偷你,你也能偷别人,你没长手吗,有本事你去偷回来啊。你丢了东西难道还要我夸你不成,丢的好,丢的妙。她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说我跟你不说了,你这没良心的。说着啪地挂了电话。 我气不打一处来,活该,我恨不得贼把她的衣服都偷去才好,一天不丢东西她心里就不塌实。现在都这样,将来有孩子那还得了,她和孩子一块出去逛街,回来的准是她一人。谁还敢和她结婚啊。 下午邓论课没上完我就跑了,路过助学贷款中心的时候,那个老女人正望着门外发呆,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我不怕她追出来骂我。 我老远就看见卓予站在我宿舍楼前等我,她好像算准了我要在这个时间回去。有她在,看来今晚找岳悦的计划就泡汤了。我心里凉了半截,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在这啊。她笑着说等你啊,我刚刚给侯钢打了个电话,他说你刚走,我就在这等你,你又逃课了啊。我说以后别再把电话打到别人手机上去了。她说为什么。我说人家嫌烦得很。她说你尽快去买个手机不就省事多了吗。我说我有钱没有,你又不是没长眼睛。她说你那么大火气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说着别过头不理我。我心下有些谦然,拉着她的手说怎么了,生气了吗。她望着天空哼了一声,说我哪敢啊。我笑着把她的头扳了过来,说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啊。她抿了一下嘴唇,说我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凶我。我笑着说别难过了,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更好的手机。她看了一下左右,低声说猪,我今天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说什么事啊。她看了下左右,欲言又止,牵着我的手指说咱们到外面去说吧。 我有些不耐烦了,说有什么事你快说啊。她说我说了你可要原谅我啊。我看她目光闪烁不定,心里不禁直犯疑,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只要不是瞒着我去偷人,我都能原谅你。她笑着打了我一拳,说你想哪儿去了,压低声音说我今天偷了东西了,不过这都怪你。我不禁起了好奇心,说偷什么了。她说我偷了个手机。我一阵兴奋,说在哪儿,快拿出来让我看一下。她说看把你给高兴的,我给人家又还了。我顿觉失落,说你拿都拿了,干嘛又要还给人家啊。她说我从小到大连人家的针都没拿过,要不是你激我,我才不去干这事呢,让爸爸知道了不揍扁我才怪。我笑了笑,说你怎么偷的。她说:“就在刚才上自习的时候,前面有个女生上厕所去了,她手机没收就在桌上搁着,我拿了就走,康佳的,不怎么好,本来我都带出去了,但又想大家都是同学,这样害人不道德,跑回去又还给她了,那女生两眼定定地看着我,还以为我是神经病。”我说:“你本来就是神经病,拿来送给我用多好,我正愁没手机呢。”她说:“你这人怎么没有是非观念,咱们是大学生啊。”我说:“大学生又怎么啦,大学生就该被别人偷被别人坑不还手吗?”她在我脑门上点了一指头,笑着说:“你是个犟牛,不和你说了。” 两人在外面浪了一会儿,暮色已降临下来,我们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顿饭。她要我背她,她搂住我的脖子,正走着。她忽然说猪,咱们去上网吧,好久没上网了。 我们两人要了一台机子,先登她的qq,再登我的qq,我的号登上不久,张非云的头像就在那儿闪动,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正想把号给关了。但卓予已经把它点了出来,上面出现一句话:金戈,岳悦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了你不在,她说她今晚学校有事,让你不要去找她了。这傻逼说一句还嫌不够,又把这句话复制了三遍发了过来。卓予脸转了过来,眼睛冷箭一般地盯着我,说岳悦是谁。我心里咯噔一声,强掩住紧张说:“是我的一位朋友。”卓予冷笑了一声,说:“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过啊。”我笑着说刚认识的新朋友,卓予说我不相信,我要问张非云,说着就要冒充我和张非云聊天。我心想在那傻逼身上有什么话不能诈出来,赶紧把机器一下子给关了,卓予霍地站了起来,把耳机重重地在桌上一摔,转身就往外走。 我急匆匆地结完帐出去。卓予已经走了老远,我追上去拉她的手,被她一下子打掉。我拦在她面前,她往左冲我拦在左,她往右冲我拦在右,她冲我胸口就是重重一拳,说你他妈快给我闪开。我陪着笑,说怎么了嘛,就是一个刚认识的朋友,犯得着这样吗。她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是傻逼吗,她电话是多少,我也想交她这个朋友。我说她电话是多少我忘了,谁记这个呀,除了你我谁都不记。卓予一把推开我,继续朝前走,我追上去拽住她。她看都不看我,两眼望地,说你给我松开。我说不。她声音猛然间增大了十倍,松开。前面有几个人被惊得回了头看。我说松就松,你这么大声干什么。说着把手插回裤兜,满不在乎地看着她。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忽然显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怪不得你那天和我闹着要分手,还找了那么多借口,你他妈的真卑鄙。我有气无力地狡辩,说真是朋友,你瞎想什么。她说那好,你有种发个毒誓。我说你让我怎样发。她恶毒地说你拿你母亲发,你骗我你母亲在九泉之下永远不得安宁,你敢发吗。我有点火了,说有必要这样吗,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看了看我,说我都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你不想和我好趁早说,我不会赖着你。我忽然涌起一股冲动,说那咱们就别好了,分手吧。她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吃惊地看了我半天,说真的吗。我无耻地点了点头,她指了指我,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咬牙切齿地说姓金的,你他妈的真不是人。说着抹着泪水走了。 我没有再追上去,我心里被一种兴奋与愧疚交织的复杂感情充斥着。 我没想到事情会暴露得这样快。 第十章 交错 终于等到晚上了。 有等待始终是好事情,我这一天的希望都在晚上和岳悦的见面上,我希望这一天像插了翅膀般飞走。卓予自从昨晚上和我吵架后一天都没和我联系,也许真和我分手了。张非云我也没怪他,没有他的作用,我和卓予不知还要拖多久才能分,早一点分对谁都好。 岳悦站在她们学校校门口等我,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显得很单薄。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我,两人同时走进,我想拉她的手,但又怕她拒绝,毕竟才刚开始还是收敛点好。她看起来很高兴,指着对面那家火锅店说就在那了,大家都在等着你。 店里面热气腾腾,几张桌子全坐满了,生意还好。岳悦领着我朝最后面走去,那张桌上坐了七八个人,只有一个男生。有几个女生朝她嚷了起来,岳悦满脸通红,小声给我说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走上去冲她们打招呼,她们都很热情,有一个小巧的我认识,那是燕子,她给我搬来一张椅子。一位卷头发的女生提了瓶啤酒倒了满满三杯,说你来迟了,该罚酒三杯。岳悦笑着说算了吧,人家第一次来。那女生说不行不行,今天非要让他尝到一点甜头不可。岳悦还要说,身边一位短头发的女生就笑她,说怎么,刚和人家好上,就忘了我们这些姐妹了。岳悦脸涨得通红,急忙辩解。我笑着说不就是喝酒吗,抓过桌上的三杯酒一一而尽。她们给了我一片掌声,卷头发的女生对那个男生说看见了吗,人家多爽快,哪像你。那个男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岳悦指着他们给我一一做了介绍,卷头发的女生叫师玉洁,今天就是她过生日。短头发的叫青小涓。还有几个名字我忘了,反正都跟岳悦在同一个寝室。那个男生是重庆本地人,叫严成钢。岳悦小声给我说严成钢是不请自来的,他和师玉洁也是在那次联谊晚会认识的,整天没完没了地纠缠人家,可人家就是不喜欢他,她们整寝室的人都烦他。我后来也慢慢发现,这小子真挺招人烦的,一点都不爽快,每次该他喝酒的时候他都推三阻四,但每次他都赖不脱,闹来闹去还是喝了。他酒量不怎么好,喝了一瓶就把持不住了,满嘴胡话,给这个敬酒给那个敬酒,女生们对他都皱起了眉头,岳悦更是不给他面子,连话都不和他说,让他碰了个灰头灰脸。 我则受欢迎多了,那些女生争着和我干杯,都说岳悦找了一个好男朋友,长相好不说还很有风度,有的还说我看起来很单纯。只有燕子冷着眼不说话,好像有心事。岳悦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害羞辩解,一副坦然承受的表情,眼里荡漾着幸福和自豪的光。我心里莫名地泛起一阵惭愧。岳悦不住往我碗里夹菜,还劝我少喝点,温柔可人体贴入微。她那帮姐妹们也都好,个个亲切真诚,比卓予寝室的那几个人好多了,不像她们那样势利虚假。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我脑海飘忽起来。我有了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就在这短短几天功夫内,我就成了别人的男朋友了,卓予现在干什么呢,我忽然想起了她昨晚哭着离开我的样子,那眼泪好像总抹不干。我仿佛看见她正在一个角落里冷冷地注视着我,仿佛一头受伤的小鹿。一股酸味猛然间窜入我鼻子,我坐不住了,起身朝卫生间跑去。 洗手池前的那面大镜子照出了满脸通红泪眼朦胧的我,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我脚步踩在厕所的碎花地板上严重地感到不真实。我往脸上撩了两捧水,脑海里翻来翻去都是卓予的影子,对不起了卓予,我对不起你。我口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我想起了以前的岁月。我憎恶我自己,因为我肮脏。什么都别想了,我不是都摆脱了吗? 我回到座位上,岳悦担忧地说你刚才怎么了,没事吧。我笑着说没什么,脑袋有点晕,洗了把脸。她哦了一声。燕子倒了两杯酒,拿给我一杯,岳悦急忙拦她,说你别再灌他了,你看,都醉了。燕子说你少护他,我和他有话说。 我笑着把那杯酒端起来,燕子拍了拍岳悦的肩膀,对我说你知道吗,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喜欢她的男生一抓一大把,可她就挑你,我也不知为什么。说实话,我不喜欢你。我有点诧异,笑了一下,说是吗。燕子睁大眼睛说我可不是开玩笑,我真不喜欢你,我觉得你有点假,真的,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我端着酒停在空中有些尴尬。岳悦白了她一眼,说燕子,你说什么呢。燕子不理她,说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藏不住话,不怕你生气。我笑了一下,说怎么会呢。燕子说我有句丑话搁前头,你要和岳悦好,就得对人家真心实意,如果有一天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我第一个找你算账,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她人虽小,但说话却有一股威势,我心里倒还真有几分害怕,说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她的。燕子笑着说那就好,咱们干了这一杯。我俩一碰而尽。 岳悦脸上半是生气半是高兴。 我们玩到十一点多才解散,有她们在,岳悦也不好单独送我。我们在校门口分了手,我和岳悦已经约好了,我明天晚上去找她。 晚风拂着我的脸,风里面透着阵阵暖意。我半哼着歌曲回去,正想进宿舍,忽然旁边有人叫了我一声,原来是卓予,在路灯下木木地站着。我吃了一惊,我说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站这干什么。她说我都等你快一个小时了,你到哪儿去了。我说找一个朋友去了。她冷笑了一声,说找你那位情人去了吧。我说你管得着吗。她说我怎么管不着,我是你女朋友。我说不是说好分了吗,你走吧。说着就要走。她一闪身挡在我面前,说不许你走。 我说你想怎么样。她说不怎么样,我就是要你今晚陪我,陪我转一通宵,就像咱们以前一样。我皱了皱眉头,说你没病吧。她拉着我的手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松手。我想了想说好吧,我就陪你最后一次,咱们今晚过后再别见面了。她不说话,拉着我朝校门外走去。 出了校门,她抬头看我,说你为什么喜欢她,她很漂亮吗。我说你别问了。她说我就是想知道,她哪点迷住了你。我不说话。她苦笑着说你知道吗,我感到我自己好失败,对你那样好,我把心都给你掏出来了,对你好了两年,结果被人家一勾就勾去了,我好失败你知道吗。说着泪水涌出眼眶。 我说卓予,你别这样,都过去了。她哽咽着说我真想知道,你到底爱没爱过我,你给我个实话好吗。我说我当然爱你了,我对谁那样好过。她说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是不是她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我知道我自己脾气不好,但我可以改啊,我什么都可以改,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抓住她的手,说你别哭了,我他妈压根不是人,不配你爱,我也希望全世界人都死光只剩下我们俩人,那样我们谁也不离开谁,我也没办法啊。 卓予拿纸抹干了眼泪,说你什么时候和她好上的。我说我和她是在前几天的联谊晚会上认识的,只见了三次面。她冷笑着说见了三次面你就把我们两年的感情给抛开了。你到底为什么喜欢她,是她先追你还是你先追她。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我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们谈不上谁追谁,彼此都有好感。卓予哼了一声,尖刻地说原来还是一见钟情,今晚你干什么去了。我说她朋友过生日,她让我一起去。卓予说她这分明就是爱上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给上了啊。我有点恼火,说你不要胡说好不好。她冷笑着说怎么,我污蔑了你的小情人是不是,你少他妈的装清纯,占了便宜还装无辜,你比这还卑鄙得多。 我摇手制止,说行行,我卑鄙,我无耻,我不是人,你跟我这种人好没好结果,咱们分了行不行,大家都解脱了不是更好吗。说着扭头朝前走。 她几步就赶了上来,拽着我胳膊不让我走,这回她改成了一副平时向我撒娇的顽皮样。我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撅着嘴说我肚子饿了。我指了指对面的面摊,说你自己去吃。她摇着头说我不,我不,我让你请我。我推着她说走吧走吧,真拿你没办法。 她今天好像格外能吃,我给她要了一大碗面,她几下子就吃光了,换做平时,这一碗她吃两顿。我又给她要了几个鸡蛋,也吃完了,看那样子好像刚从牢房里出来。吃完饭后,卓予的心情好了许多,不断地和我说笑,我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浮上心头。 卓予说她自从昨晚和我吵架后就没吃饭了,一想起我和她分手了,她就什么都吃不下,心里难受得要死。她说这些的时候又哭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把她拥入怀中,想起她刚才狼吞虎咽地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我说我其实舍不得离开你,我喜欢她,可也喜欢你,刚才我和她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想的始终是你,我都哭了。卓予勾住我的脖子兴奋地说真的吗。我点了点头,她飞快的从包里掏出手机伸给我,激动地说你快打给她,你说你有女朋友,你不能和她好,快。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买手机了,还是诺基亚滑板的,我一时不敢去接,我知道这一接,我和岳悦就完了。卓予见我犹豫不决,眼神马上熄灭下去,绝望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我太傻了,我怎么能期望一个没良心的人回头呢。我说你别逼我好不好,你让我想清楚了再来。 卓予叹了口气,凄凉地说我不逼你,我也没多少时间等你下决定了。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说学校要处分我,我没脸读了,我大吃一惊,说为什么啊。她说我偷手机的事被我们老师知道了,她到辅导员那儿告了我。我感到一阵气愤,说她怎么能这样做,你不是把东西还给她了吗,太过分了。卓予泪流了下来,我掏出纸给她擦了擦,柔声说别哭,哭什么呢。她反而哭得更凶了,说辅导员今天叫我谈了一下午,我怎么求她,她都不干,非要上报学校,怎么办,我怎么办啊。我说别怕,没事的,还有我呢。她哭个不停,抽噎着说你们都嫌弃我,我是个小偷,学校要处分我,同学们要鄙视我,连你也要离开我,我是不是很讨厌。我说你别瞎想,你是个好人,我知道就行了。她说我把这事给我爸爸妈妈讲了,他们在电话里骂了我一个多小时,骂我给他们丢了脸,让我去死了算了,死就死,我反正不想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把她的手一丢,说那你去死好了,你死了保证没人同情你,这才多大的事啊,你连这都扛不过。她被我这一说倒不哭了,抹着眼泪一言不发。我说你爸爸打算怎么办。她说他准备明天上来看一下,学校教务处有我们的熟人,打点一下看能行不,唉,又要花钱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干那种事,真后悔啊。 我说你到现在都没明白过来,这事你干得对。你错就错在把手机还给她了,还什么啊,这种贱人你偷她一千次都不过分,什么玩意儿。她也气了起来,把那女生骂了个痛快,说她长得有多丑,身上还有臭味,内心又恶毒,白送给那些民工都不要。我笑了起来,说这回你总相信我了吧,我早说过人心险恶你不听,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哪来那么多的好人啊。她若有所悟地叹了口气,我说回学校去吧,再不回就进不去了。她说回什么,咱们就在外面过夜。我说别闹了,回去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忘掉一切。说着就去拉她走。她一下子闪开,瞪视着说你说来说去,还是要和我分手了。我点了点头,她说好你个杂种,我哭了半天,你一点都不动心,你还是不是人。她什么难听的都骂了出来,我只管低着头往前走,一句都不还,心想就让她尽情骂吧,都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了,还能让人家不解恨,她就是打我耳光我也没意见。 她骂了一阵又嘤嘤呜呜地哭起来,我也不再劝她。校门口已经在望了,只要跨进了那道门,我就算彻底摆脱她了,岳悦的面孔又浮现在我眼前,胜利的乐曲即将奏响。我心里陡然轻松起来,就像甩掉了一块背了好几年的大石头,虽然还有那么一点留恋和愧疚,但,相对于这种欣喜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深夜的广场很冷清,地面上反射着昏黄的光,一个留着黄头发的瘦小个哼着歌曲横冲直撞地走来,我躲闪不及和他肩膀擦了一下,我急忙说了声对不起。他走出去口里骂了几句,我心头窜起一股气,说你骂人干什么,他头一下子拧了过来,说我就是骂你,说着回身向我走来。我迎了上去,说你讲不讲理,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骂人,是你先撞我的。他呸了一声,说老子不但要撞你,还要打你呢。说着拿出手机,指着我说你他妈有种别走。说着打手机叫人。我心里有些怕了,说行了,行了,我向你认个错,咱们各走各的行不。他阴险地一笑,说迟啦,今天非给你放血不可,手机好像没打通,他又拨了一次。 我心想这下完了,他那帮哥们来了,我还不得血溅三峡广场。卓予冷冷地打量着那人,脸上似笑非笑。那人手机还是没打通,又拨了一次,口里嘀咕了几句。卓予拉过我低声说你他妈怎么这样傻,等人家喊人来打你,先把他打了再说。我点了点头,一股热血涌了上来,那家伙还在打手机,脸上现出了焦虑的表情,我笑着说你还没打通吗。他点了点头,说快了,你再等一会。我大喝一声我操你妈,照准他脸上就是狠狠一拳,他猝不及防,捂着脸蹲了下去。我撕住他头发往旁边的铁门上哐哐地撞去,同时膝盖不断地猛顶他小腹,他惨叫了几声,腾出一只手要来抓我的脸。我一脚把他踹翻,没等他站稳,冲他脸上又是闪电几拳,他彻底失去了方向。我想我是发狂了,我把对这个社会所有的不满和愤怒以及纠缠在两个女生之间的窝囊和怨气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他在我眼前幻化成骗我钱财误我青春的学校;幻化成那些良心让狗吃了的杂碎老师;幻化成软弱无能麻木不仁的同学。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打倒他,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打他的头,扇他的脸,踢他的小腹,我感到自己像只疯狗。他所有的拳打在我身上我都不觉得痛,他脸上鲜血横飞,像一条破棉被被我踢来打去,太好对付了,我还没想到世界上竟有这样好对付的人。那小子护着脸不断讨饶,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哥哥,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卓予说你现在也知道怕了,今天这事没完,说着掏出手机装模做样地叫人,说刘凡,你马上带几个兄弟过来,这儿有个人招惹了我们。多带几个,马上,快。说完挂了电话,笑吟吟地对那人说这下你死定了,和你好好说你不干,非要找死,我们是好惹的吗。那家伙只差给我们磕头了,好话说了一箩筐。面前围了几个过路的人,都劝我算了。我向他们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们都指责他不对。 一位中年摸样的人把他扶了起来,说你以后注意着点,有的人能招惹,有的人不能招惹。转过头对我说你还是放他一马吧,都给你跪下了,打这种人有什么意思。我点了点头,冲那家伙说你快滚吧。他怯怯地望了我一眼,走出去老远回头骂了我一句,我追了几步,他慌忙一瘸一拐地窜进胡同去了。 我和卓予等那几个人走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快跑。” 俩人像刚从银行里抢了钱的叫花子,撒腿跑到一幢偏僻的破楼下。卓予笑得差点岔了气。我觉得右手掌心有些湿腻,摊开一看,满手都是血,一看到血,我才感到有点痛了。卓予急忙掏出纸替我擦拭,笑着说真有你的啊,打人往死里打,把自个儿手都打破了。我一时觉得自己英雄无比,说怎么样,身手还可以吧。卓予朝我竖了个大拇指,说瞧不出你瘦条条的,打人还真有一套。我说那当然,你别看我平时文驺驺的,要说打起架来,一般人还真不是我对手,像他那样的再来三个我都把他摆平了。卓予撇了撇嘴,说你吹什么呢,今天要不是我,你非挨一顿不可,哪有你那样傻的人,等着人家叫人来打你,这人也真是倒霉,送上门来让你出气。说着在我头上点了一指头,叫了声傻哥哥。我笑笑。她说你答应嘛,傻哥哥。我答应了一声,她搂住我笑了起来。 我说现在咱们到哪儿去。卓予看了看时间,说现在都一点多了,学校是回不去了,咱们住旅馆去吧。我一时间踌躇难决,她搀着我的手说快走啊,那家伙肯定会领一帮人来找咱们,万一被他们撞见了可就惨了。我心里一惊,说走吧走吧,这地方咱们再别来了。卓予朝前面一指,说那儿有家旅店,咱们瞧瞧去。 这家旅店一走进去就觉得不舒服,阴暗潮湿,四面发出一股霉味。老板足足有二百多斤,两只脚放在柜台上看球赛,很不耐烦地为我们登记。 我们要了一间三十的,里面那台电视的屏幕总是上下抖个不停,我使劲拍了拍它的脑顶,还真给定住了。不料过了一会又抖动起来,我又不可能时时拍它,灵机一动,把茶杯和拖鞋放了上去,这回把它终于给镇住了。 卓予打了一盆水来清洗我的手,脸上露出了万分关切的表情,我心里忽然想,假如今晚上和我在一起的是岳悦,那该怎么办?我脑海中一下子就映出了岳悦单薄削瘦的背影。卓予清洗完之后,又拿了卫生纸将伤口包扎好,不住地朝我伤口吹气。还问我好点没有,我点了点头。卓予吹着吹着脸上忽然失落了下去,说我对你这么好干什么,你还不是别人的男朋友。说着往床上一躺,脸朝里转去。 我坐在床沿看了电视也关灯睡了,心想这是和她的最后一晚上了,我是不是该去抱抱她,但我又怕自己一沾上她的身体后就再也离不开她了。隔了良久,我手下意识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竟摸了一把泪水,原来她没睡着。我吃了一惊,赶快开了灯,她两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泪水纵横,可她就是不出声,显然是难过到了极点。我抹干了她的泪,说你别难过了。她说我不难过行吗,你明天就成了别人的了,我对你这么好有什么用。 我说你为我这种人难过不值得,改天找一个对你真心好的男朋友。她吼了起来,说我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你知道吗。我说咱们都到这一步了,你觉得熬下去还有意思吗,她说我才不管有没有意思,总之,你不能和她好。我恼了,说早知你是这样难缠的人,我就不该和你好。她腾地坐了起来,说我当初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了你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说既然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赖着我,你走啊,我又不强留你。她咬着牙冷笑,说我她妈真傻,我不该提醒你,我应该让他们把你狠狠地打一顿,打死。 她让我赔她的青春损失费,一年按一万元算,也该付她两万。如果不赔的话,她就喊她在派出所当所长的表哥找人来打我。我闭上眼睛无动于衷。威逼不成,又来利诱,她说如果我能回心转意的话,我欠学校的两万元学费她想办法帮我还上,这对于她那位有百万家产的老爸来说,丝毫不是难事。还说我和她如果将来结婚,她爸爸会送一套房子给我们,让我少奋斗十年。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点动心,但马上意识到这是张空头支票。因为在我们好的时候,这些话她从来没说过。 她又抓过我的手去摸她的乳房,我撩过被子盖在脸上,任由她折腾。 “你他妈的是个死人。”搞了半天,见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在我耳边恶毒地骂道。 第十一章 两头落空 卓予哭了整整一夜,地上掉的满是被她揩过泪的纸团。她始终不曾闭眼,有好几次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都见她泪眼涟涟地望着我,那样子就好像我是一个过了夜就不复存在的绝症患者。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卓予正坐在窗台上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头发散乱,两眼红肿,模糊的晨风将她勾勒得格外孤独与可怜。她呆滞的眼里浮动着绝望而又恐怖的光,这使我突然想起了死了多年的母亲。我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要自杀。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说你要干什么,快下来,下来。她脸上毫无表情,我赶快把她抱回床上,她虽然没自杀,但已经是一副自杀了的表情,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话。我不禁害怕起来,假如她死了,那我该怎么办?她爸爸肯定不会放过我,甚至不放过我那可怜的家人,让我坐牢,让我拿命价。听她说,她爸爸是一个很不好对付的人,她弟弟的手指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被弄掉了一块指甲,她爸爸就跟人家敲了三万元赔偿费。假如她死了,她爸爸还不得勒索我一百万,那样的话,我们全家三辈子都翻不了身。还有,她死了肯定会化作厉鬼来纠缠我,就像张国荣主演的《异度空间》那样,男主人公在二十年后仍然摆脱不了孽债。那部片子我和卓予一块看的,当时我俩刚开始好没多久,卓予当时半开玩笑说你如果有一天背叛了我,我就像那个女的一样从楼上跳下去,让你后悔一辈子。一番话说得我冷飕飕的,说实话,我不喜欢看恐怖片,看了后我在很长时间内都摆脱不了那种气氛。 我的勇气在这一瞬间被恐惧冲击得一干二净,对不起了岳悦,我要牺牲所有的一切来挽救一个人,即使她不自杀,也毁了。我不能这样做。卓予木木地望着对面灰白的墙壁,眼神灰暗绝望,这副表情让我很厌恶,我不知道她的绝望有多少伪装的成分,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透明人,我任何的心理变化都逃不脱她的眼睛。她摸准了我会心软就做出种种可怜像来摧毁我,她是吃定我了。 我抓起枕头使劲朝墙上砸去,赌气地说:“行了行了,我跟你好还不行吗,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你不要难过了成不成?”卓予眼睛亮了一下,还是没动。我朝她吼道:“我永远都不离开你,我给你做牛做马,干什么都可以,你千万不要做傻事,我害怕你知道吗,知道吗?”我情绪失控,声音很大。卓予脸上闪过一丝惧意,但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她下床把那个枕头默默地给拾了回来。我说手机,手机给我。她知道我要干什么了,眼里射出兴奋的光,赶忙从兜里掏出手机交给我。我闭了闭眼睛,脑海一片空白,我知道这一说,我和岳悦就完了,我给人家还一个劲儿地兜售自己的单纯和洁白,我他妈的真卑鄙。卓予眼里有了不安的神色,在旁不住地催促,说你快啊,快啊。我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她低下头去。我想了想,一咬牙拨通了岳悦的电话号码,一阵悦耳的钢琴铃声响过,那边传来了岳悦慵懒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她还在睡觉。 “我是金戈。”我决定长话短说。卓予的头搭在我肩上倾听,我也没推开她,索性让她什么都知道也好。 “是你啊,这么早就起床了。”她听到是我,马上兴奋起来,她问我昨晚上玩得好不好,又说燕子说的那些话没什么用意,让我不要往心里去。还问我下午有没有时间,陪她到解放碑的书城去买几本书。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卓予觉察到我的表情变化,伸手就要抢手机和岳悦说话,我一把推开她,她扑了上来,我又把她推开,她狠狠地瞪视着我。 “岳悦,我想给你说件事情。” “说吧,什么事,请我吃饭吗?”她吃吃地笑着。 “我对不起你。”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把我有女朋友这事讲出来,我不知她会怎么想。卓予又凑了上来,好像一只赶不走的蚊子。 “怎么啦,干嘛好端端地说这话。”她有些诧异。 “我配不上你,咱们别好了。”我悲伤地说。 她被一下子搞懵了,沉默。 “我很喜欢你,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想和你轰轰烈烈地好一场,但是有些事情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多说,总之是我配不上你,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男朋友,而不应该是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卓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也不管。 “你有女朋友,对吧?”她冷冷地说。 这回吃惊的倒是我,我和卓予对望了一眼。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仿佛一个认罪伏法的罪犯。 她在那端冷笑起来,说:“你喜欢我,可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我心里凉了一下,难道又是我自做多情,卓予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说话啊,我问你哪,你觉得我喜欢你吗?”她不依不饶。 卓予轻蔑地看着我,我感到一阵躁热,只好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那我来告诉你。”她停了一下。 “我喜欢你,我现在心里很难受你知道吗。你为什么给我讲这些,你为什么一大清早就给我带来这种消息。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她忽然哭了起来。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股热热的暖流涌过我心窝。卓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听见岳悦在哭,也跟着哭了,没出声。 “别哭,我对不起你,我不想骗你,忘了我吧。”我不知道是讨饶还是劝慰。 “你现在和她在一起吧。”她停住哭问道。 “我和她正在吃早点。”我还是撒了一谎,我不愿让她知道我和卓予在床上,这对她来说很残忍。 “那你们慢慢吃吧,祝你们,幸福。”她哽咽着说完这一句,挂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半天没回过神,卓予低着头啜泣。我把手机朝她怀里掷去,说:“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你应该笑。”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嘴唇,没做声。 我边穿衣服边说:“从现在开始,我一步都不离开你,到死为止,我他妈把自个一生都葬送给你。行了吧。” 卓予从床上腾地弹了起来,说:“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块好你挺委屈,好,你喜欢她你就找她去,现在还不晚,去,快去。”说着走上前把门给我霍地拉开。 我头扭向窗外:“你少来这一套。” 卓予说:“我是为自己哭,你以为我为她哭呀,她算是什么东西。我是为我的遭遇哭,我把你当爷伺候了两年,掏心掏肺,到头来还挡不了你和那个骚货的短短几天,我他妈的真犯贱。” 我火了:“骂谁是骚货呢,你口里能不能干净点。” “我就骂她,怎么了,她能勾引人家的男朋友破坏人家的感情,我就不能骂她?骚货,贱货,只有你这种傻逼才把她当成冰清玉洁的女人。” 我气不打一处来,拍了一下桌子说:“别说了。” “我偏要说。你看你刚才那副痛不欲生的死样儿,你跟她分手就像要你命似的,他妈的,你配吗?你凭什么同时拥有两个女人,凭什么?你连一顿好饭都吃不起,要不是我帮你,你他妈早就回你那个凋敝落后的老家了,你这种人怎么还不去死。”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我脸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我朝她愤怒地吼叫着。她冷静而得意地欣赏着我的窘态。我几步跨了出去。 她一脚把门踢上,接着又是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 第十二章 评估鸟毛 门一推开,一股刺鼻的脚臭味就迎面扑来,我呼吸顿时为之一塞,赶快在外面出了两口气这才进去。宿舍的人都还在睡觉。 长期没课或课少的生活把我们训练成了不折不扣的猪,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别的一概不会。由于我谈恋爱,所以我算是其中比较勤奋的,现在他们四肢舒展睡得正欢,而我却已经历了两段感情的夭折。 张非云的床下面扔了好几个纸团,不用说,他昨晚上又手淫了,他为了戒手淫世界上最恶毒的誓都发过,如果这些誓能兑现,他连同他的家人早不知死了几百次。他那张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脸歪斜地挂在床沿,被子都快掉下来了。侯铁喉咙间发出低微的鼾声,一只穿着黑袜子的脚暴露在空气中,穿袜子睡觉是他的一大癖好。寝室里四分之三的脚臭都来自他那双黑袜子。王威手撑着脑袋睡,那手好像在床上生了跟,就是在睡梦中也决不动摇半分,这招他从娘胎就开始练了。人各有个性,从睡觉中也可见一斑。 楼下传来清洁工扫路的声音,使这个清晨更加的冷清与寂寥。我没想到两人都离开了我,早知道这样,我也不和岳悦说那么多了,现在她知道了一切,根本不可能再和我好。至于卓予,我是不会再找她了,她刚才那副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真他妈的恶毒。我应该痛痛快快地把她骂一顿,让她难受一辈子,我忽然后悔起来。昨晚上我没睡好,她一直哭哭啼啼地闹个不停。现在我决定什么也不去想,先好好地睡一觉再说。 我是被张非云叫醒的,他们都起床了,刷牙的刷牙,洗脸的洗脸。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张非云说你快起来吧,中午开年级大会。我说破会怎么这么多,我不去了,你帮我请个假。张非云说那不行,这次的大会是关于教学评估的,意义重大,缺席的人要受处分。我说有屁个意义,但还是翻身从床上下来。 候铁正蹲在厕所拉屎,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又舒服。这家伙拉屎奇慢,我急于撒尿,可厕所被他占着,只好跑到隔壁宿舍解决。回去后他还没完,张非云开始催他。 我心情莫名地烦躁,侯铁出来用他那擦过屁股的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小子,昨晚上又和你老婆打炮去了,干了几次?”我不理他,继续洗脸。他从后面抱住了我,说我昨晚上梦见自己和李纹做爱了,我就这样插她。说着用他下面那根顶我屁股做模拟动作。我一把推开他,他又扑了上来。我火了,吼道:“你他妈的给我滚开。” 侯铁呆了一呆,踢了栏杆一脚,说:“我靠,不识抬举。” 阶梯大教室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连平时最目无校纪的狂徒都来了。教室小人太多,后来的人就没了位置,有的垫张纸坐在地上,有的坐到桌子上,有的坐到别人的腿上。一时人声鼎沸,好像一窝蜂。 讲台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们学院的党委书记,另一个是我们年级的辅导员。党委书记是个女的,叫巫红。四十来岁,体格胖大,腰上围了个救生圈,眉毛稀疏,相貌猛恶,三角眼翻嘴唇饼子脸,唇上还有汗毛但看起来更像胡须,不说话的时候一准认为她是男的。她原来是学污水处理的,不知怎么回事到艺术学院来了,人家改行了,现在是垃圾处理,专门处理我们这些学艺术的垃圾。由于她样子有点吓人,我们都有点惧怕她,虽然她不止一次地邀请我们,有什么苦闷尽可以找她去倾诉,但到现在没一个人敢去。辅导员叫孙有林,也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脑袋都谢顶了。长了一双鱼泡眼,戴金丝眼镜,穿白衬衣,白白胖胖,一团和气,表面看一个大好人,实际上他最阴损。提起他大伙都没好气,对学院领导他像条狗,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对学生他像条狼,谁不听话他就给谁小鞋穿,非把你整得欲哭无泪不可。另外他的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据说学院很多女生都被她蹂躏过。我们背后都叫他老白猪。这厮原来是学人口规划的,也改行了。 一个穿褐色t恤的高个跑了上去,擦黑板、写字、试话筒,完了又点名,三百多人的名单点了整整四十多分钟,他不嫌累,他是学生会主席。平时总喜欢夹个公文包,跟人说话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爱打官腔。我他妈最烦这种人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坨屎而已。点完名之后,他又朝我们摆了摆胳膊,说都别吵了,别吵了。可没人听他的。他一脸的难堪,书记站起来在桌子上重重地擂了一拳,咚地一声,教室里马上静了下来。她老人家牛高马大,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吵啊,怎么不吵了,我还不讲了,要不吃午饭大家都别吃,反正我这么多肉,我有的是资本跟你们耗。”她手叉在腰间说,胸脯上的肉随着她语声的抑扬顿挫不断抖动。 下面有人笑出声来。 僵持了一会儿,都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了。书记才慢悠悠地说话。 “你们知道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吗?” 有积极分子赶忙叫出声来:“本科教学评估。” “对,那就是咱们本科教学评估的日子。”书记指了指黑板上“本科教学评估”几个字,那字是学生会主席刚才写的,歪歪扭扭,奇臭无比。 “教学评估好几年才搞一次,这对学校来说是一次机遇,对你们来说更是一次机遇。咱们学校在三十年前还只是普通的高校,但到现在却已经成了中国的一流大学,在一百所重点大学中排名二十多位,诸位知道这是原因?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她环顾四周,没人应答,她只有自己说。 “那固然是我们历届师生共同努力的结果,但也有一半原因得归功于我们抓住了各种机遇。评市重点大学咱们抓住了,评国家重点大学咱们抓住了,评985工程咱们抓住了,评211工程我们还是抓住了。九八年国家把重庆从四川划了出去建成直辖市,更是对重庆各个方面的建设大力扶持,一年光拨给我们学校的教育经费就好几个亿,像刚刚竣工的十教就是国家拨款修建的,大家请看。”书记脸上喜气洋洋,手指向窗外的那座崭新的蔚然挺立的蓝灰色高楼。 大伙尽管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是纷纷转头观看。那楼是刚修起的,整个楼在外观设计上看像个u盘,一共二十多层,号称全国第二高教学楼,第一高据说在清华大学。有了这座楼,我们学校的名声更响了,都知道全国第二高在我们这呢。书记的这番话激起了大家的爱校之心,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自豪的表情,我都有些激动了。 书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如果没有这么多机遇让我们把握,我们学校是不会有今天的。现在我们学校又迎来了本科教学评估,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在这次评估中取得优异成绩,不但对学校的名誉是一次很大的提升,对你们将来找工作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现在的就业形势是越来越严峻,老孙,干脆你来给大家说吧。”书记瞟了一眼孙有林,拧开杯盖喝水,大家给了她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孙有林冲书记点头一笑,从黑色的公文包里里拿出一张表格念了起来,那是我们学院上届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大家越听越心寒。听那上面说的设计专业的就业率只怕连百分之二十都不到,绘画系的更扯淡,直接是零,叹息声和诅咒声像苍蝇似地飞旋在教室的各个角落。绘画系的那帮人的表情既气愤又无奈还有些羞愧,我们设计专业的人都向他们投去了同情的目光,看来五十步还是要比一百步好点。 “怎么办?你们到底怎么办?”书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悠闲地点头扫视我们,那样子就像看一群癌症晚期病人。 下面有人低低地骂起来,坐我旁边一个小子小声说:“这个老骚货还不快滚,老子都饿死了。” “同学们,你们要醒醒啊,大学早就不是保险箱了,不要以为你们是211工程出来的就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们,那没用。北京大学出来的都还在长安街头卖肉呢,尤其是你们这些学艺术考进来的,都应该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不学艺术,按你们那可怜的文化课成绩再复读十年你们都考不进这所大学来,我不是打击你们。在座的各位中文化浅薄的人大有人在,你们英语臭都不说了,有的人连汉字都识不多,上次有个同学给我写了封检讨,哎吆,我的妈呀,那是大学生写的吗?通篇都是病句,一句话让你能想出好几种意思,那字缺胳膊少腿儿的没一样完整,整个一鬼画符。你们别笑,这事是真的,要不要我把那位同学的大名公布出来,唉,还是算了。你们都别觉着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应该放下姿态,踏踏实实地做人。大家都知道我们学校原来是理工科大学,艺术学院是九九年才建立起来的,虽然发展迅速,但是和别的学院比起来,实力还是差了许多,有很多用人单位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有艺术专业。学院的强大需要你们每个人的努力,只有把学院的名声与实力提上去了,你们才能有更好的未来,唇亡齿寒的道理诸位都应该很清楚。所以这次的本科教学评估对大家来说既是一个难题更是一个机遇,说它是难题是因为我们学院是刚建立不久的新学院,它很可能是这次评估的重点对象,这就需要我们大家全神戒备不得有半点马虎,因为稍有一丝差错就有可能毁及整个学校的形象。但它更是一个机会,不说千载难逢,但绝对是十年难遇,如果咱们学校在这次评估中取得优异成绩,你们想想,那该是怎样一番效果?你们想想?”书记给了我们一个发挥想象力的机会。 大家面面相觑。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是怎样一番效果,倒是有不少女生喜形于色。旁边那小子骂道:“得了吧,就这垃圾学院,专家才不想来呢。” “本次教学评估专家组由十五个人组成,全是从各个高校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有男有女,由教育部的领导亲自带领。途经十八所重点院校,咱们学校是第三站,评估期为五天。预计到下周五早上,专家就会到达我们学校。瞧,这都还有四天时间了,准备工作刻不容缓。大家都把斗志拿出来,别一天死洋洋的,我知道大家都很郁闷,我早就说了,你们有什么想不开的尽管来找我谈心,可你们就是不来,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们别看我样子好像很凶,其实我这人温柔着呢,接触过我的人都知道,比如孙老师,老孙,你说是不是啊。”书记头转向孙有林,老白猪赶快点头,笑着对我们说:“是,是,巫书记人可好了,温柔如水,我深入接触过她。” 教室里炸出一阵哄笑。 “所以本小姐这人其实是非常平易近人的,还是那句话,这周星期五前大家有什么想不通的事都可以来找我,过了星期五就别来了,因为我要参加校领导班子组织的《应对本科教学评估三十六计》的培训会。看,我们谁都不敢怠慢这事。校长说了,谁毁学校声誉,学校就砸谁饭碗,是教师就撤职,是学生就开除。你们每个人都是专家组调查的对象,我知道你们对学校有很多不满,不满也得忍着,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专家组会对学校的方方面面进行考察,专家们脸上没写字,身上也没贴标签,他们会像敌对便衣特务一般隐藏在学校的各个角落。他们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也许在你和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中插进来故意向你问路;也许在你潇洒神气地抽烟时跟你借火;有可能和你在食堂的一张餐桌上吃饭;当然也有可能和你在同一间厕所解手。你们稍有不虞,就会有灾祸上身,那时本小姐就是舍不得你也没办法了,只能在心里为你默默哭泣。我希望你们都能穿着学士服顶着学士帽高高兴兴地离开,所以我们一定要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下去后都把那本《学生守则》给我看熟了,专家问这方面的问题你要能对答如流,比如校训校风什么的。如果有一个问题把你卡在那儿,你可就惨了。在学校外面住的都赶快给我搬回来,谈恋爱的都给我忍几天,不是都有手机吗,短信联系!顺便练练你的中文水平,再说这也是考验你们感情的一个好机会,如果她连这几天都熬不住跟别人跑了,那这种女人不要也罢,此方法反之亦然。宿舍卫生一定要搞好,尤其是男生,把你们那些臭袜子臭内裤臭鞋都给我扔出去,把电脑里面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给我删了。那些爱睡懒觉的人从明天起就别睡了,六点钟准时起来给我跑步去。另外,把你们的画练好,万一专家让你给他画像,你一不小心画出鬼样来了,这样也不大好吧…..” 书记在上面指手划脚地说,下面笑成一团。 第十三章 补救 我还来不及悲伤,白色恐怖就降临了。 学校到处都挂着“欢迎本科教学评估组专家莅临我校”的红色横幅,校园内找不到一片落叶,清洁工的身影随处可见,他们遭遇到了一生中最忙碌的时刻。民主湖上的浮渣已经被清理干净,我第一次发现湖面是那样的碧绿澄清。钟塔周围摆满了上万盆姹紫嫣红的花,绿油油的草坪上不断有白鸟飞过,我怀疑这些鸟是学校刚从动物园租的。 我们不得不佩带上了银白色的校徽,原先刚进校发的那块校徽在军训过后大家就扔了,现在学校又以每块三元的价格卖给我们,趁机又赚一笔。看来以后和学校打交道要小心一点,他们就是发给我一根毛我也要珍藏好,免得这根毛丢了,他们又以高价卖给我。 寝室里干净得人都不敢住了,各角落没一点灰尘,整个都用水洗了一遍,满屋子飘着一股洗衣粉的味儿,厕所里黄色的尿渍不见了,墙上的明星画都摘了下来。玻璃擦得晶莹剔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地板亮晶晶的射出强烈的反光,洗脸盆牙刷牙膏毛巾梳子排放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我仿佛又回到了军训时的生活。 可把我们给累坏了,积了将近两年的垃圾来了个清仓大处理,足足耗了我们一下午。那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光我们扔掉的破鞋就有十七八双,从张非云的床下面扫出了一大堆脏臭不堪的纸团,那全是他冲动的杰作,这连他自己都目瞪口呆。当然清理这些垃圾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找到平时找了几十遍都找不到的东西。例如我就在这些垃圾中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学生证,一下子省了我五十元的补办费,其兴奋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忙完后几个人就靠在椅子上吹牛,一会儿骂学校,一会儿骂专家,都说这专家像恐怖分子似的。隔墙有耳,侯钢连忙把门关了。王威说专家如果逮着他调查,他准把学校的罪恶一股脑儿给倒出来。我说你说了也是白说,专家和学校穿的是一条裤子,你前面说,学校后面就给你办退学。王威唉了一声,说我要是像你就好了。我说我有什么好。王威说我要是和你一样没给学校交学费,我他妈就敢指着校长骂娘,骂完后我就走人,反正我不亏,就当免费上了趟大学。我笑了起来,说我也是没办法啊,学费还不是迟早得交。王威说交什么,不交。我都交后悔了,我希望所有人都别交学费,亏死学校才好,百分之二十的就业率,读得是什么鸟劲,妈的。我说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想开些吧。王威说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是有点佩服你,我觉得你特有血性,像上次你骂那个研究生,我现在很后悔没和你一快骂他。侯钢说你后悔什么呢,他现在挂了你知道吗。王威啊了一声,说什么,真的吗。侯钢说老师那天打成绩的时候,我和张非云都在场,他给金戈的作业打了五十分,不信你问张非云。张非云点了点头。王威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说这畜生,人家对他不满,他就把人家给挂了,金戈,你到院长那告他去。我摇了摇头,说他们是一丘之貉,告个鸡巴。这时电话铃忽然响了,张非云接了起来,转头朝我努了努嘴,说专家找你。我笑着在他肩上打了一拳。 电话是个女生打来的,语气很冷,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猜了两遍都猜错了。那女生说你别猜了,我是燕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着说原来是燕子,怎么电话里面的声音和平时不大一样啊。她说你应该知道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吧。我笑着说不知道,可能你想我吧。她哼了一声,说就你?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岳悦你打算把她怎么办。我说什么怎么办,我们很好啊。她生气了,说你还装是不是,我早说了你不是什么好人。岳悦为你哭了一天了。我吃了一惊,说真的吗。她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你才好,你如果还有点良心的话就给她打个电话,如果没有,那就算了。我正想说什么,她已经把电话挂了。 我想了想,不给岳悦打电话了,我直接到她们学校找她去。假如她不出来见我,我就站在她宿舍楼前一直等她。如果她出来,我将会拿出十万分的诚意来打动她,反正我和卓予已经分手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我是在她们学校的公用电话亭给她打电话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她几乎没有一丝的犹豫就答应了。她让我等她五分种。 她是一个人出来的,两眼有点红肿。她看我的表情已经和昨晚上不一样了,很冷,冷中带着几分防备。她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树林,我们朝那儿走去。 “你骂我一顿吧。”走了一阵,我就憋不住了。 “骂你?有那个必要吗?”她垂下眼皮说。 “你应该好好地把我骂一顿,我骗了你。” “没什么骗不骗的,我们之间不是都结束了吗?”她故做轻松地一笑。 “没结束,我和她分手了。” “分了?你不是早上还和她在一块吗,想好就好,想分就分,你以为你是谁?” “不是这个意思,有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能听我说吗?” “说吧,我今天出来就是专门听你说话的,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岳悦冷冷地说。 我想了想,决定三实七虚,那是我一贯的风格。 “我和她是大一认识的,她对我很好,生活上挺照应我,我挺感激她,最后架不住她追,就和她稀里糊涂地好上了,我承认我是走错了路。但是我和她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该干的事儿我从来没干过。我心里一直都没快乐过,你尝过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谈恋爱的滋味吗,尝过你就知道了。直到在那天晚会上认识了你,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感到我的天空开了一扇窗户。那晚上你和燕子出去了,我整整找了你好几圈,我很绝望,我怕你一去不返,后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我好高兴,那晚上我一夜没睡着。我开始讨厌我以前,我后悔不该那么早就谈恋爱,我想把我的过去永远对你隐瞒,甚至不提一个字,我害怕你看到我的另一面,尽管这一面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但是我宁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单纯。” 我越说越激动,岳悦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开始笑,我们在一条长方形的石凳上停了下来,我吹去了上面的灰尘铺了两张纸,她犹豫了一下,挨着我坐了下来,又往边上挪了挪。 “说实话,我并没有把你想得怎样单纯,我早感觉你有女朋友。” “是吗?”我有点惊讶。 “我们交往也有几次了,你的言行举止总透着一股老练与成熟,这不像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这点,燕子早在那天晚会上就看出来了,她对我说你多半有女朋友,劝我不要和你好。我对此也有所怀疑,但就是不愿意正视这件事,因为......我承认我是喜欢你......这句话我本来打算在一个月之后给你说的,我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但是你今天早上打电话来了,我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我在那一刻才知道......你逼我说了出来..... ” 我心里一热,真想把她拉过来搂在怀中,她头抬了起来,我知道她在等我说后面的事情。 “自从遇见了你,我就明白该终止和卓予的感情了。忘了给你说她的名字了,她叫卓予,卓越的卓,给予的予,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她摊牌,她对我的好使我狠不下心来,但是我不能对不起你,我们互相喜欢,而且你那些姐妹们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我不喜欢她就必须和她分手,我不能误人误己。昨天晚上我从你这吃完饭回去后,就和她打电话说了。我说我真正喜欢的是另一个女生,咱们分手吧。她当然不干,非要吵着和你见面,我就把电话挂了。半夜她寝室的人打来电话,说她喝了安眠药,正在校医院抢救,让我快去。我吓得魂都飞了,赶快从床上爬起来赶往校医院,由于走得太急途中和一个小子撞了,两人打了一架,我把他头打破了,不过我也挂了彩,你瞧我的手。”说着,我把手伸了出来,岳悦一脸心疼地说怎么弄成这样子了,我去给你买两张创可贴。我说只是擦破了皮,不碍事的,把她拦了下来。她说你以后别和人打架了,吃了亏怎么办。我笑笑。她说我要你答应我。我说好,我答应你。她说后来怎么样了,她真喝药了吗。 “真喝了,所幸喝得不多。我赶去的时候,她已经被抢救下来。我被吓坏了,我从来没想到她是这种人,你说她万一出了事,我整个一生不都搭进去了?我劝了她一晚上,可她就是不听,哭了整整一晚上,病床上的枕头都被她哭湿了。那个伤心劲儿啊。今天早上我陪她一块吃早点的时候,她又闹了起来,说我如果再离开她,她就不喝安眠药了,改喝敌敌畏,这样来得快一些,让我救都救不活她,永世活在愧疚当中。我听了这话寒毛直竖,这事她能干出来。我当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想把她救下来,哪怕断送掉自己的幸福。我其实是个信命的人,这辈子你碰到的好多人都是你上辈子的债主,你注定是跑不脱的。后来我就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我听到你在哭,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心如刀绞……”我说到这儿,忽然难受起来,岳悦低下头去,眼圈通红。 “当时我打那个电话的时候,她也在场,她头搭在我耳边听,你哭她也哭,她其实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打完电话很难过,她说既然你们那么投缘,你就和她去好吧。我说你别说这种气话了,我打今起再不会去找她。她说我哪是气话啊,我刚才想过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把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留在身边。你去和她好吧,人家是真心喜欢你,我不能把一对很相爱的人活活地给拆散,这不道德。我还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笑着说以前都是我不对,对你要求这要求那的,现在我忽然想通了,人嘛,该放开就得放开,虽然你不喜欢我,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又不丑。见我还在发愣,她又打了我一拳,说去吧,去和她好,好好地对人家,现在还不晚。说着朝我笑了一下转身走了,我只觉得她从没这样好看过。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我和她之间就这样结束了。”我讲到后面,连我自己都感到像是真的。 岳悦显然被感动了,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她竟然要求见卓予一面,说那么好的人,她非认她做姐姐不可。 “别,千万别,咱们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千万别再扰乱她了。.”我当然不能给她提供这种机会。 岳悦遗憾地点了点头。 “不说她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表明我的心迹,我喜欢你。我想过了,如果你不出来见我的话,我就站在你宿舍楼下面等,直到你出来为止。哪怕你骂我混账,打我耳光,我想我都是罪有应得,我活该。” 岳悦忍不住笑了,说:“我干嘛打你啊,你今天能来我非常高兴。真的,我以为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我早上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还很高兴,我以为你叫我出去玩,哪知......我难受极了,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去做,只是哭。连燕子劝我我都不听,她不停的安慰我,陪我不吃不喝,刚才下楼说替我买吃的,哪知道她走开一会我就接到你的电话了。” 我想对她说燕子给我打电话的事,转念一想算了,那样岂不是显得我不够诚心。 “接到你的电话后我本来不想下来,但又想坐在宿舍不吃不喝也没用,倒还不如下来跟你见面,把话说清楚。没想到你竟然跟…卓…予分了,我,我真对不起她。” 她第一次说卓予的名字,有些拗口。 “你没有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是我,我们都不要再提她了。”我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十四章 撕破脸 我俩聊到十点钟才分手,让她回宿舍她总不肯,非要送我。说了好几次她才在校门口停了下来,昏黄的路灯洒了她一身,我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她好几次。 心情的愉快使我神清气爽健步如飞,那个夜晚真是美妙无比,连刀郎的叫声都变得温柔可爱。我在大街上疯走着,跟着刀郎一块儿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是我第一次唱这歌。可能是我嗓子不适合唱这歌之故,惹得不少人看我。一个幸福的人还在乎别人看什么?他们怎能体会到我的心情?我恨不得向全世界人宣布,我和岳悦好上了。 我一走到宿舍楼门口,心情顿时跌了下去。我看见了卓予,她正站在那儿等我,幽灵似的,旁边还陪着一人,那是刘凡。两人像猎人般地看着我。 我不能装成瞎子蒙头进去,只好强自笑着和刘凡打了个招呼。他把我叫到一边去,小声说你到哪儿去了,都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我扬着头说找我女朋友去了。刘凡笑着说女朋友就在眼前呢,你还上哪儿找去。我讥诮地撇了撇嘴。刘凡说你还真和那女的好了。我点了点头。刘凡说你小子可真他妈没良心,我还以为你是闹着玩的。我说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们之间还是好朋友,各归各。刘凡说我能不管吗,你是我介绍给她的,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一笑。刘凡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卓予那边推,说去吧,去和她道个谦,床头打架床尾和,两人好好睡一觉什么都没有了。 我拿掉他的手,说我和她和好?这辈子就别再指望了。你不知道她早上是怎样骂我的,那简直不是人话。刘凡压低声音说她的嘴是有点损,你男子汉大丈夫的就包容她一点嘛,再说都好了两年了,多不容易。我往宿舍楼大门看了一眼,说你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刘凡说不是我说你,你这次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人家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我扭头望向别处。卓予在那边嚷了起来,刘凡,你就别说了,这种无情无义的东西,求他干什么。说着就要走。刘凡忙上去拉住她,冲我喊,过来。我站着不动。他生气了,过来,听见没有。我走了过去,卓予转过头不理我,刘凡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食堂喝东西去,我请客。卓予低头不语,刘凡笑着推了推她,说走吧,美女。 来食堂里吃夜宵的人还不少,大多都是为通宵鏖战做能量储备的网虫。我平时不太喜欢在晚上光顾食堂,我连早点都懒得吃,这也是我长不胖的重要原因。我对那些胖子总有一种嫉妒,有时我真想刮下他们的肉贴在自己身上。 我们挑了一张还不算太脏的桌子坐下,我和刘凡并排坐,卓予坐我们对面。我们要了三杯可乐。食堂正中挂了一条红色横幅:欢迎本科教学评估组专家莅临我校。看来专家的足迹真是无所不至了。食堂的四面则各帖一条标语:将餐具放回是当代大学生的优秀品质。自己吃饭自己放碗,这招挺好,学校省了好多麻烦。我如果是教育部部长,我还规定:清洗餐具是当代大学生的优秀品质。那样更好,连请洗碗工的费用都省了。 卓予盯着刘凡直叹气,说你这么好的人要是长高点该多好啊,你长高点我早就和你好了,也没今天这个下场了。刘凡笑。卓予说你长不高也就算了,干嘛要给我介绍这种人啊,你当初在我面前把他捧到了天上去,说他怎么怎么好,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狗东西,你这是害人你知道吗。刘凡还是笑。我忍不住了,说你给我闭嘴好不好。卓予说怎么,说你是狗是看得起你,你连狗都不如,狗吃了人的东西还知道摇尾巴呢,你呢,我对你那样好,你屁股一拍就走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把钱省下来喂条狗。我笑着说你现在去喂啊,还不晚。卓予说你很无耻你知道吗。我低头喝可乐。卓予指着我对刘凡说,你说他现在有什么,一穷二白,可怜巴巴。都这样子了还不安分,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你说他将来有钱了那还了得。刘凡笑容渐敛,似乎若有所思。我说我就是杀人放火也不关你的事,你操什么闲心。卓予冷笑着说你狂不了几天了,你欠学校那么多钱,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开除你是早晚的事。再说了,就是不开除你,你赖着读完又有什么意思,选不到课,不能参加毕业答辩,领不到毕业证,找不到工作,城市里没有你容身之处,老家你又没脸回去,你的下场比那些流落街头的野狗还惨。我说我就是讨饭也不会讨到你门上来,你放心。刘凡说你们俩一人少说两句好不好,我今天是来做和事佬的,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听我的话,和好算了。卓予哼了一声,说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才不和他好呢。我笑着说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有种别来找我啊。卓予一时语塞,气得脸色苍白,站起来把那半杯可乐往桌上一泼,黑色的液体马上向我流来,我慌忙起身,大声斥道你干什么。卓予仇恨地盯着我,两眼喷火,恨恨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说着风一般地朝外走去。刘凡站起来就要去追,我一把拉住他,说让她去吧。刘凡看了看我,说你太过分了。我把仅剩的可乐一仰而尽。刘凡叹了口气,说我以后不管你们的事了,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去,不过我要提醒你,有时候你失去的比得到的还多,得不偿失,你懂吗。 我一笑。 刘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钱,说这是丁洲带给你的,拿着吧。我说丁洲?他人呢。刘凡说回潼南去了,他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来的,到处找不到你,只好走了。 我不禁感到一阵遗憾,说他那边怎么样,工程好起来没有。刘凡摇了摇头,说好个屁,都快垮了。我说果然不出我预料。刘凡说是啊,你未卜先知神机妙你算无遗策你他妈比神仙还聪明。我手向他嘴上捂去,他一下子跳开,说你现在发财了,快点给我买盒烟,我熬不住了。我说你抽烟怎么那么快啊。他一脸的苦相,说哥哥你不知道,我们寝室那个张国栋烟瘾比我还大,抽完自个的又来抽我的,我到处藏都藏不住。我说他不是一良民吗,怎么也学起抽烟来了。刘凡说都是跟我学的,他打游戏也是我教他的,现在级别比我还高,这小子很有天赋。我说你简直是个败类,到一方祸害一方,张国栋,多好的人啊,大一那会我看他整天皱着眉头记单词,现在也被你腐蚀了。刘凡笑着说你应该夸我才对,我觉得我特有成就感。哎,你看没看《天下无贼》。我昧着良心说前两天就看了,刘德华演得真好,葛优在他面前就像一学生。刘凡激动地拍了我一下肩膀,你说得太对了。 第十五章 惊了身汗 我躺在床上,回味起刚才和岳悦在一起说过的话,心里甜蜜无比。侯钢说你小子怎么拉,高兴得嘴都合不住,是不是把那个岳悦给操了,她那乳房大不大。看着他那副淫荡样,我由衷地感到一股厌恶。我和岳悦之间是纯真的,不容别人加以亵渎。不过这也怪我,我经常向他胡编乱造瞎吹嘘我睡了多少女人,我喜欢看他既佩服又嫉妒的表情,我喜欢看这个憋得快要发疯了的有贼心没贼胆的老处男为我的那些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陷入欲望的苦海中不能自拔——最好害得他手淫,这就叫人心险恶。但眼下我没有这种兴致。我转过身子不理他,心里那种美好的感觉被这家伙的贱样儿破坏得一干二净。我扫兴地脱掉衣服,准备睡觉,忽然触到了兜里的钱,一下子就想起了丁洲。 还差三百了! 自从我借给丁洲一千三百块钱后,我就进入了漫长的讨债生涯。 如果我有一万元,那笔帐我就不要了,但我一分钱都没有,所以那笔钱对我来说还是救命稻草。其实丁洲欠我的钱远不止这些,当初他承诺给我一千元的代课费,一个子都没兑现,不过我也不奢望这事。我只求能收回我的本份就够了,可这也是件万分艰难的事。 丁洲给我迟迟不还钱的理由就是资金紧缺,他经常对可怜巴巴前去讨债的我说,现在是创业的最艰苦时期,要动用一切可利用的资金。你就先忍耐一会吧,等我发了后我给你还一万元。刚开始我想,做人要目光长远,不可计较一时,何况那一万元也是个不小的诱惑。但是我架不住肚子饿,又去找他,他说你明天来拿吧,明天我就有了。但当我第二天满怀希望地去找他时,他又开始往后推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火了,当初我借钱给他时是何等豪爽,现在他竟这样不利落,我他妈的在他面前都快成孙子了。那天我就给他生气了,我说你现在大老板当着,连这点小钱都还不起,你少吃几顿饭不就省出来了吗。我每次往你这跑,光车费都花好多,谁给我报去。他也生气了,说我们是兄弟不。我说是,是你也不能让我挨饿啊,我好几天没吃饱饭了你知道吗。丁洲一听这话,马上吩咐胡彬彬做饭给我吃,颐指气使,像指挥一个女下人。然后靠在转角椅上说你这是存心逼我啊,我的钱全都投了进去,现在没一分钱,不骗你。我说你今天一定要给我想个办法,没多有少,总不能让我再空着手回去吧。他脸沉了下来,说兄弟,成大事者要心胸开阔目光长远,你一个人在重庆混,万事都要靠朋友,你还是想清楚吧。这话七分劝诱中带着三分威胁。我无名火起,我说我就是心胸狭窄,我就是鼠目寸光,我成不了大事也不想成大事,你把我的钱还给我吧。丁洲怜悯地看了看我,从兜里掏了一百元,说你先把这一百元拿着应几天急,其余的等我过几天资金周转过来再还你,可以吗。 经我这么撕破脸皮一闹,情况便比以前好多了,丁洲虽然没有把其余的钱一次性痛痛快快地还我。但我每次去都能要点,不至于像以前那样空手而归。只是每次数目都有点少,一百、五十、有好几次我只要到了十块,我感到自己就像那等待政府按期发救济金的灾民,而丁洲,俨然就是政府高高在上的官员。我自尊心受到强烈的践踏,我当时发了毒誓,以后再不给别人借钱了,尤其是丁洲。 丁洲几次邀请我到潼南去参观他的工程,我都没时间去。据参观过的人回来说,规模很大,一千多亩,一眼望不到边。丁洲那时忙飞天了,整天西装革履,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天出去,晚上才回来。胡彬彬给他脱鞋、洗脚,像一个老妈子。丁洲也受之泰然,这家伙天生是当爷的命,每次吃饭都得胡彬彬给他喂,喂急了或喂慢了他还冲胡彬彬发脾气。我初见这一幕觉得他挺恶心,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装小屁孩。但又想这是他们俩人的事,愿打愿挨,与我何干。何况丁洲不久就会功成名就,胡彬彬现在委屈一下又有何妨,更何况她本人未必会觉得委屈,你看她伺候丁洲时那一脸的陶醉样儿。我只是觉得丁洲这小子太爷们了,整天把人家呼来挥去,动辄就对人家大吼小叫,那态度比对一个下人还不如。有次我看不过了,就给他讲男女平等的道理,丁洲白眼珠子眼一瞪,说什么平等不平等的,女人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你不能对她太好,一好,她就贱。我当时就不再说什么了,我如果有什么魔法,我非要把他变回到古代去,让他娶三妻四妾真正地去当老爷。 画室渐渐衰败下去,我想把画室和生源从丁洲手里接过来重新整顿,但一没时间,二来丁洲也不干,他就是不教他也不愿把成果拱手让人。我白帮忙讨不到半点好,渐渐也冷了心,每次过去除了讨债,尽量避免去画室。那帮学生像野草般自生自灭,终于有一日激起了反叛之心,聚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团圆饭后就作鸟兽散了。丁洲几万元的生意就此泡汤,可他却像一头卸了磨盘的驴一样高兴轻松。 过了几天,丁洲把他的父母从我们老家接来了,老乡相见分外欢欣,晚上在一起吃火锅。他父亲和我父亲一样老,头发发白,眼神浑浊,鼻梁弯曲,下巴下面有颗豆大的黑痔,上面生着两根粗毛。他自称会给人看相,他抬起下巴让我看,看见了吗,我这辈子本来能当县长,都是这颗痔害了我,这是坏痔。说着拉过我的手给我看手相,说你的手太薄了,薄而无福,你的婚姻也不好,你看你这条婚姻线歪歪曲曲时有中断,你钱也不多,这辈子注定要受穷。不过你的命很长,你看你的生命线都快延伸到手背上去了,少说都能活九十六。 没钱命再长顶什么用?我心下不禁黯然,觉得自己多年的奋斗努力被他几句话就推翻了。丁洲他后妈见我脸色不好,赶快安慰我,冲他父亲大声说,老家伙你懂什么,成天装神弄鬼,你怎么不算算你什么时候死,我好为你提前准备棺材。他父亲说你这死婆娘,今天一家人刚团圆你就说这话。他后妈长了一双白多黑少的对眼,目光散乱迷离,我始终搞不清她看哪儿,这双眼很具迷惑力。 我不甘心我的命运这样悲惨,指着旁边啃鸡翅的丁洲说叔叔,你算算他啊,看他这辈子有多少钱。老家伙看了丁洲一眼,说他还用算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贵人,你看他额头开阔,耳朵肥厚,将来挣几百万不成一点问题。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丁洲冷不防来一句,早就看出了还打我骂我不给我钱花。他父亲说打你骂你是为你好,棍棒出天才你知道吗。 丁洲望着一脸忧戚的我说,你什么时候才把你女朋友带过来让我看啊,下次带过来让我爸爸算一下你们的八字,看你们合不合,他这方面挺在行的。老家伙冲我一点头。我说好吧,下次我带她来。丁洲说听说你女朋友家里很有钱是吗。我说你听谁说的。丁洲一笑,说我听刘凡说的。 后来我领了卓予到他家去玩,不料却引发了一连串不高兴的事。 铃铃铃,铃铃铃。 我的思绪被一阵突然而至的电话声惊飞,宿舍的几个人听见铃声都不动,都知道是找我的。我一下子从床上窜起,不料“砰”地一声,头撞上了床沿,一阵奇痛痛彻心扉。我强忍住接电话。果然是岳悦的,一听她说话,我马上不痛了。 “这么晚还不睡啊。” “睡不着啊。” “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今天说的话太好听了,我睡不着啊。” “是吗?” “你不觉得你今天说的话太好听了吗?” “呵呵,怎么能叫好听呢,那是事实,是我的真心话。”我忽然觉得她口气不对,很冷,带有嘲讽。 “真的吗?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敢对天发誓吗?” “敢,我哄你......” “发呀,怎么不敢发了?”她在那边冷笑。 “岳悦,你到底什么意思,咱们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吗,我刚才接了一个电话。” 我脑袋嗡地一声。 “那人你认识。” “是谁啊?”我明知故问。 “卓予,你认识吗?”她笑。 “她不是说好和我分手了吗,怎么又给你打电话,你千万不要听她瞎说。” “可她没说和你分手了呀,她还给我说了好多事。”她语调轻松冷静,好像一个早已经洞穿整个案情细枝末节的侦探,只等罪犯最后的自动招供。 “你千万不要信她的,一信,我俩就完了。”我企图扳回局势。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问吧。”我脑袋飞速旋转,猜她要问什么问题。 “今天早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和她在什么地方?” “在....在吃早点,我不是说了吗?”我脑袋想破也不会想到这一问,背上有汗渗出。 “可她说当时你们在床上。” “不.....她那是瞎说,怎么可能呢?大清早的,我和她到床上去做什么?”我强自分辩,像一个被人揭了面具的小丑。 “还有,她昨晚根本就没有喝安眠药,这一切都是你的杜撰,是不是?” “她真喝了......既然你不信,我也无话可说。”我假装生气。 “不是我不信,而是我不知道该信你俩谁说的,你知道吗,她刚才是哭着向我打完电话的,说实话,我现在很怕你。” “她给你都说了什么?” “她说的那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你是不是对人家做过不负责任的事儿?” “没有。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你心肠很坏,说你很卑鄙,还说你用酒灌她,然后......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你别听她胡说,她那人什么谎都能编出来,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脑海中浮现出卓予刻毒狰狞的面容,心里对她恨到了极点。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个理由够不够?”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口气软了下去,“我不相信你也不会和你说这么长时间了,我本来想这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次电话。我不想和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好,但是我又不忍心。我.....我还是给你一次机会吧,即使她说的全是事实。我们不能更改以前,你对她不好是因为你不爱她。只要你以后好好对我。我相信你是爱我的。我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我想赌一次。” 我心里一阵温暖。 “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道德啊?她也爱你。” “不关你的事。没有你,我们还不是一样的要分,关键是我不喜欢她,我跟她谈恋爱从始至终我都很被动,我没跟她分手是因为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抹不下这个面子,觉得我那样做太残忍。直到遇见你,我想我应该给我自己一次追求真爱的机会。” “听到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我还真害怕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我接完电话,心里莫名的害怕,我害怕她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卓予究竟给她说了没有? 第十六章 没有埋的死人 教学评估终于开始了。 我们提前十分种就到教室了,坐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人人面前一本书,专等老师来上课,小学生似的。那书是老师逼我们买的。大一报到那会儿,我们交了两千块钱的书费,到手的却都是一大堆毫无用处的公共课课本,专业书没一本,学校对这事竟没一个交代,我们只好自己去买。大家喜好不同,那书的版式自然也不一样,但内容却大致不差。这次上广告设计,我们其实早就是买了书的,但系副主任不干,他认为我们的课本各色各样不统一,怕专家看见有损于学校的形象,非要我们去买他编著的那本,那书粗制滥造水平低劣,摆在书柜上怕是一本都卖不出去,白送我都嫌占地方。他却厚着脸收我们五十,乘机大赚一笔,这老贼! 随着一阵高跟鞋踩着木地板声音的接近,一位瘦个儿女人推门走了进来,牙齿突出、稀疏的黄头发、一脸的营养不良。不用说,又是个研究生。她一进来,大家的眼神一下子就像那窗外的天气一样阴了下去。我旁边的王威在伤痕累累的桌子上敲了一下,绝望地哀叹一万啊,一年一万,一万就这样没了。他一说话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口臭,想是早上没刷牙。我怀疑讲台上的那女人也有。她的嘴老是合不住,也许是她牙齿太长的缘故,我听丁洲他父亲说嘴巴经常张着的人无福。 那女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就开始讲课了,她姓杨。她讲课的时候不看我们,看天花板,两手撑在讲台上,身子不住晃动。那样子就像一个在老师面前背书的学生。杨老师草草地背了半个小时就收工了,说理论上的东西就这么多,你们现在画一张唱片封面设计的草图,明天交。说完从包里掏出一本小说开始看,边看边笑,脸上表情丰富多彩。 大家有气无力地拿出草稿本,但都不知道画什么,纷纷爬在桌子上构思,久久不见抬起头来,想是请教周公去了。许宗非在纸上画了一个裸体的男人,旁边标着我们学院院长的名字,院长屁股后面插了根铁棒,鲜血横飞,院长疼得龇牙咧嘴。许宗非疯狂地在纸上写:操死你,操死你,操死你。由于用力过猛,纸张都被他“操”破了。 我暗感无聊,看窗外一片片落叶飘零,谁说夏天就没有落叶呢。我忽然回到了十八岁那年阳光夺目的夏天中,那时读高中,我们一班男男女女围在山顶上玩扑克,谁输了就变着法儿去惩罚他,罚他吃盐、罚他学驴叫、罚最漂亮的女生扮丑脸,罚最丑的男生与最丑的女生对视二十秒。蓝天白云绿树青山,我们天真的笑声在阳光下响彻山谷...... “砰”地一声,一个胖大的身躯突然跌了进来,好像一枚重磅炸弹,粉碎了我的美梦。大家纷纷从梦中惊醒,没醒的也被旁边的拉了醒来,个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有的脸上满是印纹,有的头发凌乱,有的袖子上还挂着长长的唾液。来人正是书记,她恼恨地朝那门看了一眼,说这门怎么回事,还没推它就开了,下去赶快找人把它修修。班长赶忙站起来应了一声。班长是个山东人,叫李伟,叫这名字全国有几万个。长得黑黑胖胖,满脸横肉,全身毛很多,这家伙演土匪不用化妆,演杀猪的也不用化妆。别看他外面憨厚,为人最计较小节,宁死不吃亏,拼命占便宜,一到评定奖学金的时候就拼命往自己身上加分。我们艺术学院山东人最多,山东是全国最大的美术大省,一年光美术考生就是十多万,为我们国家美术事业的蓬勃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我们的丑态巫书记尽收眼底,这让她恼怒万分,她边拍着桌子边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睡觉?”转头瞪向杨老师:“你是老师,你是干什么吃的?” 杨老师颤颤地从讲台上站了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书记打量了她一番,拿过她面前的那本小说瞟了几眼,啪地扔回桌上,嘴角边扯过一丝鄙夷,冷笑着说:“梦里花落知多少,我还以为是三毛的呢。”目光来回朝我们脸上扫射,忽然点了一下许宗非,说你出来吧。许宗非一脸错愕,转头看了看我,书记说你不用看了,就是你,出来吧。说着朝杨老师看了一眼出去了,许宗非急忙把纸揉成一团塞进桌仓,战战兢兢地跟了出去。 片刻后许宗非返回,书记从门口伸进半个脑袋朝杨老师点了点,杨老师疑惑地看了看许宗非小心翼翼地掩门出去。 她一走教室内马上炸开了锅,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我们问许宗非都说了什么,他笑着不说,他把那纸团拿出来朝窗外扔去,说妈的,我还以为她发现了呢。 正闹腾着,门“哐”地一脚被踢开,撞到墙上又反弹了回去,杨老师气势汹汹地朝许宗非走来。许宗非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眼神畏惧软弱,杨老师冷冷地说:“是你说我没上课的?为什么要这样说。”她一说话,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口臭便扑面而来,果然没猜错!我赶紧闭紧了嘴巴。 许宗非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目光躲向窗外。杨老师仇恨地盯着他,目光假如能烧人,估计许宗非早就被烧死了,杨老师烧了他半晌,噔噔噔地跑回讲台,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说你们要听什么,要听什么,好,我讲,我讲!气愤地摊开书,把刚才讲过的又念了几小段,咬牙切齿,我耳旁顿觉有炸弹声在回响。 “够了吗?够了吗?”炸弹声嘎然而止,杨老师抬头喝问我们。 教室里一片死寂,大家大气都不敢出,我有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敢强出头了,我望着这群人的窝囊样,忽然有了种置身事外的快意。 杨老师气愤地说:“同学们,不是我不讲,这艺术不同于文化课,它全凭个人的领悟,你就是把世界美术史背得滚瓜烂熟也不见得你能画出好画来。书记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训了一顿,还说要扣我工资,她凭什么呀。” 班长说:“老师,你不要生气了,书记她学理工科的,不懂咱们艺术课的特殊性。”他一说顿时有几个人跟着响应,这几个人都是班上的积极分子。 杨老师脸色缓和了一些,说:“同学们,大学它能教你什么,无非是教你一些思维方法和做人道理,说白了就是教你学会怎样和人相处打交道。做为学生,你们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多少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人要学会适应环境。现在是教学评估的紧要关头,你好我也好,你们的态度将和你们的成绩紧密挂钩,我听说上次你们班有我位同学因为冲撞了老师,老师把他那门课给挂了,有这事没有?” 大家的目光纷纷朝我射来,有怜悯有讥讽有庆幸,我感到惭愧、后悔、愤怒..... 杨老师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说前车之鉴,你们一定要吸取教训啊。 这之后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杨老师开始“增进师生之间的感情”,拉我们一块吹牛,吹今年最热门的话题,超级女声,杨老师说她喜欢李宇春,阳光明朗,特帅。女生们马上附和,个个兴奋无比,男生们则坚决反对,说李宇春人妖一个,还是张靓影最有女人味。有人说张靓影化了妆还像个人,卸了妆丑得一塌糊涂,还是何洁好看。有人说何洁腰粗得像水桶,还是叶一茜漂亮。又有人说叶一茜生了一双斗鸡眼。一时众说纷纭,难定高下。 第十七章 谁敢指望我们 午间,几个人在寝室算了一帐,都不想活了。 话头是侯铁引起的,当时他正靠在桌边打饱嗝,忽然说:“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咱们读大学需要花多少钱?”张非云说:“那有什么好算的,六万多,我早就算过了。”王威鼓起了眼睛:“多少?”张非云说:“六万。”王威说:“放你娘的屁,你连这帐都算不清楚,照我看,十万。”张非云吃了一惊,说:“十万,不会吧,你怎么算出来的?”王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掰着手指,说:“学费四年四万,住宿费四年四千八,生活费一年得六千,四年二万四,还有咱学美术的总得买台电脑吧,虽然现在还没买,但那总得买吧,又得五千,还有手机、数码相机你也总得有吧,这两样加起来又是五六千元。咱们光买颜料买画笔画纸买材料、打印作业四年下来少说也得五千块,你说这些加起来难道还没十万块?”张非云心里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王威说:“十万都还不止呢,这四年你就能保证你不生病,你就能保证你不请客,还有,你总得谈次恋爱吧,现在的女人,没钱能让你上吗?”看了看我说:“当然我承认有例外发生,像人家金戈,老婆又漂亮又有钱,但那种好事咱能遇上?人家金戈帅,又会哄女生开心,咱有啥?尤其是你侯铁,你那个样儿不花钱你一辈子都逮不上。”侯铁怪笑了几声。 张非云痛苦地说:“别算了,我越算越难受,害怕。” 王威说:“你怕啥啊,你是你家里的独苗。我才怕呢,我上头还有一个读研究生的姐姐,娘老子把皮都累脱了。” “我家也不好过,我父母全是农民,一年靠卖粮食攻我读书,粮食现在价格又低。咱们宿舍还数侯铁好过,他父母都是教师,拿工资的,轻松多了。”张非云说。 侯铁摘下眼镜呵了口气,在衣角上蹭了蹭,说:“教师就轻松吗?我爸现在才拿一千多,我妈原先是个民办老师,去年刚转正,两人合起来刚到两千。一家人的吃喝全在这里面,我妹妹马上读高中了,到时还得用钱,为了攻我读书,家里都拉了一屁股债了。” “你还有个妹妹,漂亮吗?’张非云不怀好意地问,他这种不怀好意我知道,侯铁那么丑,他妹妹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漂亮了,长大了准是一美女。”侯铁一脸认真地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说你也让她学美术吧,将来考美院。 侯铁摆着手说:“你别害我了,我他妈学了美术肠子都悔青了,可不能再让她钻这个无底洞。” 王威点了点头说:“我也是,假如让我重新选择,我说什么也不会学美术,不,我连大学都不考,我宁愿去打工,到现在手上也该有好几万了吧,拿这钱盖房子娶媳妇,多好。读大学花他妈十几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 张非云叹了口气说:“我看,少说都得五年。” 王威说:“五年,你他妈做梦去吧。咱们破学院的就业率你又不是不知道,毕业后能找到月薪一千五的工作就算不错了,往好处想,就是两千又怎么样,房租一月三百,吃饭一月四百,充花费二百。我不信你投身社会还不交朋友不谈恋爱,这两样最少也得花五百,毕业工作了,你总得每月给父母寄三百吧,好,我们没良心,我们给父母不寄,可我们总得买几套像样的衣服装人样儿吧,你好好想想你一月还能剩几块钱?” 张非云一脸黯然。 侯铁说:“咱们毕业了赶快回农村老家吧,大城市不是咱呆的地方,一辈子怕是连房子都买不到。” 王威说:“回去,你他妈有脸回去,反正我没脸了。” 正绝望着,电话铃响了,王威接,我急急吩咐:“是岳悦就叫我,是卓予就说我不在。” 王威摇了摇头,说:“哪个都不是,男的。” 我喂了一声,那边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像机枪扫射在我的心上,我一阵绞痛,是我哥哥。 “哥呀。” “你还好吗,你都老长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哦,我最近找了几份兼职,很忙,家里还好吧。” “还好,你用钱吗?” “不用不用,我这儿还有好多呢。” “你要就言一声,莫强撑,我会想办法的,这两年都没怎么管过你。唉!” “我真有,我一月能挣好几千呢,学费都交齐了,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哥笑了几声,一笑又咳嗽起来,那是他早年到外面打工落下的。 “哥,孩子还好吗?” “好,一天胡蹦乱跳的,我这就给你喊来,涛儿,涛儿,快来。”哥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跑来。 “快叫二爸,叫。”哥把电话贴在我侄儿的耳边。 “.......” “快叫啊,你不是很想念你二爸吗,怎么一上场就没词了。” “......” “叫啊,你叫一声,我给你买好东西。” “呜呜。”孩子挣扎了半天,忽然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叫就不叫,真没出息。”哥放下孩子,那阵细碎的脚步声远去。 “涛涛三岁了吧。” “三岁了,聪明,就是太内向了,在我们面前洋相出尽,在生人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和他妈一模一样。” “你和嫂子还像以前那样吗?” “唉,别提了,过一天算一天,我这辈子.....。”哥的声音低了下去。 “忍着点吧,就当是看孩子的份吧。” “不说这些了,我想给你说个事,我想出去找事做,在门上又挣不到钱。” “到外面干什么呢,活儿又不好找。” “我准备下煤窑去,一天能挣好几十呢。” “算了算了。”我急忙劝阻。“那地方危险得很,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还是不要去了。” “我也只是想想,你不要为我担心,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 我正想说话,那边忽然断了,不知怎么回事,我心头沉重无比。 “你们说的是什么鸟语,又快又怪,我大半都听不懂。”侯铁似乎很不满。 “这人原来是你哥啊,我还以为是你爸呢,声音那么苍老。”王威笑着说。 第十八章 想借我 本来打算下午去找岳悦,但又没钱请她吃饭,只好把约会改在晚上,那时都吃过饭了。约会地点是我们学校,她来找我。 今天晚上的月色比昨晚还好,教学楼在蓝幽幽的月光下熠熠生光。我们行走在稀稀朗朗的树影子里。 我俩聊了一阵,她显得心事重重,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兴奋起来。我忽然觉得我和她之间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投机,有许多我自认为很幽默的话却引不起她的一点反应。一种冷清的气氛萦绕在我们之间。 “她今天中午又给我打电话了。”岳悦说。 “是吗,她又胡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把你借给她几天。” “借?”我疑惑不解。 “她今天是哭着给我打电话的,说学校要处分她,她不想再读书了。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我一个劲地安慰她,她说你如果真对我好你就把金戈借给我吧,我只和他好几天,好完之后就马上还给你,你不知道我现在很痛苦,我需要他陪我走完这几天。你就当是同情我吧。我听了她这话我也很难受,可我能那样做吗。她说她也曾试图爱上别人,但她做不到,她讨厌除了你之外的一切男生,她还发誓,如果她到时不归还你她就不是人。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她,简直是胡闹。” “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小事。”我笑笑。 “既然你不愿说那就算了。”她摘了一片叶子。 我见她有些不快,怕她误会,就把卓予那事给她讲了。 “那女的怎能那样,人家把东西都还给她了她还告人家,真可恶。”她愤愤不平地说。 “这事全怪我,我不该给她点火,我当时也是激于气愤。” “哪能怪你啊,她也太冲动了,不过我相信她是好人。” “是啊,她是好人,就是口头有点尖利罢了。”我想起卓予撒娇时的样子。 “说真的。每次接她电话的时候我都感到很内疚,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第三者,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谈恋爱,我第一次谈恋爱就遇到了这种事情,你知道吗?”她有些激动。 我低头不语。 “她每次都说你坏,说你怎样欺骗她,怎样伤害她,她还说我将来和她是一个下场,你今天能够背叛她明天也能背叛我,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很害怕,你知道吗?” “你别听她瞎说,她说什么你都不能相信。” “好,那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 我点了点头。 “这事我早想问你了,就是不知道该这样往出说,我不相信。可我一想起来就害怕,卓予说她为你打过三次胎,有这事没有。”岳悦直视着我,目光逼人。 我心里猛然抖了一下,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我慌忙说:“没有,没有,哪有这事,她怎能扯出这种慌来,太无耻了。” “真没有?” 我很生气:“真没有,你把手机给我,我来和她说。” 岳悦犹豫了一下,眼神软了下去,说:“算了,我相信你,我也觉得你不会做出那种事情。”顿了一下说:“不过,她讲得跟真的一样,说医生怎么给她做手术,听得我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我笑着说:“这可能都是她从小说上看来的。她记性特别好。” “这事要是真的,我就不和你好了,我最恨男人没责任心。” “以后再不要相信她的话了,她那人舌头一动就是一箩筐谎话,你信哪句是好?我早说过,我和她只牵过几次手,别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岳悦一笑。 回到寝室刚躺下,就有电话打来。 “金戈,你前妻的。”王威冲我努努嘴。 我上去把电话线拔掉。 过了一会,王威的手机响了。“你瞧,你前妻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我拿过他的手机,挂断。 过了一会,侯铁的手机响了,“又是她,快接啊。” 我拿过他的手机,挂断。 紧接着,张非云的手机又响了,我上去抢他的手机,他一下子跳开,说你他妈的也太过分了吧,她今天打了好几次电话了,每次都哭,你就是不想和她好,也总得和她说清楚吧。王威说你小子下去和她见一面吧,不然我们三人今晚把你撵出去。其余两人摩拳擦掌,张非云把鸣叫不绝的手机伸到我耳旁。 第十九章 没经得住诱惑 一到那片草坪,我马上明白她让我来这儿的用意了。 草坪位于学校的最偏僻处,很少有人会来这里,这是我当初考察了好几天才选中的地方。 卓予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悲伤,靠在树上发短信,一脸笑意。她穿了一件很紧的红t恤,勒得身材凹凸毕现,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从她身上逸出,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的具体细节。 她不慌不忙地发完短信,抬头冲我一笑,我冷面以对。 “怎么样了,和你那位小情人,还好吧?” “我们很好。” 她短信又来了,她笑着回,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那就好。” 她啪地合上手机,说:“这人现在追我,追得很紧,烦人。” 我笑笑。 “你怎么不问他是谁?” “我干吗要问?” “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她生气了。 “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事?” “你别那么厌烦我好不好,我就那样扎人眼了,我又把你宝贵的时间耽误了是不是。我要你明白,我不缺人爱,我不是那种白送人都没人要的烂货,你看我。”她欺近身来,撩起拦在脸上的头发让我看,“你看好,我不丑,有好多人都追我,你知道吗?” 我头扭向一边。 她忽然从后面抱住我,我脖子被她的热气冲得发痒。 “我有个建议。”她在我耳边说。 “你和她好,我也去找个人好,但是咱俩也不断,该怎样还是怎样。” “不行。”我坚决地说。 “怎么啦。”她身子反转过来,双手勾住我的脖子,两眼怔怔地望着我。 “这不成了乱搞了吗?再说这样对她不公平,你还是找个人好好过吧。” “你光想着对不起她,怎么就没想过有没有对不起我,我都这样让你了。” “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这是道德问题。” “快别狗屁道德了,你这种人还讲道德?我给你说,你要是不依我,我就撕破脸皮闹,我把什么事都给她说,把你臭死。”她恶毒地笑着说。 “你还嫌说的不够吗?你还有什么事没说。我问你,打胎那事,你为什么给她说。”我恼恨地推开她。 “我为什么不说,这事多重要啊。”她又扑到我怀里。 “你就不怕她宣扬出去,影响你的名声?” “我连你都失去了,名声算什么呀。”她抚摩着我的脖子。 “我真服了你了。” “答应我吧,不然,我把你那次在超市偷避孕套的事讲给她听,我还有好多事没说呢,比如你的家庭背景,她如果知道你那么穷,肯定不和你好了。你以为每个女生都和我一样傻吗?” 我顿觉一阵恐惧从内心升起,“你敢。”我色厉内荏地威胁她。 “这世上没我不敢的事,除非你杀我灭口。” 我马上想起《人肉叉烧包》里黄秋生杀人的一幕,先杀后肢解,再抛到江里喂鱼。 “想什么呢,该不会真想杀我吧。你最好是先奸后杀,然后再把我肢解了扔进垃圾车里带走。这样做人不知鬼不觉,你就能安安稳稳和她好了。”她笑着说。 我吃了一惊,怎么就想一块去了。 “你想不想奸我。”她凑近亲了我一口,眼神幽暗诱人。“咱们好长时间没那个了。” 我顿觉全身燥热,一股火被她搅了起来。 卓予瞟了一下四周,说:“这地方咱们好久没来了,你总不会忘记它吧。”说着一只手伸进我的胸膛。 我竭力想把那火压下去,但根本无济于事,欲望像洪水一般朝我涌来,我全身都硬了起来,我一把把她按在树上。她眼神飘忽迷离,像一只软弱的羊羔,我手伸到她那儿,一片潮湿。 慢着。她一把拉住我的手。 什么问题。我不耐烦地问。 你到底为什么和她好,我问过你们寝室的王威了,他说她没我漂亮。 我犹豫了一下,说跟你实讲吧,她爸是重庆税务局的副局长,我将来想靠他。 那你就不是真的喜欢她了。她眼神里闪出兴奋的光。 我点了点头,燃烧的欲火使我无暇多想,周围的空气中洋溢着水一般潮湿的气息,这气息使我疯狂。卓予的头转了过去,闪亮的耳坠晃晃荡荡,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第二十章 自杀 昨晚和卓予在外面游荡了一夜,早上回到寝室就睡,课也没去上。醒来后已经是中午了,他们几个正打了饭菜回来吃,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好像学校给他们发了钱一般。 “早上点名没?”我边穿鞋边问。 “没有。”王威漫不经心地说。 我松了口气。 王威噎着了找水喝,几个暖水瓶都没水,气得他大骂:“我操,该谁打水了。”没人理他。 “真想不到出了这事,有什么想不开的。”侯铁边吃边叹气。 “就是啊,好死不如赖活,再怎么着也不用去死啊。”张非云一脸的惋惜。 “什么,谁死了。”我拿着饭盒正要出去,听见这话吃了一惊。 “机械学院一个大四的男生自杀了,刚刚死的,尸体还停在九公寓门前呢,快去看。”张非云说。 “真的?”我赶快往出走,王威趁火打劫,提过两只暖水瓶塞在我手上。 跳搂自杀这类事在我们学校屡听不鲜,但我还没亲眼见过,那死状一定非常可怖。肯定会摔个支离破碎一团模糊,一路上我暗自猜测,做好了被惨状吓得目瞪口呆的准备,九公寓不远,绕两个弯就到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我并没有看到围观的人群,走近一看,哪有什么死尸,我第一的念头就是,我被他们骗了。正要转身离开,公寓门口忽然转出两个保安,他们朝我挥手,说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吧。我这才相信确有此事发生,尸体已经被搬走了,现场清理得一干二净,地上凹着一摊水,看着看着,竟觉得那水有殷红之感。 我不由得一阵失落,忽然看见旁边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拾起一瞧,原来是一副眼镜,镜片粉碎,眼镜腿上缠着一层白色胶布,上面沾了几许血丝,摸了摸,滑腻沾手,我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赶快把那眼镜扔掉。往回走了几步,果然发现地上有几片细碎的玻璃渣。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副孤零零的静卧在草丛里的破眼镜,忽然悲从中来。 这下热闹了,死人的消息比生孩子的消息传得快,瞬间传遍了整个校园。 一向死沉沉的课堂气愤终于活泛了起来,杨老师课也不讲了,专门和我们讨论生死问题。不讲也好,她那套为了应付教学评估的课,翻来覆去十几遍,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茧了,枯燥是最折磨人的东西,这也是《大话西游》里那两个妖怪在唐僧面前自杀的真正原因。 死亡会令每个人都心平气和,特别是别人的死亡。大家表面悲伤,但这种悲伤却掩盖不了内心的欢喜之意,在死亡面前,找不到工作又算得了什么? 杨老师侃侃而谈,豁达大度,好像死了几百回:“这位同学多傻啊,没有吃不完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活着多好,吃苦受累都是经历,再想不开的事等你隔几年再看,那不过是在水面上打了个漂而已,他就是想不开,那么高的楼都敢往下跳,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他有死的勇气,难道就没有生的勇气吗?唉” 一位身材矮小发育不良看上去顶多十七岁实际上已经二十四岁的女生说:“他们机械学院的就业率还不错都自杀,那咱们怎么办,是不是都要去死啊。” 她一说,下面都说了起来,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听说不是为了就业自杀的,他是为了感情自杀的,他女朋友跟别人好了,他一时想不开,就这样了。” “我听到的不一样,我听人说他是个我网虫,打游戏打成痴呆了,经常不上课,学分挂多了,领不到毕业证,眼看班上其他同学都找到工作了他心里又急又愧,只好选这路了。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现在才后悔,早干吗去了?” “都不是都不是,他家里很穷,父母还是借钱攻他读书的,他性格很孤僻,沉默寡言,跟人不大交往,经常坐在床上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他心理出了问题,不死才怪呢。我是听他寝室的同学说的,他和我同乡。” “唉,这下他父母难过死了,把他含辛茹苦养这么大,花那么多钱攻他读书,好不容易有个盼头,他却这样了,真是。” “难过什么啊,我如果是他父母我才不难过呢,这种懦弱的人迟早得自杀,现在死了还好些,如果把他攻到研究生博士生了他再自杀,那损失才更大呢。”说这话的是王威,刚一说完就引起一阵笑。 “也不能这样说。”杨老师一脸的沉重,“现在就业形式这样严峻,谁心里没个堵啊,老实说,这个念头曾经我也有过。我现在是研一,我为什么考研,还不是为了将来好就业。去年我本科毕业,找了半年都没找到工作,人家招牌单位只给我出八百,八百,八百能干啥,我花了十多万耗费了四年青春到头来就值八百?那时我自杀的心都有。没法了,只好选择读研。不是我说共产党的坏话,咱们全被共产党忽悠了,搞什么扩招,招这么多有什么用,这哪里是在搞教育,这分明是敛财嘛,咱们老百姓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的钱全被共产党一下子搜刮去了,家人还指望着我们,有指望吗?” 满教室黯然,人人脸上悲戚愤慨,我心绪杂乱,忽然想起了那年我拿到大学通知书一家人欢天喜地时的表情。 “大家也不要太悲观了,社会也并没有冷酷到逼死人的地步,希望总会有的。大家只管好好学,这是唯一的出路,想指望哪个老师来教你,根本是空谈。我也是本学院毕业的,咱们学院的老师什么德行,我比你们还清楚,我上大学那会,他们也什么都不讲,这种风气都沿袭下来了......中国的大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整顿一番,难道非要等死了人,教育部才反省吗?......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失控。”杨老师说到后面,有些变腔。 大家给了她一片热烈的掌声,有好几个女生眼圈都红了,我也鼓掌,我忽而想,杨老师也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坏。 杨老师点头致谢,往窗外看了一眼,说:“现在教学评估,我本不该说这话,可我心里憋得难受啊。现在就业难,咱们固然有咱们自身的原因,但学校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大学四年,专业课占的时间还不到一半,其余大半时间全让马哲、邓论、毛思、军事理论法律基础和英语这些课给占尽了,咱们学设计的学这些课能有什么用?咱们学不到真本领,难怪人家招牌单位不要。你们呢,也别太往好处想。不要老想着一毕业就要给人家公司搞什么创意、策划,不可能。你们出去干什么,给人家公司扫地擦桌子,给主管端茶倒水送报,这就是你们的事儿,我有好几个大学同学都是这样。” 大家把头埋得更低,叹气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世界上最悲哀的怨曲。 王威风义愤填膺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来读这破大学,还211呢,吹什么就业率百分之百,当初那招生简章做得多好,原来是个骗人的玩意。” “以后我如果碰到谁报这个学校,我一定会把他千方百计地劝回去,我要坏学校的事。”说这话的人叫胡理,我们都叫他狐狸。胡理戴一副无框眼镜,一头天然卷发,皮肤白如女生,喜读线装古书,好书法,写的全是繁体字,与大众审美趣味相去甚远。 一位形象邋遢,长的像许巍的男生说:“我都不敢回老家了,每次回家他们都问我混得怎么样,我都不好意思回答,我只能说我好,编谎编得我心虚。”他长的像许巍最早是被我发现的,大家很快达成共识,自从他知道自己像许巍后就开始疯狂地购买许巍的专辑,原来他喜欢伍佰。 他这一番话引起了共鸣,大家都不想回家了。 杨老师安慰我们:“你们千万不要说胡话,家长把你们辛辛苦苦攻了一场,到头来你们全失了踪,你说他们心头有多难受,将来无论是有钱还是没钱你们都应该回去探望父母,不要光往消极处想。人家没念过一天书的照样还不是赚大钱,你们好歹都是大学生啊。不说了,咱们还是言归正转,上课吧。万一被领导发现咱们在这非议学校,那就完了。不过也没什么,现在出了这种事,评估得优肯定是没得指望了。” 第二十一章 不像那么柔弱 岳悦今晚看上去很不高兴,神情郁郁。我一路给她讲笑话,她也不笑,我感到有些尴尬,仿佛觉得有个小孩子躲在暗处捂着嘴巴讥笑我。 “你昨晚是不是没回宿舍?”我们走了一阵,她冷不防问我。 “什么?”我装聋做哑,脑袋快速思考着对策。 “我问你昨晚是不是没回宿舍?”。 “你是不是又上通宵去了,不要说没有。”我正在考虑怎样抵赖的时候,她忽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我不禁愣了。 “怎么,不承认吗?”她逼视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还亏我反应快,我马上顺水推舟,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我昨晚回到寝室后给你打过电话,我本来还想和你再聊几句,可你寝室的人说你上通宵去了,还说你一天课都不上,成天在网吧里泡,你不是给我说过你不喜欢玩游戏吗?”她生气地说。 我果然没猜错,心里既感激寝室那几人又恼他们,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给我说,我讪笑着说:“我没他们说的那样严重,我只是隔三岔五玩一把而已,这都两星期没出了,昨晚没把住,以后,以后我改。” 岳悦叹了口气,说你这人嘴里没实话,我不敢相信你了。 我扬起手赌咒发誓:“你放心,我再去上通宵我就是小狗变的。” 岳悦望着我,眼里忽然透出了一种既惋惜又失望的神情,说:“你昨晚根本就没去上网,你去跟她玩去了,对不对?” 我脑顶如挨了一闷棍,顷刻间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岳悦厌烦地摆了摆手,冷笑着说:“我不听你解释。我今天一早就接到她的电话,她什么都给我说了。说实话,我很讨厌她,她竟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讲一些话,那些话我一辈子都口不了口,她简直是污辱我的耳朵。我很生气,我知道我直接问你你是不会承认的,我只好设这个圈套让你钻,我昨晚根本没给你寝室打电话。” 我垂首呆立,万念俱灰,忽然对岳悦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畏惧感,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昨晚和卓予争执的话语。 那时夜已过半,我们相拥着坐在草坪上,卓予将发冷的身躯紧紧偎在我怀里。她的身体一直很凉,在冬天和她一块睡觉简直是一种折磨,搂着她就像搂着冰块,她经常用身体冰我,我被她冷得惊叫不已,她就大笑,像一个使坏的小孩子。但在夏天就轮到她倒霉了,我体温很高,经常烫得她叫苦不迭。我喜欢在夏天抱她,像搂着一条光滑冰凉的鱼,比吃冰淇淋还爽,我戏称她为人肉空调。 我们偎在一起,仰望着寥落的星辰和愈发清白的月色。卓予尽扯我们以前的事儿,一会哭一会笑,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她企图用从前来挽留我,可我心硬如铁,听不进一句,后来我们就发生了争执。 “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吗?”她一气之下挣脱我的怀抱。 “那当然。” “你还挺自信的,我告诉你,其实她并不喜欢你,要有,也只是一点点,她只是喜欢和我争的那种感觉,一件东西只有在争抢中才能显出它的价值,不信你看着,我如果退出去,你就只有被她扔的份了,像扔一本看得索然无味的破书那样。” “你少来挑拨我们的关系。”我心里打了个突儿。 “挑拨?不光我这样想,我们一寝室都这样想。我昨晚上给胡彬彬打电话说这事,她一上来就把我教训了一顿,你猜她怎样说?她说我战略上有问题,我不应该和她争你,我应该摆出一种毫你在乎的状态,最好把你当垃圾,求爷爷告奶奶地把你往出送,当臭大便,沾一丝都脏人。正是由于我一副没你不能活的样子才激发了她的好胜心。我一听胡彬彬的话我就醒悟了,我错得厉害。” ”你怎么什么都给胡彬彬说啊,她是什么人?高音传声筒!你对她说,你还不如拿着喇叭站在山顶上对着全重庆人说呢。”说实话,我很反感胡彬彬,就像她反感我一样。 “我怎么不说,你能做我就不能说吗?连丁洲那种人都鄙视你。昨晚我和胡彬彬通话的时候他也在,他夺过电话把你骂惨了,说你毫无人性,说你不配和他同乡,他说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有两件,一件是做生意亏了,还有一件就是认识了你,他还说你以后就是被人砍死在重庆他也不会替你收尸.......”卓予眉飞色舞地说。 “行了行了。”我恼怒地说,“他还骂我,他还欠我三百块呢。” “等着吧,等着让她来抛弃你,那时你哭都哭不出来。”她咬着呀说。 .......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我搞不懂我究竟喜欢你什么。”岳悦说。 “金戈。”她忽然叫我的名字,“你看着我。” 我抬起头,她眼神里爱恨交加意味复杂。 “金戈,你给我听着,我是一个平凡的女生,我只想过平凡幸福的生活,我无法承载太多我不能承载的东西,你如果想害我,就请你远离我,我玩不起的。你如果爱我,无论你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只要你对我好,我都会毫不计较。我只求你说话算话。你知道吗,我很担心,我担心有一天你会和她和好.....。”岳悦说不下去了,眼眶晶莹。 我心弦猛震,说:“你放心吧,我今晚回去就跟她做个彻底的了断,再不和她来往了。昨天晚上她一直给我们寝室打电话,吵得我们无法安生,我也是逼不得已,从今后她就是上吊我也不会理会她的。我今晚就去,你看着。” 岳悦脸上忽然现出了恐惧的神情,说:“你千万不要去,我害怕......” 我笑着说:“没事,我去和她说明白。” 她有些生气:“要你别去,你听我的话,咱们以后谁也不要听她说话了,我再也不接她的电话了,你也不要去找她。咱们忘了所有不愉快的吧,好吗?” 我内心汹涌澎湃,点了点头。 岳悦笑了一下,说:“她今早骂了我一顿,骂得我莫名其妙。” “她怎么骂你了。” “她说我不光人品不好,还长得丑。我当时就奇怪,她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长得丑。后来她又说我,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爸不就是重庆税务局的副局长吗,你以为他真喜欢你呀,他是看中了你家里的背景,想借着你爸的权势飞黄腾达啊。我一听这话就懵了,我说我爸不是什么局长。她说这话是金戈亲口给我说的,反正我知道她不是真心喜欢你,你爸是什么关我屁事,他迟早还得回到我身边来,不信你看着。我当时挨了她这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那话是不是你说的。” 我脸上发烧,搪塞不过,只好笑着说:“是我说的,我是为了让她死心。” 岳悦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爸爸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平头百姓,他赚的钱刚够我读书用。” 第二十二章 我们都胜利了 我想明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卓予缠了,必须和她说清楚,实在不行就骂她一顿。我辞别岳悦后就直奔她宿舍来了。 我主动给她打电话,这让她感到很意外和高兴,她让我在等她五分钟,实际上我至少等了十分钟。我烦躁不堪,本想冲她发一通火的,但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她见面了,就忍住了。 宿舍楼前人来人往,我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和她摊牌,我领着她朝前面一个凉亭走去,她笑着看我,我不理她。 凉亭里空无一人,她坐我站。她让我坐,我说不坐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她脸色顿时暗了下去,说你有什么话,说吧。 我说我以前对不起你,可我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往下拖了,两个总得选一个,我想通了,我得和她好,你想说什么就对她说吧,怎么说我都成,我走了。说完这番话,我转身就走,我不敢看她的表情。 金戈。走了几步,她在身后喊我,真要走了吗。 我站住,但不回头,一阵凉风吹来,我头发被吹起,我坚决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问,语气很冷静。 我想了半天想不起,我连今天是多少号都不知道。 一阵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以为她要抱我,没有。她手从我后面伸出来,手里攥着一件东西,摊开,原来是一只手绣的红色小猪,一看就是她绣的,她缝这个干吗。 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吗。那只手有点颤抖。我转过身去,她双眼噙泪,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这才猛然醒悟,原来今天是我生日。我一直没记过这事,长这么大我只过了一回生日,那是我十岁的时候,那时母亲还在世,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淡得像股烟了。 怎么,你不要吗,我可是绣了好几天的。见我欲接不接的样子,她说。 我伸手接过那只小猪,它朝我笑,我感到一阵悲凉的暖意。 卓予挽住我的胳膊,绝望而又洒脱地冲我一笑,说走吧,让我好好给你过回生日。 算了吧,你回。 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着你,没有意义了,我想和你吃最后一顿饭,好聚好散不是,就在学校外面咱们常去的那家,走吧。 我只得走,她紧紧挽住我,头贴在我的肩膀上,我们脚步放得很慢,路灯将两条身影拉得老长。她抬头望着我笑,眼里却有泪花,我知道她这次不会再缠我了。 店里人有点多,我们挑了一个清净的角落里坐下,她点了几道菜,全是我平时喜欢吃的。她要出去给我买生日蛋糕,被我阻住,她笑着说啤酒,啤酒总可以吧。我点了点头。她要了五瓶,喊服务员全部撬开。 她满了两杯,朝我举了举,笑着说:“祝你生日快乐。”我俩一饮而尽。我忽然看见她仰头的时候有泪珠滚入杯中。 她拿纸擦了擦眼角,说:“我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我一直都有一个梦想,我希望年年可以给你过生日,年年送你不一样的礼物。到你八十岁的时候,我拉我们的儿孙一起给你过,你说那时该多热闹。”我心头一阵酸楚。卓予笑着说:“你还记得去年我生日那天的事吗?那天你喝醉了,我一人把你从解放碑扶了回来,我都不知道我当时哪来那么大劲儿,到了三峡广场,我实在搬不动了,只好让你躺在广场上的休闲椅上睡觉。保安不许,我好说歹说他才肯。那天你睡到晚上九点半才醒来,我在旁一直看着你,我发现你熟睡的样子真乖,眉清目秀的,我那时竟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醒来,我永远守在你身旁,谁也夺不走你......”她实在忍不住了,泪水吧嗒掉了下来。我感慨万千,说:“别说了......。” 她拿纸拭掉眼泪,强笑着说:“哭什么呀,我不哭,今天是你生日,应该高兴才对,来,喝。”我俩又干了一杯。 “我跟你在一块很高兴,可更多的时候是担忧。我一直担心你突然有一天从我眼前消失了,或者说你读完大学回了老家。这种担忧从我和你刚好时就有,你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恐惧,咱们在一块睡觉的时候你经常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冷汗淋漓,那样子就像一个杀了人潜逃的罪犯。我心里很害怕,我心疼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你梦见了死去的母亲,梦见你哥哥去下煤窑不幸遇难,你还梦到了自己没钱交学费被学校开除了。你还说你有一个阻碍你成功的生理缺陷,可到底是什么你也不肯给我说。刚开始和你好那会,你性格很孤僻,有点怕人,后来好多了,其实你很聪明,有好多次,我都被你感动得一塌糊涂,去年在烈士墓发生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从那事过后我就更喜欢你了,你勇敢,有责任心......。” “我一直都不相信我们之间会出现第三者,我认为我们是天底下最要好最幸福的一对,我们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两个人。我们多投合呀,随便一句话我们都能心神领会乐上半天。我们好了两年多除了寒暑假一天都没离开过,我上厕所的时候都会给你打电话。你说这么好的两个人怎么会有第三者呢,可她还是出现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我认为你不过是一时冲动走错了路,你迟早会回来,像以前那样,你背着我,我双手缠住你脖子喊你老猪。可你没回来,我不顾一切地阻拦你们破坏你们,我连做女人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可这更加速了你们相好的进程,我越追你你跑得越远,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卓予语声哽咽,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惹得周围的人都朝这儿看,我心里五味瓶翻,不知道如何是好。 卓予哭了一阵,抬头抹干泪水,她这一抹,把脸上的眼影、眉墨、口红全都揉到了一块,像只大花猫一般。我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卓予有些狂态,说:“哭什么,我他妈的真没出息,不就是没男朋友吗,赶明儿我再找一个,你有什么好,害我整天担心你。来,咱们继续喝,咱来个痛快的,一瓶吹到底,你敢不敢。”说着拿起一瓶就朝我举了举,我说:“你少喝点。”她笑着说:“怎么,你不敢吗,你不敢你就是孙子。”我一咬牙,说好吧。接过一瓶和她乒地碰了一下,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她一瓶酒喝到中途忽然呛了起来,酒喷得到处都是。我慌忙把她的酒拿开,她推开我,一张脸纸一般白,喘着粗气说:“和她去好吧,我不会再来破坏你们了,再不会了,我这就对她说。”说着掏出手机拨号,我欲上前阻拦,她指着我说:“你别动。” 谁知岳悦根本就不接电话,她打了好几次都被岳悦挂了。卓予不仅生气了起来,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走过去对邻桌一位穿竖条纹衬衫的男生说:“同学,借你手机一用。”那男生微微一怔,马上把手机给她。卓予冲他一笑,继续给岳悦打电话,这回她接了。 “是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敢保证,你以后再不会讨厌我了。” “......” “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不想和你争了,我从现在起就从这场战争中撤出去,你胜利了,他将永远属于你。我祝你们白头偕老,你总该称心了吧。他现在就在我的身旁,我正给他过生日呢,四月十八号,你应该记住这个日子。这不仅是他生日,也是我失去他的一天,同时也是你得到他的一天,你一定要记住。我把他交给你,得到了就要珍惜,你要好好照顾他,他这个人脾气有点怪,你要能容忍,他饭量很好,你一定不能让他饿着,他半夜老做噩梦,你要让他睡得舒坦,他暂时很穷,你不要让他给你买东西,这会让他很我为难,还有,他脖子上得了皮肤病,你一定要帮他治好.....我说的这些你能办到吗?” “......” “你不要哭,你到我这个份上你哭都哭不出来。我没见过你,也不想见你。可我知道你是位好姑娘,没这档子事,我会认你做妹妹的。但现在我们是仇人,这是永远化解不了的。我说了那么多难听话骂你,在此我给你说声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挑拨你们的关系了。你也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过的,我活给你们看......。” 卓予猛然挂了电话,强忍不发的眼泪雨一般簌簌落下。我耷拉着头站在一旁,心里喜忧参半,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去年夏天我睡在卓予怀里听她唱歌的情景,那天阳光飒飒,她唱了一首又一首...... 卓予把手机还给那男生,那男生忿忿不平地看了我几眼。 卓予在我背上打了一拳,流着泪笑道:“猪,背我出去。” 我背着卓予走,像往常一样,往日鲜活生动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我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悄然无声地落在胸前的小红猪身上。我脖子里满是她热乎乎的眼泪。 “我等着你......你们要是不合适的话。” 我脑海里有一只带箭的流着眼泪的小鹿冲来撞去,它那可怜的眼神伤人。 校门口马上再望了,那熟悉的路灯比任何一次都陌生。 “我忘不了。”卓予在我背上绝望地哭喊着。 更晚的时候,岳悦打来了电话。 “我们终于赌赢了。”她的兴奋程度不亚于历尽七十二难最终取得真经的唐僧。 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第二十三章 我爸爸怎么会是瘸子 昨晚失眠了,今早好不容易睡着,就被一阵电话铃吵了醒来,原来是丁洲。他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狗血淋头。 “你还真跟卓予分了啊。她昨晚哭了一夜你知道吗,你他妈真不是人,你想想这世上还有谁对你这样好?你怎么一点良心都不讲。你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吗?你一个男人没事业光长得帅有个屁用,你那就帅吗,我觉得你丑到家了。我还把你当兄弟呢,我真他妈瞎了眼。你连那么好的老婆都不珍惜你还珍惜什么,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我迟早得被你卖了。我明儿就把三百块钱还给你,我和你恩断义绝。” “啪”,他挂了电话。 我缩回被窝,窗外有只燕子孤独地绕楼斜飞。 去年秋天我领卓予到丁洲那会,他们一家已经从旧楼搬到新房住了。 新房有七十多平米,清水房,一点都没装修。房里摆设简陋。丁洲说等生意做上路了再慢慢装修,他说要装就装豪华型的,现在胡乱装一下,到时还得拆,既麻烦又费事,还不如不装。那天他刚好从潼南的工地上回来,他们一家都在,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被他爸爸从老家接来了。他弟弟有十三岁,叫丁星。这孩子被父母宠上天了,古怪暴躁,从不正眼看人,老是斜着眼,那双眼睛白多黑少,充满了轻蔑意味。丁洲很不喜欢他这个弟弟,两人在一起就拌嘴。 对于卓予的到来,他们一家显得很热情。他妈笑得合不拢嘴,一再恭喜我找了个好老婆。他爸爸搬条凳子坐在阳台上给半闭着眼睛给卓予看相,说她一辈子大福大贵,有旺夫像,说我找了她是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个结果让卓予很高兴,一帮人皆大欢喜。丁洲叫过我私下里说你老婆哪都好,就是有点胖,瘦点就更好了。我说她吃过减肥药,不顶用。丁洲述说减肥药有个屁用,全是骗人的。我告诉你一个好方法,保管她减下来。我问什么方法。他神秘兮兮地说那方法很损,还是不给你说了。我问了几次他都不说。他指着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瘦得飞起的胡彬彬说她就是那样减下来的,她以前很胖。而后又猥亵地一笑,说其实胖点也好,干起来舒服,不像我老婆,一把干柴,能硬死人。 卓予帮着胡彬彬在厨房忙。丁洲则把我领到他的会客室里大吹他的生意经,逸兴横飞。未了又给我大讲整治女人之道,说卓予看上去很有主见,一定要将她降服,凡事要牵着她的鼻子走,不然以后她就会骑在我的脖子上,我在一旁洗耳恭听。丁洲说百万富翁的女儿都是这样,凡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扶好这棵大树。你这机会多不容易啊,他爸到时候两脚一蹬,他那百万家财还不是你的,不像我,胡彬彬他父母是挑着菜担满街转悠卖菜的,生活上还得我补贴。我说她爸爸是百万富翁是没错,但是她上头还有个姐姐和倒插门的姐夫,下头还有个刚读初中的弟弟,那财产能落到我头上吗。何况他爸爸人很抠,一月只打给她八百元生活费,想打他的主意,门也没有。丁洲的眼神一下子灭了下去,摇着头说那你完了,你这辈子和我一样,都是自力更生的穷命。我说我本来就没想过靠谁。丁洲一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把她上了没有。我说没有,她像女共产党员似的,你瞧,我都快被她抓死了。说着伸出伤痕累累的胳膊给他看,丁洲哈哈大笑,说你可真水,你得赶快把她办了,不然她就不是你的了。我说我也想,可她不干呀。丁洲说你就不会动脑子,如果让我来,两瓶酒就把她搞定了。正说着,胡彬彬进来叫我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出了一件事,闹得气氛很不好,坏就坏在丁洲他爸这个老家伙身上了。老家伙很罗嗦,逮着卓予问东问西,一双眼在她身上瞄来瞅去,最后自作聪明地对卓予说我这人有个本领,看一个人的身高就能估出他的体重来,一斤都不差。卓予脸上露出躲避的神色,笑着说不会吧。老家伙说怎么,你还不信,看你个儿挺高的,你准有一百二十多斤吧。卓予面色大变,说我哪来那么重,我只有一百零八斤。老家伙惭愧地一笑,说看来我还把你高估了。卓予最忌讳人说她胖,当下停筷不吃。胡彬彬埋怨老家伙,说爸,你知不知道咱们女孩子最怕人说她胖了,人家哪胖嘛,那么高的个儿才一百来斤,刚合适嘛。老家伙说胖就胖嘛,有啥不好的,胖了好,胖了富态。小弟弟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伤人,说胖了好个屁,像猪一样,丑死了。我当时真想把他一脚踢死。丁洲瞪着他说混账,你说什么呢。小弟弟也拿眼睛瞪他,把碗敲得叮叮响。卓予强笑着说没事,没事,我本来就胖嘛。一顿晚饭就此不欢而散。 晚上,我把卓予叫出去,给她宽心。我列举了好多从丁洲那里听到的关于小弟弟的劣迹,让她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卓予说让怎么会,我只是有些气愤那老头子而已,你说他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呢。我说他如果会说话,也不会有今天了,一辈子碌碌无为,临到老来靠儿子买房让他住。卓予说你都被丁洲骗了,那房子不是他买的。是老两口按揭的。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说什么,不会吧。卓予说你不知道,这话他妈悄悄告诉我的,她说他们老两口在老家拿着退休金本来生活得很好,但丁洲却说重庆有多么多么的好,还说给他们把房子都买好了。老头子被儿子吹动了心,一激动就把老家的房子给卖了。到了重庆才发现是个骗局,但后路已断,只好咬着呀把丁洲预订的房子接了过来,光首付就是四万,刚好抵了老家卖房的钱。还有,他们的房子是月供一千五,二十年付清。还好,他俩的退休工资加起来有两千元,不然,饿都饿死他们了。她妈说他们连肉都不敢吃,你想想,刚才那一顿饭有肉没有。我仔细一想,刚才那一桌果然全是素菜,我还以为他们吃肉吃腻了呢。卓予说你这位朋友你可要防着他,他连自己的亲人都骗,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说他这样做目的何在。卓予说这你都不明白,丁洲在重庆租套房子一月要一千元,他父母一来,他不是连租房的钱都省了,真他妈狡猾。我细一想,不觉寒心。卓予叹了口气,说我看丁洲此人多半不会成功。我说为什么。卓予冷笑了一下,说我什么都不用看,就看他那张办公桌就知道他不会成功,那张桌子少说都要三四千,连我爸爸都不敢用。创业之初哪有人这样奢侈的。我说仅凭一张桌子哪能断定人。卓予说不信咱走着瞧。 晚上卓予和胡彬彬在一起睡,我预感到有什么不妥,可到底有什么不妥,我也说不上来。 第二天早上,我俩乘车回到了学校,一路上卓予看我的表情怪怪的,我也没在意。 午间,丁洲他爸忽然给我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劈头盖脸就是对我一顿训,说你找的什么女朋友,一点礼节都不懂,她竟敢说我的坏话,我活了大半辈子还轮得到她一黄毛丫头教训吗,你以后再也不要带她来了。你来可以,你如果带上她,我丁家不欢迎你。说着啪地挂了电话,声音震耳欲聋。我呆若木鸡,心想这老家伙怎么啦,赶快把卓予叫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把人家老头给得罪了,究竟说了人家什么坏话惹得人家刚才对我一顿好骂,像吃了炸弹一样。卓予一脸茫然,说我没说他什么坏话呀。我说你再好好想想。卓予沉思半天,猛地醒悟,说我记起了,我昨晚上和胡彬彬睡觉时说过那老头,我说他大不会说话。可这也不算是什么坏话啊。我说你和胡彬彬才刚认识,怎么能说人家爸爸呢。他们是一家人哪。卓予气愤地说胡彬彬怎么是这种人呢,一点话都压不住。她一个劲地在我面前说丁洲他父母的不是,我不过是顺带了一句,没想到传这么快。我说你以后得注意点。卓予说他都骂你什么了。我说也没什么,他让我以后不要带你到他家去了。卓予呸了一口,说不去就不去,你以为我想去呀,老鼠窝大点地方,又穷又乱,还没我家的厕所好呢。她的话让我想起我家,我说你不去就不去,话不要说这么难听,卓予说你也不许去了,老家伙气量那么小,胡彬彬又爱搬弄是非,他弟弟阴阳怪气,总之他家没好人,少跟这些人来往。 过了几天,我正躺在宿舍午休,卓予忽然打来电话,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商量。那天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卓予撑了把伞站在我楼下等我,我一见她就把她往外面带,怕被同学撞见,是怕人说她胖。 我接过伞撑着,卓予说你要买电脑怎么不和我说呢。这话问得我一愣,我说我没说过我要买电脑啊。卓予说刚才丁洲给我打过电话,他跟我借三千块钱,说要替你买电脑,说你这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跟我张口,只好委托他给我说。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我什么时候委托他了。卓予一脸惊诧,说你真没有。我说你把手机给我,我和他对证,这还怪了。卓予摇了摇头,说算了,我还真以为你说了呢,看来又是骗人的。我说你给他借了没有。卓予说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傻子,何况我没那么多钱。我说他怎么谁都骗啊,才刚跟你认识几天就打你的主意,脸皮真是厚到家了。卓予笑着说他说的还好听,说你经济困难,学费又贵,让我多帮助你。我气愤地说行了行了,什么玩意儿,欠我钱还没还完呢,又跟你借钱,他真想得出来。卓予笑着说你不要生气了,我领你找我高中的同学玩去。 他同学叫鲜西风,在工商大学就读。长相一派忠厚,话很多,谈话永远没有主题,抓不住重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古代一会儿当代,一会儿政治一会儿娱乐,完全是发散式思维。见了我就说我帅,说得我不好意思。此人很喜欢周星驰,不时仰头发出周星驰似的怪笑,我就搜肠刮肚掏心挖肺地把自己对周星驰那点可怜的见解一个劲地往出倒,他喜不自禁,频频拍我肩膀,大有和我相见恨晚之意。其实很多人见我第一面都以为我是他的知音。由于谈得高兴,他请我们吃了晚饭,吃的是大盘鸡,一盘子全是土豆块,鸡块很少,吃完后三人大呼上当。 我们玩到九点多才和鲜告别,卓予一路给我讲鲜的趣事,说这人话很多,和他谈话倍儿累,真不知我是怎样招架过来的。最后又说了他的家庭,说他家境不怎么好,父母在深圳一家玩具厂打工攻他读书,一天工作十小时。由他的家庭又扯到我的家庭,最后一眼盯住我,说你爸爸是不是拐子。我懵了,说我爸爸好手好脚的,怎么会是拐子。卓予笑着说是就是嘛,我和你结婚,又不和你爸爸结婚。我生气了,说我爸爸虽然老了点,可比一般人还利索,怎么会是拐子,听谁说的。卓予说不是吗,我是那晚上听胡彬彬说的,怕伤你的自尊心,不好问你。我气得踢飞了路边的石子,冲她喊,手机,手机给我,我要和她对质。妈的,她竟敢说我爸爸是拐子,她连我爸爸面都没见过就说人家是拐子,她爸才是拐子呢。 卓予见我动了气马上给我赔不是,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讲了一遍。说那晚胡彬彬和她说了半夜心里话,说你和金戈好你了解他吗。我说我当然了解,他没有母亲,他爸爸管不上他,他读书都是靠他哥哥姐姐攻的,家境不怎么好。她说还有呢。我说再就没有了。她一笑,说看来你还真不了解他,他爸爸是拐子你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呀,他没跟我说过,拐子就拐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这事是小,可他不该隐瞒你,他隐瞒了你就证明他对你不够忠诚。我当时被他说怕了。最后她又说你和金戈也好不长。我说为什么。她说为什么,这不明摆着吗。金戈那个专业一年要一万元学费,他找谁想办法去,我看他八成读两年就会自动走人,要不就会被学校开除......反正她那晚说了好多,说得我很怕。 你真会走吗。卓予一眼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迷惑。 我说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走什么,我又没疯。她说我还真怕你走了。我还在气头上,拿过她的电话拨通了我家里的电话,说你问我家人吧,看我爸爸到底是不是拐子。卓予慌忙挂了电话,说你搞什么呢,我信你。我说不行,这事非要搞清楚,你一知道一个人被冤枉那是什么感受吗。卓予拍了拍我的背,说你不要生气了,这事咱们以后当面问他们,让他们下不了台。 第二十四 往事如星光 今天是十九号,月色已经很见黯淡了。城市的月光永远没乡下亮,城市的月色都被数不清的高楼大厦遮住了,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掩盖了。我不禁怀念起故乡,月亮升到两座孤独挺拔的黑幽幽的山峰之间,月白风情,如诗如画,一个少年仰望星空,联想浮翩...... 岳悦很高兴,她把她的喜悦和兴奋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我看。我陪着她笑,心里却有数不尽的失落。我感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默默地召唤着我,老是有无数的往事把我往过去扯...... “岳悦,你以后会不会抛弃我?”我忽然想起卓予给我说的那些话。 “怎么会呢,为什么这样想?”岳悦一愕,继而笑着说。 “她说你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喜欢那种和她争的感觉,是她激起了你的好胜心,一旦她撤退,你肯定会离开我,没人会对一个无趣的游戏感兴趣的。”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岳悦走近我几步,说:“你不知道,那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喜欢你,即使没有她我也一样喜欢你,当然,她的确挑起了我的好胜心,但这好胜心起源与于我爱你,你懂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浮起几丝愧疚。 “其实。”岳悦垂下眼皮,“她人挺不错的。我虽没见过她,但我能感受到她的热烈与真挚。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生可以为感情这样奋不顾身,昨晚上我和她通电话,我都哭了。她说如果没这事她会认我做妹妹,其实我也想认她做姐姐....。” “是啊,她是好人,就是遇上我了。”我鼻头忽然发酸。“她不管有多恨我,如果我现在被车撞了,她肯定会第一个赶来......。”我仰望了一下夜空,勾起了无数往事。 “我和她刚好那会,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快乐得像对鸟。那时我一分钱都没有,整天带着她压马路。她从来不厌烦,有时候我请她喝一杯可乐,她乐得跟孩子似的。她跟我这两年,一点好处都没得到,反而是我,屡次伤害她.....。”我竭力使自己冷静,我想控制住自己的话头,但那些话还是像决堤的洪水从我口中源源不断地冲出来,我仿佛听到另一个人在诉说。 “我记得去年有一次我俩去朝天门码头看烟花,那晚上很热闹,有好几万人在江滩上看呢,看完后都十二点了。公交都停了,当时我俩都没钱了,怎么办呢?她说我们沿着江滩转一夜吧。朝天门的夜景很美,万灯映照,水天一色。但我觉得那晚最好看的还是她,她的脸在江波的映照下闪闪发亮。我很愧疚。因为没钱让她住店,那时已经是秋天了,夜很冷,但她说的话却可以温暖我一辈子,她说我不怕,我喜欢跟着你在大冷天流浪,我就是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我眼前渐渐模糊,我隐瞒了情节...... 那个夜晚是记忆当中最美的,烟花噼噼啪啪地响个不绝,夜空流光四射绚丽夺目。卓予痴迷地颠着脚在人群中观看,不时兴奋地发出尖叫,惹得周遭的人频频回头看她。我在旁边焦躁不堪,我盼望这该死的烟花盛会快些结束。我一心想的是怎样才能把那事办成,可那烟花嗤嗤扑扑地没完没了。我实在等不及了,就绕到卓予的背后,先是搂住她的腰,再摸她的胸。她浑没当回事儿,嘴里兀自大喊大叫。我得寸进尺,索性把手伸进她怀里,那对乳房饱满而又有弹性,我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我揉搓了几下。卓予终于警觉,朝我胸口就是一肘子。我赶快捂着胸跳开,她又没心没肺地去尖叫了。我又朝她走去,像一只捕鼠的猫,还没等我走近,她忽然从地上抓了块石头,指着我喊,说你再敢过来,我打烂你龟儿的头。这时旁边有几人回头看我,我一时下不了手,只好缩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我当时心想我怎么就摊上了这种母老虎呢,跟刘胡兰似的,我两条胳膊全被她抓破了,全是一条一条的血线。肩膀上还被她咬了一口,她指着那排牙印笑,说你看,这颗牙齿往外拐呢。让我哭笑不得。她让我亲让我摸,撩得我欲火焚身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我,真比杀了我还难受。这次来看烟花之前我想好了,就是把她打晕,我今晚也要把那事给办了。 人群终于散了,空气中溢满了火药味,香香的。她走过来拧着我的耳朵把我从台阶上提起来,说我看饿了,快随我去吃饭吧。 我们在附近找了家面馆,那面死难吃,我吃了根前白后黑的头发就再没胃口吃了。她倒吃得津津有味,她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会让人觉得那东西很香。吃完之后,两人到车站赶公交车,不料车早停了。两人搜遍口袋加起来不到十元,打的不够,住店更不可能。卓予说这可怎么办啊。我说谁让你看那么久,还能怎么样,沿江滩转一夜呗。她说转就转呗,谁怕谁。 那晚她衣衫单薄,转了一会就禁不住地发抖。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想到一个女孩儿陪我在大冷天游荡,不觉感到一阵幸福与愧疚。我给她说了声对不起。她笑着说这有什么呀,我就是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冷一时可以,你只要不让我冷一辈子就行了。我眼圈顿时湿润,她指着我笑,说你看,你都哭了...... 感动归感动,该干的事还是要干。我盯来盯去,瞅中了码头边上的那一处草坪,那边没人。我赶快跑到街上买了三块钱的晚报铺在那处草坪上,她偎依在我怀里,刚开始我们还谈文学理想之类,谈了不足五分钟,我就把手插进了她怀里。她半推半就,抬起头半是怨恨半是痴醉地望着我,不一会儿那目光就迷离起来。我抵住她的舌头狂吻她,她的舌头冰冷湿润,我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平日看过的黄色录像里面的一些画面。我们亲嘴的声音更放肆了,听起来动人心魄。我把手伸向她的下面,那里湿漉漉的。这是我第一次抚摩她那个地方。以前我每次摸到她那儿时她就像触了电似的,拼命把我往回挡...... 我当时一点性经验都没有,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地方,急得我满头大汗。做爱和干其它事一样,看着简单做起来难,尤其是第一次。现在想一下,那天晚上没办成,跟地形也有直接关系。那草坪呈斜坡式,和地面的夹角少说都有七十度,有次我眼看就成了,刚到门口,她就死命叫了一声,我管也不管,正待长驱直入,她却在我腰上推了一把。若在平地,自然不碍事,可那是斜坡。当下两人倏溜一下滚到下面去了,亏得草坪摩擦系数大,不然我俩非跌得头破血流不可。卓予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都不干了,我也意兴全无,天又冷得很,两人抱在一起,骨节“咯吱咯吱”响。卓予央求我,说你爱我就等我,咱们结婚那天再做,好吗。我把那句问了好多遍的傻话又问了一遍,说你究竟是不是处女。她气了,说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想再回答。我说你发誓。她说我不发,信不信由你。我忽然想起书里一性爱专家的话,说你把乳房给我看一下。卓予羞涩地一笑,拉下衣服让我看。那对半球状的乳房在夜色中朦胧白亮,乳头红润。我看了半天,说你果然是处女。她说怎么了。我说你乳头很红,干过那事的女人乳头是黑褐色的。她笑着打了我一下,说你一天瞎怀疑什么呢,你就再熬几年吧,在没结婚之前我是不会乱来的,我不能对不起我父母和我未来的老公。 我心里急了起来,结婚,我最少要到三十岁才能结婚,那时功能早退化了。怎么办呢,我忽然想起了丁洲说的那番话...... 岳悦在一旁默默地听,我没能顾及到她的感受,我不知道她听了会怎么想。我和她都不重要了,卓予才是真正的主角,我曾是那样讨厌她,现在却又是如此怀念她,她的形象蓦地光彩起来,映得我和岳悦黯然失色。岳悦神情静默,很显然,她也受了感染。她的倾听更激起了我的讲述欲,有一种可贵的东西水一般地在我心里奔流。“去年冬天,我肚子上生了颗痘子,我把它抓破了,不料竟受了感染,肚子起了一个肿块。刚开始我没在意,谁知那肿快越来越大,走几步路就痛,课也上不成了。到后来跟人说两句话肚子都痛,饭也吃不下去。我们宿舍那几个人特损,故意说笑话来折磨我,一笑肚子就痛,不笑又没办法。我真想杀了他们,后来他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扶我到医院检查。医生说那是真菌感染,再不治就要动手术了,我那时还剩下几块钱,刚够挂号,宿舍那几人也都没钱。我只好那事情给刘凡讲了,刘凡又讲给了卓予。那几天我和她为了一件鸡毛大的事刚吵了一架,正在斗气呢,她说她再不理我了。但她一听我有病了,马上急火火地赶来了,帮我挂号、送我入病房、输液,她望着我哭,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你眼里还有我吗,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不跟你争吵了。她跑去给我买饭,她知道我喜欢吃面条,把那面条煮得很软才喂我吃。那段时间她课也不上了,整天陪着我,熬得两眼通红,跟兔子似的,连医生都说我找了个好女朋友,要我一定要珍惜。后来出院的时候,我比以前胖了,她却瘦了......她就是那段时间瘦下去的。”我语声哽咽,我听到自己声音剧烈的颤抖,岳悦抬头惊异地看了我一眼。 其实卓予并不是这样瘦下来的,在这之前她就瘦了。我又隐瞒了情节。 那天天气很阴冷。卓予躺在手术室里。我坐在医院楼道的椅子上,心绪沉痛,真想把自己杀了算了。楼道里坐满了像我一样不负责任的男人,只不过他们的表情很轻松。他们或打手机,或抽烟看报,或聊天吹牛。我手指叉在头发里很恐惧,在恐惧的同时有又一丝欣喜,我不知道是欣喜自己有了孩子还是欣喜自己功能正常。 楼道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亮光,女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我分辨不出哪一声才是卓予的。后来卓予给我说那天她一声都没叫,她完全被吓昏了过去。那些女的一个个从手术室里走出来,面色各异,有的低头哭泣,有的呆滞木然,还有的轻松自然。 手术终于完成了,卓予耷拉着头被两个护士搀扶到休养室的病床上,我紧随其后。手术医生说你就是她男朋友吗。我低着头说是。她摇了摇头,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以后记着要戴套儿知道吗。我连连答应。医生临出门前看了一眼疼得在床上胡乱打滚的卓予,说你回去后一定要把营养给她补上,不然她就瘦了,记住,千万不能让她沾冷水。 此刻,卓予在病床上咬着被子低声呻吟的苦痛样儿再一次从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上来。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一声滚落下来,我急忙转头,但没掩住。岳悦说你怎么啦。我慌忙说没什么,没什么。音调都变了。岳悦眼圈通红,说你别讲她了,我难受。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岳悦用手沾了沾眼角。 我没回答。 “因为你这人很重情义,她说了你那么多的坏话,你却从来没在我面前非议过她,反而讲她对你的好,可见你并不是那种薄情的人。她也真不枉和你跟你好了一场,我如果是她,我会感到很高兴的。” 正说着,体育场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鼓声,烟花映天。岳悦说那边在搞什么。我说那是我们学校搞的欢送评估专家的晚会。岳悦笑着说咱们去看看吧。 第二十五 闹剧终 晚会实在是搞足了排场,全校的师生几乎都去了,按各自学院的划分区域坐好,人山人海,少说都有五万人,数不清的荧光棒闪闪发亮,宛如点点繁星,场面蔚为壮观。舞台布置也极尽豪华之能事,丝毫不输于二流明星的演唱会。我们去的时候铁赶上十五个专家依次进场,每进一个人,人群中就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和口哨,谁的官越大,掌声就越热烈。那些专家进场完毕后排成一线,对着我们几万人齐齐地鞠了一躬,显然对我们的表现很满意。 紧接着就是校长走上舞台致辞,一束红色的灯光将他映得发紫。我终于见了传说中的校长了,身材臃肿肚子大,大屏幕将他嘴边的黑痔放大了十几倍。校长的发言词也无非是歌功颂德之类,回顾历史展望未来,把学校吹得跟天堂一样。未了又对十五个专家表达了谢意,说他们“不远千里劳顿奔波来我校视察,实在是我校百年难逢的盛事”,希望他们“如实向教育部汇报我校各方面情况”,最后祝专家们在归途中“一帆风顺”,并“欢迎再来”。 话音刚落,大家早已把准备好的掌声热热烈烈地贡献出来,跟着十几道烟花嗖嗖地飞上了天,那些烟花在夜空中啪地爆破开来,绚丽缤纷,宛如下了一场彩雨。乌烟瘴气中,一组红男绿女趁势从舞台下冒了上来,几万人纷纷鼓掌尖叫。晚会正式拉开了序幕。 晚会看了不足三分之一,我就看不下去了,节目老套呆板,不是歌颂共产党,就是高唱新中国,令人昏然欲睡。好几十万的舞台设计就被这帮鸟人给白白糟蹋上了。想走,却见岳悦看得很起劲,只好强撑着陪她一块看。传说这次晚会将由汪峰演唱《飞得更高》压轴,但汪峰最终没出现。晚会最后一个出场的是校长,掀起了全场的最高潮。他老人家做事果然有头有尾,以驴鸣之声高歌了一曲《为了谁》,嗓子虽然难听可穿透力极强,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为这场闹剧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岳悦无比羡慕地说你们学校可真好,哪像我们学校,干什么都舍不得花钱。我笑笑,抬头望了望被烟花映得紫红的天空,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副带血的眼镜。 第二十六 相当于诱奸 送走岳悦,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或者说,我巴不得她快些走,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事实上当我送走岳悦回到学校的第一步起,记忆便像洪流般朝我涌来,或者说我迫不及待地朝记忆扑去。我的心空荡荡的,像被人挖了一个缺口。校园的每一寸地方都留下了卓予的身影,我看树,她靠在树上朝我笑;我看石凳,她坐在石凳上朝我眨眼睛;我看路灯,她站在路灯下埋怨我:你怎么又来迟了,每次让我等......我望向身旁的台阶,她正站在台阶上和我比个子,摸着我的头平过去,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个长度,扑闪着眼睛说你这个矮撇子,你看,我比你高这么多。我一把把她拉下来,她又跳了上去,挽着我的脖子走路,边走边骂我是矮撇子...... 不知不觉中,我又来到了那片偏僻幽静的草坪,蟋蟀和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着,使这草坪愈发静谧。这沾满她气息的每一寸地方都让我心乱,都让我怀念,都让我讨厌,都让我无能为力......我坐在有些潮湿的草地上,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去年秋天的那个晚上,蚊子叫嚷着来叮我,我竟浑然不觉...... 卓予的坚贞不屈折磨得我痛苦不堪。这情景就像一条饿了十几天的狗突然见了一块鲜美的肉,那块肉无时无刻不在它眼前嘴边晃动,可每次它都捞不到吃,有时眼看就要咬着了,那肉却不知怎么回事从它嘴边飞走了。这重折磨法简直比当初不让它看见肉活活饿死它更残酷。 卓予说她还是处女,我一直持怀疑态度,我的怀疑来自于她那熟练的接吻技巧,这都是她从以前那位高中时的男朋友身上练的。他们从高一就好了,这期间难保不出什么事。直到后来在朝天门的江滩上看了她的乳头后我才渐渐打消了疑虑。我心里反倒有一种失落感,因为我听好多人说过,第一次和处女做那事,两人都没经验,很累的。第一次最好是找个有经验的,最好是鸡,那样会很舒服,可我又不忍...... 那天我慌称是我生日,俩人到两江风情去吃火锅。因为早有预谋,所以我提前几天就收起手脚,装得斯斯文文,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我一定会等到我们结婚那天的,卓予信已为真,自然放松了对我的警惕。加上那天是我“生日”,我一个劲地劝她,两人喝了许多酒。我拐进卫生间用手指抵住舌头根部,把喝的全吐了,回头发现她已经倒在了桌子上。后来她知道了我的真实生日后,用指甲在我胳膊上留下了五条血痕。 我本来是想把她弄到旅店里去的,但或许是我这人生具浪漫,我觉得我应该把我们的第一次交托给天地,交托给大自然,更确切地说,应该交托给我们的学校。好在我早已为这事考察过好多天,我认准了那个草坪,幽静隐蔽不说,还有前排的树林挡人挡风,再好也没有了。 卓予早已经有了八分醉,口里胡话连篇,一会哭一会笑。好不容易扶她到了草坪,她又要闹着上厕所,我只好陪她一快去,不提防忘了把她的包带走。回头来那包已经不见了影踪,包里装着她的一部西门子手机。卓予的酒醉马上吓醒了一大半,我们几乎把草坪翻遍了,还是没找到,不消说,这事肯定是学校清洁人员干的,深更半夜的,学生才不会来呢。那帮人员手脚快得惊人,连报纸都不放过,何况手机?俩人大骂清洁人员的十八代祖宗。卓予说那手机是他爸爸刚给她买的,之前就已经丢过一部了,这下可好,她爸非剥了她的皮不可。我不停地安慰她,把责任全揽在自己头上,并承诺过几天给她买一个新的。她说真的吗。我说你就放心吧。她情绪慢慢好了起来。我一把将她搂住,说要丢咱干脆丢个彻底吧,你的处女身,我的处男身,手机,咱一块丢了吧。 ...... 卓予指着报纸上殷红的血迹让心满意足的我看,哭着说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你如果以后辜负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 不能再想了。 二十七 悔恨 “侯铁,接你手机一用。”我坐在床沿想了半天没克制住。 “长途还是市话?”候铁正挺着穿着黑袜子的脚看黄色小说。 “给卓予打,我让她回过来。” 候铁蹶着屁股慢腾腾地爬下床,走过来将手机递到我手中,王威恨铁不成钢地朝他说:“我说你这傻逼,老是不利索,一扔不就行了。” 我鼓足勇气,拨通了卓予的电话。 “是我,你回过来行吗,打在座机上。” “有什么事吗?”她语气很冷,像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你打过来吧。”我几乎是央求。 “好吧。”她犹豫了一下。 我赶紧守在电话旁,过了好半阵儿才响,我一把接起。 “什么事,说吧,我还要背单词呢。” “别这样好不好?” “那还能怎样呢,你以为我们还像以前吗,咱们是陌生人。” “我想和你说话......我失落得很。”我声音有点颤抖。 “为什么呀,和她在一块你还失落。”她仿佛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我的表情。 “我刚送走她,我和她说不上什么话......我心里空荡荡的,我想起了你......我失落得很,我…...”我眼泪唰地涌了出来,红色电话上的数字在我眼前一团模糊,交汇成错乱的黑点。 “后悔了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失落。”她这一句话刺到我的要害上,我有点措手不及。 “你就是后悔了,到现在这份上,你得对人家好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有勇气把它走到底,要好好对人家,不是所有的女生都能像我那样包容你,那样甘愿受你伤害。”她声音也颤了起来。 我再也克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宿舍的人都惊了,都看我。 “怎么了,你哭了吗。”她吃了一惊。 我哭,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咸咸地流入我口中。我从哭声中认识到了自己的丑陋与美好。 “别哭,哭什么呢,别哭,啊。”她劝我,最后也哭了起来,两人哭成一团。 王威悄然递我一包纸,说没事吧。我摇了摇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上床去了。 我停了哭声,她还在哭,我又反过去安慰她。 她不哭了,微微有啜泣声。 “听我的话,好好去和她好吧......现在只是开始,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忘了我的,你就当我死了......你就是和一只狗生活几年也会对它产生感情,何况人呢。我们之间的那些感情当不得真的,你忘了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能挺过去。” 她越这样说我越难受,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我忘不了你,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的全是你,全是以前的日子......我多么想去一个我们以前没有呆过的地方......。”我泣不成声。 “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我还不是想你,我这两天饭都没吃下......。”她又哭。 “我回来,你还要我吗?”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什么?”她很诧异,“那你对她怎么交代,你都和人家好了呀。” “我会给她个交代的。” 那端是沉默,好一会儿。 “你自己可要想好,我不会勉强你的......明天我请那位告我的女生吃饭,你去吗?” “她告你你还请她吃饭,对了,你那事怎么处理了?” “我爸爸到教务处的吕处长那儿走了一趟,估计没事了。我爸爸让我把她请一顿,到时候让她帮着我说几句好话,你以为我想请她呀,我恨不得杀了她。你如果想来的话,明天中午十二点在我宿舍楼下等我。” “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别多想了,注意休息。” 我挂掉电话,发现衣襟上去全是泪水。他们几个像看陌生人似地打量着我。张非云怔怔地说怎么,打算和老婆和好啦。我点了点头,王威说你早该这样了,多好的老婆。人家又漂亮又能干,哪配不上你,你小子不知足,屁颠屁颠地和那岳悦转来转去,我都撞见你好几回了,我连招呼都懒得和你打。 候铁说你这种人还掉泪,我真是没想到。 王威看着他的脚,吸了吸鼻子,说我觉着你还是应该把你的黑袜子脱下来。 二十八 两个只能选一个 告卓予的女生我终于见到了,不似我想象中刁钻跋扈。看长相挺老实一个人,穿着土气,像极了我老家那些帮人带孩子的姑娘。卓予向我介绍她,说她叫何玉碧。又向她介绍我,说我是她一位好朋友。何玉碧笑着说是男朋友吧。卓予说我男朋友多得数不过来,他还不够格呢。我们一起笑。 三人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君之薇火锅城,这个店装饰很好,主色调为大红色,给人一种兴奋热烈之感。座位设计成千秋式,可以边吃边荡。服务员细言细语有求必应,态度好得让人有犯罪感。卓予拿过菜单让何玉碧点,何有些拘谨,点了半天只点了两样素菜。卓予拿过自己点,点完后交给服务生,何说你怎么不让你朋友点呢。卓予冲我一笑,说他喜欢吃什么我全知道。何笑着说那就是你男朋友了,还不好意思承认。卓予叹了口气,说不是不好意思,怎么说呢,反正我和他的关系复杂着呢,看了一眼我,你说是吧。我一笑。卓予说来,咱们喝一杯,说着举起了杯子。何玉碧说不会喝酒。卓予也不劝她,说那你就喝水吧。和我碰了一下。 卓予跟何玉碧也不多说,倒像是吩咐下人似的,要人家到时候帮她多说些好话,尽可能把事情淡化。我也帮着她说,帮她向何道歉,说她也是一时冲动,希望何能原谅她。何玉碧反倒不安起来,满脸愧疚,反过来朝我们道歉,说那手机是她当家教挣钱买的,她当时也是气极了。卓予把她那部诺基亚滑板拿出来摆在桌上,放了首歌让我们听,说我并不缺那一部手机,说实话,你那手机我还看不上呢。何玉碧羞得满脸通红,窘迫得不知所措。我暗中踩了踩卓予的脚,她这才把音乐关了,说咱们吃饭吧。 吃完饭出来,何玉碧有事先走了。 我和卓予在大街上游荡,我说你刚才也有点太过分了吧,连声对不起也不给人家说。卓予说凭什么啊,我不抽她都算对她好了。一看就知道她是土包子,把手机当命似的。我说我也是土包子。卓予说我又不是在骂你,你知道我爸爸为摆平这事花了多少钱吗?五千块啊,那得买多少像她那样的破手机,狗娘养的,农村来的没一个好东西,你笑什么,你也一样不是好东西。我说是,我也不是好东西。想起她说的那个数字,不觉吃了一惊,说你爸爸真花了五千元。卓予说那还有的假的,不花钱就要受警告处分,学校这帮混账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我说如果换做我,我宁愿受处分,不就是一个警告吗,表现好一年就取消了,省五千多好。她说我也想啊,可我爸爸不干,他说背一个处分对我以后的工作会很不利,他早给我找好工作了,毕业了在十八中当老师。十八中我知道,重点中学。我叹息着说这社会有钱有关系就是好。她说你不也一样吗,你也苦不了。我说我怎么苦不了,我做梦都在发愁呢。她半带讽刺地说你不是有一个税务局长的岳父吗,他将来还能不帮你。我一怔,马上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不禁脸红耳赤。 卓予说你去找她吧,我还有事呢。我说我想好了,我要和你和好。卓予冷笑了一声,说你想分就分,想和就和,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我说你不要生气了,你也知道我这心里难受,以后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干这事了,伤人!卓予说你难受,我更难受呢。这样吧,我要到现代书城去见一个人,那人是我寝室的昨天介绍给我的,我们约在书城见面。我如果看上他就和他好了,如果看不上我再回来考虑你,怎么样。我心里一阵痛,说你敢。卓予说没我不敢的事情,你如果有诚心的话就等我一小时,如果没有那就算了。我说好吧,我等你,不要说一小时,就是一辈子我也等。卓予一笑。 我几乎是盯着墙上的表等完一小时的。我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今天晚上就是这场故事的结局,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意。卓予挺守时,一个小时后打来电话,让我快下去,她在民主湖等我。 刘凡也在场,我心里纳闷,他怎么来了。这小子一见我就吹刘德华,说刘德华昨晚上又得了什么影帝了。我无心和他谈这些。卓予在旁边逗一个小男孩,那孩子眼睛很黑,咯咯地笑个不停。我不禁想起了两年未见的侄儿,卓予见我来了,朝不远处的亭子一指,说咱们到那边去吧。那孩子跑着追她,被他妈妈拉住了,我们朝他友好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我们去就把亭子里一对正在亲热的鸳鸯扰散了,两人临走时朝我们不满地瞪了几眼。卓予盯着他们的背影得意地笑。我说你刚才看了,那男生怎么样。卓予说比你帅多了,就是有点矮。我望了一眼刘凡,说是不是和他差不多。卓予说什么差不多,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方才醒悟,说原来这半天你是找刘凡去了。刘凡笑着说你怎么又长进了。卓予说你是真打算和我好呢还是一时良心发现。我说真打算好,没你我活不成。刘凡朝湖里做呕吐状,说你少妈恶心我了。卓予一笑,说你让我怎样才能相信你呢。万一你和我好几天后又转回去找她怎么办。我说我再不了。卓予说你得发誓。我说我不发,我是认真的,发誓不起用。卓予说那不行,你得发,挑最毒的发。我说我再骗你我全家死绝,连猪狗鸡鸭都不剩。刘凡笑了起来。卓予指着我,说刘凡,你可都是看见的,是他转来求我的,并不是我找他,你得给我做个见证。刘凡说没问题,改天他再对不起你,我找人揍他。卓予从兜里摸出电话,说你还得给丁洲打个电话,说你爱我。我有点为难,说我爱你关他什么事。卓予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回来求我的,他是你好朋友,他当然得知道。我犹豫不决。刘凡劝卓予,说算了吧,我知道就行了。卓予说什么算了,他如果连这点面子都抹下来,我就不和他好了。我随便找个男的都比他有钱,我跟他和好,那不又要去遭罪吗,我哪能说好就和他好呢。刘凡同情地看着我,说打吧打吧,打电话又不死人。我说我不是不打,我是特烦丁洲这人。说着一咬牙,从卓予手中接过手机,拨通了丁洲的电话。 “我,金戈。” “什么事,我手头上正忙着哪。” “我跟你说,我和卓予和好了。” “你爱和谁好就和谁好,关我屁事,我说,你不是找到真爱了吗?” “我不喜欢她,我和她没共同语言。我喜欢卓予,我离不了她,一离开她我就像是丢了魂似的,空荡荡的。我和她和好了,是我主动找她的,我差点给她跪下了。”我知道卓予最想听这种话,所以我故意大声说,果然她在笑。同时,我内心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我分不清那声音是冷笑还是哭泣。 “这不就对了。和好就好,我早给你说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从老家出来,为是是什么?还不是能有个辉煌的未来嘛。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你得把她抓紧,往最坏处想,她爸就是扔你十万,你也少十年奋斗。对了,你那三百块我本来今天还你的,可我一时顾不上,太忙了。我是一个干事业的人,哪像你,一天只顾卿卿我我爱来爱去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现在又瞄准了一笔大生意,估计今年年底就能买车了。男人嘛,总得有事业才行......。”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挂了电话。卓予低头不语。 刘凡说:“饶了他吧。” 卓予抬起头,说:“今天晚上,咱俩一块找她去吧,我必须和你一块去。” 二十九 我永远失去了你 到了师范大学的门口,我忽然不走了,站在那儿踌躇不决。卓予说:“走啊,怎么不走了。”我说:“你还是站这儿等我吧,我一人去。”卓予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说:“你还是站这儿等我吧,我怕她受不了。”卓予说:“看来你还是喜欢她,我还是走了算了。”说着转身欲走,我连忙拉住她,说:“好吧好吧,我这就把她叫出来。”卓予把手机给我。 那端电话每响一声,我心里就疼一下,没有人能体会到我的心情,我就像是一个被押赴刑场枪决的人,正在忍受着死前的折磨。旁边的音响店里正飘荡出梁静茹的《勇气》,我忽然想哭。电话一共响了六声她才接了起来,她迟迟不接电话的原因是她以为电话是卓予打给她的。 “是我。”卓予从后面抱住我,头搭在我肩上。 “你。”她先是高兴,继而惊诧,“你怎么用她的手机。” “我....我和她在一起......想见见你。” “什么?.....哦,.我明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出来见你的。”她一下子就知道了。 “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卓予扬起手狠狠地做了个砍的姿势。 “你和她和好了对不对?” “.......” “你怎么不说话,你这个懦夫......我很少骂人,但我还是要说,你真的很混账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懦弱的男人,你只配喜欢你习惯了的东西。你以为你爱她呀,你只是习惯了她,你冲不出这种习惯!你这种男人会有什么出息。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我怕我见到你之后会给你两耳光。” 我全身冷汗如雨而下,卓予掏出手帕替我擦了擦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哆嗦着嘴唇说,从我脚边忽然蹿过去一只卑微的老鼠。 “走吧,说什么我都不会出来见你的。你让我很失望,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你带她来干什么?是想看我伤心吗?是想看我绝望吗?.......我现在很难过......你们总该称心了吧。”她哭了起来,卓予也哭了。 “岳悦,我对不起你,我想好你好好谈谈,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出来见我一面好吗,求你了。” 她不说话,我听见她的哭声我心都碎了。 “你在哪儿?”过了一会儿,她停了哭声,抽啜着问。 “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我答应见你一面,你在我宿舍楼下面等我,记住,只许你一个人来,我不想见她,记住了吗?” 她挂了电话,卓予的头离开了我的肩膀,她朝我点了点头。我沉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她。她拉了我一下又松开,一脸不安地说:“你可要回来啊。” 岳悦从楼上下来了,她穿了一条米黄色的吊带裙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她定定地望着我,一对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在夜色中晶莹闪亮,像两颗黑宝石。我心里惭愧无比,做好了挨骂挨耳光的准备。忽然见她朝我伸出手来,我一怔,把手搭了上去。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坚决地朝对面的小山包走去。她的手温热滑腻,一阵暖意从我手上传到我的胸膛上,再由我的胸膛传到了我心里,我有了种梦幻般的陶醉感。我忽然想起这是我俩相好以来第一次牵手。 那座小山很快到了,一组石块铺成的路蜿蜒如蛇,一直通到山顶。顶上一片空旷,阵阵凉风吹来,岳悦的裙子在风中像黄色蝴蝶般舞动。 我心里千头万绪,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那天晚上...... 我说:“岳悦,我很喜欢你,真的。假如你和她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选你的。怪只怪咱们相识得太晚了,你说的对,我身上沾了她太多的东西,我改变不了。” 岳悦缓缓松开我的手,说:“是你找她去的?” 我点了点头,说:“我这两天老是想她,想我俩从前的日子。以前我没珍惜,但我和她分手后,那些事情却都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摆脱不了。我不是喜欢你吗,我怎么又去想她?” 岳悦说:“其实我早就该预感到了,昨晚上你老是念她,最后还哭了起来......你每次说她的时候我都很害怕......其实你挺爱她的,只不过你不愿承认罢了。” 我默然无语。 岳悦笑了一下,说:“刚才我骂了你,你能原谅我吗?我不是成心骂你的。” “你骂得对,我这种人不值得你爱,你应该找一个好小伙,好好照顾你呵护你。我有什么好,连顿饭都请不起你。” “别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见你第一面,我觉得你眼神很忧郁,我想你一定经历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我们那晚上谈得很好,我当时就喜欢上你了,后来燕子叫走了我。我回来后发现你不见了,我心里空荡荡的。我就坐那儿等你,我想就让命来决定吧,如果有缘,你就能回来,后来你终于回来了......可我没想到事情有那么复杂。我从一开始就是第三者,我是一张白纸,你们两人在上面划来划去。她说了你那么多事情,可你却又一一否认。我相信你,可又怕相信你......。” “她说的话全是真的。”我说,我决定什么都对她说。 “我是个很丑陋的人,丑陋到连我自己都讨厌,都无法容忍。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常年游荡在外,不管我们,他也没能力管。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和姐姐,哥哥大我九岁,姐姐大我五岁。我是被哥哥姐姐抚养大的,他们靠在外面打工攻我读书。我从小就有个愿望,我将来要当人上人,要挣好多钱给我哥哥姐姐花,给我哥哥买套好房子,给我姐姐买好衣服好首饰。”我眼眶湿润了,诸多事齐上心头。“我是在一套破败而又漆黑的房子里长大的,那几年哥哥姐姐到外面打工去了,我时刻感到孤独、恐惧、忧虑,还有饥饿......我形成了自闭内向的性格,我也不想这样.......我发誓要考上大学逃出穷山沟,我要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后来,我终于考上大学了,我想这下好了,苦尽甜来了。但我没想到这正是噩梦的开端,我们的学费你也知道,一年一万,四年读下来总共要十多万,这是一个什么数字?我为这个数字日夜烦恼忧心,我不想让可怜的家人给我想办法,他们也没办法。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准备朝家里要了,我长大了。我骗哥哥姐姐,我说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我一月能挣好几千元,我不仅交清了学费,一家公司还提前签了我。我在梦想和现实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我拼了命去搞兼职,可那结果只能维持我一段咸淡的伙食。在我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我遇见了卓予。” 岳悦悄然拭泪,怜惜地看着我。 “我和卓予好了这两年,性格改变了许多,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好多观点上的狭隘,我开始懂得和别人怎样交往了。她在生活中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冬天怕我冷,夏天怕我热。她把一生都押在我身上了,她经常对我说咱们女人这辈子吃苦享福纯粹是眼光和运气的问题,我运气一向很好,我相信你......可我除了让她受伤害我又做过什么呢,她说的那些事儿全是真的,我用酒灌过她,我这样卑鄙的事儿都干出来了,我简直不是人......她为我打过胎,都是真的,她说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手术刀在她身体内响的声音。医生再三叮嘱我,让我把营养给她跟上去,不然她就瘦了,可我根本就没管这事儿,我反而想,瘦了多好......那段时间我给她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帮她洗过一次衣服,因为她手术后不能沾冷水,我洗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洗了,我怕麻烦,她只好自己洗。那时都没钱了,她光做手术就花了六百元,还是她自己掏的......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有吃有穿,千娇百媚,跟我这种人有什么好.......我喜欢你,但我如果和你好,我将一辈子不安心,我将会被内疚缠一辈子。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害怕,你知道我怀揣两块钱陪你逛的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吗,我怕你吃东西,怕你喝东西,我从不敢在白天约你出来,天热了,一瓶水都要两块钱。你知道吗,我恨我自己,我没有一天不恨我自己,我向往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我渴望成为那种强有力的男人,可我却孱弱得像只苍蝇......。” “别说了。”岳悦猛地扑进我怀里,将我紧紧抱住,头伏在我肩上哭。 我鼻头发酸,想去抱她,却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资格。 “抱我。”岳悦在我肩上说。 我抱住她,她的肩膀瘦小纤弱,在那一瞬间,却成了我最大的避风港湾。 两人沉醉在这拥抱中,我们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们不得不分开,是卓予打来的。我知道故事该结束了。岳悦挂了电话,又把我紧紧抱住,抽泣着在我肩膀上说。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我泪水泉涌而出。 手机又响了起来,仿佛一道催命符,我知道时间到了。 岳悦抹干眼泪,笑着看我,说:“你把眼睛闭上。”我闭上眼睛,她捧住我的脸给了我一个悠长的吻,她的嘴唇柔软湿润。她说你要记住,这可是我的初吻。我点了点头。 手机兀自鸣响不绝,岳悦把手机给我,说你和她说吧。 “你到底在哪儿,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都四十分钟了。”卓予焦急地说。 “你在大门口等我吧,我马上来了。”我没好气地说。 我和岳悦凝视片刻,她的脸在夜色下娇美如画,我想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她了,泪水又涌了出来。 岳悦替我抹掉眼泪,说咱们一块下去吧,我也想见她。 卓予在门口等得焦躁不堪,一看我和岳悦一块来了,不觉一怔。不用我介绍,她们都知道。我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卓予打量着岳悦,说你比我想象中漂亮。岳悦说你也我比想象中漂亮。卓予说是他回来找我的,我早就放手了。岳悦说我知道。说着拉起我的手,然后又拉起卓予的手,将我俩的手交在一块,笑着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我发现两颗泪珠从她眼角落下,她说完这一句后就掩着面走了,走得狠心坚决,连头也没回,然而我却看见了她微微耸动的肩膀。 卓予望着岳悦远去的背影,忽然一下子哭了起来。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