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 第1页 [玄幻魔法] 《笑忘书》作者:是今【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我是一棵合欢树。 修行千年,过了旱劫,我就可以成人了。 同修行的好友在生死关头被龙王的一个喷嚏喷过一劫,他真是太好命了。 我,在生死关头,收到的却是一泡童子尿。 虽然我因此过了劫难,但是我牙咬咬地决定要找到那个人,报恩。 奈何,这一位,东海的珍宝不要,到手的功名不要,他要什么?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出山 今日是我第一次踏入人间。我在棋盘山修行千年,早已习惯山中的静谧悠闲,如今却要踏入热闹如戏台的万丈红尘,真是即激动新奇又忐忑不安。 我站在嘉阳县的街头,看着面前活色生香的一副人间画卷,头晕目眩,感慨万千!如果说山中的清修岁月是一碗凉稀饭,这人间的日子可就是一锅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这比喻不雅,胜在直白。 我本是个千年的树精,跻身于万丈红尘中的熙攘人流,不为别的,只为找到一个人,我有今日,全是因为他。 他与我之间的缘分,源于对我的一份恩情,只是这恩情说起来颇让人尴尬,不论何时想起都让我脸上一热,心里一慌。不过,热也好慌也罢,该回报的还是要回报,这是做人的本分,我虽然不是人,可是修成了人身,自然不能违背这人间之道。问题是,茫茫人海,何处寻他?这问题颇为棘手,但我被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激励了许久,无论如何也要来人间试上一试。 我沿着棋盘山路迤俪而下时,第一个遇见的凡人是一个樵夫。 我一心要做个好人,所以见人未语笑在先,这是土地老头教的。 「大哥,请问去集市怎么走?」 那樵夫愣愣地看着我,不说话,莫非是个聋子?我再笑,又问:「大哥,可知道去集市的路?」 他居然脸红的象山上的桃花,结结巴巴的说:「从,从这山路一直走下去,见到一个沁心茶庄再走五,五里就到了。」 我道谢后向山下走去,想到离开观星台去人间寻他,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心里有些伤感,便扭身想再看一眼我生活了千年的地方。没想到,一眼回望,却发现那个樵夫还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如一块望夫石。我顾不上与观星台惜别,赶紧离开,这樵夫甚是奇怪,也许凡人就是这个样子?人间百态,人间百态,大抵说的就是人有多种多样,我虽然活了一千岁,见过的凡人却少之又少,对凡人的认识其实也多是流与书上。我决定要从少见多怪进步到见多识广,这也是我到人间找人时捎带着的一个小小目标。 按照他的指路,果然见到一个沁心茶庄,庭院深深,围墙高耸。墙外种满了垂柳,春风中一片如烟新绿。院落内隐隐传来炒茶的香气,沁人心脾。 我继续前行,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常常见到一些青年男子对我张望,我一笑,他们就眼神慌乱,不敢再望了。难道我与凡间的女子不同?我有些忐忑,仔细瞄了瞄身边走过的女子,确认自己并无什么异样。我稍稍放下心来,也许是我多心了。 嘉阳县的集市甚是热闹,来往之人虽然比不过树叶稠密,却也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我该怎么去打听他呢?我想了一想,找到了一个茶楼。 原来这棋盘山产茶,风景又好,方圆百里的人都喜欢来此观景品茗,所以嘉阳县茶楼很多。我刚刚进门,就有一个小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迎了上来,他见到我略微愣了愣,我随意地坐下,笑道:「请上一杯茶。」他马上端来茶具,斟茶给我,只见那茶色碧汤清,香气四溢,果然上品。 我心里正在赞嘆,却眼见那茶水都快溢了出来小伙计还在继续倒,我忙抬头叫了他一声。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放在我脸上,目不转睛。我微微一笑:「小兄弟,倒茶的时候都不用看杯子的么?」 小伙计嘿嘿笑了笑,稍显尴尬。他挠挠头:「嗯,我正在练此手艺呢!看来还差火候。」 早上茶楼人也不多,我就请他坐下,问道:「小兄弟,你这茶楼天天人来人往,可认识一个叫子晨的小孩?」 子晨,便是我要找的人。 他甚是热情地回道:「这我可不知道,来茶楼的通常都是男人,这妇人和小孩来的甚少。」 我有些失望,又问:「那我要是想找个人,该如何找呢?」 「你要有时间就慢慢地去问,只要他是个人,总能问到!你若有门路就去衙门里找,去查%b去。 一个个去问?这法子真是很简单也很宏大,只怕嗓子哑了也问不出个子丑来,我摇摇头,否决了。衙门里我自然也没有门路,但我千年的修行总还有点小小的法术,隐身。 夜深人静,我隐身来到衙门,找到了存放户籍的屋子,我深吸一口气,信心十足地跳到屋子里,待我看到那满满一屋子的簿子时,我险些晕倒。 我足足停了半个时辰来考虑到底要不要翻这些簿子,我觉得希望很渺茫,心里的踌躇满志象一缕轻烟直飘九霄云外。但若不尝试就放弃却也不是我的意思。我按奈住焦躁的心,对自己默念了三遍:耐心,耐心,耐心。开始动手。 不料,这些簿子并非按年龄登记,是以姓氏排名一家一个簿子。我只知道他名字音是子晨,姓什么却不知道,我耐着性子,一本一本的翻着,原本想着只看里面有小孩的人家。结果发现几乎每家都有小孩,这嘉阳县还真是人丁兴旺。我立即头大如斗,手也有些抖了。我劝说着鼓励着自己,忙了一整夜翻了三十本之后真真是两眼昏花,欲哭无泪。窗外天色微明,我决定明日再来。
第2页 我在这间屋子耗了两个月的夜晚,发现自己的实在线索太少。我找出了几十个叫李子辰,王子晨,张子臣的小孩。再找下去恐怕还有很多。「大海捞针」一词莫非出自于此? 我左思右想,决定回去找土地老头问计。 见到他老人家我如同见到亲人。急匆匆的还未开口,老头就笑呵呵的问道:「你是来讨主意的吧?」 我一愣,惊道:「你会掐算是不是?快帮我算算那小孩在哪?」 「嘿嘿,我只是算到你不容易找到他而已。」老头晃晃酒壶,不急不缓地说道。 我一腔惊喜化为乌有,苦着脸:「那您老人家给个主意啊。你看我白忙了两月,都瘦了。」说罢我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是瘦了些。 老头看看我:「是有些清减。其实,嗯,其实东海龙宫里有一面水晶镜,可以帮你找人。」我大喜,正要说些好听的送他,忽然又恼了:「那您怎么不早告诉我,让我白忙这许久。」 老头一见我有怨言,马上露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为自己伸冤道:「我和见木想让你去人间多些游歷而已,若是机缘巧合能找到最好。再说,那水晶镜在龙王的寝宫,也不是谁都可以去看的。你去试试运气吧。」 我听了又有些畏难,老头敲敲我的头:「世上那有便宜的事,趁早明白,免得以后吃苦。」 我思忖了一下,去碰运气似乎比翻簿子好过一些,于是定了心打算前去东海,反正见木在那里,随便看看他,也许他能帮忙。 见木,是与我有千年情谊的良师益友。 一仙二树 我是一棵长在棋盘山观星台边的合欢树,其实我本无性别,但自从我二百三十二岁那年见了一对在我面前山盟海誓的男女,我便下定决心从此身为女儿身。 那年初夏,正是我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满树翡翠般的绿叶映着羽毛般粉色的花朵,如云如霞,满身芳华。我嗅着山上清冽而寂寞的空气,看着天上幻变的云彩,耳边是雀鸟的欢鸣。我心里盛满了感激和满足,上天何其厚待我,让我生在如此佳境得如此风华。 正在遐想,却见和风暖阳中从山路上缓缓走来两人,衣衫飘飞,眉目含情。远远的便听见一声娇俏的声音:「表哥,你看那合欢树真美。」那白衣男子只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低头笑着说:「表妹,你才最美。」如墨的眼睛只看进那绿衫女子的眼睛。他那表妹扭脸低头含羞一笑。玉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一如晨光中绽放的合欢花。 活了二百三十二年的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女子含羞带喜的神情居然如此之美,让我心里羡慕得紧,原来身为一个女子只要有一个她喜欢的人夸她美,她便真的美了。 那一对青年在我面前说了很久的情话,让我又是感动又是困惑。估计这便是土地老头所说的山盟海誓了,他总是说这些最不可信,可是听起来却信誓旦旦,让人沸腾。这是身为树的我第一次对人的感情开了窍,此后我便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以后定要做个女子。因为我亦想有天有人在此情此景这般对我。那时的我必定也如这女子般千娇百媚,不可方物。对面的松树和棋盘山的土地老儿总是说我臭美,哎!生的美不好吗?若能选择,哪个人不想生的美?我虽年轻却喜欢说大实话。 这观星台其实只有一个石桌和几个树墩子而已。听土地老儿说,千年前有仙人在此观星,故此得名.可惜自我生在此处,莫说神仙,就是妖精也没见过一个。当然,土地老儿算是一个小仙。可怜的老头整日困在这棋盘山,不能象别的神仙云游四海,逍遥自在。故而脾气有些古怪,经常说些不着趟的话,让我这本来年轻又格外幼稚的小树心费尽心思的琢磨。 他老人家还说,有利于我的成长。我心里纳闷:说些让别人高兴自己也开心的话,不好吗? 对面的松树比我年长二百岁.性格也是个古怪。一门心思的想要修行!我觉得他的理想太过宏大,难道一棵树也能修炼成仙么? 我不敢问他,怕打击了他的自尊。其实每次看他勤奋的修行,我都憋的内伤,一个喜欢说大实话的我想要劝他别傻了,一个我更善良一些, 忍住,不说。在这煎熬中着实锻鍊了我的定力和忍耐力,对我以后遇事装看不见和装不知道奠定了极强的根基。 夜晚是我们观星台一仙二树的闲聊时光。土地老儿通常是拿个小酒壶坐在观星台上借酒浇愁,不时地对着见木和我发发感慨,有时激昂有时落寞,基本上是看喝下去的酒的多少而定。其实他有何愁事,不就是不能云游四海吗,我还不能动呢! 可见我比他坚强比他乐观的多了。我心里认为他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若是一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拧个川字自是别有一番风情,可他已是一老头了,还如此矫情真真让我为他难为情哦难为情。可是我好歹也活了几百岁了,终于明白喜欢说实话是一优点,可在有些时候把实话忍住不说更是一大美德。 对面的松树名叫见木。对早我二百年的事情,我很是好奇。于是他趁着老头睡觉的时候偷偷的告诉我,让我又替老头难为情了一回。 当年还没有我的时候,放眼棋盘山,只有活了二百年的见木能听懂老头的话,寂寞的老头终于可以有一倾诉对象,对着松树又哭又笑,紧紧的搂在怀里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了树皮上,并给松树取了个名字叫小松。一声小松叫得见木二百年的老松皮都起了疙瘩,老头还夜夜来此,一夜少不得叫上个三五十遍。
第3页 我心里暗想怪不得见木的树皮疙疙瘩瘩,原来被整整叫了二百年的小松。 见木痛下决心苦心修行了二百年终于能开口说话,第一件事便是对着老头说了一句话:我叫见木。 老头嘿嘿一笑:「我若不是天天来噁心你,你四百岁就能开口说话吗,哼。」老头的激励方式果然独特!后来我又小心的问:「那你以后要做女身吗?」见木嘆口气:「我被土地老头搂搂抱抱,还能选做女身么?」我无语,把原本想和他做个闺中姐妹以慰山中寂寞的心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后来有了我这棵合欢树,无忧无虑地活到二百岁,吸取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终于醍醐灌顶,树心开悟,也能听懂了人话。老头又乐了一回,文采勃发地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合欢。那时我并不会说话,但与见木却能交流。我喜滋滋地问见木此名可好?见木苦笑:「他给狗取名叫小狗,给猫取名叫小猫,给松树取名叫小松。你说合欢这名好不好?」可是我当时有个名字就喜不自胜,可没见木那么挑剔。 乐颠颠地用这个名字直到今日。 我知道见木四百岁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我终于也到了四百岁时,便抱着窃喜之心跃跃欲试,从旭日东升到日落西山,不厌其烦的试着开口,却只是沙沙的风吹树叶之声。 我还没有灰心失望,那土地老儿已经气急败坏地杀将过来,双手叉腰指着我,状如泼妇:「合欢,我天天熬夜喝酒容易吗?就白天还能睡会儿,你就这么折腾我啊。」 我愣了一愣,怯怯地问见木:「真的有那么大声?」 见木看看我,斟酌了一番,客气的说道:「声音大不要紧,若是好听些就……」见木很有口德,比土地老头强多了,太多直白的批评有多打击人,他难道不知道么?我闭上嘴,心里有些泄气。 老头怜悯的看我一眼:「你跟见木学学,他天天修行你以为是在打瞌睡吗。哎,同样的条件也造就不了同样的树啊。」 我看看见木,第一次对他天天修行有了一点点的信心,但也仅止于能开口说话而已。若说是修成神仙,打晕我也不信的。 见木 自此我开始师从见木,跟他修行。毕竟能开口说话和老头斗斗嘴是一件很令人期待的事情。可能我的动机没有见木那么迫切,所以我的进度也不如见木那么明显。但我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很有耐心,左右无事,终于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 山中岁月最利于修行,而我又有一个楷模立在那里让我追从,自然是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弹指之间转眼我已经五百岁,终于小有所成,可以开口说话了。第一句话是说给见木的:谢谢你!」 第二句还是说给见木的:「老头怎么不在? 」见木答:「他睡觉去了。」我有些小小的遗憾,我一生最关键的第一步成功没有他来分享。其实老头除了有些古怪,对我和见木还不错,常常在树下施肥浇水,对我更是关照,修行时怕人打扰,他经常把一些来观星台看我的人引的迷了路。 老头总是和夜色一起来临。他那小拐杖上挂着小酒壶,晃晃悠悠地从山路上踏月而来,山风吹起他的衣襟和白须,施施然总算也有了一股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走到我的跟前,从酒壶里撒了些酒给我,笑道:「恭喜恭喜,小合欢也有今日了。」我总是很容易感动,心里被两个字撑的满满的,迫不及待的倒出来给他:「谢谢!」 今日,一仙二树终于可以互相开讲,真的是很开心。连见木也开朗了许多。老头也醉的更快。 见木看着老头抖着白鬍子打唿噜的样子,悠悠的说到:「神仙也有烦心事啊。」 我接口:「什么事?」 见木嘆口气:「我们是树,理解不了仙的事,我眼下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早日修成人形。」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问了那个困扰我三百年的问题:「树真的能修炼成仙么?」 见木看了我一眼,眼神很飘忽:「我并未想着一定成仙,但我一定要成人。我在这里活了七百年,我所看的只有这一片天,我想四处看看。」 我讪讪的说:「别的地方的天不也是这一片天吗?」 见木停了半天,说了一句:「燕雀安知鸿皓之志。」我没听懂,见木又说了一句:「不思进取。」我听懂了。 见木的功力日渐加深,老头放在石桌上的书他都能看了,他只落下一枚松针就能翻动一页,我也心痒,但落了一枝的树叶也没见动静。我终于放弃,我不想在夏天就做个没叶子的树。所以翻页的事交给见木,我借光只去看书,我安慰自己,人间的男子都讲究一个怜香惜玉的,我成全见木。 书中常常有些晦涩的地方,我留在晚上去问老头,老头真是好为人师,很有兴趣的为我讲解,先是神采飞扬,后是唾沫飞扬,真是洋洋洒洒宏观大论,最后吞了口唾沫说道:「幸亏我成仙前没有生一堆孩儿。否则,十万个为什么定堵死我的成仙路。」 我嘿嘿一笑,老头又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德五名六读书。你们这前三样都定了,四五目前和你们也沾不上边,只剩下一个读书了。只要努力自然就有收穫,多少而已。」我记在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看了许多的人间圣典更有许多的神话鬼怪,最感兴趣的却是写人间百态的书,内容让我瞠目结舌,果然有这么复杂的世界和这么复杂的情感么?我所见到的老头每日不过一壶酒一顿觉,简单如斯。
第4页 想到老头成仙前也是做过凡人的,所以我好奇地问老头:「你成仙前也过的如此日子吗?」 老头喝了半壶的酒,长嘆一声:「我原先看世人熙熙攘攘为各种虚头奔忙,心里悲之,一心修行想度人出此红尘苦海,没想到,成仙后没度人反困住了自己,哈哈,哈哈。」 他虽然哈哈了好几声,我却觉得他想要落泪,这便是书上说的:郁郁不得志吧。 我连忙安慰他:「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至于您老人家来日方长,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老头打住我的背书,点头称是:「我白天用此话激励自己,晚上用美酒麻痹自己。」 「那您老人家觉得是圣贤话管用呢,还是美酒管用呢?」 老头慎重地考虑了一下:「二者结合效果最好!」 我乐了,见木也笑。 山中岁月长,有师有友,有美景天成,有修仙论道弹指之间又是三百年。 见木已经到了修行的关口。老头告诉他,以他八百年的修为只要过了千年的大劫他便可以化为人形。言下之意,见木终于可以自由。我替见木兴奋不已,但老头及时的拨下冷水:「你以为千年的大劫是好过的吗?若是如此,这人间一半都是妖精了。」我立即把兴奋换成惶恐,洗耳恭听。 老头板着脸说:「树的大劫便是旱你三年,别处都有雨也不会落到你的身上。」说完就走了,剩下我和见木两两相对。我不敢想三年不见水是何滋味,这棋盘山风光秀美,四季宜人,从没旱过。 果然,见木千岁之际开始饱受干旱之苦,即便是整个棋盘山都落雨却独独空出见木顶上的一片天。我收集了脚下的雨水想传给见木,他的根系周围却仿佛有道屏障,我见他一天天的枯萎,却束手无策。 我让土地老儿帮他一下,老头却说:「有意助他便是违反天规」 「那就看着他受苦而无能为力吗?」 「自己的事总归要自己解决。事事都不劳而获,还有何意思。」狠心的老头。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每日给见木宽怀打气。 以前三年对我来说过的很快,但若你天天见个在你面前做垂死挣扎的朋友而帮不上忙,那种煎熬也是度日如年。 三年只剩最后一月的时候,见木已经连嘆口气都做不到了,那种枯萎和憔悴让我觉得他也许真的撑不过去了。我开始黯然神伤,我说给他激励的话已经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了。也许我们应该知足了,比其他的树我们多活了几百年,通晓了许多道理,多了这许多的快乐。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其实我是在害怕二百年后的自己也有此一天。 这一天格外的阴冷,我闻见了空气中的雨气,抬头看看天,却看见云慢慢的飘过,我有些绝望了,不敢再看见木的样子。 突然,有些雨丝砸了下来,很重,不象往常随山风飘落的样子,而且恰巧砸在观星台这一片,居然也笼罩了见木,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雨滴落在身上的冰凉和见木瞬间的抖擞让我明白这不是梦。我愣了,难道我数日子数错了吗,今日见木已经功德圆满? 老头不知道从那里跳出来,站到了观星台上手搭凉棚抬头看天。然后跳下来,抚着见木的身子嘆息:「果然天道酬勤,你居然有此机遇。」 我忙问,怎么回事。 老头笑着说:「刚才东海龙王去嵩山布雨,驾云过此的时候打了个喷嚏。」果然是百年难遇的奇遇啊! 见木终于有了一丝的生机,我知道有这一点水足够他度过此劫。我放下心来,但又好奇,我问老头:「不是说大劫的时候外力不可相助吗?」 老头感慨:「有心不可为,无意可为之。见木的机遇果然不凡。」 见木终于挺过这一劫难,三年期满。 当我眼睁睁的看着见木从一颗树变成一个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睁着眼睛做梦。月光下,见木枝叶瞬间收敛,裊裊青烟淡去后他幻成一个翩翩男子,温文而雅,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笑真的很好看,是那种苦尽甘来得偿所愿意气风发的笑容。我看着这个陪了我八百年的朋友,陌生又熟悉。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五味杂陈。 见木伸手想抚摩我的树干,忽然腼腆一笑在我身前一尺住了手:「合欢,我忘了你是要做女子的。」我莞而一笑,这见木样子变了,性子却一点没变。 见木深深的看着我,眼中无限欣喜:「合欢,我终于自由了。」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见木,半天才适应他的长相,果然比一颗树好看多了,哎,我这喜欢好皮囊的毛病还真是油然而生,很难遏制啊,我暗暗放好自己的小心思,笑嘻嘻的说道:「是啊,真替你高兴,今后你有何打算?」 见木抬头看看星空,思忖了一番后说到:「我有今日全靠龙王无意之间成全。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先要去东海谢他。」 「可是东海龙王并不知道他无意中成全了你的修行。」 「他知道不知道是他的事,我报答他是我的事,难道因为别人不知道就自欺欺人吗。」 我无语,见木总是这般正气凛然,果然是读圣贤书读得多了,我自嘆不如。 见木举目四望,无限感慨的样子,我以为他会有一番长论,可惜他总归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看了半天,顿了半晌,才扭脸对我说道:「二百年后我来找你。你今日的情谊我来日一定相还。待土地酒醒了,烦你转告一声谢谢。」说完,拱手告辞,沿着山路翩然而去。
第5页 我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真的很捨不得。可是要我开口留住他,也真是不合适,毕竟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修行,算了,二百年后再见便可。可惜的是我只有这一个朋友。余下的二百年我便要独自度过了。想起来真的很有些寂寥。幸而还有老头陪我。他此时正在打唿噜,和青蛙的鸣叫一唱一合,不亦乐乎。 合欢 棋盘山清灵秀美一如既往,观星台斗转星移二百年。 没有见木的这二百年我过的比前八百年还要漫长。想我这样有个楷模一直在面前耳提面命惯了的忽然没了榜样,那日子的茫然和无措真是不敢想像啊。幸亏老头没有见木的陪伴越发的看紧了我,否则我真的可能放任自流了。 这几日我很紧张,大劫已经指日可待。我的逍遥快活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开始心思不宁,过去见木所受的折磨给我留下的阴影日日浮现在眼前。我不晓得我这修为能扛过几日。我开始反省自己以前的蹉跎,加紧修炼,这临时抱佛脚即便不管用,也给自己壮壮胆子,多些安慰。 大劫终于到了。真的身陷其中,我才明白我当年为见木所受的煎熬简直不值一提。我也真的佩服见木,如此的折磨他竟没有抱怨一声,而我现在想诉苦也没有人聆听。夜夜唯有老头来此,常常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比如胭脂。 我啼笑皆非,纵然我喜欢做个美丽的女子,此时此境,我那还有如此心思,这种激励真的水平不高,没什么效果。 我日日倒数,度日如年。 两年后我已经干的仿佛头顶在徐徐冒烟。我的气息也越来越弱,每日都在落叶,看着纷纷扬扬的叶片我仿佛看见了一片一片的生机在离我而去。 终于有一天,有个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已经看不清他是谁,只听到他说:「合欢,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日渐迷煳的心里有了些许清明,是见木。我无力对他说一句话,也无力看他一眼,只是心里升起了融融的暖意和微弱的信心。他终于来陪我这一程,不枉我们八百年的情谊。纵然死去也是不错的,总还有人记得我。 有了见木的陪伴和鼓励我又多支撑了五个月,但我真的精疲力竭,再也撑不下去。我隐约有些后悔,当初修行的时候应该更刻苦一些,也许就能度此一劫。可惜,后悔从来都没有用。 我混混噩噩又过了一日,已经神智不清。迷煳中我好象尝到了水的滋味,三年未尝一滴水的我看来真的要死了,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幻觉。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了见木焦虑的眼神喷着火,但突然又有水光在他眼里飞快地闪了一下。我清醒了一些,难道树也有迴光返照吗?他对我低声说:「合欢,你定会没事。」我居然又有了力气,笑了一笑。 三日后,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真的度过了这一劫难。 见木站在我的面前,眼里闪出惊异的光,我慢慢伸出自己的胳臂,不再是树枝。我摸摸自己的脸颊,触手滑腻,慢慢地我手里捧了一汪水。我果然幻成了一个女子,果然没有见木洒脱,他笑对自己的成人,我却泪流满面。 想到此我笑了。我应该也笑的不是吗。 老头静静的看着我,今天居然没喝酒,真是千年来第一次。 我怯怯的问他:「我长的不吓人吧?」 老头睁着眼仔细看了看:「人都说长的好看的是妖精,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在心里又念叨了一遍,好象是夸我好看。我变出一枚镜子忐忑不安的照了照,可惜就着月光看不分明。 见木念了声臭美,弹出一簇烟花。灿烂的烟花里我看见镜中一个清丽的女子,脸上嵌着一双清泉似的眼睛,含泪而笑。这便是我么? 我转身看看见木和老头,这两个伴了我千年的人,激动的扑了上去,没想到一扑一个空,见木和老头一个往左一个向右,生生空出中间一个两丈宽的地段。 . 见木咳嗽了一下,老头摸着鬍子:「嗯,男女授受不亲。」 我大笑,叉着腰:「我偏要和你们亲近亲近。」吓得两位一个跳到树上,一个站到观星台上,如临大敌。我更乐,原来这千年来不能动的身子一旦得了自由是如此美妙,作弄他们是如此有趣。跟此刻的自由和快乐比起来三年的苦旱的确值得。 我们三人第一次坐到一起喝酒,老头有了人对饮兴致格外高涨,指点棋盘山,口中的诗句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后来他突然停下,默默地看着见木和我,半晌才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陪了我千年,今日既是欢聚也是别离。」我和见木都怅然不语,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斗转星移,日月流逝,什么才能永恆呢。 我们三人各自感怀,何以解忧唯有喝酒。老头忽然看着我又笑了:「合欢,你知道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吗?」 我不解:「我自然是以自身修为度过此劫。」 见木低头微笑,老头哈哈大笑:「你那日已经快呜唿了,居然来了一个小孩。他算是救了你一命。」 小孩救我?难道我迷迷煳煳之中觉得有水,不是幻觉? 我忙问:「是一个小孩给我浇了水?」 老头笑的贼兮兮:「嗯,不是水,是药。」 我更迷茫。见木已经憋的在抖。我急了,一把揪住老头的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头忍住笑:「他嘛,在你脚下尿了一大泡童子尿。」
第6页 我尴尬地扭头喝了一大口酒,头上居然冒了汗。这一番救命的际遇虽然实惠,却着实让人尴尬之极。半天我才问出一句:「他叫什么名字?日后我应该去谢谢他。」 见木赞许的看着我:「做人自然要知恩图报。我只听见他的母亲叫他子晨。应该是住在附近来山上玩耍的,你日后慢慢找吧。」 子晨,我默默念了三遍,记在心里。 东海 见木要回东海,我很有些不舍,他认真地看着我:「合欢,二百年来我在东海受益匪浅,常有各路仙人来龙宫做客,与他们一起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你有今日成果很是不易,千万不要放弃修行,希望日后我们一起位列仙班。」 我不敢接下话头,心里暗暗的想着:我只希望快活,若是做个土地老头那般苦闷的神仙,我还是做人好了。但看着见木期待的眼神,我的想法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默默点头。 见木微微一笑,轻轻抚了一下我的头髮,说道:「保重。」 说完遁风而去。 我心里怅然若失,慢慢的走到一汪泉水的面前,蹲下身子掬了一捧水,入口甘甜清冽。让我有些纷乱的心绪也宁静下来。这山泉名叫甘露泉,从山顶逶迤而下,绕过观星台,可惜千年来那么近的距离我今日才第一次尝到它的滋味。水中的我看上去有些虚幻,我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容颜,才发现右边的额头上有一块淡粉色的印记,状如合欢花。我轻轻一嘆,从此,我便是个女子,只有这个印记提醒我曾经是棵合欢树。 我把棋盘山转了一遍,我生在此处千年却不曾见过它的全貌,只听过老头说此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看过才知道原来观星台不过是棋盘山小小的一个角落,极目远眺,只见主峰高耸入云,云雾缭绕,过眼之处,皆是一片青翠。细看才知是万亩茶园。 已是暖春三月,山上桃花红似焰,也正是採摘新茶的季节。茶林里许多少女一边採茶一边闲聊,说着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我远远地看着她们,有些羡慕,她们有如此多的可牵挂之人可忙碌之事,而我千年来只有一个想法,如今得偿所愿却又再度迷茫。我很佩服见木,他总是给自己设定一个一个的目标,所以他没有空闲象我这般多愁善感。 我也迅速的给自己定个目标,找到子晨,然后,然后怎样?我有些头疼,我该怎么报答一个小小的孩童呢?我想了半天无果。 入夜,我急急忙忙的找到老头,趁他清醒的时候请教一个主意。老头瞪大眼睛:「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来问我。他需要什么你就给他好了。」 「那他会需要什么呢?」 「人么,越大是越贪心的,现在他可能只要一个小玩意就乐上三天,再大就想要更多了,朋友,功名,金钱,富贵等等。所以,以你这小妖浅浅的修为,是越早还他越好。」 「是啊是啊,他要是让我给他挖个金山,我只怕卖了自己也只得几个元宝而已。」我不住的点头,对老头的劝告深以为然,心中也突然升起一丝紧迫,恨不得马上下山。 那一夜,老头很是罗嗦,叮嘱我许多的事情,「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念叨了三遍,「不可杀生」念叨了五遍不止,还说若是破了此戒,千年的修行功亏一篑,从头再来。吓得我花容失色,战战兢兢。 于是,我怀着赤诚之心步入红尘,我想找到子晨,回报他的恩情。我以为,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他就在附近,一定能找到他。万万没想到,找一个人是如此的难!真真是沧海一粟,大海捞针。 我再次来找老头的时候,他给了一个建议就是去东海,那里有一面水晶镜子,可以找见我想找的人,所以,我还是去找见木更合适。 于是我告辞了老头,踌躇满志,一路东行。其实我的修为已经可以御风而行,但我对这滚滚红尘正是嚮往好奇之时,决定一路慢慢走去。反正那孩子小着呢。 一路上我碰见了很多的人和事,和书上讲的似乎有些不同。看来读万卷书后行万里路确是正理。 刚开始我怀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与人交往,热情热心,结果总是惹来是非,渐渐地我不再轻易的对人笑,因为招来了好色之徒。我也不再露出法术帮人,因为招来了降妖道士。我心怀善念,却不敢轻易的日行一善,我有些愧对见木和老头的教导了,但我不想为了行善而失身丢命,我还是修为太浅不够慈悲,所以我自惭不已,日益苦闷。 我特别想念见木,他是我的良师益友定能为我解惑。 春暖花开又是一年。 我终于站在东海边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我顿觉惶恐,千年的时光在它面前恐怕也是一剎。 半晌,我平息了惶恐崇敬之心,念了个诀掷到水里,不多时浮上一个巡海夜叉,我看着他狰狞的面容很是怯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这笑容很迷人,但是否迷夜叉就不好说了 「大哥,请问这东海可有一个叫见木的,我有事找他,还请行个方便。」 还好,夜叉大哥没有拿那叉子赶我,只把那叉子望水面上一顿,极其爽快的说:「见木这个树精连龙宫的虾都认识他了!」 我一愣,见木莫非在龙宫建了惊天动地的伟业? 那夜叉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冷冷说到:「出名的途径很多种,他么,是靠一个磨字。」
第7页 我更不解,又不敢贸然相问,只好瞪着眼睛静等下文。 那夜叉看着我一脸的惊愕,接着说:「当年他来东海非要为龙王效力,可笑,东海是什么地方,众虾吐口唾沫也能积出一个湖来。那还用着他呀。」 我怯生生的问道:「那后来?」 「他每日守在海边等龙王出外布雨,龙王到那他跟到那,也不说话就远远的跟着。磨的我家老龙王上火。龙王不出海,他便候在海边。想我东海,各路神仙常来常往,只好给他派个小活儿免得象个门口的乞丐损我东海的颜面。」 我一听也上了火,见木的执着竟被这夜叉说成乞丐行径,真是气煞我也。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敢与他争,我低头一笑:「还请大哥带我去找他,多谢多谢。」 夜叉领着我潜入海底,我第一次入水,实在是有些心惊胆战。小心地念着避水诀,无心观看海底的绮丽只想早点见到见木。 游了一会,就见到许多宫殿依次排列,富丽堂皇,果然是东海龙宫,不是一个富字就能形容啊。我虽不贪财却也实在忍不住赞嘆不已,感慨万千。夜叉停到一个宫殿的门口,指了指殿门,对我说道:「就在这里。」转身走了。我抬头一看,宫殿上书三个字「忘情殿」。我站在 殿外,抖着声音,轻轻的唤了声:「见木!」 一袭青衣的见木走了出来,一如往日,笑容淡淡,语气淡淡:「合欢你来了。」那神情似乎料到我一定会来。 我本想笑着答应,却突然泪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安心。见木微微颔首:「你这丫头自从做了人就爱哭了。」 其实我一路行来在人间也受了不少委屈,却没哭过,但只见了他就想落泪,许是觉得他是我的依靠。 见木见我又哭又笑,摇摇头说道:「没找到人也用不着这般难过,呵呵,眼泪这么多果然是适合做女子。」我看看他,心说你这么冷静,还是做男人的好。 见木领我走入殿内,这屋子真是大而空,宽敞得让人觉得又阴又冷。我不敢大声,轻轻问他:「这是你住的地方么?」 见木摇头:「我住在后院,在这值守。这里叫忘情殿,是掌管忘情之水的地方。」 「忘情之水?」 「是让人忘情之药,原来是归龙女姗姗掌管,她上月嫁去南海,龙王让我暂时接管。」 我听了惊奇不已:「世上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龙宫果然是个好地方。」 见木平淡地笑了笑:「是啊,还有钟情之水呢。」 我好奇不已:「让人一喝就动了情吗?」 见木淡淡的说道:「是啊,这些东西都是为解脱一些执迷不悟之人而设,若是自己道行高深又何必要藉助外物呢。」 我皱皱鼻子,他是在夸自己吧。 见木把我领到后院一个房间,推开门对我说:「下月是龙王的诞辰,每年此时他都大宴宾客,会有各路神仙来龙宫祝贺,热闹的很。等祝寿的时候恳求龙王让我们看看水晶镜,那时龙王心情大好又有外人在面前,自然不会小气。」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象是个书房,干净整洁,却又极其雅致。 见木为我倒了杯茶,说道:「这是龙女的书房,没有外人来,你只管安心在这等侯。」说完,他就走了,说是前殿值守之时不能没人。哼!说我是他最亲近的人却也不来和我亲近一些。 我只气了短短一剎,想到见木就是这种认死理的性子,就消了气自己打发自己。 我坐到窗前,随手翻起一本书,也许是走了许久有些累,见到见木又放松了下来,所以我越看越困,居然睡了起来。 龙七 梦里我还是一棵树,风吹着我的叶子,痒痒的,懒懒的。只是那风怎么越来越大? 迷迷煳煳的我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等我伸伸腰,抬头一看却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案前站了一个男子,手拿一把摺扇正慢慢地晃着,看来梦里的风正是来自此处。我瞪着眼睛看着这不速之客,一时转不过弯来,见木不是说没有外人来此么? 他眯着眼睛看看我:「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清醒过来,迅速来了个先发制人:「我也没见过你呢,你是谁?」 他笑了,居然比见木笑得还好看:「我叫小七,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到自己被见木藏到这里应该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所以我不想告诉他我是谁。我壮壮胆子,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告诉你。」 他微微一怔,瞪着亮亮的眼睛:「那不行,我告诉你了,你也得告诉我。」 霸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我心思一转,笑着说:「我叫小八。」 他眼睛瞪的更大,收了摺扇,突然一个箭步踏过来,居然把我压到了书案上,动作之快让我猝不及防。等我反应过来,他的鼻子已经快碰到我的鼻子!我愣住了,活了一千岁,我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这样严丝合缝的接触过!我顿时无法唿吸,不知道是因为被压住了还是被吓住了。 他的眼睛离我近在咫尺,闪着不依不饶的光,刺的我眼前金星飞舞,心中狂跳。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叫小八是吧,七和八总是很亲密,你知道么?比如七上八下,七七八八。咱们可真有缘分啊!」 一听这话,我残存的理智赶紧让我做了正确的回答:「我叫合欢!」他看看我的眼睛,然后松开我直起身子摇摇摺扇,那样子真是气定神闲,风度翩翩。
第8页 我大口大口吸气,觉得脸很热,耳朵很烫。心里还很后悔,我怎么就忘了大声唿救! 至少,我应该施出法术来教训一下这无礼的男子。我,居然就这么束手就擒,被人非礼了一番。我又羞又恼地看着这个来歷不明的傢伙,想教训教训他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摇摇摺扇,嘆口气:「哎,我这么真诚坦荡,你怎么忍心来骗我呢。看来好人做不得,做恶人倒是不用被骗。」 我定定心魂,戒备地离他三丈远。他走过来,把三丈缩为一丈,笑得更好看:「小合欢,你是从那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要不说,我可去告诉龙王。」 这便是真诚坦荡的人么,我气鼓鼓的看着他,却只得以实相告:「我是见木的朋友。」 他听了,露出一丝的诧异:「哦,他那么闷的人怎么有你这么可爱的朋友呢?」 活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可爱,若是换做别人夸,我自是欣喜一番,他么,我还是小心些好,我冷冷地道了一声:「我才不可爱,我是千年的树精,惹恼了我我就会……」 他嘻嘻一笑:「就会怎样?」 我想了想,不能怎样,我要心怀善念,不可杀生。 我低头不语,翻翻书不再理他。许久,我以为他无趣自会离开,可惜一个时辰过去他还在那里悠闲的扇着扇子,我低头觉得他在看我,我抬头发现他在看书。本想赶他走,一想,自己也不是这书房的主人,只得作罢。哎,我生来就是碰见古怪人的命吗? 见木终于来了。我得救了。 见木见到我笑了一笑,再看见小七那笑就立刻不见了。他居然拱手作揖:「七王子!」 我惊住了!那个小七过来拍拍见木:「书屋藏娇。」 然后对我回眸一笑,走了。 那笑晃得我有点发愣,只听见木说到:「他是龙王第七子,名叫龙七。只是我没想到公主走后他还会来此。」 我一头糨煳,见木继续絮叨:「他是龙王面前最不讨喜的儿子,却和龙王的掌上明珠姗姗公主最为亲近。公主未嫁时,他是每日都来的,公主走后我以为他再不会过来呢。他没说你什么吧?」 我「嗯」了一声,心里开始不安。他居然是龙王的儿子!我幸好不曾太过兇悍,但好象也确实不甚友好。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赶我走,我无论如何也要耗到下月,我不想回去翻簿子。 见木看我苦着脸,笑着说:「你不用操心了,他是这龙宫里最不管事的一个。生性散淡所以才不得父亲欢心。」 我舒口气,拉住见木让他讲讲这分别二百年的日子是如何打发的,我觉得没有我陪他一起,他一定很寂寞。可是见木很愉悦的表情让我觉得我的想法有些自做多情了。他笑了笑:「没有那么久,龙宫三日,世间一年,我在此也不过觉得过了一年多而已。况且此处环境极利于修行,成果也与我们当日在棋盘山的苦修不可相提并论。」 我看着他自信的笑容心里也升起一股好胜之气,我这样闲散的性格果然要有一个楷模立在眼前才好。 把酒言欢一夜畅谈,天亮后见木神清气爽的去了前殿,我却哈欠连天倒头便睡,果然修为不同啊,我清醒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要迎头赶上。 我这一场酣睡被门外的吵嚷声生生打断。我迷迷煳煳地走到大殿,却发觉一个陌生的男子正在与见木争吵。我立在一旁,先听一听。 「忘情之水那么多,给我一些又怎样?」 「非有龙王手谕才可,这是我的职责,怎可随便?」见木冷冷地回答。我一看就笑了,碰到见木这样的性子,什么人都别想特例。那男子冷眼看我,哼了一声。 我走过去劝解:「这位仁兄,见木他也是尽看守之职,忘情之水又不是他的,你和他急什么,若是真需要,你和龙王去吵。」 他一听,立马蹦了起来:「什么,你要我去和龙王吵架,你想害死我?」 我一见他的黑脸喷出怒火,瞬时躲到见木身后,这人,是属火星子的,一点就着。 「玄蛟,你在我那儿吵得不过瘾,又来这里继续?」龙七慢悠悠地从殿外踱进来。 玄蛟终于气焰消了消,回首一施礼:「七王子,我实在是被白韵逼急了才来胡闹的。」 龙七「哦」了一声,嘴角勾了勾:「你不是讨要钟情之水给白韵吗,怎么又来要忘情之水呢,我真是被你搞煳涂了。」 「既然七王子不能徇私给我钟情之水,那我索性服了忘情水,将她忘了,也免得再受三百年的煎熬。」 我听的云里雾里,龙七嘿嘿一笑:「你还是省省吧,白韵就是看你性子急,才故意要磨一磨你。」 玄蛟又毛了:「她不知道我的心意么,还故意折磨我!」 龙七一挥手:「一点折磨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喜欢。快走吧,别耽误见木的生意。」 见木对着我苦笑:「我这是做生意么?」 玄蛟无奈却又理亏,气哼哼地走了,捲起一大圈水浪。 我看看龙七,好奇地想问这玄蛟之事,但一想到他对我的非礼,就将好奇心咽到肚子里,使劲压住。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神秘地笑笑,然后翩翩而去。 我回了书房,翻开一本书,脑子里晃的却是玄蛟和白韵这两个名字。这般好奇,只因为对男女之情我还都是从书上一字半解,这么实打实地见到两个活生生的痴男旷女,还是头一遭啊。可惜,这就象是一个大锅里香气四溢,却不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只能在外面干闻着香气。你说,我急不急?这比喻也不雅,胜在形象。
第9页 我在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唬我一跳! 我回头一看手的主人,顿时戒备起来!此人真是擅长无声无息地吓人。 「我有那么可怕么?」龙七笑嘻嘻地,手里托着一个小瓶子! 「七王子找我何事?」我一脸严肃。 「请你帮一个忙。」他继续笑。 果然是有事。「我能帮你什么?」我隐隐有些不安,莫非要我做什么坏事? 「这个是钟情之水,你去拿给白韵,哄她喝了。」 「什么?!」这龙七好生怪异!一来,白韵喝了岂不是以后都要喜欢玄蛟,若是她心里不喜欢,这不是强人所难,违背她的意愿吗?二来,既然玄蛟去求他的时候,他都不给,现在又偷偷摸摸地给,这也太奇怪了些。我摇摇头,不打算帮他这个忙。 「举手之劳嘛,不要小气。」 这不是小气的事,我也有原则,虽然没有见木那么坚定,好歹也是有的。我继续摇头,然后一古脑将心里的疑问也抖了出来。大有不探个究竟,一定袖手不管的意思。 他听了我的疑问,说道:「一来,白韵喜欢玄蛟已久,却嫌他性子急噪,所以不肯答应他,要他等三百年。二来,我不明着给他,一是怕我父王怪罪,二是不想他承我的情。如此说开了,你肯不肯帮我?」 我听明白了,隐隐有些同情玄蛟,性子急噪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改得了的,要磨他三百年,还不把他急死?白韵也是奇怪,既然喜欢他,还挑着喜欢么,这个部分喜欢,那个部分不喜欢?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全部都喜欢才是。我私下里这么认为,不过我还没有喜欢过一个人,这理论能否行得通,还是未知。 龙七一见我不吭声,马上拉着我的袖子,将小瓶子放到我的手上。 「快走吧,别让见木知道。」我看他一眼,心说,这差事只能找我,见木是铁定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我送给白韵,她怎么会喝?她并不认识我。」 龙七嘿嘿一笑,抬手往我身上一挥,我似被电了一下,再看自己的衣裳,已是玄蛟所穿的那一套。我一惊,忙问:「你把我变成玄蛟了?」 他嘿笑着点头,一拉我的袖子飞起。 片刻,到了深海一处庭院,十分幽静。庭院里坐在一个白衣女子,正在看书。 龙七站在一从珊瑚后面,将我往前一推:「那就是白韵,你将钟情之水倒到她的杯子里,递给她。」 我紧张的手都有些抖,奈何已被推出,白韵一眼就看见了我,此刻再缩回去,已是不能。 「玄蛟,你来了。」白韵放下书,站起身来。 我心里稍稍安定一些,看来龙七说的没错,白韵的确是喜欢玄蛟的,她虽然语气动作显得冷漠,但那眼神可露了馅,堪称是脉脉含情。 我笑着走过去,端起茶杯,广袖就是好,小动作行云流水就完成了。 「来,喝杯茶吧,都快凉了。」 她接过茶杯,浅浅喝了几口,然后又看起书来,也不搭理我了。不过,她那拿书的手指有些不稳,看来,她着实是压抑着喜欢,故意要磨磨玄蛟。 我偷偷笑了笑,眼看大功告成,便告辞。 白韵手里的书一合,起身定定地看我,面色未改,眼神却很是失望。我忍着笑,快步离去。 我躲到珊瑚后扭头一看,白韵神色迷濛,怅然若失。 突然,玄蛟从一侧走了过来,我一惊险些叫了出来,真是惊险!差点来一出真假美猴王! 「玄蛟,你怎么又来了。」白韵笑得如花一样灿烂。把玄蛟弄的一怔。 「你嫌我来的勤么,那我走了。」玄蛟果然是急脾气,转身就走。 白韵一把拿住他的手:「我那里嫌你了。真是好生气。」她娇嗔起来真是格外动人。玄蛟又是一愣,然后是喜笑颜开:「白韵,你今日对我,格外不同。」 「那里不同了,我日日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她的话娇滴滴的,听的我心里一软。 玄蛟已是飘到云上的神情:「当然不同,以前我来,你都是淡的如水,今日可浓的似茶。」 「那我日后不再做水,天天做茶。」这情话,我听得一哆嗦,脸上一红。 玄蛟已经激动地将白韵搂在怀里,我一看这架势,似是外人不宜,赶紧扭头。不想正对上龙七的笑脸。 「呵呵,看得过瘾吧,这便是成人之美。」 「这水如此神效?喝了之后态度果然大变。」我惊嘆不已。 「此事不可告诉见木,你知我知。」回了书房,他神秘兮兮地叮嘱我。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感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之意,日后若是被龙王怪罪,我可是跑不了干系。一念至此,我有被拉上贼船的感觉。心里一个劲地念叨:但愿没人知道。 钟情之水 这般提心弔胆地过了两日,没什么动静,看来果真是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了。我放心下来,终于爽快地睡了一个好觉。 又是一场美梦,我站在高山之颠,举目四眺,青峰林立,云蒸霞蔚。心里正腾起一股一览众山小的盪气迴肠之感慨。忽然刮来一阵狂风,我从山顶直坠了下来。我勐的 一惊,醒了过来。 「你是在睡着修炼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然后眼前是一把摺扇!我一下子恼了,跳将起来:「七王子不如改名铁扇公主好了。」 龙七呵呵一笑,刮刮我的鼻子:「生气了?好梦由来容易醒,越早越好。」
第10页 看着他一脸的温和亲切,我顿时失了脾气。说实话,其实刚才我发脾气的时候是没睡醒,现在我被他刮鼻子刮清醒了:还是内敛一些,低调一些,现在你是在龙宫,面前这位是龙子。我收敛了不满,努力把脸色放的亲和些。 龙七呵呵地笑着,我忍住他非礼我和打断我美梦的不满,客观的承认,他笑起来还真是妖娆好看。 「我两天没来,今日特意来谢谢你。」 「不用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再说又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以后有这样的事,七王子只管来找我。只要不被发现,我乐意效劳。」我说的很热情,其实私心里在想,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找到了子晨,就离开东海。不过经玄蛟一事,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他虽然语言行为有些不羁,品性倒是不坏。 「小合欢,自打姗姗嫁了人,无趣的很,现在你来了我又有人玩了。嗯,真是不错。」 我看着他那高兴的笑容,突然感慨起来,于是奉上一句酸话:「我可没空陪着你玩,我是来找人的,找完了我还要忙着修行。我不象你,生来仙胎不用修行,我若是不上进就只能是妖精。」哎,出身真的很重要啊,我的牙缝里望外冒着酸气。 龙七听罢我这一番发泄倒没有一丝生气,反问道:「找人?」 我看着他探询的目光,心里懊恼不已,怎么一不小心就说漏了,看来生气果然让人失去理智。以后说话前要三思啊三思。 我彻底消了火气,低声说道:「听说龙宫有面水晶镜……」 龙七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走到桌前,自己倒了杯茶,懒懒的靠着桌子,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合欢,你知道那水晶镜也不是谁都可以去看的吧?」 「是,我听见木说了。」我低头应了一声。 龙七上下看看我,然后嘿嘿一笑,我觉得他那笑容是很醉人,可也很有阴谋。我头皮有点麻。紧张的盯着他的嘴等他吐出什么惊人之句。 「你为何一直看着我的嘴?不如离近些看得更清?」龙七一边说一边作势贴过来。这次我反应比较快,我立即逃开三丈。 他顿住脚步,眨眨眼,「可是,我是可以随便去看的。」 我眼睛一亮,立即取消戒备往他跟前凑了一些,以示亲近。 「我带你去可好?」 我是不是站的太远听错了? 我斗胆又往前凑一些。 「你不愿意跟我去看吗?」 「当然求之不得啊。」我没听错,狂喜!于是笑是忍也忍不住了,索性不忍。 龙七呆呆地看着我,有些失神。看来喜怒不行于色我还是做的不好,我有些不好意思,敛笑低头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手上。 「七王子,我该如何谢你呢?」 龙七接过茶,顿了顿,正色说道:「恩,我回去好好想想让你怎么谢我。」 我一愣,其实我只是客套一下,以为他会一挥袖子,谢什么,举手之劳。又大度又有风度!万没想到,他居然还要认真的考虑要我怎么谢他,真是大出我的意料,我有点紧张,我这谢意本也没太大的诚意,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难题,本树精修为很浅,能力有限。 我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偷眼看他,却也瞧不出一丝的意图。 「你明天来钟情殿找我吧。」龙七喝完茶,飘然而去。 晚上等来了见木,我忙不迭的告之他,龙七要帮忙。他听完我的述说,先惊后喜又忧。 「龙七帮你自然是好事,他是龙子必定能做到。可是他为何帮你,还要你去谢他,莫非?」 「莫非什么?」 见木停了半天才慢腾腾地说道:「恩,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是明日再说吧。」 这个见木果真很闷,留着半截话让我晚上做了好几个噩梦。 翌日,我来到一墙之隔的钟情殿,忐忑不安。 我站在门口,看着大殿里金光闪闪的柱子,却不见龙七的身影,我怯生生地叫了声:「七王子!」 龙七一身白衣,负手踱步而出。大殿的夜明珠闪着清淡的光,映的他丰神俊朗。 他微微一笑:「这么早?」是啊,早点来早点揭晓,免得东想西想生生受煎熬。 我一付等待发落的样子,龙七笑的更甜,走过来拉拉我的头髮:「我不过是让你帮我看看门,你就吓成这个样子吗?」 「看门?」 「是啊,下月我父王生辰,我想出去寻一件礼物送他,你就留在这里帮我看门。」 我一听如释重负,昨夜的噩梦是白做了,我舒心不已,对这龙七也多了三分好感,笑嘻嘻的问他:「这么信我?你不怕我拿走你的东西么?」 「这里最贵重的就是我和钟情之水,你拿我还是拿钟情水?」 他还真是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归与贵重之列啊。我脸上一热,和他斗嘴我还是再练练吧。 「你又不是东西,钟情水么,给我也不要的。」 「为何?若是你喜欢一个人,给他喝点,他这辈子都对你死心塌地。」 我摇摇头,正色说道:「我还要修行呢,再说即便我喜欢一个人,他若喜欢我就不需喝钟情水,他若不喜欢我,给他喝钟情水又有什么意思呢。」 龙七轻轻一笑,低头看着我:「合欢,若都象你这么想,我也不用守在这里了。」听他话音,似乎很是不喜欢这里,我有些纳闷,不禁问道:「你觉得这里不好吗?为何不让你父王另给你个差事呢?
第11页 龙七重重地嘆口气,扬头看着大殿说道:「他罚我在此静修百年,说我不思进取,整日带着姗姗四处逍遥,沾染是非,不象其他兄长各有建树。」 此时的龙七一扫平时的逍遥洒脱,稍稍有些黯然,我一向心软,颇有些不忍,轻声说道:「爱之深,责之切。民间父母都是望子成龙,何况你们生来仙胎,你父王的期望自然就更高了。」 龙七更重地嘆口气说道:「他老人家偏心的很,只喜欢姗姗,我母后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他耐着性子给三个哥哥取了名字,我们这几个就成四五六七了。」我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老龙王可也真是性情得很。 龙七挠挠头,一脸苦相:「本来还有姗姗与我做伴,可这丫头借着嫁人就熘了,哎,还是我母后说的对啊。」 「她怎么说?」 「她早就劝我,女人混混噩噩还可以去嫁人,男人混混噩噩就没人肯嫁了,果然说中了。」 我听完实在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这王后果真与龙王是一家子,也是性情地很。再看龙七却是一付痛不欲生的样子,我赶紧止了笑,打算安慰他一番。却发现他那眼里满是笑意。看来,安慰他实在是多余。他的不开怀不过是昙花一现,做做样子罢了。 他领着我走到右殿,殿中一无他物,只有一座白玉雕成的池子,碧波莹莹,养着一朵莲花,花瓣上有几滴水,圆润如珠,微微颤动,凝在花瓣上却不滑下。他指着那水滴对我说:「这便是钟情之水。有人来取,你就把它放到玉瓶里。」 我看着那几滴水,很是不解:「这么少?这几滴够取几次啊?」 龙七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傻丫头,那莲花上的水滴自会生生不息。」 见多才能识广,孤陋寡闻的我啊,哎。 龙七又给我指了指玉瓶所在,然后说道:「我要走了,每年的此时就是我的一劫啊,我父王什么都不缺,我送什么好哇。头疼啊头疼。」 他那一付痛不欲生的样子又来了。还作势揪着头髮,那样子……我背过身子偷笑,我实在是忍得脸颊都疼了。 没想到他唿的一下闪到我的面前,瞪着眼睛:「你还笑我?你不知道要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吗?」 他离的太近,我马上退开一步,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送过礼!实在是没有好主意,不过我觉得不管送什么都要有心,不是送个好东西别人就喜欢的。」 「这辈子就这件事难住我了,我送过夜明珠,上古宝剑,西王母的蟠桃,南极仙翁的灵芝,等等等等,可惜我父王都不怎么喜欢。」 是啊,若是一个乞丐,送他一个馒头也会感激不尽,可是富如龙王,他的宝物多如繁星,还缺什么呢。我看着龙七一筹莫展的眉头,很是同情,可惜我也没有好办法。 龙七看着我,我不发一言,一脸的无可奉告,帮不上忙。他嘆口气:「哎,我去碰碰运气吧,希望找到一样东西能让他老人家满意。」 我赶紧说道:「快去吧,还可以乘机玩上许多日子呢。」 龙七闻言呵呵一笑:「小合欢真是我的知己。」 说罢分水而去,我看着他那如箭般的身影,实在是搞不清他是急着去玩还是急着寻礼。 龙七走了十七天,我在这钟情殿已经闲得发霉,还好我前身是树,定力不错。龙七那种性子在此静修真的是难为死他了。 一个月里只有一个阎罗殿的小判官来此取钟情之水。 那日,我正打着瞌睡,一个小判官拿着龙王的手谕来了。我拿出小店开张,头一份生意的热情,忙不迭的招唿他喝茶休息稍坐片刻,急匆匆地去右殿取来了钟情之水。小判官拿到手里长出一口气:「这下,我们地府可以消停了。」我一时好奇,问他怎么回事,那小判官许是憋在心里太难过了,终于遇到一个听客,于是对着我一缸苦水往外倒。 原来世间有一对怨侣,已经过了三世,不是这世我欠你便是下世你欠我,生前闹的是你死我活,到死方休。死后到了阎罗殿一碰面,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打的阎罗殿乌烟瘴气,把判官老爷气的鬍子老翘。最强的是他们每次喝了孟婆汤投胎后,居然又成了夫妻,一世纠缠。然后死后掐架阎罗殿,闹腾不已。此次又到了他们投胎之时,阎王老爷决定讨点钟情之水给他们服下,省得下次又大闹阎罗殿,让他们不得安生。 这主意确实不错,阎王老爷真是英明,那小判官捧着钟情之水乐颠颠的走了。 我觉得那一对怨侣也真是奇怪,既然不愿他欠你,又何必生生世世在一起呢,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礼物 明天就是龙王生日,龙七居然一个影子也没见,真是沉得住气啊,我咬着牙在心里佩服着。 「龙七!」 殿外一声娇唿,接着就是一个黄色的身影飞了进来。我连忙起身相迎:「七王子不在,请问是来取钟情之水的吗? 那女子生的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一双眼睛亮的有些晃眼。她打量了我一下,小手往腰里一叉:「我长成这样还用的着钟情之水?哼!」我一笑,忙说:「是啊,是啊,姑娘的花容月貌,让人见之忘俗。」 她扑哧一笑:「你是谁啊,怎么在此?」 「我是给七王子看门的。」 她眼睛一瞪,这动作很熟悉,然后她樱桃小口吐出了一句欢快的话,让我差点晕掉:「你长的这么美,不会叫旺财吧?」
第12页 我默念着戒嗔戒嗔,缓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叫合欢。」 那女子小嘴一张,又是吓了我一跳:「哦,我走了两月,他就有了艷遇。」 我一听,头大如斗,莫非这是龙七的旧相好,杀上门来? 我忙不迭的摆手:「姑娘误会了,我与七王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谁说没有关系?」耳畔居然传来龙七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长唿了一口气,龙七终于回来了。衣袂飘飘,神采飞扬,看来这一个月的放风让他很是爽快,奇怪的是他空着手。 那女子一脸欢喜,一下子扑过去,我以为她会扑到怀里,没想到是扑过去揪头髮:「七哥,你又去外面耍了不是?居然不带我,看我一会告诉父王。」 原来是我误会,该女子居然是姗姗公主。怪不得和龙七关系很亲近,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龙七一脸笑意:「那我就告诉父王,你是怎么欺负妹夫的」 姗姗飞快的松了手,一脸献媚:「好七哥,我那里捨得欺负他,你不晓得打是亲骂是爱么?」 「我那里知道,我又没有老婆。」 姗姗听了,扭脸贼兮兮的看着我,嘿嘿一笑。关我何事? 此兄妹重逢,我还是不在这当柱子的好,于是我笑着对龙七说道:「七王子,如今你去寻礼物也回来了,我这看门的任务也就结了,先告辞了。」然后对着姗姗公主施了个礼,打算回去睡觉。没想到龙七一把拉住我的袖子,笑呵呵地说道:「合欢,我出去一趟没找着礼物,你帮我想想办法。」 我被他这勐地一拉袖子,自是停了脚步,还险些撞进他的怀中,回身一看,那姗姗公主笑地甚是暧昧,我急忙甩手要扯回自己的衣袖,他越发拉的紧,那姗姗越发嘿嘿笑,我的脸开始烫了,这龙七分明是故意。 我看着姗姗一脸的看戏表情,气鼓鼓的说:「你还是请教公主怎么办吧。」 龙七笑嘻嘻地说道:「她也要给父王送礼,估计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即便有也自己用上了。」 姗姗听罢,却接口道:「七哥,我今年的确是有个好主意,可惜告诉你,你也用不上。」龙七扭脸看着姗姗,她却是一脸的得意之色:「我的礼物你们谁也比不上,我担保父王笑得让你们看不见眼珠。」 龙七一听,松开我的袖子,饶有兴趣的问:「是什么?」 「嘿嘿,我这礼物你们七个哥哥谁也寻不来。」 龙七更好奇了,我也好奇。 姗姗笑的更得意,把手放到了肚子上,嘿嘿笑道:「我给父王送个小外孙,你们那肚皮子,行么?」 我忍不住扑哧了一声,还想再接着笑,却看见龙七居然脸上一红,真是罕见啊罕见。 乘着龙七难得一见的尴尬,我赶紧离开。 回到忘情殿,见木正在练功,我没有打扰他到后殿美美的睡了一觉。 夜已深,我幽幽醒转,也许是白日睡的多了,再难入眠。 海底的夜静的仿佛时光停滞。忽然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丝丝缕缕的飘过来。我在土地老头的薰陶下对此很是熟悉。我起身随着那若有若无的酒香走出大殿,原来是从钟情殿传过来的。我想应该是龙七兄妹久未见面,所以欢聚一场,但为何悄无声息?以姗姗和龙七的性子应该是闹得桌球做响才对。难道是龙七自己借酒浇愁?念到此,我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感觉,身不由已的走到钟情殿。 夜明珠熠熠生辉,他果然一个人自斟自饮,神情恬淡,恍若谪仙。 我一时定住脚步,不知道此时进去是否合适。他抬头看看我,轻展一笑:「合欢,你来陪我喝酒的吗?」 如此夜晚,他一身白衣显得如此寂寥,我有些不忍,于是走上前,提起酒壶满上一杯,他端起杯子送到嘴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也不说话,这样静谧的气氛我有些不自然,我猜他定是为了那礼物之事有些犯愁,赶紧在心里翻了几翻,找出几句话来劝解他:「女人有女人的长处,男人也有男人的优势,七王子不要妄自菲薄,他日你娶上十个老婆,一次便能给龙王生十个孙子,公主也给你比下去了。」 龙七「噗」的一声,把刚含到嘴里的酒喷了我一脸,笑的直抖,还不忘颤着手要给我擦脸,我赶紧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还好,他终于开心了。 他站到我的面前,抬起手指,我居然忘记了躲,呆呆的看着他的手指伸到我的额头,有些凉,有些酥。他拭去我额头上的一滴酒珠,低声说道:「合欢,你这印记真是特别,让人见了就永远忘不掉。你这主意也真特别,让人一听就忘不掉。」 他酒后的话音很低很好听,仿佛微风吹在我的耳畔,连髮丝都觉得有些痒,他有些醉了,我慌乱的低头退了一步:「你真的什么也不送了吗?」 「送不送我都爱他。就象这夜明珠,白日不怎么亮,但它就在那里。」 我抬头看着大殿上的那颗夜明珠,忽然灵机一动,笑着问他:「我来帮你做件礼物可好?」 龙七随着我的目光看了看,有些诧异:「我往年已经送过夜明珠了。」 我笑道:「我这个自然和你的不同,你拿支珊瑚和蚌壳来。」 龙七到后面取了一支殷红的珊瑚和一个奶白色的蚌壳,我把那支珊瑚分成一个个小小的圆珠,放到蚌壳的里面,然后抬手一指,那夜明珠从屋顶缓缓落到我的掌心,我轻轻把它放入蚌壳,合上。此时殿内一片寂静的黑,龙七和我的唿吸清晰可闻。我静心念了个诀,然后轻轻打开蚌壳,一时间光华四溢,那珊瑚在珠光里闪着殷红色的淡淡光彩,正是一个寿字。
第13页 龙七半天没有说话,我有些不安:「是不是不好?」 他紧紧的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道:「不是不好,是太好!」 我松了口气,把蚌壳合上,放在龙七手中「那你早日歇息,我回去了。」 龙七接过蚌壳却连我的手一起握住,夜色中他的眼睛又闪起璀璨的光,我不敢多看,抽出手匆匆离去,只听见他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合欢!」 我装做没听见.跑的更快。据说酒后吐真言,也据说酒能乱性,不管那个说法对,我还是离喝了酒的他远些为妙。 水晶镜 龙王的生日果然不同凡响,宫里仙气缭绕,耳畔也时不时传来裊裊的钟乐之声。连一向冷清的忘情殿也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一派喜气。 晌午时分,见木封好殿门领着我去给龙王祝寿,我吓了一跳:「我怎么能去呢?我不是龙宫里的人。」 「你站在殿外等我即可,会有各路神仙来给龙王祝寿,你可以一睹仙容。」 我心动不已,我见过的最大的神仙就是土地老头了,龙七么,我心里可没当他是个神仙,他不过是沾了龙子的光而已。真正的神仙应该是怎样的?我心里已经幻想了很久。现今有个大饱眼福的好机会,我实在是不捨得错过。 我乐颠颠的随着见木前往龙王的寝宫,一路上,见木不停的给我指认各位神仙,我那倾慕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淹满了我的脑袋,让我昏昏沉沉。 跟着见木曲曲折折前行,一路上看的我眼花缭乱,激动不已,龙宫还真是大,龙王还真是阔气,我暗自庆幸这一个月我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没乱跑,否则迷路那是肯定的。 终于到了正殿,见木让我停在大殿旁的迴廊上等他,然后和龙宫的一些兵将,侍从一起走入大殿,只听殿内响起一阵吉利的恭贺之词,还隐隐有觥筹交错的声音,一些美丽的侍女不停的端着美酒果蔬进进出出。真是一派祥和,热闹非凡。我百无聊赖的坐在迴廊的栏杆上,莫名有些伤感,想起了我与土地和见木的那场欢聚。 正在想东想西,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难道今日龙宫还有人敢行非礼之事么? 我扭头一看,却是龙七,他眨眨眼,牵着我快步走过迴廊,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屋子。我赶紧挣开我的手,问他:「这是那?」 「嘿嘿,我父王的一个宝库。」 我一听瞪大了眼睛:「宝库都没人看守?你父王真是财大气粗啊。」 「傻孩子,那门口都有符咒的,只有我们家人才能进来。」 我抬头四处打量一番,四壁都是架子,上面放的满满的,我一向孤陋寡闻,只认得珍珠,夜明珠,黄金白银之类的浊物,那些架子上的东西基本上我都不认识,我不好意思问龙七,怕他再叫一声傻孩子。 他走到东墙架子前拿起了一个小镜子,递给我。莫非是要送给我吗,我忙摆手不要。他笑了:「你不是要找一个人吗?这就是水晶镜。」 我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小镜子,怀疑他在骗我。他呵呵一笑,把镜子递给我:「你只要报上当时的时辰地点,它就会现出当时的情形。你找的那人自然也就出现了。」 我将信将疑,接过那小巧玲珑的镜子,怎么看怎么不象,我看看龙七,他一脸认真,实在不象是在煳弄我。我对着镜子轻轻的说出当时的时辰地点。那镜面突然泛起了涟漪,我一阵头晕,一会儿那涟漪消失了,镜子里出现了观星台,还有当时的我——濒死的合欢树。见木垂头坐在树下,捂着脸,他难道在哭?我不敢相信!我一向认为他的表情很简单,严肃和微笑两种而已。 然后远处响起一个女声:「子晨你快点。」见木立即隐了身。一个小孩快步走了过来,停在我的面前,掏出鸡鸡,对着我的树跟就是一泡。我尴尬不已,偏偏那小孩的那泡尿还真是长,我恨不得去蒙上龙七的眼睛,如此落魄和如此尴尬的事居然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我羞地头髮都要烧起来了,我实在不敢去看龙七的表情。奇怪地是龙七没有笑,却突然蹲下了身子,我忙问:「怎么了?」他把头放到膝盖上,含煳不清的说:「肚子痛。」 我赶紧扶住他,却发现他身子都在抖,莫非是发了什么急病?我急得有些出汗,用力扶他起来,他抬起头,使劲抿着嘴,那嘴角却恨不得翘到耳跟上!原来在笑 !我又羞又恼,把他一推,看着镜子不再理他,镜中那小孩已经下了山,随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还有两个中年男子进了一个宅院,我一见那个宅院,觉得很是熟悉,只见院门上一块红色的牌匾:沁心茶庄。哎,不远万里来东海看这水晶镜,却没想到他就在棋盘山的茶庄里。我放下镜子,嘆口气,终于大功告成,找到他了。 「合欢,这镜子不错吧!」龙七凑过来,对我嘻嘻一笑,我哼了一下,这小子刚才笑得真是实在,居然肚子都痛。 龙七把脸都快凑到我的头髮上了:「小合欢,我见了你的隐私,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他还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啊,可惜本树精也是千年修行,颇有涵养,于是我甜甜一笑,把镜子递给他:「我以后和你也没见面的机会了,你知道又如何。」 他的笑凝在脸上:「你要离开东海了吗?」 「是啊。找到救我的这个孩子,自然要去回报他的大恩。」
第14页 「你打算如何谢他?」 他一句话问住了我,我只想到了怎么找他,如何回报,却没想过。 我皱皱眉头,闷闷地说道:「还没想好呢。」 他转过身去,站了一会,然后把水晶镜放回原处,又随手拿了一样东西走到我的跟前,他拉起我的手掌,轻轻在我掌心放了一颗硕大的珍珠。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说道:「合欢,这颗珍珠价值千金,在人间算是罕物。你送给那个孩子也就还了这个恩情。」 我忙说:「我不能要,我会以我的方式去报答他,我怎么能收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这是谢你的。你为我父王做的礼物,让他很是高兴,夸了我半天。」 我看着手里的珍珠,有些感动,我不过是为他做了一个礼物,他就谢我这样一份大礼。 其实怎么报答那个孩子我自己心里也没有什么想法,龙七这样一份大礼送给他应该是足够了。 我看着龙七,极真诚地道了一声谢。龙七低头咕哝了一句:「早点还了就可以早点回来。」我没听懂,好奇地问:「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龙七一摆手,有点慌乱:「没说什么,自言自语。」真是一个怪人。 我跟着龙七又到了龙王的寝宫门口,见木正在那里焦急的四处张望。一见到我和龙七在一起,他的表情很是诧异。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给龙七见了礼,把我领回了忘情殿。 离别 我把水晶镜里看到的事情告诉了见木,他笑着说:「果然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也费了功夫啊,我在衙门的库房翻了两个月的簿子,还在钟情殿做了一个月的门童。」 见木显然对我的「辛苦」全没放在眼里,一丝同情的意思也没显露,只淡淡地说道:「合欢,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你在这一个月,人间怕已经过了十年呢。」 十年!我当真是吓了一跳,但转而一想又觉得正好,我笑嘻嘻地说道:「不怕,我有个大礼送给他,他若是小孩只怕还不识货,当是个琉璃珠呢,呵呵。」说着我拿出那颗珍珠,递给见木看。 见木皱皱眉头:「你怎么会有这个?」 「龙七送的,我前日给他做了个礼物,他以此谢我。」 见木坐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嘆了口气,我最怕他留着半截话的样子,忍不住叫他:「见木,你有什么话快点说,不然我从你嘴里抠出来。」 见木一见我那伸过来的手指,果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合欢,我是担心你,你要明白,宁愿别人欠你也不可欠着别人,否则欠的多了,你就不自由了……」 下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我知道他肯定在说龙七,但他一定是多想了。我与龙七,我粗粗想了一想,然后说道:「我明白,我并没欠他,他也没欠我,只是互相帮了个忙而已。」可是说完我自己却有些疑惑:真是如此吗? 见木听完,有些放下心来的意思,又开始教导我:「合欢,你长成这个样子,是好也是坏。你去了人间,千万不要沾染一个情字。我们修行最怕的就是心意不坚,半途而废。你要好自为知。」 我默默点头,然后又问:「你以后有何打算?」 「我在东海待满三年也算是我还了龙王的恩情。然后,若你愿意,我带你一起修行。」 我自然求之不得,我最喜欢有个标杆树在面前。只是一想起观星台千年时光才成就我们的今日,我对成仙,实在是觉得很是渺茫,我底气不足地说道:「见木,修成人就要千年,要成仙还不知道要怎样的辛苦呢。真是想起来就有点怕啊。」 见木嘆了口气:「合欢,做人尚且不易,何况成仙呢。」 我看着见木那坚定的眼神,轻轻的蹲下身子把头伏在他的膝上,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总是让人温暖安定。我闭上眼睛,心里倍感欣慰,在这世上我总是有个依靠。 「明日我就走了,你不要送我。我最怕离别。」 他抚了抚我的长髮,没有说话。 夜深如海,我静静的立在窗前,睡意全无,等着第一缕阳光照进这间书房,然后,我就离开。 一股熟悉的酒味悠悠飘过,我心里一动,龙七。 他饮酒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端着杯子,神色平和,眼神很淡,不象平日那样熠熠生辉,却别有一番清俊。想到他,我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乱,他帮我找到子晨,又送我一颗珍珠,我应该向他道别,可是见木的话却让我没有勇气再去。 东海的日出果然壮观,我念着避水诀在水中迎着日光而出。海边晨风清冽,吹着我的衣裙,让我想起棋盘山上的风,也是这样让人神清气爽。我立在礁石上,静静的看着金光闪闪的水面,微微一笑:「再见。」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身影破水而出。我忙退后一步,只见龙七站在水上。他盯着我,目光灼灼:「你是和我说再见吗?」 我有些慌乱,低头不语,耳边响起见木的话,不要欠着别人,还是少些瓜葛的好,于是我定下心来对他笑笑,转身准备离去。他踏水而来,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合欢,等等。」 我心里一紧,努力地平心静气,绽出一朵微笑,转过身来。 龙七的身后映着初阳,光芒万丈,我却觉得他的目光胜过那朝阳,刺着我的眼。我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隐隐有些害怕他会说出什么。龙七半晌不语,默默地拉着我的袖子,我虽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他投在我脸上的目光,烧得我的脸很烫。他轻轻摊开我的手掌,把一样东西放到我的手心,象是一个极薄的玉片,霞光里微微闪着清淡的光。我不知何意,抬头看他。他低声说道:「这是我的一片鳞,你若是有什么危险,对它叫上三声龙七,我会尽快赶来帮你。」
第15页 我呆呆地看着他在我的腰带上系好那鳞片,心里想还给他,手却仿佛无法动弹。晨光里他没带发冠,漆黑的头髮只用了一根丝带缠绕,风吹发扬,纷乱的如同我的心绪。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却不敢回望。 「昨夜我独自喝酒,还以为你一定会来,哎.」 我心里一跳,更是不敢接下话来。龙七顿了一下,又说:「合欢,你把珍珠给那孩子之后,有何打算?」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能会待在棋盘山吧,我没什么地方可去。」 「你,真的不再来东海吗?」 我点点头。 「你不来看见木吗?」 我低着头,轻轻地说:「他也不会永远在东海,我们并不属于这里。」 龙七顿了片刻,伸出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颌,「合欢,你为何不看我?」 我心乱如麻,不敢再停留,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随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 我更加心乱,一路狂念:不可自做多情,不可自寻烦恼……不可自做多情,不可自寻烦恼……但为何我的心里却有了酸涩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清醒,东海已经在我身后一万八千里,我的心终于一片澄静。 沁心茶庄 我走走看看,累了便御风而行,很快就回到了棋盘山。 许久没见土地,我真的很想他,龙宫一月,世间已是十年,他却还是老样子,我拉拉他的鬍子,从身后拿出一壶酒,月光下的老头,笑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小合欢,老头我没白疼你啊。」 我们坐在观星台上,看着天上的无数繁星,边喝边聊。 我告诉他,那个子晨原来就在棋盘山的脚下。我还告诉他我有了一个宝贝要去送给他。然后我掏出那个硕大的珍珠,递给老头。老头的眼睛瞪得很圆,他喝了那么多酒还能把眼睛睁的这么大,实属不易。 「这么大的珍珠,你在哪偷的? 我恨不得把我的酒抢过来,认识一千年了,他还这般误会我,着实让人伤心,哎。看来了解一个人,不是光靠时间。 「这珠子,来路很正。你呀,喝酒喝得已经是非不清了。」 「逗逗你嘛。你赶快给他,此事一了,就在此静心修行。老头我最擅长监督。」 我看老头是最擅长喝酒,监督嘛捎带着。 我决定明天就去沁心茶庄。 山中的清晨最是舒适,我站在清爽的风里看着远处的茶山,郁郁葱葱的一望无际,不知道那片茶园是那子晨家的。我缓缓走下山来,山风吹起我的裙摆,脚上的绣鞋在一个个青黑色的山石台阶上移动,象一朵飘动的山茶。 沁心茶庄的红色牌匾稍稍有些褪色,却仍然显得庄重典雅。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深深庭院,有些犯愁,如何找到他,答谢他才不显得突兀还真是个问题。我若是直接给他一个珠子,然后告诉他我是那合欢树成了精来答谢他,估计他会象那白蛇传里的许仙,一命呜唿。我可没有那盗灵芝草的本事,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在门口踌躇了很久,终于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我急忙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请问大娘,这茶庄里可有一位叫子晨的年轻人?」 那妇人戒备的打量我几眼,冷冷的说:「我家少爷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原来子晨就是这茶庄的少爷。我还是有些莽撞,居然问到了他家的僕人身上。我心思转了几转,继续陪笑:「大娘,我是集市上一家茶楼的丫头,我家主人听说你们茶庄的茶挺好,让我来找你家少爷打听一下价钱。」 那妇人冷冷的笑了三声:「一个丫头也能和我家少爷谈生意么?」说完,居然看也不看我一眼,扭身走了。 我看着那水桶般壮硕的腰身,心里嘆息:外表不美好歹也修修内在。 碰了一鼻子的灰,我有些丧气,算了,还是夜晚再来吧。妖精还是夜间行事方便的多啊,我有点自怜自艾。 入夜,一弯明月挂在天际,山间四处虫鸣,更显得夜静山空。我隐身穿过院门,一路向内走去,院子很静,仿佛没有人住,但却不停的飘出茶香。我走到正厅,只见厅内摆着檀木的家具,墙上挂着一副临江垂钓图,古朴素雅。右边的厢房似乎有声音,我走了过去。 厢房的门轻掩,我从窗内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女子跪在一龛佛像前,手里转着佛珠,轻声诵经。烛光里虽看不见她的容貌,那背影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寞。我转身继续走到后院,一个空旷的院落里摆着炒茶的器具,边上几间厢房传出声音,应该是炒茶的工人。我走近看了看,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在那里喝酒闲聊,边上几个妇人,围着一张桌子就着烛光做女红。 从迴廊穿过后院是个花园,小小的一座假山,旁边种着修竹。东侧有一排屋子,却只有一间亮着烛光。我仗着自己隐身,直接走到了屋里。 屋子很大,四壁皆书。北面立着一座屏风,我转到后面一看,是一间干净的卧房,单枕单被。我四处打量,走到窗前,一张檀木书案,放着笔墨和几张宣纸,我轻轻的拿起一张,却是一副提了诗的水墨山水,很象是棋盘山的风光,画风洒脱,字体刚劲。我目光扫到落款:子晨。 我心里窃喜,终于找到了地方。 送礼
第16页 子晨,算来他应该十七岁左右。 既然屋子亮着烛光他应该没有离去,我静静的坐在书案前,等他。 有一柱香的时光,屋外传来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看不清面容,但几滴墨渍在白色的长衫上很是显眼,这应该就是子晨了。他越走越近,待我看清他,心里勐然一震,他居然和龙七有五分相似。不过他神情恬淡,举止稳重,浑身一股书卷气,倒和龙七截然不同。他立在书案前,把我刚看过的那副画轻轻收好,放到一边。然后脱下外衫,随手挂在椅背。我有些脸红,继而一想,他虽然个子很高,不过是个少年,我一把年纪还用得着害羞吗? 随后响起一阵敲门声,子晨道了声:「进来!」 一个妇人捧着一个托盘走进屋子,正是我白日见到的那位。她把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细语慢声的说:「老夫人让我给您送些消夜来,如今夜长,少爷又要熬夜读书,马上就要乡试了,少爷要格外注意身体才是。」她这语气与白日我所见,真是判若两人。子晨点点头,轻声问道:「宋妈,夫人睡下了么?」 「夫人正在颂经。」子晨哦了一声,那妇人就告退了。 子晨慢慢地搅动着那碗百合莲子羹,神情倦怠,嘆息了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哎!」他嘆息一声,粥也不吃,居然转身到屏风后睡了! 我愣在那里,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极有个性。估计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他老娘的一番苦心要白费了。我看着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粥,恨不得替他吃了。 我摸摸怀里的大珠子,考虑要不要趁他睡着偷偷放到他的被子里,一想又觉得好象不合常情,睡觉睡出个大珍珠的事似乎乱七八糟的书上都不曾有过。算了,他既然已经睡了,我还是先走吧,再想良策。 我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被那冷山风一吹,居然吹出一个主意。我喜滋滋的摸着珠子,有些得意。 第二天,我守在他家大门口,第三天我又守在他家大门口,第四天,第五天。我这树精的耐性是一等一的,不过那家人的耐性还真是与我有一比。整整四天,只有宋妈出来两次,另有两个僕人出来买菜。大门紧闭。 我接着等。我还不信,那子晨不出来。 果然,第五日辰时,那子晨和一个男子出来了。我心中暗喜,隐了身跟着后面。 只听那子晨说道:「刘管家,茶园的事你多费心,乡试在即,我母亲是轻易不会让我出门的。」 那刘管家必恭必敬的点头:「少爷,你放心吧。 我们自当精心打理,如今春茶长的很好,几家茶楼都来下定了。」 子晨恩了一声,又说:「这明前茶先不卖,我自有打算。」 那管家愣了一下,小心的问道:「少爷,如今正是明前茶卖的价高呢,若是放放,天气一暖,只怕味道就差了些。」 「你只管这样做就是了。」 那管家想说什么又打住了,隔了半晌又说:「少爷,您只管准备考试,自您考了秀才第一名,老夫人就日日盼着今年的乡试了。」 我惊的差点显出形来,这子晨小小年纪居然是个秀才,考的还是第一名,看来我昨夜真是误会他了。 我一向对会读书和爱读书的人充满钦佩,于是跟着他们一路上山,想听听这小秀才有何高见,不成想他如同一个葫芦般闷。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一片茶园里。想必这就是他家的产业了。子晨站在一片茶树之中,伸手轻轻拈起一片茶叶,仔细看了看,笑容若隐若现,然后负手而立,举目远眺。此时他长身玉立,山风盈袖,果真是个翩翩少年。 子晨和管家聊了一些新茶之事,我一旁听着,发现这孩子对茶叶津津乐道,如同闷葫芦开了缝,看来沉默寡言也是相对的,说了半晌,又仔细绕着茶园转了一遍,然后两人就准备下山了。我赶紧走到前面。去实施我昨夜山风吹出的好主意。 我掏出那颗在怀里捂了许久的珍珠,温温热热地,我细细地摸了摸,稍稍有些不舍,并非爱财,实在是喜欢美丽的东西。我把它放到路上,不成想,那珠子骨碌一下,滚到草里,我赶紧一把抓起来,一看,沾的又是露水又是泥巴,心疼了半天。我仔细擦干净,想了一想,还是包个东西的好,不然若是碰到那两人走路不看,一脚踩了,我光想一下就心疼的一哆嗦。于是我变出一个荷包,极鲜艷的红色,将珠子装到里面,然后把荷包放到路上,站在几步外仔细一看,这山路上郁郁葱葱的皆是绿树与青草,那一团绯红果然极其醒目,想看不见除非蒙着眼走路。 我得意的隐身在树后,只等着那子晨一会来捡,然后我就大功告成,回去睡一觉,操心了许久是该好好歇歇了。 子晨和管家走了过来,我笑眯眯的看着。果然那红色甚是醒目,子晨弯腰一把就捡了起来,然后左右看了看,莫非是怕人看见? 不会有人的,快打开看看然后放自己腰包里吧,这是你救了一个树精的回报,我心里默默念叨。子晨打开了荷包,我笑嘻嘻的等着看他眼睛瞪得比那珠子还大,奇怪,他眼睛居然眨也没眨,莫非他不识货? 我恨不得跳出来告诉他这是东海的大珍珠,可以买个十个大茶园的,少爷! 可惜我不能出来。 那管家的眼睛已经瞪的象个牛眼,那嗓音也有些变调:「少爷,这好象是颗很大的珍珠啊。」
第17页 「是啊,不知道是谁掉在这里?」子晨淡淡的说道。 管家眼睛直直的看着,吞了一口唾沫,连忙说:「少爷,您真是有福气啊,回去送给老夫人,她肯定欢喜。」 子晨看了一眼管家,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掉的人必定要回来寻的。我们在这里等着,看一会有人来寻就还他。」我惊的嘴巴半天没合上,这傻孩子,这分明是捡的啊。 那管家欲言又止,我看的出来他心里必定很难受,我心里也很难受。哎,我嘆口气,等在一边,希望这傻孩子改主意。可惜过了晌午,本树精站的腿麻肚子饿,他还在那里等着。 看来我低估了这傻孩子的人品,我以为他会象很多人一样,捡了就成了自己的了。难道他要在这里等一天吗?算了,我还是先去要回来吧,再想办法。 我从远处显身走了过来,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真是难为我了,我从未这般风风火火。我走到子晨跟前,轻轻施了一礼,说道:「请问这位公子,可曾看见一个荷包?」 那子晨抬头看了我一眼,居然脸红了一下,还了一礼:「敢问姑娘是个怎样的荷包?」 我连忙说:「红色荷包,里面装着一颗珠子。」 子晨舒了一口气,把荷包从袖管里掏出来递给我,我也舒了一口气,这次失败的报恩就到此为止吧,我又赶紧做出一副惊喜万状的模样,连声道谢。表情之丰富,是我千年来第一遭。 我匆匆告辞而去,回去反省了一下自己,发现这主意果然很烂,我埋怨了山风一番,打算仔细再想一个好主意,这珠子他已经见过,显然不能再送了,送什么好呢,头大啊头大。送个礼这么难,我有点理解龙七的痛苦了。我摸摸腰间的龙鳞,怎么想起他了呢,也许是子晨和他长的有点像吧。 我苦闷了几天,突然想起来管家所说的乡试,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新主意,只耐心的等着乡试的到来,到时,我送他一份大礼。 斗茶会 期间,我也悄悄地夜探几次沁心茶庄,好奇的看看子晨在做什么,很快就是乡试,我以为他必定在熬夜苦读,万万没相到他自己在后园子里挖坑! 不务正业到了这般田地也真是不容易啊,我倒吸凉气,在一边看着。 他躲在假山里面,穿着袷衣,看来已经挖了很久。这茶庄虽不是大富之家,好歹也有十几个佣人,挖坑还用得着少爷摸黑亲自出马么?这孩子,真是一个怪!不过我见过的人没有不怪的,见的多了就习惯了。我看了几次,发现他都是晚上做工,白天那坑用一个木架盖着,上面摆着几盆兰花,倒是一点也看不来。 等到子晨不在,我悄悄进去。这假山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四处通风,静谧幽凉。我打开那木架,才发现木架下一长长的地道,原来子晨挖的不是坑,是挖开堆在地道口的土。我小心的走了进去,越来越冷,冻的我有些哆嗦。到了底儿,发现几个大箱子,我有些好奇,什么宝贝要藏的如此隐秘?我轻轻打开一个箱子,看了一眼之后,失望的连头髮都软了,一箱子的冰块儿!我不甘心,所有的都开了,只有一个最小最精緻的箱子里装了些金银与珠宝。看来这沁心茶庄果真并不富有,除了这点宝贝就用冰块子充数,若真是有贼进来,看见那几大箱子甚是激动,待扑上去打开只怕气得吐血!恩,这样也好,倒是对付贼人的好计。 后来我连去几次,未曾见这子晨苦读过一次,不是写诗就是画画,饭来就吃,吃饱就睡,偶尔去几次县学。我不知道是他心有成竹还是,还是上次考试的考官被牛屎煳了眼。我真真正正的看不出来这孩子有一点能考上的样子,那一身的书卷气很是骗人啊。我很久不再去了,算了,到时候让我这小树精帮他一把好了。 转眼已到春天,满山各色野花开放,棋盘山更是美的让人流连。我整日修行完毕就四处闲逛,倒也看不厌这青山碧水,万亩茶园。 近来不知怎的,附近茶园里的人多了起来,一拨一拨的闹的我无法修行,我找到老头问个究竟。他点着我的额头:「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四月十五是棋盘山斗茶会,各个茶园都拿出最好的茶叶一比高下,若是胜出,那茶商就纷纷採购。卖的钱就比其他茶园多了去了。」 我打了个呵欠,没意思。土地喝了一口小酒,接着说:「斗茶会嘛,又叫思慕节。本来是清明后就举行的,可惜天气寒冷,不适宜谈情说爱,这方圆百里的年轻人一心趁着斗茶会找心上人。后来慢慢推后,就成了四月十五了。斗茶会那日,到了傍晚你就不要出来了,别碰见什么脸红耳赤之事。」 我撇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问:「您老人家出来不出来?」 「老头子我都多大岁数了,还有不好意思的事?你修行尚浅,千万别动了凡心,自古以来,牛郎织女,白蛇许仙没一个好结局,你自己掂量啊。」 我瘪瘪嘴,老头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对斗茶会很没兴趣,对思慕节大有兴趣。说实话其实是对子晨好奇,这孩子正值青春年少,情窦初开,且看他喜欢谁,到时我来个顺水推舟,推波助澜,成就好事,也算是我的功德一件。这女人嘛大抵都有做红娘的喜好,我这女树精也不能免俗啊,我有点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好容易熬到四月十五,我下山去了嘉阳县城,果然是热闹非凡,商贾云集,与平日县城里的从容宁静大不相同。我在集市上走走看看,只管往人多的地方去。不多时就看见极气派的一个茶楼,门口红稠蒙着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斗茶会。我走进茶楼,里面的桌椅都已经收起,宽敞的大厅正中放着一紫檀八仙桌,摆着各种茶具。 旁边太师椅上坐了几个老头,看那架势和神态估计就是本次茶会的品签之人了。四周围着许多的百姓,多是年长之人,一脸的兴奋。过了辰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个老者,鹤髮银须,很有气度,拿出一个竹筒说道:「请各位茶庄派人抽籤。」 然后左右两边鱼贯走上二十多个人来。其中有沁心茶庄的那个管家。过了一会,排好次序,从香茗茶庄开始,各个茶庄开始按照次序献茶,由一位相貌端丽的女子在茶桌上沖泡,动作幽雅,举止娴熟,泡好茶后那几位老者端起茶盏细细品鑑,茶楼很静,边上的看客都默不作声,我看着着实有点闷,退了出来,打算找个酒馆给土地老头捎点水酒。
第18页 街上晃晃悠悠的过了一个时辰,我又回到斗茶会的茶楼。等我走进茶楼,才发现已经人走茶凉,散了场,茶楼的伙计们正在那重摆桌椅,打算迎客了。我拉着一个小伙计,笑着问他:「小兄弟,刚才那斗茶会已经结束了么?可知沁心茶庄排第几啊?」那小伙计抬头看我一眼,愣了一下,接着嗓门很亮的说道:「姑娘,你不知道么,第一!」 「第一?」我的嗓门也不由自主的亮了不少。 「那向家少爷真是不得了啊,秀才考了第一不说,这斗茶会也拨得头筹,真是青年才俊啊。」那小伙计一脸的艷羡。 原来子晨姓向。他的运气还真是不一般的好。我心里很是感慨。 走出茶楼,集市上熙熙攘攘的青年男女衣饰鲜艷,举止风流,真是令人赏心悦目。我看着他们,心里那做媒婆的慾念一阵高涨,真恨不得立即为他们觅到如意伴侣,莫辜负这诗般华年。 有些大胆的男子看见心仪的姑娘,便会上前搭讪请去茶楼吃茶,若是姑娘有意便会羞答答的同去,若是一看就烦,自然是扭脸就走。我心里想起见木与土地老头和我的争执,果然,长的美就占了便宜不是? 不好意思的是,一路上有十几个男子与我搭讪,我的脸很是红了几红,我虽说长的很嫩,毕竟这把岁数,算了,还是隐了身的好。 我隐身在集市转了二十遍,大小茶楼里喝茶的青年男女都凑到跟前看看,也没见子晨的影子。茶楼里倒是有不少女子羞答答地低声议论他,难怪,斗茶会得了第一,又是个年轻俊美的秀才,还不成了女孩子们一颗芳心里的肉肉才怪。看来不知道有多少媒人要上门提亲了,我悻悻地打道回府,做红娘的一颗热心肝极不情愿地冷却下来。 向母 是夜,我站在观星台上,繁星数点托着一轮满月,清辉如水。远远看见棋盘山的脚下亮着一盏盏的灯笼,飘在夜色中,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这便是土地老头所说的思慕节出来幽会的男女了,此处民风倒也开放,这些小姑娘真是比我这妖精还要胆大啊,我在心里钦佩了一番。 今夜,老头果然悄然无声,连小水酒都没出来喝,我心中一乐,忽然想到了子晨,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他是否也出去会娇娘呢?哎,我一千岁了好奇心还是很重,果然适合做女人。我劝说了自己几次不要去窥人隐私,但还是按奈不住,想一探究竟。到了山脚,我往那些幽会男女身边蹭了蹭,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那有老头所说的脸红心跳之事,不过是夜色中倾诉相思,约定提亲什么的,我有些失望,转而一想,莫非我还真想见些羞人的事情才不失望么,一念至此,我脸红不已,还好天黑我隐身谁也看不见。 进了沁心茶庄,远远看见子晨的书房,真是大失所望,屋子亮着,看来人就在里面。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不知道珍惜这一年难得一次的大好时机呢?让这良辰虚设,美人空等,实在是罪过啊罪过。我恨不得去偷个美人儿来送他。 待我走到窗前才发现原来这屋子里还真有一个女人。她背对窗户坐在书案一侧,只见一个侧面,柔和圆润。子晨神情恭敬,立在书案前,正弯腰为她沏茶。只见那茶叶在茶汤中随波摇曳,上下飞舞,最后慢慢沉下,如雨后春笋,直立杯中。他端起茶盏,递给那女子:「母亲请用。」 我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居然是他母亲。我走到屋里,想看看这子晨母亲。 她一身青色衣裙,头髮浓黑一丝不乱地低低挽了个髻,插着一支玉簪,面容秀美,不过四十岁,但那一双眼睛却黯淡无神,神情淡漠,周身透着一股清冷。她接过子晨的茶盏,放到鼻下,轻轻一闻,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待她再抬头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惜即便是笑也是个清冷的模样。她把茶放在书案上,然后问道:「子晨,我尝这茶味很象是明前的云雾,如今已是快五月的天了,不是早该卖完了吗?你那里弄来这般好茶?」 子晨笑了笑,说道:「母亲还记得父亲修的地道吗?」 向母点头说道:「向家人丁单薄,你父亲为了防贼,在里面放了些财物,我一直没有动,等你成亲时再说吧。」 「我把那地道挖深了许多,冬天在山上冻了许多的冰块放在地道里。新茶下来,我就把一些明前茶用冰存了起来。初试几次,茶叶味道虽鲜却有些潮,后来加些防潮的东西就保存得如同初摘的一般。」子晨顿了顿,又说:「今年的斗茶会我便是拿山上的甘露泉水泡的此茶得了第一。」 我心里暗暗赞嘆子晨的聪慧,原来他暗道里的冰块是用在此处,我看看他的母亲,却发现她竟然没有一丝的欣慰,倒是神情庄重,微有怒意。我很是不解。 「没想到你还有工夫做出这等事情,你还记得乡试是几时吧?」向母冷冷地问道。 子晨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看着他的母亲,一字一顿的说道:「孩儿已经告诉过母亲了,此生无意功名。」 向母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犀利:「莫非你忘记了你父亲的遗命和你外祖的期望?」 子晨有些无奈的嘆口气,眉头紧锁:「母亲,我考了秀才便已证明我向家是书香门第,何必非要踏入那是非险恶之地。」 向母冷笑了一声:「你父亲若是满足做个秀才,也不会为乡试丢了命!」
第19页 我一惊,怪不得来了几次沁心茶庄都不曾见过他的父亲。子晨低头不语。向母又斥责道:「你外祖从京城被贬至这小小的嘉阳县,一生抱负付之东流,自小他就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如此孝顺,一个小小的秀才就打算给你父亲和外祖交代过去。」 向母说完,神情凄凉,手指微微颤抖,对儿子居然看都不看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子晨看着母亲的背影在夜色中很快隐去,口中喃喃自语:「母亲,难道非要这么逼孩儿么?」目光里满是委屈和恳求,让我心里很是一紧。 子晨掩了房门,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满月,神情惆怅。如水月色衬的他面如冠玉,不食烟火。良久,他端起向母饮过的茶水,重新斟满新茶,慢慢的喝着,那样子很象另一个人。 我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忽然很想去抚平。许久他嘆了口气,又点燃了一支烛台,研了磨,铺开宣纸,提笔作画。也许是心里有些郁结需一吐为快,笔走龙蛇,瞬间纸上已见山水轮廓,和一只小小的渔船。构思简单,用笔疏淡。他停了笔,蘸了些墨汁,在右角提了几个字:寄情山水,快意人间。 字形潦草,用墨厚重,透着一股子的倔强。我看着那字画,再看子晨,烛光下他神色黯然,却又坚定从容。 我悄然离去,心里充满着淡淡的惆怅,他这般聪慧美好,向母却看不到,自己想着是为儿子好,就真的是为他好么? 进香 棋盘山的夏天很是舒爽,凉风习习,山静水明。我在观星台上懒懒的修行,微有薄汗时常捧起甘露泉水一饮而尽,心中顿时明净如洗。清澈的泉水顺山蜿蜒而下,不知是否流向东海。 再过几天就是乡试,我等这一天已经许久。嘉阳县离省城不过一日路程,以我的功力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我应该动身了。 入夜,我轻快的下了山,路过沁心茶庄时,我停了一停,犹豫之中,我还是飘进了那个花园,烛光依旧,一个淡淡的身影坐在窗前,我远远一看正欲离去,却见从前厅走来两个妇人,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我闪在假山的后面,原来是他母亲和那个宋妈。 向母进了子晨的书房,子晨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向母落了座,随手拿起子晨的书,翻了一翻,脸色微变,语气也有些苛责:「你只需看好四书五经即可,这些杂书看来何用?」子晨默然不语。向母缓了缓口气,又说道:「你后日便要去省城了,明日随我一同去宁和寺进香,我准备了百两银子布施给寺里,求菩萨保佑此次桂榜高中。」子晨抬头看看向母,仍是默然不语。这母子之间还真是一个别扭。我嘆口气,转身离去,此去省城若能得手,子晨也就不必烦恼,我也总算可以谢过他了。 我御风而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省城,街上早已寂静无声,偶有几声狗吠和敲帮之声,我只奔贡院,找到存放试卷的库房,拿出一份试卷,印在一张纸上,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妥,这考试连着三场,若是所有试题都拿到,岂不太过明显。我挑了三分之一,想那子晨秀才能考个第一,本事应是不差,再有了这三分之一的试题,解元恐怕也是囊中取物罢了,我小小得意了一把,转身离去。一路上心情大好,飘飘欲仙。可惜得意不长,就有了一个愁事,这题我如何给他呢? 我想起上次那个大珠子的遭遇,有些犯愁。 我愁到了沁心茶庄也没愁出去个头绪来,我拿着手里的那张纸,在子晨家那个小花园里转了十九个圈,终于有了一个很忐忑的主意,馊不馊且看明日分晓。 次日大早,我就侯在了沁心茶庄门口,闲着无事,我想起在东海也是这般侯在钟情殿,难道我适合看门吗?哎! 终于等到日头东升了两个时辰,才有一顶小轿从大门里抬了出来,接着是宋妈和管家。最后出来的是子晨,似乎不怎么高兴,我摸摸袖中的那张纸,一会就让你高兴。我满怀信心,尾随而去。 棋盘山的东麓有个小小的宁和寺,初一十五的偶尔有人来进香。我是一次也没去过,生怕里面有个什么得道高僧瞧出我的来歷,收了我。想到此我心里一寒,神怪小说看的多了,果然搞的自己也神经兮兮。向母一行人进了寺里,我没有跟进去,远远侯在山门外,还是小心为妙。 过了许久,向母等人终于出来,我摇身变做一个老僧,跟在他们后面。走了百十步,我从后面慢悠悠的晃出来,对着子晨一行人,扯着嗓子喊了声:「施主请留步。」嗓音之粗浑吓了我自己一跳。 子晨等人停了脚步,回过身来,向母也挑起轿帘对外看了一看。我故意走出一股神仙风范,以加强后面一段话的效果来。 我走到子晨跟前,双手合十问道:「小施主可是姓向?」 子晨施礼回道:「正是,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我做出一付惊异的表情:「果真不假!」然后拉着子晨说道:「请小施主随我一边说话。」 子晨有些迷茫,我只管往前走,引着他离开向母的轿子估计听不见我们说话,才神色肃穆的说道:「小施主,昨夜老衲做了一梦,居然是文殊菩萨!他说今日有一姓向的年轻人来此进香,念他母亲虔心向佛,常有布施,要说给他几句诗文以助他高中,老衲虽是做梦,那几句诗文却象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楚,真是奇事!醒来后,老衲将那几句诗文写下,似信非信,没想到果真今日小施主前来布施进香,真是菩萨显灵啊!」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了几声阿弥佗佛,心里却在暗暗惭愧:文殊菩萨休要怪我,小树精也是没法子才打着您老人家的旗号行骗,下不为例,罪过罪过。
第20页 我睁开眼,慎重地把那纸递给子晨,极其虔诚。子晨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佗佛接了过去。我自觉脸上已经笑开了花般,总算了了此事。可惜接下来我那脸上的花却开不下去了,子晨把那纸居然撕了撕放在袖中!那一脸的正经严肃,表情足足有三十岁!我看着他的手,很想揉揉眼,是不是自己变的这个老僧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了。可惜他口吐一长串的话语,硬生生的告诉我,一点也没看错,他说的是:「多谢菩萨和大师,可是小生收下却不能看。家母布施是一片佛心,慈悲为怀,并非为了贪图什么。况且佛说众生平等,我若看了此题,岂不与其他考生有失公平?」听罢他这一番宏论,我差点没吐一口血来,却又偏偏辩驳不了,只能在心里狠狠地骂一声:这死心眼的孩子! 我还不信了,你不过一个小小少年,刀枪不入么?我心里连着哼了三哼,气的抖了抖手,却还不得不摆出一副钦佩的模样:「小施主真是高洁,让老衲恭佩!施主慢走,老衲不送。」子晨鞠身一礼,告辞而去。 我站在一块风口的大石头上,让山风使劲的吹了半晌方才平了心,静了气。再仔细一想,却不得不佩服这死心眼的孩子还真是一个品行极佳的人。我嘆口气,报恩之路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拒考 我索然无味的回了观星台,拉着头髮又开始反思,似乎自己报恩的路子不对。我仔细回想了一番传奇小说之中,似乎那女妖精,女神仙都是以身相许报恩的,我幡然醒悟,但却脸红心跳的断然拒绝了这种想法。那些故事虽然香艷动人令人神往,却没有一个好结局,我万万不能重蹈覆辙。我还是另寻良策吧,我思忖了半天,想到子晨明日便要起程参加乡试,不如我跟着前往,看考场之上能否帮上一帮。哎,我果真很笨么,如此一件简单的事竟成了我的负担,劳心费力了许久也没有一点眉目。 我轻车熟路的到了沁心茶庄。 已是子时,冰轮皎洁,万籁无声,子晨的书房一片幽黑,想必是明日要早起赶路,所以早早就歇下了,我走到假山里打算今夜在此小憩一会,忽然从子晨屋里传出几声大喷嚏,我虽是个树精到底也是个女树精,胆子很小,突然几声巨响吓的我一阵心跳。莫非是子晨着了凉?我心里一动,走到屋子里,没成想进门就更吓我一跳,他,居然光着身子,还好是坐在一个木筒中,只看见上半个身子。什么时辰了,这位少爷还有雅兴洗澡! 哎,月光如此之好,看得如此之清,我拍拍胸口压压惊,心里却又泛起另一种惊,惊艷的惊。我虽然公心里认为他此时洗澡是个怪人,私心里却很承认在月下赏美人是件乐事,何况是个没穿衣服的美人。我脸上红了一红,眼睛却还捨不得离开。好在我已是一大把年纪了,看看这个年轻人也不为过,再说他孩提时我连他那个都看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为自己开脱了一番之后,脸也慢慢退了热,光明正大的在一边看着,看他洗到什么时辰。 这孩子还真是一个不急啊,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居然还泡在里面,那水怕是早就凉透了。又响了几个喷嚏之后,我有些急了,虽是夏末秋初,天气不冷,这般泡在水里想不生病也难。 我很想一把将他拎出来扔到床上,再一想,不能.他好好的泡在水里却莫名其妙地被扔到床上,我着实怕他喊出悽厉的一声:「有鬼!」 我这里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惟有耐心等待他自我觉悟,身体好也不能这么折腾啊,果然是是年轻人啊,这么不爱惜自己,想我以前做一颗树时,风吹雨淋,电闪雷噼,想好好爱惜自己都没有机会,凡人好歹还有片瓦可以遮身.我这里感慨了一下之后,他终于慢慢从水里出来,我急忙闭一闭眼,关键时刻还记得非礼勿视,我暗自佩服了自己一把。停了一会,睁眼一看,这少爷终于躺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我舒口气,坐在他书房的椅子上,耐心等他睡下。还好,向少爷到了床上甚是老实,没怎么折腾就气息绵长起来,真是一个怪人。我终于彻底松口气,受了这半天的惊吓,实实是有些困顿。 次日一早,我就被一声敲门惊醒,我此时一惊才发觉自己昨夜居然睡在书房之中,好在我隐了身。半天不见子晨起来开门,我有些奇怪。那管家已经迫不及待的走了进来,嘴里还在念叨:「少爷,少爷!夫人催了半天了,让我们快去吃早饭,即刻就要动身了。」 他走到里间,子晨还是未动,管家有些等不得了,上前轻轻掀开床帐,推了推子晨,唤道:「少爷,少爷,快点起来。」 子晨轻轻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嗓音低不可闻。管家有些诧异,用手一搭子晨的额头,一下子跳的老高,跑了出去。我上前一看,子晨脸色绯红,鼻息很重,眼睛紧闭,我想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却发现自己隐身无法触摸。他此时神志不清,又无人在此,我壮着胆子显出身来,手指轻轻搭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我心跳不止,病的果然很重,怪不得管家跑了出去。 我正在心焦,万万没想到子晨突然睁了一下眼睛,又无力的闭上,我即刻隐了身,吓的又是一阵心跳。只听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又做此梦。」然后沉沉睡去,我此时只恨自己不是华佗门下,唯有干等着管家去请人来。 不多时,向母和宋妈急沖沖的进来,向母扑到床前抓住他的手,眼泪奔涌而出,哽咽不能言语。此时我才第一次觉得她的确是子晨生母,总算流露一些慈爱之情。又过了许久才见刘管家带进来一个大夫,号了脉写了方子,才对向母说道:「少爷这风寒很重,七日之内不要出门,至少要静养半个月,否则留下病根,到了冬天怕要咳嗽不止。」
第21页 向母一听,脸色一青,竟昏了过去,那大夫又指挥着宋妈一阵忙活,向母醒了过来一声哭嚎,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如此柔弱文静之女子也有如此之内力。大夫忙安慰她:「夫人不要着急,少爷的病只是风寒,并非不治。」 向母眼神枯藁,眼泪鼻涕顾不得擦去,喃喃地哭道:「乡试啊……」我这才明白向母的伤悲如此之重的因由。哎,如此看来,昨夜子晨竟是故意作践自己身子来拒绝应考。 我转身离去,不想再看向母一眼,那悲痛真不知有几分是为儿子,有几分是为功名。 回到观星台,我一整日都不快活,有些心烦。入夜,我抢过土地老头的水酒喝了几口,真是爽快。老头见我悻悻不快,问我何事烦心,我自然巴不得有人问起,把我这两次的经歷与所见所闻好是一顿倾诉。倒完了,心里就畅快起来。老头还真是一个好听客,一言不发,只用表情配合,到最后总结了一句:「万事总有一个机缘,急也没有用,耐心,耐心。」 探病 过了半月,我想子晨应该病癒,起了念想去看看他。 这山路已经被我走熟,路边花事早已罢了。山上点缀少许的枫叶微微泛红,桂花飘香指日可待,只是子晨今年的桂榜是没有指望了。正应了他的心愿。可惜的是他母亲伤心欲绝了一番。 我隐身走到子晨的书房,明净中飘着墨香,人却不在。我有些奇怪,这少爷莫非病一好就去寄情山水,快意人间么?大夫不是要他静养半月么? 我继续走到前院,远远就闻见一股药味儿。只见宋妈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进了向母的厢房。我有些不解,难道子晨在他母亲屋子里养病?我走进厢房才发现非也,床上躺着的却是向母!子晨坐在床前,接过宋妈手里的药碗,餵他母亲。估计是向母急火攻心,得了病。 子晨吹了吹药,餵到母亲嘴边,向母却不吃,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这是心病,药也医不好,随它去吧。」 子晨急忙说道:「母亲不要多想,大夫说,吃了药自然会好的。」 向母摇摇头:「大夫不知道我这病因,你还不知道么,哼。」 子晨半天不语,向母睁开眼冷冷扫了他一下,又说:「你好好的怎么突然得了风寒?我知道你无意功名,好歹也想想你父亲和外祖父,他们地下有知,只等你焚香告之高中,你果真孝顺的很!。」 子晨低头不语,手微微一抖,又把药送到向母嘴边,那向母冷哼了一声,头扭到一边。子晨看着母亲,神色戚苦,缓缓说道:「母亲,孩儿不想做官,外祖当年官至礼部侍郎,却又如何呢,母亲非要置儿子于险境么?」 向母回过头来,说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难道你要终老于此么?这等穷乡僻壤只不过是些茶商茶农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岂能长居?」 子晨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窗外,说到:「母亲,此处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在此种茶作画,悠然快意,胜过为功名俗务所绊,再说那些官场上那些蝇营狗苟,你争我斗的事儿子也做不来。」 向母咳了几声,高声说道:「子晨,自你父亲过世,我不过是为你活着,你若是孝顺我就知道怎么做!」 子晨眼中隐隐有了湿意,低声说道:「母亲的辛苦儿子怎么不知,儿子不做官也能好好孝敬您。」 向母气的抬手恨恨地一戳子晨的额头,说道:「我不与你争,只告诉你一句:你若不考,我便也没什么盼头了,生死随它去吧,药也省了。」说罢,背对子晨翻身睡下。 子晨端着药碗苦苦相劝,向母充耳不闻。过了半晌,子晨放下药,跪在向母床前,低声说道:「母亲,只要您吃了药,孩儿答应去参加下次的乡试。只是母亲须答应儿子,若是考中了,就此罢休,让儿子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向母听了他的话,总算是转过脸,起身喝了半碗药,然后挥手让子晨退下。 我在一旁看的不忍,这孩子总归屈服于他母亲了。 子晨起身替向母拉好被角,收起药碗出了门,床上的向母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心病很快就会好的,而她儿子就要有了心病了。我看了看她,显然并非什么大病,脸色并不憔悴,只是郁郁寡欢,看来这病不过是要挟儿子答应她的期望罢了。其实有子晨这样的儿子,又衣食无忧,为何非和自己过不去呢,真是人心难解。 我离开厢房,来到子晨书房,他正坐在书案前,手捧香茗,低头看书。三年之后才是乡试,这么早就开始用功么?我仔细一看他手里的书,却是一本茶经。呵呵,看来他答应是答应了,照旧我行我素。 子晨看着那书,也不知想到那里,嘴里轻轻吟出一句:「从来佳茗似佳人。」而后脸上一红。我心里好笑,这年轻的少爷莫非是思春了么,现今可是初秋了。 他缓缓地放下书,看了看窗外的修竹,起身研磨开始作画,我走近些,想看看他画竹如何。没成想,他落笔竟画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绿衫身形婀娜,衣带翩飞,仿佛有风吹过。奇怪的是那女子只画了一个轮廓,却无五官。真正是让人不解,我看了半天,见他并无添上的意思,心里有些失望,若是画的清楚些,让我知道是谁,本树精自然想法成全了你们。
第22页 我闷闷不乐的回了观星台,听从土地老人家的意思,不急不切,且等机缘。 以茶待客 我自打连着碰了两鼻子灰之后很是消停了许久,有两年多不去那鎩羽之地了。奇怪的是,修炼之余又常常不由自主想起子晨,果然是好奇心太重。 转眼又是一年春色好,树精么,对春天自是格外偏爱,想我往日做树时最盼的便是严冬过后在春风中舒展出片片绿叶,然后静待花开。 闷在观星台许久,我着实有点思恋人世的繁华了,现今春色如锦,我打算去嘉阳城里转转,我对着溪水精心地洗了洗脸,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是神清气爽,神采焕发。我看着自己映在溪水中的容颜很是赏心悦目,正在偷偷欣喜之时,却见身后阴过来一个影子,我心里一惊,若是凡人,我应该早有察觉,莫非是见木?我一阵兴奋,回头看去,却是那一脸笑容甜的如蜜一般的龙七!他站在我的面前,一身白衣,边角绣满金色的龙纹,虽不是树,却还真是玉树临风。 我有些错愕,这时辰不是该在东海静修么?我打算揉揉眼看是否是我的幻觉。可惜他离我很近,近的闻见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海味,揉眼还是省了吧。我赶紧施了一礼,笑道:「七王子怎么有空来此?」 龙七嘿嘿一笑:「父王出去布雨了,我抽了个空出来看看。」还真是见缝插针的找机会出来逛啊,果真是难为他了。我忍不住笑道:「机会难得,不容错过。」龙七也笑,扬扬眉头,点头说道:「极是!极是!」 一派神气洒脱。 我问道:「见木可好?」 龙七嘆了口气:「老样子,找他说话就只会修行两字,哎,小合欢不过走了七天,我就觉得很无趣。」说罢,摸摸鼻子。我看看他那一脸的欢欣,心想着:你不用找人说话只出海来逛一圈就有趣的紧了。 但这话心里想想就好,我笑了笑没有说出来。他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走到观星台前坐下,看着远处的茶园,嘆道:「雾笼远山水映流霞,好山好水出佳茗啊。」我难得看见他一脸正经,煞是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他似有察觉,回头一笑:「小合欢,怎不煮茶招待我这风流雅士?」我那刚生出来的几分欣赏即刻被几个鸡皮疙瘩生生打断,想了一想,连忙应道:「我去去就来。」 我此时想到的正是子晨家的好茶。我隐了身急匆匆地跑到子晨家里,偷偷取了他那用冰存着的明前云雾,少许。我安慰自己,不算偷吧。出了茶庄大门,发现墙上贴了一张纸,我粗粗扫了一眼,居然是要买一个小厮。上书:知书答理,身强体健,相貌端庄,品行端正。 呵,找个小厮也要如此的条件,这向母还当自己是在京城里的贵夫人么,哎,我嘆口气,您呀,慢慢的寻吧。 到了观星台,我把那云雾茶放在石桌上,然后念诀变出炉具,茶具,一边做一边回想当日在斗茶会上所见。心里暗暗懊恼,不该中途退场去给土地老头打酒喝,不然定让龙七对我刮目相看。 少顷,用那松枝泉水终于将一壶水烧好,忙了我一身的汗。龙七慢悠悠地看着我忙活,那一副做客的架子端的十分足。我这里正低头为他泡茶,他却突然伸手过来为我擦汗,我心里一跳,险些烫了手。 他看着我的困窘,脸上笑的极是开怀,我除了装看不见实在没有他法。 茶已泡好,龙七和我相对而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我总觉得他那目光太过刺眼,所以大多时候没处可看,只能看手里的茶水,子晨家的茶果然出众,叶形挺秀,宛如雀舌,入口鲜浓,回味甘爽。 龙七也是赞嘆不已:「人间也有不少好东西啊。」 我笑了:「龙宫里的好东西才多呢。」龙七看着我,突然说了一句:「龙宫好,那你怎么不去?」 我险些被水噎住,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半天才回道:「我又不是龙宫的人,有什么理由去。」 「要是实在找不到理由,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你的理由。」 这话顿时让我咳嗽起来,我脸上也是一片火热,再不敢抬头看龙七的面容。我知道他此刻必定是双目灼灼,一脸促狭。我只有沉默和装迷瞪是最合适的。 我埋头喝茶,直喝了三盏之后,我实在忍不住抬头看看天,说道:「龙王布雨也该结束了。」 龙七听罢悠悠嘆口气,说道:「小合欢,你是赶我走么?」 我一惊,才发觉刚才那话委实说的不够婉转,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担心被你父王发现。」 他仔细看看我,低声说道:「你真的担心我么?」 我脸上红了一红,看来说的婉转也不妥当,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赶紧说道:「七王子快走吧。」 龙七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打算离去,我心里催他赶紧快走,嘴上却不敢再说,生怕再招来几句让我脸红心跳的话来,这位龙子一向不是个正襟危坐的主儿,我还是三缄其口的好。 龙七站在我的面前,想说什么却又停住,我做出一身的端庄和一脸的宁和,龙七把那视线饶了我周身几圈也找不出个缝来,终于无可奈何地驾云而去。 我看着那片云彩往东飘去,心里莫名舒了口气,却又似乎空了一点。半晌,我才回味过来,也许是因为忘记了还他那颗珍珠。 机缘 晚风拂面,细软如丝,我手里捧着一盏茶,坐在石凳上,等着土地老头。这好茶还剩一些,且让老头尝尝。不过他喝惯了酒恐怕要嫌茶味太淡。
第23页 过了许久,隐隐一股酒香飘了过来,我回头一看,果然是那老头大驾光临了。我起身把他拉到石桌前,奉上茶水道:「专给您老人家留的。」老头指着我的额头呵呵一笑:「何事对我献殷勤?」 我嘟了嘟嘴,使劲扯了一下他的鬍子,居然猜疑我的一片好心。 果然,老头喝了几口,赞扬了几句,总结道:「我觉得还是酒来的过瘾。」我嘆口气,早知道自己喝完拉倒。老头摸摸鬍子,上下打量我一番,那探头探脑地神情实在不象是个神仙。我看惯了他那醉眼惺忪的模样,乍来一个精明的眼神还没等我看惯,就见他挤眉弄眼地说道:「小合欢,今日来了一客,老头我看他甚是养眼,不觉偷看了一会,一不小心发现他与你甚是暧昧,嘿嘿。」 说罢,又接着嘿嘿了好几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倍显得阴险。我脸上即刻一热,心里咚咚几下乱跳,幸好龙七今日很是端庄,否则真是说不清啊,险极! 我忙不迭的撇清:「那有! 他是东海龙子,与我何来暧昧,你老眼昏花了。」 老头只管接着笑,皱纹挤成一团,我被他这笑弄的实在是浑身不自在,满嘴说不清。我结巴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今日我从沁心茶庄经过,看见向家要买个小厮。」 老头终于止了笑,问道:「你要去?」 我睁圆了眼睛,提高了声调:「您老人家觉得我象个小厮么?」 老头把头缩了缩,说道:「见木可以替龙王看守忘情殿,你就不能做个小厮了?」 我有些不服:「那向家能和龙宫比么?」 老头摇摇头,说道:「你是要选婆家么?嫌贫爱富!」 我被噎了一下,虽说心无此意,说出的话却确实有此嫌疑。但一想去做个小厮实在是有些委屈。见木虽说是看守忘情殿,那好歹也是龙宫,富丽堂皇不说,还能经常沾些仙气。我却要去向家做个小厮!这同样是个树精,待遇也差的着实太悬殊了些! 说来说去,这要怪到子晨头上,到手的财宝和功名不要,让本树精报恩无门。难道真要沦落到去做个向家的小厮么,头晕。 老头又拿见木开解我一番,言下之意,我应该象见木学习,莫因善小而不为。 我无话可说,心里已经有些松动,其实如何回报子晨这样死心眼的主,我还真是无从下手。原本打算来个轰轰烈烈,雪中送炭,结草衔环之类的速战速决,却屡不成功,到了今日变成默默无名的小厮在他家来个细水长流? 我安慰了自己许久,终于将心里的落差稍稍抚平些,咬一咬牙,罢了,我就牺牲一回,去他家做小厮!只做三年!见木他不也是准备为龙王效力三年么? 不过仔细算来,龙宫的三年可真是长的太多了。我还是不去和他比的好,见木面前我甘拜下风就是。 我心里翻腾了许久,终于痛下决心明日去沁心茶庄试试,我掂量了一下自己,似乎那几个条件还算合格。 天色一亮,我就下了山,临行前,我对着溪水仔细收拾了半天,青衣小帽倒也干净利落。除了有些白净瘦弱,作为一个男子也真是没什么可挑的了。到了沁心茶庄门口,我又仔细看了一遍那张纸,看样子也不是贴了一天两天了,有些旧。 我轻轻叩了门,开门的正是刘管家,我堆着逢迎的笑,心里也不晓得是否妥帖,惴惴不安地施了个大礼,问道:「听说贵府要买个小厮,不知小人是否合适」。 刘管家上下打量了我几番,点点头,说道:「你还是跟我去见夫人吧。」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进了正厅,只见向母正在那里翻着一本帐目,宋妈立在旁边。见我进来,向母住了手。刘管家说明我的来意,她对我又是一番上下打量。我小心翼翼的施了礼,不敢多说话,这二位妇人虽然不认识我,我却对她们的口舌之功早有见识。向母看够了,端了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卖身要做下人?」 我低头做出一副悽苦的样子,说道:「小人名叫合欢,父母久病,房产田地都卖了也没治好,倒还落了一身的债。自己又没有手艺可以谋生。只想有地方住,有饭吃就好。」 向母听罢,喝了口茶,冷冷道了一声:「活到卖身为奴的份上,真是生亦何欢,你这名字确实取的不好。」我一听,原来她没有感怜我的身世,反倒嫌弃我的名字。看来也听错了,我懒得与她分辨,这个女人,我不甚喜欢。 「你读过书么,可会认字?」 「小人幼时上过几年的私塾。」 向母哦了一声,宋妈低头耳语了一句,向母点点头,说道:「我看你不太合适。刘管家,你领他出去。」 我一愣,却原来我这般的人都不入她老人家的法眼?我虽有些不服气,心里却还莫名有些窃喜,反正我这报恩的心意是尽到了。此招不成正合我意,说实话,我如今乔装打扮低声下气的着实有些不爽快。 我跟着刘管家正打算出门,迎面进来子晨,我稍稍一愣,两年不见,他脸上一扫青涩倔强,反添几分硬朗,眉目清俊,似初阳晨风。他一见我,也愣了一愣,问刘管家:「这位是?」 刘管家还未回答,向母说道:「来做下人的,我正打发他走。」子晨低头仔细看了看我,说道:「母亲为何不满?如今找了一个月也未见合适的,我看他即可。」 向母一皱眉头:「你看他如此瘦弱,如何陪你去应试?一路上是他照顾你还是你照顾他。」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向母是要找个小厮陪子晨去省城应试。果然,我这小身板看上去委实担不了行李,行不得远路。我跟着刘管家快步往外走,没想到子晨却挡在面前,对着向母说道:「就是他了。照母亲的标准只怕明年也是找不到合适的。」
第24页 向母重新打量我三番,欲言又止,透着三分的无奈,嘆口气,说道:「随你吧,这小地方找个下人也没个称心的。」 子晨回头看了看我,刘管家赶紧捅了我一把,让我谢恩,我一边心里感慨着刘管家捅的真是实在,一边赶紧地低头道谢然后跟着他去了后园。 上工 刘管家分派的活计之多让我后悔地恨不得立即化风飘去。我在心里念了二十三遍的忍,低头开始一件件的慢慢做来。 刘管家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我明白他这是考验我的能力如何,可惜我自从变化成人,那里做过这些活计,自然是慢慢腾腾,笨笨拙拙。我自己看着都有些羞愧,一心盼着他快些离去,好让我显出法力来一气呵成。可惜的是刘管家果然对向家忠心耿耿,眼珠子都不错地盯着我,一丝要走的意思也无。我有些后悔,做下人这种活儿我的确生疏的很,看来三天两头地被收拾一顿是少不了了。 我这里正在为前途担心,耳边忽听见一声天籁:「刘管家,叫合欢到我书房来。」我喜不自胜地抬头一看,果然来了救星。子晨少爷一脸和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暗自叫了几声的阿弥佗佛,立即扔了手里的活计,跟在了救星的后面。进了书房,子晨坐下,那面容真是很春风,看得我很是舒畅。他先是从头到脚的看了我几眼,然后问道:「合欢,你是这茶山上的么?可有姐妹?」 我有些纳闷,回道:「小人是本地茶农,没有姐妹。」 子晨「哦」了一声,忽然调转视线,去看窗外的修竹。我有些纳闷,这少爷大张旗鼓的叫了我来就是问我有没有姐妹?不是要找个小厮么,难道还缺丫头?我不禁问道:「敢问少爷还有何吩咐?」子晨回头飞快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没什么事,我跟母亲说过了,你不用去做粗活,每日跟着我就是了。」说罢,转过头去信手拿起一本书来。 我站在一边,看他有何吩咐,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我心里暗笑,这少爷估计是没有用过贴身的下人,还不知道如何使唤呢。可笑的是这少爷倒比我还要拘谨,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翻书,不过翻的也忑快了些,我心里好奇他能否记得住,转而一想,既然是个考试第一的秀才,应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这般揣摩着,过了半晌,却发觉,向少爷除了翻书,呵欠都不曾打出一个,这书房静的让我真是百无聊赖,我这厢正在上下打量,左右顾盼打发时间。 忽见宋妈走了进来,对子晨施了礼,然后对我说道:「合欢,夫人让你过去。」我心里一紧,忙点头称是,跟着宋妈到了前厅。进了门,只见向母还端坐在刚才那个位置,眉头紧锁,也不知为何事烦心。我赶紧施礼,一脸恭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上。向母点点头,说道:「日后你就跟着少爷,好生侍侯。少爷是个好脾气好性情的主子,自小就良善,只是年纪轻,难免有些玩性,过几个月就是乡试,你好好盯着点,有什么不合适的即刻前来禀告。」我赶紧点头称是,原来是让我去做个眼线。 估计我这一副必恭必敬,唯唯诺诺的样子做的很是成功,向母对我没有过多挑剔,就让我退下了。我跟着宋妈四处逛了一圈,发现这茶庄很大,佣人却不多。最奇怪的是,一个年轻的丫头也没有,我日后岂不寂寞?我一直缺个闺中密友,原打着见木的主意,却被土地老头搞了破坏,现今有个机会实在是想找个小姑娘酝酿酝酿,培养培养,看看红尘中的小女儿家都有些什么小心思。顺便也检讨检讨我这女树精还有何欠缺之处。奈何我寻摸了一圈子,却连个姑娘家的影子也没见到。我忍了几忍,终于还是问了问:「宋妈,这府里怎么没有年轻的丫头啊?」宋妈瞪着眼珠子看看我,那肥手指一戳我的脑门,恶狠狠的说道:「死小子,刚来就打什么主意?」我一听,才明白原来这位妇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现今一副小厮的样子打听那年轻的丫头当真是有些说不清啊说不清。我只得装煳涂嘿嘿一笑。且冤枉我吧。 宋妈收了手,说道:「你死了心吧,从我家少爷十岁起,这府上就没有小丫头。我家夫人那是京城官宦大小姐,自小就对府里的丫头少爷的把戏清清楚楚,少爷一表人才,天资聪慧更是要防上加防。」 一听宋妈的话,我对子晨的同情怜惜之情简直是不可抑制,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可怜的子晨连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都没有,真是辜负了这大好的年华啊,我那久已不曾翻腾的做媒之心又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果然,跟做小厮比起来我还是更热衷做媒婆。待我跟子晨混熟了之后,打探出他的心上人,然后……嘿嘿。我就结束这小厮生涯,算是报了恩。我越想越美,有了期盼。 向府第一天过的很快,转眼天色已暗,我把子晨送到前厅用饭,然后跟着宋妈去了厨房,和下人们一起吃过饭,宋妈又吩咐我提了一盏灯笼去前厅接子晨回书房,一路上我对宋妈的做派很是不满,他那么大一个人还用得着我去接么?果然是有了小厮不用白不用啊。 到了前厅,只见向母正在与子晨谈话,见我进来,子晨起身说道:「母亲,我去读书了。你早些歇息。」 辞了向母出门。我在前面提着灯笼,照着青石路,走的很慢。 弯月如钩,竹影朦胧。 子晨忽然抢过我手里的灯笼,走在前面,我一愣,是嫌我走的慢么,哼,我还不是顾惜你是个凡人,不能夜视。
第25页 他提着灯笼也未见走快,我想了一想,让主人提灯笼似乎不妥,忙上前要抢过来,不想子晨挡着我的手,低声说道:「我来。」我还想再抢,又怕碰着他的手,有拉拉扯扯之嫌疑,只好作罢。还好,月色不明,没人看见。 进了书房,我忙走到书案前为子晨掌灯,子晨却也正好去拿那灯台,到底还是碰着他的手,我略有些不自然,不过心里却在想,这少爷还真是事必躬亲惯了,难道我这小厮是买来看的么,以后这些小事便是小人的了,你只把眼珠子放在那几本书上就好了。 掌了灯,我对着子晨微微一笑,说道:「少爷,我去隔壁侯着,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子晨点点头,低声说道:「合欢,你早些去睡吧,今日第一天来必定很累,我没什么事。」 我心里一暖,子晨果然是个良善的人,对下人也这般体贴。 宁和寺 这美梦正如醇酒般醉人,耳边一声厉喝:「合欢!」我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懒腰,揉眼,迷瞪,一样都不用做就马上清醒!只见床前立着塔一般的宋妈!我赶紧地起来,笑呵呵地问道:「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宋妈手指一挑,对着窗外:「你瞧瞧这是什么时辰,你还在睡,买你来当少爷的么?」 我怯怯地飞快扫一眼窗外,那底气就彻底地泻了,毕恭毕敬地赔礼道歉。 宋妈语气极不善地说道:「若有下次,小心你的皮!快去厨房吃饭,一会夫人要去进香,你也跟着认认路,以后有什么事也好去跑个腿!」我忙点头称是,穿上衣服,跟着去了厨房,一路上宋妈也不搭理我,我仔细想想起的晚了不说,似乎刚才那一声老人家也叫的极不识时务。恩,下次叫她大姐? 我看着宋妈的黑脸吃过饭,就跟着一行人朝着宁和寺去了。茶庄里的两个男子抬着轿,我与宋妈,子晨步行。子晨虽是向母的独子,却不娇惯,出门也不曾见他坐过轿,多是步行。他步履轻快,英姿朗朗,跟在向母的轿子旁,和他母亲闲聊,和风细雨一般,向母虽是女子却反而语气生硬,冷淡寡言。 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宁和寺,一路上我都在肚子里找各种藉口不进寺庙,到了山门口我终于推翻了其它离奇古怪的藉口,选了个自认为合情合理的对子晨说了出来:「少爷,我自小就不能闻香,只怕进了寺里会晕倒,我在山门外侯着可好?」 子晨笑着点点头,说了句:「不要走远。」 我赶紧点头称是,这少爷果然是好说话。 子晨一行人进了寺里。我在山门外熘达了一会,发现宁和寺的周遍都是菜地,左右各有诺大一个宅院。四周围着篱笆,散着一些野菊,甚是清幽。 我随便找了块山石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许久,我听见一声轻唤,我回头看去,却是子晨。他看见我笑了一笑:「母亲在听讲经,我先出来了。」我迷瞪着哦了一声,子晨走到我的面前,也随便地坐在山石上。倒真是随和的很。 我再回头去看菜园子却勐地一惊,不过养了一回神,那菜园里竟然出现了两个尼姑。我张着嘴站起来,伸长些脖子再细细看了看,的确是尼姑! 估计是我那样子太过惊诧,子晨拉拉我的袖子说道:「你看什么呢?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僧尼共处一寺的么?」 我大大地被噎了一下,竟有这样的事?真是听也不曾听过。 我吞了吞口水说道:「那,岂不生出是非?」子晨正色说道:「六根清净何来是非,僧尼同为佛门弟子,一起清修并无什么不妥,我觉得他们不避世俗的眼光反倒显得光明磊落,净如明台。」我看看子晨,人人都如他那么想么?我,即便有千年的修行不也惊诧了一回?真是惭愧。 那两个尼姑正在井边压水,子晨起身说道:「闲着无事,去帮她们压水浇菜吧?」我一听自然是很乐意,自我尝过大旱的滋味,对浇水一活儿最是喜欢。我极轻快地走在前面,奔着井台就去了。待我走近,对着那两个尼姑极甜地笑了笑,正准备叫一声师父。冷不防井台后窜出一个黑影,连带几声狂吠扑我而来。我那一心向善的念头瞬间无影无踪,扭头大叫一声夺路而逃! 不过逃了几步,被迎面的子晨一把拉住胳膊:「是拴着的!」 那两个师太也赶紧过来安慰我,很是抱歉。我回头看去,那黑炭团果然是拴着的,我松了一口气,待这失魂落魄的劲儿一过,我哎呀一声叫了起来,刚才转身太勐,跑地太快,居然,扭了脚!我暗自蹊跷:这妖精也会扭脚? 似乎那书上都不曾写过。 估计是扭了马上念个诀就能好,所以不肯费笔墨记这无聊兼丢面子的事。 我正打算念个诀,万没想到子晨打横一抱,我就离了地,这也,太不妥了,好在他只走了三步就把我放在一把破椅子上。否则我如何消受的了? 那年长的尼姑赶紧过来要我脱袜子,说是她那屋里有草药可以帮我敷敷。我心说:那有如此复杂,我不过念了诀就好了。我推託了一番,那老尼姑笑着说:「施主因为太白扭了脚,我怎能不管。」 长的太白会扭脚?这是何方拗论? 这嘉阳县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太白是那黑狗,呵呵。」估计是我的嘴张的很大,所以老尼姑及时为我解了惑。 我嘴张的更大,就那长的如啸天犬般,黑黢黢的夜里只看见两个亮点的狗,它叫太白?
第26页 我吞吞口水,不晓得这位颠倒黑白的师太可曾读过书,可曾知道一位诗仙。我扭头再看子晨,他也一脸的惊异与难受。 师太继续笑着说:「养太白也是不得已,总是有人夜里来此做些不好之事。」 我压住为诗仙叫屈的心,气愤地说道:「好色之徒连佛门圣地也敢来骚扰?」 老师太笑出声来:「我说的是偷菜的。」 我面上一红,这义愤填膺得极不合适。 子晨见我不肯脱鞋,也不多说,蹲下身子一把就将鞋袜扯掉,如此利落干脆真是让我大吃一惊。那个年轻些的尼姑已经拿了一把黑煳煳的东西过了来,对着我的脚就是一拍!瞬间就是黑白分明。 这功夫其实我的脚早就念诀好了,奈何这三人大张旗鼓地为我疗伤,把我的推辞全看做客套,我,一张嘴实在是说不过三个人,只得任由他们。 好容易我套上鞋袜,就听见宋妈的叫喊:「少爷!」 我抬头一看,向母他们已经出来了,子晨忙起身走了过去,我正要起身,子晨按住我,说道:「等等。」 子晨去了向母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向母他们就先下山了。子晨回到我这里,说到:「合欢,你先歇着,过几个时辰再走。」 我极后悔刚才不该大叫一声,说我扭了脚,否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念个诀就了事,弄的如此麻烦。 二十二.养伤 我在那菜园里百无聊赖地硬坐了两个时辰,子晨倒是压水浇菜地忙活了一阵。 太白时不时地从井台后探头探脑地看我几眼,很是不善。我忍无可忍,终于起身说道:「少爷,我真是可以走了。」子晨见我可以走路,才同意离去,与两位师太告辞。 下山时,子晨居然要背我! 我瞪着眼珠子看看他,莫非他是在梦游么?子晨接着说了一句极清醒的话:「你的脚虽没有什么大碍,还是不要用力的好。你若是不愿意我背你,恩,那你就留在寺里师傅的厢房住一晚,明日再回家。」说罢,静静地等着我回话。 我一听,再一想,我这副打扮,他所说的师父的厢房必定不会是师太们的厢房。我,一个女子,恩,即便是个妖精也是女妖精,放在一堆师父们中间,那情景,我稍稍想了想,权衡了一下利弊,于是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趴在了子晨的背上。山风一吹,我那后悔之情如见木的松针一般扎的我的脚一麻一麻。不过后悔之余,我当初做小厮的委屈已是荡然无存。这样的主子若是还存有抱怨实在是天理不容。我心里极其不忍,这漫漫山路趴在他背上,实在是有点欺负人。我赶紧念了诀让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变轻,如此一来,看起来我负在他的背上,其实并无重量。我心里的罪恶这才减轻些。 一路上,子晨也没有话讲,专心走路。即便如此,我也是别扭的很,不敢实打实地俯在他的背上。山风时不时地吹上一吹,带过来他的气息,我甚是尴尬。除了被龙七非礼的那次,我还是第一次这般与人亲近。虽然我现今是个小厮的打扮,这男女授受相亲的事却是被我实打实地做下了。我心里一阵羞惭,宽慰自己,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说实话,这一路上,子晨未曾见累,我趴在他的背上绷着身子,实实是累杀我了。 到了沁心茶庄的门口,我死活下了地,我不想被宋妈等人看见,那后果我就不去多想了。 子晨估计也料到这层意思,不再勉强,扶着我进了后园,将我安置在自己的卧房,按在床上,然后离去。 只一会功夫,子晨来了三趟,分别送了三本书,一壶茶,一盘点心。我愣了愣,这就是做向家小厮的待遇?正在愣怔,子晨停在门口,说了句:「日后多吃些,怎么轻的象片树叶。」我心头一跳,虽然明知我不是树叶,乃是棵树,却仍然感动不已,这主人怎的这般菩萨心肠。 这且不算,子晨命我在床上躺着静养几日,时不时地过来督察一番。换换书,添添水,撒着和风细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我这心里的内疚真是点点滴滴,越积越浓。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躺了三天,宋妈的脸黑地快赶上太白的毛色,我的脚不得不好了。 好了之后,自然是要继续上工。天色已晚,宋妈老人家一声令下,让我给子晨送洗脚水。 我端着一盆热水进了门,子晨愣了一下,忙道:「你好了么?」这几天的相处,我对这少爷的性子也了解不少,笑着说道:「昨天就好了,不过我觉得躺在床上看书吃点心甚是惬意,所以多养了一天,呵呵。」 子晨也笑,我把水放在他的脚下,想起这几天「养伤」时子晨的诸多关照,心里的感激正如滔滔江水,打算尽心尽力地做一次小厮,侍侯妥帖。 我这里刚碰到子晨的鞋,他大惊道:「合欢,我自己来。」我看着子晨的惊惶,心里更是感动,想着他前几日也曾为我脱过鞋袜,怀着知恩图报的一片热诚,我拉着他的鞋子。他却越发惊惶,起身要站起来。我那里肯依,一把抓住他的脚,我这里实心实意地拉,他那里实心实意地起身,到底是男子的力气大,我就被一拖一拉地扑了过去,咣!踩翻了盆,还,扑倒了子晨! 我,我有这么重么,我飞快地懊恼了一下,闪电一般起了身,子晨坐在地上苦笑不得地说道:「我原本今日不打算洗澡地。」那满满的一盆水实打实地流过子晨的身下,下摆尽湿,是,不洗澡也不行了。还连带要洗衣服。
第27页 子晨看着我的尴尬与懊恼,起身笑着说道:「合欢,我看你是躺了三天有些脚软了,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的确是,我这侍侯人的本事尚需磨练。我还欲再接再厉地服侍下去,忽然想到洗澡一事我是服侍不了的,于是只好带着挫折回了房,一腔热诚空遗恨啊。 二十三.远志 次日一早,我就怀着一份从头开始的热情,端着热水来到子晨门前,轻轻扣门,等他一声进来。没想到子晨居然自己来开了门!晨光明朗,他脸上印笑,看着我。我笑道:「少爷,请您洗脸。」子晨双手来接水盆,我忙道:「少爷,还是我来吧。您如今有了小人还是使劲的用吧,不然我这工钱领的如何心安。」 子晨笑了,不再与我争。我拧了面巾递到他的手里,他却不接,莫非是要我给他洗么,我眼皮一跳,我虽装成小厮,到底还是个女子,如此亲昵的事我着实做不来,我微微有些脸热。子晨看着我手里的面巾,问说:「怎么不洗啊,不是说要使劲的用你么?」我狠狠心,抖着手正欲触上他的脸颊,他却抢下面巾自己擦了擦。我松了一口气,呵呵一笑,这少爷居然也会作弄人。 我走到屏风后的卧室,为他整理床铺,却发现床上的被子叠了一半,看来刚才是听见我的敲门声,去为我开门。其实他叫一声进来即可,大可不必亲自为我开门。床上的被子稍稍还带有温热,宝蓝色的缎面,白色的被里,散着一股男子气,我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将被子叠好,抚平床单,然后转过屏风,子晨正在整理书案。 我走过去说道:「少爷,还是我来吧。」 收好书案,我拿起一块布去试书架上的浮尘,其实这书架甚是干净,不过我领着工钱,自然样子也要做做的,我认认真真地打扫想像中的灰尘,发现满满的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兵法还有游记,画谱等等,我心里暗喜,以后闲着无事也可跟着沾光看看。 「您这屋里的书可真多啊。」我情不自禁的发着垂涎的感慨,哎,书香门第果真不是虚的。 「都是外祖父和父亲留下的。」身后子晨淡淡地应道。 我在书架前慢慢移动,直转了三面的书架才发觉身后的子晨许久都悄无声息,莫非已经出去了,这脚步也忑轻了些,连我这妖精也未发觉?我回头一看,他神情有些恍惚,莫非是没睡醒么,我笑着说道:「少爷,您去用早饭吧!」子晨一征,似清醒了些,抬步去了前厅。 我去厨房用过早饭,回到书房,子晨对我说道:「合欢,今日和我一起上山取些泉水。」我有些不解,这家里明明有井水可用,子晨似乎看出我的疑问,笑着说:「明日就是斗茶会,我家茶庄的茶要用泉水来泡。」我一阵恍然,日子过的飞快,居然又是一年斗茶会。 我与子晨迎着朝阳,一路山行,山路上开满杜鹃,娇艷如霞引人心醉。我看的入迷,情不自禁停了脚步,半晌我回神过来却发现子晨正负手停在山路上。我一高兴就忘记了自己小厮的身份,怎可让主人等候?我赶紧开路,少爷却不急着走了,他的目光放在我眼前的杜鹃花上,也是一脸的欣赏。我宛而一笑,果然,花与美人都是赏心悦目的让人流连啊。我突然想到一事,问道:「少爷,这几年的斗茶会都是沁心茶庄第一么?」 子晨一笑,带有少许的得意。我又问道:「那泉水不是人人可取么,别家茶庄为何不去呢?」 子晨道:「泉水泡茶最好,茶经上早有记载,可是上山取泉水如此麻烦,许多茶庄觉得井水泡茶味道并不差多少,所以就图省事。」 「那同一座山上出的茶叶不也差不多么?为何又有斗茶之说呢?」我不禁问道。 子晨看着远处的茶园说道:「同一地的茶也有高山平地之分,高山又有向阳背阴之分,还有炒茶时的火候手法,懂的人自然能分出些微的差别。斗茶不过是一种乐趣,况且,我看思慕节才是正业。」说完,子晨不禁笑了起来。 我觉得也是,这斗茶会似乎是个开场,思慕节那才是正戏。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甘露泉,他停在水边,把壶灌满,然后静静的坐在水边,若有所思。 许久,子晨回头对我招招手,我走近些,在他身边坐下。他看着山泉的走向,轻声说道:「我不嫌麻烦每年来采甘露泉水泡茶,其实并不是在意那个第一,不过是想让来此地品茶的人能喝出云雾茶更好的味道。」我静静聆听,没有插言。子晨沉默了半晌又说道:「我小时候住在京城,外祖喜欢饮茶,常有门生送他黄山毛峰和西湖龙井,其实我觉得这棋盘山的云雾茶比之它们味道并不差。可惜的是没有名气。」 「若我这次考中了,母亲就答应让我做喜欢的事,到时在斗茶会上邀来当世的文人墨客和丹青高手来此品茶观景,做出好诗,画出佳作,一经传颂,这棋盘山的云雾茶也许就能扬名天下了。」我默默地看着他的侧面,暗暗钦佩他的想法,只可惜的是他母亲……我低声咕哝了一声:「夫人更愿意你做官。」 子晨摇摇头说道:「母亲不是非要我做官,科考只为赌一口气。」 我不解,既然并不一定要做官为何非要参加科考? 子晨看看我,说道:「我父亲参加乡试那年得了解元,本来是举家欢庆,却被外祖父的几个政敌参了一本,说是外祖父泻了题。皇上虽不全信,却也有所怀疑,将外祖父免了职,父亲被斥永不录用。」子晨说到此,语气沉重了许多:「 父亲一身傲骨,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不久就去世了。母亲经此巨变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外祖父去世后她更是性情大变,一心要我科考以证明我向家和外祖父的清白。看过这些无中生有.落井下石,我对科考和做官没有一丝的兴趣。」
第28页 原来向母的执拗来自于此,可是赌一口气又如何呢,人死不能復生,而生者又不快活,当真是两下里吃亏。我嘆口气,同样一件事,子晨看出了解脱,向母却踏入了执迷。 可这毕竟是向家的事,我这小厮也还是不插嘴的好,我低头不语,心里为子晨惋惜,他这事母至孝的性子只怕不情愿也得去做了。 子晨看着远处的茶园缓缓说道:「沁心茶庄是我祖上的产业,我小时候一直住在京城,直到外祖父免职才随父亲回到这里。我一来就很喜欢,与我父亲当年画中的风景一般。」 流水声如低低的琴弦拨动,青草的味道里杂着莫名的花香,我看着子晨山风中微微飘动的衣角和髮丝,想到他的身不由己,不知怎么,心里微微发紧。 子晨侧头笑望我,目光很亮,说道:「合欢,你相信云雾茶会成为名茶么?」 我点头微笑,心里默默的说道:「我自然尽全力帮你。」 子晨起身,伸手拉我,我怔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到他的手中,他微微用力,我站了起来,发觉他竟然比我高出许多,身形修长,一股男子气已然咄咄逼人。我少许的不自然,但一看到自己的衣服,很快就坦然下来。 路过观星台的时候,子晨随手指了指说道:「我初到棋盘山的时候还和母亲来过这里呢。」我微笑不语,心说幸亏你来过这里。 下了山,子晨就去准备明日的斗茶会。我想帮忙,却也插不上手,闲着无事,居然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我慌忙起身,却发现自己抖落了一件衣衫,我拾起一看,却是子晨的外衫。我有些羞愧,做下人居然做到了这份上,实在是太不称职。我慌忙的出门去寻子晨,打算好好将功补过一番。 可惜我这一番心意无用武之地,子晨用过饭,就打发我去睡觉,说是今日爬山很累,早些歇息吧。我听了只有更加羞愧的份儿,闷着头回房去了。 二十四.艷遇 斗茶会虽然我已经去过一次,但这一次还是很吸引我,因为我一心想看子晨在这次思慕节有没有什么心上人,我一想到此就兴奋不已,一路上走在最后抿着嘴,生怕子晨刘管家他们问我偷笑什么。 斗茶会连着两年都是沁心茶庄得了第一,今年的桂冠又是毫无悬念的落在了沁心茶庄头上,而且其他茶庄还都是心服口服的样子。我看了看子晨,他倒是一脸平静,波澜不惊。我又四处打量了茶楼里来观看斗茶的人,依稀记得前年都是些中年人在这里观看,今年却多了许多的年轻人,更有许多的少女。花红柳绿的煞是好看,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灰布短衫,嘆了好大一口气,以至子晨都回头看我,我赶紧笑着说道:「哎呀,终于又是我们胜了,我刚才很是紧张。」子晨微笑不语,拉了拉我的衣袖退出了茶楼。 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华。身边走过许多衣着鲜亮的年轻女子,脸色如春光般明媚,却又带着一派春日里的慵懒,如云秀色看的我这女子也禁不住砰然心动,流连不止。忽然子晨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扭头一看,子晨神色有些诧异地盯着我,我拉拉衣襟,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子晨嘴角微微有些笑意,说道:「不错。」我看着他清秀俊雅的面容,那好奇心又是不可抑制,不禁问道:「少爷,你不喜欢美貌的姑娘么,你这般神采,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子晨摇摇头,不语。我嘆口气,他还真是嘴紧。 其实一路上,我倒是发觉不少女子偷眼看他,我再看他,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我索性拉着他的袖子,给他指点。他红着脸却走的更快。我心里乐不可支,因为子晨脸红的样子着实好看又可爱。 正走着,忽然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对我笑了笑,还羞答答地往我手上放了一个纸条。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吓了好大一跳。这,这姑娘是看上我了么,我抖着手打开那个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云桥一会。 我心里纳闷,论衣着论气质,我身边就有着一位翩翩公子,她居然看上我这小厮,实在是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我心里一阵臭美。虽说我是女子,这般被人相中也是欣喜了一番。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爱慕,真是让人兴奋。我一脸的喜滋滋,笑嘻嘻地问子晨:「云桥在哪?」 子晨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还当真要去?」 我使劲点点头:「那是自然,我若不去,那女子岂不伤心,这思慕节本就是男女相会,互诉衷肠的大好时机,少爷您不珍惜,小人我还巴不得呢。」我噘噘嘴,拉着子晨要他给我指路。 子晨无奈的看看我,然后随手一指前面,说道:「前面那个小桥就是。」我一看,如此之近,依稀能看见刚才那个小姑娘正站在桥头朝我这里顾盼,我乐颠颠地说道:「少爷,您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小跑着就去了,一路上还在偷笑。 那小姑娘一见我,脸红红的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去,我恨不得告诉她我也是个女子,用不着羞怯。她终于抬头,轻启朱唇,说道:「我是刘员外家的丫头,请小哥来是有一事相求。」说着递过来一锭银子。我愣了愣,小心肝从云端上降下来,慢慢迷瞪过来,云桥一会原来是有事相求。所谓无功不受禄,这银子我未敢接下。。她接着说道:「我家小姐在斗茶会上见了向公子之后很是心仪,曾委人前去提亲,却被向家拒绝。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长的美貌端庄,不知何故被拒,一直很是不甘。所以,想让向公子偶遇,若能一见钟情,就是小哥的功劳。」我听了有些犯迷,问道:「我的功劳?」「正是,你只要领着公子从云桥西行,恰好遇到我家小姐,到时只请小哥在公子耳边说上一句:这是刘员外家的小姐,这银子就答谢小哥了。」说完,红着脸把那银子塞到我的手上。飞身离去。
第29页 真是一盆凉水啊!我看着手里的银子,冰凉凉地,果真是自古多情空余恨。我慢慢走到子晨身前,他一脸的询问,我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方才是我自做多情,低声说道:「她说我衣服破旧,让我去添些新的。」子晨上下看看我,忍不住笑道:「她还真是对你一番情意。」我嘿嘿笑了笑,很快就想开了,若她真是对我有情意,才是天大的麻烦。幸好,幸好。不过,既然她有求与我,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我看了看子晨,顿起成人之美的雄心,拉着他就往云桥上走。 子晨看看我不明所以,我笑着说:「少爷,刚才我是乐晕了头,怎么能收那女子的银子呢,还请少爷随我一起还给她吧。」子晨只好随着我一路西行。 不过走了三五十步,果然见那刚才的小丫头和一个女子姗姗而来。我细细的瞅了瞅那位小姐,她家丫头所说的美貌端庄果然不假,脸上更是带着三分的娇羞,真是似山上的杜鹃一般娇艷。配子晨么,我扭头看看他,当真是一对玉人。我那撮合之心蠢蠢欲动,赶紧的拉着子晨迎上前去,把银子递给那小丫头,说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心领了。」然后挤了挤眼,那小丫头估计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一脸羞涩却又十分欣喜。看看她家小姐又看看子晨,恨不得那眼里长根绳子把他俩栓到一起。我回过头,想看子晨一见钟情,惊为天人的表情,待我回了头真是大吃一惊,他负着手在看路边的柳树。我险些气晕,那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不看美人去看柳树,白长的么?这般不开窍,真是让本树精恨的牙疼。我再一看那刘小姐期盼羞涩的眼神,那打抱不平的侠气也跳了出来。且让我来个刺激的,哼。我暗暗在刘小姐脚上使了个诀,那刘小姐脚一扭,身子一歪,直直地往子晨怀里倒了过来,我得意地一笑:让你温香软玉抱满怀,且感激我吧。还没等我笑出来,刘小姐已经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子晨他居然往后退了两步,正巧踩在我的脚上!我啊的一声大叫,不是疼的,实是气的! 我和那丫头忙不迭的扶起刘小姐,刘小姐已经是羞的抬不起头,起身就走。我看着她那婷婷裊裊的背影心里一阵怜惜,回头看看子晨,当真是可恶。我那语气自然也就高了起来:「少爷,你怎么见那小姐倒过来也不扶住?连我这下人都知道怜香惜玉,少爷你也太…..」我本想呵斥他一通,一想现今我不过是个小厮,那语调也就低了下来,有些话也就吞了回去。 子晨一脸无辜,低声说道:「我不是有意避开,实在是不由自主。」我看着他那坦荡的眼神,实在是没脾气。我一路上有些闷闷不乐,到底还是心不够深,藏不得事,索性把这一番艷遇的由来都告诉了子晨。他先是一愣,而后就开始笑我。我有些恼了,恶狠狠的说道:「难道小人就不能有人喜欢么?」 子晨止了笑,正色说道:「自然有人喜欢,但估计不会是她。」 我懒得和他争论,又问道:「这刘小姐那点不好,你为何拒绝了?」子晨说:「是我母亲回绝的,她一心让我考上进士,好去京城里攀门好亲,自然不会在嘉阳县为我定亲。」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年近二十还老老实实的没有什么韵事。 我重重嘆口气,看来我这做媒的心是可以彻底的灭了。算了,你这事我再不去管。子晨见我连着嘆了两口气,笑了笑迳自走到了前面。 二十五.问情 回了茶庄,向母难得高兴一回,打发宋妈去厨房做了许多的好菜,下人们自然也跟着沾光。我吃的很是舒畅,所谓饱暖思瞌睡,饭后我在书房里看着那烛光一闪一闪,那眼皮也禁不住地一眨一眨,接着就是一声连一声的呵欠,打的子晨不住地看我,我不好意思的捂着嘴,却捂不住呵欠。 子晨终于忍不住笑意,说道:「你去睡吧,在这里打呵欠连我听了也想睡了。」我求之不得,呵呵笑着回了房,躺在床上一阵惬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窗前明月皎洁明亮,我想了想,今夜正是十五。这思慕节又不知道成就多少眷侣,我翻了个身却突然觉得有些孤寂,睡意全无。 我披了衣衫走到屋外,晚风拂面,夜已微凉,想去厨房找些水喝,却发现子晨的屋子亮着烛光。我先是一惊,莫非又在洗澡?继而一笑,他这一招怕是不能再用了,答应了他的母亲要去乡试,自然不能懈怠。 我去厨房喝了水,想了想,又拿了些米糕和热茶打算给他送去。 我双手托盘也无法敲门,只好轻轻用胳膊肘推开房门走进屋子,站在门口却发现子晨伏在案上已经睡去,我笑了笑,果然是好用功。我轻轻走近,把托盘放在书案上,正要叫他,却发现他的手压着一张画,我仔细一看却是当年那副绿衫女子图。时隔两年我依然记得很清晰,因为那画意境很美,人却不曾画有五官,让我印象很深。 难道是梦里会佳人么,我不禁暗笑,等了一会他却没有醒来的意思,我轻轻摇了摇子晨,他抬起头一看是我,眼里闪过迷惑,转而清澈明亮,笑着说道:「你不是去睡了么?」 我笑着指了指米糕和茶水,子晨顺着我的手指往书案上一看,没拿米糕却有些慌张的忙收起画卷。我心里一阵好笑,故意装出一副惊异的表情,探头问道:「哎呀,这位姑娘是谁?怎么没画完呢?」 子晨低头不语,我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定是一脸红云,我越发想作弄他,接着又说:「怪不得少爷不喜欢刘小姐,难道已经有了心上人么?」 子晨收好画卷,却不回答,我歪着头笑眯眯的凑到他的面前,眨了眨眼睛,问道:「少爷害羞了么?男子汉大丈夫,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嘿嘿。」
第30页 激将法果然有效,他一抬头:「的确是我爱慕之人。」 我一愣,以为他还要谦虚迂迴半天才肯承认呢。 「那就请夫人给你提亲啊,看画是没有用的,特别是,没有容貌的画,连画饼充飢,望梅止渴都算不上啊。」我同情地看着子晨少爷,做人要老实,可情爱上太老实可是要吃亏啊,总是被人抢先。 他低头不吭,我又添把火:「该出手时便出手,不要谦逊。万一被他人抢了先,岂不是坐失良缘?」子晨停了半晌才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虽喜欢她,却不知她是否喜欢我。」原来还有这份担忧,我扑哧一笑,说道:「少爷您这么聪慧,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意呢?」 子晨看着窗外明月,有些恍惚:「我看不出来,又不敢问她。」 我笑的更是开心,这子晨虽然样样出众,男女情事上却也太腼腆了些,极是可爱。我忍住笑,拍了拍胸口,说道:「少爷您不好意思问,小人去帮你打探,不过少爷总得告之是那家的小姐。」 子晨沉默了许久,扭头看着我:「你真的愿意帮我打听她的心意?」我信誓旦旦地应了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为人牵线搭媒,我的确是一腔热诚,满怀豪情。 他闷声来了一句:「你若真的愿意就一定能帮得到,不过,别告诉别人。」说罢看着我,眼里满满当当都是期待。果然是一提到心上人眼神都大不相同。也许是月色与烛光都太朦胧,居然印的他眼神有些异样,我看了一眼,觉得心里咚的一声,似琴弦被重重拨了一下。我赶紧慌乱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回了一声:「少爷,你先安心考试,等乡试高中了,小人去替你打探。此事包在我身上。」 子晨也不吭声,目光深沉,难道不信我的能力,我恨不能告诉他,我是个树精,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还是不能直说,只能许诺:「少爷,小人说话算话,一定尽力让您得偿所愿。」子晨听了终于展颜一笑,又反问了一句:「当真?」 我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子晨挑了挑眉毛:「那就希望你是个君子。」 君子我是铁定做不成的,我忙道:「小人尽量做个君子。」子晨不语,低头自顾自地笑,一看我答应了就居然如此偷乐么,我怎么隐隐有些不适?也许是今夜他提起心上人时的眼神太过异样,着实让我看不习惯。于是我赶紧打了几个呵欠装做困顿的样子,子晨见了,起身说道:「快去睡吧。」 我连忙走出书房。 我轻轻为他掩好门,如水月色中,风拂过竹叶,摇动的竹影似是心里轻漾的波澜。我回房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二十六 卖茶 斗茶会后这几天是一年之中沁心茶庄里最热闹的时候,许多茶楼前来购茶。前几年都是开春不久新茶一出就来订购,这两年因为只有沁心茶庄在思慕节还存着明前茶,所以过了斗茶会到向家重金来购的茶楼自然不在少数。 这天一早,刘管家就来叫子晨:「少爷,有两位客人来购茶,请少爷去前厅看看。」 子晨应了一声,往外走,见我还在收拾书案,又折回来拉着我的袖子说道:「合欢,与我一起去。」 我跟着子晨的后面到了前厅,两位中年男子正在那里喝茶,宋妈站在旁边正在那里吹嘘向家茶叶如何如何。子晨回首与我相视一笑,而后子晨与那两位见了礼 我站在一边,看子晨与两位茶商交谈,其中一位是本地茶楼的赵掌柜,老主顾,一脸的精明和自得。而另一位是从省城来的,姓张,是观看斗茶会之后慕名而来,自称他家店里卖的都是名茶。两人开的价钱倒也差不多。省城的那位稍低,我一想,他多了运费开价自然是不能太高,况且他以前并未卖过棋盘山的云雾,总要担些风险,商人那里去做亏本的生意。子晨听了两位的价钱,低头想了一想,而后笑着说道:「我今年打算卖些茶去省城。」 那赵掌柜一听,有些急了,忙道:「向少爷,我家出的价高,又是本地同乡,怎可便宜外地人呢?」 子晨对着他说道:「赵掌柜莫急,我家尚有许多新茶,虽不是明前,味道却是极好,我折价卖给你,但明前茶就卖给这位仁兄了。」张姓的商人已是欣喜不已,起身道谢,要去看茶。 赵掌柜一听子晨的话,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家茶楼并不缺新茶,去年我买过你家的明前茶,给多少银子你莫非忘记了不成?你怎么向着外地人?」子晨双手一拱说道:「赵兄的爽快小弟知道,明年谷雨前的新茶一半都卖给你家茶楼,只是今年难得有省城的人来此购茶,我想让外地之人也尝尝棋盘山的好茶,日后对赵兄的茶楼生意也是一件好事。」赵掌柜那里肯听,起身拂袖而去,临走前恨恨地扫了一眼姓张的。我微微有些不安,子晨却恍若无事,只微笑着让刘管家领着他去后院看茶。 子晨回头看看我,笑着说道:「我们明日去省城转转如何?」 我一听,很是纳闷,这乡试在即还有空去省城? 我闷闷的说道:「好是好,只怕夫人不会答应。」 子晨却一脸自信,说道:「母亲一定同意。」 一会工夫,两人回到前厅,张掌柜付了定金,约在明日前来运茶,然后起身告辞。子晨突然拦着张掌柜,说到:「这茶我亲自与您一起运到省城,只卖半月,若是卖不完,剩下的我再付您钱买回来。」听罢此话,张掌柜与我都是大吃一惊,刘管家已是急的挤眉弄眼,恨不得上来捂子晨的嘴。
第31页 张掌柜仔细一想,那嘴就乐得合不上了,喜不自胜的告辞而去。他此刻必定认为子晨是个纨绔少爷,那里懂得生意二字。 刘管家已经按耐不住,嘶着嗓子说道:「我的少爷,这明前茶您卖的低也就罢了,要是再运回来,我的老天,岂不是坏了沁心茶庄的名声?」 子晨看着刘管家的嘴脸反倒笑了起来。我看看他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一转,也明白了子晨的意思,他果然是极其聪慧。 我上前安慰刘管家:「刘管家,少爷这么做,正是为了咱们的名声,且还是棋盘山云雾茶的名声。」刘管家一脸茫然,我和子晨相对一笑,说道:「如今天气一天热似一天,这茶存不了多久就味道减弱,我们今年且让些利却留个好口碑,明年清明一过他必定就来购茶。」 刘管家总算明白,却还是有些心疼那些少赚的银子。子晨笑着说道:「来日方长。」 正说着,向母从外面走了进来,子晨扶着他母亲坐下,然后将卖茶之事回禀了一番。向母初听并无异议,待听到子晨要去省城,那脸色已经有些灰青,我一看那架势果然是不乐意子晨外出。 子晨忙陪着笑说道:「母亲,再过几月就是乡试,省城虽离嘉阳县很近,我还是想先去熟悉一番。」 向母听了,脸色有些缓和,想了想点头说道:「让何欢随你去。路上有个照应。」然后又对我说道:「你路上机灵些,照顾好少爷,若是有什么闪失,看回来怎么收拾你。」我赶紧点头称是。 子晨回头偷偷向我眨眼,我心里也是一乐,整日闷在这茶庄,我与子晨终于可以出去放风几日,甚好甚好。 二十七.遇劫 天色未明,我就听见子晨起了身,我连忙起来,穿好衣杉走到书房,只见房中放着一些紫砂陶罂,子晨正弯腰擦试。他见我进来,竟带着些歉意说道:「合欢,吵着你了么?」我一听这话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这少爷对下人也忑客气了些。我连忙上前帮忙,他在陶罂底放了几层竹叶片,然后放上茶叶,最后用宣纸摺叠六七层扎了口。我见他忙完直起腰身,脸上已经微有汗滴,不禁去拿了毛巾与他拭汗,他并未躲闪,只是看着我一脸的兴奋,我心里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平时虽然镇定稳重,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也极想出去转转。可惜呀,父母在不远游,头上还顶着乡试的帽子,向母管他极严,当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饭后不久,张掌柜坐了一辆马车过来,驾车的是他手下一个伙计,长的很是剽悍。张掌柜打开陶罂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很是满意,然后付了银票,让伙计把陶罂小心搬到车上,准备起程。子晨与张掌柜坐上马车。我想了想,打算与那很是剽悍的伙计坐在前头。却见子晨从车上伸出手来,一把拉住我,让我上车,我不过是碍与身份才想坐在前头,现今子晨有这番好意,我赶紧领了情,乐颠颠的坐到子晨身边。对面坐着张掌柜,眼里闪了一丝诧异,然后就当看不见。 马车上倒也舒适,因为怕颠了陶罂,走的很慢,不过也不急,省城离这不过一天的脚程,天黑前就能走到。 子晨与张掌柜谈笑风生地说着茶叶,果然是有了知己话很多,我一边看着听着,倒也不觉得闷。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已经离了嘉阳的地界,到了两县之间的一个岔道。走过岔道便是齐孟县了。 我正听着两人的闲聊,突然马车勐地停住,帘子一掀,伸进一把刀来。 张掌柜与子晨都是嘎然而止,一脸惊色,我自然也不例外。只见一个蒙着脸的大汉,冷声说道:「都与我下来!」 张掌柜第一个跳下来,子晨扶了我一把,也跳下来,这才发现,驾车的伙计早已经脖子上驾着一把西瓜刀,呆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他空有剽悍的身躯,却也不想做那刀下的西瓜。 车前站了两个男人,都是蒙着脸,看身板并不怎么健壮,若是肉搏,张掌柜他们应该也有胜算,可惜的对方手里有刀,那刀虽然不是很大,却一眼就看的出来不是唱戏用的。 为首的应该就是刚才赶我们下车的那位,他晃着刀上下打量了我们三人,然后把刀很利索的架在张掌柜的脖子上,张掌柜哆嗦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说道:「好汉,我是外地人,来此做买卖的,身上还有些银子孝敬好汉,只求不伤我等性命。」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拿刀的男子,一把扯过,粗粗看了一眼,恼道:「你当是打发要饭的么?」 张掌柜有些慌张,忙说道:「小人并非吝啬,实在是带来的钱都买了茶叶,大爷不信可以看马车上的陶罂。」 那贼人却也不去看,只是狠狠地说道:「我们兄弟第一次打劫就碰到你这样小气的,真是出师不利,先剁你个手指头去去晦气。」我一听,紧紧的抓着子晨的袖子,倒不是怕,却是急。现今我对付这几个蟊贼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若是现出法术来却显露了我的身份,万分危急之时,我脑中却闪过一个无比清明的念头: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妖精,我却不想子晨知道。我无暇探究为何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只想着怎么救张掌柜却又不让人起疑。 边上已经有个大汉走过来按住张掌柜的手放在马车的车辕上,张掌柜抖着手却不敢求饶。为首的举起了刀,泛着青光,我心跳如雷,急中生智念诀造出一片马蹄声。突然而至的马蹄声让这三个贼人有些惊慌失措,我以为他们必定会仓皇逃去,没想到那为首的只犹豫了一瞬,还是举刀往下砍。我实在没有料到他如此强悍,急忙挽了掌风打算撞到他的头上,心慌意乱之下,我的掌风有些偏,只吹的那个贼人迷着眼晃了晃,那刀却偏向了张掌柜的胳膊!眼见张掌柜不是失个指头而是丢条胳膊,却见子晨一个箭步上前打算去夺刀,我急忙再挽掌风打算助子晨一臂之力,却不成想那贼人被掌风击退了两步,子晨的双手刚巧碰到了刀刃上,瞬间那红就映满了我的眼睛。我忙将马蹄声造地更大些,并大喊救命。这三人终于松开张掌柜和那伙计,慌张逃去。我扑过去抖着手托住子晨的双手,那泪不知怎的就落了满手。我忙撕下衣袖缠住子晨的手,紧紧握住。还好那贼人晃了晃之后力道减了不少,只是伤了外层,不曾碰到筋骨。我心里很是懊恼不已,眼睁睁地看着子晨受伤,却束手无策当真是愧为妖精。
第32页 子晨却柔声说道:「不碍事。」我仍是心慌心跳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忙中添乱地一颗一颗掉到子晨手上,见木说我爱哭果然一点没错。 那边张掌柜与他的伙计缓过来神,急忙来看子晨的伤势,张掌柜更是一连声的道谢,头上净是虚汗。 「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一说完,张掌柜也连声附和。 子晨却道:「回去母亲必定担心,我的手不碍事,到前面齐孟县,找个药店用草药缚上就行了。」我看着那布条上沁出来的血,咬牙握住他的手,这才想起来念了个诀给他止血止疼。 坐在马车上,我一路握住他的双手,眼泪竟然连绵不绝,直到子晨实在忍不住说了句:「合欢,你要将这马车淹了么?」我这才发觉子晨的脚下都湿了一片,我勉强忍住眼泪再看子晨脸上并没有痛楚的表情才稍稍放下心来。到了齐孟县,找了一家药铺,让大夫缚了些药,又仔细包扎好,叮嘱不可见水。 这一番耽搁,将近午时,我受这一番惊吓已经是腿软心慌,眼泪虽然止住了,却时不时地冒虚汗,子晨看着我,眼里俱是怜惜,反过来对我好言相慰,却象是我受伤了一般。 待我慢慢镇定下来,才发现自己怎的如此慌张,眼泪怎的如此汹涌?想到此,我有些心乱,不敢再想下去,转头去看车外的大道,路边的青草恣意地散着绿意,绵延至远。 二十八.亲近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省城,张掌柜一扫惊魂不定的样子,剎那间抖擞起来。看来是到了他的地盘,有了底气。 到了张掌柜的店铺,我扶着子晨下了马车,张掌柜挺着肚子站在门口,一脸的感激,拉着子晨说道:「向公子,此番若不是你挡了那刀,我这胳膊便留在嘉阳县了,这店面后便是我家,你与这位小伙计就歇在我家,好好养伤,什么事都好说。」 子晨笑着道谢,却要去住客栈。那张掌柜如何肯依,给他那剽悍的伙计递了个眼色,二人一架子晨的胳膊,就往里走,子晨忙回头看我,我低头装看不见,只管跟着往里走,心里暗笑,少爷你就不用客气了,这张掌柜家不比客栈好么? 子晨手上有伤,使不上力气,自然是轻易就被请进了后园。我一看,这张掌柜家也的确很是阔气,偌大一个院子,四周是雕樑画栋的房屋,院子中间一个荷塘,养着睡莲,若是初秋,必定是一番好景致。 张掌柜将子晨安顿在荷塘后的一间屋子,又让我住在隔壁的耳房,方便晚上侍侯子晨。然后吩咐用人备饭,子晨很是不好意思,再三道谢,却将张掌柜的惹恼了,叫道:「向公子救命之恩,怎么反倒如此客气。你好好歇息,我去去就来。」 子晨回头看着我,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还是我们去住客栈自在。」 我只当没听见,拧了毛巾给子晨擦脸,他略微让了一下,就坦然地闭上眼睛。这亲昵的事果然做了一两次就大不相同,施者自然,受者大方。 一会工夫,张掌柜领着一个丫头进来,接着是两个僕人抬着一小桌的饭菜。子晨忙起身说道:「张掌柜不必如此客气。我随便吃些就是了。」 那张掌柜的大手一挥,说道:「如今你手不方便,就不请你去前厅吃饭了,我挑了个机灵的丫头过来侍侯你,总比小厮用得顺手些。」那小厮显见说的就是我了,难道我看着不机灵么?我为了不被看出女儿身,穿地是有些宽松,颜色是有些灰暗,但小脸也还显得机灵吧?我恨不得现下变出个镜子来仔细照照。那丫头年约十六七岁,很是清秀。我看着尚有三分喜欢。子晨却道:「不必了,我还是习惯合欢侍侯。」那张掌柜呵呵一笑,说道:「多一个也不嫌多,你就用着吧。小荷,好好侍侯向公子。向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 小荷点头称是,张掌柜便客套一番后方才告辞。 小荷请子晨到餐桌前落座,上前给子晨盛了一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口,轻轻地送到子晨嘴边,子晨一脸的尴尬,扭脸看着我,我心里微微一动,打算装迷煳。子晨红着脸对小荷说道:「姑娘,还是让合欢来吧。」小荷有些尴尬,把碗放在桌上,转头看我。我这迷煳也装不下去了,好歹也是子晨的小厮,总不能说个不字。我硬着头皮端起碗来,将粥送到子晨嘴边,他一脸笑意,眼睛放在我的脸上,我一阵心慌,只敢看着他的嘴,看了几下却又觉得看嘴也是极不妥当,那眼睛实在是不知道放在那里才叫妥当,急得我耳朵不禁一热,想必脸红是免不了了。 我这一碗饭餵的是心慌意乱,眼皮乱跳。子晨却是气定神闲,心安理得的样子。我嘆口气,这接下来的日子难道都是要我餵么,那小荷就白看着不成? 好歹是艰辛地餵完,我长出一口气,放下碗筷,再看小荷,一边闲着,顿起作弄之意,说道:「小荷,你去帮公子宽宽衣。」 小荷果然机灵,我一说,她就上前来扶子晨,子晨的脸色立即一变,我顿以迅雷之势端起饭碗,我知道这少爷心好的很,断不好意思叫我放下饭来侍侯他。我一边吃一边偷眼看他,果然,那小荷帮他宽衣时,这少爷的脸红的堪比胭脂。我忍了几忍才未将嘴里的粥喷出来。宽了外衣,子晨是死活也不肯脱中衣了,低声说道:「小荷,你回去吧,这里有合欢照应。」说罢,坐在床上看我吃饭。
第33页 若是有个人巴巴地盯住你,再添上些做贼心虚的不自在,那饭就吃得很不欢畅,胡乱赶紧地下肚了事。小荷收拾了桌子,叫来两个佣人抬走。一会工夫,那两个佣人又转回来抬了一桶热水,说是掌柜的吩咐请向少爷洗澡。我一听洗澡二字,忙道:「大夫说不可见水。」 子晨坐在床上,悠悠地来了一句:「手不见水即可,合欢帮我洗吧。」 我只觉得头轰的一声,险些跳将起来,回头再看子晨,他正淡定地看着我,极其自然。我却是极其不自然起来,再看看身边忙着倒水的小荷,觉得这差事推给她也极其不妥。我除了一个发愣实在是找不出别的表情。 小荷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关门一声咣当,我这心里也是一声咣当。子晨穿着中衣走到我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合欢,快点帮我宽衣,不然水都凉了。」我咬牙不语,子晨又道:「合欢,你怎的一晚上脸都很红,热的么?要不你也洗洗?」 我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的慌乱比遇见贼人更甚。 半晌,子晨突然笑出声,说道:「合欢,我看你一路上流了许多虚汗,好好洗洗吧,我去外面院子里等你,半个时辰我就进来,你要是还没洗完……」 我忙道:「少爷,还是你洗吧!」 「哦,你愿意帮我?」 我一下子就乖乖地闭了嘴,然后低声说道:「半个时辰自然洗的完。」 子晨笑着关上门,我这心跳终于缓了缓,实在是撞地我心口都有些痛了。 又见桃花 我坐在水中,担惊受怕的心终于慢慢定了下来,水,虽然是流过我的身子,却象是流过我的心,安抚的我无处不妥帖。水汽飘忽,突然间我想起曾经见过子晨洗澡。一念至此,心中竟然漾起春波一样的情愫来。我连忙打住,即便我心里隐隐喜欢有着这样的纷乱,却又觉得这纷乱似乎很不应该。 我不敢细想,起身穿上一件干净的衣裳,开了门。月光明亮,子晨静静地站在荷塘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色中衣微微随风飘动,我有些恍然,觉得四方空无,唯有此人。子晨闻声回头对我笑了笑,我竟然微微有些醉意,果真是泡得有些虚了。我忙说道:「少爷,你快进来,小心受凉。」子晨走近,一脸俏皮:「比洗菜还快啊。」我一愣,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是洗的快了些。心乱的时候还是洗洗睡觉的好,我一向觉得如此,于是我关好门窗,为子晨铺好床,将这少爷请到床上,子晨看看自己的中衣,欲言又止,我只当看不见。别的不敢说,这装看不见的功夫我现今已经是练地炉火纯青。我飞快的放好帐帘,心说:少爷你就将就着这样睡吧,让我给你穿衣脱衣,摸来摸去,实在,实在是太为难我这树精了。我只喜欢看着别人脸红,自己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少做些脸红心跳的事情为妙。 我关好门,到西侧的小耳房里躺下,屋小床窄,倒是极合我眼下的身份,我也不去管它,且赶快睡着免得东想西想。我蒙着头闭着眼,可是这心却一刻也不闲,越是不要想越是想得多。我暗暗感嘆自己近日做了小厮后退步很多,连一个静心都做不到了,看来成仙之事遥不可及啊,我突然想起见木来,有他在就好了。 在这小床上折腾了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恨的是梦里也不消停,只累的满头大汗的醒来,我睁眼一看,天,日上三竿,这已是几时? 我飞快的穿上衣衫冲到隔壁子晨的屋子。一进门就愣了愣,这小荷怎的睡了一夜就变了样子? 少了三分清秀多了四分豪爽。 我再看子晨,一头的汗! 我这厢一头雾水,那厢子晨已然象是见了救星,眼睛一亮。如释重负地大声叫我:「合欢,快来给我换药,我想出去看看张掌柜的铺子。」我低头走过,对那小荷多看了两眼才发现不是小荷换了样子,实是换了个人。这姑娘一脸殷勤地抓住子晨的手说道:「我来吧,向公子。」 子晨赶紧说道:「还是合欢来吧。多谢玉声姑娘,麻烦了你一早上,你还是去歇会吧。」说罢要抽出自己的手,我看他初次似是没怎么用劲,后来却直抽了两次才抽出来,我暗暗佩服那玉声的力气怎的如此之大,可见是个实在人。 玉声只得出了门,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看子晨,我一看那眼色甚是眼熟,再细一想,似乎和斗茶会上的刘小姐很是相象,顿时恍然大悟!哎,桃花处处开呀。子晨看她离开,重重地舒了口气,看着我无限欣喜的样子:「合欢,你可来了。」 我看看子晨,给他拿毛巾擦了擦额头,故意问道:「少爷,怎么又换了个丫头,这个玉声莫非是想非礼你,把公子吓成这样?」 子晨哭笑不得,说道:「她在我面前忙活了一早上,太过殷勤,弄得我很不自在,我们赶紧出去吧,我怕她一会又来。」 我与子晨换了药,出了院子,走到张掌柜前面的店铺里。几个伙计正在那里整理铺子,张掌柜拨拉着算盘珠子,见子晨进来忙起身迎了过来,子晨与他见礼客气了一番。张掌柜一脸的喜悦,看子晨的眼色也似乎多了几分赞许,莫非是茶卖的很好? 果然,张掌柜的说道:「向少爷,这茶一早上就卖了三斤。只是这来一个人就要亲自品尝一番,只怕也损了不少。」 子晨笑道:「您只管让人品尝,算在我的头上。」张掌柜自然笑的更开心些。子晨向着我说道:「我们出去转转可好?」我尚未回答,张掌柜已经连声说道:「好好,快些去吧,省城里逛逛,向少爷也可为令堂捎些好东西。」
第34页 子晨拉了我出来,我自然是极其乐意。 一路上目不暇接的看东看西,子晨也笑语欢言地露出年少本性。我侧头看着他,觉得他笑起来甚是明媚煞是好看,我看着他有些发呆,子晨有所觉察,也侧头看我,问道:「怎么了?」 我窥人秀色被抓个正着,心下一慌,忙说道:「我怕你累了。」子晨笑着说道:「我倒不累,只是你早饭都没有吃过,我们去找些好吃的。」 我听了心里一暖,然后走到路边一个买头巾的小摊子,问道:「请问这附近可有什么特色小吃么?」卖东西的大叔很是和气,笑着指指南边的街道,说道:「最有名的就是那里的包子。你们外地人来这没有不去吃的。」 我道了谢,随着子晨慢慢走着,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果然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楼,大红牌匾上书:包你满意。 我和子晨都不禁笑出声来。 虽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这小楼里还是人满为患,找个位子都难。 等到好不容易找个位子坐下,等来那一笼包子,我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分外地饿。肚子也咕噜了一声,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子晨,怎么觉得他那眼里似乎带着宠溺,我眨眨眼睛,当真是饿地有些不清醒了。我笑着说道:「少爷,想必您今早已经被玉声侍侯地很饱,我就不客气了。」子晨脸色红了一下,说道:「你以后若是再把这些事情推给别人,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心里暗笑,偏瞪圆眼睛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哎呀,您怎么收拾我?」子晨顿了顿,狠狠地说了一句:「你晚上睡在我的房里,端茶倒水,餵饭宽衣都甚是方便。」这话果然见效,我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少爷,以后我一定不给玉声机会。」说完,我急不可耐地夹起一个包子送到嘴里,细细地一嚼,果然,此楼名叫「包你满意」一点不虚。 吃饱喝足,子晨又带着我一路闲逛,满城春色,看不完的新鲜。就这样走走歇歇。直到日落飞霞,在路边吃过晚饭才尽兴回返。 落花有意 回到张家,刚刚洗过手脸,玉声就进来了,一脸的焦急,嗔道:「向公子,怎么回地这么晚,让我好是担心。」 我看看子晨,忍不住笑。 子晨一脸地不自然,吶吶地说道:「恩,天色已晚,我走地有些累了,玉声姑娘你也去歇着吧。」 玉声听了,那脸上的失望昭然若揭,一双眸子正如望穿了的秋水。子晨恍若未见,只背着身子去铺床,他那包着布受了伤的手我如何捨得让他去用,我这不机灵的小厮忙机灵一回,抢上一步前去替他,那玉声也是眼明手快地扑上前。哎,一个床前挤了三个人去拿那一床被子,着实是挤,子晨忙不迭的朝我这边避让,慌慌张张地又狠狠踩上我的脚趾头,我痛的大叫,腿一软就往玉声身上倒去,子晨忙来扶我,我这一带,他就着我的劲身子也有些歪,这下着实热闹的很,三人半躺在了床上,子晨罩着我,玉声压在最下面。 子晨忙扶起我,我忍着脚趾的巨痛站起来再看玉声,已是满面红霞,那眼睛也很红,狠狠地瞪着我,我半晌才明白过来,现今我穿着男子的衣衫,压在她的身上,即便不是非礼也算上是失礼。我忙正色道歉,做出一脸的坦荡。实在是怕这豪爽的玉声给我扇来一扇掌风。 好在子晨面前,玉声姑娘必定要显得端庄娴静,于是她红着眼红着脸,也只能在心里恨恨,瞪了我几眼之后不发一言地讪讪离去。 我再回头一看,子晨笑得很是开心,眼里也闪着一丝促狭,我心里一惊,莫非他要促成我与玉声,好自己脱身么?我赶紧的倍加殷勤,铺好床,又为他宽衣,这脱一个男子的衣衫我还真是千年来第一次,偏偏还是个如此俊朗的人,真真是考验我的定力啊。我忍住心跳手抖,好在我自己也还穿了一段时间小厮的衣裳,对男子衣衫甚是熟悉,脱地飞快。 待我飞快脱完又要飞快离去时,子晨拉住了我的手,幸好他那手上包着一层布,不然本树精又是一番心跳。他轻声说到:「明早你早些过来。」我一听,那意思甚是分明,生怕玉声抢先一步。我心下暗想:你长成这样,那一朵一朵的桃花若是不在眼前飞舞就奇了! 我低低应了一声,赶紧去了我的小屋。躺在床上又是一番折腾方才睡去。 早上一起身我就往子晨房里去,好在玉声还没过来。子晨见进来的是我,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暗笑不已,过来为子晨穿外衣,扣到领口的盘扣时,我眼光一抬,却发觉子晨正定定地看着我,我赶紧眼光下移一些,却又发现子晨两日未刮鬍须,下巴泛着青色,整个人清秀之中带着几许诱惑。看得我竟有些不捨得移开目光。半晌,我看见子晨的喉结微动了动,才把我从迷失中拉了回来,我很是自责了一番。哎,千年的修行竟对美色看动了心,看走了神,真真是羞愧啊羞愧。 我忍不住脸红起来,赶紧转身免得让子晨看出来。这一回头却看见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一人,正是玉声。那眼光看我稍稍有些冷,莫非昨夜的事还记着么?我心虚了虚,笑着说道:「玉声姑娘好早。」玉声冷冷地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托盘举了进来。我一看,清粥小菜,还有包子。样样精緻。 玉声笑着对子晨说道:「向公子,这是我特意为您做的,尝尝是否可口?」 子晨道了声谢,我正要去给子晨洗脸,只见小荷站在门口对着我极甜地叫了声:「合欢,你来一下。」 我赶紧走过去,看这小姑娘有何吩咐。小荷低头走在前面,到了荷塘边上,停住脚步,回头笑着问我:「请问你家公子可曾娶亲?」一句话就让我大惊失色!我心里早已认为嘉阳县的姑娘甚是开放,万没想到这省城的姑娘更上一层楼! 我压压惊,说道:「我家少爷尚未婚配。不知道小荷姑娘有何指教?」 小荷听罢,露出一脸的欢欣,又问道:「那,公子平时喜欢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少爷么,吟诗作画写文章,恩,风流才子爱做的事情我家公子大抵是都做得来地。」我把子晨贊了一番,且看小荷还有何话说。 那小荷已经笑得眼睛弯弯,一脸满意。然后递给我一锭银子,说道:「多谢小哥。恩,刚才的话还请小哥别告诉公子。」 我看着手里的银子,这情景似曾相识。这姑娘们都甚是大方啊,可惜我这树精有钱也无处使,否则跟着向公子,开一朵桃花我便发一笔小财。我苦笑着把银子还给小荷,说道:「这个自然,一定保密。」
第35页 小荷显然对我的不贪钱财很是吃惊,看我的眼睛很是多了几分欣赏。我稍稍自得了一下,想起子晨尚还等着我去侍侯,我忙走回房里。 。 进门就看见玉声端着碗,正为子晨擦嘴,子晨一脸的尴尬,见我进来如同大赦,起身说道:「我吃好了,合欢,你来吃些吧。」 我看了看玉声,稍稍有些不舒服,她那一脸的热情和爱慕实在是太显眼了,我嘆口气,拿起那包子,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这玉声姑娘的手艺看起来真是好看,吃起来也真是难吃啊!特别是去过了「包你满意」之后,一对比,哎,我咬牙不敢细嚼就忙不迭的吞下,生怕那舌头品出味来死活咽不下去。我恨不得马上与子晨上街去。这里,实在是眼波太烫,空气太热,饭太不好吃。 子晨一边不做声,玉声围着他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子晨颇有涵养,句句皆回,却是句句简短,用的最多的便是一个「嗯」字。我心里嘆息着:玉声姑娘,向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或者是多情总被无情恼等等,说的就是眼下这般情形。不过,我只是心里想想,忍住了不说。我不象土地老头那般爱直接直白地打击别人,等自己明白过来,才是最好。 我这厢刚吃完,那厢子晨迫不及待地说道:「合欢,我们去街上买些东西。」 我这里已是迫不及待,赶紧应了一声,起身就走。 玉声忙说道:「向公子,我熟悉的很,我带你们去吧。」 子晨忙不迭地说道:「我们有些私事,不太方便,下次可好?」 说完,拉着我匆匆离去。 三十一. 匕首 到了街上,虽是人流拥挤,我却觉得顿时轻松,子晨拉住一个路人,打听那里有卖刀具,我很是好奇,这少爷买刀具做甚?莫非是上次遭了劫这次要有所防备?我深以为然,跟着就去了。 这家卖刀具的很是显眼,店门口立着一把大刀,足有丈许。却是假的。进了门,里面柜檯摆着的刀不大,却全是真的,闪着锋利的光,看地我身上一冷一冷。子晨挑了一把西瓜刀,又挑了一把小匕首。然后把小匕首递给我说道:「这个送给你。」我看了看,有些失望,子晨第一次送我东西,却是一把匕首。虽说那样子很是好看,不过女子大多喜欢那些不实用的东西。这东西实在太实用,故此大抵是不受女子们待见的。我拿在手里愣了愣,一想我现在是个小厮,主人肯送你东西已是天大的恩赐,还是收下的好。我不吭声,放在袖子里。说实话,我,应该是不太会被打劫,不过子晨一番好意,我领下了。 我再看着子晨面前的西瓜刀,以此防身也实在太招摇了些,只怕会被当成打劫的,若是抓到官府就不妙了。再说,子晨这样的人物,要防身也是配把宝剑才显得风流倜傥,这西瓜刀虽说用着利索,但看起来着实大杀风景,于是我忐忑地问道:「少爷,你要这西瓜刀做甚?」子晨笑了笑,眼里闪着神秘,不说。 我,忍住不再问,还好子晨让伙计包好那锃亮的刀,不显锋芒,我见他手不方便便不客气的拿在自己手里,说实话,这有了一刀一匕首,走起路来着实脚步很重,底气很足。 街上逛了一大圈,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这天一天热过一天,大中午我可不想在太阳下暴晒,当年做树的时候挪不了地方只好硬撑,现今成了人还不得躲躲?我眯着眼睛看看子晨,他也是额头出汗,脸色微红,我清清嗓子说道:「少爷,我们回去吧。」子晨点点头,说道:「我们吃过饭再回去吧。」我脑子里一想到玉声那灼热的目光,忙贊同的点点头,然后就近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几个小菜。等上齐了菜,子晨看着我,不言而喻, 眼下没有旁人,这餵饭的差事自然是非我莫属。我硬着头皮,一边餵着子晨一边胡思乱想,自己来做这差事虽然是很不自在,但若是别人来做,我也极不乐意。女人心果真是难以琢磨,我这眼皮子与心一同跳了半天,跳出一个决定,且趁着子晨睡着,施些法术让他手掌早日癒合,原本我想着他这伤并不重,最好是顺其自然让他痊癒,却没料到这伤虽不重,却伤的不是地方,天天这么近地侍侯着他,看也不敢看,动也不敢动,着实是有点折磨人。 好容易吃完这饭,我已经是一头汗。 子晨悠悠然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喜滋滋的说道:「合欢,你看,这柳树和沁心茶庄墙外的很象。」我心下不以为然,我觉得柳树那里长的都差不多。不过我不好拂了子晨的面子,也走过去作势探出头看了看。楼下的一排林荫,婀娜有秩,随风轻舞,的确和沁心茶庄的柳树很象,可惜呢,茶庄外的柳树身在幽静清雅的茶山,而此处的柳树身染繁华,自然也难得什么灵气,可见,人有飘茵落溷之分,树也如此啊。我心下感慨了一番,再等我回头,却发觉子晨已经自然而然地把胳膊绕过我的后背放在了窗台上,我若是再动一动就有被抱住的嫌疑,他,唿吸就近在眼前,那下巴上的青色让我一阵眼晕。 子晨低头看看我,然后收了胳膊问道:「你怎么看着迷迷煳煳的,想要睡觉么?」 我慌了一下,说道:「不是,我是看少爷长了鬍子,突然觉得不象你了。」子晨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然后说道:「那你用那匕首为我刮刮。」 这话如同在我耳边响了一个雷!这,如此高难度的事,我,如何做得来?若是不小心颳了脸,我光想一下,就心痛不已,比踩我的珍珠更痛许多地痛。难道送我匕首不是要我防身,是要为他刮鬍子么? 我运运气然后说道:「少爷,既然您手不方便,就留着鬍鬚吧,男人不是都喜欢美髯么?恩,女人想必也是喜欢地,待我回去问问玉声。」
第36页 一听玉声二字,子晨立即敛了笑去喝茶,刮鬍须之事也不再提了。我这厢高兴起来,作弄作弄子晨果真是很惬意啊。 饭后顶着骄阳回了张家,说实话,这骄阳一照,我着实有些困了,也稍稍有些抱怨玉声,若不是她弄地子晨惶恐,我又何苦在外面熘达这半天。哎,长的好看是好事,长的太好看也似乎不大好。 子晨歇下后,我也乘机小憩了一把。梦里居然为子晨剃鬚,担惊受怕地出了一身汗,醒过来我好是懊恼,这白日里躲过了,梦里头还来一招。真是气人! 三十二. 治伤 我轻轻踏进子晨的房间,他还躺在床上,估计也是走得累了,晒的晕了,所以睡的很熟。我听着他浅浅的唿吸,心里一动,不如现在就为他疗伤,但也不能让他立即就好,否则就太不正常。想到此,我走到他的床前,仔细看了看他,才发现他睡着也甚是好看,那睫毛如此长,若是长到我的脸上,我略想了想,有些神往。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正打算念个诀,耳边忽然一声暴响:「合欢,你干什么?」 我惊地扔开子晨的手,子晨也惊地醒了过来。我回头看去,正是玉声姑娘!她还来的真是巧,她都不午睡么,这张家也没什么事。 玉声走了过来,我站起身说道:「我看看少爷的手怎样了。」玉声哦了一声,说道:「刚才我看你弯着腰,象要趴到公子身上。」这一次,我脸色红得很快,立即辩白:「那里,玉声你看错了。我不过是拿着少爷的手看看而已。」 玉声又哦了一声,不说话,却自己上来拿起子晨的手说道:「公子,今日是否还没上药?我来给你换药吧。」 我忙说好,撇清自己要紧。子晨一见我退避三舍与己无干的模样,无可奈何地同了意。我站在一边观看,心里纳罕,玉声这专职的丫头怎么还比不上我这半路出家的小厮手脚麻利,看她那动作实在是用的上一个词:笨手笨脚。若是碰上向母和宋妈还不早打发了她,张掌柜果真是仁厚啊,这般的下人也用着,真是难为他了。 等玉声把子晨的手包成一个熊掌,我辛苦地忍住笑,不停地道谢。期盼她赶紧回去补个觉睡睡。可惜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自然也看不出我眼里满噹噹的期盼,她那眼里满噹噹的都是子晨。我这里正在惆怅,小荷却在门口笑意盈盈地对我招了招手,又来找我? 莫非,莫非是看上我了?自打上次斗茶会我自做多情了一回之后,很是谨慎,不敢轻易再抱这等想法。于是,我按下那一丝疑惑,且出去看她有何指教。她领着我走到一侧厢房,然后请我坐下,又是端上零食,又是倒上热茶。还对我很笑了笑。我这原本谨慎的心又不谨慎起来。忐忑不安地问道:「小荷,你找我来何事?」 小荷笑着说道:「我呀,只想和你聊聊,张府虽然家大却没太多事,老爷夫人对我们下人极好。」这个我看看玉声就自然知道。 「我家老爷第一次去嘉阳县就碰见你家少爷,还蒙你家少爷相救,真是缘分。」 我觉得这缘分也说的过去。 点头称是. 这小荷与我东扯一句,西聊一句地很是投缘,我吃吃瓜子,喝喝茶,看看小美人,心里甚是欢畅,时光也过得甚快。等到玉声叫我,我才明白过来,我这不是来做客地。我尚有一位主人,他让玉声来叫我回去。 我实在是有些羞愧,果真是没做惯下人,极其失责。 子晨见到我,微微有些不乐,我心虚地上前为他打扇,说道:「少爷,你叫我?」 子晨恩了一声,看看玉声道:「请姑娘回去吧,这里有合欢照应。」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我有些佩服向公子怎生出得了口。待玉声出了门,子晨回头狠狠看了看我说道:「你若是再离开我一丈,我就不客气了。」我唬了一跳,不过是离开一会么,恩,也不是一会。子晨看看我委屈的眼神,缓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度日如年的,你还到处跑。」 我这才想明白,大抵这次我又是自做多情了,小荷叫我无非是为玉声造些机会。哎,我日后定要更谨慎些。这一番检讨之后,我极其认真地答应,决不离开子晨一丈。他这才笑笑,用那熊掌伸过来拍拍我的头。我心里异样地一动,觉得他笑地别有深意。 过了子时,我觉得子晨此刻想必已经熟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屋子,好在妖精可以夜视如同白昼,我长驱直入地轻步走到子晨床上,仔细瞅了瞅他,确信他正与周公相会,这才握住他的手念诀施法,让他的伤好了七分,其实我倒是很想让他即刻全好,但,我又怕这聪明人发现后东想西想的寻摸个究竟。所以我决定做法还是留点余地,不可太过刻意。这次并未敢乘机欣赏他的睡容,实在是白日那一声暴喝让我心有余悸。 我心得意满地离开,再过三五天,他应该就好了。我那近身服侍的艰苦工作应该也可以告以段落了。呵呵。躺在床上才发现,心情不好睡不着,心情太好也睡不着,哎。 三十三.提亲 早起又是一个艷阳日,我看看那初升的日头似有喷薄之势,心里打定主意今日不再陪着子晨出去晒太阳了,即便是那玉声的眼光烤我总强过日头烤我。所以吃过早饭,子晨对玉声树起一脸的戒备要拉我出去时,我立即装出一副无精打采来,说道:「少爷,我今日实在是有些头晕,不想出门。」子晨立即显出一脸的焦急,伸手过来搭我的额头。我微微一躲,倒不是含羞,实实是一点发烧的迹象也没有。看着子晨的关心我稍稍有些内疚,不过,我还是硬着心不想去受那日头毒害。子晨想了想说道,可能是昨日晒地了,今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第37页 我一听忙说道:「那有那么娇气,那里用的着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少爷呢。」子晨笑了:「你就娇气些也无妨,也当不成少爷。」我看看他,有些不服,当少爷又怎的,还不是让个小丫头逼地避之不及,我看着玉声嘿嘿笑了两声。子晨顺着我的目光,一眼看见玉声那浓情蜜意的眸子,登时脸色有些不自然。我看着子晨再看玉声,显见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了,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子晨不离开一丈,自然要守信,我且豁出去担个不知趣的名声也要做个机灵贴心的小厮。 正在那里偷乐,小荷进来了,对我笑着说:「合欢,我这里有几个香囊的花样,你来帮我挑一个可好?」子晨一听,顿时回身盯着我,那眼神里带着的三分威胁甚是明显,我心领神会。不过,我若是直接说我不去也太伤人家小姑娘的心了,我虽是女子也晓得一个怜香惜玉。我赶紧地想了个对策,来了一个反问:「你要给我绣香囊么?」 小荷的脸顿时红云四起。我越发地想逗弄她,再看子晨与玉声,反正闲着无事,不如再多逗弄几个。我又对着玉声说道:「玉声姑娘,不如你也给我家少爷绣一个?」 这下可好,除了我,这屋子里四个人脸红了三个,我喜滋滋的打发小荷:「快去拿来呀,我和少爷一人选一个,麻烦你和玉声绣的快些,我们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玉声一听,一脸的紧张,问到:「向公子,你多住些日子不行么?」子晨连忙说到:「我过几日就走。」玉声顿时一脸落寞。 小荷拿了样子过来。我随手挑了个荷花样子,又故意替子晨挑了个鸳鸯递给玉声。子晨恨地拿眼瞪了我几瞪,我只装做看不见。玉声低头看着那鸳鸯的样子,和小荷拿起针线就在屋子里绣了起来。我看看子晨,那红色还没消去,我抿住嘴,肚子笑的有些痛。 子晨看着我忍笑偷乐的样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对我说道:「合欢,随我去前面看看张掌柜的茶叶卖的如何了。」我跟着后面乐呵呵的走了,回头看着那两个姑娘顿时觉得做个小厮甚好,不用在那里做女红。 张掌柜一见子晨,眼睛顿时眯起来,笑着说道:「向公子,你这茶我看也卖不了几天了。」 我一听惊道:「卖的如此好?」 张掌柜接道:「正是,所剩不多。茶味不错,又比外地的名茶便宜。东城罗府的管家前日来买了一斤,罗大人今日差他来买了十斤。」 我与子晨相视一笑,子晨说道:「这样看来就不愁卖不完了,那我就不用等到月底了,在这里打扰您好几天,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想明日就回嘉阳县。」张掌柜一听,正色说道:「向公子不用客气,日后我们常有生意来往,就同一家人一般,再多住几日何妨?」 子晨说道:「我还要准备乡试,实在是不敢多留。张掌柜若是觉得我家茶好,明年早些来定就是。我极愿这云雾茶在省城卖出名气来。」张掌柜道:「那是那是。」 然后拉着子晨说道:「请向公子同我去侧屋说话。」子晨看了看我,我一看张掌柜并无让我进去的意思,于是等在门口。不过我要想听见他说什么那是什么难事?我站在门外,凝神细听。 张掌柜说道:「向公子一表人才,人品出众却并未娶亲,我这里有心为你做个媒,不知道向公子意下如何?」 子晨接的很快:「多谢了,我眼下并无娶亲的打算。」 张掌柜停了一停,又说:「先定下也可。这姑娘是我的侄女,自小父母双亡,在我跟前长大,虽有些娇惯,却也知书达理,明晓是非。」 子晨没有吭声,张掌柜又说:「她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自见了你之后,很是心仪。」子晨在屋里还是没有支声,我不看也知道必定是低头脸红。不过她见过子晨,我们怎么没见过她呢? 「她知道公子受伤手不方便,放下身段伪做丫头去服侍,实在是一片痴心,我极想成全她。」 我一听,算是明白了,看来不是小荷便是玉声。再一想,必定是玉声。 子晨那厢又端出一副闷葫芦的架势,一声不吭。 半晌,子晨闷声来了一句:「我早有心仪之人,只等乡试后就娶她。」 我心里一惊,又一酸,竟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来。 张掌柜听了也是半晌不语,然后低声说道:「那便算了,还是缘分不到。」 子晨说了些客气感谢话,红着脸出来了,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低头跟着他回到后院。 三十四.衣料 子晨和我回到后院,进了房门,子晨就低头一声不吭,小荷和玉声都甚是奇怪,平日里子晨从没端过少爷的架子,对她们和气,客气。象今日这般不声不响将她们视若无物也委实有些莫名其妙。我心里自然是明镜般的通透,可惜的是现下我这心情也不是太好,也没什么闲聊的慾念。故此,这一屋子的寂静着实是闷得人心慌。 我看看子晨,长吁了一口气,子晨回头看看我,忽然说道:「你还头晕么?」 我摇摇头,眼下头不晕却是心里有些晕。 子晨起身拉着我的手,说道:「我们明日就要走了,险些忘了去贡院看看,快随我去吧。」 闻听此言,小荷和玉声齐齐抬了头,一脸的惊鄂。我不愿多说,赶紧随着子晨出去。 子晨今日极其体谅我的头晕,雇了个轿子,和我坐在里面,我心里稍稍舒服了些,坐在轿子里望着外面的街景,真是繁华。
第38页 到了贡院的门口,子晨并未下轿,隔着轿帘看了看大门,就吩咐轿子继续前行。 我不解地问道:「少爷,我们现在去那?」 子晨道了一声:「不在张家就好。」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苦命的向公子好不容易找个藉口煳弄母亲出来放风,却被那桃花砸地无处可去,还要提早归家。子晨看着我的笑容,半恼半吓地说道:「你居然还让玉声绣个香囊送我,我看小荷与你甚是投缘,不如我将你留给小荷?」 我明知道子晨是吓唬我,不过还是忍住笑,做出一副可怜的小样讨好子晨:「我错了,我再喜欢小荷,也不捨得离开少爷。」 子晨抿着嘴,嘴角上翘,脸色如沐春风,看的我又有些心晕。 轿子在城里悠了一大圈,那轿夫也耐不住了,问子晨究竟去哪,子晨看了看我,对轿夫说道:「找个绸缎庄吧。」看来是打算为他母亲买些衣料。轿子过了一个小桥,停在一家商铺门口,子晨和我下了轿子,走了进去,果然是满目锦绣,目不暇接。铺子里都是女子在选购,乍一进来两个男子自然很是醒目。况且是两个极其出众的男子,我自认为。掌柜的笑脸迎了上来,说道:「公子请随便看,我这里的料子可是一等一的好,杭州苏州的都有。」 子晨一看那店里的女客如此之多,又对我们侧目关注,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递我一张银票说道:「合欢,你选几样,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快步走了出去。我愣了愣,心说我那里知道你母亲喜欢什么? 看来看去,花了眼的我终于挑了一段银灰的料子,着紫色的菊花,我想,这应该合适他母亲的年龄。并且,还很贵。 我拿着料子出来,子晨正站在那小桥上,柳枝轻扬,风吹衣袖,逆着日光我看不太清他的脸,脑中却突然现出一幕许仙的断桥来。我勐的一怔,突然有些心慌。 子晨快步走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料子,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再买两样年轻女子的料子。」 我险些脱口问出:「给谁?」却生生忍住,低头折回店铺,再看那些鲜艷的布料,却没了欣赏与喜欢,心中多了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涩。 我选了两样粉色与银白的缎子出来。子晨有些诧异:「怎不买绿色?」 我突然想起他画中女子那一身水水的绿衫,顿时那心里的猜测如一颗石头落了地,砸地我心里砰的一痛。 我扭头要去换了,子晨拉住我笑着说:「不用换了,这样也好看。」我看着他的笑,怎的嘴里有些发苦?手里的两块衣料如烫手的山芋,却不能扔掉。 子晨与我坐在轿子里晃悠了个把时辰,吃过午饭这才回到张家,我明白子晨不过是在街上耗着时间,不想回去。我也不去点破,我此刻脑子昏混,反正坐在轿子里晒不着太阳,晃晃悠悠地舒服了许多。 三十五.挑明 经过张掌柜的店铺时发现他并不在里面,回到房间发现玉声与小荷也都不在。我有些纳罕,再一想,必定是张掌柜在向玉声转达那子晨已有心上人的晴天霹雳。 子晨让我去休憩一下,顺便收拾自己好的东西,我瘪瘪嘴去了自己的小屋子,小厮那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两件衣衫,我打好包袱,拿着那小匕首坐在床上发愣了半天。 半晌,突然明白过来,胡思乱想没有用,还是睡觉要紧。 睡足了觉,果然心情也开朗许多。我走到子晨屋子,正要迈进房门,却听见玉声的声音:「向公子,你这伤好的差不多了,真是老天保佑!」 闻听此言我大惊失色,老天这称号我如何敢当?我在心里狂念了几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再探头悄悄一看,玉声正屈膝为子晨换药,子晨此次居然没有不自在,尴尬,脸红等惯常表情,一脸地自然而然。我有些奇了,索性躲在外面继续,恩,偷窥。我这偷窥其实并非小人行经,实在是想留些独处时间给玉声,我如此给自己开脱了一番。 玉声继续把子晨的手包成一个熊掌,其实我极想过去告诉她,子晨的手好的不用那样包了,但一想到玉声的一腔痴情即将化为落花流水春去也,就生生忍住,且成全她为子晨尽心的心吧,机会不多了。子晨低声道谢,我听的出来这一次没有敷衍的意思,确实极其真诚,还稍稍带有抱歉的意思,不晓得是不是我多了心,耳朵也多管了闲事。 玉声幽怨地抬头看着子晨,这一个眼神又彻底击溃了子晨难得的那一派自然而然,他又开始不自然了,我为玉声嘆息:你好歹也内敛些些,不知道这位是个生性腼腆的主儿么,哎,光您那眼神吓也吓住这位公子了。 玉声自然是听不见我心里的这一番嘆息,仍是幽幽怨怨的看着子晨,幽幽怨怨地说道:「向公子,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就是张家的小姐吧?」子晨点点头,脸色绯红。玉声又说道:「听叔父讲,公子已有心上人,不知道是怎样的玉姿仙容,方得公子青睐。」我在门外听的心里一紧,玉声怎的问到了我的心底? 我揪着腰带忘了吸气,静等着子晨的回答。谁知道子晨半晌不说话,憋的我差点咳嗽出声。 子晨半晌才低声说道「喜欢,并无什么道理,只是见一面就仿佛知道一定是她。我,也说不清楚。」 我极是失望,这不等于什么也没透露么?不过,嘴紧的向公子,给出了这么长的一句,实在是难为他了。
第39页 玉声显然也不甚满意子晨的回答,半晌无语。我在门外听着,觉得这齣戏唱的实在是慢,着实急人。 「那夜向公子立于月下荷塘有如仙人,我,我,向公子笑我痴心妄想么?」 子晨的尴尬又升了一层,急忙说道:「姑娘不要这样说,我明白一见钟情的滋味,怎么会笑话你呢。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这样的家世人品必定有你的良缘。」 玉声悠悠嘆了口气,转过身去,顿了一顿说道:「若是轻易就能放下,又何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说法呢。」 子晨无语,我亦默然。此话正说进各人心里,各有所思。 等了片刻,眼见这戏也没什么唱的了,想偷听些向公子的隐私也没什么可能,我重重跺了几步进了屋子,玉声对我笑了笑,有些艰涩,然后匆匆离去。子晨看着玉声似乎想要挽留,却又欲言又止。终于任她离去。其实我觉得子晨这般甚好,若是没有结局,就不要给人希望。 我缓步走过去,低声问道:「少爷,我帮你收拾收拾吧。」子晨点头说好,我把子晨的衣物收好,又看到那三块衣料,滑过衣料时我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对玉声也多了几份惋惜。 晚饭时,张掌柜特意请我与子晨去前厅与他夫人一起用饭,席间坐了他的三个儿子,还有玉声。这晚饭吃地很丰盛,张夫人甚是热忱,席间对子晨赞不绝口,时不时地提点她的三个儿子:这便是你等的楷模。弄的子晨甚是尴尬,玉声更是伤感。 三十六樱桃 第二天一大早,子晨就来敲我的门,我忙起身为他洗漱,这连着几天的近身服侍,我不敢说是心如止水,至少是表面无波。面下的且不去管它。 张掌柜的确很仁义,虽然子晨拒绝了他的一番美意,仍对子晨甚是友好。也许是念着以后的生意,总之,用过早饭后,死活非要安排他的伙计送我与子晨回嘉阳县。子晨最怕承别人的情,所以在张掌柜的店门口推辞了半天,这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地甚是难看。我在一边看着心焦,忍不住附在子晨耳边说道:「少爷,您私下给伙计一些银子不就结了,只当是雇的马车。」子晨看着张掌柜的一脸热诚,推辞也着实也不容易,只得与张掌柜告辞,然后拉着我上了马车。我上了马车发现果然没上错,张掌柜特意在马车上铺了竹蓆,中放一个小小的茶几,上有茶壶杯盏,水果糕点,还有几本书。果真是生意人啊,考虑地如此周到。 马车悠悠达达地走在官道上,配着那叮叮的铃铛,颇有浮生难得几回闲的味道。我看着那青色的竹蓆,透着幽幽的凉意,情不自禁地躺到竹蓆上,惬意地闭上眼睛,挺着胸脯使劲伸了个懒腰,等我长唿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子晨脸色绯红地看了我一眼,低头就去拿一本书,那手还包着布,甚不方便,我赶紧坐起来递给他,很有些不好意思,在主人面前伸懒腰的确是太过放肆,我为子晨倒了杯水给他,他接过却没喝,轻轻放在桌上,说道:「你躺着也无妨,又没有外人。」我红了脸,刚才有点忘形,我虽是男装到底还是个女子,恩,还是注意些好。 一路上子晨与我细语温言,谈些幼年时的趣事,我含笑听着,却隐隐有些心酸,他那些欢乐实在是太少,自他父亲去世就过得如同隐居一般。 日上三竿,马车路过一个小镇,路边竟是绵延数里的 樱桃林,嫣红的樱桃正如珍珠玛瑙般的点缀树间,看的我口水直咽,我想停下马车来买些享用,一想,我现今可是一钱银子也没有的小厮,况且主人也没有停车的意思。我只得看一眼树上的樱桃再看一眼子晨,希望他能领会我的意思。估计是我那眼中的期盼太过强烈,那暗示也太过明显。子晨抿了抿嘴唇,叫停了马车,与我一起走到园子里,找到果农,买了一篮。我在果园里打了井水细细洗净,放在马车的茶几上,如一堆红色的珍珠,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子晨看着我的谗样,笑着说道:「你这一路可有事干了。」 我觉得极是,拿起一个放到嘴里,甜中微酸,极是可口。 连着吃了几个,这才发现子晨看着我竟一个没吃,我愣了愣,问道:「少爷,您怎么不吃 ?」 子晨笑了笑,伸手过来拿,我一看子晨那只熊掌,被玉声包得几只手指都缠在一起,拿那小小的樱桃竟拿了三次都滑掉,不禁笑了起来。我挪到他身边,拿起一个送到他的嘴边,子晨怔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莫非是觉得男人吃这些小玩意不好意思么,我笑了,只管往他嘴里放。 所谓无巧不成书说的就是这功夫正巧马车轻轻颠了一下!我松了手,那棵樱桃却没放进他的嘴里,顺着下巴掉在了衣领口,如今天气一天天的热,那衣领也松开了许多,小小的红樱桃在子晨的衣领口,稍稍停了停,就在马车的轻震之中,停也没停继续滑下去,我看的目瞪口呆,子晨也是尴尬之极,起身抖了一下,那颗樱桃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我的脚边,我伸手拣了起来,却突然想到这樱桃一路行来的那路径,实在是觉得手也烫,脸也烫。偏偏这马车地方如此小,想避开一会都不行,我赶紧低头勐吃樱桃,餵少爷的事就先不提了。子晨也是低头看书,一声不吭。 晌午时分,马车停在一个小镇用午饭,子晨让我为他解开手上的布,我不解的看着他,子晨说道:「一会回了家母亲见到这个样子必定又是一番盘问,反正也好的差不多了,就解了吧。」我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就为他解开布条,那玉声打的结还真是实在。我费了半天劲解开来仔细一看子晨的手掌,果然我的功夫也还不差,好的差不多了。
第40页 子晨松开手后长吁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又伸伸手指,我忙问道:「少爷,您这手指可还灵活?」 子晨笑了:「只觉得有些紧,过几天就应该没事了。」 我也长吁了一口气,子晨问道:「怎么,你怕天天给我餵东西吃么?」 这话一出,我立即想到那颗小樱桃,忙咳嗽一声转过头,看着我的脚。 吃过饭上了马车,子晨索性躺在竹蓆上,又拉着我也躺下说道:「这样的时辰最适合小睡一会。」 我硬邦邦地躺在竹蓆上,看了一眼身边的子晨,虽说隔着一个茶几,却也觉得近在咫尺一般,仿佛闻的见他的气息。我忙转身侧卧,闭上眼睛,极力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脑子里却突然映入一个词:同床共枕。我脸上一烫,心越发跳的欢快。半晌,才慢慢平息。 三十七. 送刀 一路颠簸,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沁心茶庄,子晨马上去看他母亲,我领着那个伙计去找宋妈,给他安排了住处。吃过晚饭,我回到屋里,离开棋盘山不过几天,我就有些想念,极想去看看土地老头儿。 趁着这会没事,我去了观星台,见到老头那孤寂的身影,我赶紧上前陪着老人家喝了一会酒,闲聊半天,见他露了笑这才回了茶庄。待我走到房前,却发现子晨正站在门口,一脸焦灼。我忙问道:「少爷,你怎么了?」子晨一把拉住我的袖子:「你去那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我自然是不能说我去见土地老头,所以低声说道:「我有些头晕,去庄子外转了一圈。」 子晨语气有些重:「你一个……以后夜里不要出去,我来拿母亲的衣料却发现你不在屋里,担心了半天。」 我心里微微颤动,进屋将那几块衣料拿了出来,子晨挑了那块银灰色的,剩下的往我手里一放说道:「你先收着。」然后去了前厅。 我拿着那两块衣料,嘆口气将其收好。 第二天,子晨唤我出来,说是去一个地方。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看不出什么东西。我也不多问,跟着他就去了。走了不多久,到了嘉阳县的一个茶楼,子晨站在柜檯前,对着一个伙计笑着说:「请问赵掌柜在么,我是沁心茶庄的向子晨,有事想见他。」 小伙计说了句少等,然后进了内间,不多时,请子晨进去。子晨领着我进了里间。只见赵掌柜正在那里,见我们进来忙起身迎过来,说道:「向公子稀客!有失远迎!」 子晨拱手还礼,落了座。 子晨问了问赵掌柜的生意,又闲聊了几句,然后正了脸色,一脸严肃的说道:「赵掌柜,前几日,我去了趟省城。路上竟遇见了一伙强人。」 赵掌柜脸色一变,大惊:「向公子去了省城?还遇见强人?」 「正是。原本我以为本县民风淳朴,没想到还有抢劫之人。」 赵掌柜一脸惊色,子晨又说道:「上次没有卖茶给赵掌柜,一直心怀抱歉,想到赵掌柜家离城里较远,又经常各个茶庄收茶,所以我在省城买了一把刀,送给赵掌柜的防身。」说着打开那个包袱,一把西瓜刀闪着青光,映着赵掌柜青色的脸。 我一愣,这子晨送礼果然与众不同。赵掌柜半天回过神,想要推辞,子晨已经起身拉着我往外走,说道:「赵掌柜,不要客气,并不值几个钱,不过是你我常有生意往来,一番心意而已。一定收下!」赵掌柜讪讪地说不出话,子晨拱手告辞。赵掌柜竟也不留,只站在那里有些发愣。 出了茶楼,我见子晨一脸欢愉,不禁问道:「少爷,你送礼也送的忑吓人了些。」 子晨笑了起来:「我与赵掌柜的比起来,差远了。」 「此话怎讲啊?」 「那日,我们遇的强人有些奇怪,仔细一想,有些破绽。」 「若是抢劫,自然是为财,那有看不上银票的道理,况且,这几个劫匪本地口音自然知道那马车上的茶很值些银子。却看也不看,一心要留下张掌柜的手指,即便是听见有人来,也不急着逃命,非要做下这事。一般的匪人,得了钱财就走,并不想多生事端,况且还冒着被人拿住的风险。想来想去,我觉得此事定是针对张掌柜的,想给他个教训。吓唬他不敢往嘉阳县来。」『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想到了赵掌柜?」 「我也不敢太过肯定,所以拿着西瓜刀来试一试他,不过你看他的脸色,想来就是他做的了。」 我有些不安,问道:「那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子晨坦然一笑:「他应该知道,我若是有心害他,何必送他西瓜刀,直接报到官府去了。」 也是。我松了口气,看着子晨,心里多了几分钦佩。 天气渐热,街上路人并不多,子晨边走边看,说了句:「今日怕是乡试前的最后一趟出门了。」 我一听,算了算日子,的确,乡试在即,向母必定也不会轻易让他出门了。想到两年前我那装做僧人送他一份功名的事,我有些好笑。 子晨回头看看我,又轻轻说了句:「往年我最怕母亲提乡试,今年却很盼着早日得中。」 我一听他话中有话,想起他在张掌柜面前的那番说辞,顿时有些伤感。闷闷不乐起来。子晨似乎有些觉察,问我为何不开心,我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说是天热头晕,我这头晕也晕了好几次,说起来也极其顺口,看来以后还得经常晕。子晨忙叫了轿子和我一起回了茶庄。 三十八.明朗
第41页 转眼已经是六月天,别人都换了夏装,我自然也不能再罩着袷衣,可是当我换上宋妈拿来的单衣之后,却发现这,胸前实在太高,腰间实在太凹,我自己看着都觉得甚是,恩,甚是曼妙。我虽然可以施些法术将自己变成男人的身子,可是一直我都想要做个女子,此刻变成男人?我心里顿时别扭难受起来。我想了想,找出一长布条,缠了缠,再看,胸平腰鼓,虽不敢说是膀大腰圆,上下一般粗是跑不了了。这效果我甚是满意,却不怎么舒服。我安慰自己,山中夏短,天气并不怎么炎热,我忍忍就过了,当年那三年苦旱我都过了,还把这小小的酷热放在眼里么?如此想了想,激励自己一番,那缠着的布也不甚难受了。 果然,这盛夏的几个月,向母把子晨牢牢地放在书房里,三天两头地过来巡视,更是时不时地让我过去汇报少爷的动静。我自然是拣好的说,其实,子晨也没见怎么苦熬,书倒是在看,不过常常偷闲作一作画,写一写小词,悠然自得。我自然是装看不见,也从来不在向母面前提起。不过我看以子晨平日的聪慧,又这般从容,胸有成竹,这乡试应该是不在话下。 终于临近乡试,向母自然又是备下银两带着子晨一起去宁和寺进香。向母平常也经常去,不算是临时抱佛脚,但此次也是心有所求,格外虔诚. 回来后,向母就让我收拾衣物书籍还有一些打点的东西,收拾成硕大的几个包裹。我心说,不过是去考个试,多带些银子便是了,这罗里罗嗦的是要搬家么?我看看子晨,他一脸淡定,不置可否。谁知向母刚走,子晨就打开那几个包袱,不声不响地拿掉许多东西,只剩下些衣物。我心里涌上一个词:阳奉阴违,不晓得用在此处是否妥当。 第二日用过早饭,收拾停当,向母把子晨送到大门口,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子晨,千言万语只凝成一个词:「小心。」子晨动容地点头,对向母说道:「母亲保重,儿子自当小心。」向母又扭脸看着我,说道:「你放机灵些,有什么事替少爷先想到。」 我赶紧点头称是,其实,子晨是什么事都想到我头里,我虽是妖精却没有他聪明,惭愧惭愧。 这一番分别并未耽误许久,向母一向寡言严厉.今日的神色算是比较丰富,担忧之中又带着憧憬,神色一扫往日的冷漠,生动许多。 子晨与我走到集市,雇了个马车,然后就朝着省城而去。 我坐上马车,一阵轻松。应试的并不是我,我自然不用担心。而且,离开了向府,竟如出笼的小鸟一般有身轻心旷之感. 过了一个时辰,我就失了才出门的兴致.这天气虽不是骄阳如火,却也仍是闷热。这次不比带着茶叶慢慢行来,马车跑的飞快,一会我就颠地头晕,这次是真的头晕,眼前直晕出一朵朵的云来。我强忍着,那缠着胸和腰的布也闷得我甚是痛苦。时近正午,车里越发的气闷,我使劲压住一阵阵的难受,但眼前那云越来越大朵,直到象块儿棉花盖住我的脸,我唿的一下就失了知觉。 并不知多久,我悠悠醒来,脑门一阵清凉,很是舒爽。我睁眼看来,吓了一跳。眼前是子晨近地看清睫毛的脸,手里拿着一块湿布搭在我的额头。我赶紧要起身,更大的惊吓却扑面而来:我那外衫怎么都开了!里面,里面的缠布也解开了,露出了贴身的内衣。虽是小厮的内衣,男子样式,但那女子的曲线却是一眼看的出来,我这一急一羞一惊一怒,眼前又现出白云来,好在我死劲地撑住没有再晕,我一把扯住外衫,合在一起,瞪着子晨。恨不得,恨不得,真是恨不得么?他一脸的澄净与关切,并无半点的想入非非。坦然地看着我,目光绵长,生出丝来绕住我的视线。我一时忘了生气与兴师问罪,呆坐在那里。 子晨静静地看着我,伸手握住我的手指,我轻轻颤了颤,却无法收手。 「合欢,你刚才中了暑,没办法才解了你的衣衫。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认出你来。」 我再次大惊,第一次就认出我来,那为何不说? 「合欢,我……你不要多想,先躺着休息。」 我此刻心慌意乱如何有心思休息?不多想才怪.我看看周遭,虽然是在马车上,却是停在一棵荫凉的树下,子晨坐在我的身边,轻轻扇着风。这空气静的只听风声,我心乱如麻却又隐隐带有一丝欣喜。他终于知道了我的身份.子晨虽离我近在咫尺,我却没有勇气抬头再看一眼,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什么都不说也甚是尴尬,这种左右为难,不知所措,还真是从来都未遇过。我一向简单,心里的念头都是直来直去,此刻才体会到情愫竟有如此复杂难言的一刻.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何不说?现在已经挑明又将怎样?我想问问他,却又觉得难以开口。 「那日,你穿着绿衫,拿着一个绯红的香囊,我记得很清楚。」子晨终于轻声吐出一句话来,在我听来却是重重一击,绿衫! 画中人.我心里闪过一丝狂喜,却又不敢确定。猜测,忐忑,思虑良久,我终于豁出去,咬牙鼓气抬头看着子晨,不错,这不是梦里,他眉目如画,深情款款。我不敢细看却又不捨得不看。心跳声如此之大,不晓得子晨是否听见,我慌乱的按住心口,想说话却觉得声音飘渺似乎远在云端:「那你为何一直没说破?」 「我想先留你在身边,等乡试后…….」
第42页 我心里又是一阵狂跳,我不想让他接着说,心里却又隐隐盼着他说出来。 子晨停了话语,只是握住我的手,脉脉的看着我。我沉沦在他的眼神里,缠绵悱恻直醉心底。 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有个你喜欢的人也说出喜欢你,世间幸福莫过此刻!千言万语都不必说,因为千言万语也说不尽此中滋味。 心里的迷醉如同饮了佳酿,醉意泛滥如温泉. 我与子晨默默相对,手指相握,他的手温暖有力,我想抽出手来,却被他紧紧握住,我只觉得脸很烫,神志飘忽。 许久,一声马嘶让我醒悟过来,子晨尚要去省城,我这一番耽搁,怕要误了不少时辰。子晨也微微一怔,似从梦里醒来一般,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放开了我的手,轻声说道:「合欢,你好些了么?」 我头晕是好些了,心里却如乱云飞渡,百鸟齐鸣一般,涨地心中一跳一跳。我勉强维持着理智,晕晕的说了一句:「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不要误了正事。」 子晨恩了一声,然后对着马车外的车夫说道:「师傅,还请继续上路吧。」 马车刚跑了几步,子晨急忙对车夫说道:「不要着急,还是慢些吧。」 我看着子晨一脸的关切与柔情,想要阻止却又觉得不捨得。从未有人这样的关切我,点点滴滴,直沁心脾。 两心相悦 天色已晚,我与子晨才到了省城。 马车悠悠地踏在街道上,伴着回家的人流与回巢的雀鸟,熙熙攘攘的叫卖,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便是红尘,庸俗却又温暖。它扰了我心里的静修却让我的心更满更甜,我只要想到一个人就满怀喜悦,不再孤单。哎!滚滚红尘,万千诱惑,终有一样惑了我。 子晨连着找了七家客栈,家家客满。明日就是乡试,许多外地来的考生早几天就来住下了。嘉阳县因为离省城很近,所以我们今日才动身,没想到路上一耽误,马车又特意走的慢,竟然到了住不上店的境地。 子晨并不怎么着急,牵着我的手在街上继续找。我挣了几下挣不开,暗暗着急。现今我身着男装,并不想被人认成断袖,奈何子晨却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好在天色越来越暗,我也随他去了。子晨的手温暖柔和,紧紧包住我的手,我心里渐渐涌上一股甜意。 终于在一家小小的客栈找了一间客房,子晨听说只有一个房间的时候皱了眉头,犹豫着看看我,我这里也甚是尴尬,讪讪地说了句:「实在不行,去住张掌柜家如何?」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子晨一听这话,飞快的付了银子,牵了我的手上楼。 屋里一灯如豆,极其简陋。子晨看着那一张床,有些手足无措。我比他更无措。 愣了半天,我极窘迫地说了一句:「少爷,我伏在桌上即可,你明日要考试,还是要好好休息。」子晨低头看着我,柔声说道:「我怎会捨得让你这样。」我一听,顿时羞红了脸。他说得这样不含蓄,一个「捨不得」顿时让我觉得屋子里静的只听见唿吸与心跳。 子晨也是冲口而出,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停了片刻低声说道:「合欢,你不是说要帮我打探一个人的心意么?不知道打探出了没有?」 我的窘迫更添了几分,讷讷地说道:「你安心考试,考完了自然就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只怕我明日无心考试。」子晨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的不依不饶。我越发羞怯,低头不敢应答。子晨却继续说道:「你若不告诉我,我怎敢深夜与你同处一室?你若喜欢我,即便共处一室也无妨,因为…」子晨停了停,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说道:「日后我自然会娶你。」 我一听,羞的恨不得立即遁去,却又仿佛被生生钉住了脚尖,动弹不得。从心底泛上的醉意如同周身泡在蜜水之中,每一处都透着甜蜜与欢喜。子晨伸手拂过我的额头,说道:「合欢,你若不说,我今夜不能入睡,明日也无心考试,后日怕是就要病了。」 我一听,急忙抬头,却看见子晨眼里闪着促狭与逗弄,笑得甜美如孩童,却又带着男子的英气与自信。我又羞又气,却实在是找不出个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他却偏偏要来逗弄我,拉着我手说道:「合欢,你怎么不说,你真的要我急出病么?」 子晨目光如炬,穷追不捨。若是不说,看来他要一直追问,我咬咬牙,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声:「我并不介意与你同处一室。」 子晨听了,半晌不语,许久,他轻轻拥我入怀,在我耳畔说了一句:「长这么大,我听过最美一句话莫过与此。」 此时此刻,这小小的陋室如画堂般流光异彩,万籁无声。许久,我轻轻问了声:「茶庄里你怎看出是我?」 子晨笑了笑,说道:「开始我并不确信,只是你额头上的印记实在少有,所以我问问你有没有姐妹,后来我仔细看了看,就看出来了。」 「那别人怎么看不出来?」 「因为我不是别人,我心里有你,自然看你不一样。」 我已经醉地说不出来话来,我似乎应该端庄矜持,可是嘴角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微微上翘,心里的喜悦太满,盛的直溢出来,染着满屋的空气都透着甜甜的味道。 子晨牵着我的手走到床边,与我并肩坐在床上,眼眸清澈明亮,低声说道:「合欢,今夜这床,你我二人各睡一头吧。」我一听又惊又羞,连忙说道:「我伏在桌上即可。」
第43页 子晨笑着看我,点点我的额头:「你怎么还比不上宁和寺的师太们? 我又不会把你怎样,你只当与我同躺在马车上即可,再要罗嗦,我明日考得不好,就拿你是问。」我知道他是故意将我,可是,这样的亲近叫我一时间如何接受,即便是个我心里喜欢的人,却也极难为我了。我看看子晨,他温和可亲,一身坦荡,我思虑了半天,若再是扭捏,却显得看轻了他。我忍着羞怯,终于点点头。 我合衣躺在床上,小小的陋室里那一点微光,忽明忽暗,正如我的心事,忽喜忽惊。床那头的子晨唿吸稍带急促,他必定也难以入眠,我想到明日的考试,悄悄念了个诀,让子晨睡去。 四十.应试 第二天一早,子晨就去了贡院,我在外面百无聊赖的等着,很是心焦。 整整三天都不能出来,我在外面等的度日如年,实在是忍不得了,我索性隐身进了贡院,谁知一进便吓了一跳,小小的号舍拥挤得象个笼子,气味怪异不说,还有几个极胖的男子,居然光着膀子只着小衣,看的我一身冷汗,险些以为是个屠夫。我一个个号舍看过去,终于见到子晨。他头上微微出汗,但并无着急慌张,却是一副平时作画吟诗的气度。我眼光扫过贡院大多考生,只有他,这般的年轻俊朗,气宇不凡,我情不自禁地有些沾沾自喜。仗着隐身,索性肆无忌惮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一遍,怎的百看不厌? 三场考试已毕,子晨终于出了贡院,几日的困顿让他稍稍添了一丝憔悴,下巴也长出寸许的鬍鬚,竟象平白长了几岁,多了几分成熟。子晨见到我,嘴角含笑,快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默默无语地看着我,只看的我羞红了脸,问道:「你几日不说话,就哑巴了么?」 子晨笑出声:「几日不见你,就变厉害了么?」 我越发不好意思,转过身去。子晨轻笑:「 你可曾想我?」 我一听,赶紧逃开几步,不敢让子晨看见我的脸色,想必红过桃花。他,自打揭了我的身份,怎的象变了个人般,如此大胆,我有些不服气,当初我还可以作弄调笑他几句,现今却是我处处落了下风。我跺了跺脚,回身一笑,看着子晨身后,说了句:「玉声姑娘,你怎的来了?」 子晨闻言,一脸笑容飞快逝去,如临大敌,扭身去看,我这里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子晨明白我的作弄,也不恼,嘿嘿笑着,过来轻轻点着我的额头:「你这丫头,若是再拿此事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只笑着不答,子晨与我在街上旧地重游,直到月升才尽兴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早,子晨雇了马车回嘉阳县,子晨顾惜我的身体,一路走走歇歇,其实,若不是天气太热,若不是缠那些布太紧,我那有如此娇气。可是我也不能立即恢復女儿身,因为实在想像不出,向母知道我的身份会是怎样的反应,子晨并未提及,我也忍住不问。 到了嘉阳县,已是晚霞将隐,天色朦胧,子晨付了车钱,与我一起缓步而行。傍晚的山风吹着衣衫,清凉舒适,一扫白日的热气。子晨看着远处的茶园与群山,又看看我,浓情脉脉地说了句:「夫復何求!」 我脸上一热,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小路,不知该回些什么。夜色在山间慢慢瀰漫开来,似乎笼着氤氲烟雾,子晨牵过我的手,低声说道:「合欢,你等我些时日,若是中了,我就向母亲提起。」 我心中一阵忧虑,只怕中了,他母亲也不会答应,只是,此时此刻我不愿想的太多,想的太远,我不捨得打破现下的欢愉,这般的醉人。 到了沁心茶庄,向母极其激动,一直拉着子晨问他应试的情形,子晨笑着让向母宽心,我看的出来,他极有把握。 待回了书房,子晨轻轻推开一窗月光,说道:「合欢,你看今夜的明月也格外的动人。」 我走过去,与子晨同立窗前,终于明白,所谓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原来就是我与他,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这般光景。 四十一.高中 秋色宜人,桂花飘香。 乡试的结果已经出来,子晨果然高中,虽然不是解元,却也名列前矛。向母喜的合不上嘴,我从没见她如此笑过,初初还有些不适应。不过说实话,她笑起来如沐春风,极其动人,子晨的相貌也多传自于她。可惜她平日板着脸,空辜负了一副好样貌。 子晨对高中一事似乎是意料之中,闻讯只淡淡笑了笑,过了半晌又深深笑了笑。看的我有些懵懂,不知何故。他近日时不时地坐在那里冥想,我猜应是在想斗茶会之事,那一向是他的心愿,向母也允了他高中后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子晨终于可以放手任心,自在快活些,我想到他的笑容,但愿他天天笑笑,我也好近水楼台地观赏美色。 这日上午,子晨忽然拉住我,说道:「合欢,我与母亲商议件事情,你跟我来。」 我愣了愣,其实不怎么想去,奈何子晨一脸的欢欣与神秘,又让我不忍心拒绝。来到前厅,向母刚刚上过香,诵过经,正在那里喝茶。 子晨笑着走过去,坐在向母身边,又扭头对我笑了笑。 向母今日看起来格外可亲,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子晨略显紧张,对着向母极恳求的说了一句话:「母亲,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哦?」 子晨顿了顿,似乎很难启口,犹豫了一下说道:「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想,想请母亲做主,与我娶亲。」子晨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我听的满面羞红,而子晨自己也说的满面通红。向母大吃一惊,放下茶盏,问道:「子晨,你怎么突然提到此事,莫非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第44页 子晨点头,然后又抬高了声音说道:「我与她情意相合,只等中了乡试请母亲成全的。」 向母更是惊讶:「你何时有了心上人,我怎么不知? 你这天天在家苦读,平日里并无出外,莫非是上次思慕节上认识的?」 子晨摇摇头,我在一旁尴尬不已,子晨与他母亲提起此事,却偏偏让我在场。 向母又问道:「是谁家的小姐?你可知道,现今你是举人身份,若是再肯进一步,中了进士,那京城里的小姐多的是,何必在这小小的嘉阳县攀亲?」 子晨一听有些急,说道:「母亲,她并非什么小姐,我也不要她什么身份家世,我只想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相伴终生。」 向母看了看子晨,说道:「她究竟是谁家的女儿?」 子晨走到的我的身边,我有些愣怔,心跳如雷,他却目光镇定,紧握住我的手,然后轻轻去了我发上的帽子,又拔去我的髮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我的心也一下子似被紧紧攥在手心,紧的发抖。 向母已经惊地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我,眼里闪过惊异,赞赏,转而冷淡如冰,透出一股恨意。 我心里瞬时冷了下来,一切都不出我所料。 子晨紧握住我的手,我轻轻颤抖,想要抽出来,他却不放。向母看了看子晨与我的手,冷哼了一声,说道:「子晨,亏你读了这么多书,也中了举人,这样的事还 用的着提么?」 子晨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母亲,你不是说我中举以后,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么?」 向母端起茶盏,不再看我与子晨,冷冷说了句:「此事我只当没发生,你们下去吧,合欢以后跟着我,你的婚事我自然会为你操心。」 子晨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语气急了起来:「母亲,我此生非她莫娶!」 向母闻言重重地放下茶盏,茶水溅了一桌,她声音有些抖:「你想让人家笑话么?她不过是个丫头,如何与你相配,你这般不自爱,枉负我一番教诲,你若是不想气死我,就不要再提此事。」 我嘆了口气,极其冷静,果然她是决不肯轻易答应的。只是子晨,尚未明白他母亲的心性,还在妄想。我拉拉子晨的手,说了句:「夫人,我不会妄想,让我劝劝少爷吧。」子晨还欲争辩,我拉着子晨退了出来,一路上子晨心事重重,默默无语的看着我,眼里满是愧疚。我反而坦然接受,这结局我早已料到。 四十二.思量 子晨回了书房郁郁寡欢,愁眉不展,我虽然也很烦恼,到底是心里早有准备,比起他来,倒还好受一些.我实在不忍心看他的愁苦,于是忍着失落宽慰他,他听我罗嗦了半天却没有一丝欢颜,只是深深看着我,很不甘心。 我只得苦笑着说道:「我与你天天在一起即可,不求太多。」 子晨眸光闪烁,看着我:「我想要更多。」 我低头无法接言。子晨独自呆了一会,突然又起身去找向母,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说道:子晨,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你虽然是她儿子,却背负了很多,不单单是你自己。我在人间这么久,虽然接触的凡人不多,却也渐渐明白一个凡人不可能随心所欲,若论自由自在,还是神仙和妖精要占上风. 子晨刚去一会工夫,我这里正在胡思乱想,没想到那么快,宋妈领着几个人来到后院,说是夫人吩咐让我去宁和寺暂住! 我看着宋妈的脸色,一副的鄙夷和厌恶,瞬间激起我心里的一股傲气,极想驾风而去?c声,随着他们,出了沁心茶庄。 宋妈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我,说道:「果然长的象个妖精,倒是迷住了少爷。」 她虽然不知道我是妖精,但那鄙夷的神情却分明把我看做狐媚之妖,我心里冷哼了一声,原本我就是个妖精,可是我没有想过害人,也没有做过坏事,生为人还是树,都是上天的随意,幸而为人就可以指责别人不幸为妖么?我心里翻腾着委屈与愤怒,却生生咽下,只为子晨。我何苦与一个庸人一般见识.我淡然一笑,也不看她,迳自向外走去。 宋妈把我安置在浮云师太的禅房,原来浮云师太就是太白的主人。 我并没有什么不安,反而心里静了下来,离开沁心茶庄,不见向母的憎恶和子晨的痛苦,对我反倒是件好事。宋妈笑眯眯地对浮云师太说道:「这是我家的小丫头,因为身体不好,夫人对她照顾,让她来此静养静养,平日请师太多加关照,待好些了,再接回去。」浮云师太忙说道:「夫人真是善人,对下人也这般体贴。夫人一向对本寺施捨,这等小事自然请夫人放心。」浮云师太回头看看我,闪过一丝错愕,然后一脸和蔼,笑着说道:「原来是个小姑娘,顾不得当日太白对你青睐有加。」我一听哭笑不得,我不要那种青睐。还是忽视我最好。 宋妈与众人离去,临行前她附在我的耳边,恶狠狠地说了句:「老实待着!」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清净自在。然而心里空空落落,六神无主。 浮云师太看着我的失神,微微笑着,递我一本佛经,说道:「姑娘,心静自然万事明,好好静养,身子才好的快。」 我接过佛经,慢慢看着,渐渐神智清明。心里也静如深潭,波澜不惊。 接下来的几日,也不晓得子晨如何,闲着反而心乱,我在禅房里开始久违的静修。并非我不想念他,实在是一想到向母的态度如此刚硬,而我与子晨的距离又是人妖殊途,前景堪虞,我越想越乱,越想越怕,终于决定压下思念与幻想,打算把此当成一场春梦,一个情劫。
第45页 万万没想到,第四日,一顶小轿抬来了向母。 她进了禅房,对我打量了一番,见我没有伤心欲绝和苦搅蛮缠似乎很是诧异,我静默淡然地看着她,屈身行了一礼。她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良久,终于放下身段,稍稍透出些和善的语气,说道:「你,回去看看子晨。」 我一听子晨,平静的心突起波澜,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紧张起来:「子晨如何了?」 向母一听我直唿子晨的名字,似乎很是不满,但终于忍了忍,说道:「他几日没有吃饭,要见你。」 我一听,心头一痛。子晨,他怎么这样的傻? 我一急一气,眼泪纷纷落下,看不清向母的面容。也许是我的眼泪,让她有些动容,她竟然又轻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世,与你,相差太大。我一直未为他定亲,也是不想耽误他的前程,你若是想子晨好,不如,你劝劝他,让他接着参加院试,他如此聪慧又如此年轻,你忍心让他荒废在这小小的嘉阳?」 我不愿意接下她的话头,心说:他愿意怎样就怎样,你何必处处为他设计?你便是他的母亲又怎样?你有你的想法,他也有他的幸福,为何苦苦相逼,不肯罢休? 然而,她再怎样,却是子晨的母亲,我纵然满腹不平,却也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向母见我没有答应的意思,又说道:「我并非不愿意答应你们,只是不想子晨为你所牵绊,不是我向着自己儿子,他这样的才学岂能久居人下? 这样耽误他,日后我见了他的父亲怎么交代?若是他能中了进士,我也就不阻挠你们,即便不能做个正室,也是我向家的人,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原来,她这一番妥协是附加了这样的条件。我心里明镜,对她的所谓好心并不想领情,我原本也没在意什么名分,这几日的思量又让我对前景多了几许的理智,所以我并未露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淡淡地说道:「我只想看看子晨即可,其它的事,子晨有子晨的主意,我不想强加,也不愿意勉强他。」 向母有些愣怔,也许她以为她肯松口许我一个未来,我就应该感激涕零,没想到我这般的淡泊,实在是让她失望得紧。 四十三.妥协 到了向家,我急急地走到书房,子晨听见我的脚步,轻轻唤了一声:「合欢,是你么?」语音竟微微颤抖,我听的心里一酸,走到他的床前,四日不见,他清瘦了许多,眼里闪着惊喜与欣慰,一张清俊的脸略显憔悴,越发印得那眼睛晶莹水亮,泛着深情。我沉在里面,哽咽不能言语,几日的苦苦挣扎与压抑所逼出的一个「忘」字随着眼泪宣洩而出,瞬间崩泻。我以为自己几日的静修能做到说忘就忘,说放弃就放弃,原来禁不住他的一道眼光。 子晨轻轻试去我的眼泪,说道:「怎么又哭?莫非,太白又咬你了?」此情此景他还有心情与我玩笑! 我看着子晨一脸的调笑忍不住扑哧一笑,子晨看着我,笑道:「今日我也有幸见识了什么叫梨花带雨,看来饿了几天也值得。」 我一听,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嗔怪道:「这么这样傻,那有如此作践自己要挟别人的?」 子晨嘿嘿一笑,说道:「不过是少吃了几顿饭而已,其实是吓唬母亲罢了。你们女子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实在是做不来,我这不过做做样子想让你回来罢了,你不必担心。」 我忍俊不住,看着子晨无恙,方才略微宽心,但一想到向母的条件心里又极其苦涩,心里似拉锯一般,我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说起,思忖了半天然后说道:「子晨,你母亲的话也有道理,你我身份悬殊,实在不是良配,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子晨一听,正了脸色,紧握住我的手,惴惴地问道:「母亲说了什么?」 我嘆了口气,狠心说道:「她并未对我怎样,我只是觉得她说的都是实情,所以来劝劝你。」 子晨有些气恼:「合欢,你不过离开四日,就变心了么?」 我心里勐地一痛,我并未变心,只是想到向母的条件,我宁愿自己心痛一些,也不捨得他违背心愿,失了自由。一生都顺着一条不情愿的路被人牵着走的滋味,略想一想,我便替他难受。 而他,若是知道了母亲的条件,即便心里不情愿,也必定会因为我而答应,所以那些话我实在难以开口。 子晨见我垂首不语,更是焦急,握住我的手指轻轻颤抖,一字一顿地说道:「合欢,你不愿意与在我一起么?难道是我自做多情么?」 我看着子晨急切的眼神,终于不忍他的痛苦,说道:「即便我愿意与你在一起又怎样呢,你母亲要你参加院试才肯同意。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不想你为难。」 子晨半晌无语,许久方才说道:「母亲原本答应中了乡试就此罢休,我若是知道母亲这般反覆,我,就应该……」 「你有什么主意么?」 子晨看看我,目光灼灼:「我应该把生米煮成熟饭。」 我还以为以他的聪明才智能有什么好办法,不料出个如此没有新意的馊主意.我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扭过身去,羞到手指都在发烫。子晨却不依不饶地扳过我的肩头,哑声说道:「合欢,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只是你不要反覆,你可知道,你一会把我放在蜜罐里,一会把我放在冰窖里,被你这样折磨,难道你忍心么?」
第46页 我的确矛盾又反覆,因为除却彼此之间的身份悬殊,我更多了一层忧虑,我还是个妖精。原本一心希望修成正果的我,此时却万分羡慕那些平凡的女子。若我是个凡人,即便身份不相当,总还有与他携手的希望,我并不在意名分,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就好。而人妖之间的差别却是永远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虽然没人知道,可是骗了世人,也骗不过自己,不论何时,想起我的身份,便如哽在喉,心生忧虑。但我这番思虑又能对谁提起呢,我咽下忧虑,只能对子晨强做欢颜。 子晨呆呆地看着我说道:「合欢,若能一生看你笑,我多等几月又何妨?」 他说起来如此甜蜜,已是默认自己要去应试.我心里一苦,说道:「你答应了母亲去京城应试,只怕考上了就要为官,你不是最讨厌官场么?」 「我答应去考,却没心思做官,到时我装病辞官也好,回家事母尽孝也好,终要找个藉口离开。我只想与你在青山绿水间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我眼前闪过茶园,杜鹃,甘露泉,还有与子晨紧紧挽在一起的手,心里被憧憬与温暖瞬间填满,我与子晨两两相望,浑然忘言。 向母对我劝说的结果甚是满意,对我也客气了许多,然而终究是对我不甚放心,又让宋妈送我回宁和寺,以免子晨分心。临行前,约定子晨高中之日接我回来.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并无异议,子晨却不肯放手,不舍与我分离。我强笑着说道:「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子晨却幽幽说道:「我恨不得与你朝朝暮暮,我怕你离开几日又变了心意,我须得时时在你面前才放心,省得你又朝三暮四」。 我听了啼笑皆非,故做恼怒:「我每日里对着的不是师太便是太白叫我如何朝三暮四?」 子晨闻言并未开怀,一脸担忧,低声说道:「合欢,你一向性子淡,不过离开几日就顺应了母亲的意思.我怕你这几个月在山上与师太们一起,又有了反覆,如何是好?」 我默然以对,心里却知道,子晨,我心里的矛盾反覆,也全是因为对你的爱慕,若不是你,我怎会如此的优柔寡断,进退两难?自我修成人的那天起,就与你千丝万缕地连着,连成一个茧,此生怕是挣脱不开了。 四十四.夜会 子晨果然是担心的紧,常常差人送来各种食物,衣物,用具等,又隔日写首词来。 临江仙,江城子,蝶恋花,卜算子,缠绵悱恻,日日不重。我看的又好笑又心醉。他,竟然把满腹文採用在这个上面,当真是不务正业的紧。不过,我私心里却极爱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喜好。日日让我如沐春风,如饮甘露,如痴如醉。虽然我可以隐身去看他,却生生忍住,我怕我见了他就忍不住现身,我怕我见了他就捨不得离开。我只能把他的词看了又看,印在心底。 我平日里在禅房看经静修,闲时与师太们闲聊论禅,每每想到子晨,顿觉甜蜜,山中寂寞于我并非难事,我度过了千年,想到将来,这短短几月不过是弹指一瞬,而此时我的心里满满当当俱是希望,似有无穷等待的力量。 转眼已是元宵节,华灯盛照,人月圆时。我遥遥看着山下的灯市,心里有些孤寂,不知子晨他今夜是否也在念我。 我立在风里,思念如潮。 突然,太白叫了几声,我一惊,莫非是有人偷菜? 我转身看去,却见山路上亮着一盏灯笼,模模煳煳地写着一个向字。我心里一紧,似有预感,果然,竟是子晨。我奔下院子,扑了过去。子晨紧紧拥我入怀,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头髮:「合欢……」 我抬头看他,几月不见,他身上仍旧是我熟悉的味道,却又有着些许的陌生。我冷静下来,才发现被子晨紧紧拥在怀里,顿时有些羞怯,我略微挣了挣,却被搂的更紧。 如水月色,清辉遍野,山风吹过,飘飘欲仙。 「合欢,你可曾想我?」 子晨低声附在耳边问我,我心神一盪,若说不想是假,说想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那情话我听起来尚有三分羞怯,再叫我亲口说起来当真是,当真是强人所难。无奈之中我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子晨哎呦一声,笑道:「当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是怪我一直没来看你么?」 我忙道:「我并未怪你。」 「你若怪我我才高兴,你不怪我莫非是一点也不想我来看你么?枉费我深夜背着母亲来此呢。」子晨语气有些低沉,我忙道:「你明知不是,非要难为我么?」 「合欢,你明知道我心里忐忑,怕你反覆,几个月不见,实在是极想听你亲口说出才放心。」 我暗暗吸气,在这夜色中酝酿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那些滚烫的话来。我吶吶了半天,就是不说。 子晨急了,低头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我心头巨跳,忙不迭的躲闪,说道:「你明知故问,我何尝不想你来看我。」 子晨长出一口气:「不枉我天天为你填词,幸好不久就是院试,否则我还真是江郎才尽啊。」我扑哧一笑,说道:「我日后把那词印成册子,定能赚不少银子。」 子晨笑出声:「养家餬口的事用的着你操心么?」 我一听又是一顿脸红,果然是近情情怯,我眼下在子晨这里处处落了下风。我低头不语,却是满心欢喜。 子晨又说道:「合欢,今日母亲去集市看灯,我偷着出来的,你再等我些时日,我来接你与我一起上京。」
第47页 我愣了愣,说道:「你母亲不是说考中才让你来接我么?」 「我走了,怎么放心你?」 我自然是愿意与子晨一起,我点点头,说道:「那你快些回去吧,夜深天凉。路上小心些。」 子晨恩了一声,却不动身,我推开他的胳膊,他却唿地一下搂住我,在我脸上吻了一下,我愣了一下,全身顿时滚烫,挣开身子就往禅房跑去,心头狂跳不已。 四十五. 夜奔 又过了一月,子晨让人送了一首藏头诗来,我细细一看,却是「今夜私奔」四字!即便是私下无人,我还是脸红地似要烧着,那纸也似乎烫手。顾不得细想这字里的意思,心里对子晨甚是着恼,他明知道我的性子,却偏偏用这样灼眼的词来刺激我,让我这般难为情,实在是恨不得咬他一口方才解气。 亥时,太白一阵吠叫,我心里一跳,应该是子晨来了。但是一想到他写来的那四个字,心里赌了一口气,偏偏不去理会他。让他急上一急。我坐在灯下,不去开门。等了片刻,太白停了叫声,我才出来,刚出院子,就见子晨手提一盏灯笼正等在那里,急得只差跺脚,我一阵好笑。装做不知道他的苦等。问道:「怎么深夜来了?」 子晨嘆口气说道:「母亲要我明日与刘管家一起上京,我只好深夜来此,我们先去集市上暂住一晚,明早动身,等母亲知道我自己走了,也没什么办法。」 子晨拉着我的手便走,这情景虽不是私奔,却委实象是私奔。 子晨拉着我的手在山路上慢慢前行,烛光微弱,漫天星辰拱着一轮圆月,十分圆满。正如我此刻的心境。我任由子晨紧握我的手指,虽然山路崎岖,我也能夜视,却觉得有子晨在我的前面,我纵便是个盲女也万分安全。 到了县城,子晨找了个客栈,掌柜的似乎认识他,很是热情。又左右打量我,我看看自己的衣裳,现今穿的是件女衫,只怕,明日我们一走,子晨的好名声就完了。我心里暗笑,却偏偏又有些欣喜,任由掌柜的看我,笑眯眯地甚是和善。 子晨回头看着我的表情,也是一副坦然欣喜的样子。我再一想,若是明日这事传到向母的耳中,她该是何表情?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任由子晨牵着我的手上了楼,好在他要了两个房间。不然,只怕今夜就传开了。我心里暗笑着,与子晨各自安歇。 第二日一早,子晨就在集市雇了一辆马车,拦腰一抱把我放在上面。我惊了一跳,这,小小的县城,认识他的人甚多,这样的招摇摆明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么?我顾不上羞怯,心里反倒甜丝丝的。 马车顺着青石路前行,子晨握着我的手嘆了一口气:「现今你的名声也不好了,若是不肯嫁我,只怕只能在宁和寺念佛了。」说罢嘿嘿一笑,甚是得意。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着了他的道,可是偏偏还心甘情愿,没有一丝的委屈。 我低下头不想他看出我的情愿,他却理会错了,过来陪着小心:「合欢,你恼了么?我自然是要娶你的,你不信我么?」 我自然信他。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叫了一声:「子晨……」 子晨看我并无着恼的样子,顿时笑着凑了上来,我想起元宵节的那一晚,立即戒备地闪开,他并无攻城掠地的打算,只是看着我,笑着。 京城离嘉阳县大概五日就能到了。子晨与我一路走走歇歇,看看民风民俗,并不着急,只怕万千赴京的考生唯有他这般逍遥,不为功名。 四十六.桐院 这般闲散悠然地行了五日,终于到了京城。许是我一向待惯了清静天然的氛围,乍到京城,见到比书中更甚千百倍的繁华,真是目瞪口呆,无限唏嘘。与棋盘山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子晨这次却没有去住客栈,租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天井里种着一棵泡桐,满树盛开簇簇紫花,清香扑鼻。子晨一见就很喜欢,随口给取了个桐院的名字。房东把一介物事交代好就告辞了,子晨在屋子里院子里忙出忙进的收拾了一番,我站在树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想到日后他这般为家操持,而我,做个相夫教子的妇人,该是何种光景,不禁脸上一热,三月春风似从心底拂过,周身慵懒。 子晨回身见我懒懒的依着树干,怔了一怔,有些失神。然后慢慢走来,停我面前,低声说道:「你立在树下如同仙子一般,即便入画也难得你三分神采。」 这读书人的夸奖果然另闢蹊径,不同寻常,听上去极其受用。我有些羞涩又甚是欢欣,这样的园子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眼神与这样的话语,怎么看怎么象是夫妻。 我这里不过稍稍遐想了一下,就觉得有些晕乎,连忙打住,说道:「我去做饭吧。」赶紧地直奔厨房。 子晨在背后笑出声来:「你的手艺怎样我还真想见识一番。」 我回身装出一副恼怒:「这个自然,片刻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佳肴。」 子晨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伸手一请,说了句:「请娘子献艺。」 我顿时脚一软,险些跌倒,逃进屋子,实在是被子晨的一个称唿吓出汗来。惊后却是又恼又喜。 恼归恼,却实在是赌了一口气要做出一桌好菜来,寻常的菜餚我也不屑做,其实,是不会。恩,我还是来个出奇制胜为上。我思虑了半天,绞尽脑汁勉强创出三个菜来。忐忑了一番之后,胆从心生,咬牙端了出去。
第48页 子晨闲闲地握着一本书坐在桌前,那眼神却飘在桐树上。 听见我的脚步,子晨尚未回头,先说了一句:「今日这片刻,似比那一个时辰还长啊。」我这里有些理亏,没有接言,实在不是一个时辰,乃是一个半时辰。我把那三个菜餚往桌上一放,极期待地看着子晨。 子晨一见,那表情似乎很是吃惊,莫非是被我的手艺惊住了么?子晨将我那三个菜仔细地看了看,方才看着我说道:「合欢,你果然是个天才,那,鱼也可以与肉一起煮么?」 我点点头,子晨又看着第二盘菜:「这黑的与这白的是什么?」 「黑的是花生,白的是豆腐,花生炸的过了些。」 子晨点头,不再问那第三个菜。然后提着筷子,似乎很是犹豫了一番,终于朝我得意的那第一道菜伸了过去。 我等了半天,见他并未吐出来,又并未说出一个难吃来,那提着的心方才放的妥帖。 这几个菜,我倒是没什么,所谓自家的孩子娘不嫌。我硬着心肠吃的很香。子晨表情很奇怪,忙着吃不说话。我忐忑地问道:「味道如何?」 子晨抬头看看我,说道:「这果然是我平生难得一吃的佳肴。味道很独特,很难忘。」 我仔细揣摩下,话面的意思象是夸奖但话里的含义却又不象,算了,不去想,吃饱就好。 吃过饭,子晨与我在桐树下支了一个小小的茶桌,与我对饮。花香很淡,若有若无地随风而散。子晨看着满天星斗,说道:「我们在京城只怕要住上一两个月了。我已经十几年不曾来过,物是人非。外祖父与父亲都不在了。」 我看着子晨的黯然,想到向家的过去和未来的种种,心里也升起不安,伸手握住子晨的手,说道:「我只想快些与你离开这里,我总觉得不安,似乎太多变数在等着我们。」 子晨回握住我的手指,看着我的眼睛,手指微微用力,说道:「合欢,无论什么变故,我都不会改变。我来此,不过是答应母亲走个过场。以后,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 我看着子晨的坚定,虽然点头回应,心里却还是不安,因为我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事总是事与愿违,身不由己。但愿我与子晨能够圆满。而我,若能与他有此一生一世,此生也就无憾了。我低头轻轻伏在他的胸前,夜风轻拂过我的髮丝,子晨温柔的替我拢到耳后,我闭上眼睛,不再多想,此情此人,足已。 四十七.绣球 会试由礼部在贡院举行,我等在桐园,闲着无事翻了翻书,偶然看到一句:悔叫夫婿觅封侯。我心里一跳,升上些不安来。又换了本,却又看到那些达官贵人有女儿的常常在榜前抢人这个习俗,更是心乱。我放下书,走到泡桐树下,看着那满树的紫花,心里既希望子晨可以高中可以与我一起,又怕他高中,若是被人抢了去做女婿,我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我虽然是个大方人,不过单单此事上颇有些小气,不过,圣人尚不完美,何况我这小小的树精呢。 这般的忐忑,矛盾了几日,子晨也不在身边,越发的觉得日子难熬。 原来心中有了人就再也难得一个「静」字,我开始领会见木当日的担忧,他不愿意我与凡人有了情愫,只怕误了我的修行。可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我万万也没想到自己陷进这一场爱恋,不想脱身。我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修行。纵便不能成仙,我与他在一起已然胜过神仙。我只愿他平平安安与我终老,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放在心上。 终于盼回了子晨,他并没有与我说起会试的情形,我也不问。每日里与子晨在桐园里饮茶看书,静等发榜。 转眼已是四月,离发榜也没有几日了。我看着墙外春意正闹的杏花,有些心痒,想与子晨一起出外赏春。 子晨宠溺地笑笑:「你呀,怎么还不如我耐得住寂寞?」我瘪瘪嘴,没说出口:若比这个,谁又能比得过树呢? 子晨笑着与我一起出了门,突然停在门口,看看我,然后说道:「合欢,你还是穿着男装的好,如今我们身处异乡,你又,这般模样,还是小心些。」 我一听,心里有些欢喜,子晨的意思,自然是夸我,我虽然知道自己的容貌,但若是自己喜欢的人亲口夸夸,自然又是另一种滋味。我喜滋滋的去换了男装。 总之,出了院门就是另一副景象。处处繁华,眼花缭乱。 子晨也是个散淡的性子,走了不多久,到了一处茶楼,子晨自然是格外上心,领着我就进去了,上了二楼,找了个临街的位置,要了一壶龙井。我仔细品了品,滋味与棋盘山的云雾茶的确也不分上下,对子晨的想法也多了几分认可,以后,我自当助他做他一心想做的事。 过了不多时,却听见远处传来锣鼓声,我有些诧异,起身探头去看。远远地只见一个高台,红稠飘扬,围了一些人,还有一些人正往那里赶。莫非,这京城也有斗茶会么? 我回头对子晨笑着:「我们快去看看。」子晨见我一脸的好奇,不忍心打断,于是停了手里的茶盏,与我下了楼。 待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是一个搭起的小楼,台子中间一个小小的亭子围着纱缦,台子四周围围着红稠。我回身问一个身边的男子:「请问这是?」 那男子一脸的兴奋,出口说道:「你不知道么,这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金丝绣的千金今日要选夫婿。凡是进京的举子,三十岁以下尚未娶亲的都可以前来,一会儿那张小姐亲自抛绣球来选。」我大惊之后大赞:果然是水往低流人往高走,京城的风俗比之省城,嘉阳更胜一筹,居然可以亲自站在人前,亲自选个自己一见钟情的夫君,这个风俗,真是妙!我觉得甚好。因为我身为女子,又处在浓情蜜意之中,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第49页 我饶有趣味,不捨得离开,子晨却拉着我的袖子把我往人群外拽,我有些不满,回头瞪他,好不容易见识一回爽快的绣球选亲,为何要坏我的好事? 子晨苦着脸,说道:「我的小姐,人家说了进京的举子都可以来,若是一不小心选中你我,如何是好,这种事情还是不沾染的好,你远远看着不行么?」 我那里肯依,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我扭头看着子晨,这般风采也的确有被选中的风险,我怎捨得拱手让人呢?我,还是小心些好,我怀着私心笑着把子晨推到后面,说道:「你在外面等我,我呀,自然是不会被选中的,等我看完了好戏,再来找你。」 子晨看着我的热忱,实在是无奈,又气又笑地出了人群。我兴致勃勃的站在人群中,伸着脖子,极是好奇。 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围的人是越来越多,都是年轻的男子,还操着四方的口音,乱七八糟的听着很是热闹。 终于正戏开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婀娜上前,身材我不及细看,一眼就被那面纱吸引。那粉色的面纱甚妙,看不分明却又隐约看的见,当真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朦胧胧凭添三分颜色,不愧是绸缎庄的大小姐。也不晓得那面纱是何材质,我甚是心动,心里很想也去添上一块来。日后也不用再穿男装,出门蒙一面纱即可。我心里盘算着。 下面的男子们一阵寂静,转瞬又热闹起来,堪用上雀跃一词。我心里好笑的很,现今找个老婆如此不容易么? 那小姐蒙着脸,只露一双顾盼妙目,看着台下的众人。许久,那小姐抬起胳膊,把那绣球举起。 下面的男子又是一阵寂静,只见那绣球直直地扑了我这里来。我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还好我只惊了一剎,那绣球就越了我的头顶,去了我的身后。我舒了一口气,忙转身看去。离我三步远,一个高大的男子怀里正捧着绣球,蹙眉而立。恩,张小姐的眼光的确不错。他虽蹙眉却蹙得极是好看。一身华服,十分威仪。我有些奇怪,这不该是欣喜若狂才对么?蹙眉作甚?周围的男子一阵唏嘘又一阵兴奋。着实热闹了一番。那男子却无动于衷,看着高台。 我有些愣怔,莫非是喜过了头?那小姐的家人已经走了过来,为首一个老人甚是富态,笑呵呵的又甚是慈祥。对那男子笑道:「这位公子已被小女选中,请随老夫府上一叙。」 那男子一听,却更是无半分欣喜。说道:「我只是路过,闻听张家小姐极其出众,不过来看一看而已,并无参与的意思。请小姐收回绣球,重新再选。」 那老翁一听,脸色一白,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张家早已言明这是绣球选亲,公子若是无意,何必在这里观看。」 那男子并无愧疚的意思,冷着脸把绣球还给老翁。 周围已经是一片闹哄,那老翁脸色更是难看。拿着绣球的手抖了几抖,却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有些看不下去,走上前对那男子说道:「请问这位公子可知道今日这绣楼是为选亲而设?」 那男子看了我一眼,点头不语。 我又说道:「既然张家早已言明这是绣球选亲,凡进京举子皆可来参选,你若是无意此事就该远远看着,为何站在人群中中了选还不认?大丈夫怎可做背信之事?」 那男子笑了笑:「如此说来,我并不是举子,所以不合他家条件。」 我 一时气住,他,还真是赖皮的很,那老翁一听他不是举子,更是气恼,鬍子翘了几翘,说不出来话。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豁了出去:「反正你被绣球打中,管你是不是举子,就要与张小姐成亲。」对赖皮的人自然也需赖皮些,我理所当然的认为。 那男子要拉回衣袖,我偏不让,他住了手看着我说道:「关你何事?你若愿意,你娶张小姐好了。」 我一听,这赖皮的工夫还真是高,我恨恨地说道:「我自然不能娶张小姐。」那男子眉头一挑:「你不能娶,我也不能娶。」真是赖皮中的极品。我气极语塞,却心里一动,咬牙说道:「不如你我打个赌,各说一个不能娶张小姐的理由,大家做证,输了的那一个就要娶她。」 那男子笑了笑,居然接道:「好,不过,我的理由只说给张父,看谁输。」 我嘿嘿笑了笑,算是同意,然后我抬手去了髮簪,一头绿云直披腰际。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隐隐还听见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我忍住好笑,对那男子笑了笑:「如何?这理由是不是天下皆认可?」 那男子呆呆地看着我,半天没有应答。我有些不耐,抬高些声音说道:「愿赌服输,你乖乖地娶张小姐吧,大家可都是看着呢。」 那男子似乎回神过来,脸色缓了下来,附在张父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张父脸色更是难看,一阵惊慌然后说道:「各位,今日之事先作罢。请大家散了。」说完匆匆离去。我与众人都愣在当场。再看那男子,一脸笑容,闪着得意,虽然笑的好看却让我看的极其不爽。我狠狠瞪了瞪他,却也没有办法。他笑着看我,走过来说道:「你是谁家女儿,你在这里看人家女子选亲本就不妥,反倒指责别人。」我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他脸色微微一变,我把头髮一挽,扭头穿过人群,去找子晨。 子晨正在朝我走来,我快步迎了上去。把刚才的事说与他听,他听罢啼笑皆非看着我:「没想到你还是个仗义的侠女。」
第50页 我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去,害我行侠不成的那赖皮正看着我与子晨,若有所思。我瞪了他几眼,转身与子晨离去。 琼林宴 子晨的中榜似是意料之中,只是名次并不靠前,我与子晨都不介意,我私心里反倒有些窃喜,实在是怕他太过招眼,引来那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的关注,往年都是有一出杏榜就上门拉亲事的人,我虽然对子晨的人品极其放心,却不愿多生事端.我只愿他与我安安生生的相守相伴.人说情爱自私,果然没错。 子晨也很高兴,拉着我的手喜滋滋的说道:「这下母亲是没有话再说了。」我笑了笑,子晨眉眼里俱是期盼,朗声说道:「只等殿试后我们就回去见母亲。」我听了之后,心里碎碎念着但愿,希望她这次守信。 桐院的日子安静温暖,虽然是小小的一个院落,却觉得十分敞快,即便子晨与我什么也不说,只相互看一眼也觉得空气无比芬芳。 今夜是殿试后的一场欢宴,当今天子赐宴永和宫,新进的进士都在宴请之列。子晨临行前遗憾的看着我说道:「合欢,可惜不能与你一起去看看皇宫,见见当今天子与满朝的才俊。」我心里一笑,我又何尝稀罕那些!况且,我若想看,又何尝是件难事。 我在桐院里安静地等待,春寒不再,空气里隐隐飘着一丝的雨意,许久都不曾下过雨了,天空中星月全无。不知道子晨在宫里怎样?他并不善饮酒,又生性单纯,我隐隐有些担忧起来,终于按耐不住,起身驾风进了皇宫。 永和宫今夜最是璀璨,歌舞昇平,华灯华服,一派祥和。 我隐身站在大殿的门口,满殿的烛光亮如白昼,正中的龙椅上堆着一团刺眼的金黄,那应该就是当今天子。我目光扫过宴席上的众人,终于看到子晨。他脸色微红,目光明朗,一众人中,卓然不群。 我心里安定下来,缓缓飘到他的身边,站在他的身后,这才放眼打量了一番大殿正中的皇帝。不过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神情冷俊却又想刻意做出与群臣亲和的样子,所以看着有些别扭。我扫过他继续看过去,却是大惊!他的右侧坐着几个青年男子,其中的一个,十分的眼熟,竟然是当日那个悔婚的男子!其实说他悔婚是有些严重,但那性质也差不多,我私下里认为。我再仔细看看他,玉冠华服,竟然绣着龙纹。莫非,是个皇子?我有些好奇,走过去,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测。 他正与皇帝说话,我留神一听果然听到了「父皇」一词!我暗自有些庆幸,当日不曾与他过多纠缠。 皇帝的话语均分给几个儿子,看不出丝毫的偏向,果然是权术的中心人物,言语表情皆不带喜好和厌恶,也看不出什么感情。索然无味的帝王之家,我撇撇嘴,正欲离去,抬眼却发现皇帝龙椅后的闱帐,隐隐现出两个身影。 我好奇地转到后面,一见之下,险些忘了吸气。原来是两个姿容绝世的女子,一个年长约有三十多岁,另一个不过二八年华,服饰华美,高贵清雅,即便我是女子也忍不住看了又看,赞嘆不已。长者端庄风韵,幼者清纯娇任,真是各有千秋,相互映衬。 我心里一阵感慨,做皇帝纵然有许多的不自由和不得已,但那坐拥天下美色的滋味,光想一想,我便替他咽了咽口水。 那两个女子想是已经来了一会儿,年长的那位附在年幼的耳边耳语了一句,然后悄然离去。 我也回到子晨身边,群臣与新进的进士碍于皇帝的威仪,都十分拘谨,除却美酒佳肴这果然是个百无聊赖的宴席。我打眼扫了扫满殿的才俊,说实话,子晨看上去才是人中佼佼。我暗自钦佩了一回自己的眼光,甚是自得。终于等到皇帝开了金口结束这场欢宴,我竟然听到子晨轻轻地一声吁气。我暗笑不已,子晨恐怕早就是身在曹营了。 我起身先行离去,空气中雨意更浓,看来今夜的一场春雨在所难免。对我和子晨来说,应是「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人生四喜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子晨方才回到桐院,我为他开了院门,却发现天上已经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清凉而又轻柔。 烛光下子晨脸色红润,散着微微的酒气,我有些无措,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他,竟有些不敢细看。子晨伸手抬起我的下颌,柔声说道:「你等急了么,怎的不看我,生气了?」 我有些羞赧,转过身去拧了毛巾为他擦了擦脸,在异乡两个月,子晨清减了些,读书考试是一个原因,只怕我做的那些子饭菜也脱不了干系。我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情不自禁抚了抚他的脸颊,子晨抓住我的手指轻轻拿到胸前,按在心口上,又抬起右手为我理了理长发。温暖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发间轻轻滑动,有几丝髮丝随窗前的微风飘在他的袖上,蓝色的衣衫,灰色的绣纹。 子晨深深地看着我,眼神有些灼人,欲言又止,我笑着问道:「你喝了酒是不是舌头有些不灵光了?」子晨抿嘴笑了笑,然后象是下了决心方才说道:「合欢,你可知道人生有四喜?」我点点头,不明所以。子晨见了我的迷茫,眉梢眼角俱浮起笑意,接着说道:「如今我有了三喜,不如,你成全我四喜好了。」我愣了愣,问道:「怎么成全?」 子晨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今夜喜雨,你我又在异乡,算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吧?」我点点头,待一想到后面的那两句,赶紧又摇摇头,原来子晨居然设了圈套。此时我的脸上已经如同火烧,眼神也不知道放在那里才好,想要转身装做煳涂,闪躲过去。子晨却急迫地说道:「你刚才明明点了头的,怎可出而反而?」
第51页 事到如今,我只有赖皮起来:「我刚才没有听清才点头的。」 子晨抓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拥在怀里,附在我耳边说道:「那我再仔细说给你听,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你说,我缺什么?」子晨的唿吸近在耳畔,带着一丝急切与期盼。 我顿时浑身失了力气,神智不清起来,只听见子晨与我的心跳与唿吸。窗外的雨大了起来,滴答在窗棂上,似是催人的更漏。 子晨嘴角轻轻拂过我的脸颊,轻声说道:「我怕母亲又要反覆,所以早就打定主意要将生米做成熟饭的,若是上次就这么做了,就不会有上京一事,现在我也做到母亲的要求,她应该不会阻拦。」 我在脑子里艰难地转了转思绪,似乎子晨说的很有道理,可又似乎我不应该应允。这样的挣扎叫我进退两难,不知所措。子晨的唿吸有些急促,催的我心跳更快,我伸手想要推开他些,却被他搂的更紧,我有些慌乱,再推,子晨却似乎着恼了一般,一把将我抱起,进了卧房。 轻吻如春风拂过树叶般轻柔,衣衫如细雨撒过时落下的花瓣,心中如晨光映在枝头般温暖,又如泉水流过根畔般清甜。我闭上眼睛,放下一切思虑,不去想千年的修行,不去想人妖的界限,不去想俗世的阻拦,只有当下!若是时光也有颜色,这满室的春光应是染满幸福的彩色,若是心里也生有翅膀,这相拥而笑的良人应是比翼双飞的凤凰。 烛光摇曳,芙蓉帐暖,呢喃温柔,雨夜春宵。 如意 子晨做了翰林院庶吉士,与同科的进士并无太大的分别,奇怪的是,皇上却独独赐给了他一座宅院,竟是当年他外祖父的旧宅。子晨有些诧异,我也有些奇怪,但又想,也许是皇上对当年的那场案子也有些后悔,所以对子晨格外恩宠些。 子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欣喜。与我搬进之后,又买了几个下人打扫一番,私下里却对我说道:「以后若是母亲要来,就住一住,我还是喜欢沁心茶庄。」我也是,这诺大的院子,走一走都要半天,还要养着许多的佣人。若是细想起来,我却怀念那小小的桐院。 子晨牵着我的手漫步在花园里,说是花园其实早已破败,野草离离,鱼池干枯。 唯有迴廊里的紫藤正在花季,开的绚烂。子晨嘆口气说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你看那架鞦韆。」 紫藤花架下一个小小的鞦韆,孤零零的悬在那里。子晨笑着说:「那还是父亲亲自为我做的,以后……」子晨看看我,说道:「我们的儿子也可以在那里盪鞦韆,我再给他做个小木马。」我一听,顿时红云上脸,转头去看那树上的鸟窝。 子晨接着说道:「院子里以后种满合欢可好?」 我点点头,想到合欢树下的小木马,小木马上的小人儿,醉意醺醺。 子晨在翰林院待了几日后,打算酝酿一场「大病」。他这装病的功夫也是熟门熟路的了。 子晨请了假,说是偶感风寒,歇在家里。我暗想这皇帝倒比向母好应付,在向母面前装病还需要实打实的病上一病,皇帝这里倒好,说一说就病了。我笑嘻嘻的打趣了一番子晨:「本想你是个忠良臣,却不想是个病西施。」 子晨作势要来呵我的痒痒,我起身往外跑,正碰上新来的管家老冯。我忙站住,他问道:「大人可在屋里?」子晨闻声过来问道:「什么事?」 老冯忙递上一副帖子,子晨看了看,皱皱眉头问道:「送帖子的可是还侯在前厅?」老冯说是。子晨说道:「翥王府的人要好好招待,你多给些银子,就说我抱病在身,今日连翰林院都不曾去,实在无法赴宴,还请翥王见晾,他日再登门谢罪!」 老冯转身去了前厅。子晨拿着那帖子进了屋子,表情有些凝重。 我忙问道:「究竟何事?」 子晨把帖子放在书案上,说道:「这几日与同僚一起,对朝中的局势稍稍也有些了解。当今天子并无嫡子,四个儿子皆是嫔妃所出。早些年还指望着皇后能有所出,所以一直空着太子之位。眼见皇后年近四十只有一女,所以,这太子之争就明显了起来。翥王和昪王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我实在是不想捲入其中。」 我低声说道:「他不过是请你吃饭,也许并无拉拢的意思。」 子晨苦笑了一下:「他即便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只要与他稍稍走近些,世人眼里我就成了他的人了。哎,这官场的权谋不是你我能掌握的,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我听的有些发冷,不错,这太子之位,党羽之争已经在所难免,我们还是趁早抽身。 整个下午,子晨都在后花园里忙活,这便是新进的进士,庶吉士向大人,拿着皇帝的俸禄却亲歷亲为地做个花农。也不晓得他这病要病上几日,他说要先病上一病,然后回乡静养,然后再病病,最后索性给皇上送个「愿乞终养」的摺子,当今天子崇尚孝道,如此一来就可以脱了身在棋盘山做个闲散山人。我自然觉得他的设想甚好,若是省去中间的然后,直接来个最后的索性方才最好。 夜色四起,子晨与我正打算进晚饭,老冯却突然跑进来说道:「大人,翥王带着几个侍从前来拜访,小人不敢耽搁,请问如何回復?」 子晨一下子愣住了,我也吃惊不小。刚刚庆幸一番装病的容易,就来了个验病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52页 我看着唇红齿白的子晨一副身清气朗的模样,并无半分有风寒的样子,我赶紧推推子晨,说道:「你快去床上躺着,我来应付。」 子晨有些犹豫,我已经出了房门,今日听得子晨的一番分析,我已经是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地盼望在朝的时日万万不要出什么变故,小心谨慎自然是不会错的。 我和冯管家到了前厅,只见厅中坐着一人,玄色锦袍,不怒而威。身后站着四个侍从。我愣了一愣,不晓得「狭路相逢」这个词用的是否妥帖,我脑子里立刻浮上的就是这个词。 我稳住心神走上前去,但愿夜色已起,烛光昏暗,他看不分明。我低头深施一礼,说道:「 我家大人昨夜感了风寒,一直高烧。今日不曾出门,刚刚服了药睡下发汗。怕过病给王爷,特意差奴婢过来请罪!」 翥王没有吭声,我自问嗓门够清亮他应该是听的明白的,莫非是生了气?听闻那帝王们都是喜怒无常的主儿,这帝王的儿子也应该好不到那里去。我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却又不敢抬头,生怕他认出我来。我这里低头敛气地等地着急,他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今日下帖请他,说是病了,这才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病得不轻。那就改日吧。」 我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要亲自前去探望。我这里心刚刚放下些,却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提紧了起来;「你应该知道了我当日为何不娶那位小姐。」果然是眼毒的很,这般昏暗也认出我来,我忙说道:「奴婢当日真是多管闲事,请王爷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他又停了半晌,起身说道:「你转告向子晨,安心养病。」 我这才彻底的松口气,请这位尊神出门。翥王上了轿子,一行人离去。 香艷 第二日,一个更大的惊吓来了。 那翥王竟然给子晨送来了十个美人! 我站在十美人的面前倒吸了三口凉气,心中真是又酸又辣,又气又惊!这般复杂的情感竟也没挡住我那一份惊艷,这十个美人还真是环肥燕瘦,各有过人之美。我细细的打量了又打量,看过了瘾才想起来这些美人的用处。心里顿时又是一阵酸辣。 那翥王的说辞乃是,向大人异乡孤伶,又身体不适,特送来十个美人好好侍侯侍侯。 子晨站在我身边,神色颇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地偷偷瞄我一眼。我口干眼酸地看了看子晨,运了运气压住那一股从脚底升到头顶的酸意与哀怨,吶吶地道了一声:「我头有些晕,先去躺躺,这些美人,向大人好好收着吧。」向大人一把扯住我的袖子,附在我的耳边说了声:「我也有些晕,我们一起躺躺吧。」我冷冷一扯袖子,回了房,心里这般翻腾,着实需要躺躺。 子晨陪着笑也想凑上来,我躺在床的外侧,并没有往里挪一挪的意思,子晨双手一托,将我托到里侧,就势躺了上来。 「合欢,当日玉声那般直接,也未见你醋上一醋,今日这醋味倒是气贯长虹。」 当日我着实不醋,那时我以为子晨的心上人另有其人,我不过是个小厮,吃那门子醋,不过心里颇有些失落难过而已。今日自然不同,子晨喜欢的人是我,我自然有资格醋上一醋。一个玉声尚且让人头疼,现今来了十个,若是围着子晨,只怕也要三圈。 我略想了想站在三圈美人外,看一眼子晨的那个滋味,顿时眼眶也有些酸了。我翻了身背对子晨,悠长地嘆了一口气。 子晨嘿嘿的笑了两声,来扳我的肩膀,我虽然使了使劲,到底还是被扳了过来,我越发地有些恼,这日子,真是一日一日的不让人省心啊。 「合欢,你这般吃醋,我倒高兴。那十个美人,我明日就还给翥王,我有你一个就知足了。」 这话听上去倒还顺耳,我那酸意消了不少。子晨又道:「等回了嘉阳就成亲,日后,我也不会纳小。你看,如此好男人,真真当世罕见。」这话听上去更是顺耳,我极受用。子晨见我缓了脸色,方才说道:「翥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着实费解。」我酸酸的说了一句:「男人么,自然都是喜欢美色,他以己度人,想拉拢你而已。」子晨回了一句:「送礼如此张扬,只怕别有用心。」我想了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头绪,索性不想,万事都有子晨托着,能者多劳,我只躲他身后即可。 待我躺地有些腰软,与子晨起了身,来到前厅,十个美人坐在椅子上正在说话,虽是莺声燕语,人一多着实有些吵,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见了子晨,顿时消了声,齐齐地又请了一次安,果然礼数很足。子晨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各位姑娘,我这里并不缺人侍侯,明日就送各位回翥王府,今日先请各位去后院歇息歇息。」说完,正要往外走,一个红衣美人娇滴滴地说道:「向大人,我家王爷说了,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断不可再送我们回去。若是向公子看不上眼,打发我们走,那我们就流落了街头。」 说罢,眼泪就潸然而下了。果真是娇滴滴的美人。那翥王真是好生奇怪,出手阔绰不说,送出的礼就不回收了。看来有钱人就是气粗。 子晨见了那美人的眼泪愣了愣,转头将我看了看。难道要我去做那逼人流落街头的恶人么?我先走一步,这摊子,是谁的,谁收拾吧。 没想到的是,向大人腿长,步子大,噌噌几步走到了头里,头也不回的说了句:「合欢,你先领她们去后园,回头再说。」
第53页 我咬了咬牙,将她们安顿好。去找子晨算帐。 子晨悠然地看着我:「现今这向府你是女主人,这后园的事自然归你管。」 我被女主人三个字弄的有些晕,忘了反驳。 吃罢了晚饭,我打算去看看那十位美人,虽说来意不善,毕竟是客,且还是颇有来头的客,我也不能怠了慢。我忍着心不甘情不愿也得代表向大人表示表示友好。 我在库房里仔细挑了些衣料,叫上冯管家,来到后园。 坐在一群美人中间略客套闲聊片刻,我那眼睛是享了福,不过耳朵却是很遭罪。我顿时就坚定了心意,刻不容缓地要为她们寻个去处,我这里,头晕耳朵痛,实在是支撑不了多久。 十美选亲 我这里愁了一个晚上,起床对子晨说了一个主意:明日将她们都嫁了。 子晨正拿着毛巾擦脸,咚的一声,毛巾掉到盆里溅了他一身水。这主意有如此惊心动魄之效果么?我有些惊诧,不过细想,我那出主意的水平着实是极馊地。 我有些怯怯地说道:「还给翥王是不可能了,养在这里也更不可能,总要给她们寻摸个人家去养。再说,她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不给她们找个良人嫁了,如何对的起这大好昭华。」子晨弹了弹衣上的水珠,慢腾腾地说了句:「此举甚好,即不驳翥王的面子,也为她们寻了好去处,只是,你如何明日将她们都嫁出去,我倒是好奇的很。」 我舒了一口气,这主意好歹不算馊。我壮壮胆子继续说我那第二个主意:「京城不是流行绣球招亲么,明日我也去给她们搭个擂台,且让她们自己去选,全凭自己喜欢。」 子晨瞪着眼睛看我,莫非是惊诧于我的奇思妙想? 我甚是谦虚笑笑,心里很是自得。 子晨沉吟了半天点点头,说道:「此举甚妙!」 我顿时高兴起来,当年做媒人的雄心壮志瞬时将心胸填了个满满当当。 我赶紧找到冯管家,雷厉风行地着手准备。这烫手的山芋,心头的大患马上就要解决,心情真真是舒畅之极。 第二日,这天公也甚是做美,风和日丽。我站在高台下看了看,碧空闲云之下红绸招展,上书的大字是我昨夜威逼利诱了子晨方才得手的:京城十美,绣球招亲! 啧啧,这噱头! 我暗自佩服自己的文采,还有子晨的书法。可惜的是,子晨是死活不来,无奈,只得我上。 日上三竿,正戏开场。那十位美人连面纱都未蒙上一蒙,俏生生地并排往那高台上一站,那场面之火暴,啧啧,太出乎我的意料,我连那搭起的绣楼都未敢上去,实在是台下人太多,我眼晕耳鸣,有些受不住。我稍稍有些后悔,应该一个一个地来,连着十天才好。不过现今也来不及了,随她们去吧。 我躲在高台后面的围子里,捧了一小杯茶水,碎碎念着:快点吧,快点吧。时不时地台下人群一阵狂欢,我听了三次,探头出去看了三次,果然是每中一个就欢腾一回,待第四次欢腾的时候,我喝了一大口水,碎碎念着:还有六个。 好歹,这十个姑娘是人人圆满,皆大欢喜。待散了人群,我看了看十个姑爷,才发现,原来这每个人的眼光都不一样,那挑的姑爷也真是大不相同,风格迥异。 各自喜欢就好。外人看也是白看。我赶紧给每位姑娘送了点银子,虽然不多,也是向大人的一番心意。姑娘们心情舒畅地跟着情郎走了,比起给别人做个小妾,选个自己中意的郎君自然要好的多了。我觉得今日自己是大功德一件,甚是圆满。 我伸伸腰身,收拾收拾打算与冯管家回府。 待将这一片欢嚣的后果收拾妥当,我直起身却发现翥王站在面前,他难道是,见个招亲的都来么?我对他无甚好感,本不欲搭理,一想,我现今是向府的人,不能给子晨招来祸端。这青天白日,我这装看不见和装不认识都说不过去,只得快步上前,给翥王行礼。 他淡淡地说道:「你家大人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这样的事情也做的出来。」我一听,这语气有些不善,忙往自己身上揽:「我家大人甚是感激王爷的美意,奈何,身体虚弱无福消受,怕耽误了各位姑娘,很是惆怅,小女子为大人分了个忧,出的这个主意。」 翥王哦了一声,又道:「你这主意可是惊动了半个京城。」 果真如此么,我惊了一跳,甚谦虚地说道:「不过是给姑娘们做个媒而已。」 「哦,你还喜欢做媒?」 「正是正是。」 翥王听了扬扬眉梢,说了句:「不如给本王也做上一媒?」 这位王爷还真是顺竿爬,不过,本树精对你的事无甚兴趣。我勉强笑着回应道:「王爷,您那里用得上做媒,您若是愿意,从大年初一到除夕,一天一个不重样也办得到的。」 这恭维话不晓得这王爷听着是否受用。 半晌,他不动声色,我打算走人。 「我若是要你呢?」 若说是青天白日的打雷也比不过这句话更震撼。我手里的红稠掉了都未觉察,直到风一吹,贴在了他的下摆上,我才有了反应,赶紧上前拿下那红稠,有些手抖。我强撑着笑道:「王爷说笑了,小女子还要回去给向大人煎药,先告退了。」未等翥王开口,我急忙抽身而去。半天心跳如雷,唿吸不顺。但愿他是玩笑话,但愿我听错了。
第54页 痴念 回去后,我对子晨讲述了一番十美的美满结局,却隐瞒了翥王的那一句话,因为我思虑了一路,觉得应该是句玩笑,我与子晨早已打算归隐乡里,远离京城,实在是不想子晨烦心。 子晨去翰林院忙活了几天,又「病」了。 这次子晨居然提出要回乡静养,我觉得他真是胆大妄为,不过上工了几天,就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须要晓得头上的主人乃是当今的天子。子晨却说,想讨人喜欢不容易,象这般三天两头地怠工,养病,不上进正是为了讨人嫌,再说,即便天子也不能管着不让人生病。我听了虽然没有反驳,但却觉得子晨这待遇实在太好。想我当日在向家做小厮的时候,那宋妈是如何对我的。 这次回乡,自然与当日上京时的心情不同。我与子晨都是满心欢喜,无限憧憬。 向母早已经等候良久,见到我时并没有什么诧异,想是浮云师太告诉她我的失踪,她便料到我与子晨一起上了京城。 子晨牵着我的手拜见了向母,向母志得意满,满面堆笑,但却不曾仔细看我一眼。我有些心凉,但想到子晨与母亲久别重逢,我自然也勉力堆出笑容不想坏了子晨的高兴。 回到久违的棋盘山,我心里很是舒畅,但那一份欣喜却在晚饭时被向母生生打破。 子晨兴致勃勃地提出要与我成亲,且脸色绯红地说出我与他已是夫妻,向母眼皮都未抬抬,淡然地说道:「你回乡本是养病,成亲之事先缓上一缓,合欢既然已经是向家的人,我自然心里有数。」子晨很是不乐,我却觉得合情合理,这才是向母。况且,子晨打着养病的旗号,此时成亲的确有些不妥。 连着几日的车马劳顿,夜深之后,子晨心满意足地睡去,我却全无睡意,心里莫名的忐忑。对土地老头儿的思念也升了起来。我看着子晨月下恬静的睡颜,起身驾风去了观星台。 老头在树墩子上坐着,桌上放着他的小酒壶,散着氛氲的酒香。 老头回头看着我,一脸的吃惊:「丫头,你这几个月去哪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模煳的应道:「我与主人去了京城。」 老头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七王子去沁心茶庄没有找到你。」 我心下一惊,这龙七找我何事,还跑到沁心茶庄。 老头又说道:「他说你回来了知会他一声,他有事找你。」 我哦了一声,却想,东海离此十万八千里的样子,我如何去知会他。 老头看着我的愣怔,苦笑了一下:「你这丫头,不好好修行,除了隐个身,驾个风还会什么?」 我一时气起,这老头三日不斗嘴便痒痒,如此的挑衅。我正欲与他大干一场,却发现他今日选的这个话题,我委实是斗不过,所谓蛇打七寸,这老头一下子就说到了我的弱项,我只好偃旗息鼓。 老头伸手摘了一片树叶,有手指划了几个字然后掷到溪水中,树叶转瞬沉入水中。我看的莫名其妙,问道:「如此就可传信与他?」老头点点头,说道:「这溪水流入东海,我在上面附了诀,七王子只怕一会就到。」 千年来我第一次对老头露出钦佩的目光,果然是道行高深我许多,平时整日里喝酒,却不曾想是高人不露真面目。我拉住老头的袖子,笑嘻嘻地说道:「老神仙,你教教我可好,我给您老人家打两壶好酒。」老头扯扯袖子,头一抬,鬍子一翘,甚是孤高的样子,我又稍稍吃点劲,防他把袖子扯走,笑地更甜些:「老神仙,你断不是小气之人,哦,不是小气之神仙。」 老头还是不为所动,看来软的不行,且看我来个硬的:「你再不教,我就亲你一下。」 那老头一下子跳走,袖子还在我的手中。我笑地甚得意。正欲继续威胁,身后响起一声不甚爽快的声音:「连老头子你都要非礼么?」 我回头一看,却是龙七,果真是来的快! 偏偏不巧,被他看见我这般威胁一个老头子,实在是有些羞惭。我脸上热了一热,说道:「七王子,找我何事?」龙七气哼哼地坐在树墩子上,随手把一个小包袱放在石桌上。半晌才说道:「我前几日来,没见着你,与土地闲聊了聊,听说你去了向家做小厮报恩,莫非是那人不稀罕你的明珠?」 我点点头,心说这土地老头还真是爱闲磕牙啊。龙七又说道:「我回去收拾了几件龙宫里的宝贝,你看看那样可心,就拿去给他,怎可委屈自己做个小厮。」 我一听有些愣怔,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我看着那个包袱,闪着异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龙宫里的宝物,自然是价值连城。我半晌不能言语,待说得话来,却觉得嗓子有些哽:「七王子,多谢你这番美意,可惜,他不稀罕这些东西,上次的明珠已是宝物。」 龙七有些诧异:「那他稀罕什么?」 我有些答不上来,我总不能告诉他,子晨稀罕的是我。 龙七见我不说,有些急了:「难道还有比我父王更挑的人?」 我无言以对,龙宫不过三日,我与子晨在世间已是一年。这其中的种种却又如何对他说起,我压住心头的五味杂陈,硬着心肠说道:「七王子,这件事我自己解决就好,你还是在钟情殿好好静修,不要四处乱跑,惹得龙王生气。」 龙七听了,细细看了我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却瞥了一眼老头,嘆了口气:「你的事,我的事…..」他没有往下说,起身收起那个包袱说道:「我回去了。你不要忘了那片龙鳞,你看,我来的快吧?」
第55页 我怔怔地看着他,月光下,他白衣胜雪,随风轻拂。我默默无语,只觉说什么都是浅淡,即便我不曾打开那个包袱,却觉得心里沉甸甸地欠了他良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为何觉得欠他越来越多? 龙七驾云而去,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忘记还他那颗明珠。 老头一直待在傍边没有参言,半晌才悠悠地说了句:「合欢,莫非,你做小厮已经做的心甘情愿?」 我心里勐的一跳,这老头果然比龙七老到,我低声咕哝了一句自己也没听清的话。有些心慌。老头越发得严肃,也不怕我再扯了他另一只袖子,近了前,说道:「合欢,你该知道,这人妖之间断没有好下场的。」我有些不服,定定心神,说道:「为何没有好下场?」老头一脸的肃穆:「别的不说,人都有生老病死,你却可以活上几千岁,若是好好修行,成仙也未尝不可能。如何与他相守?」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老头的一番话如天上惊雷,瞬间让我警醒。我只知道琴瑟和谐,百年好合,却没想到生老病死,生死轮迴。我若是长生,子晨却要轮迴,我如何与他天长地久?若是他离我而去,我只想一想,便觉得万箭穿心般痛楚。 我这里百感交集,思虑万千,估计有些呆怔。所以土地老头走过来,在我眼前晃晃手,叫道:「合欢,合欢!」我回了神,看着老头,说道:「我终归是想得太近太浅。」 老头一下子愣住,挑着眉毛说道:「合欢,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下,莫非,还真的被我说中?!」我索性承认,点头说道:「我与他,木已成舟。」 老头神色突然黯然,呆了半晌,想说什么却长嘆了口气,背过身去连喝了几口水酒。我起身打算离去。刚走了三步,老头在后面叫住我:「合欢,如今我劝你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只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你千年的修行,已经有了元神,若是万一,万一有天有了劫难,切记要在七日之内回到这里,身神重合,尚有机会重新来过。」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不知怎的心头一暖,竟然有些想要抱住他叫一声爹爹。又怕惊吓了他老人家。 神仙眷侣 我回了沁心茶庄之后,一宿未眠,暗下决定,一定要让子晨也修得正果,与我一起做真正的神仙眷侣。 待子晨醒来,见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支起身子俯在我的耳边,说道:「合欢,在想些什么?」我转头看他,明朗的眼睛,漆黑的发,我缓缓抚过他的眉眼,贪心地想要留住这心头所爱,直至永远。 我望着他眼中的自己,似乎有些忧虑,于是换上浅笑说道:「子晨,你不是说要与我在这青山绿水间做神仙眷侣么?」子晨手指缠上我的一缕头髮,极诚挚地点着头。 我见他进了套,赶紧接着说道:「你左右无事,不如,与我一起修仙论道?」子晨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丫头,非要成了仙才叫神仙眷侣么?」 我心里自然知道的确如此,可是我的苦衷如何对他明说?眼下,我只能蛮缠不能讲理。我噘起嘴反驳道:「可是,神仙自然要比凡人活的久,难道你不愿与我做个天长地久的神仙眷侣么?即便是做个棋盘山的山神也甚是惬意!」 子晨一脸宠溺,继续笑我:「成仙那么容易么?若是如此,只怕这棋盘山的山神要比茶叶还稠。」 我心说,修仙虽然难如登天,好歹也有成功的可能,若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这树还能修成人呢!可惜我这活生生的例子却不能对他言明,只能干着急,没有法子,我只好忍住肉麻,狠下心来且撒一回娇:「子晨,子晨,你就依了我嘛。」 子晨仍是笑,我身上一麻,还欲再撒,却发觉这撒娇很需要些功力,需得忍住肉麻的哆嗦,真真是比撒泼还要难上一难。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也难得成功,不过,我日日磨他,他难道比得过龙王。我想想见木当年的磨功,顿时有了信心。 当日,我就在子晨的书房里摆上了许多修仙论道的书,非要子晨看上一看,子晨拗不过我,笑着翻了翻,然后说道:「合欢,我这般聪明,若是一不小心成了仙,你要如何?」 我一听,他这话倒是有些担忧我的意思,难道我就笨么? 我恨恨地嚷道:「难道我不聪明么?说不定,我先成仙呢!」 子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里闪着促狭,慢悠悠地说道:「若是聪明,怎的几个月都看不出我喜欢你,若不是天热中了暑……」 我一听,气短了几分,却不服气:「我不过是性情谦逊,不喜自做多情而已。」 子晨点头说道:「的确谦逊,当日让我品尝佳肴,真是入口难忘。」我一听,气再短了几分,暗想,这斗嘴的功夫果然是要天天勤加练习,这许多时日不与老头斗嘴,水平降地如此之快。 我闭上嘴,心想,别的不管,只要你天天看上一看,我就不信,铁杵不能成针。 这养病的日子实在是很惬意!向母得偿所愿,对子晨也不再管束,子晨与我日日在棋盘山游山玩水,居然发现了不少好去处。林间的青苔小路,岩间的奇花异草,原本我不曾仔细在意的东西,有了子晨的提点与陪伴,看起来也与往常不同。 子晨的诗词,画作也处处透出一股天然风流来,我也曾央他与我画上一幅,他却不肯。我纠缠了几番都未曾得手,他那理由只有一个:画得形象已是极难,神韵更是无法灵动。这理由让我颇为受用,且饶他一回。
第56页 诸般皆好,惟有一样不称心,子晨对那半壁修仙论道的书全无一丝的兴趣,若不是我逼上一逼,他一日也难得看上一眼,我这般逼迫了几日后,突然发觉自己怎的象是向母?顿时心中惭愧。 夜深之时,子晨总是入睡很快,我却日日难以安眠,我果然是心里藏不得事,沉不住气。自打土地老头一番提点,在我这心里便种了一心病。 我嘆着气在床上烙煎饼,索性又起了身去找老头。我这无亲无故的树精眼下也只有老头一个依靠了。我驾风到了观星台,却便地找不着老头,我使劲跺了三下脚,才见老头慢悠悠地冒出来,呵欠连连地说道:「丫头,老人家我千年难遇地早睡一回,被你生生打断,看来老天也是习惯了我的作息,啊。」 我尚未开言先长嘆了口气,不知从何说起,只觉烦躁,我见老头的酒壶还别在腰里,伸手就摘了下来,先灌了几口。老头啊了一声,就来抢:「你这丫头,如今越发地不长进了,不好好修行也就罢了,莫非还要做个酒鬼?」 我苦笑了一下,拉着老头的袖子说道:「老人家,如今我也是没有法子了,才来找你,你说,那一个凡人若想成仙有几分可能?」 老头怜悯的看我一眼,说道:「这成仙也有多种情形,有的是靠苦修,有的是靠机缘。」 我想了想,苦修对子晨来说似乎暂时不太可能,那机缘么,我接着问道:「都有些什么机缘?」老头捋了捋鬍子,说道:「那机缘就不一定了,比如说,有的让某位神仙看对了眼,就来度了他,有的无意中吃了什么仙果仙丹,白日飞升。」 我听了顿时觉得等于白听,我并不认识什么大仙,求他来度子晨,我更不可能去偷太上老君的仙丹,来餵子晨。我这心一点一点凉下来,又想去抢老头的酒壶。老头一把扯住,说道:「死心眼的孩子,还真上了心。」 我苦笑着说道:「我自打听了你的话,就日日揪心,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凡人与他一同生老病死,可惜不能。只有同为仙人才是正道。」 老头啧啧了两声,说道:「当日让你修行的时候可没这么积极主动,看来动力是关键啊。」我愁苦地看着老头,拉住他的衣袖,想再抢些酒来,老头连忙护住酒壶说道:「慢着慢着,我还有一事忘了说,那武当山有棵榔梅树,你可知道?」我点点头。那是真武大帝亲手嫁接而成。榔梅果金相玉质,据说食者可以延年益寿,歷来那棵树就被皇家看守。可惜的是,惟有开国那年一口气结了百十个果子,然后就歇息了几百年再没了动静。老头与我说这件事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老头又道:「前些时日,武当山的土地传个讯息与我,说是那榔梅树又结了三个果子。不如,你去摘个来,送给那个小子,纵便不能成仙,先延个寿,再从长计议。」我心中一喜,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了武当山榔梅果的典故。 武当山 我这心里有了计量,自然舒畅了些,回去后总算是舒心地睡了一觉。起来后,却又犯了愁,这武当山离此上万里,以我的功力一夜之间断不可能来回。我如何找个藉口离开子晨三两日?思忖了半天也没有个好法子,我这里真是愁事一桩接一桩啊,修仙有修仙的苦闷,凡人有凡人的烦恼,总是不肯让你完美圆满。 我这里不过小烦了烦,子晨却是大烦,原本想着再养上一养,京城来了命令,让他速归,说是皇帝重病,各部都要严整待命。子晨念叨着才养了一个月而已就要回京,甚是不过瘾。向母自打知道皇上赐了旧宅给子晨,就决定要跟着子晨进京。我一想,顿时有了个主意。于是,子晨和向母匆匆准备了行李要起程的时候,我就「病」了。这病真是来势汹汹,我躺在床上对子晨怏怏地说道:「你与母亲先行,我病好了就去。」 子晨一脸的担忧,急道:「你病了,我如何走的心安。」我赶紧以一套说辞劝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是贤淑。子晨听罢仍是纠着眉头,一脸忧色。我又说道:「不过是晚去几日,你就放心吧。」 子晨甚是不放心,无奈那头也是耽误不得,只好吩咐管家好好照应我,等病好了陪我一起进京,罗嗦了许久才依依不捨的上路,我眼看着子晨的马车尘嚣而去,心里也有些不舍,不过一想到那榔梅果,顿时精神亢奋,硬生生地把那不舍压到了心底。 那厢子晨的马车离了嘉阳,我好歹装病了半日,实在是躺的腰疼,我这厢的病也好了。我叫来管家说道:「当日少爷应试前我在宁和寺曾许了愿,现今也该去还愿了,在寺里住上三天再回来。」 管家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我出了大门就直奔武当山而去。 当夜,我站在武当山榔梅树前,月白风轻,不远处躺了几个被我放了瞌睡虫的士兵。我静静地看着这棵树,感慨不已,果真是真武大帝亲手所植,不同凡响,一棵树也享受了供果,侍从。而我等凡树,不过是风餐露宿,生死随天。 月下榔梅树枝叶轻摇,我细细看了看,果然有三个黄色的果子。我心头泛上欣喜,抬手去摘。不料手指刚碰到那榔梅果,一根虬木杖架住了我的胳膊,我心里一下狂跳,忙扭头去看,一个老头站我身后,极其兇恶。 我一时被吓得怔怔不知所措。那老头恶狠狠地喝道:「何方妖怪,竟敢动榔梅果?」 我顿时气闷,被人这么赤 裸 裸地唤做妖怪,我还真是生平第一遭。
第57页 我压压惊和怒,说道:「你又是谁,管别人的闲事?」 那老头鬍子一翘,瞬间那虬木杖奔我面门而来,我一看他来势兇勐,忙跳开三丈,有些心焦,这老头怎地如此霸道!我道行不深,修为尚浅,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我放下身段,软语说道:「老丈休怪,我只拿一个果子,想让我相公吃了延寿。」 那老头收回虬木杖,冷哼一声:「你家相公若不是当今天子,就趁早回去。」 我一听,有些头大,这老头到底是何方人物,管的忑宽。 我忍了再忍,做了一个揖:「刚才小女子多有得罪,请问老丈,这果子只得天子才可以享用么?」 那老头哼了一声:「他享用不享用是他的事,但这果子若是少了一个,这武当山的百姓就有麻烦。我乃此处土地,自然要管上一管。」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土地,我忙再作揖给他套套近乎:「是棋盘山的土地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来的。」 这土地一听那土地,脸色缓和不少。我又赶紧自报家门,说了我与子晨的一番情形,最后,可怜巴巴地包着一汪眼泪看看老头,希望他发发善心,成全我这一个痴心的树精。 老头冷冷的看我一眼,那神情竟看不出一丝丝的动容,我有些泄气,这老头还真是心硬。我甚是委屈的说了句:「棋盘山的土地多和蔼多可亲,我还以为土地仙翁都是如此呢。」 老头半晌哼了一声:「他那里是帮你,害你还说不定呢。人妖决无好结果!」他这斩钉截铁,毋庸质疑的口气顿时让我有些郁闷。不过,也极难得地在我心里激起一番意气,我抬高了声音说道:「我偏要做个好结局叫你们瞧瞧。」 老头哼了哼:「哼哼,我倒要瞧瞧你的好结局。」 「你只要答应给我一个果子,我自然就叫你瞧上好结局。」 「那果子并非吃了长生不老,不要妄想。」 「我不要长生不老,只想多些时日,来个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莫非还想着度他成仙。」 「真武大帝当日修行四十二年,终叫榔梅开花结果,我不信,我家相公做不到。」 「哈哈,哈哈,你道世间有几个真武大帝,真是痴人说梦。」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试了也白试!」 「不试我不甘心!」 「试了你要伤心!」 「反正我就要!」 「反正我不给!」 吵到这里,我吞了口白沫换一口气,这一番唇枪舌战吵的我是口干舌燥,那老头却是不落下风。 山风凛冽,我心也凉了半截。这老头,我说不过,打不赢,惹不起,我先躲! 我悻悻地离了榔梅台,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先歇上一歇。我还不信,他没有打盹的时候。 祥瑞 我在那山洞里长吁短嘆了半夜,才迷瞪了一会,梦里与那老头又是一顿激烈的争执。 旭日东升,我又去了榔梅树前,一看却吓了一跳,那兵士比夜间多了许多不说,那老百姓也是一长串,不得近前却在远处拜拜。经了真武大帝的手,这榔梅树也身价倍增,有了仙气。这么多人,要想下手也着实不易。 我下山转了转,回来后在山石上吹了一天的小风,待天色暗了下来,人渐散了,方才近前,施了法术将那几个值守弄得睡去,正欲动手,就来个昨日重现!那老头不急不缓地在榔梅果半尺前刚刚好架住我的手,我回头看去,那老头的得意自不必言表。我放下手,笑笑,拿出一壶酒,送到他的鼻子底下。这是我白日去了趟山下特意备下的,以防此时之需。那老头看也没看,鼻子哼了哼,冷冷地说道:「我不是棋盘山土地,我滴酒不沾。」我有些失望地放下酒壶,不吵也不闹,甚是冷静。 我找了一块大山石坐下,指着榔梅树自顾自地发了一通感慨,大抵是说,我与榔梅,同是一棵树,身份大不同。然后,我过渡到神仙,又发了一通感慨,大抵是说土地公与玉帝,同是老神仙,待遇也不同。 老头听我说树的时候不屑地瘪嘴,没怎么上心,待我说到老神仙时,那神情专注起来,渐渐地戚戚焉似找到知音。我赶紧地把棋盘山老头的日常牢骚挪用了来,果然,这老头与我真是越聊越投缘。 迂迴了大半夜,最后我又转到榔梅树上,惴惴地问道:「老神仙,就,不能给个最小的果子么?」老头与我闲聊了大半夜,感情加深了许多,这次听了我的哀求,并未翻脸,神色甚平和地说道:「不是我抠门,实在是这果子乃皇家贡品。不巧的是,当今天子还病了,这三个果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你白日没见那兵士么?若是丢了一个,这看守的兵士还有山上的百姓只怕都要遭殃。」他说的甚是有理,可是,我也甚是想要。 我眼巴巴地望了望老头,他一脸的正义凛然,我这心里凉嗖嗖的顿时象装了块冰。 看来再迂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我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先去睡了。」 待我回了山洞,抱着小胳膊甚是凄凉,百无聊赖之中,我摸了摸身上,除了一个大珠子和一片龙鳞,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那龙鳞自然是送不得,这个珠子若是送他,看在我与他闲聊一晚上培养的牢骚情谊,不晓得能否通融通融。我决定先养养神,明夜再去试试。说实话,与人闲磕牙也是极累人的,嘴上不停地动,脑子里还要不停地想,才能让那话头连绵不绝,并不是个清闲活儿。不过,累了一晚上,我倒是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58页 翌日,我在山上闲逛了逛,果然是个好地方,与棋盘山相比,多了几分仙气与人气。正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好不容易等到日落西山,闲人散去。我打起精神,上了场。我抬起手指作势望那榔梅果伸了伸,果然,比什么都灵验,老头即刻现了身。我嘿嘿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偷摘果子,是要请您老人家出来。」 老头也嘿嘿笑了笑。我此番又捧出一壶好茶来,我寻摸着,不喜欢饮酒大抵喜欢品茶。果然,老头这次笑纳了。我一阵窃喜,又与老头聊起茶来,想我日日与子晨一起,耳濡目染,说起茶来还不是小菜一碟,老头听的甚欣喜,只差把我引为知音。 我看着这铺垫的也差不多了,终于忐忑地拿出那颗硕大的珠子,送到老人家的鼻子下,说道:「您看,我拿这珠子与您换个果子,可好?」 老头慢慢地放下手里的茶盏,说道:「你这丫头,说好听些是个实心眼,说不好听些,便有些傻。我说了两天你倒是还没明白,那果子不是我的。」 我这心里马上又放上了一块冰。我看着掌心里的那颗珠子,很是惆怅,如此好的东西,三番两次地没人要。 我这里已经技穷,只得悻悻地看着榔梅果,真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呀。我这里惆怅难过了半晌,终于想到了最后一个主意,若是这实心眼的老头还是不肯,我就,打道回府。我再次托着手里的珠子,送到老人家的鼻子底下,吶吶地说了句:「老人家,我有个主意,不晓得你老人家认可否?」 老头摇摇头,说道:「还真是不死心啊。说吧!」 我斟酌了一番用词说道:「话说,那帝王们都喜欢一个叫做祥瑞的东西。若是,那皇帝享用榔梅果的时候,吃出一颗珍珠,算不算得是个祥瑞?」老头哦了一声,甚是好奇地样子。我接着说道:「这三颗果子,我并不叫它少上一个,不过是偷梁换柱一回,将那里面的果肉换成珍珠,您老人家觉得可行否?」 老头不置可否,摸着鬍子。我一看似有转机,忙一鼓作气地说道:「老人家,我这主意可是天衣无缝。您就应允了吧,您这样心地良善的老神仙难道不想成人之美么?老头看看我,嘆口气,说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你这样痴情的妖精却不晓得有没有个好结果。」 我一听老头松了口,忙喜滋滋地说道:「都说人妖殊途,我定让您老人家刮目相看。」老头抬手取下一个果子递给我,说道:「那就做你的祥瑞吧。」我赶紧接住果子,小心地将果肉取出,又将珍珠嵌入,然后念了个诀将其封好。外表看来,并无一丝破绽。老头也甚是满意,抬手将它放在树上装好。这一偷梁换柱的祥瑞便大功告成了。 我手捧榔梅果,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不知怎么,我突然有些泛酸,极其想吃,我竟如此贪吃么,我有些羞赧,转而一想却是一阵狂喜。我赶紧念诀给榔梅果封了个皮也封住它的气味。真是越看越高兴。老头道了一声:「合上嘴快下山去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千恩万谢地告辞了老头,下了山。 黄雀在后 我手捧榔梅,满心欢喜。已经想好了主意,回去后给子晨做成一杯果茶,哄他喝下。 青峰明月,山风习习。我正要驾风而去。万万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黄雀却突如其来,俯冲到我的手上,叼起榔梅果振翅而去。我大惊失色,顾不上去想这黄雀从何而来,又为何衔走我的果子,忙驾风去追。好在我功力虽浅,好歹也强过一只雀鸟。可气的是,那鸟真是顽固之极,又狡诈之极,有四次都被我险些捉住,却又挣脱。我压住心头的慌乱,念着:镇定,镇定。 还好,第五次它终于被我擒住,我气喘吁吁地发现居然已经跟着它绕了几个山头。这黄雀还真是不简单。 我慌忙看着它的喙,榔梅果却不翼而飞!我又惊又怕,竟出了一脑门的汗。 万没想到,这小小的黄雀站在我的手中却口出人言:「你的果子我已经吃了,日后我定当报答你的恩情。」 天!它怎么还会说话? 榔梅果竟然被它吞了。我愣在那里,紧紧握着它,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我千辛万苦,得的东西,它不费吹灰之力占为己有!我难道要刨开它的肚子不成?不可,不可,那就犯了杀戒,需要从头来过。我除了一个自认倒霉,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可是,我如何甘心,我想到子晨,我怎能任由他日渐老去,最终,空剩我一人。 我看着这小小的黄雀,一筹莫展。突然,它在我手中散出一阵彩光,光芒如刺让我痛地松了手。它在这五彩光中,居然幻化成一个男子。 「我在这武当山已经修炼了三百年,大劫在即,吃了这果子过了此劫便成人形。今日抢了这果子,日后我定重谢!不会亏待你。」 我气恼万分,说道:「我为了一个人在这里磨了三日,方才得了此果,想必你是知道的。」 那黄雀点点头说道:「我日日守在树旁,自然知道,所以才跟着你。」 我又说道:「你若是想要,只管去求那土地老头想办法,我这个果子,是给我相公吃的。实在是不能给你。」 「自打榔梅结果,我便守在这里,日日苦求,土地就是不肯给我。没想到,你三日就到了手,老天真是不公。」他的口气很是不忿,眼中也有些阴冷。
第59页 「苦修自然有好报,若是榔梅没有结果,你还不是要靠自己才能躲过大劫么?」 黄雀冷冷说道:「现今有个好机会,我为何不走捷径?你说的倒好听,不如叫你家相公去苦修得个好报,这果子给我正好。」 他这么蛮不讲理,我半天接不上话,只能对这口齿伶俐的黄雀牙根痒痒。 我紧握双拳,突然右手触到一块冰凉。我心思一动,来不及细想,拿起那块龙鳞大喊「龙七」 。 对面的黄雀不清楚我什么用意,我强自镇定,暗暗期盼龙七如上次一般飞速而来。 果然,他没有让我失望。片刻工夫,就见到他的一片白衫晃了过来。 「合欢!」他的脸上有一丝喜色,眼亮得堪比刚才的霞光。 我不及细说,一指黄雀道:「他吞了我的东西,你可有办法替我拿回来?」说出话来,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急迫地都有些抖了。 龙七纳罕地看我又看着黄雀。 「我等会细说。」我急道,推推龙七的胳膊。 龙七抬手论起一片白光,那黄雀似乎知道不妙,身子一晃,望后飘开了数丈!龙七手里的白光却如一道网,罩住了他。我心里一喜! 龙七收回手掌,在我眼前摊开。榔梅果完好无损窝在他的手心。 眼前黄雀幻化的男子突然有如一道轻烟,渐小渐弱,竟又成了一只黄雀的模样。 我心里有些不忍,对黄雀说道:「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震翅远飞,空中传来阴冷地一声:「你日后不要后悔。 我身上一阵寒意,不晓得是因为山风还是话锋。 龙七默默地看着我,等我解释。 我将事情说了一遍,心里仍是有些不忍。 龙七听完,突然问了一句:「你拿这果子,又给谁呢?」他眼中一抹探究与忐忑,将他眸中的光都暗淡了。 他终有一天会知道。我一横心,说道:「送给他,你知道的。就是救过我的那个人。」 「他一介凡人,自有他的生死天命,你为何要强天意,报恩,也不是非要如此。」 我看着他,心里纠缠着复杂的情愫,我若是对他无意,就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如此这般,才是为他好,天庭龙宫有的是与他匹配的女子,我,不过是一颗树而已,再说的难听些,是个妖精。好,既然他见到这一幕,我不如乘此让他死心。 「我,想要他长生。与我一起。」 他眼中突显一抹痛,脸色僵了。 「原来如此。」他慢慢沉沉说了一句。然后深深看我,看得我心里百转千回,浮起的竟是一个「错过」二字。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已经出口,就不能退缩。我陪着他沉默,直到他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 」合欢,原来你有了喜欢的人,好,很好。」他的「好」字说的如此勉强,听的我心里一酸。 我将龙鳞拿着手里,迟疑着递给他,我再也无法领受他的一丝一毫恩惠。我已经欠他良多,今日又欠了一次,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欠他的情,我早已经还不起。 他没有接,依旧负着手,看着远处的山岚。 「他是个凡人,你和他,不知道有多少阻拦,若是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叫我就是。」 「我送出去的,不会再收回。」他驾云而起,在半空中传下一句话来。 我握着龙鳞,一滴泪再也忍耐不住,递在了那片鳞上,温热水滑,鳞片凝在我的手上。 回到沁心茶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京城去见子晨。奈何,他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地要管家与我同行,我只得与管家悠哉悠然地实打实地走了五日。若是我自己独行,自然是一阵风。我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混混沌沌都是子晨,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这个滋味。 到了京城已经时近正午,初夏的天气有些热,管家与我找了个茶楼,饮茶小憩。茶楼里的人形形色色,邻桌的一摊子最引人注目。当中的一个眉飞色舞,唾沫四溅。我初初并未打算听他说话,奈何他那嗓门想听不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待他嘴里喷出一个「翥王」的时候,我留意听了听。听罢真是无限唏嘘。却原来,几日前我做的那个祥瑞,昨日进了京城。当今天子急烘烘地要享用享用,打开其中一个,却现出一颗硕大的珍珠来,天子震惊之余顿时觉得自己乃是秦皇汉武之帝,才得此上天祥瑞,龙颜大悦。更难得的是,一边有个内宠将此祥瑞更进了一层:珠,翥谐音,此乃上天寓意翥王乃帝王之选。啧啧,我就这样成就了翥王,昨日他还是个王爷,今日,他便被立为太子了。 人生无常,机缘巧合,歪打正着,说的就是这位王爷了。 可惜我这活生生的大恩人却不能对任何人言明其中的奥妙。翥王可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人世间再没有比这便宜更大的了。我唏嘘了再唏嘘,感慨了又感慨。 晴天霹雳 我与管家出了茶楼,又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方才到了向府,京城大也有大的不便。 下了马车,触目就是一片夺目的红,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极鲜艷的光彩。红色的灯笼,石狮上的红稠,还有红色的喜字。 我有些愣怔,回头看了看刘管家,他呵呵地憨笑着艷羡地说道:「看来是少爷要准备娶亲了。」我一阵心慌意乱,莫非是子晨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看着那些喜庆的红,脚下有些浮,走上前去推门,却发现里面上了锁,我叩了叩门,心跳的很快。
第60页 似乎等了很久才等来吱呀一声,开门的是老冯,他见到我似乎有些惊诧,说道:「姑娘怎么才来。」我有些不好意思,莫非是子晨准备好一切等的急了么? 我恨不得此刻立即飞去见他。不过是分离了九日,却如一世般久长。老冯又说道:「姑娘,还请先去见见老夫人吧。」的确,现今向母在府上,自然是要先去拜见她。我与李管家一同随着老冯到了向母的屋子。 向母斜躺在一张榻上,见我进来,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才发觉,她双眼有些肿。我有些不安,难道是子晨又因为与我的亲事和向母起了争执? 我虽然不太喜欢向母,却实在也不想他们母子不和。我有些内疚,低头给她行了礼。向母摆了摆手,让二位管家出去,独独留下了我。我即便心急如焚地想去见子晨也只能定定地侯在这里看向母有何吩咐。 她指了指身边,要我过来坐下。我有些不敢相信。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向母仔细地看着我,从额头到下颌,那目光如针般细緻,刺的我浑身有些不自在。半晌,她终于开了口:「这般的好样貌,真是我见犹怜。你做我的女儿可好?我日后定为你寻个好婆家。」 若是稍稍离的远些,我一定以为是我听错了。可惜,她就坐在我的身边,决无听错的可能。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虽然说的是赞赏的话,眼里却带着忧虑与愁绪。 要我做她的儿媳真的有那么痛苦么,我心里哽的难受,却不想反驳,淡淡地笑笑,而后说道:「夫人若是觉得我配不上子晨就明说好了,我并不想做子晨的妹妹。」她嘆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想着叫你做小,现今,你连个小也是做不成的。」这话云雾缭绕,我听着心惊肉跳却又有些不明白。 她看着我,目光似有些怜悯,清楚地说了一句:「皇上要将瑞阳公主下嫁给子晨,公主府建成就行大礼。」我看着向母,那话明明就响在耳边,清楚明白,却又觉得她好象离我甚远,我并未听清,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慌,问道:「你说什么?」话音出口,我才发现自己有些抖。向母又极其清楚地说了一遍:「皇上要将瑞阳公主下嫁给子晨。」 一时间,我觉得周围如死般寂静,我有些恍惚起来。向母将我按在榻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是真爱子晨,就去劝他,这门亲事是不能去推的,除非,」向母停了,盯住我的眼睛,我已经有些木然,呆呆地看着她:「除非他想死。」我不想听,只想速速离开,这里似有一个巨大的气场将我慢慢吸干,我已经神智飘忽。我想站起身,却有些摇晃,向母牢牢地按住我,极其清晰明朗地在我耳边说着这场婚姻的利害。我什么都不想听,却偏偏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似用一个刻板在我的心上慢慢地印上一个个的字,清晰浓重,触目惊心。 我转头看她,视线有些模煳。 她终于说完,放了我。我抖着手,去试眼泪想看得清楚些,却发觉越试越多。我飘飘忽忽地步出房门,夏日的艷阳下那一派喜庆的红似乎象是血般惨烈刺痛我的双目。我要见子晨,我心里残存一丝幻想,向母说的不是真的。 我站在后花园里,正午的阳光晒在我的身上,我却周身都觉得冷。子晨静静地坐在紫藤迴廊下。紫藤花早已谢了,连落英都无踪影。我看着子晨,雾蒙蒙的象是水中月,镜中花,离我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我步履千斤,慢慢跺到他的身后,子晨闻声回头看我,他面目憔悴,一身落寞,玄色衣衫的肩头落着一片小小的叶子。我抖着手捻起那片叶子,青翠欲滴,本不是落叶时节,它为何早夭? 「原来,我不过是翻云覆雨手之下的一个玩偶。原来,千般憧憬,万般思量,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子晨的话有些飘渺,轻的象山间的一片薄雾。我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绝望却一寸一寸地升上来。 我有些站不稳,慢慢地坐下来,不必再问。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不过九日,就有了如此的翻天覆地,子晨与我已经咫尺天涯。 子晨伸手握住我的手指,冰凉陌生。 我想抽出手来,子晨死死握住,似乎想捏粹了融进他的手掌。他无奈地看着我,眼眶有些泛红,难道除了泪眼相望,就没有办法么?我不甘心。 我回望子晨,他一向冰雪聪明,似乎没有什么事难过他,他总归有个主意,可惜我殷殷的期盼等来的却是:「母亲以死相逼,不许我去推辞,她说圣命难违,决不可以卵击石。」我有些气苦,居然笑了出来,说道:「你母亲真真是为了你好。」子晨急切又凄凉地说道:「合欢,你是在怨我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何处容身?」 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人与妖真的不同。 我可以驾风而去,自由随性,除了天劫,并无什么束缚。他却是个凡人,须得做君下的臣,母前的子。我看了许多的话本子,从来也没想过原来有一天这最世俗最老套的一个居然应验在我的身上。我原以为,只有一个生死能隔开我们,却不料,一句话就轻易地碎掉海誓山盟。我终究是小看了尘世,原来权势是如此厉害,可以叫你生离死别。人不过是草芥蝼蚁,渺小卑微。 我按住心口,那是我一路暖着的榔梅,此时却如一根扎在心头的刺嘲讽我的一厢情愿。我起身离去,却被子晨一把拉住,紧紧拥在怀里。曾经的温暖与心动此刻都荡然无存,这人已经不再属于我。我想挣开,子晨哑着嗓子在我耳边说道:「合欢,求你给我时日,我终将做到我的承诺。」 你如何做到,以死相争么,你母亲也还有个以死相逼呢。我木木地任由他拥着,眼泪落在他的肩头,我该何去何从? 我应该驾风而去,离开这红尘,但是,我看着那紫藤下的鞦韆,却无法离去。
第61页 五十九.诗集 我从未觉得夏夜如此悲凉,蛐叫如此悽厉。 不晓得呆坐了几个时辰,子晨默默的来了几次,却是相对无语,徒增感伤。 我慢慢冷静下来,虽然埋怨子晨的软弱,却又了解他的苦衷,只能怨天意弄人,若是我与他早成亲几日,应该就是另一番光景。可惜,即便神仙也不能让时光倒转,让我去扭转干坤。难道我只能认命? 子晨端来一碗百合粥,原本是我最爱。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子晨慢慢在我身前坐下,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我没有一丝的胃口,只觉苦涩。子晨嘆了口气,说道:「合欢,公主府并未建成,我们从长计议可好?我知道你的伤心,我又何尝好过。」 又是一个从长计议,可惜与我的从长计议乃是天壤之别。我嘆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你并不是什么状元探花,为何选中了你做驸马 ?」 「我也并不知晓,突如其来,如晴天霹雳一般。」 我推开百合粥,说道:「我想要静一静。」子晨放下碗,面带忧色,说道:「等下饿了,我再去热一热。」 他走到门边,停了停,低声说道:「合欢,即便身子不自由,心是我自己的,别人谁也管不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青衫寥落,心痛无比。我不光要你心中有我,我还要与你长相厮守,朝朝暮暮。难道是上天觉得我太过贪心所以才设下这重重障碍,可是天下有情人,谁不愿意天长地久?我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烦乱,起身驾风,前往皇宫。我要看看,那瑞阳公主,她是何人? 这皇宫我已来过一次,当日我是何等的愉悦满足,以子晨为傲。而今夜,我却是心碎怨恨。我站在瑞阳殿的台阶下,夜色中宫殿巍峨,散着一股威严肃穆。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慢慢走进瑞阳公主的寝宫。 红烛摇曳投影在烟罗素帷,轻纱曼妙中几个宫装丽人正在为一个女子卸妆。金步摇碧玉钗下是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容。我细细地看着,如此娇艷又如此华贵,我心中一痛,她才是子晨的神仙眷侣么? 我闭一闭眼,将泪合上。 再看过去,却发现她的妆檯上放着一本小册子。我走过去,那册子,如此熟悉。里面的字字句句都映在心底。封皮是一块绿色的丝绸,是我亲手所做,上面用我的头髮绣了三个字:向子晨。我轻轻拂过那三个字,往事如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宁和寺里的诗,元宵节的夜会,桐院的人生四喜,我越想越痛,硬生生将回忆掐断,不明白为何这诗集在她的手里? 难道是子晨送她?决不可能。我断然否决。 瑞阳披着长发,随手拿起集子,往床上而去。一边的宫女笑道:「公主,这集子你日日不离手,小心看破了。」瑞阳回头望她头上敲了一下,脸色泛红,说道:「他是我的驸马,他的东西都是我的。若不是他有此文采,我怎能嫁他?」 那宫女笑道:「是啊,是啊,现今京城对公主这天作之合的婚事都传为佳话呢。」瑞阳一听,笑的很是甜美:「是么,可惜那只黄雀却不见了踪影,却是它做的媒呢。」宫女又道:「那是上天的使者,给公主送来这一段好姻缘。」 黄雀!我心里一惊,难道是它? 它当日所说后悔就是指的今日结局么?我已经无心去追究过程,只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无法变更。 瑞阳斜依床头,捧着那本集子嘴角含笑细细地看着。我本想将它拿过来,转念一想,人都不再是我的,要那集子做什么。我心灰意冷地走出宫门,有些失魂落魄。 一阵风起,雨落淋漓,席捲地上的尘埃喧嚣而去。可惜伤痛却不能随雨水流逝,只能在心里积成深潭。 六十.鸿门宴 翌日,向母就吩咐了府中的大小佣人,以后唤我一声小姐,乃是她的义女。另外在她的厢房隔壁为我安置了一间绣房。我静静地看着子晨,以后难道要唤他一声兄长么?心痛了一夜果然有些麻木,我试着当着向母的面叫了一声,子晨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阵剧痛,却紧抿双唇没有出声。 我看着窗外一阵夜雨后的满地落红,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子晨去了翰林院,我坐在窗前,茶盏里升腾着裊裊的热雾,身后是向母的良言相劝。她从自己第一次见子晨的父亲说起,说到父亲和丈夫的故去,然后悠然长嘆:「不管什么,都总归要逝去,不过是个时间。」 「今日觉得刻骨铭心,他日回想也不过是风淡云轻。」 是么,可是如何地痛彻心扉才能把刻骨铭心修炼成风淡云轻呢?眼下对我说这个,除了有往伤口撒盐的意思,并没有什么良效。 正在这时,老冯进来,说是宫里来人要召我去见瑞阳公主。向母脸色一下变的灰青,一脸的惊惶地回头看我。我也有些惊诧,她为何要见我,莫非知道子晨与我的关系?我反倒坦然起来,如此正好,她若是知道了,我倒要争一争。我一向是个淡泊的性子,从不曾争过什么,尤其是情爱一事,争来的最是无趣。可是如今为了一个人,我一定要争上一争。 我整了整衣衫,随来人而去。 轿子并未停在瑞阳宫,而是御花园。 绕过小桥流水边的九曲画廊,亭台里端坐着瑞阳。还有子晨!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这里会见到他。他却是平淡地看我一眼,不动声色。当我施了一礼再抬头时才看见他眉头微微抖了一下。我静静地打量瑞阳,并无惧色。她也正在打量我,奇怪的是,并没有醋一醋的苗头。我有些佩服她的大度,若是我,必定是脸色不大好看了。果然,这皇家的修养堪称典范。半晌,她转头看着子晨,笑道:「怪不得三哥朝我开了口,果然是个绝色。」我有些惊诧。原以为是兴师问罪,早做好摊牌的打算。却不成想,冒出个什么三哥。我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62页 子晨的脸色突然一变,闪过惊慌,急忙说道:「公主,合欢是我的义妹,母亲已经许诺要将她嫁个好人家。」 义妹这个词,子晨说的时候有些不顺畅。我听的心里发紧,却笑了一笑。瑞阳有些不快,皱皱眉头说道:「三哥不是好人家么?」子晨忙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高攀不上。」瑞阳随手拿起一颗葡萄,说道:「三哥喜欢就行了,她跟了三哥,日后贵不可言,对你,也有甚多好处。」 看来,这三哥便是翥王了,原来他当日的那一句并不是玩笑。我看着子晨,且看他还有何话讲。子晨头上渗了些汗珠,却哑口无言。我等了半晌,有些心凉,他终究是不敢。我淡淡地说道:「公主的话我明白了,不如让我见见太子。我有话要对他亲自讲。」 瑞阳哦了一声,有些惊异,却也没有发问,吩咐一个宫女将我领到东宫。 子晨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灰白,手指紧握,青筋尽显。 我转身离去,去见翥王。好,你不敢说,我来破釜沉舟。 翥王见到我很是吃了一惊。他喝退了侍从,坐在书案后探究地看着我。我漠然地看着他,然后淡淡地问道:「听闻太子想要我?」 他顿时有些尴尬,显然我这话说的甚是粗鲁直接。我冷冷地笑了笑:「太子果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要一个人就要一个人,连问也不必问,叫人知会一声就可以到手么,倒象是取个东西来家,甚是方便。」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自然。我却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打算,并无惧怕的意思。原本我就不是凡人,人间的那一套我并未放在眼里。可惜我爱上子晨,就想跟着他做个十足十的凡人,所以我小心谨慎,恪守本分,遵循着人间的一切,以为这样就可以相安到老,现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他终于有些耐不住,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难道你觉得跟了我很委屈么?」 我看着他一脸的倨傲,冷冷笑了笑:「难道你觉得跟着你有了荣华富贵就不委屈么?你这种人自然不知道还有个两情相悦的说法。」 「大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他一掌拍在案上。我看了一眼,缓缓说道:「虽是奴婢至少不去掠夺别人的东西。」瑞阳抢了子晨,他便来讨要我,真是一对好兄妹。 他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不是不想掠夺,乃是没有资本。我便是要了你又如何,你除了认命,还有一条路,就是死。」 我扬起头笑了笑:「我即便是死,也要看看是为了谁。断不会是你。不过,你若是想要做个便宜爹,我现在就跟了你。」 翥王腾地一声从书案后站起,伸手一拂,砚台落在地上,一片漆黑的浓墨晕开一朵乌云。 他恨恨地盯着我,抬起手指点着我:「好!你,一时痛快,莫要一世后悔!」 我冷眼以对,毫无惧色。 他半晌平息了怒气,长这么大,恐怕从没有谁给过他如此难堪吧? 太子又如何,也是个人。吓唬吓唬凡人可以,可惜,我是个树精。我心里甚是畅快淋漓。 他背过身去,过了片刻,唤来一个太监,领我出去。 我迈出宫殿,朗朗晴空下我将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心中酸楚,又悲又喜。 六十一.玉碎 回到向府已是午后。子晨眉头紧锁正万分焦虑地侯在门口。 一见我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你见了太子,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本想什么也不说,待看了一眼子晨似渗出血来的眼睛,终究是不忍,说了一句:「别问原因,他反正是不会再讨要我了。」子晨肩膀松了下来。不管老冯在跟前就将我按进怀里:「合欢,我想好了,他若是硬要,我就对他直说,是死是活也管不了了。」 我心里稍稍暖了一些。 子晨又道:「你先忍耐些,不如先回沁心茶庄,等我了结这里,回去找你。」我看着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子晨看出我的疑虑,说道:「你难道不信我么?」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怀疑,你能不能做到。歷此一变,我才知道,那些美好的设想不过是个极其美丽的云彩,放在心里想一想还好,若是拿出来,风一吹便要散了。 可惜我明白的有些晚,所以弄的自己进退两难。 子晨和我坐在卧房,为我揭开了那天作之合的面纱。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个黄道吉日。武当山的榔梅果也送到了京城。皇帝很兴奋,病好了三分,叫上几个皇子公主后妃在干明殿前慎重地支了供桌,前来同喜。 榔梅久不结果,单单在本朝结了三个本就是个喜事,皇帝很有些得意。待再剥出个珍珠,现出了祥瑞,那更是喜上加喜。这且不算,第三喜也来了。 瑞阳端坐在皇后身边,天上飞来一只黄雀,本来谁也没有注意。这一只却不同,低飞到瑞阳头上时,刻意地绕了三圈,叫大家都看了个仔细。然后从嘴里掉下一个小册子,不偏不倚地掉到瑞阳的怀中,众人皆惊奇不已。瑞阳拿起翻了翻,脸色顿时娇艷如海棠。 皇帝也拿过来翻了翻,却说,不过是些吟风弄月的曲子。随手抛给身边的翥王.翥王翻了一遍之后却将子晨夸了个潘安宋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又说这是天降奇缘,三颗果子应是应证三件喜事.皇帝一见瑞阳手捧诗集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又联想到今日这种种奇事,便想当然的认定是上天的主意,于是就下了圣旨。于是乎,一时成了京城美谈.而我,蒙在鼓里,还在来京的路上暗自欢喜.
第63页 子晨郁郁地讲完这些,很是纳罕:那小册子为何到了一只鸟的嘴里,又为何独独送到公主的怀中。 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可惜却是哑巴吃黄连一般。 我今日才明白原来做为一个人活在这世间须得处处谨慎低调,便是一只雀鸟也少去得罪。 子晨与我不过刚刚聊罢,我在心里发了这么一句感慨,向母就进了屋子,身后跟着两个宫装的妇人。 她脸色灰白,神情阴郁,看着我与子晨。 子晨问道:「母亲有何事?」向母深深看着我,突然眼眶一红,转够头去指着身后的宫装妇人说道:「瑞阳公主让人送来了两样东西,让我来处理。」她说罢看着子晨,然后又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其实我自打与翥王撕破了脸便料到他会告之瑞阳,所以瑞阳公主指派人来也在意料之中。依照我的脾性,若是知道未来的夫君另有所爱,即便是潘安在世,宋玉重生,我也是不要的。她乃是当朝公主,何等的荣耀高贵,应该更无法容忍未来的驸马心有所爱.我希望她能象我一样想的明白,将这婚退了。 我最好的期望便是如此,给我送东西倒是意料之外。 我看着向母身后的一个宫装妇人,她面无表情,手里提着一个锦盒,向母接过盒子打开,从里面端出来两只极精緻的金壶。 我有些惊诧,不知壶里买的什么药.子晨紧紧握住我的手,有些汗津津地。向母垂目看着那两只小壶,半晌抬头看着我,咬牙说道:「合欢,这孩子,你不能要 。」 我尚且来不及震惊,子晨叫了起来:「母亲,你说什么?」 向母又道:「我也是刚刚听说。公主送来的这两样东西,一壶是落胎药,一壶是毒酒。她说,叫合欢自己选一样。」 子晨的手勐地一紧,他怔怔地看着我:「合欢,你有了身孕么?」 我没有回答,将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子晨犹豫了片刻,似是不信,似是惊喜,又似是难过。他伸手过来盖住我的手,眼中居然落下泪来。半晌,他抬头看着向母说道:「我要去见皇上。合欢与孩子我都要。」 向母嘆息了一声,有些哽咽:「皇家的公主还没过门,驸马就与别人有了孩子,你不死已经是万幸,还想着保住她们么?」 子晨有些颤抖,说道:「明明是我与合欢相爱在先,有什么过错。」 向母道:「如今皇室的脸面要紧,人命算的什么。你不要傻了,我看公主的意思是不想此事张扬。若是合欢喝了落胎药,从此不再与你纠葛,公主碍于面子也不会与你为难。此事就算过了。」 我有些发冷,万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她为了一个面子就要夺人性命吗? 我看着子晨,期盼他能说些什么,但是他除了一个愤怒却只是无奈,悲切。竟良久不发一言.他的泪在眼眶中莹莹,他的嘴唇咬出血丝,却仍是一个字都没有。 我等的绝望,这便是我倾心相爱託付终身的男子么! 向母过来又说道:「合欢,保命要紧,孩子,以后还会有。」 我不看向母只看子晨,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竟不管不问任由别人杀他么? 我死死地盯着子晨,他却不敢看我,低头咬住嘴唇,直沁出血来,却没有一句话说。 我扬起头想忍住眼泪,泪却顺着脸颊流的更快。时间仿佛如一世久长. 终于,子晨哑着嗓子,说道:「合欢,母亲说的对,我们来日方长,你相信我,我说过的话终有一天会做到。眼下我们只有如此,你给我时间。」 我冷冷笑出声来,好一个来日方长,那么当下就该捨弃么?我给你时间,谁又肯给这孩子时间?我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心越来越凉.我今日终于看清了凡人的自私懦弱。比起他们,我这个妖精却坦荡善良的多了。我从未想着害人,我希望自己圆满,别人也圆满,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我冷冷地笑着,终于绝望。 我一把推开子晨,起身上前端起那壶毒酒,扬头就喝,子晨和向母齐齐将我拦住,子晨死死握住我的手:「合欢,你若死了,我岂能独活。」 我听罢居然笑了起来,这话可算的是一句极感人的山盟海誓,可惜,今日我已经听的极是刺耳。我缓缓放下毒酒:「我若死了,你定会活的好好的做驸马,以后我们天人相隔,永不再见。」 子晨死死地抓住毒酒,眼里一片血红。我松了手,端起另一壶,对别人来说,两壶有所不同,对我其实都是一个结果。我喝了落胎药便是犯了杀戒,此身完结。我看着那雕龙盘凤的小壶,心如同掏出来搁在冰上用钝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切。彻骨的冷,钻心的痛。 我把药放在嘴边,略迟疑了片刻,我仍幻想最后一刻,子晨能拦下我,那我宁愿让天下人知道我是妖精,也要与这皇权世道争一争。可惜,他静悄悄地竟然不发一声,我举起那药咬牙扬头喝下,万念俱灰。 六十二.魂归 我将药喝的一滴不剩,又翻过来倒了倒,让那两个妇人看了看。然后强笑着说:「你可以去给公主復命了。你告诉她,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合欢的女子与她争。但愿她和向大人白头偕老。」我扔下酒壶,步出房门,心里一片荒芜。 从此,这万丈红尘与我无干。 我缓步走到紫藤树下,手指轻轻摸着鞦韆。我来此人间,对不起的只有这个孩子。曾经我无限欣喜幻想他的模样,想着与子晨一起在棋盘山养育他,共享天伦。教他琴棋书画,做个端正贤良的好人。可惜,他的存在竟是如此地不容与人,连他的父亲都不肯要他。我悲凉地坐下,腹中开始一阵一阵地绞痛。
第64页 子晨一路扶着我,初初我很是抗拒,然而又想,他已经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了,路人一般,扶一扶我又有何妨。我从此都与他再没有干系。 渐渐地血从腹下涌出,月白的长裙上重重地沁出殷红,子晨一把将我抱起,急步跨进厢房,向母忙不迭地吩咐去请大夫。我漠然地躺在床上,这身子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子晨握住我的手,手指上湿湿的沾着他的眼泪。我看了看他,终于,我不欠他了。他救我一命,我还他就是,从此不再纠缠。这人间,终究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血越来越多,竟沁透了被褥,子晨脸色苍白,唿吸急促,拼命的唤我名字。 我越来越恍惚,身子也越来越轻,似乎可以飘的起来。子晨在我耳边唤我,声音嘶哑。我听着也不甚分明。我慢慢唿了口气,这一世终于即将走完,活了一千年也没有这短短两日之辛苦,实在是很累很痛。我只想快快解脱,让我回到棋盘山,那里才是我的故地。我闭上眼睛,凝了最后一丝神智告诉子晨,七日之内将我的骨灰送回棋盘山,葬在观星台的右方。子晨紧紧将我搂在怀里,狂喊了一声:「不!」我微微皱着眉头,长出一口气,终于不痛了。然后,我渐渐升了起来,居然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紧闭双目,子晨付在她的身上痛苦失声。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看的就是自己,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游离的魂魄。 元神随风而飘,往观星台而去。 观星台一如既往万籁无声。怎么静得连虫鸣都不显一声? 我看着往日的地方,曾经与见木,老头一起畅怀的情形歷歷在目。可惜,我却成了这个模样。我突然很怕见到老头,他曾经告诫过我,没有好结局,我当日怎肯相信。没想到真是一语成畿。 我想起当日听过的山盟海誓,字字句句都那么清晰。恐怕但凡相恋的男女都曾说过,却不晓得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我将元神藏在甘露泉边的一枝灌木的树叶上,我嗅着丝丝的水气,只盼他送来我的骨灰。此时此刻,我只想做回一棵树,无欲无求,无情无爱地快活自在。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做到。 六十三.重生 我等了七日,没有等来子晨。 每一天的日出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而每一天的日落则切断这储了一天的幻想,心如落日沉进无底黑渊,我终于明白当日即便我那般决绝,心里到底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他尚念一丝旧情将我及时送归故里。而今日一天天的等待终于将我再一次陵迟。 竟没有眼泪,只剩下心凉与绝望。 好,我终于用这千年的修行与一腔热血换来一个醒悟,很好,很好,我在瑟瑟的风里凄凉地笑着。 「合欢.」 耳边响起一声极轻地唿唤。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即便不是幻觉,我也不想回头去看,若是心都死了,也实在没什么值得挂念。 「合欢.」又是一声,我确信是真的有人来了,他走到我藏身的甘露泉边,将我的元神掬在手心,龙七。 他眼神黯淡,神情悲凉,我不知道他怎会来此,好象每次我最落魄的时候他总是看得很清楚,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些,我的心痛地什么都不想去想。 龙七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合欢,你为何这么傻?」 我不说话,的确! 龙七等了我良久,却没有等来我一个字,嘆了口气,哑声说道:「那龙鳞沾了你的血,我便一直心慌,初时并未想到是你出事,因为你没有用龙鳞求助于我,后来我到底是心里不安,于是去看了水晶镜…….我终究是来的太晚,你为何不找我救你,你明知道天涯海角我也赶得去的。」 我看着龙七眼里的怜惜伤痛,往日里装做迷煳不愿看到的情愫今日里看得清清楚楚,我不再闪躲,悽然一笑:「我,万念俱灰,只求解脱。」 龙七皱着眉头,深深的看住我,眼眸如海,却不再说我一个字。我心下明白,龙七已然知晓我的痛楚,不捨得再来揭伤我。 我看着他的白衣,遥想起东海的一幕幕,那时我初为人身,心里盛满感激与希望,对他的感情我不是不知,却充满戒备,我一心修行,又顾及两者的身份,我守着一份自知之明和一份克己慎独在他面前装做煳涂,却为何偏偏在子晨面前失了策? 这便是躲不掉避不开的孽缘么? 我看着天际,不再说话,我知道龙七在看我,我却不想告诉他,明日的朝阳便是我的死期。 风在耳边瑟瑟地吹着,我心里越来越澄净,一千年的时光,我不过遗憾痛苦了短短地三年另九天而已,我隐隐笑了笑,够了,就让我在他手里灰飞湮灭吧。 龙七没有说话,静静地掬着我的元神,时光仿佛停滞,我居然盼着第一缕的朝阳早些照到我的身上。 然而,一盏灯笼在风里闪闪烁烁地打碎了这份宁静,一个身影沿着山路而来,龙七隐了身,掠到一棵树上。那身影抱着一个罈子,停在观星台边,然后跪在地上,把手里的罈子轻轻放在地上,唤了一声:「姑娘,少爷让我送你回来。你好好安息,来世投个好人家。」 听到这一句话,我的心颤了一下,原来这最后一程他都不来相送。 耳边传来一些声响,老冯在葬我的骨灰,最后,他在土上插了一枝松枝。 风声猎猎,新月如钩。老冯下山而去。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离去,心里又涌来悲凉。
第65页 龙七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我知道他是嘆息子晨的凉薄。 我从龙七的手中飞起,堕入坛中,一种烈焰烧灼的巨痛和窒息让我使尽全身的力气冲出地下,当我唿到第一口空气的时候,我知道此刻我又是一棵树了。那小小的四片叶子在夜色里单薄孱弱。我看了一眼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当年的我是怎样的新奇欣喜,而今我虽是初生的模样,却心老了一千岁。千疮百孔,满是沧桑。 龙七看着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拂过我的叶子,似乎怕碰碎。我微微抖了抖,龙七看了我足有一个时辰,突然从手指传过功力,我心里大惊,知道不可,却阻止不了源源不断的功力从他手指传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瞬间长高,开枝散叶,如同做梦。 许久,龙七停下,他低声说道:「合欢,我等不及你慢慢生长,我怕你挨不过路人践踏,我怕你受不了风雪侵袭,我想的到的危险都很怕,我不喜欢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你不用谢我,我助你一把,其实是助我自己。」 我无语。我虽感激他的心意却没有一丝的欢欣。再一次的轮迴,我已经放下当日的修行想法,今生,我只想做一棵平凡的树,心如止水,没有波澜。 初阳东升,照着我的枝叶,碧绿新翠。山风依旧,雀鸟欢鸣,一切恍如昨日。我却不是当年的我了。 六十四.原谅 我遥看脚下的山路,龙七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而这静谧被一个身影打断。他有些踉跄,怀中抱着一块墓碑。他终于还是来了。 他站在风里看着那枚松枝,又看向我。我闭上眼不去看他,似乎听的见他的心跳,那种熟悉到刻骨的声音。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摩树干,我微微一颤,只听他哽咽地嘆息:「佳木犹在,芳踪何觅。」良久,他放下手,我睁开眼睛,却见他轻轻拔掉那棵松枝,将那墓碑放在地上,我扫了一眼,有些刺痛,他写的是:爱妻合欢之墓。 子晨慢慢将墓碑树好,蹲下身子,然后抚摩着那几个字,低声说道:「合欢,我终于一身布衣,可以与你终老与此了。」 我这才发现,子晨他居然是一身道袍。 他一向穿的都很老气,也许是想显得老成些,所以初初我并未在意,待看清了这是一件道袍,我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他为何如此? 我强忍住自己的疑惑,他以后与我何干? 随他去吧。 我只盼他快快离去,他却偏偏在我的脚下坐了下来。 他将额头抵在那一块墓碑上,自言自语:「合欢,我当日并不知道你会死。我亲手杀了你们母子,日日生不如死。我只想随你们而去,可是母亲还在。我日日奢望能做梦见你一面,你却不肯入我梦来。我知道你是在怨我恨我。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我却痴心幻想能时光倒回那一刻,若是用我余生光阴去换,也心甘情愿。」 良久,他抬起头来,不过几日光景,他就显得憔悴了许多。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正是当日送我的那一把,我从不曾用过。我有些心惊,他要做什么? 子晨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匕首,然后放在他的食指之上,用力划了一下,血顿时涌了出来。他将手指放在那几个字上,缓慢用力地抹了上去:「合欢,当日你流了多少血,我日日都来还你可好?」 我顿时呆住,那血慢慢刺痛我的眼睛,曾经的怨恨竟然开始丝丝缕缕地望外抽离。我有些恍惚起来。许久,我醒悟过来,才发觉他并没有要止住的意思,有些着急,忽然,一阵风从我身边拂过,子晨略晃了一晃,便昏了过去。龙七显身走了过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嘆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世人都知道,可是都是事后发发感慨而已。 我有些感激地看着龙七,又掉头去看子晨。他曾经那样的明朗聪慧,今日却这般萧瑟憔悴。我心中百转千回,心酸纠结。往事歷歷在目,一幕一幕都印在心底。 他冰雪聪明,以冰存茶拨得头筹,就连科考也不在话下。 他人品出众,财物功名皆不放在眼里,眼中并无高低贵贱。 他不爱女色,惟独对我钟情,处处温柔体贴。 但是,他终究是个凡人,不是完人。 他事母至孝,为人谦和,是他的长处却也是他的短处。 他藐视权势却终被权势所压,他本无宦海之心,却被捲入官场旋涡,他本无杀人恶意,却酿下如此悲惨。 我的心渐渐平息,往事从眼前流过,我不得不说,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今日之果,因却在我。 他本想逍遥快活做闲云野鹤,却为我千里赴京要一个功名, 我本好心要为他求得榔梅果,却得罪黄雀埋下隐祸。 我伤心痛苦只求自己解脱,他却一世都要内疚悔恨。 我原本想要与他白头偕老,而他以后却要孤苦一生。 我本着一个好意愿想要报答他的恩情,却让他成了现今这个模样,若非遇见我,他今日应该在沁心茶庄随意快乐。今日之结局原本并非他的本意,难道要他穷此一生都日日如此痛苦绝望么?我一阵心痛却突然彻悟,爱一个人,是要他幸福。他日日来我面前泣血悲伤,我又如何好过?我应该原谅,惟有如此,我自己也才真正解脱。 一念及此,我清醒过来,我看着龙七:「七王子,我若是再求你一事,你想必也是答应的。」债多了不愁,反正我已经欠他良多,索性再欠他一次。
第66页 龙七点头不语。我继续说道:「可否将忘情之水送些给我。」 龙七似乎并不意外,他看了看子晨,驾云而去。 很快,龙七拿来了一只小小的玉瓶。他正欲滴到子晨的嘴上。我喝了一声:「我想亲自给他。」龙七有些不解地回头看我。我顿了顿,轻声说道:「再请你将我入他梦中。这是他的心愿。」 龙七嘆了一口气,却难得什么也没说,就将我送他梦中。 原来,这就是他的梦。 他尚在桐院,与我一样,最难忘还是这里。 寂寞的院落,桐树上开满浅紫的花。他坐在窗前,黯然神伤。梦里的一切都迷濛如雾笼烟罩,象是一副意境淡远的水墨画,只是画里画外都瀰漫着忧伤。 我看着他熟悉的容颜,依旧风神秀逸。曾经让我心动失神的清澈明眸却是暗淡无光。他的落寞怅然,即便在梦里都不曾减去一分。我心里一痛,慢慢走近。 他见到我极其震惊,眼眸突然亮如星辰,闪烁千言万语,却嗫嚅着不敢开口,似乎怕一出声我就化风而去。他只是贪婪地看着,半晌,才轻声地问:「这,是真是幻?」 我有些酸楚,含泪笑了笑:「我知道你盼我入梦,所以就来了。」他有些震动,眼中已闪泪光。我抬手抹了一下他的眼角,说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今日肯来,自然不会再怪你。你知道么,我本不是凡人,是为了报答你一个恩情才来与你有这一段缘分。如今缘分到了,自然就要分开,你不用自责悔恨,我不会怨你。」 他有些哽咽:「我不管你是不是凡人,我爱的是你。即便你不怪我,我也痛恨自己。」 我摇了摇头:「凡人的难处我已能体会。以往种种都已烟消云散,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过一些。」 他眼中的痛苦愧疚更甚,我低头不忍再看。桌上放着两只小小的茶盏,似还留有当日的温暖。 我强笑着:「当日我们洞房花烛夜,忘了喝合卺之酒的,今日以茶代酒,你还我可好?」 他伸手覆住我的手指,潸然泪下:「我欠你的又何止这一杯酒。」 我抽出手指,浅浅地倒了两杯,衣袖掩盖下,我将忘情之水滴在其中。然后,我端起一杯递给他。他接过,痴痴地看着我。我端起另一杯,努力笑着挽过他的手臂,他悽苦地笑笑,然后缓缓喝下,仰头的一剎那,我看见一滴清泪落入他的杯中。 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刻骨怨恨,都将云淡风轻,裊裊而去。他与我,两两相忘,再不相干。 被劫 风很凉,带着甘露泉的清冽之气,我睁眼看去,雾蒙蒙的一片,天似乎要落雨了。我有些欣喜。 山路上,一个模煳的身影正下山而去,正是,若是走慢了,恐怕就要成了落汤鸡了。还好,我这树却不怕下雨,我抖抖枝叶,正欲迎接这场上天之恩赐。却被一声「哐啷」吓了一跳。我低下头,愣愣地看着龙七,这位举止风流的七王子现下正做着一件不风流的事,挖树。挖的这树还正是本树,我勉强稳住心神,哆哆嗦嗦回想了一番与龙七的相识,似乎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只不过欠了他五百年的功力而已,况且,还是他主动硬塞给我的,这才抖起勇气战战兢兢地问到:「龙,七王子,你挖我作甚?」 龙七抬头笑眯眯的看看我,一把把我扛到肩上:「我想了想,放你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索性拿回去种到东海,日日看住你,免得又生事端。」我大惊失色,顾不得端庄淑雅,一声惨叫:「七王子,我可不是珊瑚,莫非你要淹死我么?」 龙七嘿嘿一笑:「小合欢,我给你封个避水诀就好了,你以后就是我东海的树了,归我!」 这是什么道理,也不问人是否愿意就豪取强夺么?我可不想日日泡在咸水里,此刻与他讲理也是不明智的,我只能大喊一声: 「土地老神仙,快来救我啊!」 龙七嘿嘿笑了笑,驾云而起,我一阵头晕,等看清了物件,只远远看见地上一个小老头跳着脚叫道:「小合欢,你去那?」 龙宫岁月 我在龙宫的钟情殿外已经待了很久很久,至于到底是多久,还没算的清楚。 因为,龙宫一月,世间十年。我是棵旱地上的树,自然要随着地上的年轮去算。可惜,我算了许久也没算清。也不知怎的,我自打来了这里,就有些头脑不灵光,不会算帐不说,过去的事情也有些断断续续的接不上趟。问龙七,他是没个正经。问见木,他是支支吾吾。这便是我的两个好友。可惜,我也没的挑,因为龙宫虽大,这眼瞅的见的就这二位,你爱要不要。哎,命有些苦。故此我常常嘆气。龙七总是看一看我,然后耸耸鼻子:「谁又吃饺子蘸醋了不是?」 我不去理会,只看着眼前的一本山海经,龙七的本意是要我好好揣摩书中神仙的修仙之道,不知怎的,我对那些神仙们的情感纠葛却更兴趣,我对着见木开始唏嘘起来。 见木,我认为比龙七更正常一些的好友,正翻着一本石头厚的书,眼皮抬了抬,抖抖手里的书,说了声:「合欢平时看的书有些太脂粉气,需得来些大江东去的才好。」龙七如醍醐灌顶样,忙不迭的点头,搬来些放于我的面前。 恩,我粗粗一扫书名,内有三国,游侠,战国等,顿时,我热血腾了腾,立即从善如流地抛弃我那风花雪月之小书。
第67页 果然是开卷有益,不过几日,我就风格转变地雄浑起来,与见木,龙七称兄道弟起来。见木脸色很是不堪,龙七似是已快晕厥。 两人脸色白了青,青了灰的换了一会,只见龙七拿那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见木,见木耐不住刺,讪讪离去。 我有些为见木抱屈,龙七如此对待朋友,实在是有悖为友之道,我正欲声张正义,为见木打抱不平。却见龙七扭脸过来,那脸色,我实在是不敢恭维,说不得是个什么颜色。我一向心软,打抱不平的话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又想拿什么话来安慰眼下的这位才好。实在是搞不清,他这么酸楚是为了什么,莫非,那家又吃饺子蘸醋了不是? 我吶吶地张了嘴,实在是不知道从那里劝好,索性装煳涂。 他走过来,伸出手,我顿时有些戒备,若是敢摸上我一摸,我,我,躲不开是不错,但我三个月,不,三年也不会再理你一句。我悲壮地闭上眼睛。半晌,没有动静,我怯怯地睁眼一看,他的手指放在他自己的额头上,正来回摸了摸。我舒了口气。只听龙七嘆了口气:「我该如何是好,天哪!」 我有些好笑,这般苦恼是为那般?平日里只有一件事叫这位七王子苦闷,便是为他父亲送礼。眼下离老龙王的生日还早,源何头痛? 我这里正在揣摩,七王子已经恨恨地走进了大殿。临进门还回头恨恨地凝视了我一眼。叫我哆嗦了一下。 我自不去搭理他,他这个性子,哼,我清楚的很。我三个时辰不与他说话,他就巴巴地贴了来,与我东西乱扯,我若是不开口,他便伸手过来作势要摸一摸。我自打是棵树就立志要做个女子的,那里容他这般轻薄,于是,我就乖乖地开了口。这一招算的上是他的杀手锏. 我私下里恨恨地想,他日我成了人形,哼,看你还怎么威胁我。我有些羡慕见木,他虽然也是棵树,却是比我强的太多了。 不过这次,我有些失算,三个时辰之后,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龙七还没出来,我有些好奇。却也不知道他在里头捣鼓什么,树,不能动,可真是让人烦恼啊。尤其是一棵种在水里的树。我不禁极其悠长的嘆了一口气。 这口气将将嘆完,龙七出来了,仔细看看我,见我似乎没什么异样,又缩了回去。我正欲再嘆一声,见木来了。难得的是,他还拿了一只小酒壶。真是亲切!那酒香。 我乐滋滋地叫道:「见木兄,快给我尝尝,据说能喝酒的人才能快意江湖。」我的话音还未落。龙七箭一般射了出来。一把抢过酒壶。恨恨地看看我又看看见木。我有些莫名其妙,这龙七,今日真是怪异的紧。见木见他有些不快,赶紧地说道:「七王子,合欢说过,何以解忧,惟有喝酒。来来来,我们喝上几杯。」我附和道:「正是正是,待一会喝的差不多了,我们可以仿效桃园三结义,来个龙宫三结义可好?」见木愣了愣,怯怯地看着龙七。龙七背对着我,只看见他肩头动了动,不晓得愿意不愿意。我有些忐忑地等着,半晌,他也不回头,行不行也不说个痛快话。莫非,我这棵树有些高攀? 我闷闷不乐地看着见木,他同情地看着龙七,拍拍他的肩膀,放下酒壶,走了。我有些看不明白这二人的行为,这般静悄悄地甚是怪异,我决定先开口:「七王子,我只是随口说说,不愿意就不愿意么,用不着想半天。」龙七终于转过身,定定地瞅着我,说道:「人说榆木脑袋,我看,应改成合欢脑袋才是。」 我有些生气,这不是拐着弯儿地说我笨么?还连累了其他的合欢树。我甚是不畅快。 龙七拿起酒壶,颇为失落地进了屋子。一会工夫,那酒香就飘了出来。小气的龙七。 我在外面忿忿了许久才平息了诸多的不平。不过刚刚平静了片刻,就见龙七从殿内熘达出来。染了醉意的脸色,果真是好看的很,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龙七呆呆地看着我,然后走过来,伸手出来,直直地放在我的身上,然后上下抚摩了几下,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就,一下子将我搂住了。我大惊失色,酒能乱性果真不错,他居然连一棵树也不放过。我心里顾不得羞赧,又惊又怒,还有些害怕,这醉酒的七王子千万可别吐在我的身上才好。龙七咕哝着:「上一次我太卤莽,这一次又太温吞。哎!」我听着这话并不象是醉话,却又有些听不明白什么意思。我哆嗦了一下,开口说道:「七王子,你能站着说话么?」龙七抬起头:「我是站着的。」 「我说的是,离我一丈远的站着么。」 龙七嘿嘿笑了两声:「我现今喝的有些多了,不扶一扶你,站不太住。」说罢,又上下其手地在我身上来回了几趟。我禁不住地连打几个哆嗦。恨恨地说道:「龙七,你忘了我是要做女子的么?」 龙七又嘿嘿了几声;「我看是你忘记了,要与我成兄弟,所以就来提醒提醒你。」 我愣了愣,继续发狠:「有你这么提醒的么?」 「我思量了半天,觉得这法子最管用。」 我闭上嘴,咬牙不再理他,龙七,你等着。 断袖 这一次,我七日没有理会他。 他作势要来摸的时候,我咬牙顶住了,反正已经有了第一次。于是,龙七的杀手锏彻底失了效。果然是有失必有得啊。我觉得也不算太吃亏。 龙七很是有些不畅快,第八日上,逗弄了一个时辰我也没有说话,于是讪讪地去找见木了。我心里感慨终于清净了片刻。
第68页 我决定闭目养神。突然,一声肉肉的声音响起:「舅舅!」我睁眼一看,一个小肉滚子正站在大殿门口,探头往里瞧。 我问了一声:「你是谁啊?」 那小肉滚子闻声一下扭过身子来,我看着他那圆圆的身子象是滚了个半圆。他瞪着圆圆的眼睛叫道:「啊!树怎么会说话?树怎么长在海里?你是妖怪对不对?你一定是妖怪!」 这么小的一个小人儿,一口气不结巴地说了这么长一串,不容易,可是我问的问题他一个字也没说。 童言无忌啊,我这棵奇怪的水中树的确有些匪夷所思。我嘆口气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啊,来找谁?」 「我叫阿篁,来找我舅舅!」 他走近我的跟前,仔细地打量我,我也仔细地看了看他,圆圆的头上,顶了两只极小的角。莫非是龙七的外甥?我想起来姗姗公主是的确生了儿子,不过那时我见到的是个红红的肉糰子,现在这个不晓得是不是。 「你是条小龙吧?」 「你怎么知道?」 「你头上长角了啊?」 「我那是妆饰,我娘说这样显得我有楞有角,比较英俊。」 我一阵好笑,看来他的娘就是那位姗姗公主了。 果然,生出的儿子也这般有意思。 「你的舅舅想必就是龙七了,你去隔壁找他吧。」 小阿篁乐颠颠地走了。 不过一会工夫,就见龙七牵着他的手又回来了,阿篁指一指我,说道:「舅舅,你这棵树送我吧,你看那花开的很好看,我天天摘一朵插我娘头上,她一高兴就不收拾我了。」 龙七呵呵笑了笑,说道:「你这么乖,为何还收拾你?」 「我爹爹比我还乖,也照样被她收拾地。」小肉滚子象模象样地长嘆一口七,很惆怅的样子。 「汤圆!汤圆!」 一声急唿之后是一个黑影,然后生生在阿篁身后剎住,我才看清,乃是一个青年人。与阿篁长的倒是有些象。阿篁已经回过身来,抬头噘嘴,甚不高兴地嚷道:「爹爹,娘亲说以后我叫阿篁,老是汤圆汤圆的叫我,我还怎么瘦的下来!」 那青年人一脸赔笑:「呵呵,一急就忘了么,千万别告诉你娘。我不过与你外公说了几句话,你就不见了,真是吓我一身冷汗啊,你摸摸!」说着,把额头送到阿篁面前。可惜,小肉滚子并未领情摸上一摸,反而说道:「我都这么大了,还会丢么,再说,这东海,谁不认得我。」 刚说完,又想起什么,指一指我,说道:「这棵树却不认得,真是孤陋寡闻。」 龙七笑的很解气的样子,阿篁的爹看看我,没说什么,却对龙七说道:「七哥,我这次来,是想将阿篁放你这里几日,你那妹妹正在害喜,那脾气,啧啧,我倒是罢了,不想阿篁被收拾,先存放在你这里,待她老人家正常了,我就接阿篁回去。」 龙七甚同情地拍拍阿篁的爹,点点头,尽在不言中。然后,阿篁爹嘱咐了小肉滚子几句,就走了。 不过刚离开几步,就见阿篁跳着脚叫道:「终于没人管我了,太好了,太好了。」不过,他长的太圆并没有跳的老高,脚尖刚刚离地而已。龙七正了正脸色,说道:「难道我不能管你么?」 「我娘说了,我是来管你的。」 「管我什么?」 龙七愣了一下,阿篁捂住小嘴,转身进了大殿,龙七只好随他进去。一会工夫,里面砰砰吧吧地也不知道是在作甚,间杂着龙七的惨叫和小肉滚子的欢叫。龙七也终于沦落到做一做保姆,我甚是欣慰。 夜半时分,我真在睡梦中,突然一只小手在我身上挠了挠,我一惊就清醒过来,原来是那个小肉滚子。只见他裹了个被子,只露个小头,显的更圆。我有些奇怪,这小人也有失眠的时候? 他把小手放在嘴边嘘了嘘,然后鬼鬼祟祟地说道:「我没来的时候,见木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啊?」 我点点头,突然问见木干什么? 「那他在不在这里睏觉啊?」我赶紧摇摇头,更加莫名其妙:「你问这干什么?」 「是我娘让我来打探的,她说要是发现一次就要十万火急地告诉她,你晓得什么是十万火急么?」我点点头,小肉滚子甚是失落,估计本来是要教教我的。 「我怕我一睡着就发现不了,就一直装睡,可是,我现在很想睡,所以,这任务交给你,若是你发现他来找我舅舅一起睏觉,就要十万火急地告诉我,晓得么?」 我险些被惊呆,这姗姗公主害喜害成这样不正常么,我在心里同情了一番阿篁爹,阿篁,捎带着见木和龙七。 半晌,我问阿篁:「你阿娘还说什么?」 「恩,她说恐怕舅舅和见木成了断袖,所以叫我来侦察一番,我问她什么是断袖,她也不告诉我,你晓得么?」 我被哽了一下,再看小肉滚子夜色里熠熠生辉极其渴盼求知的眼神,说道:「断袖么,就是说见木和你舅舅若是一起睏觉就容易压断袖子,现今有了你,隔在中间,他们就不会彼此压住袖子。你娘真是很关心你的这个舅舅。」 小肉滚子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我身子圆,能将他们隔的远远的,怪不得娘亲不叫爹爹来,叫我来。」 我一听,略想想龙七,见木,中间搁个阿篁爹,躺在一起的样子,顿时身上起了数不清的疙瘩,麻的我一阵哆嗦。我赶紧答应替小肉滚子放哨,他才放了心回去。
第69页 釜底抽薪 天一放亮,见木来了,给阿篁带了两只希奇古怪的鱼,算是给他消闲解闷。 我尚未与他聊上三句,就见龙七神情黯淡地出来诉苦:「我那躺的下三个人的床,硬生生没有我睡的地方。哎,他叫汤圆果然没叫错,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夜也没消停。」说罢,及时地应景来了一个呵欠。我想想昨夜阿篁的说辞,甚是暧昧地看看龙七,又看看见木,自己偷乐。见木和龙七并未发觉,正欲进去,只见一个小圆团滚了出来,嘴里喊着:「合欢,合欢,是你叫我么?」 我看看他,尚未穿上衣服,只裹了个被子,估计是做梦我在叫他。于是说道:「阿篁,你先去穿上衣服,并未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阿篁疑惑地看看我,忽然一见见木手里的小鱼,顿时张开手臂迎了上去,被子落在地上!真真正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肉滚子!我还欲多看一眼,龙七连忙赶紧地连人带被子将他夹了进去。 见木难得也被阿篁的短小圆肥的光身子逗笑,半晌没有合上嘴。 然后回头过来看看我,迟疑了片刻,说道:「合欢,你日后莫要和龙七称兄弟,结拜什么的,他昨日与我唠叨了半天,很是苦恼。」 我有些不解:「有什么好唠叨的,莫非是嫌弃我是棵树么,等我过了大劫,自然也是人形。」想了想,又问:「我何时到大劫?你帮我算算。」见木神情莫测地看着我,摇摇头没有说话。但那神色有些怪异。我顿时有些紧张,赶紧问道:「莫非已经到了?」 见木仍是不吭,低下头,连察言观色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不禁七想八想起来。看架势应该是最近了。可是龙七怎么提也没提? 算了,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坦然受之吧。我想起上一次的大劫,那般的痛苦,真是不堪回首,可惜最后关头我是如何度过的却一点记忆也没有。问见木,他说是我已经晕了所以不记得。希望这次我还是及时晕掉的好,那种痛苦还需再体验一番,真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一会工夫,阿篁穿好衣服出来,扑上来抢过见木手里的小鱼,喜滋滋地嗷嗷叫着进了屋。龙七与见木嘿嘿一笑,倒是一副解脱的模样。我瞧着今日龙七心情大好,于是问道:「我究竟在这龙宫待了多久啊,眼看阿篁都这么大了,想来也实在日子不短了。」 龙七顿时戒备地看着我:「问这干吗?」 还能干吗,我继续耐着性子说道:「我想看看大劫什么时候到,我要及时行乐,免得到时候一命呜唿。」 龙七脸色一白:「你不要胡说。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我呵呵笑了笑:「我才不操心呢。倒是你们,若是想与我结拜,需得趁早。要是我死了,你们后悔也没用啊。」 见木的脸也白了。龙七抬头望天,其实头顶上还是海。 我有些好笑。 龙七愤愤地看我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见木嘆口气,指着我:「气死人不偿命啊。」我那有气人,我如此洒脱,置生死度外,还想怎样。我摇头去看我的激昂之书,却被见木一把抢去:「失策啊失策,以后你还是看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吧。」 转身要回忘情殿。眼看只剩我一个有些无趣。却见龙七牵着阿篁出来:「见木,你把阿篁领过去玩一会儿,我有话对合欢说。」 见木眸光深深,看看龙七,又扫过我,然后上前领走了阿篁。 龙七站在大殿的门口,并没有过来,站那么远,说话不累么? 他却是没有开口,只是神情莫测地看着我。他一向眼睛雪亮,今日却暗沉如海。叫我看不出端倪。我有些忐忑,他一贯与我嬉笑打闹惯了,今日这般深沉还真是让人费解。 我这里正在猜测揣摩。他却转身进了殿内。不是说与我有话单独谈谈么? 片刻,他手里拿着一只玉瓶出来。慢慢走到我跟前。他晃了晃手里的玉瓶,看着我:「合欢,你知道钟情水吧?」 我点点头,不明所以,不过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我手里的就是。实话说了吧,我喜欢你不是一日两日,乃有千年了!你别的本事没有,惟有装煳涂是个强项。眼看我苦恼了千年却要落个做结拜兄弟的下场,真是窝火。」这话,字字句句都是勐料,震的我树叶都落了一大片。 我抖着嗓子:「七,王子,你昨夜喝酒了?或者是没睡好,不晓得你这是醉话还是梦话?」 龙七淡淡一笑:「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这耐性也到了头,看来指望你有所觉悟也不可能,索性就用这钟情之水,,往你身上撒上一撒,干脆利落,叫你以后就对我死心塌地,嘿嘿。」 我一声惨叫:「你说什么,你莫要忘了,我是棵树!」 「你马上就要成人,我也没有时间客气了。太客气都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他走近些,说道:「你说,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即便只有一点,我也就不撒这钟情之水了。」他不咸不淡地说道,眼神极是深情款款,叫我更是不知所措。 他的问题我从未想过,此刻要我立即去想吗?我这脑子混混噩噩的那还有灵气去想,七王子,这种事情需得夜深无人时,自己一个人细细体味,慢慢揣摩,方能得一个稍稍正确的结论,眼下你拿着钟情水威胁我,我受了惊吓还怎么去想?情急之下,我着实不能探明自己心里对他究竟有没有一丝情愫,我虽然不想被撒上钟情水,可我也不想骗他。只能叫道:「我是个走一步算一步的性子,太久远的事并未顾得上去想。眼下大劫能不能过还是未知,那有心思去想情事。你,你莫要浪费这钟情之水。再说,你如此胁迫人。真是不厚道。」我继续惨叫。
第70页 「我还不厚道么?」 龙七眉毛扬了扬,眼睛又亮了起来。我忙打住,眼下他虽然是有些失常,但不厚道这个词却不能用在他的身上。扪心自问,这龙宫的岁月,日日有他陪我,我稍稍觉得闷些,他便施出法术将我拢在袖中,在东海里逛上一逛。但凡龙王寿辰,也带着我去瞻仰各路神仙。我想要什么东西,动动嘴皮子,他便弄了来。他对我,着实是挑不出一个错处。我理亏地闭上嘴,但是,他对我好是一回事,好到让我对他死心塌地地喜欢他,我哆嗦了一下,有些害怕。他手里的钟情之水若真的撒到我的身上,以后我便对他情根深种,矢志不逾可如何是好,他虽说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却没有往别的意思上歪想。他乃是东海龙子,我却是棵树,情爱之事无论如何也是与他搭不上边的。我心慌意乱之下却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 他手里拿着玉瓶,嘿嘿笑了笑,伸出手指将钟情之水弹出,我顾不得感嘆他那姿势的潇洒,眼睁睁地看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散成一阵细雾朝我笼来,目瞪口呆,心跳如雷。我蓦然闭上双眼,暗道:「完了!」 仙障 「小合欢,你莫要生气,要你喜欢我就这么难受么?」 龙七自撒了钟情水后,陪着小心在我耳边絮叨了一拄香的时间。可我还是没有接受这个现实。我悲凉的暗嘆,这是个什么事啊,我自打是棵树就被他吃牢,一心盼望着早日成人好解放自己,却没想到被套的更牢。我看着他一脸的得意,竟也气不起来。他放在我身上的手,也不觉得别扭了。钟情之水果然厉害。难道以后我就就要死心塌地的爱他么?一想到这里,我心里狂跳了跳,晃起一阵意乱情迷,竟隐隐有些尘埃落定的坦然与安心。 算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了。他,此刻一副欣然满意的模样,还真是我从没见过的。以前我刻意从一个朋友的立场不敢仔细关注他的样子,今日既然他挑明了喜欢我,而我也被他下了套,就索性大方放肆的看着他,心里终于承认,他嘛,着实让人心动。以前,我只敢把他当做朋友,即便他对我,与对见木不同,我也没敢往别的地方多想。真是没想到原来他竟然喜欢我。哎,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终于,这种事情发生在了合欢树的身上,我心里开始慢慢泛起甜来。 「舅舅,你笑什么呢?这么高兴?」阿篁突然冒出来,后面跟着见木。 「恩,舅舅预谋很久的事今日终于实施了,甚是爽快。嘿嘿。」龙七拍拍阿篁的小脑袋,他也不怕那两只小角扎了手么,一想到这,我突然发现,这算不算是关心?我愣了愣。 见木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这事,说出去,我怕别人说龙七不正常,仙女龙女美女不喜欢,居然去喜欢一棵树。我这算不算是维护他?我又愣了愣。 我一阵心乱,看来我,真的是要栽到他的身上了。我悠长的嘆口气,却很舒畅。 见木看着我与龙七,眉头紧皱,然后对阿篁说:「你在合欢这里玩一会,我与你舅舅有话说。」阿篁有些不乐意:「你们有什么话为什么非要单独说?」我忙哄着他:「今日我看了本书,里面有个好故事,我与你讲讲可好?」 阿篁立即堆着笑,眼巴巴的看着我,坐在一个大贝壳里,捧着小胖脸。 见木与龙七进了大殿,私聊去了。 过了半晌,我这故事已经讲完,突然阿篁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他们是不是去压袖子去了?哎呀,我怎么忘了。十万火急!」说着,小短腿一蹬,就跑了进去。 片刻,他被一阵水浪託了出来。他嗷嗷叫着再要进去,却发觉大殿门口已经设了屏障。阿篁小嘴一瘪:「他们太过分了!」 我一惊,莫非真在压袖子?这,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急地问道。 「他们在吵架,见木居然指着我舅舅的鼻子!」 居然有这种事,见木他怎么能这么对龙七呢,太过分了!我是在护着龙七么,又赶紧问道:「他们在吵什么?」 「我只听见两句就被舅舅送出来了。」 「那两句,告诉我。」 「见木说,必须把她送到人间。我舅舅说,一切有我承担。」 我听的云里雾里。他们说的是我么? 突然,哐啷一声,见木冲破屏障出来了。他脸色青灰,忧郁的看着我,然后看看龙七,神情复杂,对龙七吼了一声:「你,不要后悔!」然后掉头而去。 我看的简直不敢相信,自我来了龙宫,莫说他们吵架,即便是大声些的话,见木都未曾对龙七讲过,他今日是吃了豹子胆么,竟然这样血热气旺。真是不可理喻啊。 龙七没有应答,看着见木的背影离去,然后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许久才幽幽地说道:「合欢,你以后莫要乱跑,好好跟着见木修行。」我自然知道。 他抬手一挥,一道银光闪起,一张仙障罩在我的身上,瀰漫着湿润的水气。 我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忐忑不安,他为何如此? 「合欢,我去父王那里。你…….」 他话音有些飘忽,也许是隔着屏障的缘故,他的眼神也很飘忽,有些水气。 他抱着阿篁快步离去,阿篁还扭头看了看我,他却头也没回。我有些失落。 这仙障不知怎么,有些催人慾睡,我慢慢地就睡了过去。梦里很奇怪,有个淡淡的身影,恍恍惚惚走在我的身旁,我能感觉他对我温柔的微笑,却看不清他的样子。我努力的想要看清他是谁,却离他越来越远,最终,他淡如一股轻烟,随风而散。我伸手想要抓住,却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我才发觉原来这梦里短短的一剎那,我却睡了一天一夜。
第71页 「啊!」一声尖叫响起,是我自己叫的。 我居然成了人形。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这不是做梦吧?我轻轻咬了咬舌尖,痛的我一麻。有这样的好事么,睡一觉就过了大劫,我居然有这样的好运气!看来真是时来运转,好事一件连着一件。我按耐不住心头的狂喜,提起裙裾飞奔入殿,龙七,他应该还在睡觉,可是我等不及他醒来。 变故 大殿里空无一人,寂寥如暗夜。 我睡去的这一天一夜,他竟然没有回来么?我失落之极,我原本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他,他却不见踪影。 我慢慢地步下台阶,去找见木。 见木见到我时没有露出惊诧的表情,真让我惊诧!他莫非已经修炼到可以算到我的好运气?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怏怏地呆坐着。见我过来也只无精打采地扫了一眼,笑了笑,更象是苦笑。我有些失望,他怎么这样对待我这个好友呢,算了,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我走上前,笑道:「见木,我今日居然做个梦后就成了人,怎么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说是不是正应了一句,美梦成真啊。」 见木笑着:「的确是。」 话还真是少。 我又说道:「你见了龙七么,怎么不在钟情殿。他不是说去找他父王么,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哦,他让我告诉你,他父王给他派了个好差事,以后钟情殿就交给你了。」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让我愣的很彻底,我呆呆地看着见木,他点点头,算是告诉我,我并没有听错一个字。 他,就是这么喜欢我的么?告白之后便不告而别,去向不明。即便离开也应该知会我一声,不是吗?失落一点一点坠着我的心,纠在一起,酸涩难受。 我半天平息自己哽在喉头的酸涩,说道:「哦,他什么时候回来?」 「怕是要个几百年吧。」见木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很艰涩。 失落变成绝望。他莫非是作弄我的么?他用钟情之水将我套牢,然后消失,叫我为他牵肠挂肚?我一下子坐到地上,心头木木地似乎堵着一块巨石。 我起身慢慢走出忘情殿,回到钟情殿的门口,台阶下摆着桌椅,放着棋盘,似乎见木与龙七还在对弈。我愣愣地看着龙七常坐的位置,心里如同挖空了一块。 我挤出一丝苦笑,进了殿内。夜明珠的光色若有若无,殿里空落的让人窒息。我心头一痛,俯在案上,渐渐袖子湿热起来。 他不在钟情殿的日子,原来如此无趣。 以前我天天对着他,觉得他很罗嗦,他为我做的事,也觉得琐碎。渐渐习以为常,浑然不觉。今日,我才知道,他原来已经成我的习惯,不可或缺。我按住心口,在大殿里游荡,隐约可以闻见他的气息。听见他的嬉笑,看见他的眼神。 我站在莲花瓣前,呆呆地看着钟情之水,原来它可以叫我这么思念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日,我有些神智恍惚,总是站在门口张望,我奢望他,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我的眼前,似笑非笑,叫我一声,合欢。我苦盼了几日,并没有盼来他,却见了一个久违的故人,姗姗公主,还牵着阿篁。 阿篁瞪着圆眼睛看我,张着嘴,下巴很双很双。口水有些往下掉。我难道是颗糖么,我苦笑了一下,唤了一声:「公主!」 姗姗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原来的杨柳腰身变成了杨树腰身。 她神色淡漠,愣愣地看着我,看的我心里如麻,头皮也麻。 「原来是你!」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只是来看看,究竟是谁,原来是你,我知道了。七哥他原来是个这么长情的人。」她嘆了一口气,牵着阿篁转身离去。可是阿篁却不想离开,他嚷着:「她是谁呀,她长的这么好看,可以给我做老婆么?」 我险些一下子被噎住,小肉滚子,他还真是未雨绸缪的主啊! 姗姗恨恨一揪他的耳朵:「你怎么时候长成棵竹子般瘦,才可能有人做你老婆!」 「娘!汤圆这名字是你取的!你总是不讲理,我去告诉外公!」 「去吧去吧,跟你爹一样,就知道告黑状!跑快点去!」说着,抬手招来一阵水浪托走了阿篁。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果然,这脾气,可怜的阿篁爹。 她背着身子对着我,停了半天,我正想着要不要请她进来坐,她开了口:「本来七哥不叫我告诉你,可是,我忍了几天,终究是忍不住。」她突然回过身来,一脸眼泪:「我若是不说,只怕憋得要疯掉。」 我心里勐的一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我飞快跑下台阶,站在她的面前:「你要说什么?」 「他现在,正为你受寒潭之苦,你总该去看他一眼。」 我吃力的问道:「公主,你说清些。什么是寒潭?」 「我们龙族犯了错,都要去两个地方,一个是沸海,如烈火焚身,另一个是寒潭,如冰刀剃骨。我七哥,现在已经被父王困在寒潭。」 我心里一阵巨痛,原来是我误会了他,急忙问道:「他犯了什么过错?」 「你居然不知道么,你原本是棵树,他为你制了仙障助你过了大旱天劫,已经违反了天规,父王这样的处置已经算是轻了。」 我被定在那里不能动弹,原来我以为是自己的一场美梦,却没想到是他的一场噩梦。
第72页 姗姗萧然离去,我仍然恍然如在梦中,心中反覆一个声音在响: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他做过什么? 我支撑着自己去找见木。 「公主说的,都是真的么,你说他去了别处,是骗我?」 见木终于点头承认,他说道:「龙七说,三百年后他来找你。」 三百年!我一日都不能再等,眼泪煳住我的眼睛,叫我看不清见木的样子,却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我要与他结拜的心是为了压制这一颗心才起的。 「我要去找他!」我从没有这么坚定。 「你去又有何用,那里苦寒之地。他被困在潭中,你也不能救他。」 「我要去找他!」我又说了一遍,即便我不能救他,也要陪着他。正如他往日陪我。 寒潭 我在龙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看着龙王。我只想问问,他如何才能饶过龙七。 他紫须长髯,目光复杂地打量我 一眼,然后眼神移开,似是不愿与我说话。我知道他此刻定在怨我让龙七犯错。其实,我也有些怨我自己,若是知道龙七为我担下一切,我豁出去自己,坦然受死,也不会让他为我做下这些。我欠他实在太多,多到我每唿吸一次都似乎染着他的气息。 「你本来也不是我龙宫之人,就不要再来打听这龙宫之事了。」他眼睛看着殿外,冷冷地说道。 我看着他,已经忘记了害怕:「这事因我而起,我不想七王子代我受过。我只是想请龙君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让七王子不受寒潭之苦,能否让我代为承担?」 「这是我们龙族的事,外人不必插手。」 他起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凉如冰。 「父王虽然面子上对七哥很冷,其实我知道,他也很疼爱他。此次七哥犯错,他心里也很难受。哎…….」 姗姗站在我的身后,嘆息了一声。 我扭头看着她,哽咽着说了一句:「带我去见他。」 苦寒之地,原来如此。漫天雪花绵绵不绝,寒风刺骨。 寒潭笼着一层寒气,雾蒙蒙的深不见底。站在潭边阵阵阴风,我与姗姗都哆嗦不止。眼泪再也忍不住,滴到脸上,转瞬却似乎也冻成冰。 「龙七!」我抖着嗓子喊了一声。却杳无回音。 「他听不见的。」姗姗含泪答了一声。 我绝望的喊了起来,从没有这么声嘶力竭。直到姗姗扶住我的肩膀,说道:「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有用。七哥他听不见的。」 「那我怎样才能救他?」 「三百年后父亲会放他出来。」 「难道要他生生受三百年的苦吗?」 「除非寒潭水干,否则父亲的符咒是谁也解不开的。」 我看着寒潭,无奈地苦笑,若要水干,若要水干,我捏了一个诀要引水出潭,却被姗姗一把拉住:「你以为,以你的功力能破了父亲的符咒吗?」 我绝望地放下手臂,无力地坐在雪地上。 「我们走吧,七哥以后知道你来看过他就够了,也不旺负他的一片痴心。」 我摇摇头,即便他现在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却不能离他而去。 「多谢公主带我来这里,他能等我五百年,我在这里等他三百年也是应该。」 姗姗愣了一愣:「我只说让你来看看七哥,并没有要你等三百年的意思。若是七哥以后知道是我漏了口风,不知道要如何生气呢。」 我看着寒潭,越来越坚定:「姗姗公主,你有孕在身,赶快离开这里,我是不会走的。」 姗姗无奈地看我一眼,驾云而去。 我坐在潭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似乎停滞。一想到他在潭中的痛楚,我周身也痛了起来。我欠他如此之多,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这种无力与愧疚更让我万分痛苦。 我能做的只有在这苦寒之地,架一座棚子陪着他一同受苦,让他三百年后出了寒潭,第一眼见的就是我。 我在草棚之中刻苦修炼,我希望我的功力也许有一天能破了龙王的符咒,即便能让他早出来一天,我的心也稍稍有些安慰。 有龙七和见木在的时候,龙宫的一日过的那么快,以至于时光如流星般闪过,转眼我又是人形,而此刻的寒潭边上,一天的时光长的难耐,我眼睛瞪的酸了才将太阳盼下山去。龙七在潭中又该是如何的煎熬?我不忍去想。 我在草棚的木柱上刻着道儿,一日一日,我再也不会忘记时间了。 冉烨星君 我在木柱上划上第四百三十七道儿,然后走出草棚,来到潭边。我手里捧了一团雪花,散在寒潭里,喃喃道:「龙七,你为什么不早些撒钟情之水呢。」 「请问,这里就是寒潭么?」身后悄无声息地响起一声。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位年轻的男子站在草棚前,面容清俊,隐隐有些仙气。我点点头,却很是好奇,这寒潭,自我来了就连鸟也不见飞过一只。他,难道是龙七的哥哥? 以往,也许我会费神问一问,来者何人,现在却也懒了。我走进草棚,任他站在雪中。 他停在草棚外,眼睛看着寒潭,说道:「我是龙七的朋友,来看他。」 「你看他也没有用,他困在里面,听不见你说话,也看不见你来。若是方便,请留下名号,来日我转告他。」
第73页 「我是冉烨星君,也是刚刚听闻七王子的事。」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我惊异的发现,他周身萦绕的仙气竟让雪花都绕他而去,在一片雾气迷茫的飞雪中,他孑然独立,说不出的寂寥与孤冷。 我不知道龙七还有这样一个朋友。念及他是龙七的故友,我邀请他坐到草棚里, 他坐下来,扫了一眼草棚,眉头轻皱。我想,他大概是觉得这草棚极其简陋。 「你一直住在这里么?」 「是,七王子因我受罚,我眼睁睁地看着却也无能为力,只好也受一受这苦寒,心里也算是好过一些。」 他看着外面的雪花,似是自言自语:「你受苦也不会让他受的苦更少一些,何必呢。」 他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不能认同,他不是我,无法了解我心中所想。我与他实在也没有什么话再聊下来,盼他快走。 「我也受过龙七的恩惠。」他低声说道。 我有些惊异,我觉得既然他是个什么星君,应当是在天庭比较风光才对,居然也有让龙七帮忙的时候。看来倒霉的时候也不论你是凡人还是神仙。 他扭过头来,说道:「我回去想想办法。也许能帮得上忙。」 我心里的火苗顿时被点燃起来,激动地问道:「你能想出什么办法?若是能帮他出了寒潭,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他起身走出草棚,头也不回,说道:「我只是还他一个人情,不要你来报答。」 我看着他的身影飘然而去,顿时心里暖了起来,他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有办法的。 我又在木柱上划了三百七十七道儿,他还没有来。我有些担心又安慰自己。他是个星君,断不会食言。那他会不会忘记呢,这就不好说了。我担心忧虑地夜不能寐,却也无处去寻他的踪迹,只能苦等。 我又划了九十三道儿,他终于驾云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紫金炉。 他下了云头,走进草棚,看了看我,说道:「这个法子,你试一试,不过也要许多时日才能成功。」 我顾不得客气,问道:「什么法子?」 他把手里的紫金炉放在我的面前,说道:「我去太上老君那里求了些三味真火,此火水熄不灭,若是你将它放在潭中,日日运功助燃,终有一日,能将寒潭之水烧干。龙王的符咒也就失了效。」 我大喜之余却又为他忧心:「你不怕龙王怪罪你吗?」 「龙七是他的儿子,他即便知道你在煮水,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做不知道罢了。他罚龙七,其实也是为了服众。一海之龙君,并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心里感嘆,他这个星君真是人好心善,交游甚广,主意也多。 我拿着紫金炉来到寒潭边,却有些犯愁这三味真火怎么用。我回头看着冉烨星君,一脸求助。 他走上前来,将火取出,掷到潭中,果然,火併不灭。他看着火光,在我手中划了个符咒,说道:「你只需运功助燃,千万不可停下。」 我点点头,伸出手掌,火势骤然勐烈起来。我暗自欣喜,不眠不休就能让龙七出来,已经是老天对我莫大的恩赐。 他转身离开,我突然想起来,这一直激动兴奋,竟忘了说一声谢谢。我赶紧对着他的云头,喊了一声:「冉烨星君,多谢!」 他恍若未闻,隐在云海之中。 偿还 我没想到,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真是难。不眠不休地运功燃这三味真火的确不是个好差事。不过我看着寒潭上腾起巨大的水汽,将雪花都逼开,真是无限欣喜,满怀希望。 第三日上,我的脚都有些僵了,我跺了一跺,抬眼却看见一个熟人从云头上下来,他呵呵笑着,走上来说道:「你就是合欢吧?」我愣了愣,不知道阿篁爹为何来这里。他继续和蔼地笑着,对着三味真火念了个诀,火势顿时勐了几倍。我嘆服了一声:「您真是法力无边啊,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是不是龙王也知道了?」 他呵呵笑着:「自然是瞒着他老人家的。冉烨星君去告诉姗姗,叫她助你一臂之力。她现在有孕在身,我怎么捨得让她来做事,自然是我亲自来了。」 他真是心甘情愿地被欺凌,还乐在其中的典范啊。 「你去歇一歇。」 他真是个好人。我放下酸麻的手臂去草棚里坐下来。 不多时,只听外面一阵肉肉的叫声:「阿爹,我来了……」 然后从云头上掉下来个肉滚子,将将准备四脚朝地的时候,被他的娘及时抓住了衣领子,然后放好。居然他一家子都来了。 我从草棚里赶紧迎出来,对姗姗说不出的感激。若不是她,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也不会有这个法子让龙七早日脱离苦海。 姗姗还没和我说话,小肉滚子滚到我的身前,然后将手放在嘴里说道:「原来你就那棵树啊,我本来想要你做我老婆的,可是昨天我娘说,你是舅舅的人,你说,你是要舅舅还是要我?」 我被震惊地说不出什么话,他又说道:「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些,将来我肯定比舅舅还好看,你要想清楚,不要以后后悔!」 我强忍住笑,蹲下身子说道:「你莫要急,你这么小是不能要老婆的。」 「舅舅说了,要先下手为强,若是磨磨蹭蹭,就被人抢走了。」他瞪着小圆眼睛,极其严肃的说道。
第74页 姗姗与我无语地对望一眼,然后看看寒潭,龙七这教育! 阿篁对我的不理会有些不满,然后去找他爹爹,他爹正忙着,自然没空搭理他,他又折回来找我。闷闷地说道:「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家。」 姗姗揉揉他的头,抬手将我的草棚变成一座宫殿。富丽堂皇的象是龙宫的风格。阿篁欢叫一声,沖了进去。 我心里嘆息了一声,原本我做个最简陋的草棚,是存着与龙七同甘共苦的心,却被姗姗一抬手就废了。算了,她又怎知我的一片心意呢。 有了阿篁这一家子时不时地驾云来相助,这日子也轻松好过许多。一天天的寒潭变浅,让我更是欣喜万分。不过,我还是将姗姗的富丽堂皇变回了草棚。除非熬不下去,我不肯轻易让阿篁爹助我,我只想多为龙七做些,他为我做了许多,是我该还的时候。 其间,冉烨星君也来了几次,他倒是和见木有一比,沉默寡言。每次来都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寒潭,然后驾云而去。凭心而论,他的恬淡悠远真正象是个神仙。而龙七及阿篁一家子却象是凡人一般过活得热火朝天。 这一天,阿篁爹刚刚接替下我,姗姗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道:「父王要我去一趟东海!」她神色有些慌乱,一脸的做贼心虚。我心里一沉,也忐忑起来,却也只能安慰道:「公主,你莫要将心虚挂在脸上,也许是有别的事呢。」 「十有八九就是要问这个了。父王知道我有孕在身,若是小事断不会招我去的。」 即便担心也没用。她还是驾云而去。留下我在草棚里继续担心。 没想到,冉烨星君今日也来了。我心里很乱,正想找个人诉诉,见了他,也就不客气了。他听罢却是淡淡一笑:「若是真生气,还用得着叫姗姗去么,自己恐怕早就来了。」这话让我大舒了一口气,终于稍稍放下些心。 「您是龙七的好友,我怎么从没见过您呢。」 「我这几百年……」他停住,看着外面的飞雪,看了半天,我等的都快忘记自己问了什么,他才又继续说道:「我几百年来都在人世轮迴。没有去过龙宫,你自然也没见过我。」 「你们神仙也在人世轮迴?」 「我,犯了过错。」 「那,龙七帮你在人世轮迴时少受些罪,是么?」 「他并未在人世帮我。我感谢龙七也并不是为了此事。」他说到这里,又去看雪。 算了,神仙也有古怪性子,我还是去接下阿篁爹吧,我对他笑笑,然后走出草棚,飞雪落在身上有沁骨的凉意。我想起姗姗,她非要时不时地来这里一趟,阿篁爹便去给她张罗了一件凤羽大氅,将她裹地纹丝风也不透,只露出一张娇俏圆润的小胖脸,真是让人艷羡。若是龙七也在我的身边,他定会对我更好。我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昨日,父亲招我去了东海。」姗姗在我身后悠悠说道。 「他知道了?」我一惊回头,紧张地问道。 「他应该是知道了,不过我没等他开口,就说了一句话,将他老人家要责问的话堵了回去,还让他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打发我回来了。」 「你真是那啥,呵呵。」我把『三寸不烂之舌』几个字放在肚子里,呵呵笑着松了一口气。 「你不想知道我说了什么么?」 我倒是不怎么想,我只要继续能将寒潭水煮干,破了他老人家的符咒就好。 「我说,若不是有了合欢,只怕七哥要成个断袖。」我手一抖,回头看去,姗姗正紧紧拢着她的凤羽大氅,得意地笑着。我苦笑不得地说道:「然后,你家阿爹就感激了我,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我们了。」 「正是正是。他虽然恼七哥为了棵树犯天规,却更不想儿子做个断袖。说来说去,只怕现在已经念着阿弥陀佛偷偷地在心里感谢你呢。嘿嘿。」 我对着寒潭说了一声:「龙七你就担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吧,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与姗姗都嘿嘿地笑着。 原来 终于,寒潭的水一日一日变浅,我已经能看见潭底的龙七被一道仙障笼着。他乍一见我,愣了很久,只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看我,似能看到心底。我想对他笑得好看些,嘴角却翘不起来,只往下瘪。算了,想哭就哭好了,他伸出手似想为我擦泪,却被仙障阻隔。 水面越来越浅,仙障一触及水面就激起一道白光,如同闪电,然后瞬间化为乌有。龙七从潭中跃出,落在我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说道:「你这个傻孩子。」「这应该是我最聪明的一次,若不是这样,你要受三百年的苦,你说,以后怎么谢我。」我喜极而泣,全然不顾姗姗与阿篁爹站在对面,我只看着龙七。 「谢你做什么,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自己为自己,还用谢么?」他眼中嘴角皆是戏嚯,这话也听着有些赖皮,可是我很喜欢。 他伸手揽过我,将手指挡在我的眉梢,接下若干雪花,然后俯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听到你埋怨我怎么不早些撒钟情之水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欢喜,我受这些苦,没有一丝后悔。」我又惊又羞推开他:「你说什么,姗姗不是说,你什么都听不到么?」 「她的话从来都只能听一大半,因为她一是无心,二是记性不好。」他说着对着姗姗极甜的笑笑。
第75页 我看了看对面的姗姗,她一脸兴奋痴迷,似是看一场好戏。 我赶紧走到潭边,从她那戏里抽出身来,将三味真火拢在紫金炉里。然后递给龙七:「 这是冉烨星君借来的三味真火,我们去还给他,幸好你有这样一个好友,我心里真是好感激他。」 「冉烨星君?」龙七愣了愣,陷入深思,而后抬头说道:「我不并与他相熟,实在没想到他来帮我,的确是要去谢他。」他走到姗姗和阿篁爹的身边,点点姗姗的鼻子,说道:「我叫你看看什么是断袖。」然后,他抱住阿篁爹的肩头,作势要将手放到阿篁爹的腰上,姗姗一脸惊吓,阿篁爹一声惨叫,飞快地挣开,然后驾起云头仓皇而去。龙七得意地目送,然后揽过我:「我们去找冉烨星君。」 我和他站在云上,四处飘渺如烟,白云如一朵朵的莲花盛开在我们的脚下。风吹着他的衣衫,染着他的气息,我看着脚下浮过的云朵,觉得此刻能与他并肩立在云头真是恍然如梦,不捨得醒来。 冉烨星君的住处极是清幽,绿篁夹道,幽深如巷。 他站在门口,似乎是已经知道我们前来。龙七对他拱手道谢,他却淡淡一笑:「是我该谢你才对。」龙七不明所以。他走上前,将手覆在龙七的眼上,片刻,他拿下手掌,深深看着龙七,龙七似已愣住,同样深深回望着他。我在一边一头雾水,不知怎么,还有一股酸气从心里往外冒。这个冉烨星君与他看来极有渊源,那表情与动作都带着暧昧,莫非他对龙七是暗恋已久? 我将紫金炉递给他,说道:「多谢!」 他接过,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对着龙七说道:「我违背天意,用七世偿还,并不后悔。我后悔的只有一件事,希望你……」他话没说完就转身走进竹林深处,龙七还是呆呆的看着他,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我心里的酸意更浓,果然,他对龙七有些不清不白的,因为我在当场,连话都说的这么隐晦。我转过身,已经有些气粗。 龙七终于回过神,他低头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说道:「你这样子,莫非是在吃醋?」说着,他哈哈笑了起来,我有些恼,想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搂住,他忍住笑说道:「你还醋劲还真是不小,连男人都不放过。」 我哼了一声。 「他跟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那样?」 「这个,还是不说的好。」 「不说就是不好意思说喽,果然有鬼。」 「不是,冤枉啊!」 「那你就说啊,你不是说,你是我,我是你,你的事自然也要告诉我。」 「那个那个,这位星君呢,受了天命要去人间延朝廷三百年龙脉,命格里他位及人臣,辅助明君。可是,他偏偏喜欢上一个女子,那女子不仅让他成了草民,还将那明君也换了个个。天帝甚怒,要让那女子永世不得超升。他揽到自己身上,去人世轮迴七世抵那女子的罪过。我呢,无意间让那女子嫁了个好人家,过上了好日子,他就是感谢我而已。万万没有别的意思。」 我仔细地听了听,似乎没有什么疑点。看来他也是喜欢女子的,那么对龙七也就没什么别的意思了。我放心下来。对龙七道 :「你将我撒了钟情之水,你也需得喝一喝,否则怎么公平。」 「呵呵,那钟情之水我用不上喝也对你死心塌地的。」 我仍是有些不甘,他又凑到我耳边说道:「我这里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随便。」 「那好消息就是,钟情水,一定要喝了才有用,撒你身上,那是吓唬你的,不过幸好这一吓,倒是吓出你的真心来了,嘿嘿。」我一听,大唿上当,不过如他所说,即便没有钟情水,我对他也是死心塌地,这事就算了,我大度一些。 「坏消息么,是我那父王的生辰又要近了。」 我一听也紧张的很,龙七犯了错又私自被我们破了符咒从寒潭里放出来,可是要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讨他老人家的欢心才好。 「你可有什么主意么?」龙七问道。 「我,前些日子那有心思想这个,我们还是赶紧想吧。」我皱着眉头苦着脸说道。 「我倒有个好主意。」难得见龙七居然没为送礼的事发愁。 「什么主意?」 「这主意还是以前你给我出的。若是我们送他一个孙子,你说是不是他什么气都消了。」「孙子?」我反问了一句,然后马上明白过来,脸上滚烫。 「虽说一次送不上十个,不过细水长流,早晚也能够数。」他嘿嘿地笑着,色色地看了看我。随即惨叫了一声。 不晓得他的胳臂紫了没有。 番外 我站在翠篁的碧波里,遥看云头上的一对身影,想微笑,心却抽了一下。 我在碧游天上看了七千年的日落与云起,从未下过人间。那一日,我在玉帝的凌宵殿上听到他与太上老君的一番对话。说是人间的榔梅果感应了天地灵气,将结出三个果子来。看来上天有意将下界的龙脉再续上三百年。 太上老君弹着手指算了算,摇头嘆息:「气数已尽,如何再续三百年,是个难事。」 玉帝捻着鬍鬚,想了想,看着站在一旁的我,微笑:「星君从未去过凡界,不如去走一遭,体会一番人间的生老病死与七情六慾,再添一件功德,异日也好再升升你的位阶。
第76页 我听出他的意思,大抵是想让我下界去做一番风云,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我在天界,本也是个闲散仙人。 我下界前翻了翻命格,向子晨是我的转身%aa3这么个性子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位极人臣却没有野心。不会给朝廷添乱,懂得功成身退。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在官场无进取之心。但是他有个推波助澜的母亲,由不得他往后缩。 他辅助明君当了二十年的丞相,一身清誉,令人敬重,后归隐山林,寿终正寝。我看了看,甚满意。 于是,我就成了向府里的一个少爷。从容简单的长大,直到遇见她。 第一次,她站在我面前时,象是山间的一缕一缕清风,连羞色都未见一分,清新自然。她只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去,并未多看我一眼,我却将她看进了心里。第二次,她出现在向府时,已是两年之后,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曾画了一副画放在书房里,无人时拿出细细地回味。我将那日初见时的风都回想得如同再次拂过脸颊一样,生怕忘记了一分一毫。我狂喜却不敢十分确定,因为她穿得很落魄,还是男装。但我问了一句话就肯定了就是她。我心头的喜悦是二十年最深刻的一次。可是却无人分享,我只能偷偷地看她,然后在心里偷偷地笑。 我日日与她一起,时光都是甜的。老天对我何其眷顾,竟然将我朝思暮想的人生生送到我的身边。我盼着与她天长地久,可是母亲那一关,我如何去过。 我答应母亲的要求时只稍稍别扭了片刻,想到将来,暂时违背一些意愿又有何妨? 我自信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对我不是难事,只要能与她一起。 我携着她的手一路走过,在最后的关头,幸福已经触手可及,却幡然而去。生生戏弄了一把。我第一次明白了人间的规则,也知道了自己的单纯,还有人性中隐藏着的孱弱。 我想圆满地处理这件事,不累及家人,不伤及自己,也给皇家体面。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做得很好。可是,却被一步步逼入绝境。 太快,我来不及谋划,来不及挽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丝丝的生机离去,却束手无策。一个凡人的无奈与卑微,我体会得很透彻很绝望。 终于,最后我以修道为名换来自由,却再也没有她的陪伴。 余生的几十年,我常在梦里见一个身影,象是自己的手指一般熟悉,醒来却全无踪迹,这一个迷,终于在我肉身湮灭之后,在玉帝的口中知道。 我在天庭的云雾里听过往的这一生,与命格背道而驰,毫无建树,生生浪费了五十年的光阴。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丝后悔。 我愿意轮迴七世,抵她的无心之过。 当我在人间过了五百年,再回到天庭的时候,很想知道她怎样了,她,能不能度过天劫,我忧心忡忡。我知道这情绪不该有,我已经是天界的冉烨星君,不该有凡人的情 欲,连关心都是罪过。我闭门不出,关住自己的脚步,更想关住心。 我还是耐不住,我告诉自己,只知道一个结果就好,从此就放开。 这个结果让我舒一口气,又担了一回心。 她在冰天雪地里的样子,让云头上的我看了很久。再为人身的她,还是那么执着,单纯地象一滴水。 我嘆息着,终究是放不开。 我前世欠她太多,今世再不能错过。我为什么帮龙七,并不想让她知道原因,她懵懵懂懂地开心快活就好。 我知道他与她最终必来谢我。 龙七与她很般配,我终于可以放心,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