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伊始》 一 四季变化,令人渐渐地捉摸不了。明明时至秋季,却渗透着冬天的寒冷,有时候甚至连续几天,忽然变得暖和,天气热得很。温度,天气变幻莫测,犹如生离死别,往往一眨眼,一时间,通通都今不如昔,大不相同。秋风送爽这话,时而势逆,秋风伴随、送来的是阵阵的凄凉。荣衰兴退,灰飞烟灭,烟消云散,即便生命,人与人之间时刻遭遇无情,然而无情在现实生活之中,它的出现,不断,却又是多么的合理,合情。 自从昨晚凌晨,将近四点接到由纽约打来的长途电话,当挂上电话以后,马若月便再也睡不着觉,他脑里,心中所想着,显现的都是嘉卫的脸庞,他的各种神情,有称赞自己,责备自己,安慰自己的,反复不断,又响起了他那把抹了蜜似的嗓音,听来是多么的甜。 清晨渐现,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才把杯里,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伏特加倒掉。转身走进浴室,刷牙,洗脸,然后回到饭厅,泡了一壶咖啡。喝了几口黑咖啡,人似乎清醒多了,马若月脑里想着的,仍然是关于那位编辑,同时是他好朋友张嘉卫。 张嘉卫的外甥打算趁学校寒假,从纽约回国,可是嘉卫不在。而嘉卫的父母,大多数亲戚都逝世了,所以嘉卫的那位纽约的朋友便拜托马若月,既然他和嘉卫是好朋友,希望他能代嘉卫照顾那个孩子。 “难道不能干脆取消回国的行程吗?也不过是旅游罢了,何况——”马若月话刚在嘴里,却又欲言又止。 可是朋友说,这孩子自从六岁就和父母移民,到美国读书去了,十几年来不曾回国。而且,这也是嘉卫这舅舅和他外甥的约定,嘉卫跟孩子承诺,圣诞节的时候,会亲自带自己的外甥在这个小时候就分别的城市到处去玩,好好地欣赏这个城市,从中增广见闻。但凑巧的是,因为即将就是冬天、圣诞节,长假期将至的关系,纽约的朋友们的工作积压,都忙不过来,不能陪这孩子回来,所以希望马若月能帮忙,履行、实现嘉卫所许下的,微不足道却别有意义的承诺。 尽管马若月的性格怎么孤僻,从大学毕业以后便选择独居,除非逢年过节不得不在亲朋戚友间露个面,聚一聚,平时都绝少和家人来往。每当他想起妈妈对自己事业,爱情搞对象的唠叨,还有妹妹只会向他索取零用,就觉得非常没趣,倒是爸爸不算多言,对他总是支持和鼓励,这让他感到一点安慰。马若月不喜欢,或者这么说吧,在他眼里,很多所谓交际,不过是一种虚伪的表面的应酬,也就是说,他眼中善于交际,有所谓手腕的人,其实,也正正是生活中表里不一,虚伪得很的东西。马若月平时的工作已经够忙,而且不乏应酬,所以他尽量避免多余的,那些没必要的苦差。 不过,因为这是嘉卫和他外甥的约定,马若月认为自己既然是嘉卫的朋友,某意义上,是有责任去帮忙,实现的,而且,连他自己也被这个约定所包含的亲情感动。 感动归感动,但当一个习惯独居,总爱独来独往的人,他将要和素未谋面,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一同居住同一环境、朝夕相处,马若月就不免有些忧虑,忐忑和不安,而且还是那么匆忙,那孩子正在飞机,他人早上就会来到,容不得马若月有心理准备,较妥善的安排。 虽说马若月自以为比任何人优越,与众不同,但他毕竟也是个人。一般人拥有的思绪,情感,他也是不会缺少的,尽管平时他待人非常冷漠。 刚想倒第二杯咖啡,门铃响起。马若月听着:怎么听起来像那催房租,催命的响声呢? 站在马若月眼前,虽然在电话里那朋友称为孩子,但怎么看也不是孩子。约莫十八九岁,一头清爽,略带棕色的短发,眉毛浓密,眼睛大大,很有神气,皮肤黑黝黝的。穿着背心,牛仔裤,体型结实。那双登山鞋的周围沾满泥。个子比马若月高,大概一米七八左右。行李简单,背着一个胀鼓鼓的黑色背包。 “你好,我叫杨如,是张嘉卫的外甥!” 马若月点点头,他不擅长也不喜欢打招呼,礼貌。哈哈,讲礼教是一种束缚,很多时候,一句你好也不代表真的有礼,也许那人径自在心里头骂人呢。 他边握紧咖啡杯,边领杨如进屋,琢磨着开场白,然后明知故问:“只有你一个人来?” 杨如立刻乖乖回答:“是的,听舅舅说,你是他的朋友,对不?” “嗯。” 杨如兴致勃勃地继续说:“舅舅还跟我说,你是一位小说作家,他说,如果有机会,就要让我跟你学习学习!” “是吗?”马若月撇撇嘴,觉得这叫作杨如的孩子真罗嗦,烦人,但又似乎很像某人,那么,究竟是谁呢? 杨如才坐下,连忙翻着背包,似乎是要从包里掏出点什么。马若月则装作喝咖啡,眯着眼,咽了咽唾液,透过镜片凝望眼前的杨如。仔细观看,看来看去,杨如的长相,体型等方面,和嘉卫一点也不一样,所以,马若月认为,人们常常说的外甥像舅舅的那句话,恐怕是骗人的,事实并不如此。杨如不随他舅舅,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嘉卫的影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实际上,嘉卫是嘉卫,杨如是杨如,企图从外甥寻求舅舅的形态,是马若月的痴心妄想。倘若真要说相似的地方,应该就是杨如待人的热情,还有对文学的热爱和追求,让马若月感觉到,这方面和嘉卫相比,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若月放下咖啡,杨如也拿出了一个厚厚的透明文件夹,里面夹着一叠稿纸,几张报章副刊,他站起来,双手把文件夹递给,而且还告诉马若月,自己喜爱文学,还写过一些东西,曾在当地的小报发表过,希望马若月能看一看,给予意见,指导。 马若月随手接过,随即放下,见杨如露出疑惑的表情,缓缓说道:“放心,来日方长,文件夹就先搁着,让我有空的时候再好好地看吧。”说完,他转身往楼梯走去,才几步,又往回走,跟杨如说:“来,跟我到房间,放下行李,我们待会儿就要到外面去!” 仅仅是掏出,把文件夹递给自己的这些举动,马若月心里就顿时有了想法,坚决构思,实行某个计划,他心中的愿望。 二 马若月的为人,简单地说,他是一粒酒心巧克力。表面看起来很苦,苦得无法接受,然而尝过酒心巧克力的人就会知道,这种巧克力比其他更甜,酒心酒香的温醇,也来得异常醉人。至于马若月的冷漠,孤僻,和每个人独有的性格,偏执一样,有迹可寻,致使马若月对人怀着猜忌,不能无条件,绝对信任,源于他的家庭。 能形容马若月的家人的词语实在很多,如自私自利,独断独行,卑鄙无耻等等等等。 他的妈妈偏心,甚至对侄子无微不至,自从马若月升上初中,也就是妈妈的侄子念幼稚园以后,他就渐渐失去,再也不能感受妈妈的爱与关怀。感受,情况是一年比一年坏,母子关系变得愈来愈冷漠,甚至恶言相向,剑拔弩张,冷嘲热讽,到最后,不是亲生的则视如己出般,看来倒更像一对母子。在家,马若月和妈妈的对话,不是斥责,就是批评,妈妈对他,视若无睹,根本不理会他。所以,马若月宁可也甘心情愿退出,幸而高中毕业以后,他就无需忍受,通过申请,可以住在大学宿舍,这是除了能升大学,选读理想学科外,第三件让马若月高兴的事。 他认为,父母都不明白他的心事,也不曾真正地关怀过自己所发生的,如在学校的生活,学习得怎么样,曾遭遇怎么样的经历。平时的三言两语,只是形式,不过是作为父母这身分的言行举止的装模作样罢了。 本身内向,不善于和陌生人,新朋友沟通,初一那年,马若月是默默地度过的,他一上学,就想念小学,老师以至同学、朋友,处于新环境,他只会时时怀念以前,也并没有主动和班里的同学交谈。正正因为这样,而被班主任以为文静,乖巧,成为了左右手,被委派当上科长,而更主要的职务是,当上课时,记下那些不守规矩,如吃东西,玩闹的人名、学号,然后让班主任予以惩罚。 马若月到现在还认为,那位班主任仍然欠着他一句衷心的对不起,若不是这种同班同学间的互相检举,导致自相残杀的措施,或者,自己和班里的好些同学的关系就不会那么糟糕,尽管这些同学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素质参差,但也起码能避免冷言冷语,嘲笑,言语上的欺凌。所以,马若月读着文化大革命,感慨良多,身有同感。只需稍微用心看看,就会知道,文革,人的假大空,并非消失殆尽,仍然表露生活之中,大多学校,老师采用的管理模式,说白了就是控制,大字报也不过经济一些,改为一张两张,许多张小纸条,匿名信而已。什么环境,就有什么样的假大空。 而除了一位由始至终关心,爱护,疼惜他的语文老师,在父母,其他老师身边,马若月没有获得人与人,彼此之间应当,基本的理解,更别说同情。将心比心,易地而处,很多时候都是一句标语,口号,也大多沦为标语,口号,却不写实。 可笑的是,到后来,他的妹妹竟然选择了逃学,甚至退学,失学。然后像从前的妈妈,躲在家里,所不同的只是,妈妈当年是小学毕业,待在家至成年,然后到工厂打工。后来,因为习以为常,妹妹甚至是足不出户,她每天苦思冥想的,是今晚,明早吃点什么,便吩咐爸爸,妈妈去买。先有吃喝,后有玩乐,仿佛次序,因为只顾吃喝,嘴馋惹祸,为吃坠落。 妹妹还从早到晚,不分昼夜地观看日韩剧,动漫,综艺节目,以此作为精神食粮,打发,消磨光荫。马若月由对好些日韩剧,以及日韩演员,歌手的还可以的态度,以致转化为讨厌,很大程度上,是终日看着沉迷、中毒的妹妹的所作所为所导致的。从中,也看出了爸爸对妹妹的偏心,而对马若月在家时对妈妈经常的批评,他爸老爱指桑骂槐,话中有话,那句“别人家团结,而我们家呢,则各怀鬼胎,你争我夺。”,令马若月对爸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他想,爸爸忘了妈妈亲情的移就,妹妹的自暴自弃,逃避现实,虽有支持和鼓励,但除非之外,爸爸也似乎偏执,有点自欺欺人,胡说八道了,所以,对于爸爸的那分好,马若月感到安慰,但也仅限于一点而已。功和过,善和恶,都认分清,不能相抵,有意思的是,人往往有两面,甚至是多面性的,视乎面对的是什么人。 坦白说,毕竟是家人,尽管是陌生人,对任何人,都应持有甚本的尊重,关爱,看见谁跌倒,有感情的都会上前搀扶,帮忙,未能赶上的,或者是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吧。可是妹妹的学历只有初三程度,马若月想替她安排工作也不容易,况且,妹妹也根本不想工作,打算由始至终逃避,窝居在家,结果,马若月也就选择对自己妹妹的一切事情不闻不问,冷漠处之。但每当回家,妹妹能厚着脸皮问自己拿零用钱,可妈妈也是一个模样,她所关心的不是儿子工作、生活方面的事,而是回家所为何事,劈头第一句说的是,我看中了哪条金链,哪个包包。还有的,就是对儿子感情生活,婚姻的追问、催促,不是出于好意或关心,而是跟别人家比较,离不开谁都结婚了,可你还没搞对象,等等等等的多管闲事。马若月的心里以为,爱的反面不是恨,恨是爱的病变,形式的转换而已,褪去恨意,始终是爱,当然,憎恨、复仇,那是另一回事。爱的反面应当是漠然,漠然,也正是马若月自读大学以来,自食其力,半工半读,对家庭,家人的表现。 也许因为从小到大,家里家外,学校,都缺乏,没有获得理解和同情,所以马若月珍惜也执着对人与事,需要基本的理解,同情。他对同情这两个字,也有属于自己的理解,诠释:同情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同情不等于卑微,同情是求同存异,情之所致,若无同情,似乎就无其他的衍生,发展,各种各样的情感关系,恐怕也不可能出现、流传佛祖,耶稣等宗教故事,这些经典,莫不是对世人,宇宙万物的同情。很多人注意到,死盯着同情的一部分,却忘记了它的全部,所展露,显现的到底是什么。 正因为马若月同情自己,他更懂得,愿意同情别人,不形于色,自然,他比哪一个人也更渴求获得别人的同情,同情是发自内心的,它的另一头不是八卦,而是出于理解,关爱的心。 很多时候,不在于愿不愿意诉说,而是视乎身边人曾否用心感受,否则,没有真心的聆听者,分享,诉说也只是白说。就好像教育孩子,一味儿斥骂小孩,而不曾指导孩子由心地理解学习的重要,兴趣,还要辱骂,跟其他人去作比较,伤害着孩子的自尊,自信都被赶走,成了自卑,那么教育,就根本纯属扯谈。许多为人父母的不曾发现,原来孩子的放纵,是因为从未得到正确的,起码是基本而且正面,让他提升自信,培养独立思考的教育,学习。好些人长大以后的思量,顾虑,为人处事莫不惶恐,踌躇,却步、退步,多数就是这样给训练出来的。 三 当年,马若月和不少所谓的文学青年一样,对文学、创作充满热诚,怀着美好的愿望,追求。但毕业以后,投稿沓无音讯,一段时间,他体会到现实,一个藉藉无名的新人要发表作品并不容易,缺少名气,看来闯不进那些名作家的一席之地。那些大名鼎鼎,鼎上了鼎立的作家,也不会让位。培育后辈的好心人有限,简直少得可怜,而表面上栽培人才,避免青黄不接,不过是手段,为自己训练接班人,徒弟,以便巩固其文学界的地位。至于其作家的实力,从前努力奋斗所积累的才华,学问,似乎总是在争名逐利中消磨,耗尽,有得自然有失。有光明自然拥有黑暗,这是某种平衡,包含方方面面,至于文学界,纯文学,也有它的不洁。马若月庆幸,他没有极端化,或因为不伦不类也忌讳某些题材,反而什么都愿意写一写,通俗文学反而让他学会,更加懂得珍惜写作的自由。 如果没有张嘉卫,他的出现,鼓励,马若月想,自己很有可能因为遭受的挫败而放弃,现在不是作家,而是上班族,自怨自艾,庸碌无能。 马若月爱写散文,但当年的文学界,文学创作已发生变化,轻散文而重小说,短篇小说的存在,广泛也笈笈可危,到处充斥长篇小说,无论好坏优劣,文学价值高低,有个故事,就算作品,为出版社编辑青睐。 这对马若月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散文会变成了小说,多数长篇作家闲时构思不来情节,每当写不来的时候才作一作的东西,几百字千来字的散文,写得也根本不像样。 料想不到的是,某天,一大清早,马若月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电话的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他叫作张嘉卫,说自己是某出版社的初级编辑,想约他出来谈一谈,然后两人说好了黄昏时在出版社附近的咖啡室见面。 从第一眼看见那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向咖啡室,马若月认定这人就是张嘉卫。果然没错。张嘉卫比想象中要年轻,看来只大自己几岁,白恤衫,深棕色西裤,黑皮鞋,一身整齐干净的打扮。这和马若月衬衫牛仔裤的随意,相映成趣。 马若月记得,张嘉卫见面的第一句就是你好,还加上一个让自己温暖的微笑。然后坐下来,谈论他的散文。 张嘉卫欣赏若月的文字,但也说明现今文学界,出版社以至出版行业的大势所趋,文学偏向、着重小说,尤其长篇,散文方面则成为了点缀,更倒霉的,是名作家文思暂时枯竭时的回忆录,或者拉杂、闲扯。 他也欣赏,赞叹若月在散文下方,对自己的笔名--月解的注释:我希望,甚至到了渴望的程度,从文字中获得世人,读者的理解,正如从古至今,人们对抬头才能仰望的月亮,从神话传说至科学精神,尽管最后发现,证实了月亮,月球没有嫦娥,玉兔和吴刚,那颗树那些年糕,但丝毫无损神话传说的美,没有无痕,依然在老人,小孩之间流传,发亮。那么,能够月解,解月,这不是很美吗?解开束缚,解释,分享自己的月,光芒,让读者认识,也更深入地观察,读懂自己。 这一段注释,是身为作家的想法,动力,它是单纯而且基本的,然而又是许多真当上作家以后的人所逐渐失去的。 张嘉卫不是拿出稿子,照着念的,他是闭上眼睛,像朗诵诗词般背出来,读着的不只文字,还有自己的一分触动,感情,也惹来几个服务员,客人的张望。 马若月轻咬嘴唇,心受感动,微微一笑,但还是未能冲淡失败加上失望的感觉。张嘉卫睁开眼,清楚看见马若月的神情,仿佛心里明白他内心此时此刻的想法,身同感受,招手,轻声唤来服务员,点了一杯伏特加,还有一碟柠檬片。咖啡室里有伏特加?你也别说,还真有。 “马若月,你知道吗,我喜欢伏特加,因为它能和任何东西相融。” “相融?”马若月对这个词感兴趣,回过神来,两眼露出疑惑,好奇。 他用叉子把两片柠檬夹进酒杯,以叉子的另一头戳了几下,然后将酒双手递给马若月:“任何东西都能配合,融入伏特加里头,如柠檬,既突显了酒的浓郁,又感觉到柠檬的芬芳。” 马若月接过杯子:“为什么要放柠檬呢?” “因为我喜欢柠檬,它的酸和苦,也希望你会喜欢,对了,不如这样,你喜欢什么,我们就放点什么到伏特加,好吗?” 没待马若月回答,张嘉卫就点来七杯伏特加,各种口味的汽水到马若月喝剩的半杯咖啡,都被张嘉卫混合到伏特加,乱七八糟,别有兴味,他们俩也顿时成为了咖啡室里的服务员,客人们的焦点。 他把马若月手里的柠檬伏特加拿过来,一饮而尽,若有所思,凝视杯中的柠檬,跟马若月说:“文学正如一杯一杯,接连不断的伏特加,它让人清醒,却又令人醉倒,更重要,特别的,是它的千变万化,无拘无束,不受规限,任何的题材,文体都能够融入其中,成为当中的一分子。只要不迷惘,迷失,总能寻到方向,迈步前进。我相信你行的,别局限自己的潜能,文采,积极坚持,月解会成功,会有属于他的成就,发展,同时也让我能够编辑你的作品!不要气馁,尝试动笔写长篇小说吧!” 这一番话,让马若月恍然大悟,他深深地感受到嘉卫的同情,理解,明白到喝酒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决定,而是张嘉卫借酒,伏特加和柠檬,推心置腹,真情流露的比喻,喻意文学创作所必须的坚持,毅力,是对马若月无比的激励,同时喻意着编辑和作者,这对柠檬和伏特加彼此之间的深厚友情,将直到永远。 从那一刻开始,马若月更加尊敬,热爱文学,也因为如此,他不会歧视,憎恶,对某些题材讳莫如深,各种题材,公平对待,题材源自生活,写不出伟大,从文艺中,也应该、需要在描述,抒情中,揭露出现实的一些问题,实况。尊重是相对,不能也不应依靠某一方迁就,马若想,若好些所谓作家能尊重,积极写作,就不会令文学,如通俗文学变得不堪,好像老是抬不起头,在纯文学面前矮了一截。所令他厌恶的,也只是那些借文学创作,写小说,一味儿顾着赚钱、成名,然而所写的仍然还是写俗写臭,陈腔滥调,意义不大的东西,那些够不上,却自称作家的文学流氓小瘪三。 四 马若月驾着车,注意着道路情况,趁堵车的时候,他跟杨如说明今天要办的事:虽然你是嘉卫的外甥,但也不能在我家白吃白住,所以,现在会安排你到我的咖啡室当兼职。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大可以搬到酒店或者宾馆,怎么样,你有异议吗? 杨如笑了笑,说了声无所谓,并没有对马若月私自的安排有什么不满。 马若月,现在依然是以写小说为主,一年前,他把部分稿费开了一间咖啡室,那算是他的副业,但没有把这事告诉嘉卫。店里事务,由店长代理,偶尔想起,才扫视一下咖啡室的帐目,业务情况,整体来说不错,无用他去担心、操心什么。营商,不是为了当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赚钱以外,为是始终是文学,这事当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几年来交换,得到的稿费,部分交由股票经理去滚,滚的情况还行,尽管赚得不多,但到底不曾赔钱,几年过去,那笔数目还是挺可观的。妥善理财,适当投资,对长远,生活而言,是有需要的,即便是作家,也是个人,需要一天三餐的那口饭,而且,当作家的,还是营养均衡,身体健康,长寿一点比较好,年纪渐长,或形成风格,或多或少固步自封,但他所写的东西,到底较为深刻,是岁月,阅历,经验的积聚,浓缩而成的精华。马若月对数字提不起兴趣,只是生活需要,离不开数字而已。因此,和好些边工作边忧虑,趁有空、休息时紧盯着股票市场、交易流动等的家伙相比,他觉得自己的些许投资,并不为过,也不贪心,不过一种后备、长线的保障罢了。 所以,马若月在生活上不愁吃穿,甚至谈得上优越,或者这正是搞通俗文学的,生活中不免要俗一俗的原因,这样才能入世,观察,体会到俗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它的点点面面,各种不同。但马若月不想亲切招待,反而希望杨如能够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道理愈简单,就愈容易被人忘记,像柠檬和伏特加。马若月认为,现在杨如待在他家,也就自然有替他工作的责任,义务。 这是一间名为“同&异” 的咖啡室,面积不大,店面呈正方形,只能容纳,摆放七张长方型的木桌,四个角落则是深棕色的沙发。咖啡室的设计以朴素,雅致为主,巧克力色是它的主色调。它的陈设,和张嘉卫工作的出版社附近,那间早已关门的咖啡室非常相似。 为什么叫作“同&异” ?这个疑问,当杨如推门进入咖啡室时,他便立刻明白过来。 因为才十点多钟,店里客人不多,却看见好几对男和男或女和女的,或牵着手,或闲话家常,还有一对男女欢声笑语,似乎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活动。听着看着,杨如懂得了咖啡室的名字所要表达的意思,看得出眼里的这种气氛,他没有觉得不舒服,但感觉怪怪的。 马若月进门时轻声地吩咐服务生专心工作,无用理会自己,然后领着杨如走往尽头的桌椅,拉开木椅,让杨如先坐。 他托着腮帮子,环视咖啡室,满意地笑着。 “马先生,这……‘同&异’ 的意思,所指的是同性恋和异性恋吗?” “对!真聪明。杨如,你觉得这间咖啡室怎么样,挺不错吧?你喜欢吗?” “咖啡室的设计很不错,色调柔和,感觉很自然,舒服,但马先生,你为什么不开一间一般人都喜爱,比较正常的咖啡室?” 马若月首先的反应是哈哈大笑:“一般,正常?也许这里才是比较一般,正常,需要存在的地方。这是同志和异性恋人,大家互相理解,交流,包容,共融的地方,属于恋人们,无分男女同异的一片天地。没有斥责,没有歧视,而且——” 的确,同性恋人的抱抱,彷佛在公众场合不容许也不可能的,否则,哪怕只是个稍微亲昵的举动,便惹来旁人鄙视,怪异的目光,所以,不少同性恋人,或爱同性的,就只能庸俗,专讲实际,直接讲性关系。这是因为不能名正言顺,被受歧视,谈情说爱,不被理解,尝试接纳下,心情、价值观被折腾,扭曲所致,有主观,更多的是客观的不平等因素。而部分同性恋人可以光明正大,能够特立独行,不理会旁人目光,这样行事,这种作风,看来也是一种逼于无奈吧。 “而且?” “从现在开始,这儿就是你兼职,工作的地方。” 当杨如大喊“什么” 的时候 ,马若月已经招手,唤了声凡,那叫作凡的服务生便立刻从门口处走过来,然后领着杨如到员工休息室换上白恤衫,黑背心,打上黑色蝴蝶结,那一套服务生的衣着。 五 当一个人作某个决定,准备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似乎都有着某种崇高的,别有意义的理想,但其实,理想是其次,驱使人贯彻实行的,是内心真挚的感情。马若月的咖啡室,也是随着这分感情,才因而诞生的。 虽然“同&异”在根本上是仿照马若月对那间已倒闭的咖啡室的印象设计,但除此以外,则有别于那间,甚至所有的咖啡室。客人的性取向,不过是其中一点特别的地方,而在马若月眼中,倒很平常,其实并不特别。 作为商人的基本、主要目的,是赚钱,但也需要提供合乎价格,相应的,物有所值的产品和服务,不能糊弄、欺骗客人,以致失去诚信,结果吃亏,倒霉的还是营商者、老板自己。“同&异” 的食物,饮料的价钱,是一般咖啡室的三、四倍,不止食材的素质较好,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店里工作的员工,他们无不拥有高学历,是专业人士。因为能随时听取、获得专业意见,客人不乏,这就是“同&异” 和客人之间的互惠互利,公平交易,自然,服务生的俊美,也是吸引人们光顾的原因之一。 开设“同&异” ,马若月更多的,是为了追忆,因为他认识、理解到,一些坚持的希望,已由渺茫变为不可能,开咖啡室,算是一个对无可奈何的顽固抵挡、反抗,对感情,记忆的保存、铭记。整体来说,“同&异” 是马若月对自己,以至对任何人,无论男女,老幼的同情和理解。 留下杨如,马若月坐在车里,他觉得奇怪,思考着自己当看见杨如以后的一举一动,还有突然构思出来的计划,想要做的事,或者,这一切都是对已经来不及的追悔莫及的一种弥补,希望最终还是能够得偿所愿吧。 马若月没来得及等杨如把衣服换好,就被来电催促,出版社委派了别的编辑和他谈长篇小说,写作计划的事。如果让马若月看见杨如西装毕履的那副模样,也许会禁不住一个拥抱,也许会以为眼前的就是他所认识、熟悉的张嘉卫。 接替工作的那位编辑可真糟糕,五官端正,仪表堂堂,衣着挺有品味的,马若月看得出来,从头到尾,甚至连那双袜子也是名牌,可他也就奇怪,当个编辑能赚这么多的工资,满足这物欲吗? 然而谈起马若月的长篇小说,那编辑却好像一无所知,话不对题,大概是出版社临时,随便派个员工来商量,只好将就。本来,马若月是打算另找一间出版社,毕竟作家是月解,不愁找不到更好,更合适的,然而一想到张嘉卫多么忠于、喜爱自己的工作,出版社对他的赏识,重用,才爱屋及乌,打消了念头。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与其说谈,不如说是一连串没有技巧的追问,追问这次长篇的题材啊,预计写多少字,几时完成、脱稿等等,马若月边回答心里边想,怎么年纪相若,干的活儿都差不多,可两人的分别,差异就那么大呢? 自从马若月开始发表长篇小说,张嘉卫就成为了他的固定编辑,专门为他服务,自然,以后的作品,也理所当然地交给张嘉卫,由该出版社出版。两人的工作很忙,张嘉卫的编辑活儿从来不少,除了月解,还有许多作者,作家得联系,查询长篇的写作情况,另外也需处理各种来稿,尽管回家,也总是通宵达旦;至于马若月,则在写作以外,到处走一走,观察采访,搜集有意思的,成为他的题材。他们俩见面的时候不多,主要是以电话联系,聊几句,或当张嘉卫关于小说,工作上有问题找马若月的时候,两人就会在出版社附近,即那间咖啡室见面。见面除了谈公事,马若月偶尔也会不其然地,似乎有心谈论自己的家人,或此举,是想让张嘉卫多了解自己一点吧。 马若月说,他对爸爸所仅存的一些好感,其实也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那也是让他坚定,坚决必需离开那个所谓的“家” 。 还记得那是礼拜天晚上,电视播放着电影《变形金刚》。马若月一直忍受着他爸和妹边看边讲话,讨论故事,谈论看法,快十二点,妈妈替家里的猫铰指甲,猫觉得害怕,自然就会咬人,爸爸多管闲事,上前阻止,也被猫咬了一口,就大发雷霆,边吼着“敢咬我” 边用拖鞋打猫。马若月听见猫的悲鸣,不忍心,马上责备他爸。看电视的心情早被打扰,至此一扫而空,最后还是看不下去,马若月故意转台,立刻惹来他爸的不满,两人吵了起来。依稀记得,他爸的吠叫中,说了尊重,层次等话,马若月一一作了反驳。试问人的个子比猫大那么多,智力也比较高,却连一只猫的顽皮,本能反应也不理解,尊重不了,一味儿地打骂,给这样对待了,这样的家伙够得上,还有资格谈什么尊重吗?甚至连看电影的资格也没有,电视院里有知识,真懂礼貌的,就会静静看戏,从不多嘴,骚扰、影响别人。 然后,他爸就和妈谈话,谈话内容多是单方面的推诿责任。说妈妈自小把儿子放在姥姥家,被受纵容,纵成如此脾气。又谈到自知没钱供马若月读大学,才会选择一所以工科为主的中学让他升读,学一门技艺,那时候马若月才发现,原来这几年来那么痛苦,不愉快的中学生活,全拜自己爸爸,他的自私,偏执所赐、所害的。工人的子弟非得当个工人,或以为家里没钱,不富裕,经济条件所限,就糟蹋,舍弃孩子继续学习,求学的机会,这种思想,心胸的狭窄,不知害了多少热爱学习,钟情某一学科的孩子。 至于马若月认为他爸,或真懂得所谓的人情世故,所以像老好人,家里家外,面部表情,神态截然不同,能装慈祥,那个慈父模样。但那难看,恶心,想吃人的嘴脸,损相,才是他爸较为真实的面目吧?马若月忘不了小时候妈妈的打和骂,不是埋怨马若月的成绩不好,就是把自己的各方面和人家的孩子比较,马若月童年时所接受,遭受的,不是言传身教,而是比较,从骂懒惰到人身攻击的侮辱教育,而对爸爸,记忆犹深的是,他一不高兴的时候,就把菜心汤往马若月从头淋下,发脾气,愤怒的时候,狠狠地对马若月一顿打,打完以后,却又往往深感抱歉,温柔地抚摸着马若月的头,关心、问他疼不疼,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打我呢?马若月实在想不明白。 在家,若真要马若月说在父母身上学到,看到什么,那就肯定是本身的虚伪,自私自利,表里,心口的并不如一。 “嘉卫你知道不,到现在我仍然可惜的,是未能把那出电影看完,知道结局怎么样。” 嘉卫拍一拍他的肩膀,像拍去了灰尘,伤感,又是微笑:“不要紧,以后我们重新再看一遍!” “嘉卫,人的幼稚,愚蠢,会导致他一成不变,自以为是,像我爸,他对我,以至家,只会讲晦气话,却不曾为工作,学习努力,求进,他放弃自己,却刻意把我局限。这都是他仗势,仗着父亲的身分,自恃过高,有恃无恐了,似乎一个家庭,只有父权,其他人就无一个人应有的人权、他所有的自由似的。” “的确,当道理遇上霸道,强权和独裁的时候,据理力争便成了非常可笑的一件事了。” “所以,我爸只顾把养活家人,这为人丈夫,父亲的责任美化,讲得多么伟大。他就是一直庸俗地过日子,久而久之,潜移物化,连为人处事方面他也变得俗不可耐。而对某些人,讲理是没用的,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作自受。而且,很多时候,讲理就难免或多或少讲到情分,不如法治干脆、直接、到位!” “喂,若月,我说,你真那么恨你爸妈吗?” “可恨,也可爱,爱恨的纠缠似乎很难分开,只是我不懂得表达感情,不懂得怎样去爱自己的父母,况且,他们已爱了,关心、偏心其他人,我缺乏机会。” “嗯,不过,也只有当吵架的时候,双方或某一方气坏了,才能吐露,说出憋在心里的所谓心底话、真心话,某意义上,这不也是好事吗?” “这是对那些伪善的人而言吧?” “当然不是!” “嘉卫,你可真比我乐观多了,” 张嘉卫伸手,和马若月打勾勾,注视着他说道:“或许正因如此,我们的关系才这么好,除了作者和编辑,还能成为朋友,不是吗” 马若月点点头,高兴地笑了。 “若月,别的不说,像而今的文学界,许多人倒都不觉得高处不胜寒,反而写过一两篇也不管好不好,是否出色的文章,小说,就心高气傲,以至文坛上有经验,资历的名作家之流,也觉得高处未算高,最后,若不如其所愿,就都认为自己是悲剧的主角,却忘记了好些悲剧以至闹剧的形成,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马若月撇撇嘴,听得出也明白这话的涵意,深意,只是不情愿一下子接受:“你是说,我不应该对家,家人的事自怨自艾吗?” 出乎所料,张嘉卫使劲儿地摇头:“我觉得,爱情怎么样伟大,多数也只是会在小说剧本里头出现,而多数最终的结果,也是难逃悲剧。不是棒打鸳鸯,就是生离死别,阴阳相隔。而自以为懂得爱情的往往根本不懂,流于表面,肤浅,可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心里则似乎比任何人对爱情的感受都比较清楚,真实。如果说,缺乏亲情,便应尝试观察,多写、专写爱情,爱情不应只局限于男女,这种概括是不恰当的,亲情,友情也是爱情之一,若月,你的爱情小说本来就写得不错,我想,从写作中,是能让你从中逐渐领略到何谓爱情,因为它是无形,也可以是有形的,相信我,努力于爱情小说,以后定能创造成绩,读者以至于自己,也会很有帮助的!这其实也刚好是我今天想要跟你说的话呢!” 马若月喝着咖啡,苦的,但略带回甘,再也没有答话,沉默不语,反复咀嚼嘉卫所说的一言一语,字字铿锵有力,很有道理,都打动了自己的心了。 从张嘉卫所说的,他的身上,马若月的思想再次成长,明白并理解,世间上没有绝对的美丽,反之亦然。作为一个作家,在感受,体会之前,或更重要的,首先需要做的,是认清现实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问题、事实和真相,那么,才能歌颂或揭露,从反映,抒写中期盼生活的美好以及其他。他也清楚,嘉卫犹如他在写作,生活上的明灯,迷惘时虚心受教,接受嘉卫的指引。 半年前,经常到“同&异” 观察,关于同性之间的题材不断积累,马若月愈来愈有种激动,想动笔写一写关于同性恋爱的故事,他好几次就这个问题想跟嘉卫商量,终于敢开口提起这事,虽说嘉卫听了以后,立场保持中立,然而语气是平淡的,他说,现在不乏那些所谓的小白文什么的,但都写得俗套,乏味,流于故事性,失去应该存在的真实性,题材并非从现实积累、浓缩的,而只是天马行空的想象,故事或者好看,既谈不上文艺作品,更不要说有什么样的文学价值了。 嘉卫其实是了解,理解马若月愿意写各种不同,多写的心思,所以,他顿了顿,继续说:“写小说,剧本,凡属于文学创作的,都触及,源于生活,一切故事,题材,就需要取材现实的生活。当然,刻意去把别人的人生当作故事,沦为故事,这固然讨厌,然而如果能用心感受,描述、写下动人,真诚的故事,那么我相信,读者,曾有相似的经历的人,是能理解,被作者的真情实意所感动的。” 马若月明白,嘉卫的言下之意是,若不太了解,未摸清的,还是别着急,不要急着去写,若先天不足,再加上后天不良所写出来的东西,就会缺乏灵魂,骨肉,小说人物立不起来,故事站不住脚,更谈不上什么意义了。当然,这是因为嘉卫毫不知道“同&异” ,才会这么说。所以,谚语说得好,百看不如一摸,若要写一个搬运工,还真得需要亲自去劳动,搬几天,从中休会搬运工的辛劳,工作时的心思,想法和感受。若力所能及,又不涉及法律,道德约束等客观因素、问题,有可能就不妨亲身尝试、经历一遍,这比站得远远的观察,只看见汗水,咬牙状等表面,可有意思,意义,获益良多。让马若月开心的是,嘉卫依然如常地支持,鼓励自己。 刚才和新编辑见面的时候,马若月并没有怎么提起,他不肯,不愿意把自己正在构思的长篇小说讲得一清二楚,许多细节仍在琢磨,未能清晰,落实。爱情复杂,被世俗歧视,鄙夷的爱情,能拥有、珍惜,维系的情和爱能够继续,难得之余,更加复杂。每个国家,都残存着它的民族里或多或少的封建,可笑可悲的是,好些人的规行矩步,画地为牢,也同时自私地囚禁了许多人的自由,对情爱的美好追求。执着于肉体,性别,某意义上,和阶级观念,重视、偏见身分无异。所谓枷锁,身体上心灵上,从来都是别人,或旁人的毒害、影响下亲手围上,结果自我束缚,或活活勒死。只是稍微说明,将会是一篇关于爱情的小说。其实,马若月已打算以在“同&异” 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为题材,去发展,叙述故事。 六 虽然对咖啡室一无所知,不熟悉周围环境,幸而,咖啡室的工作比想象中轻松,店子不大,客人的数量也相对稳定,没有鱼贯进场,水泄不通的夸张和恐怖,杨如依照马若月唤作凡的男人的吩咐,只需要收拾碗碟,与其说这是服务生,不如说和一个杂工无异。虽然只是一般的收拾工作,却又比任何的力气活辛苦、疲累,因为杨如他时时刻刻,有意无意地处处提防,幸而也并没有他脑里所幻想的,会被客人毛手毛脚的事情发生,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其实根本可有可无。 杨如九点多钟才回到家。门没有锁。他一进门,垂着双臂,一个劲儿地马上往饭厅奔去。只见马若月绕着二郎腿,看来是坐在那儿,等待着杨如家来。 似乎马若月早就猜出了杨如的心思,他说道:“杨如,怎么样,又怕又累是吧?” 杨如听见这话,生气了,他本来就觉得自己竟被安排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工作,已经够委屈的了,他坐在沙发,背向马若月,一言不发。 “高大英俊,从肤色看起来就是个充满着阳光气的男孩,以你的相貌,体型等条件,在店里应该很受客人欢迎吧?放心,来咖啡室的大多都是常客,他们为人正经,很安分的,不是你幻想的那种家伙,不会干出不规矩的事。” 这句话却令杨如冒火,愤怒瞬间爆发:“马先生!你是我舅舅的朋友,又是一位作家,我本来是很尊敬你的!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弄到那鬼地方工作呢!与其忍受委屈才能留在你家,我,我宁愿马上回去美国!反正舅舅,舅舅他已经……” 马若月别过头,咬咬牙,故意装作没听到杨如最后的那一句话:“你说那是鬼地方?那么,那些客人又该称作什么呢?” 杨如的生气,愤怒,还有他的表现,一切都如马若月所预料,如同小说情节般进行,但出乎马若月意料的是,原来杨如和自己一样,心里都是想念着嘉卫的,表面的乐天,爽朗,往往并不等于心情的如实反映。 杨如沉默。 马若月走往,坐在杨如身边。想不到的是,马若月忽然开口,慢慢地诉说着关于自己的事,是的,这些年,每一天,对生活,他也有他的郁结,他也想坦言,分享,奈何除了嘉卫,马若月对任何人都缺少勇气,机会:“杨如你知道吗?自从大学毕业,我就选择搬家,独居,离开那个我不喜欢,常被父母家人忽略忽视的家。从此,日常生活只爱独来独往,不习惯也忘了该如何跟别人相处。正如你从你舅舅口中得知的,我是一个作家,这些年来,除了你的舅舅,我就很少和其他人接触。能够和你舅舅成为朋友,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难得,让我非常珍惜的事。自从开了咖啡室,我就更厌恶所谓的应酬,却又无法避免,一一推掉。” “这和我到咖啡室兼职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有的,可有关系。我希望能像对嘉卫般信任你。你不是说自己喜爱文学的吗?我希望你能趁这次假期,亲身去体验、感受,尝试和同性恋人共处,甚至大家能有机会沟通,彼此交流,了解,看看最后,你对于同性爱,感情关系的观念,心态,感受等方面,会否起些许变化。现在,‘同&异’ 已经是我的试验、实验,同时也是我觉得应该为同性和异性恋人所设立,提供的一处和谐共融的天地。但这不是避世,而是想让更多人理解,接受同性爱,无论男女。” 杨如转过头,注视着马若月的眼睛,眼神坚定,起码让杨如毫不怀疑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单方面的决定,以你为实验对象,观察变化,不如这样,以一星期为限,如果一个礼拜以后你还是觉得难受,受不了在咖啡室工作的话,我就不用你去兼职,你想到哪去我都陪你,好吗?” “马先生,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呢?还把对同性恋人,他们的爱情的美好祝愿放在我身上呢?” “因为在你身上,我仿佛发现嘉卫,嘉卫他待人的真诚,热情。但我实在有太多太多的话还未能和你舅舅说个清楚,说个明白!因为我不敢坦白。所以现在,我渴望自己心里所想的,生活所作的,最终能得到嘉卫,当然,还有你的理解,肯定和认同。” 杨如的愤怒被马若月的坦诚,真诚打动,怒气早已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展露微笑:“马先生,虽然我对自己的毅力,坚持并没有多大信心,但我还是选择答应你的要求!就以一个礼拜为限吧!” “好,真好!杨如,你以后像嘉卫那样,直接喊我若月就行。”马若月深呼吸,如释重负,嘴唇微微掀起,一副满意的笑容。表情看似狡猾,但除了嘉卫,其实谁都不知道,这是马若月打从心底开心、高兴的时候才会露出的得意的笑。 马若月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看看手表:“你看,都快十点了,你肚子饿了吧?那么,由你来煮方便面吧!” “我?” “当然,我不会做菜。” 杨如以狐疑的眼光看着马若月:“真的吗?那好吧。” 马若月靠在开放式厨房的边上,细心地观看着杨如。杨如弄方便面,面煮好了,先拔凉水,然后放在冰箱。 “唉,干嘛要拔凉水啊,还放在冰箱呢!” 极如从冰箱拿出两只鸡蛋,回过头:“是舅舅教我的,他说,方便面有蜡啊防腐剂什么的,还是不厌其烦,拔一拔凉水再吃会比较好,舅舅还说,他的一个朋友贪懒,而且挺喜欢方便面那特别的味道,好像要不衰老,要防腐,老吃方便面,他得时时刻刻提醒这朋友煮面时拔凉水!至于放进冰箱待一会儿,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热胀冷缩,我觉得这样做,面条的质感较好,也比较好吃,不过放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煮好就乎弄了。” “是吗?” 是的,嘉卫在电话里头,就常常吩咐马若月,方便面不大健康,应该尽量少吃,选择吃点其他的,若真想吃,也得拔凉水,冲去大部分的化学物质,尽管嘉卫多忙,也不会减少,忽略对马若月的关怀。所以,以后每当马若月煮方便面的时候,就会乖乖地听,按照嘉卫的话去做,当倒去浮着油的热水时,也会想起嘉卫。食物每每让人寄情,不在于味道本身,甜酸苦辣只是一种牵引,若内心受触动,感动,哪怕是一碗便宜的,看似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方便面,感情,回忆对身处其中的人的心里来说,都是无价,珍而重之的。 马若月彷过神来,忙跟杨如说道:“鸡蛋黄不要熟透,它底下凝结就行!” “若月,你可真讲究!” 傻孩子,难道你不知道,你舅舅就爱吃这样的鸡蛋,这样的蛋黄吗?我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才把鸡蛋煎得满意呢!马若月心里暗自说道。 整个饭厅散发着酱油,麻油的香气,热腾腾的,驱去了屋里的寒气。四勺酱油分量,不多不少,别吃太咸的嘱咐,还有面条的味道,都完全和张嘉卫弄的一模一样,热气蒸发出马若月的想念,碗里的荷包蛋,仿佛渐渐浮现,化成了嘉卫的脸庞,这碗面蒸发了马若月的眼泪,刚拿起碗,夹着面条要往嘴里送去,还没吃,泪水淌下,落在面条上。 “若月,怎么了?”杨如忙走到马若月身边,蹲下来,抬头去看,额头碰到他的脸,脸滚烫滚烫,马若月发烧了。或者是肤色白的关系,脸一直发红,红彤彤的,看来反显得精神,然而杨如却都没有发现,他为此咬着唇,很生气,气自己的大意。 他连忙抱起马若月,走上楼梯,进入卧房。卧房整洁,布置简单而显得雅致,床铺靠在角落,床边的茶几上,放着马若月和张嘉卫的合照。 费了几分钟,杨如才从饭厅的小抽屉里找到退烧药和感冒药,准备一杯温和的开水,急匆匆地赶回房间。 他替马若月盖好被子,月亮从窗户射进房里,柔和幽静的月光似乎让杨如稍微看清马若月的脸庞,心思,都多么可爱,像一个小孩,虽然有他的固执,心灵受伤时会哭,有时候会撒娇,但心地是善良的,原谅在他心中也许并不存在,因为他本身根本没有怎么仇恨过谁。 杨如把那两碗面端进房间,放在茶几。他想,即便马若月睡着了吃不了,但闻着香味入睡也是不错的,也许梦里会吃到也说不定。他戳穿了鸡蛋黄,自己的和马若月的,因为他自己也爱吃半熟的蛋黄,一次尝到两种,柔软和滑溜的感觉。看着马若月,他实在想不明白也搞不清楚马若月的心思,为人,觉得很难一时之间,随便地评论眼前的这个男人。表面看似尖酸,势利和实事求是到了实际主义地步,但情感方面,似乎比谁都特别脆弱。马若月对自己所知道、了解的不多,可是才头一天见面,他就吩咐自己去兼职、工作,这已经够奇怪的,再者彼此之间的认识不过一鳞片爪,但杨如能肯定的是,马先生,不,若月他和自己舅舅的关系,友情十分深厚,非同一般。这分真挚的友情,甚至对双方而言,都是刻骨铭心的。 七 醒来,发现杨如躺在地上。马若月勉强用手撑起身来,俯身轻轻摇醒杨如。 杨如睡眼惺松,眨巴眼睛:“早安!” “早。”一想到昨天昏倒的丑态,马若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只好随便说道:“我想喝咖啡,你快去泡。” “不行,你现在是病人,咖啡还是先别喝比较好” ,杨如打着哈欠,拍拍胸膛:“若月,你先等会儿,让我熬粥,熬鸡蛋粥给你喝,那粥可好喝也可有营养了!” 他刚踏步,就被马若月拉住衣角:“别走,粥不急着吃,待在这儿,陪一陪我。” 当人患病的时候,会比较脆弱,但脆弱不代表软弱,而且,也是人的真性情,他的其中一面。没有人是没有柔情的,倘若缺少,反而是一种缺陷。 三十分钟过去,马若月什么话也没说,只把头靠在杨如的肩膀,想着想起许多,想念嘉卫,联想到咖啡室,“同&异” 的存在,或是自己的过于执着,但它也是一种动力,精神、心灵上的某种寄托,不可以也不容许它消失。他也奇怪,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杨如,气息,呼吸,起伏,感觉都那么像嘉卫,尽管自己不曾这么大胆,主动提出要求,靠在嘉卫的肩膀。 冷不防地,杨如把右手放在马若月的肩膀上,紧紧地拥着。 “你干嘛!” ,马若月想要挣脱开那结实的手臂,但头脑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你的身子很冷,这样会暖和一些的。” 不知不觉,马若月就在杨如的拥抱中睡着了,杨如知道他睡熟了,把他拥得更紧一些,也似乎从拥抱中,逐渐了解马若月,他的感情。 马若月做了一个梦。梦中,张嘉卫驾车,拐弯时一不小心,撞到——顿时吓醒,浑身冷汗。 能做美梦,好梦,是奢侈的,马若月不稀罕,他宁愿好好地睡一觉,不做梦,那么,虽然无好但也无坏的、噩梦。梦回和轮回相同,一样的痛苦,难受。醒来搜索,追忆梦中的点点滴滴。常常是本来依稀地记得梦的内容,但却散失,只记住了零碎,当然,喜爱,深爱着那个飘荡,远去的梦。彷佛顺着记忆流动,像情感的淡化。记不住也不能奢求,愈想愈淡,淡淡的梦。某些时候,人的心里却又会莫名地想想起梦境的全部,然而往往是记不起来,记得的总是零碎的片段,如某人在笑,或骂,或安慰自己,倘若梦见的是一些已故的人对自己的关怀,那才是悲从中来,除了是梦,那些情景也真的已经是不可能成真的梦儿。尽管这次记住了梦的详细,来龙去脉,这是比中彩票更难得的幸运,下一次梦醒,或许头疼得很,脑海一片空白,梦中的人与事,情景,都不知所踪。 马若月的身体一动,杨如也醒来。他发现马若月冒着冷汗,忙问他怎么了。马若月勉强挤出笑容,回答说:“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梦见嘉卫……”顿了顿,马若月把话咽回去,两手梳理着自己的一把金黄的长发,从裤袋里取出黑色橡皮筋,叼着,把头发绑好。 “梦见谁了?” 马若月拍拍脸:“梦见我家以前养的猫。” 虽然是谎话,但事实上,马若月家里,他的确曾养过猫。 马若月的妈妈爱猫,与其说爱,不如说是妄想控制,让猫都听自己的。这倒造成了反效果,家里的五胞胎,都不大喜欢马若月的妈妈,反而总爱向马若月撒娇,久而久之,尽管有鼻敏感,他也好像得到抵抗力,变得爱猫,疼猫,亲近家里的猫。 谁知道有一天,他妈在门口晾衣服,大门没关好,名叫凤眼的好奇,探头、溜到外边去了。妈妈妹妹发现,忙跑去追,却把凤眼吓慌吓坏,无路可逃,竟然往栏杆外,那看似无边无际的空中纵身一跳。生命因此殒落,如同殒落这是个比喻,但猫,凤眼的生命也真的就这么没了。应当责怪的,是人对占有的恋恋不舍,对猫的局限,不让它们自由,也不曾理解猫的皮,率直,物它等等等等的个性。养猫,似乎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必须剥夺它生命中各方面的权利,自由。 当时,马若月跟妈妈赶到楼下,亲眼看见凤眼的遗体。没有夸张的肝脑涂地,没有七孔流血,只是嘴边淌着的血渐渐地干下去,它像睡熟,酣睡的婴儿,脸上流露安祥,温暖,身体却已经冷冰冰的。蚂蚁的本能,习惯,被水分吸引,一行一行地爬在凤眼身上,吸取它们所需要的。不久,一男一女的警察姗姗来迟,看似刚毕业,不过尽管是上了年纪的,言行也一样拙劣,好笑。他们用纸皮袋把不足一岁的凤眼放进去,然后像扔垃圾般,把凤眼抛弃到联系而驶来,卫生局的那辆车子上。 那一刻,马若月深感动物的生命,起码在多数人眼里,是那么的贱,甚至连垃圾也不如。其实人何不也是一样,都是很贱的。可偏偏许多人又贱得把养动物,动物当作宠物,把养育当作玩耍、游戏,只顾着个好玩好玩,而从不懂得何谓责任,更丝毫不会尊重生命。对待生命,应当爱与关怀,予以照顾,尽管它是动物而不是人。马若月老是在想,既然人们那么爱玩,觉得动物,那猫那狗好玩,何需多此一举,何不先把自己玩一玩,玩个够?其实,当人一死所剩下的就是一副臭皮囊,无法再作捐赠的器官,不过垃圾,等待一把火烧了,然后以各种方式埋葬。若能舍世俗而不火化,埋葬,捐予医学院解剖,研究,那还算是有点意义,贡献。人不能平等待人,以至于感恩动物,公平对待生活中的一切,是因为总是自我中心,以为高人一等,实在幼稚得可笑。欠缺比较的公平、平等,甚至只顾以权操纵身边的人与事,所以,许多人的自由被束缚,局限,身不由己,对于理解,人与人之间也轻视了,变得漠不关心,而同情,就顺理成章地沦为奢侈。自由来自接纳,局限,控制人的自由,形成的就会是排挤,孤立,冠冕堂皇的理由,或就是所谓的非主流。 这一个关于猫的故事,若非视猫为家人的人,听起来或许认为根本不重要,没什么特别,不值一提,然而杨如专心听着,则发觉凤眼之死,伴随着震撼,还有马若月他对自由的价值观的坚持,执着。 “若月,没事的,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是因为你想念它,才能做梦,梦见它的。孩子长大,需要让他们自个儿走自己的路,你也别担心,要对凤眼有信心,它也不会为你担心,才能得到安息。” 因为想念所以有梦,马若月笑了,笑杨如装成个小大人般安慰自己,话听起来挺有意思,但也令马若月一时给糊涂了,弄不明白想念,人生的漫长,是至死不断的走路。可对于漫长,马若月可先不想都明白过来,他点点头,说了声我饿了。 杨如听见,就立刻到厨房,熬鸡蛋粥。然后,他们一齐啜粥。马若月昨晚吃了药,并经过足够的休息,吃完粥,杨如把手放在他的额头,知道他退烧了,看来感冒也好了,整个人显得精神翼翼。 待杨如把碗洗干净,回到房间,马若月便跟他详细地介绍了“同&异” 的情况。原来不止杨如,店里的六名服务生全都是兼职员工,只有那天领杨如换衣服的凡,是全职员工,负责打理店里的日常事务,他也是“同&异” 的店长,二十五岁,工商管理硕士。其余服务生,分别是西式糕点师,营养师,形象设计师,舞蹈老师,中西医师。当中年纪最长的就是店长凡。 当杨如得知咖啡室里各服务生的学历时,不得不惊讶,吓了一跳,本来就不平凡,够特别的咖啡室,原来连聘用的服务生也是与别不同的。 是的,马若月心里一直设计,以至实行计划、所经营的这间咖啡室,就是为了突破、创新,舍弃约定俗成,打破世俗观念,独具一格。现在流行参加兴趣班而聚会,交朋结友,而马若月的“同&异”以专业人士为服务生,能够促进顾客和服务生的交流,丰富知识,服务中就包括提供专业意见,这也是其他咖啡室不能及,无法相比,“同&异” 的特别之处。 本来,马若月还打算打广告,作一些宣传,但又不想咖啡室成为了某些愚昧,可笑的人的动物园,污染了这天地的安静,舒适,所以才作罢,还是不宜操之过急,宁可循序渐进。 到了第二天,杨如和另外两位同事的关系还不错,大家已经打成一片,有说有笑,只是那名叫nick的西式糕点师,令杨如的感觉很奇怪。而一经查问,据店长凡所说,正确来说,nick除了是糕点师,还曾经留学英国,拥有西厨资格。或者心理作用,杨如总觉得nick很讨厌自己,若不然,不过不小心弄掉刀叉而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杨如特意进厨房,问nick是不是讨厌自己,他没有回答,但杨如好像感觉到明显的敌意,但初次见面,相处,又为什么会产生出敌意来的呢? 身处咖啡室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不免会留意身边固定的事物,企图从中发现新奇和有趣。杨如发现,咖啡室陈设的其中一个特色之处,就是七张桌子旁边,都设有离桌子大概十厘米的书架。书架上摆放着十几本不同内容的书,但有趣的是,七个书架上都一致地放着一本叫作“柠檬蜜” 的小说。 随即翻阅menu,杨如立刻噗嗤一声,菜单里确实有柠檬蜜的饮料,他立刻联想到,这本书的作者,还有把书放在书架的究竟是谁。 八 其实大多数人都明白,某些方面,人的确不如动物,不如一只猫。猫与猫之间的生活简单,看来写意,悠闲,起码活得比人自在,不像好些人般,生活之中,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名逐利。看看可爱的家猫,除了个别老爱惹是生非,闯祸、顽皮的,它们各自生活。或因为同胎,是兄弟,有着与生俱来的亲情羁绊,相亲相爱,互相舔毛,作清洁。每天吃喝,休息,养精畜锐,精神翼翼,又是追逐,玩耍,不断发掘新奇,一个纽扣,也足以让它们乐半天。和人相比,它们多么享受,珍惜一分一秒,属于自己的生命。 爱情就好像一只猫在叼着迷着带子,铃铛,另一只好事,好奇的猫一齐参与其中,到了其中一方或双方都乏味,不感兴趣的时候,这场游戏也就中止、完蛋。因此,不少人为爱情争相竟逐,得到的是对情爱的欲望,抛弃的则是获得以后的渐渐冷淡,冷落。贪新忘旧,犹如星星月亮太阳的变换,乃世间常道。 人类被喻为万物之灵,智力方面比动物得到更好的发展,也因此产生千千万万,数之不尽,许多纯粹自寻的烦恼。动物,以至在很多人眼中不过是死物的植物,它们似乎又获得人所没有,欠缺,或者难以得到,只有少数人能够感觉,体会的幸福。动物,植物,它们身上好像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常言道灵性,灵性每每表达着什么。 此为题记。 下雨天,真讨厌。雨天令人慵懒,虽未至于伤感,但看见雨纷纷地下,总是感到一阵阵的黯然。 龄琳刚想准备收拾,挎起手提包,然后立刻逃离公司,她的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响起。电话是龄琳的妈妈打来的,她忽然想喝柠檬茶,拜托龄琳回家时顺便到超级市场一趟,买些柠檬。 所拜托的愈琐碎,愈不是什么要紧,重要的事,也正因如此,龄琳就愈觉得特别的乏味,提不起劲,可有可无。 龄琳自己就不大喜欢柠檬,它的味道太酸了,若不是用来泡茶,或作柠檬水,然后必需放点糖,她是绝对不愿喝也喝不下去。事实上,若非心情不佳,想要些味觉上的刺激,龄琳是肯定不会选和柠檬有关的食物,饮料,更别说在家泡柠檬茶。 刚好碰上下班的时候,超级市场的人很多,龄琳的步履不稳,一不小心,把迎面而来的人撞倒。 她定神一看,自己撞倒的,是一个二十上下,身穿恤衫,短裤,凉鞋,从衣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浑身上下散发阳光气的男生。 “对不起” 。龄琳边道歉,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柠檬。 “不用道歉,你又不是故意的!” 龄琳抬头,不经意瞧见男生雪白的牙齿,还有说麻烦你的时候那傻气,却又非常可爱的微笑,龄琳的心顿时砰砰地跳得厉害。 她也禁不住自己好奇心的驱使,问道:“你很喜欢柠檬吗?” “嗯,很喜欢。” “为什么?”龄琳把捡起的柠檬靠近鼻子,闻了闻,条件反射,仿佛真的咬着柠檬似的,酸得紧皱眉头。 男生看见龄琳的表情,那副怪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真可爱。我喜欢柠檬的酸,它酸,酸溜溜的,可是它的皮又是那么的苦,这似是它对自身味道的中和,而且,酸过以后,嘴里留下芬芳,散发柠檬独特的香气,也有着回甘。” “我想你是一个挺有诗意的人,看你把柠檬说得!” “是吗?但你不觉得,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柠檬,但就如同人生的况味吗?” 人生况味?龄琳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男生和柠檬一样,散发出独特的魅力,或仅仅是那一番对柠檬莫名其妙的感受、看法,但已经深深地吸引龄琳,让她对男生产生好感,有点喜欢他。 走向服务台的时候,男生忽然想起什么,啊的一声:“对了,我叫张嘉卫,那你呢,叫什么名字啊?” “龄琳,王龄琳。” “这名字真好听!” 下雨天,讨厌之外,似乎增添了一分可爱,雨水落在龄琳的脸颊,顺流至嘴唇,她的舌头忍不住一舔,好像尝到微酸,触景生情。龄琳打着伞赶回家,每当低头看见手上拎着,塑胶袋里的柠檬,就想起张嘉卫,刚才在超市遇见,而后分别的男生,脑海浮现他磁性,好听的嗓音,相貌,还有那一个醉人的笑容。可是,除了姓甚名谁,龄琳对张嘉卫就一无所知,重遇实在太戏剧性,应该是不大可能的事,她想,缘分不属于也不会降临在他们身上的。 正当杨如想继续读下去,翻到第二章时,“喂,杨如,别愣着,快过来啊!”,被可恶的nick这么一吆喝,要去帮忙,为午餐作准备,他就不得不先把书轻轻地放回书架。 九 故事看完了。 当晚,杨如一个人留在咖啡室,把《柠檬蜜》读完。读完以后,心里感到忧郁和沉重。 正如许多小说的情节,这个故事也有巧合,偶遇,因缘际会,身为财务策划师的王龄琳在公司,工作上重遇,再见张嘉卫。张嘉卫原来是一间cafe的老板。当龄琳到cafe视察,了解营业状况时,嘉卫亲自泡了一杯柠檬蜜给她。龄琳喝着,心里喜欢极了。他们情定于这一杯平凡,却又酸而甜蜜的柠檬蜜。 故事的结尾,结局是个悲剧。当cafe的生意稳定,逐渐发展起来的时候,却竟然也是嘉卫和龄琳,两人情人关系的终结。王龄琳厌倦了嘉卫,尽管嘉卫从头到尾对龄琳一心一意,龄琳还是自私,选择抛弃,贪新忘旧,移情别恋,而且也厌倦了那杯柠檬蜜。还狠心用晚上嘉卫睡觉前特意熬煮的那杯柠檬蜜,压着离别的便条,便条写下的是:“对不起,嘉卫。现在喝起来,连那杯柠檬蜜也变得很苦很苦,难以下咽,一点也不甜,不好喝了。我们分开吧。”龄琳只留下简单的几句话,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许多称作爱情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也谈不上爱。就像尽管原来多么讨厌的地方,长久以后,久而久之,居住、逗留,会让人不自觉,或有知觉地喜欢,发现这个地方的可爱之处。正如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种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喜欢或有可能是被某些感觉、思绪左右,影响而改变,甚至只是好奇心使然,或报答,或为名与利,原因各式各样,但都不能算是爱情。 听说,嘉卫最后把cafe关闭,选择从那儿开始,便从那儿终结,他到了外国,经营果园,园里种植的是他所喜爱,对他不离不弃的柠檬。 二零零五年七月十四日夜 门一打开,杨如伸直双手,把那一袋柠檬交给马若月。 “柠檬?” “若月,月解就是你吧?” “哦。”马若月恍然大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径自回到饭厅。 趁杨如洗碗,马若月瞧了瞧桌上的那袋柠檬,然后说道:“杨如,你今天这么晚才回来,难道是自己一个在店里一口气把《柠檬蜜》读完?” “嗯,所以才想尝一尝那一杯人生况味,尽在其中的柠檬蜜!来吧,若月能亲自弄给我喝吗?” 马若月冷冷地回答:“不能,我不会弄,而且,我也不喜欢柠檬。” 杨如立刻转过头来:“可是,你是嘉卫。” “不对,嘉卫是嘉卫,不是我” “难不成,故事里的嘉卫就是我的舅舅?”接下来,马若月轻描淡写地把当初尝试文学创作的经历告诉杨如。诸如月解本来爱写散文,但投稿以后,却音讯全无,石沉大海,只有一位编辑打电话来,虽然退稿,但却欣赏月解,即马若月的文字,希望和他见面。当然,那位编辑就是杨如的舅舅张嘉卫。见面的时候,嘉卫还跟马若月分享了自己的那个关于柠檬的故事,经历,而且鼓励马若月动手写长篇小说,他很有信心,能替马若月出版成书。 “所以,这是你舅舅的故事,这个题材,故事,都是属于他的,我不过替他写出来而已。也是因为嘉卫的鼓励,还有他的这个故事、题材,才让我成名的。” “这故事都是真的?” “因为是小说,不少地方都是虚构的,这样才能丰富文艺性,但开头嘉卫和龄琳相遇的那一段,是真有其事。” 马若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柠檬,闻了闻,皱了皱眉,说道:“看,你不会挑柠檬,乱来,柠檬都不怎么香,色泽也不老好的。” 杨如噗嗤一笑:“若月,你不是不喜欢柠檬,怎么对挑柠檬这么熟悉啊?” “切,因为我写过柠檬,不喜欢不代表不认识,况且,不喜欢不等于不深爱……” 是的,马若月想,正如恋爱,愈深爱某人,反而不会轻易说出,甚至时时刻刻直于言表,会不自觉地从一言一行中流露情感。满嘴反复的我爱你,我喜欢你,是爱情中老套,最俗不可耐,令人讨厌,腻烦的对白。 “那么,若月,这种表现是爱还是不爱,还是只是恐惧,害怕,才不敢开口,实话实说啊?” “你到底是个孩子,这好比昙花,人们都期待着它的一现,但总是不自觉地期盼、欣赏着过程,往往到最后,人们会发觉,过程却比花开的时候更美,更有意思。而就拿文学创作来说吧,有些人自认非主流,却又热爱、善于自我宣传、炒作,可这种表现,倒反映、说明他的人很主流,仍然酷爱、热衷于表现主义,其目的从来离不开争名逐利,实际上也并不特立独行到哪里去,孩子,你明白了吗?总之,是否真爱,往往只有彼此的心里明白,说出口,往往失色,逊色。” “嗯,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爱情这玩意可真复杂,看来,真爱挚爱往往不能直至永远,矢志不渝也只能存留心中吧。” 把爱情形容为玩意,马若月想笑,但听着杨如接下来所说的“真爱挚爱往往不能直至永远” ,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怎么也笑不出来。许多人想到永远,只片面地去估计可以有多远,却似乎忘了,感情不是考古,也非拍卖,估计估计不了,爱情必须奉献,付出,尽管有没有回报,把回报,得到什么类似的话说出口的人,他们把感情当作了一笔买卖,生意、投资,这种家伙可耻。人们也不曾思考,明白、体会到,所谓永远,是一种概念,它不算新,而且总爱复古,怀旧,可惜几千年来,其中的意义皆被忽视,忽略,只着重表面的情情爱爱。然而永远,所永远的永远是感情,经历和记忆,而非身体的拥有,占领,心灵上的捆绑,压抑。 正当马若月想把对永远的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沙发旁边,茶几上的电话却响起来了。 他三步并两步地赶去接,接着回答说:“嗯,我知道了,好的,再见。”马若月是尽量以最快的速度把电话挂上。 “谁?” “在纽约居住,就是你所认识的那位阿姨。”马若月不经意露出一个厌恶的神色,却马上被杨如发现。 “阿姨她有什么事吗?” “没有,她说,圣诞节会回来,顺便拿些东西。” 然后,马若月没再提起本来想要说下去的谈话内容,而是叮嘱杨如,不要把马若月就是作家月解的事告诉别人,因为就连“同&异” 工作的所有员工,都不知道他就是月解,他也不希望无关重要的人知道,知道他别的身分,太多关于他的事情。 躺在床上,马若月心里不断地回想着《柠檬蜜》的结局,其实那正是他自己一直期待,盼望的结局,或者愈是盼望愿望成真,就愈是不能如愿。因此,不少人只好把自己的心意冀望在亲手所写或其他作者的小说之中。然而,在马若月的心中,他的这本小说已经注定是失败的作品,因为它的故事内容只能一直是个小说,不能还原真实,只能等待主角老去,逝世,却也不可能奢望当中的情节,真能够发生于现实的生活里头。 十 若不是曾经得到嘉卫的引导,思考,分析问题,想来马若月会选择和自己家,他的家人一刀两断,以后再也不作任何联系。现在,马若月和爸爸的关系是和好,也确实比以往好多了,他闲时打个电话问候,老人也常来电话,关心儿子的情况。而且,家里也只有爸能打电话给他,他才会接听。如果话简另一头的声音不是他爸,他马上把电话挂上,从此以后,他的妹妹等人再也不擅自以他爸的手机打给他,自讨没趣。早上确认了是爸的手机号码,是爸的声音,却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打电话的目的,所为何事。接过电话,马若月顿时面露难色,紧皱着眉,说话支支吾吾,迟疑,最后才逼不得已地回答“好吧” ,说了句再见,匆匆挂上电话。 “这次又是谁打来的?”杨如笑着说。 “我爸,过两天我们得参加某个亲戚的婚宴。” “我也能一齐去吗?若月,看你把喜事说得像受罪似的。” “你当然能而且得陪我去,对,你说得真对,去一趟就简直是活受罪。” 马若月心想,如果杨如知道主角,还有参加婚礼的会有些什么人,就不可能这么兴奋了。 婚嫁的繁文缛节,多不胜数,可怕极了。如哭嫁,不管那些奶奶辈儿的是真哭还是假哭也得哭上一个晚上,情绪激动,血压飙升,不知这也是否可喜可贺的事?哭嫁甚至成了外国人的奇风异俗之一,哭出来一种所谓的艺术,一味儿地哭到清早,或边哭边唱着歌。马若月曾经应某些人的邀请,到乡下出席婚礼。三天宴客,不断地吃倒还可以理解那要盛大,然后村里人不吃白不吃的心理,然而新郎家的亲戚多,看着新娘子跪着,先是新郎父母,然后就是论资排辈的亲戚,得毕恭毕敬,一一奉茶。那一幕看在眼前,大多人脸上可高兴,都拍手说好,马若月可怜悯新娘子的逼于无奈,为她揪心。这么累人的婚礼,或者是促成婚姻悲哀的前因吧。 那些年,“就是好” ,红太阳的伟大,鼓励了千千万万的男女老中青,捣了,倒了,毁了许许多多珍贵的文物,摧毁了它们的历史价值,以至人民对历史的观念,思想,他们似乎忘了没有历史,便不可能有现在,未来,热情渗透的尽是愚昧和无知。固步自封,因循守旧,春风吹又生,不顾根本,只着手表面,岂能有用,成功?然而到现在,却依然打破不了封建,特别是任何家庭,多数人难以避免的所谓婚姻。贩卖人口是过去到而今的犯罪,但想想看婚嫁,聘礼、礼金,女方父母长辈的那些几万几十万的要求,岂不和卖女无异?换汤不换药,形式有些不同而已。彷佛女儿嫁人,或男人娶妻,组织家庭,便会和原来的家人不相往来,父母就无所依靠,非得在所谓的人生之一的大事——婚姻上坑一笔不可。好些婚姻的不幸,人性在感情和物欲方面的贪婪,是导火线。从中,也表露出父母对儿女的信任的不足,贫乏,以致独断独行。所以,婚姻无不隆重其事,铺天盖地,张灯结彩,无不奢华。只要有条件,看来谁家都要光彩,体面,大家都要热闹庆祝。 马若月不曾谈过恋爱,但他以为,真正的爱情不一定需要婚姻,婚姻只是某意义上的肯定,而获得婚姻的,也不一定永远都是爱情,得到幸福,旁人的祝福反而导致了爱人的结束。 如果世上是有天使和魔鬼,那么,婚宴就是让魔鬼聚会的地方。尽管曾经是个天使,只要屡次参与,涉足,宾客都会早已经成为魔鬼,所以才能那么投入,雀跃,那么的邪恶,贺喜祝福,不过客套话,老套得很,泛泛之言而已。搞来搞去,婚姻婚礼,就好像一代一代人,往复不断的走程序了。 马若月亲自打电话给凡,向他代杨如请假两天,理由很简单:陪伴自己,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因为婚宴是在一家挺高级的酒楼举行。马若月特意带着杨如,到店里买衣服,指定是恤衫西裤,西装皮鞋,由马若月付钱。杨如不好意思,马若月说,你看你的那双登山鞋,都沾满泥巴,能穿着参加婚礼吗?那么,穿舅舅的不就行了吗?我不介意。马若月却就是不同意,他跟杨如说,嘉卫是嘉卫,你是你,况且你的体型,以至两脚的尺寸都和嘉卫的不一样,来,去选自己喜欢的衣服,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杨如觉得马若月的话有理,就乖乖听话,欣然答应,不再拒绝。 有趣的是,想不到杨如会拣了那一套深棕色的西装,马若月看着很喜欢,也很合适,杨如个子高,骨架子大,锁骨突出,恤衫妥贴,中码的尺寸刚好。杨如把西装穿得特好看,个子高大,外表俊朗,若不道明,提着公事包,欺文得体,就是个专业人士的模样。而马若月他自己,则仍然是一贯作风,白衬衫配上墨绿色毛衣,黑色牛仔裤,一双白色动动鞋,虽然便装却不失素雅。 一走进酒楼,环顾婚礼场地,马若月就讽刺地说道:“华美意味衰落,穷奢极欲。不管是女的,男的,好些人只会肤浅,要拣的伴侣是漂亮,结果你会发现,臭味相投,两人的内涵都不过是块儿烂木头而已。” “若月,人生里头,一辈子才有这么一次,比较豪华,也是可以宽容和理解吧?” 放眼望去,尽头中央,新娘的旗袍多么鲜艳,首饰在灯光的映照下,发亮闪着光呢,连她脸上的妆,尽管化得多浓多夸张,尽管俨然殡仪馆那立在一旁的纸人娃娃,似乎也是好看的美丽的,宾客们少不了那句大同小异的称赞:今天你可真美!恭喜,恭喜!其实有什么好恭喜的呢?往好听说,黄金首饰镯子等,是对媳妇身分重视的象征,往难听的说,这将是不少女人结婚以后,此生,这半辈子所遭受的束缚,身处囚牢的铁证,沉重,无奈而痛苦,嫁妆多沉,不是引起幸福,这不自然也非真挚,不过是证明了悲哀和凄凉,物质的拥有并没有弥补多少寂寞,孤独和无助。 “恐怕好些人不止这么一次,来,我们就坐在这里,最后头,少麻烦。” “若月,不用和你爸妈打招呼,见个面吗?” 马若月摆摆手,心里想,尽管碰面也离不开妈的唠叨,跟人家去比较,而他知道自己也肯定没什么好话,所以可免则免。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桌子正中的其中一枝红酒,瞧了瞧红酒的标签,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接着用开瓶器使劲开了红酒,替杨如,还有自己倒了满满的两杯酒。 杨如拉一拉马若月的衣角:“喂,我不喝酒,我不会。” “不会就需要学会,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喝酒,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晚上醒来,那当儿我爸刚好上了厕所,我口渴了,就把老爸的一大杯啤酒喝光,那晚不知睡得多美。若不是爸爸告诉我,我想自己也把事给忘了,根本不记得!也没有任何罪疚或犯错的感觉。当时我觉得,作为家人,儿子,面对自己的父母是能够常常地耍无赖,厚些脸皮的,当然,现在我明白,不是每个家庭都容许,能够表达出人的真诚,率直,也是需要视乎不同的人,实际环境而定的,若不然,迎面而来就会是一个嘴巴子。”马若月伸出右手,瞧着空气使劲地摔了两下。 “而且,在这种地方,如果不喝酒,我,还有你,相信都是待不下去的。” 这时候,新郎向马若月的方向走过来。新郎是个鹅蛋头,头顶微秃,体型精瘦,马若月斜着眼,心里想:怎么新郎竟然会这个家伙!他装作谁也没看见,抓起酒杯,一口气把酒喝光。 杨如比之前,理解马若月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趁新郎走远,靠近马若月的耳朵,轻声地说:“若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新郎,你认识他吗?” 马若月岂止不喜欢,简直讨厌。他一面往杯里倒红酒,一面把自己对新郎所知道的,都通通告诉了杨如。 原来,马若月有四五次都在“同&异” 里看见过这个新郎,尽管在“同&异”,也有老是替换眼镜的毛病,或偶尔掏出触屏手幕按几下,其装模作样,对资料科技的盲从,赶潮流的心态,可见一斑。 其实,许多人当他们年纪渐长,本来应该趋向成熟,思想,言行方面显得稳重,有智慧,然而偏偏又有一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担心,讨厌年老,惟有尽其所能,拼命在外表,服饰以至言行,故事追得住的潮流、跟风,却又没有发现,老大不小还装年轻,那副模样可真够别忸,丢人的了。任你怎么自欺欺人,岁月,经历,年纪,以至于爱情,也是无法、不受欺骗,而且,也同时失去人格,自我,这一切,人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而每次和那新郎作伴的人也不同,尽是一些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马若月曾问了凡他们,那男的都说了些什么话,都是一些甜言蜜语,自吹自擂。如怎么样懂得享受生活,年收入多少,拥有哪儿的房地产。马若月当时边听边恶心,竟然把这种男人给招惹来了,把“同&异” 成为了好些家伙使坏,动坏心肠的地方。他吩咐服务生,得多提防,注意这男人,别让他影响其他客人,若客人或哪位服务生认为是必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大可以扫地出门,把这家伙给赶走。 而据店长凡的汇报,虽未至于了如指掌,但马若月已经约略得知这个讨厌、恶心的男人的情况。他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中医师,姓陈名彦,颇有名气,开了个诊所,看样子三十多岁,却似乎偏好,专门跟那些年轻的男孩约会。从这些年来的观察,马若月的心里清楚,这个新郎多数是为了父母,家庭,为人儿子的责任、大任,他必需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而好像就理所当然地牺牲,糟蹋了站在他旁边,笑逐颜开的新娘,女孩。是的,对于新郎,他明知而为之,把新娘当作挡箭牌,以为娶了个媳妇儿就可以掩人耳目,伪装为“正常人” ,“一般人” ,心口、表里不一地为人处事,背叛了老婆,也背叛自己,背叛一切有关自己的人与事。新郎的所作所为,他实在压根儿谈不上牺牲了点什么,而且,即便婚后,他肯定也是会继续沾花惹草的,若被老婆发现、得知,那些婚外情的狐狸精都是男的,还比自己年轻多的,肯定气个半死,伤痛欲绝,伤了作为女人的一些自尊,自己竟然败给男人。 这是个关于别人的故事,马若月本身说故事就有一手,能说得绘形绘声,感情丰富,这也是让他的小说读来别有滋味的独特之处。两人挨得很近,看起来像一对兄弟,从外表上看,也绝对看不出来,两人的年纪相差将近十年。 对这故事,杨如听得津津有味,但也瞠目结舌,视线不得不寻找那位新娘,报以一脸的可怜和可惜,也根本不敢想象,新娘以后的生活,她这段可谓不幸的婚姻的发展。 问题是,没想到一个这么可恶,可厌,为人不耻的男人,竟然会是他妈的亲朋戚友 “若月,你说,我们不如把真相告诉那个新娘,让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人,然后再作决定、选择,你说好吗?” “一点也不好,各有前因莫羡人,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有各的死法,如果我们,尤其是人家的感情关系多嘴,是多管闲事,也有可能令人家以后把责任,过错归究,赖在我们头上,所以,我俩还是选择沉默,喝自己的酒吧。他靠在杨如耳边,轻声说:“来,我们为新娘的婚姻生活默哀,祈祷,祝她一路走好!干杯?” “是吗?”杨如虽然似懂非懂,倒也像马若月,一口气把酒喝下去,感觉痛快:“若月,我们再来一杯,好不?” 马若月不是第一次参加婚礼,也不止一次见证错配、婚姻、新娘的倒霉,他也曾有过冲动想要把事实、好些个新郎的所作所为抖出来,让新娘无用蒙在鼓里,一清二楚,他也曾像杨如般,为新娘子的人生感到忐忑不安,问过那时候陪同自己出席的嘉卫,当然,马若月并没说得那么详细,当时“同&异” 还在马若月的心中酝酿,他只是提出如果,假若,让嘉卫分享自己的看法。 嘉卫依然冷静,所说就是各有前因莫羡慕,至于不幸,也是一种经历,而并非局中人,也很难说,那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也许是不幸中的大幸也说不定。 马若月以为,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人们冷漠,自私,应该这么说,自私,冷漠,会让好心变成歹毒,成为了对别人的埋怨,本身应当负上的责任的肆意抵赖,推诿,闲事莫理,其实不过是一种明哲保身,尽可能地减少掺和,不管瞎与不瞎,免得言多必失,自讨苦吃。如果各人自扫门前雪是一些人的选择,那就不应一厢情愿,若并非为了感恩图报,那么就应该还人家选择的自由。 常言道,不幸的过去,是对不幸的磨炼。这些话只是对不幸的安慰罢了,然而人始终不能否认、否定的,是不幸的曾经存在,对人的身心的各种影响,还有以后有机会再次发生,更大的不幸,是不幸,尤其类似发生过的不幸,它的重现。 席间,马若月认得坐在附近的男人,告诉杨如,那人是写小说的,以前老爱自称作家,近来小说不写了,看来也写不了了,经常出席电台,电视的那些活动,理由很简单,为了赚钱。偶尔在杂志上发表散文,写得可糟糕了,也好像被好些作家鄙视。 “他活该啊,因为贪财,争名逐利,可都把自己搞得不伦不类的了。”杨如瞧了瞧那衣着打扮时毫,花里花哨的“作家” 说道。 “不过我是可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应该欣赏像他这种人的厚着脸皮,不赚白不赚的心态、表现。而且,无论怎么说,厚颜无耻也是不容易的。或许立志当作家的都要谨记这么一点:第一部长篇小说,写来是为了赚钱的。” 杨如一时听不明白,把眼睛睁得老大。 马若月见状,笑一笑:“你先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晓得发问,人不会有多大的。在获得答案以前,就自己先动脑筋想一想。求知不是为了标准答案。好了,说教到此为止,来,我们继续喝酒。” 马若月和杨如,他们俩都并没有发现,留意、感觉马若月父母坐在主家席,往他们身上瞧着的两双诧异的目光,也许两老都好奇着若月旁边的男孩究竟是谁,看样子年纪不大,却能够和自己的儿子谈得那么投契,一直有说有笑的,两老的心里倒有点羡慕起来。 结果,婚宴上的大鱼大肉,两人都不大感兴趣,吃得不多,他们互相为对方挟着青菜,感觉甜甜蜜蜜,更让其他宾客以为,他俩是关系好极的两兄弟。红酒喝来温醇,看似不烈,就很容易不知不觉地喝多了,马若月的酒量比杨如好,婚宴结束,两人傍着,扶着,尽量稳住脚步,站在扶手电梯。刚走出大门口,扑面而来一阵冷风,把两人的酒气吹走,清醒了几分,面对面傻笑。马若月招来的士,两人浑身抖擞,都冷得很,赶快钻进车厢,报了地址,头碰着头,安心地呼呼入睡。 十一 有人以为能够借醉,酒是可以让人安睡的东西,他却忘了,任何事都有代价,哪怕一杯,一瓶苦涩的酒。半夜,因为酒的关系,马若月浑身发热,呓语中挣扎醒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睡在饭厅的沙发。两腿一动,像碰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眯着眼,藉着窗外微微亮光,才看见地上躺着个人,正是杨如。那种睡相,像个傻孩子,却像是守护,马若月依稀记得,他是由杨如抱回家,轻轻地放在沙发上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往厨房,切了一些姜片,熬出姜汤,放的是红糖。姜汤的香味没有吸引杨如,把他弄醒。马若月先盛好两碗,温和,自己灌了半碗,喉咙,身体立刻发热,精神好了,没有那么昏昏沉沉的感觉。 然后,把那一碗姜汤放在茶几,蹲下,温柔地摇着杨如的肩膀,低头刚想在乘他的耳边说话、把他喊醒,杨如却忽然张开眼睛,让马若月不知所措,腿一软,压在杨如身上,嘴唇凑巧贴在杨如的脸,好烫,好热。 “对不起,把你吓着了。” “没事。”马若月马上起身,故作镇定:“你喝了太多酒了,来,喝碗姜汤,这东西解酒!快!” 尽管马若月催促他快喝,杨如还是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姜汤,直到喝完,他才说道:“若月,你是舅舅的好朋友,那么,你知道姥姥的故事吗?” “姥姥的故事,谁的姥姥?” “我的,你想听吗?” 马若月淡淡地回答:“你说。” “姥姥她有五个儿女。大儿子性情暴躁,自结婚以后,很少回家;二儿子赖在家,整天对姥姥冷嘲热讽,取笑、算计她的钱;三儿子是个老婆奴,难得一次回家,给了些钱就以为尽了责任,至于大女儿,跟那些弟弟是一个样儿的,偏心、偏袒弟弟,联手欺负姥姥。姥姥她活得很不快乐,晚年的生活是悲惨的。” “唉,这不对,不是还有嘉卫吗?嘉卫可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那时候舅舅还小,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我想姥姥!”话刚说完,杨如的眼睛变得水汪汪,而马若月也似乎听明白了故事,故事中的,究竟是谁的姥姥。 “不,她是你的姥姥吧,为什么要把嘉卫的妈妈说成是他的姥姥呢?” 杨如垂关头,活像是小孩做错事时的那种表现:“因为我觉得,只有关于舅舅的事,你才愿意听。” “才不是,你的我也愿意听,如果想说,就继续说下去,把姥姥和你的故事告诉我。” 因为这碗姜汤,让杨如想起了即将出国的春节,姥姥亲手为杨如弄的元宵,当时姜汤的味道,和马若月煮的,简直一模一样。杨如和姥姥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姥姥疼他,不是因为杨如是孤儿,而是他的乖巧,听话,每说一句话,都让姥姥窝心,心里暖暖的。杨如也十分疼爱自己的姥姥,每次到姥姥家探望姥姥,总听见舅舅们围攻,个个肆无已惮,疾言厉声地辱骂姥姥。姥爷比姥姥早走一步,才六岁的杨如当时就感觉,孤单真的很可怜,因为孤单,才会无助。杨如跟姥姥打勾勾说,长大以后会照顾姥姥,在外国的田园买一套房子,不要太大,怕姥姥太累,不方便,走不动,房子外面的草地,种植一颗白兰花树,姥姥可爱白兰花香。还要养一只狮子狗,起名叫来福,因为以前姥姥也曾养过狮子狗,它的名字就是来福,可惜最后它老死了,姥姥的福也还未来到。还记得姥姥笑得“根儿”“ 根儿” 的,连声说好,小如,姥姥就盼望你争气,成材,等你回来! 然而两年过去,杨如就从嘉卫的口中得知姥姥的消息,死讯,当时嘉卫和杨如一样,在外留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伤透了心,老人对嘉卫和杨如这两个孩子,都疼,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失去老人,是锥心刺骨,无法承认,承受的痛和苦。 “我想,待在这样的家里,人的心情也好不起来,身体健康,情况才会转坏,杨如,别为姥姥的事伤心了。”他一边像哄孩子般扫着杨如的背脊,一边说:“你也别让姥姥替你担心,她也想嘉卫,还有你过得好好的,你也让她畅快,能够安息。” “若月,你知道吗?在国外,我常常观看大陆的电视剧,剧中的姥姥,都有着姥姥,像我姥姥,那嗓音,语气和脾气,例如一发脾气就会扔碟子丢东西,可像极了,若月!我想我姥姥,她现在到底怎么样呢?活得好吗?”杨如放下碗,噙着泪,一下子把马若月揽得紧紧的,把马若月的衬衫、肩膀都沾湿了。其实,很多时候,悲伤的高兴的,喜怒哀乐,每个人都需要抱一抱,得到拥抱,拥有、温暖,但奈何好些人又常常不懂得珍惜这分缘。 马若月想,多愁善感,不是作家的专利,若有感情,愿意动情,与人坦诚相对,那么,喜怒哀乐,是自然不过,随时随刻发生的事而已。 杨如声音哽咽,问:“若月,你爱你的家人吗?” 马若月叹气:“又爱又恨。怎么了?” “为什么呢?”杨如抬头看着马若月,一脸疑惑。 “因为当家庭,家人之间只存在利用价值,就自然会恨。爱是从小到大,相处、培养得来的感情,轻易不能割舍,但如恨多于爱,以致于宁愿冷漠,漠不关心,那么和家人的关系也真的完了。正如对你的那些舅舅,除了嘉卫,相信其他的任何一个,你都喜欢不起来。” 杨如转动眼睛,没有说话,把碗收拾,洗好。马若月也没再说什么,他认为分享,诉说以后,需要冷静,咀嚼,思考出感受,他回到房里,站在窗子旁边,凝望屋外的景物,足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深刻,不在于朝夕相见,若是真情,自然动人,难以忘怀。马若月想,也许这就是杨如这孩子,他内心深处的脆弱,若非酒,姜汤,这分压抑,遗憾是不易展露,表达的,而会和自己那样,埋藏心里,不愿倾诉。 十二 早上,走进饭厅,只消看见杨如的袖子被划了几道,破了,马若月就心中有数,猜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故意不说话,半边屁股坐在沙发边上,盯着杨如两手牢牢抱着的小猫。 “若月你看,它可爱吗?我刚才醒来,从窗户看见它在外面,瑟缩一团,浑身抖擞,而现在天气那么冷,会把它冷坏的,不如我们养着它,好吗?” “杨如,你没听说过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不会发财吗?” “你也太势利了吧?可是夜猫子又不是猫,是猫头鹰啊,这事儿我可懂,姥姥有告诉我呢。” “那么自来狗富,自来猫倒大霉呢,这话你又听说过吗?” 杨如蹲下,边把猫放在碟子旁边,边笑着说:“若月,你几时成了过这么迷信的人啊?” “唉,猫不能喝人喝的牛奶,里头的乳糖会令猫拉肚子的!” 小猫乖乖地舔着碟里放凉的牛奶,杨如轻轻地扫着小猫的背脊,仰头说道:“若月,你放心好了,虽然不曾养过猫,但我也清楚关于饲养猫儿的基本知道,这奶,是厨房的柜里找来,用开水冲开的,等它放凉,现在才让小猫喝,你看它喝得这么急,也不知道饿多久了!” 马若月走到杨如身边,也蹲下来,低头看着小猫。小猫抬起头瞧马若月看,转动眼睛,然后继续专心地舔着牛奶,碟子被舔得干净,锃亮,舔着自己的爪子。 “看来,你都把我家给摸透了!” “你还说呢,我倒想问,若月家里的厨房,为什么会有小猫喝的奶粉呢?” “哈哈!因为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可不管用了吧,臭小子!” 马若月端着咖啡,望着小猫:“我一直想养,却又不敢养,杨如,你得替它想一想,起个名字。” “早起好了!叫来福!” “这不是狮子狗的名字吗?” 杨如指着小猫说:“现在是它的名字,它是我和若月你一齐饲养的猫。” 我和你?马若月总觉得这句话另有意思,但一想到正经事,就不胡思乱想,跟杨如说:“今天我跟你一齐回‘同&异’ ,我有事找nick,来,你快找条绳子把来福绑在桌子脚上。旁边先铺上几张报纸。” “非绑不可吗?” “是,这是逼不得已,得教育教育,若不然,习以为常,这猫就不听话,会到处乱拉尿。” 马若月回“同&异” ,吩咐nick替自己立刻做一个草莓奶油蛋糕。“说到蛋糕,最好的自然是‘同&异’,nick的作品,外头蛋糕店的糕点,根本没法相比。”杨如看见,当nick看见马若月时的态度,神情,和对待自己的截然不同。 等待的同时,他观看着杨如工作,待客有礼,讲究服务态度,但也发现有个三十几岁,染弟棕色头发的男人老缠着杨如,有事没事都招来杨如。 马若月向店长凡露出个不大高兴的表情,挥了挥手,凡就马上来到他的跟前。马若月劈头第一句就问:凡,杨如跟前的男人他究竟是什么人?凡望见男人以后,就立刻把所知的告诉马若月,马若月边听边注视着那男人,觉得眼熟得很,以前不知从哪里看见过他。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他对这个自称大学讲师的男人有所保留,打从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也绝对不喜欢、不愿意杨如太接近他,决定查一查他的真实背景、身分。 他提着蛋糕,气鼓鼓地推开“同&异” 沉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十三 马若月边把头伸进教员办公室,边爽朗地唤着:“刘老师,刘老师,你在吗?” “是找刘主任吗?”回答马若月,转过身来的人,马若月一看见,惊喜万分,竟然是林老师,对,中学初中时,那一位任教马若月的语文老师,林秋莺老师。 林老师对于学生的作文一丝不苟,细心批阅,把自己的读后感写成评语,有批评也有称赞,在马若月心里,很受影响,深受感动。 那一篇《假如我是一位小贩》,便让马若月感觉到林老师的和蔼可亲,愿意和她亲近。 那篇作文的写作要求:代入不同角色,引发写作意念(四百字)。偶尔翻开早已发黄的作文纸,马若月非常怀念,老师的教导,从小体会,培养,写作的快乐,愉悦。 “晚风吹着这个繁华的城市,月儿已和太阳换了冈(岗)位,现在,陪伴着我的只有燃烧猛烈的火炉,热腾腾的红薯和糖沙(炒)栗子。 我的职业是一名小贩,卖的主要是山芋和栗子,过着的只是每天高高呼叫:‘好香又甜的红薯啊!香甜的糖炒栗子,吃了可滋阴补肾呀!’生意总是淡如清水,不说是一般,因为买的不是老一辈的老公公老婆婆,便是年纪小的孩子,而大人,则买的人少之有(又)少。我想大概是因为现在城市人生活富裕,每天吃的不是顶级法国鹅肝酱,便是特级西冷牛排,单是一客甜品,已经是我整天的收入。所以,即使有老一辈的人来‘帮衬’ ,只是因为大家已有多少交情,不想惨看着我毫无生意,只吃西北风,然而,他们的生活也和其他城市人一样,单单是一件上衣,已镶起金边,绫罗绸缎,不是富裕人家,难道会穿得起吗?正所为我清贫,他富庶,他们来意虽说买栗子,红薯,但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是可以作出一种朋友之间的慰问和施舍,每次也买足百元才肯走,这使我有点歉意,但没办法,经济困难,他们不帮我谁会肯来我的摊子买红薯,栗子呢? 而小孩子的施予,只是可能他们年纪小,所见过的东西也不多,何况是吃的呢?刚巧在这时候,觉得红薯和栗子既甜且香,但当他们一一成长,内心也会和城市人一样,所谓的美味的食物只是鹅肝酱等什么东西,因为它们价钱昂贵,只有这样,才可以象征他们是富裕得不能再富裕的人,吃的是顶级的东西,穿的是丝绸,穿的鞋子,最便宜也可能要一万数千大元,而我这些一个只售五六元的红薯,栗子,又怎可以弄脏他们高贵的身分,给他们品尝呢! 现代人的生活只求富庶,不会顾及以往的感情是怎样,我也相信,现在每天奔波劳碌的城市人,年少时没有吃过红薯,栗子吗?只是这些山芋已不在他们的心里,化作一丝白烟!” 这初二的第七篇作文,它的分数不高,内容二十六,修辞二十,结构十二,其他六分,只有六十二分,可到了现在,马若月早已忘了“其他” 这一项的分是从哪儿来的,至于第一行日期旁边,为什么要减两分,也不记得了。马若月几次重新看了一遍,认为毕竟是初中的写作习作,文字过于直白,思想也较浅薄,平铺直叙,有些地方辞不达意,当然,老师并没发现、看见的错别字也不少。而对老师秀丽的字体,评语:有一种穷人怨愤之气。我觉得糖炒栗子也颇贵啊!现在的马若月自然会回答,这也没办法,物价老涨,加上各种开支,其实小贩贩卖的东西尽管涨价,他们也赚不了多少。确实,当年的马若月,父母的经济条件都不太好,家里生活环境挺糟糕的,即便没有亲身感受,也能亲历其境,街上尽是老头老婆在捡破烂的,汽水罐硬纸皮,好些人眼里以为垃圾的,许多老人,穷人都当个宝,能卖钱,攒来吃一顿饱。贫穷本来是不可怕的,然而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吝啬,冷漠,贫穷被人忽视,歧视。 然而,初中的毕业礼中,林老师特意坐在马若月身边,和他道别。她告诉马若月,前些天匆匆向校长提出辞职的要求,希望赶在新学期,报读,到外国进修、读书。此后,马若月失去这位良师,倍感孤独,接下来几年的高中生活,语文这一科的知识,趣味,成为了他继续积极、努力的精神支柱,和文学,文艺创作结下了不解之缘。 “是林老师吗?” “你不就是若月,马若月吗?”林老师她跑,跑得太急,差点儿没给摔倒,一把抱着马若月,拍着马若月的肩膀,兴奋、高声地说:“可不是马若月嘛!你看你,现在的个子,都比老师高了,怎么了,来北大有事吗?” 原来,和国外留学时,林老师认识了北大文学院的一位主任,被那位主任说服,接受聘请,博士毕业以后,便回国,在北大当副教授。 “我是专诚回来探望刘老师的,想不到能遇见林老师您!”马若月激动得两眼发亮。 “傻小子,都这么大了,还忍不住泪!难道你是北大的毕业生?” “就是!来,林老师,先尝尝我带来的这蛋糕,哎,这位老师,可别客气,你也一齐吃!”马若月笑着跟坐在林老师对面,五十左右的女人说道。 趁着吃蛋糕的同时,马若月顺便提起陈伟民这个名字,问林老师她们对这名字有没有印象,认不认识这个人。 林老师摇摇头,倒是对面的那位女老师翻了翻眼珠子,开始絮絮不休:“陈伟民?他这人的名声可坏极了,听说他现在常常和那些娘娘腔二姨子搞在一齐。几个月前啊,他好像发现了他情人,即那个男的原来是欺骗他的感情,为了礼物,还有使潜规则,方便进来我们学校。后来分手了,那男孩竟然跑来学校,瞧着咱南楼二楼,这陈老师的办公室大喊‘你这臭王八蛋,快给我出来’ ,那阵子可不把陈伟民给窘死了,他也够窝囊的,不敢到外面把发疯的狗崽子给赶走,多亏警卫尽责,若不然真烦人。”那女老师推推厚重的金丝眼镜,接着说:“如果这姓陈的不是经济学、法律学双硕士,发生了这么丢脸,犯道德、思想毛病的事,根本连思想工作都不做,干脆把他辞了!林老师,你说啊,像陈伟民这种,就是很那么的,怎么说呢,浑身上下看起来都不像个男人样儿,对不?” 林老师礼貌地笑笑,站起身,让马若月跟自己出去。 “那老师对人,任何事都有偏见,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需要同性和理解,正如你的那篇作文儿一样,若情感真成了一缕白烟,美是美,但也非常可悲。 “老师,你还记得这篇作文啊?” “当然,对了,若月,你怎么问起陈伟民的事来了?” “没什么,只是在咖啡室见过他,想起学校里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好奇好奇而已。” 马若月心里在想,陈伟民当时所做的,都是比较理智,妥当的处理手法,,若真个鼓起勇气,把那ex赶走,对方纠缠不休,骂的话更厉害更难听,才更加无地自容,如果不肯定某些人的人格,品性,对于身分等方面的保密,这种难言之隐,似乎是有需要,也是比较好的一种做法。可是的是,当时的理智没有保持,反而令陈伟民的心灵、精神,甚至人格上坠落,虽没再以教授的身分引诱好些小伙子的盲目崇拜,或把他利用,却沉迷了性欲的世界,不能自拔。 “对,对,对了,若月你明儿有空吗?”林老师眨巴眼睛问道。 “当然有空,老师有什么事吗?” “那你明早八点回学校一趟,明天有课,课题是论小说语言,你来,可要来,当特别嘉宾,演讲演讲!” “演讲?!”马若月瞪大眼睛,良久说不出话。 十四 晚上杨如才刚进门,马若月就把仓促的安排,明天到北大为林老师当嘉宾,作演讲的事告诉杨如。当杨如知道讲题是“论小说语言” 的时候,可高兴了,而这讲座又是马若月负责,更加雀跃,异常兴奋!未等马若月开口去问,他就央马若月带他一齐去旁听。 马若月欣然答应,这也是他所期待的请求。 然而一会儿,杨如露出个不大放心的样子:“可是,明天我还得……” 马若月笑笑: “放心,又不是只能在‘同&异’ 才能了解我想让你了解的问题、感受。哈哈,也正好让你见识一下北大的黑暗,似乎愈是历史悠久,如文学殿堂,就总有它阴暗的一面。” 虽然马若月的嘴里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总想在杨如跟前表达自己的感受,看法,小说语言,不过其中之一而已,而另一个的原因是,马若月认为,最好的提防就是断绝杨如和陈伟民见面的机会,让杨如待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全,安心。 其实,马若月很想推掉这个冒昧、唐突的讲座,但既是林老师的请求,又能在杨如面前表现自己的另一面,不知怎的,连他自己也为这演讲感兴趣,希望用心,尽能力做到最好。 杨如洗澡以后,就回到饭厅,一直陪伴着来福,看见来福睡熟,挺喜欢他回家前买来的垫子,心里暖暖的。盛好清水,足够的猫粮,便走向楼梯。他发现楼梯旁边书房的门缝透出灯光。马若月还未睡觉,但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已休息了。 醒来以后,杨如就一直留意,想看看马若月今天的衣着会有什么变化。本来还以为马若月要到学校当嘉宾演讲、上课,会改变改变形象,改穿西装皮鞋,甚至戴上那种镜片厚厚的眼镜。谁知道马若月依然故我,牛仔裤,白衬衫,黑色毛外套,然而袖子上分别有着两行红色,蓝色,这简单的设计煞是好看。 马若月瞧见了杨如大失所望的表情,猜出杨如心里的想法,他伸伸懒腰,跟杨如说:我知道自己穿恤衫西装不好看,而且,既然有人穿了,他就不必穿,而且,外表故装学究气,实际上没什么学问,也只是那些道貌然的东西的所为而已。 从车窗外瞥见好些穿着校服,看似中学生模样的男生蹲着、坐在巷口吸烟,杨如推一推马若月的肩膀,问道:“这些学生的动作怎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呢?” 马若月没有回头,仍然望着道路,他淡淡地说:“他们害怕,却又受同侪影响,或表现主义,爱跟风去吸烟,结果都成了瘾。烟草商倒挺历害的,以前的那种把吸烟当作有型,潮流的广告,现在却仍然对年轻人有效。虽然烟不算毒品,可吸烟却是犯了校规,学生是会被罚的,可是啊,法例规定,年满十八岁的就可以有资格买烟,那么,学校又干嘛不给学生吸烟的自由呢?尽管吸烟有害健康,但人家愿意,那么他要死别人又何必非要去阻拦不可呢?这种不准吸烟的校规,真够好笑的了。” 十五 进入教室,两人分开走,马若月走上讲台,环视面前的学生,发现好些女学生张大眼睛上下打量自己,他心里想,也许她们以为来讲课的会是个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吧? 马若月展开讲稿,但并没有低头去看,照稿子去读,而是随想随讲,从容不迫,正经中伴随趣味,讲故事般地讲到主要是小说方面,其角色的语言问题,应该尽量生活化,如“干嘛” ,“啥事” ,“咋的了” ,不要刻意避免不用,诸如此类都是生活常用,常常听见的语言,那么,既然是源于生活,为什么小说里的角色说的都不是“人话” 呢?也许,许多年轻人以为方言,一些口语很土,觉得俗气,但正如高山流水很雅,乡里巴人很俗,文艺,艺术创作、作品,是可以雅俗共赏的。他更表示,自己的父母是南方人,对于北方的许多方言都还不懂,觉得非常可惜,正努力在学习呢! 对此,杨如听得津津有味,身同感受,他的姥姥说话时就是带着方言,夹杂着几句上海话。是的,杨如的姥姥是上海人。听见那些老人有类似腔调,便倍感亲切,所以他明白马若月所说的生活化,在写小说方面,这也的确是很重要的。 马若月还说,编剧的编字从糸字偏旁,编剧,编辑等职业,和编织相同的地方是,都是心思活儿,需用心去做,编剧的编可并非一个贬义词。而小说语言,角色对话除了须要精炼,简洁,也应该向剧本写作互相学习,从中得益。剧本以语言、对话衬托、表现故事、主题,例如从对话出表现出一个坏蛋到底有多坏,话不明说,老爱暗示,剧本和小说有共通,相似的地方,但和小说又有明显的差别,倘若能借鉴剧本写作,并融入小说,对于小说写作,发展是很有益处的。 讲座即将完毕时,马若月问有哪个学生想要提问,结果一个人也没有,片刻,有人举手,那人正是杨如:“马先生,你怎么看待长篇小说呢?” 马若月的嘴角微微往上掀,斜眼看看杨如,回答道:“正如我曾经跟自己某个学生说过的,尝试写作,作为作家的,也许应该谨记这么一点:第一部长篇小说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赚钱,让作家有收入。” 杨如不满意这说法,也不服气:“为什么!” 马若月走前几步,盯着杨如:“很多人说,缺乏阅历就很难把作品写好,写得较为满意,但我说,初期写作的人,往往只局限于极个人的经历、体验,当时的感受都很有限,也只能写那时候自己熟悉的东西,这样才能更好地运用题材。”他扭开桌子上为自己准备的乌龙茶,喝了几口,继续说道:“可是作家不是神仙,他以写作为业,从写作中表达感受,看法,揭露国家,社会,生活等问题、情况,但他也是个人,也得满足吃喝拉撒睡这生活五大须要,试想想,如果一个作家他没有钱,先解决生活问题,而且得筹备旅费等等,他又哪能采访,发掘,搜集题材,作艺术上的追求?现在各种作协,笔会等活动,可不像以前那么体贴周到,多数得自己掏腰包的!” 马若月故意把这段话说得风趣幽默,轻轻松松,只见坐在旁边的林老师露出沉重的神色,她理解马若月提到的这个问题。还有杨如,气红了脸,除了这两个人真的在思考问题外,其他学生,哄堂大笑。 看见这些学生的表现,马若月想起念高中的时候,曾读过一本名为与青年学生对话的书,作者把北大的一些人与事描述得很黑暗,足以媲美黑帮故事,当马若月人在北大以后,他发现,所谓黑暗,也不过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冷漠,代沟,各自的见死不救而已,当然,在这样的环境,彼此双方连打交道也不愿意,更别提师生之情了。真能亲近的,显得弥足珍贵。马若月看着眼前的这些学生的嬉皮笑脸,那样子笑得有点傻,心里暗自发笑:笑呢,傻蛋啊,我倒真的期待,想看一看你们这些丫头小伙子,毕业以后的生活到底像不像样儿,活得像不像个人样儿! 完成了规定的、礼貌的全班学生说谢谢以后,林老师起身,陪着马若月走出教室,杨如则赶忙跑去追马若月。 待林老师离开,杨如忙跑到马若月跟前,愤愤然的:“若月,为什么你觉得,第一部长篇小说非得赚钱不可呢!”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作家是人,他需要吃饭。” 边往校门进去,马若月边告诉杨如:“我也曾因为这番话被你舅舅批评,想不到今天又被你给批评一遍,我发觉啊,你愈来愈像嘉卫。” 杨如脸上的表情可得意了,如同获得支持,因为他和舅舅对这问题的立场是一致的:“舅舅也不同意你的说法吗?” 马若月想了想才回答道:“虽然不同意,但他能理解我这话的意思。多数从事写作,被称为作家的,等几年,十多年回头一看,读者以至作家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并不怎么样,或者认为写得非常糟糕也说不定。年纪,思想等是一方面,题材的积累,酝酿则是更重要的原因。不少人以为作家这行业赚钱,但我想,热爱,尊敬写作的人,都不曾把心思费在赚钱上头,而是专心致志,写他愿意且力所能及,能写的东西。即便作品够不上伟大,却充满对国家,社会和人民生活的爱与关怀,都是真诚的。至于看似轻易赚得,可观的稿费,若真心于文学,都将会用于搜集题材、体会生活。往往一个有本事的作家,他所赚取,获得的,多是精神和心灵的富足和渴求。我想,这也是不少够格称为作家的,他一生的坚持和追求。” 打开车门的时候,却竟然被马若月见到那个他厌恶的男人,驾驶着车,行色匆匆。马若月决定跟踪,看看他到底要往哪儿去,催促杨如赶快上车。 十六 每个城市,都难免存在着一些阴暗面。看来愈是繁华,愈有其龌龊的一面,当得知现实的,不为大多人知的真实的时候,就更加令某些人哗然,觉得难以置信。同性恋人的去处,除了酒吧,还有澡堂,然而洗澡只是其次,他们走进里头,所为的是狩猎,从片刻中满足人最基本,却又因为沉迷而显得低俗,对性的种种欲望和需要。这些事,这些场所,若非同性恋,知道的人并不多。尽管闲言碎语,道听途说,偶有所闻,略知一二,也只是成为了大多人批评、诋毁同性恋的片面论据,而非从中思考问题,对造成如此情况、现象的理解,改善,还同性恋人健康、自然的天地。这就是同志一直遭受的对待,或许,撇开同性爱,不少人所受的待遇、身分之别,阶级观念等,其实也差不多。 车停下,杨如百思不得其解,望着前方,下了车的陈伟民,马上问:“为什么要跟踪陈老师呢?” “别喊这人老师,你看他现在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马若月撇着嘴,在车泊好,叫杨如快下车:我们得尾随陈伟民,他走进了“高氏大厦” 。 这地方马若月认识,“高氏大厦”的十楼开了一间桑拿。 马若月曾经打算开桑拿的,也顺便取材。可是当他实地观察以后,才发现、得知类似、多数的这种桑拿只是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进去的人,为的是寻欢作乐,是某些迷同性的人,纵情声色的时兴地方。表面上看似多姿多采,实际上庸俗不堪,污烟瘴气,虽设有儿戏得很,二十平方米的蒸气房,然而形同虚设,有没有根本就无所谓,不见得真有几个,是为焗桑拿而来的。因此,去过一次以后,马若月便打消了开桑拿的念头。 而今为了追踪陈伟民,虽然明知他到桑拿是想要干什么,但马若月想杨如亲眼看一看,这姓陈的他究竟在搞什么花样儿,这比无凭无据的劝告、当心、提防这人来得有用、有效,惟有再次进入这间名叫“hunter” 的桑拿。却令马若月更觉恶心和不舒服,里头弥漫的空气,人工的香味也特别的难闻。 “hunter” 呈l形,一进去,马若月就跟右边服务台的男生问了价钱,从裤袋里掏出两百块儿,接着拉开跟前黑沉沉的帷幕,让身后的杨如先进去。眼前是厅堂,好几个男人下半身围着浴巾,有的在上网,有的靠着垃圾筒拼命地吸烟,有的则坐在沙发抬着头看电视。电视下方靠墙并列的柜子上,摆放着香蕉,旁边的透明玻璃碗里满是小番茄,这些都是一种象征,不言而喻。另外,柜上的左右两旁的木架,还放着一些关于同志去处,书店,酒吧的指南。再往前走,便是更衣室,说是更衣室,却和厅堂并无任何间隔。当杨如不经意地瞧见更衣室,设在上方的电视机,顿时涨红着脸,低下头,埋在马若月的怀里。杨如的这分羞涩,很真,也很可爱,只是不属于桑拿这种地方罢了。 马若月这才发现,他第一次来播放着的新闻报导,现在都变成了下三流的影片,这也真够时而势逆,大势所趋。 紧接的,是昏暗的过道,只依靠着微弱的灯光映照,周围尽是围着,或摔着浴巾,一丝不挂的男人、男孩。他们走往或从淋浴的地方走过来,或刚来,或准备换上衣服,回家。水声不停,哗啦哗啦,接连不断。马若月知道,这些人虽然一丝不挂,但赤子之心早已腐蚀,肮脏,发臭了。桑拿对他们来说,是成年人玩弄不是感情的感情的游乐场。有人说,以水为净,水是能让人的双手,身体干净,然而心灵的污染,肮脏,那不洁不净,则并非单恁清水,就能轻易洗涤的。 他们有的在调笑,有的是满嘴乱七八糟的脏话交谈,有的在比划着什么,有的则在分享自己的经验之谈。杨如两手堵上耳朵,一脸痛苦,他凝望着,这种眼神是拜托、恳求着马若月:杨如他恨不得快点,好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时候,却恰好让马若月瞧见、发现了陈伟民的踪影。杨如朝着马若月所指的方向一看,看见陈伟民揽着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孩,两人淫辞荡语,冲进了那更加黑乎乎,似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这时,杨如放下双手,紧贴着、紧捉着马若月的手臂,他害怕,却疑惑:“他和那男孩要到哪儿去呢?那帷幕后边究竟又是什么地方啊?” 马若月紧握着杨如的手,牵着他,三步并两步地往门口走去,轻声说:“他们进入了一个黑暗,而且只有声音,如同深渊的地方,杨如,我们走吧!” 在马若月眼里,桑拿尽头,帷幕背后的那一个一个狭小的黑房间,尽是性的填充、雨望的黑洞。与其说从中会得到快乐,尽管只有短暂,仓促的快乐,倒不如说,这快活仅是主动的那一方,从小房间的塑胶垫子上,从这块领地上对另一个人身体的占领,无论那人是熟悉的,还是刚认识的。而从兽雨中得到一丝快感,满足,“hunter”的存在如同其名。当然,兴奋、快感过去,歹念、雨望又会马上死灰复燃。 尽管怎么荒唐的经历,也总会成为过去,除非荒唐成了恶习。想来,不少人渐渐长大,心里就愈发对年轻的狂妄,他们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悔恨当时自己,为什么这么愚蠢。过去贪图,没有深思熟虑所得的所谓快乐,往往是终生的悔疚,遗憾。 回到车里,杨如心跳得历害,却稍微觉得舒服一些,刚才在桑拿,简直喘不了气。 “若月,你说!你干嘛要跟踪陈伟民呢!干嘛带我到那种地方呢!” “因为我怕你会被那陈伟民欺骗。” “我又怎么会被他骗呢,他不过是‘同&异’ 的客人,我只是向他提供应有的服务而已。他的私生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是吗?你说得对。”现在,马若月终于弄明白杨如对陈伟民的态度,他忍不住狡猾一笑,好像放下了什么心头大石似的,心情变得很好,继续说:“而且,如果不曾深入理解,又如何全面了解,哪能同性,接受呢?我是想你看看,知道同性爱中那阴暗的一面。酒吧、澡堂,都不如桑拿那么有时代感,不过怎么样,肮脏就是肮脏,总之换汤不换药。” “对,虽然那儿的装潢挺有格调,但站在里面,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觉得非常恶心。” “那里就好像地狱,不,根本就是人间的炼狱,人人醉生梦死,发泄雨望,也仅仅是雨望而已,他跟他,谁都没有半点儿感情基础可言。除非和朋友搞上了。”话毕,马若月就驾着车前进,很快就把高氏大厦抛诸脑后,连影儿也看不见了。 “既然他们寂寞,那为什么不谈恋爱,认认真真地培养感情关系呢?” 马若月盯着车窗,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他们害怕,觉得怎么样争取、挣扎,最终也没有、不会有结果。尽管不少人都明白,结果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嘛,总是希望拥有完整的人生,希望能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他们却选择了逃避,不敢勇于面对自己的爱情。虽说这是同性爱的阴暗面,但也是够可悲的。这世上,有好的存在,就缺少不了坏的萌芽、寄生。一直以来,同性恋人缺乏而且需要的,是同情和怜悯。这两样东西不是代表着强者和弱者的区别、象征。同情和怜悯是出于对人与事的理解和关怀。但杨如,你刚才所见的这些人,我认为都并不值得任何人去同情、怜悯,他们没有坚持下去,不管落得怎么样的下场,都是自食其果,因为他们选择了沉沦也究竟坠落了。” 若不相信爱情,有些人就会选择放弃它,继而是对情爱和雨望的放肆放纵,一发不可收拾。杨如凝望车窗,冬天了,黑匆匆赶来,泼在天空,渐渐染黑。夜幕低垂,杨如心想,爱情真是折腾人生的东西,天使还是恶魔,仅仅一念之间,结果沉溺,坠落,泥足深陷,其中有一部分的责任,或应该归究生活中,人因为总是介意别人的看法,自己的脸面,所以对情感的无可奈何吧? 但是,爱情的开始,关系都是需要表白,坦诚的,杨如闭上眼睛,捂着胸口,以这句话来安慰,鼓励自己,这话或者很傻,很傻,但聪明,精明,却又不是爱情,情感必须的,它的骨肉,是真诚,真爱。 十七 马若月驾着车,忽然想吃点甜的,他有意识地驶往“同&异” 附近,却没上去,而是进了附近的一间“肯德基” 。点了半打葡挞,和杨如一人一半,可就是连这三个小葡挞,两人都没心思,吃得难受,最后那个,马若月还是勉强地咽进去的。 不少人不开心,不如意的时候,似乎不是爱吃甜的,就是苦的,喝个昏天黑地。这都成了好些小说,剧本老掉牙的情节。至于马若月惦着、想吃甜品,倒出于生理上的一点需要,一路上他的嘴里都冒着酸水,还有苦涩,觉得只有甜味才能够中和。然而葡挞吃过了,他心里的酸楚和苦,仍然挥之不去。马若月眼看杨如和自己一样,都吃得不大痛快,觉得他心里的感觉和自己差不多。 “为什么不回‘同&异’ 呢?”不止杨如,当嘴里嚼着葡挞,满腔浓郁蛋香时,连马若月也有这样地问自己。也由自己回答了自己:不想因为一些渣滓,把愤怒,负面的情绪一时转移、迁到“同&异” 里无辜的客人身上。所以明明想要,却不能回去,所以明明想要,但很多人自知,有些人与事,任自己如何积极,奋斗,也够不着,始终得不到,纯属白费、徒劳。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执着似乎也只是局限、表现在自己一个身上。一年将近过去了,“同&异” 的存在,似乎并没有多少积极的发展、推动,同性未得同情,仍然那么遮遮掩掩,躲躲闪闪,得隐藏,鬼祟,像人狼,见不得光。光,许多人的顽固,偏见,歧视的目光,是对同性爱的破坏击光,无情的摧残。究竟“同&异” ,它的形成、出现,有否产生过或将会显示出应有的,自己本来预计的价值呢?马若月推开单调的玻璃门,抬头凝望对面的大厦,位于七楼的“同&异” ,既看不见它里面的情况,服务生的尽责,客人的享受、欢乐,也想不了、得不到心里对自己的疑问,一个满意答案。 明明才七点多,对城市人来说,这时候还早呢,然而待在街上,映进眼帘的只有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仿佛此刻,心有灵犀,患难与共,身处、面对繁华、奢侈,等等等等的世俗,马若月和杨如都吃不消,身心不胜负荷,出奇地累。 他们刚进门,来福耳朵灵,知道主人、自己的家人回来,马上亲切地喵喵叫,两人听见叫唤,那娇嫩的喵喵声,顿时获得别样的舒适,自在,立刻精神过来。 杨如赶到饭厅,忙着为来福换报纸,换水,添猫粮;马若月则喊了声来福,来福喵、喵回答,他高兴了,摸着来福的头,替它挠痒痒。来福动也不动,慢慢地仰起头,神情非常享受。 以前,马若月认为猫是一种自我生活方面挺矛盾的动物。虽然爱好洁净,经常清理毛发,身体,然而这些举动都是挺脏的,以舌头舔着爪子,肚子,舔遍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它能舔到的地方。若不然,如果有伙伴,就由伙伴代劳,互相帮助。后来马若月恍然大悟,这正正是猫的精神智慧,生活意义之一,或许它们知道没有绝对,但从未放弃,持之以恒,寻觅不断,对洁净充满着追求。至于那犯洁癖的人,真毛病,浪费着水,浪费了肥皂还有草纸。其实,洁癖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干净、洁净,然而精神,心理的嘀咕、折腾、犯毛病,令人情难自禁,变得极端,非要和肮脏一刀两断,一了百了。极端肮脏,极端洁癖,或者都因为曾经有过极端的体验、经验所造成的吧? 来福饿了,闻见牛奶,它又喵个不停。马若月不打扰它晚餐,坐在沙发,拿起茶几的一本书,一面翻着书,一面看着杨如,一面看着来福舔着牛奶,它脸上展露出的幸福的样子。 “若月,你在看什么什么书啊?”杨如洗好碟子,往马若月走去。 “《脱去文化的外套》,这书讲的是文革,主要是关于知识分子的一些问题。” “文革,我有读过,文化大革命!当时得早请示,晚请示!” “嗯,对于年轻人,或者它有着趣味性,趣味源于对当年那些人的盲目崇拜,心态扭曲等言行表现,然而对从文革过来的知识分子,以至现在都白了头的‘知青’ 来说 ,回想起来或有意思,但从经历所承受的精神、身心的痛苦,就压根儿谈不上有趣了。” “那是。” 马若月若有所思,然后说:“想来,我的姥爷当年也算是个工人阶级,他是海员。” “是吗?” “嗯,姥爷和姥姥都是天津河北省的,可我姥姥那脾气很倔,如果当年日本鬼子侵华时,他们没有及时逃难到香港,后果可不堪设想。不过,尽管能逃得过侵略屠杀,也躲不了自相残杀!冲我姥姥那硬脾气,敢弄坏、砸烂她家东西,可不饶你,非跟你拼了!我姥姥若真的不幸待在那年头,肯定随时会被斗没的。” 杨如竖起大姆指:“若月你姥姥真厉害!” “当然,她很强,起码在我心中,姥姥她就是个强人,小时候爸妈都在外工作,我是由姥姥拉扯大的,散文地说吧,我的童年,是姥姥亲手纺织的毛线,无微不至,给予我无尽的温暖,照顾和关怀。我和你和嘉卫都一样地疼爱着自己的姥姥。” 杨如发现马若月脸上闪过一阵凝重的神情,担心起来,慌忙说道:“马若月,你的姥姥……,别伤心,你不是跟我说——” 马若月连忙摇头,打断杨如的话,哈哈大笑:“傻孩儿,我姥姥她还在呢,今年九十五了,算是高寿了。”轻松突然黯然:“我想她。” “那你怎么不回去探望姥姥呢?” “知道吗,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来到北京,考大学,读书、工作,选择在这儿定居。正如那天讲座,自己头一磨在别人面前提到的语言生活化的问题,我来北京,主要就是为了学得正宗、地道的普通话、北京话,能够和姥姥更好地沟通,让她能称赞我的普通话说得好!而且,从小到大听熟了,听习惯了,我自己也由心地爱普通话。除了民族、文明,视乎各人的经历、感受,语言中也包含、蕴涵着对家、亲情,各种情感关系,从而所赋予的某些意义,所以各国语言都各有特色,而且动听。” 杨如噘着嘴,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若月,你姥姥肯定好想你了,你咋就不回去呢!” “我有!每年春节都有回去,吃姥姥包的素饺子,我姥姥从我出生那年,她六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菇素,说是为我祈福,保佑我。姥姥做的炒鸡蛋,黄芽白,韭菜炒虾米,还有必不可少的炸酱面,可真香!我能吃两大碗,当然,少不得蒜!姥姥的炖肉也就是不一样,明明材料相同,花椒八角姜片酱油,可我却始终学不来,姥姥很了不起的,那肉能炖得肥而不腻!姥姥,姥姥,可是最近几年,我一回去,姥姥总是问起我有爱人没有,几时结婚,几时娶媳妇儿。” “若月你看,姥姥可多疼你,多关心你啊!” “姥姥她疼爱我,可她也苍老许多,我知道,姥姥担忧、牵挂我结婚的事,她想弄孙为乐。问题是,我只能搪塞,逃避,无法回答姥姥所热切、关心的事儿。听着那些问题,心里难受。” “为什么?” 马若月把书放回茶几,站起来,勉强挤出微笑:“没什么,我饿了,你呢?” “我也饿!” “好吧,让我弄个炼乳鸡蛋你尝尝!这可是我小时候常常能吃的夜宵!” 待水开了,马若月舀几勺炼乳进去,搅匀,落几只鸡蛋,甜甜的,牛奶,蛋香弥漫,滚烫滚烫,简单,平凡,却香喷喷,很好吃。 “杨如,慢慢吃,小心烫嘴!” 马若月的姥姥有糖尿病,但每到晚上,总是会跟马若月说自己的格言,口头禅:肚子饿了会睡不着觉,不是弄酱油方便面,就是炼乳鸡蛋,姥姥吃得不多,往往是随便地尝几口,然后静静地看着孙子吃自己亲手做的夜宵,觉得孙子吃东西的样子真好看。马若月对于方便面的情有独钟,炼乳鸡蛋的美的回味,都是因为姥姥,和姥姥的点点滴滴,联系着马若月的心,这件事,过去嘉卫,现在则连杨如也知道了。 十八 从小,姥姥就说,若月,吃饭的时候,别戳筷子,手要拿碗;得说盛饭,别说要饭,咱不是叫花子;别边嚼边说话,唾沫儿、嘴里的东西喷得到处都是,这不卫生,还有,碗里的饭要吃干净,别剩下,要不然啊,以后就会娶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婆。 也许马若月从小就愿意听姥姥的话,吃饭是一粒也不剩,所以,这些年以来,读书,工作也好,竟然连一个脸上长麻子的女孩也没有遇见过。姥姥有许多规矩,马若月相信都是一辈一辈人传下来的,撇开约定俗定,规矩带着感情,而吃饭之外,她也不许若月,她家的孩子随便伸手拿人家的礼物,糖果,是不能要的,认为这嘴馋,是没出息,若长辈儿给点什么,也得双手去拿,或把东西给人时,需要两手递给别人,这是礼貌。 马若月喜欢并一直遵守着姥姥的规矩,尤其吃饭,每条规矩都随着姥姥的精神、信念,规矩以外,也是和姥姥,属于这一老一小,马若月的回忆。 而小时候,每天晚上,马若月都会抱住姥姥滑溜的手臂,嚷着姥姥讲故事,边听边抚摸着姥姥的手,渐渐入眠,酣睡。姥姥常常讲的,是一个关于秃闺女的故事,这是典型的民间传奇故事。马若月很喜欢这个故事,百听不厌。故事中的秃闺女是个丑八怪,正如其名,秃顶,鼻子上经常挂着两行鼻涕,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这些就是她的特征。可是某天,她拿着扫帚,夹着母鸡上了屋顶,朝天大喊:骑着个龙,抱着个凤,秃闺女作正宫。另一方面,一个应该是国师宰相之类的人物,跟皇帝说将会娶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为皇后。最后,娶来的竟然就是秃闺女。皇上当然生气,嫌秃闺女丑,根本不理会她。可是某一天,当秃闺女洗头的时候,头上的秃头顶竟然掉了下来,形状如同一个大脸盘,秃闺女不秃了,头上散着一把青丝发。秃闺女的样子也截然不同,变漂亮了,甚至回家的时候,连父母也认不得自己的女儿,幸好秃闺女的妈妈一喊,秃闺女一答应,妈听那声音果然就是她家的秃闺女。 也许,姥姥的年纪大,记性不老好了,也许,当一个故事被反复诉说以后,即便是亲身经历的人,也有可能,会对自己的故事渐渐淡忘,记忆成了沙砾,痕迹、零碎,故事的内容,各种情节、细节都逐渐模糊不清。直到马若月十多岁,再次请求姥姥讲一讲那秃闺女的故事的时候,姥姥说老了,都把那故事给忘了,马若月无可奈何,只能凭自己回忆,闭眼努力追忆,他才猛然发现,一些细节无论自己如何地苦苦思索,也始终想不起来,一片空白,或很淡,很淡,就好像明明知道矿泉水有纳的成分,却到底尝不到强烈的咸味。。 写着小说,偶尔想到秃闺女的故事,她的遭遇,马若月不禁感叹:其实,生活之中,许多人不也是秃闺女吗?只可惜,他们仍然没有,欠缺掉下秃顶,让身边人感受、了解自己的美丽的机会和勇气。而很多人又只顾着重表面,单凭片面论定,却忽视了一个人的内在的美和善良。 婚姻方面,共偕连理,白头夫妻,往往为人羡慕,表扬,人们总认为这真不容易,地久天长,难能可贵。然而,倘若能够连理枝比翼鸟的换成了两个男人,耋耄老矣,那么得到的言论又会是什么?马若月曾在茶楼见过,一对灰银头发的老头,他们都老了,体型瘦削,穿的是中山装,其中一个的眼框子很深,样子看起来显得很有神。他们互相搀扶,迈上楼梯,从不理会、介意别人,总是一碗饭,一笼点心两人分着吃,朴实无华,其乐融融,关系很好。马若月当时就听见好些三姑六婆在议论,指手划脚地说这俩老头搞同性恋,是情人,议论纷纷,说是道非,看来平时,关于这对老人的流言蜚语也肯定不少。可是,人们从头到尾,却不曾发现并欣赏两个男人彼此之间的爱与关怀,尽管事实并非爱人,只是良朋知己。 古人言,静中静,非真静,动处静得来,才是性天之真境。乐处乐,非真乐,苦中乐得来,才是心体之真机。可是,从古至今,真能乐过来的人有限,受苦时只见到苦,而体会不到乐处,未能感悟便早已放弃的,则多不胜数。因此,能获得、体会到古人所说的性天之真境,心体之真机的,虽然很少,却也显出珍贵,难得。马若月从中悟得、明白的是,一个人的脸皮终会松驰、塌陷,毛发如同花瓣叶子,暂时的衬托,却怎么遮掩也不能欺瞒岁月,年龄总会于外表以至言行中表现,哪怕只是一个小小动作,就能表露无遗。岁月的年轮围绕着人西北东南盘旋,从未出现奇迹,剥离着人的精神,青春甚至活力。除非学会泰然,懂了豁达,体现人老心不老,也就是说,精神和心灵,必需达到某种境界?万物随着年月,归于平静,褪去不须要的,还原本真,纯朴。因此,不管是同或异,马若月的态度、立场是,倘若捞到的家伙只是贪图外表,不如孤独终老?那样的形而上,上来上去,反正都根本够不上,算不了爱情,不如索性拉倒。 十九 躺在床上,马若月闭上眼睛,脑海里仍然浮现着秃闺女的故事,她的形象,睁开双眼,凝眸着墙壁,彷佛穿透一切,感觉仅仅一墙相隔的屋顶,属于他的秃闺女在叫喊,喊着那句骑着个龙,抱着个凤,秃闺女做正宫。然而他的灵魂似乎怎么也无法冲出皮囊的囚牢,让灵魂与屋顶上的梦相融,而且,马若月心里头清楚正在发生,已经完了的一切,他心目中期盼着的皇,犹如昔日辉煌,朝代被尘封。 “若月,既然我不用到‘同&异’ 上班,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可以,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呢?”还有杨如的这个问题,同样地困扰着马若月。马若月不可能坦白地跟杨如说:因为我不想,心里着紧你的一切,才把你在“同&异” 的工作给撤了。 马若月只能支支吾吾,让杨如先让自己好好地想一想,想来想去,看来还是免不了老套的安排,奔向长城,伫立于天安门,向伟大的领导,发展不断的祖国和党,衷心感谢、敬礼,等等等等。长城的气势宏博,耗竭了布满了多少年,多少人的血泪,它的保留,重视,历史的价值,都是数之不尽的人生,生命所换取的代价。长城揭露了伟大的意义,伟大需要牺牲,无论一部分人还是整个时代。然而人心中的长城,却是多么的寂寞,往往除了自己,占少数、少得可怜以外,各自长城无人登,孤独得很。 他想起了别的一座未登的长城,自己的一篇仍未发表,仍未结尾的短篇小说。故事中男主角对喜欢的人的心里话,所发的信息是这样的:知道不,我可以选择寂寞,默默地自己一个人过,但不代表我不想念朋友,只是觉得,真情,不一定非时时刻刻的聊天,见面,影形不离不可。知道不,当看见你在qq所说的,读我文字而对我的感受时,我真的心动,心里甜丝丝的。或多或少理解某个朋友说的,希望能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无论我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这个哥我这辈子认了,当看见你的时候,若不嫌弃,我多想抱抱你,亲亲你! 那篇小说的故事是,某个男孩在网络,qq认识了一个男人,以哥称呼男人。即便不常联系,但从片言只语中,男孩就由心认为,哥待人亲切,是个很好的人。他能够认识这位哥哥,很可贵,很珍惜,和哥承诺,圣诞节将到陕西,到农村,哥的家探望哥。 他哥回复说,兄弟是一辈子的兄弟,你能说这样的话我很感动,甚至觉得有点眼角湿润,人生中能真正遇到几个知己,兄弟非同生,却超亲兄弟。汉子激动,热烈的情怀,流露字里行间,男孩动心,动情,盼着惦着圣诞,揽着他哥,挤在小床,多么温馨,多么幸福。 马若月珍惜,关爱故事的那个男孩,他的哥哥,所以,若要习惯性地批判出悲剧,马若月不忍心,不愿意,但故意喜剧或者大团圆,碰撞着现实时,又似乎不切实际。所以小说、结尾被马若月悬着,他要为这篇小说,以至小说里的人物,男孩和他哥负责,故事就像蜡肉,让它没白天没黑夜地醺,醺出原汁原味,真情实感,让自己好好地思考,男孩和哥的发展,以后将会如何。其实,小说的结局和现实生活人与事不同,只是暂时性的,只要再开一章,情节就能够翻天覆地,截然不同。 另一头的杨如,他也睡不着。他打从心里尊敬,感激,甚至不知怎的,竟然对马若月产生了喜欢的感觉。人们常说归宿,归处,然而一个人的归处,并不容易寻觅,即便以为找到,却从不是稳定的,不变的。 杨如回国的决定,曾被嘉卫的不少朋友阻止,甚至连那位熟悉的阿姨,也劝杨如作罢,留在纽约过圣诞,还是别去了。但杨如执意要去,因为这是他和舅舅的约定,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可是没人肯自找苦吃,愿意收留、代为照顾杨如,杨如突然体会到什么叫作人走茶凉,人死如灯灭。这些哀思,从书中只能知道表面,切身经历,方为五味杂陈。虽然,马若月爱笑,然而杨如觉着,笑脸下,流露心上的,是忧愁,黯然。尽管仅是一门,一过道之隔,杨如却想念着马若月,不知道他睡着没有? 还没呢,马若月仍然没睡,思念着爱情。懂与不懂,难以明辨。很多人懂几个医药的名词儿,抗生素,消炎药,便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把自己当成医生,爱吃多少,爱几时吃,便往嘴里塞,不依照医生吩咐,更别说药房药盒的说明书,吃出个毛病来,就是活该。很多人也像银行、股票市场大屏幕跟前的奴。那些大爷大妈退休了,闲着慌,把心思通通琢磨在股票里头,认为拥有慧眼,投机取巧,岂止翻本,大赚一笔,几笔,许多笔。抬头,指手划脚,好些则老往股票柜台找经纪,拿着个条,不懂装懂,或一知半解,连忙吩咐、拜托经纪及时处理处理,给他进几手,经纪马上简单解释一遍,老头儿签个名儿,这事就成了,马若月闲时进银行,请自己的股票经纪喝顿下午茶,常常瞧见这个情景,他同情和理解生活的朝不保夕,老人为晚年的良苦用心,还有人性的贪婪和不知足,并期待着好些因愚蠢而盲目,终会导致的结果,倾家荡产,自食其果,可有意思。 时间尚早,刚刚踏进半夜,梦凡那小伙子应该顾着美国那边的股票情况,应该还没睡觉,既然睡不着,马若月想不如联系他,给他打个电话。 “梦凡,明天下午有空吗?对,有些关于基金的事想让你处理的,好,那么你想在哪儿见面?” “你决定到我开的咖啡室吗?哈哈,被你查到‘同&异’ ,你就这么好奇,对它那么感兴趣啊?好吧,明天下午两点见吧!” 电话以后,马若月觉得算是准备好,待明天就能了了自己的其中一件心事,他凝望着左边墙角落,书桌上方方正正的骨瓷,然后转身,取过茶几的相架,放在胸口,缓缓地抚着,内心获得安静,眼皮合上,头晃着晃着,睡熟了。 二十 规律的人生,意味失去一部分的自由,即那种放任自流的自在,写意。写作方面,或多或少地也可以去规律,但规律与否,则纯粹决定于自己的选择,然而写作、文学是作家的人生,生命中重要且难舍难离,无法割舍,经已融入骨血的,相信这点是无容置疑、推翻的。可是,热爱文学,不等于超然物外得到了无用吃饭、糊口的地步,甚至忘我,完全忘了生活的五大须要。文坛内外,无论能写能编与否,这个批评那个,那个斥骂这个不入流,但即便连马若月也不能免俗、脱俗,去故装清高,安贫守道。闲时偶而他还得难免要门子,跟一些文艺工作者串打交道,未能彻头彻尾,完全地特立独行,因为他从经历中深知,了解到:生活需要联系,关系、交流,否则,怎么同情,如何理解、关怀?俗不过来,活不过来,这是实话,也不失为通俗之大义、真妙也。 其实,多写了几篇小说以后,马若月便感觉自己不满足于一般的爱情小说故事,他想,写爱情小说,或是小时候的愿望使然,当然,嘉卫所说的,不懂反而应当从写作中感受,马若月自己对爱情的憧憬有关。 相对来说,文艺工作者,生动中勤于思考,多动脑筋,较多较好地运用大脑,脑功能,心功能都不易退化、衰老。因此,写着写着,马若月想让自己的作品,不局限,流于肤浅,能写得更有深度一些。但能够获得如此感受、感悟的大前提是,需要默默地支持,扶持,不断地鼓励。马若月深知、深感自己的幸运,幸福,虽然曾受挫败,最后却能够遇上张嘉卫,嘉卫在他的心目中,早已经不止是伯乐贵人等的地位、身分了。 正因为马若月自己亲身经历过,他曾不断去想,盼望曙光,哪天、甚至明天,就真能碰上个能够知人善用,惜才,爱才,予以扶持、帮助、培养后辈的编辑,作家,然而却失望收场。他明白热爱,追求,投身文学、工作的不容易,失落而产生的苦。似乎现实总是免不了且得往往如此,藉藉无名拼不过声名大噪的名作家,地位好像超然了的,仿佛可以不吃人间烟火的作家。至于打工的编辑,经过深思熟虑之下,也不得不顾着所编刊物的收入来源,确保稳定的销售量,营业额,有利自家刊物的种种宣传,因为饭碗,委屈求存。自然,对所谓的垂青,青睐,最终也作了历史上恒久不变,一直存在,应有的取舍。 “梦凡,我对基金的那些事儿所知不多,想你帮我替这孩子弄个读书基金,方便他用钱。” “若月,不,怎么能这样呢?” “马先生,他是你的?” “是我外甥。起码在我眼中,他就是我的外甥。” 杨如大惑不解,但情绪有点激动:“若月,你不用为我念书的事操心,真的!我能兼职赚钱,而且,舅舅他也一直资助着我呢!所以不用这样的,我……,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幸好,现在是午餐和下午餐的空隙,“同&异” 静得很,马若月,杨如,股票经纪梦凡三人的谈话,声音显得特别的大,连nick也被通传,从厨房跑出来,四个服务生,包括店长凡,脸上都露出了生气,妒忌的脸色,但坐在角落的三个人,都激烈地争论、商量,就连杨如也不曾、顾不上留意其他人脸上的表情。 尽管不曾告诉过马若月,但马若月心里清楚,嘉卫每月的工资究竟有多少,却一直还得兼顾、替外甥提供生活上大大小小的费用,难怪嘉卫的生活总是凑合着过。他想分担,分忧,跟嘉卫一齐关爱、照顾杨如这孩子。 “杨如,你乖,就这么着,让我这么做吧!梦凡,不要理他,他还小,不懂事儿!你就照我的意思去办,而且得抓紧、赶紧把这事办好!详细情况、文件,给我来电话,我马上到你公司一趟!” 梦凡微笑:“知道了!你就只有这事吧?喂,说实话,你这家‘同&异’ 还真行!”他边说边转身瞧了瞧身后,站在厨房门口的店长凡几个人:“服务生也真帅,不过他们咋的了,样子看起来气鼓鼓的。” “那你喜欢不?是吗?倒真的,干嘛神情那么严重,也许是谁看上你了!” 梦凡笑而不语,挥挥手,往大门走去。 待梦凡离开,杨如松开嘴唇,嘴唇都被咬红,咬破了,流着血:“若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又不是你的谁。” 马若月连忙取纸巾小心翼翼地替杨如拭去血,款款地说:“因为我,不,你是嘉卫的外甥,也就等于我的外甥。” 这就是因为马若月是过来人,一个热爱文学的过来人的触动,作了一些似乎不可思议,无法理解,却又处于情理之中的选择、决定。 生活当然是艺术,可它也是锤炼,若承受,坚持不了,对人倒变成了伤害,摧残。人也不能故意跟某些环境来个彻底了断,自以为能淡漠生活的一些部分,这样做反而往往是了断不了,自寻烦恼,还是那些老调,人应该去面对,尽能力泰然处之。因此,将就成了生活的其中一个顶重要、顶广泛使用的代名词儿,想想看,挂上衣服,竹竿会弯,受不住可就得断,而当人扣上、和生活发生关系时,那么,也许用不着五斗米,腰杆、脊梁骨就不中用,还是得弯下去,甚至毫无征兆,不知不觉。生活,从不缺少负面的那部分。生活是一种寻寻觅觅,尽管人们明知从小到大,到老,都遭受着大大小小的枷锁束缚,然而许多人却仍然深信自由的存在,正在积极、努力追求。 马若月理解,对钱的感受是深刻的:需要它时忙,忙着慌,慌着乱,心思会全被扰乱,当然,祸不单行,当人缺钱时就总是愈倒霉,碰上许多要花钱的地方。 人,孤独时总希望寻找、得到依靠,而且少不了为自己编造许多堂皇的理由、借口,这在某些人眼中,似是讨便宜,其实不然。势利眼把人看偏,犯了思想错误。不过,当热情过后,某某人就知道原来还是离不开老套,老掉牙的情节,自己想象的事与愿违,还有一切借口形同罪状,铁证如山,容不得自己抵赖,这,似乎就是失落的原因,始末。而仍然孤单一人,若没有放弃,自甘坠落,引发的相信便是坚强。 有一种言论摸索出的,叫作执意,摧毁,而非理解,支持和宽容。还有生活的无助,所以,好些圈子,撇开争名逐利,实属情非得已,巩固、维系着方方面面的精神,源于人的寂寞,有时候便选择,为了寻求友情,心灵的保护,滋润。 “杨如,你乖,听我的话,就容许我这样做吧!”马若月抚摸着杨如的头,两眼水汪汪的,鼻子不断地抽搐着。 杨如使劲儿摇头:“能给一个理由我吗?” “能!我心里有着热切的愿望,希望能把你培养成一个从事文艺工作的人。能随着我,伴着我,说得夸张一些,就是继承我的工作。然后首先着手,感受的,就是常见,却一直未被写活,写好的题材。这些题材,它们或许并非主流,但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来自、源自现实,真实。我觉得,这也同样是嘉卫的愿望,把你培养成一个文艺工作者。倘若你真热爱文学,没有比身处其中,遍尝得失、苦乐更好!” 杨如不发一言,正确来说,是震撼了,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此时此刻言语无法表达,惟有藉着单纯、率直,把头埋在马若月的怀里,牢牢地抱着、抓紧马若月,马若月被抓得发疼,却觉得很实在,暖暖的,动人的。 把天上的星星当成我,一双一双柔情,容我窥视,铸进、住进你心。杨如的心里说,他想,也许心会因此相连,心声能被马若月听见。 二十一 今天的下午似乎特别短暂,若不然,当窗户变成黑板,贴满多姿多彩的图案,为什么马若月和杨如,两人都不曾察觉时分,几个小时竟然这般轻易地过去了?他们心里,都各自责怪着冬天,天儿的日短夜长。不过,失去晴朗,迎来的会否就只是黑暗?当然,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身边,无论是服务生还是客人,大多数人对他们投以的艳羡或妒嫉,两种极端、不合谐的目光。一直就这样静静地偎依,拥抱,马若月的左手握着杨如的肩膀,免得撞着玻璃。 直至杨如醒来,马若月才敢开口,轻声地问:“杨如,你饿了吗?渴了吗?”马若月这时候才从切身经历中明白,原来文学、小说、影视作品中的那些好像必不可少,女的挨在、睡在男的手臂,大腿上的场面,浪漫虽然浪漫,看着挺有情调,可事实上,骨头压着骨头,就得灵与肉分离,忍受、暂时忘记了身体的一切感觉,那疼,麻和累人,然后全心全意地投入、享受相爱,心中酿造的甜蜜。 “渴了。” “来,跟我来,到厨房去。” 马若月二话不说,对身边的人与事、那些反应、表情皆视若无睹,自然而然地牵着杨如,也未理会、瞧见nick脸上复杂的神情,自作主张,擅自霸占了厨房角落的一张桌子,熟悉地从架子上的纸皮箱里取了几个柠檬,却又迟疑,愣着。 杨如刚醒,睡眼惺松,迷迷糊糊,他揉一揉眼睛,记起了睡着以前所发生的事,忙摔着马若月的手臂说道:“若月,刚才那事儿,还是算了吧,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咋的了,咋又反悔了呢!”马若月转过头来,眼睛瞪得老大。 “我,我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毕竟我和若月……” “相信我,好吗?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让我为你提供条件,环境,让你能专心读书、学习,好吗?” 杨如被马若月的眼神、说话的语气,他所流露的真诚打动,见到柠檬,灵机一触,佻皮地说:“可以是可以,但若月,我想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行吗?” “好!” “你为什么不喜欢柠檬啊?” “因为伤害,疼痛。”他举起右手的大姆指,伸了过去让杨如看,这时,杨如才发现他指头上的那道疤痕。 原来,当年马若月写《柠檬蜜》时,曾经尝试亲手制作小说中的那杯柠檬蜜,可因为性急,他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切,却未看清、当心,那刀口子可狠了!手指头马上流血,他啜着,看来没事,不过增添了一道白线。然而稍微用力一挤,涌着血。撕去胶布,按按伤口,割得很深,皮和肉分离,清晰可见。伤口逐渐瘀黑,刷白,这伤像睡着了的猫儿的眼皮,半开半合。 马若月顿时对那把刀望而生畏,胆怯了,害怕了。刹那间,血与刀子的接触,融合,令马若月猛然发现、感觉到,刀子残酷,刀子无情。 一些刀子,老爱哄人,外表迟钝,看起来不怎么峰利,然而突如其来,被它咔嚓一咬,才知道什么叫疼!像亲情,种种感情关系的割裂,若没有亲身经历、体会过,那主角的滋味感着的始终不够深,人是不大能明白过来。 如今,伤口早已痊愈,却留下了茧,颇深的一道痕,受伤的痕迹。 “当时可真疼!然后这伤口还沾着柠檬汁儿,那疼你就可想而知了!接着,伤口又怕被水激,连按键盘也变成艰苦的事儿,每动一下,大拇指就感觉微微的痛和不适,多不方便啊。” “就因为这样所以就讨厌柠檬啊?你也真是的,只有以后小心一点不就得了吗?” “恐惧往往就是这样形成的,它不就是来自人的逃避,不敢面对嘛。” “我说你是借口!” 马若月把手里的柠檬靠近鼻子,深深地闻了闻:“对了,谈起右手的大姆指,告诉你,前两年回姥姥家的时候,姥姥给我弄炸馒头,姥姥喜欢吃硬面,所以馒头都是姥姥她自己擀的,从小到大,我和姥姥一齐,她爱吃的我也爱吃,馒头蘸着炼乳吃,可香了!可她年纪大了,当时碰巧就患上白内障,眼睛不好使,一不小心竟把大姆指给炸了!幸而油温不高,烫伤不算太严重。” “那姥姥后来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马若月摇摇头:“没事儿,可是她就是怎么也不肯去医院,由自己来清理伤口,涂上云南白药,自己给自己治疗。幸好在我离开的时候,看见姥姥的手好了,我才放心。怎么说,都是因为我才令姥姥受伤的,想到这事儿,我的心里就难受。”他边说边摸着自己右手的姆指,眼睛垂得很低,很低,似乎想略去一些回忆。 “若月,看,你又想姥姥?你就回家看看姥姥去吧!” “嗯,不止姥姥,也想着你。” 杨如张大眼睛,一阵惊喜,心砰砰跳,他感觉自己的脸发烫,顿了顿才能继续说话:“其实,你是不是嫌我,我待在你家不方便,影响了你的生活,还有探望姥姥的打算啊?不如我赶明儿就回去美国吧,反正快到圣诞节了,让我回去和阿姨……” “别!当然不是!别回去!基金那事儿,完全是因为我着紧,我疼你,理由就这么简单。” 马若月,或者能这么说吧,写文章,以至真当上、够得着作家这身分的人,心里都清楚,了解,虽说写作方面,有不同文体、形式等等让人选择,但很多时候,其实正因为生活,直接或间接或双管齐下地决定了人应该、能够写什么,怎么写。因此,事实上,文体、形式甚至题材、情节就并不那么自由,这么一来,随波逐流,写作的人才能靠着这样继续活着、支撑生活。所谓发展,也需要先起步、开头,不管规模怎么样,重要的是,到底有,还是没有。 当然,当活得过来,三餐温饱以后,倒也有人能够鼓起勇气,重拾过去理想,再作文艺创作上的追求,然而,即便有,也好像失色,改道,和以前的那分单纯感受、想法不同,相形见拙了。这样的逼不得已,可不是经常能听见的各种自由的呼声,任君选择的反映、表现。 即便曾经追求,拥有美好的梦想和愿望,然而如果一直未见成果,生活潦倒,人就不禁会觉得自己身处在漫无目的似的现在,他被而今的挫折打击,心眼儿蒙蔽,忽然看不清,看不见将来,难免就感到气馁,心里觉得不踏实,不实在,想到放弃。而写作以至其他方面,借助,依靠网络的,那成功却来自也需要侥幸。况且,什么东西“红了”,“火了”,就像从小饲养的禽兽、养肥了,自然会一刀紧接一刀。免费午餐,天下掉的馅饼,应该没有谁能吃着,尝到真能够享受得了。 马若月现在能做的,也仅仅是代替、代表嘉卫,为杨如提供经济、学习的良好条件,让杨如无用博得其他人的施舍,让杨如他学会另类的自给自足,能较好地,较自由地,在生活中随自己喜欢的去作,也无用亏欠任何人的人情债,更不会贪图任何,遭受束缚。这是自负,也是自我,马若月不愿意看见、且让杨如再次经历自己承受过种种的遭遇、摧残,希望尽能力地对杨如予以帮助。若真是学有所成,就自然懂得自力更生,人格、价值观是无用刻意在过分极端、或比较刻苦的环境中培养的。 最后,几个柠檬未被切开,就这样搁在桌上,柠檬蜜始终没喝着。马若月唤了一声:杨如、还是走吧! 尽管不知将到何处,但杨如却还是乖乖地紧跟着马若月,无视各种目光,离开了“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