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行》 第一章 风起 庆平十六年,三月初六,春。 丰国驼峰关,一如既往的安静。 巡弋军士行进时军甲相击混着脚步发出的的“噗噗”声,与校场上整齐一致的操练声相映合。清冷的晨风夹杂着火头军的炊烟,有股让人遍身通透的木香。 “报————” 驼峰关游击将军府前滚落一名传令兵,黑鬃马在一边打着响鼻,粗重的响鼻喷出老长的白气,像顽童揉搓的棉花糖。 传令兵身背令旗,满身灰尘,衣衫褴褛,右肩插着半截羽箭,断口参差不齐,明显是匆忙间人力折断。左裤腿黑糊糊的一片,移动时可见一条三寸左右的伤口,外翻的创口由于长时间未处理,带着令人发憷的苍白。 两名守门士兵一瞅见血色传令旗,顾不上来者伤势,连忙架起传令兵跑向大堂。 “报—将军,大冶王亲率大军突袭,象鼻关、象蹄关、奔象关失守,黑虎关被围,大冶军人数不明,目测不少于十万,陈传志陈将军命我等突围求援,请将军提军援护”。 传令兵一口气说完,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着跪在地上。 “速传军医,好生诊治。” “击鼓点将!” “八百里加急,报牧野关、西山关、封侯关,整军备战!” “飞隼传书向军部呈报战情!” “传书祯安道左大人,请左大人明日日落前备足六万人的十日军粮” 大堂正中的秦康意闻言脸色大变,握着椅背的手猛的发力,手背的青筋根根凸起。站起身来长嘘一口气后,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发出一连串的命令。思索片刻,沉声道:“众将议事后请霍先生来一趟。” 秦康意将门之子,庆平八年时就来到这驼峰关,今年三十八岁,浓眉大眼,体魁身挺,腰配家传“绞酋”,身着五品游击将军制式“威魄”甲,边关凄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却也自有一种豪气。 老秦家世受皇恩,秦康意祖父秦世忠的名字就是大丰国开国皇帝所赐。说起这赐名,倒有一段来历。秦世忠幼时双亲早逝,打小卖到当时的北启州长史府为奴,给这长史府大公子做贴身小厮。那会儿还是齐朝治下,只是这齐皇昏聩,多年不理朝政,任由一般大臣、外戚各干各的,反正这齐国六十四州,够他们折腾的。 要说这齐皇理政的本事没有,但对盖房子情有独钟。经常带着御造司的工匠们和泥拌浆,您还别说,这一般的御造司工匠还真比不了。上有所好,下必所投,盖房子修宫殿要银子啊,各州各郡各府层层加码,横征暴敛,十税八九,民不聊生。这齐皇宫一扩再扩,从方圆十二里硬是扩了五倍,宫墙离着护城河不到二里路,再扩就得扒城墙了。王公大臣们自有皇上赐的宅子,可京城的老百姓没办法,得给皇上盖房子让道,只好搬到城外去住。东一块儿西一片,站在城墙上看就像一堆又一堆颜色深深浅浅的鸟屎。这宫城没法扩,皇帝不得不消停会儿,月余以后,这皇上没活儿干急着是吃不香睡不着,寻思着京城附近也就一个 大项目可以干--修皇陵。这大齐江山永固,传子传孙,归天之后都得葬入皇陵,齐皇一寻思,这可不能马虎,我必须亲自干,得,打定主意跟修皇陵的匠人们一起修皇陵去。可把一帮子大臣们吓坏了,虽然这皇上平时荒唐了点,可这亲自修皇陵,成何体统啊,乌泱泱在皇帝寝宫门口跪一大片。要问为什么不在上朝的地方谏言,不好意思,皇帝已经十来年没上朝了,大臣们都没上朝这个传统了。 皇帝贤也罢,怂也罢,自古以来都有腐忠的臣子。皇上平时对那些贪着的占着的拉帮结派斗来斗去的事儿不闻不问,好吧,那是皇上仁爱,无为而治,大齐国地大物博,经造。可这亲自修皇陵这事儿干的太过火了,叔叔不能忍,婶婶更不能忍。礼部尚书牵头,御史台全员出动,一大帮子加起来五六千岁的老臣跪在寝宫门口呼天抢地。皇帝一看这架势不得不服软,在如山般“皇上圣明”的高呼中黑着脸掐灭了做皇陵包工头的念头。 没活儿干的皇帝只好在皇宫内东游西转,瞧见哪儿墙皮脱落瓦没堆齐就要扒掉重来,又施工又监理,经常加班加点顾不上吃饭,可苦了御造司的工匠。宫里外臣不得留宿,更别说匠人了。干得再晚都得出宫,忙一天回家刚躺下眯一会儿,又得去宫门口等皇上宣旨进宫。这齐皇天不亮就起床,日复一日,谁受得了。为了皇上少折腾,匠人们是卯足劲的讲质量,太监宫女们踩根草都恨不得拿自己做架子把它撑直了,生怕让皇上找借口修来补去。再后来,齐皇在宫里转悠都找不出理由搞拆迁了,每天只好让太监们把工具抱出来晒太阳,经常对着擦得雪亮的工具暗自神伤,颇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孤寂感。 百无聊赖的皇上实在找不到打发时间的乐子了,想起自己还有个当皇帝的副业,那就治国吧。看着一大堆的奏章就像写命题作文的小学生,咬笔杆子抓头发,又挠腮帮又抓痒,浑身不自在。其实皇上不上朝这些年,大臣们管的也都还行,都在这碗里捞吃的,好歹保着这碗不破,尽管老百姓吃上顿没下顿,可只要还有一口吃的,谁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啊。 这一日,齐皇依旧像憋了夜尿的老爷子一样坐在御书房看奏章,也不知道哪个大臣写了封奏章,说京城太过拥挤,城外的民宅建得毫无规划,影响了大齐国的天朝形象,建议皇上迁都,另择一地重建新都。就这份已经被内阁老首辅批注过“混账之人混账之言,恳请皇上将此人罢官削职”的奏章让齐皇龙颜大悦。 朕怎么就没想到呢。肱股之臣,大齐栋梁啊。齐皇那个激动啊,心里乐开了花,这么有远见有想法的臣子,实在深得朕心呐。朕的宝刀,啊,不对,是真的宝贝工具们又可以重见天日,叱咤寰宇了。力排众议,不顾寝宫外柱子上撞柱死谏的几颗大好头颅,征夫六十万,迁都! 对了,撞坏的柱子是齐皇亲自带着御造司的匠人更换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齐国亡了。 据说第一批攻进齐宫的将士们看见一个趴在地上对着新都规划图爱不释手囔囔自语的老头子,实在是没法 和齐皇联系在一起。 齐国一分为六,征战连连,烽烟迭起,最终替代齐国版图上较大的六个国家,分别是丰国,冶国,睦国,渝国,璟国,隆国。另有一些偏僻之地自封为王的,不一而道。 扯远了,还是回到秦世忠改名这茬儿,这秦世忠原名秦四斤,据说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四斤重,卖给原北启州长史大公子魏纲清做武侍,跟着魏纲清后面练武学功。魏家倒也不吝着秦四斤一口吃的,秦四斤撒开了长,身长九尺,膀大腰圆。齐国亡了以后,北启州长史有粮有兵,打下了七州之地,奠定了大丰国的基础。秦四斤作战勇猛,赤胆忠心,几次乱军之中救得魏纲清性命,大丰国立国之后,丰皇魏纲清念其忠诚,加封荆南侯,赐名“世忠”。秦世忠生三子,均战死沙场,膝下五孙,秦康意是二房长孙。 老秦家马上封侯,从军是传统。秦康意十三岁入伍,先在京都骠骑营,升任副营座没几年,主动请缨来到这驼峰关,任五品游击将军。 秦康意也确实没丢老秦家的脸,硬是把这驼峰关六万悍卒打磨得像淬火的钢刀,锋芒毕露,将士齐心,军威远扬。 二通鼓刚响过,众将毕至,可见秦康意治军之谨。 “大冶王率军进犯,黑虎关陈传志陈将军送来消息,象鼻关、象蹄关、奔象关丢了,目前黑虎关被围,具体情况尚不可知,我已安排人前去打探,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前去支援。黑虎关若丢,后三关将无险可守,大冶兵封直指牧野,你们有什么看法。”秦康意斟酌了一下,通报了战情。 “什么,象鼻关、象蹄关、奔象关破了?”座下一将长身而起,不觉惊呼出声。 秦康意眉头拧在一起,对着站起身的六品射狼将军杨越沉重的点点头。 众将哗然,仍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象鼻关、象蹄关、奔象关位于丰国与冶国交界的巨象山,因其形状像一只大象而得名,横贯东西,长二百四十里,奇峰突起,山势峻峭,高耸入云,人马几不可行。大丰国顺着地形,设象鼻关、象蹄关、奔象关,每关甲士八千,设射狼将军一名,副将射豺将军两名,据险而守,飞鸟不得过。虽说跟大冶打了几十年,从来都是在巨象山脚下小范围的与敌交锋,更多是斥候之间的搏杀,怎么突然就被连克三关。 “将军,末将认为还是要搞清大冶王为何能率大军穿山过峡直至黑虎关,冒然去援,恐中埋伏。末将愿领骑兵五百,斥骑三十,前往侦探”。这次说话是斥候卫将军戴放青。 “也好,请戴将军辛苦一趟,察情为上,不可接兵,速去速回”秦康意准了后,戴放青抱拳领令而出。 议事厅内,一群人围着地图和沙盘,反复推演着即将到来的战术思路和作战计划,不断有传令兵进进出出传达着来自驼峰关作战中枢的每一道命令。 离此不远的一栋独院,一个清瘦儒生,手负身后,侧头看着院子里树上抽出一点嫩绿,听着风拍窗棂的声音,轻轻呓语。 “起风了”。 (本章完) 第二章 行者 忙时不知天色晚,掌灯方觉腹中饥。 秦康意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就着亲兵送来的水洗了把脸,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卸了外甲,蹬脱了军靴,脑子里像巨象山的山路一般来来回回的寻思哪里还有疏漏。饭菜就放在桌子上,简简单单的一饭一菜,亲兵都知道秦康意的习惯,如果没有特别的日子,军士吃什么,秦将军就吃什么。 “霍先生什么时候到?”秦康意突然问道。 “太阳下山的时候,霍先生来过一回,见您和诸位将军在忙,就去驼口河哪儿去转悠去了,按照您的吩咐,两位弟兄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个点应该回院了,将军要不我现在去请霍先生过来”。亲兵一愣神,连忙答道。 秦康意轻嗯一声,点点头,还是没睁眼。 “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这个霍先生,不简单呐”。 亲兵将出门时,听到秦康意的声音。 时间回到上个月二十二。 驼峰关的天气还没有此时暖和,巡关的士卒大多披着大麾,蒙着脸。 也是日落时分,关口来了个书生,青衫简从,满面尘霜,看样子是赶了不少路,张口就要驼峰关的守将。 乱世之中,什么人最少? 读书人最少。 混战年月,活着最大,吃饭第二,这是最朴素的道理,除了公卿巨富之家,谁有闲心去读书。 读书能顶饿么?读书能在逃荒时保证自己不被杀死么? “滚滚滚,什么人都要见将军,将军每天不得烦死。瞧你这身板,可是想到这驼峰关当兵吃饷?你能捏死一只鸡么?”。值守的士兵粗人一个,拿着手里的长枪作势要赶。 驼峰关守卒以为这个书生是走投无路来投军,每天见投军的年轻人多了,四十上下的书生来投军的倒是少见。 “烦请这位军爷通禀一声,将这个递给将军,将军会见的”。书生不急不恼,递上一块刻着正面刻着“安澜”、背面刻着“行者”的小牌子,非金非木,通体漆黑,触手微凉。 守卒也不识字,接过牌子将信将疑。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那你等着吧,我去报知将军”。 片刻之后,书生来到秦康意的大堂。 “安澜高足,来见本将所为何事?”秦康意把玩着手里的小牌子,“要知道,军营里,学问可当不得万千雄兵”。 “行者霍定之,见过将军。”书生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微微躬身。“定之此番前来,有两件事想与将军商榷。” “ 安澜学院雾隐迷藏,不问世事,距驼峰关六千多里,居然有两件事来找本将?你且道来!”将军也好,士卒也罢,似乎天生与读书人都是对头。谁让“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这话流传千古呢。秦康意听过这安澜学院,不过距丰国遥远,倒也没放在心上,言语之中也没什么敬意。 “这第一件,是驼峰关不日将有兵戈之争。定之觉得,将军还是有所准备的好。乱世之中,生生死死是常事,但大冶王朝戾气太重,兵锋所指,鸟兽几无,驼峰关节制前三关、后三关,一旦破关,苦的还是百姓。安澜学院虽然不问世事,但也不忍驼峰关背后的千里沃野生灵涂炭。” “这第二件,与将军有关,定之斗胆,想借绞酋宝刀三年。”霍定之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大胆!”秦康意怒目而视,一巴掌拍下坐前的案几,茶壶茶杯蹦蹦跳跳的摔在地上,茶水溅了霍定之一身。 “祯安七道险关,道道城坚,飞鸟难渡。雄兵十万,将如星斗,大冶军如何能打过来。至于这绞酋宝刀,东海寒铁所铸,断金切玉,饮血不沾,见证我秦家先祖辅佐先皇建立不世功勋。你如今泼天大的胆子,妖言惑众,大放厥词,是谁给你的狗胆,让你在此如何的放肆,真当本将菩萨心肠舍不得杀你么?”话音最后,秦康意已经将下摆掀起,抽刀在手,虬发怒张。堂前亲兵闻声而动,持枪团团将霍定之围了起来,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书生扎上几十个通透的窟窿。 “将军休要恼怒,定之并不敢妄言。定之一路行来,在离此二百余里的大冶青苑山上,见到马鞭湖旁军帐连天,军灶不下万余,演阵时尘土蔽日,路上还见到不少被征调运草料、粮食的牧民。据他们所言,所有能牧马的温泉草场均不许牧人放牧。敢问将军,大冶朝一直在北线与大睦朝作战十余年,此次却大军囤积于此,若不是图谋大丰大好江山,意欲何为?” “至于借刀一事,确是定之冒昧。定之涯旅半生,才瞧见了个顺眼的苗子想收为弟子,这孩子年幼,无奈体质却是九阳之脉,若不以寒质武器帮衬着压制,以后武途就是个断头路。定之这几十年,从未做过亏心事,想不到到头来还要夹着私心,想将这大冶进军之事告与将军,想结个善缘,借宝刀三年,定之以行者之名担保,三年一到,必将物归原主,还望将军应允。”霍定之虽然面不改色,但似乎这话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大冶在马鞭湖一带集结重兵?”秦康意暂时也顾不上生气,似乎不愿意相信霍定之的话。 祯安道与大冶接壤,从 祯安道进入大冶,地形逐渐由山地变成荒原,往前一百余里是广阔的无人区,马鞭湖背靠几座山脉,挡住了由西至东的湿润气候,加上遍布终年不竭的温泉,气候温暖,草场长青,是大冶不可多得的优良牧场。 按照惯例,与大冶最近的象鼻关斥候,最远不过潜至荒原无人区边缘,没有当地人的带领,抛尸荒野是必然的结局。 荒原无人区是大冶与大丰天然的军事分界线,因此,多年来一只是小股的斥骑进行互相试探,并未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而且大冶的主要作战方向是位于北方的大睦,都想占领夹在中间的两州膏腴之地,以壮实力,来来回回打了几十年,互有胜负。 秦康意半信半疑,但他也知道,安澜学院以北斗七星为名,一院七部,分别对应行、学、农、艺、医、技、武,各有所长,院内夫子学生,均践行“经世济民”一旨,确为世人所尊敬。因此,各国对安澜学院,多多少少高看一眼。行者游四方,这行部的行者主要是将安澜学院研究的各项技艺在俗世中传播,辨伪存真,去芜存菁,不断的校准各部研究方向,是出了名的实诚,从不说谎。按霍定之所言,大冶在马鞭湖集结重兵,只可能是针对大丰无疑。 “将军若是不信,定之愿自缚于此,开春以后,天气转暖,若是大冶国启战,必在月余之内。若不幸被定之言重,还请将军怜惜我那徒儿,将宝刀借予三年,定之感激不尽”。霍定之好似铁了心要借刀。 “那就请先生小住几日,也好让我驼峰关讨教讨教安澜学院的学问”。秦康意毕竟是节制十数万兵马的将军,又出身将门,其心思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冲动,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将霍定之安排在关内南侧的小院内,叮嘱几个兵士寸步不移的跟紧。行者历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万一这战争一开打,到时候也好就近请教。 霍定之就在这驼峰关住了下来,一日三餐自有安排,安安稳稳的在院内看书,闲暇时操琴煮茶,还在院旁种了一些蔬果,向盯梢的兵士讨了一些旧帐篷,剪开围住两分见方蔬果地,在地里挖了横竖两条深沟,每日以枯枝、炭屑烧上两个时辰,这十日不到的功夫,倒是抽了芽,长了叶,看得往来的军士啧啧称奇。 霍定之最近无所事事,每次想着那个不肯认自己当师傅的黑小子,会心的扯起嘴角。 “我霍定之孑立半生,看上的弟子,想跑都不行”。想着远在璟国的黑小子,霍定之修了几十年的心,还是免不了产生争胜之心。 (本章完) 第三章 初见 人力无法掌控的,除了自然之力,还有时间。 没有人能拽着时间,让时间跑快一点,也没有人能坠在时间后面,让时间慢上几分。 乱世悲苦,来来去去不过是一个“挨”字。 挨到盛世,挨到明君,挨到海晏河清,挨到吃饱穿暖。 一年前。璟国,三多集,是霍定之第一次见到蒲草儿的地方。 三多集位于璟国三州通衢之地,原来的名字早已不可考,四道支流在此交汇成明滟江,江水和缓,适宜船泊,由三多集放舟南下,可直抵南海,若有熟悉海情的引领,换乘远洋的大船,继续南航千余里,可达盛产香料、珍珠、宝石的海外诸岛,来自大陆的书画、酒水、烟茶、布匹几乎可以换成等量地当地物产。尽管往来耗时很长,生死不定,但只要运气好能回得来,至少能管一世吃穿。璟国框架基本稳定以后,为了更多的税银,大力扶持海运贸易,三多集想不繁荣都难。 三多集上,机遇多,夷人多,青楼多。原来的地名渐渐被人遗忘,反而三多集这个名字越传越广。 客栈酒馆,常常盛传一些破落很久的汉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跑一趟南海,回来穿金戴银、锦衣华服,领着夷仆招摇过市。 金银使人勇敢。 几千里水路,尽是白骨铺就,幸运的人永远寥寥,可谁都愿意相信自己就是被天神眷顾的宠儿。 三多集实在是适合买醉的地方。 三杯两盏浊酒下肚,羸弱的男人有了远赴千里的豪气。煮出味道的老酒,最适宜给拾得性命回来的勇士压惊。饮至烂醉,无论什么样的男人,找一个楼子里的姐儿抵死挞伐一番,谁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来。 霍定之在三多集酒馆里喝酒,窗外马路对面的一个黑小子在磨刀。 霍定之喝了一个时辰的酒,黑小子磨了一个时辰的刀。十二三岁的年纪,来来回回将一把柴刀在灰青的条石上磨来磨去,偶尔浇一瓢冷水,拿起来在自己的手指上刮擦。亮白的刀身在翻转时折射着昏暗的灯光,映在霍定之的酒杯上,像给滋味一般的水酒加上一层浆。 霍定之从来就不是多事的人,可看着黑小子,总有种不可言述的触动。缘分这东西,谁能说得清呢。 丢了一块角银兑了酒资,霍定之站在这个黑小子的身边。 黑小子瞥了霍定之一眼,自顾自又磨了一 炷香的时间,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把柴刀别在腰上,扯了扯明显短了不少的坎衫,径直向集外走去。 霍定之心血来潮,想着要不今晚就去黑小子住的地方借宿一晚。这黑小子乍看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什么两样,可眼神干净,呼吸绵长,发力时筋骨皮肉顺畅自如,引入安澜学院稍加雕琢,倒是个好苗子。 “这位小哥,请留步”霍定对着黑小子喊。 黑小子不搭理他,脚步加快了几分。眼见着出了市集,沿着小路走向河边的影影倬倬的草屋。无灯无月,黑小子开始小跑起来。 霍定之反而来了兴趣,展在身法始终不离两三丈远。 快接近草屋的时候,黑小子突然转身,抽出柴刀直指霍定之。“你是曹瘸子派来杀我的么,曹瘸子不是说过,只要我把集上的宅子给他,他就不会再纠缠我。这么快说话就不算数了?” 霍定之一笑,“不不不,我就是想跟小哥儿借宿一宿,不知小哥儿能否收留”。 黑小子想了一下,“那你进来吧,我家没有床,你可以在我的地铺上睡一晚”。 黑小子领着霍定之往前走了半里路,推开草屋的门,迎面闻到一股霉味,这草屋应是有了一些年头,屋顶上的草铺得稀稀拉拉,间或能看到天幕。加之地处河边,湿气较重,有一股混杂着水草和泥巴的味道。进门右侧地上铺着旧船板,覆一层稻草,大概就是少年的床了。屋内别无他物,正中靠墙垒着一个石龛,隐约是放着木刻的牌位,夜色太暗字迹不清。左侧架着几块干柴,梁上吊着个烧制得歪歪扭扭的陶罐,陶罐下还有烧过的余灰。霍定之扫了一眼,从随身的袋子里摸出两块饼,“小哥儿晚上还没吃吧,我这儿有点干粮,你先垫垫,就当我感谢你收留一晚”。 黑小子也不推辞,接过饼,先是咬了一小口,接着大口的啃咬,腮帮子鼓得老高,费力地往下咽。 霍定之待黑小子吃完两张饼,笑着问道:“小哥儿一个人住?不怕我是曹瘸子派来的坏人?” “你背着琴,带着书箱,看着是读书的先生,你坐那喝酒的时候我瞅见了,二钱银子兑水的酒慢悠悠的喝,不像在三多集讨生活的人。再说了,曹瘸子的心腹我在码头上都见过,曹瘸子疑心重,要是害我也不愿意别人知晓,肯定只使唤身边那几条狗。那些人打我都来不及,怎么会给我吃的”。黑小子鼻子里嗤了一声,指了 指旧船板,认真的拍拍未离身的柴刀。“晚上你睡那,我不怕你,我有刀”。 “小哥儿,你——”霍定之尚未开口,就被黑小子打断。 “我叫蒲草,大家都这么叫”。 “哈哈,蒲草不就是水烛么,这个名字倒是挺特殊。” “我娘怀上我的时候,我爹和曹瘸子一起下了南海,娘生下我的时候,明滟江边的水烛长得可好了,娘就给我取了蒲草的小名,说等爹回来再给我起个正式的名字。等了好几年,与我爹一同出海的几十号人,只有曹瘸子一个人带着船回来了”。 蒲草似乎不愿意说更多,梗着脖子问霍定之“问许多话,你睡不睡,你不睡我可要撵你了”。 “不问了不问了,来来来,我打坐跟睡觉一样的,还是你睡吧”。霍定之摆摆手,放下行囊,坐在旧船板上抵着墙的一头,默运心法打坐调息。 蒲草在自己家倒是不客气,脱了坎衫,认真的抚顺褶皱,拢了一堆干草垫在颈下,倒头就睡。 丑时一过,蒲草轻手轻脚的起床,猫腰开门,霍定之装着不知道,不一会儿就轻轻浅浅的传来少年呼喝之声。 霍定之游鱼般振身而出,飞至一颗老槐树顶,瞧见少年用柴刀对着一个草人胡劈乱砍。 天色微亮时,少年光着膀子汗漉漉的回来,虽然瘦削,肌肉的线条倒开始有了点模样。见霍定之仍在闭目打坐,少年操起门口的破渔网再次出了门。 当煮得奶白的鲫鱼汤和一双削得厚薄不一的竹筷递到霍定之的面前,霍定之真心有些感动。略微尝了一口,寡淡得很,盐是个好东西,但不是每家都能吃得起的。长时间的熬煮,鱼肉和鱼骨完全分离,鱼肚里塞了河边随手可见的一种香草,盖住了鱼腥味,但丝毫没有影响鲫鱼原本的鲜味。少年自己则摸着肚子说吃过了。 霍定之在少年的身上,看见了这个时代最难能可贵的善良。 霍定之当然知道,少年今晨撒了二十来遍网,瘦弱的身子几次由于惯性随着撒开的网转身扑进河里。每一次面对落空的结果,少年懊恼的踢着水面,倔强的把希望重新寄托在下一次地撒网。好不容易逮了一大一小两只鲫鱼,用柴刀在岸边的石头上剖开。用水草把小鲫鱼穿起,挂在草屋后的树上晾干。大鲫鱼放在陶罐里炖了,连着罐子都端给了霍定之。 (本章完) 第四章 碎骨 霍定之蹲在地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蒲草磨着那把二尺来长弓背直刃的柴刀。想着再赶半日的路就能到达格曼镇,农院的夫子拜托他寻一个格曼镇的老农,据说一亩黍子比别人多打三四十斤。要是把这个老农请到安澜学院跑一趟,农园的夫子又得欠他二斤好酒了。回味着夫子们的好酒,面前这个黑小子磨刀都变得顺眼起来。 缘聚缘散自有定数,晌时带着这个黑小子去三多集上吃顿好的,下午就该赶路了。 “蒲草儿,天天磨刀,看样子还要找我们曹老大理论理论,哈哈哈,你的胆子有没有春风楼的窑姐儿胆子大啊”。一个粗野的嗓音传来,引来身边一群人的哄然大笑。 五六个汉子走入霍定之的视线,一色灰黄的短打劲装,敞着胸口,为首一人嘴里叼着野草,露出一丛浓密的胸毛。来人右手小臂俱是纹着漆黑的船舵,背着小了几号的铁制船桨,桨头三面开锋,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蒲草停止磨刀,起身站立,脸皮紧绷,紧握柴刀,哑着嗓子冷冷得对着来人说道:“张老四,我去找曹瘸子之前,你千万求菩萨保佑雷瘸子无病无灾。” 叫张老四的壮汉一把甩掉嘴里的野草,抽出背在身后的船桨,恶狠狠地对着蒲草做一个切喉的动作。“臭小子,雷老大只让你滚出三多集,看来你还没学会教训,今天我也不弄死你,先让你尝尝这张臭嘴被撕开的滋味”。 一挥手,随行的汉子上来摁住蒲草,蒲草两条腿拼命挣扎,蹭起一层土灰。毕竟是力小,被几个汉子抓住,面朝张老四脸向后仰,张老四二话不说,拿起桨把就往蒲草的嘴上砸去。 预想中血肉模糊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一只有力的手攥住张老四的手腕,向下一拧,只听清脆的骨折声和铁桨落地的沉闷声响起。再看张老四船舵纹身塌了一半,左手握住右手半悬的前小臂,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众汉连忙摘下铁桨,向霍定之攻来。 三五下的光景,地上躺了一片。 “现在我 问你答,说错一句话掰掉你一只手指头”。霍定之踩住张老四的喉咙,连嚎叫都发不出,憋得翻白眼,也顾不上手痛,连连点头示意霍定之松开脚。 “为什么对要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霍定之怒喝。 “是曹老大,是曹老大让我们每天都来威胁这小子。曹老大占了他家的宅子,为了避免麻烦,让我们把这小子逼走。”张老四不敢隐瞒,一句一句掀开一个码头恶霸的发迹史。 曹老大名叫曹征,原本是璟国的军士,后来触犯军规被赶出军营,流浪到三多集。见着三多集繁荣异常,就在码头找点生计。彼时蒲草的父亲纪诚是码头的大当家,管着百十来号水手、背夫,纪诚为人正直,处事公允,带着一群苦哈哈向这明滟江讨生活。靠水吃水,纪诚跟来往的海商都熟悉,但凡是想出海的、运货的、转船的事宜,找到纪诚基本都能解决,办事也让人放心。纪诚见曹征有武艺在身,行事豪爽利落,遂招致麾下负责海外的行商事宜。没几年的时间,在三多集水运线上,也闯出响当当的名声。蒲草出生那年,曹征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一切都安排妥当,劝纪诚亲自跑一趟南海。纪诚没经得住诱惑,把自己落在了波云诡谲的海线上,曹征回来的时候也变成了曹瘸子。 张老四还交代,有次曹征醉酒后搂着几个弟兄,说这条瘸腿就是拜纪诚所赐。曹征想开辟一条倒卖南夷女子的航线,纪诚不允,在酒宴上当场动起手,争执之中割断了曹征的脚筋。曹征假意屈从,暗地里勾连南海的头人把一船人全部屠掉。回来以后,凭手段收拾码头上的几个刺头,成了码头的大当家,更加肆无忌惮的将夷人女子卖到中土为娼为仆。为了报复纪诚,硬是逼死了纪诚的娘子,占了纪诚的宅子,嘱一帮手下往死里折磨蒲草,从蒲草的苦难中获得扭曲的快感。 霍定之也不至于跟一群破落户计较,问得差不多就让他们滚蛋。 看着张老四一众人搀着拐着逃离草屋,霍定之心里很不是滋味。抬眼看着那个黑小子,轻叹一声,这个 事儿不过是浮尘俗世里阴暗的一角,但管了开头又不闻不问,也不是霍定之的性格。 “你可愿学得一身本事?”霍定之想着,反正蒲草是个练武胚子,不若引入安澜学院武部打熬几年,以后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也算了了一锅鲫鱼汤的善缘。 “杀了曹瘸子再说”。蒲草丝毫没有意识到摆在他面前是何等的机缘。 “你独身一人,又无过人之术,凭什么能杀曹瘸子,说不定还没近身就被弄死了”。 “这把柴刀,是曹瘸子当年随手砸我腿骨的家什,那年我才六岁,腿骨断了三根,我爬着在街上乞讨,也幸好我年纪小,集东头好心的郎中替我接了骨,好不容易活下来。七年了,我的腿骨被曹瘸子打断五次,那种痛,我一辈子都记得。不杀了曹瘸子,这辈子我都不甘心。我瞧见过,春风楼里每次新来了夷人姐儿,曹瘸子都会第一个占着,他总有落单的时候。哪怕这腿再断十次,只要我活着,总能找到机会。” “曹瘸子能放任你长大吗?说不定哪天你就抛尸街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不如学了本事再来算账。”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多等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我一定要杀了他。” “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劝你还是先去别处安顿下来,活下来才有机会报仇。” “这个月下旬就有一艘船从南海过来,到时候我提前潜入春风楼,想方设法也要弄死他。” 霍定之想了想,“我见你报仇心切,传你一套吐纳的心法,你每日晨起之时依法运气,能固本培元强身健体,练成以后寻常三五个汉子应不是你对手,痴儿,执念太重易移本心,希望你好自为之。” 蒲草作了个深揖,“感谢先生垂怜”。 霍定之想了想,将武部见习学员修行的“锻身决”传给了蒲草,蒲草悟性尚可,立时按照霍定之所授决法修行起来。 这一个周天下来,可把霍定之吓得不轻。 (本章完) 第五章 难题 练武之人,打熬筋骨,苦练内气,是为了让自身与外周天相协调,由力至气,由气至念,由念至御,以血肉之躯引动天地之力,攀向更高的巅峰。 天地之势不可揣度,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有智者因势利导,不断总结与天地的相处之道,开创了各类武学经法,将人从渺小、卑微地境遇中逐渐解脱出来,可以根据修行境界的不同,创造属于自己的“域”。好似大户人家的管家,虽然对主子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但面对更低一级的仆役,就可以定规矩,讲尊卑。 锻体决就是这样一本入门的武学。人体内十二经脉,周天运转,自有定律,常人初触之,需凝神秉意,依决行气,内拓经脉,外强躯肢,依靠水磨的功夫达到“身刚力沛”之境。可这蒲草一个周天运行下来,通体发红,遍身毛孔漫出白汽,张口间热气汹涌,嘴里只喊着烫,歪倒在地上,打坐之地周边草皮枯黄,有如火灼。 霍定之大奇。传授锻体决之前,与蒲草一一讲授要领,并亲自示范两遍,来回询问数次,确定蒲草把行气线路、口诀要义都已明了之后,才让其打坐练功。安澜武部见习学员数百人,从未出现如此情境。 霍定之连忙搭住蒲草的手腕,以真气化丝,探知蒲草体内情况,真气深入蒲草经脉,便如坚冰遇火,立时消融。常人修武之处,脉尽淤塞,需持之以久地练气冲脉,方可气随心动。蒲草脉内却毫无阻滞,才习锻身决凝得的一缕真气如飞鸟翔天,在经脉内行转自如。只是这微烛般的真气烈如炎日,似择人而噬的猛兽,大口吞尽霍定之输入的真气。霍定之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经脉,也从未遇上修行初始便如此猛烈的真气,遂加大了真气输入的力道,也幸得蒲草体内真气量小,吞了一阵便安静下来,像猛吃一顿却消化不了的稚子,蛰伏在经脉内沉寂下来。蒲草也随之平稳下来,异状逐渐消失不见,与常人无别。 一番探查下来,霍定之发现蒲草的经脉韧劲十足,较其他人更宽,虽然蒲草现已晕厥,但真气似有自主意识,在沉寂时也按锻身决的运功路劲缓缓前行,此时较之前又壮了 一二分。若如此下去,蒲草的经脉就像泥糊的堤坝,经不起山洪的冲刷,必将爆裂而网。 霍定之一时也没有解决的法子,只能将蒲草抱到草屋内的旧船板上,瞧见蒲草被烧干的嘴唇,小心翼翼的喂了点清水。霍定之原本一番好意,见蒲草可怜,想让蒲草学点傍身的本事,结果弄成现在这般。又不忍丢下蒲草不管,只好守在草屋一筹莫展。 过了午时,见蒲草仍没有醒来,霍定之无奈,只好请一位在河边浣衣的婆子暂时照看,自己去三多集上雇了辆马车。想着先安排人将蒲草送到安澜学院,自己前去拜访格曼镇的农人。好在安澜学院离此不远,蒲草身体也无大恙,院内医部精通歧黄之术的夫子众多,夫子们瞧过以后,想必能妙手回春。蒲草天资不俗,引入武部,以后学成也有个出路。 三日后,霍定之回院交付差事,刚一进门,就见着门房老李匆匆小跑前来。“霍先生,你可回来了,你差人送来的少年,将金神医都惊动了,现在医部的十几个先生随着金先生给那孩子瞧病,两日都不曾出门。金先生还说了,让您一回来就去无病楼” “啊!金先生沉迷研制错花散的解药,可是有些年头没亲自出手了”。霍定之一愣。当下也不耽搁,赶紧去交了差事。 无病楼前,霍定之整了整青衫,轻轻推门入内。二层木楼,分为四进,绕过照壁便是个极大的院子,能闻见淡淡的药香。大堂正中是一个垂眉白须的老者施针的古画,两边悬着苍劲有力的一幅楹联---“人间应无病,药石佐仁心”。堂中摆着宽敞的方桌,前后左右摆了十来张椅子,桌椅年头已久,但木质尤佳,长年累月的摩擦,将木头本身的油脂充分溢出,辅以清漆,纹理分明,光滑如绸。大堂左侧开一小门,丈远之地是独立的矮楼,挂着“集典堂”的匾额。右侧连廊接着一排夫子的休憩间。平时此地多多少少有夫子在此,今日仅一些学子在此值守候传。学子们向霍定之躬身致礼,霍定之点头回应,脚步不挺继续往里走。 无病楼每进布局均不相同,有的屋子存放药材,有的屋子专门炮制, 有的屋子专用治疗,沿途几十间房子用途各异。而第四进最里层一间,专供金先生个人使用。未进房间,便见几个夫子各自手拿药书,或摇头、或蹙眉、或转圈,似是遇到未解难题。 霍定之轻咳两声,深深一揖。“定之见过诸位先生”。 这些先生,年龄最轻的已年愈五十,都是医术精湛不图功名之辈,仁心仁德、授业解惑,只为这乱世少一些灾劫,霍定之对学院的诸位先生,是十分的尊敬。 诸位先生们对着霍定之颔首,却也没理会他,各自仍保持思考状。 “定之回来啦,快且进来,与老夫说说这孩子的事”。只听见屋内传来一道老迈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金先生”。霍定之应了一声,迈步而入。 无病楼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但霍定之却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只见房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很多,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医书,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本摊开的古册,旁注密密麻麻,想是金先生读有所感。桌侧立着标注人体穴位满身红点的假人。窗台上放了几株盆栽,霍定之也认不出来,窗前摆了好些罐子,有些罐子还发出异香。往右是个小小的药柜,分别写着药材的名称和年份,霍定之随意一瞥,尽是世间罕见的珍稀药材。蒲草平躺在金先生一张小床上,全身上下插满银针,心口放着一块墨玉。金先生则是带着几位先生在一起轻语着什么。 见霍定之要行礼,金先生摆摆手,“免礼免礼,定之啊,你可是给我们医部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啊。老夫自问读过几本医书,瞧得几桩难症,但这孩子自送来以后未曾清醒,生机不断流失,体内真气却愈加壮大,性如饕餮,烈如岩浆,不仅是老夫,院里的其他先生们也从未见过此类情形老夫无措之下,只得以采自隆国大雪山山巅的万年寒玉保住这孩子心脉不被火气侵入,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你先与老夫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夫等也好重思治疗之策”。 霍定之便从三多集如何遇见蒲草开始,一点不漏的向金先生做了详细的叙述。 (本章完) 第六章 密谋 金先生听完霍定之所述,拢起双手,慢慢踱到窗前,随手拨弄着窗台前养的金线梅。 金线梅是璟国的特产,其形如扇,上阔下窄,株不过二尺,花似铜钱,蕊若金线,故名金线梅,其香味清淡,有凝神静心之效,深受高人雅士的喜爱。金线梅蕊芯越高,品像越是难得,这一株金线梅蕊长二寸,是珍品中的珍品。 “看来,我们一开始的想法就错了。”金先生一头白发自然垂至腰部,在后颈位置用一根黑色缀着金点的发带束住,从面相上看六十左右,实际年龄却有八十好几。嘴里说着话,手里可没停,拿着药锄给金线梅松土。 “车马行的人送来时语焉不详,我们原本以为,这孩子有此症状是因为贪功冒进,不顾身体承受能力强行冲脉所致,或与人结仇,被高手以阴毒手段毁坏根基,就像石杵捣木,也许木头看起来没有变化,但木头里面的纹路却发生挤压变形。夫子们的判定大致分为这两种思路。” “但说不通的是,如果自行强行冲脉,体内的真气为何在昏迷后仍自然运转,日益增强。另外,从此子身体各部位皮肉筋骨以及受力反应看,这孩子并不像练武多年的样子。” “若是受了暗手,经脉绝不会变宽变大,刚才给你也举了例子,石杵捣木,木头里面的纹路应该是呈断裂扭曲之象,简单来讲究是经脉尽断,偏移原位,与此子的情况也不相同。” “最奇怪之处在于真气。要练成火属性的真气,一般都修炼阳性功法,辅以大阳之物修炼,经年累月汲天火,饮炎露,烈泉洗髓,三多集普通少年哪里来这么多修炼资源?另外,有吞噬属性真气的人,莫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这类人修行邪法,以武者为炉鼎,炼化他人内力,但掠夺所得的真气,并不能马上与自身真气相容,需徐徐图之,假以时日慢慢转化,最后十不存五,还时刻有反噬之险。我等以真气探查,被噬后立时与其本来真气融为一体,实在是闻所未闻。” “夫子们很感兴趣,但看了以后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商量着把这孩子送来让老夫瞧瞧,这两日老夫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暂时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以银针刺穴,将此子体内的热气以银针导出体外发散,以免烧坏体内脏器。又以墨玉镇住心脉,保住心脉不损,但这些并非长久之计。依老夫看来,这真气自行运转壮大,不断的侵占生机,若无对症之法,此子 难保性命。” “治病先问因,听你一说,老夫觉得,也许这孩子根本没有病,而是体质的原因。” “有一种体质,只流传在上古医典中,也许这孩子真的是那种体质也说不定。”金先生斟酌了许久,将信将疑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生而脉通,其宽如指,其气如阳。狼餐虎噬,似跋似霸,游转如意,是为九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位夫子本能地诵出一段话,却马上又摇头否定。 “詹夫子,我们未曾见过的东西,不代表不会有。”金先生伺候好金线梅,净手以后,带上麻布手套,从书架最顶端搬出一个匣子放在桌子上,挪开桌上的物事,小心翼翼地将匣内盛放的卷轴平铺在桌面上。以兽皮制成的卷轴共有六卷,破损处较多,有些记载早已模糊不清,其中两卷还有过火的痕迹。 “定之,你看,詹夫子刚刚说的就是这句话”。金先生带着手套,却不接触卷轴,手指悬停在一段奇怪的文字上。这册卷轴有些地方兽皮都已经腐坏,霍定之应召上前,见卷轴上的墨色早已褪色润开,模糊可见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应是上古的甲文。 “如果真是九阳之体,先生们可有解救之法?”霍定之首先想的是能不能将蒲草救活过来。 “九阳之体是天生的武道之体,需自幼时起开始培养,依序而修,对功法、饮食、修炼辅材要求都很严格,方可窥见武学最高境界-御境,但这孩子身体亏空已久,修炼锻身决以后,真气一日壮于一日,如山洪倾泻,小马拉大车,晕倒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金先生耐心地给霍定之解释。“是否为九阳之体,我与诸夫子还要小心求证,无论怎么样,我们都尽全力保住这孩子的性命,最不济用化气的法子将此子内力化去,只是可惜了这上天赋予的武道之基了。” “医者仁心,我代蒲草谢过众位先生。”霍定之再次深揖一礼。 “好了,你刚从外面回来,先回去歇息,这里的事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什么消息我们及时通知你。夫子们这几天都在无病楼耗着,医部的课程想来也拉下不少,该忙的都去忙吧。没有课业的先生留下,一起尝试验证是否因体质而致。课业之余,我们在前厅会商。”金先生做了决定,霍定之当然遵从。 此时,渝国,落雁谷最幽深的雁鸣瀑里,陆陆续续来了六个身披黑袍,面带覆具的怪人。 渝国西南地区多高山,传说中渝国人的先祖得罪了神仙,神仙一怒之下动用大神通,搬来八万大山,让渝人先祖不通言、不通行,也没办法种植粮食,只能靠山中的野植、走兽为生。追溯到齐朝以及更远的朝代,那些罪不至死却又不可赦免之囚,皆放逐至渝地,让其自生自灭。往往看起来隔着不远的两座山,但走起来却以日计。恶劣的环境中,一代又一代渝人优胜劣汰,渝地妇孺稚子经常入山徒手搏兽,男人们更是彪悍异常。在渝地,男性成年礼需在一旬之内,独自入山捕杀一只成年的大型野兽,将猎物带回来敬献给资历最老的猎人。若是空手而归或畏惧不往,整个家族都会被周围的人耻笑,也不会有人将女子嫁入其家中。渝人不服教化,只敬鬼神,历史上不是没有野心膨胀的帝王,想要将这八万大山攮入彀中,无一例外折戟沉沙,大败而回。因此,历来能够征服渝地,都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的象征,大多对渝人以安抚为主,封爵授印,以渝治渝。齐朝亡了以后,大渝王联合渝地部落,自立为国,在六国之中,虽然兵力最少,但九千渝罴卫,同等人数战力首屈一指。 落雁谷位于八万大山最深处,四面环山,空谷幽深,淙淙溪涧流入雁鸣潭,雁鸣潭背靠高山,千丈垂瀑像摔碎的珠子般落入潭中,潭底有曲折的地下河,曲曲绕绕流向不可知之地。落雁谷平时都在黑暗的笼罩之下,每日只有日上中天之时,才能照进一个时辰,谷内多聚集夜行兽类,从无人迹。落雁谷亮时,谷内奇花异草竞相开放,斑斑点点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如给谷内镀上一层金箔,美不胜收,只可惜了此般美景无人欣赏。 “既然都来了,说明大家都准备好了。”带着夜叉覆面的男人声音嘶哑,听不出年纪。 六人均披宽大地黑袍,带着头巾,看不出身形,但脸上的覆具分别是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造型。 “准备好了,请夜叉王吩咐。”其余众人异口同声,单膝抱拳跪下。 “桀桀桀桀桀桀......是时候尝尝鲜血的味道了。”夜叉覆具的男人面对跪着的五人,高举双手,仰天而笑,阴森的声音让落雁谷更显惊怖。 瀑布落潭的声音太大,不在附近根本听不见六人说了什么。太阳渐渐从正中偏斜至西,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落雁谷之时,六道身影飞身而起,攀山如猿,刹时便消失在茫茫群山中。 (本章完) 第七章 纵马 蒲草缓缓地睁开眼睛,还不太习惯刺眼的亮光,闭眼再睁眼,反复几次,这才感觉好一些。疼,全身疼得像要散架一样,全身被包的像三多集街头捆好待售的糖食,皮肤痒得钻心,可手根本就抬不起来。疼可以忍,痒却忍不了,蒲草手指头动了又动,始终抬不起手来,本能地在小床上蹭着身子,像只蹦上河岸的大鱼。 这就是娘亲说的地狱么?可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啊。奇怪,这地狱也有楼上楼下么?蒲草看着头顶的黑黑的楼板,暗暗心想。 “醒了,醒了,金先生,这孩子醒了。”蒲草听见一个略显兴奋的声音。 蒲草感觉自己对痒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恍惚间感觉一个白头发的老者两只手在身上按来按去。还好还好,应该没死。蒲草感觉自己胸口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啊。 “这个酸书袋子不是个好人,不把你砍成八瓣我就不姓纪。”蒲草觉得自己受这么大的苦,定是那个来借宿的酸书袋子害的。想我蒲草也是三多集上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也跟阿爹一样识人不明,白瞎了辛辛苦苦弄的一罐鲫鱼汤。 柴刀,我柴刀呢?蒲草一惊,顾不上有人在身上摸来捏去,奋力想从床上爬起来,全身根本没有力气,一使猛劲又晕了过去。 睦国,洛陵,蓑衣巷。 “让开!让开!驾!驾!驾!”五六匹高头大马从巷子深处跑出来,巷子虽然不宽,可这几人马术极好,在有些转弯处骑士身子几乎擦着巷壁,却不影响马速,一手按着头上的皂帽,一手使劲鞭着身下马匹。骑士多是小厮打扮,看起来像钟鸣鼎食人家的仆役。巷头至巷尾无一人影,马匹一路奔行,毫无阻滞,待得马儿将出巷口之时,巷口附近摆摊的商家正好收拾完摊子,竟如提前演练过一样。 纵马之人出巷急转,丢下几个钱袋子,驰上了求凰大街。 钱袋子摔在地上裂开来,碎银子滚得到处都是。巷口两侧站满了人,集齐地上的散银以后,交由一名婆子拿着,挨家挨户点名分银子。 “今儿都十二了,苏公子才醉两回,上个月初七的时候苏公子可就醉三回了。家里娃儿刚入蒙学,读书辛苦,还指着苏公子这个月多醉几回买点肉呢。” “是啊是啊,上旬我在石城大街上相中了一枚簪子,就等着苏公子醉呢。” “可不是嘛,我家那个不争气的男人,又借了利钱赌,天天喝醉找我要钱,不给就打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来钱,苏公子这个月只醉两回,可愁死我了。” 几个妇人被人群裹挟着涌入巷中,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安慰着其中抹着眼泪的小娘子,原本死寂的巷子瞬间鲜活起来。 洛陵,九朝古都,寸土寸金,这蓑衣巷又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段,如何会是荒巷? “求凰大街纵马笞二十,这是第二回,月底自己去衙门里领罚。”几名巡街兵士看见飞马而来,连忙放开卡口 ,冲着纵马骑士喊道。 “好勒,吴头,改日去衙门里受完罚,请吴头喝酒。”骑士并不回头,稀稀拉拉的应着衙役,冲上三丈多宽的求凰大街,各奔东西而去。 “那个,新来的,月底打鞭子先在空中甩两下,甩出声音即可,沾衣立撤,要是打重了别怪哥儿几个把你从巡防司赶出去。”吴头指挥手下的兵士将卡口合起来,对着一名新兵说道。 “是是是,我回去多练练,吴头还请多指教。”新来的兵士点头哈腰地应着,待吴头走远了,拽着身边的老兵问:“王大哥,这些人什么来头,求凰大街临着宫城,这纵马朝道,就这么算啦?” “你懂个屁!”王姓军士恨铁不成钢,“我问你,这洛陵城小不小?” “不小。” “路宽不宽?” “这不废话吗,当然不宽,不然怎么让咱们在这设卡呢,我记得上回考职守的时候,说这求凰大道专供五品官以上的上早朝的道儿。” “动动你的猪脑子。”王姓军士用手戳着新来军士的脑袋,新来军士也不敢躲,脑袋随着手指头一摆一摆的,甚是滑稽。“这洛陵城在齐朝时就是都城,齐朝的时候除了宫城就是城墙,能住在这求凰大街,是不是非富即贵?” “那当然。” “咱们大睦定都洛陵,虽说扒了些房子,腾了一些地儿,可听那些去过其他国家的人说,洛陵还是挤了点。当今皇上把原来的宫墙扒了,向后缩了五里,这求凰大街,以前可是宫墙内的房子。”王姓军士边说还边朝宫城指了指。 “咋啦?宫墙内的房子长得好看些?在求凰大街纵马就因为房子好看?”新来军士一头雾水。 “我不想跟你聊天。你离我远点儿。”王姓军士一捂脸,持着枪走到树荫下站着。 “别介,王哥,我的亲哥,我这不是才从外州调来么,您行行好,给我说道说道。”新来军士厚着脸皮,从内甲里摸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四下环顾,看其他军士离得有一段距离,强塞到王姓军士甲袋中。嬉皮笑脸的说道:“亲哥哎,这是大冶的水烟丝,这可是禁品,国内可买不着,我在边关打扫战场的时候在冶军身上搜的,孝敬您的。” “去去去,跟你说话费劲儿。”王姓军士佯装拉扯几下,也没过多推辞。“这求凰大道,原来是御道,当今皇后是冶国人,迎亲的时候走得就是这条大道,皇上为了表示诚意,专门将这条道改成求凰大道,所以这条街叫求凰大街。” “这条街上的宅子,都是皇上亲笔御赐,街上走的仆役、门房,都比京外的八品官儿有底气。” “咱们大睦国,承着齐朝的风气,崇文尚礼,肚子里有学问,才是最大的本事。” “我跟你说,你可别在外面巴拉嘴儿,大睦能在乱世中生存,全赖宰辅大人联纵之策,咱们当兵的才能少打仗,少死人。可别国凭什么让咱占着最好的、最中心 的地儿啊。现在这个形势,谁都没本事单独吞了其他国家,所以跟咱们接壤的其他国家都不敢轻易挑事,把咱们打残了,自己也差不多被别国收拾了。” “道理贩夫走卒都明白,所以啊,谁知道以后这洛陵城还叫不叫洛陵。”王姓军士感叹。 “王哥,说骑马的事儿,说骑马的事儿。”新来的军士见他兜来兜去没说正事,有点急眼了。 “你急个卵!”王姓军士斥了一声,还是给这个新来的接着讲。“蓑衣巷里头那位苏公子,在京城可是顶顶的大才子,但他有个怪癖,只有喝醉了才做文章。” “京里头那些文人、公子、小姐,饮宴郊游时,哪个不是以拿到苏公子的最新的诗文而觉得高人一等。” “听说皇上几次邀请苏公子出仕,可苏公子从不答应,皇上爱才,也由得他去,据说宰辅大人读过苏公子的诗文,高兴得捻断好几根胡子呢。” “苏公子长相又俊朗,每逢出街,小姐们扔的绣帕都够你在京城买栋宅子。苏公子但凡有了新作,那些公子小姐必定是卯着劲儿争到手。京城公子哥要想讨好中意的小姐,送苏公子的诗文准是最好的礼物。” “蓑衣巷里,官宦家的小厮们,每日都等在风雨楼下等着苏公子醉呢。苏公子醉后,随写随扔。以前小厮们经常打架,咱们巡防司不得已,上官们想了个主意,求着苏公子的侍婢将那些诗文收集起来,统一从风雨楼二楼往下丢,谁抢到就归谁,但不可以有身体接触,谁要是违了规矩,下次就别再想进巷子。” “上官们对纵马小厮都睁一眼闭一眼,你说你要是认真打,你吃罪得起吗?” “今天苏公子醉了一回,不知道那些没拿到诗文的小姐们,要哭湿几条枕头呢。” “你呀,麻溜点儿,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形,拉卡要快,放卡要缓,别伤了那些小厮们,到月底的时候,还指望他们请咱喝酒呢。” 新来军士连连抱拳,“受教了受教了,我这糙军汉,要是真打,一鞭子下去还不得皮开肉绽啊。多谢王哥提点,多谢王哥提点,改日我多跟您学学怎么打鞭子,您可不能藏私。” 蓑衣巷,风雨楼二楼。 竹制的露台伸出窗口二尺来长,一根青竹竿支起雕花的窗户,一个散发的年轻人趴在沿巷的露台上,身着花袍,看不清面相,手里拎着一壶酒,睡得正酣。 身后一名侍婢,十五六岁年纪,盘着芷兰髻,环佩玎珰,眉眼清秀,对襟的小红袄尤显腰身,下着湖蓝阔裤,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小姑娘噘着嘴,手心手背都沾着点点黑墨,皱着好看的鼻子,捏着小粉拳,作势虚捶自家的公子。 “哼,喝醉也不晓得回房间睡,自己喝醉以后多重自己不知道么,红棉要是没拉得住把您磕着了,那我可是全洛陵金枝玉叶大小姐们的头号仇人了。” (本章完) 第八章 腹诽 蒲草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四面净白的房间里,床边一张小几,还放着小半碗黑乎乎的药羹。痒得钻心得感觉已经消失无踪,只是满身皮肉之下有些胀痛。 手臂可以动,脚趾也可以动,也仅限于此了,蒲草深深的吸一口气,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好。打量完这个房间,偏头看向窗外,天高云淡,艳阳高照,一株海棠开得正艳,几只雀儿在枝头上跳来跃去,欢腾的叫唤,像极了三多集上夷人女子刚下船时被繁华集市震惊后的模样。 这是哪里?一文钱都没有,如何支付诊金?现在的身子什么时候恢复,又让曹瘸子多活一阵子,算便宜他了。天气这么好,草屋的霉气应该散了不少,床上的干草也该拿出来晒晒了……身体动不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在蒲草脑子里转来转去,根本停不下来。 躺得久了,蒲草心下有些烦躁,便觉得窗外雀儿的叫声有些刺耳起来,恨不得向海棠树上丢几块石子,把这恼人的雀儿都惊走。 两个声音由远及近,从模糊不清到清晰可闻,中间还夹杂着挪动椅子的声音,使蒲草从发懵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我和诸位先生估计着,应该就这几日会醒来。定之你也不用每日过来,蒲草醒了我会安排人通知你的。每日都有医部的学子喂他一些汤药和羹汤,他现在身子虚,意识也不够清醒,全靠本能吞咽,所幸没有让身体彻底垮掉。”这个声音蒲草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 “此事因我而起,哎,我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如果不是我,蒲草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不是那个借宿的酸书袋子的声音么。 老子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酸书袋子害的。蒲草恨恨的想着。 “也不能怪你,我们都没见过九阳之体,就更别说你了。前几日我们用产自隆国大雪山的冰蚕试了一下,冰蚕一靠近蒲草就通体发红,与古籍上记载的一模一样,应是九阳之体无疑。”九阳之体,什么鬼东西?难道是在说我吗?蒲草暗暗思量。 “真的是九阳之体么?那蒲草练武不是事半功倍 ?”酸书袋子的声音听起来挺开心。 哼,假惺惺,真要是那样,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蒲草可不相信酸书袋子能为自己高兴。 “很难说,九阳之体从小就要培养,这孩子都十二三岁了,之前身子又亏空得厉害,修炼锻身决又把这孩子生机啃噬了不少,能活着就不错了,也许以后只能是个普通人。具体怎样,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哎,白高兴一场,真要是那什么九阳之体,拜个高人为师,习得神技出山,待我蒲草也如那江湖高人一般,第一个就拿曹瘸子祭刀,第二个就要找酸书袋子报仇。看样子现在是在酸书袋子的底盘,要不先拿酸书袋子练练手?反正躺着也是躺着,蒲草想象着自己手持柴刀,酸书袋子在自己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场景,差点要笑出声来。 “这次多亏了金先生,要是因为我把蒲草害死了,这辈子都会不安心的。听先生们说,蒲草这次捡回一条命,可费了不少您小药柜里的宝贝。以后在外面行走,我一定多多帮您寻觅珍药。” 蒲草鼻子里嗤了一声,酸书袋子能寻什么珍药,肯定是糊弄老先生,等老先生进来,我一定要揭穿酸书袋子的真面目。 “定之不必介怀,对我们医者来说,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药材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再珍贵的药材,如果没有发挥它的作用,与野花野草有什么区别?安澜医部传承千百年,我相信每一位先生都不会因为心疼药材而放弃病人。” 看看老先生的胸怀和境界,酸书袋子你与老先生一比,简单是三多集上的鸡屎猪粪。蒲草不是不想在心里把酸书袋子骂得再狠一点,可平时三多集也没什么比鸡屎猪粪更脏的了。要不,酸书袋子就是那些不爱洗澡的夷人身上的泥垢?到底是鸡屎猪粪更脏一些还是泥垢更脏一些,蒲草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选择。 “金先生高风亮节,大爱无疆,实在是我等的楷模。” 马屁精,酸书袋子就是个马屁精。蒲草心里发出正义的怒吼。 “哈哈哈,定之你就别给老夫带高帽子了,我辈医者,本该如此,何须夸 赞。走吧,去看看蒲草醒了没有。” 不一会儿,就听见推门声响,两人来到蒲草的床前。 蒲草用尽最大的力气,对霍定之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酸书袋子你害老子不浅!” 金先生和霍定之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鬼头,才醒就有力气骂人,也不枉我用的那些好药了。”慈眉善目的金先生打趣蒲草。 “是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的,我给你赔不是。”霍定之没有生气,反而安慰蒲草:“气大伤身,你才刚醒,多多修养,等你好了再来找我的麻烦。” 转头又对金先生道:“还劳烦金先生给这孩子瞧瞧。” 金先生先是给蒲草搭了脉,又以真气探入蒲草体内,见蒲草的真气缩在一起纹丝不动,大约盏茶工夫,对着霍定之问:“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霍定之还没答话,蒲草抢着说:“老先生,先听好消息好不好。” 见霍定之没否决,金先生对着二人说道:“好消息就是,蒲草的真气在寒棘花的压制下暂时缩在一起,没有像之前那样自行运转掠夺生机,而且经脉也没有明显受损,只要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蹦蹦跳跳了。武道根基虽有损伤,但并非毁灭性和破坏性的伤害,对比寻常武人,依然是天赋之资。” 蒲草高兴地只想抱着金先生亲上几口,好吧,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与三多集的黑少年拥吻,那画面太美没人敢看。 “那坏消息呢?”霍定之心态稳重,并不像蒲草那样盲目乐观。 金先生顺手帮蒲草掖好被子,手抚白须。“至于坏消息,要看怎么理解,如果蒲草愿意做一个普通人,那么这坏消息根本就算不上坏消息。如果蒲草想不负天资,在武道一途勇猛精进,那就比较麻烦了。” “请金先生解惑。”霍定之当然希望这个黑小子能够在武道上有所成就,毕竟当初在三多集看蒲草的时候就觉得有种注定的缘分。 (本章完) 第九章 拒绝 金先生把所谓的“麻烦”讲完,霍定之和蒲草头大如斗。 霍定之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金先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别无他途。”金先生很确定。 “阴属性的功法多少还是有的,寒质武器虽少,费时费心也总归能找到,可一壶冰神花露,大雪山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霍定之常年替安澜学院在外面办差,见多识广,如果真如金先生所说,那几乎等于没有希望。 在金先生看来,蒲草要重续武道,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缺一不可。首先,蒲草的体内已经胡乱修出了真气,这股真气与其体质并不相符,反而加剧了对身体的损伤。现在真气只是暂时受到压制,寒棘草的药效久服必衰,一旦压制不住,依旧是爆体而亡的结局。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选一门阴属性的功法,可以中和体内火属性的真气,像给烈马套上缰绳,不让真气在经脉内横冲直撞,也可以延缓寒棘草失效的时间。其次,除了专修体魄和横练功夫的人,武人之间的搏杀,在未达到念境之前,对武器是十分依赖的,必须有一柄寒质材料打造的武器,与功法合力共济,不止给烈马套上缰绳,还要给烈马按上辔头,束住马腿,这样才能骑在马身上而不用担心被撅下来。九阳之体的真气时刻都在壮大,不比寻常武人需要每日苦修才能靠量变引起质变,因此,功法和武器都只是治标的法子,马儿的气力增大了,说不定随时都可能挣脱了束缚,届时蒲草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金先生说的第三个条件是既治标又治本的路子,听起来很简单,只需要“小半壶冰神花露即可”,就能够彻底改变蒲草体内真气属性、修复亏空的生机,还能激发九阳之体的潜能。 冰神花是隆国圣花,其来源早已不可考,位于隆国最北端大雪山之巅,雌雄同体,世上永远只有一株,冰神花三十年方开花,再三十年结果,果熟还需三十年,果熟之后落于花下,其母花枯萎裹住果实,同融于冰中,待三十年之后,新的冰神花又重新出现在大雪山之巅,犹如神迹。每一年最冷的那天,冰神花会生出一滴冰神花露,彻寒 而不凝,十日之后化于茎下消失无踪。 往事不可追,谁也不知道是先有冰神花还是先有冰神教,但时至今日,生活在大雪山周围的人都信奉冰神教,他们坚信是冰神赐予了他们生命,死亡是回到冰神的怀抱,从生到死,就如圣花般轮回。他们虔诚的信仰冰神,服从冰神在世界代言人——冰神教大主祭的指引,愿意为冰神的荣耀付出一切。隆国建国以后,把都城设置在距离大雪山不到三百里的飘雪城,尊冰神教为国教,每一任皇帝都必须经过大主祭的赐福,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神选之子,负责替冰神打理世俗事务,也是六国中唯一一个神权凌驾于皇权的国家。冰神花露生于极寒之地,又吸取了大雪山极寒之气,生命力充盈无比,饮用之后可以将体内真气改造成趋向寒性的属性,使冰神教教众修炼教内功法事半功倍,还能愈合功法反噬、走火入魔造成的道伤,对治疗根基之损有奇效。未饮过冰神花露的人,是抵御不了大雪山之巅的严寒的。 按照冰神教的传统,冰神教大主祭继位以后,会按照冰神的指引培养二至五名继承人,经历一系列的竞争,只有一名继承人胜出成为“圣子”,在大主祭回归雪神的怀抱之后,成为新的大主祭。从“圣子”诞生的那天开始,败落的继承人需服用冰神花露,去至大雪山巅修行冰神教密法,终身侍奉圣花,成为“守花使”,若非灭教危机,不得下山,违者举教上下千里万里共诛之。故此,冰神花露是冰神教传承必不可少的圣物,向冰神教讨要圣物,会被视为对冰神的亵渎,必是不死不休之局,加之产量以滴计,绝不可能对外流出。小半壶冰神花露,至少百八十滴,难不成要抢劫冰神教么? 霍定之作为安澜学院行部大行者,又是安澜学院院长唯一的亲传弟子,修的是“致远法”,几十年来淡泊、刚直、清念、允正,从不出粗语妄言。听了金先生“小半壶冰神花露即可”的说法,忍不住要骂娘,当下赶紧默念心决,宁神静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听霍定之一解释,蒲草决定放弃成为绝顶高手的梦想了,还好也没想一会儿,不至 于太难过,只想着赶快好起来回三多集去。明滟江眼看就快入汛了,一入汛几条支流就可以通行大船,往来的行商要比平时多好几倍,三多集的鱼干、虾皮是特产,深受行商的喜爱,可以提前准备一些,到时候去集上粜卖换点碎银子维持生计。 霍定之想得更多的是,冥冥之中,因果循环,上天赐予蒲草别人望而不得的机缘,也让他经历了磨难,是好是坏犹未可知。既然自己沾染了这因果,索性从心从缘,收了蒲草当徒弟,尽力去争取好的结果,无论最终如何,至少对自己、对蒲草都有交代。 霍定之不愧修行“致远法”多年,心有所感,便不再犹豫,对蒲草道:“蒲草,我欲收你为徒,只是师傅常年远游,需等师傅回学院以后,向师傅禀明,待师傅同意,便正式拜过历代祖师,再行拜师之礼。你可愿意。” 什么,想收我当徒弟,我可不上你这酸书袋子的当,我还要去三多集挣银钱呢。立时一口回绝:“少来,你这酸书袋子不是好东西,你还我柴刀,我要回家。” 金先生与霍定之反而大眼瞪小眼了,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金先生有点恼怒蒲草的不知好歹,气的金先生胡子一翘一翘。 “你可知道,定之是孙院子的唯一弟子,为人高风亮节,修为已致念境,未来便是这安澜学院的院长,岂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定之一番好意,你这黑小子,怎地如此是非不分。” “金先生,蒲草还小,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无妨无妨,只要他身体无碍就好。”霍定之坦然得很。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还是霍定之拽着金先生出了房间,说让蒲草有个安静的养伤环境,又给蒲草简要说了下晕倒的前因后果,千叮万嘱要蒲草切莫再乱行锻身决心法。 难道真的错怪酸书袋子了?那真是我的不是,人家这么帮我,我还这么过分地对待救命恩人,真是狼心狗肺,和曹瘸子又什么区别。蒲草心里难过,加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泪水止不住的沿着眼眶滚落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沉沉睡去。 (本章完) 第十章 暗号 日子悄悄溜走,蒲草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脸部皮肤也丰盈了许多,甚至看着比在三多集的时候气色略胜一筹。 从翻身到半卧,再到起身,直到缓缓行走,蒲草感觉这段时间头都快睡扁了,下半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应当是上床睡觉了。 霍定之期间来过几次,还给蒲草带来了那把随身的柴刀。柴刀刀柄缠上了浆过的麻木,软硬适中,手感饱满,刀刃也用油擦过,不仅没有生锈,反而显得亮了几分。 霍定之似乎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学院。听医部的学子们说,安澜学院其他六部要是研制了什么新的成果,都是行部去实践、传播,霍定之虽是行部的大行者,但也需要经常出院办差。 蒲草也想过郑重且正式的向霍先生道歉,可每次来的时候,都是霍定之说话多。蒲草面皮薄,有时候酝酿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知道霍定之的身份以后,蒲草更不愿意提当他徒弟的事了。在蒲草看来,霍先生未来是要成为安澜院长的大人物,霍先生的弟子,至少具备文韬武略、有能耐把霍先生传授的本事发扬光大才算够格,如今自己不过是乡下旮旯的黑小子,大字不识一个,武道之途已毁,有什么好脸代表霍先生行走世间。 蒲草自幼丧父,从未体会过来自父爱的关怀,蒲草常常在听霍定之讲话的时候走神,傻傻的想,如果这个清瘦男人是自己的父亲,那该多好。 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坦荡赤诚的关心,这种关心和三多集那些好心的大叔大婶们的关心不一样,三多集的人对蒲草更多的是可怜,可蒲草感觉霍先生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对弱者的可怜,是那种直抵心尖尖的疼爱。蒲草喜欢听霍先生讲外面的世界,讲院里先生的轶事,讲霍先生幼时的稚气,讲对院长的崇拜,讲做人的道理,零零碎碎、言简意赅。清瘦的身影,和缓的语气,会让蒲草莫名的心安。 医部的学子们常常感叹蒲草真是命好,霍先生还从未对人如此上心。 每次霍先生走,蒲草就开始期待下一次霍先生的到来,这种期待像三多集上吸鬼粉的夷人欲求不得时的刺挠,让等待的时间变得愈加漫长起来。唯 一让这种期待有点瑕疵的是,霍先生再未提过收徒的事情。蒲草想着,若是霍先生再漏出一点点口风,蒲草会立即答应下来,可惜,霍先生似乎忘记这件事了。 十二三岁的孩子,第一次暗下决心,余生定让这个男人对自己不失望。 霍先生自外面给蒲草买来了衣物,有时来会带一些零食,还送了一个小书袋给蒲草当礼物。霍先生要求蒲草好起来以后,一定要去学部跟先生们读书认字。尽管蒲草并不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可既然霍先生要求,那肯定要读到最好,读到那些先生们都挑不出毛病才行。 蒲草向医部的学子们讨要了一个箱子,又特意拜托出院的学子们买了一把小锁,把霍先生送的东西和柴刀一起,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里。那些吃食小心地用油纸包起,每次只吃一小口,可不敢吃多,一边吃一边想着霍先生何时回来,这样,等待也会变得和吃食一样,是甜甜酸酸味道。 蒲草的脖子上挂着两把钥匙,一把是小箱子的钥匙,里面放着自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至于另外一把,是霍先生送给蒲草自己房间的钥匙,霍先生说了,蒲草如果身体康复,可以随时自行去霍先生的房间。抓着钥匙,蒲草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手心里。 看看,霍先生虽然没说,但我已经与霍先生的弟子无二了,不对,比弟子应该更好一些,做徒弟的,也不是都有先生房间的钥匙吧。不成不成,我这么笨,会给霍先生丢脸的,等我好了,给他做个仆人吧。 这些傻傻又纠结的想法,还有抓着两把钥匙不放的姿势,常常伴着蒲草打发躺在床上的一整天时光。 安澜学院十年招生一次,距上次招生不过两年,蒲草并不是安澜名义上的学员,在霍先生的安排下,蒲草留了下来。安澜学院每一个人,都善意地接纳了蒲草,也没人规定蒲草在哪个学院,蒲草也乐得四处瞎窜,今日去帮农院的夫子除草锄禾,明日跑去武部的练武场给学子们递上干汗巾,后天钻去艺部看那些好看的姐姐们拨弦操琴,又或者静静坐在门槛上瞧着兵部的夫子们带着学子在沙盘上捉对厮杀。只是这一切,都是在完成学部的课业后才去的。霍先 生希望自己好好读书,蒲草可不敢忘。 蒲草学文识字后的第一次考较,夫子们评了个甲上,蒲草拿着夫子们的评语送给霍先生看,霍先生很是高兴呢。 无事之时,蒲草会带着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一只灰扑扑的小土狗,窜上学院的后山,掏鸟窝、捉獐子、撵兔追鸡,不亦乐乎。门房老李可喜欢这黑小子了,只要抓了猎物,门房老李必然小心翼翼的拿出据说是李氏秘制的调料,煮上一锅喷香扑鼻的野味,咕上一壶老酒,笑得遮不住掉了两颗牙的后牙槽。 后山很高,蒲草喜欢上后山,只因为霍先生从外面回来,蒲草会第一个看见。看见那倒清瘦的身影,便一阵风似的带着土狗丢下“战利品”下山,默默着跟在霍先生身边,一前一后缓缓而行,把长长细细的背影印在蜿蜒的石径上。 如果不是每天要喝难闻的寒棘草熬成的汤药,蒲草会觉得在安澜学院的每一天都是完美的一天。 睦国,洛陵,宰辅府。 将入子时,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宰辅府终于安静下来,来这宰辅府的,不是求官求名就是办事,每日排队之人络绎不绝。章宰辅是睦国最有权势的人,搭上宰辅的线,可以少奋斗几十年,没有人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而此时,除了巡院的仆役和章宰辅的大管家,整个府里静悄悄的。宰辅大人的书房还亮着灯烛,烛火偶被门缝里透进来的微风吹得左右摇摆,火头忽大忽小,将坐在书桌旁批阅各地呈报的身影照得晃来晃去。 章宰辅的大管家亲自立于院内一道侧门,子时刚过,门上便传来两长一短有节奏的叩门声。大管家轻轻拉下门栓,拉开只留一个人进出的门缝,见一个全身裹着黑袍脸上蒙着黑巾只余一双眼睛外露的人站在门口。 “客从何处来?”大管家低声问。 “客从天外来。”一个如刀刮树皮的男声传来。 “客往何处去?” “客往云深处。” 见暗号对上,大管家不再多言,左手前伸虚引。“贵客这边请,我家老爷在书房等候多时。” (本章完) 第十一章 杀官 大管家带着黑袍人绕开府里巡院的明桩暗哨,无声而行,待至宰辅书房小院门口,大管家示意黑袍人在暗处稍候。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要事向老爷禀告,未经传召,不得入书房二十丈内。”大管家对守在书房门口的几名仆役下令。 “遵命!”一干仆役抱拳行礼退下。 大管家对黑袍人招招手,也不见黑袍人如何动作,轻飘飘的飞过来,竟似平移一般,无一丝声响发出。大管家恍如未见,低声说道:“贵客请。” 黑袍人无有多言,推门而入,环顾一周,右转朝着灯光最亮处的书桌走去。书桌对面摆着一张扶手木椅,黑袍人自顾自坐在椅子上,见一五旬老者一手支额,一手快速在书册上的文字上滑行,看完一册,随即在封面上写下处理意见,放于右手侧一摞堆得老高的书堆最上层。黑袍人看了一下宰辅左手边,大约还有七八本书册未经批阅。 两人均未说话,黑袍人就坐在椅子上看宰辅忙碌,而宰辅大人也未抬头看对面来人,场间只有烛芯过长烧断时的“呲呲”之响。 直至宰辅将左手边的奏册处理完,又将右手边堆得老高的奏册一分为二整理齐,推至案头。张宰辅一边规整桌上散放的文页,一边将砚台上放着的几只不同粗细的笔置于悬架至上。 “贵客绕了几道圈子找到老夫,不会只是来看老夫如何处理公务的吧,如果贵客没什么想说的,恕老夫不留贵客在府里宵夜了。”章宰辅整理干净桌子,转身拿着一条细长铁针,去油灯旁挑了灯花,屋子里亮了几分。 烛光里的宰辅头发花白,嘴唇很薄,几缕长须打理得很干净,虽着锦袍,但花色偏深沉,并不显得艳俗,腰带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玉扣,脚穿错纹轻履,后跟处束着“并蒂丹心结”,一看就是日常注意仪表之人。 “主上派来我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黑袍人干咧咧的声音让张宰辅下意识的皱眉。 “你们抓了洛陵府郎大人,让郎大人给我递信,威胁我今晚要是不见你,你们每天杀一个三品以上官员,到底意欲何为?” “你不用怀疑主上的能力,我们说每天杀一个睦国的三品以上当官的,就绝不会拿四五六品的充数,不信你可以试试。我们主上说了,你是个有傲骨的人,拿你、你的家人威胁你没用,你最大的抱负就是辅佐你们的皇帝,让睦国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明君贤相,青史留名,真是让人想想就很兴奋。对了,为了 让你确定我们的能力,郎大人已经身首异处,章宰辅稍后就可以准备礼物,明天下朝以后直接去郎大人家中吊唁了。” “你们敢……!”章宰辅目眦尽裂,手中的茶盏被捏得吱呀有声,一只手颤抖地指着黑袍人。 “我们已经做了,章大人你说我们敢不敢。章大人如果不能答应我们的要求,就不知道明天是哪位大人脑袋要搬家了。啧啧,其实我倒不那么希望章大人今晚就答应,主上已经好久没有允许我们这么痛快的杀人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山的大官们,为了活命,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奴颜婢膝的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讨价还价。刚在郎大人府里,郎大人为了能活下来,可是生生把最喜欢的小妾的眼珠子抠出来呢。章大人也许不明白,都是杀人,一刀砍了脑袋,和千方百计折磨对方获得支配的乐趣,那感觉可就差的远了。”黑袍人似是很享受杀人的过程,毫不在意章宰辅的目光,坐在椅子上故意搓了搓手。“不知道三品以上官员都杀完了,你和你们皇帝的政令谁来执行,执政抱负谁来实施。睦国三品官大约百八十人,有的在外地,不过没关系,我们人多,说每天杀一个就绝不会失言,满打满算杀上三个月,就得去杀四品官了。”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章宰辅已经无法想象,一旦大批高层官员被杀,睦国好不容易在诸国夹缝中求存的局面立时崩溃,政令不通,乱象四起,国将不国。 “很简单,我们主上也不想太为难你和你们的皇帝,只要你们把秘藏的传世宝玺交出来就行。另外,我们主上会定期安排人与你接触,在接到我们指令的时候,你必须不折不扣的做到指令上要求你做的事,否则,你不想看到的事情都会一一发生在你面前。” “齐朝时传世宝玺早已遗失,我们在哪里找宝玺交给你,就算有,也得皇上同意才行……” 黑袍人从椅子上纵起,一把掐住章宰辅的脖子,腾身跃至墙边,将章宰辅悬空抵在墙上。章宰辅文弱书生一个,双手本能抓住黑袍人的手腕,却始终挣不开来,迅速被憋得出不过来气,脸部充血,眼珠上翻,双脚不停地蹬踏墙壁,却又无处着力,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大管家听见响动,立刻进了书房,一看宰辅大人命在旦夕,连忙欺身上前,双掌一前一后,快速拍向黑袍人后脑,看大管家的身手,已是半步念境的大高手。 黑袍人听得背后掌风,一手按墙,一手依然保持掐住宰辅脖子的姿势,整个人悬空,与墙 面垂直,像挂在梁上的蝙蝠。双脚快速与大管家的双掌交手三五十招,一脚踢在大管家的左胸,大管家退后好几步跌倒在地,一口血“噗”的喷出老远,再无一战之力。 “别动,再动你们都得死!”黑袍人重新落于地面,松开掐着章宰辅的手。 章宰辅滑落在地,不能动弹,跪在地上弯着身子大口的呼吸,好半天才稍有好转。 黑袍人勾勾手指头,章宰辅和大管家的脖子边各悬着一柄短梭状的尖头燕尾刀,刀尖的一抹黑色在烛火的昏光中异常阴森,大管家一看便知刀上喂以剧毒。 以念力控制一定范围内的物体而不需要用手脚直接操控,这是武入念境的标志。 “念境大宗师,何必行此下作手段,欺负我家老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大管家生怕自己的老爷受伤,不敢妄动,只想用言语挤兑黑袍人,想激他放了章宰辅。 “放心,我原本就没打算杀他,他对主上还有用,主上可舍不得他这么快就死。”黑袍人言罢,又勾勾手指收回淬毒的梭刀,在章宰辅的身边蹲下,拍了拍宰辅大人的脸。“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有一万种方法来找你,拜访你是最客气的那种,别给脸不要脸。你也不用装着不知道传世宝玺在你们睦国,对主上来说,你们睦国,没有秘密。” “你最好乖乖听话,一枚宝玺,你们的皇上会愿意的。他已经两个多月都不敢睡觉了,每日被梦魇折磨的滋味可不好受,你帮我们主上带话给他。”黑袍人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对这自己的眼睛比划两下,一字一句的说,“我们,在看着他。” “千万别怀疑我们的能力,近期会有人找你的。”黑袍人说完,出门扬长而去,再无影踪,巡院仆役根本没有发觉。 大管家顺顺气血,扶起自家老爷,还好,自家老爷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受伤。 “章顺,你要不要紧。”章宰辅拍拍衣上的尘土,问管家。 “多谢老爷关心,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老爷没事就好。” “章顺,去取点膏药来,贴在我的脖子上,淤痕太深有碍观瞻,明日上朝,就说得了风疹。” “好勒,我这就去拿”。 大管家自去拿膏药,章宰辅看着被自己蹬花的墙面,暗自心急。 这黑袍人来意不明,传世宝玺在睦国只有皇上和自己两人知道,却被此人轻易说出来,可见连皇上都在其监视之下,睦国危矣。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晒书 散朝之后,睦皇张钧达将章宰辅留了下来。 圣心堂。 齐皇宫被兵卒们攻破之时,基本已经洗劫了一遍。齐皇宫奇珍异宝无数,大头兵们可不管上官们怎么约束,私下里成群结伙的逮着好东西就往甲袋里揣。齐皇寝宫甚大,世所罕见的宝贝琳琅满目,据说兵卒们突入齐皇寝宫时被亮闪闪的宝贝晃得睁不开眼睛,几伙人为了抢东西火拼起来,色彩斑斓的诸多珍宝在血色的映照下,对没见过好东西又杀红眼的士卒们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曾经辉煌壮丽的齐皇宫,一场兵灾之后,多是断瓦残垣,一片焦土。 破坏永远比建设更容易。也不知道那个扒墙修房的齐皇若是看见,会如何捶胸顿足、涕泪纵横。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圣心堂原本是齐皇的御书房,可惜,末代齐皇基本没怎么在里面呆过,除了桌椅书架屏风什么的,空空荡荡,反倒在兵灾中保存得较为完好。 睦国立国之初,战乱方休,睦皇尚勤尚简,把齐皇的御书房改造成圣心殿,作为日常办公、休息、小范围议事之所,一直沿用至今。 睦皇一进门就直奔平时休息的矮榻上,拿个靠枕放在头下,半靠在榻下,指了指凳子。“章卿不必拘礼,就你我君臣二人,随意些。朕有事与你商量。” 章宰辅欠着身子座下,正组织语言想着如何跟睦皇说传世宝玺的事,就听睦皇说道。“昨夜朕在圣心殿批折子,灯火忽的一起灭了,待太监们重新点上蜡烛,朕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睦皇递给章宰辅一张宽不足二寸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听话,留头,不听话,换人。” “朕以为是奸人买通内侍,着太监总管何公公将御书房周边的奴才们严刑拷打,最终却无人承认。” “奴才们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出这等事啊。皇上息怒,是老奴没办好差事,请皇上放心,老奴还在查,不信撬不开那些狗奴们的嘴。”在一旁伺候的何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 “何公公无需自责,自先皇时你便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朕心里是明白的。” 章宰辅撕下脖子贴着的膏药,指着淤痕对睦皇说:“皇上请看”,然后从头至尾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向皇上一一道来。 “传世宝玺的事情,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情,连何公公都不晓得,是朕 亲手放进密室的,十多年来从未第三人知晓,这伙人又如何得知?”睦皇大惑不解,“先皇自得到传世宝玺以后,为免因争夺宝玺再起纷争,安排匠人用同质地玉材做了个假的,差人送至海外,沉于海底,几十年来世人皆知宝玺早已遗失。章卿,朕自然是信你的,黑袍一伙难道有透视之能?” “朕这几个月,就寝时从无安宁,一闭眼就会做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见被人追杀,或坠入深渊,或地动或火起,总之一刻都不得安神,太医也给朕开了方子熬了药,效果甚微,这精神是越来越差了。” “如果说黑袍人一伙之前就已经知道宝玺的事情还说得通,可朕严格嘱咐过太医们,透露朕身体不适者诛九族。能进太医院的都是身家清白之辈,家小也都在洛陵,谅他们也不敢在外面胡说。黑袍人又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非朕严苛,实在是当前风雨飘摇,太子又年幼,朕不敢有闪失,也不敢让睦国乱啊。” “皇上良苦用心,臣等自然能体会。”章宰辅确实能理解皇上,皇上还不到四十,白发都有了几根。 “郎大人的事,朕今晨便知道了,郎大人一生忠义,而今惨遭毒手,朕,朕是真的心疼啊。稍后,你与何公公一起,替朕好好安抚,莫让郎大人家的孤儿寡母受了委屈寒了心。郎大人的后事,你也帮着多操点心。”睦皇似乎乏力之极,靠在榻上,端着杯子的手都有些抖。 “臣遵旨,事关国祚,请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臣自会安排人细查,但事发突然,又涉及念境大武者,一时怕是也没什么头绪。至于宝玺一事,臣觉得是这帮奸人的试探,是否先观望一段时间。” “给他们!朕不敢赌,朕不愿看到你有事,也不愿看到其他爱卿出事,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众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绝不会因为一件死物,放任他们时刻把刀架在卿等的脖子上。孰轻孰重,朕还分得清。” “臣觉得,他们的目的绝不会是宝玺,此次他们见皇上服软,下次他们必会变本加厉。臣等愿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也绝不肯让皇上受人胁迫。”章宰辅从凳子上起来,跪在榻前,老泪纵横。 “先静观其变吧,以不变应万变,奸人的尾巴迟早要露出来的。打蛇打七寸,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需待时机,一举破之。” 宰辅走出宫 门的时候,手里拎着锦盒,缓步上了马车,心情异常沉重。睦皇是一代贤君,远小人亲贤臣,轻徭薄赋,勤政爱民,是一位难得的好君上。虽处乱世,但君臣同心,所谋甚远,如果一切顺利,一统天下的太平盛世,章宰辅必是见证者、参与者,青史留名指日可待。无数读书人的梦想,不就是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么。 “先回府,待我更衣后,送我去郎大人府。”宰辅嘱咐车夫,拉上车帘,对着锦盒,想着皇上憔悴的面容,闭目长叹。马车晃晃悠悠,穿街过巷,这难得的好天气,并未让宰辅大人的心情好起来。 车外,阳光和煦,暖风微醺,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街上游人如织,多鲜衣怒马,随行者众。 睦人袭齐风,思想开放,诸艺繁盛。睦皇励精图治多年,民众生活富足,世人多好古风,常呼朋唤友结伴出行,最喜至城外清风渡与明月堤。雅士淑女们赏柳观荷,咏桂吟雪,猜谜行令,才子佳人的故事比比皆是。又有武者多率直,酒酣耳热后纵马舞剑,斗拳比力,偶尔功力高深者,飞来纵去,众人不以为奇,遇上精彩的比斗,挤在一起围而鼓之,一派鼎盛之象。 蓑衣巷。风雨楼。 “丫头们,收拾收拾,晒书去啦。” 苏子仲斜靠在楼梯口,双手拢与嘴边,对着楼上大喊。 楼上碎步声四起,踩得楼板咯吱咯吱作响。不多时,四个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侍婢各自抱着郊游用物,收拾的妥妥当当,站在楼梯口用大大的眼睛盯着苏子仲。 “每次出门都是公子最慢,头发也不梳,袍服也不换,再晚一点太阳可就晒得不得了了。”说话的是红棉。 “就是就是,公子还不去拾掇拾掇。”绿柳、蓝鸢、紫萝也跟着起哄。 苏子仲特别无奈的看着四人。“好像你们四人收拾的东西,没有公子我用得上的吧。每次都是我们出去,还要帮你们赶车、汲水、弹琴吟诗给你们听,你们买东西最后都是我来拎。我想问一下,到底谁才是主子?” “好啦好啦,公子您赶紧的吧,您已经这么好看了,不用费力捯饬,日头烈了会把我们晒黑的,公子也不舍得我们变丑吧。”紫萝上前将苏子仲推向房间,转身又去与小姐妹们叽叽喳喳。 “本公子命苦啊。”苏子仲掩面作欲泣状,一步三摇的哼着小曲儿换衣服去了。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奸细 苏子仲让紫萝盯着楼下等醉的小厮,自己从后面先溜出去,套了车马,带着草笠,粗布袍子,拿一根长鞭,打扮成市集上的车夫,绕了一圈接上四个丫头。 要是显了真容让人认出来,也就不用郊游了,尽被那些千金大小姐们堵在路上当猴子围观了。洛陵女子开放,不拘小节,苏子仲又以“形神俊秀才华横溢”蜚声洛陵,出门时常常遇上一些借着讨教诗文为由的姑娘们。若真是讨教诗文也就罢了,可皆是左左右右问些“公子贵庚府里几人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钟意怎样女子”话题。眉眼里恨不得要将苏子仲一口吞了下去。洛陵女子有送心仪男子丝帕的传统,分别时送上一方丝帕,写上闺名,有才情的女子还会绣上一首相思诗词,别有一番韵味。苏子仲经常出门一趟回来两只手都抱不住,遇上个胆儿大些的,偷偷塞给苏子仲贴身的亵衣、肚兜,悄声告诉苏子仲入夜几时在何处等候,倒把苏子仲臊得满脸通红。人家姑娘一番情谊,送的东西又不能乱扔,可总不能大街上一手拿亵衣一手拿肚兜招摇过市吧。 苏子仲这种幸福的烦恼可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索性平时出门都遮着脸,从风雨楼后院翻墙出去。 出行不过两三刻,清风渡便映入眼中。 清风渡是洛陵水路出行的起点,沿洛河上可抵北方的丰国,下可达南方的璟国、渝国。洛河在进入璟国交界处河水变宽,被一座“分水山”一分为二,一侧流向璟国,与明滟江相连。一侧入渝境,与八万大山流出的嘉河汇接,环环绕绕流向未经探索的莽荒之地,被渝地子民称为“姆河”,意为母亲之河。 清风渡有近二里的弧形入河廊桥,这座廊桥见证了洛陵人的分分合合、生离死别,沿岸亭阁错落有致,墙上随处可见前人的题壁。有感叹洛陵的雄伟壮阔,有送别友人的浓浓思念,有初来洛陵大展宏图的美好期待,有即将出行千里对洛陵的不舍,更有描述日日在渡口等待良人平安归来的忐忑。 清风渡是洛陵人郊游的最佳去处,周边头脑精明的百姓、商贾,在这附近辟了一条小街,根据时令的不同售些吃食、纸鸢、风车、炭材、帐篷、遮伞,许多手艺人也会来此卖些自己制作的小物件,另有杂耍卖艺、算命卜卦、挑担货郎行走期间,热闹非凡。大户人家出行车马多仆役多,东西准备得足,也瞧不上这些路边摊的东西,到这小街上来的大多是寻常百姓,因此这条街就如洛陵城里的小街小巷一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正是这芸芸众生的百态,不同的活法,才让人间更加真实、更加可亲。 要往清风渡,先上明月堤。洛河以前可不是如此的顺从,每逢雨季,洛河水位暴涨,奔腾的河水带着上游的泥沙一往无前势不可挡,家住在洛陵城外的人,也许一夜之间,连带着性命、宅子、 牲畜、禾木,都葬送在这无情的洛河里。很多年前,有个姓苏的地方官,不忍百姓之苦,用几十年的时间发动百姓沿着洛河两岸在洛陵城外修了筑起了长长的明月堤,建了数以百计的水闸,沿途开了许多小口以泄泥沙,为了防止河水的冲刷,堤上堤下还种了很多垂柳。往后历朝历代,都在原有的基础上对明月堤进行加固、清淤,洛河才有了如今的气象。百姓能在城外安居乐业,十分感激苏姓官员的功绩,把这明月堤称为“苏公堤”。清风渡自明月堤向洛河内铺开,站在明月堤上,柳枝轻曳,遥望洛河汤汤,渡口人行如梭,时有歌者以曲抒意似磬韵还幽,舞者珠缨旋转星宿摇,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苏子仲把车马停在小街附近,四个小侍女知道公子性子,也不去管他,先是租了一顶大遮伞,摆好了坐垫、茶具、饮酒行令的竹筹,结伴牵手去买新鲜的小玩意去了。苏子仲拿了一本书,先去题壁一观,待得头仰酸了,转身回了明月堤,寻了一处僻静的草盛之所,摘了笠帽,以书遮面躺在草上,松开腰带,肚子朝着太阳,呼呼大睡。 原来晒得是腹内之书…… 苏子仲睡得正酣,迷糊中有人触碰自己的小腿,以为是四女喊自己去玩,没睁眼,懒懒散散了翻个身说道,“别闹,公子我的书才晒了一面,待我再睡会,把另一面也晒晒再陪你们喝酒。” 猛觉得小腿一疼,苏子仲暗想四女下手不会这般没轻没重,又翻过身来,扎好腰带,抬眼看到底是什么人吵醒自己。 四个穿着洛陵尉服饰的兵士立于身前,其中一人手中长枪倒拖,想是用枪柄捅醒自己之人,另有一个身着青袍头戴双耳富贵冠年约二十上下的公子哥儿背向自己,暂时不知模样如何,只听见此人声音传来。“这洛陵城,敢在我杨临风面前自称公子的,可没几个人。” 潇洒的转身,一柄折扇在转身间开了又合,合了再开,微微一扇,连苏子仲都觉得这个动作真的是说不出的倜傥风流。只是,这哥们长得太寒碜了些,吓了苏子仲一大跳。 阔额尖脸,小眼塌鼻,颧骨高耸,下颌牙把上颌牙盖住,民间俗称“地包天”,又叫“抽屉嘴”,头顶双耳富贵冠,可惜正常的帽子确实遮不住这又宽又大的额头,说不出的滑稽。幸好是白天,大晚上遇见苏子仲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以为是见鬼了。 “这位公子,不知道在下睡在此处,哪里得罪各位官差。”苏子仲没起身,冷冷说道,无端被人吵醒,菩萨还有起床气呢。 “得罪?哼,此处四下无人,瞧你鬼鬼祟祟躺于此地,是不是想破坏明月堤?本官奉父丞将令巡守明月堤,对你般可疑之人必须查核。” 苏子仲又不是傻子,皇城周边不允许驻军,距洛陵城最近的驻军也有六十余里,明月堤日常 巡护均由洛陵府组织民夫查溃查漏,由沿线各地村长里正汇总堤情上报,从未听说明月堤有专门的巡守官。 “这位官爷是觉得在下要用手把这明月堤抠塌吗?还是睡觉时把明月堤压塌?”苏子仲不仅好气又好笑。 “还敢犟嘴,来人,将此人抓起来,送入尉牢,本官自会细细审问。”杨临风知道自己长得丑,最见不得好看的男子,平日也不太出门,就在府内作威作福。见苏子仲俊朗非凡,打扮虽然普通,但难遮英气,遂一收折扇,啪的一声击在掌中,下令随行的尉士将苏子仲抓起来。 一名老成持重的尉士连忙劝住杨临风,“公子,尉丞大人说了,公子巡查即可,切莫生出事端。依我看,这人就是走累了躺在此处睡觉,况且随身未见作案工具,不如呵斥几句赶走算了。若贸然抓了,尉丞怪罪下来我们吃罪不起,还请公子莫让我等为难。” 洛陵尉统管洛陵城及周边寻常刑名、缉盗、治安、细作之事,太平时期是不需要穿兵甲的,只是六国之间战乱四起,有些流民与流寇无异,加上都城要地,他国奸细防不胜防,治安也是首要的大事,因此这洛陵尉依军制管理,仅少量轻骑,多为步卒。节制洛陵尉的长官称尉丞,从四品,别看上朝的时候就快排到大殿门口了,却是实实在在的有实权肥差。 能在洛陵尉当差的,谁不是人精。洛陵城高官巨贾云集,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街上随便走得一个行人,都不能轻易得罪,谁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头。尉府里那些愣头青要是觉得穿着一身洛陵尉的制服就可以耀武扬威早被吃得渣都不剩了。 “怎么,你觉得你比本公子聪明?本公子觉得此人必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洛陵尉对奸细有不审而治的权限,还不快将此人拿下。出了问题,我自会向父丞请罪。”别看杨临风长得不咋地,可脑子转得挺快,扣上个敌国奸细的帽子,证据不证据也无所谓了。 “你说我是奸细我就是奸细吗?好啊,我招供,这清风渡和明月堤千百游人都是我的同党,你怎么不一并拿下。”苏子仲觉得这姓杨的脑子有坑。 “你们看,此人已经承认是奸细,还不拿下!”杨临风又下命令。 几个尉差知道这杨临风的德行,无奈上前,将苏子仲拽起来围住,老成持重的尉差小声对苏子仲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待会跟杨公子说点好话赔点小心,这事就过去了,尉丞大人老来得子,杨公子被惯坏了,并无大恶。一会儿我等再劝劝,暂且委屈小哥跟我们走一趟。” 囿于家规,苏子仲不能显露出自己是武者,不然依苏子仲的身手,十几个普通尉差也是不够看的。没奈何,只得被尉差拥着,跟随在杨临风的后面往前走。忽见不远处,自己的几个小侍婢在草地上放风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愿往 苏子仲突然停下脚步,连带着围在身边的尉卒也停了下来,杨临风刚要发脾气,就听见苏子仲手指放风筝的侍婢对着尉卒说,“几位差爷,我家人在那边玩耍,能否容我跟家人说一声,免得他们心急。” 杨临风顺着苏子仲手指的方向一看,瞬时惊艳得呆住了,只见四个女子身穿游玩的紧裙,红绿蓝紫似此时咤紫嫣红的花儿,或清秀或妍丽或冷艳或活泼,在阳光下奔跑,莹莹汗珠挂在白净面庞,别有一番韵味。 杨临风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就去找几女说话逗乐,当下努力保持着翩翩公子的形象,带着尉差和苏子仲朝她们行去。 “咦,公子你不是晒书去了么?”绿柳许是跑累了,叉着腰在那喘气,看自家公子跟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起,其中还有个长得特别丑如怪物一般的人,一时有些奇怪。 “别说了,公子我现在可是奸细,能把洛陵尉大牢坐穿就算捡条命了。”苏子仲对绿柳使了个眼色,又朝杨临风努努嘴,绿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长期相处的默契让她明白公子肯定又要使坏了。 “这位姑娘,可否......”杨临风见绿柳不搭理他,主动说话,结果绿柳看都没都看他,自顾自去喊其他几女,围在一起交头接耳。 “公子,你被奸人所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姐妹几个怎么活啊。”紫萝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苏子仲的大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不要钱一般往下滚落,小手一擦,甩杨临风一脸。 其他三女忙不迭的跑过来,围住杨临风,七嘴八舌的责问自家公子犯了什么事,还要到洛陵尉坐牢。 杨临风正拭着脸,刚要开口分辩,蓝鸢一把将杨临风的手抓住,又撕开自己裙子,大喊“快来人呐,洛陵尉非礼良家女子。” 清风渡这里人本来就多,看热闹谁也不嫌事大。附近的人越围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义愤填膺地纷纷指责起杨临风。那些公子小姐们自持身份,就算看热闹也并不如普通百姓一样人挤人地围上来,仅是遥遥望着此处。 “这丑八怪多久没见过女人,居然公然非礼小姑娘......” “看这长相就不是好人,光天化日之下行此等恶事......” “也不照照镜子,长成这样还敢放出来吓人,家里人也不管管......” “还能指望这样的洛陵尉保护我们吗?大家把这丑人扭起来,告到宰辅大人那儿去.....” 杨临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听众人说自己丑,气的火冒三丈,正要让随行的尉卒驱散众人,却见四名尉卒早躲得远远的了。 人群里一个女子声音喊道,“人丑多作怪,谁敢保证他这样的人不欺负咱们家的姐姐妹妹,打他!” 苏子仲听得真切,这是红棉的声音,定睛一看,红棉钻进人群,矮着身子喊话。不仅喊,还暗运真气把手里拿着的线团丢到杨临风的塌鼻上,杨临风鼻子一阵发酸,连忙捂住,这下更说不出话了。 见有人带头,众人更起劲了,郊游带的熟食、酒壶、手边的小物件纷纷丢像杨临风。法不责众,杨临风挨了也是白挨,尉卒们也不能真见 着杨临风出事,上前拥着他抱头后退。 杨临风经过苏子仲身边,苏子仲伸脚一勾,杨临风没站稳,扑倒在地,绿柳瞄着杨临风倒下的位置,将脚边的石子替到杨临风的下颚,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原本杨临风是“地包天”,哦嚯,这一下磕实了,只看见地,看不见天了。 杨临风疼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唤,绿柳掐了苏子仲腰眼一把,苏子仲也大声叫疼滚在杨临风身边。绿柳对着远远望着此处的千金大小姐们大喊,“洛陵尉将我家苏子仲苏公子打伤啦。” 苏子仲的名字在贵女圈那是金字招牌,哪家的大小姐要是能跟苏公子说上几句话,回去能抱着秀枕发花痴一整晚。一听说苏子仲被打,也顾不得有失体统,纷纷牵起裙摆小跑过来,还生怕别人比自己跑得快,抢了自己在苏公子面前的风头,奔跑之间连推带搡,小动作就没停过。 苏子仲最怕这个局面,索性脑袋一歪,装晕过去。结果脸对着杨临风血糊糊的下巴,看着闹心不已,又缓缓扭头,把脸转至另外一边,这才晕踏实了,临晕之前还不忘暗戳戳对绿柳翘翘大拇指。 贵人们来了以后,场面迅速被清理出来,有人认出杨临风,小姐们寻常就不待见他,见他把自己的“苏郎”打成这样,恨不得现场活剐了杨临风,女子要是发起狠来,谁都拦不住。 可怜杨临风原本只是下巴血肉模糊,现在浑身脚印,骨头都被女子们踩断好几根。 能挤在苏子仲身边的,大多是身世显赫的贵女,这些贵女看苏子仲晕倒不省人事,哭得那个伤心,比自己挨打还痛心。苏子仲感觉自己的人中都快被掐成街边卖的发糕了,眼瞅着肿了好几圈。不是没有贵女想要嘴对嘴给苏子仲过气,可别的女子怎么会肯让自己的苏郎被玷污,纷纷捂住苏子仲的嘴巴,又使人将苏子仲往自己的车驾上拖。 苏子仲感觉自己被扯来扯去,都快被扯散架了,还好还好,幸好没被嘴对嘴过气,否则清白是小,嘴巴被亲歪可了不得。 到底还是红棉有主意,对诸位贵女道,“感谢诸位小姐主持公道,我家公子昏迷不醒,需尽快送回风雨楼请医师诊治。” 章宰辅家的女儿也在此处,连忙安排仆役将苏子仲抬上她家的马车,其他贵女们也拗不过,谁让她爹官儿最大呢。 只得带着自家车驾,随行护送苏子仲回风雨楼。 至于杨临风,早已疼晕过去,被四个尉卒抬着,一路走一路抽抽。 日子就这么纷纷扰扰的往前走,从不回头。 如果有人站在时间长河的顶端俯视,就会发现,未来必将相遇的两条游鱼,此时还在各自的水域瞎扑腾。 蒲草在安澜学院过的不差。霍定之喜欢,夫子们喜欢,学子们喜欢,门房老李更喜欢,蒲草像是旱了多年喜逢大雨的草场,恣意地展示顽强的生命力。 之所以说不差而不是好,是因为寒棘草的效果越来越退步了,从每日一碗到两碗再到三碗,蒲草的经脉又重新开始胀痛起来。 今日是每旬金先生给蒲草诊治的日子,霍定之正好在学院,便陪着蒲草一起过来。根据金先生的当初的想法, 寒棘草效果不至于这么快衰退,但蒲草身体壮实以后,经脉变得更粗,锻身决修成的那缕真气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必须加大寒棘草的分量才能压制住。 修炼寒属性的功法已经势在必行,哪怕霍定之、金先生以及蒲草都没还有做好准备。 世间寒属性的功法稀少,首推隆国大雪山雪神教《冰瀑经》,大雪山寒冷的气候是修炼冰瀑经天然的圣地,大成之时挥手间即可调动体内真气将敌人封冻,就如一道冰瀑从头浇到脚。寻常武者遇上雪神教行走世间的弟子,能不轻易招惹就不轻易招惹,毕竟被冻得四分五裂也忒惨了些。安澜学院存有一本冰瀑经“力境”的摹本,但没有后续气境、念境的后续功法。其他的寒属性功夫安澜学院也收录一二,可等阶也没有超过气境。 若是他人还可中途改换功法重修,但蒲草的真气是自行运转的,认真修炼起来更是一日千里,虽然都是寒属性的功法,但细微之处总有差异,更换功法不说能不能中和九阳之体的烈性,若更换后真气相冲损伤经脉,反而得不偿失。 霍定之和金先生都对蒲草寄予很高的期望,自然不希望蒲草再出什么岔子。 “雪神教从不收大雪山以外的人,学了冰瀑经就再无转圜余地,终生止步力境,而真气却与日俱强,最终逃不过被九阳之体灼烧而死的结局。”霍定之很是担忧地对着金先生说。 “其他的功法还比不上冰瀑经,我也正在想办法,近期我在研制寒棘丹,以寒棘草为主材,辅以其他八味药草,比现在蒲草喝的汤药应该管用很多。要是有寒质武器帮衬着压制,效果会更好一些,但乐观估计也不会超过三年之期。三年一过,蒲草还没有选择寒属性功法的话,哎......若是蒲草能被雪神教收为弟子,气境念境的功法自然不必再操心,能饮下冰神花露那就更无虞了。”金先生始终对冰神花露念念不忘。 “霍先生、金先生,我愿意去大雪山一试。”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蒲草突然对着两位先生说道。 “蒲草,你可知道雪神教极为排外,决不允许他地念境武者进入大雪山。雪神教信众广泛,耳目众多,如我陪你前往,定会被他们发觉。但你孤身一人,此行生死未卜,叫我如何放心得下。”霍先生舍不得蒲草以身犯险,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蒲草经脉爆裂而死,很是犯难。 “先生,左右都是死,我想试试。在安澜学院这段时间,是我成长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安澜学院每一个人对这人间充满了善意,我舍不得安澜,舍不得霍先生、金先生以及诸位夫子,舍不得这里的花花草草亭亭苑苑。我想活着,我想为安澜做更多的事,我想站在更高处,我想让先生们觉得没白救蒲草。”蒲草在席前给两位先生认认真真磕头,“先生们费了好大的力气将蒲草救回来,如果我只是在这里等死,我对不起先生们的苦心,就算死了,蒲草也会不甘心。大雪山,蒲草愿往。” 霍定之和金先生心情都很复杂,一时沉默不言,霍定之招招手,让蒲草上前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霍先生支持你,最近我已经打听到了寒质武器的下落,先生一定给你借回来。” (本章完) 第十五章 承诺 驼峰关。 来往兵卒行色匆匆,战争的氛围突如其来的降临,作为军人,来不及也不被允许想太多,底层的军士被要求严格执行驼峰关作战中枢的每一项指令,没有领到任务的在营内休息,为了明日急行军至黑虎关保存体力。 说是休息,仅仅是今日不用晚训,夜色深沉无风无月,秦康意的亲兵提着一挑昏暗的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路行来,秦康意听见营房里兵士磨刀枪、紧弓弦、校蹄铁、整理背囊的声音,其间还夹杂老卒们压着嗓子传授战场生存法则的言语声。 秦康意不时向给自己敬礼的兵士们点头致意,在年轻士兵们的脸上,没有慌张没有害怕,只有杀敌立功的兴奋,他们对自己的将军充满了信心。这种情绪感染了秦康意,对一名将军而言,每一场战争都是战功来源的渠道,那是通往巅峰的台阶。 关内南侧小院门口,霍定之垂手而待。 “看样子,霍先生知道我要来?”秦康意扫了一眼霍定之,也不进门,站在入院的台阶上,黑暗里显得秦康意更为魁梧高大。 “日落时分我应邀去拜访将军,议事堂的亲卫增添了不少,而且值守范围扩大到附近营区,无军职无通行令牌者一律不得进。于是我又去河边转了转,饮马的军士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许多战马已经换了新蹄铁。回院的路上,看见驼峰关军士们各行其是整装备战,我想应该是大冶王打过来了,只是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军情要事定之也不敢多问。”霍定之顿了一下,“定之来这驼峰关后,将军从未找过我,今日差人来请,很大的可能是被定之言中了。将军治军严谨,我又是亲眼见过大冶军的人,将军少不得要亲自来一趟询问之后才放心。” 两人一个院内一个院外攀谈起来,霍定之把自己在马鞭湖看到的大冶军情况告诉秦康意,秦康意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照先生所言,大冶军不少于四十万,难道大冶和睦国不打仗了吗?两州沃土,冶军和睦军谁也舍不得这快肥肉啊。”秦康意不是不相信霍定之的话,只是大冶跟大睦打了多年,不太有可能抽调四十万兵力到南线来。 “不了解的事情,定之也不敢乱说。” “还有一事想请先生解惑,大冶军是如何能过来的呢?巨象山陡峭异常,易守难攻,大冶军又以骑兵为主,为何能悄无声息的连破三关。” “定之心中也曾反复推演大冶军采取进攻的方式,最便捷最省力的方式是从水源着手。” “水源……”秦康意一时有点不明白霍定之的意思。 秦康意时常去前线巡察,知道巨象山三关水源均来自于山腰间一处自然形成的水池,水池里的水由山泉流入,洁净清冽,烧火造饭很香。驻军水源的选择和保护是非常重要的,这个水池旁驻了两百军士,专门守护水源,按照常理,山上近三万甲士,加上水池的水是活水,要毒倒这么多人,单纯靠毒药根本无法做到,就算能做到,剂量也是天文数字,不会不被驻军发现。 “定之只是瞎猜测,将军不必在意。”霍定之话锋一转,“不知道向将军借刀之事,将军可否应允。” “听我祖父说,我祖上几代困苦,祖父幼时也因为家贫被卖身为奴,虽说时运好,但我老秦家付出的是儿郎的性命。”秦康意没有提刀的事,而是向霍定之娓娓道来,“我祖父年轻时勇冠三军,可现在已是垂垂老矣,一身伤病,行动都困难。我父兄弟三人,先后战死,大伯阵亡时二十二岁,乱军之中被骑兵踏成肉泥,几不可辨。我父阵亡时不到三十岁,身中十数箭,随军医师诊治月余不愈,伤口溃烂而死。我叔父当年镇守象鼻关,大冶军关前叫阵,叔父出关迎战,两将交锋时被斩于马下,身首异处。至我这一代,几位族兄弟都在巨象山一线,唯我胞弟在京城当个从七品文官。不瞒霍先生,与大冶战起之后,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老秦家从军的这些兄弟,能活下来几个。” “也许我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对我们当兵的来说,马革裹尸再正常不过。可我们撒手而去,留下老秦家一大群老弱妇孺,谁来在保护他们?在明争暗斗的京城,也许隔不了几日就被人吃干抹净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我祖父虽是勋侯,曾经也是一名虎将,可如今是没牙的病虎,镇不住那些小人。我弟生性憨直,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祖父的余荫才谋了小官,做事古板,平时就容易得罪人,人家看着我祖父的面子不为难他,可暗地 里使了不少的小绊子,我们老秦家心里有数。” “我常年在外,膝下仅有一女,前年订了一门亲事,未来女婿知书识礼,文章出色,是一份良配,我很喜欢。两家早早就定了日子,今年八月初八出阁,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见到自己闺女嫁人。” “我闺女这一辈,族内男丁只有一人且尚未成年,如何能护得秦氏全族周全。” “这把绞酋乃当年齐朝宫内之物,以前东海日晟王进贡所献,后为先皇所得,赐予我祖父,族内我军职最高,祖父又转赠于我。刀是宝刀,却寒气过盛,触之如数九寒冰,驭者需时刻克服绞酋寒气的侵蚀,因而与人对敌时极耗真气。说来惭愧,我练武多年仍是力境巅峰,此生无望突破气境。” “我思来想去,如果先生能答应我一个条件,这刀也不是不能借。” 不知是否因为大战在即,秦康意的心很难定下来,秦康意是军人,是秦氏子弟,哪怕是必死之战,职责所系也会眼都不眨一下慨然赴死,但死容易,活着的人如何生存才是秦康意真正放心不下地。 “秦将军请讲。”霍定之等待秦康意的下文。 “若我等族兄弟不幸战死,还请霍先生将我四弟之子带至安澜学院,哪怕不能成为安澜学院学员,就在安澜学院做个杂役,也能佑他一世平安,我实在不忍秦氏一族血脉就此断绝。霍先生只要能答应,我稍候就差人将刀送来,别说借,送给先生都无妨。”秦康意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霍定之。 “行者一诺,重于山岳。请秦将军放心,明日将军开拔后,我立即前去京城接你四弟之子。三年之后,若将军还在,我必原封不动奉还宝刀,若将军不幸蒙难,我将刀转交你四弟之子,妥否?” “一言为定,我相信霍先生。” 秦康意与霍定之击掌为誓,遂不再多言,似是放下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转身领着亲兵回议事堂,诸多军务还等待秦康意决断,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霍定之虽耗了一些时间,但此行目的也算圆满,有这绞酋帮着压制,蒲草得到了一定的喘息之机,只是如何去大雪山,还要仔细计较计较。 (本章完) 第十六章 试探 太阳西斜,黄黄圆圆地大盘子挂在西山顶,驼峰关内已经弥漫着扑鼻的肉香。 皇帝不差饿兵,打仗更是如此。 霍定之出门的时候,看见士卒以伍为单位,蹲在营房的墙根边,大口大口的扒着碗里的饭菜。也许夜间就有一场恶战,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没有人说话,气氛沉闷得像结冰的湖面,看起来平平整整,冰下如何暗流汹涌没人能看清。 祯安道送来的粮草已经装好车,民夫牵着骡马,早立在关口的道理两侧。扛旗的力士赤着膀子,不断调整背后战旗的位置,关楼上架起四面得胜鼓,每逢半刻齐齐发出激昂的鼓声,督战官大声呵斥骑兵、枪兵、弓箭兵、刀兵、盾兵列队,推车上的抛石机和弩车被困得严严实实,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太阳落山后的一声将令。 秦康意站在甲架前,在亲兵的帮助下,一层一层套着战甲的部件。一名亲兵从外走来上前耳语几声,秦康意止住了给自己扣甲铆的亲兵,快步走向侧门,对外面候传的斥候卫戴放青招招手。 斥候卫戴放青满身灰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应是刚从前线侦查回来。大军出发在即,顾不上礼节,戴放青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一饮而尽,胡须上的灰尘经茶水润湿,被戴放青手背一搓,在脸上拉出老长的印子。 “情况如何?”秦康意看着戴放青。 “很不妙,大冶军拿下巨象山以后,居高临下向黑虎关进攻,黑虎关危在旦夕。”戴放青刚说了一句,只听闻城楼上的得胜鼓已经由缓变急,出发的时辰到了。 “先归队,路上说。”秦康意紧紧身上甲胄,迈步出门,亲兵队长已牵马门外等候多时。 太阳的最后一点余光坠入黑暗里,驼峰关瞬间被无数的火把点亮,秦康意驱马碎步行至队列最前沿,扭头看了一眼驼峰关,拨马回转,手中长槊直刺向天,大声高呼,“进军黑虎关!” 鼓手双手持捶,有节奏地敲击鼓面,所有军士以拳击甲,整齐划一地喊道:“得胜!得胜!得胜!” 一条火把长龙,蜿蜒而行。 霍定之手持绞酋,与火龙背向而驰,去往丰国京城平良。 大冶王军帐。 马油灯散发出动物脂肪的焦味,不过应是添加了草原上的熏香,闻起来并不怎么刺鼻。整个军帐充满了浓浓的草原风格,大冶王满头粗粗细细的辫子,浓目虬须,脖子上带着骨制项链,身披熊裘,半卧于铺着一整张白虎皮的长毡上。毡毯上放着银质酒壶和煮熟的牛羊肉,一柄镶着宝石的弯刀在大冶王手中把玩,席前丈许处跪坐一名戴着紧那罗面具的黑袍人。 “草原上的雄鹰从不与虫豸为伍,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的能力,有资格成为图巴尔库的朋友,来,神秘的客人,让我们一同举杯,庆祝即将到来的丰收。” 大冶王遥遥举起酒壶,大口灌下。 “并不是我的能力,大冶王陛下,我只是我们主上卑微的仆人,我执行的也是主上的意志。”紧那罗面具人举杯,不露声色的纠正大冶王的用词。 “啪”,银质酒壶摔在地上,壶中的酒水泼洒出来,酒香四溢。大冶王的弯刀银光一闪,遥指黑袍人,“什么?你只是一个奴隶?那凭什么与雄鹰谈盟约,让你的主人来,草原的王无法容忍这种侮辱。” “我听说过草原上的一句话,鄂那齐斯草场的一条狗,都比小部落头人的命金贵。大冶王陛下,我虽然是主上的仆人,但没有我这个仆人,大冶依然只能在草原上对着丰国的千里沃野垂涎三尺。而现在,巨象山就在您的脚下,粮食、女人、金子已经触手可及。您虽然是雄鹰,可饿着肚子的雄鹰是飞不高的。我并不想激怒您,恕我直言,我的主上是需要您仰望的存在,您对于我的主上来说,不过是稍微能扑腾翅膀的野鸟而已。如果您还想要在丰国的身体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最好收起您那微不足道的骄傲,否则我们的合作随时终止,巨象山就是大冶军的坟场。如果您有所质疑,大可一试。”黑袍人毫不在意大冶王的愤怒,慢条斯理用小刀切着面前的肉食,“对了,我提醒您一下,千万不要挑衅一名大念师,我不觉得您手中的刀比餐刀更结实。至于外面的恶狼卫,不一定比我的出手更快。看样子我得教教您怎样对大念师保持应有的敬畏。” 不见黑袍人有什么动作,大冶王手中的弯刀突然碎成一片一片,由尖至柄,连带着上面镶嵌的坚硬宝石都碎裂开来,毡毯上满是亮闪闪的碎片。 “大念师阁下,请原谅图巴尔库的冲动,我收回刚才的话,请再次举杯,愿未来我们会如马奶和蜂蜜一样融洽。”大冶王唤人收拾干净坐下的毡子。 “我们费心费力的调停你们和睦国的战争,在交界处的两州开辟商贸,互通有无,让你们草原的出产换来真正需要的粮食、铁器,酒水还有药品。为了夺取巨象山,我们牺牲整整二十名气境巅峰高手,希望陛下牢记我们的约定,不要试探我们的底线。你们只要让巨象山之战成为灭亡丰国的导火索就行了。我吃饱了,谢谢大冶王的款待,告辞。”黑袍人不再理会大冶王,旁若无人地出帐,大冶王盯着黑袍人的背影,像是在看一条藏在暗处亮出獠牙的毒蛇。 黑袍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大冶与睦国在边境打的不可开交,为了争夺适宜种植粮食的土地,双方已经打了几十年。连年的征战让草原战士筋疲力尽,不过这些战士都不是图巴尔库的本部儿郎。在草原,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谁的部落牲畜多,战士多,兵器多,谁就是草原上说话最有用的人。图巴尔库部落统治草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图巴尔库的恶狼骑兵团在草原上是令人望风丧胆的存在。自从图巴尔库部落崛起以后,拼命 压制其他部落的发展,对图巴尔库稍微威胁的部落,不断的被征兵征畜,送到战场上消耗实力,一些部落没有活路,暗地里相互勾结蠢蠢欲动,试图等待机会将统治草原的图巴尔库部落拉下王位。 黑袍人说要大冶和大睦停战,大冶王不信,没几天大睦就送来了停战国书和黄澄澄的金子。黑袍人说要草原只有图巴尔库一个声音,大冶王也不信,但现在暗中勾连反抗图巴尔库的部落头人的首级已经制成骨链吊在大冶王的脖子上。黑袍人在地图上划了一条横线,草原的骑兵就神奇地穿越过巨象山踏上了梦寐以求的丰国大地,哪怕不远处就是黑虎关,大冶王都觉得自己生活在梦中。 侧耳细听,这丰国的风,都带着征服和奴役的呼啸。看吧,我图尔巴库?列巴德要成为第一个走出草原征服四野的王。大冶王在心里咆哮,他离成功,只隔着一个黑袍人。 巨象山已经是一片死地,丰国边军的尸体被黑袍人的属下覆上厚厚的白灰,因此,军帐设在临近黑虎关的空地上,围而不攻,这是黑袍人的要求。黑袍人说过,决不允许任何人喝山泉水,可草原人习惯了饮用生水,有恶狼卫行军时见山间水池澄明清澈,水边生长着异常漂亮的小花儿,偷偷摸摸鞠一捧池水饮下,不到两个时辰,全身骨头像被抽离一般,死状如内陆人捏制的面团。 在草原战士的眼里,黑袍人是就是死神的化身,只有死神,才能在三日之间开出一条可供骑兵通行的穿山隧道,也只有死神,一夜间让巨象山三万守军全军覆没。 可谁让草原人穷怕了呢?哪怕黑袍人是蘸着蜜糖的毒药,大冶王也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只要有价值,卖给死神又如何。 大冶军约三十万骑兵早已绕过黑虎关,沿着巨象山山脚向丰国内陆挺进。大冶军穿山而来,根本没办法携带太多的辎重,也无法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作为军粮,按照黑袍人的部署,大冶军将全力发挥骑兵的优势,在丰国腹地大肆抢掠,以战养战,最终由巨象山余脉突破回草原。穿山密道早已隐蔽起来,这一次只是试探,未来的岁月,大冶军会把丰国当成草原的牧场,一茬一茬地收割,直至巨人一般的丰国被放干血倒下。 大冶王想的却是真正统治丰国的土地,草原人受够了迁徙之苦,如果能在这片土地扎根,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草原的儿郎们,把丰国人变成奴隶,就可以和内陆人一样,轻衣薄裘,煮酒烹茶,行车卧榻,永远和“蛮子”这个词划清界限。 黑袍人只说时机未到,大冶王已经试探了多次,今夜不过是再一次的试探罢了。 黑袍人带来了丰国援军的消息,虽然驻扎在此用来牵制丰国援兵的草原战士不到二十万,可个顶个都是草原最凶狠的狼崽子,既然丰国人敢来,那就让丰国人感受一下草原弯刀的犀利吧。 (本章完) 第十七章 交兵 一场交兵来的突如其然,至少对于秦康意来说是如此。 应援的信号午夜时分便已亮起,六枝特制的火箭每隔两刻便呈品字形射向夜幕,灿若星辰,经久不散。这是丰国军队间特有的沟通方式,既能标明援兵位置,又能安抚被困友军的军心,只要有希望,被困的军队士气就不会溃泄。 黑虎关守将陈传志一夜未眠,带着亲兵立于关内最高的瞭望台,不时根据秦康意的信箭给予回应。 翻过一座小山头,距离黑虎关尚有十五里,黑暗中已经隐约可见星罗棋布的大冶军帐内火堆。秦康意命令大军就地扎营,急行军大半夜,士卒们人困马乏,必须尽快补充饮水、干粮,天就快亮了,疲惫之师难以御敌,将士们迫切需要喘口气。 戴放青亲自带人摸至大冶军帐三里外,伏在矮丘半人高的灌木丛里,三月的灌木还没有完全抽叶,干树枝划得戴放青生疼,戴放青也顾不得许多,一边观察大冶军分布情况,一边就着四名斥候拢着的火折子写写画画。此时已经是天亮前最黑暗的光景,一点微火老远就能被发现,戴放青离敌军太近,火折子亮时必须用手掌捂住,只敢向下漏出一丝丝可供书写的光。 “嗖”,一名斥候被不知何处射来的冷箭贯穿额头,坚硬的头骨被箭头楔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戴放青脸上一阵温热,眼睛被血和脑浆糊住,无法视物,中箭斥候本能的惨叫几声便没了生息,戴放青一手擦眼,一手连忙捺灭火折子,低喊一声“撤”。 活着的几名斥候护着戴放青,从灌木丛里猫腰钻出来,敌人的方位不明,只能沿着矮丘往下滚,尽量不留射箭的视野给大冶射手。大冶射手没了火折子的指引,也就没了准头,不时有羽箭落下钉在地面上,尾羽直颤。 感觉到脚下传来明显的震感,戴放青脑袋一木。骑兵,而且是大量的骑兵。随着震感变强,戴放青不再犹豫,立身朝天放出一枚声音尖利的响箭给后方大军示警。 戴放青猛然定住,还保持仰天射箭的姿势,一枝羽箭已射入后心,戴放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撞了一下,戴放青想起临行前妻子半靠在自己怀里的场景,微风拂面,如妻子发梢撩过自己的脸颊,后方大军的火把已经模糊起来,意识逐渐丧失,绘制的地图从手中掉落,戴放青伸手竭力想抓住什么,最终一切都被黑暗吞没。 大冶骑兵嘴里呼喝有声势如奔雷,骑队经过戴放青的身旁,一名年轻的骑兵见戴放青的军甲与普通军士不一样,想来应是个丰国的军官,在马上压低身子,弯刀掠过戴放青的脖子,一把抄起戴放青飞起的头颅,随手往马背后的军功囊一塞,扬刀甩掉黏在刀身的鲜血,用草原语喊了几句,引得周边骑兵的哄然大笑。 天边已经绽出一丝光亮。秦康意已经能够看清附近士兵坚毅中带着紧张的脸庞。 “列阵!列阵!”中层军官拼命的约束下属。刚刚驻扎下来的丰军迅速进入作战状态。 秦康意弃马上了战车,带着一群旗号兵在中军指挥调度,开战时靠喊是传递不出命令的,仅能靠颜色不一致的旗帜以及不同的旗组下达指令。盾兵顶在最前方, 长枪兵将一丈多长的长枪驾在前排盾兵的肩膀上,枪尾顶在地上,可以最大限度的减缓骑兵的冲击。刀兵与短枪兵混列紧随其后,上可以刺人,下可以斩马腿,轻甲弓箭手一百人为一队,背着箭壶扣箭在弦,步卒阵列位于两侧,只待骑兵冲锋势头尽了包围收割。 “两里......” “一里半......” “一里......” “一百四十丈.....” 不时有测距兵报出敌军距离。 “抛射!”秦康意下令,身旁旗官迅速打出旗语,一轮又一轮箭雨冲天而起,再从天而降,直扑骑兵腰腹位置。只要拦腰斩断骑兵的冲锋阵型,后续的骑兵就会自然避开,整体冲击力便下降很多,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小前排盾兵长枪兵的损失。 冲锋的骑兵阵型散开,由纵列变成横列,减小中箭范围。 不断有大冶骑兵被射落马下,也有战马被射中将骑士掀翻在地,落地的骑兵在大规模的冲锋中几无生还可能,有些骑士早已死亡,手里却还缠着缰绳,被奔马拖在地上,带着一路的血线冲向丰军。 “平射!” 弓箭手改变射击方式,几乎不用瞄准,此时也无法瞄准,只需要将箭壶里的箭向来袭的骑兵倾泻覆盖就行,但羽箭对冲锋在最前的重骑兵效果着实有限。 每一名弓箭手的手指、胳膊都在剧烈的颤抖,不停的张弓拉弦,不少兵士的手指被震动的牛筋弦割得稀烂,但他们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次又一次麻木地执行者命令。 最前排的重骑兵已经与刀盾兵、长枪兵相接,轻骑兵迂回至丰军两侧收割步卒的生命。轻骑兵的速度一旦提起来,对寻常步卒而言,是一边倒的屠杀。 实际上,惯经战事的重骑,都会有意识的将骑士阵亡无人驾驭的战马逼入冲阵的中心,最先接战的骑兵完全靠速度和血肉撞开对方的防守,为后方的骑兵开辟一条可以持续冲锋的血路。战马嘶鸣着撞上圆圆的木盾,血肉与木盾一起裂开,匍然倒下,有些受伤不重的战马挣扎着想站起来,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喷射而出的马血混着木盾的碎片、人体的残肢、断裂的枪甲,绘制出狰狞的人间地狱图案。 “顶住!顶住!”,第一层防御在瞬间的冲撞中七零八落,幸存的盾兵门跪在地上,死死地用肩膀抵住单薄的木盾。一名盾兵伍长看见第一层出现豁口,一边大喊指挥袍泽顶住冲锋,一边奋不顾身的手持铁盾顶了上去,瞬间就像风中飘落的树叶,被奔驰的战马撞上半空。 鲜血粘着尘土,慢慢的汇成小溪,向低处汇集,被马蹄和制式军履带起,踩在地上如点点碎梅,血腥而又妖艳。太阳似是不愿意目睹这番惨像,悄悄钻进乌云里,像受惊的孩子蒙住双眼。 战局一时胶着,秦康意笔直地立在战车上,嗓子已经喊哑了,远方传来战斗的声音,估计是陈传志突围试图与秦康意汇合,但与大冶存在巨大的军力差距,被堵在黑虎关出不来。 最后一批预备队也派了上去,秦康意的部队暂时还没有出现溃逃的迹象,有些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被战场 的惨状吓坏了抱头鼠窜,被督战队一刀砍了,两军交锋,只要将士用命、阵型不乱,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取得胜利。 无论秦康意多么渴望胜利,多么想将草原人赶出巨象山,但草原人轻骑兵的优势太明显了。前军成功拖住草原人的重骑,将重骑兵陷入包围之中,逼得重骑兵与刀兵、枪兵白刃战,但左右两侧的步卒伤亡过半,几乎没有完整的建制,草原骑兵像削面皮一样,削完一层后控马疾走,待马速上来继续回来杀一波,如浪花般一层一层的冲垮滩涂上的砂石,现在丰国的士兵们完全靠一腔孤勇支撑着,两翼的溃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秦康意安排旗官下令将后方的粮草辎重转移,否则撤军之后收拢溃军时连饭都吃不上,更谈不上反击了。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护粮草无虞,待后勤部队撤入安全区域,必须鸣金收兵了,再不收兵大规模逃兵出现时只会被轻骑军撵着屁股杀。 远远看见辎重营平安转移的号箭,秦康意立刻下达收兵将令,对将军来说,一场战役的成败并不算什么,要实现战略意图、确保预期战果才是最重要的。大冶骑兵善冲杀,正面攻城的能力欠缺,只要拖住了大冶骑兵,减轻黑虎关压力,继续等待军部派遣的后续援兵,就算是完成了任务。秦康意心里清楚,现在只能以时间换空间,把大冶王钉在黑虎山,才能让这些草原蛮子付出侵略的代价。 本该传令收兵的旗官忽然一头栽倒,一名始终低着头穿着亲卫队战袍的络腮胡汉子快步走到秦康意的身旁,面朝秦康意挡在他身前,像是要保护自己的将军。秦康意的亲兵他都认识,正诧异挡在身前的军士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此时小腹处传来一阵疼感,一把尖锥样的武器扎进肚子,持锥人拔出再刺,用力一搅,秦康意感觉自己的肚子拧在一起,又倏的松开,力气慢慢流逝,秦康意已经无法站稳,嘶哑的喉咙被疼痛刺激得喊不出任何言语,只能软软的挂在这个亲兵的身上,缓缓倒下去。 “将军被偷袭,快来保护将军。”络腮胡用不太熟练的丰国话大喊,中军一阵慌乱,众将士连忙围在秦康意指挥的战车旁,络腮胡阴恻恻一笑,趁着人多拥挤悄悄地离开,再不见踪迹。 将是兵的魂,随着丰军指挥中枢的瘫痪,战局迅速改变,不知道哪个阵列带头,溃败像瘟疫一样在丰军中蔓延开来。 是役,六万驼峰关援军大部被歼,逃出者不足千人。 半日后,黑虎关被破,守将陈传志战死。 两日后,大冶王亲率骑兵与先前南侵军队汇合,遇坚城不进,在丰国最重要最为富足的四州重地大肆劫掠。丰国腹地久未经战事,并无有效抵抗,丰国紧急调遣大军对大冶军围追堵截,却因速度不及冶军,无法形成有效合围,反被冶军分头击败好几支军队。 十八日后,大冶军带着无数的战利品,破巨象山余脉维礼城,重新回到草原。 经战后统计,大冶屠杀丰国军民一百七十二万余,物资损失无可估计。 同时,传说中早已灭绝的禁花----“错花”重现人间,举世皆震。 (本章完) 第十八章 由来 近几十年了,各国之间的战争基本上局限在边界地带,以小规模的冲突战为主,这些年很少有突破边境杀入他国内地的大型战事。各国国力当然有差异,强国自然有这个能力,但打战没有不费钱费粮费兵的,收获小于支出的战争只会让别国捡便宜在背后捅刀子,不如积蓄力量发展民生壮大实力后徐徐图之,陆上几国大多抱着这种心态,偶尔不轻不重地打上几架,让士兵见见血,感受下战争的氛围。 可保持已久的微妙平衡被冶国打破了,草原人亮出了贪婪和凶狠的獠牙,抽掉了支撑平衡的垒木。为了避免出现丰国的惨剧,每一个国家的战争机器都已经全面启动,一切围绕可能出现的战争成为各国执政的第一国策,战争的阴云似乎就快要笼罩这片大陆了。 丰国人没能堵住大冶王,国内民怨一片沸腾,在腹地受害的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啸聚山林,杀官劫仓,鱼米之脂变成地狱焦土,千里沃野变成死地,再不复当年盛景。丰国皇帝发布了“杀冶令”,号召国内百姓,凡是砍下一枚草原人的头颅,便可送至官府领取十两白银,累计十颗以上者封军职记军功,丰国的不少武人已经有组织的深入草原,恣意虐杀寻常牧民。 大冶王对诸国谴责其在战争中使用错花的行为置若罔闻,草原人逐水而居,眼下已经入夏,到处水草丰美牛羊膘肥,大冶王带领治下的牧民迁入草原深处,慢慢消化从丰国抢夺来的胜利果实,任别国口诛笔伐,反正也不会掉块肉。不了解草原内情的人,眼里除了一望无际的牧草,根本找不到大冶部落的踪迹。 山下闹哄哄,山上静悄悄。 安澜学院像一位入定的老僧,任凭世间如何纷争,自顾自参禅念经不为外物所动。 但在蒲草看来,安澜多多少少受了一些影响,就如老僧偶尔睁开眼睛悲悯的看世人几眼。 兵部的先生们制作了好大的丰国沙盘,每日在沙盘前推演复盘丰治之战明显多了起来。沙子被推平又垒起,木兵木马忽东忽西,先生们抚着长须瞧着学子们争来争去,有时还会对一些战法讨论许久,忙得不亦乐乎。 外面暑气已盛,蒲草只要得空,都会到兵部“止戈楼”门口纳会凉,兵部的止戈楼建在安澜学院的最高处,四面开阔,便于学子们演兵,因此凉风最盛,是纳凉的好去处。 蒲草身背绞酋,坐在止戈楼大厅的石门槛上,手里拨弄着一袋刚从山下河边筛来的细沙,这些沙子晒干以后,会送到沙盘上,或变成关楼,或变成高山,或变成丘壑。蒲草时常会留意安澜学院的需求,力所能及地帮助先生学子们做一些事情,尽管没有人让蒲草去做,可在蒲草的心里,把安澜的每一个人都当成家人,就如他们以赤诚之心待蒲草一样。 给家里做事,需要别人吩咐么。 “小蒲草,又背着你媳妇儿来蹭我们兵部的凉风啦。”兵部散学以后,一位先生走过来帮着蒲草给沙子翻面,取笑蒲草道。 自从霍先生将这把绞酋带回来以后,蒲草便按照金先生的要求,日夜背负这这把摘了鞘的刀,吃饭背着、学习背着、入厕背着,睡觉都得抱着,整个安澜学院现在都说霍先生给蒲草找了一把刀当媳妇儿,时时刻刻都不离开刀。 蒲草已经十四岁了,三多集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都该娶亲了吧。前些年集子东头柱子哥成亲那天,蒲草被一帮大孩子领着去听墙根,柱子哥跟他媳妇儿成亲当晚就吵架了,木床打得吱吱直响,柱子哥的媳妇儿可能是被打哭了,压着嗓子哼哼叫唤。墙外的大孩子们贼眉鼠眼的笑,也不进去拉一把,万一柱子哥把他媳妇儿打出人命可怎么办。 可是好奇怪,回门的时候柱子哥和她媳妇手牵手说说笑笑的经过蒲草的小草屋,不像打架的样子啊。 哎,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自从背着刀以后,蒲草每天喝的汤药减少了许多,经脉也不会鼓胀鼓胀的疼,晚上睡觉抱着绞酋,冰冰凉凉的感觉,真舒服啊。蒲草心想,娶把刀当媳妇也不错。 可是娃儿从哪里来呢?绞酋也不像能生娃儿的样子啊。 蒲草晃晃脑袋,把这些神神叨叨的念头扔到一旁,递给先生一颗洗净的甜瓜,先生一掀袍子在门槛上座下,双手用力一掰,一人一半,甜瓜就着凉风,舒坦。 “听说金先生最近在给你炼药,等你出发的时候让你多带点备着。”先生啃着甜瓜含含糊糊地对着蒲草说话,汁水沾满了先生的胡须,有几根长须都拧在一起,先生也不在意,“蒲草,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大雪山。” “等霍先生回来就走,霍先生上次说山下现在不太平,让我先学一些击技术再下山。”蒲草现在的身子没办法练武,只能学一些练不出真气的击技之术防身。 “走之前把兵部新刊印的《兵者谈》带上,没事多翻翻,说不得咱们的小蒲草未来会成为大将军呢。” “我才不要当什么大将军,要是能把身体治好了,我就回安澜来,等老李老了我来当门房,保证把安澜给看得好好的。”蒲草拍着胸脯,把甜瓜的屁股咬断,拔出来远远丢开。 “好好好,带时候你就背着你媳妇当咱们安澜的门神。”先生起身,“要不要给你拿个垫子在这睡会?” “不了不了,我去看看金先生在忙啥,有段时日没见着金先生了。”蒲草连连摆手,向先生告辞,蹦蹦跳跳下山去了。 无病楼安安静静,药香甚浓。 蒲草还未走入第三进,就被一名医部的值守学子拦住了。“等等等等,蒲草,现在可不能进去,先生们都在试验错花散的解药呢。” “啊,怎么又研究错花散了呢,错花不是都绝了么,研制这个有啥用。”蒲草不是不知道金先生之前有段时间集中精力研制错花散,但始终没有什么太好的进展。霍先生倒是提过一嘴,自蒲草来安澜以后,如何救治蒲草的九阳之体引起了金先生更大的兴趣,毕竟错花 在世间绝了几百年,错花散的解药也不急于一时。 “听行部的人说,大冶王不知道在哪里搞到了错花,栽在丰国巨象山上,不过一日巨象山就成了无人之地,三万人活活被毒死。错花可毒了,我真不是吓你。” “那你赶紧给我说说,以后下山好有个防备。” 医部学子将蒲草拉到值守室,给蒲草普及起错花的有关传闻。 错花的传说已经很久很久了,在久远的年代,有采药人在崖间池旁发现几株从未见过的七瓣红花,高不及一尺,此人也不知七瓣红花是何种药材,见花生于水侧,颜色鲜艳,极为好看,就连根挖起移植到居住的河边,准备过几日多攒点药材一同带去集镇上,卖给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家。没成想,第二天。河流下游几百里的人,只要饮了这条河的水,一日间全身蜷缩骨头融化而死。当时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层层上报给皇帝,皇帝派了很多医官来查,排除了各种可能以后,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这株七瓣花上。医官们找到那个以为是瘟疫而远遁的采药人,这个采药人真的非常幸运,移栽七瓣花时怕人家采摘,特意藏在无人经过的河弯里,平时挑水都在七瓣花的上游离家很近的巨石边。采药人向医官们解释了七瓣花的来路,医官们就把这朵花小心保护起来带回京城,当着皇帝的面用死囚做了试验,果然是这七瓣花之毒造成的。经过反复的验证,此花触之无碍,但只要饮用了栽培之地的水,绝无活口。皇帝当即下令将此花秘密收藏培育,用以对付敌人,后来,皇帝凭借七瓣花之毒,征服了很多对手。之后错花几次现世,都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惨案,波及人数之众危害力度之强太过耸人听闻。世人认为此花毒性过猛,被毒死之人死状凄惨,被采药人发现乃是一种天大的错误,因此将此花取名“错花”。有一位仁君,不忍后人再受此花之毒,下令全部毁去,并将错花列为禁花。最近几百年,世间再无此花踪影,偶有以前毒门高手以小剂量的错花为原料炼制错花散毒丸的流传下来,但威力只比普通毒药更厉害些。 蒲草吓了一跳,这以后可不敢乱喝生水了,谁知道有没有错花毒。不过倒是可以缠着金先生弄点错花散,曹瘸子的仇还没报呢,定要让曹瘸子体会体会骨融肉缩的痛苦。 再一想,金先生肯定不会应允的,虽然先生们惯着蒲草,但蒲草若是用下三滥的手段报仇,先生们该有多失望啊。 在先生们眼里,无论蒲草能不能练武又或者修成怎样的境界,做人都应当堂堂正正立身立德,才不会负了安澜治学的初心。 正心正念之后,蒲草想着今日还没见到霍先生从丰国带回来的壮小子。这小子每日看自己背着他家的绞酋宝刀各种不顺眼,霍先生都说了只借三年治病嘛,又不是不还给他,真是小气, 不过我蒲草大人大量,不跟壮小子计较,作为安澜学院“小地保”,有责任有义务带着新人感受安澜的各种美好。 (本章完) 第十九章 来也 洛陵,蓑衣巷。 苏子仲盘腿坐在楼板上,上半身晃来晃去,手里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书信。 信纸雪白,厚度适中,一看就是上等人家才用得起的麻纹纸,只是这么漂亮白净的纸上只写了三个苍劲有力地大字“皮痒了?”。“皮痒了”正常大小,问号几乎占满了剩余的空白处。 自从接到这封信,苏子仲已经晃了一个多时辰。 “绿柳,公子我已经十五岁了,你说我爹不太可能真的还揍我吧。”苏子仲朝着整理房间的绿柳问道。 “难说,该揍还得揍。”绿柳手中的活儿没停。 “红棉,你脑子活,你再帮我想想主意,看能不能再拖个一年半载的。”苏子仲转而向红棉求助。 “没招!”红棉刚点燃一支熏香,芊芊素手将熏香插入香炉,背影婀娜。 “蓝鸢,收拾东西,咱们下午就走,这个地方不能呆了。”苏子仲已经晃出节奏了。 “要走你走,别连累我们姐妹几个挨老爷的骂。”蓝鸢走上前来用一根手指点在苏子仲的额头,止住苏子仲的摇晃。 “紫萝,紫萝,她们都靠不住,公子平时最疼你了,你说句心里话,你也不忍心你家公子娶个泼妇回来吧。”苏子仲爬到站在窗口摇着团扇的紫萝身边,抱着紫萝的裤管,仰头用希冀的目光看着紫萝。 绿萝不为所动,浅笑一声,“公子,这个咱们可不敢乱说,亲事是老爷与丁教主定下来的,咱们做下人的,可不管谁是少奶奶,都可心儿的伺候着。再说了,丁小姐人又漂亮,武功又高,哪里不好。” “枉我平时对你们掏心掏肺,关键时刻一个个都不跟公子我一条心,我眼瞎啊......”苏子仲用手指一一点过四个小丫头,长叹一声,“我爹打我打到十四岁,好不容易跑出来,过点逍遥的日子,才出狼窝,又要入了虎口,公子我的命好苦啊。” “我不要活了,以前就我爹一个人打我,要是娶了那个叮叮叮,一想到单日被我爹打,双日被叮叮叮打,我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苏子仲撒开紫萝的腿,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半壶酒进肚子,躺在地上成一个大字装死。 几个小丫头见惯了自己公子撒泼打滚的模样,就当苏子仲是空气,最让苏子仲伤心的是,绿柳还不时用脚踢他让他挪个位置好方便拖地。 风雨楼楼下的小厮眉开眼笑,自打从此处等着苏公子喝醉以来,还没见过苏公子一天写这么多诗词的。 “这个好这个好,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一名小厮兴高采烈地捧着手里的纸张,炫耀道。 “看看我拿到的这个,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意境绝了。”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我家小姐肯定又要感动得哭啦。” “昨夜秋风来万里,月上屏帏,冷透人衣袂。咦,现在是夏天啊,不过苏公子写的可真好啊。” “你们来帮我瞧瞧,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 余生是啥意思。”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苏公子今儿是咋啦,尽写些叫人看着心里难受的诗词。” 小厮们每人得了一摞诗词,高高兴兴的驭马而走去领主子的赏钱,蓑衣巷的婆子小娘们,挣了银钱又可以添置心仪的饰物,洛陵的小姐们今晚将读着苏子仲的诗文悲春伤秋,这些人都将从苏子仲身上得到不同的满足。 可惜这些满足,都是建立在苏大公子的痛苦之上。 苏子仲躺在地上,无法想象未来生活的黑暗,那个扎着羊角辫喜欢舞刀弄枪总爱穿白裙子的小丫头,像噩梦般刻在苏子仲的心里,从八岁时一直至今。 丁雪韵与苏子仲的亲事自他两还在娘亲的腹中便定了下来。 当年,丁雪韵的父亲丁逸还不是雪神教教主的时候,结识了苏子仲老爹苏朗,两人一同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有着过命的交情,丁逸能成为雪神教的教主,与苏朗包括苏家动用了很多资源也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两家一直走动频繁。十五年前,丁逸与苏朗的妻子同年怀孕,两家约定,如果都是男孩或者女孩,就结为异性兄弟姐妹,继续传承父辈的友谊,如果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等两位母亲生下孩子后,双方就定下了婚约,只等两个孩子大一些便完婚。 两家人为了培养孩子的感情,自小就让他们共同相处,逢年过节,不是苏家把孩子送到丁家,就是丁家把孩子送到苏家去,苏子仲与丁雪韵不懂事的时候玩得还可以,经常粘在一起捉虫弄泥,吃住都在一块儿,小的时候也没什么男女大防,两家人看着也高兴。 女孩儿家懂事多少要早一些,等苏子仲和丁雪韵八岁的时候,不知道是身边人碎嘴还是长辈们经常拿他们两开玩笑,丁雪韵突然就转变了性子,横鼻子竖眼看苏子仲不爽。两人都是武学世家,练武是必修课,丁雪韵武学天分好,学什么都快,境界嗖嗖嗖的提升。苏子仲自幼就喜欢读书,武学平平,丁雪韵经常仗武欺人,寻一点小毛病就把苏子仲揍个半死,而且这小丫头贼精贼精,从不打脸,尽找不伤皮不伤骨的痛处打。苏子仲憨厚些,有时抵挡躲闪之间不小心抓挠丁雪韵,把吹弹可破的小嫩皮肤弄得红一块紫一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伤。小丫头一转背就找长辈们哭诉,结局往往都是苏子仲再挨一顿饱揍。再加上苏子仲他爹是个直肠子,总嫌弃儿子不好好学武,天天舞文弄墨丢了老苏家的脸,有事没事就揍苏子仲一顿狠的。苏子仲的童年记忆,总是在挨揍中循环往复。 大雪山和苏家堡的角角落落,见证了丁雪韵对苏子仲下的无数黑手。 一晃两个孩子越长越大,苏子仲越来越帅气,丁雪韵也越长越好看,苏家和丁家的长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简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因此,尽快成亲成了两家人的大事,早早选好了日子,只待二人十六岁时便要大办婚礼。 丁雪韵给人的印象十分淑雅,总是眉眼含笑知书识礼,小小年纪就已致气境,加上常年学武,灵气十足,苏家喜欢得不得了。可跟苏子仲单独在一起,立即变成张牙舞爪的旱魃,前一刻还在欺负苏子仲,后一刻在长辈面前就能变回乖乖女。苏子仲恨 得只咬牙,可叹申冤无门,搞不好又得挨自己老爹一顿老拳。 苏子仲不是没有抗争过,每次苏朗举起拳头来一句“这么好的媳妇你还想个啥”就把苏子仲怼得死死的。 苏子仲打又打不过,装又装不过,只好以绝食的方式死缠着母亲说要去游学。到底是母亲心疼儿子,生怕儿子饿出个好歹来,就放儿子带着几个小侍婢跑出来了。 苏朗也没辙,别看苏朗是念境大宗师,可惧内也不分境界高不高啊,再高的境界看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怂也得怂。 苏子仲一离家,如脱缰的野马,昼夜不停跑了几千里来到洛陵城,深居简出一年多,生怕被自己老爹抓回去要和丁雪韵成亲。收到老爹的信,苏子仲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子仲想着过完这个夏天,再看过一场雪,就得与丁雪韵朝夕相对,这一思量,酒入愁肠,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 安澜学院门外。 蒲草很难过。 苏子仲是烦恼未来,蒲草是不舍当下。 蒲草背着鼓鼓囊囊的书袋,抱着绞酋,腰里别着柴刀,怎么看都别扭。 霍先生、金先生还有门房老李,带着一条土狗,就是给蒲草送行的全部阵容。 书袋里有农部夫子炒好的吃食,有艺部姐姐们绣的平安荷包,有武部学子们给蒲草打造的暗器,还有兵部先生们送的几本兵法书,剩余的位置都让金先生炼制的各种解毒丹、金疮药、寒棘丹塞得满满的。 “蒲草,切记学了冰瀑经才能动用真气,寒棘丹每天一粒也要记得吃。别舍不得吃药,等在大雪山安顿下来,记得递句话回来,回头让行部的行者们经常给你稍一些,管够。”金先生叮嘱蒲草。 “蒲草啊,你这一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也没人给我打野味了,想想就难受。门房的位置我给你占着,谁来都不让。”老李眼圈有点红。 小土狗围着蒲草打转儿,蒲草轻轻揉揉狗脖子,小土狗幸福地眯起眼。 “都回吧,我一定照顾好自己,请大家放心。”蒲草再不舍,大雪山也不能不去。 “蒲草,去了大雪山,以后只能靠自己了。临行前,我送你三样东西。第一样我想了很久,如果此行顺利,你终归要踏进江湖的,总不能老是蒲草蒲草的叫,不好听也不大气,我帮你想了个名字,叫谦达,希望你能时刻保持谦逊之心,不争不惑,做人做事乐观豁达。安澜就是你的家,吃了苦受了累就回来,安澜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第二样是我随身带的玉佩,虽不贵重,但是陪着我几十年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见玉如见人,如我始终与你在一起。第三样是我整理一些江湖见闻及平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路上翻一翻,遇事也能少吃亏。”霍定之顿了一下,“此行能治你身体更好,若事不可为亦无需强求,我与金先生再想其他办法,平安回来最重要。”霍定之把玉和书册递给蒲草以后,便不再多言,只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蒲草。 蒲草含泪跪下,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江湖,我纪谦达来也。 等等,霍先生好像还没给盘缠呢。 (本章完) 第二十章 沙止 离开安澜学院的第五天。 蒲草软趴趴的蹲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身来。 金先生给的解毒丹吃了好几粒,好歹是消停一会儿了,要是再如此下去,别说大雪山了,能走出定风州就算蒲草命大。 临时前霍先生忘记给盘缠,蒲草少年心性,面皮又薄,觉得凭双脚也能走到大雪山,于是每天趁着清晨和傍晚赶路,待到太阳出来就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深夜时找个无人的破庙和荒宅歇息。天气太热,晌时的太阳烤得人架不住,加上蒲草九阳之体燥气原本就重,因而走走停停,行了不过三百里。 住不是问题,哪里都可以将就一晚,少年有少年的好处,再疲累一觉醒来,又生龙活虎了。蒲草在三多集时便独自一人在河边草屋住,胆子打小就大,夜间睡得也踏实。金先生说过,世上没有鬼魅,人死了便从此消失,如枯叶化泥,生命是一场单向的轮回。霍先生也说过,鬼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就算真的有鬼,也敌不过恶人的心。这些话,蒲草都记着呢。 行也不是太大的问题,由璟至隆,一路向西,途中需经历十一州,只要避开战乱之地,三个月可达,这些出行前都已仔细算过,沿途问路即可。 头等大事便是吃了。蒲草为了避免麻烦,大多选择一些小路、直径,时常走上半天都见不得一个人影,全靠逮一些野味掏一些鸟蛋果腹,没油没盐寡淡得很,再不就是摘些野果子野蘑菇,饥一顿饱一餐。 半个时辰前,饿得发晕的蒲草瞅见路边密林有几株野果树,挂着黄黄拳头大的果实,蒲草实在是饿得扛不住,蹭蹭爬到树上吃个痛快。 一炷香时间不到,蒲草的肚子开始痛起来,一阵压制不住的喷涌感由小腹向下,急切的想出来和这个世界见见面。蒲草手脚并用从树上呲溜下来,边跑边解腰带,蹲在不远处的草丛拉了个痛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蒲草换了六个地方拉稀,拉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双腿麻得像一万只虫蚁在爬。 吞了解毒丹,缓了一会儿,蒲草觉得自己半条命捡了回来,把随身的行李藏好,佝偻着腰找个树靠下,心想这半日估摸着动不了了。 不到一盏茶的光景,远远看见两个布衣汉子朝着蒲草走过来。 “哎,小子,沙止城怎么走。”一人脖子全是刺青,扯着嗓子对蒲草问路。 “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我也是个赶路的,不熟悉去沙止城的路。”蒲草见二人面相不是良善之辈,不愿多啰嗦。 “真他娘的晦气,走了半天好不容易遇上个人,还不知道去沙止城的路。我说七哥,大哥为啥派我两办这趟差,这么热的天,山上呆着多快活。他娘的,等到了沙止城,咱先得找个窑子洗个澡,喝点冰镇的老酒,老子半年多不知道女人长啥样了。这一回出来,我坚决不急吼吼的办事儿,得先摸个够,回去没事就让哥几个闻我的手,哈哈哈哈。”另一个长脸汉子目带邪光一边用衣襟擦汗一边抱怨。 “闭上你的臭嘴,老八你脑子里除了女人和酒还能有点啥?要是出了差池,大哥不剥你的皮才怪。”刺青汉子一巴掌扇在长脸汉子的头上 ,“再走几里路看看能不能遇上人,娘的,你以为老子不想快活啊,大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事儿办好了什么都好说,事儿办不好没咱的好果子吃。” 两人打量蒲草几眼,见蒲草身无长物,腰佩柴刀,与普通的打柴少年无异,不疑有他,结伴继续前行。 蒲草观察两人的背影,见二人腰间衣襟有长条状鼓起,应是利器之类。蒲草暗想还好之前已将绞酋和行囊藏在草里,荒郊野径,说不得这二人要对自己动手。 从二人刚才的呼吸看,也就比一般的壮汉要略强些,应该没修炼什么高深的武学,万一有事,凭着安澜学的击技之术,交起手来不一定打不过二人,但此刻身软体弱,估计输多胜少。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了就好。 蒲草见自己身上钻草丛粘了很多灰,打算找个有水的地方把衣服脱下来洗洗,穿了好些天,汗臭味直冲鼻子。 待到日薄西山,热气褪了不少,蒲草气力也恢复些,取了行囊往前走,寻得一块水塘,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去,最上层的水有些烫,再深一些就很凉爽了,水塘不大,蒲草潜在水底游了几个来回,摸了几条偎泥的鱼儿,等会烤来吃了,晚饭又对付一餐。 天边还有一点点余晖,夜行的蝠儿开始闹晚,盘旋着飞来飞去,花花绿绿的蜻蜓找好了栖息的树枝,一动不动地蛰伏起来,蚊蝇的震翅声在耳边绕来绕去,几只癞蛤蟆鼓着眼睛蹦蹦跳跳从蒲草面前怡然而过。 蒲草一手拿柴刀,一手拿衣服,欲哭无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刚搓衣服的时候,蒲草觉得衣服有些咯吱手心,牵开一看,腰间扎腰带位置的内襟处有个用线缝的小布袋,三指来宽,蒲草拆开一看,全是折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应是霍先生临行前给蒲草缝的,针脚参差不齐,一看便知缝制之人平时不做针线活。 银票全是万顺钱庄通兑的千两一张的大票,被水浸蚀大半,只余最里的两三张还算完整,剩下的都已模糊不清。蒲草赶紧将最里层的银票取出来小心铺在地上晾干,只要印鉴和数额完整,大概还能用。 我真傻,霍先生怎么会忘记给我盘缠呢。对念境大宗师来说,钱是最容易挣的,也不看看安澜啥时候缺过钱。 要不是我每次都把柴刀别在腰间,一定会发现这个布袋的。 霍先生真是,银子在您眼里是小事,在我眼里可是大事,您就不会说一声么,这些天的苦白吃了。 蒲草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有钱了,就可以坐车住店吃山珍海味龙肝凤胆。 黑小子扯着嘴角笑起来,看癞蛤蟆都觉得亲切。 夜半,沙止城。 今天十五,月亮又圆又大,沙止城的上空像是点一盏清冷的灯,给这小城笼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两条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不断在背光的小巷中钻来钻去,影子也变得时有时无。沙止城自上个月临时进行宵禁,夜间没有城主府颁发的令牌,夜间行走在街上是要被抓起来的。看这两人专找暗处躲藏,不像是晚归的升斗小民。 两条身 影七拐八拐,在一处大宅门口停了下来。宅子门口两尊石狮雕塑,朱漆的大门上六行铜门钉,不远处立着一块栓马石,墙上开两道门,一大一小,大门紧闭,侧门半开,门头上挂着“季府”的匾额,侧面挑着四盏灯笼,两个仆役打着哈欠靠在门柱边值夜。 上个月沙止城出了飞盗,好些大户人家的贵重东西遭窃,沙止城城尉寻了半个多月却毫无线索,不得已在城主府请了宵禁令,安排大量人手夜间巡逻。 “是这家吗?”一个身影向同伴确认。 “沙止城姓季的大户人家只这一家,以前在京城当过官,致仕后回到祖地,家业兴旺。这里不在城中心的位置,符合大哥提的要求,他娘的,可以下手。” “那行,就这家。” 两人绕到侧墙,其中一人就着月光,从怀里摸出一块粗炭,在侧墙墙角的一块青砖上画了一个“九”。 “走,明日白天再来把路探清楚。” 第二日,沙止城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蒲草与担菜的推车的牵驴拽马的一起推推挤挤在门口排队。 沙止城是定风州西行的必经之地,由沙止城向西二十多里,便是璟国万里州的地界,沙止城是定风州与万里州之间最大的一座城池,较寻常小城更加繁盛,每日来来往往的跨州行商多不胜数。 排队进城的道路极长,有些行商自发组成的商队车马众多,占了很大的位置,开城以后,官兵查违禁品查得仔细,因而放人进城极慢。 太阳晒得蒲草头皮发烫的时候才轮到自己,守门卒先是看了一遍行囊没发现什么问题,柴刀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倒是抓着绞酋询问好久,蒲草费了半天的口舌跟守门的士卒讲不清,到最后还是拿出安澜学院的木牌才得以通过,安澜的招牌在璟国还是很好使的。 蒲草昨天白天拉了半天,晚上摸的上几条鱼烤好后去了焦皮没剩下几块好肉,饿的前胸贴后背,加上手里有了银票,便想着来沙止城吃顿好的。之前也不知道城门口需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太阳一晒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饿晕。 进了城门,随便寻了一处小摊,点了两碗牛肉面,吃完意犹未尽又点了两碗,想着总算搞了顿饱的。起身结账,结果被摊主父女追了半条街。 谁他妈吃八角银子的面条用一千两一张的银票结账的,摊主父女以为蒲草是吃白食的,爹爹拿着切肉刀,女儿拿着擀面杖,追着蒲草就要揍这个吃白食的。 蒲草好说歹说才打住了这对父女扭自己送官的念头,再三保证去钱庄兑了银子来结账,摊主怕蒲草跑,亲自跟着蒲草去万顺钱庄。 蒲草从南门入城,万顺钱庄在城东大街,中间隔着好一段路。走不多时,前面来了一支商队,后面入城的行商车队的铃铛也响个不停,沙止城街道不阔,车队各自赶着车向两旁避让,连带着行人也往两边挪动给车队让路。 “他娘的,你小子没长眼睛啊,大爷我进城新买的鞋子。”蒲草对城里不熟悉,正盯着商队的车马,免得磕着自己,一不留踩了路人一脚,蒲草抬头一看,巧了,这不是昨天碰见的长脸汉子么。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劫狱 在蒲草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人又多又挤,自己也不是故意的,但蒲草不愿意和这个汉子多纠缠,连连赔不是,说给长脸汉子擦干净。 牙齿有时还不小心咬着舌头呢,这么多人哪里有那么好,蒲草心想。 长脸汉子不依不饶,一把封住蒲草的衣领,推得蒲草直往后退。此时两支车队交错而行,行人都往沿街的铺子里挤,一个不留神,两人齐齐失了重心,跌进米铺里,打翻了靠着墙敞着口袋的一袋米,白净的米粒晒得到处都是,被人踩来踩去。米铺老板不干了,嘴里大声喊着别把米踩脏了,和伙计上来拽着二人索要赔偿。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见米店掌柜拉拉扯扯,长脸汉子恼怒不已,嘴里骂道“我赔你娘个腿”,一掌将掌柜的打翻在地,伙计见自家掌柜被打,抄起担米的扁担兜头朝着长脸汉子砸来,长脸汉子凶悍得很,一手抓住,伙计夺了几次纹丝不动,撒手又去拿第二根扁担。 长脸汉子将手中的扁担朝着伙计丢去,砸得伙计一个趔趄,带倒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女娃额头撞在米桶上,肿起老大的一个包,疼得哇哇大哭,女娃母亲连忙护住女娃,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铺内顿时乱着一团。 不多时,就有人叫来了城尉,城尉毫不拖泥带水,统统押了。蒲草眼见着脖子刺青的汉子挤到长脸汉子身边,将长脸汉子腰间的短刃摘下,塞进米铺的米桶里。 长脸汉子见尉卒众多,不敢反抗,朝着脖子刺青的男人做了个手势,与蒲草一同被尉卒带到尉牢里。 城主府。 “好刀,真是好刀,想不到我曲某此生能见到如此好刀,实在是欣慰得很啊。”一名五旬上下的肥胖男人坐在椅子上,摸着绞酋爱不释手。 “府主大人若是喜欢,小人倒有个法子能把这刀留下来。”一旁师爷模样的中年人谄媚道。 “哦,柳先生,说来听听。”肥胖府主眼睛就没离开过绞酋。 柳师爷上前几步,凑在府主的耳边轻语一番。 “办法是个好办法,只是这小子是安澜学院出来的,会不会有点麻烦?”府主仍有些疑虑。 “大人,城内人多眼杂不好办,只需一点小手段,收拾干净即可,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这刀不就是大人的了?”柳师爷信心满满。 “好,你去操办此事,记住,是飞贼劫的狱,也是飞贼杀的人。飞贼狡猾四处流窜,踪迹不定,但咱们沙止城还是要加派人手严加侦查的嘛。”府主起身踱步,慢条斯理的对着柳师爷吩咐。 “曲大人说的是,我立刻去办。大人,您看我是否顺便通知那几户失窃的人家,现在城主府经费紧张,人手又不够,要想拿贼追赃还需他们出钱出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柳师爷这句话让肥胖城主眉开眼笑,“好好好,柳先生所谋正是曲某所想,请柳先生放心,曲某此次若能受皇恩拔擢为定州牧,必为柳先生谋一个更好的差事。” “多谢大人抬爱,在下提前祝大人心想事成,官运亨通。”柳师爷激动不已,连连抱拳感谢。 此时一名身姿丰腴浓妆艳抹的的女子门外敲门,肥胖府主摆摆手,柳师爷躬 身退下,随手带上房门,不多会,这名女子就已经坐在曲府主的大腿上。 尉牢在城主府的地下,不见天日,白日里也需掌灯照明,几个看守的尉卒围在进牢房的楼梯口说些腌臜话,不时发出男人们都懂的笑声。 长脸汉子拍着牢门,大声嚷着质问尉卒过了晌午为何还不送饭。尉卒们置之不理,但长脸汉子没个消停,连带着其他犯人都起哄起来。 一名尉卒头头谈性正浓,被犯人们一搅和,老大不高兴,拉长个脸。几名属下见自己头儿不高兴,操起靠在墙边的长棍,一个牢房一个牢房的捅过去,让犯人们老实点,重点关照了带头吵闹的长脸汉子,牢房空间小,长脸汉子腾挪不开,直被捅得嗷嗷叫。 “他娘的,老子记住你们了,你们这几个狗东西,贪老子的银子还敢打老子。他娘的,等老子出去,一定找你们算账,”长脸汉子嘴里发着狠,暗暗发誓等大哥把自己救出去以后,定要将这帮尉卒虐死。 尉卒们跋扈惯了,见长脸汉子不服软,几人打开牢门,直把带着枷锁的长脸汉子打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蒲草紧挨着长脸汉子关着,处在牢房最里面一间,见长脸汉子被打得这般惨,倒是有些同情。蒲草觉得自己又没犯什么事,过了堂应该就能出去了,饿一顿就饿一顿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想睡一觉扛扛饿,只是牢房里各种难闻的气味混杂,实在是无法入睡。 今日被尉卒们捉了以后,随身的物品俱被搜走,长脸汉子身上七八十两银子被尉卒们摸了去,按市价赔了米店老板、面摊老板银钱,又丢给受伤女娃母亲几角碎银,余下的都被尉卒的头目揣进口袋里。 蒲草的绞酋和书袋也收了上去,好在蒲草知道出门在外财不露白的道理,将银票藏入内襟衣袋,尉卒看他是个半大的小子也没搜身。 蒲草枯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原来的尉卒已经换了一班,早上吃的四碗面条哪能顶得了一天,腹中饥饿起来,想着怎么还不过堂问案。前几天是没钱挨饿,现在是有钱也挨饿,蒲草觉得这大雪山之行咋就这么悲催。 牢房里的灯火一阵晃动,蒲草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开锁声,进来一个捂着鼻子的长衫中年人,中年人似是不习惯牢房里的味道,跟一名尉卒说了几句话就转身离开。尉卒叫来其他值守之人,悄悄说了一番,于是几人俱出了牢房,从外面锁上牢门。 没过多久,只听见楼梯处又传来刀砍铁锁的身影,七八个蒙着脸身穿黑衣之人进了牢房,灭了灯火,牢房里漆黑一片,被关着的犯人都以为是劫狱,大声喊着放他们出去。 黑衣人直接来到长脸汉子的牢房,砍开牢门,将长脸汉子放了出来,长脸汉子大喜,问道,“是我大哥让你们来的吗?大哥有没有来沙止城?” 黑衣人都不开腔,接着将蒲草放了出来,长脸汉子又问道,“他娘的,带上这么累赘干嘛?” 黑衣人依然不说话,拽着蒲草和长脸汉子往外走。 蒲草心里认为是长脸汉子一伙来搭救,可为什么要带上自己,这要是被黑衣人带出去,回头真是说不清了。 蒲草大喊,“你们是谁,我不跟你们 走。”手里死命抓着牢房的柱子不撒手。 黑衣人不管蒲草怎么挣扎,掰开蒲草的手指,朝着楼梯方向拖。 长脸汉子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真是自己大哥派来的,不会一句话都不说,也不会对他像对犯人一样拉扯。再说了,老七就在城里,如果是来救自己的,依老七的脾气,早就对自己开骂了。于是长脸汉子脚下也有些迟疑,不再似开始时的激动。 黑衣人可不管长脸汉子和蒲草怎么想,两人谁不跟着走就拿刀背抽,长脸汉子和蒲草没奈何,只好亦步亦趋跟着这群黑衣人。 上了地面,蒲草好一会儿才适应新鲜的空气,月光照得城主府亮堂堂的,黑衣人带着蒲草和长脸汉子,在城主府内绕了好几个弯,来到一道小门。黑衣人拔了门栓,出了城主府,两架马车等在门外,黑衣人将蒲草和长脸汉子分乘两辆马车,蒲草上车后立刻就被蒙了眼睛绑住。 马车走了很长一段路,蒲草先是听见开城门的声音,又走了片刻,马车颠簸起来,车轱辘压碎土块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应是偏离了大道。 蒲草脑子里飞速转动,其一,众人行走路线与早上抓到牢房的路线完全不一致,白天府里站岗的许多兵卒一个未见,按理说城主府不会没人值守,这一点非常诡异。其二,蒲草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伙人关注的,绞酋和行囊被扣押,银票的事他们也不知道,带走自己究竟有什么意图?其三,这伙人能够夜间打开城门,能耐着实不小,自己确定以及肯定从未在沙止城认识有这种能耐的人。其四,别说霍先生不知道自己被抓了,就算是霍先生安排的人,也不会这般麻烦,安澜学员气境的学员一抓一大把,这城墙拦不住他们。 蒲草既猜不透黑衣人的目的,也不知道要带自己去哪里,但明白自己绝不能任着他们操控,正盘算着如何脱身,马车停了下来。 蒲草的眼罩被摘了下来,这群不说话的黑衣人将蒲草搡下马车,月光下能清楚地看见周围全是一座又一座的坟茔,似乎是城外一处乱葬岗。 “死前再让你们看看这世间一眼,省得你们到了下面做个糊涂鬼,别怪兄弟们狠毒,谁让你们的东西被城主大人看上了。”一名黑衣人抽出刀,对着蒲草和长脸汉子说道。 “他娘的,老子有什么东西被城主看上了,兄弟,只要你放了我,我大哥会给你银子的,很多很多的银子,老子是九王山的九爷,快放了我,否则我大哥饶不了你们。”长脸汉子慌了,挣扎不已。 而蒲草想的是怎么挣脱手上的绑绳后逃跑,难怪这群人要把自己带出来,想必是城主看上了绞酋宝刀,派人杀人夺宝。 “想不到误打误撞还抓了个九王山的土匪,哈哈哈,兄弟们,明日带着人头到城主府领赏,人人有份,哈哈哈。”一名黑衣人想不到今夜还有意外的惊喜。 一众黑衣人来了兴趣,询问着长脸汉子的口供,好明日证明此人是九王山之人。 蒲草趁着黑衣人询问长脸汉子无人关注他的时机,装着害怕的样子歪倒在地,慢慢挪到一旁,在一块豁口的石碑上悄悄磨着绳子。 “快一点,再快一点。”蒲草急的满头是汗。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逃命 蒲草手上绑着的绳子并非寻常农家捆柴扎禾所用,是城尉们日常捆缚贼人的制式官绳,由专门的织造匠人制作,以上好的麻纤维搓成,掺些毛发、牛筋等物,韧劲和弹性都非常好,质量上乘,一时半刻也只将绳子外侧磨出一些毛头,距离磨断还早的很。 几名黑衣人翻来覆去的询问长脸汉子九王山的情况,见长脸汉子说得基本都能对得上,便失了耐心,一名黑衣人持刀上前,一脚踢在长脸汉子的脚弯处,月光下刀光乍起,长脸汉子的后颈被拉出一尺长的口子,血箭狂飙。 许是夜里挥刀人的准头不足,长脸汉子痛呼“爷爷我跟你拼了!”一头顶在挥刀黑衣人的怀里,将挥刀人顶得倒退好几步。 “废物!”一名黑衣人对着挥刀黑衣人怒骂。 挥刀人失了脸面,索性不再补上致命一刀,又将长脸汉子踢翻在地,直往长脸汉子胳膊大腿上砍去,欲将气头撒在长脸汉子身上。 长脸汉子在痛得在地上翻滚不停,嚎叫声在深夜乱葬岗回响,异常瘆人。片刻之后,长脸汉子就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生死未知。 完了,蒲草心想,要轮到我了,我可不想临死还遭这个罪。当下也顾不得惊动黑衣人,玩命的将手上的绳子对着石碑上豁口磨来磨去。 绳子已经发烫了,蒲草手腕的皮肤被绳子勒扯得鲜血淋漓,火辣辣地疼,蒲草管不了许多,磨得越发快起来。 两名黑衣人见长脸汉子没有动静,持刀转身,向蒲草走了过来。 蒲草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逃。 运气似乎不怎么眷顾蒲草,蒲草手上用力过猛,绳子被卡进石碑的豁口里,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求生的本能和恐惧的力量驱使着蒲草,逼着蒲草榨干身体的所有力气,全身青筋凸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将石碑整个从矮坟头拔起,如受惊的野鹿般慌不择路的逃跑。 没跑几步,只听见一阵泥土塌陷的巨响传来,细尘冲天而起猛的绽开,像顽童朝天扔了个不发光的烟火。 幸得此处是乱葬之地,又是深夜,否则这般动静早惊动城里了。 蒲草不敢回头,就着月光朝着不远处的树丛狂奔,黑衣人紧追不舍。 只要进了树丛,不是没有机会甩开这群黑衣人。 离树丛还有几步路,有一道身影迅速超过蒲草,将蒲草拦住。蒲草还以为是黑衣人,双手甩起,带着绳子上的石碑就朝着拦路人的脸上砸去。拦路之人像瞬移一般闪过,蒲草转向绕过拦路人接着逃。 两个黑衣人却以为是蒲草的帮手,挥刀便砍,被拦路之人三两下点翻在地。 “都停下!”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蒲草想我又不是傻子,正逃命呢,停个毛啊。 黑衣人见蒲草跑,当然也跟在后面追。 拦路人见没人听他的命令,双掌手指交错疾点,寸长的真气从指间迸出,射向众人。 蒲草小腿一麻,栽倒在地,全身的力气被一抽而空。黑衣人也没例外,全都躺在地上。 “你是何人,胆敢阻扰沙止城城尉办案。”一名黑衣人似是这伙人的头目,声色厉荏地问道。 “这大半夜的,沙止城城尉跑到城外乱葬岗 来办什么案,再说,什么时候堂堂城尉都沦落到要穿见不得人的衣服办案了。”说话之人正式突然出现的拦路之人,此时蒲草才有心思打量此人,看不出多大年纪,一袭褐色的旧袍子,裸露在外的双手、脖子与脸庞皆是惨白惨白的颜色,鼻梁甚高,双眼深陷,看起来有些惊怖。 问话的黑衣人扯开外穿的黑衣领口,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丢给惨白脸。 “沙止尉伍长,李富年。”惨白脸读着木牌上的字,“城尉又能怎么样,你办你的案子,为何要毁我清修洞府。老夫好不容易选了一处清净地,就被你们毁了,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你们,”惨白脸顿了一下,一字一字道,“全都要死。” “前辈,前辈,这帮城尉不是好人,想杀人灭口,前辈救命啊。”蒲草虽然觉得这惨白脸不是什么好人,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能不能活命就看惨白脸会不会发善心。 “老夫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哼,毁我洞府机关的就是你小子,老夫必让你受尽折磨而死。”惨白脸看着蒲草腕上绑绳卡着的石碑,冷哼一声。 “前辈,我要去大雪山拜入雪神教治病的,结果经过沙止城,莫名其妙被他们陷害,前辈,我都不知道你洞府机关是什么,怎么可能毁坏机关呢。”蒲草急忙辩解。 奶奶的,看着是个高手,谁知道你设置洞府机关用这破石碑,要不是石碑上有个豁口,鬼才没事惹它。蒲草见惨白脸盯着石碑,心里大致有个猜测。 “你要去大雪山?”惨白脸听蒲草说起雪神教,忽然来了兴趣。 “不敢欺骗前辈,我自幼身体得了怪病,有一年镇上来了云游的高人,说我是个练武的苗子,但我的经脉有问题,怎么练都练不出真气,必须要学雪神教的功法才行。那位高人让我十四岁时拜入大雪山雪神教教中,今年我正好十四。”蒲草张口就瞎说,混得一时是一时。 惨白脸当然不会相信,手掌压在蒲草的后心,查探蒲草体内的情况。 “确实有些诡异,你的经脉非常宽,我的真气在你体内运行速度非常快,但你体内有一丝丝真气,被一层寒气罩住无法动弹。”惨白脸如何知道九阳之体的秘密,百思不得其解。“那位云游的高手是何模样?” 我瞎编的,我哪知道什么模样。蒲草当然不敢说真话,当下就把门房老李平时跟他一起瞎扯时提起的世外高人模样说给惨白脸听。“鹤发童颜,白衣如雪,腰悬三尺长剑,气度非凡,给人的感觉是修为高深莫测。当时我还小,匆匆一面,大致是如此的印象。” 惨白脸不知道想起什么,连忙问道,“此人有何特征。” 特征,特征,蒲草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无病楼里的药香味,随口瞎扯道:“要说明显的特征,那位高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妙的香气。” “定是丁老贼无疑,丁老贼服用过冰神花露,身不藏垢,又爱臭美,明明修的是冰瀑经,喜欢佩剑而行,娘们似的用熏香,必然是他了。”惨白脸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从表情看,与口中所说的丁老贼有深仇大恨。 太假了吧,天地良心,我真是蒙的,这都能蒙对?蒲草窃喜。 惨白脸随手朝着一众黑衣人点指,黑衣人中指后立马气绝身亡,看得 蒲草心惊胆战。 又一指点在蒲草的小腹,蒲草顿时痛如刀剐,在地上连连打滚。 好一会儿惨白脸才在蒲草身上连点数下,蒲草的痛慢慢停了下来,只听惨白脸说道:“小娃娃,老夫今日放你一条生路,你且去大雪山拜师。但你已经中了老夫独门秘法--截神指,每逢月圆之夜都会体验一次今日的痛楚,你若答应老夫一件事,办成了,老夫自会帮你解除。若是办不成,哼,一年之后,你必将肠穿肚烂而死。” “办得成,办得成,小子想活,一定赴汤蹈火去办。”蒲草没得选。 惨白脸摸出一粒糖豆大小的丹药,装入小瓶塞上木塞,告诉蒲草:“此乃碎神丹,你寻得机会,放入丁老贼的食物或者茶水中,丹药剧毒无比,无色无味遇水即化。你需妥善保存,不可沾汗沾水,坏了老夫的大事。哼,丁老贼,老夫必让你受尽折磨而死,否则对不住老夫这些年死气缠身之苦。” 蒲草痛得一时缓不过来,颤颤接过小瓶,仔细塞入怀中。“前辈,那丁老贼是如何得罪前辈的。” 惨白脸大致说了下缘由,早些年惨白脸与口中的丁老贼交手,被冰瀑经所伤,惨白脸曾经有过一桩奇遇,受伤后并未被冰瀑经冻得四分五裂,而是寻机逃了出来,依靠深厚的真气护住心脉,转修邪功,汲取死气续命。死气毕竟与生人相冲,惨白脸不得不承受死气噬体之苦,变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前辈,那位丁老贼赐了一把刀作为信物,没有信物,我也去不了大雪山入不了雪神教啊。”蒲草才不管惨白脸与雪神教有什么仇怨,没了绞酋和寒棘丹,根本去不了大雪山,先利用惨白脸找回绞酋和行囊再说。 惨白脸一脸嫌弃,说了声真是麻烦,解开蒲草的限制,准备带蒲草进城。想了想后,又一抖手腕,将长脸汉子和城尉的尸体震入塌陷的坑内, 惨白脸拎小鸡一样拎着蒲草的衣领,兔起鹘落,速度极快,特别是一跃而起飞过城墙时,把蒲草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快接近城主府,蒲草见府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两拨人刀剑相击,一方穿着城尉衣服,另一方衣着各异,双方打得不亦乐乎。 蒲草担心行囊中的寒棘丹被烧,从惨白脸手中挣脱,捡起地上一柄刀,找到个靠在墙边包扎伤口的尉卒,巧了,正是早上抓自己的那群尉卒一员。 蒲草把刀架在尉卒的脖子上,问道:“我的刀和行囊呢?” 尉卒慌忙回答:“不知道,早上把你抓回来以后,你的随身物品都放在证事房。” “与你们打斗者何人。” “我也不知道啊,散班以后我就回家了,刚听到衙里召钟,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听说是九王山的土匪劫狱,被尉里弟兄们发现。” 蒲草不再与他啰嗦,问明白证事房的位置,一刀背将他磕晕。 城主府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火光,尉卒和附近被惊动的百姓来来回回奔跑着提水灭火,哪怕蒲草是个生人,此时也无人在意。 蒲草撬开证事房的锁头,在一排架子上找到自己行囊和柴刀,打开行囊一看,东西都在,蒲草胡乱把行囊扎起来,四下寻找绞酋。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脱身 蒲草在证事房这里翻翻,那里抖抖,找了几圈都没有看见绞酋的影子,一时心乱如麻。 惨白脸在门外剧烈的咳起来,断断续续道:“小子,你快点,城里生气太重,加上老夫今日练功被你们打断,必须尽快调息。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老夫先杀了你。” 蒲草苦着脸走出来,见惨白脸的面色很是难看,一手捧心,于是开口,“前辈,信物是一把宝刀,估计是被人拿走了,既然前辈身体有恙,我先送老前辈去您的洞府歇息。您放心,我中了您的截神指,绝不敢有任何他念。” “算你小子老实,你且跟老夫出城,明日再说。只要你听话,老夫不会对你如何。” 惨白脸的伤势到底怎样,蒲草心里没底,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绞酋是霍先生千辛万苦借来的,要是丢了,去不去得成大雪山另说,真是没脸面对霍先生了。蒲草一路胡思乱想,心情复杂地跟在惨白脸后面往外走。城主府房屋众多,大部分都是木制建筑,火势越烧越大,热浪-逼人,救火的军民根本进不得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头蔓延开来。 黑烟熏得蒲草眼睛都睁不开,惨白脸拎起蒲草的衣领,看架势是准备纵出府去,蒲草任其摆布,几个起落的功夫,就已出了城主府大门。 大门口闹哄哄的,蒲草瞥了一眼,见到一个满身肌肉疙瘩的光头男人持刀胁迫着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绸裤的胖子,胖子嘴里大喊“大王饶命,你们都往后退,再退。” 光头手里的刀看着好眼熟,不对,就是绞酋。蒲草来了精神,喊住惨白脸,“前辈等等,信物就在那个光头手中。” 惨白脸本不想管这些事,但既然涉及到这小子说的信物,不得不停下来。毕竟这些年报仇希望渺茫,惨白脸此生可能都不敢踏入大雪山的范围内了,每日只能躲藏在死人多的地方用邪法将死气引入体内续命,啥时候死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出现给惨白脸带了一丝曙光,人在困境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都会拼命地抓住不放。 惨白脸身上有伤咳个不停,蒲草见他吐出来的血喷到地上都是硬邦邦如冰块状的血块,还冒着一丝寒气,心道,这惨白脸真是能扛,这样都能不死,确实是厉害。 惨白脸对着身上点了几指,顿了一番,对着蒲草说,“先等等。” 众多尉卒和城主府的护卫似乎很怕胖子受到伤害,不停的后退,那个白日里捂着鼻子进牢房的中年男人站在前面显得很突兀。只听他对着光头说道:“有话好说,先放了我家大人,我替我家大人保证,定让大王带着你的兄弟们全身而退。” “老子们干得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今夜你们不放了我八弟,老子就让这头肥猪陪葬。”光头凶神恶煞,手中用力,肥胖府主的脖子立刻多了一道血印,汩汩流血。 “放,放,放,大王手下轻些,你们还不去把大王的兄弟找来。”府主对着尉卒们喊。 尉卒俱是面面相觑,谁知道这光头的八弟是谁啊。 “就是早上在米铺被你们抓的那个。”光头身边的刺青脖子对着众人解释。 府主和柳先生这才明白过来,捅大篓子了,此时长脸汉子估计都被砍成几截了。 肥胖府主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快速地把经过对着光头说了一遍,把责任全推到柳先生身上。 柳先生与他们离得近,听完府 主大人的话,豁出去了:“大王,都是这个死胖子指使我做的,他喜欢您手里的这把刀,逼着我想计策帮他占为己有。大王,冤有头债有主,根子还在死胖子身上。”还把肥胖府主如何捞钱送到京城买-官、强占良家女子的事纷纷抖出来,就连府主搜刮的钱藏在哪里都一一说了。 肥胖府主脖子上还架着刀,跟柳先生吵来吵去。光头睚眦欲裂,“爹娘死得早,咱们弟兄九个,老八从小就不听话,没想到这次派他来踩点,害了他的性命,叫我怎么对得起爹娘的嘱托。原本沙止城与我们九王山相邻,我们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向来只取财不害命,今日你们杀我八弟,我要你们血债血偿。老七--” “在!”刺青脖子大声应了。 “带着兄弟们杀,一个不留!”光头宰了府主,带着手下冲向尉卒,尉卒们哪有九王山的土匪凶悍,府主死了,家小又都在沙止城,拼个屁啊,全都且战且退一哄而散。 柳先生被刺青汉子一刀砍了,还有一口气在,挣扎着爬到肥胖府主身边,府主早死得透透地,柳先生费力举起遍是鲜血的右掌,一巴掌打在肥胖府主的脸上。 “早就想打你这个死胖子几巴掌。”柳先生神经质的大笑,血沫子从柳先生的嘴里不断的喷出,牙齿上都是鲜红一片,再想举起手,猛的一垂,就此死去。 惨白脸见差不多了,制住光头,夺了绞酋,也没为难这群土匪,仅是带着蒲草再次跃进府内,找到柳先生说的肥胖府主藏钱的内室。 内室里一片狼藉,蒲草见一个妇人光着身子血肉模糊的躺在床上,想是被九王山的土匪所杀,心下有些不忍,扯过被单覆了妇人尸体。 惨白脸视若无睹,照柳先生所说,掀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摁下机关,“札札”声响之后,一间密室显了出来。 一侧是整整齐齐码着半墙高的箱子,放得全是金条银锭,另一侧则是敞开的小匣子,收着玉器、首饰、珠宝等物,地上还有个筐子,里面东西一捆一捆卷着,应是名家诗画,看得蒲草目瞪口呆,这胖子到底弄了多少钱啊! 惨白脸捡些银票拿了,又抓了些金银,拿布包了。蒲草见有个匣子里放着一方砚台,不知何物所制,颜色深沉,有一巨龟横卧其上栩栩如生,蒲草看着喜欢,想着带回去送给霍先生倒是个好礼物,当下也塞进行囊里。惨白脸扫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让蒲草多拿些金银路上用。 两人扫荡一番,回到乱葬岗,惨白脸移开一块斜倾的石碑,露出可供一人通行的黑洞,蒲草有些害怕,虽然不信鬼神,但钻坟地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在惨白脸的一再催促下,蒲草硬着头皮跳了下去,惨白脸待蒲草下来后,推回石碑,遮住洞口点燃油灯,空间甚大,看着像是大墓的外室,地上夯得很实,并无潮湿阴冷之感,一些殉葬物品被惨白脸清理得很干净,四周绘着模糊不清的壁画,有一个通道口黑漆漆的,大概是通往更里面放置棺椁的地宫深处。有一股淡淡的阴风回旋,灯火几次眼见着快熄灭了,转而又明亮起来,更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蒲草不敢到处乱走,见呼吸并不困难,估摸着有通风口,不然油灯也点不着。惨白脸自进来后放下装钱的布袋,一声不吭地闭目打坐调息,不时用手指在身上点来点去。 没有獠牙恶鬼,惨白脸也没吸血饮髓,暂时安全下来,饥饿感便替代恐 惧感占了上风,行囊里的干粮早吃完了,蒲草四处都没找到吃的,有一个罐子装着大半液体,蒲草拿起轻轻摇摇了,里面有晃动感,可能是水,蒲草却没那个胆子喝。 绞酋和柴刀在身,蒲草有心趁惨白脸练功砍上几刀,但始终没有尝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惨白脸还有什么手段。 不知道过了多久,惨白脸睁开眼睛,起身对蒲草冷声道:“天快亮了,你该走了,银子你也拿了,明日你赶到万里州阳山城,去脚行租辆车子,老夫不希望你小子死在路上。” “前辈,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万一小子按您说的办成了事,怎么联系您解开身上禁制。” “老夫姓魏,人称魏鬼使,丁老贼若是死了,在江湖上是大事,老夫听说后自然会去寻你。哼,丁老贼舍得将如此好刀送给你作为信物,看样子是准备收你当弟子的。若不是此刀对老夫无用,又有大事让你去办,早一指点死你小子了。” “前辈放心,我怕死又怕痛,一定想方设法让丁老贼把丹药吃了。” 蒲草心中冷笑,老子又不傻,魏阎王根本就没有说怎么让蒲草联系他,若是蒲草运气好果真让丁老贼中毒,也难逃一死。 “你滚吧,沙止城府主被杀,上面肯定要追究,说不得明日就要派兵封城抓捕,老夫再说一次,你小子千万别耍花样,下个月的月圆之夜你就会尝到痛苦,老夫相信你尝过锥心挖骨的滋味以后,会好好听话的。” 蒲草一刻都不愿与惨白脸多呆,将绞酋卷了一层布,贴身从里面背着,又将书袋系在背后遮住刀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腰间扔是插着柴刀,出得坟墓辨明方向,加快脚步赶往阳山城。 到得阳山城,寻个客栈住下,让客栈的伙计送些特色菜肴,大快朵颐之后饱饱睡了一觉。第二日去钱庄兑了一些碎银,买了几件衣物,补充点干粮路上吃,这几天可把蒲草饿坏了。 蒲草向客栈的伙计问了一下路线,大致要从万里州的底部穿过,经阳关、松青、寂常城,入博川州,换乘舟船逆水而上,达璟国都城洛陵,再转向西北而行。客栈伙计还向蒲草推荐不要从脚行租车,脚行的车马一般只是短途运输,最远不过一两座设了门店的城池,再远的生意就不会接了,而且价钱也贵,不如去城中的牙行碰碰运气。伙计还说,牙行经常会给行商介绍长途运输的车马,还负责帮行商组团,从中抽取佣金。世道乱的很,人多有个照应,行商们也愿意抱团做买卖。 蒲草给了伙计一锭银子,伙计高兴的不得了,主动带蒲草去寻牙行的人,说要帮蒲草砍砍价。 问过牙行的牙郎,最近去洛陵的商队要后日才出发,蒲草交了定金,在牙郎的带领下与商队的负责人接上头,拿出安澜学院的牌子,说是去洛陵游学。商队负责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精明男人,平时也会顺带收些银钱稍上孤身出行的人,睦国在几国中文风最盛,少年人前去游学也属正常。 精明男人心善,劝蒲草此时世道正乱,又要穿州过峡,最好就待在璟国。蒲草坚持前往,精明男人于是不再多劝,约定了随队的规矩,立了字据,蒲草加钱定了一辆单独的马车,商队负责人也准了,只是叮嘱蒲草如果商队货物太多,蒲草的马车上可能要帮着放一些货物,蒲草自然没有二话。 一切顺利,只待后日清晨出发。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远行 一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天刚露白,蒲草早早起了,简单漱洗一番,结账离了客栈。客栈的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给蒲草说了几句出行的吉祥话,蒲草反正不差钱,一高兴又丢了锭碎银,伙计千谢万谢,趁掌柜的还在歇息,偷偷塞给蒲草三四两重的一壶老酒。 蒲草本是不喝酒的,想着伙计一片心意,拒了不显人情,不如随身带着,途中若有求商队之人帮忙的地方,送壶酒也好开口。 出行地点前日已经约定,步行只需两刻钟,此时鱼肚鳞的白云缀在东天,晨鸟出林凉风阵阵,一路行来,早起的闲人围在路边的早食摊高谈阔论。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走在阳山城的主道上,都觉得这个陌生的小城都和蔼可亲起来,蒲草心想,这才是生活本来应有的样子。 阳山城并无宵禁,因此城门不闭,商队早就在城门外的马路旁装车,蒲草看了一下,大约有七八十人,三四十辆骡马拉的大车,带车厢的马车数量稀少,仅六七辆,俱是停在队伍的最前方。 蒲草一眼就看见之前与自己约定的精明管事赤着膀子,跑前跑后指挥队伍压实货物调整重量,蒲草上前告罪一声,精明管事见蒲草来了,挂着职业的微笑,停了下来擦一把身上的汗水,歉意的告诉蒲草定下的马车车厢内放了商队提前捆好的一些行李,特意说明都是日常用物不占多大地方,一路走一路消耗,只会越来越少,请蒲草不要介意。 蒲草当然能理解管事的小心思,客气地问了管事的姓名,管事说姓仇家中行二,让蒲草称他仇管事即可。仇管事健谈得很,告诉蒲草一般行商队伍很少带着马车,就算有也主要是给年老体弱或女眷乘坐,又大致说了下行程,塞给蒲草一张阳山城签发的通行路引,出入城关时能节约许多时间。 偌大的商队出行事情杂乱,不断有人来找仇管事问询,蒲草也不好耽搁,自去商队提供的马车之上。掀开车帘,见车内堆着整整齐齐的几只麻袋,只留着车窗的豁口,不影响掀起车窗和车内平躺。蒲草拿手指戳了戳,软软的不知内放何物,想来仇管事定是个识趣之人,既方便了车队,也不会太令客人反感。 蒲草从未体验过行商的生活,三多集也有行商,不过那些人都是走水路,在三多集只是上下货物换乘船只,所闻所见片面得很。此次与商队一起,确实让蒲草大开眼界。商队不仅有行商,还有个据说是睦国人的翻译,兼着睦国境内的向导,负责与睦国内地方蛇头、官府打交道,聘了十来个护卫,更让蒲草想不到的商队还请了个行脚医师。 商队多是常年跑这条线的精壮汉子,平日就坐在搭着雨棚的骡马车架上,沿途似乎十分熟悉,每日早晨都会根据天时确定补给地点,进城之后也会去固定的地方采购,有时错过宿头,商队就在野外露宿,点起篝火,汉子们饮酒摔跤,好不热闹。 一路走走停停,出了万里州就到了博川州的境内,天气炎热,蒲草有时嫌马车厢内看书太闷,也会跟汉子们待在一起。行商干得就是吃四海饭的买卖,没有一个是闷葫芦,经常拽着蒲草胡侃海吹,蒲草说少听多,一路上长了不少的见识。但一过博川州凉娑城,商队的气氛就变得压抑起来,护卫们巡逻的频次明显增多,商队不再追求赶路的速度,哪怕夏天日长,下午进了城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也不会为继续赶路而露宿野外,宁愿多花钱住在城内。走在官道无人处,汉子们都会比在万里州紧张许多 ,再馋酒的汉子绝不沾一滴酒,木棍、叉货的木叉都摆在伸手可及的位置。只要路上有大队官兵经过,商队都会提前避让,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蒲草不明就里,问了才知道,博川州与睦国尚仁州接壤,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最怕遇上溃军。若是在野外碰见璟国的小股溃军,毕竟是自己国家的军队,以劳军的名义送上一些银钱酒水,一般都不会太麻烦,就怕遇上流窜的睦国溃军,睦国的溃军不敢进城,也没什么规矩可言,杀人劫财是常事,指望璟国的官军也指望不上,拼上一拼可能还有些活路,这条商道,不知道流了多少行商的血与泪。 蒲草有些害怕,不再呆在车厢里,每日同那些汉子坐在一起,私下里没少练习拔柴刀的速度,路上随时关注可以逃生的路线,睡觉也警觉得很,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因此这段时间蒲草的精神不是很好,天气又热,身体有些发虚,只好找随行医师讨了方子,进城时抓些药吃了好久才稍微好些。 又行二十多日,过了分水山,正式踏上睦国国土,继续前行,抵达尚仁州的南水城后,商队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六国征战不休,国力损耗巨大,行商利厚,各国对行商的课税占着税收的相当比例,因而对行商的保护也很严格,无论何国行商,只要不为不法之事,都会一视同仁对待。 南水城是洛水下游比较大的城,距离璟睦边界已经几百里距离,战乱的影响不大,商队向南水城递交了货物清单和路引,在南水城的埠头兵衙被严格核查一遍,领了盖着南水城官印的文牒,等待北上洛陵的商船。商船每月只开三趟,仇管事与商队睦国的向导先行去租了货仓存放货物,又安排人将卸货以后的车马安顿好,等待回来时再装从洛陵运回的货物。众人平安无事,也不愿意在码头干等好几天,纷纷上街采买南水城的特产,或是约上相熟之人找个酒馆喝上几杯,也有好些女色的汉子去楼子里流连,惹得商队里几个年纪大的老商头嘟囔着“色字头上一把刀,年轻人就是不懂得节制”,反被那些汉子笑话老家伙们身体不行只有眼馋的份。 前几日月圆之夜,蒲草被惨白脸魏鬼使下的截神指折磨得痛不欲生,恨不得把马车车厢的木板抓烂,蒲草咬着牙扛了四个时辰,车厢抖的整夜没停,仇管事第二日还寻个由头掀开蒲草的车厢看了看,以为蒲草带着女子在车厢内行苟且之事,仇管事还煞有介事的皱鼻子闻了闻。之后几日,仇管事有意无意盯得蒲草死死的。出行前已经约定过,除商队出行时带的女子外,不得于途中私自携女子入队,更不得在商队内行男女之事。仇管事说的明明白白,行商的老规矩认为此事不吉,又容易引起行商内部争风吃醋,一经发现必不轻饶,按照行商的法子,遇上这种事肯定要扒衣滚刺赶出商队的。 蒲草知道仇管事肯定是想歪了,无奈只得告诉仇管事,并非贪恋女色违了商队的规矩,含糊解释说自己打小便有暗疾,有时发作起来疼痛难当,为了不吵着商队其他人休息,只能咬牙忍着,但也不是什么传染病,此去大雪山就是经人指点前去治病。仇管事不放心,又让随行医师确认了不是传人的恶疾,此事才算了结。 待到舟船出发之日,蒲草与商队众人一起到码头,只见三四十丈长的三艘大船排成一线,都是二层半的构造。几十支硬木桨如蜈蚣脚般插入水中,两侧挂着羊皮气囊和四条木筏,船身每隔一段距离包着防撞的软垫,三只大桅挂着风帆,儿臂粗的铁 索系在码头的泊柱上绕了好几圈,因在洛水航行,虽比蒲草在三多集上看到的去南海的船要小了许多,但也算是庞然大物了。船上的水手按照商队的不同和货物的数量划定了底舱放货物的位置,蒲草也跟商队的人去看了看,空旷得很,水手划桨的座位在舱板边,看数量不会少于六十个水手。一层是甲板和舵舱,前平后翘,去最前头的甲板和最后面的甲板都需要上几级台阶。二层是乘船客人住的房间,狭小而又拥挤,每个房间都是通铺,住八人,仅留了侧身让路的位置。二层之上加了个半层,用黑毡搭了个遮阳棚,供人休憩所用。蒲草领着水手发的号牌,找到住的地方,进去以后发现同住的其他七人都是商队之人,也省得许多麻烦。 此去是北上,逆水行舟,风帆的作用不大,三艘船基本靠人力划动,与路上车马的速度无法比拟,但走水路是最便捷的方式,蒲草也没办法。别看蒲草在三多集长大,却从未有乘船远行的经历,初时每日都去一层甲板上或者是顶层看看风景,时间一长便腻了,七月天热得不行,太阳照在浸过桐油的甲板上,能把人的皮肤烤出水泡。舟船每两三日途径沿水城市必然要上下货物和人员,再就是接受官府登船检查,一靠岸就是大半日,只能干等,着实让蒲草无聊烦恼不已,商队之人却是司空见惯,常常拉帮结伙在顶层喝酒耍钱。客舱闷热,水腥味夹着汗味只往鼻子里钻,蒲草日常只能呆在客舱二层甲板的通风阴凉处,还必须早早前去占位置,不然没了落脚的地方只能去顶层看人家嬉闹。 日复一日,就在蒲草觉得快要闷出病来的时候,乘船的客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船,原来今日就要到洛陵了。 伴着对洛陵的无数遐想,一座雄城出现在船队视野里。 洛陵越来越近,先是弧形的清风渡和长长的明月堤映入眼帘,随着舟船的靠近,远处的城墙上的瞭塔和重弩都已经清晰可见,深褐色的墙条石如一位沧桑的老人静静的诉说着洛陵的历史。 下船时拥挤不堪,蒲草根本没办法好好观察洛陵的模样,随着人潮挤向清风渡,在渡口处的题壁处等待商队一起进城。众多亭台楼阁立在渡旁,清风拂面,这些天来蒲草第一次双脚站在地面,没有了船上的摇晃,好一会儿才习惯过来。 洛陵不愧是文都,蒲草虽然没进城,但看题壁上的众多前人题跋,无论内容写别离还是写重逢,或是描述志向、抒发心意、哀叹落魄的诗句,以他肚子里不多的墨水,都能看出好来,确实难得。这些题在壁上墙上碑上的诗词,都是有落款的,蒲草转了一圈,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文采略差半通不通的题跋,洛陵的百姓都用粗笔圈出来,在旁边标注题跋人的生平和轶事,有些评价十分刻薄,看得蒲草摇头不已,这在其他地方是根本看不到的,由此可见,洛陵人的欣赏品味是如何的挑剔。 待商队整顿好以后,蒲草进了城,在商队落脚之处与仇管事交割结账,来时证明蒲草是商队成员的路引也被仇管事收了回去。再向大雪山西行,就要靠蒲草自己的门路了。 仇管事不愧是生意人,这趟顺便稍上蒲草,挣了几百两银子,告别时热情邀请蒲草回璟国再跟自己的商队回去,哪怕商队暂时不在洛陵,这边也有人负责联络,蒲草只需在洛陵盘桓一段时日等待商队到达即可。蒲草笑着说一定一定,就离开了商队在洛陵的驻地。 走上正街,蒲草就沦陷在洛陵的繁盛中不知所向。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枕头 街两边是整齐划一的建筑,各种各样的招牌,天气这么热,街上依然挤满了人,酒楼茶肆、客栈食铺、香料制衣、古玩奇珍,以蒲草的见识和需求,这条街上只有蒲草想不到的,估计没有他买不到的。 洛陵果然是数朝古都,气象万千,珠华璀璨。 蒲草一边感叹一边漫无目的在人潮里瞎走,原本只想着找个地方住下来,现在可挑选的客栈太多了,都没拿好主意住哪家。 “哈哈,王兄,我等你半天了,你还站在这找啥呢。”蒲草见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年书生拍自己的肩膀对自己嬉笑道。 “你认错人了。”蒲草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哎呀,王兄,我不就是迟到一会儿嘛,你还是这脾气,一生气就喜欢跟我开玩笑。”少年搂住蒲草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袖袍从几个女孩子的手中抽出,对几个女子说道:“不好意思,各位小姐,今日的确是有约了,我有正事和王兄要谈,有机会咱们再煮酒论诗。告辞、告辞。”挥手作别,少年赶紧转头,“兄弟帮在下脱身,在下请你喝个痛快。” 不由分说拉着蒲草进了路旁的一间小酒馆寻了位置,点了两份冰镇青梅酒,又叫了几个下酒小菜,这才吁气抱拳对蒲草说:“多谢兄弟仗义,在下苏子仲,未请教兄弟尊姓大名。” “纪谦达。”蒲草对不认识的人始终有点戒心,用了霍先生给自己取的名字,话说回来,这还是蒲草第一次正式地向别人介绍这个名字呢。 只见酒馆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妙龄少女,每一个进门之后都含情脉脉地对着少年行个福礼,自去附近找个位置座下,双手捧腮注视着少年,看着蒲草鸡皮疙瘩起一身。 还有些后来的跋扈些的女子,见蒲草座位附近的桌子有食客,丢上几锭银子,食客们眉开眼笑的揣着银子把位置让出来,那些女子也不嫌弃桌子油腻,拿个香帕垫了,大大方方的围观姓苏的少年。 什么情况这是......洛陵的女子脑袋都有点问题? 苏姓少年没在意蒲草的沉默,“今天失算了,以为天热这些千金小姐们都在家消暑饮冰,没翻墙就直接从大门出来买酒。哎,公子我可怜呐,几个丫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现在都不待见我不给我买酒了。”呷了一口青梅酒,赞叹道:“这冰镇青梅酒,还是这家最正宗。” 见蒲草木刻般坐着不动,苏子仲打趣:“放心吃放心喝,说了这顿我请,不用担心被人讹,一看你就知道是南方来的,第一次来洛陵吧。” 苏子仲朝着柜台丢一个小袋子,“老刘,多的攒着,下次我来喝酒直接扣。” 蒲草心下好奇,问这个好看的少年郎,“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地的,还是从南方来的?” 苏子仲撩了一下头发,甩甩头,酒馆里的女孩子们尖叫起来,看着苏子仲满眼都是小星星。 “你背着行囊,不是出门就是归来,停留了好几处摊边,只问价不买东西,说明你自己也没想好买什么。我喊你的时候你正在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平时应该很少见,天气炎热,洛陵本地人出来采买肯定先在家想好不会这么犹豫。” 苏子仲又指指蒲草的脸和手背,“你外露的皮肤被晒得很黑,是深黑中带紫红的那种,这种颜色只有长期在水边晒太阳的人才会有,要么你吃 水路饭,要么你就是坐了很长时间的船被熏烤的。” “吃水路饭的人胳臂肌肉发达,手掌茧多粗糙,经常上货下货拉纤扯帆后背会显得佝偻,后颈也会磨出印子,而你没有。” “你腰间插的柴刀刃薄背厚向内收弧,适合砍南方的灌木、矮柴,而北方雨水少树木干燥些,柴刀偏直利于发力,这又是我判断的依据之一。” “北履南屐,你看你的鞋子,再看酒馆其他人的鞋子。” 蒲草看了一下周围,果然店里的客人都穿着轻履,就连那些女子也穿着绣着图案的布鞋。 “最重要的是,我在你的身上没有看到洛陵人的那种自以为是的骄傲以及市侩。他们总是以为自己比别的地方人高贵,嗤……” “所以,我才会喊你,不然你以为我苏子仲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见个人就要请喝酒么。”苏子仲举杯酒壶倾了几下,没倒出酒来,应该是没了,一把将蒲草面前的酒壶拿了过去。 “我帮你解围,那是你请我喝的,要是不舍得就不用装大方。”看见少年人的聪慧和风韵,蒲草感觉都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见少年把酒拿走,不禁起了好胜之心,把酒壶从苏子仲的手里抢了过来。 “这个不用装,我是真大方……你不是没喝嘛,这个酒冰化了就不好喝了,大方不代表可以浪费。”苏子仲再次夺过酒壶,侧头半眯着眼嘴角略扬,年纪不大喝起酒来倒是有几分酒中仙人的味道。 真想给这张好看的脸一拳头啊,蒲草夹几口菜,滋味真不错,算了,看在美食的份上,在心里少打他几拳头。 一个喝酒,一个吃菜,各得其乐,互不干扰。 “苏子仲,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么?”一个女子满头香汗的跑进来,毫无不生分地坐在苏子仲身边,这女子分肖髻中间的发线有点弯曲,头上斜斜地插一根玉簪,黛眉大眼琼鼻樱嘴,穿件绛色的裙子,或许是因为跑来的缘故,裙摆有一丝褶皱。 “章姐姐,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要不是您,我早就横死在明月堤,要不是您,就根本没有现在的美好生活。我的章大小姐,我每天早晨醒来立刻会告诉自己,我爹娘生我养我,而你,给我了第二次生命。这难道还不诚恳?” “哼,你少贫嘴,既然我这么重要,你为什么躲着我。我及笄礼你不来,我写信给你你不回,每次我去找你你家的四个丫头都拦着我说你不在,我让我爹喊你过府饮酒你居然说身体有恙出不得门喝不得酒,你,你,你欺负人……”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 苏子仲最见不得女子哭,连忙轻声哄着,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这位小姐哄得破涕为笑。一转身,周围的少女们都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苏子仲已经预感到接下来酒馆将变成一个大型泪战现场。 四周的少女们走到苏子仲身边,这个喊苏公子,那个叫子仲,也不说其他话,就抹眼泪,好似苏子仲干了什么又不认账一般。 苏子仲给这个赔礼道歉,给那个点头哈腰,无意间看见蒲草仍自顾自吃菜,伸出一只脚在桌下猛踢蒲草,不断张着嘴唇做着“救命”的口型。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我还算不上什么君子呢。蒲草当没看见,更损的是,把筷子往胳臂里一夹,一手端起桌上一盘菜跑去旁边的空桌,走之前还好心地对站着的少 女们说,“来来来,这边坐,天热挤在一起容易中暑,我给你们挪挪位置。” 酒馆老板老刘和自家沽酒的二小子搬个条凳,抓了点咸豆和酱姜,边摇蒲扇边评头论足。 “爹,我要是苏公子该多少。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哭着喊着要往怀里钻,我睡着都会笑醒。” “兔崽子,擦擦你的哈喇子,你这怂样哪家的姑娘能看上你,你以为你是苏公子啊。好好学着做生意,等你再大一点爹给你定一门好亲事。你瞧瞧苏公子,喜欢自己的女人多了,哪里有幸福?只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做人呐,要像你爹看齐,有铺子有宅子有银子有一个听话的婆娘还有两个崽儿,爹就是洛陵成功男人的典范。” “爹,你说的成功就是被娘罚跪酒坛子么?那我争取跟我哥商量让您二老绝后…….” “混小子找打。” 老刘提起蒲扇就朝自家二小子的头上敲过去,二小子机灵,嗖的一下躲开,老刘坐得有些靠长凳的一头,儿子跑走以后,长凳猛的翘起,差点把老刘摔死。 苏子仲被少女们围着,他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开口,只要和一个说话,必然会得罪另外一群。实在是逼不过,双手一句,嘴里大喊.“停停停,都是我苏子仲的错,辜负的各位小姐的厚爱,只是我即将回到大雪山,此生可能都不会回到中陆,我怕耽误了诸位小姐。” 苏子仲太不了解洛陵少女的心了,以为说回大雪山就能断了他们的念想。实际上,这句话喊完,少女们哭的更狠了,一个个指天指地要和苏子仲不离不弃。别说去大雪山,只要苏子仲同意,现在跳洛水殉情眼睛都不带眨的。 蒲草一听这哥们要回大雪山,好啊,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个忙我得帮啊。 蒲草想了一招,估计能把这位从莺莺燕燕中暂且拉出来,于是清清嗓子,又用指关节敲敲桌子,准备吸引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嘚嘚”第一次敲,没回应。 “嘚嘚嘚”第二次加了点力道,手指有点疼了,众少女还是围着苏子仲。 “啪”蒲草用力一掌拍向桌子。 “嘶”蒲草咧嘴,这酒馆老板真是实在,桌子用这么厚的实木,一巴掌桌子纹丝不动,就是手心好疼。 这一巴掌终于有了效果,整个酒馆的人都看着蒲草。 “苏子仲,我看错你了,我们这次谈的可是事关大雪山的大事,你居然与一帮女人纠缠不清,在此白白误我的时间,我要与你绝交。”蒲草的嗓子可不小,他原本想着先吸引注意力,把苏子仲拖出来再一起脱身。正愁着不知道怎么去大雪山就主动有人送上门,蒲草可不能轻易放过他。 苏子仲只以为蒲草是要救他,哪里知道其他的小九九,喊着“纪兄万万不可如此,都是子仲的错,子仲这就随你找个清静地方,各位小姐今日恕子仲不能多陪,下次一定登门赔罪。”眨巴这眼睛朝蒲草扑过来,抱住蒲草的肩膀悄悄说,“好兄弟,够意思。” 蒲草面对着一众少女,脸上保持着愤怒的表情,用牙齿挤出一句只有苏子仲听到的话。“也不看看我是谁。” 原本一切都按照设想的步骤发展,谁知道蒲草嘴又欠了一句,可捅马蜂窝了。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有戏 蒲草大概是觉得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不禁佩服起自己的急智,心下暗爽,为营造十足的气势,随口补了一句“正事不干,向这些女子低声下气,算什么男人。” 苏子仲一听蒲草的话,像被虫子叮了一样,迅速松开拥抱蒲草的双手站于一旁,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蒲草。 女子们也停下了哭泣,对蒲草怒目而视。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蒲草努力地想从苏子仲的表情上发现一些端倪,可惜苏子仲一脸正气凌然的对着蒲草说:“想不到你有这样庸俗的想法,绝交就绝交,我羞与你为伍。” 女子们扑了上来,七嘴八舌数落蒲草不尊重女人。 出酒馆的时候,苏子仲白衣胜雪,蒲草脸上几条指甲印划破了油皮,满身油渍酒渍。 蒲草狠狠抽自己两巴掌,“臭嘴,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又怒视苏子仲,“早知你是这种人,就不该救你。” “别生气别生气,要不是你,今日还不知道如何得脱,走,送你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帮你找个落脚的地方。”苏子仲笑得前仰后合。 在蒲草眼里,三多集的女子们都在家洗衣浆裳织补看娃,时刻须小心伺候着在外做工的男人,遇上个性格暴躁喜欢喝得醉醺醺的,三两句话惹得男人不高兴,怕不是要挨上三拳两掌,哪里敢顶嘴撒泼。这一路行来,听汉子们闲时吹牛,男女之间的相处大体都是如此。 怎么到了洛陵,女人比男人还凶。 苏子仲越看蒲草可怜兮兮的样子越想笑,强憋着带蒲草去买了一身衣服,又领蒲草去净面铺子洗头洗脸。 净面的匠人倒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了解蒲草的遭遇后,给蒲草解释一番,蒲草才知道今天的苦是白吃了。 洛陵历来文风盛行生活富足,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愿意让孩子识文断字,更不说钟鸣鼎食人家,特意请了教习先生在家里开馆,朝廷还专门拨了款项设立女子学院,历史上洛陵可了出了不少有智有谋的女先生。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传统,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子才华丝毫不输男子,舞文弄墨吟诗作赋擅长得很,出阁以后到了夫家,也经常帮着拿主意出点子,有些棘手的事情,丈夫与夫人一合计,效果出奇的好,朝廷里不少官员,能穿上朱紫之色,与妻子的贤德聪慧是分不开的。就连一些难决的军国大事,睦皇张钧达、宰辅章毕诚都会私下与洛陵一些女先生交流。因此洛陵女子地位很高,很受男人们的尊重。 洛陵人有句口头禅,“十个官儿八个耙”,耙就是怕老婆的意思,上朝的时候,哪位大人胡子断了脸上花了,旁人也不以为耻,当着趣事哈哈一笑,谁还没个被自己夫人收拾的时候呢。 蒲草在洛陵瞧不起女子,不是自己找枪尖撞么。 苏子仲今日与蒲草也算是患难之交,向蒲草推荐了蓑衣巷附近的一间客栈,见蒲草没有路引,又帮蒲草向客栈做了保,这才能住下来。苏子仲要回风雨楼,被蒲草留了,两人坐在客栈一楼客人吃饭的位置闲聊。 “刚才你说要回大雪山,你是隆国人?”蒲草问苏子仲。 “是啊,怎么啦。洛陵外国人一抓一大把,我是隆国人有什么奇怪的。”苏子仲就连不屑一顾的表情都这么好看,惹得蒲草羡慕不已。 “我正要去大雪山,你啥时候回去,能带我一起么?” “大雪山有什么好的,人烟稀薄物产又少,还冷得往骨头里钻,你去大雪山干嘛。” “有正事儿,你就说你啥时候回。” 回大雪山可是苏子仲的伤心事,面色黯淡下来,让掌柜的拿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还特意嘱咐掌柜记在蒲草的账上。 “你喝酒就喝酒,凭什么记我的帐。” “你戳了我的伤处,不应该对我有所补偿么。”苏子仲指指心 口,“划了老大一条血痕呢。” “少来,痛快说,不然酒自己结账。” 苏子仲没说要回大雪山成亲的事,只是告诉蒲草,隆国人绝大多数是雪神教教众,耳目甚多,大雪山排外得很,本地人银发蓝眼,外地人一进大雪山肯定就能被发现,没有当地人提供的补给基本不太可能深入大雪山腹地。故而外国人在未取得隆国人信任之前,很难在隆国内来去自如,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那你怎么长相跟我们一样?”蒲草又问。 “我家先祖几百上千年前就在大雪山了好吗?”苏子仲觉得蒲草问得很白痴,“你还没说为什么去大雪山呢。” “治病。”蒲草当然没说自己是九阳之体,只简单说了下身体的情况,说向拜入大雪山雪神教。 “想得美,雪神教会收你?做梦!雪神教不收外人的。”苏子仲撇嘴,酒又喝完了,让老板再拿酒过来,依然是记蒲草的帐。 蒲草不肯,说苏子仲挑最贵的酒喝,再喝下去苏子仲支付蒲草衣服、净面的银子都不止了。 苏子仲神神秘秘的问蒲草,“想不想进雪神教。” “这不废话么,我去就为了去雪神教学功法的。” “那你算找对人了,不是我吹,在洛陵与大雪山打交道的行商很多,但能介绍你拜入雪神教的,只有我一个。不过你连酒都不舍得请我喝,我也没理由帮忙啊是不是。”苏子仲拿着架子,将右腿搁在板凳上,老神在在。 “苏子仲,苏公子,苏少爷,只要你能帮我引入雪神教治好我的病,别说喝酒,喝我的血都成。” “你的血给我喝我都不喝啊。哎,办法有是有,只是我不想回大雪山啊,我家的四个姑奶奶每天用各种方法逼着我回去,衣服也不洗了,饭也不做了,酒都不买了,愁死公子我了。” “要不,我开间房让苏大公子住下?我来伺候苏公子?” “你看着就笨手笨脚的,你伺候我我还不稀罕呢。” 两人少年性子,年纪又相仿,越聊越觉得投缘。 只是金先生配的药只有一个半月的量了,蒲草巴不得越快去大雪山越好,而苏子仲多在洛陵混一天都是好的,一想到回去成亲脑袋就大,就算苏子仲写封信回大雪山也不能解决蒲草的问题,大雪山没见到苏子仲之前,不会贸然收一个外人入教的。 蒲草现在还有个问题,身份证明已经被仇管事拿走,没有官府的签印文书,出洛陵城都会被抓起来。 苏子仲倒是爽快,说牺牲一回色相求章宰辅家的千金帮忙弄一张璟国的路引小事一桩,只是陪蒲草回大雪山是万万不可能的。 蒲草好话说尽,苏子仲自是不肯,蒲草赌气去柜台拿了六壶酒,说让苏子仲喝死拉倒。 苏子仲的侍女蓝鸢见公子久出未归,经人指点寻到客栈来,苏子仲已经半醉,他在洛陵也没什么朋友,今日难得与蒲草有眼缘,与蒲草约了下次一起玩耍的日子,就如调皮的孩子被母亲抓回家一样被蓝鸢拖了回去。 没有张屠夫,肉还是要吃的。 蒲草在洛陵寻访了好几日,打听得隆国在睦国的使馆所在,花了不少银子好不容易与使馆里的一个六等使隶搭上线,饭吃了不少,酒喝了几大壶,每次与使隶会面,对方都是吹嘘隆国的风土人情,蒲草有意把话题往雪神教上引,但凡涉及一点点雪神教的苗头,使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蒲草索性不再当冤大头。 收获也不是没有,至少印证了苏子仲说大雪山极度排外这句话正确无比。 苏子仲离得近,来过几回,每次都是一个喝酒一个喝水,两人东扯西拉一聊就聊半天,逐渐熟悉起来,也难为这两人,各说各的都能凑一起待那么长时间。 蒲草想着不如自己前往大雪山碰碰运气,尽管希望渺茫,但不去蒲草也不甘心,都 已走了一半路,知难而退不是蒲草的性格。 路引的事,蒲草知道苏子仲不愿意找章宰辅的女儿帮忙,也不勉强他,于是花钱去洛陵一条小巷里买黑市制作的路引。介绍人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矮瘦汉子,平日都在各个客栈门口转悠,遇到外地人就兜售假文牒,说是外地官员的任职文书都可以买。询问过蒲草几次,蒲草俱是没理,但使隶的路子走不通,只能逼着蒲草想歪法子买假路引。 蒲草给矮瘦汉子二十两银子,拿到手却是一张毛边纸上歪歪扭扭的几行字,洛陵府的假印淡得吹口气都能吹掉。 “二十两银子就给我这玩意儿?”蒲草瞪着矮瘦汉子。 “跟你说过是假的,你不会指望我拿张真的给你吧?” “可你这也太假了吧,谁都能一看出来是假的,出城门就得被兵丁扣下来。” “真的我们也没有啊,至于怎么出城,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们已经交货,爱要不要。” “银子还我,你这不是作假,你这是讹诈。”蒲草觉得受了莫大的欺骗。 矮瘦汉子不觉得蒲草一个外地人能在自己地盘上翻出多大的浪花,招来三个壮汉,抱着膀子斜眼看蒲草,似乎蒲草一旦闹事便要动手。 蒲草撕了路引甩在矮瘦汉子的脸上,矮瘦汉子与另外三人冲上来,准备给蒲草松松骨头。 蒲草正窝一肚子火,这几人送上门,也不客气,对付这几个寻常人并非难事,揍得他们哭爹喊娘,拿回银子扬长而去。 在洛陵的飞一天都过的飞快。 昨天是十五,蒲草体内的截神指又发作了一次,比上个月多疼了半个时辰。蒲草躺在床上痛的一宿没睡,全身都已汗湿,窗外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打在深灰的屋檐上,想起苏子仲前几日醉后吟的那首“微雨浥轻尘,疑是碎玉倾,我本天上客,迁居洛陵城,回首星天外,何日乘风归”,想着自己前路茫茫,不禁有些感伤,眼睛里有些亮莹莹的泪花。 门外敲门声向起,传开苏子仲的声音。“睡什么睡,起来陪我喝酒。” 蒲草揉揉眼睛,挣扎着起身开门,煞白的脸上挂着汗印,脚步虚浮。 苏子仲将屋内的帘子掀起来,又将衣柜来开瞅了几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蒲草。 “还有人呢?”苏子仲问。 “人没有,还有个屁你要不要?” “粗俗,看你这样子昨晚很辛苦吧。” 蒲草一时没明白苏子仲的意思,“别说了,痛死我了。” “第一次有点痛很正常,但是没听说男人也能痛成你这个德行,也对,像你这经验不足的,位置很难找吧?一晚上就跳上跳下对不准?”苏子仲表情暧昧. 蒲草这才反应过来,“滚蛋,跟你说过我有病,你偏不信,我现在身上痛,没空跟你啰嗦,要喝酒自己出门右转。” “真有病啊?” “真有。” “我在洛陵认识一个大夫,本事很了得,专治各种不硬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要不要请过来帮你看看。” 蒲草没心思跟苏子仲斗嘴,弓在床上,见床上有个瓷枕,扔向苏子仲,手里轻飘飘使不上力气,被苏子仲伸手接住,“君子动口不动手,别污了我身份。”苏子仲轻轻放下瓷枕,准备拿茶壶泡茶,结果没有热水,于是手里上下抛着茶盏自得其乐。 “你平时都是午时过后才来找我玩耍,这一大早跑来做什么?有屁就放,没事滚蛋,我还要补觉。”蒲草换个姿势,在床上躺下来,昨晚太痛了,牙齿咬得都有些松动。 “我特地来告诉你,我可能要提前回大雪山了,可以带你一个。”苏子仲心情低落下来,耷拉着脑袋,没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真的?”蒲草见苏子仲表情不似作为,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刺客 “我从来不骗小孩。”苏子仲走到床边,把蒲草往里面推了推,双手抱头躺下来。 “我爹又来信了,这次破天荒写了好几页,太不像他风格了。” “老子给儿子写几张纸的信有什么奇怪的。” “你不懂,我爹能用一个字表达的绝不用两个字表达,能传话绝对不会写字,动手能解决的不会多说话,这些年我深有体会。” “有爹揍你就满足吧,我从小就不知道我爹长什么样子,从来没感受过父爱是什么样子的。”在蒲草的认知里,父亲大概就是霍先生的样子啊,慈爱、严格、正直,如山如脊。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爹走得早。” “没事,都过去很多年了,也习惯了。说你回大雪山的事吧。”蒲草苦笑一声,转移了话题。 “我爹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搅乱雪神教,目前看似平静,但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发酵过程。蒲草,我可以信任你吗?”苏子仲直勾勾地盯着蒲草,像要看穿蒲草的内心。 “爱信不信,不过我嘴巴很紧。坦白说,除了安澜的先生学子们,没什么朋友,这些天的相处,我还是很认可你这个人的。放心吧,我比你想象中更值得信任。”蒲草靠在床上,同样认真的回答苏子仲。 别看苏子仲在洛陵生活一年多,实际上他是个孤傲的人,长得好看是爹妈给的,学富五车是他努力的结果,出名并非他的本意,少年郎满腹经纶,当然不愿意隐入深山观松听泉,他喜爱洛陵的繁华热闹,也享受被人崇拜的小小虚荣,但从不觉得洛陵亲切。洛陵没有凛冽冰风,没有雪山汉子直面生死的坦荡率性,没有与天地相争其乐无穷的磅礴豪迈。苏子仲写过“吾心安处是故乡”,可心,何时有安在洛陵过? 苏子仲不喜欢洛陵人的市侩计较,不喜欢洛陵繁华背后的腐朽味道,更不喜欢隐藏在洛陵阴暗处的肮脏。不过是一场旅途的风景,看过就看过了,根,依然在西北。 “小心!”蒲草惊呼一声,客栈屋顶的椽子猛地向下一塌,一个人影手持利刃,脚朝天头朝下直刺陷入沉思的苏子仲。 电光火石之间,蒲草本能地将身上盖着的薄被团起来丢向从天而降的黑影,拽住苏子仲滚到床下,堪堪避过这一刺,这一连串的动作牵动了蒲草身上的痛处,让蒲草的痛楚雪上加霜。 刺客一刺不中,落在床上后立刻弹起,右手调整了一下抓刀的姿势,变刺为削,直逼苏子仲的咽喉。左袖瞄着蒲草的额头射出一道暗箭。 苏子仲一改平日纤弱读书人的模样,在地上连滚好几圈,避过在屋内桌旁起身,差之毫厘的避过刺客的匕首,眼见蒲草就要中箭,随手将放在桌上的瓷枕抛出打算击落袖箭。 袖箭击中瓷枕,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好歹将袖箭阻了一阻,袖箭击碎瓷枕后余力未消,依然奔着蒲草而来。 蒲草身子根本动不了,只得将头一偏,袖箭擦着蒲草的耳朵钉在客栈的木墙上,嗡嗡作响。蒲草感觉耳畔一痛,一股温热刹时流了出来。 苏子仲已经跟刺客交手,匕首的寒光在这个阴沉雨天的屋内上下翻飞,苏子仲吃亏在事发突然,又无趁手的兵刃,手臂中了一刀。 刺客也没占什么便宜,中了苏子 仲两拳一掌,受了一些内伤,口角溢血,但依然死战不退,似乎不杀了苏子仲绝不放弃。 屋内的摆设已经被打得乱七八糟,东西碎了一地,声响惊动了周围的住客,有些喜欢看热闹的客人以为是街头打架,纷纷跑到门口围着,把门口挤个水泄不通,不少人还起哄喝彩。 楼下传来老板的惊呼“快报官,快报官,打坏了东西让他们赔。” 苏子仲与刺客你来我往又交手几招,身上添了几道伤口,衣服不少地方都已被血浸湿。 刺客见人太多,有些着急,急急抢攻几招,被苏子仲寻个破绽,一掌拍在刺客的前胸,刺客倒地不起。 此时,一根簪子从窗外飞来,扎入刺客的眉心,刺客立殒。 蒲草见簪尾还淋着几点细雨,米大的雨滴顺着簪子滑向刺客眉心,与血混在一起,再不可见。 一道窈窕的身影从窗户飞进来,绿裙飘飘,在苏子仲面前单膝跪下,“公子恕罪,刺客偷袭公子,是绿柳几人的失职。” 看热闹的一看死了人,像受惊的鸟儿散了。 蒲草见过这女子,是苏子仲的侍婢之一,记得她的名字叫绿柳,他还跟苏子仲夸过绿柳可爱,想不到看着弱弱的小女孩,深藏不露身手非凡。 苏子仲迅速关上房门,对着绿柳说道,“没事,不怪你们,先检查下刺客的尸体。” 苏子仲走到到蒲草的身边,查看蒲草的伤势,见蒲草只是皮外伤,松了一口气,拿架子上的毛巾将自己伤口简单包扎一番。 “公子,你来看。”绿柳似乎有什么发现。 只见绿柳从刺客的尸体上拽下一块牌子,小巧的六瓣雪花牌,刻着一个“黄”字。 “是影灭的等级牌,代表着黄阶杀手。奇怪,影灭的杀手怎么会跑来洛陵来,大雪山果然出事了,难道真被父亲说中了?”苏子仲手握黄字牌,自言自语。“还有什么发现?” “公子,除了这块牌子,一无所获,刺客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绿柳将尸体搜索一遍,皱着好看的眉头回道。 “先收拾一下,官府马上要过来,就说是此人觊觎你的财物,谋财害命,切不可让官府知道此人的身份。待回我们可能要去洛陵尉做个口供,先商量一下待会怎么说。”苏子仲想着怎么善后。 影灭是大雪山雪神教的护教力量,向来只听从教主的命令,负责缉拿、消灭叛教之徒,每一次行动必须得到教主的密令才会出手。影灭轻易从不出雪山,按等级分为“天地玄黄”,由“天灭”统领,个个修为精湛,就算是修为最差的黄阶也必须达到气境,不过具体人数向来只有教主才能知道。雪神教的教主现在是丁雪韵的父亲丁逸,以苏家与丁家的交情和丁逸的人品,苏子仲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未来老丈人要杀自己。况且,“天灭”何爷爷与丁逸是肝胆相照的结义兄弟,按照影灭的规矩一生未娶,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伟大的学神,也许是没有后代的缘故,何爷爷特别喜欢小孩子,苏子仲小时候每次去大雪山,何爷爷都非常高兴,对自己和叮叮叮疼爱有加,还教授他两自己的独门武学,怎么会派人刺杀自己。 绿柳拔出刺客眉心的簪子,在尸体上擦去血迹,将簪子套入一个玉套,又插在头 上。 蒲草不知道簪子是什么材质制成,看上去锋利无比,套上玉管,就是一枝巧夺天工的钗头。 出了人命,洛陵尉肯定要插手的,苏子仲与蒲草、绿柳商量一番去了洛陵尉该如何应对。 “多亏你的救命之恩,当时拉了我一把,不然我不一定能反应过来。蒲草,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先跟我回风雨楼。真是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必须尽快离开洛陵赶回大雪山,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不害怕可能面临的危险,就和我一起走吧。”苏子仲向蒲草道谢,这次要不是蒲草机敏,说不得杀手就可能会得手了。影灭针对自己,还让蒲草受了伤,苏子仲挺不好意思。 “别扯这些没用的,真要感谢就折现吧,我比较庸俗。”痛劲稍微消一点,蒲草扶着墙壁站起来,刚刚蒲草坐在地板的位置靠墙临着窗户,地板被雨水打湿了,连带着蒲草的裤子都湿了。 蒲草指着地上的水渍,“你看,我都吓尿了,总得给个百八十两意思意思。” 苏子仲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那摊水渍,知道蒲草在逗乐,潇洒一笑,摆个骚包的造型,“凭本公子的长相,百八十两你是在侮辱我。” “滚蛋,每次看见你这张好看的脸,我是真想掐几把。”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好看,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微笑吗?” “因为你贱。” “能不能配合一下好好说话?” “好吧,看在你要赔我银子的份上,我就勉强配合你一下。额,苏大公子,你为什么喜欢微笑呢?” “因为我笑起来更好看。” “滚蛋,贱人果然矫情。” 蒲草无奈地丢个白眼,让苏子仲扶着自己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要药、绞酋和柴刀随身带着,别的东西都可以再买。 “你带把柴刀干嘛?”苏子仲看蒲草像宝贝似的带着一把破柴刀,很是好奇。 “它会时刻提醒我不能忘记仇恨。” “哟,还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了不起!”苏子仲做了一个你很棒的手势,他就是这种性子,与朋友相处阳光开朗爱说爱笑爱瞎扯,根本不符合清高傲然的读书人形象。 “走吧走吧,我赶时间去街上弄点好吃的,说不得等下要吃洛陵尉的几天牢饭。今年似乎跟饱神有仇,老是挨饿。” 一行人下楼,苏子仲让绿柳先回风雨楼,自己和蒲草在酒店大堂等着洛陵尉。客栈掌柜一开始很害怕,怕苏子仲和蒲草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观望一会儿发现这两人主动等官府之人的到来,不像是犯事的人,于是胆子大了,上前拽着二人,说因为苏子仲和蒲草的缘故,店里死了人没办法做生意,要二人赔偿损失。苏子仲丢了一张足够买五六个客栈的银票,乐得掌柜一张老脸像皱巴巴的向阳花,点头哈腰端茶递水伺候着,还抓了一盘洛陵人最喜欢吃的炒豆。 洛陵尉来的不慢,二十来个穿戴整齐披甲执枪的尉卒分为两批,一批上楼勘查打斗的现场,一批在楼下将客栈内的人员集中起来。 待勘查现场结束以后,一众领头尉卒在客栈大门上贴了封条,又将苏子仲、蒲草以及客栈老板伙计都押了,带到尉衙询问口供。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人选 洛陵尉衙。 苏子仲和蒲草装得一脸好傻。 问什么不知道,死的刺客是谁不知道。 仵作验尸结果证明刺客是被内力震伤,后被利器插入眉心致死。如何解释? 刺客怎么受伤不知道,也许是之前就受了伤。 刺客是为何选择蒲草作为目标? 刺客从屋顶跳进蒲草的房间,估计是受伤之后要找个藏身之处或者抢劫,三人拼死反抗,被苏子仲的小侍婢胡乱用簪子插死。 没毛病。 洛陵尉也询问了客栈看热闹的,看热闹有几个人说的清的,大多说是几人打来打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子仲是名满洛陵的才子,洛陵尉别的本事没有,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能耐倒是炉火纯青,蒲草占着苏子仲的光,没吃什么苦头,两人被关了几天,问来问去好几回。 洛陵尉蔫坏蔫坏的,对苏子仲还客气些,对蒲草就有点不地道。 不打也不骂,就是不让蒲草睡觉,蒲草是璟国人,没有路引,除了安澜的牌子别的也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整整六天,每天只让蒲草睡一个时辰,满一个时辰用冷水泼醒蒲草带去问口供,蒲草有时真熬不住,对着尉卒说你们想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行不行,让我睡几个时辰。尉卒冷笑不语,该怎么折腾蒲草还怎么折腾。 死一个刺客不重要,这世道哪天不死人,银发碧眼的刺客看长相就是隆国人,隆国人不远千里来到洛陵,杀两个少年,动机是什么,还有没有其他同党,这才是洛陵尉关注的重点。 六天后,洛陵尉从苏子仲和蒲草身上没挑出毛病,当一件普通的凶案了解,苏子仲和蒲草作为苦主被放了出来。 不放也不行,洛陵尉都快被全城的妙龄女子堵上了,现在哪家子侄在洛陵尉当差,那就是卑鄙的龌龊的下流的家族,这个家族骨子里的血都是肮脏的。 洛陵尉卒也是人,也有三姑六婆亲戚朋友,以前在外人面前,一身银甲光鲜无比人人艳羡,现在千夫所指众口铄金,舆论压力太大。 这十五六岁二十七八的女子来洛陵尉要求放人还能理解,四五十岁一脸褶子的大婶也跟着凑热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苏子仲和蒲草站在洛陵尉的大门口,恍如隔世。 以前苏子仲总嫌弃洛陵吵闹,现在看着洛陵尉门口的众多迎接他的女子,觉得洛陵也有让自己不舍的地方。 “我有句话想对你说。”苏子仲整了整发髻,对他来说,狼狈不堪的见人,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放!” “我迫切想吃顿好的,然后醉死在酒缸里。” “我在沙止城被关过,比较有经验......” “谁手里有肉有酒,我今晚就是她的人了。” “祝来年洛陵生的孩子都姓苏,我只想对你说,千万不要厚此薄彼,多关心一下那些仰慕你的大婶大娘,我相信你可以的,告辞。” 蒲草扔下苏子仲说走就走,傻子才掺和苏子仲与女人之间的事情,先找个地方睡觉才是上策,反正知道苏子仲住哪里,睡饱了再去找他。 隆国,大雪山,雪神殿。 雪神殿位于大雪山上部的一个平台上,距离并冰神花所在的山巅还有一日距离,此处是天然的背风口,后面就是陡峭几近垂直的雪崖,一条小路被人为的清理出来,连通着雪神殿与大雪山。 自然是最伟大的造物主,这处平台凭空伸出百余丈方圆,雪神殿就建在平台之上,殿前有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冰塑雪神雕像,神像高约二十余丈,背向雪神殿,面朝大雪山外。雪神一手持杖,代表雪神在大雪山至高无上的权威,一手持雕着各种图案的圆润镂空冰球,代表雪神创造了雪山各物种,给大雪山带来生命。雪神面相慈悲表情丰满 ,雕得生动无比,让人看上去就能读懂雪神的伟大与博爱。 数千年来,雪神像静静地注视着大雪山下的子民,不言不语不悲不喜,承载了隆国无数人的精神之魂。 雪神殿囿于地形的原因,并不如何雄宏,很朴素的二层楼,也是大雪山山唯一的木制建筑。能住在大雪山之上的人,必然是雪神教教众,按照传统,所有人都在山上凿冰而居,居所按地位的高低有着严格的区分。一般的教众住山脚的冰屋,有职身的教众住的位置略高一些,只有最核心最有地位的雪神教高层,才能住在临近雪神殿的冰楼里,最高也没有超过雪神殿的位置。 雪神殿一层是雪神教的议事大殿,一尊小号的雪神像放置在最里面的台上,正对着雪神像的是一张带榻方椅,方椅旁留个一个小孔,用来插雪神教传承之物雪神杖。在方椅周围,十来个扶手圆椅两侧排开,皆铺着最上等的雪狐皮,雪狐异常机敏难以捕捉,但它的皮非常轻薄,最是暖和,是大雪山顶好的出产之一,这十来张雪狐皮,每一张都价值万金。 二楼则是大雪山最神秘的传承之地,历来只有大主祭更迭时才会进入,新旧两任大主祭在此处完成交接,由卸任大主祭亲手将雪神杖以及记载着雪神教最顶尖功法和无数秘密的传承金笺交给新任大主祭,因此,雪神殿二楼是雪神教防备最严的地方,时刻有念境巅峰的四名太上长老守护,除大主祭之外,擅入者死。 此时,雪神殿一楼的气氛如大雪山万古不化的凝冰,尽管所有的座位上都有人,但没人第一个开口。 雪神教的历史上,还未遇过今日这般情形,在大主祭的态度没有明朗之前,贸然表态只能说多错多。 “都说说吧,该怎么处理。”丁逸打破了沉默。 现任大主祭丁逸是十六年前接任的,接任后在教中挑选了五名“圣子”,几位圣子修武有成后下山,各自在隆国游历,宣传雪神的荣光。前几日叫曹馗一名圣子不知为何在隆国京城与太子发生冲突,失手打死太子,曹馗也被皇室高手打伤,重伤不治而亡。 隆皇砍了所有参与围攻曹馗之人脑袋,连太子的后事都没办,马不停蹄亲自来到大雪山请罪。 隆国皇室不过是雪神世俗的仆人,死了一名未来可能是大主祭的“圣子”,哪怕隆皇死了儿子再愤怒,该有的姿态还必须有。 没有雪神教的认可,隆国皇室是不是现在的钟家还不一定。 “大主祭,据隆皇说,曹馗与太子同在眠月阁饮酒,为争一个舞姬发生口角,是曹馗先动的手,动手前亦未表明身份。隆皇还说,曹馗不仅动手,在太子言明自己是隆国太子后,依然仗着酒劲污言皇室。原本只两人争斗,但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堪皇室受辱,又吃了一些亏,这才让随行的高手护卫出手。不知是否属实。”见依然无人表态,丁逸的结义兄弟、天灭统领何巍峰站了出来。 “隆皇所言非虚,与曹馗侍从言语一致。”丁逸肯定了何巍峰的说法。 “大主祭,这些年馗儿严守教规从不曾饮酒,为何在雪鹰城会醉酒,会不会是受人挑唆?或是雪鹰城有人故意陷害我儿。”曹馗的父亲曹知寒老泪纵横,连忙帮自己的儿子申辩。想当初曹馗被选为圣子,曹知寒是何等的欣慰,如今儿子死在雪鹰城,曹家所有的未来都已葬送,怎会不对隆国皇室恨之入骨。尽管没有点名是隆皇安排,但雪鹰城是钟家的一亩三分地,没钟家的受益,馗儿也不至这般下场。 “曹长老,刚大主祭也说了,是曹馗失礼在先,在隆国,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挑唆圣子?雪鹰城不比大雪山,花花世界最能鉴别人心,也许是曹馗一时把持不住,仗着大雪山圣子的名头胡作非为也说不定。”说话的是钟长老钟离春,钟长老与隆国皇室共祖,平时隆皇见到钟长劳还要叫一声皇叔,此时当然选择帮亲 不帮理。 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连带着平日与他们交好的长老都有拉偏架的趋势,大殿里闹哄哄、 “都少说两句,一个个位高权重,现在像个俗妇似的斗嘴,还有没有一点长老的风范,让众弟子看了笑话去。今日是商议着怎么处理此事,不是来嚼舌根的。是非曲直暂且不论,死了一位圣子一位太子,我等既要安了雪山子民的心,又要不失公允,隆皇还等着大雪山的回复呢。”丁逸重重一杵雪神杖,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大主祭,能否先让隆皇回去,再安排一名长老替您前往雪鹰城好言慰抚,暗地查清真相,也向雪神的子民们表明我们一查到底的态度,待真相大白后再论对错,该罚的罚,该杀的杀。无论如何,圣子是雪神教的脸面,雪神教的尊严容不得半点亵渎。另外,还请大主祭将其余四名圣子召回大雪山察德查行,若是在外面德行有亏,须按教规严肃处理,再不可生出这等事端。”说话之人是一名老成持重的长老,姓赵名岚琇,在雪神教中向来中立,辈分也高,便是丁逸平时对他也是尊重有加。 “赵长老德高望众,本是去雪鹰城的最佳人员,但您毕竟年事已高,万不敢劳动您大驾,不知道赵长劳心目中可有合适人员。”赵岚琇今年已是耄耋之年,出行不便,丁逸便想让赵长老推荐一位人选,以赵长老的声望和地位,争议之声不会太大。 “多谢大主祭体恤,老啦,不中用啦,老朽还记得,大主祭初接重任时,老朽还是有几把气力的,现在只能在大雪山冰楼里晒晒太阳啰。陪了三任教主,也到该去雪神身边伺候的时候了,可不敢把一把老骨头留在雪鹰城,老朽这一生侍奉雪神,到死可不愿离得雪神远了。至于人选一事,老朽觉得在座的各位都不适合,坐在这大殿里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私心私情,这也正常,咱们是大雪山万民眼里雪神最亲近的仆人,一言一行都能决生死、定富贵,人呐,有了权力以后啊,能不能做到当初在雪神面前许下的诺言还得自问本心,老朽今日不想多言。兹事体大,老朽觉得还得请守花使出山,毕竟,再也找不到比守花使更合适的人选了。” “非灭教危机,守花使不得下山,赵长老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为何建议守花使去雪鹰城。”何巍峰掌管教内律令,对守花使的规矩自然是清楚的,他不觉得此事属于灭教危机。何巍峰知道丁逸不好当面否了赵岚琇的建议,这话只能自己来说。 “狭隘!”赵岚琇来到何巍峰的身前,指着何巍峰的鼻子,“往小里说,这只是大雪山与隆国皇室的小摩擦,哪怕皇室受了委屈,咱们也无需理会,大雪山能扶起钟家,就能扶起张家王家李家,他钟家受点委屈算什么。”又指指钟离春,“你别不高兴,你钟离春得时刻记着,你首先是雪神教长老,其次才是隆国的皇叔。” 钟离春连声道“赵长老说的是,离春还是摆的正位置的。” “往大了说,子民们信奉雪神,是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雪神给的,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受雪神的庇佑。我们是雪神的仆人,我们的职责将雪神的荣光洒遍隆国的疆土,让每一个子民都能感受雪神的伟大与慈悲。隆国皇室也是雪神的仆人啊,皇室的职责是让子民们过得更好,有吃有穿,世世代代在大雪山繁衍生息,现在雪神的两个仆人有了矛盾,会不会动摇子民们的信仰?他们会不会怀疑雪神的神威?会不会质疑雪神意志的正确性?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就会像一颗邪恶的种子扎进子民们的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壮,到最后这颗种子就会变成深渊中的巨树,鲸吞掉子民们最纯粹的信仰,再不会敬畏雪神,到时候......”赵岚琇顿了一下,“我,还有你们,有何面目面对雪神,有何面目面对雪神教的历代先人。你们说,这与灭教危机有和差别?” 大殿内雅雀无声,无人敢驳。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茶摊 大雪山之人,常年饱饮冰风,多有哮踹之症。赵岚琇年纪大了,一口气说完许多话,难免有些喘,最年轻的长老黄翊连忙站起来,扶着赵长老落座,轻轻的给他揉着后背顺气。 说黄长老年轻,其实黄长老也四十左右了,不过跟赵长老比起来,不过半数之龄,黄长老最是玲珑之人,对这些老前辈执子侄之礼,教众颇有佳声。 “赵长老,您看选哪位守花使合适?”曹馗尸骨未寒,曹知寒自然是报仇心切。 他知道,教中诸位长老多多少少牵涉着一些世俗的势力,如果是与自己交好的长老去当然最好,不但可以查清事实,还可以借机打压隆国皇室。近些年隆国皇室借着对外用兵,每年从大雪山捞了不少银子,这银子去了哪里,被什么人拿了,能坐在这雪神殿的都不是傻子,心知肚明的很,只是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但若与自己有些龃龉的长老去了,说不得儿子不仅白死了,搞不好还会被弄臭弄脏,连带着整个曹家被泼脏水,一些阴私的事情挖出来,以后在雪神教的日子就非常被动了。 守花使常年呆在雪山之巅,没那么多牵绊,处事也算公允,倒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至于谁去,相信大主祭自有安排,老朽也就不妄议了。但老朽有一句丑话说在前头,一切待守花使查明事实后再作定论,若有人敢背地里使些小手段,休怪老朽请出雪神鞭。老朽累了,你们接着议吧。哎,一岁年纪一岁人呐,不知道还能看着大雪山多久。”赵长老颤颤巍巍的撑着扶手站起来,皮包骨的双手拨开前来搀扶的众长老,一步一步走向雪神殿外,干瘦如柴的身子仿佛一阵雪风就能吹倒。 赵岚琇缓缓走到大殿外广场的雪神像前,慢慢跪下,像往常议事结束后一样,朝着雪神像磕头,恭敬亲吻雕像的脚趾,转身离开,稀少的银发随雪风舞动,充满了仪式感。 赵长老一走,殿内的长老不再争吵,把决定权交给丁逸,丁逸和何巍峰交换了下眼神,对众人说道,“既然诸位没有意见,我们就按照赵长老的意思,请守花使下山,至于选择哪位守花使,还须我亲自上山征求守花使的意见,待有了结论我们再议。今日就到此了,散了吧。” 其余的长老各自离开,何巍峰留了下来。 丁逸心情不是很好,近些年教内派系林立盘根错节,长老们各立山头,下面的教众大都被打上派系的烙印,平日里就相互掣肘,好好的雪神教被搞得乌烟瘴气。 “大哥莫恼,大雪山的冰不是一日冻厚的,大哥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何巍峰是最了解丁逸的性格,也知道他的烦恼,出言宽慰。 二人是结义兄弟,私下里何巍峰都称呼丁逸大哥。 “二弟,为兄的担子重啊,大主祭的位置在别人眼里也许代表了大雪山的最高权威,可是在为兄的心中,这是份沉甸甸的责任,为兄常常为教中之事宿夜不寐,你嫂子都说我老了许多。”丁逸在殿内的雪神像上前,点燃三支雪神香。 雪神香是大雪山雪木枝碾碎以后制成,清香淡雅,大雪山之人常以雪神香敬献雪神,表示对雪神的尊崇。 “大哥酒量还是比我老何大,哪里老了。”何巍峰随身带着的雪焰酒,装在一个方铁壶里,自己喝了一口,连壶递给丁逸。 “韵儿都快嫁给苏家的臭小子了,咱们不服老不行啊。” 说 是说自己老了,想起女儿明年就要成亲,丁逸脸上不禁有些笑意。 丁逸对苏子仲是一百个放心一百个满意,看着苏子仲长大,满腹经纶温文尔雅的读书胚子,对韵儿也贴心,受了韵儿欺负也不顶嘴还手,傻乎乎地扛着委屈。再过几个月,两个孩子就要拜堂成亲,丁逸希望两个人生一堆娃娃,到时候家里热热闹闹,多好。 这臭小子,游历就游历呗,非要跑到洛陵去,说洛陵是读书人的圣地。一年多没见这小子,还挺想念的。 何巍峰和丁逸说了会闲话,结伴回了何巍峰住的冰楼,看情形,今日两人又是一番酒场厮杀。 “商灵,你来帮我看看这件嫁衣绣工如何,这是我娘专门找人请了渝国的裁缝定制的。爹爹真是讨厌,明知道渝绣最巧,偏要我穿着雪山女子的礼服出嫁。一辈子只嫁一次哎,雪山嫁服那么素,哪里好看。他跟娘亲成亲的时候,娘亲不就是穿着渝绣嫁衣成亲的嘛。”一栋带着小院的冰楼里,一位碧玉年华的少女,明艳脱尘身姿纤巧,站在落地的镜子前来回转身,试着一件绣花红嫁衣。 “小姐,你穿什么都好看呢。穿这件嫁衣,像燃着的雪焰酒那样奔放浓烈,让人忍不住喝上一口,穿雪山礼服也不差啊,像大雪山的落雪,仙姿玉骨的,苏公子到时候见了,定要目瞪口呆呢。”叫商灵的侍女帮着少女牵着裙子长长的拖地后摆,手里还拿着一套纯白的雪山嫁服。 “谁要嫁给他,看着呆头呆脑的,打又打不过我,经常被我逗得团团转,像上次何叔叔从璟国带回来的大白鹅。” “苏公子那么好看又有才气的男人,哪里会像大白鹅,哎呀,小姐你别动,你眼睛有东西。”侍女像是非常吃惊的叫住自己小姐,少女还以为沾了不洁的东西,等着侍女帮自己弄掉。侍女上下看好几遍,对着少女道,“原来我看错了,小姐的眼睛里不是东西,是大白鹅苏公子的影子。” “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少女佯怒,对着侍女上下其手呵痒痒,侍女拿着衣服左支右挡口中讨饶娇笑不已,院内还有四名女子闻得笑声跑进来,闹作一团。 少女便是丁逸的掌上明珠丁雪韵,也是苏子仲口中的叮叮叮,丁雪韵平时与五名侍女玩闹惯了,不似主仆,更似姐妹。 苏子仲有四名侍婢,丁雪韵便缠着自己的娘亲选了五名侍女,必须得从数量上压过苏子仲才行,从小到大自己何时输给苏子仲了。 苏子仲的四名侍婢,名字都带有颜色和植物,分别是红棉、绿柳、蓝鸢、紫萝,丁雪韵便以音阶给侍女取名,叫宫灵、商灵、角灵、羽灵和徵灵,暗合自己名字里的“韵”字,意境上又高了一筹。 丁雪韵看起来对苏子仲凶巴巴的,可少女的心谁能有猜得准。从小娘亲就告诉丁雪韵,要做一个好妻子,丁雪韵小时候哪里懂这些,只将父亲如何宠着娘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没事就寻苏子仲的麻烦,看苏子仲吃瘪就开心。丁雪韵没什么机会与外人接触,心思单纯快快乐乐的成长,武学虽好但也无处施展,大白鹅当然是最好的捉弄对象。 随着年龄的增长,丁雪韵懂事多了,也开始明白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可是苏子仲却被吓跑了,气的丁雪韵没少掉眼泪。 大白鹅离开苏家堡的这些日子,丁雪韵每想苏子仲一次,就拿个小册子记着,如今都已经换了好几个册子。 丁雪韵暗暗发誓 等苏子仲回来,要好好的折腾他,出了这口气再做一个好妻子也不迟。 被丁雪韵记黑账的苏子仲一无所知,才与蒲草从洛陵出发。 有章宰辅的女儿帮忙,路引自然是小事一桩,纪谦达这个名字被工工整整地写在文书上,摇身一变成了土生土长的洛陵军户,顶部盖着红彤彤的洛陵尉大印。这是由睦国官方颁发的籍牒,不仅可以当做路引使用,出行还能借宿驿站,方便许多。蒲草、苏子仲以及他的侍婢人手一份。 官道上行着两辆马车,为首一辆马车上,车夫戴着遮阳的斗笠,皮肤黝黑,穿着随处可买的露袖露大半截腿的黄麻短衫短裤,甩着赶车的小鞭子,绷着脸认真束着马儿沿着车辙赶路。 后面一辆马车的车夫则明显随性许多,宽沿草编帽,浅色翻领儒袍,偶尔喝上一口酒,不时与车厢内四名女子调笑。 正是蒲草与苏子仲。 因为苏子仲要带一些洛陵的特产回大雪山,加上有女眷,蒲草提议他驾一辆马车带着行李和东西前面开路,苏子仲的马车则负责带上自己的侍女就行。 大雪山在西北,不似蒲草来时有水路可走,只能驾车走官道,早时已经问过,再行上半日,就进入睦国西芜州。 “这位少侠一看就是江湖俊彦,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所言,面如黑炭眼如铜铃恶鬼趋避不及,本公子实在是仰慕已久,前面有一茶摊,凉茶最是消暑,不知少侠可否赏脸,与本公子同饮。”苏子仲看见官道旁有一个凉茶摊,来了兴致,驱马与蒲草并行,丢一粒石子落在蒲草的斗笠上,跟蒲草商量着歇息一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今日你第九次要求歇息了。之前八次本少侠忍了,再歇息你信不信我拿柴刀砍死你。这么磨蹭,你打算明年才走到大雪山么。”蒲草目视前方。 “少侠好本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苏子仲装出震惊的表情,“黑侠,明年到大雪山我就不用成亲了呀。” 两人经历过刺杀一事,感情上亲近许多,后来被洛陵尉抓进牢里关在一起,在牢里当然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自然知道对方的许多事情。 “公子,老爷说了,下个月你到不了大雪山,老爷就要把我们许配给苏家堡的马夫做媳妇,你还是别耽搁了吧。”侍女之中,红棉最是老实,也最怕苏朗,听见自家公子说准备明年才到大雪山,吓得赶紧钻出车厢提醒苏子仲,她可不想嫁给身上臭烘烘的马夫。 “那我可不管,到时候本公子亲自去参加你们的婚宴,还给你们包一个大红包。以后你们生的孩子,天天在马厩草堆里打滚,马粪糊得身上到处都是,你每天可就有得受啰。”苏子仲吓唬红棉,红棉快要哭出来了,惹得绿柳蓝鸢和紫萝帮着红棉数落自家公子。 苏子仲哈哈大笑。 马车快到凉茶摊时,苏子仲脸上突然变色,勒住马车,敲敲车厢门,悄声让几女打起精神,又对着蒲草做一个停车的手势。 苏子仲私下没个正形,但蒲草知道苏子仲并非鲁莽的糙汉,顺着苏子仲的目光向凉茶摊看去,摊子生意冷清,只坐着一男一女,带着洛陵盛行的遮阳帽,眼睛死死的盯着苏子仲的马车。蒲草还注意到,两人擦汗时不经意露出额前的几丝银发,在阳光下尤为显眼。 蒲草跟着勒马,跳上苏子仲的马车。 (本章完) 第三十章 再刺 两人坐在苏子仲马车的车辕上嘀咕一会儿,蒲草回到车上,苏子仲从车辕跃下,整整衣襟向茶摊走去。 四个侍婢从车里款款走出来,四下看了一番,像是想寻一个无人的地方方便,官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行人经过,四女好走了一段路,离了官道不见踪迹。 蒲草回到自己驾的马车躺在车厢前的平板上,摘了斗笠挂起,冲着苏子仲的背影喊:“两大杯凉茶,当你孝敬我的。”声音与平时没什么明显变化,柴刀却已经暗藏背后。 苏子仲不回头,高声嚷道,“我贴银子,倒让你当了一回大爷。” 有点家底的年轻人结伴出行在外,又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相随,不都是这嬉笑顽劣的模样么。 官道上从西芜州方向来了几个行人,大包小包的装着货物,应是舍不得钱雇车马的行脚商。他们离茶摊更近一些,因而比苏子仲先到茶摊。 背囊刚放在茶摊的竹篷就被摊主拦住,摊主嫌弃行脚商的行囊占地方挡着生意。行脚商队伍里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很不服气,和摊主吵起来,争来吵去也说不上谁更有理。年轻人不依不饶骂着“凭什么不做我们的生意,是不是看不起人”之类的话,脸红鼻子粗很是生气,拳头攥起来要跟老板计较一番,被同行之人和两个坐在摊上的隆国人劝住,一名看似年轻人的长辈抱着他的腰,将年轻人从茶摊扯开。 觉得受了气的年轻人一路骂骂咧咧,经旁人一阵好劝才整着背囊与同伴重新上路。 苏子仲用宽沿草编帽扇着风,找个树荫停下,面带笑意地看热闹,茶摊的争执消停了才接着往前走。 行脚商与苏子仲错身而过,年轻人的背囊猛地一滑,倒向苏子仲,藏在背囊后的一柄蛇形短匕,无声无息地刺向苏子仲的腰眼。 若是平常人,第一反应肯定去扶住看起来有些沉重的背囊,或是侧身让开免得遭殃。 苏子仲却是不然,背囊下滑的瞬间猛地跳起,高度几乎与年轻人的头部持平,苏子仲借力一点,跳上两三丈外茶摊的竹制凉棚。 既躲过年轻人的蛇匕,又避过了几名行脚商与两名隆国人冲刺而来递出的快刀,这些刀影将苏子仲前后左右躲闪空间封得死死的。 站在凉棚顶,苏子仲长声一笑,“雕虫小技,还想愚弄本公子。” 苏子仲脚下用力一跺,竹制的凉棚“噗”的一声垮掉,灰尘炸开,迷了众人的眼睛。 蒲草便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尽管之前跟苏子仲已经商量过了,但还是挺为苏子仲担心。 灰尘里不断传来惨叫,四女在四面树后现出身形,各持一柄小巧的针弩,针弩同时可发出三筒细针,射出后针筒爆开,像蒲草在明滟江捕鱼的细网,将灰尘中心罩得个严严实实。 四女站立的高度不一,隐隐成一个环形将茶摊四周包住,熟练并且熟练的发射、换弩针,咄咄之声不绝,直到灰尘与惨叫声都平息下来,才将针弩挂在腰间手持软剑围过来。 蒲草心想苏子仲肯定死翘翘了,苏子仲刚也在尘土里呢,这几个侍婢太狠了,连自己的主人都杀。 蒲草冲到倒塌的茶摊废墟中,不断掀开垮塌的竹条,高呼苏子仲的名字。 所有尸体衣服上毫无有破损,只是嘴角残留的黑血无声 的控诉着弩针上涂满的致命毒药。 蒲草翻了一阵,没看见苏子仲的尸体,蓝鸢离蒲草最近,蒲草对着蓝鸢吼道:“苏子仲呢?没看见他也在里面吗?这下好了,苏子仲死无全尸了,老子的一条命也算是搭上了。” 蓝鸢不理会蒲草瞪红的双眼,收起软剑默默拆着针弩。 奶奶的,老子好不容易结识一个看着不爽其实聊得很欢的朋友,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能拜入大雪山,被这几个女人全毁了。 蒲草颓然坐在地上。 作为朋友,应该将苏子仲的尸骨送回苏家堡的,可他娘的现在尸体都找不到,苏子仲的家人该多伤心啊。 寒棘丹也不多了,此刻再回安澜学院也来不及,与其经脉爆裂而死,不如跟这几个恶毒的女人拼了。 蓝鸢离蒲草不到一丈,让蒲草心悸不已的针弩已经收起来,这么近的距离博一博,砍死一个不亏,砍死两个血赚。 蒲草变坐为蹲,小腿绷紧柴刀紧握,只待蓝鸢低头便要发起愤怒的一击。 “哎呀呀,这位黑侠不知道是担心我的性命,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呢。”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落地声响起。 苏子仲从树上跳下,一张令蒲草非常讨厌又非常好看的脸出现在蒲草面前,“刚才叫我名字的时候很是真情流露嘛,也对,我怎么好看的人,别人怎么舍得让我死呢。哎呀,不仅女人着迷,连男人都敌不过我的魅力,想不到不经意间竟然发现黑侠竟然对我心有所许,不过,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蒲草一颗心落回肚子,冲着苏子仲的脸吐了一口口水,先是骂了一句三多集的粗话,“你这个贱人就该死在毒针之下。” 苏子仲躲过口水,“我苏大公子哪会那么容易死。我说,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吐口水,丢不丢人。” 见众人都安好,苏子仲招呼一声,“走吧,茶没喝上,倒是欣赏了一帮拙劣的戏子,真没劲。” 四女跟着苏子仲往马车走,上了马车发现不对劲,蒲草呢? 蒲草此刻正蹲在地上狂吐。 “你怎么不走。”苏子仲喊。 “腿软,快来扶我一把。”蒲草涕泪俱下。 蒲草在三多集不是没见过死人,明滟江溺水的、翻船的多了去了,码头上苦力帮着捞人的时候,蒲草去看过热闹,哪怕是那些水泡得发胀的尸体,蒲草并不如何害怕。那时候只怕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死人又不会跳起来咬他,有什么可怕的。 即便是上次苏子仲在洛陵遇刺,刺客死时的面相也没有今日见到的尸体死状狰狞。刚才只顾着寻苏子仲,没来得及害怕,现在对着那些脸上泛黑眼镜圆睁口角歪斜白沫混着黑血的尸体,胃里就一阵翻涌,腿也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苏子仲无奈,折回来将蒲草背到自己的马车上,让四女驾着蒲草的马车继续赶路。 刚才发生的一幕没人看见,待的时间长了难免惹上麻烦。 蒲草自打上了马车,干呕了一阵,就愣愣地看着车厢顶,苏子仲几次找他说话他都不吭声。 苏子仲以为蒲草受了些刺激,一个没有行走过江湖不知道江湖险恶刀光剑影的少年,初遇此景难免有些害怕,习惯了就好。 苏家堡位列大雪山六堡之 首,他苏子仲五六岁起就见过比这更让人害怕的场景,深知越是劝越想得多,全靠自己适应,由着蒲草自己调整。 进了西芜州芜空城,天色已晚,几人持着籍牒住进驿站稍作休整,驿站有睦国的守驿卒,安全方面比客栈强太多。只是刺客防不胜防,饮水吃食蒲草等人只用随身携带的,外面买的和驿站提供的东西几人都不敢碰。 苏子仲对着面前影灭的牌子出神,蒲草坐在窗前对着院里的驿马发呆,两人各有心事。 这次还搜出一块玄字牌,幸亏准备充分,使上了苏家堡的爆针弩,不然真有可能着了道儿。 大雪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影灭不会无端咬着自己不放,雪山六堡相当于大雪山的客卿,几百数千年来与大雪山的利益早就捆在一起,大雪山根本就没理由对苏家弟子出手,把雪山六堡逼反了,雪神教也要元气大伤,雪神教干不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影灭到睦国来行刺,一次不可能出动太多人,各国之间谍子相互渗透,少量影灭还有混进来的机会,骤然抽出许多影灭或是出动念境地灭,肯定会让他国加强防范。 没有何巍峰的首肯没有丁逸的同意,影灭是怎么来到隆国的? 老丈人和他的结义兄弟要杀自己的女婿,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难道平时丁逸和何巍峰对自己的好都是装出来?大雪山对苏家堡有不轨的企图?大雪山已经在隆国高高再上,灭了苏家堡对大雪山有什么好处? 这些想法在苏子仲的脑子里盘旋不去,苏子仲思绪很乱,又将这些年来大雪山与苏家堡的交往在心里来回揣摩好几遍,依然没有头绪。 他是苏家堡唯一的继承人,未来将一肩担起苏家堡几千人的生死,他可以装傻卖乖可以趁着年轻恣情洒脱,不代表他就可以糊里糊涂。苏朗早就告诉过自己,作为苏家堡未来的主人,可以随性,但绝不可任性,凡事想深一层想远一点,总不是坏处。 既然思无所果,不如直接一点,明日发一封信给苏家堡,轻装简从上路,接下来不走官道,用速度钻出影灭布好的圈子。 苏子仲决定将马车高价托车行送回苏家堡,与蒲草等几人轻骑赶路,一行人的行踪被刺客掌握得如此清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没有注意到。 苏子仲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蒲草,蒲草没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哎......哎......跟你说话呢,聋啦?”苏子仲走到蒲草身边,扯扯蒲草的耳朵。 “嗯?你刚说什么?”蒲草这才转过头,看着苏子仲。 苏子仲把刚才的想法和打算与蒲草又说了一遍,蒲草只是点点头算是同意。 “不对劲,你相当不对劲,之前你不是这样的,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个时候应该骂我脑子有病想太多。” “今天不想骂人。” “哟,转了性子不吃屎啦。” “吃你......” 苏子仲不顾驿站里许多人,一脸娇羞含情脉脉的看着蒲草,好看的剑眉挑起,将翻领的儒袍拉低露出半边肩膀,咬着嘴唇眼含春意,“人家现在就去楼上,洗好等你哟。” “我还不如去吃屎......”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解惑 睦国西棠州。 西棠州是睦国人数最少的州,当年齐朝征战四方,西棠州州治乃是前朝国舅,仗着城坚兵雄,生生抵抗了齐朝大军四个月,齐朝久攻不下损耗严重,整整三十万兵卒埋骨在此。破州之后,齐朝开国皇帝一怒之下,屠遍西棠十六城。因而西棠州住户都是后来外州奉旨迁徙而来。 西棠州几百年也没缓过气来,不温不火,在睦国也没什么存在感,一般只有远离核心的要员才会派到西棠来,算是变相的放逐。百姓们私下口口相传西棠阴气太盛,说是经常在午夜听到阵亡将士的悲嘶,也有农人贪黑晚耕,见得野外飘忽的碧绿鬼火,农人走一步鬼火便跟一步,越传越邪乎。 因而西棠州的夜晚,总是安安静静行迹寥寥。 好几天没下雨,这几日忙着赶路,在马上颠簸出汗,不多时便被风干,湿一层干一层,衣服上结着点点盐霜。 最近影灭没有再出现,今日好容易寻到一处临水阔地,蒲草一脸疲色,与苏子仲商议着在此歇息一晚。 苏子仲与四位侍女毕竟是气境的高手,身体素质比蒲草好太多,只是有些劳累,但蒲草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蒲草跟着苏子仲才学会驭马,这些天几乎都在赶路,大腿两侧被磨得稀烂。虽然有金先生送的疮药,但皮肉一直被摩擦,根本就没有恢复的时间。 星垂野阔,草密林稀,流水潺潺,虫鸣唧唧,真是个极美的夜晚。 蒲草与苏子仲等四女梳洗妥当枕着行囊歇息,这才稍微离得远点,汲水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一身疲气除了大半。 蒲草穿个褡子光着下身,正用指甲挑开大腿内侧的水泡和死皮,拿个干净的麻布打湿,清洗伤口换药,蒲草苦惯了,疼也不叫唤,太阳穴两侧鼓胀的青筋隐隐跳动。 “啧啧,看不出来,人不咋样,还挺长。”苏子仲卷起裤腿,将双脚放在水里,流水冲得脚底板痒痒的,舒服得苏子仲差点哼出来。 “长?”蒲草丢开手里沾满黄水、血迹的麻布。 “家伙长。”苏子仲促狭一笑,朝着蒲草的下身努努嘴。 “有病,要看看你自己的。” “我一般不看,我怕我会忍不住骄傲,骄傲可不是好品行。” “你凭什么骄傲?” 苏子仲在水里站起来,一褪裤子,“看见没有,你那大不了是长,我这才是特长。” “你是苏家堡的大少爷好不好,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蒲草真是拿苏子仲没办法。 “我这已经正常的状态了,是不是很羡慕。你又不是女人,它不会变的特别特别长。别羡慕,羡慕不来的。” “......” 雪山的男人懂事都早,苏子仲又是苏家堡的嫡长子,早早就懂这些,只是苏子仲自持是禀节守礼的读书人,风流而不下流,与他一般大小的朱家堡朱幼植,天天带着狐朋狗友在雪鹰城眠月阁常年包着一栋院子。 像苏子仲这样的人,在大雪山也算是凤毛麟角。 不做不代表不懂,读书人就没有放浪形骸口花舌滑的时候么?无非是分对象而已。 “我故意逗你的,这几日你有点心不在焉,话少了许多,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蒲草,我把你当兄弟,你有话直接说,雪山的男人直来直去快意恩仇,要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像个闷葫芦我浑身都不自在。”苏子仲见蒲草上完药穿好裤子,很正经问蒲草。 “苏子仲,之前在洛陵,你问我能不能值得信任,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记得啊,怎么?” “那么,你告诉我,你值得我信任吗?” “这叫什么话,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看不出来。” “你只要回答我,值不值得我信任。” “我苏子仲以苏家堡未来主人的名义向雪神承诺,你命即我命,我将会是最你值得信赖的人。”苏子仲一手抚胸,表情肃然。 “那我问你,你在茶摊上灭了一群刺客,为什么不顾及茶摊夫妇的性命。”黑夜的蒲草的眼神冷峻,“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我不想我的朋友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如果你真是这样,我无法原谅自己将你当成兄弟。”蒲草像是有点生气,“霍先生教过我,做人,一定要分得清对错。如果你因为影灭牵连两条无辜的性命而依然毫无愧疚,我只能说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你杀影灭我没话说,我能帮的我绝对不保留,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但两个活生生的与你无冤无仇的人,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心有芥蒂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苏子仲又变回不正经的样子,“看样子我得好好教你点经验,免得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茶摊上的竹篷新竹味特别浓对不对?茶摊的茶壶茶盏是不是全新的?茶摊妇人手上的戒指你看了没有?你是否还记得他们尸体倒毙的位置?”苏子仲问了蒲草四个问题,又转身去行囊里拿了一枚绿莹莹的戒指,扔给蒲草。 蒲草回想起当日去茶摊寻苏子仲尸体,虽然心情急切,但仔细一想确实和苏子仲说的相同。 蒲草掀竹篷竹片的时候,竹片溢出的汁水有些粘手,这个季节新竹砍下来一会儿就能烤干,有汁水只能说明才砍不久,整个竹篷是才搭好的。 茶摊的茶具被坍塌的竹篷打碎不少,蒲草的小指还被割了,那些碎片虽然沾了土灰,但新旧蒲草还是分的清的,一触便知是烧好后未经使用的,没有丝毫茶色沁入茶盏的纹理。 苏子仲一说,蒲草想起来那些刺客倒在外围,茶摊老板和他娘子的尸体在里面,如果从上面看,像是围着茶摊老板夫妇的尸体画了一个圈。 “竹片和茶盏是新的着实蹊跷,这枚戒指和尸体倒毙的位置有什么说法?”蒲草问苏子仲。 “先说尸体,一般人遇到袭击会如何?” “当然是跑啊。” 苏子仲一点拨,蒲草瞬间就明白了。 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在遇到危险时依然保持严谨的阵型,而被保护在最里面的,往往是职位更高或者更重要的人。 之前在马车上,苏子仲笑着说茶摊老板和老板娘中的针最少,像是在谈论一群蚂蚁中其中两只蚂蚁死得最轻松一样若无其事,自己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苏子仲冷血的吧。 “你再把戒指拧开,小心点,捏着绿玉轻轻拧,别伤着自己,雪蛛后的丝不比你的绞酋钝多少。”苏子仲指点蒲草打开那枚戒指,这枚戒指是苏子仲折回去背蒲草时,蓝鸢从妇人食指上取下的。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绿玉镶嵌在戒指上,底座有四爪,将绿玉固定住,中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玉环。拿下绿玉才能发现玉环周围密密麻麻缠着白色的丝线状,夜晚太黑只能看个大概,全部展开来估摸着不短。 “这雪蛛后的丝全是倒刺锋利无比,寻常刀剑难伤,你敢直接用手去拿,信不信手指掉了你都感觉不到?”蒲草想将玉环取出来,苏子仲赶忙阻了,“你可知道,这玉环里面有个机簧,用真气激发可瞬间弹出将人整个切开,真正的杀人于无形。制作这枚戒指的匠人必须带着用雪蛛后的壳做成的手套,每一枚这样的戒指都十分难得。” “这快绿玉别看不大,却是大雪山有名的雪中绿,是雪玉的伴生物,比雪中绿更珍贵的,只有墨玉了。就我所知,能产雪中绿的矿只有一座,由大雪山直接派人看着,我想进都不让进。在大雪山,我去不了的地方,还真不多。” “有件事没告诉你,只是因为涉及到影灭的秘密,不告诉你是为你好。”苏子仲拿出一块“玄”字牌,比蒲草见过的“黄”字牌更精致,正面刻着苍劲有力的“玄”字,背面是大雪山雪神殿的样式。“玄阶影灭属于影灭的中层,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几次玄灭出手都是雷霆万钧一击即中,一般的追杀任务根本不需要出动玄灭。至于地灭不会超过十来个,属于影灭的最高端战力,说了你也不懂。这块牌子就是从那女人身上搜到的,我没跟你说而已。” “爆针弩是我苏家的秘密,工序复杂,制作过程中极易损毁,对工匠的要求和射手的判断力要求非常高,因而数量稀少,不是苏家嫡系子弟,不会传授射击的要领。我苏家堡的赫赫威名,爆针弩功不可没。不到念境中境高手,别想逃出爆针弩的射杀范围。”苏子仲冷哼一声,“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娘为了我的安全,一下子拿出四架爆针弩。” “那红棉她们怎么会使用?”蒲草不解。 “红棉她们四个是未来家主的侍婢,我爹和我娘难道是随便挑的么。要成为家主的贴身侍婢,必须是苏家几代家仆的女子,首先要绝对忠诚,主人让她们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其次武学天赋不能差了,至少能修到念境下境,关键的时候能护得住主人。再然后就是不能太难看,谁愿意整天对着个丑八怪。”苏子仲有些得意,“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就是在苏家堡的领地里,也是万里挑一,我运气好,我爹娘给我挑了四个。我爹比较惨,当年符合条件的只有悦姨一个。” “这下你知道了吧,红棉她们别看是侍婢,比一般的苏家子弟金贵多了。”苏子仲双手一摊,“再说了,你看我哪里像个主人嘛,天天被她们欺负。跟你说这么多,不会以为我滥杀无辜了吧。你就不能把我苏子仲想得好点,还跟我赌气,可长点心吧......” 蒲草赧然挠头,嘿嘿傻笑。 第三十二章 父子 两个少年在黑夜里相视一笑,隔阂尽消。 二人席地而卧。 “明天还要接着赶路,你怎么不睡。”蒲草问。 “你不也没睡。” “睡不着,如果身体好好的,此时我应该带着小土狗,在安澜学院止戈楼后山支一张凉床枕风而眠。兴许白天打上几头野味,门房老李定会放点秘制的酱料炖上一锅好肉。学部的先生已经教过我君子至德,算算日子该考较我背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霍先生、金先生现在正在干什么。苏子仲,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你说,我们看见的和他们看见的星星是一样的么?” “应该不一样吧,毕竟咱们在睦国他们在璟国,能一样么。” “如果星星可以帮着传话就好了,我想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我爹娘了,以前在苏家堡,总感觉被人管着不自在,出来一年多,才知道许多东西看着平常,其实难以割舍。以前总听人说洛陵多好多好,其实待了这么长时间,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圣洁,哪里都有蝇营狗苟。” “你在洛陵还不得意?怎么着,还要上天呐?” “蒲草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睦国人那么好心捧我?不过是看苏家堡的面子罢了。睦国皇帝和宰辅召见我,无非是向苏家堡表明个善意,他们早把我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在洛陵混得越开,睦国皇帝越高兴,他们很愿意看到苏家堡与大雪山有隔阂。你知道不,风雨楼周边谍子不会少于十个,只是我和睦国人都装着看不见而已。还是在苏家堡舒服,不用疑神疑鬼操心这些破事。” “你说你逃婚出来的,回去打算怎么办。” “还怎么办,成亲呗。其实我挺喜欢叮叮叮的,就是烦她喜欢没事找事折腾我,我是个读书人哎,我还能打她骂她?一想到以后几十年都得受她的气,我胆儿都颤,哎,也许本公子命中该有此一悍妇啊。你呢,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以前在三多集,傻乎乎的过日子,只要能把肚子哄饱,从不曾想许多,小老百姓不都是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么。现在的生活以前想都没想过,只想着能把曹瘸子杀了,去见爹娘了能说一声儿子给你们报仇了。路越走越多,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霍先生告诉我,当不知道要怎么去选择的时候,顺着心意走下去,做个不伤害别人的人就行。” “知易行难,蒲草,你可以的。” 蒲草伸出手掌,苏子仲也伸掌。 蒲草是想与苏子仲击掌的,苏子仲却一把将蒲草的手掌拽了,真气暗吐,蒲草离地落入水中。 身在半空的时候,蒲草又骂了一句三多集的粗话。 苏子仲反正也听不懂,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隆国,席雪城。 席雪城是雪山子民进山朝拜停留途中的最后一站,他们认为雪神是圣洁的,污浊的身子朝圣是大不敬,因而雪山子民朝圣前会在席雪城停留一晚,在专门的“涤罪池”用干雪擦去身上的尘埃,他们相信雪会涤荡罪恶,获得雪神的庇护与宽宥。 席雪城是赵岚琇的祖地。 赵岚琇希望去见雪神之前,再来祖地看一看。 大雪山每一个都知道这个老人快不行了,从丁逸到普通的雪神教众,无一不敬佩这个为维护雪神至高荣耀奉献一生的长者。 黄翊长老主动护送为杖为倚,赵岚琇的雪辇所过之处,每一个人都诚挚的弯下身子,向赵岚琇表示敬意。 赵氏祖宅的密道口,黄翊身负长剑闭目而立,真气散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他的感知。 如果有外人在此,一定会奇怪赵岚琇和黄翊的关系怎会如此亲近。就算赵家子弟也不一定子弟家族密道在哪里,何况黄翊还是个外人。 密道里脚步声由远及近,黄翊站直身子,向带着阿修罗面具的黑袍人恭敬问安:“先生安好,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请先生歇息一晚,明早我送先生离开。” 黑袍人点点头,飞身进入一栋黑漆漆的独楼,未带起一片雪花。 大雪山的每个夜晚都不会太黑,有雪光映着,白茫茫一片。 黄翊见事情已经办好,准备离开,没走几部又有些犹豫,终是像下了定心,转身推开密道入口,走了进去。 密道四五十丈短,两侧墙壁上插着灯盏,挖了壁炉,暖烘烘亮堂堂的。 黄翊走到密道最深处,轻轻敲了几下木门。 “进来吧,我猜到你会回来找我的。”赵岚琇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入黄翊的耳朵里。 黄翊依然有些踟躇,直到又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带着怀疑的轻哼,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父亲。”黄翊跪了下去。 “放肆!”赵岚琇动怒呵斥。 黄翊竟然是赵岚琇的儿子! 黄翊是大雪山黄家最优秀的儿子,竟然喊赵岚琇父亲? 再看赵岚琇,脱去了代表大雪山长老身份的皮裘,一身轻薄的内陆锦袍,戴着雪神冠,神采奕奕,哪里有一点点快不行的样子。 “跟你说多少遍,大事未成,现在还不能叫我父亲,一句也不准。” “翊儿知错,请赵长老责罚。”黄翊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赵岚琇,更不敢看赵岚琇头上那顶逾制的雪神冠,在大雪山,就连丁逸都不敢戴雪神冠,雪神冠可是专属于雪神佩戴的帽子啊。 “我知道你恨我,可这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现实,你恨我为了大业占了你母亲,你恨我逼着你背叛你的信仰,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给的!”赵岚琇的咆哮回荡在密道内,密道建造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隔音的效果,里面就算打破了天,只要关上密道的门,外面根本就听不到一点响动。 “翊儿不敢,赵长老给了我生命,又将我推到雪神教长老的位置,翊儿感激还来不及。翊儿真心,雪神可鉴。”黄翊连忙磕头。 “雪神?哼!你见过雪神吗?反正我没有见过。别忘了,我跟你说过,未来有一天,我就是雪神。你需要信奉的,不是雪神,而是你的父神----赵岚琇。” “是的,您将是大雪山唯一的神。” “很好,很好,我就喜欢你现在在我面前的样子。”赵岚琇很满意黄翊的态度,放肆的大笑,“你又是想劝我收手的吗?你根本不了解我现在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最后一遍,如果你再敢有任何异议,我现在就会杀了你,重新选择一个人来执行我的意志。他们给了我延寿丹,我能多活几十年,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装着快死的样子多么痛苦,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的身体是多么的年轻。不过,我会在某一天返老还童,就更能显示我的神力。雪神的时代就要终结,你会为我欢呼,对吗?我可怜的儿子。” 黄翊对陷入疯狂状态的赵岚琇深深感到恐惧,指甲已经深深的掐入大腿的肉中,可是他打不过赵岚琇,如果能打得过赵岚琇,早就会将他挫骨扬灰。他只能顺着赵岚琇的意思回答:“是的,父神,我会第一个站出来,高呼您的神名,宣扬您的光辉,将您的神迹传遍大雪山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位雪山子民感受您的深威。” “不,这不够,我要走出大雪山,我要成为这片陆地的主人,我要成为这个世间唯一的真神。” 黄翊不敢有任何反驳,拘谨的跪在地上,原本准备了好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只要他敢说一句让赵岚琇不满意的话,今夜就走不出这条密道了。 “那几个影灭有消息吗?”赵岚琇问道。 “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都是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如果苏子仲被影灭杀了,现场又有影灭遗留的证据,那将是多么有趣的画面。” “赵长老,啊,不,父神,他们会上当吗?苏家堡和丁逸会相信是影灭出手吗?”黄翊每次称呼面前的男人为父神,他自己都会感到恶心。 “会的,那些刺客曾经是正儿八经的影灭,只是,他们查不到什么,因为那些影灭,早就被记载在死亡名单里。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只管安安心心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以后雪神教教主的位置一定会是你的。” “那丁教主将如何处置?” “丁逸?他不过是个无能的懦夫而已,这些年他干了什么事?他眼睁睁的看着教内长老们勾心斗角,狠不下心痛下毒手剐去雪神教的毒瘤,现在长老全是一群跳梁小丑,只知道敲骨吸髓。我问你,如果一栋冰屋有许多裂缝,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浇水凝冰,把冰屋修好。” “愚蠢,你就不会再凿一栋更新更漂亮的冰屋吗?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再装一段时间,等脓血都流出来,把毒瘤从根子上切干净。你明日回大雪山,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去做,雪鹰城的后手不容有失,必须牵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如果我猜得没错,丁逸一定会倾向于丁扬出山,只要丁扬一走,阿修罗和卓远哲行事会方便很多。至于你现在手上的影灭,每一个都见不得光,好好的养着,既然这次没杀掉苏子仲,那就等苏子仲和丁雪韵成亲的时候再动手,阿修罗的手中有错花,到时候一网打尽更方便。” “父神,阿修罗的来路您清楚吗?会不会做了他们的嫁衣?” “大雪山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是。” 赵岚琇不再说话,摸着阿修罗送来的礼物----一柄长戟,赵岚琇早就想好了,将来雪神教的圣物不再是象征权力的节杖,而是雪神戟,一手创造生命,一手收割生命。 他的眼光,也不仅仅局限在大雪山,他还有二十年可活,外面的世界多美好,他要让整片大陆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一群人死守着大雪山,真是笑话。 赵岚琇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一个废物私生子而已,一点也不像自己,没有魄力没有大志,只会向雪神祷告。光会做人又什么用,虚名能当饭吃吗? 当年,赵岚琇正好需要在黄家安插一个棋子,而黄翊的母亲长得又好看,于是略施手段,那个妇人还不是乖乖的流着眼泪钻进自己的冰楼,受尽屈辱都不敢吭声。 贱种就是贱种。好的没学到,尽学了那个妇人的窝囊。还想当教主?真是天真,以后雪神教不需要教主,一切都只要遵从我赵岚琇的意志。 二十年之后,管他山崩地裂洪水滔天。 赵岚琇挥挥手,黄翊如释重负地倒退着离开,将愤怒与仇恨小心翼翼的藏在眼底的最深处。 第三十三章 世异 渝国落雁谷,雁鸣瀑。 落雁谷如害羞的处子遇上追逐许久热情高涨的大日,终是卸下心防掀开半遮的丝巾让对方一窥芳颜。 高悬的大日毫不吝惜对落雁谷的赞美,知道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相处时间,愈加殷勤迫切的想与落雁谷嬉戏,落雁谷有些羞恼,背过身子不看大日,于是谷内微风乍起,阳光揉碎在婆娑摇曳的密林之中,夜行动物识趣的蛰伏起来,把时间留给这对欲语还休初触便要分离的恋人。 六个黑袍人再次聚集在雁鸣潭前。 此时已是末暑,垂瀑水量较其他时节更加充沛,溅得周围到处是水雾。 然而,六个黑袍人周遭如罩着一层目不可视的罩子,水雾只能围在他们身边打旋。 依然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议了不到一刻,迦楼罗面具的黑袍人便被一只看不见的双手扼住喉咙悬在半空,快要窒息而死时才被掼在地上。 如上次一样,落雁谷黑下来,黑袍人也不见了踪影。 跨过西棠州,经西埠、西津、西秾、西冷州,蒲草与苏子仲离大雪山更近了。 由薄衫换成厚袍,再由厚袍换成雪山皮裘。 苏子仲和蒲草并马立于一座矮山,碧空如洗,入眼连绵的草甸远接天际,偶有苍鹰振翅飞过。 “今日再行上二百多里,就算进了隆国。离得最近的是刘家堡,堡主刘伯伯与我们苏家是世交。”对隆国周边,苏子仲就比较熟悉了,“翻过咱们刚才经过的大山,往前便看不见高大的树木了,一路上都是草甸,越往深处走,到苏家堡附近,连植物基本都没有了,除了人就是雪,你一个南方人肯定不太习惯。” “你们大雪山没有夏天吗?”南方的夏天如蒸笼,在这里却要将皮裘裹得紧紧的。 “有啊,雪线变高了,许多冰河会解冻,土地松软起来,雪山子民一年的粮食,全靠夏天这几个月。” “真美啊,身处此地才感觉自己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蒲草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临近大雪山,体内舒坦很多,虽然无法内视,但总如渴了很久的旅人遇到绿洲清泉,有种本能的喜悦。 六匹快马在草甸上急奔,渐渐变成黑点,消失在与天相接之处。 西冷州离阳镇。 此镇并非是集镇的镇,而是镇守之镇。 离阳镇是睦国最西北之地,越过离阳镇,就是隆国刘家堡的地盘。 没有城墙,没有塔楼,甚至没有像样的布防。 一块界碑孤零零的埋在草甸之上,代表着睦隆两国的分界线。 界碑靠近睦国一侧,几处低矮的小屋随意搭着,加上十来个睦国守边的士卒,就是离阳镇军事力量的全貌了,完全就是个象征意义,偏远之地,连士卒的军需都只能一个月长途跋涉提供一次,不可能驻扎太多的兵力。 而隆国那边,甚至没有安排一兵一卒。 两国边界当然有商贸往来,此处的商贸交易都是游商,游商比行脚商更能吃苦,去的地方更偏远。大雪山的人不要金银,向来以物易物,每月固定的日子,在离阳镇搭些帐篷,换完东西各自回家。可千万别以为大雪山的人好骗,不是没有睦国人偷奸耍滑,人家吃过一次亏,第二次再想玩花样,才发现整个大雪山人都不再和他打交道。 没有人会无聊到玩双脚跨两国的游戏,就算你去玩,也没人正眼瞧,如果实在有劲无处使,你往隆国跑上个几十上百里都没人管。若是想深入雪山子民的聚集点,没个正当理由想活下来就有点够呛。 苏子仲与蒲草一直在赶路,消息蔽塞得很,他们不知道这些天世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渝国出动熊罴卫,疯狂地在渝国与璟国、睦国边界处烧杀抢掠。 丰国大将军凌英侠反了,自立为帝,已经攻入丰都,灭了整个皇室。 大冶王趁丰国内乱,不再藏在草原深处,再一次神奇地穿过巨象山,与上次不同的是,草原狼收起了獠牙钢爪,放弃了来去如风的打法,换上一幅嘴脸,攻一城占一城,安民减赋稳扎稳打。 睦国与冶国打了几十年,毫无征兆的停战后,将矛头指向大雪山,睦皇向全国发出讨伐隆国的檄文,誓要为离阳镇屈死的睦国军民报仇。 天下大乱。 当蒲草和苏子仲赶到离阳镇的时候,离阳镇早就不是苏子仲印象中的样子。 只有残余的些许废墟,苏子仲兜马转了好久,要不是看见界碑,还以为自己记茬了。 原本在离阳镇补给的打算落空,好在刘家堡距离此处不远,雪山六堡向来同气连枝,苏家嫡子经过刘家堡不去拜访,平白让人说苏子仲失了礼数。 刘家堡堡主闻知苏子仲前来,亲自带着自己儿子女儿到堡门口迎接。 “怎么敢让刘伯伯亲迎,子仲惶恐。”苏子仲见刘和敏站在堡口,赶紧下马行礼。 “无烦无烦,又不是外人。跑外面逛了一年多,伯伯这不是急切地想早点见你么。来来来,让伯伯好好看看。”刘和敏牵着苏子仲的手打量一番,“还是洛陵的水土好,把你小子养得更好看了。你这一跑出去,可把我家里的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羡慕坏了,天天缠着我要去洛陵找你呢。” 刘和敏回头对着儿子女儿们说道,“外面再好,子仲还不是回来了,你们几个给我省点心,一天到晚就想着出去。待会儿子仲你帮我好好说说他们。” 苏子仲与刘和敏的儿女们一一见礼,出去一年多也没有半点生分,嘻嘻哈哈相互打趣,又将蒲草引见给他们,说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好兄弟。 大雪山之人,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率性,兄弟之间,身家性命都可以托付,刘和敏的子女对蒲草很是热情,拉着蒲草坐一起,说要让蒲草尝尝最具雪山特色的抓饭。 在雪山吃抓饭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如果大雪山的人将你当成贵客,必定是先吃抓饭后喝酒。 抓饭用雪水烹制,特别软糯可口,用手抓了包上雪牛肉蘸上雪辣子酱,真是人间美味。苏子仲常来刘家堡,刘家堡也不拿苏子仲当外人,可蒲草第一次来,被苏子仲和刘和敏的儿女摁在刘和敏的下首座了,蒲草推迟不过,只得客从主便。 苏子仲坐在蒲草的对面,按照规矩刘家堡的长子刘友志该陪苏子仲坐着,刘和敏的小女儿刘净秋不依不饶的要坐在苏子仲旁边,说是这么好看的子仲哥哥就要娶雪山明珠了,得趁着子仲哥哥没有成亲多赖一会儿,满堂大笑气氛十分融洽。 待到开席,苏子仲跟刘净秋小声嘀咕几句,便见刘净秋站起来对着蒲草说道,“纪哥哥,听子仲哥哥说你是他的生死兄弟,净秋敬你一碗酒,欢迎你来到大雪山。”刘净秋一仰头,一碗大雪山的雪焰酒就下了肚子。 刘净秋擦擦嘴,对蒲草举着空碗。 蒲草刚吃完抓饭,正寻思去哪里洗手,见刘净秋敬酒,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刘净秋自己不喝酒。 刘净秋哪里肯饶,拖着苏子仲让苏子仲评理。 此事原是苏子仲捉弄蒲草的主意,当然帮着刘净秋说话,一会儿说蒲草看不起大雪山的儿女,一会儿又说蒲草辜负了大雪山的诚意,反正蒲草今天不喝了这碗酒,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蒲草原本是比较理智的,苏子仲在路上劝他喝酒,他从来不喝,酒有什么好喝的。 但今日确实拗不过,也受不了苏子仲的激将,想着死都不怕还怕喝碗酒,端起碗就干。 大雪山之外的人喝酒,要么用杯要么用盏要么用盅,只有大雪山是论碗的。 雪焰酒是大雪山最烈的酒,酒一入喉,蒲草便觉得一把小刀刮着自己的舌头,然后顺着舌头、喉管一路劈下,第一感觉是辣,辣完以后是疼,酒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火烧火燎的疼。蒲草没忍住要喷出来,赶紧拿手捂了,好容易才吞下去,酒劲一冲,头开始有点晕了。 有了第一碗,便有第二碗第三碗,来到刘家堡做客,没有主人敬酒不还的道理,来来回回蒲草也记不清喝了多少,反正看什么都在晃,舌头发直,最后喊苏子仲的名字都喊不完整,背在身上的绞酋直往下掉。 苏子仲奸计得逞,看着蒲草喝醉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开心,让刘净秋安排堡里侍女扶着蒲草去歇息,自己留下来跟刘和敏喝酒闲聊。 刘和敏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苏子仲,特别是曹馗的死,真正让苏子仲惊掉下巴的,还是刘和敏说的一句话,“丰国新皇凌英侠的公主凌子现在就在刘家堡,目前知晓的范围只限于我们雪山六堡。” 苏子仲很诧异,“为何会在刘家堡。” “凌英侠谋反前,将子女送往不同的地方,凌英侠年轻的时候带来雪山六堡,不打不相识,性格脾气与我们几个都投缘,实际上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后来听说他在丰国最了大将军。上个月,他安排几个人将他的女儿送到刘家堡来,说让女儿见见大雪山的风景,我也不疑其他,让净秋姐妹几个领着他女儿在周边转了转,没想到他居然成了丰皇,想必是之前怕谋逆事发牵连家人。以我们对当年凌英侠的了解,他干不出谋反这种事,也许是地位变了,想法也变了吧。”刘和敏有些感叹,“不说那些,子仲啊,看形势隆国与睦国就要打仗了,这次回来要多为堡里分忧。我们正在查离阳镇睦国人被杀一事。睦国人说现场有大雪山影灭的身份牌,遗留的武器是影灭独有的蛇匕和雪马刀,实际上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已经与大雪山通过气,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在调查。” 苏子仲本不打算告诉刘和敏说自己被影灭刺杀,见刘和敏说起影灭杀了离阳镇的睦国人,从身上取出影灭的身份牌“刘伯伯,你看。” 第三十四章 豪客 苏子仲言简意赅了述说归途种种,刘和敏眉头越拧越紧,影灭独此一家,几乎没有被冒充的可能性。 银发碧眼,又被允许修习雪神教的武学,有不可复制的身份牌,大雪山究竟想干什么。 刘和敏毕竟老成一些,他所想的,并非只是表面上的几桩刺杀,隆睦即将开展,如果大雪山真要顽固地抹杀雪山六堡的未来,必须早做打算。 雪山六堡在隆国有千年的历史,一着不慎将灰飞烟灭,蝼蚁尚且知道偷生,雪兔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几万人的生死。 刘和敏顾不得苏子仲还没有回家,当即着人请另五堡堡主前来商议,正好可以当面询问清楚,事急从权,大雪山的男人,就没有举棋不定这么一说。 蒲草醒来不知道身在何处,记忆还停留在抓饭的香味里,之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口干舌燥头疼欲裂,蒲草粗粗检查了一下自己,躺在两尺多高的不知道是否应该称为“床”的地方,暖意从床底传来,穿过垫着的褥子,后背暖洋洋的。屋子很宽敞,有一扇窗户,但与内陆的推窗形制差异太大,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横移的挡板。屋内陈设简单,没有一件是无用之物,桌子上有个刀架,置着一柄波形翘尖刀,下细顶阔,弯曲的弧度很大,半截刀身处外突内收,与鱼钩相似,应是缴械之用,昨日蒲草见刘家堡的男人们挎的刀就是这个样子。 蒲草缓了一会儿,撑着床起来,又见着鞋子上沾满了呕吐的污物,还散发着酒味。踉跄着摸到桌旁,拿起水壶灌了一口,喉咙里一阵刺痛,如胯间骑马磨破的地方被碰到一般,受冷水一激,一口水全喷在墙上,污了好大一片。 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丢人丢大了。 苏子仲说喝酒的三重境界,估计自己是体会不出来。 蒲草听见一阵婉约的琴音,蕴着无助、无奈、疑惑的情绪,似乎还夹着一点乡愁。苏子仲闲聊时说起过,雪山的乐器多高洪粗犷,与雪山汉子般直率坦荡,难道此处还有内陆人? 蒲草琴艺并不如何高明,在安澜时艺部的姐姐们大多不让蒲草操琴,说是音抒胸臆,蒲草现在身体不好,弹些自怨自艾的曲子反而扰了心境,要蒲草多读些书先把身体治好。但这不代表蒲草就没有鉴别力,弹得好坏还是听得出来的。 正准备去看操琴者何人,一名侍女推门进来向蒲草请安,说公子昨日饮醉,前来帮着收拾屋子,蒲草一张黑脸难得羞得通红,问侍女昨日自己喝了多少,侍女想了想,说公子大概喝了十多碗,还说公子真是海量,寻常内陆人喝上一碗雪焰酒就得倒,公子喝下去十多碗还能抱着苏公子,问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能不能匀点长相给您,真是厉害。 小丫头由衷地佩服蒲草,雪焰酒遇着火星就能燃起来,内陆人确实喝不惯。 蒲草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子仲说苏朗这几日便会来到刘家堡,让蒲草暂且安心住着。 蒲草在刘家堡呆得很惬意,苏子仲常常会带着蒲草骑着雪马跑上一整天,在茫茫草甸上不需要方向,只要看着皑皑冰川奔下去,哪里都是天高地阔。烈焰般火红的大麾随着马蹄的节奏高扬,颠碎了蒲草忽远忽近欲语难言的忧愁。 蒲草很快学会了带着雪犬打猎,渐渐习惯喝马奶茶时加上几粒盐巴,就连驱寒的雪焰酒,也敢抿上几口了。 蒲草给霍先生写了一封信,将一路行来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写了三十几张纸,信奉塞得满满封口都有点费劲。蒲草嘱咐苏子仲帮忙寄出去,想想又取了回来。 蒲草又重新写了一封,告诉霍先生洛水两岸郁郁葱葱的密林,说喜欢行船时风吹在脸上的快意,说洛陵城太过繁华自己经常迷路,说大雪山男人的好客与率真,结尾请霍先生代为向安澜的先生学子们问好,自己一切顺利,请霍先生无需挂念。想想又加了一句自己将前往苏家堡,以后寄信或者来人可以直接去苏家堡找他。 蒲草仔细将信看了两遍,确定没有哪句话能让霍先生猜出自己坎坷纠结的遭遇,这才将信平平整整的折成方块,在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呈霍定之先生亲启”。 叹了一口气,这才体会那些游子出行在外报喜不报忧的苦心。 苏子仲这几日很忙,其他几堡的嫡子听说苏子仲回来,大多聚到刘家堡来,就连在雪鹰城眠月阁厮混的朱幼植也来了,日日在一起饮酒演武。蒲草去了几次,他们说的话题蒲草大多没法搭话,索性后来就呆在刘家堡的客房里看书,苏子仲拽了几次,见蒲草坚持,也就由着蒲草。 琴声响了几回,曲中从未有欢快之意,蒲草心中对操琴之人有些好奇,问过侍女才知道是堡主刘和敏的故友之女客居此地,也就熄了前去听琴的念头。 同是做客,贸然前去过于唐突,倒削了苏子仲的面子。 这一日,蒲草早早起了,苏子仲昨日说他父亲今日将至,如果不去迎接显得有些失礼。 苏子仲昨日有些醉,半敞着躺着床上,蒲草喊了几遍苏子仲只赖在床上,于是蒲草在窗外抓了几把干雪,塞进苏子仲的内襟里,苏子仲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摆个苏家“拂雪掌”的起手架,不情不愿的起床。 刘家堡门口的堡垛上,蒲草和苏子仲等了小半个时辰,忽闻一声悠长的钟响,数十匹雪白的骏马倏忽便至。 苏子仲拉着蒲草从堡垛上跳下,快步行至为首一对男女马前,跪在地上.“父亲,娘亲,孩儿回来了。” 一名约摸三十来岁丰腴净白保养得极好的女子跳下马,扯掉罩口的皮罩,一把抱住苏子仲,“仲儿可算回来了,想死娘了......”女子哽咽着,只是抱着苏子仲不说话,泪水涟涟。 苏子仲心里一酸,想着图一时痛快跑去洛陵,定让母亲担心了,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睛里滚出来。 “大雪山的儿郎,哭什么。你还晓得回来,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狗腿。”剑眉阔脸的男子应是苏子仲的父亲,嘴唇抖了抖,终是骂了苏子仲一句,一抖缰绳率先纵马进了刘家堡。 “你刘伯伯差人请你父亲,说你回来了,我记挂着你,就跟你爹一起过来了,让娘好好看看我儿瘦了没有。”苏子仲的娘亲摸着苏子仲的脸,“嗯,仲儿更好看了,别怕,你爹要是敢打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苏子仲瞬间就笑了,又拉过蒲草向自己母亲介绍。 苏子仲母亲打量了蒲草几眼,“是个不错的孩子,仲儿之前写信跟我说了你,放心吧,以后苏家堡就是你在大雪山的家。” 蒲草感动不已,随着苏子仲母子进堡,故意落后好几步,让这对母子好好说些话。 如果母亲还在,也该是这般疼爱自己吧。 也正是这一日,丁逸上了大雪山之巅,下山时多了一个脸有不忿之色的男子--“守花使”主使丁扬。 丁扬是丁逸的胞弟,当初与丁逸同被选定为“圣子”,成为雪神教立教以来唯一一个“一门双圣子”。丁扬与乃兄不同,丁逸稳重识度处事多思,丁扬散淡洒脱一心修行,看起来比丁逸更为出尘。 初时教内更倾向于丁扬担任大主祭,丁扬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了当时大主祭一句“雪神教大主祭可以多长时间不在教中”,把一众拥有投票权的长老们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丁逸继任大主祭之位后,丁扬常年驻守雪山之巅守护圣花,借着得天独厚的修炼环境,早已迈进念境上境,是雪神教中当之无愧的大高手。 山上一共九位守花使,丁扬境界最高修行最勤奋,从不曾因长困大雪山有任何怨言,除了追求传说中的御境,此生已别无所求。 丁扬本不想下山,在他看来,除了修行其余的事情都毫无意义。丁逸对这个胞弟最是了解,丁扬办事绝不会考虑世俗中的诸多因素,只论是非曲直,在丁逸眼中,丁扬是去雪鹰城最好的人选。 丁扬说下山耽误修行始终不肯,丁逸劝了许久仍无效果。无奈只能对丁扬说,“当年我两商量好的,我替你当大主祭,看在我替你了操这么多年心的份上,你是不是该帮我走这一遭。” 雪鹰城眠月阁来了一位豪客,来时便丢了两张银票,说要个雅静的房间长住,每一张的数字都能让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眠月阁老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这种把眠月阁当客栈的还是头一次,眠月阁作为雪鹰城最奢华最上档次的处所,虽说做的也是皮肉生意,可与那什么人都能进的楼子不同。 眠月阁在雪鹰城西,占地极广,全是独栋的房子,围着几孔温泉泉眼,温泉在大雪山可是个金贵东西,除了隆国皇宫,也就眠月阁有温泉。设计之人构思精巧,将温泉连了凿通起在一起,以上好的雪木铺在上面。又将木下掏空,让温泉的热气散出来,使整个眠月阁都不用烧火取暖,阁内之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轻衣薄衫不畏严寒。 眠月阁仿着内陆的园林修建,假山木桥点缀其中,每一栋房子雕梁画栋,以连廊穿起,不远千里运来石料砖材,在每个院子里修了可以泡温泉的池子。严寒时节,天上飞雪如席,阁内烟渺雾遮,美人池中出浴,比人间仙境还要美上几分。 眠月阁内的女子来自各个国家,甚至有少数来自于海外和更北的蛮人,说到质量,眠月阁还从未让客人失望过。 雪鹰城谁不知道,眠月阁的厨子小厮,都必须个顶个的好看,万一哪位客人口味重一点,也不是没可能。 眠月阁正中搭了一座高台,每天晚上安排不同的姑娘登台献艺,若有客人钟意,可以送上专门制作的金钗,每种金钗代表不同的价格,出价最高者当晚就可抱得美人归。 豪客就住在正对高台的一栋院子里,从不出门,一应饮食都是丫头送进院子里。老鸨听丫头说,这位客人常常纹丝不动的坐上一天,只有每晚高台献艺的时候才会瞟上几眼,却从不曾出价过。 老鸨银子到手才不会管客人干什么,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没有? 只是上头吩咐过,如果眠月阁来了问长问短或者举止奇怪的客人,必须及时上报,这位豪客大概算是举止奇怪的那一种吧。 老鸨抱着宁错过不放过的想法,扯了扯卧室内的铜铃。 第三十五章 战狂 不多时,一位白面长须的中年男子拎着代表大夫身份的药箱敲响了老鸨的房门。 “吴大夫来啦,老身又犯毛病了,还麻烦您给瞧瞧。”老鸨拉开房门,对四周看了看,侧身让开。 “好说好说,要是老毛病,我再给你抓几服药。”大夫模样的人声音尖细,扭头警觉地探查周围,见无异常,这才进门。 老鸨迅速关上房门,大夫径直走向主座,大大咧咧坐下, “有什么发现?” “公公,阁里进了个怪人,来得时候给我两万两银子说是要长住,整日在院内修炼,不出门也不叫姑娘,我寻思着不像是来找乐子的。”老鸨一想起两张银票就兴奋,老脸乐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大雪山不比内陆,出手就是两万两的豪客可算是凤毛麟角。 “别光想着银子,干好你本份的事情,若是惹得东家不高兴,一条老狗,丢在雪坑里说埋就埋了。” “是是是,老奴一定不敢忘了本分。公公,前不久死了位圣子又死了位太子,阁里只关了几天就开了,外面都在传一些消息,说的可不太好听。”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无需理会。”中年男人抱拳朝左侧虚拱,“此事自有圣裁,我们做奴才的,听话比什么都强。你附耳过来,先观察观察,过上几日你如此这般试上一试,到时便知分晓。” 两个在屋内嘀嘀咕咕半天,男人这才出了阁,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两间宅子简陋得很,门口挂个招子,写着“吴六世,专治花疾。” 这个招子很有讲究,大雪山各行各业都是父子相承,六世代表传到如今是第六代,而花疾是一种雅称,一般只有流连青楼的男人和楼子里的姑娘才会得。正常人对这种大夫多有不耻,故而看病不会选择这处医馆,因而有时一天也不见有人上门,是个藏身的好处所。 一名年轻的白净小童接了药箱,吴大夫摘了假须,对小童说道:“去告诉主子,就说鱼咬钩了。” 自从苏朗来到刘家堡,苏子仲就没见过自己父亲。 不是在议事,就是六个加起来200多岁的男人在拼酒,酒醒了接着议,议完再喝。 苏子仲这几天不太敢和娘亲呆在一起,只要待在一起,娘亲必然以一种语重心长为苏子仲好的语气,一般都以你和韵儿都这么大了开头,中间花上个把时辰回忆苏子仲与丁雪韵小时候在一起的种种趣事,再告诉苏子仲大雪山和苏家堡为了即将到来的亲事准备得如何如何,隐晦的鼓动苏子仲可以去和丁雪韵尝试之前从未有过现在可以有的那些不可描述之时,最后目含期待嘱咐苏子仲苏家堡到底是要交到他的手上趁着年轻开枝散叶就是当前对苏家最大的责任。 “你知道我现在多怕我娘么,我觉得我坐在她身边听她说我和叮叮叮成亲的时候,屁股像被爆针弩射穿了那么不自在。纪爷,您就告诉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蒲草喜欢爬上高高的垛墙望着堡外无边无际的草甸,苏子仲实在无法理解蒲草在高处站着喝风爱好,但不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憋得嘴都快扯开了。只得随蒲草爬上来,猫腰站在蒲草后面躲风。 “站的高看得远,你说要是我站在半空中,能不能看到安澜的后山?” “纪爷,您真逗,璟国在东南,您看得是西北。” 蒲草不好意思地抓头,“到处都 是草甸,我还真没注意这个。” “悠悠天宇旷,不怪你不怪你。我爬这么高可是为了和你说我的事,你说我该怎么对付我娘。” “你问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缘木求鱼了。” “......” 蒲草准备爬下堡垛。 “你去哪?”苏子仲换个位置,保持蒲草能站在前面挡风。 “我去换到那边的堡垛看。” “你是不是有病?” “这句话向来都是我跟你说的,学我说话要付钱的。” “蒲草,我他妈谁都不服,就服你。”苏子仲拦着蒲草,“要不是那几个家伙老是笑话我,我能耗在你这?” “干嘛笑话你?”蒲草认识苏子仲以来,还真没见几个人笑话苏子仲。 “刘友志,沙积贵,苏小眼,高扁头,就连朱幼植都笑话我,谁不知道我打小被叮叮叮欺负得够够的,我能跟他们商量?” 这几个都是雪山六堡未来的堡主,蒲草之前见过。 蒲草跨出堡垛攀上梯子,扶着梯子指着自己对苏子仲说道,“看样子你非常乐意多一个人笑话你。” “......” 恰在此时,刘净秋与一个短发背琴的女子骑马经过,看见苏子仲在堡垛上,大声喊道:“子仲哥哥,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蒲草在梯子上一低头,见一个穿着内陆襦裙的女子裹着大麾,身边跟着四五个目露精光的内陆汉子。 女子略施粉黛,细眉大眼朱唇皓齿,鼻子和脸蛋冻得有些发红,五官并不如何精致,可放在女子的脸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蒲草在梯子上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情愫钻进蒲草的脑子里,便再也挥不去了。 “不去,烦着呢。”苏子仲没好气地蹲在堡垛里。 “走嘛走嘛,骑马跑上几十里就不烦了,子仲哥哥不疼我了。” 蒲草原本快要下了梯子,心里迫切想和苏子仲一起与这内陆女子多待一会儿,赶紧再次上了堡垛,把蹲着的苏子仲拉起来,“刘家小妹说的在理,走,我陪你去草甸上骑马跑几圈。” “跑什么,天天骑马没骑够啊,还不如去找人喝酒呢。”苏子仲哪有心情出去玩啊,在没想到办法对付自己娘亲的唠叨之前,干什么都没劲。 “酒有什么好喝的,走走走,咱们一起去打猎。”蒲草刚在上梯子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怎么和那女子说第一句话,苏子仲不去也没借口啊。 正当苏子仲不情不愿地打赢蒲草去打猎,刘友志来唤,“子仲,你怎么钻到这儿来了,你阿爹要有话要问你和蒲草。” 蒲草心里连骂了好几句三多集的粗话,早不问晚不问偏偏这个时候问,苏子仲他爹是故意的吧。 蒲草特意绕了几步路跟刘净秋打招呼,顺便送给那女子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微笑,女子很客气的回了个笑脸,乐得蒲草恨不得骑到苏子仲的肩上去。 苏子仲拉着一脸傻笑的蒲草,“捡到钱啦?笑得这么猥琐?” “我乐意!你管不着!” 蒲草与苏子仲立在下首,六位堡主问得很仔细,比如刺客的身高、肤色、发饰如何,又或是武学路数等等,许多细节之前他们两根本就没注意。 大部分是苏子仲回答蒲草补充,有时 二人还轻声交流几句,但也与上次苏子仲向刘和敏说的大差不差,没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 问完之后,大堂一时安静下来。 高家堡堡主高寂原刚要开口说话,被苏朗摆手摁住了,苏朗对着二人说道:“行了,你们先出去,我与几位叔叔伯伯再商量商量。” 苏子仲没挪步,蒲草前几日与苏子仲在一起时,截神指又发了一次,比起洛陵时又多疼了半个时辰。苏朗最近一直很忙,苏子仲一直没找到机会提蒲草加入雪神教的事,今日若再不说,又不知道耽搁到哪天。 “父亲,我上次跟你说蒲草加入雪神教学冰瀑经的事有消息了吗?” “我已经给丁兄去过信了,你不是不知道,雪神教普通教众是不传授大雪山武学的,只有护教军和影灭才有资格修行冰瀑经,就算是我要学,你未来老丈人也不敢开这个口子。蒲草是你兄弟,他是否打算一辈子都呆在雪神教中,如果有一天他病治好了想要离开,雪神教对叛教之人可从不会手软。” 苏朗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苏子仲和蒲草大吃一惊。“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大雪山不会贸然收一个外人,我给丁兄的信上写着,只要大雪山同意收,我苏家堡给蒲草作保,而且每年少拿一成的年奉。” “你未来老丈人虽然是教主,但没你想象得那么惬意,教中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许多事情不太好办。我不能为难丁兄,所以,我宁愿把这件事当成苏家堡与大雪山做的一笔交易。” “仲儿,我希望你的眼光没那么差。否则,不如由我先来做恶人。”苏朗这句话看似是说给苏子仲听,实际上是在敲打蒲草。 蒲草不知道这里面还牵涉了这些事,没想到愿意为自己担保,更是减了一成年奉,当即站出来向苏朗表态:“苏伯伯,苏家堡对蒲草的厚恩,蒲草无以为报,蒲草今日立誓,此生必不负苏家堡不负子仲兄弟。” “年轻人,我们多喝了几年大雪山的雪风,誓言这些年也听不了少。子仲当你是兄弟,只要不违背道德,大雪山的男人可以为兄弟付出一切,因此,苏家堡不需要你感恩。如果子仲看错了你,就当给苏家堡未来的堡主上了一课,今日付出的一切,自然由他来向你讨回来。别嫌伯伯的话难听,你以后在大雪山呆得时间长了,就会明白大雪山真正的男人之间,报恩一壶酒报仇一把刀。” “雪山路长,你们未来要走的路还多着呢。去吧去吧,我们探得消息,睦国来了二百余侦骑进了咱们的地盘,离刘家堡不到百里,哼,雪山六堡不亮刀,这些睦狗就忘记疼了。出去以后,你们几个小子商量商量,一个也不允许放回去。跑了一个,自己回来领家法。”苏朗一说到打战,神色不怒自威,念境宗师的气劲散了开来,蒲草感觉一阵海浪扑面而来,要不是苏子仲撑着,估计当场就得趴下。 “差点被你爹的真气压扁。”蒲草看着苏子仲。 “没办法,一有仗打他就开心,估计是兴奋得忘记你还没有修行,快走,咱们找上刘友志他们几个合计合计。嘿嘿,关门撵雪兔,一个也不能放跑。”苏子仲本来就非常好看,此刻笑得更添邪气。 “堡二代”聚齐,一个个像是吃了春药似的,摊开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的地舆,几个脑袋围在一起扒都扒不开。 一群战争狂人!蒲草也是服了。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道理 这几天眠月阁都知道有位内6的憨子,人傻钱多。 以隆国人的审美眼光,这憨子长相顶多中下,但是出手非常阔绰,第一天进阁就打赏身边服侍的小厮丫鬟每人两颗圆滚滚亮闪闪指肚大的海珠,对着光能看见珠子水润通透,算起来比大雪山一般人家的传家宝还要值钱。 海珠可是好东西,就算在东海,百蚌也不见得能育出一珠,老鸨心里嫉妒不已,白白让几个奴才得了便宜,早知道自己就围上去了。 内6人与隆国人长相差异明显,按道理这憨子孤身一人不可能进得了雪鹰城,但偏偏出现在眠月阁里,惹得一些有心人惊诧不已。 自然是有人跳出来要摸摸他的底,但那些寻憨子麻烦的,第二天就再也未出现过了。 所以憨子每天在眠月阁快活得跟神仙似的。 憨子也住在高台附近,甲等四院,与豪客相邻。 与豪客不同,甲等四院每日都是莺歌燕语,全是楼里最好最漂亮的姑娘,特别是晚上送金钗之时,甲等四院递上台的钗子,就没低过金燕钗。 每晚高台献艺其实就是一夜春宵的拍卖会,金雀钗代表一百两,金燕钗代表一千两,金鸾钗代表一万两,也只有甲等乙等的院子,经阁里验过荷包的斤两,也会派一定的钗子。 谁屁股底下坐的金山厚,谁就是眠月阁的大爷。送完了钗子交割了银钱,等金山变成了土山,要是有睡不开眼还想赖在眠月阁,大雪山的冰犼子不嫌弃加点肉食。 眠月阁的姑娘按照姿色、才艺、伺候人的功夫分为春夏秋冬四等,来眠月阁寻欢的客人,大多是找个丙等丁等的院子,花上几十数百两的银子,找个秋字头冬字头的姑娘缠绵一晚,就是一辈子的谈资了。毕竟邻着眠月阁不远的几座楼子,三十两银子就可以让撑楼的姑娘陪上半个月。 便是朱家堡朱幼植,也只敢在眠月阁长住乙等的院子,送上一直金燕钗也要心疼个把月,朱家堡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邱少爷爽快,让外乡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有钱。” “邱良祺,要不要我们帮你凑份子啊哈哈哈哈” “邱少,灭了这个憨子的威风。” “憨子滚出大雪山...” 今夜眠月阁难得的人声鼎沸,各院的客人都挤在高台前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叫嚷。 雪鹰城邱家的二少爷邱良祺才从渝国回来,和几个酒肉朋友约了今晚来眠月阁快活,往日里只要邱少爷来了,这送金钗的风头是不会有人跟他争的,谁让人家是雪神教钦定的商头呢。 大雪山向外出产何物,雪神教说了算,至于卖价几何,则是邱家说了算。邱家掌管雪神教的买卖几百年,想不富都难。 邱二少相中了新来的春娅姑娘,春娅姑娘一曲歌罢,邱二少喝得面红耳赤,让小厮送上一枝金燕钗,跟身边的朋友说多谢承让春娅姑娘今晚先给我暖暖床。 结果台上宣布结果的小厮高声喊着春娅姑娘谢甲等四号院客人厚赐,这就代表邱二少的今夜与家人无缘了。 睡不睡女人是小事,可海口夸了面子损了,邱二少不能忍。 邱良祺几步冲到台上,拦住即将下台的春娅,对台下高声叫道:“等等,甲等四院的客人出多少,老子出双倍。” 老鸨赶紧上台陪小心,说这不合规矩,甲等四院的客人已经出了价,若是二少喜欢春娅,明日再来便是。 邱二少一掌掴得老鸨半边脸肿得老高,什么规矩不规矩,眠月阁开门做生意不就是图钱么,敢驳我邱少爷的面子,今天老子就看看哪个王八蛋跟老子比钱多。 当即邱良祺让台上小厮高宣邱二公子出价六枝金燕钗,小厮看看老鸨,老鸨捂着脸暗暗点头。 小厮便在台上喊着“邱二公子赠春娅六支金雀钗,春娅谢邱二公子厚赐。” 邱良祺挣回了场子,志得意满正欲下台,结果憨子走出院来,轻飘飘的来一句,“甲等四号院加赠金鸾钗一枝。” 邱良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啻于被人打了一巴掌,他邱二少爷什么时候在雪鹰城受过这个羞辱,干脆也不下台了,今天定要让这个内6人知道,大雪山不是外乡人放肆的地方。 两人相互较劲,从一枝金鸾钗加到二十支金銮钗,闹得整个眠月阁里的人都到高台前起哄。 丁扬被吵得无法修炼,要不是曹馗死在眠月阁,丁扬根本不会选择从这里查起。 “哎,现在的崽子,哪还有一点大雪山的精气神。”丁扬暗叹,大雪山缺粮,二十支金鸾钗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能救活多少严冬时节的雪山子民。现在这群小子争风吃醋,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真是世风日下。 丁扬知道邱家,只是没想到仗着雪神教邱长老,竟敢如此嚣张。 邱良祺有些顶不住了,他一个邱家的少爷,根本没能耐让家族拿出二十万两到眠月阁来耍威风。刚才一时赌气,报了二十万两的价格,现在甲等四号院的憨子不加价了,转身回了院子。 邱良祺呆住了,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高台上,没银子可走不出眠月阁,闹到家里不止掉一层皮那么简单。这次好不容易才从家族里争取到渝国商线的总管事,万一....... 邱良祺想都不敢再往下想,恨不得现在就生吃了这个看着憨憨傻傻的内6人。 老鸨不顾脸上掌印,欢天喜地的跑到邱良祺面前讨赏,邱良祺怒气冲天,又给了老鸨一耳光,“你邱少爷何时少过银子。” 邱良祺一不做二不休,跳下台来直奔甲等四号院,踢碎院门,要将憨子扯成几块。 憨子就站在院子里,对着怒冲冠红着眼睛的邱良祺说道。“从哪里来滚哪里去,顺便把门修好。” 邱良祺拔出腰间长剑,直刺这个害自己不浅的内6人。 憨子动也不动,长剑离憨子的喉咙还有三指的距离,任邱良祺如何使劲,长剑再也无法前进一份。 “便是曹馗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你算什么狗东西,滚!”不见憨子如何动作,邱良祺只觉一阵大力击中自己,从院门倒飞出去,邱良祺倒也光棍,趴在地上头一歪装晕,不然今晚还不知如何收场。 曹馗死在眠月阁几乎算是禁忌话题,来眠月阁的人只是图个乐子,可不想惹祸上身,纷纷做鸟兽散,不多时便台前便干干净净。 丁扬听见憨子说起曹馗的名字,眼睛眯了起来。 刘家堡也闹哄哄的。 苏子仲、刘友志、沙积贵、朱幼植、王小眼和高扁头俱披着半身铁甲高坐于雪马上,身后各有数十名至几十名堡丁,就连苏子仲的四名侍女也都换下了裙装穿着雪狸皮制成的轻甲。 蒲草被编入苏子仲的队伍,苏子仲身后的堡丁是跟着苏朗来的,苏朗虽说不插手,但也不会不疼惜自己儿子,将随性的苏家堡贴身侍卫全都拨给了苏子仲以护安全。 虽然平时雪山六堡都以苏家堡为,但此次睦国侦骑出现在刘家堡的地盘,自然是以刘家堡为主。刘友志策马前行几步,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众位兄弟,睦狗诬陷咱们屠了离阳镇,这口气咱们咽不下去。我们不去找睦狗的麻烦,睦狗倒派兵来寻我们的麻烦,长辈们说了,睦狗送上门的两百人,一个都不允许放回去。我早已派人摸清了睦狗的行踪,他们散得很开,咱们按预定的计划在鳌头沟堵住他们,睦狗要是从谁的方向跑了,老规矩,回来让众兄弟当马骑,有没有意见。” 众人都看着朱幼植,这雪山六堡的几个堡二代,就朱幼植修行最不上心,整日游手好闲,依然停留在力境。 “看我干嘛,你们骑我骑得少么?这次我爹给我拨了四十人就守一条道口,老子就不信你们还能骑我。”朱幼植每次都吃亏,这次学精了,主动挑一个最轻松的任务。“我倒担心高扁头,这次你负责布口袋,要是没全部钻进去,可别赖我们。” “滚你的蛋,你洗干净后背等着套鞍吧。”高扁头大名高仓足,遗传了高家堡几代人的扁头,也遗传了高家堡的火爆脾气。 就连堡丁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刘友志看动员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百十号人纵马出堡各奔目的地。 “蒲草,待会你不要离我太远,睦狗来的都是一般的斥卒,没什么高手,我和红棉他们护住你不难。”苏子仲在马上对蒲草喊道,马很快,说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见。 “你不是说你不能显露修为吗?”之前苏子仲对蒲草说过,爹娘不让自己展现气境的实力,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是在洛陵,在雪山六堡没那么多讲究。你跟着我便是。” 苏子仲骑在马上如谪仙人,看得蒲草羡慕不已。 不到一个时辰,蒲草便与苏子仲达到了指定的位置---鳌头沟的最北段。 鳌头沟像是一道伤口横在草甸上,突兀的向下陷了五六丈,宽约十来丈,若是骑马沿着沟得跑上半日。谁也说不清鳌头沟是怎么来的,传说这是雪神为保护大雪山子民,以雪神杖划出一条与睦国的界限。 过了鳌头沟,便是睦国的领土,睦国的军队要是进入草甸,从鳌头沟最近。但睦国并未在此驻军而选择一个月只能补给一次的离阳镇,是因为离阳镇是睦国版图最西北的位置,而且之前局势不像现在这么紧张,在鳌头沟驻军容易引起两国摩擦。便是此时,睦国调集攻隆的大军离鳌头沟尚有二十余里。 睦国要攻打隆国,先得摸清草甸的情况,否则一望无际的草甸是睦国大军的噩梦,在茫茫草甸上没有参照物也没有补给,到时候想回去都回不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雪山六堡张开了口袋,静静等待探路的两百余名侦骑。 蒲草和苏子仲隐藏在鳌头沟一条细峡里,峡谷又长又细,不注意看根本找不到,马匹全都罩上了笼头不出嘶鸣声,以免惊到了睦军。 “斥候进了草甸就得散开,刘友志和高扁头会负责吸引睦狗的注意力,遇上三五个人当场就剿了,要是小股的斥骑,肯定往回跑,我们要做的就是断了他们的后路。蒲草,你没打过仗吧。”鳌头沟里没办法骑马。苏子仲指挥堡丁将马藏好,算算时间现在刘友志和高扁头还在拉网,四名侍女各自带着堡丁在瞭望着四周,苏子仲跟蒲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没有,我在安澜的时候,听兵部的先生们说过排兵布阵,但没打过仗。”蒲草讲绞酋取下握在手里,战争即将来临,蒲草有点兴奋,更多的是紧张和无措。 “咱们这次是小场面,真刀真枪干就行了。别看我们平时瞧不起朱幼植,可一旦打起仗来,朱幼植狠着呢,有一次刀刃砍卷了,硬用牙齿生生把敌人喉咙咬开。我教你,敌人在远处你就射箭,敌人在近处你就用刀砍,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可是我不想杀人。” “雪木脑袋,对敌人就得狠,我问你,你想不想亲手杀了曹瘸子?” “废话,当然想。” “把睦狗想成曹瘸子就行。” “可他们不是曹瘸子啊。再说当兵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有爹娘妻儿,被杀了他的家人该多伤心。” “他们来大雪山难道是来玩的吗?还不是为了攻打大雪山。大雪山的子民就不是人就该被他们杀吗?蒲草,你记住,咱们可以不欺负人,但若有人想欺负需要咱们守护的人,哪怕付出生命,也一步不让,这就是大雪山男人最大的道理。”苏子仲说完,拔出腰间酒壶的塞子,猛倒入口中。 此时的苏子仲,在蒲草眼里再无半点洛陵贵公子的模样,有杀气,也更真实。 蒲草没想好说什么,干脆沉默不语,他不否认苏子仲的话,若有一天,安澜需要自己守护,那么,堕入深渊又何妨。 第三十七章 活着 作为一名念境上境的武学宗师,已是站在整个大6的最巅峰,爱恨情仇生死往今不过是山巅的浮云掠影,任你风雨飘零暴雪寒风,山依然是山,不增不减,古井无波。 一念可与天地同,故谓之念境。 甲等四号院靡靡之声不绝,春娅露着大片雪白背部,脚尖随着乐师的音拍舞动,长长的水袖像两条美人舌在锦袍华服的憨子耳边搔动。 一曲舞罢,伴舞的舞姬退入帐后,酡红的脸蛋配上略显粗重的呼吸,衣裳本来就薄,汗津津的粘在春娅的身上,完美地凸显出青春的线条。 憨子勾勾手指,春娅转身去一侧的柜子里拿出雪鸠尾羽制成的眼罩带上,又倒了一壶眠月阁最为出名的助兴酒,跪在地上用双膝挪到憨子的小腿旁,一手将酒喂至憨子的唇边,另一只葱嫩的手沿着憨子的小腿时轻时重地不断上移。 纯黑的眼罩镶嵌着折光的细碎雪玉,插满了七彩斑斓的雪鸠尾羽,遮住了春娅鹅蛋脸的大半,越神秘诱人。若隐若现的两处耸起触手可及,不安分的小手就快要到达憨子最敏感的部位。 憨子坐在软榻上,身子朝后仰着,酒液打湿了胡须,春娅的体香夹着一丁点的汗味,冲击着憨子最原始最彻髓的欲望。 憨子身子突然回正,猛的抓住春娅的滑腻的小手,像是在侧耳倾听。 春娅跪在地上,以为憨子要将自己吃掉,半疼半娇的对着憨子低语:“还请公子轻点怜惜小奴。” 没有等来憨子的进一步动作,小手依然攥在憨子的手中,春娅偷偷瞄了一眼憨子,见憨子依然保持倾听的动作,不时点头。 春娅心道,这憨子果然是有病,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愿意伺候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内6人。 “怎么停下来,继续啊。”这厢春娅还在盘着小念头,憨子两指拖起春娅的下巴,又换回原来的姿势。 丁扬收回了探查甲等4号院的真气,真气是武者的第二双眼睛,虽未亲临,却比双眼所见更为清晰,甚至可以看见...... 丁扬自恃身份,修到念境上镜,可不是用来偷窥的。 只是远远用真气圈在院子外围设了个警戒,想来憨子也逃不出去,待明日再抓来问询。 鳌头沟细峡。 蒲草与苏子仲背靠背坐着。 蒲草将仔细绑着靴子,苏子仲拭剑。 内6的鞋子在软软的草甸上没踩几天就会脱线,入乡随俗,蒲草来到大雪山以后,换上了宽松的皮靴。大雪山的皮靴由整块动物皮鞣成,别看毛乎乎的,又暖和又轻便,还耐脏。 一开始蒲草很不习惯,总感觉脚在皮靴里不服帖,苏子仲教他用雪焰酒将新靴子泡一泡,果然紧致许多,脚臭味都小了。 蒲草也想找点其他的事情干干,但是苏子仲这一队每人都分了任务,就他和苏子仲是闲人。要打仗也没那么多闲话来扯,只把绑靴的带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公子,来了!”红棉从高处喊道。 苏子仲连忙安排人将马牵到高处,待上了沟沿,蒲草看见远处二十来个睦国斥骑狼狈奔走,毫无队形可言,不少人身上以及坐骑还带着伤,跑的慢的斥骑被穷追不舍的高家堡堡丁射下马来,在草甸上翻滚哀嚎。 没人会多看一眼,军士们鞭子甩得老高,狠狠的打在马臀上,疯狂压榨最后一丝马力。只要跨过了鳌头沟,再跑上一刻钟,就能寻到睦军大营附近的游骑。 对睦国斥骑来说,希望就在眼前,过了这道沟,就能活下去。只需要比身后的战友跑的快就行,那些落后的人会牵制住堡丁,为逃亡多争取一点点时间。 落后之人的下场早已注定,这就是战争最真实的面目。 “把他们切开,放几个给朱幼植。”苏子仲控马迎了上去。 见苏家堡已经接战,高家堡的堡丁只留了几个断后,其余的全部折回去,他们还要将下一股斥骑再驱赶到此处。 苏家堡的堡丁们在马上大声呼喝,如蒲草每次去猎捕雪兔时雪犬惊扰雪兔一样。 睦骑见有人拦住归途,慌忙驭马转向,散得更乱了。 苏子仲一马当先,追上最近的一个骑兵,一剑将骑兵半个身子斩开,剑势未尽,战马的脖子被划开长长的口子,激起冲天的血柱。 战马人立而起,悲鸣一声,带着挂在马镫上的半截骑兵身子,直直倒在地上。 来年,此处的草应该会更绿更肥吧。 苏子仲手中的剑顺势而收,掷向将身子伏在马上的一名斥骑,这名斥骑铁盔早就歪了,鲜艳的盔缨胡乱地压在马鬃上,战马的口鼻已经喷出大量的白沫子,高的奔逃让战马不堪重负。 长剑插在战马的脖颈上,马头一歪翻了好几个跟头栽在地上,传来一阵骨碎的声音。斥卒被马带着在草甸上翻滚好几圈,砸的不成人形,痛呼尚未完整的出来,便生生被呃在喉咙里。 一边倒的厮杀仍在继续。 苏家堡的战马刚刚在细峡里休息,比斥骑的战马提快了许多,堡丁们也很有经验,只与斥骑伴行,能杀则杀,不能杀则紧咬着不放,待斥骑的马跑不动了,再上前补上几刀。 斥骑本来就被追得胆寒,一心只想着逃命,很少有骑马与堡丁们对战的,都是当兵吃饷,谁也不愿意舍了自己性命为他人争取时间。 “蒲草,你什么愣!”苏子仲怕蒲草有什么闪失,杀了两名睦军,四下寻找蒲草。 不远处,蒲草的马头与一名年轻斥骑的马头并排,斥骑拼命跑,蒲草也握着刀拼命跑。 “砍呐!”要是苏子仲在蒲草的位置,早就将年轻斥骑斩了,可蒲草和那个年轻斥骑就跟闹了别扭的情人似的,一个跑一个追。若把蒲草手中的绞酋换成鲜花,说不得更像一些。 蒲草有些懵,下意识地冲势借着将绞酋砍向年轻斥骑的后背,刀擦着斥骑的马尾划过去,落了个空。 “撞他!”苏子仲看得着急,要是平时早把蒲草拉下马来自己上了,奈何蒲草离他有些距离,鞭长莫及啊。 斥骑拼命鞭马跑出一大截,蒲草马术本就不精,苏子仲让他撞,他手忙脚乱地控着马兜个圈子想继续追上去,这一耽搁,又被落下一截。 一阵刀风呜咽着在耳后响起,蒲草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后面逃过来的睦军斥骑顺手一刀取了性命,苏子仲剑扔了出去,只得从马上高高跃起,扑倒蒲草的身上,将蒲草的身子带偏,堪堪躲过致命一刀。 “啊!”苏子仲一声痛呼。 “啊--呃!”这一声来自身后,蓝鸢甩出的套马索精准的套在睦国斥骑的脖子上,将挥刀军卒拉下马,在地上拖行。 好在苏子仲修为不赖,忙乱之中将蒲草救下,又倾力扭了一下身子让过了要害,只是右臂中了一刀。 两人同乘一骑,苏子仲疼得直吸凉气。出前苏子仲穿的是半身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胳膊上没有甲叶遮挡,生生吃了一刀。 蒲草想要勒马查看苏子仲的伤势,苏子仲一夹马肚,怒吼:“仗没打完停什么停,死不了!你他妈以为是打雪兔呢!” 待经过一匹无人的战马,苏子仲跃了出去,稳稳地落在马背上,再次追了上去。 蒲草看见苏子仲的胳膊已是一片殷红。 绿柳拍马经过蒲草,冷冷地说道,“如果公子有事,我必将你剁成肉酱。” 厮杀来的快去的也快,除了为了减少伤亡刻意放走几个睦军留给朱幼植,苏家堡带出来的堡丁无一损伤,苏子仲竟是唯一受伤的一个。 若不是蒲草走神,以苏子仲的身手,再多来一倍的睦军,苏子仲也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堡丁们打扫战场,将睦军和马匹的尸体搬入细峡内,否则后续的睦军看见了早早绕开,草甸平坦广阔,想拦住得多费许多功夫。 红棉在给苏子仲包扎伤口,蒲草走到苏子仲的身边,嗫喏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娘们兮兮的,兄弟之间说这话!”苏子仲忍着疼,伸出左手。 蒲草伸出右手与之相击。 “第二次了啊,苏子仲你有完没完。”蒲草上次跟苏子仲击掌,被甩在河里还不怎么痛,这次他娘的又被抡起来摔在地上。 “呸呸呸,”蒲草吐着嘴里的草渣。 只是这一次,蒲草没有骂那句三多集流传最广的粗话。 蒲草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摸出金先生配置的金疮药递给红棉,红棉虽然生气蒲草害得自家公子受伤,可这金疮药的效果可是有目共睹的,之前从洛陵回来,但凡有点小伤,敷了第二天便能结痂。 红棉不好将蒲草揍一顿出气,把气撒在金疮药上面,一使劲倒了大半瓶。“哎哟,这手一抖就洒了大半,也不知道纪大公子心疼不心疼。” 蒲草就当没听见红棉阴阳怪气的语调,赔笑道:“不心疼不心疼,红棉姑娘只管使。” 红棉给苏子仲扎好口子,去与绿柳等人汇合,第二批逃兵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各个方位都要有人盯着。 “蒲草,是不是觉得很残酷,要么你死,要么我活,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砍下去。嘶---帮我胳膊上的带子背到脖子上去。”苏子仲打算把右臂吊在脖子上,垂下来一碰就疼。 蒲草将带子系好,不敢看苏子仲的眼睛,“苏子仲,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真下不了手。” “我记得你说过,等霍先生金先生老了,你来伺候他们。你还说过,等门房老李走不动路,你将接他的班给他炖肉煮酒,如果今天你死了,这些事情谁来做?” “你千里迢迢来到大雪山,就为了能活下去。难道你甘心糊里糊涂葬身在大草甸上吗?” “我再问你,如果我因你而死,你会不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许多事情,别人教是永远教不会的,你得记着,活下去,才有未来。” “蒲草,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无论面对火海刀山,还是无间地狱,只要我们坚持活下去的信念,那就管他娘的,劈一刀斩上一剑再说!” 苏子仲单手用力抱了抱蒲草。 蒲草沉默。 战争是男人最快的成长方式,接下来的几波战斗,蒲草再无任何犹豫,出六刀,杀四人。 满身黑血的少年,依然会对着破碎的尸体呕吐,另一位少年吊着胳膊的搂着他,站得笔直,如山如阜,一起抬头仰望在高空振翅的雄鹰。 我要活下去,为了那些希望我活的更好的人们。 第三十八张 河狮 在睦国游骑喷火的目光注视下,刘友志与苏子仲大摇大摆的整了队伍打道回堡。 朱幼植黑着个脸,看谁都是挖了他家的祖坟一样。 在刘家堡合计的时候,他领的已经是最轻松最舒服的活儿,层层扎给他收拾的睦军,尽是零星跑得疲软逃得胆寒的雪兔子。 原本都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反而出了点岔子,跑了十几个睦军不说,还被闻讯而至接应斥候的睦国游骑射死了几个堡丁。 中间隔着又阔又深的鳌头沟,睦国游骑也不敢弃马进入隆境,毫不顾惜这边还有自家同袍,一个劲的朝着朱幼植的队伍射箭,朱幼植顶不住,朝着苏子仲所在细峡靠了过来。有些命大的,趁乱跳入鳌头沟,在友军的接应下,拾了一条命回去。 苏子仲瞧不起朱幼植,不过是看不惯朱幼植声色犬马的做派,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倒没怎么刺激他,还好言好语宽慰几句,身后的几个小侍婢可不管,仗着苏子仲平日里的纵容,可把朱幼植好生损了一顿。 睦军的游骑越聚越多,沿着鳌头沟盯着朱幼植和苏子仲,看势头甚至有蠢蠢欲动要跨过鳌头沟打一个反击的想法。苏子仲赶紧差人与刘友志他们递了消息,加紧剿了草甸上溃逃的斥骑,撤了回去。 睦狗不用客气,送到这里就行了,要是得空,少爷我定要去你们那边转转。高扁头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鳌头沟对面的睦国游骑挑衅。 睦军不敢过沟,胡乱射了一通,高扁头原本是想嘴上占点便宜,架不住睦国骂阵的糙汉,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来来回回愣是被亲热个遍,气得高扁头两把板斧的都被快拧成了麻花。 毕竟是打了胜仗,回了刘家堡好一通热闹。 晚上刘友志安排人在草甸上燃起几堆篝火,给弟兄们庆功,近些天刘家堡来了好多生面孔的内陆人,都跑过来凑热闹,蒲草不仅看见前几日好看的背琴女子和刘净秋坐在一起,也瞧见不少生面孔的内陆人。 蒲草每次看见这个女子,不自觉的想要去和她亲近,哪怕从来没说上话,只要离得近一些,一整天都能漂起来。故而找个借口辞了苏子仲,挨着刘家小妹坐着,就为多看女子几眼。 蒲草私下打听过,这是凌英侠的女儿凌子,现在的丰国长公主殿下。 酒至半酣,王小眼和高扁头低语几句,高扁头站出来双手下压,载歌载舞的人群止住了喧闹,俱都看着圈中心的高仓足。 雪山六堡的兄弟姐妹们,我高仓足有句话想问诸位,大雪山的男人,是不是言出必行? 一片高呼当然要言出必行,还有些个醉得不轻的少年,拔出腰间的兵器,只要高扁头此刻说出不守承诺之人的姓名,就要涌上来上好好教训不践诺的坏胚子。 高扁头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将躲在篝火阴影处喝闷酒的朱幼植拉出来。朱少堡主,请吧。 朱幼植被他们骑习惯了,早摸清他们的路数,也不觉得羞耻,当下扔了酒壶站出来,对着周围一抱拳,这次是本少爷运气背,几位兄弟让我挑了轻活儿,放跑了几个睦狗。虽说睦狗狡猾,到底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我给几位兄弟当雪马,心服口服。 叫好之声不绝,朱幼植好点女色,在雪山人看来根本就不是大事,磊落的汉子都值得大雪山所有人的敬佩。 朱幼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骑的,本次追逃战,刘友志和高扁头功劳最大,这两个人先骑,刘友志年长些,上去意思意思就过了,高扁头不管那些,在朱幼植背上,一会儿叫掉头,一会儿叫加速,时不时在朱幼植的屁股上拍几巴掌。 朱幼植没奈何,只得记上高扁头的黑账,改天寻个机会报复回来。 刘净秋和凌子公主见朱幼植吃瘪俱是笑了起来,刘净秋豪爽些,笑得前仰后合,凌子公主则是文雅得多,掩着嘴轻笑,可是弯起的眉毛出卖了主人的表情。 笑颜在跳动的篝火中绽放,如渝地传说的蛊术,勾走了蒲草的魂魄。 蒲草,蒲草有个苏家堡的堡丁跟苏子仲说了几句,苏子仲跑来找蒲草。 没反应。 蒲草? 依然没反应。 纪—谦达!苏子仲喊几声没反应,对着蒲草的耳朵大喊。 蒲草吓了一条,捂着耳朵别过头。你是看我没聋心里不快活是不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啥事儿,放! 我爹喊我们过去,说是大雪山来消息了,你爱去不去。 苏朗在刘家堡住的房间没点灯,偌大的空间黑漆漆的,蒲草和苏子仲伸头缩脑看了看,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滚进来。苏朗的声音从黑暗里传过来。 蒲草和苏子仲摸摸索索进了屋子,有个高大的人影,看起来与苏朗挺相符。 爹,为何不掌灯? 老子高兴。苏朗一句话噎得苏子仲只翻白眼。 好吧,你是老子,你开心就好。 子仲,你娘找你刘婶婶聊天去了,我叫你们来,是刚刚大雪山送来消息,你老丈人花了许多口舌,看在一成年奉的面子上,终是说服了教内的长老,让蒲草先去护教军。 蒲草和苏子仲一听便开心起来,能进护教军,就算是入了雪神教了。 先别忙着高兴,鲍长老对你老丈人说,有苏家堡作保,要卖我苏家堡一个面子,许了蒲草一个伍长的职位,其他长老都同意了,丁兄也不好反驳。子仲,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 苏子仲想了想,希望是孩儿想错了,这些长老怕是没安好心。即舍不得我苏家堡一成年奉,又想不动声色的挤走蒲草,蒲草到时候自己在教中呆不下去,他们对你有个明面上的交代。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迎雪节快到了,你此番回来还没上山看你丁伯伯和韵儿,也该去看看了。跑出去一年多,也不知道韵儿生气没有,最近几次来苏家堡,每次在你房间都呆上许久,你可不能负了韵儿一片心呐。迎亲的各方面事宜,我和你老丈人那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日子就定在雪神节那天,我和你娘,都盼着抱孙子呢。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和娘一样唠叨,说不定叮叮叮还不乐意嫁给我呢。 一阵掌风略过,苏子仲惨叫一声,爹,你怎么往我受伤的胳膊上打。 不打疼你你都不知道老实,你要是敢在你娘面前说这话,看你娘不把你耳朵揪下来。每次韵儿来,你娘都特别高兴,儿媳妇长儿媳妇短的唤着,韵儿也没反对,怎么就不愿意嫁给你了? 那是她能装。苏子仲撇嘴。 我看你就是欠韵儿收拾。黑暗中苏朗的影子伸手对着苏子仲点了点,昨日听说你为救蒲草受伤了,即担心你的伤势,心里也挺为你高兴。 男人就该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不愧父母妻儿兄弟,仲儿,伤疤是雪山男人的荣耀,父亲因你而骄傲,希望你和蒲草能一直走下去,任何时刻都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蒲草和苏子仲都点头称是。 之前信上让你早点回来,是怕你在外面有点什么闪失。我感觉大雪山很不对劲,上次你几位叔叔伯伯都在,我不好多说,虽然是老兄弟,但毕竟只是我的感觉,也没什么证据,有些话说出来怕乱了自家的阵脚。 仲儿,这几次,我上大雪山,除了你丁伯伯何叔叔和赵长老黄长老,余下能坐在雪神殿七位长老一个没见着。 爹,也许是他们不在教中? 不,一个都少的不在,但我前去拜访,不是推脱身体不适,就是借口闭关修炼,哼!一帮念境宗师,会身体不适,你信吗? 苏子仲也觉得不可思议,念境武者,除了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几乎可以说是寒暑不侵,不受伤的前提下,根本就不会有凡人的病痛之忧,一个身体不适还可以理解,都说身体不适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这几百年,雪山六堡的主人拜访大雪山,何时受过这等轻慢。你明年便要与韵儿成亲,雪神教一众长老算起来也是韵儿的长辈,此时态度暧昧,恐与丁兄所说教内多方掣肘有关。你此番前去大雪山,凡是多与你老丈人多商议,不可冒失。蒲草你进了护教军,也要多留几处心眼,要害之处,仲儿会告诉你。 是。蒲草和苏子仲都应了。 还有一件事,最近陆上各国打成一团暗流涌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大雪山,刘家堡也来了许多去大雪山的内陆使节,你们言行举止都要小心,莫失了颜面。 为何盯着大雪山?苏子仲和蒲草不解。 六国之中,睦国璟国和丰国占了齐朝富庶之地,物产丰富国力不弱,但一直受着渝冶两国的骚扰,渝地多高山,外人攻不进去,冶国是大草原,靠着轻骑弯刀来去如风,根本撵不上。现在渝国熊罴卫发疯里抢,大冶王赖在丰国不走,你说睦国璟国和丰国急不急? 爹,那跟大雪山有什么关系?苏子仲不明白,蒲草更是云里雾里。 隆国处在最西北,西接渝国,南临冶国万里草原,东南沿着鳌头沟直至离阳镇又与睦国接壤,地理优势明显。只要我们愿意,无论是打渝国打睦国还是打草原,都可以长驱直入。况且,大雪山的气候,换了任何国家的人都没法习惯,就算想打大雪山,大不了一年能有三四个月的光景可以用兵,过了这三四个月就得收兵回内陆,如果你是一国之主,甘愿连大雪山的边都沾不到,损兵折将就为了在草甸上耀武扬威几个月? 爹,你不是说过,雪山六堡才与大雪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们帮他们看着外围的大草甸,他们供着我们子民的存活,向来不都是这样吗? 大雪山尊敬咱们,是因为咱们先辈的血,早就和草甸融在一起。我常让你去堡里的先烈堂祭拜,就是为了不忘记咱们有今天的生活,是先辈们用血和泪换来的,不是没人垂涎咱们的大草甸,可今天大草甸的主人,依然是我们雪山六堡。 子仲,睦国璟国和丰国不堪渝国和治国的滋扰,结成了靖寇同盟,尤其是丰国凌英侠夺位的余波还未平息,又被冶国占了地,内忧外患交织,迫切需求释放国内的压力,因此,丰国拉拢睦国璟国,想以隆国为跳板,偷袭渝国和冶国的大后方,他们提出了我们和大雪山无法拒绝的条件。 粮食!爹,只有粮食才无法让我们雪山六堡和大雪山无法拒绝。 是的,我们求而不得的糙米,在他们眼里连最卑贱的仆人都不吃,我们视若珍宝的谷子,他们却用来喂牲畜。大雪山的子民信奉雪神教,历来守着故土不争不抢,一代又一代虔诚的敬畏雪神,可谁愿意挨饿呢。靖寇同盟的几国都派了使节来,想趁着迎雪节与大雪山接触接触,此时呆在刘家堡,不过是打算先说服我们而已。 爹,你跟几位叔叔伯伯作何打算? 现在还处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各自的底牌还没有掀开,谈得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算不得数的。看他们与大雪山谈得怎么样,我们总是要与大雪山共进退的。 爹希望我做什么? 丰国派来了人,授权凌子公主全面负责谈判的事情,当然,她不过是个幌子,无非是丰国在隆国没人比她地位更高,实质上还是那些老成的谋士。除了告诉刚才那些,爹想让你和蒲草多与凌子公主走动走动,哪怕多要一斗粮也好,子仲,谁让我们太缺粮食呢。苏朗幽幽一叹。 苏子仲与蒲草答应了。 苏朗为了不扫他们庆祝胜利的兴起,也不再多留,把自己置身于黑暗里。 苏子仲和蒲草出屋前好心提醒苏朗掌灯,说刘家堡不少那么点儿蜡烛。 苏郞特有深度的回了一句,黑暗能让人更透彻的思考。 你爹真是高人。蒲草钦佩不已。 切,也就能唬唬你。我爹的脸肯定被我娘抓花了,不好让我们看见所以不点灯,你信不信?苏子仲不以为然。 大念师也会被抓伤? 我娘抓他他敢反抗? ... 念师之上,更有河狮。 河东狮吼,可搬山,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断江,摧城,开天! 第三十九章 复国 苏子仲要蒲草坐到刘友志那边,给蒲草讲讲护教军伍长的门道,蒲草却坚持坐在刘净秋附近,说是那边太闹,自己喝酒架不住劝,喝多了又得死好几天。 苏子仲不疑有他,拒绝了好几拨人的邀请,与蒲草想着刘净秋走了过去。 子仲哥哥,来,坐这里。刘净秋原本和凌子公主紧挨着坐,看到苏子仲来非常高兴,以往男孩子扎堆一起玩,很少带上刘净秋。 刘净秋挪了挪,拍拍左侧铺在草甸上的雪牛皮,将靠近篝火的最好位置让出来给苏子仲,苏子仲也不谦让,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过刘净秋手里烤好的雪羊腿肉,扯了半块递给蒲草。 他知道刘净秋喜欢苏子仲,可惜苏子仲总把刘净秋当成自己妹妹,流水无意,刘净秋注定是落花一朵。 蒲草带苏子仲来是有目的的,若是苏子仲来了,吸引了刘净秋的注意力,自己便有机会和凌子公主搭讪了。 凌子手里把玩着用草甸上野花编织的花环,怔怔看着哔啵作响烧得正旺的篝火。 见过凌子公主,我们上次在堡垛门口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公主是否记得。蒲草假意旋了几圈,瞅个空子贴着凌子坐下,中间隔了一点距离,若是太近显得过于孟浪,引起反感对方反感就大不妙了。 蒲草的声音将凌子的思绪从走神中拉了回来,礼貌的笑笑,回了一句你就是苏公子的朋友蒲草吧,我听净秋说过。 凌子的侍从认识蒲草,蒲草在刘家堡每日与苏子仲同进同出,这是有目共睹的。虽说他们职责是保护公主的安危,但现在蒲草只是和凌子公主说说话,算不上是冒犯,毕竟是苏子仲的朋友,也不好上前拦着,只是有意无意的盯着,但凡蒲草有一点点过分的举动或是过激的行为,随时都可以策应。 蒲草自从见过凌子公主之后,便时时盼着能遇到她,只要听到凌子的琴声都会停下来,猜测她此刻在做什么,是怎样的表情,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每日出门下意识东张西望,期待着与她的再次相逢。 虽然都住在客院,可惜凌子公主不怎么出门,隔得不近还总是有人守着,几日也遇不见一次。 蒲草赧然点头,之前想好的各种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跟我说话了! 她的声音真好听,笑起来也好看! 她知道我! 她晓得我是苏子仲的朋友,说明她也是关注我的! 心里狂喜不已,蒲草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跳的很快,比喝了一壶雪焰酒跳的还要快。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就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蹦到凌子的手上,让她看看蒲草最心底那些欲语还休的想念和纠结。 十四岁的蒲草,黑黑的脸庞泛起一片紫红,盘脚坐在草甸上,草甸被篝火熏的很干燥,像蒲草的嘴里那样干。 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和她多说几句话,多说一句也好。蒲草右手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掐在手中的雪羊肉中,心里想着不能这般没出息,要像苏子仲那样风流倜傥云淡风轻,可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音,只好机械地保持笑脸,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细微抽动。 苏子仲正在和刘净秋说近日将前往大雪山,被蒲草听了去,好歹是找了个话题,顺了顺呼吸,对凌子说道:听说凌子公主要出使大雪山,那边比刘家堡更冷,要多穿点衣服。 这叫什么话,凌子公主又不是傻子,冷肯定要多穿衣服啊,自己在瞎说什么。蒲草好不容易开口,说完就觉得在凌子公主眼里肯定傻乎乎的。 多谢关心,我就是挂个头衔,具体的事情还是几位大人拿主意。凌子似乎不是太喜欢提到大雪山的出使任务,扯了扯跟苏子仲聊得正欢的刘净秋,净秋,外面太吵了,外面回你房间说话可好。又站起身对蒲草歉意道,恕凌子失陪。 刘净秋还想缠着苏子仲,苏子仲却记挂着跟蒲草说伍长的事,赶紧支走刘净秋,让刘净秋好好陪着凌子公主。 刘净秋撅着嘴一步三回头,蒲草的视线也根本就没离开过凌子的身影。 完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 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该死,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和她聊天了,就不能多忍忍么? 蒲草一巴掌抽自己脸上,看得苏子仲目瞪口呆。 哎,找你说正事儿,你去哪?蒲草仍下苏子仲往回走。 去寻死。 苏子仲一头雾水,不对啊,蒲草截神指前几日才发作过,好端端的干嘛要寻死,别是把知道自己可以修行武学了一激动把脑子搞坏了吧,等到了大雪山得请教内的大夫给瞧瞧。 眠月阁,老鸨卧房。 六娘开门,六娘,我是莺儿。一名穿着眠月阁侍女服饰的婢女气喘吁吁的敲门。 有没有人看见你过来? 没有,白日里人稀,来时没见着几个人,都在睡觉呢。 赶紧说正事儿。 我瞧见四号院的憨子被五号院的客人抓走了。 瞧仔细了? 不会错,按您的吩咐,白日里我一直都在四号院外围侍弄花草,眼见着憨子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抓着,悬空飞进了五号院。 你先回去,接着盯。老鸨摸出一块银锭,塞入莺儿的手中。 是。 见莺儿离去,老鸨又关上门,扯了扯房内掩饰得很好的铜铃。 外乡人,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五号院内,丁扬靠在眠月阁从内陆采买的锦榻上,任四号院的憨子伏在地上。 我知道的东西很多,不知道前辈想听什么?憨子面无惧色,四下打量一番,脑子里想着那个不知身在何处只以真气传音给自己的神秘人。 神秘人说被抓后按照他教的去说去做,既可以保得性命无虞,又可以帮助自己跟大雪山直接对话。只要能借到兵,复国的大业就有希望。 外乡人,如果不想吃苦头的话,还是别绕弯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你是如何认识曹馗的。 曹馗不就是那个死了圣子吗,是,我是认识,他还为我做了不少事。 憨子不仅痛痛快快的交代了如何认识曹馗,更说了许多丁扬想知道的事情。 憨子叫郁臻,原丰皇第十五子,现在是丰国皇室唯一的后裔了。凌英侠谋反之时,师傅携他前往睦国拜访西冷州同门师弟,因而躲过一劫。 郁臻的师傅是丰国皇室供奉,修为十分精湛,凌英侠夺位的消息传开,郁臻的师傅护着他悄悄潜入丰国,联系上效忠郁家的几位臣子,欲图光复帝室,奈何凌英侠军方势力根深蒂固水泼不进,加上筹谋已久,军队里反对凌英侠的人早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光靠几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就想复国,简直是痴心妄想,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传承秘图寻得早年以备不时之需的皇室宝藏,欲借外力除逆匡正。 冶国入侵,丰国皇室组织抵抗不力,子民死伤惨重国内民怨,大将军举着驱虏的义旗,带着八十万大军反了,心怀鬼胎想获得更大利益的几个州拉着地方军队勤王,被凌英侠使计一锅端了。不仅如此,凌英侠还将军队部署到巨象山一线跟大冶王死磕,又赢了民心,地位更稳当了。 大冶首先被派出在郁臻的拉拢对象之外,若不是大冶王,丰国皇室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郁臻先是和睦皇私下接触,想向睦国借兵,但睦国自己被五国紧紧围在,不敢轻易让作战的有生力量受损,再说了,睦国也不缺钱啊。 但放着钱不挣,也不算睦国人的风格,睦皇指点郁臻向大雪山借兵,睦国可以借道,让开一条路让隆国军队过境攻打凌英侠。既有钱挣,又可以消耗他国实力,何乐而不为。 渝国人穷横穷横的,就算打败了凌英侠,请神容易送神难,实在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至于璟国离得太远,借兵也不现实。 隆国人信奉雪神,打赢了只要给钱给粮食,不会赖在丰国,退一步说,就算打输了不过是费了银钱。 若银钱不能帮助郁臻复国,那就是死钱,他郁臻怀抱金山却没有守护金山的力量,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 郁臻来隆国后,先与皇室钟家接触,钟家表态做不了大雪山的主。只要大雪山首肯,隆国随时可以拉出一直百万人的军队远征,大雪山要是不同意,别说人,一根雪马毛都没有。 钟家虽然没能帮上忙,但是从中牵线搭桥给郁臻推荐了曹馗,曹馗的圣子身份在雪神教还是有分量的,再加上他老子曹知寒是雪神教的长老,如果运作得当,借兵的机会还是有的。 曹馗出身曹家,在几名圣子中间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眼的表现,按此下去问鼎大主祭是不太可能了,但一旦做不了教主,就得上大雪山守护冰神花,曹馗毕竟出身高贵,又眷念世间繁华,更想干一件让教内瞩目的大事积累争夺大主祭宝座的功劳。 两人一拍即合,曹馗知道,大雪山的粮食绝大部分来自睦国,只要让大雪山和睦国有了摩擦,大雪山购粮的渠道就狭窄许多,面对郁臻抛出的橄榄枝,教内长老很有可能接下。 郁臻给了曹馗六十万两银票作为定金,曹馗偷偷摸摸给教内派给他兼着保护和监视双重作用的侍从下了药,联合郁臻的人手屠了离阳镇,故而睦国才与大雪山有了争端。 照你这么说,睦国离阳镇军民死伤,乃曹馗自作主张?丁扬见郁臻说的条理分明,一些时间地点人物都非常明确,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不敢欺瞒前辈,确是如此。 那曹馗为何在眠月阁饮醉,又为何与隆皇太子发生冲突。 依晚辈对曹馗的了解,曹馗此人胆大妄为贪财好色,他亲口告诉我在雪神教内的一切举动都是他父亲让他压着性子装出来的,出了雪山,他要好好的为自己活一回。得了如此多的钱财,如果依然要他按规矩与普通雪山子民同吃同住,还不如杀了他。丁扬的问题神秘人与他都反复研究过,因而不假思索照本宣科,至于他为何与隆皇太子发生冲突,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时我藏身在曹馗在雪鹰城靠近东城门的一间宅子里,宅子是他曹家的产业。前辈若是不信,我可以带前辈去。 那你为何不好好藏着,却到眠月阁来挥金如土。 曹馗死了,这条线就断了,我猜测大雪山不会放任一位圣子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要派人来查。既然如此,我不如干脆站出来,直接和大雪山能做主的说上话,免得再出岔子,我多在这里呆一日,凌英侠的地位就更稳一分。为了复国,我也顾不上许多。今日终于等来前辈,还请前辈同意借兵,除了我现在拥有的金银,只要能复国,条件任您开。 你就不怕大雪山将你的人和钱都留下来? 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就当死在逆贼凌英侠的手中,没什么好怕的。大雪山拿了我的钱,现在也很难买到粮食,可只要同意借兵,助我夺回一切,我不但有把握说服睦皇暂时放下仇恨,继续供应粮食给大雪山,每年我还将从丰国拿出四州的粮食,直接运送到大雪山。 借兵不借兵,我说了不算,我的职责也不是操心这些。我会将你所说一一复查,若有半点虚言,雪神教定会后悔让你来到这个世上。 郁臻就在眠月阁等待前辈核查的结果,若发现郁臻欺哄前辈,项上头颅随时恭候前辈来取。 丁扬不怕这个外乡人跑了,进了大雪山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现在还不是杀了郁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将郁臻所说的查证一遍。 丁扬脑子里飞速的思考,钟家和曹家一直不和,为什么会给把曹馗推荐给郁臻?曹馗之死谁最能得到利益这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四十章 有才 丁扬必须要回大雪山一趟了。 郁臻说的人物和地点不少,单凭自己一个人去查证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有些想法会先入为主,查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离阳镇的事必须优先解决掉,大雪山必须有个可以让睦国满意的说辞,迎雪节就快到了,大雪山的存粮最多只能撑两个月。 大雪山一年有九个月的时间都在下雪,夏天一过完,大雪山就重新变成冰雪的世界,晶莹透亮的六瓣雪花,像内陆淘气稚童折的纸鸢,歪歪斜斜地在空中飞舞,洋洋洒洒静谧无声的从雪神手中跑出来,一层又一层的覆在大雪山上,刺骨的冷风吹过,干冷的雪片被扬起来,形成白茫茫的雪雾。 雪是雪山万物的近亲,是雪神最信赖的信使,大雪山的子民都相信,每年的初雪,代表了雪神对子民的态度。 迎雪节是大雪山最重要的六个节日之一,大雪山不像内陆四季分明,除了雪线上移的三个月光景,便是冬天了。夏末时节,大雪山天气转冷,初雪如期而至,传播雪神的福音。 上至大主祭下至普通的民众,在大雪山迎来每年第一场雪的这一天都会禁食,席雪城涤罪池附近会搭建一个非常壮观的祭台,由雪神教德高望重的长老领祭,歌颂雪神的神迹,祷求雪神的庇佑。雪山子民只要身体允许,都会从不远千里赶来,参加这一隆重的庆祝活动,届时席雪城将人山人海雪帐连天,各种集市应运而生,互通有无贸易繁盛,是难得的盛景。 整个庆祝活动会一直持续到初雪的结束,大雪山的雪下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雪神教的教史上记载,初雪最长的一次连续下了二十六天。 雪神教向所有参加活动的雪山子民提供免费的食物,每一日都会耗费巨量的粮食,丁扬出山之前,丁逸正为存粮的匮乏焦头烂额。 粮食一直是套在大雪山脖子上的枷锁,雪山出产丰富,就是不出粮食,以前齐朝的时候,每年都会调拨粮食,隆国立国之后,一直拿雪山的玉石、药材、雪木、毛皮等等向睦国换粮食。可现在睦国掐了粮食的供应,只能向渝国购买,渝国多山,也没有多少余粮,高价买来的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哪怕睦国现在肯卖粮,大队的车马从内陆运至大雪山外围的雪山六堡,至少需要一个半月,再转运至大雪山又得一个月,两个月的存粮用尽之后,还有半个月的空窗期,到时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雪山子民饿死,一旦饥荒蔓延,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算算离雪神节不过十数日,此刻兄长丁逸又该彻夜无眠了吧。 尽管没收到安澜的回信,蒲草又写了一封信给霍先生,主要是告知在苏家堡的斡旋下,终于能进入雪神教护教军,今后可能将长期呆在大雪山了,霍先生要是来隆国办差,可以去大雪山找自己。 蒲草还提到,自从到了大草甸,感觉根本不需要绞酋和寒棘丹的压制,体内的经脉舒畅无比,再无一丝烧灼感。三年之期快到的时候,自己定会提前请人将绞酋送回去,不会令霍先生失诺。 正事寥寥几句说完,一页雪麻纸才写了小半,蒲草停了笔就不知从何处着墨了。 原本打算学了冰瀑经就离开大雪山,但现在苏家堡是蒲草的保人,如果蒲草走了会连累苏家堡不好做人。 再者自己中了截神指,总不能真按照那个住在坟里的怪人所说去下药害人。蒲草向苏子仲打听过,丁老怪是丁雪韵的爷爷,跟赵岚琇是一个年代的人,但比赵岚琇年轻一些,丁逸当上大主祭以后就卸任了长老之位,在大雪山颐养天年。 苏子仲与丁雪韵成亲之后,那可就是苏子仲的爷爷,蒲草又怎么可能下药害苏子仲的爷爷。 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截神指到时候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怪自己命不好了。 左思右想,蒲草又接着写了对安澜的眷念之情,慢慢写了四五张雪麻纸,吹干墨汁,封了信口。 这次蒲草随信准备了一些礼物,给霍先生和金先生带了几乎雪焰酒,给门房老李带了几张暖和的皮子。 门房老李不会修行,每年冬天老寒腿都会发作,根本走不了路,绑上几张皮子一定会舒服上很多。 蒲草想着等霍先生与金先生喝雪焰酒的时候,会不会像自己第一次喝的时候感觉那么辣那么呛喉,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雪牛皮做的信封上,润了好大一片。 蒲草赶紧拿袖子擦了擦信封,又抹了抹眼睛,省得叫刘家堡的人看见了笑话。 总有一处柔软,戳一下就会疼出泪来。 蒲草把自己关在屋内,迎雪节就要到了,雪山六堡肯定是要派人观礼的,不日就要启程,苏子仲已将大雪山让蒲草去当伍长的小心思细细说了,蒲草还没想到什么好的计策来应对。 说是给苏家堡面子,还不是不希望护教军插个外人。 大雪山与内陆不同,没有什么州道府的划分,大草甸是雪山六堡的地盘,相当于大雪山的第一道防线,只要雪山六堡能将草甸看好,草甸上的一切都是雪山六堡说了算,大雪山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名义上是隆国的领地,实际上如同独立王国。 穿过数百里的草甸,便是一片冰雪统治的世界,恶劣的环境算是大雪山的第二道防线,在草甸和大雪山之间,零星分布着一些较大的城池,这些全部归隆国皇室管理,所有的赋税、出产由皇室收集起来,送达大雪山,由大雪山统一分配。 最后才是大雪山周围如席雪城一般的城镇,虽然比外围更冷但人数却更多,雪神的信众常年自发聚集在此,一切听从大雪山的指令,信仰也更虔诚,是雪神教的根基所在。 护教军就驻扎在大雪山的山脚下,经过大雪山层层筛选,身家清白的年轻男信众才会被编入护教军,护教军编制也与内陆军队不同,按照旅旗都伍的架构设置,伍是最低级的长官,统卒十名,加伍长共计十一人,十伍为一都,十都为一旗,以此类推。 在护教军内,普通军卒只能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凭军功、威望晋升为伍长后,可以由军内传功官传授低级修行之法。 在战场上,修行之人和普通军卒的存活率不可同日可与,所以底层的军卒都盯着伍长的位置,盼着能走上修行之途。 伍长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职位,但护教军从来都是清一色的银发碧眼,蒲草一个内陆人初来乍到,无一丝军功傍身,又不通武学,强行插队肯定会招致底层士卒不满,合起伙来揉捏蒲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蒲草识趣,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还能留一条性命,若是不识趣,都里将官上报个误入雪坑,尸首都找不回来,更查不到任何痕迹。 别看蒲草平日里好说话,但骨头上刻印了安澜的气度,可以不争,但绝不会容忍挑衅。 大雪山不同意,我蒲草回到安澜等死,那是我宿命。可大雪山同意了,却暗地里玩花样,我就跟你磕到底。 蒲草打定主意,在不让苏家堡为难的前提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谁不给自己留活路,自己也绝不让他好过。 窗外琴声响起,如成衣店老板的熨铁,迅速抚平了蒲草心中的波澜,蒲草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端个矮凳坐在窗边,静静听着凌子抚琴。 蒲草在安澜听过艺部的学姐们弹过这首曲子,是很有名《秋霜别》,传为一位背井离乡的才子见秋霜有感而作,曲调低沉意味隽永,想来凌子是想家了吧。 门被撞开。 “苏子仲!”蒲草背对着门咬牙切齿,不用看就知道是苏子仲,也只有苏子仲从来不敲门就进来。 “不用这么大声的向我表达你的心意,我知道你喜欢我,喂,有好事找你。” “你能有什么好事?”蒲草一回头,看见苏子仲与朱幼植醉醺醺的,勾肩搭背眼神暧昧。 “不是我,是朱大少,雪神节快到了,朱大少邀请你见识见识眠月阁,再去席雪城好好洗去你的罪恶。”苏子仲特意加重了语气,把罪恶这两个字咬得极缓极重。 “我哪里来的什么罪恶。” “你们内陆人常说,肉-欲是一大原罪,去了眠月阁很快就有罪了。”朱幼植挤眉弄眼,“前几日他们骑我,我心下不爽,又不能对兄弟打击报复,只好去眠月阁骑别人了,嘿嘿嘿。” “我爹说了,让我们护送内陆的几国使臣,先去雪鹰城拜访隆皇,接着去席雪城观礼,最后送你上大雪山。我爹他们直接去席雪城,跟我们不同路。”苏子仲大致地说了下行程。 “真的?”蒲草马上换了一幅笑脸,这下可好,终于有机会跟凌子同路了。 苏子仲和朱幼植怎会想到蒲草是因为要与凌子同行而高兴,只以为蒲草欢天喜地的为完成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而兴奋。 “我就知道蒲草跟我是一类人,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朱幼植得意的对苏子仲说道,“走,为即将成为男人的蒲草饮上几杯。” 蒲草就这么被拖离了屋子。 什么叫即将成为男人?我本来就是男人好吧。 管它呢。草甸上得遇凌子,就他娘的值得醉上一回。 “苏子仲,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蒲草醉眼朦胧,拽着苏子仲的衣襟。 “你饿极后吃一顿饱饭的感觉,就是喜欢的感觉。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发情了。”苏子仲也没好到哪里去,半靠在王小眼的身上站不稳。 “苏子仲!你说得对,说的太对了!”蒲草迷迷糊糊的竖起大拇指,打着酒鼾斜斜倒了下去。 蒲草想起在三多集、在沙止城挨饿后吃一顿饱饭的满足,与现在见到凌子后的那种满足,果然是一模一样。 “有才,苏子仲你果然有才!”蒲草枕在苏子仲的身上,说着酒话。 第四十一章 想法 席雪城,赵氏祖宅。 密道周围早已被清空,黄翊先是以真气仔仔细细的探查一番,见无异常后拎着一个人进了密道。 密道内温暖如春,黄翊轻车熟路的走到最里面一间屋子门前,整了整衣服。 “父神,翊儿求见。” “进来吧。” 黄翊每次见到赵岚琇都没来由的紧张,这种紧张自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记不清了。 黄翊脑子里经常泛起七八岁时的一幕。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黄翊拿着自己捏的雪面小人去向母亲炫耀,在母亲房中遇到往日慈祥可亲的赵岚琇,赵岚琇正在撕扯母亲的衣服,小小年纪的他前去阻拦,被赵岚琇差点一脚踢死。 黄翊眼里高贵的黄家主母,跪在地上乞求赵岚琇放过幼小的自己,赵岚琇用真气将黄翊束在墙上,当着他的面...... 恶魔。 也正从那一天起,黄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拼命的修炼,努力让自己更优秀,就为了能掌握更强的力量,将这个恶魔彻底的毁灭。 赵岚琇明明白白地告诉黄翊的母亲,他随时都可以杀掉黄翊,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提供黄家消息的棋子,却不需要棋子的衍生物。黄翊谨记着母亲的话,活下来,才有复仇的希望。他卑微地学会压抑着愤怒耻辱和仇恨,费心讨好这个从不将自己当成儿子的父亲。 当赵岚琇发现黄翊是黄家妇人的软肋后,很快调整了思路,暗地里杀死了黄翊名义上的父亲,接着黄翊的嫡子身份,扶持黄翊的母亲上位,将间接影响变成直接操控。无数个赵岚琇从黄家离开后的深夜,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担惊受怕。 赵岚琇不会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可以伪装得这么好,每次看见他眼神里的激动和期盼就如久别重逢渴望父爱的孩子一般,只要赵岚琇随口吩咐的事情,黄翊都会做到最好。做到无可挑剔,赵岚琇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黄翊渐渐从黄家脱颖而出,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着赵岚琇的每一项命令,赵岚琇的筹谋甚大,需要一个无条件服从又不让人生疑的帮手,一个努力想被父亲认可的私生子,怎么看都是最佳人选。 在赵岚琇的帮助下,黄翊当上黄家的家主,又成为雪神教最年轻的长老,这些年,黄翊确实帮赵岚琇做了不少事情,很多事情黄翊去做更方便更理所当然,变成赵岚琇谋划大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黄翊清楚,对他这个私生子,赵岚琇根本不会完全信任,除了赵岚琇自己,这个恶魔不会信任任何人。 “人带来了吗?”赵岚琇背对着黄翊,铜镜里干瘦的老人,一点一点的将头上的黑发染白。 “回父神,带来了,就在外面。”黄翊生怕复仇的念头从眼睛里跳出来,化成一柄雪马刀,将这个恶魔切碎捣烂。 他赶忙低下头去,“雪鹰城的那个假货怎么办。” “让那个假丰国皇子永远消失。他在眠月阁声色犬马挥金如土,花的可都是我的钱,你觉得我会不会心疼?” “是,父神,我会让他消失的。只是丁扬已经找过他问话,突然消失会不会引起丁扬的疑心?”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创造无懈可击的机会了,你只需要办好我交代你的事情就行。” 果然这个恶魔不会让自己知道他的全部计划,黄翊心中冷哼,“父神,大冶王的那批粮食虽然藏得很深,但毕竟数量太大,我担心会被他们找到。” “阿修罗和卓远哲很快就会动手,到时候大雪山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在那边,再过上一两个月,大雪山既无粮可食,圣子们又都不明不白的死亡,他们顾不上雪鹰城。” 赵岚琇染好头发,又问道,“你来帮我看看,我头顶的头发都染白了没有。” 黄翊小心翼翼的上前看了看,结果赵岚琇手里的染色剂,“父神,还有一点点没有染到,请允许我来为您效劳。” “嗯。”赵岚琇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任黄翊手中的刷子轻轻拂过自己头顶的发根。 黄翊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用真气震碎赵岚琇天灵盖的冲动,他不知道是不是赵岚琇的又一次试探,这些年赵岚琇对他试探过无数次,他不敢去尝试,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只会白白送命。 黄翊将染色剂匀称地抹过赵岚琇黑色的发根,阿修罗的延寿丹真的很神奇,竟然八十多岁的赵岚琇生出了黑发,皮肤也丰盈了许多。 “父神,看到您重新变得年轻,翊儿是真心为父神感到高兴。”黄翊染好头发,将铜镜拿起来,让赵岚琇可以看见头顶。 “难得你一片孝心,我会记住的。”赵岚琇很满意,上上下下的照了几遍镜子,又把目光从镜子移到黄翊的脸上,“今年迎雪节的一应事宜是你在操办,你留在席雪城的理由很充分,这个丰国真皇子由你亲自看管,不容有失。” “是,父神。” “你说曹家和邱家要是被查来勾结外乡人图谋不轨,会不会很有趣?” 黄翊不敢接声,他不知道赵岚琇的下一步计划,只会多说多错。 赵岚琇接着自言自语,“算算时间,那些来迎雪节观礼的外使也该来了,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曹长老邱长老一干人的累累恶迹公之于众,你说丁逸会是保他们还是不保他们。” “父神算无遗策,翊儿不敢妄加揣测,翊儿只知道尽心办好父神交代的事。不过依丁逸的性子,自然是要秉公处置的。” “我也是那么想的,你需提前做好准备,吃下他们的势力,你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在教内没什么派系纠葛,丁逸应该对你很放心。要争取把护教军牢牢掌握在手里,我到时候有大用。” “遵命,父神。” “雪鹰城那边的后手安排的怎么样了?” “请父神放心,一场大戏马上就要上场了,保证不会让父神失望。” “若此事办好,我记你头功。”赵岚琇很满意黄翊的表现,“将那个丰国真皇子带进来,你先出去守着。” 黄翊躬身退了出去,将晕过去的真郁臻带了进去,又去密道口守着。 一起死吧!黄翊感觉离复仇成功越来越近了。 大草甸上,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蜿蜒而行,从高空向下看,如渝地传说的祖龙穿行在高低起伏的草海之上。 说到渝地,此时还真有八名渝人在队伍之中,他们是渝王派来参加迎雪节的使团。正使是名胖胖的老者,其余七人俱是赤着上身修为不俗的高手。 渝人敬祖,且有纹面的习俗,他们会将先祖的光荣战绩或者伟大成就纹在身上,按照祖先成就的大小由脸一直纹下来,纹得越多越密,说明这个家族的传承越久威名赫赫。大雪山这么冷,渝国的武者依然赤着上身露出密密麻麻的纹迹,就是为了彰显家族先祖的伟大。 “苏子仲,这些渝国人看起来有些让人害怕呀。”蒲草与苏子仲等人前日从刘家堡出发,护着五国的使团前往雪鹰城。虽说各国之间混战不断,但必要的外交来往还是畅通了,盟友和敌人的角色随时转换,就如睦国跟冶国打了几十年,突然就停战掉转枪头和隆国开战一样。 “人家纹面是传统,少见多怪。”苏子仲不以为然。 “我倒不怕,我不是想着丰国的凌子公主也在队伍里,每日吃饭喝水各个使团都在一起,我怕吓着凌子公主,回头到了雪鹰城说我们考虑不足。” “内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凌子公主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吗?人家懂得比你多见识比你广,你真是干操心。” 雪山六堡作为大雪山的天然盟友,与外国交往过甚毕竟容易惹人误解,苏朗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得不出面应付,但为了避嫌,派苏子朗等小一辈护送使团也说得过去,至少面子上做到了与各使团保持距离。 这个情况蒲草是知道的,凌子公主是几国使臣中地位最高,因此丰国使者的座驾在队伍的正中。苏子仲却要在最前面领路,与丰国的车驾隔着老长的距离,蒲草没什么理由去接近凌子公主的座驾,只能趁着歇息露宿的时候抓紧时间多看两眼。 “蒲草”,越往大雪山方向天气越冷,众人都已罩上口鼻,苏子仲将皮口罩往上扯了扯,突然想起什么。 “放!”蒲草生长在东南的璟国,适应这个气候还需要一个过程,骑在马上身子有点蜷缩。 “你是不是对丰国使团有什么想法?”苏子仲猛的一问,吓得蒲草一激灵。 不会吧,苏子仲怎么发现我对凌子公主有好感的?我没告诉他啊,难道看出来了?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你说我有什么想法,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真是!”说着说着蒲草就理直气壮起来,是啊,他对丰国使团有什么想法,他是对凌子公主有想法好不好。 “有想法也可以理解。你上次说,你的绞酋是从丰国秦将军那借来的,是不是凌英侠当了皇帝,你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对过去给秦家封侯的丰皇有些同情,所以看凌子公主他们有些不爽?” “哇,你果然是才子,我隐藏得这么好都被你猜出来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蒲草表情夸张,仿佛被苏子仲说中心事一样。 “蒲草,出身这东西没法选择的。凌子公主来草甸的时候只是避祸的大将军之女,要不是凌英侠年轻时跟大草甸有那么一份不深不浅的交情,雪山六堡根本就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还没待上个把月,摇身一变成了丰国公主,真是造化弄人呐。”苏子仲想想这个话让别人听了不合适,靠近蒲草,“听净秋私下说,凌子公主很好相处的,一个大男人,为把刀跟女人较劲,犯不上。” “苏子仲,经你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啊!是我太小肚鸡肠了,我很惭愧啊,作为你的兄弟,竟然这么不大气,你看这么滴,我是不是应该知错就改去她的车队边贴身保护才能显示我悔改的诚意?” “人家使团有高手,安全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谁?再说了,雪山六堡的未来堡主们都在此处,大草甸上有毛的危险。” “毛的危险也是危险啊,万一掉进眼睛鼻子嘴巴呢。何况…”蒲草顿了一下,“还要分哪里的毛…” “滚!” 第四十二章 断线 戚庄韦带着一群黑袍白罩散着刀剑出鞘一般戾气的人,蹲在眠月阁甲等四号院的地上,愁眉不展地看着憨子的尸体。 戚庄韦是影灭十二名地灭之一,此次负责协助丁扬调查曹馗之死一案。 丁扬在明,戚庄韦在暗,相互配合。 丁扬回大雪山之前,再三叮嘱戚庄韦看紧憨子。 许多已经查出来的线索都连在憨子身上,现在憨子死了,线索断了。 憨子浑身上下毫无伤痕,赤裸裸的躺在四号院内室的床上,半透明的琉璃杯侧翻在枕边,还残留着少许猩红的酒液,从死状上看,似乎死前并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 酒是眠月阁有名的“醉梦”,开坛的泥封被拍碎散落在墙角,戚庄韦用各种方法验了不下十次,酒没有任何问题,憨子的喉管、食道包括肠胃也没有检查出毒素存在。 影灭中最擅长勘验尸体的人就在此处,一寸一寸地探索过憨子的尸体,最终对戚庄韦摇摇头,“戚大人,死者没有丁点外力或者真气所伤的痕迹,从目前的情况看,死于连日不休纵欲过度。” 戚庄韦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大雪山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憨子是丁扬出山以来寻到的第一个突破口,现在憨子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死亡,才是最诡异之处。 “丁使离开的两天,憨子接触过哪些人?”戚庄韦问道。 “回禀戚大人,这两天我就在内室里,憨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除了眠月阁的姑娘,没有任何人。”一名从脸到脚画着与墙壁同样纹路和花色的影灭回答道。 四号院内室的墙上,有着与此人身形一致的凹陷,可想而知,这个影灭就把自己贴进凹陷里伪装成墙壁,院内人竟然毫无所知。 影灭果然厉害。 “那些姑娘呢?”戚庄韦接着问。 “全都集中起来了,就在院内等着审问。” “保护好现场,不得允许任何人入内。厉影,你先带人去审她们,我只要撬开她们的嘴,是死是活我不关心。魅影,你跟我来,将你看到的情况详细说与我听。” 内室中两名影灭领命。 伪装之人的代号是魅影,跟在戚庄韦的后面出了院子。 院子里一大堆姑娘,花枝招展香气扑鼻,戚庄韦很不习惯这种脂粉香,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大人,大人,还请大人给个准话,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做生意啊,这些姑娘可都是阁里的花魁,在这耗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呀大人。”老鸨也在院子里,看见戚庄韦出来,连忙跟在戚庄韦的后面问道。 “影灭在大雪山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不问而诛,我看你是想试试影灭的刀快不快吧。没查清之前,任何一只虫子爬出阁,我灭你全阁。”戚庄韦很生气,看着老鸨满心满眼只有钱,气更盛了。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憨子的死到底代表着什么,还在胡搅蛮缠,戚庄韦没空搭理她。 老鸨瘫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一会儿骂憨子不得好死害了眠月阁,一会儿又骂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事儿,啰里啰嗦骂个没完。 内室里出来一名影灭朝老鸨走来,半途抽出腰刀,老鸨马上用手捂住嘴安静下来。 这名影灭并没有真将老鸨杀了,一个开楼子的老鸨,杀了只会脏影灭的刀。这个影灭只是虚虚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老鸨点头如雪鸡啄食,连滚带爬的钻进一堆姑娘之中。 “戚大人想听哪方面的细节。”魅影难得幽默了下,试图将戚庄韦从沮丧的情绪中拉出来。 “你小子还贫嘴,说憨子怎么死的。”戚庄韦拍了一下魅影的后脑。 两人也没什么上下之分,皆是坐在院外的石阶上。 魅影将这几天埋伏在四号院的情况一一向戚庄韦做了汇报。 两日来,共有十九名眠月阁的姑娘加侍女来到憨子的房间,憨子死前两个时辰,连续听曲赏舞玩姑娘的憨子似乎有些疲惫,让一个名叫着春嫣的女子陪着,还与春嫣约定,没喂一口醉梦就赏十两银子。春嫣喂了十来口,憨子就开始撕春嫣的衣服,然后折腾许久,憨子就死了。 “期间可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和动作。”戚庄韦问了一句。 “内6人真会玩,许多姿势都让人大开眼界,这算不算异样。” “信不信我把你废了,让你监视憨子你就给这么老子监视的?” “戚大人息怒,卑职这张臭嘴,呸呸。”魅影看起来并不是很害怕戚庄韦,笑着认错。“大人,我想起来了,憨子死前中间停了一会儿,从春嫣身上爬起来过,像是在侧耳听着什么,还自顾自点头。” “难道是有人传音?当时周围可曾查过有人接近?”戚庄韦又问了一句。 “我的修为也只是刚刚突破念境,真气无法散出那么远。而且当时四号院内歌舞伎师很多,憨子毫不顾羞耻就和春嫣在内室厮混,卑职既要监视院内,又要看住内室,想知道院外的情况确实有些为难。” “查,查外围监视的具体情况,凡是那段时间接近四号院的,全部查一遍。” “戚大人,如果是修为高深的大宗师,可以从很远传音,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大海捞针了。” “别说捞针,就是一粒沙子,咱们也得仔仔细细捞一遍。何大人信任咱们这支寂影,咱们可不能辜负何大人的期望。” “是,卑职这就去办。” 大草甸上,蒲草已经骑马走了好几天了。 “苏子仲,这茫茫草海,还得走多久?”蒲草这节日被冷风吹得整个人都干了不少,唯一让蒲草有些高兴的事,越往大雪山走,身体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如烈日下的一捧清泉迎头浇下般畅快。 “快了快了,再走上一天就达到雪瀚城了,到了雪瀚城度就得慢下来,我们按计划在雪瀚城歇息一天,快的话要走四天才能到雪鹰城,从雪鹰城到席雪城又要三天,预计会在迎雪节前两天达到,不会耽误使团观礼。” “你们怎么知道迎雪节是哪一天的,初雪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啊,老天爷万一不想下雪呢?”睦国使团里一个十五六岁的章姓随团四等使臣,这几日总喜欢脱离睦国使团跟在苏子仲和蒲草屁股后面问长问短。 一听这个声音,蒲草就知道又是这个娘娘腔小子,要不是一脸早熟的连鬓络腮胡,蒲草和苏子仲都会怀疑这姓章的小子不是太监就是女人。 “在大雪山,每年的初雪都会在内6入秋的这一天飘落,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从未变过。”苏子仲其实也挺烦这小子,睦国和隆国大军正在对峙,前不久还与蒲草宰了睦国两百多人的斥骑,但使团毕竟是使团,只要不违反大雪山的规矩,苏子仲还得耐着性子以礼相待。 但这姓章的娘娘腔有点过分,一路上问题多,破事多,苏子仲真是烦不胜烦,连带着蒲草也遭殃。 比如说,凌子本来就很少出车撵,蒲草难得寻个机会正欣赏凌子,娘娘腔跑来找苏子仲,苏子仲不得不找蒲草打掩护,被娘娘腔一搅和,又泡汤了。 朱幼植说是要确保使团安全,早带着刘友志他们到队伍的最后面去了。苏子仲若是换到后队,娘娘腔立马就能找过去。 “要不要寻个机会把这个娘娘腔给咔嚓了。”好不容易打了娘娘腔,苏子仲悄悄问蒲草。 “我看这个办法可以。”蒲草深以为然。 “那就今晚?” “你杀人,我望风。” “一言为定!” 第二天,娘娘腔老远就喊“苏公子,等一等,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说是要宰了这个娘娘腔的苏子仲和蒲草一脸苦涩,难不成还真将使者宰了不成。 “来,苏公子,你爹说了,对使者要客气,别哭丧个脸,会破坏你英俊形象的。”蒲草给苏子仲打气,自己却拍马提与苏子仲拉开一段距离。 “章使请讲,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我这兄弟是从内6来的,对草甸不熟悉,我怕会带错路,不如章使与我一起追上蒲草兄弟,边走边聊。”苏子仲勒了下马缰,“章使请。” “苏公子请。” 说好要同甘共苦,你却一个人先走,我苏子仲绝不是那种不懂得分享的人...... 大雪山,丁逸居住的冰楼。 二层的冰楼在清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丁逸、丁扬和何巍峰在二楼西侧的一间静室,丁逸常常在此处处理教务。 三人修为深厚,大雪山的寒冷根本无法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俱是单衣坐在冰凳上,何巍峰托着一壶雪水,正用真气煮茶。 此番丁扬去雪鹰城的一切之前都与丁逸、何巍峰说了,片刻之前,何巍峰收到影灭的密报,说憨子死了,赶紧拉上丁扬来找丁逸。 水壶在何巍峰的掌中汩汩沸腾,白色的水汽散开又凝成冰雾,让这间冰屋平添几分仙气。 “大哥,我在雪鹰城呆在眠月阁吸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目光,戚庄韦在暗处查到不少有用的信息,钟家、曹家、邱家、严家都在雪鹰城鬼鬼祟祟的,这一查倒是与你们之前说的许多事情相互吻合,看样子大哥之前对他们太宽容了,这些人只顾着养肥自己,干的都是损伤雪神教的事情啊。哎...”丁扬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不敢相信教内的这些长老及其背后的势力,怎么会贪婪至此。 “扬哥,大哥不是不知道这些,这些年影灭也掌握了一些证据,只是时机未到,就怕屠毒不尽遭反咬,他们的势力加在一起也不可小觑啊。”丁扬平时在山巅守护圣花,许多情况没有何巍峰了解得透彻。 丁扬比何巍峰大上一岁,丁逸又是何巍峰的结拜兄弟,因而随着丁逸喊丁扬扬哥。 “我们现在至少知道谁是干净的,起码赵长老、黄长老都还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韵儿,怕他们对韵儿下手,因此一直很迟疑,等明年韵儿和子仲成亲以后,韵儿去了苏家堡远离大雪山这个是非之地,到时候我就放开手脚好好清清这帮雪神教的蛀虫了。”丁逸看起来已经有了仔细的盘算。 “二弟,你即日多增派人手,随扬弟再去雪鹰城,将之前现的那些线索全部翻出来,大张旗鼓的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诡计。” 雪鹰城,一场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即将展开。 第四十三章 行动 眠月阁附近的一间皮货铺里,钻出一队一队黑袍白罩的影灭,迅速散入雪鹰城预先确定过的地点。 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发亮的雪马刀和厚实的皮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直响。 吴大夫的医馆门口。 一名影灭右手握起拳头,随性的十一人快速散开,六人包围住可能逃跑的路线,五人撞开医馆的大门冲了进去。 吴大夫正在朝脸上粘胡子准备出门,才粘了一小半,就被巨大的撞门声惊了一下,手一抖,原本应贴上嘴唇的细须贴在下巴上,拽了几次没拽下来。 人在生气的时候容易暴露本来的声线,吴大夫尖着嗓子对身后的童子怒吼:“还不如看看谁闯了进来!” 童子还没走出屋子,就看见五个杀神一般的影灭堵住了门口。 “开口着死!反抗者死!”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咱家是皇上的人。”吴大夫可不怕,他的背后是隆国皇室,只要亮明了身份,在隆国没几个人敢动他。 气势倒是挺足,就是嘴上秃了半截的胡子有点让人发笑。 “杀了!” 为首的影灭一声令下,吴大夫与小童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 影灭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寒风顺着破碎的大门钻进吴氏医馆,卷起药柜前的几张纸,飘飘忽忽的飞出屋外,被出门的影灭踩在脚下。 “专治花疾”的招子居中而断,砸在医馆门口的雪地上,自此刻起,雪鹰城传了六代的花疾大夫从此就是埋葬在历史里了。 专营雪山出产的邱家院子里,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一刻之前,戚庄韦亲自叫开了邱家的大门。 邱家的管家开门时看见一个穿着黑袍黑披风的面生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十名沉默的持刀武士。 邱家现任族长的长兄在雪神教担任长老之位,邱府的管家没想到有人胆敢闯到邱家的闹事,大声喊着府内的护卫,邱家的子弟常年在各条商线跑,府内护卫高手众多,也不会惧了这些人。 戚庄韦似是嫌弃管家有点吵,手一招管家便自己飞了出去,挂在院内一株雪木的枝丫上,顿时昏了过去。 “影灭听令,邱府所有纸张,无论有字没字,全部带走。如有违抗者,就地扑杀。” “遵戚大人令!” 大队影灭鱼贯而入,邱府一片鸡飞狗跳。 邱长老的胞弟邱兴正在接待一名客人,有下人来报信说府上来了一堆黑袍白罩的武者在抄家。 黑袍白罩,不是影灭的专用服装么?影灭怎么来邱府了?难道... 邱兴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哥哥是雪神教的实权长老,只要抬出哥哥,影灭也不一定敢在这里放肆。 邱兴连忙丢下客人,急匆匆地往外走,一路上到处可见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的影灭。 邱兴武学修为不低,一怒之下伤了好几名影灭,但到底是畏惧影灭的威名,没敢痛下杀手,只是带着一帮闻讯赶来的家族护卫,筑成一道人墙,不让影灭继续往里搜。 “住手!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邱家!你们将邱长劳置于何地?”邱兴长期养尊处优,自有一种不怒而威。 戚庄韦此时也赶了过来,冷冷地看着对峙的两群人。 “刚才我已经说过,如有抵抗,就地扑杀,你们都忘了吗?影灭是大雪山最锋利的刀,最尖利的剑,你们就是这么执行命令的?嗯?” 一众影灭都羞愧的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厉影吞吞吐吐的说,“戚大人,不是弟兄不听令,没想到邱长老的弟弟...” 后面的话没说,意思却很明显,是怕兄弟们杀了邱长老的弟弟回去不好交代。 “影灭执行的是何长老的命令,是大主祭的命令,所以阻拦我们办差的,全部都是敌人!邱长老的弟弟怎么了,就是邱长老在此,也要按影灭的规矩办。我再说一遍,抵抗者,杀无赦!”戚庄韦从腰间摘下代表地灭的身份牌,平平伸向邱兴,“退,否则死!” 邱兴刚刚用邱长劳的名头压住了普通的玄灭和黄灭,胆气正雄,若是何巍峰说这句话,邱兴可能还会害怕,但区区一名地灭,谅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怕什么,跟他们拼了。”邱兴看身后的护卫越聚越多,胆子也大了起来。 护卫们端的是邱家的碗,自然听邱兴的命令,一拥而上试图将影灭冲散。 也许是影灭很久没有大规模出手,隆国人渐渐忘记影灭的杀伐与狠厉。 面对护卫们的冲击,影灭的阵型丝毫不乱,戚庄韦振臂:“无影唯灭!” “无影唯灭!”所以影灭高声回应,齐刷刷的喊起影灭的冲锋口号。 滚烫的鲜血从走廊里溢出来,一边流一边融进邱家大院的白雪地里,似是无声地昭视着影灭的威名。 类似的场景在雪鹰城中到处上演,影灭再次以雷霆之威,重新让人回忆起那支曾经可以小儿止啼的杀神之师。 皮货铺子里,戚庄韦先让那些受伤的影灭去治疗伤势,他就坐在铺子的柜台上,等待那些马上就要出现的访客。 行动之前,丁扬和何巍峰吩咐过,不问口供,不牵连更多,只按现有已经查清的事实来抓捕。 戚庄韦不明白丁扬和何巍峰的良苦用心,他也不知道此时还不是丁逸认为全面动手最好的时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不折不扣的执行大雪山的命令。 这次行动涉及到皇室、邱家、严家和曹家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斩断了他们外围的一部分爪牙,离对这些家族伤筋动骨的程度还早得很。 这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警告。 不过,也只是警告而已。 整个雪鹰城都被惊动了,除了关门闭户怕引火烧身的小民们,那些有资格接触更高层次信息的贵人们,私下里不断走动,达成一笔又一笔的交易。 离皮货铺不远的眠月阁,在这一场风波中安然无恙。 并非眠月阁没有问题,而是眠月阁这条线牵连太广,一旦动了眠月阁,今年的迎雪节都不用办了。 所以,眠月阁依然是歌舞升平,外面的血雨腥风,透不进这一片雾气迷茫的人间仙境。 与仙境有些不相符的是,四号院大门紧闭,几名影灭隐在里面。 丁扬在五号院里破天荒没有修炼,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春嫣在堂前随着乐师的曲子在跳舞。 一舞终了,春嫣给丁扬倒了一杯酒,款款递过来。 酒液猩红如血,随着春嫣的步子在琉璃盏中轻轻晃动。 “那天,你也是这样给憨子递酒的吗?”丁扬笑着看着这个曲线完美面容精致的女子。 “客人说笑了,伺候来阁里的客人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只要客人喜欢,我们都很听话的。”春嫣并没有正面回答丁扬的询问,而是轻轻地跪在丁扬的腿边,双手奉上琉璃盏,宽大的袖子顺着玉藕般的手臂滑落到肩膀的位置,露出半个香肩,一双传情的大眼似媚还羞的看着丁扬。 如一支任君采撷的鲜花,静静等待垂青,只要用一点点力量,这可以从枝头摘下,随意亵玩这朵娇艳的鲜花。 丁扬并没有接过酒杯,也没有发生春嫣意料之中的行为,两双眼睛就这么相互对视。 丁扬的笑容没有改变,春嫣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希望你可以一直装下去,因为装得这么好,连我都差点信了。”丁扬依然在笑。 春嫣也在笑,“客人真是风趣,净说些人家听不懂的话。若是客人不喜欢,我去让六娘换个姐妹来陪您。” 虽然春嫣在笑,但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诱人,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没挣到豪客银子的懊恼。 还有一点点寒芒。 丁扬的直觉告诉他,这寒芒比大雪山山巅还要冷。 “也好,欣赏过春嫣姑娘的舞姿,听听别的姑娘唱曲儿,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并非对春嫣姑娘不满,只是大白天的不太好意思折腾,请春嫣姑娘见谅。”丁扬向后抚起鬓前的一缕银发,笑意盈盈。 “那春嫣就静候客人的召唤。先不在此碍着客人的眼了。”春嫣深深一礼,旋身而去。 席雪城。 赵氏祖宅密道。 “如果没有个合理的解释,你就自己去隔壁陪那个丰国的小子吧。”赵岚琇翘着脚云淡风轻的捧着一卷古书,看似漫不经心又随随便便说了一句。 黄翊深知,赵岚琇这种人真发脾气的时候反而不那么可怕,说明他只有怒气没有杀气。 可现在事态的走向如此偏差,赵岚琇越是这样波澜不惊甚至还可以笑出来,那就表示赵岚琇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一句话应对不当就可能小命呜呼。 黄翊迅速跪下来,除了在公开场合,黄翊似乎很难再赵岚琇面前站着或坐着,跪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成大事者,当以忍为上。 黄翊并没有马上回话,他在飞速思考,以他亲自操办的那些故意暴露给影灭的证据,桩桩都能让那几个长老身败名裂,为何丁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打了一些虾兵蟹将就收网了。 赵岚琇很不满意。 赵岚琇的谋划一环套一环,那些长老不除,阿修罗和卓远哲在大雪山山巅的行动就必须要推辞。 以赵岚琇的性格,无法容忍这种失误。 “父神,邱家两本账自以为巧妙,但我派人走暗线将邱家近二十年来的贪墨证据给眠月阁五号院送了过去,影灭既然到了邱家还杀了邱兴,不会不往下深挖。” “皇室钟家看起来效忠雪神听命大雪山,到底还是想与其他各国皇室一样,试图把骑在头上的累赘掀翻,这些年也暗地里收集教内的秘密,收买了教内不少人,也干了许多不能为外人知道的恶事,我也一一整理了。都送进了眠月阁。” “至于曹家和严家,在雪鹰城的势力本来就只是外围,我早早安排了死士潜伏进去,将曹家和严家贩卖大雪山子民、内外勾结偷采雪玉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故意将人落在戚庄韦的手里,只要丁扬想查,一定会查出结果。” “这几条线,都由丰国假皇子串起来,假皇子就是个绳子,把几方罪证全部捆在一起。现在绳子断了,丁扬不会不怀疑。” “父神,在这种局面下,丁逸兄弟二人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打算,翊儿想不明白。” “翊儿所做的一切,都已禀过父神,也许,并非是我们做得不够,而是丁逸欲遮丑,不想雪神教千年威名毁于一旦。” “父神您看,影灭出动的时候,不问口供不要活口,可能就是不愿意把几大长老扯进来。” 赵岚琇不开口,黄翊的话根本就不敢停,念境高手跪着的地砖已被汗打湿。 “你很热吗?还是很怕我?”赵岚琇看着面前的私生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父神,翊儿深知有负父神所托,惭愧得汗流浃背,请父神赐死。” “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舍得杀你,我还要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呢。此事非你之过,无需自责。”赵岚琇破天荒的牵起黄翊的手,将黄翊从地上拉起来,“看来,需要调整一下计划了。” 第四十四章 云涌 草甸越来越稀,终于被冰雪世界吞没。 在草甸与冰雪世界的分界线上,雪瀚城巍然屹立。 当蒲草仲抵达雪瀚城的时候,实在无法想象大雪山竟然也有如此多的人。 在雪山六堡,蒲草所见也仅是住在堡里的几百来人,有时跟苏子仲跑得远一些,遇到零星的聚集点多的也不过千把人。 因而在蒲草的认知里,人才是大雪山最稀少的物种,现在还未进入雪瀚城,蒲草就已经深深感到这个世界与自己以为的根本就不一样。 苏子仲看蒲草被震惊的样子,笑着鞭马与蒲草并辔,“雪瀚城的人还不算多呢,到时你去了雪鹰城、席雪城,你就知道什么是摩肩擦踵了。等迎雪节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壮观。” 雪山六堡各自打出自己的旗号,使团的车架上也悬着代表各国皇室的旗徽,雪瀚城的城守早早等在城门口,迎了车队入城歇息。 城守府前有一片极大的广场,立着一尊雪神的雕像,四周跪俯着密密麻麻的雪山子民,他们表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听苏子仲说,只要进了大雪山内围,每一座城市皆是如此。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银发碧眼,与雪山六堡和使团的人很容易区分,偶尔会遇上几个只有银发或只有眼珠颜色不一样的人,苏子仲给蒲草解释,这是大雪山与外族人联姻的后代,看着蒲草啧啧称奇。 城守领着一队从盔甲到战靴以及坐下马匹都是雪白色的骑兵队伍在前面开道,入城以后,蒲草与苏子仲他们换乘了雪辇,辇车的车辙既平又阔,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两道印子。 “蒲草,这就是护教军的一支迎宾旗。”苏子仲指着开道的白盔白甲的队伍对蒲草轻声说。 “我以后也穿这个?会不会被冻死。”说实话,这白盔白甲看着挺威风,实际不怎么保暖。 “你以为你是我么?,迎宾旗要长得好看才能进,你这长相大不了能安排守门就不错了。” “滚蛋。” “我爹肯定帮你争取留在大雪山山脚下的护教军本部,有我丁伯伯照应,你肯定很快就能升迁。要是把你外放到其他的城市,你就一辈子当个伍长吧。我老丈人总不能看着我苏子仲的兄弟在底层挣扎吧。” “治好病才能想其他,伍长能修行冰瀑经吗?” “怎么可能,冰瀑经就那么烂大街吗?有部冰刃决给你学就不错了,不过你别担心,过几天我去找叮叮叮,让她偷偷传给你第一层心法,到时候你两部一起练,对练的时候不要暴露出来就成。” “这能行吗?别到时候连累你和叮叮叮。”蒲草一听有些着急,干坏事儿他倒不怕,私自传功搁在哪都是大忌。 “切,那些长老家的子子孙孙,按道理也不能传授冰瀑经啊,暗地里谁不在学,都睁一眼闭一眼呢,没人拿这个说事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喂,到迎宾楼了,我先走一步,替城守引见各国使团,等会见。” 迎宾楼虽然名字里有个楼字,实际上占地很大,各国使团都有独院。 蒲草被安排和雪山六堡住在一起,说明大雪山对他们的身份了解得很透彻。 雪山六堡与雪瀚城相邻,作为未来的雪山六堡继承人,自然是要与雪瀚城搞好关系,苏子仲他们都会给城守送礼去了, 蒲草乐得清静,站在窗前看雪瀚城的风景,对内陆人来说,大雪山就像是神秘的处子,遮遮掩掩地藏在深闺中,只闻得见幽香,却从不曾见过真容。 窗口正对着迎宾楼的大门,蒲草远眺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一个内陆人在雪瀚城出现,心想大雪山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排外。 蒲草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蒲草这才想起来,虽然没有内陆人到迎宾楼来,但门口出出进进银发碧眼的隆国人怎么会如此之多,而且这些隆国人看打扮不像护教军也不像是下人,进来以后就钻进各个使团住的地方,似乎呆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蒲草右手两指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 凌子公主的正使别院。 从凌子公主房间的布置来看,雪瀚城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完全仿照了丰国的生活风格和传统习惯,房间不大却很有层次感,靠床一侧被人为地将垫高,用于处理公务的办公区相对就显得矮上一截,符合丰国人高寝低坐的讲究,凌子公子乍一进了房间还以为回到丰国。 内饰的细节也很花了功夫,除了一些大雪山特有的小物件,还有不少丰国女子闺房的玩物,甚至能找到保存完好、内陆都为数不多的竹简书册。 雪木的香味很好闻,厚厚的幔帐将房间隔开,凌子公主跪坐于中,左首一位硕儒老者侧身而坐,幔帐的外边下首则坐着一个隆国人。 “辛苦了,以后去了丰国,持令牌可免除一切税赋,我丰国会派人保护你商队的安全。” “多谢左大人。” 隆国人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 “左师,还有要见的吗?”凌子公主揉了揉脸上吹弹可破的皮肤,正使得绑着脸,时间长了两颊都有点僵硬。 “小姐,啊不,公主殿下,刚才是最后一个,没有了。”被称呼为左师的老人慈爱地看着凌子,“瞧我这张老嘴,老是改不过来,得叫公主殿下。” 左师爽朗一笑,“公主累了吧,累就早点休息,到了雪鹰城还有一堆繁琐的礼仪,呈交国书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递就完事了。等此行拿了国贼郁臻,咱们就快快回丰国去,大雪山这冷死人的地方,哪有我们丰国好。” 左师哈着气,将双手靠近取暖的路子,凌子微微一笑,“左师自小便开始教我读书识字,无需客气,说实话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梦一醒就成了公主。” “出行了,陛下可是说了,等公主一回丰国,就得赐殿下封号,到时候陛下再寻一个俊彦博学的人给公主赐婚。” “左师,有句话我本来不想问,但我是您看着长大的,父亲常年在外打仗,我见您的时间比见父亲都多,我是真想知道父亲为何反了郁家,难道就不顾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凌子公主看样子已经忍了很久,终于向这个有一些微驼却十分睿智的老人求教心中的疑惑。 “殿下,您该习惯称呼陛下为父皇,这件事情很复杂,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以后等你该知道的时候,陛下自然会告诉你的。”左师似乎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说,“如果殿下见了郁臻,切不可如从前那般亲近,现在他是国贼,而你是丰国长公主殿下,立场不同,一切都不再是从前了,变不回来了。” “以前那样不好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凌子公主想起从前,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左师看着心疼,语气却很强硬,“公主,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争取和大雪山结盟,由大雪山出兵偷袭冶国后方,逼大冶王回援,解巨象山之围。顺便从大雪山手中拿回郁臻,如此你父皇才能安稳地治理丰国啊。” 凌子噙着泪点点头,左师之前已经将国内的情况和凌子说了,巨象山一线拉锯战旷日已久,每多僵持一天,丰国的军民就多死一些。 家国大义黎民生死面前,容不下那些多愁善感。 这位左帆正老人,在凌英侠还不是大将军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凌英侠的智囊,助凌英侠打了不少的胜仗,后来年纪大了,熬不了沙场征伐,回到将军府负责情报搜集工作,有空就给凌英侠教教几个孩子,左帆正对于凌子来说,亦师亦父,定不会害自己。 渝国使团驻地,八个人围在一起不知为何事争执不休,除了中年正使没有纹面,其他七个纹面男子恨不得要拔刀相向。 “吵什么吵,都没个结果,现在就开始为部族利益在争,争来争取都是空谈,有意思吗?” 在即将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当口,中年人发话了。 七个凶悍的渝人似乎很敬畏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抱拳落座,气鼓鼓地互相不搭理。 “渝王的熊罴军正在璟国和睦国境内扫荡,有打架的力气怎么不去上战场,你们是使者,代表了陛下的颜面,自己人都不和,外国人看了会如何想?” “只要大雪山同意牵制睦国,甚至出兵在鳌头沟吸引睦国一个月,我大渝就能狠狠地在睦国切上一刀。要分战果先得打残了睦国再论,在这里争那些还没有到手的,有什么意义?从此刻起,再不许为这事有任何争执,谁丢了渝国的脸面,死后整个家族都不得入祖陵。” “谨遵卞祖使之命,再也不敢了。”七人一听这个惩罚,赶紧向沧桑的中年男子认错。 冶国和睦国的使者院内,自然也少不了隆国人的拜访,蒲草虽然奇怪,但冶国和睦国使者来大雪山的目的太简单了。无非是接着观礼的名义,谈妥交易罢了。 苏子仲之前已经给蒲草分析过,冶国人来大雪山,想给一些好处给雪神教,挑唆大雪山和睦国干一仗,睦国现在暗地里跟丰国勾勾搭搭,巨象山一线出现了不少睦国研制的对付冶国铁骑最为有效的蒺藜箭,这东西一派上战场上,冶国的战马根本就冲不起来。 别看蒺藜箭听起来简单,箭杆却必须要用来睦国的一种弹木,只有这种木材制作的蒺藜箭,不仅软硬适中,还可以回收使用,效果最佳。 丰国为什么会有这种武器?答案显而易见,背后有睦国的影子。 别看睦国现在与大雪山在草甸上对峙,不过是个姿态而已,睦国掌控着大雪山的粮食供应,不可能逼大雪山太紧,万一逼急了大雪山,雪神教一声令下跑到睦国来抢,睦国可干不过这群狂热的信徒。 睦国压着粮食,不过是想待价而沽,换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而已,离阳镇死了几十个军民又如何,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大雪山与渝国之间距离最近,道路相对平坦,出兵最为方便,如果大雪山能答应出兵骚扰渝国,那睦国就算白送粮食给雪神教,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上风起云涌,一直超然物外的大雪山将如何抉择,吸引了整片大陆的目光。 蒲草处在旋涡的中心毫无所知,依然有闲情盯着迎宾楼的门口,期待着可能出现的那道身影。 第四十五章 借刀 天空中的一轮大日已高悬头顶,大雪山虽然冷,可只要不下雪,太阳都勤勤勉勉的每天东升西落,试图征服这片神秘的冰雪世界。 苏子仲还没回来,看样子今日应是留在城守府用餐了,刚刚有迎宾楼的侍者前来请蒲草去用餐,恰巧蒲草一时腹中疼痛,问了侍者方便的位置,攥了一叠软麻纸就要去泄个痛快。 “哎哟!”一声女子的惊呼。 低着头小跑着冲向茅房的蒲草脚下一空,天地便旋了起来,身下传来一阵柔软的触觉,一股清香悠悠地钻进鼻子。 “好香啊。”这股香味真好闻,蒲草下意识的用力吸吸鼻子。 “啪!”蒲草脸上一疼。 这才发现身下压的是凌子公主,凌子公主杏目怒睁,一手捂住胸前,本能的扭来扭去,试图从蒲草的身上挣脱出来。 意外的欣喜唐突佳人的赧然以及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无措,短短几瞬,蒲草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 “啊!”凌子公主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时被人如此待过,受惊的雪鸟一般大声尖叫起来。 蒲草生怕引起误会,嘴里忙道,“别喊别喊,我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许是怕引来迎宾楼的侍卫的想法占了上风,伸出一只手去捂住凌子的嘴巴。 凌子更害怕了,双脚胡乱的蹬着,无论什么是高贵公主,还是小户碧玉,骤然遇到这种情形,大抵都会祭出女子相搏的大杀器抓挠咬。 凌子指甲照着蒲草的脸上挠,蒲草的脸上顿时多了好几条血印子。 蒲草恨不得自己多出两双手来,攥着软麻纸的手左支右挡,可两人都没修行过,许多行为都是凭着应变的本能,蒲草的手还捂在凌子的嘴上,好不容易用胳膊肘压住了凌子的一只手,面对着凌子另一只乱抓乱扑的手,不得不松开软麻纸,费老大的功夫才把凌子按住。 嘶啦之声响起,两人愣住了。 凌子外面穿着的皮袍在挣扎中被扯破,蒲草的半截手按在一处软软圆圆的地方。 凌子哇的一声哭起来,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郁臻,以前跟郁臻在一起,两人都守礼自持,呆在一间屋子里都刻意开着门避嫌,长这么大何时被如此待过。 一时间凌子忘记挣扎,豆大的眼泪珠儿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蒲草毕竟在下里巴人扎堆的三多集长大,虽说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可荤话却听过不少,当下也反应过来无意之间按得不是地方。蒲草见凌子不挣扎了,反而慌了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傻乎乎的保持手里的姿势按着不放。 两腿之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蒲草全身一紧,夹住凌子的一只秀足。 好在凌子的力气不算很大,否则蒲草也不用修行冰瀑经了,直接就能改修传说中的无上神功葵花宝典了。 两人谁也动不了,就这么保持着怪异又香艳十足的姿势。 这里是迎宾楼的拐角,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谁没事往茅房边上凑。 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实际上不过是弹指之间,救场的不是侍卫,而是蒲草的一个雷鸣般的臭屁。 刚才挣扎之间还不觉得,此时蒲草的肚子咕咕地闹着,看样子是真憋不住了。 蒲草赶紧松开凌子,爬起来夹着双腿蹦蹦跳跳地冲向茅房,甚至来不及向凌子说一声对不起。 一泻千里之后,蒲草好容易才清醒一点。 起来之前在凌子身上借力,重重压的这一下怎么算? 如果没记错的话,软麻纸此时应该凌乱的散在外面走廊的地上,待会儿怎么出去? 这下完了,凌子公主肯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人了。 不过,手感可是真好啊! 呸呸,乱想什么呢,还是想着怎么出去吧。 外面,凌子公主也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雪渍和灰尘,还好刚才一幕无人看见。凌子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烧起来,冷风一吹,大致知道自己应是误会了那个在刘家堡不怎么说话的黑小子。 左师的一番话让自己觉得很压抑,凌子没让侍女跟着,想出来吹吹冷风。 父亲和丰皇当年亲如兄弟,怎么说反就反了?从小和自己青梅竹马的郁臻,双宿双栖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顷刻间怎么就变成了仇人? 难道皇帝的宝座就如此诱惑,可以让人抛弃一切? 凌子既忧着远在丰国的父亲,左师说巨象山一线每日都像绞肉机一样吞噬着将士们的生命,父亲在前线不知可好。又想着传闻中出现在隆国的郁臻,万一到时候见了面,该如何面对那个曾经意气奋发气华如渊差一点成为自己夫君的十五皇子。 心里有心事,凌子也就没留神,出了院门顺着迎宾楼遮雪的廊子一直走,没想到与蒲草撞了个满怀。 刘家堡的内陆黑小子,就跟地狱恶犬一样令人生厌,竟敢... 羞红着脸的凌子做贼似的逃回丰国使者住的院子。 落雁谷的雁鸣涧。 黑袍人最近相聚得十分频繁。以前,好几年来一趟雁鸣涧,今年都来了三回了。 夜叉还未到,先至的几个黑袍人在闲聊。 “你们倒好些,丰国离此处最远,本王每次过来全凭真气支撑,真是累得不轻。”迦楼罗面具者有些抱怨。 “你金翅大鹏王还怕费点真气,莫让夜叉王听见,否则再像上次一样挂起来,可就有你受的了。”摩侯罗伽面具取笑道。 “紧那罗让大冶把丰国咬了一口,丰国那边的活儿不好干啊,还好凌英侠听话,不然本王真要被剥去一层皮了。”想起上次夜叉王的怒火,迦楼罗仍心有余悸。 “也就摩侯罗伽最快活,渝国人傻不拉几的,稍微露点手段弄几次先祖显灵,大渝王都快舔他的脚指头了。”乾闼婆的语气有些嫉妒,“睦国人可不好糊弄,张钧达表面上对我唯唯诺诺,实际上撒了不少暗线想摸我的底。哼,白费心机而已。” 阿修罗才从大雪山回来,那个地方天寒地冻,还是落雁谷的阳光舒坦,他懒得参与几人的抱怨,眯着眼睛享受阳光。 “嘘!” 夜叉王从天而降,一身黑袍展开,遮住了五人头顶上的阳光。 闲谈的几人赶紧束手而立,一一向夜叉面具汇报各自进展。 隆国雪鹰城,皮货铺子。 戚庄韦坐在柜台上,刀横在膝盖上。 身份不够的人,走不进这间铺子,能进这间铺子的人,都有戚庄韦不见不见的理由。 戚庄韦面前脸上尚带着一丝稚气的十来岁少年,进门以后也不说话,只是这里看看哪里瞅瞅,似乎与戚庄韦比耐心。 戚庄韦目不斜视,恍如少年不存在一般,戚庄韦向何巍峰保证过,除了丁扬,无论是谁,只要没有何巍峰的手令,想拿走影灭扣下一片纸一个人犯,就必须踏过戚庄韦的尸体。 “戚大人辛苦一天,雪鹰城可是好些年没这么紧张过了。”少年长相偏阴柔,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戚庄韦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太子哥哥死了,父皇很是伤心,以前羡慕太子哥哥比我早生几年,便可以成为下一任隆皇,不是没想过去争,只要大雪山同意,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隆皇。可现在他死了。”少年顿了一顿,一字一句道,“像一条死去的雪犬,尸体都被剖开。” “二皇子的这些话,还是回去与那些大臣说吧,我就是大雪山的一把刀,看不见听不见,只知道杀人。”戚庄韦当然知道这个人是隆国二皇子,不然也进不了这间铺子。 与之前进铺子的人不同,之前的许多人,要么威逼要么利诱,再不然就是磕头求饶。二皇子却不然,似乎并不想从戚庄韦这里得到什么。 二皇子没有顺着戚庄韦的话头,自顾自说道,“影灭在雪鹰城杀了这么多人,个个证据确凿,听说那些人头都冻在一起,想必是十分的壮观。丁主使在眠月阁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父皇此刻应该是去了眠月阁,也对,父皇是该担心大雪山的态度了。” 戚庄韦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以对。 “而我就不一样,我不过是到戚大人这儿来转转,好歹应该做个样子。为父皇分忧是做儿子的本分,我要是不来,怕有不少人在父皇的耳边聒噪。”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手脚断了又不会送命,只要命还在,手脚迟早还会长出来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没人想的通。” “听说有人用等重的金子来换戚大人手里的证据,如果真是这样,那戚大人可得把这些东西看紧了,毕竟,那可是好多好多的钱呢。” “戚大人若是觉得没杀过瘾,我倒是还可以给戚大人送点东西,说不定戚大人会非常有兴趣。” “哈哈哈哈哈......” 长相阴柔的二皇子将一叠纸放在柜台上,学着大人的模样,背起双手长笑而出。 戚庄韦瞟了一眼,每一个人名后面,都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些人的罪证。 小小年纪,便知道借刀杀人。 比他大上两岁的蒲草,此时正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好在赶路的使团每个人都掩着口鼻,只是蒲草遮的稍微多了些,并不显得如何怪异。 这几天苏子仲裂开的嘴就没合起来过,时不时差点笑得从马上摔下去,赶路的无聊时光,就全靠蒲草的笑料打发了。 第四十六章 善心 “蒲草,我是真的想知道,你蹲在茅房等纸是怎样的体验?有没有彷徨、失望、焦躁、难堪?”渝国的使团刚和苏子仲说要休息片刻,苏子仲用俚语跟雪瀚城派遣的护教军沟通了下,整支队伍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停了下来。 苏子仲对蒲草在茅房等纸的经历相当感兴趣。 “你不烦试试。”蒲草已经懒得回答苏子仲了,蒲草很后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苏子仲听。 蒲草寻了个位置离苏子仲远一些,省得瞧着闹心,背后的绞酋随着他的步伐扯扯长长一道雾气。 越往深处走,绞酋的作用就越显现。这柄刀本来就是寒质陨铁打造,在大雪山这冰天雪地里,刀与天地中的寒气相通,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淡淡冰雾,稍一走动就如传令兵的烟火旗一般。 蒲草不愿意回想在茅房的半个时辰。 雪瀚城,迎宾楼茅房。 蒲草痛快地解决了肚子里面的问题,趁着没人好好检查了被凌子公主踢痛的位置。 受点挫折才能成长!男人,就要经得起考验! 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柔软,手感真是好啊。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蒲草脑子里直有一股血往最头顶冲,某个受伤的部位正逐渐变大变硬。 注意点场合,这是茅房好么!有意见回房间再提! 蒲草双手干搓,打算分散下注意力。 完了,我出门带的软麻纸呢? 蒲草穿的皮袍是没有口袋的,明明记得出门带着纸攥在手里的呀,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干等着,看有没有相熟的人讨点纸。 大雪山的茅房在屋内是敞开式的,两个蹲坑相连,进进出出谁在里面一览无余。 铁打的蒲草流水的隔壁蹲坑。 有个睦使上了年纪,许是吃大雪山的冷食闹肚子,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每次来都见蒲草花着脸稳蹲于此,看蒲草长相是个内陆人,好心劝了一句:“孩子,拉不出来也不能挠自己脸啊!” 蒲草差点一头撞死在墙上。 好容易来了个蒲草认识的堡丁,厚着脸皮央着堡丁帮忙取些纸来,说见一个睦国使团老者拉得停不下来挺可怜的,自己也帮不忙什么忙,只能捐了几张软麻纸。 夹着腿进来,扶着墙出去。没办法,蹲上小半个时辰,蒲草两只脚早就麻了,每走一步都觉着踩在针毯上。 朱幼植从使团后队赶上来,先是跟苏子仲说了几句,又拨马到蒲草身边,挤眉弄眼道,“能不能帮我取点纸来?” 蒲草将绞酋握在手中,“来来来,纸没有,刀要不要,保证把你挖得干干净净。” 朱幼植见蒲草黑着个脸,“生啥气呀,晚上就到雪鹰城了,我刚跟苏哥说了,交了差事咱就去眠月阁泡泡温泉喝喝酒,费用我全包,你去不去。” “不去是傻子!” 大雪山,雪神殿。 黄翊刚刚说了迎雪节的筹备事宜,基本已经准备妥当,只是领祭的长老人选还需要商议。 近十来年,都是赵岚琇领祭,教内一众长老,数他辈分最高,声望也最隆,由他领祭基本上没有争议。 只是今年赵岚琇身体越来越差了,登上几十丈的高台载歌载舞,还要用真气扩音让几十万人都能听见,确实也难为他了。 总不能让赵岚琇把命送在高台上吧。 雪神教十二名长老,除了赵岚琇和黄翊,其他的十名长老基本都分为几派。 曹长老、邱长老、严长老与柏长老走得最近,教内最重要的军、商事皆被这几人牢牢抓在手里。 钟长老、聂长老、李长老与裴长老私下里关系密切,把持着教内具体事务,曹长老一派主外,钟长老一派主内,互相渗透互相制约,都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能够东风压倒西风。 至于何巍峰和另一名与赵岚琇小上七八岁的柏长老,坚定地站在丁逸这一边。 能够担任领祭长老,在几十万信众的瞩目下登上高台,代表雪山子民向雪神表达膜拜之情,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和对雪神教贡献的肯定。 因此,赵岚琇去不了,谁去就是个值得争上一争的事儿了。 “论资历、论功劳,曹长老当之无愧,我建议今年由曹长老领祭,想必最适合。”邱长老邱盛率先表态。 邱盛就是邱兴的哥哥,别看影灭在雪鹰城杀了自己弟弟,可邱盛与钟长老一派在教内依然保持沉默,半个字都没说,更没找丁逸要说法。 对一些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损害雪神教利益的事情,谁出头谁就被攻击,在座的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之辈。 隆国二皇子说的对,只要性命还在,手脚终究会长出来,忍得一时风平浪静,才会等来翻云覆雨的那天。 要是冒然站出来,丁逸真要狠下心来拿出一些证据,可就真要身败名裂了。 故而,雪鹰城人头滚滚,雪神殿里的人,都假装没看见。 “曹长老这些年劳苦功高,呕心沥血为圣教的所有付出,大家是看得见的。按说曹长老领祭未尝不可,只是圣子曹馗之死还未查清,也许牵扯一些别的隐秘暂时也说不准,真要有什么事到时候丢的面子就大了,还是慎重些好。相比曹长老,我觉得选择钟长老更适合一些。”见曹长老一派的人表态,裴长老自然要站出来反驳。 雪鹰城里的勾当不能拿出来在明面上说,曹馗之死倒是个最好的由头,钟长老一派自然不会放过。 与往常议事一样,只要涉及到利益,雪神殿就会陷入相互攻讦、冷嘲热讽的死循环。 丁逸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黄长老最近在席雪城筹备迎雪节,经常去看望赵长老,不知道赵长老身体如何?” “比在山上更差一些,有几日我前去看望,赵长老多在卧床,即便走几步,都已需要家族子弟扶着。尽管我不愿意往最坏的地方猜测,但看起来确实撑不了多久。”最近黄翊在席雪城的时间多,将赵长老的情况向丁逸说了。 丁逸叹息一声,“赵长老最疼韵儿,本还想着赵长老身体允许,还想请赵长老给韵儿主婚,哎。赵长老可有对黄长老说起过今年领祭的人选一事?” 赵长老在教内为人处事有口皆碑,任谁都挑不出毛病,但凡教内遇事不决,赵长老都如一根定海神针,帮助几任教主解忧化难。他要是回到雪神的怀抱,对雪神教来说确实是一大损失。 谈及赵长老,雪神殿内沉默下来。 黄翊接着又道,“赵长老倒是对我说过,他就是想再领祭也有心无力了。至于人选一事,赵长老的原话是这样的,如果诸位长老能达成共识更好,若是达不成共识大主祭又询问他的意见,他老人家推荐柏长老,在他看来,柏长老是最合适之人。只是赵长老还说,柏长劳岁数也不小了,平时静心苦研教义,愿不愿意接这个担子还要请大主祭询问柏长老的意见。” 丁逸原本心中也想由柏长老领祭,只是柏长老性子散淡,曹长老一派与钟长老一派建议的人选都没有举荐柏长老,自己一锤定音决定由柏长老去面子上不好看,哪怕快要去见雪神了,赵长老的心思还是雪亮的,不愧是教内的砥柱之石。 柏长老起身虚虚拱手,“本来领祭一事,我万万不敢与诸位更年轻功劳更大的长老们相比,但既然赵长老有所愿,我柏沉不敢辞。” 见再无争议,丁逸终是做了决定,“那就辛苦柏长老了。” “哥几个走着,放开玩,银子管够。”离着眠月阁老远,就听见朱幼植的声音。 由不得他不开心,以前来眠月阁,都是偷偷摸摸让娘亲塞几张银票,这次出门他老爹破天荒的大方,专门给钱让他带苏子仲几个小兄弟在雪鹰城好好玩玩。 在大雪山,眠花宿柳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就蒲草闷闷不乐,刚刚送使团去雪鹰城使馆,凌子公主下车时正好与他对视一眼,恨不得用眼神将蒲草大卸八块。 “哟,这不是朱少堡主么,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男人都是狠心鬼,自己在大草甸上快活,可把咱们家夏荷想瘦好几斤。”朱幼植的大嗓门震天响,六娘正好在阁门口指派几个小厮挂雪灯,迎雪节就要到了,到时候雪花状的灯笼成片成片地挂起来,阁子看起来都能增色不少。 一看朱幼植来了,六娘连忙小跑几步迎了上来。 “我说怎么今儿早上雪雀儿叫唤呢,原来是几位少堡主大驾光临,眠月阁真是蓬荜生辉。”六娘转头又叫挂灯笼的小厮过来,“去把朱少堡主的院子收拾出来,再安排几个雅致的院子,让阁里最好的清姐姐准备伺候几位公子。” 做这行的眼睛贼尖贼尖的,苏子仲与其他几人以前也来过,只是家里管得严,来阁里只寻着清倌人弹琴唱曲,不比朱幼植玩的开。只是有个与苏子仲一起的内陆黑小子眼生得很,一时拿不清底细,不好太殷勤,也不能太冷落,故而统统安排清倌人,只把朱幼植的乙等院子腾出来。 朱幼植见六娘挺会来事,自己也觉得很有面子,毕竟他是眠月阁的常客,当下迈步先行,一幅主人做派,“哥几个先去泡泡温泉,我让夏荷温好酒,今晚不醉不归。” 六娘凑到朱幼植身边,“少堡主常来,不用我多说什么,只是这次稍微留点心,丁守花使就在甲等五号院。” 朱幼植一时没反应过来,“守花使怎么可能来这。” “嘘,我的少堡主哎,您小点声,别人听见可了不得。还不是为了曹圣子的事情,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您也别多问,小心点儿就成。”六娘赶紧扯住朱幼植的皮袍袖子,“手下人办事我不放心,您几位来了,我得亲自盯着点。” “行吧行吧,我跟他们说一声,你自去忙你的。”朱幼植当然知道丁扬,这段时间一直赶路,没得到丁扬出山的消息,既然丁扬在眠月阁,提前跟苏子仲通个气就很必要了,毕竟丁扬是丁雪韵的叔叔。 苏子仲咋听朱幼植说丁扬在此也是大吃一惊,对丁雪韵的这位叔叔,苏子仲相对大雪山其他人肯定是要熟悉得多,非灭教危机守花使不得出山这是雪神教铁律,一心修行从不好女色的丁叔叔在此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难道雪神教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既然瞎猜,还不如去问个明白,苏子仲不再犹豫,拉上蒲草先洗去满身雪尘,打算换身干净衣裳带上几个伙伴去给丁扬请安。 “莺儿,你过来,我屋内的点心放的时间长了,扔了怪可惜的,你随我去取了包上,送到阁东边的乞丐窝去。”六娘扭着已经不再纤细的腰肢,叫上打理花草的小丫鬟。 “好的,六娘真是心善,雪神定会庇佑六娘。”莺儿嘴巧的很,掀着裙子跟六娘进了屋。 第四十七章 宝贝 蒲草对楼子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无论是三多集姐儿站一排搔弄姿鱼龙混杂的下等娼院,还是这处恍如仙境的眠月阁。 蒲草还在安澜的时候,有次与霍先生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男女之事,霍先生告诉蒲草,这世上有两种感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亲情和爱情。 哪怕山下连年战乱卖儿卖女易子而食,又或者父母双亲年迈不拖累子女自寻短见,无非是为了有机会活下去的人更好的活着,如果条件许可,谁肯骨肉分离。 霍先生还说,男女之情,掺了金银就变了味道,为了银钱在一起,多半只是依附关系,直面生死时难免各自分飞。世人之所以羡慕相濡以沫、携手赴死的爱情,还不是因为难能才显得可贵。 当年止戈楼的后山,霍定之用真气罩着蒲草的小竹床,免得蚊叮虫咬。 “蒲草,人这一生,须轰轰烈烈的爱上一回。”霍定之似啧一口酒,长吁一声,“别学我,一事无成。” “霍先生这么厉害,怎么回一事无成?”在蒲草心中,霍先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睡吧,傻小子,长大了你自然就懂了。” 蒲草越长越大,懂的也越来越多,每每想起霍先生的话,愈加觉得有道理。 万里之遥,不知安澜可好。 蒲草把头扎进温泉池子,这样苏子仲就不会看见自己的眼泪。 待全身泡得通红,蒲草绾起长,用小刀刮了胡子,穿上眠月阁准备好的内6长衫。 苏子仲用食指指指蒲草,小拇指朝下点了点,大拇指尖朝向自己的胸口,得意且挑衅的眼神明明白白传递“你的比我小”这一不争的事实。 “你怎么不跟雪木比?”蒲草最见不得苏子仲自恋,可长相确实不比人家,连男人的武器规模都比不了,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见过谁用雪木洞房的。”苏子仲理直气壮。 “朱幼植说过木雕的故事。” “蒲草,你变了。” “......” 眠月阁的环境真心不错,蒲草这个土包子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想象在大雪山还有这等好地方。 要是不考虑有些院子里偶传的几声靡靡之音和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钱,蒲草觉得长居于此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朱幼植之前打过招呼,亮着两盏红灯笼的院子代表有人住,除了不进这些地方,眠月阁的客人哪里都可以去得。 只要有银子,到六娘房里谈人生谈理想也未尝不可。 蒲草当然没那么重的口味,只是打算随便走走。 一路上的丫鬟小厮见到蒲草都很识礼,或抱拳,或福上一福,没人拦着他。 蒲草正东张西望,一个小丫头小步快走,边走边做贼似的偷吃点心,手中捏着一方包着东西的布帕,嘴里塞得满满的,被蒲草看了个正着。 小丫头瞬间满脸通红,飞也似的跑开,蒲草只以为是眠月阁的丫鬟没吃饱,偷偷拿了客人院子里的点心躲起来偷吃,自然不以为意。 为免得小丫鬟尴尬,蒲草特地绕开那条走廊,转去别的地方看了。 丫鬟正是莺儿。 莺儿见六娘让自己送给乞丐的点心保存得还好,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块,味道真不错,从舌头甜进心里。 莺儿想着这么好的点心,与其便宜那帮乞丐,还不如自己偷偷吃了,再去乞丐窝那里转上一圈,回来就说把点心送给乞丐,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现的。 点心有些干,莺儿使劲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寻思着等会回来要喝上一大杯水才行。 乞丐窝在眠月阁的东面,离着两条街,那里净是些无家可归又不肯做活儿的懒汉,又或是得了病无人问津之人,也就在雪鹰城,皇上好心建了个收容的地方,每日差人派食施药,要是在别的地方,早就冻死饿死了。 一想起乞丐窝脏兮兮的模样,还有那些恨不得把自己剥光的眼神,莺儿就打个寒颤。 平日里见钱眼开的六娘,现在肯施舍点心给那些乞丐,难不成是转了性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赶紧把点心吃完才是正事,莺儿边走边想,脚步没停,出了眠月阁上了街道。 外面寒风呼啸,莺儿紧了紧身上的雪羊皮袄子,趁手套还没带上,赶紧从帕子里拿一块点心丢进嘴里。 嚼着嚼着莺儿就捂着脸痛呼起来,腮帮子眼见着肿了起来,吐出来的脏物混着血,还带着莺儿的半颗牙齿。 莺儿气恼不已,一脚踢在污物上,大雪山人讲究断掉的牙齿不可乱扔,需得找回来装在盒子里,等死的时候一起下葬。 莺儿寻了根雪木枝,顾不得寒冷,在污物里面拨弄找自己断掉的牙齿。 没成想,一个小小的圆铁管从污物中被拨了出来。 见没人注意,莺儿连忙用脚尖把小铁管在干雪上划拉几下,搓干净了捡起来。 铁管封得完整,莺儿在耳边摇了摇,里面有轻微的晃动感。 完了,一定是六娘有什么消息要传出去,故意塞在点心里,这下可好,牙崩了不说,要是被六娘现,皮都得掉一层。 恰在前面有一家点心铺,莺儿顾不得许多,自己掏了银子买了几块点心,小心翼翼的把圆铁管塞进其中一块点心里,硬着头皮捂着脸朝乞丐窝走去。 “谢谢你家主子可怜我们这些没家的人。”莺儿把点心送到乞丐窝,一名看起来不太像乞丐的乞丐头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莺儿递出去的点心。 之所以说不太像乞丐,是因为这个叫花子身姿挺拔,虽穿得破破烂烂,头也打结成一团,却没有莺儿平时遇到乞丐身上的那种奴性,丢一块吃食就能像狗一样往前撵。 这次莺儿来,那些脏兮兮的乞丐也不敢围上来,似乎很惧怕这个乞丐头子,看着莺儿的眼神更多的是畏惧,没有以前的色欲。 乞丐头子打开布帕,见不是约定的雪米糕,而是莺儿后买的雪米饼,很客气问莺儿,“这位小姐,你家主人可还有什么要赏给我们这些穷乞丐的,您看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几块饼咱们也不够分啊。” “爱吃不吃,就这么多。”莺儿气不打一处来,谈几口吃的,还把牙崩了,真是亏大了。 “是是是,是我们贪心了,替我谢谢你家主人。”乞丐头子连连道歉,“还有件事想拜托小姐,前几日我们寻了件闪闪亮亮的石头,我们倒是想卖,您也知道我们这里就没有一个有点眼力劲的,万一真是个宝贝,搞不好被人低价骗了去。小姐您在阁里好东西见得多,要真是宝贝,少不得还想麻烦您帮们寻个门路。” 莺儿本不愿意在此多呆,就是来了也只是远远站在门口,唤里面的乞丐出来说话,现在乞丐头子让自己进去,自己可没那个胆子,万一被这群乞丐围上来动手动脚,想想就能恶心死。 乞丐头子似乎看出莺儿的心事,“小姐莫怕,我们这些乞丐又不是坏人,小姐要是嫌他们脏,我让他们滚远远的便是。” 当下朝那些乞丐大喝一声,“都滚开,莫要碍着这位姑娘的眼睛。” 乞丐一窝蜂的散了。 “宝贝就藏在雪神像后面。”乞丐朝里一指,莺儿见一尊雪神像供在屋内破旧的案上,只几步路。 乞丐们都离得老远,莺儿心想,收容的屋子这么大,光天化日倒也不用太害怕,雪鹰城毕竟是隆国京城,谅这些乞丐也不敢太过分。 就看一眼,万一真是雪玉,就想办法从这些乞丐手里骗过来。 第四十八章 消息 莺儿终是迈出了脚,待她一跨过门槛,大门就自动关了起来。 莺儿眼前一花,带路的乞丐头子像凭空消失一样,此时莺儿被一只脏手从后面捂住了嘴,耳中只听见乞丐头子阴差一般的声音,“说,谁派你的来!” 莺儿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奈何这手的主人像铁箍一样勒住自己,只能出呜呜的声音。 力道稍稍松了些,莺儿大口的喘息,“六娘,是六娘让我来的。” “路上可见过什么人,点心被谁动过?你都知道些什么事?”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贪吃,不小心崩了牙齿,现点心里有东西,这才去街边买了点心重新把东西塞进来,并无人动过。你快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六娘见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肯定知道被你们扣下了。我是眠月阁的人,眠月阁是什么地方雪鹰城谁都知道,快把我放了,我就当什么都没生过。” “哼,见了雪神,再去懊悔自己的嘴太馋吧。” 乞丐头子在莺儿身上一点,莺儿张着嘴再也不出一点声音。 乞丐头子把莺儿往远远躲在一边的乞丐堆里一扔,“便宜你们了,她不死,你们就要死” 一群乞丐拥了上来。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刚黑,几个乞丐拖着一个用破布扎得紧紧的人形物事,出城丢到雪坑里面。 守城门的兵卒看都不看一眼,这群叫花子每次有同伴死了都这么处理,皇上啊就是太仁慈,浪费粮食让自己叫花子活命,这些人死个干净才好。 六娘在阁门口转了好几圈了,莺儿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六娘看起来像是在笑脸迎客,眉间的一丝焦急只需仔细瞧瞧都能现一丝端倪。 只是来来往往的客人,都不太注意这个涂着厚粉半老徐娘的老鸨而已。 “哟,这不是许大官人么。”六娘见一个身材高大披着雪狐裘的汉子进阁,焦急之色一扫而空,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招牌式的微笑,连忙迎了。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阁里。你怎敢亲自前来。”六娘低声对着许大官人说道。 这个许大官人,竟然是乞丐窝里的乞丐头子,只是此刻再看,哪里有一点点乞丐的样子。 “你也知道有人盯着阁里,那个丫头贪嘴,要不是我及时处理了,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那位亲自在阁里,暗线我不敢动啊,只好出此下策了。” 六娘边将乞丐头子引到丙等院区,边与其交头接耳。 “雪山六堡的一群崽子来了,我无法不冒险前来,上面有交代,想办法弄死他们其中的一两个,要是全部能弄死,那最好了。” “春嫣已经暴露了,只是他们没什么证据,但对付憨子那一招不能再用了。” “人在你这,你自己想法子,主人只要结果。留意,凡事要做得干干净净,别留尾巴。行了,找个院子装装样子就得了,你莫不是真要帮我找个姑娘。”乞丐头子低声说完这句,又粗着嗓子说道,“多谢六娘盛情,还请留步。” “那许大官人您好好歇息,要是看上哪个姑娘,可得千万告诉我,我保准让她将您伺候得好好的。”六娘掩嘴娇笑,对着乞丐头子抛了个媚眼。 六娘与乞丐头子擦身而过,偷偷掐了一把,趁着嘴掩着别人看不见,“死鬼,你要是敢玩别的女人,以后就不要爬到老娘的床上来。” 乞丐头子看着转身离开一步三扭的六娘,一股邪火涌了上来,还是这个娘们够味。 那些嫩的掐出水的姑娘,哪经得起自己的征伐。 苏子仲与蒲草就住在乙等八号院。 阁中高台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乙等八号院几人正襟危坐。 院子里没有清倌人,甚至酒都没人去动,就连本该出现在高台附近的朱幼植此时都在院中。 几个堡二代来之前,苏子仲就驱散了院内的乐师歌姬和仆侍,又和蒲草仔仔细细地把院子检查了一遍。 “叫你们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我去丁扬叔叔的院子,连门都不步去,被丁扬叔叔的真气拦住了,”苏子仲见众人聚齐,面色有些沉重,“丁扬叔叔用真气给我传音,让我们注意安全。” 高扁头性格最烈。“还有人敢对我们雪山六堡的未来堡主下手?” 朱幼植也有些不以为然,“我十三岁开始,哪一年不在眠月阁呆上个四五个月,有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 刘友志稳重些,“别吵吵,先听子仲说。” 苏子仲把下午去见丁扬的情形说了一遍。 下午苏子仲泡好澡,去甲等五号院拜见丁扬,走到院口还未推门,便感觉到一阵强大的真气堵在前面。 苏子仲大喊:“丁扬叔叔,我是苏子仲,我来看您啦。” 耳中传来丁扬的真气传音,“我知道你来了,叔叔看到你很高兴,但我不能让你进来,让你进来是害了你。” 苏子仲聪明无比,知道丁扬不放自己进去肯定有原因,只是朝着院子抱拳施了一礼,“既然丁扬叔叔不愿意见我,那子仲先告辞了。” 苏子仲感觉有高手用真气推着自己转身朝回走,耳中继续传来丁扬的声音。“长话短说,现在我们查到曹馗的死有大阴谋,牵涉到许多势力和大人物,你岳父现在动手的时机未到,现在只能等待。眠月阁现在就是风暴的中心,你们来了这里,肯定就会有人想拿你们做文章。” “雪山六堡与雪神教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又是我兄长的未来女婿,目前的线索与你们六堡还没有瓜葛,万一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雪山就真要乱上加乱。” “我会私下照应着你们,但有些事防不胜防,你们要切切留心。你在睦国遭遇刺杀的事情我已知晓,明日你们去老猎手皮货铺,找一个叫戚庄韦的地灭,他会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另外,对韵儿好一些,别看我那个侄女儿对你凶巴巴的,其实心里喜欢的紧,做叔叔的看的出来。” 苏子仲双手一摊,“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也糊里糊涂的,但我觉得还是听丁扬叔叔的比较好,特别是你朱幼植,管好你自己的家伙,今晚大家就在这喝酒,明日我们就去老猎手皮货铺。” 院内几人的修为都不算太高,苏子仲恐隔墙有耳,示意众人不要声张,众人皆是领会。 朱幼植虽然好女色,但小命当然更重要,当下也不回院子,出院子唤来小厮让拿了十几坛酒,每坛都排开泥封倒出一杯。 朱幼植告诉小厮,只要每一杯酒都尝尝看有什么区别,就赏小厮十两银子。 小厮照做,喝了十几杯,对朱幼植说没什么区别啊。 能有什么区别? 朱幼植其实是想试试看酒里有没有人下毒,故意让小厮先喝,见小厮并无异样,于是放下心来,给了小厮银票让小厮滚蛋。 众人有心思,酒喝得也不痛快,蒲草酒喝得最少,主动替大家守夜。 “你又没修行,你守有个屁用,再说了,丁扬叔叔在阁里,面对念境上境的大宗师,那些想刺杀我们的把戏玩不了。你睡吧,还是我来守。”苏子仲就是这习惯,一件事想不透彻,睡觉都睡不安稳。 隆国使馆,凌子公主住的房间。 左帆正在外面敲门,“公主,是我。” 凌子还没有歇息,整整衣裳后开了门,“左师,打听得怎么样?” “找了咱们在雪鹰城的暗桩,只听说死在眠月阁,尸被雪神教的影灭看守。” 听闻这个消息,凌子开门的双手猛地一缩,跌坐于地。 第四十九章 陪你 苏子仲一夜未眠。 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一点点微曦,苏子仲便叫醒了所有人。 走上雪鹰城的街头,蒲草现雪鹰城正开始一次全城迁徙,途中所见,俱是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裹得严严实实。 苏子仲解释说,迎雪节就要到了,这些都是去席雪城参拜雪神的人。每年这个时候,席雪城就是一块巨型磁石,源源不断的吸引着如铁粉的隆国人。 皮货铺子不远,几步路便至,挂着厚厚的门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仅有数名影灭在外面警戒,蒲草特意多看了几眼,确实与当初在睦国刺杀自己与苏子仲的刺客打扮一致,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区别。 苏子仲并不认识戚庄韦,不过有丁扬的指令,戚庄韦还是耐心地向他们介绍了最新的一些消息,戚庄韦很慎重,神情一致很斟酌,尽量避免说一些不该苏子仲他们知道的话。 苏子仲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从丁扬不见自己反而让自己来找戚庄韦,就已经咂摸出一点别的东西了,此时再结合戚庄韦给的消息,更是理解了大雪山希望六堡能置身事外的意图。 雪山六堡毕竟是大雪山最坚定的盟友,只要雪山六堡是干净的,哪怕没能挫败一些人的图谋,丁逸等人就还有一条退路,还能利用雪神教大主祭的身份东山再起,若是雪山六堡牵涉到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雪神教危矣。 “走,立刻动身,现在就回大草甸上去。”苏子仲辞了戚庄韦,当即让众人回去, “啊!回去?那不去席雪城与阿爹他们汇合了?”高扁头性格最急,这么些年少堡主们可是一次没拉的去迎雪节观礼,他不理解今年为何要无故缺席。 “是啊,几天之后就是迎雪节,阿爹与几位叔伯估计都已经到了,我们缺席会不会有人讲我们六堡没规矩。”几人中刘友志年龄最长,性子最为敦厚。 “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想透,但是听我的准没错,你们回去之后,分别坐镇堡里,在阿爹们回来之前,召集堡丁随时准备打仗。”苏子仲不敢把自己想到的东西告诉他们,万一真有人趁迎雪节对六堡下手,六堡两代人可就被一网打尽了。 见几人还要争辩,苏子仲摆手止住,“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是你们记住,只要我们回到大草甸,雪山六堡就依然还有主心骨,阿爹们反而更安全。你们几个先走,我送蒲草到席雪城,丁叔叔会安排他到护教军的。” “成!” 雪山六堡向来同气连枝,在大事上当断则断,几人去寻了来时的马匹,在雪鹰城西门作别,各奔东西。 说是各奔东西,一时还走不了,去席雪城的人太多,都从西门走,把雪鹰城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几辆雪辇并排撞在一起,守城的士兵正忙着把它们拽开,一时雪马雪犬嘶鸣不已,扑腾得干雪扬得老高。 前面的人走不了,后面的越挤越多,几个人一开始还骑在马上,后来实在挪不开身子,只得下马牵着缰绳,被人流带到城墙根边,好容易才寻了一块位置,马贴着人,人贴着墙,挤得王小眼雪豆大的眼睛直翻。 人一多就容易出汗,西门城门处,便可见人人头顶冒着白气,如蒲草在安澜时水烧开一般模样,袅袅蒸腾,蔚为壮观。 蒲草正指着苏子仲头上冒的白气说笑,说他脑子烧开了,话音未落,便听见“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隆国皇宫大殿。 钟樵一身素白的雪山帝王礼服,带着精致的雪貂帽,帽子的正中嵌着六颗浑圆晶透的雪玉,低头看着各国的国书。 明日就要启程去席雪城参加迎雪节了,今日特意招了各国的时节殿前议事,隆国皇室虽然是个摆设,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小事钟樵自然能做主,可几国国书字里行间都是要隆国出兵的意思,钟樵没这个能耐一言决之。 “先宣进来吧”钟樵对身边一名太监说道。 “宣睦国使节觐见。”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宣旨。 一路上都有传旨太监口口相合,不多时睦国使团便进了大殿。 按照雪山的规矩,只能在上午召见外使,一上午要谈五个国家的使节,时间相对比较紧。 真正能达成协议的内容,也不会是一次召见就能解决的,睦国是大雪山粮食最大的来源,钟樵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开口就要六十万斤粮食。 倒把五十多岁的睦国正使弄懵了,像这等核心利益的交换,不应当是旷日时久经过几轮锱铢必较的谈判后才能定下来的么?大雪山这么着急? 睦国正使一时也没准备,只得说这个问题要快马赶回国内向皇上请示。实则出使之前,睦皇张钧达早就抱着以粮食要挟大雪山出兵渝国的打算,只要出兵,一切好说,大雪山要是不出兵,一粒粮食也没有。 但这是底线,哪能轻易透露,睦国正使抱着先拖着再说的打算。 睦国人哪里知道,钟樵等不及也等不起,只要钟樵把粮食抓在手里不交到大雪山,大雪山暂时就不会轻举妄动。 听丁扬的口气,似乎与那个逆子达成了交易。 一想到自己的二儿子,为了得到大雪山的支持,竟然...... 钟樵气得剧烈的咳嗽,睦国正使趁机告辞,回去商量对策去了。 钟樵顺了顺气,接下来还得召见丰国使团。 凌子公主昨夜也是一夜没睡,眼圈漆黑脸色蜡黄,早上左帆正看见吓了一跳,连忙提醒凌子画个浓妆遮遮。 丰国现在这个样子,有隆国帮忙袭绕冶国后方最好,如果隆国不肯出兵,还得要靠自己,这一点丰国人心里明白。 因而今日凌子公主转达了左帆正昨晚的意思,想把郁臻的尸带回去,只要隆国肯给郁臻的尸,丰国就能送把五万斤粮食送到大草甸上。 都知道粮食是大雪山的命脉。 “眠月阁甲等四号院确实有个内6男子,和公主说的人相似,但到底是不是还需要确定,且那具尸体还由教里的武士看守,若贵国愿意拿五万斤粮食来换,朕自然会帮着斡旋一二。”一具尸体换五万斤粮食,这个买卖钟樵没道理不答应,想必死了的内6憨子丁扬也不会太在意。 有五万斤送到门口的粮食,也能当做一笔不小的筹码,暂时将大雪山的动作拖上一拖。 左帆正当然希望能带回郁臻的尸,凌英侠只要确定郁臻死了,那么郁族最后一名嫡系族人也都没了,丰国国内少数有心人想举着郁家的旗号推翻自己就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巨象山一线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凌英侠太需要稳定的大后方了。 凌子公主的心思却很单纯,就想看看郁臻是不是真的死了,从内心来说,凌子当然不愿意郁臻死,如果不是郁臻,凌子愿意找到天涯海角去寻他,只盼着他也不要再想着复国了,两人隐姓埋名双宿双栖了此残生也罢。 若是郁臻真的死了,我也就随他去吧。 但愿父亲能看在我是他女儿的份上,能允许自己和郁臻合葬在一起。 可是,父亲现在是丰皇,郁臻是逆贼,父女之情哪里拗得过家国大义,两人尸体带回丰国,又怎么可能葬在一起。 实在不行央求左师,将二人就葬在隆国。 听说做了鬼以后,不用吃喝也无需操心日用,那些雪山俚语,你郁臻也听不懂,平良的乡音,我凌子说给你听。 有我在你身边,给你抚琴展舞,帮你翻书研磨,生不能做你的人,死也要做与你相伴的鬼,如何舍得你在他乡做一只无依的孤魂野鬼。 第五十章 皮卷 凌子心中苦楚,大殿之上也止不住眼泪,凌子是正使,代表的是丰国的颜面,无奈只得将头愈加低了掩饰过去。 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小巧的皮靴上溅开,凌子感觉这大约就是自己心碎后的样子吧。 席雪城,赵氏祖宅。 丁逸与一众长老的雪辇在赵氏祖宅的门口停得整整齐齐。 迎雪节是圣教的大日子,此时大雪山留守人员不足百人。 丁逸赶到席雪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众长老来看望赵岚琇。 黄翊先是去迎了丁逸,又给赵家祖宅传了消息,此刻正与赵岚琇的长子赵承节陪着雪神教的高层到了赵岚琇的卧房。 赵岚琇从不让家族子弟参与教内事务,也从不为赵氏子侄谋任何职务,这在大雪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赵氏一族只做着几代人沿袭小本买卖----将雪木枝做成雪木香。 在大雪山,雪木香几乎人人会做,但只有赵家作坊做出来的雪木香香味最清雅最让人舒服。 不比外面那些粗制的雪木香,要么浓腻,要么烟多,因而敬献雪神的雪木香,隆国人都钟意赵家出产的雪木香。 买卖虽小,可需求的量却大,赵家人凭本事养活一大家子,相比教内某些长老多捞多占,赵岚琇的人品更值得雪山子民敬佩。 丁逸见到赵岚琇盖着被子闭目躺在床上,轻轻对众人摆手,示意不要惊醒了赵岚琇。 如黄翊所言,赵岚琇比在大雪山的时候更加瘦弱,干巴巴的皮肤紧紧的包在脸上,显得颧骨很是突出,额头的皱纹像裂开的树皮,一道又一道的刻在赵岚琇的眉毛之下。 一头银干枯得如缺水的雪茅,稀稀拉拉地压在枕头上。 “阿爹,阿爹,大主祭和长老们来看你了。”赵承节轻轻唤着赵岚琇。 “不用打扰赵长老休息,等赵长老醒了我们再来。”丁逸连忙拉住赵承节。 “阿爹最近每日都只能醒个把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昏睡,连无法下床都不行了,便是如厕,都需要我们背着。阿爹说了,若是大主祭来了,务必要喊醒他,他还想趁着能清醒说话之时多与大主祭说几句。”赵承节抹着眼泪。 许是赵承节哭出了声音,惊醒了赵岚琇,赵岚琇缓缓睁开眼皮,无神的双眼动了几下,看见丁逸来了,挣扎着想要靠在床头。 丁逸本坐在赵岚琇的床前,黄翊站在床侧,赵岚琇几次努力却撑不起身子,丁逸正起身准备去扶,黄翊手快些,先一步扶着赵岚琇半坐起来。 “迎雪节这么忙,还老烦大主祭来看我这个将死的老朽。”赵岚琇说话有气无力,慢吞吞的,声音干涩务必,喉咙里像是有痰堵着。 “赵长老说哪里的话,迎雪节的事宜由黄长老操持,我们都很放心。您可是圣教的一宝,当下还有什么比您的身子最要紧的事。”迎雪节需要大主祭亲自操心的事情很多,但丁逸还是先到赵家祖宅来了。 丁逸伸手想用真气探查赵岚琇的身体,被赵岚琇止了,“大主祭,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没几天就该去见雪神了,想起来就高兴得紧,以后就可以长长久久的侍奉在雪神身边了。” “我千叮万嘱节儿,只要你来,让他务必叫醒我。”赵岚琇接着说,“还请各位长老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大主祭说,节儿,你也出去,黄长老留下。” 众人不敢违背赵岚琇的话,退出了卧室,赵承节还带上了门。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偷听赵岚琇与丁逸的谈话,在场之人都是念境高手,真气波动想不被现都难。 曹长老和钟长老对视一眼,虽然双方不对付,但赵岚琇能让黄翊留下来,难免有几分栽培黄翊的意思在其中。 黄翊在教内出名的老好人,倒也不足为惧。 曹长老与钟长老眼神交流,都觉得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和想法,便与几位同一派系的长老呆在一起,何巍峰自然是和柏沉站在一起。 泾渭分明。 “几件事我还得跟大主教商量,我时间不多,我先说我的意见,大主祭如果不赞同,稍后再说。第一件事是可鞭杀长老的雪神鞭由谁掌管。据我观察,雪神鞭交给曹长老或者钟长老的这些人,我都不放心。至于何长老和柏长老,这二人跟教主是一条心,交给他们就起不到制约大主祭的作用,先人们立的规矩,就是让我们用来守的,大主祭觉得我说的可对。” “赵长老所言甚是,何长老和柏长老对我一直很支持,如果雪神鞭交给他二人,其他的长老意见一定很大。” “大主祭知道就好。大主祭的传承有规矩,雪神鞭的传承也有规矩,正好众长老都在,稍后我想宣布把雪神鞭传给黄长老,黄长老中正温和,守礼守节,从不与他们为伍,雪神鞭在黄长老手里,我才敢放心的死去啊。” “雪神鞭的传承本来就是由执掌之人选定继承人,赵长老肯与我说这些,就是天大的信任了,自然依赵长老所言。” “第二件事如何处理我也没想好,但既然有人趁我在席雪城,暗地里送到我的手上,我就不得不仔细思量。”赵岚琇从枕头下摸出几个厚厚的皮卷交给丁逸,“如果这上面记录的是真的,大主祭还需以雷霆手段处之,万万不可心软。” 丁逸只是展开其中一卷,粗粗看了一下,大惊失色。 “我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是气吐了好几口血。”赵岚琇看着丁逸,“此事宜快不宜慢,还望大主祭三思。” “大主祭,第三件事,也与这些事情有关,大雪山一直谨守雪神赐下的土地,可这万里雪原长不出粮食啊,每年冻死饿死的雪山子民还少吗?如果卷册上事情查实了,那几个人是必死之罪,教内高层将大换血,到时候大主祭可将自己信任的人拔擢上来,届时上上下下唯教主之命是从,恰逢乱世,守着大雪山没有出路,大主祭要多想想带着雪山子民打出去,将雪神的荣光传遍整片大6。” “数百万护教军都是我雪山大好儿郎,为了一家人能吃饱,不怕流血!还望大主祭三思。” 赵岚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咳成一只雪水虾,黄翊连忙帮着赵岚琇顺气。 “赵长老言述的后两件事,容我先暗中查对后再行打算,丁逸既然坐在大主祭的位置,自然也不忍雪山子民受苦。跟您说实话,我也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此时时机尚不成熟,恐伤了圣教根基,内忧外患,圣教根本经不起折腾啊。” “还是那句话,宜快不宜慢,那些皮卷上写的,可都是那些人奔着大主祭的位置去的,等他们得了势,到时候好名正言顺的出卖圣教的利益,让雪山儿郎白白送死。大主祭不如先下手为强,联睦扰渝,联丰抗冶,广屯粮,勤练兵,这天下我大雪山也要争上一争。” “迎雪节以后,待我回山细细谋划,尽量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于出兵争天下,丁逸其实没有多大的想法,大雪山有自己的生存圈子,外人打不进来,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让雪山子民战死沙场无辜送命,丁逸不忍心。 赵岚琇见丁逸迟疑,心里冷哼一声,想着再让你多活几日,等丁逸对曹、钟下完刀,就该自己来摘果子了。 “大主祭,让他们进来吧,我精神越来越差了。”赵岚琇又咳了几声。 丁逸对黄翊看了一眼,黄翊便去开门,让一众长老进来。 第五十一章 梦魇 从无限远的虚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蒲...草,蒲...草,蒲草......。” 蒲草觉得很多人在喊自己,黑暗里看不清长相,又似乎有许多面相变换交织,一会儿是霍先生,一会儿是苏子仲,还可能是安澜学院一个害羞的学部学子。 是凌子在叫自己吗? 蒲草正准备伸手去抓住凌子,整个人都晃动起来。 慢慢地更多的感觉回归身体,全身像裂开的冰面,到处是伤口,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脸上黏糊糊的,鼻子里火辣辣的,每吸一口气都快要将胸口撕开,耳朵里一直都液体在往外流。 哭声、惨叫声拼命钻进蒲草的双耳,疼的蒲草本能的想捂住耳朵。 好浓的血腥味。 不是在雪鹰城西门等着出城么,怎么会这样? 附近一阵痛苦的怒吼听起来如此熟悉,是子仲,是苏子仲的声音。 子仲也还活着,那就好。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草努力眨几次眼,扫去眼前的重影和金星,一片血海映入眼帘。 二十丈左右的扇形范围内,只有苏子仲跪趴在地上,不断地喊着刘友志和朱幼植等人的名字,在大坑里翻找。 蒲草之前背靠的城墙根崩飞了一个豁口,平整的城门口被炸出老大的一个坑,坑里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全是人和动物的残肢、衣物的碎片,血溅在已经多年未曾露出地表的深黑土壤里,像魔鬼嘴角的流涎。 雪鹰城的守军开始不断向西门增援,将西门隔离起来,引导出城人员分流。一名长官模样的人制住在坑里爬来爬去的苏子仲,想要询问问题,被苏子仲恶狠狠的一声“滚”吓得倒退好几步。 此时的苏子仲,头发散乱,面目狰狞,浑身破烂烂,全是流血的伤口。 没见到刘友志他们,难道? 蒲草连忙爬到苏子仲身边,帮助寻找几名同伴的下落。 “子仲,你看。”一块碎皮袄被蒲草从马尸下拽出来,尽管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一入手蒲草便认出来是王小眼的衣服。 王小眼身材与蒲草差不多,路上将这件衣服借给蒲草披过,穿这么硬的粗制皮,目前蒲草只遇见王小眼一个人。 “快,把马尸翻过去。”苏子仲与蒲草合力将只剩下半个左身的马尸推开,拨开坑底的浮土与杂物,发现王小眼和高扁头躺在一起。 苏子仲一把捂住了嘴。 王小眼仅剩下半边头颅连着身子,压在高扁头的上面,看样子是想救高扁头一命,可惜高扁头的整个下半身都飞了。 大坑内弥散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蒲草与苏子仲分别抱着两人的残躯,爬上坑口,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轻轻地放下来。 尸体太多,整个西门附近几乎全是坑。 蒲草打量了一下,应该是什么火器引爆后的结果。爆炸之前,苏子仲和蒲草站在最贴墙的位置,外围还有马匹挡着,算是捡了一条命。 高扁头性子急,拽着王小眼站在马匹外面,爆炸应该就在高扁头所处的位置附近,因而这二人死状最凄惨。 又找了半晌,好歹是寻到刘友志和朱幼植。 刘友志也死了,看情形是被气浪掀起撞死在墙上的,朱幼植被寻到时还剩下半口气,听说高扁头死了,一寸一寸挪到高扁头的尸体边。 “高扁头,你娘的给老子起来,老子今天让你骑个够。” “小眼儿醒醒,我们还要去眠月阁玩姑娘呢。” “刘大哥,咱们再喝一杯,再喝一杯啊。” 朱幼植捶着被气浪扫去浮雪的冻土,声嘶力竭。 将几个同伴找到后,苏子仲从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一步一步走向雪鹰城士卒,每走一步便多一个血脚印。 “去眠月阁甲等四号院找一位姓丁的先生,就说雪山六堡有嫡子遇袭身亡。” “啊!”一听说雪山六堡的嫡子有人死了,这些底层的士兵不可抑制的惊呼。 到底是还有头脑聪明的,赶紧小跑着去报信。 “蒲草,我们走,送兄弟们回家。”苏子仲拽过增援士兵的一辆雪辇,和蒲草将尸体抬上放好,又强提一口气,将朱幼植抱在怀里。 笨重的城门塌了半边,两个受伤的少年,费力清理出可供雪辇行走的道路,穿过城门,蹒跚而行。 一种奇怪的直觉驱使着蒲草回头看了一眼,雪鹰城西门门轴正上方似乎有一道人影一晃而过,像一只雪猿钻进倒塌的城门背面,再沿着城门顶端纵上城墙,消失在蒲草的视线里。 此人速度极快,正当蒲草揉眼确认时,哪里还有之前的影子。但城门受到爆炸的冲击,原本城墙上坚硬的积雪震得松动,蒲草抬头看见头顶的城墙上有一条浅浅的手脚印子。 蒲草当即与苏子仲说了,苏子仲激发真气对雪鹰城城门口歇斯底里的大吼:“无论是谁,你们听好了,只有血才能洗刷雪山六堡的怒火和仇恨!” 恰在此时,丁扬闻讯带着戚庄韦和大肶的影灭赶了过来,丁扬一念起,整个人如一只展翅雪鹏,平飞而来。 “丁叔叔……”苏子仲终于哭出来,牙齿都咬碎好几颗。 丁扬见苏子仲眼神空洞脸色苍白,一探查苏子仲的体内,发现苏子仲只是一些外伤,只是拼命压榨体内真气再加上伤心过度,有些魔怔的先兆。 丁扬一掌拍在苏子仲的后脑,将他打晕交给戚庄韦。丢给蒲草和朱幼植几粒丹药,又安排人手将刘友志、王小眼、高扁头的尸体收敛好。 蒲草看着丁扬,丁扬独自站在大坑旁,皱皱鼻子使劲吸几口气,然后用手指捻开坑口的几颗黑灰色粉团似的奇怪物质,这颜色与冻土的黑色非常接近,要不是丁扬细心,肯定就被忽略了。 丁扬绕着大坑走了两圈,又到倒塌的城门和豁口的城墙看了看,再走到路上积雪被扫开的最远位置,测量了大致的距离。 城墙很厚,因而城门处的通道也很长,丁扬折回来,边迈步边注视着震出许多裂缝的城门通道顶部。 忽而跃起,像壁虎一样贴在通道上,旋即窜到城门门轴后面。 丁扬似乎思考了不到一刻钟,飞回坑口附近,自言自语道,“梦魇,至少两颗。” 第五十二章 裂痕 曾经有人说,璟国海边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大雪山就可能下一场延绵十数日的大雪。 雪鹰城西门的一声巨响,让整片陆地的眼光都聚焦在席雪城。 雪山六堡死了四个未来堡主,朱幼植残了,后半辈子能在轮椅上度过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迎雪节还有不到两日。 曹馗之死还没有查清,雪山六堡的继承人又在雪鹰城出了事,定海神针赵岚琇即将故去,教内祸心四起风雨飘摇,今年的大雪山,注定是个寒冬。 按惯例,钟樵是要带着各国的使团一起去的,但他得到梦魇在雪鹰城西门爆炸的消息后,连忙调集了宫内最好的雪犬,飞驰向席雪城。 丁扬亲自带着影灭护送苏子仲,两支车队在路上遇见,彼此无言,各自前行。 席雪城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不为人知的会面,都可能让这片大陆风起云涌。 席雪城雪山六堡下榻的贵宾阁。 小小的房间挤着十几个念境大宗师。 桌子上的茶具、酒杯被震得直颤,像牙齿相叩发出的哒哒声,气劲虽无形,但毫无节奏晃动的绿植、翻飞的书页、摇摆的壁画还是暴露出了雪山六堡的怒火和几乎无法控制的真气波动。 丁逸和一众长老黑着脸或站或坐。 该说的都说了,死结,解不开的。 高堡主眼里满是血丝,头发根根直立,拔剑直指曹知寒,“谁不知道梦魇是你曹家专控的杀器,你管着护教军,只有你曹知寒才有,你现在说与你无关?” 梦魇制作和保存都不已,一共只有十六颗,除了曾经给曹馗两颗防身,十四颗梦魇完好的封存在大雪山,曹知寒其实昨日已经亲自回大雪山核对过,无一丢失。 难道是曹馗身上的两颗被人盗取了?但私下给曹馗的两颗不能对外人说啊。 曹知寒冷冷道,“我去检查过梦魇存放的地方,十四颗一颗不少。这几日我都在席雪城,怎么可能跑去席雪城害你们雪山六堡的人。” 哪怕丁逸再不愿意站出来,可这次被杀的是雪山六堡的嫡子,一个处理不好,大雪山与雪山六堡的盟友关系立时就会灰飞烟灭。 “亲家,高堡主,听我一言,梦魇虽然一直是曹长老管着,但曹长老这几日确实跟我们在一起,并不曾离开过。”丁逸仔细斟酌着措辞,“况且雪鹰城的消息一传过来,我亲自与曹长老去检查过,确实完好的封存在秘密之地。除了之前失效报废的两颗,一颗不少。” 苏朗正待说话,刘和敏抓住了丁逸话中的重点,“为什么还有两颗报废?” 曹知寒接过话头解释,“梦魇稳定性比较差,长时间保存容易自爆,所以多年来我们都会定期检查,一旦发现有自爆的迹象,就会秘密销毁,此时我已向大主祭专门报告过。” “确实如此,销毁时我在场,我可以证明这一点。”梦魇销毁必须在大主祭和两位长老的监督下进行,年初曹知寒销毁两颗梦魇的时候,丁逸和柏沉长老亲自去了。 “我也可以证明,如果各位堡主不信,销毁的大坑现在还可以挖开检查。”柏沉也开了腔。 “难道还有人持有梦魇?雪山六堡的血不能白留,苏堡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曹知寒带回大草甸上,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嘴。”王小眼的父亲王尔规早早拦在门口,今天不留下曹知寒,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在场所有人,真正心里有数的只有曹知寒,曹知寒为了保护曹馗的安全,私下偷偷给过两颗梦魇给曹馗,销毁的两颗不过是没达到要求的两个劣质品。 最开始的时候历任大主祭和监督的长老还每一刻都仔细与档案上记载的比对,但每年都要销毁几颗梦魇,即使是丁逸和柏沉,也不会想到有人偷梁换柱,因而例行公事的看了下引爆现场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耳后。 “放肆,你们当雪神教是雪搓的吗?竟然大言不惭要扣押本长老。”曹知寒当然清楚肯定是曹馗手里的两颗梦魇被人取走用来谋杀了雪山六堡的人,但幕后做局的是谁他不知道,当下先求自保。 高堡主性子最急,这群白头发碧眼睛的在这扯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曹知寒是唯一与梦魇直接相关的人,不留下他,难不成雪山六堡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高堡主不再啰嗦,强大的真气外放,执剑前劈,欲现将曹知寒与雪神教众人分开来再说。 屋子里心怀鬼胎的人多得去了,高堡主一动手,连带着所以人都动起来。 苏朗和丁逸还算比较克制,竭力想把两群人分开,曹知寒与其交好的长老自然拼死反抗,而钟离群一派有意无意的与曹知寒拉开距离,如果能借雪山六堡的手除掉曹知寒,岂不美哉。 因而人数虽然悬殊,倒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都是念境大宗师,无非是境界上有些差异,一方不顾一切的抢攻,一方拼命抵挡,打着打着就逐渐放开了手脚。 房子早被拆了,兵器频繁相击,真气气箭胡乱飞舞,不断有远处建筑物中了气箭轰然倒塌的声音。 不断有人受伤,雪山六堡毕竟人数少一些,高堡主的扁头后脑处被气劲削去一层头皮,鲜血淋漓,痛的他高呼苏朗,“苏大哥,再不拿出爆针弩,咱们的命就该丢在这里了。” 爆针弩范围内无差别覆盖,苏朗见雪山六堡的各堡主形势确实危急,飞退几步,对刘和敏和王尔规喊道,“保护我装弩!” 一听苏朗要祭出爆针弩,丁逸连忙纵身落入交手的正中,硬抗了两边好几下攻击,“不想死的都停下。” 双方都杀红了眼睛,没人理他,丁逸白挨了好几掌。 苏朗迅速装弩,双手各持一架爆针弩,对着场中喊道,“雪山六堡撤出来。” 其余五堡堡主常年配合,默契十足,迅速摆脱战场,雪神教的人也知道爆针弩的威力,自然不甘落后,曹知寒与钟离春跑得最快。 留在场中的只剩下丁逸、何巍峰和柏沉长老三人。 “亲家,万勿冲动,一切好商量,莫中了离间之计。”丁逸苦口婆心劝着苏朗。 真让苏朗杀丁逸,苏朗也做不到,毕竟是多年的兄弟,马上又要成为儿女亲家,对丁逸的人品,苏朗还是信任的。 苏朗正在犹豫之际,两条人影从天而降。 赫然是赵岚琇与黄翊。 赵岚琇手持雪神鞭,干瘦的身躯里似有无穷的力量,一鞭击在地上,拉出极长极深的一条鞭痕,彻底将两群人隔开。 赵岚琇看起来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倒,但他的气势早已攀至念境上境巅峰,雪神鞭在手,随时可决在场所有人生死。 “赵长老。”即使是雪山六堡的堡主,见赵岚琇在此,也散去了体内的真气。 “我只是快死了,还没闭眼睛。”赵岚琇扫了一眼众人,“雪山六堡如果有证据证明是雪神教害了你们的儿子,我赵岚琇第一个抵命。” “否则,迎雪节之前,任何人在席雪城动手,杀无赦。” 苏朗感觉一股强大的真气压制住手中的爆针弩,就算想扣机簧,也动不得半分。 “大雪山与雪山六堡共荣共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挚友兄弟,从什么时候起,爆针弩要对着自家兄弟了,苏朗,回答我!”赵岚琇一声怒喝。 “赵长老,雪山六堡的崽子死在雪鹰城,死在大雪山的梦魇之下。”苏朗不卑不亢,“大雪山难道就轻飘飘的说一句与你们无关?” “有没有关系,到底有什么阴谋,还是坐下来查实了再说。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是大雪山做的,除了我的命,我赵氏一族几百人,都可以为你们的几个崽子抵命。” “若是被我查出凶手是谁,请几位堡主放心,我死之前,也会将凶手全族的人头砍了,送到六堡以慰几位少堡主在天之灵,保证连凶手家中的一条雪犬都不会留下。”赵岚琇有意无意看了曹知寒一眼。 曹知寒全身如冰浇,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瞬间遍布每一个毛孔。 苏朗与几位堡主交换了眼神,见脾气最暴躁的高堡主都同意赵岚琇的意见,当下回复赵岚琇,“就依赵长老所言,我们先回六堡等消息,希望大雪山别让六堡寒了心,否则......” 现在这个局面,雪山六堡在席雪城当然不会再呆下去,裂痕已经产生,后面的话苏朗没说出来,意思所有人都懂。 待苏朗等人离开,赵岚琇强撑着的气势骤然消失,软软倒了下去。 丁逸嘱咐何巍峰和黄翊将赵长老送回赵宅,自己去追苏朗,有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私下还是要与苏朗谈一谈。 雪原上,一群影灭护着一辆雪辇。 雪辇上坐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血早已凝固,与皮袍黏在一起。苏子仲自醒来以后,整整两日没有合眼,也没有吃喝,只是一壶又一壶的喝着雪焰酒。 蒲草好歹眯了会眼睛,看着苏子仲呆滞的模样,叹了口气,帮着苏子仲的伤口又换了一遍药。 朱幼植和几个少堡主的尸体丁扬已经安排人送回大草甸上,原本想将苏子仲也送回去,苏子仲只是摇头,死死地用手抠住雪辇的辕子。 四条雪犬不识愁味,吐着舌头拉着雪辇奔驰。 “子仲,别喝了。” 苏子仲木然的看了蒲草一眼,有转过头,呆呆的看着雪辇在雪地上驰过的印子。 “子仲,振作一点。”蒲草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苏子仲,大草甸上的时光虽短,可与刘和敏等人相处却是十分的痛快,俱是值得割头换颈相交之辈,“子仲,你如果垮了,谁来帮兄弟们报仇。” “对,报仇,我要报仇,我还要替他们活着。”苏子仲咧着嘴诡异地笑了一下,“蒲草,你记着,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从前的苏子仲了,我是刘和敏,我是高扁头,我是王小眼。” “他们走了,我得替他们活着。”苏子仲此刻的表情让蒲草很陌生,有种说不出的悚然,“你会帮我,对吗?” “子仲,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会帮着你的。”蒲草见苏子仲真的快要入魔怔了,只得先哄着他。 “我现在只敢相信你,连丁扬都不敢相信,我是得好好睡一觉,谁伤害他们,我就杀谁。蒲草,你必须守着我,我眼睛一闭起来,就看见他们凄惨的样子,他们对我喊,子仲,我好疼。”苏子仲的手指纠在一起,“他们好疼,我却帮不上忙,蒲草,我帮不上忙,我好没用。” 蒲草轻轻拍着苏子仲的后背,让苏子仲靠在自己身上,又扯过一件影灭的大麾帮苏子仲盖上。 苏子仲终于睡着了,脸上挂着的血泪直垂至嘴角,冻成硬邦邦的两道血痕,如恶魔的盛妆。 第五十三年章 魔怔 此时的席雪城犹如一间蚁巢,不断的有雪山子民涌进来,所有能进入席雪城的道路,全是银碧眼的隆国人。大雪山安排了大量的护教军在维持秩序,每隔十数里就设置一处休息点,供应前往席雪城的人日常吃喝住宿。 围绕雪神塑像和涤罪池,席雪城被分为八块区域,除了原居民,什么样的人进什么区域,年年俱有惯例,并不需要黄翊多操心,黄翊需要考虑的,是迎雪节的各种细节问题。 离迎雪节只有一天了,六十六丈高的祭台已经搭起来了,柏沉到时候站在祭台上,念完祷词点燃一整根上佳的雪木,雪木燃烧的烟气可以直接吹向附近七十二丈高雪神像的鼻孔,就如同雪神吸气一样。 之前的一场高手对决,被大雪山各方势力齐齐摁住,因而席雪城照常平静,随处可见雪山子民载歌载舞庆祝迎雪节的到来。 黄翊在祭台周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无疏漏,便叮嘱随行人员一些事宜,然后说自己去看看赵长老。 天阴欲雪,寒风凄嚎,雪山子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憧憬。 雪神教的高层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曹知寒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不停的转圈子。 “曹长老,你稍微停一会儿,别来来回回地绕得我头晕。”余长老扶着额头,愁眉苦脸的看着曹知寒。 “我哪里能坐得住,这一桩桩都写的清清楚楚,甚至连我们之间说的话都一字不漏,要是丁逸与钟离春拿到这个,我们就万劫不复了。”曹知寒也很好奇,谁究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将曹知寒一派长老私下里干的事情整理得明明白白。 曹知寒偷偷观察过身边几人的神色和举动,看谁都觉得可疑。 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丰国那条线一直让馗儿在经营,身边这些人都不知道,为何信上却写的不差半分。 有内奸是肯定的,只是内奸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曹知寒还不清楚。 这些年屋子里的人就没一个是干净的,谁是那个要把船凿沉的人。 曹知寒自问能捏的住这间屋子里的几个人,一桌酒席,四个人喝得正畅快,突然来了个来路不明的人,说知道酒从哪里来的,就有点不是滋味。 曹知寒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护教军在自己手上,该打招呼的必须抓紧,万一这几天席雪城有什么不测…… 钟离春则是跟钟樵在一起,雪山六堡的嫡子在雪鹰城出事之后,钟樵是最先赶到席雪城的 由不得他不快。 有时候,快就是优势。 “族叔,确定是梦魇,侄儿以性命担保,更不说丁扬亲自去雪鹰城西门侦检。”钟樵先是见了钟离春,钟离春指点钟樵去拜访了赵岚琇,赵氏祖宅传出话来说赵岚琇不见客,钟樵巴不得赵岚琇快快老死,该做的样子昨晚,钻进钟离春的屋子。 曹知寒苦恼,殊不知钟离春也纠结得不行。 钟离春也收到一封信,他虽比曹知寒沉得住气,但有些事情还需要安排。无奈钟樵仍在喋喋不休的汇报着雪鹰城西门的爆炸。 嘘~雪山六堡死绝了,与钟离春何干!钟离春担心的是卖给睦国的十几万奴隶,难不成还留了活口? 钟离春是钟樵的叔叔,钟樵的嫡长子钟耕死了,那二儿子钟耘能不能顶上来?只要钟家的旗子不倒,一切都还有机会。 钟离春狞笑,信上写的又怎么了,无非一死而已,过了迎雪节,大雪山便是我钟离春的囊中之物,那些可能暴露的踪迹,统统消逝吧。 钟离春当然也怀疑身边的长老是内奸,可没关系,柏沉明天一死,雪神殿二楼还不是予取予求。 席雪城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房子。 苏子仲的血衣还黏在身上。 蒲草不是没想过帮苏子仲清洗,只是根本没办法把苏子仲摁在热水里。苏子仲会手舞足蹈喊着高扁头和王小眼的名字,在澡盆里扑腾。 除了蒲草,那些接近苏子仲的丫鬟,都被苏子仲的真气化成尖利的锥子,侵入要穴。 雾气蒸腾。 苏子仲躺的这个房间,几乎是最高级别的保护所在。 丁雪韵跪在床边。 红棉几人也从大草甸上赶了过来。 丁雪韵是大主祭的女儿,迎雪节这么重要的场合,她自然与她阿姆早早就到了,在大雪山动身比丁逸还早,就为了能早早见苏子仲,没想到… 丁逸私下早就安排过医师来替苏子仲诊治,无一不是摇头出去的,有些话当女儿面不好说,跟自己夫人没那么多避讳。 苏子仲人了魔怔,几乎是不可辨驳的事实。 第五十三章 假货 此时的席雪城犹如一间蚁巢,不断的有雪山子民涌进来,所有能进入席雪城的道路,全是银碧眼的隆国人。大雪山安排了大量的护教军在维持秩序,每隔十数里就设置一处休息点,供应前往席雪城的人日常吃喝住宿。 围绕雪神塑像和涤罪池,席雪城被分为八块区域,除了原居民,什么样的人进什么区域,年年俱有惯例,并不需要黄翊多操心,黄翊需要考虑的,是迎雪节的各种细节问题。 离迎雪节只有一天了,六十六丈高的祭台已经搭起来了,柏沉到时候站在祭台上,念完祷词点燃一整根上佳的雪木,雪木燃烧的烟气可以直接吹向附近七十二丈高雪神像的鼻孔,就如同雪神吸气一样。 之前的一场高手对决,被大雪山各方势力齐齐摁住,因而席雪城照常平静,随处可见雪山子民载歌载舞庆祝迎雪节的到来。 黄翊在祭台周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无疏漏,便叮嘱随行人员一些事宜,然后说自己去看看赵长老。 天阴欲雪,寒风凄嚎,雪山子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憧憬。 雪神教的高层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曹知寒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不停的转圈子。 “曹长老,你稍微停一会儿,别来来回回地绕得我头晕。”余长老扶着额头,愁眉苦脸的看着曹知寒。 “我哪里能坐得住,这一桩桩都写的清清楚楚,甚至连我们之间说的话都一字不漏,要是丁逸与钟离春拿到这个,我们就万劫不复了。”曹知寒看似着急,实际上故意表现给其他几个人看的,有些事情干了,就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由不得自己后悔。不过,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将曹知寒一派长老私下里干的事情整理得明明白白。 曹知寒偷偷观察过身边几人的神色和举动,看谁都觉得可疑。 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丰国那条线一直让馗儿在经营,身边这些人都不知道,为何信上却写的不差半分。 有内奸是肯定的,只是内奸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曹知寒还不清楚。 屋子里的人没一个是干净的,都在一条船上,谁才是那个丧心病狂要把船凿沉的人? 钟离春则是和钟樵在席雪城的一间小酒馆密会,两人都精心乔装过,就如为了迎雪节当天节食的普通隆国人多喝酒驱寒一般。 每年迎雪节的前几天,席雪城的酒馆总是一座难求,好多人就寻个酒馆里的空地,围炉而坐。别有一番滋味。 这间酒馆是钟离春在席雪城暗中的驻点,从掌柜到伙计,甚至一些正在喝酒的客人、外围打转的闲汉,都是钟离春的人。 人声鼎沸,钟离春与钟樵相对而坐,帘子半垂,外人看不真切。 “皇叔,确定是梦魇,丁扬亲自在雪鹰城西门勘查过,不会有错。”钟樵给钟离春倒上一杯雪焰酒,低语道。 钟离春揉揉前额,递给钟樵一封信。 “你也看看,写信的人比我还清楚你们的勾当,要不是这封信,许多事情我都蒙在鼓里,这些年,你们比我想得还要长本事啊。”钟离春也收到一封信,内容跟曹知寒的差不多,不过是换了钟长老一派干的事而已。 钟樵借了光看了一遍,面有尬色。“皇叔,这......” “我也没追究你们的意思,当务之急,是怎么将贩卖给睦国的十来万人口有个说辞。”钟离春顿了一顿,“另外,你那个二儿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丁逸搭上了,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 “皇叔,那个逆子我恨不得一掌毙了,谁能想到他为了上位居然背着我倒向了丁逸,现在有影灭随时保护他,我这个做老子的,居然都动不了他。” “杀死曹馗的事,他知道多少。”钟离春问。 “这件事我亲自安排的,谁都不知道,现场的我都杀光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贩卖人口的有些环节是交给他母亲的娘家去办的,也许那个逆子知道些细节。” “现在再说这些都没用了,雪兔急了还要咬人,你立刻安排我们掌握的力量,教内这边我会布置好,待迎雪节一过,先下手为强。” 苏子仲被安置在丁逸住的地方,受着最严密的保护,蒲草和丁雪韵陪着他。 迎雪节是雪神教的大日子,丁雪韵自然随着父亲过来,在大雪山,丁雪韵无数次想象过与苏子仲见面的场景,却不想苏子仲变成此等模样。 苏子仲整个人很木然,如一根烧焦的雪木,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就是痴痴的坐着。 无论丁雪韵怎么唤他,都不曾对丁雪韵多看一眼。 “蒲草兄弟,你能出去一会儿吗?我想跟子仲单独说说话。”丁雪韵已经一整天没有合眼了,疲色甚重。 蒲草能感觉到丁雪韵的心疼,虽然蒲草不知道情情爱爱为何物,但丁雪韵看苏子仲的眼神,与自己看凌子的眼神几无二样。 这个在苏子仲眼里张牙舞爪的女子,也许并没有苏子仲说的那么过分。 起码给苏子仲喂食时的小心,是装不出来的。 让他们单独相处也好,蒲草心道。毕竟他两即将成为夫妻,丁雪韵在这里,自己没有不放心的道理。 丁雪韵摸着苏子仲的脸庞,小心避过他脸上结痂的伤口,从眉角到下巴,苏子仲没有反应,痴痴傻傻地盯着窗子。 “子仲,你知道吗?你离开大雪山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阿娘每次私下告诉我,说让我给你生一堆孩子,我害羞地跑开,其实我心里是愿意的。” “欺负你是为了让你在乎啊我,你这个傻子。” “我的心很小,从小到大心里面只住着你一个人。” “我那么努力地修炼,就为了以后苏家堡的担子,我能和你一起扛。” “我经常会坐在冰楼里呆,恍惚间总听见你在叫我,常常会问那几个丫头是不是你回来了。” “没有你的日子,我觉得每一天都好长好长。” “你是个大傻瓜,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每次看见你被我捉弄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真的好开心。” “就算你真入了魔怔,我也要陪在你身边,迎雪节一过,我们就去苏家堡,好不好。” 丁雪韵越说越是泣不成声,到最后抱着苏子仲,小声地啜泣。 不远处,丁逸和丁扬摇头苦笑。 苏子仲来了以后,这二人时刻分出一缕真气关注苏子仲住的屋子,避免有人趁机再下毒手,因而丁雪韵的话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大哥,子仲变成这样,若是韵儿还嫁给他,岂不是误了韵儿一生。”丁逸看了丁扬一眼,丁扬连忙摆手,“并非我要让大哥做那出尔反尔之人,只是教内的神医也说了,子仲是怒急攻心哀伤过度,能不能好完全看他自己,谁也帮不上忙。” 丁逸长叹一声,“韵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情,谁能说服她?总不能为了不让她嫁给子仲就要逼死她吧。子仲真是个好孩子,哎。” 与此同时,在雪鹰城抚摸另一个男人脸庞的女子,是凌子。 作为丰国正使的凌子公主生病了,无法前往席雪城观礼,临时由副使左帆正全权负责使团事宜。 二皇子钟耘也很有默契的病了,钟樵自然不信,宣二皇子觐见,结果来了个影灭回复说二皇子卧床不起,派去传旨的太监人头还在影灭的手里攥着。 钟樵对影灭毫无办法,甚至不敢有任何怨言,若是被扣上袭击影灭的帽子,那就等同于叛教了。 雪鹰城,眠月阁甲等四号院。 在大雪山的安排下,对外宣称生病的凌子公主和二皇子钟耘都出现在憨子的内室里。 屋内保持原样,任何东西都没有被动过,影灭有特殊的手段保持尸体存放很长时间,加上大雪山气候寒冷,憨子的尸仍像当初死亡时一样,仿佛只是睡着了。 钟耘在听闻凌子公主要用五万斤粮食换回憨子的尸体后,敏锐的嗅到这是一个可以向大雪山增加筹码的机会。如果憨子确实是丰国皇子郁臻,那曾经在眠月阁对邱家二少爷放话“曹馗见到他都不敢如此”之言就大有文章可做,说不定能牵出曹馗之死背后的故事。 丁扬已经通过戚庄韦答应在继承皇位一事上支持自己,那更要做出成绩让大雪山看看。 钟樵历来不喜欢自己,单凭自己的力量,想染指皇位,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可有大雪山给自己做靠山,几乎是十拿九稳了。 反正大雪山只要一条听话的狗,钟耘可不嫌弃做狗丢人。 郁臻的尸体盖着的雪麻布被掀开。 凌子公主在抚摸憨子的尸体,嘴唇咬得死死的,却依然抑制不住的抖动。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穿衣风格,不是郁臻还能是谁?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回到丰国,绝不会让你客死异乡做一只回不了家的孤鬼。 即使郁臻已经死了很久,凌子还是忍不住抓住郁臻冰冷的手。 想起二人在平良城相处的日日夜夜,凌子的手不自觉的越来越用力。 在一旁的影灭觉得凌子公主的情绪有些失常,相互交换了眼色,一名女影灭上前欲将郁臻的尸体重新盖上,轻轻对凌子说,“公主能否确认是贵国前朝皇子?” 正当女影灭无意之间将郁臻尸体左手宽大的衣袖扯高之时,凌子公主突然精神一震。 前小臂没有贝壳状的伤疤!郁臻可能还活着! 凌子以为自己看错了,故意转过身对这名女影灭说,“是凌子失态了。”一只手偷偷藏在后面,将垂着尸体袖子撸起来,“刚才心神有些不定,我想再仔细看看,好确认是不是他。” 凌子借机有偷偷观察了尸体的前小臂,确定没有贝壳状的伤疤,凌子心里狂喜,却不方便表达于行色。“我确认过了,就是郁臻,大雪山要是同意,我丰国依然愿意用五万斤粮食换回他的尸体。” 那到伤疤,已经跟了郁臻十多年,不会无故消失的。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只是看起来像郁臻而已。 老天保佑,郁臻,你等着我。 第五十四章 演戏 既然此人不是郁臻,那么郁臻在哪? 凌子从眠月阁出来,坐上一辆豪华的雪辇,记忆将时光拖回六年之前。 丰国平良城靠海,平良孩子的成长,大多是与海有关。 一层一层的浪花,前赴后继的拍在沙滩上,不知疲倦,潮水退去,留下两个小小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小皇子、凌子姑娘,慢点跑,小心摔着。”一名老太监跟在两个十来岁的少年男女后面小跑,既不敢扰了两个孩子的玩性,又生怕两个孩子被浪花扑倒。 太监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与武士。 男孩狡黠地对着女孩眨眨眼,女孩便明白男孩的意思。 总是有人跟着,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玩起来可真没劲。 没瞧见不远处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么,都可以下海摸螃蟹了。 少男少女甚至都没有和那些在浅海里扑腾的同龄人一起玩的权利。 因为他们是贵人,不可以和低贱的平民一起玩,这是规矩,更是颜面。一旦他们两想接近那些平民的孩子,太监和武士就会上前将那些孩子驱散。 贵人的快乐必须是高尚的、雅趣的,而玩泥巴,才是贱民们的乐趣。 明明都是快乐,为什么要分出档次? 如果我们的快乐更快乐,可为什么那些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和凌子丫头更开心? 郁臻不懂这个道理,没关系,宫里派来跟着的太监懂就行了。 这片沙滩是供平良城的贵人们消遣的,沙子洁白干净,踩在上面柔软得像一匹上好的渝绸,一条沙墙之隔的沙滩上,明显就要脏得多,到处是被浪潮裹上沙滩的海草和贝类。 “臻哥哥,我有点怕,要是府里的嬷嬷知道了,又得叫我温习那些礼仪了。”小女孩子看起来九、十岁的模样,看着这条沙墙跃跃欲试,却又有点担心。 “别怕,我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到时候就说我带着你出去的,保准你不会挨骂。”小男孩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说好了哦,臻哥哥帮凌子找最漂亮的海贝好不好。” “小事一桩,来吧,咱们从这边绕过去,趁他们不注意,翻这条沙墙。” 两个孩子蹑手蹑脚的偷偷离开太监的视线,寻了一个低处,男孩先蹲下来,把女孩顶到墙上去,再翻上沙墙跳到隔壁的沙滩上。 沙墙对于小女孩来说,似乎有点高,总是不敢下决心跳。急得男孩在墙边只跺脚。 “快点跳啊!” “我害怕....呜....”小女孩快急哭了。 “嘘...”小男孩赶紧对着小女孩做出噤声的手势,不断在下面招手,“跳,我接着你。” 小女孩终是一闭眼,纵身一跃。 小男孩没接住,反而被小女孩带倒在沙滩 上,前小臂重重的磕在一块椭圆型的锋利砾石上。 小男孩忍着疼,拍着小女孩的后背,安慰摔疼的少女。 “臻哥哥真笨,人家知道你接着我才敢往下跳的,结果你还没接住。” “是臻哥哥不好,凌子你看,只要有勇气,跳下来也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可是屁股好疼啊,臻哥哥你得给我找好看的贝壳补偿我。” “好好好,找最好看的贝壳,送给最漂亮的凌子妹妹。” 小男孩低着头在前面认真的翻沙子,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着,快乐得像一只海鸟。 若是小女孩子稍微细心一些,就能发现小男孩的手臂藏在胸前,不时有鲜红低落在沙滩上。 快乐总是那么短暂,少男少女被太监和武士抓了回去,尖着嗓子的太监高声呼喝让医师包扎伤口。 小男孩笑着塞给小女孩一枚纹路众多的白贝,就被太监送回宫了。 后来,小男孩有了师傅,既要做学问,又要修行,竟再也没有和小女孩一起去沙滩上玩耍了。 再见时,不是在宫宴上,就是平良城王公贵族的诗会上,每当男孩歉意的对女孩说,“我还欠你一枚最美的贝壳呢。” 女孩总会指着男孩手臂上的贝壳状伤疤笑笑,“臻哥哥已经把最美的海贝带在身上了。” 雪辇停下的声音打断了凌子的思路。 凌子决定留下来。 六年前,是你张开的双臂给了我跳下沙墙的勇气。 六年后,我要不顾一切找到你。 席雪城,赵氏祖宅密道。 镜子里的赵岚琇依然一身内陆的轻衫,精神矍铄的品着最上等的雪焰酒。 赵岚琇越来越喜欢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重返青春的自己,那种满足感,必须用一壶雪焰酒来表达。 “父神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谁也想不到父神瞒过了所有人。”黄翊跪在密室内。 “假死丹至少要损我数年的寿元,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值得。”赵岚琇站在镜子前换着姿势,左手持戟右手持壶,表情很是满意。“告诉阿修罗和卓远哲,明日就可以动手,到时候丁逸必然要举全教之力,攻打渝国。” “父神,渝人凶悍,渝地多山,打渝国有什么好处?” “眼光要长远一点,就因为渝国在内陆国家眼里中不起眼,所以打渝国才不会引人注意。另外,大雪山和渝地环境最为艰苦,单兵战力最优,阿修罗他们在渝地已经安排了内应,打下了渝国,就有源源不断的优质兵源,天下一统值日可待。” “那曹知寒、钟离春等人会上当吗?” “当然会,那些信就是他们的催命符,他们都会以为是对方在搞鬼,迎雪节这么好的时机,他们又怎么会放过。” “那您明天还去 参加迎雪节吗?” “当然要去,不然雪神怎么会显灵?”赵岚琇笑得很痛快,明日一过,等曹钟开战以后,自己便可以站出来收拾残局,让大雪山都知道,雪神选择附在他的身上。 心情很好,赵岚琇决定多说几句,毕竟这个私生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没有我暗中推动,曹知寒能与邱盛勾结偷采雪玉?没有我的许可,他钟离春能带走一个大雪山子民?” “有时候想想真是可笑,就那些人的格局,干得哪一件事不在我的眼皮底下?” “自以为隐藏得很深,但他们忘记了,人都有弱点,抓住了他们的弱点,他们不过是一条可怜的雪蠕虫。” “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先把利益放在那里,让他们去争、去抢,不把他们养肥,不让他们做大,不让他们貌合神离,怎好一锅烩了?” “曹知寒还算聪明,偷偷找了个丰国郁家皇朝的双面谍子,又买通了朱家堡在大草甸上做内应,这些年大雪山的不少资源就是从这条线出去的。” “曹馗被选为圣子,曹知寒自然希望曹馗能当上大主祭,因而不遗余力的栽培他,让曹馗亲自经营丰国这条线。” “曹馗为什么能被选为圣子?还不是因为我,别忘了,我才是当时的甄选长老。” “钟离春当然害怕曹馗能当上大主祭,若真让曹馗坐上大主祭的位置,跟曹知寒作对多年,他钟离春将第一个死。” 黄翊不失时机的拍赵岚琇的马屁。“父神高明,父神安排郁臻与曹馗相遇,一路同行建立起信任,又在进入雪鹰城前夕将真郁臻弄走,用郁臻的替身给曹馗下了惑仙蛊,让郁臻唯命是从,又将皇太子钟耕钓出来,一切都顺利成章。” “不仅如此,父神诱导丁扬的侦查视线,弄死了郁臻的替身,还故意将一些东西展现给丁扬看,步步将曹知寒、钟离春逼入绝路。父神,翊儿对您的敬佩真是用语言无法形容。”黄翊越说越兴奋,情不自禁的给赵岚琇磕起头来,“父神英明,天下必将尽入父神掌中。” 谁不清楚黄翊此刻心中的想法,若是只论眼睛能看到的东西,那真是父慈子孝的一折好戏。 演技这东西,比修行更难,但只要有天赋,又肯努力,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你自去忙吧,郁臻得好好看着,千万不能有闪失,等攻打丰国的时候,郁臻可是一枚好棋。” 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颜色由白转黑。 风雪欲来。 大雪山夏季的三个月是不下雪的,迎雪节就要来了,席雪城很多人都会期待这场初雪。 只是,一些人期待迎雪节的心情更为迫切而已。 整个天幕已经被黑云笼罩,风更紧了,云也更低了,也许是雪神不愿掀起战争的帘幔,故而不忍提前丢下一片雪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