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宰世》 第一章 血脉 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半山腰以上终年被云烟缭绕，仙气渺渺。 阶梯如练从山顶延伸下来，其高度和长度都让人望而生畏。 此路名为——‘登仙’。 不是登上即成仙，而是登顶之后有机会被仙人看中，成为仙人的座下弟子。 千百年来数之不尽的人前来登顶，这些人中有垂髫童子，精壮青年，也有年近暮霭想求长生的黄发老人。他们可能是平民流寇，商贾巨富，也可能是人间至尊的帝王将相。 山道险峻，且有不可知的危险，因此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却失败了——一无所得，郁郁而终。当然，更多的，却是死在路上，连尸骨也不知所踪，无法寻回。 “仙路难？仙道更难！若没有百死一生的决心，最好还是回去享受人间富贵，不要奢望成仙。” 身着青衣，代表着问仙宗外门弟子的男修讲得口干舌燥，但看着那些爬上山顶的人敬畏钦羡的目光，又觉得十分享受。 “仙途一道宁缺毋滥，我们问仙宗历来只要最有天赋、最有决心的弟子！连‘登仙’路都上不了，还修什么仙，求什么长生？” “修道一途如逆水行舟，苦难自不必说，最艰险在于，若是不进，还有后退的风险…古来今往多少天才弟子，就因为卡在境界上不得突破，最终碌碌无为，泯然众人…” 青衣弟子讲得兴起，侃侃而谈的架势仿佛指点江山一般。 ?“好叫你们知道，要通过‘登仙路’得到仙缘的那都是资质一般的弟子，那些修真资质好的却由宗门长老从凡俗中带回来，直接带在身边教导，享受的资源与我这种外门弟子天差地别，不过凡是这种内门精英弟子，名额有限竞争激烈，若是一朝不慎，便有碾落成泥的可能…你们此时不以为意，是不知问仙宗宗门内部有多残酷…你们看那洒扫的灰衣弟子，他曾是被太上长老带回，被宗门内九大长老争相收徒的天之骄子，可如今，却沦为杂役般的人物，你们可知其中发生了什么？” 青衣弟子笑得神秘，众多登山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赫然见一灰衣老翁，白发苍皮，沉默着洒扫山道……他耳力钝化，目力不佳，听不到青衣弟子带着恶意的笑声，也看不清众多登山者带着优越感的、好奇怜悯的目光……他沉默着洒扫，每次弯腰拾起一片落叶，都要借助着手中一根焦黑的木杖才能再次站起，动作迟缓且费劲。 “发生了什么？”众多登山者感到好奇，但青衣弟子此时故作高深，却不肯再多加透露。 于是有好事者强忍疲惫去问了那老翁。 老翁耳已半聋，重复多次后终于听清了问题，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干涩，显然许久不曾说话。 “我啊，弄错了一个字。” …… 这算什么回答？ 登山者有的茫然，有的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仿佛有所感般唏嘘一声，让那些茫茫然者好奇得心痒。 “老丈，能不能说得详细些？” 那老翁显然也想回答，只是越急便越口吐不清，最后嘴唇蠕动着，过了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问仙宗已有人来了。 再多的好奇心也被即将踏入仙门的火热所替代。 …… 阳光透着树荫洒下一地斑驳，随着问仙宗来人接走一众登山者，‘登仙’路上已人去鸟空，而那白发老翁嘴唇翕动，吞吐着终于补充了要说的话。 “我也，信错了一个人。” 然而一地寂静。 —————————————————————— 问仙宗弟子都知道，清洁殿中的老翁是个传奇人物——就像凡俗世界话本里藏书阁的扫地僧必是个有故事的僧一般，老翁也有着戏剧性的过往： 他曾是问仙宗太上长老亲自从凡间带回的浑金，最后却沦为泥砾；他曾是被宗门九大长老争抢的璞玉，后被人弃之如敝履；他的名字——‘陆珩’曾被刻在潜龙柱上，又被专司清洁之职的清洁殿弟子——也就是他自己苦苦磨去。 大起大落不过一个朝夕，大悲大喜也只有一字之差。 …… 在问仙宗待了四十年以上的弟子还对‘双骄时代’印象深刻，其时陆珩风头正劲，与天星殿三长老的独子——景玉堂在宗内并称双骄，两人因天资极高而惺惺相惜，同杀敌，同修道，同在潜龙阁通过完美级的挑战，又一同拜入了迷月殿中…… 陆珩攻势凌厉，景玉堂防御无漏；陆珩为人冷漠，处事却留一线生机，笑面君温柔可亲，偏喜欢在暗处致人死地…… 两人无论是招式或行事配合得恰到好处，在宗内一时风头无双，在宗外亦小有声名…… 而四十年前，属于‘双骄’的时代戛然而止。 …… 据迷月殿中传出的消息称，陆珩在铸基圆满时闭关，意图突破至凝气期，却因为一时不慎，将洞府内的禁制设置成了凝神期……也就是说，原是凝气期就可破关而出，他却只有到了凝神期才能出关。 一字之差，却相隔了一个大境界，也导致了天差地别的两个不同结局。 从未碰触过的境界，准备不足的修炼资源……陆珩在突破至凝气之后生生在洞府内困了十年！ 修行初期的时间极为宝贵，陆珩之所以被认为是天才，就是因为体质过人，是天生的先天体质，不似凡人想要修行要跨越一二三流武者的境界……只是因了这被浪费的十年，陆珩的优势被拉平，自然变得泯然众人。 且更可怕的是，陆珩在资源不足，境界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突破凝神，不但以燃烧寿命为代价，还燃烧了一部分潜力……因此出关之后，他的时间急速流逝，凝神期的境界也在破关之后几日开始一路掉落，从凝神到凝气到铸基…… 三十年过去，陆珩的年纪已有五十，看起来却如同八十老翁，境界也停留在了铸基之下的先天期。 第二章 父亲 欢喜不愿同行，苦难却往往结伴。 ‘双骄’之一陆珩从天之骄子沦落凡尘，而另一本该开始独占鳌头的天骄景玉堂则在某天突然失踪——虽然有传言称他是深入大荒去寻找解救昔日好友陆珩的天才地宝，可一晃三十年过去，他音讯全无，问仙宗内便也渐渐失去了对他某日归来的信心。 如今只有景玉堂的父亲——天星殿三长老依旧在四处打探他的讯息，但因所得信息寥寥，三长老也并不乐观——本命魂玦仍在，这些年却逐渐黯淡……尤其是近年，魂玦的光芒微弱得让人心惊胆战，似乎下一秒就要湮灭一般……三长老越发心焦，却无可奈何，只当景玉堂误入危地被困，如今险情愈重，命悬一线…… 堂堂问仙宗九大长老之一，高高在上的元婴长老，从未想过自己也有除了祈祷别无他法的一天…… …… 问仙宗双骄自此零落，‘双骄时代’也因一主角堕落一主角失踪而告一段落，后问仙宗一代新人换旧人，就更少人提起这昔日辉煌的时代了。 ———————————————— 而此时，昔日的骄子，如今清洁殿中普普通通的老翁正拄着拐儿，一步步缓慢的向着自己的洞府前进。 日光早已黯淡了，昏暗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映出一块山壁，而山壁上正是密密麻麻的洞府——这是专属于问仙宗外门中的外门——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的杂役弟子的居所。 老翁慢慢走近了，近到以他的混沌的眼力都能看出山壁上的三个大字： “清洁殿”。 老翁慢慢念出声来。 问仙宗大体上分内门和外门，其中内门有九殿，外门也有九殿，而‘清洁殿’则是外门中第十殿，是被外门弟子戏称，不被正式承认的一殿。 这一殿收些什么弟子呢？ 没有仙缘却不愿放弃甘当杂役的凡人、修士的毫无资质被丹药堆砌出低微修为的子侄、受了重伤、毁了根基，再也突破无望的修士…… 老翁的姓名是陆珩，是三十年前从凝神期跌落至先天期的陆珩，所以他的修为在清洁殿中仍然是最高的，所以当他回到殿中，山壁前那清洁殿中的掌事还会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这老东西还没死？】——胖乎乎的掌事心里想着，面上笑得亲切。 “您回来了？今日精神倒佳，想必是有所精进了？改日向您请教，还望师兄不吝指点啊……” 【这老东西活成了个笑话，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真是丢我们清洁殿的脸！】 “师兄也知，咱们仙途有限，只一点，修道不但为了那无上的境界，也可作强身健体用……师兄近日白发转乌，应该有了不少心得……师弟好生羡慕啊。” 掌事厮混清洁殿多年，早在眉高眼低中修炼成了人精，知道吹捧陆珩太过无甚效果，谈什么无上的追求更是只会引起不快，便识趣的提起强身健体这些修道中最为基础的东西，好显得自己诚恳。 老翁闻言果然开怀，双眼眯起脸上笑开了一朵花来。 “好说，好说。”老翁连声道。 似乎因了钦佩，苍老腐朽的身躯也注入了新的动力，老翁虽依旧离不开拐杖，步子却快了一些。 【可笑老头，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竟分不清我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不是为了他死后留下的法宝，谁愿意天天对这老头嘘寒问暖？……不过真是期待啊，一代骄子留下来的法宝，虽然说宗门早已收回大部分，这么多年必然又被其他殿的弟子掠去一些……可总归应该有一二件防身用的吧？若是得了换为修炼资源，搞不好我这辈子还有成为外门弟子的一天……】 掌事思及未来，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不过那老头的头发似乎真的变黑了一些……还是天太黑我看岔了？】 第三章 丹药 第十殿掌事有些疑虑，但不过瞬息便抛下了。 “左右他寿元将近，到时成了黄土一堆，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他没有发现，远去的老翁面上还带着笑，而眼里却是冷清一片。 ……… 昏黑的洞府中，陆珩掏出了一颗夜明珠，霎时光芒满溢，洞府中明亮如昼。 可这在凡间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在修士的眼中不过是俗物而已——修士目光锐利，夜能视物，那里需要劳什子的夜明珠？ 只有陆珩，虽是先天期，可因为曾经燃烧了寿命的原因，如今已老得不成人样了——他目光浑浊，看远物时模模糊糊，更别提夜间视物了。 而这样的日子，陆珩已经过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啊。” 陆珩的声音很沙哑，在亮起来的洞府里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满头白发，但鬓角处隐约有乌云，竟是白发转黑的景象！ “三十年了！” 陆珩再次开口，但语气已经截然不同。 “我等了整整三十年！” 仔细分辨的话，会发觉陆珩的话中带笑。 “终于要等死你了！” 似乎说了什么好笑的事，陆珩笑得身躯微微颤抖，但他年纪大了，很快便因着激动而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嗽带来身体的晃动让陆珩不得不借助手中的拐杖，他使劲的拄了拐，敲击着地面使自己平静下来。 ……“别动了。” 一道更加沙哑虚弱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并不是由陆珩口中发出。 “不要再动了，你已经赢了，这样折腾我还有什么意思？” 再次出声时，已是反问了，但认真去听的话，却会发现声音里含着的绝望和哀求。 而这把声音，赫然来自陆珩手中的焦木杖——一把陆珩用了三十年，看起来和凡俗间任何一把拐杖毫无区别的拐杖！ ……… 陆珩顿了顿，他的眼中带着从天骄********少有的清明，而此时他开口说话，也没了日间的晦涩和吞吐。 “有意思，”他说道，“非常有意思。” “每次我晃动这根拐杖时，你在里面就会体验到烈焰经身的痛苦，而每次我大力的撞击，你就会被万刃加身，万鬼噬魂，真是太有意思了!” 陆珩哈哈大笑，又剧烈的咳嗽。 “你知道我蹒跚走在路上时，总有弟子在笑话我这个老不死的连走路都不稳当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每走一步路的过程中，昔日的天骄景玉堂就要经受一次蚀骨的折磨呢？” …… 焦木杖中被困的那人沉默了片刻，半响才道。 “我父不会放过你的！”声音咬牙切齿。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你在这里。”陆珩面色不变，语调平静。 “陆珩……放过我吧……”其实自感觉到最近生命的流逝加速，景玉堂早已慌了，如今陆珩的平静更是让他绝望，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开口求饶，却连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果然，陆珩并未回答，而沉默让景玉堂更为心焦。 “当初是我不对，我故意把你布阵的百转天心石换成了千转天心石，又借助你对我的信任，诓骗你阵法毫无问题，让你不加查看入阵……在阵中被困了十年……可是我也受到教训了，如今我先天之体已失，即使活下来也是碌碌无为，我愿意发元神誓言，绝不将你囚禁我这件事告诉我父，也绝不对你采取任何方式的报复，看在我们曾为同伴，饶我一命吧！” 话到最后，景玉堂已哽咽了。 是他错了。 当年他意气风发，有身为长老的父亲，有先天之体的资质，悟性、勤奋皆不差，只不过看不得太上长老从凡间带来的陆珩，看不得他明明是凡人之子却有和自己一样的资质，看不得父亲屡屡夸赞他，看不得问仙宗内年轻一代的风头被分…… 一点点的嫉，一点点的妒，渐渐在心头孕育成毒蛇，并促使着他向陆珩张开了獠牙。 在暗无天日的焦木杖中忍受着蚀骨之痛时，他最后悔的，是不该在陆珩失去先天之体之后便以为毫无威胁，私下约见时就得意的把一切和盘托出…… 他应该按下心来等，等着陆珩老、等着陆珩虚弱、到时候再狠狠嘲笑于他当初与自己争锋的不自量力的！ ……… 景玉堂恨、嫉、慌、怕等等心绪纠结在一起，心头大乱，说出口的时而威胁、时而苦求，显然是死亡临门让他已有些颠狂了！ 而陆珩依旧沉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掐起指来。 子、丑、寅、卯……巽、坎、离、艮…… 时辰正好。 ………… 第四章 修行 三日后，殷九十终于熟悉了身体，能大概掌握自己的力量了，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力量与速度和凡间那些武术大师相比都是不差的，只是他没有学过任何武技，是光有蛮力并无技巧的，在真正与那些大师们战斗起来时，不用几招就会落于下风。 不过殷九十并不急于学习武技，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引气入体。 据说引气入体后，先天修士的身体有灵气滋养，寿龄能达到百岁，且无病无痛——这对殷九十的吸引力非常大，他急于完成后天的修炼过程，也正是为了这一天。 …… 盘坐在地，五心向天，殷九十所用来引气的功法并不是外门弟子的基础篇，而是殷长风给予的《沧水决》——殷长风好歹是一峰峰主，当然不可能让殷九十去修炼那种外门通用的功法。 ——感受灵气，尝试吸收入体内，并控制灵气依照功法的路线在体内游走，最后归于丹田…… 殷九十努力尝试，但一天之后一无所获，连灵气都没有感受到。 是我理解错了？殷九十有点怀疑自己——《沧水决》毕竟是比较高级的功法，难度比基础篇要大，而他本身反应慢，理解能力差，记性差，有什么疏漏也很正常。 于是当夜殷九十无眠，在屋内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继续研读功法——如今他已经能对这些凡间的宝物熟视无睹了，他有些明白，在修士的眼中，不能促进修行的物品基本上与粪土无异，哪怕那是一国国主都会苦心收集、好好珍藏的。 第二日，殷九十继续尝试引气入体，然而一日过去，依旧毫无所得。 …… 夜晚研读功法，白天尝试引气，若实在累了就与自己下一两盘棋……时光匆匆而过，转眼这样的生活殷九十已经过了半年。 这一天正是殷九十到沧澜宗满一年的日子，殷九十想起一年的变化，有些唏嘘，一年前他还是等死的糟老头一个，而一年后他已经在期望修行…… 心思浮动间突觉眼前许多光点碍眼，殷九十正要从打坐中出来挥开光点，突然一惊。 这不就是灵气吗？我感受到灵气了？ …… 殷九十这一年中看书册虽然看的断断续续、万分艰难，可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是一无所知了，他知道有时候修行就讲究灵光一现，‘无心插柳’、‘不期而至’就是形容这样的事，但有时候又非要全神贯注，有一丝一毫的分心都不行，所以又有话说‘不求不得’。 但不管是‘无心插柳’还是‘不求不得’，如今能感受到灵气，就要赶紧将灵气引入体中！ 殷九十回忆之前的感觉，精神放松，思想放空，引导着灵气依循功法周天的路线游走……当第一丝灵气没入丹田后，殷九十整个人一震，沉浸在一种说不出来的奥妙之感中。 有了第一丝灵气后，接下去的过程就比较顺利了，殷九十努力吸收灵气填充丹田，当功法的二十四周天走过一次，他全身大汗淋漓，流出的汗液都充满了腐臭之味…… 殷九十沉迷在修炼的感觉当中，他一遍遍引入灵气，连饥饿和睡眠都忘到了一边。 …… 这一修炼，便是三月有余，三月后殷九十的腹中实在饥饿，这种饿感甚至打断了殷九十的修炼过程，殷九十只好退出修炼，着小童准备食物。 这一顿，殷九十吃了平时三日的饭量！且他感觉到自己并未满足，只是用理智克制，才没有吃得更多。 吃饱喝足，殷九十才发觉自己身上早已难闻得要命，可怜小童一直呆在他旁边，不知该有多难受。 …… 而等殷九十询问小童时，小童狡黠一笑：“您可知引气入体后的境界？” 殷九十回忆道，“先天期后便是筑基期，而在这个等阶中，又包含了液化—固化—行气—培元四个阶段。”说来奇怪，时隔了三个多月，他没有重新看一遍书册，竟也还记得这几个境界。 莫非他的记忆力有所提升？殷九十思考到。 自他这次修炼出来，神清气爽，除了饥饿外并无其他不适，反而觉得头脑清晰，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您记性不错，看来修炼大有长进。”小童还记得殷九十刚来时的记性，不由夸了一句，“在沧澜宗，弟子分内外门，据说内门弟子的修为最低也要达到旋照期，而在外门中，有一些修为比一般弟子快，极有机会进入内门的弟子，这些弟子被称为‘小内门’，筑基期后的弟子就大多属于‘小内门’……这话题已经远了……我是想给您说说行气期——我目前就在这个阶段，这个时候的修士可以将灵气从身体中抽离出来，而具体如何应用，应用到哪些方面则要靠学习前辈经验及个人摸索了。” 殷九十点点头。 小童继续说道，“像刚才，我在鼻尖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团，这样子我所吸收到的空气，就是灵气净化后的了……” 殷九十恍然大悟。 他询问小童：“那你修行至行气，用了多久？” 小童赫然，“我天赋不佳，从引气入体到如今用了十年时间。” 殷九十有些疑惑，小童今年16岁，其中先天期后花了十年。那么也就是说，他六岁就已经引气入体了？ 想想六岁的孩童，就比拟于凡间的武学大师，这未免也太恐怖了。 且小童，只是这偏殿中的一个杂役而已！ 他将疑问提出，小童笑了起来，“自沧澜宗长大的孩童，每日呼吸着充裕的灵气，又有丹药辅助，自然很早便引气入体了，想我们宗内一些长老子侄，资源好的，两三岁时引气入体的大有人在，修行本就是越到后期越难，耗着时间在熬，您看我如今修行到了行气期，但以我的资质，想要突破到培元期估计得要二十年！” 越到修行的后期，越是水磨工夫，除开一些天赋异禀的修士，每个小阶段打磨十年、数十年的大有人在。 就像殷长风，之间不过是巩固修为，便闭关了七十年，而他之前为了突破至元婴期所费的时间，更是漫长得可怕。 殷九十暗暗咂舌。 突然想到了另外的问题。 “我看书册上言，服食丹药建立的根基不稳，对以后的修炼有些影响。” 可照小童所说，许多修士都服食丹药，难道不担心影响以后的修炼？ 小童答道：“大部分修士或多或少都会使用一些丹药，只有少部分极其天才的弟子能依靠自身一路突破……您不必忧心，越是修炼前期所服食的丹药，到后期修为上来不断洗筋伐髓时，越有可能将前面修行时所遗留的杂质清除……但若是到了一定的境界后，就真要谨慎服食丹药了……嘿嘿，我也是在讲堂上听传功长老说的，并不知真假，但是我想长老懂的应当比我们多些。”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殷九十肯定到。 第五章 棋魂 与小童交流了一番后，殷九十沐浴更衣回了房间。 他房内的物品、摆设与他进入修炼时一样，想来小童并不敢擅动他的物品。 殷九十爱惜的摸了摸自己的油布包，里面的棋盘和棋谱如今是他唯一从凡间带来的东西，无论是他小时候玩乐或是长大后的生计，都与这些东西离不开，因此他对这曾经供他衣食的物什很有感情，如今有空闲，唯一想到的消遣也还是下棋。 ——和自己下棋，也很有乐趣。 殷九十想到。 殷九十摆好棋盘后，正式开局，自己与自己斗得难舍难分，特别是如今他灵气入体，思路比以往都清晰许多，一式式精妙的杀招使出来，又一一被自己破解。 殷九十自得其乐，并没有发现他如今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体内的灵气，灵气中溢出的一丝丝，慢慢从他的指尖扩散到了整个棋盘当中，将整个棋盘都包裹在了其中。 ………… —————————————————— 沧水峰正殿。 殷长风从修炼中清醒，浑身厚重的灵气动荡，好一会才收敛，他双目睁开，透过重重宫殿看到偏殿中去。 “偏殿有人在觉醒魂体！是谁？”他自语，“殿中有我第三子和得了我真传的小弟子，他们是最有可能觉醒的。” 但不管是谁，沧水峰能再出一名魂体修炼者，这都是荣耀，殷长风微笑着站起来，“我要去看看。” ……… 偏殿中。 长相秀美，体态婀娜的殷夫人看上去还像个少女，此时她揪紧了一双手，频频望向门外。 “陈妈妈，小五外出试炼还未回来，觉醒的绝不是他，若是殷天安那个孽……那个孩子，该如何是好？” 殷天安是殷长风的第三个孩子，百年前殷长风游历大陆后，回来时便带着这个孩子，并称孩子是天生的单灵根，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殷夫人这几年瞧着，殷长风大有将沧水峰传给殷天安的意思。 而殷长风同时带回来的一名筑基期的侍妾，反而不在殷夫人的眼中。 “夫人莫急。”陈妈妈择了一只灵香点燃，室内被氤氲的香气填满，焦急如殷夫人，也在这样的氛围中慢慢平静下来。 陈妈妈不紧不慢的接话，“只要老爷稳坐白澜峰峰主之位，您就是沧水峰的峰主夫人，大哥儿又天赋出众，您怕什么呢？” 殷夫人一咬牙，“修真界向来凭实力说话，殷天安是单灵根，又觉醒魂体，哪怕引领一峰也是名正言顺的。” 陈妈妈幽幽一笑，“他越是出色，就越容易陨落。” ……… 与此同时，沧澜宗十二峰中的修为高深之辈，皆对沧水峰魂体觉醒之人有所察觉，不少修士神识外放，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沧水峰偏殿中。 ————————————————————————————— 殷九十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浑然不觉，更不清楚自己引起了怎样的关注，他只是觉得今日和自己对弈的状态非常好，下棋的过程中甚至想明白了不少残局解法。 眼看最后一子落下，黑棋被将死，殷九十正打算布下残局，试试新想的解法，却只听见啪的一声，棋盘兼棋子碎成了粉末，与此同时，放置在一旁的棋谱也化为飞灰！ 怎么回事？！ 殷九十还来不及惊愕、痛心，屋外传来的朗笑倒吓了他一跳。 “好！不愧是我殷长风的儿子，有我的风范！哈哈哈！”来人一边说话一边跨进屋来。 殷九十也暂时顾不得研究他的棋盘棋谱了，因为这进屋来的人赫然是他只见过一次的父亲——殷长风！ 他怎么会到这儿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殷九十思索着，但心中一片茫然。 特别是此时殷长风竟是面带笑容，仿佛很是开心，这就更让殷九十不解。 但好歹年纪一大把，殷九十还是保持着平静，看向他的这位父亲。 “你错过了最好的修炼时间，我原本并不对你抱有希望，但你觉醒了魂体，这很好！我会重点培养你，让你尽早拥有和魂体相当的战力！”殷长风含笑说道。 殷九十听得一头雾水，“魂体……是什么？” “你觉醒了魂体怎会不知魂体是什么？哈……”殷长风笑着，突然想到自己给他的资料中确实没有魂体的内容，而殷九十又是去年才入峰，确实有可能并不知晓。 殷长风不笑了，殷九十发现，他的这位父亲，只要不笑，那便会显得很严肃、很冷漠。 “那你是如何觉醒魂体的？”殷长风盯着殷九十，“你把今天做的事全部说出来，细致的说，不要有一点疏漏。” …… 殷九十将过程一一说了，包括其中他的一些心理感受，因为他也对今天的事感到很好奇。 “你是说碎的是棋盘？”殷长风看着殷九十，脸上神色莫名。 “还有一本棋谱。”殷九十补充道。 “棋盘、棋谱……呵。”殷长风念叨了一遍。“你将魂体唤出来我看看。” 殷九十看出殷长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但他还很平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魂体。”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乱尝试？！”殷长风突然暴怒！“你有觉醒魂体的资质，但是你看看你觉醒了什么东西？！凡人消遣的玩意儿，你倒是对它的感情最深！” 他大步往外走，又忍不住回头怒斥了一句：“蠢货，浪费了！” ——原以为沧水峰又要多一天才，谁知竟是将感情寄托在消遣玩意上的庸才！ 殷长风离开了，他暴怒时没有控制气势，此时屋内一片狼藉，殷九十面色苍白的站立在原地，良久‘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竟是之前被气势所伤。 童子战战兢兢地从门外过来，收拾起地上的杂物，殷九十也躬身帮忙，他将飘落在地的油布包拾起，摸了摸，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良久才呐呐自语道。 “凡人消遣的玩意，那又怎么样？” —————————————————————————————— 殷长风出了殷九十所在的偏殿，一道神识传音过来。 “殷师兄，是你的哪位弟子还是孩儿？觉醒的是什么魂体？” “别提了，白高兴一场，真是笑话！” …… 第六章 所谓魂体 五日后，沧水峰藏书阁一层。 僻静的角落中，殷九十手捧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藏书阁守卫照例巡查，走过他的身边，也没让他移开一点视线。 沧澜宗的修士大多面相年轻，老成了殷九十这个样子的也少见，看书能看得几天都不动弹更是奇特，但那守卫仿若未觉。 而他见怪不怪，是因为沧水峰的修士对殷九十的来路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 ——听说与峰主第三子一样是流落在凡间的，不过运气糟糕，早一年才被发现，回来时本就垂垂老矣。 ——由于自凡间来，修真界许多东西都不通晓，因此此时对藏书如饥似渴。 守卫巡视一圈，没发现与平时有什么不同，便去与交好的修士闲聊了。 …… —————————————————————— 殷九十合上手中一本典籍，顺手又从旁边抽出一本翻看起来——那守卫想的不错，殷九十出生贫寒，活到九十岁所认的字不过两个巴掌，没上过私塾、不会读书写字一直是他的人生遗憾，如今通过木牌他学会了修真界的通用文字，引气入体后记忆力又好了许多，自然要把错过的一些事情补回来。 藏书阁一层中的藏书都是些与修炼没有直接关系的杂书，例如风土人情以及各种奇人异事，但即使是这样，也让殷九十看得很高兴，书里的一些内容，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他知道小童对他多日扎在藏书阁其实很不满，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几日来送食时总是会提到他之前修炼三月的事。 “当初我还担心您修炼过头，如今我宁愿您修炼过头……” 他皱起眉头，“您还觉醒了魂体，虽说不得峰主欣喜，但总归是个优势，正该好好修炼，突破境界后让峰主也多看重您。” 殷九十心知小童是为自己着想，哈哈笑着将人打发走，但并没有离开藏书阁。 关于修炼，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之前心急修炼，那是因为担心自己寿命无多，过几日就会衰老至死，但是他引气入体后，寿命为百岁，知晓自己还有十年好活，他当然愿意花时间先让自己高兴。 “我就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看书就看书，日子这么过着，也很不错。” 殷九十心中其实挺满足的，试想一个人如果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很够长了，一生当中有几十年的时间都在平静的等待死亡的话，那么他的想法，确实会变得非常简单。 虽然他不想死，想一直活下去，但是他知道如果不顺从自己想法的活，那么漫长的寿命反而是种折磨。 说来最近他看了不少书籍，知晓修士当有一颗与天争命的心，且他阅览一些修士留下的手记，多是去某地探险与人夺宝或是又在何处与人争雄，他虽从未经历过那种日子，觉得很新鲜，但却起不了与人争斗的心——想来，他这种垂垂老矣的凡人还是少了一颗逆天争命的修仙心啊。 其实他想得没错，殷长风对他并无重视，不但是因为殷九十错过了最好的打练基础的时间，也是因为他的年纪实在太大——一个暮气沉沉毫无斗志的老人与一个朝气蓬勃充满锐气的少年，谁才能从逆水行舟、百帆争流的修行浪潮中取胜？ …… ———————————————————————— 三月已过，殷九十几乎看遍了藏书阁一层的藏书——引气入体后他思维清晰，且一层中没有复杂繁冗的修行秘籍，因此他看书的速度快了许多。 这段日子他感到很高兴，唯一遗憾的就是看书累了的时候没办法再与自己下棋，但要让他再去找新的棋盘棋谱，他心中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其实关于他棋盘棋谱的事，他这段日子在藏书中也有所接触，殷长风之前所说的没错，当日碎裂的物品应是成了他的‘魂体’。 殷九十修行之后，明白到修士之所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其实都是借助了灵气的缘故——如果没有天地灵气，修士只是强大一点的凡人而已，他在一位修士的传记中发现，那修士将这称为：‘练气流’。 而按照殷九十的理解，‘魂体’与‘练气流’走的是不同的道。 殷九十想起自己所看的关于魂体的资料：千万年前，天地真正的主人乃是妖仙魔怪，它们天生强大，哪怕不依靠灵气也有种种强大的神通，肉身更是不朽不灭……在那个时期，人类是这些生灵的奴仆，直到有一位智慧超群的修士，发现了一种可以让人类修士媲美这些生灵的办法，那就是魂体！ 只要觉醒魂体，人类修士的肉体也可以媲美妖魔，再加上善于运用天地灵气，人类的实力越来越强大，终于将妖魔消灭，成为了世界的主人…… 殷九十还记得资料中最后的一句：觉醒魂体者，等于身与气双修，既有修行者运用灵气的手段，又有强大的肉身，极难被杀死……在同等级的修士当中，觉醒魂体者……无敌！——由于这话非常霸气，当时殷九十感到自己平静的心也都急速跳动了，可以想见，能让修士留下这样的评价，魂体修炼者确实过人。 觉醒魂体需要资质，这种资质的几率万中无一，且还需要修士找到适合自己的魂体属相，不断观想，建立联系，才有极小的可能成功觉醒。 …… 殷九十想起自己的魂体。 他恰好拥有觉醒魂体的资质，觉醒当日便将一直陪伴他的物品做了魂体属相，但也正因为属相的原因，才让殷长风大动肝火，让他遭受无妄之灾。 ———————————————————— 魂体的属相千奇百怪，有灵兽相、灵物相甚至神灵相……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便是魂体的属相越强大，则魂体越强、修士越强！ 出于这样的原因，修士在观想自身的属相时，都尽量选择强大的灵物灵兽来观想，并建立联系——将凡俗的消遣用品作为自身属相的，恐怕除了误打误撞的殷九十，绝无仅有。 若有修士得知殷九十有魂体资质，觉醒的属相却是凡物时，自然会叹一声暴殄天物。 哪怕是殷九十，在了解清楚了魂体的强大以及自己所错过的，心中也有片刻的茫然。 但很快，他清醒过来——觉醒魂体是一件幸事，人无我有，这已经是上天的优待了，棋盘棋谱虽然不堪大用，对于他来说却是陪伴了一生的老伙计，也许让这些东西成为他的魂体，正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 …… 第七章 鸡肋 一月后，殷九十已将藏书阁一层中的典籍看遍，自觉眼界开阔了许多，他希望到藏书阁二层一观，却被守卫拦下。 “行气期修士方可入二层。” ——二层的典籍涉及术法，而修士只有到了行气期后才能在体外运用灵气，因此行气期前，二层的典籍对修士来说并没有用，反而为了避免弟子好高骛远，沧水峰禁止未到行气期的弟子接触到术法。 了解了缘由后，殷九十只好先行离开了，但他的心中，对藏书阁二层还是充满了渴望。 …… 大雨过后，偏殿中。 窗外灵蕉叶上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而地板上镌刻的法阵散发着微光，将所有水汽一一吸收，聚集到偏殿的小池塘中。 塘中一抹抹流光掠过，细看却是一尾尾金鲤，在水中游得自在，但身在樊笼，哪里有真正的自在？ 殷九十盘坐在地，努力运转着功法，一丝丝白色的细线从他的五窍没入，这正是灵气。 良久，他无奈的睁开眼来。 先天期的第一个小阶段便是液化期，这一阶段顾名思义，修士要将体内的灵气压缩成液化状态，进一步扩大灵气在身体内的储量，丹田中原本吸收灵气的漩涡将会变成一个个灵气湖泊，吸纳液化后的灵气。 “我体内的灵气已臻至饱和，但无论如何无法使其质变液化……” 殷九十目中露出一抹焦色，梳理了最近修炼后的结论。 他的灵根为金、木、水，三灵根，不是最平庸的杂灵根，也不是利于修炼的单灵根（天灵根）。 他的身体原本太过老迈，但既已引气入体，就与寻常修士没什么两样，可也仅止于此。 在悟性上原本吃了大亏，但先天期后思维清晰，记忆见长，堪堪达到了修士的最低标准，在修炼上虽没有助力，倒也不是拖累。 觉醒了魂体，但玩笑似的属相属于鸡肋一类，日后也许会使他身体较练气流修士强健些，但对于真正的魂体修炼者来说，又不占优势了。 综合下来，他修炼的资质恰恰介于不好不坏之间，相对平庸。 “资质无法随意改变，又不到使用丹药的急迫时机，看来只好将灵力修炼先放一放。” 殷九十打定主意，暂时停了修炼，一时无事可做，不由又想起自己的棋子来。 “趁机研究一下自己的魂体！”殷九十闭目。 “魂体最基础的，是唤魂，我请教白晨，他说唤魂乃是魂体修炼者的本能，并不需可以学习，但是我怎么感受不到我的魂体呢？”思索间，一点灵光乍现，殷九十紧跟着灵光，脑海中突然白光炸裂，晃荡撞击！ 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脑中那片混沌地仿佛初生，明亮皎洁，一棋盘置于中空，悬浮不定，仿佛无根浮萍一般。 殷九十忽然在脑海中感觉到了‘自己’，他近来阅遍群书，心知那就是属于自己的一股意识，投现在了脑海中。 随着意识飘荡，殷九十的视线随之变化，他晃晃悠悠，尝试多遍后终于接近了棋盘，由上至下的查看到了整个棋盘的状况。 楚河汉界分两道，红黑各占一边——这是殷九十闭着眼睛都清楚的事情，但是如今棋盘空空荡荡，就连楚河汉界竟也不知去向！ 其中一颗孤零零的黑色卒（兵）棋位于棋线交叉处，看得殷九十愕然，这样还算是棋吗？ 但无论如何，唤魂应该可以施为了——殷九十反应过来，‘意识’猛然向着棋盘俯冲！ 一阵震荡，盘坐中的殷九十睁开双目，此时他的视觉已经变了，在他的眼中，原本光滑的地面上被一道道棋线所笼罩，而他仿佛一位身披甲衣的兵士，正在巡视领地。 他尝试着移动身体，而这样的意识一产生，他整个人便如同滑行一般不受控制的向前冲去！ 凡物所化的魂体实在太过脆弱了，殷九十移动了这一次后，浑身震荡，面前的棋线散去，视线也恢复了正常。 殷九十回头望望自己之前打坐的地方，与自己目前所处的距离正约有半米左右。 又想到卒棋的走法，在未过楚河前只能向前，他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 如果可以化身为棋，那么这魂体并不算一无是处，只是它身为凡物的缺陷确已出现，首先便是时间短暂，其次则是效果——殷九十受了近两年的熏陶，早不可同日而语，他知道对于修士来说，快速移动只是小事，借助了术法甚至一些法器灵符，修士甚至能瞬行百里，与他目前摸索出来的魂体用法，如同小巫见大巫。 不要说下棋时有各种杀招杀阵——用凡物来成阵，那么阵法只对凡人产生影响，在强大的修士眼中，这不过是胡乱拼凑的土鸡瓦狗，哪怕棋中所蕴含的‘规则’强大，但作为凡物的棋子也难发挥其万一效果——且再不济，修士还可以毁去阵眼。虽不是一无是处，也着实鸡肋了——殷九十默然，思索着如何提高。 只是如果容易提高，那么修士在觉醒魂体时，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观想强大的魂体属相了，凡物确实只是凡物。 殷九十早有所觉，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一点。 …… 修真无岁月，一晃两年，殷九十终于突破了先天期，到达了液化中期，他的速度不快不慢，恰与殿中伺候他的小童持平。 “您还是比我快了一些，液化期时我大兄送我一瓶聚灵丹，我才能快速凝聚灵气”。小童含笑回应，但目中不免露出一股黯然。 想他黄二子如何不想踏踏实实的奠定仙机？黄家这一辈有两人有灵根，一是他大兄，有三灵根，而他却只是五灵根的杂灵根，两人没有资源背景，在沧澜宗外门修炼艰难，苦苦熬着。 后来他狠了心，服食丹药快速修行至行气期，恰好应了各峰偏殿伺候人员的资格，被分到沧水峰后，他手头宽裕起来，两人的资源集中到一人手中，便能照应他大兄的修行，只是他自己修为再想寸进，恐怕要苦熬几十年了。 殷九十不知如何安慰小童，人生在世，各种艰难，哪怕是踏上了寻仙修炼之路，也颇多无奈，也许只有真正超脱成为仙人，才能逍遥自在吧？ ………… 第八章 任务 就如同他自身，虽然是殷长风的血脉，但殷长风已有许多子息，他不是其中佼佼者，自然不受重视，这么几年间，除了他觉醒魂体那日与殷长风有一面外，竟没有再见他这名义上的父亲。 在沧水峰四年，殷九十往来的地方就是偏殿与藏书阁，两年前藏书阁一层阅遍，二层未达到资格，他就连藏书阁也不去了，可以算是宅在了偏殿中修行，日子虽然惬意，但坐吃山空，手中丹药渐渐匮乏——这里的丹药，并不是拔苗助长，用于突破却有碍发展的，而是修士日常辅助修行所用的益气丹、清心丸、辟谷丹等等。 “必须开源！” 找殷长风是殷九十不愿的，所以殷九十先找了小童询问。 “二子，你可知修士该如何挣取修行所用物资？” 黄二子与大兄在外门苦熬几年，对此熟门熟路，张开便道：“一是领取宗门派发的弟子份额，但这并不充足，只能维持最低层次的修行；二是完成宗门或其他同门发布的任务；三是赌战斗法；四则是开荒探索我宗疆域，另外我曾听说修士收集的妖兽材料、天才地宝、功法典籍等等都可兑给宗门，但这就如同买卖了……” 殷九十点点头，根据自己的实力排除了一三四点，而自己身无长物，也谈不上兑换什么，便把期待主要集中在第二点上。 虽实力不济，但据说宗门或同门发布的任务繁复多样，应该能找到合适的？ —————————————————————————————— 沧澜宗外门，功德殿。 近百位身着青衣的弟子盘坐蒲团上，面前则是一叠叠书籍，青衣弟子手持笔墨，面前书本无风自动，而这些弟子们或疾书，或沉思，场面好不奇特！ 殷九十知道，这些青衣弟子们名为‘功德役’，为功德殿中的一级弟子，外门中任务的发布、记录、领取都依赖着这些弟子运作，如果完成了任务，则要到‘功德官’处去核实，并领取奖励，而‘功德官’，则是此殿中的长老，沧澜宗的十二大外务长老之一。 …… 殷九十在功德殿中转悠了一圈，寻了个相对冷僻的角落，他的面前，是一位正在疾书的青衣弟子。 青衣弟子持笔游走，书本上一行行字迹清晰显现，察觉有人停留，他抬起头来一笑。 ——好老，宗门中有这样的修士？ 青衣弟子心中疑惑，笑容依旧：“道友要发布任务还是领取任务？” “领取。可有适合液化气修士的任务？”殷九十道。 “液化期修士可以接的任务不多，道友待我查找……”青衣弟子说完，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殷九十早就知道，这些功德殿的青衣弟子都要修行的一个名为‘落笔不忘’的基本术法，至此后他们所写下的，一生都不会忘却，而这术法的更高等级则为‘过目不忘’，但这就是高等级的修士才能修习的——听说还有‘过耳不忘’、‘刻景为画’等等，却是殷九十无法接触的了。 …… 片刻后，青衣弟子一笑，“找到了”。 随着话音，他面前的书本无风自动，停留在某一页中。 而青衣弟子接着从旁边堆了好几叠的书本中抽出书本，书页自动，翻开了好几十页。 “嗯，都是适合液化期弟子完成的，道友可细看其中内容。”青衣弟子很热情，每当有修士完成任务时，他们也能从任务发布者处拿到一笔酬金，收益很是可观。 殷九十没想到液化期的修士也有这许多可选择的任务，当下欣喜的应了一声，细细看起来。 每条任务都写得十分详细，除了任务内容外，还包括任务的完成期限以及奖励，另外在任务的尾端，还标明了任务的发布者的一些特别要求，例如需要的人数等等，若是任务发布者本身没有要求匿去名姓，修士甚至可以查看是谁发布了任务。 …… 殷九十看到其中一则。 【雾矢草三百株】——殷九十在藏书阁中看过这雾矢草的信息，知道在沧澜宗外门所属的其中一个山林中便可找到，而这山林罕见灵兽，只得一些野兽出入，并不危险。 这采集的任务奖励为三百灵珠，若是兑换为殷九十目前所用的丹药，大概可兑换十粒左右，殷九十心动了。 “我要领取这个任务。”殷九十道。 “可。”青衣弟子接过查看后，便在任务的后面划上了一勾，殷九十注意到，有些任务的后面有不止一勾。 “师弟，你的任务令牌，完成后可凭令牌领取奖励，若是其后再有人接了此任务，令牌会与其自相呼应，是否组队或是再行协商，你们相互间决定。” 青衣弟子递过来一巴掌大小的令牌。 原来每个任务都可由多人接，难怪有些任务的后面不止一勾，殷九十恍然。 而青衣弟子说的可组队或再行协商，殷九十好歹活了九十多岁，自然明白其中的协商并不如表面所说平和，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修士生来与天斗，与妖搏，又怎么少得了同类相争？ 争！争！争！弱时争资源、争仙机、强时争天意，争道韵！ 殷九十叹了口气，争不是他的本意，斗违背他的本心，但大势若是这样，他也不能逆势而为。 …… 接了任务，返回偏殿中，小童并不在——殷九十给了殿中人员许多宽松，黄二子平日里也会出去接些任务补贴自己大兄，殷九十都是默许。 小童的修为更高，虽是服食丹药升上来的等阶，好歹也是行气期，在外门弟子中也算佼佼者，并不需要担心，殷九十便自行收拾了觉得用得上的物品，往任务地点去。 ———————————————————————— 沧澜宗占地广袤，用眼望不到边界，哪怕是修士也要飞足三个时辰才能出了宗门，若是再算上试炼地、外属山林等，更是要以日计算。 殷九十早在木牌中了解了情况，也知晓了自己任务所在的地点正是在外属山林——驼山，因此他动身前找饲养灵兽的百兽殿租借了一只灵鹤，这才向驼山飞去。 一座山。一朵云。 飞鹤扇动翅磅，鹤身上疾风掠掠，殷九十艰难睁眼，看着那凡人穷极一生也无法看到的场景。 驼山在他的忘情中到了。 第九章 驼山 灵鹤徐徐下降，近地时殷九十跳落，以液化期的修为稳稳当当落了地，灵鹤便缓缓升空，须臾后没入云间。 驼山看他，他看驼山。 平缓的坡地上，一块巨大的凸起，就像伏卧在地的人驼背——因此名为‘驼山’。 殷九十深深呼吸了一口山林中清新的空气，走入驼山中…… 一路缓行，速度却并不比他壮年时疾步要慢，偶尔攀援，看似枯瘦的双臂中爆发出来的力量不输于虎熊……殷九十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的不同，心中快意无比。 他的视力如今也不错，很快，一株形如狗尾，色彩近灰的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仔细回忆了所看资料中雾矢草的图样，殷九十确定这就是此行要寻找的目标了。 仔细收拢，殷九十一路前行，背箩中植株越来越多，而他的路线也越来越远，很快翻过了山头，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界河？”殷九十驻足。 沧澜宗建宗之时，有大能者搬山移河，改造地貌，使沧澜宗领地内规整有序，就殷九十所知的，外属山林有不少界河为标记，划分不同的山林、试炼地，以此警醒弟子，免得误入险地。 不知河的对面是哪一山林？或是试炼地？ 殷九十举目眺望，河对岸郁郁葱葱，偶尔飞鸟投林，兽奔虫没。 看起来并不像危险的地域，但殷九十实力有限，又早过了好奇的时候，在河边鞠水洗了把脸后便打算回返。 而就在殷九十转身之时，河中‘哗啦’一声响，竟冒出个人头来！ 这还不是令人吃惊的地方，当水滴落，那水中人的面庞清晰起来时，殷九十失声。 “黄二子！” 此人正是他偏殿内伺候的童子黄二子！ 殷九十目瞪口呆。 接着，‘哗啦’的水声接连响起，又有三五个人从水中冒出头来！ …… 见到殷九十的黄二子也很是吃惊，不由叫了一声“殷师兄！” ——这是殷九十考虑后让黄二子叫的，他实在没办法接受‘殷公子’的称呼，若按实力让黄二子叫其‘师弟’，放在主仆位上又很是不妥，黄二子也万万不敢叫的，最后黄二子干脆叫了殷九十‘师兄’，虽然还是不伦不类，但起码两人都能接受了。 黄二子与那几人相继从水中爬出，衣袍湿漉漉的，但上了岸后，几人口诀轻掐，一身水汽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那几人这才打量起殷九十。 驼山中，绿地前，发须皆白的老头衣着朴素，背后一个箩筐，看起来平平常常，只一双眼睛很有精神，与平凡老人不同。 而在场的都是修士，也一眼看出这老头的修为在液化期。 可是这样，怎会让行气期的黄二子称为‘师兄’？ 一青袍罩体，极为英俊的青年修士上前，“我是九澜峰陈言，不知道友是？” 弄不清楚殷九十的来路，他笑容满面，很是客气。 陈言客气，殷九十也投桃报李，自报了家门。 陈言目光一闪，“贵峰殷长老威镇沧水，道友姓殷，不知与殷长老是本家还是？” 殷九十感叹陈言的敏锐，而黄二子此时也回过神来，赶紧为两边介绍了一番。 殷九十愿意让他来接任务是对他的宽待，但在殷九十面前，他的身份还是偏殿伺候小童。 于是黄二子移位站于殷九十身后，主仆角色淋漓尽致。 陈言面色不变笑道，“相逢即是缘，我们小队任务恰好完成得差不多，不如与殷道友一起回去？” 看得出来他在小队中为领头，殷九十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此时自然同意。 一行七人往宗门回返。 途中黄二子接手了殷九十的箩筐，殷九十与陈言闲聊间才知道，陈言几人在临边的溪山进行任务，期间误惹了一批灵蜂，几人在奔逃中到了界河，干脆藏身界河中，躲避灵蜂的追击。 修士日常可在体内形成小循环，闭气半个时辰也无妨，几人在水中呆了大半个时辰，冒头出来时恰好见到殷九十，因任务完成，又遇见了殷九十，索性不回溪山，直接从驼山返回。 两人言笑晏晏，气氛一路良好，但不知为何，途中殷九十突然感觉心中发紧。 当他回头看看，却一切正常。 殷九十心知在场都是修士，感官只有比他更灵敏的，他暗暗思量，把这件事按下。 陈言察言观色，发现他面色变化，宽慰了一句，其后一路果然再无异常感觉出现。 …… 一行人回了宗门，在功德殿将任务消去后，殷九十与黄二子径直回了沧水峰，而陈言与他们微笑拜别。 看着殷九十两人走远，陈言笑意顿消，回身‘啪’的一声打了身后修士一个巴掌。 被打修士是个样貌粗犷的大汉，此时脸上多了个红色掌印，显然被打得不轻。 大汉却一句不敢辩驳，甚至不敢用术法消去面上的红印。 “坏了我的事，要你好看！”陈言目光冷淡，哪里还有殷九十面前的和气？ “师兄勿恼，”一从始至终面色冷漠的持剑修士接话，“黄二子运气过人，竟让他遇见殷九十，不过我们也未曾暴露，下次还有机会，黄二子不可能时时好运。” “只能这样，事不可为计划自然打消，只是内门竞选只有月余，我们的时间很紧，若不能尽快将黄二子除掉，那么对黄鼓的影响微乎其微。” 陈言似乎也觉得有些难办，揉了揉额头。 黄二子只是小人物而已，他的目标是黄二子的大兄黄鼓。 ——黄鼓是三灵根，但胜在修行勤恳，竟也入了内门某位长老的眼，这自然让内门中某些师兄颇多想法，陈言投靠的那位便要陈言想办法除掉黄鼓，最不济也要影响其修行，让他错过三年一度的内门弟子竞选。 三年又三年，只要能压下黄鼓一次，等他再次冒头时内门的师兄早已羽翼丰满，到时黄鼓是去是留，尽在掌握。 可惜那师兄自身受关注不敢妄动，黄鼓的实力已到了‘小内门’，在外门中也是拔尖，直接除掉他，陈言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第十章 突变、夺舍 但陈言另有计划：黄鼓不是孤家寡人，那就有所牵挂——黄二子是他唯一的弟弟，内门竞选前一死，黄鼓修行比试必受影响，哪怕他道心坚定，还是入了内门，但断了黄二子那边给其提供的资源，他的修炼也不那么顺风顺水，迟早被师兄所压制。 只是可惜，几人筹谋良久，取得了黄二子的信任，今日一同至外属山林任务，却不巧遇见了殷九十。 殷九十若是一般身份还好，他们自然有办法使他和黄二子‘意外身亡’，只是殷九十是殷长风的儿子，这就令陈言颇有忌讳。 “就是设计得太过精心，以为万无一失，这才拖到了任务完成时，若是一入溪山便以犀利手段杀之，哪来意外？……迟则生变，此话诚不欺我，今后再不犯此错。”陈言喃喃道。 “陈师兄也是考虑那时黄二子警戒最低，我们能不费手段斩杀，都怪那殷九十出现得突然！”一直不敢说话的大汉插言，面上显见计划失败的遗憾。 修士修行到了行气期，就可以修行术法，而术法繁多，某些特殊法术足以让修士在死境中逃出生天，所以想要打赢修士容易，不费劲斩杀却难，特别是陈言等人此举——绞杀同门乃是大罪，就更要小心，容不得错。 陈言面色一冷，瞪他：“你还好意思说，你心中对殷九十产生恶念，不加掩饰，差点让他察觉！” 大汉默然，不敢再说，因殷九十只是液化期修士，他不小心失了点谨慎，确实是他的失误。 ———————————————————————————— 入夜，偏殿偶来蝉鸣，寂凉一夏。 殷九十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干脆坐在窗前，手持一本典籍看起来。 与此同时，沧澜宗禁地内。 一口古井，为阴气、怨气深深之处，其上有封禁，历年历代有大能者为其加固封印，确保其中的气息不会外漏。 古井无底，深入九幽，其中有一灵光，晃晃悠悠扶摇直上，竟然无视封印，一路闯过井口，栖息在古井旁一株枯树上。 “封我万万年，今日脱困，来日必要你宗门鸡犬不留！”灵光中有声，似男似女，难以辨别。 “如今先找一根骨俱佳的修士夺舍！”灵光中有视线，山石、屋殿不能阻隔，它的眼中，沧澜宗一些天赋极好的弟子、长老显现出来。 灵光大亮，“不愧是天地钟爱的人族，虽寿命短暂，但天赋佳者层出不穷，我族败得不冤”。 它正要飘离，接触枯树的部分却如同被融化，牢牢贴在枯树上。 “不好！太清诛魂阵！”灵光大惧，颤动不已，但这‘太清诛魂阵’实则是笼罩着整个禁地，无论是枯树还是禁地中的一草一木，乃至流动空气，都仿佛能融化灵魂的熔浆，一点点消耗着灵光。 拳头状的灵光瞬间只剩米粒大小，但这米粒却最是坚硬，它左突右击，竟也给它寻到了生路！ “哗啦~”灵光破出禁地，米粒只剩了纤维，这纤维之光芒胡乱飞舞，仿佛思维已经混沌之极。 最后它向着一个方向，飘荡而去…… 就在灵光离开后不久，禁地上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个小口！ 一双手从中伸出，并向两边撕拉，竟是把天幕当成了破布一般！ 天空上的口子越来越大，一丝骇人的气息不小心溢出，便将禁地中一株生长了百年的灵树劈裂，其恐怖可见一般。 而口子中露出的物什也显现出来，竟是一颗蓝色的眼珠！ 眼珠在禁地内扫射，禁地中的一切顿时无所遁形。 当眼珠发觉禁地枯树上一丝残魂的气息，又扫过沧澜宗宗门内外，未发现异常时，眼珠中竟然发出人声来。 “哼！妄想逃遁，死有余辜。” …… 一切消失，天幕重合。 而禁地内的一切，沧澜宗中的修士们毫无所觉，只有宗主与几名太上长老隐约察觉到宗内有‘道’的波动。 “护山大阵未动，不必惊慌，也许只是有……经过。” 沧澜宗宗主欲言又止，站起身来给璧上悬挂的一副画像上了炷灵香。 冉冉烟雾缭绕间，可见画像上是一仙风道骨、气度超然的道士，而那道士一眼合，一眼开，开启的那只眼睛中，赫然便是一颗蓝色眼球！ …… 殷九十坐于窗前，突然觉得夜风阴冷，需知修士身体十分强健，怎么可能因为风而感觉到冷？ 但不知为何，他精神恍惚，没有察觉到异常，反而觉得困顿，趴在窗前便睡着了。 …… 殷九十在梦中回到了千岚国都。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万里无云，国都最大的广场上，有来自两大学宫的学子们正在比赛。 殷九十挤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靠近了去瞧，原来是一场拔河比赛。 突然有人自背后撞了一下，殷九十一个踉跄，回过神时发觉其中一方学子正是自己，而那拔河的绳子十分长，长到殷九十举目望去瞧不见对手的模样。 手中绳子被大力的拉扯，殷九十被拉动了几步，他感叹自己果然太老，没有力气，忽然浑身一个激灵。 我是个修士，怎么可能没有力气？ 这么一想，殷九十揪住了手中的绳子，奋力拉扯起来。 其实按照殷九十的性格，对于输赢并无执念，只是他如今心中突然有一个倔念，非要将那对手手中的绳子拉扯过来！ 拔河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不知不觉间，殷九十与对手都碰到了一起。 殷九十抬头一瞧，哪里有什么对手，那分明是一个奇怪的光团！ 殷九十再看看自己，原来自己也是个光团！ …… 一个空旷的空间，两个光团割据一方，中间悬浮着一块棋盘及棋谱。 殷九十的意识此时正在光团之一，他瞧着那空间，猛然一惊。 这是自己的识海以及魂体！ 他去看对面的光团，那光团十分凶悍，但不知为何有些微弱，正瑟缩在一角落中。 灵光暗闪：“这个老头的意志并不算十分坚韧，可惜我破阵而出，能发挥的实力万不存一，竟未能迷惑这人……幸好他有魂体，说到运用魂体，有谁能及得上我九幽魂族的天赋？” 第十一章 争斗 灵光发出嘎嘎笑声，下一瞬便扑上了位于空间中央的棋盘！ 殷九十大惊，那光团的动作他哪怕不懂，也知晓不怀好意，他下意识要阻止光团，却忘记自己如今的形态，下一刻，两个光团同时没入了棋盘当中！ …… 殷九十的魂体棋盘，原本只有颗孤卒，其外就是空荡荡的一片，被白雾所遮盖，但随着两光团的投入，白雾散去，露出了棋盘原本的面目。 只见棋线交错，汉界分明，黑红两子占一边，各归各位，棋逢对手，等君入瓮！ 殷九十镇定下来，他弄清楚如今自己成了黑子的帅，而另外一个光团成了红子的将，透过棋盘，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光团的惊惶。 那光团确实惊惶。 一股信息涌入，它知晓了这棋盘的运用——马行日象行田……但是……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灵气呢？这魂体的天赋神通呢？”灵光茫然无措！ “我九幽魂族是这世间炼魂用魂的最强一族！由我操控的魂体比人类所操控的效果要好上一倍，论及魂力的精确运用，我更是比这人类好上万分！这魂体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连一点灵气与天赋神通也无？莫非我被囚万年，这界中修士已经堕落到用凡物来当魂体了吗？！” 灵光简直抓了狂！ 这万年间难道人类修士已经克服了觉醒魂体的难题，可以随意觉醒，所以才如此浪费，连凡物都去观想了吗？！ 如果不是，那这个老头神！经！病！啊！ 可怜灵光在九幽之地乃是叱咤风云的一代魔主，在修界也是让修士谈之色变的妖魔，天赋异禀，气运惊人，神通盖世…… 但他……不会下棋…… 不会这种历史连万年都不够，修士几乎不懂，凡人只用于娱乐的，消遣！ “太奇怪了……天要亡我……凡物？”灵光喃喃，仿佛魔怔，而殷九十已经发动了攻击！ 匆忙迎阵，灵光紧守心灵，开始与殷九十对弈。 可是—— 下棋这回事，易学难精，三岁小儿可知走法，百岁老人未尽其中意。 而殷九十积年棋手，走法老辣，为生计故更是下死劲研究过，怎是灵光比得上的？ 灵光所控的每个棋子确实都殷九十的棋子要强得多，但下棋是运用规则的博弈！ 棋再强，攻击不到对方，无用！ 棋再强，无法防守无法移动，无用！ 棋再强，被对方几子连杀，无用！ 无用！无用！无用！ 黑子一路高歌，片刻后将红子杀光，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一颗将棋，也就是光团。 九幽之地未崛起还在微末时，被人类大能者封印时，被‘太清诛魂阵’泯灭真灵时，光团都从未绝望，而此时他绝望了，在殷九十跳马踏前时，它终于忍不住怒吼。 “贼老天！” ………… —————————————————————— 夜很深了，殷九十趴在窗台上，睡得极不踏实，一阵徐来的风吹过，殷九十睁开了双目！ 他睁眼时还茫然，但瞬间坐直了身体，冷汗猛然落下！ “夺舍？！” 殷九十早非吴下阿蒙，光团对他的影响使他在睡梦中被蒙蔽，可如今他清醒过来，自然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在沧澜宗内，竟还有人能对他进行夺舍？ 殷九十的心砰砰直跳着。 幸好那灵光失败了，否则—— 殷九十想着，脑海中突然涌入了一股意识，那是极为复杂浩瀚的一段记忆，涌入时几乎使殷九十的识海爆炸开来…… 一片阴冷之地，没有光源，群魔乱舞，争斗在那里是常事，杀戮每天都在上演——那是九幽，光团的家乡。 光团是九幽妖魔中最为稀少的魂族，它自微末中崛起，每日搏杀抢夺，慢慢成为九幽之地的一大魔主…… 魔皇降世，要带领九幽妖魔侵占修真界，光团作为魔主，带领族人在修真界征战……征战失败了，魔皇失踪，魂族灭亡，光团被人类大能擒住，封禁在如今沧澜宗的禁地之中…… 光团在暗无天日的幽禁中抓住一抹生机，重新领悟推演了魂族降生时的天赋神通，弃了肉体，凝炼自身魂灵，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终于在层层封禁中脱身而出。 因为失去了肉体，光团决定夺舍，它看中了沧澜宗内好几个妖孽天生的弟子长老，以它的实力，只要夺舍后一段缓冲期，便可恢复全盛，可是它没想到在沧澜宗这个禁地早已布下了‘太清诛魂阵’，这是在整个修真界都赫赫有名的屠魔阵——仓促应对下，光团被重伤，仅剩最重要的一点真灵逃了出来——可是那时它思维已经混沌之极，只能凭借本能朝着之前想要夺舍的一人那边飞去！ —————————————— 殷九十冷着脸查看光团的记忆，他在光团的记忆中发觉，原来光团开始想要夺舍的人竟是他的父亲殷长风！ 从光团那里，殷九十才了解到，殷长风不但是双灵根修炼者，同时也是一名魂体修炼者！ 而他的魂体，正是沧水峰！ ——难怪见他时，他的气势厚重如山，仿佛与沧水峰融为一体，原来山就是他，他就是山！ 殷九十想到。 在光团的眼中，殷长风也只是它看好的几人之一罢了，只是等它飘荡到了沧水峰，魂智稍清，才发觉以它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对已经是筑基期，且和整个沧水峰合一的殷长风进行夺舍！ 光团在附近飘荡，恰好发现了偏殿中的殷九十——殷九十是三灵根，并不出众，但是难得的是他有魂体！且他实力低微，这对它的夺舍更为有利。——此时光团实力大损，根本无法再施法查看殷九十的魂体究竟是什么。 而后，便是殷九十睡梦中所感觉到的那些了。 殷九十暗道好险，梳理了光团的记忆后，他明白了光团跟脚——天地间最善于使魂用魂的一族，如果自己的魂体不是恰好为凡物，又是自己最熟悉之物的话，恐怕今日醒来的人，还不一定是他。 如今尘埃落定，殷九十眉间暗跳，心道自己得了场了不得的机缘。 此时脑海中最清晰的光点，便是来自光团真灵的、九幽魂族的天赋神通——《噬魂决》——神通存在的形式原本并不是如此，但是显然这天赋神通被光团推演了千万次，已成为近乎完整的一种典籍，便宜了殷九十这个后来者。 第十二章 神魔噬魂决 魂族在九幽的妖魔之中相当特殊，它们初始弱小，却能通过不断的吞噬而进化——这与许多天生强大、拥有诸多的妖魔相比，显然不同。 而魂族用魂使魂，一身实力近乎在魂魄之中，哪怕是这《噬魂决》，也是针对于魂族这特殊魂灵的修炼方法——这让殷九十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光团扑向自己魂体时的志得意满——那光团对控制魂体十足信心，是否由于其本身的存在形式与魂体异曲同工？ 这无上的法决，可不可以用到自己只是凡物的魂体上？！ 殷九十往日心静如水，可此时却感觉到久违的激情，一股血液充塞在脑中，想到的是殷长风当日对自己魂体的不屑。 竟冲动如毛头小子！殷九十悚然一惊，莫非那漫长的记忆在潜移默化的影响自己？ 他暗念要平和，直到心脏恢复缓慢跳动，脑中的理智压服激情。 修不修这《噬魂决》？ 修。 何时修？ ——灵力的修炼已到了瓶颈，正是修炼魂体的好时机。 此时修！ 殷九十闭目盘坐，《噬魂决》的初始篇如同海浪涌入脑中，在沉思中被一一消化理解。 “轰！” 识海中的魂体大亮！ 丝丝缕缕的精气自四肢百窍中传来，呈现一缕缕血红色的雾气，在魂体的周围环绕。 棋盘中众棋隐去，剩下中央一颗孤零零的黑色卒棋，此时正卖力吸收着周围的血红色雾气，及至血红色雾气一点点散去，卒棋上黑光一闪，归于沉寂。 “精气不够！”殷九十睁开眼，此时他头昏脑涨，身体无端消瘦了一圈，看起来枯瘦无比。 感受丹田中灵气，发觉灵气也早已被化为精气的一部分，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之前完成雾矢草的任务，换取了十粒益气丹，此时正好用上！” 殷九十从玉瓶中倾倒丹药，服食后感觉对于灵气的感知要灵敏了一些，当下闭目吸收起灵气来！ 《沧水决》是殷九十的主修功法，此时他运转起来，灵气按照《沧水决》的行功路线运转，二十四个大周天后，体内灵气半满。 “继续！” 又吞食了一粒益气丹，殷九十继续吸收灵气。 …… 周而复始，时间一晃过去了半月，半月中，殷九十每吸收完灵气，便会将其转化为精气的一部分，供魂体修炼所用。 这日殷九十修炼魂体之后照例吸收灵气，及至灵气溢满丹田，他心中一动，忽然感觉到某个困扰他许久的屏障似乎松动了一些。 下意识的继续运转功法，果然，增加的灵气成为突破的最后一根稻草，冲破了液化期的关卡！ 丹田中灵气湖瞬息粘稠起来，原本已经满溢的‘湖水’因被压缩成半固化的状态，一下子将至水平线的五分之一，但不要小看这五分之一的稠状灵气，因为按灵气的量而言，这比原本饱和的灵气湖都要多。 “固化期！”殷九十露出一抹喜色。 他也没想到在修炼魂体的过程中，不断清空灵气又吸收，会促使自己突破了液化期，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而且到达固化期后，他体内能容纳更多的灵气，这对于魂体的修炼又无疑更为有利…… …… 又是半月。 卒棋吸入最后一丝血红色精气，棋身上黑光大作，片刻后才消散。 殷九十的意识主导识海，马上便发觉了卒棋的变化，只见黑色棋子的底面，此时已出现了九个凹槽。 “魂槽出现了，按《噬魂决》的说法，这是魂力已经饱和的状态，接下去就是……噬魂！” 魂体，按照修真界的分类，一共分为四级十二品，四级为‘天、地、玄、黄’，每级又有‘上、中、下’三品，共为十二品。 而根据《噬魂决》，魂体每晋一品，都需要吞噬九个更高级别的魂魄，因此，《噬魂决》将每个阶段分为九转，每吞噬一个魂魄为一转，九转之后，魂体才能成功进化。 殷九十的魂体，原本只是凡物，自然无品无级，想要进化，则需要的魂魄至少为黄级下品。 要得到魂魄并不难，修真界中如今虽然承平，但妖魔灵兽还有许多，特别是一些人类修士罕至的地方，更是妖兽横行，只要敢冒险，要得到魂魄并不是难事。 哪怕不愿冒险，只要付出足够的资源，也可以在宗门或是修士间换来一些妖兽魂魄。 殷九十自忖如今的实力不适合冒险，看来出路只剩下兑换一条。 只是经过一个月的修炼，他如今又是捉襟见肘，恐怕还要到‘功德殿’去一趟。 …… 出了关后，才发现黄二子这一个月来都在殿外守候，见殷九十修为已是‘固化期’，连道恭喜。 殷九十便说自己的计划，黄二子也是‘功德殿’的常客，一个月没离开过偏殿，自然说要一起去。 于是两人约定组队。 —————————————————————— ‘功德殿’还是老样子，殷九十到之前那位青衣弟子处领取任务。 那青衣弟子还记得殷九十，见他修为已是‘固化期’，道了恭喜，又见他带来行气期的同门，这次要接的任务等级比上次高些，眼睛亮了亮，笑容更真诚了。 “这些任务皆是固化、行气可接……两位师弟慢慢选。” 殷九十与黄二子专心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两人旁边有一修士走过，未选取任务便出了‘功德殿’。 …… “陈言师兄，黄二子去功德殿了。” 陈言眼睛一亮，自上次任务后，黄二子一月未出，眼看内门竞选还有五日，他本以为这边难以下手了，打算冒着风险，安排同门直接去干扰黄鼓修行，结果黄二子此时又出来了，岂不是天助？ “他接了什么任务？”陈言问。 “还不知，不过……” 陈言：“不过什么？” “他是与殷九十一起接的任务。” 陈言皱眉：“又是他。” 从交好的内门师兄处，他已经知晓了殷九十早几年才进的沧澜宗，在殷长风处并不受重视，只是再不受重视，也不是自己一个外门弟子可以得罪的。 可是难道要就这样放弃难得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