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妃诱情》 第一章 姻缘签 此时天下大陆一分为三,南边谓之玥国,西边谓之崚国,北边谓之天漠国,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小说城。 玥国,钰城郊外静心庵。 清修之地,静谧无声,几株垂柳刚拔出新芽,柳条蔫蔫地垂着,偶尔风来,便在夕阳中轻摇浅摆。庵堂屋檐上几缕青烟逸出,被四月的微风一吹,好似晨雾般消散无踪。 庵堂内,烟雾缭绕,肃穆的气氛可以令人忘却俗尘。 白流霜跪在佛像前,轻轻叩罢,双手接过香火尼姑递过来的签筒,口中默默念道:“佛祖保佑,小女子今日所求不为自己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只求家父仕途顺畅,晚年平安。”念罢,轻轻摇晃签筒,一支竹签滑落在毯子上,身后贴身丫鬟红藕弯腰拾起,递给凝立一侧的老尼姑悟因手中。 悟因是庵内住持,一袭飘逸的玄衫,风清仙骨。她接过签,但见上面写着:“红尘多是非,缘法天注定,——万般多束缚,退步天地阔。” 悟因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问道:“敢问白姑娘,所求何事?” 其实流霜本不信什么求签问卦,只是爹爹最近总是唉声叹气,诸事不顺。娘亲极是担心。流霜这才来此求签,若是求得好签,也好令娘亲安心不再烦忧。 流霜道:“流霜是代家父求前程!”流霜的声音,如流水伴春风,说不出的清雅和纯净。 悟因微笑道:“此乃中上之签。” 不是上上签,流霜有些失望,道:“还请师太解签。” 悟因道:“万法诸事皆有天注定,白姑娘令尊多年行医,救人无数,前生积缘,自有造化。只是从卦上看,目前,前程堪忧,但,若是退一步,结果必是绝好的。” 万般多束缚,退步天地阔。退一步? 流霜心内瞬间洞明,爹爹在宫中做御医,难免为一些嫔妃皇子医病。宫妃争宠,皇子夺权,那些阴谋诡计,流霜也略有耳闻。爹爹身为御医,置身于权利争夺的漩涡。他生性耿直,难免被人利用,遭人陷害。流霜和娘亲也曾屡次劝过爹爹,让他早日辞官回归故里,爹爹只是不应。 如今看来,那退一步,便是辞官归乡了。或许只有如此,才可保得平安。这次回去后,便和娘亲借此签规劝爹爹。 悟因望着流霜沉静温婉的玉容,忽沉声道:“白姑娘为何从不问姻缘?” 流霜淡淡一笑,双颊上梨涡若隐若现,清声道:“不 瞒师太,流霜是命薄之人,虽是医者,但自身素有旧疾,性命堪忧,怎敢奢望姻缘。” 悟因很是讶异,相识已久,倒不知流霜有旧疾,道:“贫尼虽不善观相,但观白姑娘面相,却是万福之人,怎言命薄。姑娘不如求支姻缘签吧。” 流霜盈盈浅笑,清眸中波光潋滟:“也罢,既如此,我就求一次姻缘。”言罢,拿起签筒,轻轻摇晃,不一会,摇落一支卦签,拾起,递到悟因手中。 悟因接过,轻声念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流霜听这诗,倒好似有不好的预兆,颦眉道:“师太,此签何解?” 悟因叹道:“此签也不算上上签,但从签上显示,姑娘的姻缘自当有一番波折,不过,苦其心志后,结果却是好的,你当谨记这最后一句话,道是无情却有情。” 道是无情却有情? 流霜摇摇头,并未将此话记在心上,因为她本不信。何况她本不奢望美满姻缘,只求踏遍千山万水,为病者解忧。作为一个素有旧疾的医者,她是最了解病者的痛苦的。 “白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庵里的小尼姑青尘气喘吁吁站在门槛前,欢喜地说道。 悟因嗔道:“总是这样鲁莽!” 流霜淡笑道:“青尘,找我有何事啊?”流霜和悟因结识已久,闲来便会到庵中暂居几日,和庵里的小尼姑都是相熟的。 “白姑娘,你也会求姻缘签?”青尘看到流霜求签,极是惊异。 悟因师父常说白姑娘极有慧根,有意要度她入佛,白姑娘却不太信佛,拒绝入佛门,更是从来不曾求签问卦。不想今日却在此求签,还是姻缘签。 流霜盈盈浅笑,一双清眸在夕阳余晖照耀下,分外清澈明媚。流霜生的不算极美,但那一笑的淡然和温婉,使她看上去犹如一块无暇的玉璧,玲珑而静逸,每每令青尘看走了神。 青尘忽地哎了一声道:“瞧我这记性,怪不得白姑娘会求姻缘签,门外有一位公子要见你,说是十分仰慕白姑娘,要见你一面呢!” 流霜有些惊异,怎会有人来庵中找她?还仰慕她? “他可说是何人?” “说了,那位施主说他叫百里寒!”小尼姑青尘道。 百里寒!流霜默念着这个名字。 几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如潮水般 涌上心头。 竟是他么?流霜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一处月形的疤痕,那是他留给她的记号。 那时,女扮男装的流霜曾救过他一命,没有留名,也没有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流霜笃定他从未见过她,当然也不会知道她。 他怎会要见她?流霜百思不得其解,因仰慕而求见她? 流霜自认自己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京里世家子弟每年评出的几大美人里,也没有她的名字。 他因何见她?难道,他知晓七年前,是她救了他? 不可能,那件事,流霜从未与别人讲过,就连她的丫鬟红藕也不知她救的少年便是百里寒。 暮鼓声传来,惊醒了沉思的流霜,她不能见他。 她和他,便是云和水,不应有任何交集的。 流霜心意已决,便对青尘道:“你去回绝了那位公子吧!” 言罢,别了悟因,带着红藕到厢房里收拾衣物,然后,与红藕从静心庵后门乘马车离去。 只是她不知,只因这一次不见,却铸就了一次天大的误会。 第二章 错嫁 白府的后花园,和别家后花园不同,不是遍植奇花异草,而是栽种着满园药草。小说城。春风拂过,满园药草随风摇曳,婆娑多姿,倒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流霜一身白裳,乌发松挽,扛着花锄,穿行在花园里。她不时蹲下身来,侍弄着药草,或者,弯腰用花锄除去药草间的杂草。 白裙沾染了点点泥巴,在风里漫卷飞舞,带着泥土的芬芳,倒令人觉不出一丝脏乱。红藕提着水桶紧随流霜身后,不时舀水浇地。 其实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可是流霜总是不放心,因为那些下人每次锄完草,总会有珍奇药草被她们当作杂草除去。 也只有她才分得清药草和杂草,所以只要有空,流霜总是亲手侍弄这样药草。 锄草,浇水,捉虫——两人正在忙碌,一个绿衣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张粉脸因为剧烈跑动布满了红晕,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老爷吩咐你马上到前厅去,有要事!” “说什么事了吗?”流霜惊异地问道,这个时辰,爹爹应是刚刚下朝,有什么急事找她呢? “老爷没说,只是嘱托要小姐换过衣服,即刻过去。”小丫鬟顺了口气,继续说道。 “知道了!”流霜放下花锄,回到闺房,换上一身干净的衫裙,便随着丫鬟到了前厅。 白露和白夫人早已在厅内等候,还有几个陌生人,看服饰打扮似是宫里的太监。 流霜一愣,心内隐隐有些不安,这是有什么事吗? 流霜一到,白夫人便拉了她和白露一起跪下,为首的那位太监展开圣旨,大声宣读起来:“朕闻御医白露之女白氏流霜温婉娴熟,才貌俱佳,特赐婚于朕之三子瑨王寒为正妃,着三日后完婚,——” 赐婚瑨王百里寒? 绕是流霜素来沉静,此刻也不免一颗心狂跳不可自制。清眸再也难以平静如水,布满了惊诧、疑惑、不信。 赐婚? 是在做梦吗?如果不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流霜晕晕乎乎地跟着爹娘跪拜,直到宣旨的刘公公已经离去,她还不曾从震惊中回过神。 为什么? 她既不是倾城绝色,也不是才名远扬,她只是一个御医之女,无才无色,皇家为何会选中她? “爹爹,圣上怎会赐婚呢,难道你没有禀明圣上,我是有宿疾的吗?”流霜问道 。 白夫人也是一脸忧色,道:“是啊,老爷,圣上怎会赐婚呢?一入侯门深如海,以我们霜儿的性子,怕是不适合做皇家妃子的!” 白露叹气道:“这事我也疑惑着呢,前两日圣上便探我口风,说是有意要赐婚给瑨王和霜儿,我便禀明圣上,说是霜儿身有宿疾,婉言拒绝。圣上也扼腕叹息连道可惜。谁知今日竟宣旨赐婚呢,想来是瑨王不嫌霜儿身有宿疾,执意求之吧。霜儿,那瑨王是否见过你?” 是否见过她? 那一次相救,已是遥远的记忆,算不得数。前几日在静心庵曾求见她,可是她并没有见他。 流霜摇摇头,道:“霜儿自问没有见过瑨王!” 白露自信道:“我们霜儿论才华,论容貌,论贤德,论医术,那都是顶尖的,瑨王心仪求之,也不是不可能的。瑨王在众皇子中是最有作为的一个,他深得圣宠。无论是文采武略还是相貌,和霜儿都是般配的,若是他对霜儿是真心的,这也算是一幢美满的姻缘。我看,我们就不必忧虑了。” 忧虑也罢,不忧虑也罢,都是无用的。 试问皇上赐婚,她能拒绝吗?不能,所以只能接受。 “爹爹,娘亲,你们不必忧虑,既然圣上已赐婚,我们已无法回绝,那就听之任之吧!”流霜轻声道。 她不愿爹爹和娘亲为她担忧,如今婚事已成定局,若是拒婚,必会连累爹爹和娘亲。 更何况,对瑨王玉辟寒,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白露和夫人交换眼神,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女儿,虽身染宿疾,但素来清高独立,之前也曾有不少求亲的,都被她一一拒绝。 如今,看情形,对这瑨王百里寒,倒似是有些意思。 也许,这会是一幢美满的姻缘吧。 时间,似长还短。 三日,在流霜的淡淡忧虑中,淡淡欣喜中,淡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飞逝而过。 窗外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出嫁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四月十八,历书上记载:吉日,宜嫁娶。 这日的天气,不算太晴朗,天空中飘着淡淡的流云。风起,漫天柳絮飞扬。流霜的心,本就飘飘忽忽疑在梦中,如今被这缭乱的柳絮搅得愈发缭乱了。 真要嫁了吗? 嫁给一个不算陌生的 陌生人。 不算陌生,是因为这些年她总是不经意地记起他,记起他那双亮如星辰,寒若冰泉的双眸,记起他梦里无助的低喃。陌生人,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救他的少年,而她,也根本就不了解他。 终究要嫁了! 流霜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为她妆扮。 梳头,上妆,敷面,贴鬓,扑粉,画眉,点绛唇,抹胭脂——最后是戴凤冠,披霞帔。妆罢,流霜抬眸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几乎有些不认识了。 新裁的蛾眉修长婉约,清澈的双眸波光潋滟,红唇娇艳红润,双颊被胭脂水粉晕染出一片朦胧的轻红,在清丽中又透出一丝娇美妩媚的韵味来。 这是她吗?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她,华贵而高雅。 流霜不算绝美倾城,但却极是耐看,尤其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抹淡然飘逸的气质,常令人不自觉的被吸引。 王府的迎亲队伍到了,几个迎亲嬷嬷走了进来,为流霜盖上描龙绣凤的红喜帕,搀扶着她,去前厅拜别爹娘。 白夫人抓住流霜的手,在她耳边殷切叮咛道:“霜儿,你嫁过去,就是瑨王的人了。未来好也罢,坏也罢,记住,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凡事要多忍让,不要固执。知道了吗?” 流霜鼻子一酸,泪水盈眶,她紧紧拥抱娘亲,道:“娘亲,您和爹爹就霜儿一个孩子,霜儿嫁了,你们可怎么办?霜儿不嫁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嫁,一辈子陪在爹娘的身边。 白夫人含泪说:“傻孩子,不用挂念爹娘,家里有你段师兄呢,他不日便会回来的。” 流霜想起从小和她一起长的师兄,如今正在外面办事,竟没能赶上送她出嫁,心内有些酸楚。依依不舍地和爹娘拜别,在亲人的祝福声中,上了披红挂彩的花轿。 坐在花轿中,耳听得唢呐声声,锣鼓震天,流霜虽然没有亲见,却能感受到,这婚事是极其盛大隆重的。百里寒对她,还是极其珍视的,心中,涌上一丝淡淡的喜悦。 终于到了王府,但听得沸腾的人声,如开了锅的水。一时间鞭炮爆起,锣鼓齐鸣,流霜在嬷嬷们的搀扶下,下轿,走在长长的红毯上,跨火盆,踏马鞍——然后是拜堂。 皇家的婚礼是冗长的,礼节是繁琐的。 流霜也记不清自己拜了多少礼,磕了多少头,只记得喜帕下那一方天地,也充斥着喜气洋洋的红,红的艳丽,红的醉人 。 脸罩喜帕的流霜自然没看到百里寒,只从喜帕下看到了他的一双脚。脚上,穿着一双锦绣软靴,上面绣着精致的龙纹,比之七年前那双**的靴子愈发精美,尺码也大了很多。 脚已变大,不知人变成了什么样? 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期盼。 终于礼罢,流霜在红藕和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入了洞房。 坐在喜床前,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的夫君的到来。 第三章 洞房造弃 窗外,细细的雨丝飘落,流霜的心,也如雨丝般缠绕着,飘忽着,纠缠着——,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亲事,流霜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小说城。 终于,听到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听到轻巧的脚步声走近,听到红藕和丫鬟们清脆悦耳的道喜声,“奴婢们贺王爷大喜,愿王爷王妃,好比成对鸳鸯,比翼戏清池,更如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起来吧,说得好,赏。”温文似水的声音,荡漾着无边的清贵与优雅,一丝丝渗入到流霜心里。 丫鬟们退去了,室内陷入一阵醉人的静谧,流霜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声。不管她的性子多么沉静温婉,她依然是一个娇羞的新嫁娘。 “霜儿——”一声温柔的呼唤,犹若暗夜里绽开的桃花,充满了迷雾般的魅惑。流霜的脸颊渐渐烧了起来,除了爹娘和段师兄,还从未有人这么唤过她。 头顶一轻,喜帕被揭去。 一室旖旎的红色映入眼帘,大红喜字在烛火映照下,愈发喜庆和热烈。烛焰跳跃着,好似在舞蹈。 流霜的脸隐在华光流转的凤冠之下,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那双清幽的眸。 百里寒唇边扬起一抹醉人的笑意,深眸中流动着春水般令人沉醉的暖意。他轻抬右手,掬起流霜小巧的下巴,抬起了流霜的玉脸。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流霜惊愣于眼前之人的出尘脱俗。他身姿高挺,岩岩若孤松挺立,气质优雅,润润如温玉泽光。他相貌极其俊美,眉目修长疏朗,依稀留有少年时的影子,但是比之那时愈发俊美脱俗,少了一丝少年的稚气和意气,多了一丝男人的成熟和魅力。 流霜的心,在触到他那深情宠溺的目光时,急剧跳动起来。 然而,百里寒在看清了面前之人后,修眉缓缓凝了起来,笑容也一点点凝固在唇边,眸中深情不再。 面前的女子,黛眉纤长婉约,明眸清澈如水,瑶鼻秀美挺直,朱唇小巧饱满,玉脸白皙细腻。 毫无疑问,面前这张脸是美的,面前的人也称得上美人,但是却非倾城绝色,更诡异的是,她不是她要娶的女子。 难道是酒喝多了,让他产生了幻觉?百里寒自问自己今夜并没有醉。他眯起双眸,细看,依旧不是。 不是她! 不是他一见倾心的那位绝色佳人。 她是 谁? 百里寒右手微颤,不自觉地加力,掬疼了流霜的下巴。 流霜注意到百里寒眸中的错愣,她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为何,他的手在微颤,他的笑容在消失,他俊美的脸渐渐僵硬起来,他再也不复方才那温柔款款的模样。 “你是谁?”他问道。 声音里的冷,扑面而来,一直袭入到流霜心里。 她是谁? 他问她是谁? 试问一个新娘,若是掀开喜帕,便听到夫君这样一句话,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初揭喜帕那一刻的娇羞早已荡然无存,流霜的心,充满疑惑和忐忑不安。 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方才他那句含情脉脉的“霜儿”,唤的难道不是她?方才他眼里的温柔和深情,也不是对她? 刺痛,从下颌传来,一直痛到心里,流霜不自禁颦眉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没有依言放开手,深黑的眸逼视着流霜,好似黝黑的深渊,望不见底;他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冻结人心的寒意。 颌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忍住疼痛,流霜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的愤怒,颦眉道:“请问王爷要娶何人?” “白流霜!”百里寒冷声道,眉峰燃烧着怒意,脸上的五官和每一抹颜色都突然浓郁了几分,“但你不是她!” “我便是她!” “你是白流霜?”百里寒松开了手,再次打量着灯下的女子,仍旧不是她一见钟情的那位女子。 “错了!”他低声说道,但觉一股冷意如潮水般袭来,逐渐淹没了他,他新娶得夫人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何其可笑。 错了?他的意思难道是娶错了她? “错在何处?请王爷说清楚!”流霜忍住心中的悲凉,问道。 “你不是我要娶的女子,你不是!”百里寒的声音低沉暗哑失落。 这句话如同冬日里的冰棱子,向着流霜砸了过来,心瞬间被冰冻。闷闷的感觉,胸口好似被绞住了。从云端摔入泥泞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吧! 他说他要娶的人不是她?错了?那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他错?还是她错? “既是如此,何以让圣上赐婚?”她知若不是他让圣上赐婚,怎会有这场婚事? 百里寒震住,意识到错其实是他 酿成的。是他,妄加揣测,以为心仪的佳人是白流霜。是他,未加证实便求父皇赐婚。 却不料,错了。 红色帐幔和大红的喜字,此刻落在他眼里,不再是彰显喜庆和热烈,倒带着讽刺和嘲弄的意味。红烛的火焰,不再是舞蹈,倒似是愤怒的火苗。 眼波再扫过流霜凤冠霞帔的摸样,那大红吉服包裹着的女子,沉静淡定地坐在床榻上,虽然也是端庄高雅的,但——她怎比得上他倾心的女子那素衣翩然的倩影。 “只因一招错,满盘皆是输——”是他的鲁莽使她错过了心仪的佳人,娶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 “是本王的错,错以为心仪的女子便是你!”心中失望至极,他不屑于向流霜解释前因后果,冷冷说道。 “既然错已铸成,王爷待怎样?”流霜问道。 “我待怎样?”百里寒的眸扫过流霜,道:“你无错,错是本王铸成的,所以本王不会休了你,只有和离!” 和离? 既然,他要求和离,她自然不会拒绝。 但是,若是和离,与她,倒是没什么,她本就无所求。可是她的爹娘将何以承受? 爹娘不惑之年才得她一个孩儿,一生心血皆在她的身上,如今她竟然在新婚夜被夫君和离,年迈的爹娘能够接受吗? 百里寒看到流霜沉吟着不说话,唇角微弯,一抹嘲弄的笑意挂在了唇边。 原来,他娶得女子,还是一个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 “当然,若你舍不得王妃之位,也可留在府内,但是你要明白,终其一生,本王都不会爱上你。本王更不会碰你,你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是父皇赐婚,若是本王寻到心仪的那位女子,这王妃的位子,还是她的。所以本王还是劝你离开,因为,到那时,你会更痛苦!” 字字句句如冰凌,无情地砸向她。 第四章 寒毒苦 流霜垂下眼,微微阖上,眼睫毛轻轻颤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小说城。她不会在他面前流泪,既然他心仪的女子不是她,她怎会强求! 但,她不能离开! 她宁愿一个人痛苦,也不愿爹娘操心。若是爹爹获知事情原委,去找皇上理论,以爹爹执拗的性子,得罪了皇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爹爹已经答应她和娘亲,不日便要告老还乡。再等一等吧,等爹娘平安归乡后,她再离开也不迟。 思及此,流霜忍住心头汹涌的酸楚,淡淡说道:“王爷,请允许流霜留下一段时日,不会太久,大约一月有余。” “哦?”百里寒挑眉,这个女子竟还要求留下。 如此贪恋王妃之位,竟连脸面和自尊也不要了。不过,他不明白她加上的一月之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以为她一个月能迷住他?真是痴心妄想了。 “去留随你,不过,本王劝你不要痴心妄想!”砸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窗外的风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窗子被风吹开,一阵冷风袭来,荡起了她一身的凤冠霞帔。 流霜默默地将头上凤冠摘下,褪下外罩的霞帔,因为这一切,本不属于她,她只是错披了嫁衣而已。 烛泪不断淌下,淋淋漓漓,淌满了烛台上的碟子。今夜,本该是春风帐暖,甜蜜无限之时,如今却只余她一人空守寂寞。 世事无常,风雨难料,流霜终有所体会。 “纵被无情休,不能羞。”流霜低喃着,既然她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也不会是她钟情的男子。 此生,两人再无缘。 “小姐,出什么事了,我看到王爷气冲冲离去!”红藕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 流霜掩下满腹的苦,淡淡笑道,道:“无事,红藕,你怎么还没睡?快去睡吧,今日你也累坏了。” 怎会无事?红藕看到小姐脸色苍白,玉容惨淡,那装出来的笑容是那样牵强,怎会无事?“小姐,是不是,王爷欺负你了!”红藕疑惑地问道。 “胡说!”流霜低斥道,“王爷怎会欺负我!” 流霜想要再笑一笑,可是胸臆间一**疼痛袭来,流霜捂着胸,趴倒在床榻上,忍不住缩成一团。 “小姐,你寒毒发作了?”红藕瞬间白了脸,抱住了流霜,惊慌失措地叫道。 流霜自小 便身中寒毒,所幸有爹爹的良药,否则她早已毒发身亡。只是爹爹的药并不足以除根,每隔几年她便会小小发作一回。但是这小小的发作,每每令流霜疼痛难挨。 去年,已经发作了一次,没想到今年又发作了。间隔的日子竟是愈来愈短了,或者,说不准,哪一日,她便会毒发身亡。 流霜痛苦地喘息着,咬着牙忍着一波又一波从胸臆间急涌而上,再迅速蔓延到四肢的剧烈疼痛。她的脸,白的令人惊心,冷汗不停地从额上淌落。 红藕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所措地抱着流霜,手触到流霜的脸颊,脖子,但觉得指尖下的肌肤冰冷而潮湿,小姐的身子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小姐,我去叫王爷!”红藕焦急地说道。 流霜一把抓住红藕的手,喘息着说道:“不要!不要去叫任何人。”她的爹爹是御医,尚对她的寒毒束手无策,别人,还有谁能治得了她的病。况且,只要忍一忍便会过去,何苦去麻烦别人。 “小姐!”红藕和流霜从小一起长大,小姐每一次深受寒毒之痛,她都会守在小姐身边。但是每一次,她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受苦,若是她能替小姐分担苦痛就好了。 红藕看到流霜疼痛难忍的模样,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老天啊,她的小姐,是那样善良,为何,要她遭受这样的苦痛呢。 第一波疼痛终于过去了,流霜勉强笑了笑,想要向红藕证明她很好,可是第二波疼痛,第三波疼痛,就像岸边浪潮一般,又袭来了。 流霜咬紧牙关,手紧紧抓住床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 “红藕——,我没事——别怕——”流霜趁着一波疼痛暂退,喘息着安慰道。她知道自己会挺过去的,一定会的。 “小姐,若是那一次,你吃了那棵“相思泪”的药草该多好啊,你的寒毒就会根除,可是,你偏偏给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他就连一声道谢的话都没和你说,小姐,到如今,你却还受着这痛苦的折磨——”红藕呜呜哭着。 相思泪! 流霜低喃着,若是红藕获悉那棵“相思泪”救的少年便是今日的瑨王百里寒,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距离那一次邂逅究竟过了多少年?好像是七年了吧,那么遥远,好似一个梦。 虽然疼痛的厉害,脑中却渐渐清明起来。 记忆的河流瞬间解冻,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 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 第五章 回忆(一) 玥国,都城钰城郊外青姥山。小说城。 四月,刚下过一场细雨,青姥山青绿如洗,苍翠欲滴。山上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绿树成荫,兰草芬芳。雨后初晴,处处清泉流泻,如玉碎流珠,景色更加怡人。 一条悠长深远的山道,绵延着消失在绿荫之中。 十岁的白流霜一身男孩装扮,背负着药篓,和丫鬟红藕一起走在雾气氤氲的山道上。空山寂寂,鸟语花香,这深山的静谧和清幽,是在别处享受不到的。 白流霜今日心情极佳,因为她终于采到了传说中的药草——“相思泪”。 流霜自小便身患奇寒之毒,经常忍受寒意侵蚀之苦。这些年,身为御医的爹爹一直为她调理,几年前终于研制出解毒药方,只是那药引却是极难采到的奇药“相思泪”。 如今,“相思泪”终于采到,她身上寒毒可解,爹爹和娘亲再不用为她担忧,流霜心内怎能不喜? 满目青翠,流霜随口吟道:“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楼外翠帘高轴,倚遍阑干几曲。云淡水平烟树簇,寸心千里目。” 流霜清灵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在青山绿水间回荡,尾随在身后的红藕扑哧一声调笑道:“小姐,你才十岁,却吟什么双羽玉,相对浴,羞也不羞?” 流霜小脸微红,她不过是从师兄段轻痕那里看到了这么一首诗,此刻觉得倒是应景,便随口吟了出来,孰料却被自己的丫鬟调笑了。 “双羽玉,相对浴怎么了?我吟的是鸟儿,又不是人,有什么好羞的!倒是你,红藕,动不动就想到那里去,我看你这丫头是思春了,回头让我娘亲给你找户好人家,早早把你嫁出去。”白流霜故意嗔怒道。 “哎呀,小姐,你——你真是——”红藕娇羞地跺脚,双手握拳便要去打流霜,她总是说不过她家小姐。 流霜背着篓子急速闪开,快步跑去,两人边调笑边追逐着。拐过一段弯路,忽有刀剑交鸣之声遥遥传来,打破了山林特有的静谧。 流霜和红藕刹那间收住了脚步,向前方望去。 残阳如血,将前方一处断崖映的血红。 断崖之上,数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白衫少年,看架势不是一般的游戏过招,倒似是生死搏击。刀剑在日光下,反射出道道耀目的白光。 流霜暗暗心惊,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也能感受到肃杀的气氛和血 腥的惨烈。她紧紧抓住红藕的手,两人飞快躲到道旁幽密的灌木丛中。 白衫少年年龄不大,武功似是不弱,但在数人围攻下,已现败局。 忽听铿然一声,白光暴起,一把利剑卷着森森杀意直刺白衫少年。少年避无可避,一声呐喊,便如断线风筝般,向断崖下直直坠去。 断崖下是湍急的水流,是另一个崖上的瀑布汇集而成。少年在将要到水面时,急速展开身体,笔直地插入到水中,溅起了细微的水花,便消失不见。水面上点点血花浮现,很快便被水流冲散。 这一幕是如此惊险,流霜差点惊骇出声,慌忙用手捂住嘴,浑身颤抖不已。若是此刻出声,定会被那帮黑衣人听到,必会召来杀身之祸。身边的红藕也惊吓不已,握着流霜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夕阳落山,暮色越来越重,山风越来越凛冽。流霜和红藕躲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两人皆不敢出声,就连呼吸也吓得屏住了。 四周是一片肃杀的寂静,只闻水声潺潺。 那些黑衣人从崖上下来,四散开来,在溪流四周搜索了一遍,良久,为首的黑衣人冷声道:“走吧,不淹死也早已毒发身亡了,尸体肯定冲到下游去了。” 几个黑影飞跃着离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直到确定那些黑衣人不再回转,流霜和红藕才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流霜的心依然在颤抖,她还从不曾见过杀人,今日见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悲哀抓住了她,揪紧了她的心——那不知名的少年就这样死去了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就这样消失了吗? 流霜提了提身后的竹篓,道:“红藕,我们到水边看看去!” “小姐,还是快走吧,若是那些杀人恶魔再回来,我们便性命不保了!” 流霜不答,固执地背着竹篓穿过山道,穿越草丛,向着溪水而去。衣衫拖过蔓草,压俯蔓草,待得衣衫离开,蔓草们又纷纷扬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流霜的叹息。 溪流并不宽,隔壁崖上的瀑布轰鸣着冲来,溪流边的岩石极其嶙峋,犬牙般参差不齐。 流霜沿着水边走了几步,忽然,水面泛起了一圈涟漪,哗啦一声,一只手臂出现在水面上,紧接着水面破裂,从湍急的水流中冒出了少年黑发披散的头。 流霜惊骇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望着水中忽然冒出来的少年,就像望着山林中的精怪妖魅。 少年仰着头,长长细细地呼吸着,然后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道,想要游到岸边,但是水流湍急,他又受了伤,游得很困难。 流霜愣了一瞬,随即身手敏捷地从身后树丛里扯下一段藤蔓,向少年抛了过去。 少年的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少年幽寒的双眸。他直直盯视着流霜,眼眸晶亮如寒夜星辰,幽寒似冰泉冷雪。 或者是不相信流霜,他迟迟没有去接那段藤蔓,但流霜却始终没有放弃,她仍然将藤蔓抛向他。 终于,生的渴望战胜了猜疑,少年最终抓住了藤蔓,被流霜和红藕合力拉到了岸边。 少年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抱住岸边嶙峋的一块巨石,一动不动。 星辰终于黯淡下去,少年已然昏迷过去。 望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流霜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当下,流霜和红藕轮流负着少年,向着山腰而去。 第六章 回忆(二) 夜色渐浓,新月初生,繁星闪烁。小说城。 青姥山半山腰的“回凤谷”中,耸立着几间结实的木屋。屋中透出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中分外柔和。 这木屋所在之处极其隐蔽,很是安全,是流霜的爷爷早年在山中采药所建。后来流霜的爹爹到山中采药,天晚了,便会宿在屋中。如今,换作流霜居住。 木屋一共有四间,一间是流霜的,一间是红藕的,另外两间分别是厨房和草药房。 此刻那被救的白衫少年便宿在了流霜的房里。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出少年青黑的脸和青紫的唇,那是中毒的迹象。流霜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竟是呼吸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流霜虽说自小跟爹爹研习岐黄医理,但毕竟年龄尚幼,从未医过重病患者,此刻面对伤势凶险的少年,竟是心中慌乱。然而此刻下山去请郎中却是不能了,少年已命在旦夕,延误不得,况且,寻常郎中怕是也医治不了。 少年身中数剑,虽说伤口皆不重,但是在水中浸泡多时,伤口失血过多。更糟糕的是,少年身中奇毒,若不是少年内力浑厚且意志力坚强,抑制住毒气上涌,恐怕此刻早已毒气攻心,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流霜想起少年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眸,还有那眸中燃烧着生的渴望,心神微颤,她定要救他。 流霜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吩咐红藕将少年外边的血衣褪去,将烛火挑亮,然后从贴身布囊里取出一套金针。 金针刺穴的医病之法,十分难学,稍有差池,便会将伤者扎成残废。爹爹因她年幼,一直没有教她。还是爷爷私下教她的,想不到今日竟会用上。 一根又一根的金针在烛火下闪着耀目的光泽,好似在召唤流霜,拿起它们,救人。 流霜不再犹豫,神色坚定地拈起一根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到少年的膻中穴,然后是天枢穴,中院穴,气海穴——随着一根根的银针扎下,流霜的手法越来越娴熟精准,速度越来越快速迅捷。 烛火下,十岁的流霜小小的瓜子脸上神色肃穆专注,双目清亮澄澈,如冬日初雪般晶莹纯净。 良久,少年身上主要穴位都扎上了金针。 流霜长吁一口气,原本红润的小脸转眼间已变得苍白,浑身无力地倚在椅子上,汗水扑簌簌地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滚滚滑落。 红藕心疼地为流霜拭去汗水,问道:“小姐, 歇息一会儿吧!” 流霜点点头,疲惫地闭上双眸。 一刻钟后,流霜吩咐红藕将少年扶起,然后着手将金针一一拔掉,最后一根金针拔掉后,少年忽然睁眼,吐出几口黑血,但依然昏迷不醒。 红藕皱眉问道:“小姐,他的伤势如何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 流霜颦眉道:“我用金针把毒气逼到了喉咙,虽说他已经吐出了毒血,但是中毒时间太久,毒气沁入肺腑,如今,只有用解毒奇药才能清除他体内余毒,否则,他依然性命难保。”流霜说罢,伏在案上,写了一个药方,嘱托红藕去熬药。 红藕应声而去,烛火下,少年脸上的青黑稍微褪去了些,他静静躺着,修眉紧皱,似乎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煎熬。 流霜心内溢出一丝苦涩,思及自己每每忍受寒毒之苦,也是这般痛苦。感同身受,愈发同情这不知名的少年。 红藕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流霜接过药碗,道:“红藕,你去把我今日采到的那株“相思泪”拿过来!” “小姐!你要拿它做药引?”红藕惊异地抬头,“万万不可!相思泪是医治小姐寒毒的药引,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怎么能给了他?” 流霜好看的眉头轻轻颦了起来,道:“药可以再寻,眼下这少年若是不用,便会死去。红藕,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 “可是小姐,若没有了相思泪做药引,你也会死的啊!”红藕不甘地说道。 红藕也不是心狠之人,不是见死不救的,只是想到从此后小姐还要受那寒毒煎熬,若是此后再寻不到“相思泪”,小姐便会受寒毒折磨而死,她怎能答应。 流霜一脸正色,冷声道:“可至少我现在不会死!红藕,还不快拿来!”她虽年幼,但自小便研习医理,爷爷爹爹每每教导她医者父母心,面对生命垂危的少年,她岂能袖手旁观。纵然日后自己寻不到“相思泪”,她也不后悔今日所为。 红藕抬头,见小姐稚嫩的小脸上神色肃穆,自有一种迫人的威严。她嘟着嘴,眼中含泪,很不情愿地将那株“相思泪”拿了过来,嘟嘟囔囔道:“他倒是命大。”扔下药草,生气地鼓着腮甩手而去。 “相思泪”是一株小小药草,外观普通,生在高山幽谷之中,常和杂草生在一起,极是难寻。它的叶子是心形的,花是白色的,晶莹透明,形状大小和泪滴一般无二。 流霜将“相思泪”砸碎,盛 在碗中,用小勺盛了喂到了少年的口中。但是昏迷的少年却不会吞咽,药汁顺着唇角又流了出来。 流霜心内一惊,黛眉微颦,无奈之下,将药汁吞到口中,一股甘甜中透着苦涩的味道沁入心头。 她俯下身,口对口将药汁喂到了少年口中,在触到少年的双唇时,那柔软冰凉的触感,让流霜小小的一颗心莫名跳动的厉害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闯入了她的心中,她的脸颊渐渐如火般烧了起来。 虽然她还是一个情蔻未开的小女孩,可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只有夫妇才可以做的,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有做偷儿的嫌疑。 可是,她却不能不这样做,她要救他,他只是她的病人而已。 “相思泪”的药汁顺利喂下了,流霜刚松了一口气,才要起身,一股大力袭来,流霜小小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小几被撞翻,药碗摔碎了,药汁洒了一地,流霜的手腕被药碗的碎片扎破了,锐疼。 流霜诧异地抬头,这才发现,少年已经苏醒,黑沉沉的眸子冰冷如剑,直直逼视着流霜。 重伤初醒之下,少年的力道依然那么大。 “你在做什么?”十二三岁的少年,声音正处于变声期,几分粗噶,几分冰冷,几分煞气。 被推了一把,流霜极是委屈,听到少年的问话,又有些哑口无言。想到自己口对口喂药,被人家逮住了,不亚于偷儿被当场抓住,流霜小脸飞红,道:“我——我在喂你药。”早知道他这么快会醒,她才不会那样喂他呢。 少年犀利的眸光移到了流霜唇角残留的药汁上,眸光闪了闪。 红藕听到动静,从屋外闯了进来,见到满屋狼藉,惊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待发现流霜的手腕被扎破,极是生气地说道:“怎么受伤了?还不敷药!”又转身对着那少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若不是我家——我家公子救了你,你早就一命呜呼了,怎么这么不知恩,竟然一醒来就伤了我家公子。”想到她们是女扮男装,红藕改口为公子。 少年看清流霜便是在水边搭救他的少年,流霜不断滴血的腕,令他眸中微光一闪,冰冷的声音有些舒缓,问道:“你们是谁?这又是哪里?” “我们只是到山中采药的,机缘巧合救了你,这里是我们在山中采药暂居之处。你放心居住,这里很安全。”流霜轻声说道,她理解少年的行为,一个刚被刺杀的人,醒来后 难免戒备。 少年终于放心,但方才用力过猛,牵动了身上伤口,浑身疼痛,又昏迷了过去。 红藕生气地说道:“真是自找的!”慌忙拿来金疮药,便要为流霜腕上的伤口敷药。 流霜用布条将伤口缚住,道:“我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不用敷药。先为这位公子上药吧。”方才只顾着为他解毒了,还不曾为他处理伤口。这点药,可能还不够少年用呢。 红藕生气地说道:“小姐,你就只顾着别人,不用药,伤口会留疤的。” “留个伤疤算什么!正好是个记号呢!”流霜笑了笑。 药碗已经打碎了,流霜吩咐红藕再去为少年熬药,自己着手为少年敷药,包扎伤口。 金疮药果然不够,少年胸口还剩有一处弯月形的伤口,较浅,没有敷药。顽皮性起,流霜心想,算是惩罚他方才那样对待她,也为他留一个记号吧。 “母后,寒儿好想你,他们不让寒儿见你。”睡梦中的少年喃喃说道,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委屈凄厉。 流霜惊异地抬头,烛火跳跃着,映照出少年熟睡的脸,此刻脸上青黑已完全褪去,露出了少年原本的面色,纤白若白玉。修眉凤目,是一个俊美的少年。少年左手紧紧抓着胸前锦被,长眉皱起,似是正陷在不好的梦境里。 原来少年是在说梦话。 母后!寒儿! 难道这少年是皇室中人?当今圣上的众皇子中好似是有一个叫寒的。 流霜的目光扫过少年褪下来的那双湿透了的锦靴,虽说湿脏不堪,但依然可以看得出上面绣工精致的花纹。这绝不是寻常百姓能够穿得起的锦靴。 况且,值得被那么多人追杀,他绝不是寻常之人了。 只是身为皇子,怎会孤身一人到这山野之地,流霜暗暗叹气,为少年盖好锦被,探了探少年脉搏,沉稳而有节奏,知他已无性命之忧。身上剧毒已解,外伤对少年而言,不足为惧。 流霜从屋内走出,山间的空气清新沁凉,东方已隐隐现出鱼肚白,天色竟是快要亮了。 清晨的薄雾洒在她的眉目间,黛色的睫毛掩映着如水的馥郁。 红藕熬药回来,流霜嘱托她将药碗放在少年榻前,然后便和红藕背着药篓下山而去。 知他是权贵,她不予结交。 知他已无性命之忧,她可以放心离去。 第七章 贞洁被怀疑 在疼痛的折磨下,流霜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她几乎以为这些回忆是正在发生的现实。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是早就忘记了吗?为何还会回忆起来,这么清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般。 为何还要回忆这些? 流霜甩了甩头,想要甩去这些回忆,但是少年危急跳崖,少年破水而出,少年冷漠的声音,少年凄楚的梦话,少年幽寒的双眸,包括,少年双唇的柔软和清冷,却固执地在流霜脑中纠缠着,盘旋着不去。 蓦然,少年的脸变成百里寒俊美冷酷的脸,他冰冷无情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终其一生,本王都不会爱上你。本王更不会碰你,你只是一个摆设。纵然是父皇赐婚,若是本王寻到心仪的那位女子,这王妃的位子,还是她的——” 是他错,又不是她错,为何要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她。只因一招错,满盘皆是输,与他是如此,与她,又何尝不是呢? 泪从眸中涌了出来,或许是病痛的折磨,此刻的流霜格外脆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怕的剧痛和寒意缓缓退去,回忆消失,脑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那一次相救,虽然用去了“相思泪”,令流霜的寒毒无法根除。虽然今夜,他毫不留情地遗弃了她。但,她都不后悔出手救他,永不后悔。 因为,她是一个医者。 纵是他无情地对待她,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她便是七年前救他的那位少年。因为,她救他,是出于医者父母心的德行,不求他的回报。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因感恩而报答她,她反而会觉得自己卑劣。 流霜倚在床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喘息着。 “好点了吗?”红藕问道,用手帕擦去了流霜额上的冷汗和脸颊上的泪水。 “嗯,”有气无力的回答从流霜苍白的唇间逸出,“我浑身无力,让我歇息一会!” 虽然只是微弱的回答,红藕总算是放了心,知道小姐又熬过了一劫,绷紧的神经一松,红藕趴在流霜身上,放纵地哭了起来。 流霜轻轻地拍着红藕的背,无力地说道:“没事了,红藕,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小姐,以前寒毒发作,你从未流泪,这次——你竟流泪了。而且,这次疼得时间比较长,红藕真怕——”红藕哽咽着,眸中又盈满了泪。 流霜脆弱地笑了笑,轻声道:“傻丫头,我是医者啊,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死不了的,你就不 要瞎操心了。” 其实,流霜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一次发作疼得不仅时间长,而且来的很迅猛,发作前,竟是毫无预警。往常,发作前,总会有些预兆的。 她不愿再想下去,道:“太累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说罢,便沉入了梦乡。 寒毒发作的疼痛耗尽了流霜的体力和心力,这一觉流霜睡得很死,很沉,连个梦也没有。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亮了,淡淡的曙光透过窗棱射入屋内,映的室内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案上红烛早已熄灭,流了一碟子的烛泪。 刚醒时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红的喜字,流霜才反应过来,昨日自己已经嫁了,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闺房,而是瑨王府的新房。经历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红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睡得正香。这丫头是不放心她,昨夜竟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总是让最亲的人跟着她担惊受怕。 刚要起身,红藕便被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你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流霜俏皮地笑了笑,道:“你看我有事吗?” 红藕盯着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脸色苍白些,的确是无事了。”其实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爷怒气冲冲地离去,不可能无事。只是,小姐总是把难过留在心里,不愿让她忧心。 “小姐,赶快梳洗吧,一会儿应该还要进宫请安吧!”红藕也装作无事说道,她不愿再提小姐的伤心事。 “进宫请安?”流霜这次记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儿媳,是应该到宫里去给皇上皇后和太后请安的。只是,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摆设罢了,进宫请安怕是用不着了。 梳洗完毕,流霜换了一身洁净的素衫,坐在妆台前,道:“红藕,梳一个简单的发髻便可。” “那怎么可以呢,红藕定要把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说着,便用梳子梳理着流霜如瀑般的黑发。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声低婉沉静的声音:“王妃,不知可曾起身?” “进来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还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却见房门开处,走进来两位中年妇人,皆是精致利索的宫装,神色高傲肃穆。看装扮,竟是宫里来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却不知这两位宫女来此是要做什么? 那 两个宫女向流霜施了一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这才记起婚前,娘亲曾特意嘱咐过,洞房之夜,是有一条验明贞洁的白色喜帕的。次日,会有婆婆派人来取,瑨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来这事是由太后代劳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并未同房,喜帕定还是雪白如霜的。昨夜自己寒毒发作,竟也忘了此事。 眼见的尾随在后的两个小宫女走到床榻前,为流霜整理锦被,大红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块洁白如雪的白色锦帕。那白色在红色锦被的对比下,愈发白的灼眼。 两位大宫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时,神色之间便多了一丝鄙夷之色。她们叮嘱小宫女,收起喜帕,对流霜微施一礼,便要告辞而去。 “姑姑们请慢走!”流霜唤住两位大宫女。 事情不关她错,她虽然无愧。但,事关她的贞洁,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发作,王爷他并未宿在此处。还请两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说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较高的大宫女,道:“原是王妃发病了瑨王才气冲冲从洞房离去。此事,奴婢们会回禀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间便明了话里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说,瑨王之所以气冲冲离开,是因为她的不贞。 一瞬间流霜有一种有口难辩的感觉,这种事,或许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语。 两位大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小宫女们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贞,要遭何种处置,更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这种事情,恐怕比瑨王昨夜的和离还要令爹娘难堪吧,如今看来,只有请瑨王到太后那里解释,为自己讨清白了。 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还要去求他,流霜便觉得头大。 是他带给她的耻辱,却还要她去求他解释,何其讽刺。 第八章 萧声咽 流霜没料到,想要见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样难。 红藕出去打听了几次,得到的消息都是,瑨王昨夜已出府,如今还不曾回来。是真的不在府中,还是不愿见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内等待。 昨夜的寒毒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流霜腹中饥饿,偏偏她这个洞房便失宠的王妃,竟没有一个丫鬟来伺候,更没有早膳奉上。 流霜只得将几案上备的糕点用了个干净。她这个王妃作的真是凄惨,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生谈谈,毕竟,她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 用完糕点,红藕回来禀报说,瑨王昨夜确实出府了,现今已回来,此时,正在“清琅阁”休憩。 流霜摆出王妃的架子,传了一个小丫鬟进来,让她带路,前去“清琅阁”。 清晨的风,浸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穿廊过榭,流霜不禁暗暗惊叹,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内亭台楼阁、曲池园林无一不匠心独具、雅致贵气。 昨夜一番雨疏风骤,一些不堪风雨肆虐的名贵花木,零零洒洒落了一地残花败叶。而有些花,不算名贵,经历了风雨,开的却愈见灿烂艳丽。花是这样,人有时也是这样。 “清琅阁”是百里寒的书房,和新房所处的“依云苑”相距不算太远,走了不一会儿,便遥遥看到了“清琅阁”的园门。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带的路,匆匆一施礼,便退走了。 流霜和红藕刚走到园门,方要进去,却听到一阵呜咽的洞箫声。 箫声低回、轻柔、舒缓、悲凉,如水一般缓缓淌过,似雾一般轻轻飘过,带着无法言喻的忧伤和悲怆,从风里脉脉流出。丝丝缕缕,袅袅不绝,缠绵悱恻,将人内心深处隐藏的忧伤勾起,让人悲从中来。 是谁,吹得如此悲凉的箫声? “红藕,你留在这里,我进去看看!”流霜说罢,便缓步入内。 清琅阁内,景色甚好,处处繁花馥郁。一处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种着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爱。 流霜循着箫声,在碧池岸边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双手持一管碧玉洞箫,正在吹箫。今日的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华服,衣衫如云般在风里漫卷,愈发衬得一头漆黑的发宛如黑缎在半空里飘拂。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单单 是为了衬托他这个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着他; 箫声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 他周身散发出的萧索和落寞,也如朝雾般笼罩着他,纵然是日光也驱之不散。 流霜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棵栀子树下,凝望着他。 流霜本有些怨他的,毕竟,就是他,将她陷入了如此凄惨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却让流霜怨恨不起来。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发现新娶的王妃不是心仪的女子,那种打击大约不比她被和离轻。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间难寻的绝色佳人吧,但愿,他可以早日寻到心仪的人儿。 箫声终于终止,百里寒放下玉箫,凝望着碧水红鲤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却无动于衷,像他这样木秀于林的人,对这样的注视早已习以为常。何况,他还要看看,这个女子,来找他做什么。 流霜听到箫声停止,便缓步上前,清声道:“王爷,我们可否谈一谈?” 百里寒转头,漆黑的眼眸直视着流霜,方才的萧索与落寞已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周身重新被冷漠所笼罩。 谈话?这个女子,难道是来求他回心转意的,真是妄想! 他漠然说道:“谈什么?本王和你,无话可谈,本王还是昨夜那句话,若是识趣,你还是早日离开王府,这样与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王爷放心,流霜会离开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闻言,黑眸一眯,冷冷瞧着流霜,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要耍什么花招。 清晨的凉风,吹起了流霜的衣裙,在风里如蝶儿般翩舞。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边浅红的衣裙,虽是红色,却一点也不艳丽。虽喜穿白衣,但纵然被弃,总是新妇,没有像百里寒那般张扬地穿白衣,一点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着朝雾,洒在流霜的眉目间,竟是说不出的清丽和雅致。脸颊在日光映照下,竟白皙晶莹的透明。 百里寒没有想到流霜褪去了凤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丽无双,飘逸出尘。只是脸色有些太过憔悴,或者昨夜没睡好吧,百里寒没在意,他早忘了父皇说过,流霜是有旧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觉得还是难以启齿。 百里寒却无暇等待,起身缓缓站了起来。月白色锦袍倾泻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云忽然飘止 眼前,带着说不出的飘逸和潇洒。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愈发高大,隐约有一种令人不可忽视的王者风范。 “本王可无暇任你纠缠。”百里寒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威慑之意。 流霜无奈,只得一横心,对着百里寒的背影,说道:“今早,太后派人来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误以为流霜是不贞的,所以,还烦请王爷代为解释,还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脚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说的喜帕是什么。 原来是这事,百里寒并不懂新婚习俗,但也曾耳闻过,洞房过后,婆婆是要验明新妇贞洁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还惦着这件事。 百里寒蓦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澜不惊,望了她一会,忽然浅淡一笑。 不得不承认,很少笑的人,笑起来是格外有魅力的。 这一笑的风华,宛若春风冶荡,百花齐绽。 这一笑虽然极是迷人,但流霜却没有被勾了魂,因为,她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 “还请王爷在太后面前还流霜清白。”流霜继续说道,他——笑什么,难道是不答应么?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还要进宫请安,既是如此,就请王妃和本王一起进宫吧!”百里寒没有回答流霜的话,却忽然提到了进宫请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拒绝,本来吗,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负责。只是,让她进宫,似乎是没必要了吧。 流霜道:“我就不必进宫了吧!” “那怎么行,你不是执意要留下做本王的王妃吗,即是如此,自然是要进宫请安的。别忘了,你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加重了王妃两个字的分量。 但是,这两个字,却令流霜极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第九章 罚跪 流霜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宫,走在皇宫里,颇有些眼花缭乱。 耸立的红墙,墙上飞檐卷翘。矗立的宫殿,殿顶皆是金黄色琉璃玉瓦,在阳光下,辉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筑,皆是富丽堂皇,彰显着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气势。 若说瑨王府布置的雅致和贵气,皇宫便是富贵和气势。 有太监通传,说皇帝和皇后正在御花苑赏牡丹,百里寒皱了皱眉,但还是随着通传的公公向御花苑而去,流霜紧随其后。转了不知多少宫殿后,穿过一道玉石长廊,前面出现一道全月拱形的门,门上大书三字:“御花苑”。 御花苑内景致甚好,栽种着民间少见的奇花异草、名贵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经历了昨夜春雨的瑞泽和今早和风的吹拂,竟然全开了。 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从花间漫步而过,但觉得花团锦簇香云缭绕。流霜虽不识牡丹花的品种,却见白色紫色粉色大红色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比牡丹更热闹的是徘徊在花间嫔妃们,她们穿着鲜艳的华裳,打扮得比花还要娇还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苑有这么多人,见众人眸光都有意无意地凝望着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流霜跟着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点缀着几十朵白花,花大如盘,开的清雅绝丽。 牡丹花前,立着一对男女,皆穿明黄色宫装,流霜知道,穿这样服饰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儿臣百里寒携王妃白氏参见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随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两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看上去极是威仪,但是他的模样却不是流霜想象之中那样威严,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温和,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翩翩美男子吧。站在皇上身边的皇后三十多岁的样子,生的端庄雅丽,唇边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脸色却有些难堪。 流霜心内奇怪,百里寒为何不向皇后请安。转头看时,见他一脸冷凝,一丝儿笑意也没有,一双墨玉般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看他这架势,是不预备向皇后请安的。 皇上似乎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温和地望向流霜,道:“白王妃不必拘礼,随着瑨王在御花苑赏花吧。” “是啊,天将瑞泽,牡丹花开。这御花苑的牡 丹皆是珍奇名品,恐怕白王妃在宫外是赏不到的。就随着瑨王尽情游玩吧!”皇后脸上那丝难堪早已烟消云散,唇边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轻轻说道。 “父皇,儿臣还要去拜见太后,就不赏花了。儿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说道,然后便转身离去。 流霜有些错愣,跪拜道:“流霜拜别父皇母后!”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转身向百里寒追去,但见他的身影在花丛里若隐若现,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 流霜实在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竟是这种状况,百里寒见了他的父皇,虽说恭敬,但是不见亲切,见了皇后,竟是连恭敬也没有。 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来。作为皇室后人,竟连最普通的亲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场刺杀,说不准就是他的亲人所为。 两人静默无声地走着,不一会儿便出了御花苑,来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院内也是遍植花木,却独独没有牡丹,花开的并不多,显得绿肥红瘦。 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殿内,一进门,流霜便看到殿内椅子上,倚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侍立着一群小宫女。 流霜随着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礼,接着便听到一道虽柔和却威严的声音,道:“老三平身吧!” “谢皇奶奶!”就见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会称百里寒老三,听上去倒是十分亲昵。太后没让流霜起身,流霜便继续跪着。 太后那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白氏流霜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头,一双清眸正对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听爹爹说过,太后快六十岁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样倒没有那么老,可能是保养得当。她看上去雍容华贵,高贵典雅,年轻时的她也应该是艳压群芳的。她仪态慵懒地倚在那里,一双明眸却毫不慵懒,顾盼之间,眼光犀利,透着精明干练的气势。 这个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流霜在心里低喃道。 耳听得太后低低哼了一声,道:“看模样倒不是狐媚子,还以为是怎样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过,外表不是,内里却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贞之身嫁入皇家,会遭到怎样的惩罚么?” 太后的声音,处处透着厌恶和无情,那语气, 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样子,早上那两名大宫女在太后面前没添什么好话,太后果然是误会她了。 流霜眼波一转,却见百里寒姿势优雅地坐在殿内一角的椅子上,离这里有些距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太后误会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爷并未宿在新房内。” “为何不宿在新房内?老三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可是,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几个时辰。他如此珍视你,怎舍得洞房之夜冷落你。还不是因为你不贞,才将他气走。”太后语气凌厉,字字如冰。 “太后,王爷和流霜并未——圆房,这个王爷可以作证。”流霜终于说出了“圆房”这两个字,她虽嫁了,但毕竟是一个黄花闺女,说这两个字,有些艰难。 “并未圆房?老三,你过来。”太后招手将百里寒叫了过来。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圆房?”太后一双明眸直视着百里寒。 “皇奶奶,这种事您怎么也管,我和霜儿昨夜,昨夜——”百里寒踌躇着,语气极含蓄暧昧。 太后脸色一阴,这种语气明明是承认了他们曾经圆房,这个白流霜,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 “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说道,那语气,似乎是恨不得要将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抛到了冰窟之中,冷的难受。没想到啊没想到,百里寒竟是这么狠心无情,她真是错看他了。怪不得要带她来宫里请安,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她已经答应他,一月后会自行离开,为何还要这般对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儿怎么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错,小惩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罚她跪吧!”百里寒脸色一白,有些惊慌失措地说道,他倒是会装,装的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对你失望了。这样的女子,你还护着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这样的女子,你可万万不能要了。也罢,先跪着吧,哀家一会儿再处置她。”太后极是生气,有些不满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没有再辩解,若是百里寒不帮她解释,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他让她跪着,她就跪着,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意欲何为。 流霜静静跪着,背脊挺得直直的,双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荡似水,气质雅致如水。她无错,心中自然坦荡。 第十章 小魔王 太后倒没有想到流霜这般静默,一句求饶的话也没说。心里对流霜,倒少了一丝厌恶,或许,她不是她想象的狐媚女子,是无意失得贞洁吧。 晌午到了,几位宫女进来传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龙舟鲑鱼、茉莉鱼肚、川汁鸭掌、——一道道香气扑鼻的膳食端了进来,流霜忽感到饥饿难耐。早上只用了些糕点,在皇宫里转了一上午,那几块糕点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如今,在美味的熏陶下,她感到愈发饿了。 记得师兄段轻痕说过,若是实在饿得狠了,又无法找到食物,就转移心思,想些别的事情。 想别的事情?流霜的思绪自然而然飞到师兄身上了。不知他游荡到哪里了,每年一入春,师兄就会出去云游行医。直到入秋才回来,有一年竟是到了年关将至才归家。 师兄每次回来,都会给她讲一些奇闻异事,今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一回来,就发现她已经嫁了,不知师兄会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边吃边聊,气氛极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这里,他才会真正开心,真正无拘无束。 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的侧影,点点日光透过窗棱映照在她纤纤身子上,仿佛给她透明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嫣红,使她看上去清丽而妩媚。她脸上没有一点被罚跪的怨气和悲哀,浑身上下倒透出一种不染尘埃的清气,使她看上去不像尘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么事,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阴影。不可否认,沉思的她是娴静美丽的。 这女子,被如此误会,还能这般沉静淡然,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这一顿饭吃的极是冗长。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渐渐觉得双腿开始麻木起来。太后和百里寒却吃的津津有味,偶尔笑语盈盈,百里寒话虽不多,但是倒很会讨太后的欢心。 流霜倒没想到,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在太后面前撒娇,拍马屁。不过,流霜可以从他的笑声里感受到自在和欢畅。 就在此时,听得宫女来报,说是,五皇子静王来了。 “皇奶奶,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香?”清冽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传了过来。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吗,在奶奶这里再吃一点。”太后的声音里饱 含着一丝宠溺,在她的孙儿面前,她没有一丝太后的架子。 “奶奶,冰儿已经用过午膳了,只是今年还没吃粽子呢,皇奶奶你这里却是有。冰儿再用一些。”一阵棕香扑鼻,那来人早已吃了起来。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欢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么不在,我可是巴巴地跑来看新嫂嫂呢。”清冽娇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不是在那里吗?犯了错误,罚跪呢!”百里寒懒懒地说道。 “哪里,我这么看不见!”那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和期待。 然后,有脚步声响了起来,流霜便感到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华丽锦靴,锦绣长袍,流霜没有抬头,对于这些宫里的人,她是没什么兴趣的。 然而,那人却蹲了下来,和流霜平视着。 眼眸前,两只明眸直视着她,那是一双在幸福的环境里熏陶出来的不染尘埃的眼睛,明亮黝黑堪比夏夜朗星。他的睫毛密而长,好似羽扇般忽闪着。挺直的鼻梁,唇边挂着一丝轻笑。 这张脸漂亮的像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纯净而无邪,让人忍不住地喜欢。 然而,他一开口,流霜便知道,她错了。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这样一个纯净无邪的少年,却说出来那样的话。 他打量了流霜良久,忽然嘴一撇,坏笑着说道:“三哥,你骗我!你不是说你的王妃是绝色美女、倾国倾城的么?我怎么瞧着不是!三哥,你的眼睛莫不是长到裤裆里去了?” 这话的意思明明是说流霜长的不咋地了。流霜并没有恼怒,她本对容貌并不在意。倒是听了他最后一句,有些好笑,唇角便弯了弯。 百里寒早已习惯了五弟的任性妄为,仍旧懒懒笑着,没有吭声。 那五皇子看到流霜嘴角那一抹淡淡轻笑,呆了呆,女子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极是在意的吗?这个女子倒奇了,她竟然在笑,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流霜没有理他,她现在饿得很,既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和这小孩子纠缠。 他见到流霜不理他,还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呢,当他透明人啊。他围着流霜转了两圈。忽然眼转一转,问道:“皇奶奶,嫂子犯了什么错,您竟罚她跪在这里啊?” “哼,不贞。”太后不屑地说道。 “啊,”百里冰大声喊道 ,故意拉长了尾音,“这么大的罪啊,皇奶奶,这样罚跪是不是太轻了点。”嘴里说着,手上早动手拿了一个盘子,盘子里还残留着几块糕点,就那样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发髻上。 也怪红藕,今日为流霜梳了一个盘云髻,发髻顶端极是平整,盘子放上去竟然没有掉下来。 而这个五皇子,竟然拿了一个垫子,放在流霜面前,盘膝坐下来,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流霜有些彻底无语了。 忽然就想起了关于这个五皇子静王的传闻。 流霜本不是爱听八卦之人,但是段师兄开了一个医馆,流霜经常会去帮忙打理。实际上,段师兄经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医病见的人多了,便有一两句闲言碎语传到了耳里。 坊间流传着一句诗。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长天一色。”据说这句诗里嵌着当世几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谁,流霜不是特别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两个,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脱俗,年少有为,自然不必说。 这五皇子百里冰,之所以入选,不仅仅是他的俊美,还在于他的性情。据说,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径庭的。名冰,人却如旭阳高照。封为静王,人却跳脱难训。 他常常乔装出宫,时而扮作乞丐,时而化身少年侠客,时而又扮成温雅书生。花样极是繁多,在街上遇见美貌姑娘,便会上前轻薄两句,或者送上些珠花首饰什么的。 可气的是,他偏偏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谁也气他不起来,被轻薄的女子也往往会痴心深陷。 想到这些,流霜对百里冰的行为就见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个盘子在她头上,还不是雕虫小技。 可气的是,生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模样,那样乖巧,那样无邪,人畜无害的样子,偏偏胡闹的无法无天、惹人头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闹。 流霜这时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这个时候还是那样不动声色。难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吗?也好,倒是要看看谁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这样你也不介意啊。”五皇子边吃边说道,一双晶亮的大眼,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我从不和 小孩子计较。”流霜淡淡说道。太后罚她跪,可没有说不许她说话。 一口点心顿时噎在口中,五皇子瞪着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这个女子竟然敢这样说他。 流霜心想,果然是比她还要小一岁。 “我不是指你的实际年龄。”流霜淡淡说道,做出这样的行为,还说不是小孩子。 流霜淡淡的,只是把话说了一半,但是屋里哪个不是绝顶聪明的,都明白她是在说,百里冰的行为。 两个人在这里一问一答,太后那里却耐不住了,眼看着流霜没有一丝被罚的哀怨,吩咐宫女将膳食撤下去,忽然问道:“白流霜,说吧,奸夫是谁?” 奸夫? 流霜不相信有一天别人会用这样的字眼质问她,做梦也想不到。 还要给她找一个奸夫出来吗?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懒地坐在那里,一袭月牙白的单薄长衫好似山涧飞溅的清泉,又似温淡春夜里的一抹月光。 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贴切啊,千年寒冰一块。 “你不说,是吧,哀家会查出来的,”太后随即传了刘公公进来,道:“刘公公,你去传白御医过来。” 流霜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便明了太后要做什么了。传他的爹爹过来,岂不是向他爹爹脸上扇耳光。流霜宁愿自己被杖责,也不愿爹爹受辱。 心里慌乱,头上的盘子便啪地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几块糕点便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百里冰那里还心痛地大呼小叫,道:“哎呀,我的点心。”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来,坚定地说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传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后验身,以证清白。” 盈水清眸中略带着一丝倔强,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华在流转。 瞬间,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就连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双眸微眯,眸光深邃地望着她。 第十一章 清白 一片静谧,窗外花枝摇曳,小蜜蜂在花间飞舞,嗡嗡嗡的声音随着花香一起飘入。 这是一个日光明媚的晌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然而于流霜,却不是。 太后的心,不知为何,微微悸动。流霜的眼眸,竟是那么清澈、那么明净,不染一丝尘埃。这一刻,太后是有些相信流霜的,有着这样一双清眸的人,怎会做出不贞之事? 起初,耳闻洞房之夜她没有落红,耳闻百里寒恼怒而去,她是真的以为流霜是狐媚精怪,不贞不洁的女子。如今看来,她可能是错了啊。 她会弄错,寒儿怎么也会弄错?洞房之夜,为何要拂袖而去?流霜不是他放低身段,求来的心上人么?太后转首疑惑地望向百里寒。 百里寒依然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表情淡定而从容,那淡定和从容决不是装出来的,那是经过了岁月的积累和时光的打磨才能雕琢出来的。白袍流泻,透着纯净和飘逸,也透着冷清和漠然。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眼前之事放在心上,似乎验身与否本与他无关。 太后微微叹气,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经看不懂这个孙儿了。他那双清澈如寒潭的黑眸中,竟饱含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七年前那一场刺杀,他母后的意外早逝,这两件事接踵而来,将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百里寒迅速催变成一个沉稳持重、冷漠深邃的成年人。 从此后,淡定悠然成了他的面具,冷漠无情成了他的本性,任谁——也无法洞悉他的内心。 试问,七年前她就看不懂的人,如今又怎么能看得懂呢? “老三,你做主吧!”太后淡淡说道,她是一个聪明的老人,此刻已察觉到流霜和百里寒之间,有些事情是她所不了解的。所以,她把决定权放到了百里寒手里。因为流霜是否不贞,他应当是最清楚的。 百里寒并不曾想到流霜会要求验身,毕竟,这对一个新妇而言,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情。 可是,她竟然要求做了。他原只想让皇奶奶惩罚她一番,让她知难而退,离开王府。如今看来,她不若他想象的那般容易打发。一件事情不在他掌控之下发展的感觉,很久不曾拥有过了。 百里寒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恼意。没想到,这个女子,倒是心机很深的。既是她自己要求的,那么便随她好了。 “皇奶奶,既然霜儿要求,那么就随她的意好了!”百里寒淡淡说道。 如果说流霜的心,方才还飘在半空,那么现在是彻底沉到谷底了。 站在一旁的百里冰忽然两眼放光,就像蜜蜂闻到了花香一般,十分感兴趣地凑上来,道:“皇奶奶,什么是验身?很好玩吗?冰儿也要验身!” 太后啼笑皆非地拍了一下百里冰的头,淡淡叱责道,“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情。” 百里冰立刻嘟起了嘴,露出孩童一般懊恼的表情。 验身的嬷嬷很快被传了进来,太后将所有伺候的宫女都摒退,同时把一脸兴味的百里冰也撵了出去。 流霜一脸淡然地随了嬷嬷向内殿走去,进去之前,她甚至都没有看百里寒一眼。 内殿,光线较暗,验身嬷嬷一脸肃穆地望着她,冷声问道:“王妃是自己脱衣,还是由老奴动手呢。”她虽然没有表现出鄙夷的神色,但是她的面无表情,却让流霜感受到了鄙薄。毕竟,以她的经验,被验身的结果往往是不贞居多。 “我自己脱。”流霜淡淡说道。 她没有想到,有一日,她竟会面对这样的境况。她自己的清白,不是由她的夫君来亲自验证,而是由别人来验证。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淡红色滚白边的外裳褪了下来,然后是内裳,衣服一件一件落地,仿佛被风雨吹落的花瓣。 感受着嬷嬷冰冷的手在自己身上缓缓滑过。 有一种悲伤,在她的心底延伸开来,无声无息,却几乎令人崩溃。眼眶中盈满了泪,流霜狠狠将泪咽下,不让眼角有一丝湿润。 因为不值得,所以不会哭。 难堪屈辱的一刻终于过去,流霜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将衣衫拾起来,再一件一件地穿上。 验身的嬷嬷神色舒缓,她不解地望了一眼流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外殿传来她轻声的禀报声,“回太后,王妃依然是处子。”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出去,否则拿你试问。”太后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验身嬷嬷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流霜走到铜镜前,将衣衫发髻整理了一番,脸上挂着一抹淡若轻烟的微笑,缓缓走了出来。她不要让别人看出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憔悴。 太后依然端坐在凤榻上,脸色有些缓和,不似方才那般严厉。 流霜向太后施了一礼,道:“太后 ,不知还有何吩咐,若是无事,流霜想要回府了!”流霜的声音依然是清雅温柔的,好似脉脉清泉。 “哎——”太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霜儿,今日之事,是哀家对你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老三,今日之事,你须向霜儿赔不是,不然,奶奶是不依的。”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太后,不必了。” 他的道歉,她可受不起。 百里寒眸光闪了闪,道:“皇奶奶,若是无事,我们也该回府了!” 他大约也是怕太后逼着他赔不是吧,忽然转身向殿门而去,有一丝逃跑的意味。 “老三,你竟连皇奶奶的话也不听了么?”太后厉声说道,脸色极是肃穆。 百里寒脸色一沉,缓缓回过身,他倒是没想到,皇奶奶会忽然喜欢上这个女子,竟为她讨公道。皇奶奶的要求,他从未拒绝过,毕竟,她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不就是赔不是吗?也没什么不可的,反正又不是真心的! 流霜静静站着,她没期望得到他的道歉,倒是看他要如何收场。 “王妃,本王方才只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你不会介意的吧。”百里寒的语气极是温柔宠溺,脸上也挂着温柔的笑意,眸光清亮夺人地望着她。 流霜感到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这样的温柔,她还真的承受不起。 “这样就对了,你们啊,——”太后微笑着说道,声音渐渐变低,忽然双眸一闭,从卧榻上滑了下来。 太后竟然倒下了。 流霜一时间有些错愣,太后竟会倒下。她那样强悍的女人,方才还在怒叱着她的不贞,而今却倒下了。 第十二章 妙手仁心 太后突然昏倒,吓坏了一屋子的人。。宫女和太监们一窝蜂围了上来,一脸担忧地喊着太后。 百里寒脚步轻移,转瞬飘至卧榻前。他轻轻抱起太后,将她平放在卧榻上,伸手探了探太后鼻息,呼吸竟是异常急促。百里寒脸色一沉,修眉微凝,他冷静地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御医!”声音里蕴含着说不出的威严和冰冷,吓的几个小太监一哆嗦,其中两个匆匆忙忙转身跑了出去。 “皇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昏倒了?”百里冰不知从哪个旮旯蹦了出来,飞一般扑了过去,清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太监,宫女外加两个焦急的王爷,将昏迷的太后闻得水泄不通。 流霜从人缝里瞧进去,见太后的脸苍白中泛着微微的紫色,胸脯起伏的甚是厉害,情知不好。 “你们都散开,让我来看看!”流霜淡淡说道。 这句话,声音不算大,但是却越过喧闹的声浪,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她的声音,分外沉静,如一剂静心丸,将众人焦躁的心,瞬间压了下去。 那些宫女和太监闻言竟都缓缓散开了,露出了百里寒冰冷绝伦的脸。他的眼神犀利如剑般射向流霜,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你?” 只不过一个“你”字,却带着一丝肃杀,一丝疑惑,还有一丝不屑。 “是的,我!”流霜淡淡说道,无暇理会他的不屑,直直走了进去。 “你以为皇奶奶的凤体,是谁都可以碰的么?”百里寒的声音隐含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教人从心底升起寒意。冰冷的气息加上俊美绝伦的脸,令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但是,流霜知道,此刻,他绝对不能听命于他。太后脸色发紫,呼吸急促,很有可能是心悸之症,若是不及时救助,只怕有性命之忧。 “王爷,请你让开,太后的病情很危急,若是耽搁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流霜冷冷说道,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百里寒修眉一挑,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这个女子,竟然敢反抗他?倒令他另眼相待了,不过,如今可不是和她斗气的时候。她毕竟是御医的女儿,医术应该是懂一些的,病急乱投医,让她看看也无妨。 “你能救皇奶奶,那太好了,快点看看皇奶奶吧。”百里冰跳了起来,抓起流霜的手,将她拽了进去。 流霜俯下身子,细细查看太后的眼、耳、口、鼻,松了一口气,然后轻 柔地执起太后的手腕,为她号脉。 众人都沉着气,将目光全凝注在流霜身上。 流霜的神色极是专注凝重,浑然不觉正处于众人视线的焦点。她的一双清眸如同冰山般晶莹澄澈,黛眉时而轻颦,时而展开。一双密而长的睫毛,时而垂下,为她平添一种静谧的美,时而又翘起,为她增添一种俏皮的美。 这一刻,百里寒蓦然发现,这个女子虽然没有令人惊心动魄的美貌,但是她身上却自有一种吸引人东西,是什么呢?是那淡淡的疏离的韵致,还是那认真专注的神色,抑或是那静谧高洁的气质,他不清楚。但是,他忽然发现,从她身上散发的光芒竟也是令人目眩神离的。 就连一旁的百里冰都痴痴地看着她,那种目光,令百里寒心中一沉。 流霜把完脉,轻轻呼了一口气,太后的脉象紊乱而微弱,几近于无,果然是心悸之症。 “怎么样?皇奶奶是什么病?”百里寒沉声问道,眉毛微挑,显然极是担心。 流霜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就让他着急吧。 “静王,你能否帮一个忙?”流霜侧头对百里冰道。 无视他?百里寒的脸色危险地沉了下来。 “帮什么忙?”百里冰立刻两眼放光,温柔地问道。 “用力拍打太后的前胸!”流霜轻声嘱咐道。 “好的!好的!”百里冰依言拍打起来。百里寒有些瞠目结舌,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眼高于顶的小魔王,竟然也甘受别人驱使。 流霜走到旁边几案前,开了一味药,对小宫女道:“你们速速去拿药。” 小宫女接过方子,呆了呆,道:“王妃,这是药丸吗?宫里只有药材。” 流霜这才想起,那是自己配制的救急药丸,皆是便宜的草药制成,适于平民百姓。虽说便宜,但是效果是好的。宫里自然没有,宫里的药材皆是名贵草药。 “王爷,请您派人到城中“流芳药房”去取药。”流霜将药方递到百里寒手中。 “王爷,太后怎能随意用宫外的药?”太后的贴身大宫女轻声说道。 百里寒冷冷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传了自己的随身侍卫进来,将药方递给了他。不管有用与否,先拿了再说。 “方才太后都吃了什么食物?”流霜轻声问道。 “怎么?难道是中毒?”百里寒问道。 流霜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寒道:“是否中毒,王爷应该很清楚啊,您不是和太后一起用餐的吗?” 百里寒这才感到自己这个问题稍欠考虑,若是食物中毒,他怎会没事? 那些宫女早开始报告道:“太后方才吃了一块鸭掌、鲑鱼——还有,吃了两个粽子——”一道道美味报上来,流霜的眉颦的愈来愈紧,太后有心悸之症,不宜吃太多肉食,尤其是肥肉,更不宜吃难消化的粽子。这些,太后都不知道么? 负责太后病情的杨御医终于随着小太监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了百里寒,诚惶诚恐地施礼、问安。待看到正拍打太后的百里冰后,惊异地道:“静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怎么能拍打太后的凤体。” 正说着,太后忽然悠悠吐出一口长气,竟然缓缓醒转。 “皇奶奶,您醒了?”百里冰欣喜万分地喊了起来,“皇奶奶,您方才昏迷过去了,吓死冰儿了!”百里冰嘴一撇,眼泪竟然哗啦啦掉了下来。 流霜在心里淡淡笑道,果然是小孩子家,眼泪倒是现成的。 太后望着眼前的人影,缓缓问道:“哀家是什么病?” 杨御医走了过去,把了把脉,良久禀报道:“禀太后,太后凤体无恙,可能是过于劳累了,所以才会昏倒。小官这就为太后开上几副调理的药方。” 流霜闻言,心中惊异,这个御医不会连太后有心悸之症都看不出来吧?但,他毕竟是宫里的御医,流霜也不好说什么。 杨御医开完药方走后,太后疲惫地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霜儿留下来。” 众人退了出去,太后抚着胸口问道:“霜儿,方才是你救了我,你说,哀家这是什么病?说实话,别隐瞒!” 太后的脸色苍白,额上的皱纹比方才深了许多,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太后大约也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了。流霜轻声禀报道:“太后,您平日可有胸闷的感觉?”太后点了点头。 虽然面对的是天下权力最大的太后,虽然真相是残酷的,说了实话,有可能会性命不保。但是不说,反而会害了病者。在她的眼里,太后只是一个身患心悸之症的病者,她不想和方才那位御医一样,隐瞒真相。所以,流霜定了定心,跪了下来,沉声禀报道:“那就不会错了,太后您这是——这是心悸之症,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一阵静谧的等待,良久,才听到太后悠长的一声叹息。 “这宫里,竟然连御医也瞒着哀家。霜儿,你起来吧,哀家不会怪你的。这世上谁能不死呢!” “太后——” 太后截断流霜的话,道:“霜儿,以后不要叫太后,就随了老三一起叫皇奶奶。” 流霜呆了一下,她知道太后是认了她这个孙媳妇了,可是——她却不是,但现在也不能和太后说,遂点了点头,道:“皇奶奶,此病并非不可医治,您日后饮食需要节制,有些食物是不能多吃的,更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大喜大悲。这样可以减免病情发作。霜儿还配制了一种丸药,可以用于急救。这药丸宫里是没有的,方才已经让瑨王去拿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好的。” 流霜微笑着道:“太后,你一定会没事的。”说罢,忽然感到脑中一片眩晕,这才记起,她没用午膳,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方才为太后一番诊治,精力耗尽。如今,太后苏醒,心中一宽,竟然浑身一软,昏了过去。 第十三章 俏皮 百里寒怎么也没想到,流霜会昏过去,还是饿昏过去的。 小宫女熬了一碗参汤,但,昏迷的流霜却喝不下去。 百里寒眸光一寒,抱起流霜,吩咐小宫女将参汤端到他马车上去,辞别了太后,他要回府去了。 百里寒的马车极是宽敞,里面有两个卧榻,他将流霜放到其中一个之上,皱紧了眉。他可不想她饿死,那将会惹出无穷的麻烦。毕竟,她可是父皇赐婚的。 无奈,只得将参汤含在口中,口对口喂了下去。想不到双唇碰触的那一瞬,竟有酥麻的感觉从唇间漫过。她的唇是那样柔软,如水一般,竟让他有一种想要深吻下去的冲动。 流霜意识朦胧中,好似被谁抱了起来,有淡淡的好闻的香味,是什么香呢,她似乎从来不曾闻过。流霜使劲缩了缩身子,偎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就让她歇一歇吧,好好的睡一觉。 昏昏沉沉的梦里依稀有谁在咬她的唇,软软的、柔柔的,还伴有一种糅杂着香气的温热不断顺着喉咙流入,很是舒服,很是好喝。流霜不禁砸了砸唇,她太饿了,可是再也没有好喝的汤了,但觉的似有谁在咬她,一口反咬了回去,隐约听到一声轻哼。流霜却没在意,又睡了过去。 车厢里,百里寒轻抚着被咬伤的唇,盯着流霜的目光,寒冽的足以把流霜当场冻死。反正喂了一碗参汤了,大约是饿不死了。百里寒恶意地拿起碗,轻轻敲击着,看她醒不醒。 流霜醒来时有些迷糊,以为还在白府自己的闺房内。不禁拥紧了被子还要继续睡,但是耳边那“扣扣”的声音却连续不断。清脆而有节奏,似乎是手指敲在玉石上的声音。红藕何时这么不善解人意了,连个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流霜有些着恼,道:“红藕,我还要再睡一会,你出去。” 无人说话,“扣扣”的声音还在继续,隐约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很不屑,带着浓浓的讥讽意味。 竟然还笑,流霜咬牙切齿说道:“你再敢敲,我就把你扔到茅坑里淹死!” 这句话威力不小,“扣扣”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室内陷入一片静谧。流霜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拥紧被子,正要进入梦乡。 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很响亮,很放肆,如狂风卷过竹林。 流霜头脑一热,天啊,竟然是百里寒的笑声,怎么是他?他为何在她的屋内?双手一扯,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她没脸见人了。但是 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她为何怕他? 流霜呼的坐了起来,道:“你为何在我房里?还不——” 话才说了一半,流霜的脸便涨的通红,这哪里是她的房间,这明明是一辆马车,宽大、华丽、舒适、豪华。不是她进宫时坐的那辆,是百里寒那辆。 而百里寒,就斜倚在对面的软靠上,完美修长的体躯毫不客气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一只修长的手闲适地端着一只玉质汤碗。方才那“扣扣”的声音看来就是他用手敲击玉碗发出的。 百里寒的脸上,还存有方才那声大笑的笑影。漆黑的眼瞳里,翻卷着微妙的情绪。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一点坏,有一点邪。 “方才那碗参汤果然没有白喂,竟让王妃一醒来就天生神力,竟能将本王也扔到茅坑里了,真是不得不佩服啊!”百里寒很久没有大笑了,笑过后才发觉那感觉似乎不错,早已把方才被咬的懊恼摔倒了九霄云外。他没想到,流霜也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流霜却听得很是疑惑,她何时喝参汤了?难道方才并不是做梦,那美味可口的汤是真的喝了。不过,不会是他喂得吧?若说不是,但他手中明明拿着一只碗。 流霜自然不会问,但是目光不知怎么便触到了他唇上那道伤痕。 不会吧,难道他用嘴喂她了?梦里那软软的,柔柔的,她咬了一口的,难道真的是他的唇。 流霜的脸登时红了起来。 百里寒的脸忽然阴了下来,锐冷再次回到他的眸中。这个女子,竟然如此聪明,只不过提到了参汤,她便洞悉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既然王妃已经醒了,就回到自己马车上吧!停车!”百里寒突然冷冷说道,掀起了车帘。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午后的暖阳从掀开的缝隙里射了进来,然而流霜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暖和。街上行人匆匆,有人甚至向马车内望了过来。 这个百里寒,真是够可恶,方才还面有笑意,说翻脸便翻脸了。不过,似乎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流霜也没有恼怒,就那样缓缓下了马车。 虽然睡得头发蓬乱,衣衫皱褶,但是流霜却没有输了风采,唇边挂着柔和浅淡的笑意,走向后面她的那辆马车。 随行的侍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忽然见到王妃头发蓬乱下了车,都有些怔忡。 百里寒冷喝一声,道:“出发!” 马车便再次辗辗前行,好似什么也没发 生一般。 第十四章 刺杀还是玩弄 回到王府后,百里寒便命流霜从“依云苑”的新房搬到了“听风苑”,还命她无事不可随意出“听风苑”。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本来她这个错妃也没打算赖在他的新房内。只是没料到“听风苑”还真不是一般的偏僻。 瑨王府分内院和外院。外院是一些游玩之地,居住的都是府内的粗使佣人和一些侍卫、兵士。内院居住的除了主子,还有一些瑨王信任的丫鬟侍卫。而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便是居住在内院最偏僻的一角,和“依云苑”相距甚远,想来百里寒对她,是眼不见为净吧。 流霜淡淡苦笑,他不想见她,她又何尝不是呢? 只愿爹娘快些归乡,她也好早日离开此地。对于百里寒,她早已没有一丝痴心妄想了。 “听风苑”虽说偏僻简陋,但地方却是不小,一个大大的院子,栽着几棵桂花树,在暖阳映照下,洒下层层叠叠的树影。西边墙角处,有几百竿翠竹遮映。 放眼望去,整个院子一片绿意盎然,没有一朵红花点缀。若是一般的女子定是不喜,只是流霜生来不爱花红,对那几百竿翠竹倒是极是喜爱。 有三间正屋,还附带一间小厨房,这下流霜倒是不怕再饿昏了。 流霜亲自动手,和红藕将屋子收拾妥当,便住了下来。 第二日,百里寒给她们派来了两个粗使丫头,负责日常的采买事务,其余的事务仍是红藕一手操持。 日子倒也过的清闲如水,惬意悠然。只是这样闲散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缓慢了,流霜感觉自己就像是久置在仓库里的药草,快要发霉了。 以前在自家,流霜不是忙着侍弄自己栽种的药草,便是到师兄开的药房去医病,要不然便和红藕背上药篓去山里采药。如今可好,如同坐了牢房一般。 好在流霜本是娴静的性子,倒也能忍住,只是红藕倒不堪忍受一般,每日里在流霜面前苦着一张俏脸。 三日后,终于到了归宁的日子。 新妇一般在出嫁三日后,携夫君回娘家省亲,称为归宁。 流霜的归宁,自然是没有夫君可携的。百里寒肯留她在王府就不错了,哪里还会陪她归宁。流霜本也没有奢望,好在她早就编好了应对父母的对策。 一大早,流霜便和红藕收拾妥当,坐上王府的马车,回了一趟白府。 白府里人事依旧,只是少了一个她。 见到爹娘,流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不过是隔了几日不见而已。眼泪似乎是泉水,汹涌着想要向外冒,是这几日太委屈了吧。 流霜使劲眨了眨眼,将汹涌的泪水强忍了下去,她怕一哭出来,便再也收不住,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决不能让爹娘看出任何端倪。 白夫人问起,为何瑨王没有同她一起回来。 流霜便笑了笑,道:“娘,瑨王本要来的,可临出发时,被皇上宣到宫里了,可能是有什么要事吧。他让霜儿代他问候您们呢。” 白夫人倒也没有再追究,只是白露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他也没有再追究,毕竟是瑨王求了皇上赐婚,应当不会冷落霜儿的。 流霜和父母用罢午饭,不知师兄的“流芳医馆”近况如何,便和红藕坐马车到了医馆。 “流芳医馆”实际上是白府的产业,因为御医是不能私开民用医馆的,白露便用了自己徒弟段轻痕的名义,实际上白露和段轻痕都无暇打理,都是流霜在医馆医病。 今日的天色很好,日光很明丽,“流芳医馆”的招牌在日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辉。 店里的小伙计一看到流霜和红藕进来,皆是一脸喜色。 “小姐,你可来了,近日有一些老病号,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呢。”药叉迎了上来道。 药叉是段轻痕的随身仆人,样子生的极是奇怪,一头怪异的红发,面目有些狰狞,但是心底却极是善良。只是样子生的忒凶恶,平日里头上都罩着斗篷,新来的病人一般不敢让他医病。其实药叉随了段轻痕很多年了,岐黄之术也是很不错的。 “药叉,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只怕日后,这医馆就要你来打理了。”流霜叹息着说道,最起码这段日子她是不能来了。 药叉一脸苦色道:“小姐,你不在,病号少了许多。” 流霜道:“无妨,只要你认真医病,慢慢就会好的。” 正说着,有人来抓药,药叉便忙碌着去配药了。 一个小姑娘忽然跑到了医馆,将流霜扯了出来。 “小妹妹,什么事啊?”流霜轻声问道。小姑娘生的极是可爱,一身粗布衣裙,一看便是穷人家的孩子。 “你是白姑娘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 流霜道:“是啊,我是白姑娘,你找我有事吗?” “白姑娘,听说你医术很高的, 能不能救救我娘,我娘病的不行了。”小姑娘哽咽着说道,眼眶里含着两汪泪,边说边哗啦啦向下滚。小脏手一抹,脸上便多了两抹黑,极是可怜。 流霜蹲下身子,用锦帕将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擦了擦,问道:“小妹妹,别哭,你娘如今在哪里?” “我娘在家里,我家离你们医馆不远,就在旁边的胡同里。白小姐,你快去救救我娘吧!”小姑娘扯了流霜的衣裙,便向外拽。 红藕正在为一个病人包扎伤口,很忙碌的样子,流霜便没有打扰,反正也不远,一会儿便回来了。她拿上随身携带的药囊,随了那小姑娘走了出去。 路果然不远,不一会儿便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这是个阳光很少光顾的小巷,窄而狭长,两边都是青灰色的高墙。高墙里的树木茂盛的枝叶伸了出来,为小巷子留下许多逶迤的暗影,使小巷愈发的阴森。 流霜心系病人,走的很急,一袭白衫在暗巷里如云朵般飘过。 身边的小姑娘忽然撒手向回路跑去,流霜蓦然警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小巷太阴暗了,而且,看上去是一个死胡同,根本就没有人家的。 转身回望,巷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袍裹身,静静伫立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副泼墨画像。 流霜的心,陡然生出一丝寒意。这个人,有些诡异。 小姑娘跑到黑衣人身边时,那人便抬手向地上扔了几枚铜钱。小姑娘蹲下身子,将铜钱一个个捡了起来,小脸笑得如同花开。她站起身来,仰着头,奶声奶气说了声,谢谢。然后便跑出了小巷。 小巷子只余流霜和前面那个黑衣人。 竟然上当了!她真是不够警觉,只是,谁会料到那样可怜的孩子会骗她啊。 微风轻拂,头顶上的树叶哗哗轻响,为小巷增添了一丝更加诡异的气氛。 面前的人,身姿极是挺拔,看起来风度卓然。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巴和唇形优美的薄唇。 只看这下巴和薄唇,这个人应当生的不错。 流霜自问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不知为何会被人骗到这里。这个人,要干什么?不会要杀她吧。 这个念头才起,流霜便看到那人手中寒芒一闪,一道寒光夹着风声向她袭了过来。 流霜心中一寒,心想,自己难道要死在这里吗? 只听得,当啷一声,那枚短剑没有插到她的身上,却插入到旁边的青砖墙上,插得很深,可见来人武功不弱。 “你,为何要杀我?”流霜问道。 那人却不答,迈着优美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流霜走来,露在斗笠外的薄唇弯成新月的弧度,显然是在笑。 第十五章 人形暗器 那笑容,悠然而惬意,好似杀人与他而言,是多么好玩的事情。而且,看样子,他似乎也不急着取流霜的性命,就如同捉住老鼠的猫,要将老鼠玩死一般。 流霜随着他的逼近,缓缓后退着,心,不守规则地跳动着。 这个时候若是大声呼叫,怕是也来不及的。救兵再快,恐怕也快不过此人的短剑。唯今之计,只有和这个人斡旋,好拖延时间,让红藕赶过来救她。 行医多年,流霜见惯了生老病死。身中寒毒,也早已做好了随时离世的准备。所以,流霜并不害怕,只是有一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刺客莫名莫妙的杀死,她才十七岁。 “你为何要杀我?总要告诉我原因吧!”流霜再一次问道,声音清雅而冷淡,好似轻轻吹过的风。 黑衣人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有些诧异于流霜的平静。 他忽然开口,声音苍凉而嘶哑,“你不害怕?” 流霜淡淡一笑,明丽的笑容就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阴暗的小巷。 “我为什么要怕!”流霜冷冷反问。 据说,杀人者最愿意看到的,便是被杀者临死前,惊恐绝望、乞求哀怜的样子。那样,可以满意他们嗜血残忍的本性。可是,流霜让他失望了。 那人似乎也不恼,唇角忽然上翘,笑得更欢了。 “既然,你不怕死。甚好,甚好!”他点了点头,那顶黑色斗笠也随着他的头而轻点,“那么,不知道你怕不怕——强暴呢!”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听起来愈发苍凉嘶哑。 流霜自然害怕,她不是没听过采花贼的传言。只是,流霜忽然感到了有些不对,按理说,有这样白皙优美的下巴和完美漂亮红唇的人,是不应该有这样苍老嘶哑的声音的。 这声音一定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定是熟人了。流霜实在想不出,熟人里面,谁会有这么大的闲情逸致,会和她开这样无聊的玩笑。 眼波再次在黑衣人身上扫过,忽然一凝,因为她看到了那人的双脚,确切地说,是看到了他的鞋。 那人脚上穿的是一双锦绣软靴,很眼熟的样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脑中灵光一闪,流霜知道他是谁了。因为,那日在宫里见他时,她首先看到的便是这双靴子,所以印象颇深。 是了,也只有他,才会这样无法无天得胡闹。 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百里冰自然想不到流霜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还在那里故弄玄虚地走着,步子极慢,好似在凌迟人的心跳。修长匀称的手,从墨黑的袖子里伸出来,愈发白皙,真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那双手,兀自玩弄着那把短剑,耍出朵朵剑花,寒气逼人。 流霜站在那里,不再后退,唇角含笑望着他耍宝。 百里冰看到流霜就连强暴也不怕,愈发感到有趣了,手中短剑忽然一扬,竟连人带剑向流霜射了过来。 短剑自然还是射到了小巷的墙上,只是,人,却准确地扑到了流霜身上。 力道恰到好处,将流霜整个人抵到了墙上,但却没有碰疼她。左手勾住了流霜的纤腰,右手缠住了流霜的脖子,优美的唇一弯,忽然低头去吻流霜的唇,好似恶作剧一般,轻轻啄了一下。 流霜再也没有想到他整个人就像暗器一样射了过来,更没想到他会亲她一下。 心中真是懊恼极了,这大约就是传说中,他轻薄女子的方式吧。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轻薄她,她虽然是弃妃,但毕竟名义上还是他的皇嫂。这小魔王行事,真是胡闹的可以。 好吧,既然知道了他是谁,就当是被小屁孩亲了一口,无所谓的。不过,她绝不能任他胡为,也要教训教训他才是。 流霜恨恨地擦了擦唇,忽然伸手对着他的脸,打了一记耳光。 距离太近,百里冰根本就没有躲开。 清脆的声音在幽暗的小巷里响起,很是响亮。只是那斗笠倒是戴的结实,竟没有掉下来。 但是百里冰却彻底呆住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啊,这滋味还真是难以说得清。终于有了一个女子,敢打他了哦,是该兴奋呢,还是该苦恼呢! 想了想,终究觉得还是该兴奋,毕竟,连母后都没有打过他呢! 既然,挨了打,方才,那一吻只是浅浅啄了一下,又确实不过瘾。这耳光总不能白挨,便要再继续下去。忽听巷口传来红藕的惊叫声,“小贼,你要干什么,不要欺负我家小姐!” 百里冰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足尖在墙上一点,身子忽然倒窜出去,翻进了旁边的高墙内。 红藕怒气冲冲飞跃而来,眼看着黑衣人窜到了高墙内,便要去追,流霜轻喝道:“红藕!别追了!” “小姐,你没事吧?那贼子没对你 怎样吧?刚才我看到他——好像要非礼你。”红藕转身担心地问道。 流霜摇摇头,淡淡说道:“没事,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吓唬我的。” “哎呀!”红藕瞧到了插在墙上的短剑,吓得尖叫起来,“该死的贼子,竟敢拿短剑射你。小姐,你没受伤吧?” “说了我没事!”流霜淡淡整理着衣裙。 红藕抓起短剑的柄,拔了几下,没拔动。嘴里嘀嘀咕咕说道:“该死的贼子,力道倒是不小。小姐,你怎么独自出来,也不说一声!”红藕生气地埋怨着。 流霜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带了你也没用。” 红藕虽然武功不咋地,但是脾气却是不小的,她的功夫可是段轻痕亲自教的,为的是必要时能保护流霜,此时见到流霜又蔑视她的武功,很是生气。 不禁咬牙地说道:“小姐,你别小看红藕的功夫,若是让我逮到了那个小贼,我非狠狠收拾他一顿,叫他也知道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 话音未落,忽然从墙内“嗖”地飞出来一个东西,砸在她一开一合的红唇上。 红藕登时闭了嘴,低头一看,是一朵红艳艳的蔷薇花,花枝上还带着刺,已经刺破了她的唇,有一小颗血珠已经滴了下来。 “小贼,你莫跑!”红藕跳起来跃上高墙,高墙内是一处院落,静悄悄的,哪里有人影。 红藕气急败坏地跳了下来,很是狼狈。流霜真是哭笑不得,看红藕的样子,倒好似方才被劫的人是她一般。 那个百里冰,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屁孩—— 第十六章 把脉 走出阴暗的小巷,明媚的日光重新照耀在身上,流霜几乎怀疑方才之事是一场梦。 然而,有人似乎不愿让她这么想。 刚踏入医馆,流霜便听到一声清澈欢喜的声音从店里传了出来:“白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医馆的药柜前,摆着一张太师椅,百里冰就悠然坐在椅中,翘着脚,笑嘻嘻地说道。 他自然没有穿那身黑袍,而是换了一身锦衣,亮珍珠色,颜色极是明丽。 这本就够鲜亮了,最嚣张的是,衣袍下摆处,还绣着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瓣是玫红色,色泽深浅自然,堪比真花。他的腿悠然自得地轻摆,那玫瑰花也便摇来曳去,一眼望去,竟好似风中摇曳的真花,能闻见香味一般。 他仰着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两只漆黑灵动的澈亮眼珠定定看着她,那模样极是乖巧动人。 穿着如此鲜亮的俊美少年还真不多见,红藕早站在那里看直了眼。怕是流霜此刻告诉她,方才那黑衣小贼,便是眼前这位,恐怕红藕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张脸,简直就是一张魔咒,能够迷惑世人的。 偏流霜不为美色所动,一张玉脸早在看到他时,便冷了下来。这个小魔王,竟还来招惹她,而且,不叫嫂子了,改叫白姑娘了。他怎样叫她都无所谓,因为,她这个名义上的三嫂本也当不了多久。 可气的是,这个小子为何要缠上她? 是否要将方才已经看穿他身份之事说出来,想了想,终究觉得不妥,毕竟,方才是被他偷吻了一下,说出来他不尴尬,她还尴尬呢。 流霜装作没看见他,对红藕吩咐道:“红藕,把病人请到里屋!药叉,怎么还不为病人瞧病!” “病人?他是来瞧病的?”红藕一愣,眼前这俊美的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病人的。 “当然是来瞧病的,不然,来医馆做什么,还不快去!”流霜轻声叱责道。 流霜的冷淡令百里冰一愣,一张俊脸顿时垮了下来。 “白姑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冰儿啊!”那模样,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任你是铁石心肠,都会融化的。 若不是流霜知晓方才那个无赖的小贼便是他,恐怕早就心软了。 你道他是真的纯真无邪么,不知来这医馆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流霜只是不搭理他,自顾自到柜 台接过药叉手中的捣药槌开始捣药,留给百里冰一个飘逸的背影。 药叉早已趋步上前,客气地问道:“公子,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呢?” 百里冰用那双纯真无邪的清澈眼眸可怜兮兮地望了一会流霜的背影,然后转首对药叉说道:“我不要你瞧病,你的模样好可怕哦,我要那位白姑娘为我瞧病!” 他说话的口吻娇腻的如同撒娇的顽童。 药叉闻言退步苦笑道:“小姐,还是你来吧。” 流霜静静凝立着,淡淡说道:“你是来瞧病的,又不是来相媳妇的,计较郎中的容貌做什么?” “可是,我就是要你瞧嘛!你为什么不给我瞧病啊,呜呜呜——”百里冰可怜兮兮蜷缩在太师椅上,居然真的哭了起来。 红藕极是奇怪,心地善良,待人和气的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将这么俊美可爱的公子据之千里之外?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到流霜身畔,小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流霜轻轻叹息一声,无奈回头,看到百里冰的可怜样,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苦笑。 他还真是能装啊!她若是不管他,倒真成了铁石心肠了!连红藕都要怨她的。缓步走到百里冰面前,冷声道:“把手伸出来!” 百里冰闻言,破涕为笑,白皙如玉的脸上尚带着两滴泪珠,就像洁白花朵上的露珠。 他乖巧地挽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 流霜坐到红藕搬过来的椅子上,将纤纤玉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她本也不是认真把脉的,早知道他是没病的。但是,手一搭到百里冰脉上,黛眉便微微颦了起来。 百里冰的脉象,看似平稳正常,但是却隐隐有一丝不对劲。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么?”流霜轻声问道。 “啊?”百里冰仰着脸,一双亮晶晶黑漆漆的双眸正直勾勾盯着流霜清丽的面庞,听到流霜问话,忍不住“啊”了一声。 半响回过神来,才发觉流霜神色极是凝重。 “我这里不舒服,这里也痛——”百里冰右手在身上胡乱指点着,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胡说。 “到底哪里不舒服?”流霜清眸一瞪,轻声斥道。 偏偏百里冰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被流霜一瞪,便笑眯眯地说道:“我没 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那你来医馆做什么?”流霜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 或者是她太敏感了,根本就没有事的,有些人的脉象本就有些奇怪的。这个百里冰,看样子也没有那里不舒服的。 被流霜一把甩开,百里冰知趣地站了起来,忽然转向红藕,大惊小怪地指着红藕唇上那处被玫瑰刺扎破的伤口,好奇地问道:“红藕姑娘,你嘴唇怎么破了,是被什么人轻薄了么?” 他的语气极是天真无邪,表情极是纯真无辜。 红藕的玉脸刷地红了,但,面对这样纯真无邪的人,她实在是发不出火来,一扭身进了里屋。 百里冰得意地拂了拂衣袖,向流霜道了声再会,便潇洒地离去。衣衫在风里飘荡着,衣角的玫瑰栩栩如生。 第十七章 伤离别 按理说,归宁第二日便要回夫家的。但,流霜的爹爹白露已经辞了御医的官衔,二老马上就要回归故里了。流霜便以此为由在白府多住了两日,倒也没有引起二老的怀疑。 只是,在回归故里的当天,流霜的爹爹忽然提出要见百里寒一面。毕竟,他的闺女交到了他的手上,他临走总要嘱托一番的,不然,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这本是情理之中之事,但,这却让流霜为难了。毕竟,她和百里寒如今就是一对假夫妇,他是不会同意和自己演戏的。纵然是勉强同意了,他们又如何能够演的像,被爹娘看穿了,岂不是平白令爹娘担忧。 只是,爹娘这样的要求又不能拒绝。流霜只得硬着头皮给百里寒写了一封手书,大意是爹娘要回归故里,期望他来送一送,并望他不要揭穿自己是错妃一事。 信派红藕亲自送了过去。 爹娘问流霜瑨王都爱吃什么菜,流霜哪里知道,只得随意说了几样。娘亲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摆满了一大桌。流霜的爹爹从院内桂花树下,挖出一坛子好酒,将上面的泥封敲开,顿时酒香四溢。 “霜儿,你可知这是什么酒?”流霜闻了闻,酒香纯正,知是好酒,但,是什么酒,她却是不知的。 “傻丫头,这是上好的女儿红,是嫁女儿的酒。十几年前就埋下了,这酒本应你归宁那日喝的,可惜瑨王那日没来。今日,爹爹一定要和瑨王一醉方休。”白御医的脸上喜气洋洋。 “爹爹,用罢饭,您和娘便要远行了。今日,可不许多喝的。”流霜娇嗔地说道,心内却酸楚的很。 百里寒,他会来吗? 她真的不确定。 似乎是等了很久,眼见得雕花木桌上的精美菜肴在一点点变冷;眼见得日头渐渐升高,已经过了晌午;眼见得爹娘的眸光由欢喜渐渐转为担忧。 流霜的心,开始一点一点的沉落。 终于,回廊上红影一闪,红藕终于回来了。然,她的身后,却没有百里寒。 流霜缓缓走了出去,低声问道:“他,不来么?” “小姐,王爷不在府中,我将信交到了张左侍卫手中,他说定会将信送到王爷手中的!”红藕低声禀报道。 流霜知道,这样子是十之**来不了了。百里寒,你就真的如此狠心么,连二老这最后的一点心愿也不愿满足么? “爹,娘,我们先吃吧 ,不要等了,王爷他不在府内,也许收不到我的信。”流霜盈盈微笑着说道,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的笑容是多么牵强。 “哎——”白露悠悠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流霜嫁到皇家,是幸还是不幸。本来,他们是一心要将流霜嫁给段轻痕的,那孩子对流霜,是一心一意的好。谁知道,皇上会赐婚啊。 “霜儿,你和娘说实话,瑨王他待你好吗?”白夫人担忧地问道。 “娘,瞧您说的,原来,您二老是担心这个啊。王爷他自然待我好了,只是,身为王爷,总有些身不由己,近来,他特别忙。若是能抽出工夫,他肯定会来的。爹爹,娘,难道,您们还不相信霜儿的魅力么?”流霜娇嗔地说道,利索地为爹娘摆好了竹筷,唇边不忘挂上甜甜的微笑。 白露和白夫人愈发担忧地瞧着流霜。 “霜儿,你不知道,你是不会扯谎的么?”白露沉声说道,苍老的脸上一片愁容。 “爹,您这是说什么呢,我哪里扯谎了。”流霜一边说,一边嫣然笑道。 “霜儿,嫁到皇家,表面看去,虽是风光无限,其实内里却是有许多说不出的苦楚的。霜儿,娘还是那句话,凡事要多忍忍,不要太执着了。”白夫人悠悠规劝道。 流霜连连答应着,娘亲说的纵然在理,可是若是人家心中没有你,纵然是再忍,又有何用? 用罢餐,白露和夫人收拾了一些细软,带着几个奴仆,坐上了马车。流霜舍不得爹娘,此去路途遥远,爹娘年老体弱,不知是否受得住颠沛流离。她和红藕租了一辆马车,将爹娘一直送到了京城郊外。 登高远望,马车渐渐行远,终于再也看不到了,天地间唯余芳草萋萋。 流霜的心,一片空落落的。她最亲最爱的爹娘,终于远离了她,可是,她却不能追随而去。若还是未嫁之身,那该多好啊,她就可以陪在爹娘身边了。 如今,却只余她一人在这茫茫京城求生。从此,是苦、是累、是喜、是忧,只有她自己一人承受了。 “小姐,你没事吧?”红藕望着小姐的清雅玉容,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的,红藕,我们在郊外转一转吧,很久不曾出来了。”流霜淡淡说道。转一转,或者心情会好些。 今日的郊外,似乎格外热闹。陌上行人如织,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但是,那些车马人流都是向着一个方向汇集而去,那就是钰水河畔。 难道,是有什么奇事么?红藕拉住一个疾步而行的红衣姑娘,问道:“这位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小姐很匆忙地瞥了她一眼,道:“姑娘,你是不知道么?钰水河畔在举行舞技大赛,不管你是平民之女还是大家闺秀,只要会跳舞,都是可以参加的。听说啊,只要你进了前十名,都是有赏金的。” 那姑娘边说边扭着纤细的腰肢匆忙赶路,长长的红色水袖在风里轻摆着。 流霜这才发现,这位姑娘穿的是舞衣。放眼望去,这才发现路上行走的姑娘十之五六是身着舞裙的。 流霜不禁轻轻颦眉,这些京城的世家子弟总是闲着无聊,搞出这么多花样来取乐,偏偏这些女子却是趋之若鹜。 “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嘛!”红藕兴致勃勃地说道。 流霜的琴棋书画虽精,但对舞却是一窍不通的,就是看了也是不懂的。正在犹豫,忽听的身畔两个少女匆匆走过,其中一个低低笑着说:“真没想到,瑨王也会参加这样的盛会,听说赏金都是他出的。原来他也喜欢舞啊,早知道我才不学那个劳什子抚琴呢。” 流霜心里一震,瑨王! 却原来他不来送爹娘,是在这里忙着看跳舞。 红藕也听到了,看了看她家小姐的脸色,道:“小姐,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看了!” “怎么不去,去看看!”流霜道,如今,她的爹娘已经归乡,她和他,再无瓜葛了。 第十八章 又错了 渝水河畔,不复往日的清静,而是人头攒动,繁喧一片。 河畔的平地上,早已搭就了一座高台,彩绣辉煌,如同一座阁楼。高台对面,相应摆满了一排排简易的几案桌椅,一些慕名而来的王孙贵族、官宦子弟端坐在几案前面。 几案后方的平坡上,支起了几座简易的帐篷,正对着高台,是观舞最好的所在。帐篷前低垂着珠帘,令人看不到里面是何人。 渝水河明净融碧,日光照耀下水波璀璨,河中画舫排成了一条条长龙,上面也站满了人。 这次盛会竟有如此大的声势,真是令人惊异,看来京城还是闲人居多。 那些参赛的姑娘们,都到高台后面的棚子里去妆扮。 流霜和红藕静立在不远处的老柳树下,静静观望着这一切。 一阵锣鼓声声,敲得好不热闹,鼓声乍停,四野一片寂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缓步走到高台上,用尖细高扬的声音喊道:“今日的比舞大赛,承蒙瑨王爷的抬爱支持,让各位姑娘们有了展示舞姿的机会,老身在此谢过瑨王爷。望各位姑娘倾心表现,能够拔得头筹,得到瑨王爷的赏金。” 流霜没想到,这场比舞大赛竟是百里寒支持的,赏金也是他出的。以流霜对百里寒的了解,他似乎不会做这样的事,说是百里冰她倒还相信,可是偏偏就是他。他倒真是教人难以琢磨啊。 “下面,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众人掌声如雷动。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走上高台,盈盈一礼,便开始舞动起来。 水袖轻舞,似红蝶翩跹。腰肢扭动,似飞花弄露。天上微云轻卷,波中碎影摇荡。人美舞美景美,倒真不是一般的享受。 舞一支一支的跳着,红藕看的兴致勃勃,流霜的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难道,百里寒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女子么,不然,他为何要支持这样的盛会?为何要来观舞,那坐在帐篷里的人,必是他吧。 流霜猜得不错,帐篷里坐着的确实是百里寒,只是此刻他的思绪也早已飘远了,飘到了那片璀璨的桃花林。 那一日,日光明丽,云淡风轻,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心血来潮,到城外踏青游玩,不知不觉误入一片桃林。尚是初春,桃叶还没有发芽,花却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串串一枝枝,在春光里摇曳生姿。开的那样热烈,那样美丽,那样耀眼。 “丁零,丁零——”,有清 远而细微的铃声从风里传来,若有似无,轻柔悦耳 他被铃声吸引,走入桃花深处。 桃林里出现一泓碧水,潺潺流淌着。 而在溪水对面的空地上,有一个白裳女子,正在翩翩舞动。 那令人着迷的铃声,便出自她的足下。 纤足弯翘如月,着一双素白绣花丝履,履上各缝有两枚银铃,铃中暗藏响丸,左右滚动,在她的翩翩舞动下,逸出渐成曲调的铃声。 女子一身朴素的白裳,在桃花满枝头的林子里翩翩起舞,竟是格外醒目。乌发梳成云髻,头上没有任何钗环首饰,极是素净。 她舞姿曼妙,一拧腰,一甩袖,飘飘若仙,令人只可痴望,不可名状。她似乎化身为蝶,时而振翅高飞,时而驻足呷蜜。时而激舞若湍急流水,在呐喊在发泄,时而缓舞若落叶翩飞,在悲伤在哭泣。 她似乎整个人都已沉浸在舞中,天地万物,似乎皆化为零。而他,看得如痴如醉,竟不知不觉将腰间玉箫解下,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轻灵箫音逸出,伴着铃声丁零,竟是格外婉转悠扬。 女子毫无所觉,竟随着他的箫声舞了起来,边舞边曼声唱道:“春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红。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晖,梁间双燕飞。” 女子的歌喉说不出的寒媚娇软,丝丝游入耳中,令人说不出的受用。 终于曲终歌尽,女子停止了舞动,似是有所觉,款款立定,回眸向他望来。 那一眼,令他永生难忘。 女子乌发黑亮如缎,肌肤白皙细腻,黛眉似蹙非蹙,明眸幽深凄迷,红唇娇小玲珑,身姿我见犹怜,细腰不盈一握,竟是世间少有的倾城绝色,令人一见生怜,二见生情。 视线相交,他凝望着她,她也凝望着他,他们彼此凝望。 凝望着,纠缠着——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跳动,那女子眸中的凄迷忧伤彻底震撼了他。那一刻,他便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虏获她的芳心,这一生一世,他都要保护她,怜惜她。 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倾心吧。 或者是他炽热的眸光吓坏了她,那女子秋水星眸里瞬间溢满了惊诧和仓惶,匆忙转身,如受惊的小鹿般消失在桃林深处。 待他越过 小溪,她已不知所踪。 他在桃林中追踪良久,发现了一处禅院——静心庵。 于是便断定那白裳佳人入了禅院,庵中的小尼姑也告诉她庵内住着一位小姐,喜穿白衣,是御医白露的千金小姐,名叫白流霜。于是他便误信了小尼姑的揣测,以为那位白裳佳人便是白流霜。事后,他未再亲自证实确认,便冲动地求父皇赐婚。 就是因为他的冲动,才错娶了白流霜,错失了倾心的佳人。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派人寻找她,可是佳人却芳踪渺渺。所以,他才策划了这一次比舞大赛,为的是找到她。她的舞跳的那样好,没道理不来参加。 可是,眼见得一个个出场的姑娘浓妆艳抹,红衣彩袖,虽说也是舞姿优美,貌美如花,但哪里及得上她的倾城风姿。 直到最后一名姑娘跳完,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她——竟是没来,难道,此生注定再也寻不到她了吗? 百里寒的心,好似陷入了无边的夜。 “王爷,比赛已经结束,您该选出胜者了。”张佐轻声说道。 百里寒懒懒地挥了挥手,道:“让观舞者自己选吧。”他没有心情了。 帐篷外喧闹着,终于选出了舞姿优秀者。 “王爷,您还去不去发赏金,大家都等着您呢?”李佑看出百里寒心情不佳,小心翼翼问道。 百里寒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衣衫,缓步走了出去。赏金还是要发的。 站在高台上,百里寒的目光淡淡地从眼前的佳丽脸上扫过,环肥燕瘦,但,就是没有他倾心的佳人。 流霜默立在柳树下,看到百里寒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张佐李佑。 今日,他穿了一身绛紫色广袖长袍,腰束一抹金色镶珠带,华丽高贵。他的气质是清逸的,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衫,都是出尘脱俗的,他就那样缓缓走向了高台,广袖低垂,在风里摇曳着,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当他站在高台上时,淡淡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为他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此刻的他,又多了一种令人敬畏的霸气。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淡若轻烟,却又令人迷醉。流霜缓缓转过身,何必再看,多看一眼,心便要沉溺一分。 百里寒接过张佐递过来的盘子,一一发给那些姑娘们。他的目光不经意一扫,发现底下的人都在仰望着他,此刻,他是众人视 线的焦点。 但是,除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裳女子,凝立在一棵老柳树下,背影纤细婀娜,只有她,没有看他。 心,瞬间好似沸腾的水,不断冒着泡泡。 是她吗?一身白裳,飘逸脱俗。 他忽然将手中的盘子放到张佐手中,纵身掠下高台,如同雄鹰展翅一般,飞向她。 犹若一石击中千层浪,安静的人群瞬间喧闹起来。众人眼睁睁看着百里寒犹若大鸟般从他们头顶掠过。 流霜听到了喧闹声,但是她没有回头,对红藕低声道:“走了!”但是红藕却没有动,傻了一般伫立着。 流霜蓦然回头,便看到了百里寒,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他静静立在她身后,眸中有着深深的惊喜和期待。但是,在她回头的那一刻,这些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深深的失望,与洞房那一夜的表情一般无二。 流霜的心好似被一根刺扎中,疼得抽搐,流霜发誓,这一世,她再也不要从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百里寒倚在树干上,有一种天地失衡的感觉,继而,心中漫过一阵锥心的失望,又错了! 错也就罢了,为何又是她! 第十九章 再无瓜葛 “你怎么在这里?”百里寒目光凛冽地盯着流霜,声音冷淡而坚硬。 流霜的眸光一寸一寸从他的脸上扫过,这张俊美清逸的脸,表情是那样冷淡和不耐。他还从未在她面前真心的笑过,他的笑容一定很美,只是,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流霜清绝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缥缈而清冷。 那抹笑意令百里寒一呆,心中忽然滋生出一股微微的疼惜之意。只是,很快,疼惜便被冷然取代。 “我是来看比舞大赛的。”流霜淡淡说道,然后翩然转身,对红藕道:“我们走吧!” “哦!”红藕答应了一声,她虽然不清楚小姐和王爷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王爷对小姐的冷淡,她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答应了一声,便要和小姐一起离去。 流霜的反应让百里寒有些意外,她毕竟还是他名义上的王妃,当着这么多人,她竟对他如此冷淡,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他脚步轻移,便挡在流霜面前,冷声道:“怎么,在生气?因为本王没有去送你的爹娘,还是因为本王在这里观舞?不管因为哪一样,你都是没有资格的,别忘了,你的真正——身份!” 他极力强调着她的真正身份,是啊,她是他错娶的妃,只是有名无实的摆设,她连生气的权利都是没有的。只是,她的爹娘已经离开,她再也不用赖在王府厚着脸皮做他的妃了。 流霜微微一笑,那笑容柔和而倔强。有些话,她本不想在这里和他说,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王爷,我并没有生气,是真的要回去了,有些话,改日我会找王爷说清楚的!”流霜的语气是淡淡的,声音沉静而冷然。 “什么话?但说无妨。”百里寒回首望了一眼高台那边,虽说那里的人们都对他们很感兴趣,但还无人有胆子来偷听他们的对话。 他距她很近,他身上那淡淡的幽凉凛冽的香气也随风沁入她的心肺。流霜在心底无声无息叹息一声,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是,流霜的父母已经归乡,从今日起,流霜不会再回王府了。” “什么意思?”百里寒双眸一眯,眸光倏忽变得凛冽。 流霜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王爷难道忘记那夜所说的话了吗?” 他自然没忘,只是这些日子在心中已经把她当作了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她忽然放手要离开,他一时有些难以理解。眸光玩味地 凝视着流霜,她不会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戏码吧。 “你是说,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他的语气冷冷淡淡的,心底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空空落落的。 “是的,从今日起,我们已经和离,流霜再不是王爷的王妃。”流霜淡淡说道,极力压抑着心头暗涌的悲凉。 “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令你忽然放手吗?”他唇角轻勾,逸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放手?流霜从来没有想过要抓着你不放的。”流霜极力压下心头暗涌的气恼,平静地说道。既然要离开,何必再纠缠,转身和红藕缓步离开。 百里寒倚在树干上,眼前柳枝轻拂,他扯下一根柳条,在手中轻轻挥舞着。 早就知道流霜喜穿白衣,但是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白衣翩然的样子。她的背影很美,身姿纤秀,白裙飘荡,裙摆上洒着朵朵银白色梅花,衣衫随风飘扬,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飘逸出尘,宛若白梅,自有一种高贵孤傲的气质。 是啊,她好似从未说过不走的,记得她说过,一月后会离开。一月之期,如今还不到一月。她说父母已经归乡—— 难道? 犹若有一道白光,劈开了百里寒有些混沌的思绪。 原来如此,她留在府内,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父母不为她担心。如今,二老归乡,她再无顾忌了。是这样的吗?这个女子,原来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不堪,原来她并不是他想象的贪恋王妃之位的女子。 如今看来,她倒也是一位不错的女子,百里寒有些惋惜地想到。只是,他的脑中忽闪过,桃林中那白衣女子凄迷婉约的深眸,那眸光中的哀怨好似在灼烧着他的心。 他的手蓦然握紧,轻轻一掳,一片片柳叶飘洒而下。 百里寒缓缓转手,向着帐篷走去,张佐和李佑迎上来问道:“王爷,不用属下送王妃回去么?” 百里寒冷冷挥挥手,道:“不用!她不再是本王的王妃了!” 张佐和李佑忍不住怔在那里。 小道上很静谧,只有流霜和红藕缓缓走着,道旁是大片的农田,涌动着盎然的绿意。轻风吹拂,树叶簇簇作响,流霜的心情并没有想像中那般轻松,有淡淡的惆怅萦绕心头。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百里寒早已离开那里,义无反顾地向着高台那里走去,他的背影很是潇洒,步伐极是轻快,大约是终于摆脱她了吧。 从此后再无瓜葛! 流霜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心头忍不住悲凉。 红藕看到自家小姐沉静的玉容,很知趣的没有说话,也默默地走着。 忽然,有一样东西从树上飘然落下,准确无误地插在流霜的发鬓上。流霜伸手拈下,是一朵白色的野花,开的正娇艳,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野花,是生在草丛里的,怎么会从树上飘下,流霜诧异地抬头。枝叶繁茂的大树上,依稀垂下一角亮丽的紫色。 流霜苦笑了一下,此刻她可没工夫陪他玩,继续赶路,懒得搭理他。 然而,他若是肯轻易放过她,就不是小魔王了。 只听得树上传来一声嬉笑:“怎么,比舞大赛还没结束,这就要走么?” 红藕闻言,惊呼道:“哎呀,谁在树上?” 话音未落,百里冰从树上翩翩落下,好似是要炫耀他的轻功,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个花样,然后姿势优美地翩然落地。一身亮紫色衣衫透着入骨的华丽,他嘴里叼着一片柳叶,绿叶趁着白皙的俊脸,格外分明。 “哎呀,是你啊!”红藕叫道。 第二十章 假纯真,真残忍 “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红藕见到百里冰,极是惊异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欣喜,显然很是喜欢这个天仙一般的美少年。 百里冰调皮地对红藕眨了眨眼,然后将亮如星辰的黑眸转向流霜,嬉皮笑脸道:“小霜霜,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哦?” 小霜霜? 流霜闻言,身上一阵恶寒。他竟叫她小霜霜,“霜霜”也就罢了,还加个“小”字,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比他小呢。 流霜冷冷沉下脸,没有搭理他,自当没听见。 “小霜霜,我在叫你呢,你怎么不理人家?”百里冰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充满哀怨地看着她。 “你是在叫我吗?我怎么没听见?”流霜回瞪着他,没好气地反问道。 “自然是在叫你了,你和三皇兄都和离了,总不能还让我叫你皇嫂吧!”他的语气幽怨得很,小嘴嘟着,可怜兮兮的。 红藕听到百里冰说到皇嫂,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也是皇子,很是惊异地“咦”了一声。百里冰转首对她绽出一抹微笑,看得红藕玉脸微红,转首却又对着流霜做出一脸可怜相。 流霜虽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软。倒是没想到,她和百里寒的对话竟被他偷听了。 流霜淡淡说道:“那就还叫我白姑娘吧!或者叫霜姑娘也行,只是,不许叫小霜霜!” “怎么能叫白姑娘呢,如今你可不是姑娘了哦?你与三皇兄成亲后,虽没有圆房,至今依然是处子之身。但是,不管如何,你却已是妇人的身份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叫姑娘了。对了,你和皇兄和离,你伤心难过吗?”百里冰用那特有的孩童般的语气撒娇般地说道。 圆房?处子之身?已是妇人的身份? 这些可怕的字眼一个个袭来,令流霜头脑一阵眩晕,忍不住瞪圆了眼。真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百里冰口中说出来的。明明一副纯真无邪的嫡仙模样,偏偏吐出这么令人难堪的字眼。 虽说初见面时,便见识了他的语出惊人,但,此刻还是有些措不及防。 然,看他那无辜天真的模样,真不知他是假天真,还是假残忍。但是,他的话,却是的的确确伤到了流霜,就如同一把把利剑,向她的伤口上捅去。 罢了,罢了,何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呢,若是真和他较真,岂不是被气的七窍流血。 流 霜垂下眼,默默向前走去,午后的残阳映照着她淡薄的身影,几分冷清,几分淡漠。然,百里冰若肯放过流霜,就不叫小魔王了。 他快步追上去,和流霜并肩走着,嘴里依然嘀嘀咕咕道:“小霜霜啊,你可知我三哥为何要支持这次比舞盛会么?说出来你别生气,他是在寻找他的意中人。哎,我说,你到底伤心不伤心呢,我怎么看你一脸无事的样子,心里是不是难过死了,要不要冰儿替你出出气啊,我去揍三哥一顿,让他再娶你好不好?” 流霜轻轻抬起头,凝视着百里冰的眼睛,这是一双黑亮的清眸,好似星辰一样明亮,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又好似明月一般清朗脱俗。流霜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然后,淡淡地冷冷地轻轻地说道:“其实,我现在最想揍得是你!” 说罢,转身离去,白裙翩然,说不出的肃然。 百里冰一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开始慢慢聚集水雾,水雾逐渐凝成泪水,慢慢地,好似要溢出来一般。眼波流转,泪光晶莹,紧随其后的红藕本来已经举起了拳头,看到他这副无辜可怜的样子,终究下不了手。 “真是妖孽!”红藕狠狠说了一句,跺脚向流霜追去。 百里冰望着流霜渐渐远去的身影,缓缓收起了眸中的泪,一双黑眸霎时变得深不可测。 流霜缓缓走着,心中如同被绞住了一般难过。百里冰的话,像是毒引,将她的伤心难过引发了出来。原来,他观舞是为了寻他的意中人,只是不知他找到了没有。何必想他呢,已经毫无瓜葛了。 “那个百里冰,真是不知死活的混蛋!”红藕恨恨地说道。 流霜倒没多么生百里冰的气,虽然他的话很伤人,但是毕竟是事实,她名义上已经不是姑娘了啊。 她也没有必要和他生气,毕竟,他是一个在众人呵护下成长的小孩,这个无法无天的少年,他或许从来没有尝过得不到的滋味,从来没有尝过痛苦的感觉。 她和他生气,不值得! 她同他讲道理,大约也是鸡同鸭讲,怎么也讲不通的。 只有待他经历了一些事情,他才会明白今日她的感受,才不会再随随便便去伤人吧! 以前之所以对她感兴趣,或许就是为了品味别人的痛苦吧,总有一天,他会自己尝到痛苦的滋味的。 流霜和红藕在田间默默走着,从斜阳高照,一直走到了夕阳沉没,虽有些累,但在流霜心中 ,却有着宣泄后的畅快,让百里寒和百里冰从此从她的世界消失吧。 终于,在薄暮时分,她们回到了白府。流霜和红藕正要进去,却被门口的两个年轻侍卫拦住了,流霜一呆,这不是她们府中的佣人。 “你们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们?”流霜疑惑地问道。 那两个侍卫上下打量了流霜一下,道:“对不住,白御医告老还乡,这府邸如今已经被圣上收回,闲杂人不能进入!” 流霜蓦然想起,爹爹走前说过,白府是圣上所赐,告老还乡后,便会被皇家收回,已经把家中的佣人都打发走了。流霜只是没想到,皇上的动作竟会这么快,父亲前脚才走,这就收回了。她的许多物事还没有收拾呢。 流霜只得微笑着说道,“我便是白御医的女儿,府中还有些物事需要收拾,还请侍卫大哥让我们进去收拾一番!”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极是客气地说道:“原来是白王妃啊,对不住,这座府邸已经赐给静王了,小得不能做主,还是待静王回来后,白王妃得到静王许可再进府吧!” 原来赐给了百里冰,他刚满十六岁,在宫外还没有府邸,一直是住在皇宫里的,却没想到看中了自家的白府。 看来,要摆脱这个胡作非为的小魔王,还真是不容易。 第二十一章 无法无天 当夜,流霜和红藕无家可归,便宿在了“流芳医馆”内的简易软榻上。一室的淡淡药香飘浮,伴着两人酣眠。 第二日,流霜一早便派了药叉出去找房子,总不能就这样在医馆内凑合着,好在爹爹走时给她留了一笔银子,足够她找一处简陋的房子租住。 药叉办事很是迅速,不一会儿便在医馆后面的胡同里租了一处小院。这一带是平民所居的地方,当初开医馆时,爹爹也是本着为穷苦人家医病的,所以便将医馆建在这里。 药叉所租的院子是一座极不起眼的院子,坐落在杂乱的胡同里。小院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小厨房,极是简陋,自是比不上以前所居的白府。但是,流霜和红藕两人居住已是足够的了。 在这院子的邻院里,住着形形色色的百姓,大多都到医馆瞧过病,见了流霜都是极客气恭敬地称一声:白姑娘。 房子收拾停当,流霜便租了一辆马车,带了红藕和药叉到白府去取东西。其实别的物件倒无所谓,流霜最珍视的便是自己闺房内,那满屋的画作和书籍,还有自己的五弦琴。 那画作是她闲来无事的涂鸦之作,虽不是什么宝物,但却是自己的心爱之物。那些医书就更不必说了,还有那五弦琴,那是段师兄送给她的,自是心坎上的宝贝了。流霜最最心疼的还是后花园种植的那一大片名贵药草,可惜,那却是她无论如何也带不出来的。 到了白府,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后,回来便恭敬地说道:“请白王妃稍稍等候,静王正在派人整理,一会儿便将王妃要的东西送出来。”流霜虽然和百里寒已经和离,但是这些侍卫自然不知,所以还是称呼流霜王妃。 流霜淡淡笑道:“你们不必称我王妃,我已经不是王妃了!” 两个侍卫闻言一时有些错愣,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日光淡淡倾泻,照在眼前的门匾上,“白府”两个字早已撤去,此刻换上了三个镏金大字:静王府。那三个字,端的是龙飞凤舞,既嚣张又张扬,也不知是谁的手书。 说到底,这是她自小长大的家,但,从此后,她却再也不能任意出入此间了。流霜忍不住别开脸,明明昨日还是自己的家,今日却被摒至门外,苦苦等待。 忽然,听到门开的声音,流霜回头便看到府门洞开,百里冰笑意盈盈走了出来。他的身后,尾随着几十个彩衣侍女,手中或捧着画卷,或搬着书籍,或抱着琴筝——,鱼贯而出。 侍女们个个彩衣翩然,貌美如花,规规矩矩排成队,站在府门前,刹那间,似乎将整条街都照亮了。 流霜唇角轻勾,忍不住盈盈一笑,身畔的红藕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子做事也太夸张了,不就是搬些东西吗?找几个侍卫就行了,何必劳驾这么多美女呢,引得街上行人频频驻足观望。 真是美女如云侍立,街上行人断魂啊。 但纵然是美女们锦绣彩衣,却也没压过百里冰的风采。他着一身亮紫色锦袍,华丽到扎眼。一张脸洁白如雪,在日光映照下,美到令人担忧。唇边含着一抹艳若桃李的笑意,那笑容美到令百花失色。 他煞有介事地指挥着那些娇滴滴的侍女将东西放到后面的马车上,然后缓步走到流霜坐的马车前,对流霜施礼,道:“东西都放好了,您慢走!”那姿势端的是华丽飘逸。 流霜微微颔首,真心谢过他,毕竟,这小子今日如此通融,以他的性子,没有为难她,确实难得可贵。 就连红藕也忘记了昨日的不快,和百里冰乐呵呵地打着招呼。毕竟,像百里冰这样的人,你是很难生他的气的。 但是,当流霜回到小院,打开她那些画作后,流霜就不那么想了。 此刻,她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的。 眼前这张画,是她画的“冬日寒梅”。 皑皑白雪,斜阳晚照,一株白梅在雪里傲然绽放,花瓣晶莹剔透,好似冰雕一般,真是蕊寒香冷蝶难来。 但是,可恼的是,枝干上,蹲了一只搔头挠耳的猴子,将整张画的意境全部破坏了。 忍住气,再打开一幅画,那是流霜的一副自画像。 玉脸凝脂,黛眉修长,杏眼流波,容貌清雅可人,一身白裙翩然,气质很是清新脱俗。 可气的是,唇上多了两撇黑胡须。更可恼得是,在画作空白处,还多了一行歪诗:遥看窈窕佳人,近观胡须两撇。 那字迹龙飞凤舞,很是张扬,和静王府三个字的笔迹是一样的。没想到,百里冰的字倒是写的不错,只是,人,却是忒令人可气了。 再翻开其余的画作,无一不被百里冰的魔爪浸染,张张画作都被糟蹋了。 此刻,流霜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怪不得那么爽快地将东西送了出来,却原来,早就已经使了坏了。 流霜将画作放下,慌忙翻开 她的医书抱起她瑶琴查看一番,那小子还算是识趣,没有蹂躏她的医书和瑶琴。 红藕收拾好外间的东西,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流霜摊在桌上的画作,忍不住捂住了嘴,玉脸痛苦地抽搐着。 流霜瞪她一眼,道:“笑吧,别憋着!” 红藕终于指着画作哈哈笑着道:“真是一只顽皮的小猴子!” 这种行为,用顽皮两个字形容似乎太轻了吧。以前说白了,也只是言语上的冲撞,这次可好,流霜算是见识到百里冰的无法无天了。 流霜但愿此生再也不要让她见到这只小猴子了,可是,天不从人愿—— 第二十二章 段轻痕 这是一个暮色深重的暮春黄昏。 流霜送走了最后一名病者,便与药叉道别,和红藕结伴,向她们租住的小院走去。药叉晚上都是宿在医馆的。 街畔柳绿花红,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槐香,很是怡人。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流霜默然无言地走着,眸中纠缠着一丝淡淡的遗憾。总是有一些病人的病痛是她无法医治的,就如同她无法医治自己的寒毒一般。 “小姐,有人在我们门前。”红藕小声说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流霜,并没有注意到已然走到了胡同里。遥遥望去,自家简陋的门庭边,凝立着一道黑色的影子,黑衣黑发,虽看不清面目,但是那身形极像一个人。 难道是——? 心内漫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惊喜,流霜快步跑到那人面前。 剑眉朗目,面目肃然,果然是师兄的随身佣人——药锄。 药锄在这里,那么师兄定是回来了,流霜的清眸瞬间笑成了两弯新月,她蹑手蹑脚地向院内走去。 方寸小院,一株刺槐已然开花,淡白小花一串串垂挂着,芬芳满院。 流霜眼波流转,环视一周,没看到师兄挺拔俊逸的身影。她又蹑手蹑脚走向屋内,床榻上空无一人,窗前的八仙椅也是空的,屋内依然没有师兄的身影。 流霜的心,渐渐沉落,难道师兄并没有回来?只有药锄回来了,不能啊,若是师兄没回来,药锄是该告诉她的啊。更何况,这只属于她的小屋里,依稀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属于师兄的气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能感受到。 流霜从屋中走出,正要出去向药锄那个闷葫芦问个明白。 身子蓦然一轻,竟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温热的男性气息合着一股幽凉清香直扑而来,身子又一轻,她已经被抛了起来。向着那高高的刺槐飞去,白裙在空中翩然展开,好似白莲花开。 飘飞的感觉太刺激了,一串清脆的笑声在小院里响起,流霜很久没有这么爽快地笑过了。 飞到了最高点,落下来,被那双臂膀接住,又重新被抛起,再落下,再抛起,直到流霜被抛得头脑眩晕,分不清东南西北,连连求饶,才被那个人安然抱在怀里,坐在院中的软椅上。 夕阳很美,槐花很香,周遭很静。 安静,流霜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心也很安静。 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梳理着她丝丝缕缕的发,好似梳理着她的心情。 流霜趴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缓缓哭了出来。 眼泪好似决闸的河水,泛滥。 在父母的怀抱里,她没哭,也不能哭,因为,她不能让年老的爹娘再为她担忧。但是,在师兄的怀抱里,却是可以肆意哭泣的。 头顶上,依稀传来师兄悠长的叹息,极是悲怆怜惜。 良久,流霜终于哭够了,多日郁积的委屈好似随着泪水消失了。她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朝思暮想的师兄。 他身穿一袭淡蓝色衣袍,宛若将澄澈幽兰的碧天披在了身上,给人一种宁静而深邃的美。他俊美的五官若刀削玉琢一般,黑眸深邃如大海,眸中纠缠着思念纠缠着恍如隔世的悲喜。或者是分开太久了,流霜蓦然发现,师兄原来也是这般俊美的,比百里寒和百里冰一点也不差。 若说百里寒是清冷的寒玉,百里冰是玲珑的顽石,那么师兄是什么呢?与她而言,师兄就是一抹光,一抹照亮她心底的光。 流霜很纳闷,以师兄的容色,为何,那句诗里没有师兄的名字呢?不禁有些为师兄抱不平。 “霜儿,在想什么呢?”段轻痕盯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微笑着问道。 “当然是想师兄你了,几日不见,师兄愈发出落的俊美潇洒了。”流霜盈盈浅笑着说道。 段轻痕一呆,眸中闪过一抹微光,他一掌轻轻拍在她的头上,温柔地笑着问道:“那霜儿有没有动心呢?”段轻痕的语气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 流霜诧异地挑眉,在她的记忆里,师兄似乎从来没有与她开过这样的玩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略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正迎上他的目光,灼亮而深情。 心跳蓦然一滞,两颊隐隐发起烫来。流霜掩饰地嫣然一笑,将手一伸,道:“师兄,拿来!” 段轻痕黑眸中闪过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深情,他微微笑了笑,道:“什么呀?” “当然是礼物了,你出去游玩了这么多日,难道没搜罗到好玩的东西吗?”流霜刁蛮地问道。 “没有,不过,过几日我会送你一样好东西,你肯定喜欢的。”他悠悠说道。 “什么宝贝东西,现在不能给我呢?” “那东西,我还没得手,怎能送你!”段轻痕边说边微微皱了一下眉, 轻声问道,“霜儿,你和那个人,你们如何了?” 流霜呼吸一滞,她自然知道师兄指的是她和百里寒的事情,不曾想,师兄刚回来,这么快就知道了。 “师兄,原来你知道了。我和他,已经和离,再无瓜葛了,从此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那就好,”段轻痕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手缓缓压倒了腰间。“师兄,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爹娘已经归乡了,我却不能随他们而去,不如我们一起在京城开医馆怎么样?” 段轻痕笑道:“自然好了,不过,我一会儿还要离开,还有件要事未办。等忙完了,我就带你走,我们不在这京城开医馆。你不是最想游历天下吗?师兄带你去,苍山雾海,戈壁草原,我们边游玩边为病人医病,——” 他未说完,流霜便欣喜地笑了出来,这正是她自小的梦想。 夕阳终于彻底沉落下去,一弯新月缓缓升起,段轻痕的蓝色长袍在晚风里微微飘拂—— 第二十三章 进宫 流霜坐在软椅上,仰望着夜空。 夜空如墨,点缀着一颗颗星辰,闪耀着细碎的光芒,新月就在众星怀抱里,散发着皎洁冷冽的清光。 师兄已经走了,来去如此匆匆,空气里似乎还流荡着师兄的气息,然而,他的人已经走远了。流霜心内,涌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和师兄便聚少离多。他,好似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流霜真的不明白,师兄一个江湖郎中,究竟有什么要事可做。 多年来,流霜第一次惊觉,其实她是不了解师兄的。 红藕看到流霜心情不佳,便默默地点燃了廊下的“气死风灯”,又默默地摆了一个小方桌,端上来一些简单的菜式。 流霜端起碗,默默用着饭,虽然有些食不知味。 小巷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在静谧的夜里,极是刺耳。流霜如今居住的小院是平民区,一向很是静谧,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竟会如此喧哗。 但,应是于自己无关的吧,流霜想着,依然埋头用饭。 红藕却耐不住,跑出去看了看,不一会儿便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有些惊慌地说道:“小姐,有许多人,好像——好像是朝我们的小巷来了!” 流霜心内一紧,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正在此时,院门被人打开,一串灯笼如长龙般游了进来,霎时间把小院照的亮如白昼。 一个人从中间缓缓走了出来,一身锦绣宫服,竟是太后跟前随侍的刘公公。 他细声细气地问道:“白流霜可在?” 流霜缓缓站起身来,走上前,道:“白流霜在此,不知刘公公到寒舍,有失远迎!”流霜淡淡说着,心中却极是纳闷,不明白这些人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不过宫里人要想找一个人,倒也不难,流霜只是不明白,她如今和皇室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他们来找她,又是为的什么? “太后懿旨,请白流霜进宫为宫人医病!”刘公公细声细气把旨意传达后,才客气地对流霜道:“请速速收拾一番,记着带上你的药囊。” 却原来是让她进宫瞧病,流霜不懂,宫里那么多御医,太后怎会召她前去。但是,太后懿旨,想要推脱却是不能,流霜只得拿上药囊,随着刘公公上了马车。 一时间马蹄声声,载着流霜向皇宫内而去,过午门,穿过层层宫殿,停在了一座宫殿前。 流霜下得马车,随着刘公公缓缓 向殿内走去。这是一座华贵典雅的宫殿,此刻整个宫殿被华然盛放的宫灯照的亮如白昼。殿外的长廊下,站满了宫女太监,一个个默然侍立,似是大气也不敢出的。 流霜心内一直在猜测,究竟是何人病了。 刘公公早已进去传话,凝立片刻,便出来将流霜迎了进去。 流霜一踏入殿内,不禁惊了一跳。 诺大的宫殿,竟然有很多人,但是却又似乎没有人,因为,没有人说话,殿内静谧的可怕。 流霜眼波迅速一扫,便看到对面的凤榻上,坐着太后。皇上负手在殿内走来走去,一脸忧色。皇后侍立在太后身侧,亦是脸色苍白,白皙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不时搓了搓去,看上去竟是紧张的很。 看这架势,果然是有人病了,且,那人身份还是极重要的。 流霜跪下给太后皇上皇后施礼后,便听太后威严的声音,沉声道:“霜儿,不必多礼,起来吧!” 流霜依言站起身来,迎面碰上百里寒的目光。 他站在太后身侧,神情很是安静,但,却有一股汹涌的力量,将流霜的心,搅得泛起了波澜。 流霜避开他的目光,耳听得太后焦急地说道:“霜儿,哀家今日传你来,是让你为冰儿瞧病,你定要尽你所能,将冰儿医好!” 流霜心口一滞,一脸惊色,再也没想到,竟是百里冰病了么?几日前,他还是那般活蹦乱跳无法无天的,如今,竟然就病倒了么? “母后,她真的能医好冰儿吗?”皇后在一边不信地说道。 第二十四章 暗涛 “她不是白王妃么?怎能让她为冰儿医病呢,皇上,臣妾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名!”皇后看清了流霜的容颜,忽然跪下向皇上说道。 皇上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举棋不定。 “啪”地一声,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声道:“冰儿在里面生死未卜,你们却在这里犹疑不定!她是白御医的女儿,医术或者称不上高明,但也不见得比宫里这些御医差!能不能医,先试试再说,难道,你们就让冰儿等死么?”太后凛冽的目光向地上一扫,语气极是冷冽地说道。 流霜随着太后的目光一扫,这才发现,地上跪了十多人,看服饰,竟是宫里的御医。他们一个个低眉敛目神色惶恐。难道说,这么多御医都医不好百里冰么?是什么病如此棘手,那么她又如何能医好呢? “母后,臣妾不是不信她的医术,而是信不过她的人!她毕竟是宁王的王妃!”皇后语气温婉地说道。(注:为了和百里冰的静王相呼应,百里寒已改为宁王。) 流霜一呆,若她是百里寒的王妃,就信不过她吗?这是为何? 流霜抬眸望向百里寒,他的神色出奇的平静,眉峰轩朗,双眸里镇静的没有半分波澜。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清绝的笑意,不紧不慢说道:“皇后,此事还未查明,您就妄断是本王给冰儿下的毒,这也罢了,却不让医者为他医病,这是为何。难道,皇后是怕有什么事情败露吗?” 皇后闻言,温婉的神色忽然一僵,眸中似有两簇火焰在燃烧。 “本宫能怕什么?我怕的是,这个女子再给冰儿毒上加毒!”皇后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波动,显然是有些恼怒。但,她能坐到皇后的位子,那心计决不是简单的,此刻,亦是隐忍未发。 流霜这才知道,百里冰原来是中了毒,而皇后怀疑是百里寒下的毒。原来如此! 流霜的爹爹曾是宫内御医,流霜对于宫里的夺嗣之争多少有些耳闻。百里寒是已故沈皇后的亲子,沈皇后虽然身故,但她的姑姑太后仍健在,是以沈家在朝廷的势力依然很大。沈家自然是百里寒的支持者。 但郑皇后的父亲是两朝元老,守卫边关的老将军,势力也是不小的,玥国多少倚仗着他的兵力。而百里冰又是郑皇后的亲子。 所以,这两派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自然是少不了的。 百里冰中毒,自然而然会怀疑到百里寒身上。但,流霜却不相信百里寒会下毒,因为她虽和百里寒接触不 多,但,却可以看出他和百里冰之间,是很有兄弟情义的。 这一屋子人之间暗涛汹涌,她真不想卷入这样的纷争,只是,里面还有一条命,她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流霜淡淡开口,道:“流霜只是一介医者,职责只是治病救人,不掺杂任何别的心思,还请皇后相信流霜。虽不知能否医好静王,但流霜愿意一试!”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引得众人侧目。 流霜的淡定和从容让皇上心内一松,他凝眉道:“好,白流霜,你且到内殿为冰儿诊脉。” 一个小宫女闻言上前引着流霜向内殿走去。 内殿灯火辉煌,布置华丽的令人咂舌。 一架大屏风,大约是水晶石制成,极是玲珑剔透,光华流转。上面雕刻着花草树木,侍女翩然,都很精巧逼真。靠墙的檀木大桌上,摆着的物件无一不是稀罕之物,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不愧是百里冰的寝宫,和主人一般的华丽丽。 转过大屏风,迎面是一张乌木大床,床头和床柱上皆是鎏金镶玉。天青色的帐幔薄如蝉翼,低垂着,遮住了里面的人。 小宫女见流霜背着药囊进来,便识趣地将帐幔挂了起来,露出锦绣华丽的床榻。床上锦被被灯光一照,华丽的晃人眼睛,流霜一时没找到百里冰的身影。 注视片刻,才在彩绣锦被堆里看到了身穿瑰丽华服的百里冰。 此刻,他静静躺在那里,白皙的脸微微泛青,红唇发紫,双眉却黑的浓烈。双目紧闭,那双璀璨流波的清眸此刻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 此刻的他,安静的很。 早有小宫女将百里冰的手臂从被中拿了出来,那双手臂,在锦被之上,愈发苍白。 没见到百里冰时,流霜还在怀疑是这无法无天的小魔王又在做戏,待看到他如今的惨状,心中不觉惭愧。 将手搭到他的手腕上,但觉得他的脉象时而微弱得几乎没有,时而又急促的厉害。流霜微微颦眉,确实是中毒之兆。 “静王是如何中毒的,中毒后又有什么症状,你都一一道来。”流霜问身边的宫女。 一个小宫女哽咽着说道:“王爷是在从端午宴回来后,先是喊头疼,后来就躺到床上歇息,不一会又起来呕吐,说是胸口疼痛。” 流霜不禁心急如焚,若是胸口疼,那这毒药多半是厉害的。 “可曾查了静王 所用的食物?”若是能查出身中何毒,解毒便容易的很。 “御医们已经查了,都是无毒的,只是席间曾饮过一杯宁王所赐之酒。”小宫女迟疑着说道。 看来,这便是皇后怀疑百里寒的缘由,只是流霜不认为百里寒会这么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这无疑于引火烧身。 第二十五章 撒泼 你们都不喜欢我!这个绝美的少年悠悠说道,语气是那样哀伤和落寞。眼见得他缓缓闭上眼眸,流霜不禁焦虑万分。 一个病者,最大的敌人不是伤病本身,而是信念,活下去的信念。流霜虽不知是什么令他失去了这种信念,但是,她却不能任他这样下去。如果这样下去,纵然是有了解药,她也会回天无数。他怎么能这样呢,那么多人担心着他的病,他却说没人喜欢他。 流霜抬起手,毅然抽在百里冰脸上,见他无动于衷,又抽了一下,又一下。 百里冰的双颊渐渐感知到疼痛,意识渐渐回复,他愤恨地想,是谁?为何此时还不让他安生,竟然敢打他!使劲睁开眼,眼前涣散的光又重新聚了起来,他看到了一双眼眸。 这是一双清澈澄清的眼眸,一向沉静如潭。但是此刻,那眸中却燃烧着两簇火焰,那样亮,好似火种,在她眸中火辣辣地燃烧着,透着泼辣辣的力量。 “起来!谁说没人喜欢你,你凭什么说别人不喜欢你?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没看这小宫女哭得有多伤心吗?起来啊,你不是很恶劣吗,很无法无天吗?你把我的画糟蹋成那样,我还没找你赔呢!起来啊!难道你想赖着账走吗?”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边说边狠狠抽打着他的脸。 这个女人,他见识过她在三哥面前的隐忍,见识过她被自己玩弄时的淡定,也见识过她和离时的平静,还真是没领略过她撒泼骂人的狠劲。 偏偏,此刻,他竟觉得很受用。 这个女子,就像是一潭秋水,清澈沉静,又像一株寒梅,清高孤傲。 他去刺杀她,想要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很遗憾,他没有如愿以偿。他用言语侮辱她,想要看看她伤心失落的样子,但是也很遗憾,他依然没有看到。 但是,此刻,她却终于不再沉静,不再淡定,她终于愤怒了,惊慌了。大约是她因为解不了他的毒,所以害怕了吧,但是他为什么在她的眸中还看到心痛? 他狠狠盯着她,恶狠狠地说道:“你敢打我?” “是啊,我是打了你,若是你气不过,就好好活着,到时候再还给我!”流霜怒声说道。 “是的,本王一定会还给你的,快点为本王解毒啊,笨女人!”百里冰也说道,声音虽然微弱,但是却是有情绪的,不再落寞。 流霜心内一喜,正要再为百里冰施针,身后忽传来皇后惊怒交加的声音:“大胆,你——你在 做什么?你是来为静王医病的,你怎么能动手打人,你是活的腻烦了,是不是?那我就成全你,来人,把这个女人拉出去——” 流霜回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皇上皇后和百里寒都已经走了进来。此刻,都是一脸惊色地望着她。皇后用手指着她,语气颤抖着说道,显然是气的狠了。 “皇后娘娘请息怒,”流霜沉声说道:“流霜确实是在为静王医病,对静王贵体有所冒犯,实属无奈,还请皇后娘娘待流霜医好静王后,再惩处流霜也不迟。” 一直未说话的皇上忽然静静开口,道:“白流霜,你可有把握解静王的毒?” 流霜直言不讳的说道:“禀皇上,不知静王身中何毒,所以并无十分把握。方才流霜已经施针,暂时压住毒气上涌,如今只能找出解药。” “那好,你待如何找出解药?”皇上凝眉问道。 “流霜斗胆,猜测静王所中之毒,必和宁王方才所赐那杯酒有所干系。”流霜边说边静静望了百里寒一眼。不管百里寒是否下毒,但是流霜都断定确实是那杯酒出的问题。 皇后闻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眸中却有了一抹得色。她并不知流霜已和百里寒和离,原以为太后让流霜诊病,是打算为百里寒开脱,如今看来,倒是不像。 百里寒哼笑一声,声音极其冷肃。他负手立在宫灯一侧,灯光将他的侧影投到水晶屏风上,是那样完美而倨傲。他冷冷凝视着流霜,神色冰冷,令人捉摸不定,但黑眸中却有寒光一闪。 今夜,五弟中毒,令他有些意外,但是这个女子的出现,更令他意外。他不曾想到皇奶奶竟对她信任如斯,竟差人将她传到宫中,将五弟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如今,她竟然提到了那杯酒!这意思是在说他下毒了么?还真是看不出,这个女子,竟如此胆大,皇宫的恩怨,她也敢插手,倒真是不怕死啊。 不过,既然今日有人导了这场戏,他也乐得看戏,倒要看看这出戏如何收场。 流霜仰头,直视着百里寒幽黑锋锐的目光,她知道他此刻定是极怒的,但是她却不能不问。 “敢问宁王,那杯酒是什么酒?” 百里寒看着流霜,面无表情,徐徐说道:“你若是怀疑,自可去验酒杯,何必问本王?” “朕来告诉你,今日我们所饮之酒,皆是参酒。”皇上在旁边沉声答道。 “参酒?”流霜一 呆,人参泡酒,这是一种药酒,对人身体是极好的。这酒自然是无毒的,但是,流霜依稀听爷爷说过,这酒是不能和岭南产的乌头根一起用。 乌头根是一种毒性极小的毒药,而且食之不会毒发,很难发现。所以,一直以来,并不曾将它列入毒药之列。但,若是饮用参酒后,便会将乌头根的毒引发出来,令人猝然中毒,而且,毒性剧烈。(作者按语:乌头根和参酒中毒之事,纯属作者虚构。 难道,百里冰之前早已身中乌头根之毒? 流霜乍然想起,那日,百里冰到流芳医馆时,她曾为他诊脉,当时便觉他脉象有异,但是却不曾在意。如今想来,那脉象确实是中了乌头根的症状。 流霜禁不住额头冒汗,若不是她之前曾为百里冰诊脉,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参酒和乌头根惹得祸。不知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下毒,这皇宫里,还真是凶险。 既然已知百里冰身中何毒,流霜即刻写下药方,令小宫女前去熬药。 “这药能解冰儿的毒?”皇后坐在百里冰床榻边,紧握着百里冰的手腕,不信地问道。 流霜微微点头,道:“是的!” 不一会儿,小宫女熬好了药,喂百里冰吃下。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辰,流霜摸了摸百里冰的脉象,已经渐趋平稳,这才将百里冰身上的金针一根根拔出。 小说论坛! 第二十六章 怀疑 纤纤素手,拈起金针轻轻拔出,然后,动作娴熟快速地放入药囊。 金针映着灯光,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闪入百里寒清冽的眸中。尘封的记忆,好似被这细微的光芒劈开一个个缺口,一些似曾相识的回忆在脑中缓缓闪现。 那一年,他被刺客追杀,不禁受了伤还中了毒,有一个小小少年救了他。当时,他被剧毒折磨的迷迷糊糊,但是意识并未完全丧失。他依稀记得,那个少年便是用这样的金针,将他身上的穴道封住,然后给他喂下了解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很感激那个少年,可是第二日清晨醒来,却已不见他的踪影,他连一句道谢的话,都不曾对他说过。他的侍卫却一大早便从山下急匆匆赶了过来,说是一早有人送信至王府,告之他受伤困在山中。 那救了他性命的少年,竟然送信到王府,这让他很惊异。显然那个少年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但是知悉他的身份,却依然不告而别,丝毫不要他的回报。这让他对那个少年极是敬佩。 在此后的一年里,他也曾派人寻过他,但,那时他迷迷糊糊的,竟然连他的模样也没看太清,更不知他的名姓,这样的寻找,无异是徒劳的。 他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眉目姣好的少年,肤色有些偏黑。 眼前的女子,会是他吗?百里寒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打量着流霜。 如果她是一个男子,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她便是那位救了他的少年,但,可惜的是,她是一个女子。而救他的人,却是一个少年。 流霜自然不知百里寒在怀疑她,但是却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是那样炽热犀利,好似能够穿透她的灵魂。这样的注视令她有些不自在,最后一根金针拔出时,纤手不禁微颤,大约是将百里冰弄疼了,他轻声哎呦了一声,睁开了双眸。 由于身体虚弱,方才饮下药汁后,百里冰又睡了过去,如今,再次醒转,流霜知悉他已无大碍,心中大石终于放下,微笑着问道:“静王,你感觉如何?还痛吗?” 百里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又有了神采,他眼珠一转,视线扫过室内众人,悠悠地慢慢地说道:“冰儿没事了,父皇母后还有三哥,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 皇后喜极而泣,抓住百里冰的手,道:“冰儿,你终于醒过来了,方才可把母后吓死了。” “母后,冰儿这不是没事了吗?您回去歇息吧!只要她留下来陪 我就行了!”百里冰指着流霜无力地说道,活脱脱一副大病初愈的懒散样子。 皇上皇后嘱托他好好歇息,便缓缓退了出去。百里寒深深望了流霜一眼,也悄然退出。 百里冰摒退左右服侍的宫女,凝视着流霜,坏笑着说道:“小霜霜,方才是你打我了,现在,我要打还你!哦,让我想想,你打了几下呢?” 流霜微微笑了笑,才不过苏醒过来,便有了力气任性妄为。 “好啊,你打我!”流霜俯下身,笑意盈盈地说道,一双清眸波光潋滟。她太欣喜了,方才那一刻,她真怕百里冰就此不醒。不管他如何任性妄为,他都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百里冰缓缓抬起手,朝着流霜的脸颊挥了过去,他哪里有力气,只不过轻轻触到了流霜的脸颊。但是流霜脸上冰凉的触感,令他心中微惊。这才注意到流霜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布满了点点香汗。 望着她憔悴的玉容,百里冰只觉得心跳似乎有一刻的停顿,好似有一种柔如柳丝的情绪缠绕住了他的心。是为了救他,她才心力憔悴的,他是感激她的,但是,这种被缠绕的感觉,令他莫名有些恐慌。 “我方才中的是什么毒?”百里冰收回手,淡淡地问道。 流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真相告之百里冰,可以警戒他,令他平日里当心一些。 “你早已中了乌头根的毒药,饮了参酒后,才发作出来,其实,这两者本身都无毒,掺在一起后,才发作出来!”流霜淡淡地说道。 百里冰眸中掠过一丝寒芒,转瞬即逝,他忽然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嘟着嘴道:“小霜霜,原来是我自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啊。前几日,我是吃了乌头根了,谁曾想,喝了参酒会中毒哦,早知道,我就不会喝了。” 流霜诧异地望着百里冰,他说乌头根是他吃下去的,她有些不信。谁会没事去吃乌头根呢,定是有人将药下在他的饮食里了,那人还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他说这话,却是不想追究下毒之事了,流霜明白他的意思。不曾想,他会这般宽容,将下毒之事,揽到自己身上,但愿下毒之人能良心发现,再不作恶。 流霜装作不知情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覆到他的额头上,感受到他并没有发热,心中愈加放心,柔声道:“以后,再不要乱吃东西了。我自知如何禀告皇上,你要自己保重!好好歇息吧!”说罢,流霜转身缓缓向外殿走去。 百里冰望 着她素衣翩然的背影,有些怔愣。方才,她的手,轻轻地滑过她的额头,那样细腻温柔,好似春日的和风细雨,又好似暗夜里飘落的雪花。他感受到她掌心中的温热,覆盖到她的额上,仿佛严冬的一炉炭火,带给他温暖的柔软和欣喜的感动。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那一瞬间竟消失不见。 流霜走到外殿,淡淡向皇上禀告解毒始末,说是百里冰自己吃的毒药。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众人闻言,皆是一脸惊色。皇后很明显脸色一松,太后和百里寒的眉毛却微微拧了起来。 皇上闻言,恨声道:“这个不肖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这样的玩笑他也敢开!”皇上很怕自己的两个皇子自相残杀,如今,下毒之人不是百里寒,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虽说众人有些不信流霜这样的解释,但是百里冰平日里本就无法无天惯了,而且,御医们也验过了,那参酒以及菜肴确实都是无毒的。 御医们听了流霜的话,终于释然,还以为这个女子真的医术高明呢,却原来是静王自己喝的毒,又告诉了她解毒之法。为何,自己就没那么运气好,静王,为何就不告诉自己呢,也好令自己立一功。想到这里,目光中又带了几分嫉妒和艳羡。 流霜禀完一切,便拜别太后皇上皇后,才要出宫,却见内殿里的小宫女出来禀报道:“静王说,他体内之毒并未完全驱除,要白王妃留在宫内,为他慢慢驱毒。“ 确实还是有余毒的,但,只要再吃几副药就可以了,这小子为何要她留在宫里。她如今可是一点也不愿在宫中待了。 太后闻言,道:“既是如此,霜儿你便留下吧。” 流霜无奈,只得从命,抬起头来,却看到百里寒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说论坛! 第二十七章 纠缠 待大殿内里的人都退走后,流霜便在小宫女的引领下,到偏殿去睡。百里冰的毒已解去大半,夜里应是无碍的。 但,流霜想错了。 她才躺到床榻上,不及合眼,便有小宫女急匆匆奔了过来,脸色苍白语气焦急地说道:“您快去瞧瞧吧,静王他——他又毒发了!” 这怎么可能?但小宫女惊慌失措的神色由不得她不信,流霜慌忙随着宫女来到百里冰的寝殿。转过水晶屏风,一眼便瞧见百里冰静静躺在华美的锦被上,双目紧闭,脸色虽不是中毒时的青白之色,但依然很苍白。 流霜将手搭到他的腕上,为他诊脉。 他的脉象平稳而有节奏,不似有事,不禁有些疑惑。抬眸看时,却见他静静侧卧在床上,双眸已然睁开,正深深凝视着她。乌发流泻,愈发衬得他脸色白皙,眉目清绝。流霜只道女人病容迷人,却不知这美少年的病容也是这般魅惑。 “你哪里不舒服了?”流霜凝眉问道。 “方才心口忽然有些疼,还以为毒发了,不过你一来便好了。不如,你今夜便在这里歇息吧,万一我夜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好照应啊!”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边说边间或咳嗽两声。 流霜自然知道她又被百里冰骗了,但也没点破,只是轻声道:“那点余毒已然不足为患,你不必担心,快些睡吧,我不走,就在这里瞧着你!” “珊瑚,玲珑,快些将卧榻收拾一番!”百里冰闻言,一脸喜色,大声吩咐着身边的宫女。说完,好似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过响亮,双眸怯生生地瞧了一眼流霜。 流霜也不予理会他,只是淡淡说道:“我不在这里睡,就坐在这里陪着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百里冰的一脸喜色好似凝固了一般,抬头瞧着流霜一脸肃穆的样子,好看的眉毛一皱,薄唇一撇,那眼泪顷刻之间便如断线的珠子,哗哗淌了下来。 流霜瞬间哑然,她真是服了他了。 还从未见到他这样的男子,眼泪好似事先储在眸中一般,说哭就有泪,偏又不令人觉得做作。而且,他哭得梨花带雨,倒也是极好看的。 流霜自然也知道他是装的,但是心却还是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思及他方才中了毒,不忍拒绝他,只好顺了他的意,躺在了他为她准备的卧榻上。 奸计得逞,百里冰立刻笑容满面,悠然躺在床榻上。这一夜折腾的也确实是累了,不一会便进 入了梦乡。 流霜耳听得他鼻息均匀,知道他已然睡着了,便悄悄从榻上起来,依旧到偏殿之中去睡。她怎能和他同室而眠呢,她还是知道规矩的。 她只是不知,这个百里冰为何就黏上了她。 第二日一早,流霜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到窗棂上笼罩着淡淡的日光,知道天色已然不早,正要起身,忽然就愣住了。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卧榻,卧榻上斜倚着一个人,正是阴魂不散的百里冰。 他一身华美的锦绣长衫,墨发直直流泻,如瀑布一般。他的手中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玉杯,正在浅饮细品。一双黑眸,透过雾气氤氲的热气,直直凝视着她,热气朦胧间,令人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流霜的脑子有一刻的凝滞,不明白他何以在这里。她明明记得昨夜自己是从他的寝殿回来了。转头扫视一番,这屋里简洁古朴,绝对不是他的寝殿。 他竟然搬了卧榻来到了她的屋内?难道昨夜他也是在这里睡得? “醒了?”百里冰无视流霜的疑惑,微笑着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流霜凝眉问道。 百里冰一撇嘴,道:“山不转水转嘛,既然你不愿来我屋内,我只有来找你了!” 岂有此理,流霜真是有些无奈了。 “你——昨夜一直在我屋内?”流霜试探着问道。 “当然了!”他倒是乖乖地回答。 流霜为之气结,看他今日气色不错,知道毒已尽解,便沉下脸,道:“你先出去,我要穿衣了!”看来今日必须要出宫了。 顿了一下,却看到百里冰没有要走的意思,遂一瞪眼,道:“还不走!” 流霜薄怒的样子,令百里冰依依不舍地端起杯子,磨磨蹭蹭从室内退了出去。 流霜梳妆完毕,百里冰早已派小宫女送来了早膳。流霜用过早膳,为百里冰诊脉,然后又命小宫女再为百里冰熬了一副药。这副药下去,余毒便尽除,她便可以自由了。 做完这一切,流霜便要求出宫,百里冰哪里肯准,在她耳边好言好语地劝说起来。流霜从来不知,这个百里冰歪理倒是一大堆,说起来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令流霜的双耳备受煎熬。 那架势,若是流霜不答应留下,是绝不肯罢休的。 “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留在你的宫里?”流霜瞧他誓不罢 休的样子,淡淡问道。 这句话很有效果,似乎是戳到了他的死穴,百里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煞有介事思索了片刻,悠悠道:“不如这样吧,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嫌你比我大,更不嫌你曾经嫁过我三哥。我便以身相许如何?你做了我的王妃,不是便可以留在我身边了吗?” 流霜再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呆了一瞬,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这大约是她听到的最有趣的笑话了。 眼见得流霜笑得花枝乱颤,双颊晕红,百里冰的脸慢慢黑了下来。 正在此时,太后的懿旨到了,传流霜到慈宁宫去。流霜心内一喜,若是太后允了她出宫,百里冰再阻拦,也是没用的。 流霜辞别一脸幽怨的百里冰,随着传旨的宫女到了慈宁宫。 殿内小宫女们正在撤膳,显然太后刚刚用过早膳,她懒懒坐在凤榻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小憩。 室内,流淌着淡淡的檀香的味道。 流霜向太后施礼,太后睁开双眸,精神矍铄地望着流霜。 “起来吧,到哀家这里来!”太后淡淡说道。 流霜依言站起身来,走到太后身边。 “霜儿,你说说,昨夜冰儿中毒之事的真相!”太后语气温和地问道。 流霜知道此事也瞒不住太后,便将昨日之事如实相告。 太后听罢,神色虽看上去依然不动声色,但流霜却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她轻哼了一声,道:“她倒是心狠!” 流霜不知太后所指的是何人,只是静静伫立着,盘算着该如何向太后说出宫之事。 过了片刻,却听太后道:“霜儿,哀家虽然不知你和老三之间出了什么事,但,哀家希望你们能谈谈,消除误解。” 太后显然从昨日两人之间的态度,猜出了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流霜轻声道:“禀太后,流霜和宁王之间没有误解,是我们确实不合适,所以才会分开的,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静王的毒已经完全驱除,流霜恳请太后,放流霜出宫!” 流霜说罢,便跪在地上。 太后悠悠叹息一声道:“哀家确实老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哀家是管不了了,也罢,你去吧!” 流霜感激地望了太后一眼,便从殿内徐徐退出。 小说论坛! 第二十八章 强吻 慈宁宫的院内一片花开馥郁,绿意盎然。。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上清凌凌地叫着,见到流霜走了出来,扑棱棱折翼飞离枝头。 流霜没想到,会在慈宁宫的院里看到百里寒。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与肮脏、贫困、懦弱绝缘的。 百里寒便是这样的人,他身上的白衫总是那么一尘不染,令人眼前一亮。似乎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的白衣暗一分。 他负手立在树下,仰望着枝头上的鸟儿,神情是那样温和淡定。直到鸟儿飞离枝头,他才缓缓转身,衣带翩然,带着不可一世的风华。 四目相望,他那双黑眸依然清冷似寒潭。 流霜压住心底的波动,清丽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向院外而去。 “白姑娘,请慢走!”百里寒淡淡出声,声音温和而清悦。 流霜不自觉地站住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温情,而这温情好似丝丝蔓蔓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让她,再也迈不出一步。 流霜回首,淡淡凝望着他缓步而来,衣带当风,飘然欲飞。 他走到她面前驻足而立,整个人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令人不可逼视。 “不知宁王有何吩咐!”流霜浅笑着问道。 百里寒深深看她一眼,微笑着问道:“不曾想,你的医术这样高明。本王很想知道,你是何时学会金针刺穴医病的?可以见告吗?” 流霜面露讶色,很是吃惊,何时,他竟对她的事情这般感兴趣了。 “这个,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是几年前吧!”流霜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日子,因为她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在她看来,若是无事,他绝不会找她搭讪的。 “那么,不知你平日里都到哪里采药?”百里寒继续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流霜便心如洞明。难道,他知道七年前是她救得他?但是看他的神色又是不像。大约只是有所怀疑吧,流霜垂下睫毛,她不打算告诉他。 浓密纤长的睫毛,一旦垂下来,便将流霜的清眸完全覆盖住,就好像把她整个人屏蔽住了一番,任谁,也看不出她的情绪。 “流霜一向都在家中园子里种植药草,倒是很少出去采药。”流霜淡淡说道。 “哦!”百里寒轻轻哦了一声,那语气说不出失望也说不出喜悦。看来不是她,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可以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是那样云淡风轻,一如他们之间的情分,淡薄得风一吹便消散了。 流霜望着他进入殿内,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院外走去。 一走出慈宁宫的月亮门,便看到百里冰斜倚在树干上,漆黑的眸子直直凝视着她。虽然他还是一身锦服,华丽的令人咂舌,但,他的情绪好似不太好,有些落寞,大约是中毒的后遗症吧! 流霜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柔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毒刚刚解去,要多歇息。我不能照顾你了,太后已准我出宫,我这便要走了,你自己珍重!” 百里冰却一言不发,黑亮的清眸静静望着她,眸光幽怨至极,好似被抛弃的怨妇。 “你没事吧?”流霜将手抚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热。但是他如今这样子,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不似假装的。不过,他一向都是这副德行,若不狠下心来,她今日怕是出不了这个皇宫的。 流霜想罢,决定无视他的反应,转身便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身后却却传来盈盈的哭泣声,流霜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但是他的哭声却像是魔音,令她心烦意乱。罢了,还是说服他再走也不迟。 回首看时,只见他将头埋在膝盖上,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他是在真哭还是假泣。 流霜叹了口气,心里踌躇着,是不是要哄他。才刚走到他面前,他却忽然跳了起来,吓了流霜一跳。 他一下子握住流霜的手腕,用力一扯,便将流霜扯到他的怀里,抱了个满怀。她使劲挣扎,无奈,手腕被他握得紧紧的,他的力气竟意想不到的大,哪里像是才中过毒? 她想挣脱他,简直是痴心妄想。就那样被他抱着,一转身,将她抵在树干上,而她,却一动也不能动。 “你要做什么?我绝不会在宫里呆得,你放我走!”流霜恼怒地说道。 这是什么事啊,他为何就黏上她了,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竟是黏住不放了。不就是救了他一命吗?何至于就这样缠住不放了。 “出宫也好,你住到我的王府里,反正那里也是你原来的家。”百里冰脸上一滴泪也没有,方才的哭泣绝对是假的。 “我不会去的!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换了几日前,她或者会动心,毕竟那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那里还有她那么多名贵药草,可是如今,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去的。 “真的不去?”百里冰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容,那笑容还真是纯真无邪。 “是的!”流霜说道,没有被他的笑容蛊惑,语气很决绝,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给他。 百里冰的笑容渐渐僵住,眯眼瞧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脸清丽秀绝,不是绝美的,却很耐看。一双清水般的眸子,淡定而沉静地盯着他,眸中一丝波纹也没有。他还真是怀念他中毒时,她那惊慌担忧的神色,那样泼辣辣扇他耳光的样子。 他愿意看她为他惊慌失措。 可是如今,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在这样暧昧的动作下,这个女子,还这么沉静。可是,方才他却看到她和三哥说话时,虽看似镇静,然而,他却看得出,她故意掩饰的慌乱。 如今,在他面前,她却这般平静,真不当他是男人么?她还真当他是三岁小孩了。 这么想着,百里冰再次绽出的笑容里,就有了那么一丝坏坏的味道。 流霜后知后觉地发觉了危险,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百里冰早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流霜彻底傻了,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百里冰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然而,双手被他钳住了,一点也不能动。 百里冰的唇在她的唇上肆意掠夺着,似乎,在这方面,他也没什么经验,动作很粗暴,不一会,她便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是血。 他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唇,很疼。 百里冰似乎也意识到了,慌忙离开了她的唇,眸中掠过一丝惊慌,伸手便去抚摸她唇上的伤。 流霜的手得了自由,伸手一把挡开了他的手。 百里冰白皙的手指上沾着一丝血色,僵在了那里。那本来亮得灼人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 流霜真是恼恨极了,抹了一把唇,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有人冷哼了一声。 只不过是哼了一声而已,但是却能令人听出那声音里的寒,好似腊月的冰,带着宿命的冷。 小说论坛! 第二十九章 怒 不用回头,流霜也知道那是百里寒,他定是看见了方才那一切,想到这,流霜的脸倏然苍白。纵然,他和她再无瓜葛,她还是不希望他再对她有任何误解。 流霜的慌乱瞧在百里冰的眼里,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黑眸中掠过一丝肃杀之意。他忽然捂住唇,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来,眸中水漾闪闪,倒好似流霜欺负了他一般。 流霜无暇再理他,此时,她只想快些远离这里,远离他,远离百里寒。不知百里寒是否走了,不过他走不走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流霜定了定心神,转身就要走,百里冰倒是没再拦她,但是却有人拦住了她。 百里寒,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负手凝立在那里,清眸似寒潭,闪着冷光。 流霜以为,他对她的事,是不会有任何兴趣的,但是,此刻,流霜明显感到他在发怒。她只在洞房那夜见过他发怒的样子,此后,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平静的,要么是漠然无情,要么是云淡风轻。好似,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事可以令他动容。 但是此刻,他的平静淡然被打破,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生动,虽然是愤怒。 他忽然出其不意抓住了流霜的手腕,冷声命令道,“备车!” 张佐李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他那辆华丽的马车赶了过来。 “皇兄,你作什么?”百里冰眼睁睁看着流霜被百里寒抓到了车上,而他,只能无奈地跺脚。 一到车厢里,流霜便被百里寒狠狠一推,一个不小心,便被摔在了软榻上。趴在那里还不及起来,双手便被一只大掌攥住,背在腰间。 空气里,流动着僵凝的沉默。 一阵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寒的声音邪魅地侵向她的耳畔,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你倒是胆子不小,竟敢勾引我的幼弟!” 勾引!?说她勾引百里冰? 虽然流霜早猜到他会误解,但还是被他这句冷森森的质问扰乱了整个心绪。在他眼里,她就是那么不堪吗?在他心里,她就这么下贱吗?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是心中的痛更让她难受。 “我没有!”流霜冷冷地坚定地回答。 她的回击好似更惹怒了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发髻,强迫她仰起脸来。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快要爆炸了,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没有,你以为本王的眼睛瞎了,是吗?”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百里冰虽说性子顽劣了些,但是在男女之事上,还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在他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十几岁的顽童。而这个女子,看来是想做王妃想疯了,竟然将心思打到了十几岁的孩童身上。 怪不得当初那么乖乖地放弃了做他的王妃,却原来早就有了新的目标。 “我说了不是!”流霜被她钳制着趴在软榻上,浑身难受的很。他凭什么管她,纵然是她勾引了百里冰又如何,她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他们早就和离了,不是吗? “还嘴硬!”百里寒冷声说道。 大掌攫住她的腰,一个施力,将流霜翻了过来,让她由趴俯变成了仰躺,而她,也终于可以和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人面对面了。 昏暗的车厢里,他的脸依然是那样俊美脱俗,但是那漠然冷酷的神情,却让人心底一寒。而他的眼神,更是令人想起风刀霜剑。 流霜不允许自己在他的凝视下懦弱,她迅速令自己冷静下来,倔强地昂着头。 百里寒却忽然抬起手,冰凉的手指,从她光滑细腻的脸上缓缓滑过,然后停驻在她的红唇上,抚触着她唇上的伤。 “不是你勾引了他,为何他要咬你呢?应该你咬他才对呀?”他低低地缓缓地说道,语气淡淡的,好似漫不经心。但,流霜却心底一寒。 就凭这,他就判了她的死刑?这个自大的男人,为何就不肯相信她呢? “无话可说了吧!”百里寒淡淡说着。 “清者自清!何况,我和你,早已和离,你,没有资格管我!”流霜淡淡说道,她是清白的,自己知道便可,又何必要他明白。 他俊冷的脸忽然俯低,冷澈的视线缠绕着她的,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流霜有些怔愣,还没明白,他这抹笑预示着什么,胸前的衣便被他修长的手一把扯开。 流霜被他的动作骇的吓了一跳,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他冷冷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他道:“你倒是提醒了本王!我们何时和离的,本王怎么不记得了。你这么迷人,本王怎么舍得和你和离呢,你可是父皇赐婚的啊!” 不记得了,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要她做他的妃?流霜彻底傻住,难道她努力了这么久,又回到了起点。 “不!我不要!”她冷冷说 道。 “不?”他淡淡说道,“你是不愿做有名无实的妃,对不对?那本王就成全你,倒看你真正成了本王的人,还如何去勾引五弟!”说罢,他忽然轻佻地捏住流霜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眼风在她脸上扫过,带着迷人的魅惑和冰冷的嘲讽。 明白了他的意图,流霜开始挣扎反抗,但,却是一点也撼不动他。 终于,流霜放弃了挣扎,凝视着面前这个傲气冷酷的男人,微微苦笑。 这一笑竟好似有一种媚色扑面而来,美的悲戚,美的夺魂。看的百里寒心中一荡,心动和怒意的感觉同时在体内爆炸。 小说论坛! 第三十章 掠夺 他忽然倾身而至,毫不客气地将她按在软榻上,侵犯便来势汹汹。 他的手,在她的衣衫上轻轻一划,薄纱云裳便如被最锐利的刀锋划过,齐刷刷散开。在幽暗的车厢里,如同一片片皎洁的花瓣,无声绽放,带着无奈的凄美。 他的吻,如同冰冷的雨点般,落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上。 没有怜惜,毫不温柔,只有粗野,好似一头发怒的兽,要咬断她的脖子。 流霜“啊”地惊呼一声,声音很快被百里寒的双唇堵住了。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肆虐、辗转,带着暴风骤雨般的愤怒。趁她不备,他的舌又如一条灵活的蛇,撬开她的牙关,窜入她的唇间,和她的舌纠缠在一起。 她极力抗拒,但是她的抗拒好似加剧了他的掠夺,他似乎没有松口的意思。相反,手却探入她的胸前,将她的肚兜扯下,向后一抛。 最后一件遮身的衣物被掠夺,身上一凉,流霜感到错愣惊恐,还有深深的悲凉,她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对她。 洞房之夜,她曾满怀柔情地期待着他,可是,等来的是他的无情。如今,她心如止水,不再奢望他的深情,只想远离他,然,这样也不行吗? 究竟要她如何做呢?今日,她能全身而退吗? 她能吗? 她直视着他那双幽黑的凤目,直视着他眸中那抹厉色。心,好似被那抹厉色绞碎。 她不允许自己哭,她不许自己在他面前软弱。但是,两滴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悄悄淌下,无声无息地渗入到花团锦簇的被褥上,转瞬,毫无痕迹。 可是,百里寒看到了,他忽然放开她,用力扼住了她的下颌,冷澈的眸直直逼视着她。 她眸中的痛楚和倔强,她唇上的红肿,她脖颈上的青痕,都在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虐。他悚然清醒,心底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复杂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这个柔弱的女子发怒,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他忽然将她放下,将床上的锦被抽出来,抛到她身上。 流霜一扯锦被,整个人便全部覆盖在锦被之下。蒙着头,不想看他,不愿看他,但愿此生再也不要见他。 她的颤抖和无助,都看在他眼里,他却什么也没说,坐到对面的软榻上,动手从身边的小橱里,拿出一个酒壶和一只酒杯,抬手倒了一杯酒。伸手勾起酒杯,放到唇边慢慢品着 ,姿势优雅,神情悠然,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车厢内静悄悄的,流霜蒙着被子躺在锦被下,虽说看不到百里寒,但是,她却能感受到他犀利的视线,好似已经穿透了身上的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痛楚和惊恐过去,有一股气,渐渐从胸臆间升起,缠绵着,好似要窜出来。其实,流霜是一个隐忍的人,但,那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辱。 今日,她真的是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 她忽然掀开锦被,直视着对面的他。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百里寒自没想到流霜还有胆量掀开被子,黑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哦?你是嫌我没有继续下去?”他懒懒地调整了一下半卧的姿势,继续说道:“本王可没忘当初的承诺呢,终其一生,都不会碰你的!” 他的语气渐冷,眸中有着明显的嘲弄。 他的曲解令流霜对他咬牙切齿,但她还是适时地将怒气压了下去。他和她,可能真的是无话可说了吧。 流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无视着他的嘲讽。 流霜的默然很令百里寒出乎意料,用他那双可以透视人心的眼睛直视着流霜,不知为何,觉得心情忽然大好! 流霜在他逼人的视线下,心口忍不住紧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这个该死的男人,长了一双透视人心的眼眸,好似已经看穿了她强撑的镇静。 就在两个人剑弩拔张时,马车忽然停了。 百里寒轻轻放下酒杯,冷冷望了她一眼,一掀车帘,便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车帘被掀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一个身着紫衣,容貌温婉,神色很是清冷。另一个身着绿衣,容貌俏丽,梳着双鬟,朝她抿嘴轻笑着。 “王妃,该下车了!”绿衣丫鬟轻声说道。 她的笑容很古怪,流霜低头,看到她手中拿着一件藕色衣裙,显然是要给她穿的。怪不得她那样朝自己笑,很显然,她是误会了。 流霜恨恨地咬着下唇,只觉得心中屈辱难平,几欲将自己的下唇咬破。 绿衣丫鬟一惊,看到流霜漠然冷淡的表情,心中虽不解,但还是知道事情大约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轻轻说道:“王妃,奴婢名叫纤衣,这是轻衣,我们是王爷派来为王妃宽衣 的,请王妃下车。” “你们出去!”流霜淡淡说道,她不愿让一个陌生的丫鬟来侍候她,不愿她看到自己的惨样。 纤衣一愣,但还是很知趣地和轻衣一起下了马车,将那件藕色衣衫轻轻放在了软榻上。 这大概是百里寒吩咐的,所以小丫鬟才先现找了这么一件衣衫拿了过来,样式看上去似乎还是侍女的衣衫。一想到这是百里寒要她们找的,流霜下意识只想把它丢的远远的。但看到自己的白衫支离破碎的躺在那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心里涌上一股悲凉。 起身缓缓套上藕色衣裙,整理发髻,然后将白衫一块块拾起来,抱在怀里,掀开车帘,神色平静地下车。 纤衣和轻衣候在马车口,见流霜下车,倒也没来搀扶,看样子根本就不是来侍候她的,八成是百里寒命令来监视她的。 怕她逃么?她没有那么傻,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纵然是能逃离这里,但是她也是无处可躲的。还是会被百里寒抓回来的。 流霜也不看她们,神色平淡地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径直向王府内走去。 她只有等,等师兄回来,她便可以随师兄而去了。那时,天大地大,百里寒再寻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小说论坛! 第三十一章 代眉妩 月色如清霜般倾泻而下,笼罩着“清琅阁”,笼罩着摇曳多姿的花木,笼罩着百里寒。。 百里寒负手凝立在清池边,白色长衫在月色中闪着微光,扶疏的枝干在他身上投下一抹抹参差的阴影。 张佐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挺拔俊逸的背影,有一种摄人的气势,令人想要不由自主去仰视他。 “还是没有结果?”百里寒淡淡问道,却是不看他,面朝闪着亮光的清池,凝视着长满了花苞的睡莲。 “属下无能。寻遍了京师,不见王爷要找的女子。”张佐轻声禀报。虽不知那个女子是何人,但是能让王爷倾力寻找,只怕在王爷心目中分量不轻。 可是,从王爷所给的那张画像上看,那女子生的那样天姿国色,若还在京师,怎却遍寻不到? “从今日起,不用再找了!”百里寒淡淡说道,语气里隐约有一丝失望。 张佐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也知王爷心情欠佳,心中很是恨自己无能。 “王爷,属下这次搜寻时,发现有另外一帮人,也在寻找一个女子。不过,他们寻的却不是美貌的善舞者,而是,相貌平凡甚至丑陋的善舞者。”张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相貌平凡的善舞者?”百里寒忽然转身,白衫在月色中,划出流水一样的波纹。“可查出他们是何人手下?”凌厉的眸扫向张佐,沉声问道。 张佐开始额上冒汗,当时他没在意,所以并未去查。此刻,蓦然发觉,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寻善舞者,对方也在寻善舞者。 百里寒淡淡扫了一眼张佐,道:“你下去吧!” 张佐依言退了出去。 百里寒心中却不能平静,他的直觉告诉他,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那些人和他所寻的应是同一个人。 他仰头,清丽秀绝的面容沐浴在水银一般的月色里,愈发朦胧清逸。 静王府 白御医原来用作议事的前厅,已被百里冰重新装砌了一番。清雅古朴的前厅,摇身一遍,成为了一座金碧辉煌,雍容华贵的大殿。 地上,铺着红锦地毯。窗棱,用绿钿刷饰。四壁,挂满了字画。就连灯烛,也用销金红罗罩壁,映的一室的光线朦胧幻彩。 百里冰倚在软榻上,旖旎的光笼罩着他如仙童般俊逸的面容,使他看上去添了一丝魅惑之色。一个彩衣侍女坐在他旁边的竹 凳上,正在抚琴。叮叮咚咚,殿内流淌着清冽婉转的琴音。 百里冰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珊瑚,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伏在他耳畔轻声低语,百里冰双眸闪过一丝兴味。 他懒懒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说罢,挥了挥手,正在抚琴的侍女立刻停止了抚琴,静静坐在那里。 侍女玲珑引着十几个女子鱼贯而进,一时间,金碧辉煌的殿内愈发辉煌了。那些女子衣着华贵不等,有的是锦绣华服,有的是素雅布衣,容貌虽都不算出色,但是身材却皆是婀娜多姿。 “你们皆善舞?”百里冰唇角轻扬,语气淡淡问道。 “是的!”一个粉衣女子轻声说道,“我们皆是花楼的舞女,只因相貌普通,所以平日里不能露面,只在适当的时机,蒙面替那些花魁而舞。”粉衣女子见到百里冰姿容清绝,还是一位王爷,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斗胆开口,一句话便将花楼的秘密透漏了出来。 百里冰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些舞女,心道:“这里,有他要找的人吗?” “那好,你们便依次舞一个让王爷瞧瞧,若是舞得好,王爷重重有赏。”珊瑚在百里冰示意下,大声说道。 抚琴的侍女玉手一划,殿内满是碎玉之声,如雨打芭蕉,清音不绝。 那些女子按着排列次序,一个个开始随乐而舞,百里冰倚在软榻上,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饶有兴味地瞧着。 旋舞、轻舞、媚舞、快舞、慢舞,各种舞姿轮番上演,红裳、绿衣、白纱、粉裙,各种颜色的舞衣依次飘扬。舞乱了众人的视线。 百里冰静静坐在软榻上,唇角微微撇着,眸中神色莫测高深。 最后一个舞女上场了,她云鬟高挽,身着一身白色纱衣,面罩白巾,随着乐音,素白的水袖忽然一甩,划出一道潋滟的白光。 霎时间,殿内白影纷飞,白裙翩然,女子的一个姿势,一个旋身,都是那样的曼妙多姿,轻灵魅惑。 百里冰眯着眼,定定瞅着,目光在触到那女子的黑眸中,心中忽然一惊。 这个女子的眼眸,无意是美丽的,眼神更是幽深凄迷婉约多情,没有特意的魅惑,但却令人忍不住沉浸进去。她的双眸,好似饱含了无限的幽怨和哀伤,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去怜惜她。 这样一双眼睛,那容貌也该是倾国倾城的吧,百里冰忽然挥手,道:“停!” 琴音停止 ,女子也停止了舞动,静静伫立在那里,目光多情地凝视着百里冰。 “揭下你的面纱!”百里冰沉声命令道。 女子眼神瑟缩了一下,似是极是为难,垂下头,轻声道:“奴家貌丑,唯恐惊了王爷!” “无妨,本王岂是胆小之辈!”百里冰命令道。 女子犹豫了一刻,终抵不过百里冰凌厉的眼神,缓缓摘下了面纱,露出了一张残破的娇颜。 百里冰倒抽了一口气,缓缓走到那女子身前,伸手轻轻抬起那女子的玉脸。 那张脸,本是一张芙蓉粉面,但,在左半边脸上,却戏剧性地布满了几道伤疤,纠缠着,很是狰狞,令人望之生怖。但是,这个女子下巴尖尖,是令人怜惜的瓜子脸,眉目姣好,很显然,她在毁容前,是一个美女,还是一个绝色美女。 百里冰不禁啧啧轻叹两声,道:“命运弄人。” 转身坐到软榻上,令珊瑚将其余的女子请出了殿内,独留下那名白衣女子。 百里冰忽然从身畔的案上拿出一卷画轴,轻轻一甩,刷地一声,画已展开。 百里冰望着那女子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可曾见过他?说实话!” 画卷上,画的是一个男子,一身清逸的白衣,姿容极是俊逸,气质高洁,正是宁王百里寒。 女子愣了一下,微微点点头,道:“有过一面之缘!” 百里冰收起画像,问道:“说说当时情况。” 那女子点点头,缓缓道:“那日,奴家在一片桃林里跳舞,被这个人偷窥,当时受了惊吓,便仓皇而逃。” “那时你脸上是否无伤?” 女子点点头。 怪不得呢,怪不得皇兄不惜毁坏自己的形象,也要搭台举行比舞大赛,却原来都是为了找这个女子。至今,他还不曾放弃,仍在明察暗寻。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他心仪的绝色女子,早已成为绝色丑女,怪不得以皇兄的势力,依然找不到啊。 还是他聪明,反其道而行之,却手到擒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本名代眉妩。”女子垂头低声答道。 “眉妩,”百里冰叫着女子的名字,这个名字倒是媚得很,“本王把你从花楼里赎出来,在王府里做一名侍女,你可愿意?” 女子眸中闪过希冀的光芒,感激涕零地连连点头 ,在王府里做侍女,自是比在青楼做一名舞女要好的多。 百里冰拍了拍手,珊瑚和玲珑闻声走了进来。 “珊瑚,你带她下去歇息。玲珑,将方才那些女子都放回去,每人赏白银百两。记着堵住她们的嘴!” 珊瑚和玲珑领命而去,殿内,只余百里冰一人。 他站了起来,在殿内悠悠踱步,喃喃自语道:“小霜霜啊,你可真是可怜,皇兄心内装着这样一个女子,怎还容得下你!” 小说论坛! 第三十二章 竟是她 流霜犹记得上次搬到“听风苑”时,那失望落寞的心情。再次回到这里,心底却一丝悲戚也无,平静的不像话。或许,是对百里寒再无奢望了吧。 百里寒倒也没再为难流霜,他的本意,便是囚了流霜,让她不能再去魅惑他那犹是顽童的五弟,如此而已。所以,他很大方地派了侍卫,到流霜租住的小屋,将流霜的一应物事全部搬了过来,包括流霜的丫鬟——红藕。 红藕自是想不到自家小姐去了宫里一趟,回来又成了宁王妃,极是诧异。流霜却一点事情也无似的招呼着红藕锄地种药材。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流霜一大早便向府里侍弄花木的婆子借了花锄过来。“听风苑”本没什么花木,除了几棵桂花树便是西墙边那几百株翠竹。流霜便在院子当中,择了一大片空地,挽了袖子,便开始锄地。 今日的阳光极好,天空飘洒着淡淡的流云,缥缈的好似人的思绪。日光柔柔地包裹着光影里的她,看上去是那样恬静和温婉。 红藕冲上去便要将她手中的花锄夺了,流霜淡淡笑道:“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将屋内收拾一番,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些时日呢,总不能让别人笑话我们主仆邋遢。” 红藕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只得放手,红着眼圈到屋内收拾去了。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还不到辰时,便照的人炽热难耐,流霜索性将袖子再向上撸了撸,眼看着便要锄完这块地了。一会儿再找人帮忙从井里打两桶水,浇浇地,便可以将种子洒下了。 流霜掏出手帕,擦了一把汗,忽然,莫名莫妙的地背脊泛凉,某种被人盯视的感觉冲击着她。 缓缓转首,“听风苑”的月亮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瞬间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他很悠然地站在桂花树的树荫里,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恬淡和平静,无情无欲的凝视着她。 他那样子,看样子不似刚来,流霜只恨自己怎么如今才察觉到。不过,在他的府里,要想见他不容易,要想躲他也不容易。流霜干脆对他不理不睬,继续锄她的地。 “谁允许你在这里种地的?”百里寒一字一句说道,声音懒散的不像话,但是难掩语气里的惊异。 本来流霜这“听风苑”是极偏僻的,他平日里很少来这里。今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他竟绕到了这里,或许他潜意识里也很想看看,这个被他囚禁的女子,是怎样悲痛欲绝吧。但,他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在那里悠哉游哉 地锄地,还锄的不亦乐乎,好似地里有宝一般。衣衫有些狼狈,沾染了些许泥尘,倒为她添了些淳朴之气,很是受看。 流霜顿了一下,只觉得反抗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着,冲击的她白皙的脸都有些发红了。他是什么意思,她不能种地? 她冷声道:“怎么,难道王爷不允许?”语气有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她的话令他眯起了那双幽深的眸,面容依然是无风无浪,但是不知内里暗涌着怎样的危险呢。他的眸光,在她的脸上浏览了一圈,无意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由于是在锄地,所以流霜将袖子挽的高高的,露出了嫩藕一般白皙的手腕。 百里寒的目光在触到流霜的手腕时,忽然闪了闪,那白皙的手腕上,竟有一道伤疤,弯弯的,极像他胸前的那道疤。 七年前那场刺杀,身上其余的伤都没留下疤,独独胸口处,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他当时还想,那个救他的少年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为他留记号? 既然回忆回溯到了七年前,百里寒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他在苏醒后,曾经使劲推了那少年一把,害那个少年碰翻了药碗,扎伤了手腕。他当时清清楚楚看到了那流血的伤口,那个位置,似乎和她这个伤疤的位置是一处。 百里寒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忽然淹没了他。 这么巧?难道当年的少年真的是她? 桂花树阴凉下,百里寒的脸阴晴不定,眸光闪烁不已。 他忽然转身,负手远去,候在门外的张佐李佑也急速跟着他远去。 流霜对此时的百里寒,只有一个评语,那就是莫名莫妙。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有些不高兴,大约是看到她自在了。 百里寒脚下生风,急速走着,害得张佐李佑差点跟不上。但是他又忽然停了下来,张佐差点收不住脚,几乎撞到他的身上。 “李佑!你去查一查白王妃的事迹,最好是能寻到她家里的仆人,看看她是不是曾到过青姥山采药。” “属下遵命!”李佑领命而去。 直到午时,他才领命归来。 在“清琅阁”,李佑缓缓禀报道:“属下寻到白王妃家的一位家奴,据那位家奴说,白王妃自小便随着白御医习医,家中花园遍植草药,也常常到流芳医馆帮忙,是以,小小年纪,便医人无数,见过无数疑难杂症,磨练的医术很是高明。医馆缺药材 时,她小小年纪,便也常常和自己的丫鬟女扮男装,到山上采药,京城近郊的山都曾去过的。” 百里寒坐在椅子上,虽说面上表情依然恬淡,但是内心却早已翻腾开了。 果然是她啊,他也曾怀疑是她,但是只因固执地以为那少年是男孩,所以便没有去细查。如今想来,小小年纪便医术高明的,这世上能有几人? 百里寒只是奇怪,她既知道自己便是她曾经救过的人,却为何不告诉他呢。那日自己在宫中试探时,她竟说,不曾上山采药。 为何? 似乎直到此刻,百里寒才意识到,这个女子其实真的在不求回报的救人。 当年,她便知悉他是王爷,却不辞而别。纵然到了今日,她依然没有说出来。他的命,皇奶奶的命,五弟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而她,却一点也不以功高压人。 他,好像是错怪她了啊! 他犹记得,当时,她是如何喂她药的,那种冰冰凉凉柔如羽毛的触感,一直记在他的心里。 他不禁将手指抚在唇上,生平第一次,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丰富的表情,难以置信、惊讶、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欢喜。 小说论坛! 第三十三章 听琴 夜凉如水,明月挂在树梢,清光流泻,将青灰色的小院映的一片皎洁。西墙边的翠竹在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怪不得此间称作“听风苑”,却原来是由此而来。 清风徐来,月影朦胧,倒也是说不出的清怡。 流霜坐在廊下,身前摆着一架古琴,抬头仰望着朗朗明月,似在想着什么。整个人沐浴在皎洁月色了,是那样清逸和静谧。 就在红藕以为自家小姐快成了雕像时,流霜素手忽然一探,轻轻抚在琴弦上。袖如云朵,指如兰花,玉指轮拨,轻拢慢捻抹复挑。 一时间,满院皆是清澈琴音,如雨打芭蕉,如流水脉脉,说不出的动听婉转。 琴声初时澎湃激越,似有风雨之声,但渐渐的,却趋于无语凝噎,凄楚中透出一点恍惚,如春水缓流,夜莺悲鸣。 琴为心声,此时的流霜,是无论如何也弹不出欢快澎湃之音的。她爱上一个人,却没有得到过他的哪怕一个正视,她自己心中也从没有得到过一丝欢喜,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如云端寂寞的孤鸿,一声声凄怅哀鸣,然,却无人听到,无人在意。 银白色的月光淡淡笼罩着她的面容,纤长的黛眉隐现萧索之色,唇边苦笑盈盈。 东西流水,终难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逢。细想从来,情到深处,多是断肠。 红藕从未听过自家小姐弹过如此悲凉之音,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一曲弹毕,流霜以手扣弦,琴音戛然而止。 月华当空,清风徐徐,余音袅袅。 流霜的眉目回复了恬静和淡然,但是心是否真的静下来了,也许只有她一人知道。 院内忽响起悠长的叹息声,几多无奈和悲凉,流霜一呆,确定那叹息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红藕毕竟是练过武的,耳力比流霜要好,早已辨出那声音是从头顶上的桂花树发出来的。娇喝一声:“何方小贼?下来!”手中一枚暗器早已出手,向树上黑影掷去。 流霜淡淡坐在那里,脸上神情淡然,一点也不惊慌。爱爬树的人,这世上除了百里冰,还能有谁?不过,那声叹息倒不似他的风格,他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啊。 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叫,一个黑影“噗通”落到了眼前的空地上。 “哎呦,摔死我了。红藕, 你怎么出手这么狠啊,小心以后你嫁不出去!”百里冰捂着屁股委屈地说道。 “是你啊,谁让你偷偷摸摸爬到树上呢,我还以为你是小贼呢。”红藕上前将百里冰搀扶了起来。 百里冰哀嚎着,小心翼翼坐到红藕搬来的椅子上。 “你是猫啊,没事总爬树!不对,你应该是猴子!”红藕想起来他在流霜画的那株寒梅上,添的那只惟妙惟肖的猴子,忍不住调侃道。 百里冰却是不再看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时小心翼翼偷望流霜一眼,却见她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青丝缕缕在夜风中飞扬,面色如水般宁静淡定,清澈的眸中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原以为,那日在宫里强吻了她,她见了他,怎么着,也得有一丝尴尬之意。可是,如今,这状况,显见的她根本没把他的吻当成一回事,还真把他当小孩了。 想想方才她的琴声,是那般幽咽,然,却不是为了他。 心中虽极是憋屈,面上却依然一副欠修理的样子,道:“小霜霜,你怎么弹那么悲凉的曲子了,是不是我三皇兄欺负你了。” 流霜听若未闻,只当他不存在。心里其实是有些气恼的,若不是那日他强吻了她,让百里寒瞧见了,此时,她怕是不会呆在这里的。他胡作非为惯了,却无端连累了她的声名。 “真的欺负你了,那我找三皇兄理论理论去!”百里冰站起来,挥舞着衣袖,说道。 亮紫色的衣袖上,绣着淡淡的白梅,在月色下,分外显眼。 “红藕,送客!”半天不言语的流霜忽冷声下了这道命令。 百里冰闻言,立刻双眸盈泪,偏偏那泪也不落下来,黑眸包着两汪泪花打转,欲落不落。在清逸的月色下,波光潋滟,看的人愈发抓狂。 红藕那里早心软了,拍着他的肩道:“小姐,静王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他呆一会吧。” 其实流霜也不是真生百里冰的气,只是气恼他总是对她动手动脚。现下想来,他一个少年,虽说贵为皇子,但是怕是没得到过真正的宠爱吧,不然,中毒那晚,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望着他绯红幽怨的小脸,哪里还硬的起心肠。心里却哀怨道,这少年,还真是他的克星。 百里冰见流霜神色舒缓了,见好就收,抹去泪水,轻声道:“小霜霜,我要听琴!” 流霜叹息一声,纤手一拨,又开始抚琴。 月色蒙蒙,树影婆娑,琴声婉转,这情景说不出的怡人。 但是,有人却是看不惯,偏偏要来破坏这样的好景致。 “你们倒是好兴致啊!”院门口忽响起一声清冷冷的声音。 流霜回首,月光如水流泻,笼罩着一抹白衣飘荡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流霜有些愣然,他从不曾深夜驾临她的小院,偏今夜就来了,她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这次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误会,由他去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在他眼里,本就是一个勾引他皇弟的荡妇。 垂首继续抚琴,好似没事人一般。 百里寒却没有预想那样发怒,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扇,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那样讳莫如深的表情,令人更加难测。 百里冰也有些意外,他因早就派人打探好了,皇兄对流霜从来只是不理不睬的,怎会深夜来此,难道是消息有误? “五弟,何时来的,怎地不通报一声?”百里寒似笑非笑地问道。 百里冰站起身来,心道:我要是通报,你肯让我进来吗?但是嘴里却说道:“冰儿是来找三嫂的,所以就没去打扰三哥。三哥坐下来一起听琴吧,三嫂的琴技,可是了不得哦。” 百里寒双目炯炯望向流霜,折扇一摇,淡淡说道:“是吗,那本王今夜倒要一饱耳福!不过——”转首看向百里冰道:“五弟,你既已经听过,就不必再听了,夜已深,还是早些回府吧!” 他竟毫不客气地对百里冰下了逐客令。 百里冰委屈地望着百里寒道:“三哥,我今夜不走了,行吗?” “不行!”他冷冷地命令道。 “走就走,小霜霜,改日到我府中做客,你的闺房我还为你留着呢,你的那些药草,我也日日为你浇着水呢!”百里冰嬉笑着说道。 “你叫她什么?”百里寒脸色一青,冷声说道。 百里冰早似兔子一般,溜之大吉了。 小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流霜停止抚琴,淡淡望向百里寒,心想,这接下来的戏码,该是骂她了吧。 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回首看时。 只见他唇边一抹微笑,笼在姣白的月色里,好似春冰解冻,越寒而来。 这什么意思,流霜再也想不到,面对她的竟会是百里寒难得一见的笑容 ,不禁有些错愣。没听说有人发火前,先微笑的。 百里寒也不说话,悠然坐到百里冰方才做的椅子上,淡淡闭上了眼睛,道:“流霜,为我弹一曲吧,不要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叫她流霜,还自称是我! 他愈是这样,流霜愈是狐疑,眼见得他悠然自得躺在那椅子上,要让他为她奏催眠曲么? 他倒是想的美! 流霜憋着一股气,银牙轻咬下唇,手指一轮,一串乐音逸出。这次却不是温情脉脉,也不是悲情切切,而是金戈铁马,暴风骤雨。 一时间,满院皆是风雨之声,琴音如马蹄声声拨云见日,如刀剑交鸣直冲霄汉。 气魄极大,繁音甚多,高音极高,听得百里寒拿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抖。 这样的琴音,纵然是死了的人,说不定也能被吵的从坟墓里爬出来。何况是他呢,早知道她不会乖乖地为自己抚琴,只是倒没想到,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蹂躏他的耳朵—— 小说论坛! 第三十四章 覆水难收 倒是看不出,她那样一双纤纤玉手,柔若无骨的样子,竟然能弹出这样激扬高亢的曲子。 借着月华,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她的睫毛纤长,却并不弯翘,直直垂下,就像落下了漂亮的黑凤翎,将一双清眸遮的严严实实。一排贝齿咬着娇艳红唇,似在和谁赌气。 玉指如飞,白袖翻卷,此刻,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琴音里了。但,百里寒知道她没有,因为她的背有些僵直,显见的是知道他在注视她。 自从获悉她便是青姥山那个少年,百里寒对流霜的印象便改观。他并不是糊涂之人,试想,若她真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年就不会不告而别,今日也不会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 思及近日他对她的态度,不免有些惭愧。但,道歉的话,与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他还不曾对任何人说过道歉。 他知道他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譬如那个恶劣的洞房之夜,他本可以和她细细解释,但当时,他实在太愤怒了。 譬如验身,侮辱了她的身。 譬如马车上的强吻,侮辱了她的心。 譬如和离,损了她的名节—— 这些恐怕都不是道歉两个字可以解决的。 流霜边抚琴便偷眼瞧了一眼百里寒。 淡淡月色笼罩着的男子,似在沉思,神情莫测。在这样澎湃的琴音下,他尚能沉思,流霜很是佩服,顿觉自己的赌气很是无趣。纤指一按,琴音戛然而止。 院内瞬间一片静默,只闻风吹树叶的哗啦声。 “天晚了,王爷该回去歇息了!”流霜淡淡说道。 她在赶他走,这个认知,令百里寒莫名有些失落。方才他在门外听了很久,初时,她的琴音是那样深情且悲凉,若没有真实深沉的情感体验,是绝弹不出那样动听醉人的曲子的。 她的心中,一定爱慕着一个人,那个人显然并不是他的五弟,这从他们方才的谈话便可看出,那么会是谁呢?望着流霜眸中清雅动人的韵致,心中没来由涌来一阵烦躁。 他唇边忽勾起一抹浅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你不想让夫君我留下过夜吗?” 这句话出乎流霜意料之外。她看得出,他是在开玩笑,纵然如此,流霜还是吓了一跳,因为这玩笑有些暧昧。 流霜强压住心头的惊异,淡淡说道:“流霜不敢奢 望,流霜谨记王爷那夜的誓言。” 是啊,洞房花烛夜那夜他所说的话,她想,这一辈子,她都是不会忘记的。别人的洞房花烛夜得到“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誓言,她得到的,却是“一生和离,永不会爱上你”的誓言。 “你还记得啊?”百里寒淡若轻风地说道。 流霜抬眸,心中有些恼意,冷声道:“是啊,流霜也想忘记,但是有人总是不遗余力地提醒,想忘记也很难!”她不会忘记那日在马车上,他再次重复了那些伤人的话。 百里寒挑了挑眉,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果,我收回那些话呢?” 收回?流霜侧头,冷声道:“你知道什么是覆水难收吗?对不住,流霜要歇息了,王爷请自便。”说罢,流霜漫步向屋内走去。 月色舒展,清辉一泻千里,洒满静谧的夜,淡淡的光辉无声笼罩着百里寒。他在院内凝立着,唇边扶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室内烛火亮起,窗子上,映出一个清雅动人的剪影,他望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院外走去。 静王府 珊瑚和玲珑正在百里冰的屋内铺床,屋帘一掀,百里冰飘身而进,俊美无邪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他默然走到床榻前,不待珊瑚铺好被褥,便斜倚到床上,那双漂亮的黑眸中,寒意凌人。 珊瑚和玲珑吓了一跳,自从服侍百里冰以来,两人还从未见过百里冰失落冷漠的样子。主子一向是任性妄为、嬉笑无常,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记在心中的。但,今晚,他的样子,不禁是心里有事,怕还是难以解决的心事。 两人也不敢问,小心翼翼便要退下去。 百里冰却忽然开口,说道:“珊瑚,你去把代眉妩叫来。” 珊瑚应声而去,百里冰从床上坐起来,凝眉问道:“玲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玲珑一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王爷竟问她这个问题,难不成是想将她嫁出去?慌忙跪在地下道:“王爷,玲珑还想侍奉王爷几年!” 百里冰嚷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本王只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并没说要将你嫁出去啊!” 玲珑知道自己想错了,很是惭愧,但,不是这样,那王爷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意思是——难道?玲珑忽然豁然开朗,看百里冰一副认真的样子,莫不是王爷情窦初开了。 这真是可喜可贺的 一件事,之前,百里冰虽说也自诩风流,在大街上调戏过无数少女,但是,那委实是胡闹,他并没真心喜欢过谁。 如今,难道王爷真的喜欢了人? “王爷,玲珑喜欢的男人便是王爷这样子的!”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击他为好。 “真的?”百里冰双眸中忽燃起两簇火花,但随即便黯淡下去。玲珑喜欢有什么用,偏她不喜欢怎么办? “王爷,代眉妩带到了!”珊瑚在门外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百里冰冷声说道。 话音刚落,珠帘便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掀开了,代眉妩白衣素裳走了进来,面上,依然罩了那块面纱。 “奴家拜见静王爷!”代眉妩言罢,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 百里冰也不说话,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掬起了她的脸,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那双乌黑湛亮的眸在她脸上那处疤痕上来回扫视,边看边皱眉问道:“这个疤痕留下有多长时日了。” 代眉妩想了想,柔声道:“快一个月了吧。” 百里冰放下手,微微叹息道:“可惜啊,若是当初用上好的金疮药,就不会留下疤痕了。”摇了摇头,道:“珊瑚,你派人到宫里去请御医。” 珊瑚应声而去。 代眉妩双眸一亮,道:“王爷,难道奴家的疤痕还能除去?” 百里冰见她双眸充满了希冀之光,“嗤”得一声邪笑道:“谁说请御医是为你治病了!” 玲珑知道自家主子又在戏弄人,抿嘴笑了笑。 代眉妩哪里知道,眸中的希冀之光瞬间熄灭,非常失望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是奴家多想了,奴家哪里敢奢望王爷为奴家医病啊!”。 百里冰眯眼瞧着她,心想,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子,纵然生的貌如天仙,除了会跳舞,又有哪一点及得上她的小霜霜啊 小说论坛! 第三十五章 赤凤 第二日,“听风苑”再不似往日那样冷清,丫鬟侍卫轮流转。 一大早,便有侍弄花木的佣人挑了水过来为流霜的药草浇水。才起床,便有百里寒的贴身侍女轻衣和纤衣带着几个侍女送来了早膳,还毕恭毕敬地问流霜午膳要用些什么,也好让厨房早日准备。早膳才用完,百里寒又赏赐过来许多布匹,烟罗丝、凤翼绸皆是上等的缎子,说是让流霜添些衣物。 是傻子也看出来百里寒对流霜忽然好了起来。流霜自然也察觉了,心中却没有半点欣喜,她不会傻到以为百里寒突然爱上了她,那样也太不靠谱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莫不是他已经知悉自己是他曾经的恩人。应该不可能,因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她,从未说过。 流霜懒得再想,倒是要探探他的用意。思及此,流霜对红藕道:“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流芳医馆。” 红藕背好药囊后,流霜便和她一起向院外走去。站在门口的侍卫一见,也没敢拦,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前去禀报。待流霜走到府门口时,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纤衣站在门口微笑着道:“王妃,上车吧。”边说边过来搀扶。服务倒是周到的很,两人坐上马车,向“流芳医馆”而去。 几日不见,药叉见了流霜,竟是颇有几分冷淡。流霜很诧异,药叉为人,忠厚耿直且待人和蔼,从不见他如此待人的。 “药叉,最近医馆里出什么事了吗?”流霜淡淡问道。 药叉恭敬地答道:“禀王妃,没出什么事!”说罢便抿嘴不再言语。 称她王妃,而不是如以前那样称呼她小姐。原来这个药叉是恼她又做了王妃,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苦楚。 “我师兄回来过没有?”想起匆匆而别的师兄,流霜心里极是惦念。 “不曾!”药叉沉声说道,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但最终没有说出来。看来药叉气生的还不小,那张生的本就丑陋的脸再加上阴沉,愈发令人难以注目。 流霜憋闷地叹了口气,知道药叉的脾气,再和他说话,只是自讨没趣。今日医馆里病人不少,流霜很快忙碌起来。一忙便是一天,一直到红日西斜,流霜还赖在医馆里,她不想回去,在这里多呆一刻也是好的。 但是,门口忽传来敲门声,流霜抬头,见是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 “王妃,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他沉声说道。 果然是逃不过的,流霜叹了口气,眼看着天色 黑沉下来,便和红藕一起坐上了马车。透过马车的窗帘,流霜发现才不过几日光景,这条街上的槐花已枯萎凋零,铺了一地干枯的花。 流霜的心,顿感萧索。 暮色越来越重,正是晚膳时间,路上行人极是稀少,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从街上缓缓行过。忽然,有一朵枯花被风吹得飞了起来,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无数朵,被风卷了起来,瞬间好似得到了生命一般,沿着风的方向向车顶飞来。 如一团白色的龙卷风,要将车顶掀开。 这境况有说不出的好看,但流霜还是感到了危险。因为,这风起得怪异。 骏马嘶鸣,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忽然跃了起来,双袖一展,鼓荡着风声,接住了那疾飞的花雨。纵是如此,仍有一两朵花被遗漏,穿透了车壁,飞到了马车内,被红藕伸袖接住。 用手一拈,便化作粉末。 只不过是枯萎的花而已,却能被人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流霜不禁咂舌。 “小姐,坐着别动,有人袭击我们!”红藕轻声说道。 话音才落,便听车外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在静谧的街头,如魔音一般钻入耳中。 暮霭沉沉的街头,站着一个女子。 身材高挑窈窕,着一袭银红色衫裙,足蹬薄薄的暗红长靴,她俏生生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如一朵出水荷箭。昏暗的街头,因了她的出现,好似瞬间亮堂了起来。 她黛眉很长,斜飞入鬓,一双水眸波光潋滟、摄人心魄。但是,你若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眼底深处,竟是荡漾着凛凛寒意。 纵然她是在咯咯微笑,你还是能够感到她周身散发的寒意。 上一次,百里冰假装刺杀流霜时,虽然做出了那么吓人的动作,说出来那么多恐怖的话,但,流霜都没有感到这股寒意。 刹那间,流霜已经明白,这个女子,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原来是秋水宫的赤凤驾到,真是有失远迎啊。”流霜听到赶车的马夫淡淡说道。 那声音很耳熟,竟是张佐的声音,他是百里寒的贴身侍卫,何时成了马车夫了?不用想,也知道是百里寒派来监视她的,不过,这时倒真有了用途。 “咦!”赤凤被看穿了身份,轻轻咦了一声,道:“你不是马车夫?” 张佐一挑眉,淡淡说道:“不知赤凤来此,有何贵干。 ” 赤凤又咯咯笑道:“本姑娘自然是取人性命来的。把你车上那女子的性命留下,你自可离去!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当知道我从不失手!” “不失手吗?那就试一试吧!”张佐说罢,只听嘡啷一声,手中利剑出鞘,寒芒闪过,他已纵身跃出,和赤凤杀在一起。 坐在马车里的流霜只听见外面叮叮当当,一阵撕斗。 红藕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姐,张佐不会败吧,那人说她从不失手,小姐,你何时得罪了这么厉害的人啊!” 流霜脸色苍白地说道:“我想不出得罪过她,她可能是杀手,受人雇佣来杀人的!” “啊?!”红藕吓的面无人色。 秋水宫,可不就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组织吗? 这是一个响彻江湖的名字,据说,只要你出的起价钱,就是让他们去杀皇帝,也绝不会失手。据说秋水宫有四大顶级杀手,赤凤、墨龙、紫鸢、金虎。 而眼前的女子,竟是赤凤。 秋水宫竟然派出了赤凤来杀她们,真不知该说她们荣幸,还是命苦。她一个小丫鬟,跟着段轻痕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赤凤的。 “小姐,我们逃吧!”红藕颤声说道。 流霜知道,贸然出逃,并不是明智的做法,因为,不知赤凤有没有援手,是不是躲在暗处守株待兔。 “不用怕,再等等看,张佐是百里寒的贴身侍卫,自然不是泛泛之辈,相信他能打败赤凤的!”流霜镇静地拍了拍红藕的肩,安慰道,其实她心内也是怕得紧。 甫一交手,张佐便感到自己不是这个赤凤的对手,纵然是能和她打个平手,可是车里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保她们周全的。 再也没想到,秋水宫会找上王妃,真是奇怪。 张佐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连连进攻,逼得赤凤退了几步。趁着换招的间隙,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只火箭,向空中一扬。 只见一道亮光如流星般直上夜空,势头将尽时,忽然“彭”的一声,自空中爆炸开来。深蓝色的天幕上,霎时间开出一朵硕大的银花。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赤凤的眸,忽然闪过一抹狠色,她忽然出招,招式极是凌厉,直刺张佐前胸。 她好似也没想到这个车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一时大意,被他钻了空子, 发出了求助信号,心中极是懊恼。必须赶在救兵来之前,取了那女子的性命,不然若是失手,她是逃不过宫主的惩罚的。 赤凤心中一急,出手又快又狠又辣,将张佐逼退后,她忽然纵身一跃,跃上马车,手中利剑,直指车内。 张佐双眸一寒,忽然揉身扑上,用身体挡住了那凌厉的一剑。剑插入到他的肋下,又被赤凤毫不留情地拔出,再次刺向马车里。 千钧一发之刻,从马车后面,忽然闪出一抹黑影,手中一把药叉,迎上赤凤手中的利剑,只听得“叮当”一声,赤凤被震得跳下马车,那黑影也收势不住,连连退了几步。 小说论坛! 第三十六章 脱险 夜已缓缓降临,月亮却并没有出来,就连星星也一颗不见,四周一片黑沉沉的,只从街边的住户里,透出一点微茫的灯光。 流霜透过车帘,看到一个坚韧沉默的身影,如岩石般守候在马车旁边。他头上笼着一件黑色披风,依稀看到一簇红发从斗篷里滑出。 竟然是药叉!流霜从来不知,药叉竟也有武功? 红藕看到药叉,心中一松。虽然段公子派她保护小姐,但,红藕一直知道,其实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公子怎能放得下心。肯定还有人在暗中保护着小姐,只是那人从未出过手,红藕几乎以为他不存在了。不想今夜,赤凤将那人引了出来,而那人,竟是药叉。而药叉的武功,竟是这样深不可测。 赤凤稳住身形,凝神望去,车厢旁边,凝立着一个人影。手中拿着的兵刃,非刀非剑,是她从未见过的兵刃。而他的头发,竟然是红色的。 赤凤的脸已隐隐变色,方才那一击,赤凤便感到此人功力决不在自己之下。不过是杀一个小小的王妃而已,怎么会冒出这么多高手来?在她的印象里,那些王爷们的侍卫都是摆设。 而此时,赤凤眼光一扫,见方才那名车夫忍受着剑伤,凝立在车厢左侧,而这个红毛则凝立在车厢右侧。 “红毛鬼,报上名来,姑奶奶从不杀无名鬼。”赤凤咯咯娇笑道,但声音里已隐有一丝颤音。 药叉本不是多话之人,此时也不答话,也不出手进攻她,只是站在车厢旁边,冷冷注视着她,一双黑亮的眸子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赤凤干笑了两声,看情形今日难以得手,正要乘机遁去。 暗夜里,忽然又一阵冷风袭来,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跃出,她感觉到那人身上孤高冷绝的气息,不禁再次咯咯笑了起来。 是墨龙。 秋水宫的杀手都知道,赤凤从来不喜别人相助。其实,不是她不喜,而是她不需要。但是,今夜,她是需要的,所以,她很欢迎墨龙的出现。 墨龙飘身立在一侧,黑衣飘扬,脸上也罩着一块黑巾。 他冷冷注视着她道:“需要帮助吗?”语气轻淡的很,好像只要她一摇头,他便会随时消失。 赤凤咬了咬牙,怪自己太过自信,所以她没有蒙面。若是任务失败,她难以想象宫主会怎样惩罚她。所以,不得不点了点头。 墨龙看到她点了头,纵身一跃,向药叉扑去。药叉慌忙举叉 迎上,两个人战在一起。 赤凤娇笑着向车厢走去,伸剑一挑,车帘被绞成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车厢里很暗,看不甚清,赤凤一剑刺去,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剑被张佐架住了。 赤凤显然没想到,重伤的张佐,还有力气来阻拦她,一时有些恼怒,狠狠一脚将他踹在地上。一剑逼到了他的咽喉,望着他,冷冷说道:“不知好歹!” 张佐失血过多,此时,是根本没有力气还击了。眼看就要毙命。 车里忽传出一个女子清雅的声音:“手下留情,你不是要我的命吗,只管拿去,何苦为难这些无辜的人!” 话音方落,一个女子从车里缓缓走了出来,此时,月亮恰从黑云里钻了出来。借着月光,赤凤看到了那女子白皙的玉脸,虽不是绝色,却自有一种绝世的风华。她的眼底虽也有惊惧,但是神色倒极是镇定。她的身后,还随着一个小丫鬟。 她直直走向张佐,玉手握住剑尖,将赤凤的剑挪开。然后也不看赤凤,只管撕开张佐的衣襟,从袖中掏出一瓶子药,细细涂在伤口上。然后,又从袖子上,撕下一块衣衫,将张佐的伤口细细包裹。 “王妃!快逃吧,别管属下!”张佐震惊地说道,一边挣扎着要起来。 流霜按住他,淡淡说道:“别动,你受伤过重,再动会没命的!” 或许是有些震惊,赤凤一时没有出手,好奇地端详着流霜旁若无人地为一个下属敷药。一个王妃竟不顾生死为一个下属敷药,确实是难得。 药叉看到流霜出来,心中一急,便想要摆脱墨龙,向流霜跃去。但,墨龙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一时难以摆脱。墨龙忽然出声对赤凤,道:“还不动手!” 赤凤闻言,玉手一伸,剑光一闪,就要向流霜刺去。冷不防红藕一剑向她刺来,闪身避过,正要大开杀戒,将这些碍事的人,都刺死。 流霜却淡淡站了起来,道:“住手,你要的只是我的命,不是吗?” 赤凤双眼一眯,颇多惊异,她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不怕死的女子,娇笑一声,一手抓住了流霜的前襟,将她扯了过来,叹息道:“你这样的女子,我倒是真不忍心杀,怪你命苦,不该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到了阴曹地府,莫怪我赤凤狠心啊。”说罢,手起剑落。 只听“噗”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胸前衣襟上。然后,是“嘡啷”一声,宝剑落地的声音。 她死了吗? 流霜心想,可是为何感觉不到疼痛。 流霜缓缓睁开双眼,入眼处,是赤凤的脸,惊诧万分,似乎是难以置信。她的眸光望着的是自己的手,赤凤的一只手,已然是废了。 手臂还在,手,却不见了。她那只沾满了无数人鲜血的手,已经被人削掉了。 “啊!”似乎直到此刻,赤凤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若是受伤,再严重的伤,她也不怕,可是,没了手,她还活着做什么? 一把将流霜推开,歇斯底里地朝着废了她的手的人,冲去。 是谁?废了她的手? 流霜惊异地转首看去,却见街角的一棵槐树下,站着一名清俊出尘的男子。一头浓黑的发披散在背上,一袭白衣也是随意披在身上,清俊的面容冷若晨霜,他的目光好似刀刃上的寒芒,冷绝而肃杀。 墨龙忽然感到了恐惧,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否则,也不可能那么远的距离,一招就废了赤凤的手。 他忽然飞身跃起,手中拈起一颗烟雾弹,朝天一扬,大街上一片烟雾腾腾。他拽住了赤凤的手臂,借机遁去。 烟雾腾腾中,流霜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径直朝马车走去。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鼻尖却能闻到淡淡的皂角味。 小说论坛! 第三十七章 那一瞬的温柔 “你——没事吧!”头顶上传来百里寒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依然低沉而冷淡。 但是不知为何,这没啥温度的声音,此刻竟让流霜有了异样安心的感觉。心底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方才那一刻,确实是惊险万分,如果他晚来一步,或许此刻她便去见阎王了。 虽然方才她很镇定,但是不代表她不怕。此刻,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从她细腻的脸颊上抚过,感觉到他的发从她颈间拂过,湿湿的,带着一丝沁凉的触感,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是真的,还是幻觉,他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该死的,你没事吧?”见到流霜一直没说话,他淡漠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我没事!”流霜轻声说道。 他是真的关心她?还是不允许自己的东西受到伤害。流霜心内有些酸楚,因为她知道答案一定是后者。 烟雾缓缓散尽,月光重新洒向大地,笼罩着他和她! 流霜仰头,清眸无意对上了百里寒的黑眸,他深邃的眸中似乎燃烧着两簇火花。他对她上上下下扫视一番,那火花似乎也将她周身灼烧了一遍。 流霜顿感不自在,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是心跳还是被他深无止境的黑眸打乱了。她忍不住垂下睫毛,不敢去正视他灼亮的眸。 百里寒抱着她,将她放到了车厢内的软榻上。 街角唿哨连连,几条黑影乘着夜色飞跃而来,转瞬便到了他们跟前,竟是百里寒的侍卫李佑和侍女轻衣纤衣带着王府的侍卫赶了过来。 “你们的轻功是该精进了!”百里寒凝立在迷蒙的月色下,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几个人噤若寒蝉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是和百里寒一起出的王府,只是他们的轻功哪里及得上百里寒,所以赶到这里,还是迟了一步。几个人不敢吭声,沉默无声地将张佐搀扶到另一辆马车上。 流霜坐在车厢里,正想让红藕进来,却见百里寒转身钻进了马车,霸占了红藕的位置。可怜的红藕,只能随着车子步行回去了。 车厢内忽然一亮,却是百里寒将车厢小几上的罩灯点亮了。 灯光明亮,照着他凌乱披散的发,竟为他多了一丝疏狂和霸气。流霜很是诧异,为何,今夜他没有束发,待看清他黑发上闪耀的光泽,思及方才颈间被发丝拂过那湿漉 漉的触感,流霜恍然大悟地发现,那发竟还是湿的,那皂角味便由此而来。而他的衣,也有些凌乱不整。 难道,方才他正在沐浴? 难道,得到了张佐发出的信号,正在沐浴的他便急着赶来了?连湿发也没来得及擦,连衣衫也没顾上整理? 看来,他对他的属下还是不错的,流霜心想。 她却是不敢想他是为了她,才这般匆忙赶来的。 百里寒转首看她,俊脸上有些邪冷:“想不到你的身价还不低?” 什么身价?流霜有些不懂,疑惑地望着他。 百里寒唇角勾起一抹似笑的弧度,道:“能请的动秋水宫的杀手,你的价码能低了吗?想想吧,你都得罪过什么人?竟然不惜下血本也要置你于死地!” 流霜一呆,究竟是谁要杀她?她自问自己救人无数,还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若非要说得罪了谁,那就是无意做了他的妃,得罪了他罢了。不过他要杀她,就如捏死一个蚂蚁,自然不会劳驾秋水宫。 摇摇头道:“我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而且,在今夜之前,我还不知世上有个秋水宫!” 百里寒修眉微凝,眸间掠过一抹深思,忽然问道:“方才那个红头发的男子是谁?” 流霜知他说的是药叉,伸头向外望去,车外已然不见了药叉的身影,大约是趁着方才雾气浓重时,已经走了吧。 她淡淡答道,“那是我家里的仆人!” “你家的仆人?你家能有他这样的仆人?”百里寒不信地撇了撇唇,道:“你可知道,这些昆仑奴虽喜欢与他人做奴婢,但是他们却一向自视极高,不是皇室贵族,是绝对请不到他们的。难道,你还是皇室之人么?” 流霜自然不是皇室之人,她爹爹只是一介御医而已,也谈不上是贵族。 也许是向来孤陋寡闻惯了,今日始知药叉竟是昆仑奴。自她有记忆以来,药叉便在她家医馆当差,据说,当年,他和药锄是随了师兄段轻痕一起来到她家的。 昆仑奴只会追随皇室之人,难道说师兄是皇室之人么?流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流霜自然不是皇室之人,那仆人也不一定是昆仑奴!王爷也许是看错了!”流霜淡淡说道,她不欲将师兄的事说出来。 百里寒望着她,嘴角上扬,神情有些遥远而深沉。 小说论坛! 第三十八章 相敬如宾 马车一直驶到了宁王府内,才缓缓停下来,百里寒回望流霜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并没说话,径直下了马车。 流霜下来才发现,马车停的地方,竟是百里寒的依云苑,距离她住的“听风苑”还有很长一段路,正要走回去。 轻衣却走了过来,对她说道:“王妃请慢走,王爷方才吩咐,从今日起,请王妃搬回依云苑居住。” 百里寒竟让她搬回依云苑,真是出乎意料。但流霜却是不愿,不仅因为依云苑是她曾经的洞房,有着令人心碎的回忆。而且,她更不愿的,便是与百里寒的朝夕相处。 “我还是住在听风苑吧,已经习惯了!”流霜淡淡说道,说罢便径直沿着石子路向听风苑的方向走去。 轻衣却赶上去拦住了她,道:“王妃,若是不愿搬来,还是请您与王爷说清楚。” 流霜见状,知道若不与百里寒说清楚,轻衣是不会放她走的。她也不想为难这个丫鬟,遂转身,一言不发向“依云苑”走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住在这里的。 早有小丫鬟眼尖地看到流霜走了过来,殷勤地为她撩起了珠帘。 流霜径直走了进去,但觉的眼前忽然一亮,还是当日的那间洞房,但如今,却没有了一丝喜庆的痕迹。整个厢房显然被重新装饰过,看上去倒是简约儒雅。 流霜转过一块大屏风,便看到百里寒斜倚在床榻上,他已换下了方才那身白衫,此时身着一件宽松的内袍。室内的灯光柔柔地,为他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极是柔和。见到她进来,他唇角微扬,黑眸溢出一抹光彩,似是在等着她一般。 流霜稳了稳心神,缓缓走了进去,站在距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住,淡淡地但也极是坚定地说道:“王爷,流霜已经习惯居住在听风苑了,不想再搬来搬去,还请王爷准流霜继暂居听风苑!” 似乎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待流霜说罢,曲指敲了敲桌子,淡淡说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怎可以独居听风苑!岂不是让别人说我们夫妻不和!” 流霜一呆,他是什么意思?他们本就是一对假夫妻,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今日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抬眸望去,却见百里寒一双深邃清透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寸也不移,审视着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我们早就已经和离,不是吗?”流霜不急不慢地说道,以一种极不在意的姿态。 “我也早就说过,我早就忘记了!”百里寒依旧不依不挠地说道。 “王爷说过的话,怎能不作数呢?夜已深,恕流霜失陪了!”流霜举步便要出去,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 百里寒双眸半眯着,眼瞅着流霜走到了屏风前,忽然开口道:“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是,你要知道,秋水宫一旦盯上了一个人,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刺杀他的。虽然你不怕死,但,不代表我的侍卫不怕死,要知道,若是秋水宫的宫主秋水绝亲自出手。恐怕也只有我,才敌得过他。若不想连累那些侍卫白白送命,你最好乖乖住在这里!”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百里寒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秋水绝的刺杀,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心。今夜的刺杀,让他蓦然醒悟,他还是在意她的,不是一般的在意。 这几句话,彻底将流霜镇住了。她知他说的是实情,心内不禁有些烦躁。她真的不知为何秋水宫要刺杀她,因为这刺杀,她竟然于自由无缘了。 她可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别人。宁王府本就是她的暂居之处,住在哪里都一样不自在。想到这里,缓缓转身,走了回去。 “怎样?还要去听风苑?”百里寒眉毛一挑,轻声问道。 “请问,我要睡在哪里?”流霜淡淡问道,双眸瞄了一眼屋内仅有的一张床榻,还有窗前的一张软榻。 “自然是睡床榻了!”他很自然地说。 “那你睡在哪里?”流霜凝眉问道。 “为了便于保护你,我自然也是睡在这里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语气极是懒散。 流霜闻言,转身就走,她可不想与他同榻而眠。 还没走到屏风处,眼前一晃,却是百里寒挡住了她。将她困在了屏风和他的胸膛之间。方才那温柔而迷人的笑意早已不见,黑眸中闪着一丝冷意,淡淡注视着她。 “怎么,要走!”他挑眉冷声道。 “是!”流霜却是不看他,淡淡答道,一张俏脸微微绷着,带着清冷而怡人的韵致。 百里寒的心内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她就是死,也不愿和他同榻,这个认知让他极是懊恼。 虽然,这个女子,是他弃之不要的妃,但是今夜,当听闻侍卫报告张佐发出了求救信号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她出了危险,不知为何,心内竟是火急火燎,匆忙从浴池里出来,披上一件外袍,便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把他的侍卫 们惊得目瞪口呆。 一向泰山压顶不动声色的他,竟然为了她失控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议,或者,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他不想她出事。 “那我睡软榻!”他忽然说道,转身走到窗前的软榻上,躺了下来。 他的突然让步,让流霜有些讶异。遂定了定神,在外间厢房里梳洗完毕,悄悄走了回来。 室内的烛火已经熄灭,借着淡淡的月光,流霜摸到了床榻,躺了下来。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是睡不着的,耳听得外面的风声,还有百里寒悠长绵软的呼吸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感到百里寒态度的转变,却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想了多久,今日她也确实累了,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倒相安无事,没发生什么争吵。两人之间的态度其实是有些转变,竟是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他们俨然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 闲时,两人也会下棋对弈。百里寒的棋技很是霸气,一出手便毫不留情,流霜却是不温不火地防守进攻,倒也拼个相当。 日子就那样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夏日很快来到了。 小说论坛! 第三十九章 他的脆弱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熏人的热气。柳条蔫蔫地垂着,院里的蔷薇开了满架,红红白白极是妍丽,却也有一点无精打采的意味。 流霜忽闪着一把团扇,这天气闷的很,再抬头看那一色如墨的天,这雨,怕是马上就要来了。果然所料不差,过了不到一炷香工夫,那雨便哗哗下了起来。 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早已不似春雨那般淅淅沥沥绵绵多情,而是哗啦啦下的极是爽快。 流霜和红藕站在窗前,正欣赏着院内的雨景。忽见轻衣和纤衣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慌慌张张向院内走来。风雨极大,将她们的蓑衣吹了起来。两人掀帘到了室内,带进来一阵夹着雨气的凉风。 “王妃,请您去救救王爷吧!”纤衣和轻衣忽然齐声说道。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难道是百里寒出了事?他一早便出去了,现今到了午后了,还不见人影,流霜还以为他是在“清琅阁”。 手不知不觉颤抖了起来,流霜强压着心内的慌乱,问道:“出什么事了?” 轻衣道:“不瞒王妃,今日是沈皇后的忌日,沈皇后是在青姥山的“幻月庵”里修行时故去的,故,每年王爷都会到青姥山去拜祭一番,却不令我等追随。如今,天将大雨,和沈皇后故去那年那日的天气是一样的,此情此景,奴婢恐王爷难以承受。所以,奴婢斗胆请王妃前去规劝王爷!” 原来如此,流霜的心稍稍松了些。在她看来,百里寒不是软弱之人,应不会有事的。但是,如此大的风雨,却是应该去找一找的。 “你们都出去寻了吗?”流霜心内有些忧虑。 “张佐李佑已带着人去了,方才已派人传回了讯息,倒是找到王爷了,只是,王爷不愿回来,非要在山中陪着沈皇后。”纤衣焦急地说道,眼中蓄满了泪。 流霜心内也极是焦急,她知自己在百里寒眼里,是微不足道的,她的话,他不一定肯听。但是一想到他的境况,心内便极是难受。 她吩咐红藕拿了蓑衣,披在身上,随着纤衣和轻衣冲到了风雨之中。 马车在风雨之中,行的极慢,到了青姥山,天色已近傍晚。 雨雾笼罩着的青姥山,看上去格外朦胧轻灵,但是,流霜却不是来欣赏美景的,这雨,此时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马车是不能上山的,只能下车随着轻衣纤衣以及王府的侍卫向山上走去。 虽说披了蓑衣,但那 风雨却是一股脑地往身上钻,不一会里面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路上泥泞难行,一双鞋,早被泥水浸的沉甸甸**。但是,流霜还是在轻衣和纤衣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山上艰难地爬去。 大雨中,山间清泉愈发湍急迅猛,流泻之势,颇惊心动魄。转过四十九盘青石盘山道,终于到了隐在“幻月湖”后面的幻月庵。 庵口,站着一名侍卫,样子极是焦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了她们,焦急地迎上来道:“王妃,王爷在那边林子里。” 流霜顺着他的指点,瞧见湖边一座黑压压的林子。随着那名侍卫走到林边,便看到张佐李佑垂首丧气地站在林边,他们身边,十几名侍卫靠着树干坐着,不是挂着胳膊,就是敷着腿,看样子都是受了伤。 张佐李佑看到流霜,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迎上来施礼道:“王妃,您快去劝劝王爷吧!”在他们心中,已俨然将流霜当作了王府的女主人。 流霜随着李佑缓步向林中走去,此时雨势有些小了,天色比方才要亮堂一些。隐约看到林中一座孤坟,坟前跪着一个孤傲的身影。 他静静跪在那里,背影是那样萧条而凄怆。一袭白衣早已污浊不堪,黑发尽湿。 “王爷,王妃——”李佑刚开口,百里寒便回身一掌劈来,带着寒冽的怒气。李佑被掌力推的后退几步,嘴角流出一抹血。流霜终于知道外面那些侍卫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敢情都是百里寒泄气所致。 “出去!”百里寒依然背对着他们,声音里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气。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流霜忽然冷声开口。 在路上,她已经从轻衣和纤衣口中得知,百里寒的生母沈皇后生前因不满皇上对郑贵妃(现今的郑皇后)的宠爱,到青姥山的幻月庵中带发修行,却不想在此遭到了刺杀,中毒身亡。当时百里寒还只有十四五岁,赶到这里时,沈皇后已经命在旦夕。他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赶过来。 因沈皇后生前最爱这片“幻月湖”,但死后却不能葬在这里,只能葬在皇陵之中。百里寒便将沈皇后的生前穿过的衣衫埋到了这林子里,正对着“幻月湖”,就是眼前的衣冠冢。 百里寒如今的伤痛,怕不仅仅是丧母之痛,更多的应该是深入骨髓的自责,自责他来晚了一步。 百里寒听到流霜的声音,蓦然回首望来,一双冷眸中满是伤痛和绝望。他忽然站 起身来,一步步向流霜走了过来。 此时此刻,他似乎又成了七年前那个破水而出的少年,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那双幽寒的眸,直直盯着她,亮如星辰,寒如冰雪。 “谁让你来的,我的母后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来害她?” 他的话有些不对头,流霜心中一惊,瞧见他充血的双眸,他怕是把她当作了别人。来不及躲闪,他的手已经紧紧勒住了她的咽喉,缓缓收紧。 呼吸乍然凝滞,流霜一双清澈的眸,紧紧盯着他,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周遭响起侍卫们的惊叫,然而,似乎都不能唤醒意识迷糊的百里寒。轻衣纤衣齐齐向百里寒袭来,却被百里寒一只手挡了回去,双双摔倒在地上。 雨冷冷地下着,风凄怆地刮着。 视线有些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这张脸。这张她一直眷恋的脸,正在夺去她的命。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枉死,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流霜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竟然抓住了随身携带的药囊。摸出一只金针,毫不犹豫冲着百里寒的虎口扎了下去。 一阵刺痛袭来,手上劲力一泄,百里寒松开了手。脑中瞬间有些清明,他迷蒙地瞧着眼前这张脸。 流霜的意识渐渐回复,怒气却涌了上来,她忽然举手,冲着百里寒狠狠闪了一掌,啪地一声,在风雨中,竟也极是响亮。 “你以为这样做,沈皇后就会活过来吗?你以为自己是先知,能够预先料到危险,而及时去阻止吗?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能再挽回了,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些侍卫们代你受苦,难道你不知,你这样子,会令他们多么担心吗?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如果真有人要杀你,今日你怕是早就命丧荒山了。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何用?” 流霜的话,不算响亮,却如风雨中的惊雷,一字一句轰炸着他的意识。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脸,不是他痛恨的仇人,而是她。 她打了他,打得好! 她骂了他,骂得好! 百里寒无声低笑着,喃喃说道:“你说的对,对极了。”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陷入了昏迷之中。 渐渐陷入到黑暗之中。小说论坛! 第四十章 良辰美景 流霜的一席话和一巴掌,不禁警醒了百里寒,也使他的侍卫侍女对流霜彻底臣服。自此,在他们心目中,流霜已然是王府的女主人。 风雨极大,一行人冒雨回到王府时,人人皆已成了落汤鸡。 几个丫鬟忙碌着为百里寒换衣,流霜也到内室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出来。 轻衣纤衣为百里寒褪去了外裳,瞧着一身润湿的内裳正在踌躇,见流霜出来,施礼道:“王妃,王爷的内衣还是请王妃来换吧。”她们虽是百里寒的贴身侍女,却还不曾这样贴身伺候过。 流霜明白她们的顾忌,毕竟是男女有别,可,她也是女的,不是吗?但,名义上,她毕竟是他的妃,瞧着百里寒昏迷的样子,一阵心酸,她不能不管他的。 挥手让丫鬟们退出后,流霜闭着眼睛,摸索着将百里寒身上的内衫褪去。他之前似乎是喝了许多酒,呼出的气息里有浓浓的酒味。此时也不知是醉酒,还是昏迷。 在扶起他为他穿衣时,流霜的手,触到了百里寒的后背,心不禁一颤。他的背上,触感坑坑洼洼的,竟然是一道道的疤痕。 身为医者,流霜见过更重的伤,但从未见过这么多伤痕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一道疤痕就代表着一次受伤,除了自己救他的那次,他又遭受过多少次的刺杀? 流霜记得,当年她救他那次,他身上的伤都已经敷了药,是不会再留疤痕的。现今这些伤痕,是后来留下来的,是谁那么心狠,不肯放过他。丧母以后的日子,他又是怎么过的? 流霜闭着眼,不敢去看那些疤痕,只是轻轻触摸着,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疤痕上。一处,两处——她数着那些疤痕,想象着他曾遭受过的痛苦和折磨。每摸到一处疤痕,心里便多了一分怜惜和疼痛。 一个人怎么会遭受到这么大的苦难呢! 虽然在人前,他是王爷,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的,可是,又有谁真正了解他内心的痛苦。 流霜泪水涟涟,好不容易为百里寒换好衣衫。她温柔地为他掖好被角,坐在他旁边,仔细打量着他的睡颜。 他的眉很长,是那种斜飞入鬓的眉,如水墨画一般流畅。睫毛很长,却不像百里冰的睫毛那样弯翘,而是直直的,像漂亮的黑凤翎一般低垂着。鼻梁挺直,有些孤绝的味道。唇形有些柔美,大约像他的母后。 熟睡中的他,没有醒着时的冷冽和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沉静和安然。 流霜就坐在那里望着他,只觉得胸内好似有春水在脉脉流淌,窗外的风雨声似乎已经隐去。他的强悍没有打动她,可是他的苦难却彻底击中了她,让她的心,只随着他跳动。 夜是很长的,流霜担心他骤发风寒,一直守着他。直到后半夜,流霜实在顶不住了,才趴在床榻边睡去。 大约被雨淋的有些感染风寒,这一觉流霜睡得很长。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百里寒早已不见踪影。雨早已停了,阳光从窗子里流泻而入,映的室内光华流转。 红藕听见动静,走进来服侍流霜穿衣。 “红藕,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红藕笑着道:“都到了傍晚了,小姐昨夜可能感染了风寒,所以睡得久了些。我看看,还有事吗?”说罢,摸了摸流霜的额头,道:“睡觉果然管用啊!” 流霜也觉得精力充沛,起来洗漱完毕,红藕正为她梳头,就见百里寒踏着斜阳余晖从室外走了进来,白衣素巾,衣袖飘扬。他神色清明,看样子早已清醒。 百里寒神色淡然,好似已经将昨夜的事情忘记了,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但是,昨夜于流霜,却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些斑驳的疤痕,已经深深刻到了她的心扉深处。 他坐在床榻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流霜梳头。 流霜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便有些乱了。红藕为她梳好头,便悄悄退了出去。陆续有侍女端来了晚膳,流霜便坐下来用餐,席间,两人并没有说话。 用罢饭,百里寒忽然开口道:“今夜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自上次遭到刺杀后,流霜已半月没有出府了。自然是憋闷的,但是想到厉害的秋水宫,也没有敢去冒险。当然,百里寒亲自陪她,情景自是不一样了,他自然不怕什么秋水宫。 只是,现在已是夜晚,他们出去做什么? “有事吗?”流霜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 百里寒淡淡笑道:“出去就知道了!” 京城郊外渝水河。 到了河畔,流霜才知道今日是六月十五,虽不是八月十五,但,在京城郊外赏月的人,还是很多的。天子脚下的人,好似比别处之人多了一根雅根。 渝水河里,漂满了各色游船,有楼船,有画舫,还有那种两头尖尖的小舟。不管是什么样的船,都挂着灯笼,尤其是那种高高的大楼船,不 仅在舱内挂满了灯笼,就连舱外,也是挂了两圈灯笼。灯火辉煌,几乎可以夺去月光的颜色。 百里寒不欲招摇,租了一条两头尖尖的小船,亲自摇着橹,带着流霜,向河心划去。 流霜从来不知,在水上赏月,会这么有韵味。眼前是一片看不到边的烟水,河面上飘浮着淡淡的薄雾,飘渺轻灵,好似不在人间,而是在瑶池琼宫。 水面波光荡漾,明月倒影在水里,好似落在水中的银盆,清丽绝美的令人窒息。 百里寒坐在船头,有模有样地摇着橹,他头上带了一顶斗笠,倒像一个艄公。只是那身月白色衣衫有些不搭调,哪有艄公穿这么白的衣衫的。 流霜望着他优美的侧影,很是疑惑,她真是不懂,他怎么想起来和她一起游湖呢?心内隐隐有个答案要跳跃而出,可是她有些不敢置信。 小船在河面上荡漾着,渐渐偏离了众人喧闹的中心,移到了一处树影里。 百里寒扔了橹,和流霜一起坐在小船里,眸光柔情如水地锁住她。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就在身边,流霜的心忽然紧张起来。 “霜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他的声音低沉动听。 他望着她,浅浅地微笑着。那微笑在夜空下,是那样温柔而深情。 流霜忽然感到,她等这个微笑似乎已经很久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道:“霜儿,你愿做我一生一世的妻吗?” “我——”有一种柔情好似缠绕在舌尖,让她忽然变得木讷起来,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愿意吗?”看她半晌不说话,他温柔地开口问道,声音里有着明显地紧张。握着她的手的那两只大手,也似在微微颤抖。 流霜望着他的脸,树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那里是一汪极深邃的黑,但是,却满溢着温柔。 那温柔将她内心隐藏着的情感牵引了出来。但,她并没有被情感冲昏头脑,她始终记得他洞房之夜的话,她始终记着他的心已被另一个女子占据。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 “我——喜欢你!”他答道,沉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蛊惑浓浓的情意。天知道,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子表白过。 而这个起初令他厌恶的女子,不知何时占据了他的心扉。 她的坚忍温柔,她的清高自傲,她的妙手 仁心,她的清雅淡泊,包括她偶尔的泼辣刁蛮,都令他沉沉迷醉、不可自拔。 “那她呢?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一直在寻找她吗?”流霜忍不住问道,她无法不介意,那个占据他心扉的女子。 “她?”百里寒脑中闪过那个白衣女子的惊才绝艳,他承认,那一眼,确实让他倾心。但是,她与他而言,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什么也不存在了。而眼前的女子,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一生相守的妻。 他低低说道:“我早已不再寻找她了。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梦而已!” “如果,有一天梦成为现实呢,如果,她忽然出现在你眼前呢,你还会选择她吗?”流霜问道,不依不挠。 百里寒拥住流霜,将她紧紧环在怀里,好似一个紧裹的蚕茧。他不知,她是这样在意着那个女子。 “纵然是成为现实,我的选择也只有你,永远是你!”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温热的气息让她有些迷醉。 “你还不愿意吗?”他拥她的力道忽然加大,他的拥抱好似把温暖从身体传到了她的心底。她的心,在这样暖洋洋的怀抱里,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骗不了自己的心,为了爱,她愿意冒这个险。 她甫一点头,他灼热的唇就落了下来。 这一次,他的吻是温文而体贴的,先是浅吻,然后一点一滴的加大力道,渐渐变为霸道的吻,但又不失温柔。这样的缱绻柔情令她有些迷醉。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的温柔和霸道,感受着他的深情和狂野。 他的怀抱像一个蚕茧,将她裹在其中,挡去了夜风,屏蔽了水声,让她的世界只有他。 缠绵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一条双层楼船从那边水域里驶了过来—— 小说论坛! 第四十一章 舞女 百里寒感觉到大船的临近,立即抬起头来。流霜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一座二层楼船悠悠荡来。 那船端的是华丽非凡,船里船外,灯光辉煌,不知是哪家王孙公子出来招摇。只是船上挂着几条随风飞扬的流苏,似是皇家的楼船。 百里寒却是心中了然,搂住流霜,在她耳边柔声说道:“霜儿,你坐好,我们避开他们!”说罢,坐在船头,开始摇橹。 小船悄无声息地穿过树影扶疏的水面,向远方荡去。 然而,楼船上的人,眼睛倒不是一般的尖,竟然发现了他们。只听有人说:“咦?那边有条小船!” 紧接着便听到一道清澈优雅的声音高喊道:“那边是三哥吗?”有人眼睛更尖,竟然看清了他们是谁。 灯火辉煌的船头上,站着美少年百里冰,一身华服被彩灯一照,愈发华丽妖娆。清灵灵一双黑眸直直望着他们,脸上是不期而遇的惊喜。 流霜恍然大悟,原来果然是皇家的楼船。皇家里边,敢这样招摇的人,也只有他了。 百里寒瞧见百里冰,好似在意料之中,不理不睬,依然优雅地划着船。 “果然是三哥!三哥,上来啊。”百里冰不依不挠地呼喊着,还指挥着楼船追了过来。流霜坐在船头叹了一口气,百里冰这小子真是会搅局!真不知他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小船的速度自然比不过大船,不到一炷香功夫,便被百里冰追上了。挥着手,道:“三哥,上来吧,我这里备着酒呢,上来用一些吧!” 瞧那样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这小魔王的缠人功夫,流霜可是领教过的。 百里寒回望流霜,忽然眨了眨眼,眼底有股促狭神情。他微微一笑,轻声道:“霜儿抓紧船舷!” 流霜几时见过百里寒做过这么俏皮戏谑的动作,有些怔愣,他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好看。 依言紧紧抓着了船舷,就见百里寒不再像方才那样悠然散漫地划船,而是忽然运起内力,看似极其沉重地向后拨着摇橹。然而,小船却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河面两岸亭台树影飞速向后退去。夜风荡起两人的白衣素裙,黑发飘扬,在河面上,说不出的飘逸洒脱。 船舷荡起的水花,溅倒流霜身上,凉丝丝的,但是流霜心内却是甜丝丝热烘烘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月当空,白裙飘 洒,黑发飘飞,那粲然而笑的玉脸,清雅中透着醉人的俏皮,美的脱俗,看的百里寒有些痴了。那清灵婉转的笑声,更若清泉细流,从百里寒心内流过,令他心内波荡不已。 那边楼船上,百里冰的满脸笑意忽然凝成了寒冰,双眸中迸发出深幽的冷意。他冷声吩咐道:“跟上!” 命令传下去,船手们不敢怠慢,拼了命地划着船,倒也没有被落下太远。 夜凉如水,粼粼水面映着月华当空,两岸青山飘渺,河面上,一大一小两只船,好似竞赛般,飞流向前。 划了一阵子,百里寒忽然扔掉摇橹,小船失了去势,开始在河面上打转。 流霜身子一歪,惊叫一声,百里寒早伸手抱住了她。一双漂亮的凤眼直直盯着流霜,眸中光华灼亮。流霜心内涌起一股异样的热流,烧得她一向泰然自若的脸也红了,好似抹了一层胭脂。 百里寒心中一醉,抱得她愈发紧了。 紧随其后的楼船上,却传来百里冰盈盈的哭声:“三哥三嫂,你们为什么要扔下冰儿,你们不喜欢冰儿了么?” 流霜和百里寒忍不住相识一笑。 “霜儿,我们上大船?”百里寒浅笑着问道。 流霜点了点头,百里寒搂住流霜的腰肢,一使劲,两人便跃了起来,忽悠悠好似大鸟般,飘向大船。夜风吹拂,两人的衣衫在空中纠缠在一起。 百里冰见了,脸上尚挂着泪珠,便兴冲冲迎了上来,一头扎到了流霜怀里,甜蜜蜜地叫着:“小霜霜!” 百里寒脸色一黑,一手提着百里冰的衣领把他丢在一边,冷声道:“以后不许再碰你三嫂,更不许叫小霜霜!” 百里冰撅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僵着背,率先向舱内行去。 眼前豁然一亮,舱壁上竟挂着十几个琉璃灯笼,照的舱内一片辉煌。摆设也极其华丽,地上还铺着红毯,靠边摆着一溜座椅。 舱内还坐着几个公子,看样子不是世家子弟,就是朝廷重员的公子,见到百里寒进来,皆起来行礼。 百里寒冷冷哼了一声,其实他是极不赞成百里冰和这些纨绔子弟来往的,但是,父皇都管不了,他更是管不得了。 百里寒和流霜被迎到了上座,百里冰嘟着嘴赖到了流霜身畔。 侍女们端来美酒佳肴,一众人开始饮酒作乐。 一个粉衣女子抱着琵琶走了出来 ,她生的面如满月,娇艳美丽。 一双秋水波光潋滟地流转一圈,施礼道:“奴家名娇妍,今日和眉妩姑娘一起为各位爷弹曲献舞,实是三生有幸。” 流霜眼波一扫,这才看到船舱一角还有一个女子,一身白裳,白巾罩面,打扮的不似眼前这女子艳丽。 两女大约都是百里冰从青楼包的姑娘吧。流霜斜了百里冰一眼,不想这小子还有这样的“雅”兴。 那边几个纨绔子弟却是等不得了,嬉笑着催促道:“别磨磨蹭蹭了,快些开始吧!要是唱得好舞得好,爷们重重有赏!” 粉衣女子媚笑着福了一福,便坐在旁边的竹凳上,开始弹奏。 朱唇轻启,边弹边唱道:“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已受君恩故,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她的的歌喉甜美中透着一丝沙哑,尾音里带着一丝悲凉,听的人忍不住心头发酸。流霜倒是想不到,这个艳丽的女子会唱这样的曲子。 这首曲子本是一个才子为舞女所作,道尽了歌姬舞女的凄凉和无奈。此刻伴着悠扬婉转的琵琶唱了出来,更是令人心中酸楚。 那粉衣女子唱完第一句,白衣女子便从船舱一角站了起来,脚尖一点,开始舞动—— 小说论坛! 第四十二章 意中人 白衣翩翩,舞姿曼妙。 这个女子的舞确实不凡,不仅身轻如燕,跳的极好。且贵在没有青楼的俗艳之气,跳的很纯,跳的很真。这也许比那些艳舞媚舞更能夺人心魄。 而且,那女子生了一双好眼,如同一汪秋水,含情潋滟,且,天生有那么一股子哀怨的气质,令人忍不住要去怜惜的。 只是不知为何,那女子却蒙着面纱。不过,这倒更为她添了一丝神秘之意。 那几个王孙公子看得痴痴的,他们几时在青楼见过这样的舞。就连百里寒也神色一震,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流霜心内隐隐滑过一丝不安,愈来愈盛,是什么让她不安呢?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内极是不好受。 “霜儿,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府吧!”百里寒忽然握住流霜的手,轻声道,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 流霜点了点头,其实她极不喜欢这里的气氛,遂站起来,和百里寒并肩向舱门走去。 白衣女子见状,舞才跳了一半,便尴尬地停了下来。垂着袖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怎么这就要走啊,到了岸边再下船吧,别再划你那小船了!”百里冰自然不依,嚷嚷着说道。 百里寒却是不理,牵着流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 当经过白衣女子身边时,垂首而立的她忽然开口道:“公子,您——不认得奴家了吗?”婉转清悦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丝深沉的落寞。 她的话,显然是对百里寒说的,因为她的纤纤玉手,已经拽住了百里寒的袖子,拽得那样紧。那双秋水般的双眸,带着盈盈水雾,凄迷而哀怨,就那样仰着头,望着百里寒。 那样的眸光,纵然你是铁石的心肠,怕是也要被融化的。 那样的眸光,就像是一根针,正在缓缓地刺入流霜的心头。让她的心,无端有些刺痛。这个女子,莫不是——百里寒最初倾心的那位佳人?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百里寒,但见他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神色有些微动容。 他轻轻甩了甩袖子,拂去白衣女子的玉手。修眉微皱,淡淡说道:“姑娘,你是认错人了吧?” 白衣女子如遭雷击,连退三步,嘴里喃喃说道:“你——你真的忘了奴家吗?忘了当日我们在桃林里,你吹箫,奴家跳舞吗?奴家不会认错的。你忘了眉妩,可是眉妩永远不会忘记公子您的。这世上 ,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能随着我的舞姿,吹出乐音的人。” 那女子越说越伤心,竟踉跄地坐倒在地上。 桃林中,你吹箫,我跳舞。 这句话,如雷一般轰向流霜。 她的脑中迅速勾勒出一幅画,花瓣翩飞的桃林里,白裳女子翩翩起舞,白衣男子吹箫伴乐。多么美的一副情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属。 百里寒伴乐,认识了他这么久,他从来没为她吹过一首曲子,却肯为她伴乐,她果然是他倾心的意中人。而自己,只是一个拆散了这对神仙眷属的可怜人罢了。 流霜的脸霎时苍白,玉手缓缓地从百里寒的手中挣脱。百里寒反手一握,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不容许她挣脱。 代眉妩坐在地毯上,艳红色的地毯,衬着她的素白罗裙,说不出的凄美。她神色惨淡,泪水涟涟,楚楚可怜,令人心动。 她说哭就哭,哭得好可怜。 她是流霜认识的第二个爱哭的人,那第一个,自然便是百里冰。只是不知,她的泪,是真的,还是和百里冰一般,只是蛊惑人心的伎俩。 但显然,她的泪水,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流霜明显感觉到百里寒的手轻轻一颤,抓得她愈发紧了。 流霜没说话,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妙。其实她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觉得心乱如麻,理不清自己的感觉。 百里寒低头看了看流霜苍白的脸,忽然微微笑了笑,继续拉着流霜向外走去。 他没有理那个女子。 代眉妩依然期期艾艾地哭着。 这状况有些冷场,百里冰眼看着百里寒就要出舱门了,黑眸忽然眨了眨,向着那几个王孙公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人便嬉笑着向代眉妩围了过去。 “别哭了,小美女,本公子认识你啊,不如今夜你就跟了爷吧,爷一定会好好疼你的!”一个华服男子边说边对代眉妩动手动脚。 “就是就是,”一旁有人起哄道。 还有人伸出手,摸上了代眉妩的脸,嘴里啧啧出声道:“这么漂亮的眼睛,真是上天眷恋啊,只是,为何蒙着面纱啊,让爷看看你的脸。” 说着,已经有人动手将代眉妩的面纱摘了下来。 “哎呀,这么丑啊!我说怎么蒙着面纱呢,还以为是个七仙女,却原来是个丑八怪!也不要了,你们 谁愿意要谁要!”一个声音极是厌恶地说道。 流霜忍不住回头去看,灯光下,代眉妩脸上的疤痕是那样清楚,那样狰狞,却又那么让人心酸。 流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百里寒松开了她的手,人已经冲了进去。白衣飘洒,也不见他如何出招,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那几个王孙公子便以极其狼狈的姿势,飞了出去。 有的砸到了桌子,有的撞翻了椅子,舱内顿时一片狼藉,伴随着期期艾艾的呼痛声。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打他们?”百里冰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也来凑热闹,惊异地喊道。 百里寒也不理他,伸手扶起代眉妩,凝眉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奴家没事!”代眉妩悲哀地说道,一只玉手捂着脸上的疤痕,眼波哀怨地扫过百里寒的脸,缓缓向舱门走去。 流霜望着她,心内也是一阵酸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脸上竟有那么可怕的一块疤。这个女子,之前不知是怎样的美貌,因何落得如此的下场。 她从流霜身边经过,发丝凌乱,泪水满面,她抬头扫了流霜一眼,眼神复杂而诡异。流霜心里一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便开始奔跑起来,去势很快,好似下了决心一般,向甲板上冲了过去,到了船舷边,依然没有收住脚步的意思。 “你干什么?”百里寒一声怒喝,向舱外掠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得“噗通”一声,她——竟是投水自尽了。 百里寒毫不犹豫地跳下,向代眉妩落水之处跃去。 流霜静静地站在船舱口,清眸透过舱门,只看到空旷无人的甲板。心内,好似也空了一般。 她知道他一定会将代眉妩救上来的,代眉妩一定会没事的。可是,她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不可抑制地想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从舱内涌到了甲板上,趴在船舷上,向水面望去。 流霜倚在舱门口,百里冰乖乖地腻在她身边,望着她黑幽幽清冷的眸子,柔声问道:“小霜霜,你怎么了?” 流霜冷笑着望向眼前这张纯净无邪的脸,他是真的纯善吗? 她犹记得那日在渝水河畔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小霜霜,你可知我三哥为何要支持这次比舞盛会吗?他是在寻找他的意中人。 寻找意中人!百里冰早就知道百里寒在寻找意中人,早就知道百里寒 的意中人是一个善舞者。 那么,他,这个纯真无邪的少年,怕也是在暗中寻找吧。他究竟要做什么?今日这场水上邂逅,是凑巧碰到了,还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代眉妩,是你寻来的吧?”流霜淡淡问道,眼睛却是不看他,只是望向舱外。 百里冰想不到流霜一眼看穿了他的阴谋,委屈地撇了撇嘴,道:“是他们找来的,我怎么知道她和三皇兄以前认识,早知道,我绝不会让她来的。” 小说论坛! 第四十三章 幸福只是一瞬间 “是吗?”流霜的唇边,勾起一抹清绝的笑意,她转首望向站在身边的少年。 舱外是明月清光,舱内是华灯旖旎。他就站在舱门口,漂亮的脸蛋被各种光芒一照,令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双漂亮的黑眸灼灼发亮。 他忽然嘟起嘴,极是悲伤地说道:“小霜霜,你不相信我!” 相信?她能相信他吗?他在她面前,何时说过正经话。 但她还是淡淡说道:“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了!”他那委屈的语气,倒似她在欺负他一般,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和他纠缠。 甲板上的人忽然大声惊呼起来,似是出了什么事。 流霜心里一沉,以百里寒的功夫,也该将代眉妩救上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快步跑到甲板上,向水面望去。 河水在月色下,闪着白茫茫的清光,波光潋滟。然,有比波光更耀眼的光芒在闪烁。那是剑光。 百里寒拥着代眉妩,站在小船上,正和一个人对决。 那人一身黑衣飘扬,黑巾罩面,手中一把利剑,舞得剑光闪烁,剑招绵绵不绝,袭向百里寒。 百里寒一手抱着代眉妩,一手使剑,他出招不快,但每一招每一式都让黑衣人招架不住。剑气如游龙一般幻化莫测,真气激荡之下,他的黑发白衣倏忽飘扬起来,看上去说不出的美艳。 剑光潋滟,波光闪烁,小船悠悠荡荡。 墨龙本没打算和这个王爷正面对决,因为赤凤刺杀那日,他已经感到他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秋水宫杀人,从来都是暗袭,所以向来是只派出一个杀手,得手后便不能恋战,迅速撤离。 今夜,他本来只在远处跟着他们的,他并不敢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直到他们上了大船,他本打算放弃,谁知那个女子却忽然落水。 天赐良机,他怎能错过,遂从水下出击,本可以万无一失,但可是这宁王好生厉害,一招之内便将他迫退,将那女子救了起来。 此时,那女子右肋处一片血红,显见的那一剑并未得手。本可以一剑封喉的,墨龙极是失望。 但,那宁王似乎极是恼怒,看不出来,表面这般温文的人,剑气这般霸道。他只手使剑,剑影却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剑气鼓荡,激起漫天飞溅的水花,他的剑穿过水花,缠的他无法脱身。 他似乎要将他生擒活捉。 墨龙忍不住好胜心起,他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虽知自己不敌宁王,但,死在这样的剑法之下,也不枉此生。于是,墨龙连连出招,招招袭向他身侧的女子。 水雾弥漫中的百里寒,俊美的脸上,一片冰寒冷漠,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没有温度的。白衣飘荡的他,反比黑衣裹身的墨龙还要冷冽。相比之下,他反倒像是阎王的勾魂使者。 他忽然薄唇一勾,绽出一抹短暂的冷笑,声音漠然地道:“知道么,你——杀错了人!” 这句话,声音很低,但,却让墨龙吃了一惊。 他吃惊地看到那本来侧着身子依着他的女子,忽然被翻转过来,露出了半张疤痕遍布的脸。 这?这绝不是他要杀的女子。 墨龙诧然仰头,这才发现甲板上还有一个女子。 一个白衣翩然的女子,盈然立在那里。 她才是他要杀的女子。 何其可笑,他——墨龙,秋水宫的顶级杀手,竟然杀错了人么? 他不禁冷然而笑,高手过招,不容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一把剑顶住了他的咽喉。 剑气凛冽,几欲将他皮肤刺破。 百里寒伸指封住了他的穴道,防他自尽,然后忽然长啸一声,无数小船从远处水面冒了出来,向这里围拢过来。为首的船上,站着百里寒的侍卫张佐李佑,他们上前将墨龙擒了过去。 秋水宫的墨龙,竟然被生擒活捉了。 这是流霜第二次看到百里寒出手,他的身手与之七年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人追杀,无处可逃的少年了。 流霜静静站在船舷边,遥望着百里寒。 脉脉流淌的河水,仿若一片碎落的琼光,在他的身后闪亮着。 他静立在小船上,灼灼月华萦绕着他的身影,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镇定自若的气质。夜风骤至,拂起他的白衫,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他仿佛顶天立地一般。 只可惜的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不是她。流霜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忽然裂成了两半,而她,感觉木木的。 “哇——秋水宫的顶级一号杀手,就这样败了。三哥的身手真是不错啊。”百里冰偎在流霜身边,兴奋地说道,“不过,我很好奇,方才三哥对墨龙说了什么,让他一瞬间被擒。”他话锋一转,忽 然极是好奇地说道,那双漂亮的黑眸,灼灼闪光。 虽然他没听到三皇兄说了什么,但,他可以猜出来。相信以小霜霜的聪明,也不难猜出来。他需要做的,只是稍加提醒。 流霜心中一震,方才百里寒确实是说了一句话,才能轻而易举地拿下墨龙,但是他说的是什么,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她也很好奇,很想知道。 思及墨龙被擒前向自己望过来的那一眼,流霜心内忽然一凉。秋水宫本来要杀的人,是自己,方才,很显然,是杀错了人。因为代眉妩也是身着白衣的。百里寒的那句话,不会是告诉他,他杀错人了吧。 不然,为何,他会向自己望来? 她不相信!她是绝不会相信他会那样说的。 百里冰静默地站在一旁,望着流霜眸中水雾弥漫,似有泪珠在眸中凝聚,但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又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他的小霜霜,是不会软弱地哭出来的,她只会将泪水埋在心中。 可是,那没流出来的泪水,却好似淌在了他的心尖上,在他心尖上辗转流淌,那样沁凉。让他的心,颤抖的厉害。 这一瞬间,他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然而,他很快便说服了自己,他没错。他比三皇兄更爱她,流霜若是随了自己,他一定会宠她爱她,不会让她流一滴泪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对三哥的感情已经这样深,深到令他嫉妒艳羡的发狂。 他也没想到,毁容的代眉妩竟还有这么大的作用。御医对代眉妩的疤痕束手无策,原以为她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却不想比他想象的效果还要大。 百里寒拥着代眉妩跃到船上,代眉妩早已昏迷,她的伤在右肋处,虽不是要害,但墨龙的剑势凌厉,刺的很深,若不及时救治,也有性命之忧。 流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神色镇定地为她上药包扎。怎么说,她也是代她负伤的,流霜苦笑着想到。 “霜儿,带她到府中养伤可好?”百里寒对流霜说道。 “王爷做主便可,流霜没有话说!”流霜声音平平地说道,听不出喜怒,苍白的脸隐在月影里,看不出神色。 “如此甚好!”百里寒淡淡说道,他并没有注意到流霜的神色,便匆匆去查看代眉妩的伤势去了。 冷月西移,夜露沁凉。 方才百里寒的温 柔和缠绵,随着今夜的月色而来,转瞬又随着今晚的月色远去。 流霜第一次感到幸福是那样短暂,好似只是一瞬间,便从她指间溜走。 小说论坛! 第四十四章 何不成全 回到王府时,夜色已深。 流霜在轻衣的护送下,独自回到了“依云苑”,而他的夫君则亲自抱着代眉妩向“雪苑”而去。早在船上时,他便已经命人将“雪苑”收拾了出来,可见对代眉妩是何等在意。 “雪苑”是距他们所居的“依云苑”最近的住所,想必与她之前所住的那处偏僻的“听风阁”要好上一百倍。“雪苑”、“依云苑”名字听上去是如此女气,据轻衣说之前并不叫这个名的。是在他们成亲之前才改的,不管是雪还是云,都暗含着白色的意思,想必是因了代眉妩那白衣素衫才起得吧。 流霜静静坐在“依云苑”的屋子里,环视着室内典雅素洁的摆设,感觉到压抑而讽刺。这里,原本是不属于她的。当初,百里寒装饰这间屋子时,脑中想得不是她,而是那个白裙翩翩的倩影。她住在这里,真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轻衣望着流霜惨淡的玉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今夜的事情,她也多少知道一点的,真没想到,王爷竟带了一个舞女回来。虽说那个女子是受了伤的,可是,这样还是会伤害到王妃呀。 红藕在府内没出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本以为流霜和百里寒这一趟出去,必是前嫌尽释,已经和好了。因为这些日子里,虽说小姐是当局者迷,但是她却是旁观者清,宁王爷对她家小姐是一日比一日温柔,这些她是看在眼里的。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本来还暗暗替小姐高兴呢。却不想小姐回来,会是这样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不禁心内焦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红藕担心地问道。 流霜坐在妆台前,望了望镜中的玉容,果然是脸色苍白,眉梢眼角全是愁容,她何时这般憔悴了,她何时才能不让她身边的人操心啊。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累了。你又瞎操心了。” 红藕知道小姐的脾气,纵是有事,也是绝不会说的,遂转身问轻衣:“轻衣姐姐,我家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秋水绝又派了一个杀手来刺杀王妃。不过已经被王爷擒住了,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的!你就不要担心了,快些服侍王妃早些歇息吧。”代眉妩的事,流霜不说,轻衣自也不会说的。 “那个秋水绝,真是可恨的很,为什么要刺杀我家小姐啊。”红藕叹气道,“王爷怎么还没回来?”她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她知道,刺杀的事, 是不会让小姐这般憔悴的,小姐何时将生死看在眼里了。 流霜听了红藕的话,忽然轻声斥道:“红藕,王爷的起居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了!” 红藕眼圈一红,小姐这口气,定是和王爷又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哎,不禁在心内叹了一口气,遂默默无声地为流霜铺好了被褥。 早先风寒才好一点,此时吹了一夜的冷风,流霜觉得头脑又有些昏昏的,不自觉睡了过去。 梦境里,水雾弥漫,她看到百里寒站在她面前,温情脉脉地望着她。月光下,他的目光是那样深情,神色是那样温柔。她心中很是欢喜。可是,转瞬间,便发现,那目光其实并未望着她,而是越过了她,望向她身后。 流霜蓦然回首,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的树影里,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白裙在风里飞扬着。她在微笑着,笑得那样绝美,那样甜蜜,那是幸福的微笑。 那两个人在她的面前痴痴相望,而她,竟好似透明人一般。 流霜心里一痛,猝然从梦中醒来,抬头看到室内一地的月光,好似清霜。淡青的天色将明未明,窗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清凌凌地鸣叫了两声,便从枝头扑棱棱地飞走了。 夜是静谧的,但也是孤寂的。 窗前的卧榻上,空空如也,很显然百里寒还没有回来。此时,他应当是守在代眉妩身边吧。 代眉妩的伤势其实不算重,身为医者,流霜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她也没有去担心那个女子的病情。不过,不管伤势重不重,百里寒竟留在她身边陪她一夜。 他那样高傲的人,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对代眉妩,竟情深若斯了吗? 流霜拥被自叹,是她太傻了,明知道他是有意中人的,却偏偏还要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只是,这世上,谁又能控制了爱欲。纵然明知是火,但飞蛾不还是一样扑了过去吗? 其实,自从洞房之夜后,她已经对他禁了情,可是他又偏来招惹她。 “我喜欢你,纵然梦境成了现实,我的选择也是你,永远是你!”耳边想起昨夜百里寒的话,他是这样说的,对吧。 或许,他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可是却远远及不上他对代眉妩的情吧。 既是如此,何不放弃。 其实,她白流霜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但她更不是一个厚着脸皮去祈求爱的人。 若代眉妩是一个完美无缺 的女子,或许她还会和她争一争,但,她偏偏是一个毁了容的女子。 不管她是不是百里冰找来的,不管她有什么阴谋,但,她终是一个毁了容的可怜女子啊!既然,他们郎情妾意,她何不成全他们,就让她一个人痛苦好了—— 小说论坛! 第四十五章 争吵 天色将明未明,流霜再也无法入眠,索性穿戴整齐,到院里散步。。 晨光朦胧里,隐约可见纷繁馥丽的景色在跳跃着,热闹着跃入眼帘。夏天的来临,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流霜斜斜坐在院内的石凳子上,闭上眼睛,呼吸着清晨的花香。 清冽,雅致,馥郁—— 静静地,什么也不去想,只觉得脑中空灵一片。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百里寒走入院内。 他从朝雾中走来,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大约是整夜没有歇息的缘故。看到流霜的一刹那,他狭长的凤眸中,有波光一闪而过,瞬间回复深邃。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一会?”他站在那棵栀子树下,淡淡问道,语气平静的很。 流霜自嘲地笑了笑,他以为她能睡得着吗? 本来,她还可笑地等着他来解释,如今,看他那悠然平静的神色,顿觉自己有些傻。 纵然他已经当她是他的妃,纵然他有些喜欢她,又能怎样?他一夜未归,她怕也没资格管的。 她还指望他为自己低首归心,多么可笑。这与她想象的恩爱相守相差何其远? 百里寒望着晨雾中的流霜,她身边繁花烂漫,但,却不能夺去她一分的风华。 她坐在那里,就如一朵默默绽放的白莲,静美如斯,清纯若斯。 百里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歉疚,但,道歉的话,却是万万说不出口。所以,他决定忽略自己心中的感受,修眉微皱,转身向屋内走去。 他转身时,那雪白的衫映着晨光,刺痛了流霜的心。 她不愿再拖下去了,她要问个清楚。 “她——没事了吧?”流霜忽然开口,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淡然。 百里寒背脊明显一僵,良久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还不是一个懦弱到要逃避的男子,遂缓步走到流霜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伤势已经稳定,估计过两天伤口便可愈合。这次多亏霜儿医术高明,她才安然无恙!真的要多谢霜儿呢!”百里寒唇边溢出一抹笑纹,优雅迷人地笑着道。 他为了代眉妩向她言谢,这句话无形中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生生拉远。 流霜心内凄怆,清 眸直视着他的眼,忽然开口道:“王爷,代姑娘可是你曾经心仪的那位女子?” 百里寒没想到流霜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不禁眯眼瞧着流霜,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可是,他失望了,眼前这张清雅淡然的脸,神色是那样平静,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平静的好似没有一丝波澜的潭。 他自然不知流霜是在极力隐忍着,所以心内微微有些气恼,遂唇角微挑,道:“是的!正是她!” 虽然早知是这个答案,不想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很是难受。流霜在心里微微苦笑,昨夜,他还说代眉妩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梦,可是没想到这个梦这么快就成了现实了。而她这个现实该如何自处? “那么,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呢?”流霜静静问道。 其实,昨夜,百里寒是打算和流霜白头偕老的,因为他确实是喜欢她的。但是他没想到代眉妩会忽然出现。代眉妩初出现的那一刻,他也没打算将她带回来,因为,他已经有了流霜,他是喜欢她的,他不想伤了她,负了她。 但是,他没想到,代眉妩竟被毁了容,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有些疯狂。那样倾城绝色的一张容颜,就那样毁了。而那几个王孙公子竟像痞子一样羞辱她调戏她。 这让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她毕竟是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在他心里,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他心里,她是仙子一样纯洁出尘的。 何况,她还受了伤,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而不管她? 霜儿是那样一个心地纯善的女子,为何对代眉妩一点同情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一大早就来质问他?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气恼。冷然说道:“她受了伤,又毁了容,总不能现在就赶她走吧。” 流霜呆了呆,她自然听出百里寒有些生气,但还是继续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待她伤好了,便会送她走了?” 百里寒没想到流霜会趁热打铁,只觉得自己的心,此刻乱的很。 “霜儿,她的容貌被毁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同情她吗?让她出府,难道还让她去青楼卖舞吗?我打算让她留在府中。” 流霜点了点头,果然啊,果然,她其实是不用问的,这个答案早就知道的,不是吗?留在府中,只是简单的留在府中吗? “王爷,流霜很想知道,昨夜,你同墨龙说了一句什么话?” 昨夜那句话,百里寒没想 到流霜竟敏感若斯,看她的神色,他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霜儿!”百里寒知道,他还是伤到她了。 伸手想要搂住流霜的双肩,却被流霜不着痕迹地避开。 他的眸中,划过一丝怅然若失的神色。 清晨的风,轻轻吹拂,流霜的裙也被风一搭一搭吹起,轻飘飘地无声无息。 “我当时为了擒住墨龙,并未多想!何况,我不是已经制住他了吗?”百里寒道。 流霜眸中莹光流转,渐有水雾凝聚。 并未多想,这样说出来的话,大概更能反应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了。他那句话,无疑是将她置入到了险地,他那句话,无意是在她和代眉妩之间做出了选择。 既然,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他决意不要的,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去祈求。毕竟,他都不要的东西,她也不会捡起来的。 流霜忽抬起头,唇边勾起一抹凄美的笑意,道:“王爷,既然你的梦已经成了现实,那么就请王爷将昨夜你我之间的承诺,当作一个梦好了。流霜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希望王爷能放流霜走!” 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说,但是真正说出来,还是觉得极是艰难。她只觉得自己的语气飘忽无力,细若游丝,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心里还是痛,但是流霜极力隐忍着,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起来。 百里寒静静望着流霜,眸中的高深莫测渐渐郁结为阴霾。他的脸,就好似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深邃的眸,直视着她的脸脸,一字一句,冷声道:“白流霜,你已经是我的妃了,这一生,你都不要再妄想逃离。我说过,你是我一生一世的妻,我是决不会允许你走的。就是恨,我也要你留在身边恨我一辈子。”说罢,转身走到室内。 小说论坛! 第四十六章 鬼面 流霜病了,是风寒。。 应是昨夜在河边吹了冷风,躺在床上,只觉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意识好似沉到了一片没有光的黑暗里,身子似乎很轻,而眼皮又很重,总也睁不开。 浑身上下烫得很,流霜自小除了每年一次的寒毒发作,还没得过这么重的风寒。 好在红藕随了流霜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医术虽不算精通,但,对付这风寒还是可以的。每日里熬两副医治风寒的药,喂流霜喝下去。 也不知躺了几日,病情才渐渐稳定住。 夜里,流霜从梦里醒来,看到软榻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百里寒的身影。自那日争吵后,他便搬到了“清琅阁”去住,那里距离代眉妩所住的“雪苑”更近,大约更方便照顾代眉妩吧。 他关心的,始终是代眉妩吧,这个认知,依旧令流霜心内有些难受。 外间忽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隐约听出来是纤衣和红藕。 “王妃的病,好点没有?”是纤衣压低了嗓门的声音。 半晌才听见红藕极是气恼的声音,道:“这次小姐的病来势很猛,这几日一直昏迷着呢,方才我看了,额头还烫的厉害,我真怕小姐挺不过去,小姐从来没得过这么重的风寒。” 流霜摸了摸额头,明明已经烧退,红藕干嘛还那样说。这丫头难道是故意的,以为那样说,别人就会心疼吗?真是傻丫头哦。 “王妃不是医术很好的吗?怎么这小小的风寒也治不了啊?” “纤衣你糊涂了吗?小姐昏迷着,怎么能为自己医病。” 纤衣呆了一下,道:“我这就去禀报王爷,到宫里去请御医!” “不必了,小姐还死不了,请你转告王爷,若是真关心我家小姐,就来看看她,而不是每天守在那个代眉妩床前。” 流霜听红藕如此说,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勒住了,让她的心,每一次跳动,都疼得厉害。他果然没来看过她啊!竟然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么? 她知道,该是断情的时候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郁结而死。她死了,他会伤心吗?或许会,但是,有了代眉妩,他应会很快便忘掉她吧。 纤衣被红藕的话噎的不知如何回答,默立片刻道:“王爷确实是关心王妃的,他的担忧,纤衣是看在眼里的。” 红藕冷笑道:“是吗?可是我家小姐看不见!好了 纤衣,夜深了,你且回去吧!我得照顾小姐了。”红藕毫不客气地说道。 过了片刻,大约是纤衣已经走了,帘子一掀,便看到红藕走了进来,一脸的憔悴,这几日,是辛苦她了。 “小姐,你醒了!”红藕一看流霜醒了,不禁欣喜若狂。再看流霜的神色,便她必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心内一沉,以为小姐又要伤心了。 流霜却是淡淡一笑,道:“红藕,有吃的没有,我饿得很。” “有,小姐,我早熬好了,热一热就行,小姐你等着哦!”红藕猛点着头,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碗清粥。 流霜用了一碗,顿觉浑身上下舒服了很多,在床上躺了这几日,也睡得够了。便起身梳洗一番,到院内去呼吸新鲜气息。 明月挂在枝头,还是那个明月,却不再是那夜模样,而是,缺了一块,一如她的心一般。 院中晚香玉开的正盛,清香靡靡。 一阵夜风拂来,红色花瓣纷坠似霰。几瓣残红翻卷着翩跹落在流霜的白衣上,那一抹娇红衬着纯净的白,在皎洁月色下,极美。 仰望夜空的流霜忽然一怔,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便消失无踪。 站在她身后的红藕不知怎么竟无声无息倒了下去,流霜心中一跳,正要弯腰去看红藕怎么了,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站在她的面前,颀长的身影挡住了明净的月光。 那人一袭黑色斗篷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上半身隐在阴影里,下半身却是沐浴在皎洁的月色里。夜风一荡,那身宽大的黑袍便随风乱舞,极是诡异。 “你是谁?你将她怎样了?”流霜压住心惊,冷冷问道。 那人也不回答,也不见如何迈步,身子却是向流霜这边移了一步。那张脸顿时便移到了月色下,流霜抬眸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那人脸上,竟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一时间,只觉得鬼气森森扑面而来。 这个人就宛若是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目光凛冽如冰。 流霜的脸,早已吓得血色全无,这个人莫不是秋水宫派来杀自己的? 张口正要喊,便见鬼面伸手轻轻一拂,点住了她的穴道。顿时感觉浑身僵硬,喉头发甜,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秋水宫的人,也真是大胆,竟然会夜闯宁王府。而这王府里的侍卫竟然 丝毫没有发觉,难道,眼前之人,是秋水宫宫主秋水绝? 记得百里寒曾说过,若是秋水宫的秋水绝出手,恐怕只有他,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将她强留在“依云苑”,说是保护她。 可是,眼下,危险来临,他却在哪里?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痛。 门口忽响起脚步声,接着听到有人喊道:“哎呀,出事了!” 鬼面身影一移,瞬息之间,流霜便被他夹到了腋下,向屋顶上飘起,轻飘飘地,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身后一片喧闹,流霜依稀看到那发出惊骇之声的人是纤衣,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御医打扮的人。 百里寒终究为她去请了御医么?流霜苦笑,可是此刻她却是用不到了。 小说论坛! 第四十七章 酷刑 王妃被劫的消息迅速在府内传开,王府里的侍卫霎时戒备起来。几步一岗,巡视的极是严密。 但鬼面的轻功真是神乎其神,虽然带着流霜,但丝毫不减轻巧。 明月当空,微风轻拂,他从一个屋檐滑到另一个屋檐,好似一个幻影。待侍卫看到他时,想要追上,却是不可能了。他已经如同一只翱翔的夜鹰,无声无息消失在侍卫的视野内。百里寒赶到“依云苑”时,只看到一地昏迷的侍卫,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空空如也的雅室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馨香,但是她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好似有巨浪忽然拍打在胸口,令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几乎站立不住,差点摔倒在地上。 轻衣和纤衣慌忙上前扶住他,惊叫着说道:“王爷,您没事吗?” 百里寒稳了稳心神,他没事吗? 他应当是没事的,可是,为何心里极是难受,好似有千万把刀子在凌迟着他的心。 这种感觉怎么这么怪异! 早已苏醒过来的红藕,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见到匆匆而至的百里寒,红藕嘶叫着扑了上去,怒声质问着:“是你害了我家小姐,是你害了我家小姐!” 狂怒伤心的红藕,只会说这一句话。 轻衣上前搀住红藕,道:“红藕,你别伤心,既然那个人在这里没杀王妃,那么就一定不会杀王妃的。他劫持王妃,一定是有目的的。你说,到底是谁劫走了王妃?” “我没看清楚,只看到一张鬼脸。”红藕啜泣着说道,“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吧!” 鬼脸?鬼面秋水绝! 秋水宫的宫主竟然真的亲自出手了。 百里寒薄唇紧抿,拳头已经缓缓握紧了,握的那样紧,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室内无风,可是他一头墨黑的发丝却在脑后散开,凝止在空中,而他的白衣也无风自动,飘逸着展开,极是诡异。 红藕瞪大眼睛,当感到那一点一点弥漫过来的冷意时,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杀意。 宁王百里寒,动了杀意! “传下令去,搜索全城,任何地方也不要放过!”百里寒冷冷命令道,声音低寒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一定要将她救回来,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妃,不是吗?何况,他也是有点喜欢她的,不是吗? 出了王府,流霜就被点了昏睡穴,待醒来时 ,已经置身于一处阴暗的斗室。室内堆积着木柴干草,以及破旧的桌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柴草味,这竟是一个小小的柴房。 鬼面就站在她面前,凝视着流霜,眼若寒潭,眼底深处,好似有风刀血刃在闪耀。 有幽冷的气息在空气里浮动,流霜莫名感到冷意袭来,心中微惊,难道,这鬼面要勾魂了吗? 鬼面慢条斯理趋步到流霜眼前,微微俯身,从墨袖中探出一只手,修长白皙的手,很是优美,但却是一只杀人的手。 这只杀人的手,抚上了流霜皎白的玉脸,一阵凉意沁肤,流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那手,一寸一寸从流霜脸颊上滑过,抚上流霜的眉眼,再滑过流霜小巧的唇,然后,掠过她尖尖的下巴,最后,停在了她的脖颈上。极具危险性地按压着她的脖颈,好似随时都会掐断她的脖子。 他忽然悠悠叹息一声,道:“真是看不出,你——竟然值一万两黄金,倒真是不可思议啊!你——是我接到的最贵的一单生意了!” 流霜一惊,她从来不知自己的命会这么值钱!原以为只是自己无意得罪了人,那人向自己寻仇。可是,竟然出了一万两黄金买她的命吗? 一万两黄金,她开医馆几辈子恐怕也赚不到这么多金子啊。而那个人,竟然舍得花一万两黄金买她的命!到底是什么人啊?恐怕,不是一般的人吧! “为了你,还折了我两个手下。”他再次开口,声音冷森森的,忽然拂袖解开了流霜的哑穴。 “你到底要干什么?”穴道一解,流霜便怒声说道。 但,不及说完,只见,那鬼面后的深眸中有寒光一闪而逝。 他忽然手上加力,流霜但觉得一阵剧痛袭来,只觉得呼吸紧促。以为他已经掐断了她的脖子,却是没有。脖子虽没断,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身法,竟是让她的胸中疼痛有如万蚁钻心。 流霜牙关紧咬,脸白如纸,额上渐渐冒出了冷汗,但是她强忍着疼痛,没有吭声。这还多亏了流霜每年一次的寒毒,这疼痛虽说厉害,但比之寒毒也不相上下,她觉得她还可以忍受的。 但是,那剧痛显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简单,竟然越来越重。 流霜挺不住,伸手想要扶住身边的一个椅子,但那柴房中的椅子,本是破烂不堪废弃不用的。被流霜用力一扶,竟是散了架。流霜猝不及防,狠狠摔倒在地上。 在地下疼得 蜷缩成一团,偶尔抬眼,看到鬼面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眸中满是冷冽无情。 此时,流霜已经确认这个鬼面是秋水绝无疑。不然也不会说出折了两个手下这样的话。毕竟墨龙和赤凤,是秋水绝的手下。 她知道下一刻,他或许就会杀了她。死前这样折磨她,无非是要让她求饶,要看着她挣扎,这样才能解恨。 流霜自然不想被这杀人魔头看轻了去,虽然胸臆间犹如刀割,疼痛难忍,那疼痛真不是人受的。但是流霜还是颤巍巍地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不发一句呻吟,无论如何都不吭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对鬼面秋水绝的不齿和轻视。 唇角有血蜿蜒流下,滴在白衣上,迅速晕染成红色的花,凄凉地绽放。流霜的手,紧紧扣着墙壁,似乎要将墙壁扣破一般,纵是如此,也没能减去那一**噬骨的疼痛。 但是,她却依然倔强地仰着头,直视着秋水绝。 她清澈的眸子在幽暗的柴房里,透着极亮的光芒,眸中没有惧怕,没有惊恐,有的只是不屑。鲜血浸染的唇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嘲弄的笑意。 秋水绝冷眼瞧着流霜,就像在瞧着垂死的猎物在挣扎一般。 虽说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内心却不免惊异。 这个酷刑,他也曾用在别人身上,纵然是七尺高的汉子,也无不跪地求饶,疼得哭爹喊娘。这个女子,就是将手指扣得鲜血淋漓,也不曾求饶半句。 表面是这样柔弱,骨子里却这样骄傲。 这样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不免有些震撼。 一向冷硬的心,不知为何,竟有一丝不忍。举袖一拂,竟然鬼使神差地解了她的酷刑。 流霜喘息着软倒在地上,只觉得头发黏黏的,竟是疼出了一头冷汗。伸手想要擦汗,却觉得手臂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缓了口气,待力气渐渐恢复,抬头看时,鬼面早已不知所踪—— 小说论坛! 第四十八章 悬崖上 流霜抚着隐隐作痛的头,走到门前查看了一番,发现那门是极厚的铁门,握住门把用力一拉,那门纹丝不动。窗户也被钉死了。这小小的柴房,竟如牢房一般固若金汤。以她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流霜颓然坐在干草上,屋内是针落可闻的寂静,让她有些窒息。 那个鬼面秋水绝,为何要把她关在这里?方才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他却手下留情饶了她。他不是接连派出赤凤墨龙要杀自己么?为何不杀她呢,是要再折磨她吗? 想到方才的酷刑,心中不免依旧恐惧。 那真不是人受的!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忽想起被百里寒生擒的墨龙。难道,秋水绝抓了自己,是要换回墨龙吗?应是有这个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暂时她应不会有危险的。 想到这里,流霜便坐回到柴草上,方才的酷刑,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极是疲惫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只觉得飘飘忽忽,好似腾云驾雾。 迷迷糊糊中,一阵磔磔的怪叫声将流霜惊醒。睁开眼睛,灰蒙蒙的晨光里,眼前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 不知何时,她竟然从柴房里来到了山颠上。怪不得梦里好似在腾云驾雾,想来是秋水绝把她带到了山巅上。 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足底悬空,流霜发现自己被捆住了双手,挂在空中,随风摇荡着。 一股凉意从背脊升起,流霜低头向下一看,不禁头昏目眩几乎昏倒。她的身下,竟是万丈深渊。云气上涌,雾气弥漫,深不见底,令人看一眼便心神俱碎。 环视四周,发现她是被捆住了双手,绑在一棵长在悬崖边的歪脖松树上。松树的枝干不算太粗,负了她的重量,已经被压得有些弯了。 这样悠悠荡荡地悬着,似乎随时都有掉下万丈深渊的可能。 秋水绝是要自己粉身碎骨吗?他真是够狠,够残忍,不愧是杀手的头目,知道怎样蹂躏人心,消磨你的意志。若是胆小的人,被吊在这里,吓也会吓死的。 流霜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才没有尖叫出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猛地从心头升起,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要这样折磨她一个弱女子。 秋水绝,他到底要做什么? 山巅的风极冷极强,吹得流霜悠悠荡荡,好似风里飘荡的树叶。 也许,秋水绝是恨她的吧,毕竟,赤凤因她失了一只手,墨龙又是因她被擒。 真是可笑,这还有没有天理,杀手杀人失手受伤被擒,这帐要算在她的头上吗?她却要去恨谁? 身子飘荡着,转了一个圈,使流霜面朝松树。 这才发现松树下面的一块巨石上,坐着鬼面秋水绝。大约是方才她太愤怒太惊恐了,竟没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女子。一个红衣娇艳,是曾经刺杀过自己的赤凤。另一个紫衣飘飘,想来便是他手下四大杀手中的紫鸢。 秋水绝依然着一身墨黑色斗篷,脸上罩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极是悠然自在地坐在那里。一双冷冽深邃的眸,透过面具,冷冷睥睨着流霜。 他这身衣服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符合他的勾魂使者的身份。 流霜在他猫捉老鼠的注视下,胸中怒意升腾,瞪圆了一双清眸,冷冷说道:“秋水绝,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这样折磨人!你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秋水绝眉毛一挑,似是不满流霜的质问。冷瞥了流霜一眼,忽然解开巨石上的绳索,拿在手中。 流霜这才发现,原来捆缚她的绳索并不是绑在树干上的,而是在树干上绕了一下,绳子的那一头却捆在巨石上的,而此刻,却被秋水绝拿在手中。 那是一条掌握她生死大权的绳索。只要秋水绝一松手,她势必会跌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秋水绝望着流霜因愤怒涨红的玉脸,唇角忽然一扯,手一松,流霜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开始下坠。 流霜“啊”地惊叫出声,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似乎是对流霜的惊叫声极是满意,秋水绝抓紧了绳索,流霜顿时停止了下坠,但是身子却在空中摇晃的厉害。 良久,才止住了摇摆。 小说论坛! 第四十九章 残忍的戏弄 流霜惊魂未定,心兀自咚咚跳着。 秋水绝依旧不肯放过她,右手一使力,绳子便开始摇摇晃晃升高。一直高到流霜的视线能和他直视。他才耍着手中的绳索,轻飘飘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你似乎——不怕死?” 眼见得秋水绝散漫悠然的样子,流霜的怒气彻底在身体内爆炸。这一日,她忍受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若不是那一丝傲骨,恐怕此时早已昏迷了过去。 流霜毫不示弱地怒视回去,反正也免不了一死,也不怕激怒他。遂冷冷说道:“怕,怎么不怕,这世上谁人不怕死呢?不过,我虽怕死,但不代表怕了你!” 虽然现今她的状况是如此狼狈,但她也不能输了气势。 秋水绝诧异地挑眉,鬼面后的眸光忽然转冷,随即深眸中掠过一丝波动,是惊异也是不信。 这大约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不怕死的女子,也是第一个不怕他的女子。 他凝眉直视着流霜,只见流霜原本吓得惨白的玉脸上,竟因怒意泛起了一丝红晕。而且,她清澈似水的眸中,闪烁着不屑和嘲讽。 这个女子何止不怕他?她还瞧不起他呢! 想到这里,秋水绝心中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只是可惜,她却是他要杀的人。不然—— “可惜了!”他悠悠说道,声音低幽如魅。随即换了一个姿势,悠然而坐。 流霜本以为他会发火,却不想他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倒有些奇怪。 虽是初夏,这山顶却没一丝暖意,光秃秃地连一株花木也没长。只有这棵歪脖松树,孤零零地歪在崖壁边。 东方的云层,忽然被染上了红黄紫橙各种色彩,极是绚烂。 流霜知道,那是太阳就要出来了。她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山巅瞧过日出,不想第一次瞧到,却是在这样一番凄惨的状况之下。 山巅的朝雾,开始悄悄隐退,一轮红日蓦然从山后喷薄而出。光芒万丈,霞光万道,刹那间,崇山峻岭都沐浴在无穷无尽的光华里。 “真美啊!”流霜情不自禁地说道。 秋水绝奇怪地看了流霜一眼。 她的清丽婉约的面容,在朝阳照耀下,隐隐透着一丝嫣红,好似清晨早开的花,清新而妩媚。她唇边隐隐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在阳光朝雾里,是那样纯净,令人想起纯净无暇的初雪。那双清眸,眼底闪耀着波光,看上去流光溢 彩,夺人心魂。 秋水绝半晌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被这个女子吸引。心中不禁极是懊恼,这个女子,在如此凄惨的状况下,她还有心情欣赏日出美景?眸中冷冽的寒光一闪,右手一松,流霜的身子又开始下坠。 流霜冷不防秋水绝又放了手,不禁惊呼出声。 秋水绝这才满意,唇边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地将绳子又升了上去。 这一次流霜也没有动怒,他无非是在戏耍她,没必要和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头理论。 秋水绝见流霜神色淡定,垂眸不搭理他,心中有一丝失落。 赤凤和紫鸢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流霜和秋水绝也不说话,崖上霎时一片静谧,只听得见凛冽的风声呼呼吹过。 “你终于来了!”秋水绝忽然开口道,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寒意。 流霜此时正对着深渊,看不到山崖上的状况,不知是何人来了。秋水绝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动了动手中的绳索,流霜滴溜溜打着转,眼前扫过百里寒白衣飘然的身影,以及他惊骇至极的表情。 他似乎才从山下上来,山巅的风有些狂,将他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他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有些惨淡,修眉紧皱,一向波澜不惊的黑眸中翻卷着复杂的情绪。 他身后,尾随着他的两个侍女,轻衣和纤衣。两人见到流霜狼狈的样子,都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担忧。 流霜虽知轻衣和纤衣有些功夫,却不知她们也能攀到这绝顶山崖,想来功夫不弱。纤衣手中擒着一个人,是一身黑衣的墨龙。 瞬间,流霜便明白了秋水绝的用意,显然是要拿她来换墨龙。在这山巅换,倒是一个事成后,容易脱身的好地点。 “宁王爷,久违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秋水绝冷冷淡淡地说道,冷冽的声音飘荡在风里。 “秋水绝,放了她!本王便把墨龙交给你!”百里寒不欲多费唇舌,直截了当地说道。他的眸光一直纠缠着流霜的身影不放。 秋水绝冷冷笑了笑,道:“还请王爷放了墨龙。” 百里寒皱了皱眉,道:“你先放!” “也好,不过话可说在前头,今日放了令王妃,并不代表秋某下回还会放过她!毕竟,秋某可是收了银子的。” 秋水绝言下之意是,流霜的命,他还是会取的。 百里寒 眸中寒光一闪,冷意在周身弥漫。 “出了多少银子,我多出两倍,买那个买王妃命之人的命!”百里寒冷冷道。 秋水绝唇角一弯,道:“不多,一万两黄金而已。不过,纵然王爷出十倍的黄金,秋某也不能答应,赚钱事大,但规矩却是不能破的!” “那么,那人的名讳身份你也不肯见告了!”百里寒冷冷道。 “那是自然,这也是我们的规矩!” “规矩,杀人的规矩倒是不少!”百里寒的声音,冷冽如冰,“不过,今后,我是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的!”说罢道:“放人吧!” “好,那我可要放了!”秋水绝话音未完,便忽然放了手。 百里寒本还在纳闷他怎么这么痛快便答应先放人,不想,他说放便放。 绳子一松,霎时间,流霜的身子便直直向崖下深渊坠去。 “霜儿!”百里寒惊骇地大叫,飘身冲向悬崖,身子一扑,抓住了绳索的一头。而他被流霜坠落的势头拉落下了半个身子。 他一手抓着树根,一手抓着绳索,两人在山崖边垂挂着,那形势真是岌岌可危。 小说论坛! 第五十章 动息似有情 “王爷!”轻衣和纤衣大惊失色,想要过去帮忙,却被赤凤和紫鸢拦住了。霎时间,四人在山巅战在一起,剑光闪闪,寒意迫人。 山风劲吹,翻起流霜翩翩的衣袂。 她抬眸向上望去,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到百里寒清绝冷寒的脸以及深幽黑亮的眸。那双她一直看不懂的黑眸,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深邃还有一丝纠结的心疼。 或许是隔了朝雾的缘故,她看不太真切,有些怀疑。 他是在心疼她吗?流霜苦笑,心尖处一阵微微刺痛,如果她死了,能换来他一刹那的心疼,也不枉她爱他一场了。他奋不顾身地救她,或许,他心中还是有她的。否则,以他的性子,只怕是不会管她的。 “谢谢你能来救我,我很感激。你——放手吧!”流霜轻轻淡淡地说道,一个人死总要比两个人都死要好。反正秋水绝要杀的是她,何苦连累他呢! 百里寒听到流霜的话,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什么绞住了,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眸中光芒闪烁,咬牙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若不想让你死,谁也拿不走你的命!”说罢,将手中的绳子在腕上慢慢缠绕,使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此刻的他,有些霸道狂妄。 眼下的状况,确实是危险的。但是,明知有危险,他还是来了。他来,就是要救她的,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秋水绝负手站在崖顶,一边是四个女子激烈的打斗,一边是吊在崖边挣扎的两人。 他冷眼瞧着,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如一尊清冷的雕像。 他忽然伸手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刹那间,一团耀眼的光华映着朝日,在山巅缓缓绽放。这是他的秋水剑,是当世名剑。剑身细长,剑面上刻着古怪的花纹,剑刃极其锋利,可以切金断玉。 这把剑只要微微用力,那根绳索便会断开,绳子一断,这女子便会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深渊坠去。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砍不下去。 透过上涌的雾气,他隐隐看到在崖下飘荡的女子。衣袂飘飘,黑发飘扬,她黑眸中那一抹苦涩和坚忍令他心头微动,一股苦涩的味道忽然在胸臆间涌起。 他竟然心软了! 作为秋水宫的宫主,他早就练就了心硬如铁,无情无欲。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心软。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耻辱。 他咬了咬牙,面具 后的双眸忽迸出一抹冷光。只不过是一个稍微特别的女子罢了! 他忽然决绝地将剑伸到绳子前,就要斩断。 自从剑一出鞘,百里寒便知道了秋水绝的意图,此时,见他将剑伸到了绳索面前。不禁双眸一眯,眼神森冷的令人发悚。浑身上下,更是迸发出幽冷危险的杀意。 “秋水绝,你若是斩断了绳索,我要你秋水宫所有的人都陪葬!现在,你最好去看看你的属下墨龙。”百里寒的声音冷狠无情。相比之下,此时的他,倒更像无情的杀手。 秋水绝闻言顿住了,回头一看,四女仍在酣战,墨龙却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很显然是中了毒。想来是早就中了毒,只是此时才发作。 秋水绝皱了皱眉,他没想到百里寒还留了一手。他本该懊恼的,心内却不知为何忽然一松,他缓缓收手,将秋水剑一点点插到剑鞘内。冷笑道:“不想堂堂的王爷也用下毒这样卑鄙的手段!” “本王的手段比之秋宫主要差远了!”百里寒冷然道。相比起他忽然将绳索松开,害流霜跌下山崖,他这还称不上卑鄙吧。 “解药!”秋水绝冷然道。 百里寒的手,已经被粗糙的绳子勒的出了血,他依然优雅地一笑,道:“秋宫主也太性急了吧,总要本王上去才能拿呀!” 绳索已经缠满了他的手臂,愈来愈短,终于和流霜之间再无距离,他伸手一探,抱住了流霜。虽然能够先将流霜抛上去,但怕她再度落到秋水绝手中,他没敢那么做。 但是,那根粗大的树根,很显然再也承受不住他们两人的力量,因了他这伸手一探,终于剥离了地面。百里寒伸足在崖壁上凸出的一块石头上一蹬,借力飘了上去。断裂的树根却滑下山崖,消失在雾气腾腾的深渊里。 “别打了!”秋水绝冷声道。 赤凤和紫鸢闻言收了手,轻衣和纤衣飘身跃了过来,道:“王爷!属下无能!” 百里寒冷哼一声,无暇顾忌她们,伸手将流霜腕上的绳索解开。看到流霜皓白如玉的手腕被绳索勒的鲜血淋漓,他的心好似被尖刀剜过一般。他皱了皱眉,从纤衣手中接过伤药,就要亲自为流霜敷药。 百里寒的怀抱是温柔的,他此时的态度也是温和的,但流霜不知他此刻的温柔又能持续多久。挣扎着从他的怀抱里挣脱,道:“王爷,还是让流霜自己敷药吧!” 百里寒感到流霜的抵触,手臂一僵,随手 将伤药扔到纤衣怀里,道:“为王妃敷药!” 又对轻衣道:“把解药给了秋宫主吧!” 轻衣拿出墨龙的解药,递到赤凤的手中。 秋水绝负手凝立,黑衣如墨,眸光似冰,他望着百里寒,淡淡道:“宁王爷,后会有期!秋某是不会放弃的,还请王爷看好自己的王妃!”遂带了赤凤和紫鸢墨龙,消失在山巅。 朝日升高,山巅上一片明亮。日光照着百里寒的侧脸,嘴唇薄而坚定。他的剪影,清峭而俊逸。他遥望着远山,却不是看向秋水绝离去的方向。 流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稍远处的峭壁上,一个人影攀过峭壁,闪入密林之中。流霜的眼力不及练武之人,只能隐约看到一抹黑影,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依稀看到头上红发闪了一闪。 难道是药叉,流霜不可置信地猜测。难道药叉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 百里寒本来一直侧对着流霜,此时回首扫了她一眼。他的目力自然比流霜好,早已看清那人便是那夜救过流霜的昆仑奴。 “想不到,那个昆仑奴也来了。他倒是对你很忠心啊!”百里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流霜心中已然明白,药叉定是奉了师兄之命,暗中保护自己的。想起师兄,心中有些酸楚,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百里寒看到流霜有些黯淡的眸光,心中一滞,忽然冷然转身,命令道:“下山!” 流霜的腕,虽敷了药,却依然疼得难受。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被捆缚的久了,酸疼而麻木。双脚更是不能使力,才要迈步,便跌倒在地。 轻衣正要上前搀扶,百里寒却忽然转身。冷着脸,一言不发,俯身将流霜背了起来。流霜心里一震,一股暖流从心头缓缓淌过,虽然山巅的风是冷冽的,她的内心却有了一丝暖意。 秋水绝所选的山巅,本就是常人很难攀爬的。下山的路,很是坎坷。 百里寒负了流霜,运起轻功,从山巅一路飞跃而下。 他的背,宽阔而温暖。疲累至极的流霜,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昏睡过去。 百里寒背脊一僵,只觉的一团柔软贴在他的背上,令他的心,有些迷醉。 小说论坛! 第五十一章 求她医脸 从昏迷中醒来,流霜已经置身在王府的依云苑里。也不知天色到了几时,室内光线黯淡,依稀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凉风从纱窗透入,吹得纱帐翩然舞动。 经历了几番生死,再次回到宁王府,流霜心里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不是悲伤,不是欢喜,说不出来的五味陈杂。 红藕守在床榻边,双眼红肿,显然是昨夜哭了一夜。见到流霜醒来,眼泪又开始哗哗流淌。流霜哄了半天方没事。 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如笼烟雾的容颜。三分温婉,三分清雅,三分憔悴,外带着一分淡淡的轻愁。她何时成了这么一副怨妇的模样。 流霜扯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竟也带了三分苦涩的味道。 红藕拿着牙梳,一边将流霜黑亮的发丝拢起,一边碎碎念叨着,咒骂着秋水绝。几乎把她能骂出口的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流霜浅笑着道:“红藕,你骂他是没用的,真正要我命的人,不是他。他不杀我,还会有别的人奉命来杀!”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小姐啊?”红藕极是纳闷。 流霜也极是纳闷,能出一万两黄金的人,能是什么人呢? “王妃,代姑娘来探望王妃了!”外间传来轻衣的声音。百里寒将轻衣和纤衣两个侍女都调来保护流霜。 流霜闻言,很是诧异,代眉妩来看她,真是令她出乎意料。 红藕早已气呼呼地回道:“王妃在休息,此时不见客!”红藕对代眉妩,自然没什么好感。流霜遭受的折磨,间接来说,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因为她,百里寒就不会搬到清琅阁,秋水绝也不会将流霜掳走了。 其实流霜也不想见她,她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可谈的,还是不见为好,所以就没吭声。但,代眉妩竟也不好打发,说是在外边廊下坐等王妃苏醒。 红藕低声道:“不怕风吹雨淋,就在外边等着好了。” 流霜颦眉道:“让她进来吧!”躲是躲不过的,况且,她何必躲着她呢! 梳好发髻,便和红藕一起到了外间。 外间的屋门敞开着,透过珠帘,可以看到院内弥漫的雨丝。一院子红红白白的花,被细雨打湿了花瓣,颜色倒愈发鲜艳了。 廊下有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看雨,正是披着蓑衣的代眉妩,身后还尾随着两个双鬟侍女。轻衣见流霜出来,便传了代眉妩进来。 代眉妩在廊下脱下蓑衣,袅袅婷婷走了进来,纤细的腰肢一摇一摆,好似风中弱柳。绣着银白色兰花的白色绫裙,随着她的走动,翩然摆动。 她似乎是天生的舞者,就连走路也带着几分翩然起舞的味道。 “代眉妩见过王妃!”代眉妩见到流霜,规规矩矩的施礼问好。她今日倒没有戴面纱,乌黑的发丝垂下一溜,恰好遮住了颊上的疤痕。露在外面的半张侧脸,美到极点。光是这样一个侧脸,就让人迷醉。难以想象,她没有毁容前,是怎生的颠倒众生。 流霜浅笑着道:“代姑娘不必客气,请坐吧!”她是极讨厌这样的客气话的,可是还是要说。 代眉妩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望着流霜,温婉地笑道:“眉妩今日来,是来感谢王妃那日医病之恩的。若不是当日王妃及时医伤,眉妩这条命可能就没了。昨日闻听王妃被掳,眉妩心内真是担忧焦急的很,可叹却帮不上什么忙。闻听王妃被王爷救了回来,眉妩就急急过来探望王妃。” 她娓娓道来,唇角含笑,说到担忧流霜时,柳眉轻颦,美目中透着担忧焦虑的神色。青楼中竟出了这样一个清纯的女子,又这样美貌,也怪不得百里寒会对她倾心。 红藕冷着脸听到代眉妩说完,忽然硬邦邦极是不客气地说道:“你不用谢我家小姐,小姐天生善心,纵是一条狗伤了,小姐也会毫不犹豫救治的。你也不用为我家小姐担忧,小姐福大命大,又有王爷疼着,总会化险为夷的。”红藕是一个心直口厉的人,对不喜欢的人,向来是不客气的。 “红藕!”流霜冷声斥道。 红藕闻言闭了嘴,小嘴一撅,显然是不服气。 代眉妩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浅笑着道:“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王妃医伤之恩的。” “其实啊,我家小姐不光会医伤,还会医疤痕呢!”红藕忽然又冷冷开口。 流霜一惊,她从未为人医过疤痕,不想红藕会这样说。不禁回首道:“红藕,莫要胡说!我哪里有那样的医术。”红藕当然知道流霜没医过疤痕,她这样说,也是气气代眉妩,我家小姐会医疤痕,但是就是不为你医。 代眉妩闻言,却是当了真。毕竟流霜的医术摆在那里,曾为太后医病,曾为静王解毒,也曾为府里的侍卫医伤,医治她脸上的疤痕,也许真的可以。眸中光芒闪了闪,施礼道:“眉妩求王妃医治疤痕,此恩没齿难忘。” 流霜叹气道:“代姑娘,我真的 不曾为别人医过疤痕,是小婢信口开河。还请姑娘不要当真。”如果,她真的会医疤痕,自然不会拒绝,可是,她真的没医过。 显然,代眉妩并不相信流霜的话,还以为流霜只是推辞。忽然柳眉一凝,双膝一软,竟是跪在了流霜面前。 一双涟水双眸中升腾着朦胧的雾气,楚楚可怜地望着流霜。 这样的目光,别说是男子,就是流霜也忍不住心软。 虽然流霜本人对外在的相貌不是很在意。但是代眉妩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生下来就丑也就罢了,本来是绝色佳人,偏偏被毁了容。从绝美到极丑,那份辛酸和痛苦,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味得到。 如今她竟为了医脸向她下跪,流霜心里不能不震动。起身便要将她扶起来,代眉妩却是执拗地不肯起来,只是说:“王妃若是不答应,眉妩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要我如何答应你,我真的没有医过疤痕!”流霜凝眉道。代眉妩却不再说话,只是执拗地跪在那里,脸上神色极是坚决。 两下里正在僵持,没有注意到帘子一掀,百里寒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跪在流霜面前的代眉妩,眸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 “这是做什么?”他冷声问道,声音低寒,长袖一探,便将代眉妩扶了起来。 代眉妩转首看到百里寒,眸中那层水雾渐渐凝结成水,却也没流出来,但更显得楚楚可怜。她盈盈浅笑,道:“王爷,奴家是听闻王妃遭劫,所以前来探望。顺便谢谢王妃的医伤之恩!” 百里寒修眉一凝,冷声道:“谢恩是要下跪的吗?怎么看着像是谢罪!” 他这句话却没对着代眉妩,而是面朝着流霜说的,深邃的黑眸中飘忽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小说论坛 第五十二章 他的下跪 百里寒话里的意思,任谁都是明白的。他在怪她为难了代眉妩,流霜苦笑,她犯得着为难她吗? “王爷,眉妩是自愿下跪的,听闻王妃医术不凡,能医治奴家脸上的疤痕。眉妩十分激动,所以才下跪求王妃为奴家医治的。王爷您千万不要怪王妃啊!”代眉妩楚楚可怜地说道,轻轻拽着百里寒的袖子,露在外面那半边玉脸泛着红晕,带着一丝娇羞的韵味。 百里寒淡淡嗯了一声,修眉轻扬,黑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也曾请御医看过代眉妩的疤痕,但都是束手无策。难道,流霜能祛除这疤痕? 能祛除疤痕,却不愿为代眉妩医治,反而要她下跪?这似乎不是流霜的作风!她一向妙手仁心,从不拒绝为人医病的。是因为对方是代眉妩吗?是因为代眉妩让她的心变得狭隘了吗? 他摆摆手,对代眉妩道:“眉妩,你伤才好,回雪苑去吧!” “可是,可是王妃还没答应为奴家祛除疤痕呢。”代眉妩软声说道,声音极是柔美。 百里寒修眉一凝,道:“放心好了,你去吧!” 代眉妩这才一脸欢喜地带着丫鬟离去。 轻衣纤衣见状,也施礼退了下去。 红藕扫了一眼流霜苍白的脸,心中懊悔,她是不是又为小姐惹祸了。 “王爷,我家小姐并不会医治疤痕!方才是红藕信口乱说的,您可千万不要当真!” 百里寒脸色沉了沉,没说话。 红藕担心地望了望流霜,悄然退了下去。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之中,两人谁也不说话,只听见雨丝淅沥沥的声音。百里寒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茫茫雨雾,不知在想什么。优美的侧脸在昏暗的光影里,静美如精雕细刻的雕塑。 自从代眉妩出现,她和他为了代眉妩争吵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以前,他羞辱她,折磨她,明明白白表达着他对她的恨和厌。 因刺杀两人同住一屋后,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对她的心意,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包括月下泛舟时的表白,他都是直截了当的。 可是,如今,流霜却体味不到他对她的感觉,是恨,是厌,还是尚有一丝情意,她一点也不知道。只觉有一层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愈发深沉起来。 他不说话,室内的气氛压抑的令 人窒息,流霜干脆掀帘走了出去,站在长廊下,看雨。 雨,下的愈发大了,红红白白的花被打落在地,那一片片残红飘浮在地上的积水里,是那样悲凉。有风在裙边流连飘荡着,令她感到几分寒意。 “霜儿,你若是能为她医治,何苦要为难她呢。”百里寒低沉清润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他果然还是以为她是在故意为难代眉妩。 流霜怒极反笑,蒙蒙雨雾里,她的笑如一朵雨雾中的白海棠,朦胧中尚带着雨珠的沁凉。 “你以为我在故意为难她么?我还不屑别人向我下跪,若是堂堂宁王爷肯下跪,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流霜冷声道。 她不是他的仙儿,他的梦吗?倒要看看他舍不舍的为了她下跪。 流霜咬着唇,冷冷望着他。 百里寒神色一僵,深邃的冷眸一眯,对流霜竟说出这样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其实就连流霜也有些难以置信,她何时变得这般尖锐。 “如果真的可以医好那个可怜的女子,要我下跪又何防!”百里寒慢条斯理地说道,声音里有着压抑的怒气。 雨丝无声无息飘到廊下,淋湿了流霜额前的发,淋湿了流霜飘飞的衣。更有丝丝凉意淌入心窝,好似毒药,侵蚀着她的心。 朦胧中流霜依稀看到百里寒微屈的双膝,她伸手拦住了他。 够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为了代眉妩竟会这样做,足见他对代眉妩的心意。 她和他之间,只是一场错误的姻缘。 回首已是陌路,何苦还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 也许是太过伤心,以至于动作太猛,她竟然差点踉跄着摔倒。 百里寒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触到了她的腰,流霜反射性地一跳,好似被烙铁烫到一般,恨声说道:“放开!” 她柔软的纤腰就搂在他的怀里,令他的心一柔。他不是故意要让她伤心的,不过是为了医治那个可怜的女子,她何以这般愤慨。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依旧扶着她。 流霜压抑着心头翻涌着的情绪,淡淡道:“宁王爷!请放开你的手!” 百里寒听着她冷淡疏远的称呼,眸中翻涌着怒意,沉声道:“我不放又如何,别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是啊,她还是他的王妃。 流霜淡笑无声,神情凄楚。 “霜儿,你不觉得代眉妩很可怜吗?”他的话在耳边悠悠响起。 可怜,他总是说可怜! 好吧,若是代眉妩恢复了容颜,不再可怜。他又会如何做! 流霜挣扎着脱出百里寒的怀抱,冷笑着说道:“流霜确实没有医治过疤痕,也没有本事将这么严重的疤痕去掉。不过,流霜倒可以试试用纹绣将丑陋的疤痕变成美丽的印记。” 第五十三章 一朵桃花 雪苑 如果不是为代眉妩医治疤痕,流霜也许永远不会到雪苑。。 雪苑果然是一处典雅精致的院落,与之前流霜居住的“听风苑”有着云泥之别。 院内一处清池,栽种着满池的睡莲。此时正是睡莲盛开的季节,田田莲叶在水光丽日下蔓伸着。盛开的莲花皎洁如玉,一层层花瓣与淡黄的蕊相互倚侧,带着清雅脱俗的韵致。未开的花苞半掩着姿容,娇羞中透着雅致。 整个雪苑,因了这一池睡莲,沉浸在淡淡的幽香之中。 代眉妩坐在院内的石椅上,仰着头。 流霜站在她的面前,纤手中拿着一根金针,在她的脸颊上纹绣。 针尖上蘸着特制的红墨,细细在代眉妩疤痕处,依据疤痕的走势,描画着一朵怒放的桃花。流霜自小喜欢作画,所以描画的技艺还是不错的。 流霜没想到代眉妩要求纹绣桃花,见了这满院清莲,还以为她会要求刺清莲呢。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她喜欢莲花,不代表代眉妩一定喜欢。 想到她曾在桃林中翩然起舞,想来她极喜欢桃花。只是流霜不喜桃花,总觉得此花太过轻薄,不然为何会有桃花运一说。 因为是在别人的脸上作画,不比在宣纸上,画错了还可以撕掉重来。所以流霜刺的极是用心,一针针都是思索良久才刺下去。 待最后一针刺下去后,流霜长舒一口气。 小丫鬟慌忙捧来镜子,代眉妩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疤痕所在的地方,怒放着一朵桃花,栩栩如生,还有点立体的感觉。 这张脸,简直比她毁容前还要美上三分,她不禁欣喜的热泪盈眶,向流霜连连道谢。 “先不要忙着谢我,这是特制的伤药,涂到伤痕处,用白布覆上,十日后再拆开。若不上药,方才纹绣的伤口必会溃烂,到时候,必成为更难看的疤痕。”流霜淡淡说道。 代眉妩连连点头,吩咐身旁的小丫鬟为她敷药包扎。 流霜带着轻衣和纤衣告退,走到门边时她回头望了望。代眉妩依然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一脸的欣喜若狂。 也是一时的灵机一动,才想到了用这样的法子,没想到效果还是不错。 流霜一点也不后悔为她医治,在她看来,如果情爱是建立在外在的美貌上,那未免浅薄了一点。 代眉妩轻抚着纹绣了桃花 的脸,走到阁楼里。摒退了随侍的丫鬟,坐在妆台前。虽然疤痕处敷了白布,看不到那朵桃花了,她依旧坐在那里,想象着那朵绽放在她脸上的桃花,是那样美丽,为她平添妩媚。 她做梦也没想到,流霜的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恢复她的容颜。她心里,其实是很感激她的。在她看来,作为一个女子,容貌是最重要的东西,堪比生命。 正在沾沾自喜的代眉妩忽然感到室内多了一丝诡异的气息,透过铜镜,她看到后面敞开的窗口处,坐了一个人。 代眉妩神色慌张地回头,看到静王百里冰悠然坐在那里,手随意撑在身前,歪着头,眯眼瞧着她。今日他穿了一身珊瑚色锦袍,依旧亮丽的令人咂舌。这身服饰穿在别人身上,必会庸俗不堪,但穿在他身上,却是无与伦比的自然,他似乎天生就是富贵命。 日光从他的背后照耀着他,光影里的他,俊美如仙,就连一向自恃美貌的代眉妩也暗觉不如。 “她帮你医治疤痕了?”百里冰眸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淡淡问道。 “是的!”代眉妩乖乖地点头,昨日她偷偷将这个消息送给了静王安排在宁王府的线人。却没想到静王会亲自前来。 “你过来!”百里冰慵懒地招了招手。 代眉妩神色紧张地走了过去,她有些摸不透这个少年的性子,所以心中没底。明明是一个看似单纯的少年,但,她却有些怕。因为,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气势,令人捉摸不透却又无形中感到惧怕的气势。 百里冰冷眼瞧了一眼代眉妩,忽然伸手将她脸上包扎伤口的白布扯了下来。 他目光锐利地端详着她脸上那朵桃花,忽然轻柔地一笑。他真是佩服流霜的很,那么多御医束手无策的疤痕,她只用一根小小的金针便解决了,真是聪明的紧啊。 “不错,霜霜的技艺确实不错啊。不过,以她的性子,我还以为她会纹绣莲花呢,要不然也是梅花,没想到却纹绣了一朵桃花!”百里冰喃喃说道。 “是眉妩要求纹绣桃花的!”代眉妩道。 百里冰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也只有他的小霜霜,才配的上出尘不染的白莲和傲霜的寒梅。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甩到代眉妩怀里,咧嘴无赖地说道:“把这个药抹上吧!” 代眉妩心中一颤,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颤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药?” 百里冰看她惊吓的样子,展眉一笑,道:“放心好了,不会毁了你那朵美丽的桃花,只是一瓶延迟伤药药效的特质药膏罢了!” “延迟,为什么要延迟?”代眉妩愣然问道,她可是等不及要看到自己的新容颜了。 百里冰勾了勾手指,道:“代姑娘,有件事,可能你并不知道!” “什么事?”代眉妩极是好奇地问道。 百里冰跳下窗台,坐到窗边的摇椅上,摇晃着说道:“当日桃林中你和宁王惊鸿一瞥后,你可知,我那多情的三皇兄,便对你动了情。他为了娶到你,不惜在父皇的寝宫前面跪了四个时辰,才求得了父皇的赐婚。本来你们该是一对天赐良缘的,可惜的是,皇兄弄错了人,直到洞房之夜,才知道娶错了人。新娘不是你,而是白流霜!其实这王妃的位子,本来是你的!” 百里冰慢条斯理地说完,然后便眯眼瞧着代眉妩的神色。 只见代眉妩脸色不断变幻,不可置信、惊异、惊喜、失落、愤恨、——各种表情轮番在她的脸上上演。她不是在做梦吧,竟有这样的事情吗? “你是说,宁王爷喜欢我,本来是要娶我的?”她真的不知道,她和宁王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本来,她以为百里冰让她来勾引宁王,是看中了她的舞技。 听闻,宁王是好舞之人,曾经在渝河水畔,出资支持过一场舞技大赛。可是,再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如果,当日在桃林中,知道他是宁王,她是绝不会仓惶逃离的。 “是啊,难道你没察觉到他对你的情意?”百里冰有些奇怪地问道。 代眉妩摇摇头,宁王对她极是怜惜,说是要将她留在王府里,但是从来没说过喜欢她。 百里冰道:“皇兄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你要用你的美貌舞技和魅力去吸引他,你在青楼里呆过,这点不用我教你吧。” 代眉妩连连点头,如果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这王妃之位原本是自己的,她心里怎能甘心。 “可是,他既然喜欢的是我,当日怎么会弄错了呢?”代眉妩凝眉问道。 “这个,本王就不知道了!”百里冰摇摇头,他也很奇怪。不过,若是他,倒很乐意接受这样的错误的。 “那抹了这个药膏,伤口会延迟多长时日才能复原?”代眉妩拿着药膏问道。 “十日左右吧!” 代眉妩坐到妆台 前,将药膏仔细抹在那朵桃花上,然后,再仔细包扎好。她可以想象得到,十日后的那场风波,将是怎样的精彩。 回首嫣然一笑,窗前哪里还有百里冰的影子,只有摇椅在那里兀自摇摆着。 第五十四章 守护她 从此后,这一生,应是良辰美景虚设,纵有千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流霜叹息。 她再也不能在“依云苑”呆下去了,趁着百里寒不在,和红藕收拾了东西,搬回了“听风苑”。虽然搬来搬去还是在宁王府,但总比呆在“依云苑”和百里寒朝夕相处好受的多。 两人才将“听风苑”收拾停当,百里寒便带着轻衣和纤衣赶了过来。 黑沉的暮色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却能清楚地感到他身上散发的怒意。 “回去!”他冷声开口,声音坚决而酷寒,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流霜心酸,为何就连一丝自由的空气也不给她。既然他不在意她,为何还要苦苦把她留在身边。 “王爷,流霜极喜爱这几百株翠竹,王爷便成全了流霜吧!”流霜淡笑着,温婉地开口。 他们再无干系,她没必要和他再生气。 流霜的淡然惹恼了百里寒,他不明白,为何她总要逃离他?难道他是猛兽不成?他最受不了她眼神中的清冷,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团空气。 这让他感到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这感觉让他极是烦闷。 自从代眉妩出现后,他一直刻意回避着她。但,愈是回避,心似乎愈是深陷。 如今,她医好了代眉妩的疤痕,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搬到了“听风苑”。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深想,害怕得知残酷的真相。 百里寒冷冷挥了挥手,轻衣和纤衣便开始收拾她们才搬来的物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流霜冷冷开口。 “秋水绝还在对你虎视眈眈,难道你不知道么,我不想再次冒险去救你!”他冷声道出的话,竟是那样的残酷。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就更不必搬走了。我不怕秋水绝,你也不必因为不去救我而愧疚。”流霜安然坐在院内,手中捏着一把玉竹团扇,轻轻忽闪着。发丝飞扬间,她神色淡定,周身上下透着冷冷的气韵和漠漠的气度。 此时的她,就像是广寒素娥,令人只能远观却不可接近。 百里寒望着她,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的冷傲是他早就知道的,也是他极是欣赏的。可此时,她的冷傲却和之前不同,多了一丝疏远的意味。这令他百般难受,忽然转身,向院门外走去。 衣袂飞扬间,他的背影是那样冷漠。 他何必在她这里找气受。 相比而言,代眉妩是那样温柔恬静,对他也是软语相向,从来不会忤逆他的意愿。他是不是昏了头,才会跑到她这里找气受。 轻衣和纤衣见状,知道王爷是默许了,忙碌着将才收拾好的物件再次安放妥当。 “王妃,若是夜里察觉到危险,一定记着要向我们示警,我和纤衣就守在外屋。”轻衣关切地说道。 她不愿看到王妃和王爷关系僵成这样,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侍女,没资格说什么话的。 “我知道的。”流霜淡然笑着。 其实她真的不怕秋水绝,虽然他是一个杀手,但是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并不是冷硬无情的。在悬崖上,他本有机会杀掉她的,却最终没有动手。 夜很快降临,夏夜是不宁静的。窗外总是有小虫在啾啾鸣叫着。 也许流霜应该感觉到害怕,毕竟没有了百里寒的保护,她随时可能会被秋水绝劫走。但,每晚流霜都是在安定中入眠,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 日子在平滑如水中度过,这夜,流霜从梦中惊醒,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情爱本就是磨人的东西,哪里是想忘便能忘记的。 披上衣衫,到院内去散步。轻衣和纤衣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守候着她。 缺月挂在枝头,几颗黯淡的小星散布在月儿身边。风来,听到竹子的摇摆声。 流霜偶尔抬头,看到屋檐上,有一角皎洁的白。 流霜心中一沉,那是什么?月色有些朦胧,看不甚清。 待睁大眼睛再次去看时,却已经了无影踪。 难道是她的眼睛花了?流霜不信地摇头,她明明是看到了一抹白色,那决不是屋檐反射的月色。 那是一抹温润的白。 流霜心内纳闷,没有留意脚下的路,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块,差点踉跄着摔倒。 忍不住哎哟惊呼出声。 就在此时,屋檐上一抹白影跃起,如同一道白光,向流霜射了过来。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光景,到流霜反应过来,便看到百里寒静静站在她的面前。 他一身月白色锦袍,在风里翻卷着,衬得那颀长的身子更加挺拔。看到流霜无事,他轻轻扯起唇角,微微冷笑, 一张俊颜在月色下,让人感到胆战心惊。 “半夜不睡,在院里闲逛,你是在等着秋水绝来抓你吗?轻衣纤衣,带王妃去睡!”他冷冷说道,幽冷的双眸犀利如刀。 轻衣和纤衣在百里寒凛冽的眸光下有些心惊肉跳,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宁王会从天而降。慌忙拉着流霜,向屋内走去。 室内微弱的烛火跳跃着,流霜躺在床榻上,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屋檐上那一角白色并不是她的幻觉,百里寒一直在屋檐上守候着她。 怪不得这几日来,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反而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原来如此。 她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竟会宿在她的屋顶上。 是在关心她保护她吗?她不敢妄想!—— 第五十五章 他要纳侧妃(一) “春风试手先梅蕊,瓶姿冷艳明沙水。 不受众芳知,端须月与期。 清香闲自远,先向钗头见。 雪后燕瑶池,人间第一枝。” 流霜信手画了一副寒梅图,在空白处题了一首小令。才放下笔,就听红藕传话道:“静王来访!” 自从那日在船上分别后,流霜已经多日没见百里冰了。不知他来此作甚,记忆里,好像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一些风波的。 帘子一掀,那美少年如疾风般扑了进来,嘴里喊着:“小霜霜,想死你了!” 流霜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早闪身避过。百里冰收势不住,扑到几案的砚台上,洒了一身的墨汁。 今日他难得地穿了一身珍珠色华服,相对素雅些,但被墨汁一染,衣衫上晕开朵朵墨梅。 撅嘴瞅着衣衫上的墨梅,道:“几日不见,霜霜的技艺愈发了得了。不禁会在别人脸上作画,还会在我衣上作画,你真是厉害哦!” 流霜抬眸看他一眼,实在懒得搭理他。 百里冰无趣地拿起流霜才写好的字画,啧啧称赞道:“霜霜真是才女啊,这一手字写的不禁灵动异常,还隐有一股大气。活脱脱显示出写字人的风范来。” 流霜想不到百里冰会正儿八经地评价她的字,评字也罢了,最后还评上了人。想到百里冰那一手嚣张而张扬的字,觉得倒是和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像得很。 “瓶姿冷艳明沙水。这句诗好似在说你哦!” 流霜坐在椅子上,忽闪着团扇,淡淡道:“你今日来,可有事?” 百里冰嘴一嘟,可怜巴巴地说道:“小霜霜,你又要撵我!没事就不能来吗?” 流霜无奈地摇头,他这一副可怜的样子,怎不见得在别人面前表现。 倒不是不愿让他来,只是哪次碰见他不给她惹点事?在宫里强吻她让百里寒看到就不说了。上次她和百里寒水上定情,碰见他,搞出一个代眉妩出来。 现在她可受不起那样的折磨了。 不过流霜倒是不怪他,若不是代眉妩,她或许还看不清百里寒的心。 “小霜霜,你期待的人来了哦!”百里冰忽然微笑着说道。 话音方落,便见珠帘一掀,百里寒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但是他的眸光却比脸色更为阴郁。犀利的眼波从 流霜脸上缓缓扫过,就好似有锋利的刀刃在她的脸上刮过一般。 很显然,百里寒是在隐忍着怒气。 他是一个冷情内敛的人,情感一向不轻易外泄。如今这样子,虽然他极力隐忍着不动声色,但是那怒意却依然昭然若揭。 他这个样子,和那个夜夜在屋顶上守护着她的男子,真是判若两人。 真不知能让他这样愤怒的事情,是怎样糟糕的事情呢。 百里冰今日倒是知趣的很,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没吭声。 百里寒望了一眼百里冰,淡淡说道:“你回去吧,我和王妃有话要说。” “大白天的,难道你们要说什么闺房私密话么?”百里冰嬉笑着问道。 百里寒眉梢上挑,冷声道:“好,你不走,那你看一看也无妨!” 他忽然转首对着门外的人说道:“眉妩,你进来。” 流霜这才注意到代眉妩在门外守着没进来,听到百里寒传唤,只见她脸罩白纱,双眸红肿,悄然走了进来。 算一算,距纹绣那日起,已经十日了吧,今日应该可以揭下面纱了,为何代眉妩仍旧脸罩白巾呢。 “眉妩,把你脸上的白巾揭下来。”百里寒眼望着流霜冷冷说道,试图从流霜脸上找到一丝不安的表情。 代眉妩眸光闪了闪,却没有动手。 “王爷,眉妩这样子怎能见人呢,眉妩不要。”代眉妩边说边又开始哭了起来。 流霜凝眉,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的纹绣失败了吗?按理说,不应该啊! “代姑娘,你揭下来吧,让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流霜不急不怒地说道。 代眉妩听了流霜的话,依旧低着头哭泣。 百里寒咬了咬牙,忽然一拂袖,扬起一阵疾风,将代眉妩的白纱拂落在地。 流霜瞪着展现在她面前的容颜,心中不禁一颤。 眼前的这张脸,还是代眉妩的脸吗? 疤痕处肿起很高,扭曲的疤痕,使得那朵桃花失了原来的样子,变得有些狰狞妖娆。更令人心惊的是,代眉妩那完好无缺的右脸上,竟起了一层小小的红点,密密麻麻分布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你可曾按时涂抹我给你的药膏?”流霜颤声问道。 “就是抹了你给的药膏,才变成了这样子!”百里寒冷冷接过话头。 流霜看着百里寒冰冷的脸上,那一丝痛恨的表情,心中瞬间凉飕飕的。 “不,眉妩相信王妃不会这样做的,大概是——大概是眉妩命苦,此生注定再不能恢复容颜了!”她边说边肝肠寸断地哭泣。泪水哗哗流淌着,看得流霜心内一滞。 这样伤心绝望的泪水,任谁都会怜惜的。 其实代眉妩倒不是装哭,她是真哭。当打开白布看到这张脸时,她真的有想死的冲动。如今,她是真的伤心。真不知道,那个小魔王,让她抹得药膏是什么药,害她完好的脸也生出了红点。 “你有什么话说吗?”百里寒脸色苍白,颤声问道。 “我无话可说!”流霜淡淡说道。 既然他已经认定了是她的药膏所致,她还有必要解释吗?解释了他会信吗? 在所有人眼里,只有她有这样的动机,因为嫉恨代眉妩,所以便彻底毁了她的容貌。不是吗? 流霜望着痛哭的代眉妩,这个女子的泪水,此刻再也引不起她的一丝怜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何必使出这样的伎俩,真是太绝了—— 第五十六章 他要纳侧妃(二) 原以为她是一个单纯美好的女子,如今看来,是她看错了人。 “真——是——你!”百里寒的脸愈发苍白,透着一丝痛苦的不可置信。 流霜痛苦地听着百里寒一字一句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眼,竟是那样冷飕飕地令人胆寒。什么叫真是她?看来,在他的心里,一早就断定是她了! 她难道一点也不怀疑代眉妩吗?看来在他感情的天平上,始终是代眉妩那一端要重。他不信任她,徒劳的解释在他眼里无疑是小丑跳梁,反让他更瞧不起。 她的心早已凉了,姑且让他以为是她吧!最好是因此而休离了她,放她离去。 其实百里寒倒不是没有怀疑过代眉妩,他只是不相信一个人肯这样糟蹋自己的容颜。谁会将自己的脸弄成恶鬼的样子,纵然是嫁祸了别人,这样残缺的容颜,自己这一生岂不是也毁了。 “王爷,你不要错怪了王妃,是眉妩命苦!”代眉妩拽着百里寒的袖子,苦苦哀求着,一双明眸荡漾着水雾。 到了此刻,她还在苦苦为流霜求情,倒称得上是“宽宏大度”了。 百里寒望着代眉妩幽深凄迷的双眸,眼前忽然浮现出母后的那双明眸。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看到母后开心地笑过,她的眸中,总是有着化不开的哀愁,就和眼前这双明眸一样凄楚。 代眉妩的凄楚和无助,无疑是一把火,烧得百里寒理智尽失。 他凝视着流霜淡定无波的眸,做了那样的事情,她还那样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好似原本不关她的事一般。 趋步上前,一把将流霜拽了过来,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极具威胁性地在流霜的脸上按压着。 疼痛导致了视线的模糊,流霜看不太清百里寒的脸,只依稀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冷寒。 他要杀了她吗? 为了代眉妩要杀了她吗? 流霜痛苦地想着,就见百里寒修眉微凝,他缓缓张口,吐出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你这么狠毒,那我不介意让你也尝一尝毁容的滋味!” 尖利的指甲从流霜脸上滑过,堪比锋利的刀刃,温热的血从伤口渗出,在流霜白皙的脸上漫流。 疼痛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凝聚在心里,流霜感到彻骨的寒。 他说她狠毒,她在他心里竟然成了毒妇。 他竟毫不吝惜地 毁了她的容。 “霜霜!”她依稀听到百里冰惊恐的大叫。 一股大力冲了过来,百里寒终于放开了流霜。 百里冰的黑眸中燃烧着痛苦和懊悔,他一把抱住了流霜,颤巍巍地问道:“小霜霜,你没事吧!” 流霜靠在百里冰的怀里,清眸中一抹决绝。 她忽然冲着百里寒笑了,带着满脸殷红的血笑了。 不再是淡然温婉的笑,而是一种妖娆清媚的笑,那是痛到极致的笑。 百里寒凝视着她那抹笑容,就好似看到了暗夜盛开的罂粟花,竟是那样悲凄而夺魂。 “想来,王爷绝不会将我这样狠毒的女人留在府里了。”流霜淡淡说道,“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次做出对不住眉妩姑娘的事情,王爷不如将流霜休离?” “休离?”百里寒再也想不到流霜会说出这样的话。 本来以为她会痛苦的大哭,抑或是大声的质问,却不想她会这样淡淡地要求休离。 是,清高如她,怎会在他的面前哭!那样就不是她。 可是她却口口声声要求休离。 她这样不在乎王妃之位,为何还要伤害代眉妩? 难道是他错怪她了?望着流霜脸上那道血痕,心开始缓缓软化。 但是,当看到紧紧抱着她的百里冰时,只觉得一股酸意猛然在心头流窜。 “休离,休想。五弟,你放开她!”他冷声咆哮着。 百里冰本来在一边冷眼旁观,只待矛盾升温后,在适当的时候出手为流霜解围。然后,再劝三皇兄将霜霜休离。 他从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眼见着皇兄眸中的痛苦和怒意,他知道,他的皇兄还是极在意流霜的。只是,因为中间横了一个代眉妩,还一时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这与他而言,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皇兄,事情到了这步,我看你还是将霜霜休离为好——” “我的事情,还轮不着你来管!”百里寒冷声截断了百里冰的话。 百里冰皱了皱眉,忽然眨了眨眼。 正在痛哭的代眉妩忽然痛声说道:“王爷,你不要那样待王妃,都是眉妩这张脸惹得祸。”说罢,忽然起身,低头向着桌角冲去。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代眉妩的 速度极快,百里寒一时没拉住她的手。 只听得“砰”得一声,代眉妩额头绽开一朵灿烂的血花,接着身子缓缓软倒在地。 百里寒飞身上前,抱起代眉妩,眸中纠缠着痛苦。 流霜没想到代眉妩会这样做,这一招倒是高明,只是寻死觅活这样的伎俩,流霜从来不屑于用。 “快点止血吧!”流霜冷冷说道,百里寒不信任她,她是不能再出手救治了。但,说话还是可以的。 百里寒一边忙乱着为代眉妩止血,一边痛声道:“眉妩,你为何这么傻。为什么要这么做?” 代眉妩孱弱地微笑着道:“眉妩只是一个苦命的人,不想因为自己让王爷和王妃反目。眉妩的脸已经毁了,这一生是再也嫁不出去了,不想再拖累王爷!”说罢,挣扎着还要起来。 百里寒紧紧攥住她皓白的手腕,下了决心一般,一字一句温柔地说道:“眉妩,谁说你嫁不出去了。本王早就对你一见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本王都是爱你的。待你的伤养好后,本王就正式迎娶你为侧妃!” 百里寒的话,一字一句传到了流霜耳畔,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好似心已被掏走了一般。 一见倾心!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始终是代眉妩啊。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本王都是爱你的! 这样的情话,流霜也曾一度梦想着听到。 她没想到,真正从他口中听到时,却是他向着另一个女子表白。 他说了爱! 他爱她! 他记得他向自己表白时,说的是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许多人,但是却只能爱一个人。 爱和喜欢,何止差了万千。 百里寒抱起代眉妩,冷声吩咐着侍女们快传御医,然后便飘然向外走去。 经过流霜身边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淡淡扫了她一眼,便急急走了出去。 裙角被他急急离去带起的风荡了起来,飞舞着。 望着他冷寒的背影,流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就让她最后再脆弱一回吧! 百里冰望着流霜的泪水,冲去了脸上的血痕,一时间,鲜血和泪水交织着。 他从没见她哭过,没想到,她的泪水有这样大的威力,竟然让他心痛如绞。 她的泪水,更坚定了他的心。 她在皇兄身边是得不到幸福的,只有他,才能让她真正的幸福。 所以,他一定要断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愫,让霜霜彻底断了对皇兄的痴念。 第五十七章 师兄来信 黄昏,窗外的漫天红云,如血一样悲凉凄艳。 室内的光线,幽幽暗暗,铜镜里的那张不算绝美的面孔上,多了一道幽深的伤痕,蜿蜒着从脸颊绕到下巴。 这是他留给她的伤口,很深、很长、很痛。 可是,她的心,更痛,因为那里也一道伤,比这道伤口更深、更长、更痛,或者一辈子也不会痊愈。 她拿着干净的湿毛巾,仔细将伤口处已然凝固的鲜血擦去。没有血迹的脸,愈发苍白如纸,伤口看上去也愈发的深。 一直知道他是冷情的,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心狠。狠到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道是无情却有情! 她忽然想起抽到的那个姻缘签。 真是可笑,她看不出那情在那里,看来,签卦还真是不可信的。 红藕和轻衣纤衣站在门边,默默看着流霜清理着伤口。 她的表情极是平静,那双眼睛,在夕阳映照下,幽黑一如最黑的夜。 清理完毕,她开始在脸上抹伤药。 她要将这伤痕消除,不是为了美,是为了消除他留给她的痕迹。然后,她拿出金针,向自己腕上那抹月牙形的伤痕刺去。 那也是他留给她的印记,这么多年,她没有舍得消除,今日她要彻底将它抹掉。 金针蘸着红墨,将她腕上的伤痕刺成了一朵冷艳的红梅,在她的腕上,灿然绽放着。就如她的人,冷傲而清冷。 第二日,府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因为百里寒定了纳侧妃的日子,是三日后。 一时间,府里的佣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张灯结彩,张贴囍字,垂挂红绸。 说不出的喜庆,道不尽的热闹。 只有听风苑,依旧是一片寂静。因为位置偏僻,所以那些热闹喧嚣并没有传过来。 流霜静静坐在廊下,书中拿着一卷医书,正看得入神。摇曳的树影洒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么沉静。她似乎根本没有受到百里寒纳妃的影响。 红藕悄悄走了过来,左右观望,看到无人,便从袖中掏出来一封信笺,放到了流霜膝上。 流霜疑惑地笑了笑,不知红藕在搞什么鬼,这么神神秘秘的。 待打开信笺,看到师兄那特有的飘逸洒脱的字迹窜入眼帘。她心中一热,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师兄 的信大概意思是,他已经知悉了百里寒纳侧妃的事情,正在赶回来的路上。知道百里寒此举定会伤透流霜的心,所以,如果流霜决定要离开的话,他会派人接应她出府。 日子就定在百里寒纳侧妃的那日晚上,因为那时,府中比较热闹,人来人往,闲杂人比较多,较易行事。 看完了师兄的信,流霜心内一片雀跃。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离开这个令她伤心之人。 既然他把她的感情弃之如芥,那么她也没必要对他留恋。 她自小的愿望便是行遍天下,为天下所有的病者解忧,让这一身医术有用武之地。 她不想将自己的余生困在王府这座金丝牢笼里。 她想要踏遍千山万水,看遍人间最美的风景。隐隐青山,茫茫雾海,是她一直向往的梦。 如今手中捏着师兄的来信,她似乎感到了自由的风声向她呼啸而来,一双清眸不禁波光潋滟,在日光下,透出极亮的光来。 流霜惊喜的样子,让红藕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这次是作对了。眼见得百里寒伤害小姐,她却帮不上一点忙。她知道药叉一直奉命保护小姐,所以便暗中将百里寒纳侧妃的消息传了过去,没想到这么快便得到了段公子的信。 可见,小姐在段公子心目中,还是极其重要的。 “小姐,你决定要走了吗?”红藕明知故问道。 流霜点了点头,将信笺递给红藕,嘱咐她将其烧毁。 “这两日还要一切如常,不可露出任何马脚。免得被轻衣和纤衣看出来,她们毕竟是百里寒的丫鬟。” 红藕连连点头,虽说轻衣和纤衣只把小姐当作王妃,心中对小姐极是敬重,但真正出了事情,还是会站在百里寒那边的。 这一夜,流霜是带着笑意入梦的,梦里,她似乎看到了青山绿水在向她招手。 第五十八章 奉茶 三日的光阴,说起来不算长,但偏偏却那么难熬。每日里,流霜不是坐在廊下看书,便是在月下抚琴。心中怀着淡淡的期盼,期盼着离开的日子快些来到。 终于,百里寒纳侧妃的日子来到了。 一大早,王府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就连流霜所待的“听风苑”也不再静谧,遥遥听见鼓乐丝竹之声。 虽说流霜被禁足在听风苑,不能出去,却也可以想象出这场婚事的排场,绝不比他当初娶自己差。因为在他心里,代眉妩才是他名副其实的正妃吧。 按理说,皇子纳妃,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子,是绝不会容许一个青楼女子进门的。听说,百里寒给了代眉妩一个大户小姐的身份,好像是让代眉妩认了当朝御史韩蔚为义父。 代眉妩可谓是一步登天,不禁成了百里寒的侧妃,还有了身份显赫的娘家。 但是,纵然如此,太后对纳代眉妩为侧妃之事依旧不满。昨日还召了流霜入宫商议,但是,看流霜淡然无谓的表情,极是心痛。她猜到百里寒是彻底伤透了流霜的心,不禁摇摇头,感到自己也无力回天。 流霜挽着袖子,提着水壶,将院内药草浇足了水。 忽然鞭炮齐鸣,鼓乐震天,想必是代眉妩已经进门了。昨日她已经住到了韩御史家,今日是从韩御史家迎进门的。 流霜淡淡笑了笑,他终于如愿以偿娶了他心仪的女子了。 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呆在“听风苑”,却不想百里寒并不想放过她。 张佐带了几个侍女走了进来。 “王妃,王爷请王妃到前殿去观礼!”张佐说这话时极是不自然,其实他心里也是别扭的很。白王妃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们这些侍卫早已被王妃的气度和仁心所倾倒,实在是不忍见王妃伤心。 “请我去观礼?”流霜黛眉一挑,极是纳闷。 轻衣闻言,在一旁解释道:“王妃,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纳侧妃或者纳妾都有个规矩,那就是拜堂后,新妇要为正妻奉茶。王爷让王妃您前去观礼,是让代妃为王妃您奉茶。” 因了毁容事件,流霜已经被禁足在“听风苑”,这情形无疑是打入了冷宫。却不想王爷还肯让代眉妩为王妃奉茶,看来王爷心里还是有王妃的。 流霜却不那么想,他让她去,看他和别的女人拜堂。 这代表他依旧当她是正妃吗? 流霜摇 摇头,纵然如此,她也不屑。 “我能不去吗?”流霜问道。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听风苑。 张佐为难地摇了摇头。 流霜叹气,看来这件事,她是不得不去了。在离开王府之前,她并不想多惹事端。若是惹得百里寒不高兴,不知会不会横生枝节。 于是放下手中水壶,便要随了传话的张佐前去。 张佐却为难地看了看流霜的衣裙道:“王妃,您——就这样去吗?” 流霜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沾上了泥点子。况且,这样素色的衣裙,穿出去也不合时宜的,多半会惹起百里寒的不满。今日那么多的宾客,她也不想让自己扮成一个怨妇。 遂回屋换了一身衣裙出来。 在院门处等待的张佐和几个侍女但觉眼前一亮。 流霜穿了一件淡红色锦绣长裙,裙角处零零星星洒着几朵墨梅,清傲而脱俗,让这一袭淡红色长裙极是出彩。 她翩然走来,袅袅轻风荡过,飘飘艳艳,何等风致。 一头青丝绾起梳成一个流云髻,如云朵垂在耳后,上边点缀了星星点点的小花饰,温婉高贵中透着一丝灵动的气韵。 她的浑身上下,似乎流转着清澄而动人的光芒。 她的美,无关容貌,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风华和气韵。后天再怎么雕琢,也是无法获得的。 张佐不懂,王爷已有妻若斯,为何还要纳侧妃? 流霜随了张佐轻衣和纤衣一起到了前殿。前殿被装饰的花团锦绣,极是华丽喜庆。 站在殿门口,耳听得厅内林管家朗声喊道:“夫妻对拜!” 流霜唇边不禁浮出一丝浅笑,当日她和他也是在这里跪拜成婚的。光阴无情,不过是隔了几个月而已,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此时,站在他对面牵着红绫的人却已经换了别的女人。 “王妃,该奉茶了,我们进去吧!”轻衣在流霜耳边轻声说道。 流霜微微点了点头,缓步走到殿内,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一眼便看到相依而立的百里寒和代眉妩,皆是一身大红吉。耀眼的红色,好似利刃,刺痛了她的双眼。心内忍不住一阵酸楚,他要她来,就是为了让她伤心吧。如果是这样,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她不会表露出来的。 红衣衬托下,百里寒整个人看上去美如冠玉,皎 若雪莲。只是,修眉却微凝,那双深邃幽黑的眸中,隐有一丝郁色。 大约是看到了她才会这样不郁吧,流霜苦笑。 殿内宾客济济一堂,流霜走进去的刹那,竟有一瞬间的寂静,大约是没想到流霜会这样坦然自若地出现在这里。据说,这位王妃善妒,曾经用药毁了侧妃的容貌。女人的妒意,真是可怕啊! 瞬间的寂静过后,便有胆大的开始指着流霜脸上的伤痕窃窃私语。大致是认为流言果然可靠,她脸上果然是被宁王划伤了。 百里寒耳力甚佳,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内,使他胸臆内一片狂躁。 抬眸望向流霜,她似乎从来没把容貌当回事,对脸上的伤痕毫不掩饰,就那样自然地露着。伤痕已经结了痂,蜿蜒着爬在脸上,好似在控诉着他当日的罪行。 望着那疤痕,心内不禁一阵抽疼,这奇怪的感觉难道是心疼吗? 代眉妩站在百里寒身边,红巾掩面,只露出一双温柔的双眸。她敏感地察觉到百里寒和流霜之间暗涌的情感。不禁银牙暗咬,有些愤然。 她再也没想到,百里寒还会让流霜参加她的大婚,而且,还要她为她奉茶。 只要这个女子存在一日,她便永远是他的侧妃,在府里还是没有地位的。恐怕在他的心里,也是没有地位的。 但是,她还是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问道,“寒,是不是该给姐姐奉茶了。” 百里寒闻言,温柔地望了她一眼,柔声道:“你去吧!”说罢,自己起身坐到流霜身畔的椅子上。 代眉妩娇娇弱弱走上前去,早有侍女端来了托盘,里面是斟好的两杯茶。她先走到百里寒面前,将茶递了过去,望着百里寒温柔地笑道:“眉妩为夫君奉茶!” 百里寒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代眉妩端起另一杯,娉婷走到流霜面前,将茶高举到头顶,跪拜着说道:“眉妩请王妃用茶。” 流霜淡淡笑着,清丽的脸上,那冷凝而温婉的笑意,是那样恬淡。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到托盘上,轻声道:“起来吧!” 流霜也知道,在许多纳侧妃和民间纳妾时,正妃在这时多半会为难侍妾的,有的还会把茶泼到侧妃脸上,来显示自己主母的地位。而身为夫君的,却不可以因此而发怒,因为这是礼俗。 流霜自然不会为难代眉妩。 代眉妩也没想到 这么容易就通过了,抬头浅浅笑道:“侍妾谢王妃恩典。” 这时,便有司仪大声喊道:“礼成!送入洞房!”代眉妩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从大门出去了。 流霜笑了笑,起身从偏门走了出去。 她隐隐感到身后百里寒那两道灼灼目光在追随着她。 第五十九章 洞房错(一) 晴光一点点消退,一轮弯月从天边升起,挂在树梢间,如梦似幻。寂静的庭院弥漫着清淡的竹香,令人神清气爽。 流霜凝立在庭院里,想到今夜是百里寒的洞房之夜,心中依旧有些微痛。 今日的洞房夜,想来再也不会令他遗憾,令他愤怒,令他摔门而去了。 他终于娶到了倾心爱慕的佳人了,今夜该是他们春风帐暖、旖旎缱绻之时。而她这个错娶的妃,终可以脱身而去了。 她没什么不甘心,因为她已经试过,已经努力过。虽然最终没让他爱上她,但她已经尽力了。她已身心具疲,只想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红藕已经和师兄派来的人接上了头,那是朝中一名官员,叫梁夜。今日他混在宾客之中,待一会酒宴结束,流霜和红藕扮作他的小厮,随他出府。 用过晚膳,流霜见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便遣轻衣和纤衣去为她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为了防止再次被秋水绝劫走,轻衣和纤衣一直奉命守候着她。但是,今夜,她们的守候却成了她出府的障碍。只有流霜沐浴时,她们才会离开她,在外间歇息。 热水送来,轻衣和纤衣悄然退了出去。 流霜将最近研制出来的一个小木具放在了浴桶里,它浮在水面上,间歇性地转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就像沐浴时的水声。流霜知道轻衣和纤衣是练武之人,耳力甚佳,唯恐她们一走,便被她们发觉。这小东西最起码能拖延些时辰。 一切准备停当,流霜拿出早已偷偷备好的两套男装,和红藕一起将身上的衣裙换下。这男装还是在白府时,她和红藕女扮男装经常穿的,所幸带到了这里,此刻派上了用场。 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此时窗外有人接应,只要她和红藕跳下去。那人便会带她们出去,到了前殿,随在出府的人流里,便可以顺利出府。 但是,老天似乎不从人愿。屋门外,隐隐响起了脚步声。 凉夜如水,明月当空。 百里寒走在王府的甬道上,温润潮湿的空气里隐约有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 “林花谢了残红,太匆匆——”他忽然吟咏道,声音极是低沉暗哑。 他醉了,而且,醉的还不轻。张佐李佑远远随着他,却不敢上前搀扶他。 在他们的记忆里,王爷只醉过一回,那便是在王爷的母后中毒后。那时,他连喝了十坛 烈酒,醉的人事不省,差点死去。 后来,王爷便再也没有醉过。倒不是他酒量大,喝不醉,而是,他不再允许自己醉。他认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借酒浇愁,而他,已懦弱过一次,已经够了。 今夜,是王爷的洞房之夜,按理说,王爷是不该醉的。 因为,王爷毕竟是皇子,没有几个人敢劝酒,可是王爷却自己喝了那么多酒,而且,还喝醉了。 百里寒的酒品甚好,喝醉了也没有摇摇晃晃,走在甬道上,衣衫飘飘,俊逸潇洒的很。他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和而明净,就好似噙了一抹月光一般动人。 你只有走到他的近前,看到他朦胧的眼神,才知道,他原来是醉着的。 张佐和李佑紧随着百里寒,左拐右走,忽然发现这路径不对。 今夜,是王爷和侧妃的大喜之日,可是看王爷走的路径,却不是向着雪苑去的。而是,向着“听风苑”去的。两人霎时有些为难,是该上去拦住王爷吗?但是,他们打心眼里,却是期盼着王爷能和王妃成就好事,而不是那个代眉妩。 所以,两人便也装傻,尾随着百里寒,一言不发。 醉酒的百里寒,依着心中最原始的直觉,来到了“听风苑”。 踏入院内,一阵微风徐来,竹影婆娑,他的心,刹那间沉静了下来。 轻衣和纤衣再也没想到今夜王爷会来到“听风苑”,不知王爷是不是来此羞辱王妃的,心中不免忐忑。匆忙行礼道:“王爷,王妃正在沐浴,王爷不如在外间呆一会吧!” 轻衣壮着胆子拦住了百里寒。 百里寒淡淡扫了轻衣一眼,将她轻轻推开,无视她的话,径直闯入了内室。 流霜和红藕正在换衣服,听到轻衣的话,心中惊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换了回来。 红藕又惊觉不对,慌忙扶着流霜,让她坐到了浴桶里,顺手将发簪扯落下来,乌黑的发带着淡淡的清香垂落下来。 整个内室,水气飘忽,好似飘渺的仙境。 百里寒透过氤氲的水雾,一眼便看到流霜的脸,笼在旖旎水气里的脸,有些朦胧,但又那样美好。 她的神色平静,但是清澈的黑眸中,却隐有一丝恐慌。 她身后侍立着的丫鬟,百里寒依稀记起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藕,她的眸中也满是慌乱。 他不知她们为何慌乱, 但是他不想深究,因为此时他的思想是停滞的,他眼里心里,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他缓缓走到红藕面前,伸手接过红藕手中擦背的锦帕,微笑着说道:“我来,你出去吧。” 他的笑容让红藕傻了眼。 她从未见过这个冷情的王爷笑过,她没想到他的笑容会这样——这样美好。 就像冬日里的初雪那般纯净,就像窗外的月色那般皎洁,就像暗夜乍开的白莲那样芬芳,又像艳丽的罂粟花那样令人失魂落魄。 她自问自己不是花痴,但是还是愣住了,差点忘记他便是那个虐待她家小姐的冷情王爷。直到轻衣和纤衣扯了她的手,将她拽了出去,她才诧然醒悟。 “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为我家小姐擦背!”红藕懊恼地说道。 轻衣淡淡说道:“免了吧,你就不要进去碍眼了!”说罢,强行拽了她,走向院外。 “不要啊,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我——”红藕懊恼地大喊,话语却忽然中断,却是被轻衣点了哑穴。 被两个跋扈的丫鬟制着,红藕愤恨的很,但是也很无奈,自恨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第六十章 洞房错(二) 清水如碧,淡红色花瓣在水面上悠悠浮动,幽幽淡淡的香气在室内轻轻弥漫。 水气氤氲中,那个女子黑发如瀑一般自由披散,姣白的面容隐在凌乱的发丝内,清丽中透出一丝妩媚。 百里寒但觉胸臆内柔情万千,浅笑着说道:“乖,转过身,为夫为你擦背!” 流霜浑身一震,彻底被他这句话吓倒。本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却不知他竟说出这样——这样令她肉麻的话。 抬眸不信地凝视着他的眼,看到他一向冷冽的眸中,竟流淌着春水一般的暖意。唇边挂着的微笑,又是那样温柔。 他身上那大红的吉服,在烛火的映照下,那么灿烂,好似燃烧的情感。 今夜不是他和代眉妩的洞房之夜吗?为何,却来到她的居所。难道,是获悉了她要逃离,所以才来此抓她? 可是,他的样子又不像,若是知道了他要逃离,他怎会这般柔情? 他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流霜摸不清百里寒的用意,在水中静坐着忐忑不安。 百里寒见流霜不动,伸手便去搀流霜的手臂,要将她从水中搀起来。 他的手一触到流霜的手臂,流霜浑身一颤,激动地一扬手,泼了他一脸的水花。 “百里寒,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流霜咬牙愤恨地说道。 百里寒抹去脸上的水,眸中闪过一丝错愣,随即浅笑着说道:“我不走了,今夜我要留在这里!”说着,便将身上的吉服脱了下来。 流霜一呆,此时才发觉百里寒有些不对劲。 换了以前,她用水泼他,他早就发怒了。而且,他的神色也不像平日的样子,太温柔了,让她有些怀疑他是另一个人。他的声音,清雅中透着一丝沙哑,那是柔情蜜意的声音,不似他一向冷冽无情的声音。 流霜终于静下心来,细观他的黑眸,这才发现,他的眸,不似平日那般清澄幽深,而是多了一丝迷蒙纯净的韵味。 他,这是怎么了? 流霜正在怔愣,百里寒褪去身上的大红吉服,冷不防俯身将流霜从水中抱了起来。 流霜惊呼着挣扎着,但是却撼不动他一丝一毫。 他低头浅浅向她笑着,那笑容好似出水白莲,那样纯净那样纯粹。他猛然低头,将他的唇印在了流霜的红唇上。 浓浓的酒味袭来,流霜 瞬间豁然明白。 原来,他醉了! 心底深处涌上来一**的悲哀。 原来,他是醉了,此时,是在迷糊中。所以,他才会来到她这里,才会对着她温柔地笑。如若,他是清醒的,势必以为她还是伤了他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对她恨之入骨吧。 这样的温柔,她不要!她也不屑要! 流霜压抑着心中的酸楚,冷声道:“百里寒,放我下来。” 百里寒轻轻嗯着,却并没有依言放开她,而是,将她温柔地放到床榻上。扯着她身上的衣,柔声道:“你怎么穿着衣服洗澡呢?为夫为你脱了吧!”说罢,上下其手,开始为流霜脱衣。 流霜愤然扫开他的手,冷声道:“百里寒,你这个混蛋,你放手!你给我滚开!” 实在是怒到了极点,恨到了极点,流霜说出了与她而言,最粗鲁的话。 然,她的话,对他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 他用那双含烟敛雾的眸,轻轻扫了她一眼,轻声道:“娘子,别生气!”说罢,继续扯她的衣。 流霜惊怒地大喊道:“轻衣纤衣红藕,你们给我进来!” 然而,外屋一片寂静,似乎是无人。 流霜彻底绝望了,用力挣扎着,却哪里挣得过百里寒。不一会,身上的湿衣便被百里寒脱了个干干净净,只露着一件淡粉的肚兜,上面绣着一汪碧波,还有一朵出水的白荷。 百里寒望着她的身子,那样皎洁而美好,好似葱白一样白,好似流云一样柔。只觉得胸臆内一种柔情蔓延而生,就像是春天的水草,细细密密地缠绕住了他的心。 他双眸一眯,用低哑粗噶的声音吟咏道:“白荷出水,春色无边!” 流霜闻言,脸早已烧成了红霞,不知是愤怒还是害羞。 她伸手胡乱抓着,想要抓住床上的锦被,盖住身子。可是,她做的一切,在他的面前,都是徒劳的。 她隐隐觉得他褪去了衣衫,整个身子覆在了她的身上,随之覆来的是他的唇。 他的吻,温柔缠绵悠长。 她的泪,冰冷凄凉流淌。 她不甘心,在离开前,就这样**。 她不甘心,她的心,虽然遗落在他的身上,被他伤了又伤,虐了又虐。但是,至少她还保留着清白的身子,就像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自尊。可是,这最后的一 点自尊他也要夺去吗?她这具残躯,他原本是不屑的不要的。可是,为何今夜,要夺去呢?还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夺去吗?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她是谁? 他是醉酒走错了路,错来此处,他是把她当作了代眉妩吧!方才,他口口声声叫着娘子,是在叫代眉妩吧!毕竟,她才是他心中的娘子。 她不要啊! 她要保留这最后的自尊,她不要莫名莫妙**,做了代眉妩的替身。 她流着泪,摸索着,终于在枕头下,摸到了她的药囊。 心中一喜,她迅速抽出一根金针,使劲瞪大眼睛,想要找到他的昏睡穴。 可是,帐内光线黯淡,流泪的眼,视线有些模糊。很久才找到了穴道,用力刺去。 他却恰巧在此时一动,金针偏了方向,刺在穴道旁边。 忽然的刺痛令百里寒神智有些清楚,他疑惑地望着眼前的这张流泪的脸。 这张脸,有着玉碎的凄凉。这双眸,带着倔强,带着凄楚冷冷凝视着他。眼角处,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那是泪光。 她嘶哑着吼道:“你走,我不是代眉妩,不是你的心上人!你快些滚开!” 百里寒的心一痛,她的泪水和嘶吼让他心神俱震。 他低头吮去她脸上的泪,可是她的泪不停的流,他不停地吮吸。 他在她耳边深情地呢喃着:“傻瓜,你就是我的心上人,你就是我的娘子!霜霜!” 愤怒的流霜只顾着流泪,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望着心爱的女子,体内的激情在膨胀。他的身子好像是滚烫的火,而此时的流霜,就好似一汪碧水,他好想把她揉进他的骨血。 可是他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在男女情事方面,他是没有经验的。 自从母后意外早逝,他便封闭了自己。 母后的悲剧,父皇的懦弱,让他暗暗发誓,此生,他不会让母后的悲剧在他的妻妾身上重演。 他只与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子在一起,今生今世,他也只娶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妻。 是以,虽然依照风俗,男子成年后,便可以收自己的贴身侍女做通房丫头。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太后也曾为他挑选了十几个容貌秀丽的宫女做他的侍妾,但,他都让她们做了府里的侍女。 自然, 他更没有去过烟花之地。 所以,当浓浓的**将他彻底淹没时,而他抱着软玉温香的流霜,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他终于摸索着找到路途,他的笨拙他的生涩令流霜倍加痛楚。 她不断地从药囊中摸出金针,向着他身上刺去。可是,此刻的她,哪里还能找得到穴道,只是不停地刺着他,无意识地刺着他,背上、肋间、腰上—— 一针针下去,冒出一个个小血珠。 他感到了疼,却只是皱着眉,并没有停止他的进攻。 两人就在互相折磨中体味着初解人事的痛苦和甜蜜。 直到一切都结束,流霜才终于摸索着刺到了他的昏睡穴,然而,一切已不可挽回。 第六十一章 错错错 红烛默默燃烧着,烛泪蜿蜒流淌,一如她的泪。 夜风从窗子里泻入,透着清凉,夹着轻寒,拂过她的脸颊。她似乎是第一次感到,原来夏日的风也可以这样的冷。 她撑起痛楚的身子,将自己投入到浴桶中。水早已变冷,丝丝的凉意沁入肌肤,让她的心忽然清明了起来。 今夜本是他和代眉妩的洞房之夜,可是,他却错进了洞房。真不知,待他明日醒来,神智清醒,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他会不会说她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他的! 流霜从浴桶中缓缓走出来,取出自己配制的伤药,抹到身上的红痕上,那是他狂野的印记。她要将它们彻底清除,包括今夜的事情,也要一并抹去。 她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披上一件淡色衫裙,她缓缓走到外屋坐下。 过了片刻,轻衣和纤衣才慢悠悠从院外走了进来。红藕此时已被接了穴道,早已哭成了泪人。 “你们把他送回去吧!今夜的事情,不要传出去,也不要告诉他!”流霜冷冷说道,她心里也是怪着她们两个的。 “王妃,怎么能?”纤衣惊讶地抬眸问道。 “以他的性子,定会认为是我失了什么手段,阻了她和侧妃的好事。所以,我不想让他知道!”流霜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王妃,我们都可以为您作证啊,是王爷喝醉了酒,不关王妃的事!”纤衣道。 轻衣却是心中一滞,其实王妃分析的有理,以目前两人的关系,此事确实不宜让王爷知悉。她们这些下人的话,王爷不一定信。 “好了,纤衣,就依王妃所说吧!”轻衣颦眉道,待王爷王妃关系和解后再说也不迟。何况,王爷虽然醉了,但今夜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忘记。 两人搀了百里寒,交给了张佐和李佑。 夜色蒙蒙,张佐李佑搀扶着昏睡的百里寒,有些为难地想,要将王爷送到哪里呢?是送到“雪苑”代侧妃的洞房,还是送到王爷所住的“依云苑”? 两人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将百里寒送到“依云苑”。 走到半路,却不想碰到了代眉妩的两个贴身侍女花娇和月妍。 两人看到昏睡的百里寒,皆是一脸惊色。 花娇担忧地问道:“两位大哥,王爷这是怎么了?” 张佐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然不能说百里寒是 从“听风苑”出来的,只好扯谎道:“王爷喝醉了,醉的不轻。恐怕今夜是不能到代妃那里去了。我们正要将王爷送到“依云苑”,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一声,就说王爷醉了,请代妃不要再等了!” “哎呀,两位大哥,你们还是将王爷送到我家主子那边去吧。主子知道今日宾客甚多,唯恐王爷喝醉,早就备好了醒酒汤。还是过去让王爷喝上一碗吧。再者,今夜本是我家主子的洞房之夜,怎能让我家主子守空房呢!”花娇说话较快,好似在放连珠炮。 张佐瞬间有些无语,和李佑对望了一眼,想了想,觉得人家说的确实在理。毕竟,王爷今夜是应该宿在“雪苑”的。 于是,便和李佑一起将百里寒送到了代眉妩那里。 代眉妩久等百里寒不到,早已揭去了大红喜帕。 一张脸显然是精心妆扮过,梳着高贵典雅的新月髻,描着明艳的文殊眉,黑眸明艳,唇红娇艳。左脸上流霜纹绣的那朵桃花,经过几日的医治,如今已经不再狰狞,恢复了娇艳的样子,脸上的红点也已浅淡。 她本对这洞房之夜无限憧憬,却没料到百里寒会夜半不归。如今,虽然归来,却已醉的不省人事,一颗心儿不免失望的很。 与丫鬟一起将百里寒搀扶到床榻上,服侍着他睡去。这才摒退侍女,褪去罗衫,躺在百里寒身畔。 眼望着头顶上轻烟罗帐飘拂,她的心也飘荡不定。 今夜,本应该发生点什么的! 她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那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只要轻轻一按,就会有红色的液体流出,洒在锦帕上,和女子初夜的落红一模一样。 她早就不是贞洁之身,怕百里寒察觉出来,所以才准备了这个瓷瓶。如今,望着百里寒沉睡的优美侧脸,心中微微有些懊恼。 把玩着手中瓷瓶,她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今夜是注定要发生点什么了,此时用这个瓷瓶,总比待他清醒时用要保险的多。 从身下抽出那块绣有鸳鸯戏水的白色喜帕,纤纤玉指在瓷瓶上轻轻一按,白色喜帕上多了一抹红,那是落红的颜色。代眉妩将喜帕重新放到自己的身下,躺到百里寒身畔,望着百里寒俊美的睡容,心中漾起一片甜蜜。 他终究会是她的! 第二日,天色大亮,日光从窗子里透入,映出一室喜庆香艳的氛围。 百里寒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欠了欠身子,触手之处柔暖温热。心中不禁大惊,侧头看去。 一截白藕般的玉臂缠绕着他的臂膀,代眉妩偎在他身边睡得正甜,白皙的玉脸上,那朵桃花开的娇嫩欲滴。 脑中“轰”的一声,不知为何,他脸上的血色竟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推开代眉妩缠绕着他的胳膊。 百里寒一动,代眉妩便醒了过来,但是,她依旧装睡,不时偷眼瞧一眼百里寒。 只见他神色之间似有些迷惑有些失望,修眉微微皱着,穿衣时,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系了三次才将腰间的玉带系好。 代眉妩心中大恸,眼见得那个男子穿好衣衫便要离去,她微微动了动,装作才苏醒过来的样子,伸出胳膊,缠住了百里寒的脖子。 衣衫半敞,露出粉光腻腻的前胸,一双清幽的眸波光潋滟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百里寒。 百里寒神色一僵,脑中有些微痛,他抚着前额,轻声道:“你再睡一会,今日我到宫中有事!” 代眉妩嘟起了嘴,娇声道:“今日就不能不去么?”说着撒娇一般扭了扭身子。 铺在她身下的白色喜帕随着她的扭动露了出来,喜帕上那一抹红好似闪电一般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定了定神,柔声对代眉妩道:“真的有事,不能不去!”说罢,低头在代眉妩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便转身急匆匆而去。 代眉妩抚着脸,甜甜笑了。 百里寒匆匆走着,衣衫在清晨的风里漫卷,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 昨夜的记忆支离破碎地袭上心头,那缠绵缱绻的一刻,那痛苦甜蜜的感觉,是那样深刻地印在了脑中。他本以为那是春梦一场,却原来不是。昨夜,他在酒醉后和代眉妩做了真正的夫妇。 但是,不知为何,他脑中总是闪现着流霜的脸,泪流满面的脸。 记忆里,他是从来没见她哭过的,可是,为何她哭泣的样子却是那样真实那样凄楚,几乎令他心碎? 百里寒摇了摇头,一股浓浓的悲哀在心头涌起。 既然他已经和代眉妩在一起了,就应当一心一意对代眉妩好。他是给不了流霜幸福了,或者他真的该放她离去了。 第六十二章 宴会(一) 洞房之夜的意外事件,搅了流霜出府的计划。一时间,出府之事又变得茫茫无期。断了联系,她也无法获悉师兄的消息。但,她心中还是怀着期望,她知道疼她护她的师兄一定想法帮她出府的。 “听风苑”里的药草,有些生长周期短,已然成熟,流霜和红藕每日里忙着收获,晾晒。 红藕虽然从小姐脸上看不出悲哀,但是她却明显感到小姐瘦了。那夜的事件对小姐的打击如此之大,虽然小姐不说,但是她也能体味到小姐的痛苦和悲哀。 流霜心中,此时对百里寒是恨极,所以她极力排斥着他的消息。但是他的行踪还是在轻衣和纤衣有意无意中传到了她的耳中。 据闻,百里寒自纳妃后,便出府了,已有十多日没有归来了。 据说,天漠国要来使臣了。 天漠国位于玥国北方,疆土辽阔,地广人稀,居民多以游牧为生。 天漠国的王,是年仅二十五岁的暮野。据说他登基时才十五岁,当时,有很多民族对他的管制不服,但不久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生的极其剽悍,一身绝顶武艺。但,令人臣服的并不是他睥睨群雄的武功,而是他铁腕的管理和吞并列国的野心。他登基之前,北方草原上还散落着十几个小国。 自他登基后,有三年时间是在治理自己的国家,三年后,他十八岁的那一年,便点燃了吞并的战火。首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左右邻国,然后,基本上是以每年两个国家的速度灭掉或者收复了其他的游牧小国。 天漠国的疆土和势力也在不断吞并中逐渐壮大。 暮野出兵向来毫无预兆也没什么理由,有时,可能仅仅是顺路,有时,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就会将一个小国灭掉。 当今天下,因为暮野的吞并,如今只余玥国、崚国和天漠国三国并立。 这次,天漠国派使臣出使玥国,在玥国君臣看来,是一个不好的征兆。他们拿不准天漠国的意图。是以京师上下,都是如临大敌。掌握着京师近半兵力的百里寒,负责着守护京师的安全。这几日一方面忙碌着布置京师的兵力,一方面忙碌着安排接待使臣的事务。 七月十五日,皇上在宫中御花园设宴接待天漠国使臣,命宫妃大臣以及家眷一起出席。 百里寒特别命流霜和代眉妩一起出席。 流霜本想不去,可事情由不得她做主。 是夜,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御花苑潋滟池边的空地上,摆满了桌椅,宴会便设在此处。 潋滟池不愧是御花苑景致最好的一处,池中遍植芙蕖,此时正是芙蕖花开的季节。月横池塘,碧波千顷,绿盖擎天,红花映月。一朵朵粉色白色的莲花,或才露尖尖角,或开的灿烂,凌驾在莲叶之上,迎风摇摆。 潋滟池边,曲曲折折的回廊亭榭,极是典雅贵气。 流霜坐在席间,欣赏着如此美景,只觉得心内一片震撼,她是极爱莲的,但从未看过如此广阔的碧波莲田。真是“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微风荡来,空气里满是莲的馨香。 今夜,流霜梳了一个清新雅致的“盘恒髻”,在发髻上插了一只碧玉簪。乌发碧簪,愈发衬得冰肌雪肤,皓白如玉。长眉不描自黛,红唇不点自朱。一袭玉色宫装儒裙,披了一件水葱绿披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气韵浑然天成。眉间淡淡的轻颦,仿佛一种烟雾笼着她清丽温婉的容颜。 正在贪看眼前美景,耳边响起一声清雅娇美的声音。 “姐姐,原来你躲在这里,眉妩找了你好久呢。姐姐,王爷说我们的坐席在那边,眉妩带姐姐过去吧。”代眉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是亲热。 她今日打扮的也极是贵气,头梳惊鹤髻,戴着彩凤金钗,身穿一袭粉色长裙,走路间,裙摆生风,如风摆杨柳。粉色衣裙与颊边的桃花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娇美妩媚。 流霜颦眉,此时代眉妩的美貌已引不起她一丝的赞赏,代眉妩的楚楚可怜也引不起她一丝的怜惜。这个女子并不似表面这般娇弱这般纯净。 她还是远离她为好。 今日,流霜是百里寒差张佐李佑接到宫内的,而代眉妩想必是百里寒亲自接来的吧。她特特在此说这些,还不是在她面前显摆百里寒对她的宠爱。 但是流霜一点也不羡慕她,反觉得她的行为极其幼稚。冷冷笑了笑,淡淡道:“不必了,我就在此处即可!” 流霜身边皆是一些大臣的妻女,总比坐在宫里嫔妃那里要自在的多。 代眉妩讨了一个无趣,轻笑着道:“既然如此,那眉妩告退了。”说罢,怏怏而归。 这些日子,百里寒一直没有回府,她心中明白是百里寒在躲着她。虽然娶了她做侧妃,却让她日日守着空房,心内极不是滋味,看来王爷是真的恋上了那个 王妃。思及此,心内恨得牙痒痒。 她神色恍惚地走着,冷不防碰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一身黑衣的百里冰。 月色淡淡,身穿黑衣锦服的百里冰似乎比平日里成熟了许多,看上像不再是一个俊秀的少年,而是一个俊美的男子。 他冷冷注视着代眉妩,淡淡问道:“你方才做什么了?” 代眉妩有些委屈地对百里冰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只是和王妃说了几句话!” “本王警告你,以后没本王的命令,你不许惹她!否则,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代眉妩惊愣地瞪大眼,柳眉挑的高高的,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脑中揭晓。原来,原来—— “原来,你——喜欢她?”她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让她来整治白流霜,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如今看来,是她大错特错了,这个静王,原来是喜欢那个女子的。 百里冰冷冷斜了代眉妩一眼,不屑回答,头也不回离去。 夜色凄冷,代眉妩轻轻嗤笑道:“原来是这样!就是这样又如何?”她喃喃说道,若是她真正得了百里寒的宠爱,她何必还怕他们。 第六十三章 宴会(二) 夜幕降临,四周花树上挂着的宫灯次第亮起。彩光流泻,与天上明月互相辉映。伴着荷香轻风,几乎令人疑是天上琼宫。 流霜终究还是和代眉妩坐在了一起,虽然她心中极是不愿,但是各人的席位都是固定的。 嫔妃和大臣内眷的席位与外侧的宴席是用琉璃障隔开的。 外侧宴席上宾客未至,尚有太监宫女在忙碌着布置。在琉璃茶几上放上五彩花瓶,瓶中插一两枝含苞待放的清荷。 不一会儿,便有官员三三两两走了进来按照官职品阶一一落座。 流霜左侧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小姐,大约是某个官员的千金。一个容长脸,面貌温婉,一个圆脸,一笑颊上两个梨涡。 两女一直在窃窃私语。 流霜本无意偷听,但她们的话还是随风送入耳中。奇怪的是,她们谈论的倒不是天漠国的使臣,而是太医院新进的一个御医。 其中容长脸的小姐面目含春,小声道:“妹子,你可知那新来的御医是怎样的风神俊秀,风度翩翩!据说啊,——”容长脸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圆脸女子耳畔窃窃私语。 圆脸女子听完,惊异地说道:“是真的吗?他才进太医院,宫里的嫔妃便争相生病?” 容长脸女子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吁了一声,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见到宫女太监都在远处布菜。轻轻点头道:“是真的哦!听说皇上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今夜的宴会他被皇上特许参加呢!” “真的吧,那一会儿我们可要仔细瞧一瞧了,看是否有你说的那般俊!”圆脸女子极是兴奋地说道。 流霜心内暗暗发笑,想来是太医院的御医们皆是老态龙钟,忽然来了一位青年才俊,便被视为珍稀动物了。 就在此时,只见前面官员们皆起立迎接,流霜心知是皇上到了。 一时间,乐音开始奏起,官员们跪拜山呼万岁,待一切忙乱结束,重归座上。 流霜抬眸看去,不禁面色大变。 使她惊异的不是身穿龙袍威严贵气的皇上,也不是紧随皇上身畔的百里寒和百里冰,也不是那天漠国的使臣,因为这些人的出现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她惊异的是皇上身畔的一个男子。 他身穿一袭天蓝色锦袍,好似天空一般湛蓝清幽。他面若秋水,肤似寒冰,眉青若墨裁,唇朱似桃夭。一双黑宝石一般闪耀的眼眸,顾盼之间 ,水光澹荡。 他脸上的表情含蓄璀璨似水波轻漾,他儒雅俊美,却无半分腐儒酸气,天生一股潇洒自然令人见之忘俗的气态。 一旁的容长脸女子早已指点着对身畔的圆脸女子道:“你瞧,就是他!” 圆脸女子早已失了魂魄般,痴痴凝望。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上来。 师兄为何进了太医院呢。他知道父亲曾经屡次荐他到太医院做御医,可是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崇尚自由,愿行遍天下,为普通百姓解忧,不愿进宫受官衔束缚。可是,为何他还是进了太医院呢?是为了她吗?师兄这又是何苦呢! 流霜端坐在席间,心内极是凄苦。 她的眸光追随着师兄的身影,多日不见,他似乎比上次清瘦了些,眉间也多了一丝忧色。 侍立身后的红藕显然比流霜更激动,一双手握着斟茶的杯子,轻微颤抖着。 主仆两人的异样被代眉妩看在眼里,她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流霜淡扫了她一眼,道:“无事,多谢妹子关心了!”不想让代眉妩看出端倪,遂将目光从师兄身上调开,这才注意到那天漠国的使臣。 竟然是个女子! 再看皇上和众位大臣的脸色,极是幽暗阴郁。 天漠国派女子来出使玥国,在玥国君臣眼中,显然是暮野根本就没将玥国君臣放在眼里。而玥国竟然还如此大动干戈地欢迎,自然觉得极是没有脸面。 流霜对那女子极是好奇,听身畔两女的议论才知道,这女子是暮野的妹妹,天漠国的长公主暮夕夕。 听闻天漠国的男子生的皆高大剽悍,女子也是勇猛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暮夕夕身材高挑,比玥国女子之中的高个还要高上一头。 她身上穿的大约是他们民族的服侍,极是华美。 头上戴着莲蕾形花钗冠,上衣是明紫色交领右衽开衩长袍,领口处花边重重,隐约露出里面的浅紫色翻领内衫。下身是一件才到膝盖的长袍,和一双长及膝盖的鹿皮小蛮靴,腰间束着一条玫红色鎏金宽带。 这一身打扮既帅气又美丽。 而暮夕夕的容貌也不差,虽然肤色偏黑,但眉目深秀,高鼻红唇,比之玥国女子多了一丝豪气和洒脱。 第六十四章 暮夕夕的挑战 暮夕夕径直走到皇上面前,也不跪拜,只是深鞠一礼,道:“天漠国公主暮夕夕奉我朝皇帝旨意,特来向天朝传达我们的友好之心,但愿两国永远交好,永无干戈!” 皇上闻言,面上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暮夕夕的话说的极诚恳。。但是,以天漠国在玥国北部虎视眈眈的气势,任谁也是无法相信她这句“永远交好,永无干戈”的诚意。 但,不管是否相信,眼下却不能得罪这天漠国的使臣,只能以礼相待,不能损了玥国的威仪。当下,皇上客套地说道:“远来是客,公主请入席吧!” 待所有宾客入席后,美酒佳肴便流水般呈了上来。鼓乐声起,一对宫娥身穿飘缈的纱衣,在席前翩翩曼舞。 美味珍肴,配着清幽乐音和曼妙歌舞,道不尽的奢靡和繁华。 酒过三巡,暮夕夕忽然站起来说道:“听闻贵国男子皆武艺超群,女子皆精琴棋书画,此番前来,吾皇特命我好好见识一番。不知皇上可否答应!”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暮夕夕这话说的有些狂妄,似乎完全没将玥国放在眼里。这话明着是要见识一番,实际就是比试的意思。 堂堂中原玥国,自不能被她小瞧了去。 皇上修眉一凝,沉声说道:“不知公主是要如何见识呢?” 暮夕夕娇笑道:“今日席间,不宜动武,所以我们来个文斗如何。”说罢,击掌三声,侍立身后的几名女子缓缓步出,手中各提着一盏红灯笼。 其中一名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把大弓,递到了暮夕夕手中。 暮夕夕道:“皇上,请赐拔去箭头的箭,比试箭术可好?”她手中只有弓,是没有箭的。因为入宫见驾,是不允许带武器的。 原来是要比赛箭术,天漠国人皆善骑射,玥国人整体箭术虽不济,但也不是没有箭术高超者。 皇上当下命太监取了数十支箭过来,皆拔去了箭头,用红布包裹着箭端。几名提灯的女子远远走了出去,到了数百步远站定,飘身将灯笼挂在了树干上。 夜色里,那几点微红的光晕在风里摇摇晃晃。 暮夕夕将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举弓,瞄准,撒手射了出去。但听得风声劲响,三点光晕应声而灭。 其实若是连发三箭,射中灯笼,并不算了得。但是暮夕夕却是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循着不同的方向射出,却全部命中。何况,那灯笼尚在摇曳之中 。 若是玥国亦出一人,和暮夕夕一样,三箭齐发,同时射中灯笼,倒也不是无人做到。但是,那样,却不算是赢,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而已。 流霜心中对这暮夕夕暗暗赞叹,这个女子,箭术如此了得,真是女中豪杰。若是她也有一身武艺,早就逃离王府了。可惜的是,她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医术上,这一世,是没有希望做侠女了。坐在席间,凝神向对面望去,但见皇上眉头微皱,向身畔的百里寒望了过去。 百里寒修眉轻挑,淡淡摇头,他是能做到三箭齐发,射中灯笼,但是那样并不算赢,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皇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就见段轻痕忽然站了起来,向皇上施礼道:“皇上让微臣试一试!” 皇上见段轻痕站了出来,极是欣慰地点头。他早听说白露的这个徒弟不禁医术了得,而且武艺也不差,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百里寒闻言神色一僵,面色有些阴沉,一双厉眸忽然向流霜所在处望了过来。 隔着琉璃障,流霜知道他是看不到她的,心中却难免还是一凌。但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很显然,百里寒是知道段轻痕是流霜的师兄。 流霜望着师兄淡定随意地走了出去,心中有些疑惑。以她的了解,师兄是一个淡定的人,不是这般爱出风头的。说他是为了玥国的威仪才这样做么?流霜知道不是! 段轻痕悠然走了过去,一袭蓝衫在风里飘荡着,很是洒脱。他到得暮夕夕身畔接过了她手中的弓箭。 众人皆有些紧张地瞧着他,不知这个御医有什么法子能胜过暮夕夕。 段轻痕却淡淡微笑着,将那支箭仍在地上,用靴子踩住,然后弯腰轻轻一折,箭头便有些歪了。众人不知段轻痕这是做什么,一时鸦雀无声。 段轻痕将箭搭在弦上,举弓拉箭,瞄准。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诺大的宴会上,竟是静谧无声。众人的视线都被这个蓝衫男子吸引。 流霜的心,却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她从来不知师兄的武艺有多高,更不知师兄的箭术如何。师兄会赢吗? 寂静之中,但见段轻痕宽宽的蓝袖在风里飘展,发出呼啦啦的微响。一缕墨发被风拂起,在他额前飘扬着,极是魅惑。 他黑眸微微眯起,神色极是专 注,忽而睁开,右手一松。只听得一丝异样的声响,那弯了的箭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形,眨眼之间,三盏灯笼便如糖葫芦一般串在一起,熄灭在夜色了。 一时间,众人皆有些怔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爆出了一阵喝彩声。 段轻痕很显然是赢了暮夕夕了。一个以骑射为荣的国家,在箭术上败了,很有些没面子。 暮夕夕似乎也是极度不快,转身走到皇上面前,望着满塘的荷花,道:“如此荷塘月色,真是美轮美奂,不知皇上可否请人现场作画,也好拿回去让吾皇见识见识江南的美景。听闻贵国女子琴棋书画十分了得,不知能否在一支曲子的时间里,将此画做出!”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无语,这天漠国的公主似乎是誓要玥国出丑了。 一支曲子的功夫,哪里能将这一塘清荷的风韵画出。作画是一件精细活,就如同绣花,是需要功夫的。这蛮国公主,大约是从来没作过画吧。 但是,偏偏她还不罢休地说道:“既然是贵国的女子皆是才女,那本公主就随意点一个吧,想来定会画的不错。” 说罢,玉指一抬,向着流霜这边指了过来。 第六十五章 作画 流霜微微颦眉,怎会这么巧,偏生就指向她这边呢。但她坐着没动,因为这个方向不止她一个人,虽说临场作画,与她而言,并非难事,但,她却不愿去出这个风头的。 “就是你了,宁王王妃。既贵为王妃,想来不会被这雕虫小技难倒,还请王妃让我等开开眼界。”暮夕夕继续说道,语气极是狂妄。 这句话一出,流霜再也不能安坐无恙了。都指明要她上去了,可是,她很奇怪,这个暮夕夕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隔着一层琉璃障,是看不清她的模样的。纵然看清了她的样子,也是不应当认识她的啊! 身侧的代眉妩闻言,浅浅笑着,道:“以姐姐的才华,定会让那天漠国公主输得心服口服,壮我朝威仪。让她们不得小看了我们玥国的女子!姐姐快些去吧!” 流霜淡淡扫了她一眼,她这话说的虽是真诚,但流霜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大约她以为流霜是万万做不到的。的确,在常人眼里,这确是一件难事。一支曲子的功夫,作一般的写意画也许尚可,但要将这一池清荷满塘月色的意境画出,却非常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代眉妩却万万想不到,流霜却是精于此道。 自小,流霜除了醉心于医道,便是对抚琴作画感兴趣了。她是一个颇有韧性的人,对一些技艺,不学便是不学,学便要学精。师兄为此还常常取笑她一根筋。 记得那年冬天,为了画好一树寒梅,她每日里冒着寒风出去踏雪赏梅,从梅树才生花苞开始,一直到梅树灿然绽放。花开的瞬间,花瓣飘落刹那,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以,下笔时,笔随意动,画的极快。 这清荷就更不必说了,只因流霜极爱莲的洁净和出尘,自小画了不止千遍。 虽能做到,流霜依然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否接受她的挑战。 正在踌躇,早有皇上的亲信太监走了进来,传话道:“宁王妃,皇上传话了,请您无论如何要应下来,就算是画的简单些,也别让这些异族人小看了我们玥国。” 流霜心里明白,她若做不到,纵然再有其他人出来做到了,胜得却不算体面。因为,那暮夕夕之前已经指出了,随意点一个人就应能做到的。 代眉妩柔声轻笑着道:“姐姐还是应了吧,这可关系到我们天朝的威仪呢!” 流霜知道代眉妩的用意,无非是要看她出丑呢,她偏不让她如愿。当下嫣然一笑,随了那 传话的太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身后隐约听得见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大致都在说,她是做不到的。 外间的宫灯比之琉璃障后面要明亮些,流霜翩然走来,犹如莲池中最雅致的一株白莲,清净不染,静逸出尘。 她翩然走到皇上身前,跪拜施礼。 “宁王妃,一支曲子的时辰,你可否作出一副荷塘月色。”皇上朗声问道。 “禀皇上,曲子有长有短,不知公主指的是那首曲子?流霜也好掂量一番。” 暮夕夕轻轻扬眉道:“就——扫峨眉——好了!” 她的声音有些冷然,一双清亮深幽的黑眸对着流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满是睥睨,神色里全是倨傲。凭着女子的直觉,流霜发觉暮夕夕对她有一种敌意。 而她所选的这首曲子,只有三阙,在曲子之中,是属于较短的。 流霜的好胜心忽然被挑了起来,淡淡说道:“皇上,流霜甘愿一试!” 流霜的话一出口,百里寒那双一向深邃清幽的黑眸中便闪过一丝愣然。 皇上唇边浮起一抹赞赏的微笑,不管是否能画出来,流霜敢于迎战,便已不易了。当下传令下去,小宫女们开始准备,不一会便推出来一架白绢屏风。 “谁来奏乐呢?”皇上淡淡问了一声。 百里寒神色一凝,缓缓靠在了椅背上,犀利的黑眸,稍稍垂敛于烛火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内心深处却在想,若是她提出让他伴乐,他便勉强答应了吧。 流霜的眸淡淡扫过他的脸,却没说话。 暮夕夕冷冷道:“方才那位公子箭术如此了得,却不知琴技如何。” 皇上偏头道:“段卿家,可否会抚琴啊!” 自流霜出现,段轻痕的眸光便一直追随着流霜颊上的疤痕。心底深处好似有什么碎裂开来,令他难受至极。深幽淡定的黑眸中,早已是宠溺和心疼在泛滥。 此时听皇上问起,慌忙敛了眸中深情,站起身来。 “禀皇上,臣对琴技略通一二,愿意为王妃奏乐!”他的声音,优雅中透着一丝朗澈。眸光不经意地扫过百里寒的脸,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温和俊逸的容颜里隐约有一抹肃杀的意味一闪而逝。 “如此甚好!”皇上对段轻痕微笑着点头答应。 段轻痕在箭术上胜了暮夕夕,若是琴技再出 众一些,必会令暮夕夕极是挫败。是以,一时间没想到自己的皇子琴技也是不错的。 流霜没想到是师兄为自己演奏,平日里两人经常合作,早已默契的很,师兄出手,定胜无疑。 心内欢悦,唇边便隐约浮起一抹浅笑,在月色宫灯映照下,似有若无,极是清丽婉媚。 这抹笑容令坐在席间的百里寒神色一僵,脸色虽然依旧冰冷,深邃的眼中,却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 流霜淡淡走到屏风前站定,段轻痕也悠然坐到瑶琴前,坐定。 准备就绪,段轻痕修指一挑,一串琴音逸出。 一时间清澈优美的琴音,拨响了清幽的夜。 明月清光,随着琴音在流泻。 碧波清影,随着琴音在摇曳。 清荷幽香,随着琴音在弥漫。 琴音,醉了夜色,醉了人心。 流霜随着师兄的琴音开始作画。 “扫峨眉”这首曲子起初是悠扬舒缓的,是以流霜先从一些细节画起。 站在屏风前,执起素笔,轻蘸水墨,在白丝帛上幽点几处黄蕊。接着却不画花瓣碧叶,而是轻蘸白墨,在远处轻轻点点画出几抹女子倩影。而后,蘸了一点朱墨,在近处细细勾出雕栏长廊。 众人看的有些怔愣,有些人已经开始嗤之以鼻,尤其是代眉妩心内欢畅的很,眼看着这曲子即将奏完,流霜却是一株完整的荷花也没有画出来。难道是不会画荷花么? 百里寒虽然神色清冷仪态悠然,但修眉却皱得愈来愈紧,眸中隐有一丝担忧闪过。 段轻痕却淡淡一笑,见流霜将细节之处勾画的差不多了,忽然五指快速一轮,琴音由缓转急,繁音渐增,激越急促。 铮铮的琴声如金戈铁马,如马蹄急踏。 流霜的动作也随着琴音,忽而转为快速,轻蘸颜色,在白帛上飞花琼舞。 一时间,众人根本就看不清她在画什么,只看到她的衣袖好似流云般飘来荡去,如诗如梦。 第六十六章 敌意 诺大的宴会上,刹那间寂静的好似无人一般,唯见云袖翻飞素笔翩舞,唯听琴声淙淙铮铮。 最终,琴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只余清风明月伴流水。 良久,众人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及至见到了屏风上的画,更是赞不绝口。 一池碧波浩渺的清水,田田莲叶在水光潋滟中舒展着如梦似幻的青碧。月影飘缈,骨骨朵朵初绽的白莲是那样皎洁如玉,清丽娇媚。池外画廊曲折,池上石桥如虹,池中渔舟唱晚。更有浣女临池,盈盈娇笑,罗袂从风轻举。池中偶尔对对鸳鸯,伏在荷叶下交颈而眠。 整张画一笔一划,是那样传神。一花一叶,摇曳着动人心弦的美。更美的是画中的意境,令人忍不住想要走到画中去。 “好!好!曲好,画也好,令朕也开了眼界。”皇上最先赞叹道,随即传唤身畔的太监,赏了流霜和段轻痕诸多珍贵的笔墨纸砚。 两人施礼收了,段轻痕缓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流霜静静站在屏风前面,容色静逸如莲,面对自己的画,没有一丝骄宠之气,她淡淡施礼道:“谢皇上赏赐!” 暮夕夕站在灯影下,早已看的呆了,清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丝惊叹。转首望向流霜,眸中的睥睨和不屑早已消失不见,却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嫉妒。 “王妃的画令夕夕大开眼界,真是佩服的紧。不知王妃可否将此画赠与夕夕。”暮夕夕的语气里,早已没有了起先的狂妄和骄纵,而是真心的叹服。 流霜微微点头,她十分喜欢这天漠国的公主,觉得她虽高傲跋扈,却是一个直爽的人,一喜一怒皆写在脸上。当下,转首用询问的目光凝视着皇上。 皇上也点头道:“既是公主喜欢,便赠与公主吧!” 早有宫女将屏风上的画拿了下来,送到暮夕夕手中。她欣然接过画,放到身后侍女手中。又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哈达,道:“这是我们族中表示友好的哈达,我与王妃一见如故,特将这哈达送于王妃。望笑纳!” 对于草原上的习俗,流霜略知一二,知道这哈达是友谊的象征。嫣然一笑,伸手接过,退了下去。 此时月影西移,夜色已深。 众人用过膳食,宴会便到了尾声,待皇上皇后告退后,大臣们也三三两两退去。 流霜隔着琉璃障,想要再看师兄一眼,却哪里还有师兄蓝衫飘荡的身影,就连百里寒的 位子也是空空的。他们倒是退的快。 其实流霜多想师兄此时出现,将她救出去。但是,她知道,那是妄想,师兄做事,向来谨慎。此时的状况,决不是救人的好时机。 身畔的代眉妩看到流霜翘首相望的样子,柔声问道:“姐姐是在等什么人吗?王爷已经传了话,说是回府时不用等他了,让我们自行回去。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流霜回首望向代眉妩绝美温腕的脸,淡淡道:“哦,不必了,妹子先回去吧!” 代眉妩讨了一个没趣,面上却没有一丝恼意,依旧微笑着,道:“那姐姐要保重了,妹妹先行一步了。”说罢,带着她的侍女花娇和月妍,婀娜而去。 待人流散尽,流霜和红藕才步行着向马车走去。 碧池边的红亭里,百里寒漠然地静静站着。夜风侵袭而至,拂开了他额前的发丝。他的黑眸追随着那抹倩影袅袅而去,眼底深处漾出一抹复杂的情愫。 直到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坐上轿子离去良久,他才似回过神来,转而望向眼前的碧波流水。 微风扫过,池水缕缕潋滟,月影玉碎。层开的白莲和池中倒影翩跹共舞。 脑中不断浮现出方才流霜作画时的翩翩倩影,面容上的宠辱不惊,毁誉不躁,深深镌刻在心上。 静美及莲,气质高洁。 这就是她。 这样的她会因为争风吃醋毁去代眉妩的容颜吗?他蓦然发现,他错的多离谱。 夜露更深,他忽然想起方才那个蓝衫翩翩的男子,想到方才他们抚琴作画的默契,心头猛然腾起一团火。 他是她的师兄,两人是不是早就倾心相许,这便是她屡次要离开自己的理由吧!方才她磨磨蹭蹭,直到最后一刻才不舍地离开宴席。那翘首企盼的样子,定是在等着她的师兄。 心头的火烧得愈发旺了,还伴有一股酸涩的滋味。 本来,他是决意要放她离去的,如今似乎有了反悔的理由。 “你们可曾在江湖上听说过段轻痕这号人物?”他冷声问道。 侍立身后的张佐和李佑,在脑中极力搜刮着这个名字,半晌道:“王爷,江湖上从未听说过他。” 百里寒唇边微微浮起一抹冷笑,道:“彻底查清他的真实身份!” 这样绝世的人物,段轻痕定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他定还有一 个身份,一个令他震惊的身份。 只是,使他疑惑的是,这样一个绝世的人,为何会甘于平淡,做御医白露的徒弟,难道就为了学医?凭他这样的才华,为何又甘于到宫中做一个小小御医? 他摇头,事情的真相决不是这样的! 凭他的直觉,他感到了段轻痕的敌意,今夜,他的一切表现,似乎都是在向他挑衅。 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吗? 心头一片狂躁猛然袭来,百里寒忽然转身向亭下走去。 张佐李佑默默尾随在他的身边,隐隐感到有寒意从百里寒身上渗出,一丝丝,在空气里弥漫。 第六十七章 阴谋 回到听风苑时,夜已深,然而流霜却毫无睡意,坐在廊下,望着璀璨的夜空出神。 冷月西移,月残天晚,这样的夜,又有几个人和她一样心情沉重?师兄此时应当也是不能入眠吧! 流霜微微颦眉,将今晚宴会上的事情再次回想了一遍,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的。若不了解师兄的为人尚可,可是流霜是了解的,师兄随性自然才华内敛,最厌恶的便是官场,更不屑的是在人前卖弄。 可是今夜,他不禁赢了暮夕夕,也让自己赢了暮夕夕。是的,流霜忽然觉得,她的出场,似乎是师兄预先安排好的。不然,怎会那么巧,偏生就点了她作画呢? 绝不会这么巧,流霜愈想愈确定。回身走到室内,命红藕将红烛点亮,从袖中将暮夕夕送给她的那条哈达拿了出来。 “哈达有什么好看的!”红藕道。 流霜颦眉不语,在灯下细细观察着这条洁白的哈达。暮夕夕送给流霜的哈达算是哈达中的上品了,是用上好的丝线织就的,摸上去手感细腻光滑,好似流泻的水。哈达两头用银色丝线绣着“云林”“八宝”等花纹。 看不出什么异样,流霜有些失望。 红藕拿了过来,道:“我看看,这花纹的绣工不错!” 流霜抬眸,发现红藕正掂着哈达,映着烛火,在欣赏上面的花纹。哈达的一角低垂着,被烛火一映,竟有一抹阴影。 流霜心中一喜,走上前去,拈了拈,发现这哈达竟然是双层的。心中雀跃,命红藕拿了剪刀,将哈达一角的丝线挑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笺。 流霜打开,就着昏黄的烛火读完了信,然后直接在火上烧毁了。 信是师兄段轻痕写的。 大意是,十日后,暮夕夕就会离开玥国,流霜便在那晚装作寒毒发作,请段轻痕来医病。段轻痕带流霜出府,借着暮夕夕出城的机会,一同离去。 果然如此,师兄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自从秋水绝在府中掳过流霜后,王府的戒备愈加森严。上次纳侧妃时,错失了出府的机会,如今,想要不动干戈出府,是极难的了。何况,京师的一半兵力都掌握在百里寒手中,想要从王府救走她,再顺利出城,是难上加难。 如今师兄想出了这般周详的计划,想来会万无一失吧。 流霜心内涌上来一股暖意,师兄是世上最疼她的人了,有时,她觉得甚至 比爹娘还要疼惜她。 令她疑惑的是,师兄是如何认识天漠国的公主暮夕夕的。暮夕夕肯帮师兄,两人的交情应当不浅。但,她既是师兄的朋友,为何在宴会上对自己的敌意那般大? 该不会是暮夕夕喜欢师兄,而又误会了师兄和自己的关系吧。 流霜苦笑着摇头。看了信,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不再担忧,躺在床榻上片刻便睡了过去。 只是,她却不知,十日后,根本就不用她去装病,因为有一场更大的风波在等着她。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雪苑,此时仍是烛火辉煌。 代眉妩梳着慵懒的坠马髻,柳眉轻描,淡施胭脂。坐在几案前的躺椅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衫子,领口处微微敞开,露出她粉光细腻的颈项。 每到夜幕降临,便是她精心装扮之时,然而,一切都是惘然。一腔情意最终付流水,那个人总也不来,再打扮也是徒劳的。 想起今夜百里冰的警告,想起流霜作画时的潇洒。代眉妩的银牙暗暗咬了起来。若是那暮夕夕指明让跳舞就好了,她定会旋舞一场,令满座皆惊的,可是偏偏不是。 她就那样被她比了下去,真是挫败。 她的贴身侍女花娇望着代眉妩满脸愁绪的样子,端着茶水走到她身畔。轻声道:“主子,喝些茶水吧!” 代眉妩杏眼一瞪,道:“你想害我睡不着,是吗?” 花娇吓了一跳,忙施礼道:“奴婢不敢。奴婢斗胆说句话,主子,您是在为听风苑里那位烦心吧。” 代眉妩惊异地瞧了一眼花娇,想不到这个丫头胆子倒不小。 花娇轻笑着继续道:“主子,凭您的姿色,听风苑那位哪里及得上,她不过是占了个先,才在王爷心里占了一席之地。主子要想得这王妃之位,却也不难。” 代眉妩闻言,细细打量着灯下的花娇。似乎是第一次,她才将这个丫鬟放在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丫鬟,模样不算出色,只称得上清秀。平日里也是面容可亲,看似愚钝,但做事还算伶俐。 这个丫鬟,是谁的人呢?代眉妩一时拿不准,没说话。她也听说过,皇室里勾心斗角的厉害,下人里面难保就有别派的人脉。 “主子,您是信不过奴婢吗?”花娇微笑着道,“奴婢一切都是为了主子,主子听听花娇的主意再做判断如何?” “你且说说!”代眉妩懒懒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花娇附耳到代眉妩面前,轻轻说了几句话。 代眉妩的黑眸顿时睁大了,她霍地坐起身来,问道:“真有这样的药?” “是的,奴婢手中便有。”花娇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来。 代眉妩看了双眼发亮,颇动心。不管花娇是谁的人,这个计划,对她显然是有利无害的。如果这药吃下去,真如花娇所言,能使脉搏呈现假孕之状,绊倒白流霜夺回自己的王妃之位便指日可待了。 她微笑着对花娇道:“你这样帮我,可是有条件的?” 花娇一脸惶恐地说道:“奴婢为主子办事,是份内之事。怎敢要什么回报。” 代眉妩轻轻笑着,道:“办好了,定不会亏待你的!” 纤指一伸,从几案上拈起一颗紫色的葡萄,轻轻一捏,汁液四溅,打湿了桃红的丹蔻,在灯下愈加红艳。 第六十八章 药 代眉妩有喜了。 这个消息传到听风苑时,流霜正在抚琴。 纤纤玉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只听“蹦”的一声,断了一根琴弦。行云流水般的琴音稍微凝滞了一下,好似冰泉呜咽,娇莺悲鸣。 流霜却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弹奏。悠悠扬扬的琴音由低缓渐转为激扬,淙淙铮铮,冷冷澈澈。 红藕站在流霜身后,眼见的小姐的手指被那根断弦割破了,指尖的血随着铮铮琴音而轻轻飞溅。琴面也沾染了缕缕殷红,一缕缕一朵朵,好似怒放的蔷薇。 “小姐,你的手流血了!”红藕终于忍不住,高声说道。 流霜却充耳不闻,依旧弹奏着,拨弦的玉指在琴弦上跳跃着,那样灵动,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 红藕的泪早已淌了下来,她冲到流霜面前,强行挪开了流霜的手。 琴音戛然而止,余韵在空气里嗡鸣。 “小姐,你怎么这么傻!”红藕哭泣着说道。 流霜轻轻摇头,一脸静逸,柔声道:“傻丫头,哭什么!”伸出玉手,想要为红藕抹去泪水,这才发现纤纤玉指已是鲜血淋漓,洁白的衣裙上也沾染了朵朵娇艳红梅。 疼痛这时才缓缓袭来,令她忍不住颦眉。 红藕手忙脚乱地拿来伤药,为流霜包扎手指。 轻衣和纤衣在外间静静瞧着这一切,心内也极是悲凉。王妃和王爷怎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他们本该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啊。王爷竟然宠幸了那个侧妃,他们真是替王妃不平。 正在此时,院门外代眉妩的声音柔柔传来:“姐姐,怎么不弹了,方才的曲子真是好听的紧呢,若不是眉妩此时有孕在身,真想随了姐姐的琴音舞一曲呢!” 几人抬眸望去,只见代眉妩一身雪白的纱裙,迈着轻盈的步伐,婀娜而来。身后紧随着她的侍女花娇。 “你来做什么?”红藕正一腔怨气无处发作,霍地站起,硬邦邦地说道。 代眉妩温柔地挑了挑柳眉,温婉轻笑道:“眉妩是抵不住姐姐琴音的诱惑,才忍不住进来的。不知姐姐何故停了下来。宴会上,姐姐的画技已经让眉妩大开了眼界,不想姐姐的琴技也这样高。眉妩真想再听姐姐弹奏一曲呢!” 红藕冷哼了一声,道:“凭你,也想让我家小姐抚琴!” “红藕,住嘴!”流霜知道红藕嫉恶如仇,是在为她鸣不平 ,可是这个丫头何时才能改掉这冲动的脾气啊。 “妹妹,你已经身怀王爷的龙种,我这粗俗的琴音怎入得了你的耳啊,免得惊吓了腹中的胎儿!”流霜云淡风轻地说道,神情清浅,似乎根本就没将代眉妩有孕的事放在心上。 代眉妩听到流霜提到了她的孩子,玉脸上浮起一片羞红,垂首娇笑着道:“眉妩今日来此,正是要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呢。顺便,想要从姐姐这里求一些安胎的药草。” 流霜心中微动,瞧着代眉妩一脸娇羞温婉的样子,不禁冷笑。 宫廷之中,借怀孕施阴谋诡计的还少吗?她虽然不善此道,但还是曾经耳闻过一点的。 是以,流霜淡淡微笑着道:“我这里哪里有什么药草,若是妹妹需要,何不禀明王爷,宫里可是什么名贵药草都有的。” 代眉妩一脸祈求地说道:“姐姐,宫里的药草虽然名贵,但哪里及得上姐姐亲手种出的药草珍贵。眉妩恳求姐姐能够赐给眉妩药草。” 红藕站在廊下,瞧着代眉妩做作的样子,心中便有气。明明自家小姐已经**,却没得到王爷的一丝宠爱。如今,这个女子怀了身孕还来这里假惺惺示威,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窗台上恰好晾晒着才收获的药草,其中便有安胎药。 红藕恨恨地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将那些药草用扫帚扫作一堆,用锦帕包了起来,道:“给你,这是安胎的药,拿去吧。” 花娇闻言,早已伸手接了过来,本来她早就看到了窗台上晾着药草,正要寻机去弄点,却不想红藕竟送了过来。 流霜大惊,娇声斥道:“红藕,你做什么?我们哪里有安胎的药,还不将药拿回来!” “眉妩谢姐姐赐药,不打扰姐姐了,眉妩告辞。”代眉妩慌忙站起身来,携了花娇袅袅婷婷而去。 流霜气的脸色发白,黛眉轻颦。红藕的性子,何时才能改。 偏生红藕还不知道错,邀功似地说道:“小姐,方才我给她的药里,加了桃枝子,管保代眉妩吃了会呕吐的更加厉害。” 流霜怒视着红藕,道:“红藕,你会给我引来灾祸的,你知道么?” 红藕心中一惊,道:“小姐,此话怎讲。”她自小和流霜一起长大,性子单纯的很。 流霜瞧着红藕一脸的委屈,心中暗叹,或许是她多虑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狠的下心,用牺 牲自己的骨血来达到目的的。何况,她对代眉妩已经没什么威胁,只是一个失宠的王妃罢了。 不日,她便要离去,或许不会有事的! 第六十九章 毒药(一)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淡淡晕染,好似美人涂了胭脂的妩媚,又似残血淡淡。 听风苑里一片幽静,唯有寂寂蝉鸣一声声嘶鸣着。 天气有些酷热,闷闷的,没有一丝风,令人心内极不舒服。 明晚,便是与师兄约定的日子了,流霜心内虽然欢悦,但,却有一丝莫名莫妙的烦闷挥之不去,总觉得有什么事似乎要发生了。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 才用过晚膳,院门便被人打开了,几个丫鬟肃然走了进来。 “王妃,王爷请您到雪苑去一趟!”为首的丫鬟对流霜微一施礼,毕恭毕敬说道。 “到雪苑,有什么事吗?”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流霜心头。 “禀王妃,代妃有些不适,王爷请王妃过去瞧病!”那丫鬟面无表情地说道。 “何以不传宫里的御医为代妃瞧病?”流霜挑眉问道。 百里寒肯让她为代眉妩瞧病?流霜冷然而笑,事情决不是这么简单的。她试图从丫鬟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但她失望了。这个丫鬟不是不知情,就是奉命在隐瞒着什么。她从她的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 “已经去传宫里的御医了,王爷想请王妃先去看看!”丫鬟道。 是祸躲不过! 流霜微微叹气,拿上药囊,带了红藕和轻衣纤衣一道,随了传话的丫鬟去了雪苑。 雪苑的风景依旧美丽,池中的睡莲开的正盛,带着慵懒的风华绝艳。不管这世间是如何丑恶,它们依旧保持着天生的纯净高洁。 一走进室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伴着沉重压抑的气氛向流霜袭来。 流霜心中一惊,难道?玉脸瞬间有些惨白,她怕得终究还是来了吗? 十几个丫鬟心惊胆战地环绕在床榻前,大红的帐幔飞舞着,伴着血腥的气味,有些诡异。 流霜透过人流的缝隙,看到代眉妩偎在百里寒怀里,那张绝世姿容的玉脸已然变成了青紫色,唇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身下,是一片血红。 流霜闭了闭眼,只觉得有些眩晕。 代眉妩竟流产了吗?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啊,就那样去了。 心内一片悲悯充盈。 代眉妩的样子是如此凄惨,她的眼神是那般无助,抱着她的百里寒又是那样冷绝。 “ 禀王爷,王妃到了!”丫鬟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打破了室内的静默和沉闷。 刹那间,众人的视线全部射向了流霜,带着怜悯带着鄙夷带着惶恐射向她。 流霜咬着下唇,只觉得心口犯疼,忐忑不安的感觉像浪潮一般涌了上来。 起风了,微风透过帘子,将流霜的素色衣衫吹得飘然若絮。 流霜抬眸,坦然与百里寒对视。 黑眸清澈明净,清朗透彻,带着坦坦荡荡毫无畏惧的神色望向他。 很静很静,百里寒轻轻放开代眉妩,深邃的黑眸直勾勾锁住了流霜。 没有流霜预想到的愤怒,此时的百里寒是沉静的,也是静默的。他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流霜。 他的脸上有一抹深深的沉痛,那样悲悯。 若他震怒,那或许她会觉得更容易面对,可他如此镇静,镇静得让她完全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她倾心恋慕的男人。一直是她看不透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望着她,良久,他终是开了口。 “这药是你给眉妩的?”声音压抑而嘶哑,好似年久失修的古琴。 流霜随着他的质问,望向他的手。 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锦帕中包着药草。正是红藕那日给花娇的。 果然是用此做了文章。 果然是要诬陷她下毒啊! 真看不出,表面温柔沉静的代眉妩竟这样心狠,竟舍得牺牲自己亲生的骨肉。那个可怜的孩子,就那样做了她母亲权力**的踏脚石。 身后的红藕瞧见了百里寒手中的锦帕,惊慌地捂住了嘴。就是再单纯,此时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猜测出即将发生什么事。 她拽了拽流霜的衣角,惶恐地说道:“小姐!” 流霜回首向她安抚地笑了笑,道:“是我送的,只是一些安胎的药罢了。” 百里寒的瞳仁,在听到流霜的回答后,猛然紧缩。 他极其不信地望着流霜,眸间满是痛苦之色。 “你在里面加了桂枝子?”他再次哑声问道。 桂枝子?红藕当日一时气愤,确实是加了桂枝子,可是桂枝子并不会致人中毒啊,更不会使人流产。最多是使人多呕吐罢了。 “王爷也知道,流霜的药都是晒在窗台上 的,药草混杂,不小心带了桂枝子也是有可能的。”流霜迅速理清了思绪,淡然说道。 “有可能?明明是有的!”百里寒的话语忽然转冷,一字字一句句,好似切金断玉一般,带着肃杀的冷绝,令人忍不住心头发颤。 上次的毁容事件,她曾经依赖他的信任。如今,她知道他已不信任她,只有靠自己辩解了。 “纵然是有桂枝子,也不会致使人中毒流产。”流霜黛眉轻颦,继续说道。 “可是,若是眉妩之前为了医治自己的伤疤,吃过川乌呢?”百里寒淡淡说道。 川乌? 这么冷僻的药草,代眉妩之前竟然吃过川乌吗? 桂枝子加川乌。 流霜的心,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桂枝子加川乌,也是一种毒药,虽然毒性温和,但足以使人中毒流产。 流霜黛眉颦的愈来愈紧,这种阴谋,是谁想出来的,真是够狠。如此确凿的证据,她能全身而退吗? 脑中一闪,忽然想起上次百里冰的中毒事件。这次的伎俩和上次是如此想象,没想到代眉妩身边还有这样的高人,一个深谙医理和药理的人。 不,或许不在她身边,而是在宫里。 第七十章 毒药(二) “桂枝子加川乌,确是一种毒药。”流霜的眉颦的更深了,这是不可置疑的事实。“但,我并不知她之前用过川乌,怎会用桂枝子害她。” 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太苍白了。流霜心内忧叹,此时的状况,是绝对不利于她了。 “桂枝子不是小姐加的,是红藕加的,王爷若是要责罚,便责罚红藕好了!”红藕忽然曲膝跪了下来,深眸幽幽望着百里寒,“不过,红藕绝没有加害代妃的意思。王爷,这是一个阴谋,是陷害小姐的阴谋,是她施的苦肉计。” 红藕一边愤怒地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代眉妩。 “苦肉计?”百里寒的脸色阴了又阴,沉了又沉。 代眉妩闻言在床上呻吟一声,声嘶力竭地哭诉道:“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你不要救我,也不要怪罪姐姐,就让我随了我那苦命的孩儿去吧。” 此时的代眉妩黑发披散,唇角鲜血横流,令人惨不忍睹。那一声声的哭诉,好似失了幼崽的野兽,在悲嚎。 不能不说,代眉妩的演技是高超的,若不是有了上次的毁容事件,就连流霜也要以为她这次的中毒是一个意外,并不是事先预谋的。 百里寒的脸色一变,冷凝压抑的气氛像无声潮汐般渐渐蔓延在室内,周遭的空气也仿似被冻结。 他虽然对代眉妩那个孩子的到来很是意外,也不是很期盼,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血啊。他回头望着代眉妩,她唇角那鲜血,她眸中那悲凉和凄楚,和母后当年中毒时的状况是如此之像。 最深最痛的记忆涌上心头,好似冰冷的毒蛇,蜿蜒爬到他的内心,撕开了心上那陈年的伤疤,一时间,鲜血淋漓,痛的令他几乎窒息。当年,他没有及时救下母后,今日,他也没有及时救下他的孩儿。 他恨,恨下毒的人!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站定。 四目相望,咫尺之间,流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深邃不见底的黑眸,那黑眸中有痛苦,有恨意,有绝望,有失落,各种情绪在他眸间翻卷着,交替着。 他缓缓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流霜的下巴,冷声道:“解——药!” 这两个字是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平日敛藏得极好的霸气和邪气在这一瞬毫不掩饰地迸发。 这意思,是已经断定是流霜施的阴谋了。只有下毒者手中才有解药,不是吗? 流霜僵在原处一动没动。她没有下毒,她自然没有解药。虽然她可以配出解药,但是,此时,她却不预备给。 代眉妩,她施的计谋要害她,她却要为她解毒,何其可笑。 流霜就不信代眉妩手中没有解药?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她不会真的要自己中毒而死吧。 “百里寒,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只说一次,不是我下的毒,我也没有解药!”流霜无畏地迎视着他的愤怒,忍着下颌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冷冷说道。 “来人,把这个狠心的丫鬟关到水牢里!”他忽然放开手,冷声命令道。 隐在暗处的张佐李佑遵命走了出来,动手便要将红藕拖出去。 “放开她!不管她的事!”流霜知道,事情若是扯到红藕身上,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势必性命不保。 “解药我可以配出来,还需要红藕去听风苑取药。” 百里寒挥了挥手,张佐李佑放开立刻放开了红藕。 “红藕,去配药!”流霜缓缓转身,对红藕说出来需要的药草。 红藕一惊,望着小姐沉静的面容,道:“小姐,她这样害你,你还要救她?小姐,你不要顾忌我,是红藕太笨,害了小姐。”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红藕,我没事,你去取药。” 红藕依言奔回听风苑,将需要的药草拿了过来。 百里寒派人去厨房熬药,不一会,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一一放在了几案上。奇怪的是,药并不是一碗,竟还有一个白色羊脂玉的酒杯。 百里寒并不急着喂代眉妩解药,而是端着那酒杯,递到流霜面前冷声道:“要想让我相信你,就喝下它!” 流霜心中豁然开朗,这竟然是桂枝子和川乌熬成的毒药。 她终究还是不信她啊! 竟要她为代眉妩试药。 流霜接过酒杯,凝望着杯中的毒药,澄清的深绿色,映着羊脂玉的白,白绿相映,清冽而艳丽,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可是不管如何美,毒药就是毒药,是断人肠要人命的。 她端着杯子,没有一丝犹豫,忽然仰头,饮尽了那杯毒,然后将酒杯翻转,对着他嫣然一笑。 她一向是感情内敛的,纵然是对他喜欢的很,也从没有这般灿烂地对着他笑。此刻,她白衣翩然,云鬟嫣然,对着他盈盈一笑,竟带有倾城绝艳的风情。她的唇角处, 尚有一丝深绿色的毒液残留着,衬着粉红色的娇唇,令人惊艳到极点。 这一笑令被毒药折磨的代眉妩停止了呻吟,心内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慌。她败了,她还是败了,这一生,她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百里寒的心了。 毒药并非想象般的难以下咽,一点也不苦涩,相反却极是好喝,入口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香。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毒药往往是无色无味,而良药却是苦涩难咽的。 百里寒震惊地望着流霜的眼,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散发的神采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那样决绝,令他竟不敢直视。 “百里寒,”她微笑着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其实,我一直是爱你的,从很久很久之前青姥山上那一吻开始,我就不能忘记你了。我曾经试图让自己抚平你心内的郁结,但是,你没给我机会。”唇角开始流血,胸臆内火辣辣的疼,疼得撕心裂肺,连意识也似乎随着疼痛飘远了。 这毒药,竟这么快就发作了?不过还好,她还挺得住。朦胧中,他似乎看到百里寒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可却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她还看到他抬起了那只修长的手,抚上了她的唇角,似乎是在为她拭去什么。 她依旧微笑着,继续说道:“可是——可是从这刻开始,我们缘分已尽,我永不再爱你。你我就此情断,如同此杯。”说罢,她举起手中的杯子,狠狠掷了下去。 “哐当”一声,那声音在静谧的室内,竟是那样的清脆。 刹那间,一地的碎玉乱琼。 她是一个内敛的人,一向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这一刻,她却说了出来。说出来,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的情断。是她,错付了感情。 第七十一章 寒毒痛 残阳的余光从窗子里泻入,白色的羊脂玉碎片反射着幽冷的红光,好似一道道利刃,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怔立着,思绪彻底凝止了。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流霜话里的意思。 她是说爱他了吗? 瞬间,胸口好似被一种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击中了,而他,并不知那是什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好似潮水一般淹没了他,那喜悦是如此真实,那喜悦又是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这么多年,他似乎第一次体味到这种纯粹的喜悦。 他的神情素来漠然沉静,生平第一次,他俊美的脸上,有深沉浓厚的情愫在翻卷纠缠,令他的脸看上去是那样动人。就好像一向戴在脸上的面具忽然破裂,露出了真实的容颜一般。 但,喜悦的感觉只保留了一瞬间,便被巨大的悲仿冲淡了。 她还说了什么?情断! 他抬眸望向流霜,她静静站在屋内,夕阳的残辉自她背后射进屋内,她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束光里,清丽妖娆的笑容已然从她唇边消失,此刻,她的神情高贵冷漠又疏离。 方才的笑容就像是昙花一现,那样绝美,却又那样短暂,似乎只是人们看到的一个幻影。而这一抹幻影,却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百里寒看到流霜那漠然疏离的神色时,心头猛然一滞。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就像这只杯子一样,也被根根掷在了尘埃里,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又是一波凄紧的疼痛,流霜紧紧闭上眼晴,咬牙忍着,挺立着不倒下。她从袖中抽出一块白色锦帕,细细擦拭着唇角的鲜红。白色锦帕瞬间便被染成了殷红色。 “小姐,解药!”红藕泪流满面地将解药递到了流霜手中。 青葱玉手接过了药碗,一饮而下。药效很快起了作用,胸臆间的疼痛渐渐消失,流霜的神志恢复了清明。青白的玉脸也渐渐恢复了白皙。 “王爷,流霜的毒已经解了,你可以放心让代妃解毒了。”她淡淡说道,虽然和百里寒相对而立,但是视线的焦距却幽幽越过他,落向窗扉处流泻进来的夕阳余晖。 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失落,悄悄袭上了心头,令他忽然烦乱的很。 他转首对轻衣和纤衣,道:“送王妃回听风苑。” “是!”轻衣和纤衣慌忙走上前来。看来,王爷是不会怪罪王妃了。紧硼的心弦终于放松了。 方才,她们真是为王妃捏着一把汗。偏生又不敢上前劝,以王爷的脾气,越是有人劝阻,怕是愈加恼怒的,愈对王妃不利的。 花娇早已取了解药,一勺勺喂给了代眉妩。 毒药虽解,陷害成功,代眉妩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王爷那么轻易就放了那个女人离去?害了他的龙种,竞然就此不追究吗?原以为百里寒会盛怒之下,休了那个女人或者将她打入地牢,却不想就此不了了之了。 眼见的百里寒的视线深深她纠缠着流霜,代眉妩低低呻吟了两声,百里寒却没有听到。代眉妩再次咬牙高声呻吟了两声,百里寒终于有所感觉地回首望去。 “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爷,你为何要救我!”代眉妩泪如雨而下,神情极是凄楚。 百里寒愣了愣,似乎这次忆起室内还有她。 他援步走了过来,坐到床榻上,皱了皱眉,低声安慰道:“你好好歇息,此时不宜悲伤过度!”说罢,他的眼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素衣倩影。 流霜淡然而笑,转身走向屋外,轻衣和纤衣、红藕紧紧跟随着她。 抬头望天,却见夕和晚照,如同一道溃烂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血,染红了这个世界。 回到听风苑时,已是幕色深重,太阳已经彻底沉没下去,月亮和星星却还没有出来。昼夜之交是如处的自然,但是,一段感情的放下却不是那么容易。 “红藕,我要抚琴。”这个时候,她需要用琴音来发泄心底的脆弱。 红藕流着泪将七弦琴摆了出来,流霜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琴声是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只走随着她的心情在演奏。低婉轻缓,如泣如诉,如冰泉幽咽,如落花残絮。 月亮终于出来了,挂在天边,那样清幽,那样皎洁。 月光如水,笼罩着流霜,好似洗尽了书华,使她看上去愈发出尘脱俗,明净宛若琉璃。 低回婉转、幽涩凄迷的琴音终于过去,琴声变得激扬起来,悠悠扬扬,清越平和,袅袅不绝,动人心弦。 红藕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心地沉落到胸中,小姐终于挺了过去。她就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什么能将小姐打倒的。回身到室内端了一杯茶,就见小姐的身影忽然颤抖了起来,连带的琴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红藕的心,刹那 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小姐的寒毒发作了?怎么可能,不是,今年才发作过吗?手中的杯子在无知无觉中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碎片横飞,茶水漫流。 “小姐!你。你流血了!”红藕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从遥远的未可知的地方传来。 “流血!哪里?”迷蒙中,她随着红藕惊恐痛绝的眼神低头望去。身上的白裙不知何时已经染成了红色。 心里“咯噔”一声,脑中有瞬间的清明。 她用颤抖的右手,扶上纤细的左腕,感知着那似缓似急的脉搏跳动,果然啊,她悲伤的闭上了眼睛。是日子太短了,她这个医者竟没发觉到。 一个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到,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去。 一种巨大的悲怆袭来,令她刚刚复苏的心再次死去。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她低喃着说道。 “王妃的毒不是解了吗?为何会这样?”轻衣的声音在身后沉痛的响起“难道,是小产?” 轻衣的话,彻底点醒了愤怒的红藕,她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向院外跑去。此时她的脑中,倒是理智,小姐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要段公子进府。 雪苑里,烛火摇曳,代眉妩躺在床榻上,偷眼瞧着百里寒。 他静静凝立在窗前,夜风袭来,月牙白的衣衫飘飘荡荡,撩拨着代眉妩失落惊恐的神经。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很长时间了,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脸冲着窗外,好似在冥想着什么,又好似根本就没有想,只是在无意识的出神。 这种怔怔失魂的样子,对于一向深沉淡漠的他而言,实在是罕见。代眉妩的心,一件空落落的失落,今夜的计谋,到底是成就了他和自己,还是成就了他和白流霜。她说不清楚,她也不敢去想。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紧握着的手。 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里面包裹着那个羊脂玉杯子的残片。 方才,他亲自蹲在地下,一片一片捡起来的。 她曾唤丫鬟帮他去捡,却被他冷声拒绝了。 当时,他极其专注的捡拾着,那神情,好似在捡拾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片一片,一片也不肯放过。 待所有的碎片捡拾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被扎的鲜血琳漓。可是,他却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就那样站在窗前凝立着 。 他到底还打算立多久?代眉妩狂躁的心在叫嚣,但是,她却根本不敢去打扰他。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很急。 终于有人要打破这沉默的压抑了。 “什么事?”急促的脚步猛然顿住,花娇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要见王爷!”红藕冷眼瞧着眼前的丫鬟,冷声说道。 “王爷和代妃已经歇息了,有事明日再说吧!”花娇漠然说道。 “王妃寒毒发作,若是出了意外,你能担待的起吗?就算王妃有罪,也轮不到你来行刑。”气恼之下,红藕一巴掌甩了过去。花娇没料到红藕会动粗,一时没防备,脸上被甩了一巴掌,红藕的力道很大,花娇白皙的脸上瞬间肿起了一个掌印。 张佐李佑从暗处闪身出现,沉声对红藕道:“你别急,我们这就禀告王爷。” 两人正要进去回报,房门咣当一下由里打开了,百里寒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求王爷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寒毒发作,只有段轻痕御医能救她。求王爷派人到宫里请。”红藕在廊下哭泣着跪了下来。此时,她知道在百里寒面前决不能莽撞的。或许只有这样,或许能求得那个无情的王爷心软。 张桩李佑心里瞬间一阵悲凉,今夜,真是多事之秋。 百里寒一把从地上提起红藕、声音嘶哑的问道:“你说什么?” 红藕的彻底被吓傻了,他惊恐的瞧着百里寒的脸:再次说道:“我家小姐寒毒发作,就快死去了,请王爷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啊!” 红藕的话没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沉沉落在地上。而百里寒,却已经如疾风般奔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夜色中,就只听的他冷寒的声音飘了过来,:“去请御医!” 流霜蜷缩着躺在床榻上,只觉得体内的痛楚好似浪潮,一波才去,一波又来。她剧烈挣扎着,颤抖着。她不知道这样的痛楚还要受多久。 待一波疼痛过去,她试图拿笔写一个药方,好让丫鬟去熬药,她需要止痛。可是,颤抖的手根本就握不住笔。 轻衣将耳朵贴在她的唇畔,只听流霜颤抖的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出。一个个药草的名宇从她唇间吐了出来,是那样艰难。 还没有说完,房门开处,百里寒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扫到床榻上的流霜时,瞳 孔瞬间紧缩。惊俱好似一根锋利的针,猛的穿透了他的心。 这种心痛和惊惧,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的手,温柔的抚上流霜冷汗涟涟的额,那种颤抖和湿黏的感觉让他的心瞬间紧缩。他的额上浙浙胃出冷汗,心底深处浮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的眼,在触到流霜身下的殷红时,不禁例抽了一口气。 他转身望句纤衣幽冷的目光,寒意凛人:“这是怎么回事? 纤衣在百里寒锐利的眸光下微微颤抖道:“王爷,方才的毒引发了王妃体内的寒毒,寒毒发作,致使王妃小产了!” “小产?”怎么又是小产? 等等,小产。她怎么会怀孕,是谁的孩子。 他猛然转身,握住流霜柔若无骨的手,嘶声道:“说,是谁的孩子!” 轻衣和纤衣惊诧的拦住了百里寒,王爷,果然忘记了那夜的事情。 “王爷,是您的孩子。娶侧妃那夜,您是和王妃在一起的,我和纤衣,还有张佐李佑;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啊!”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将百里寒炸得头昏脑涨。 娶侧记那夜,他不是睡在雪苑的吗? 他微微闭眼,一些残破的片段忽然涌上心头。 一片雾气蒙蒙中,她的泪,她的挣扎,她的无助,她拿金针刺他的背,都一一在脑中模模糊糊的闪现。各种记忆的碎片飘忽着,旋转着,浙转请晰。 是她! 他怎么会错的那么离谱。 第七十二章 咬他 情绪好似在这一瞬间崩溃,百里寒发丝凌乱,双目充血,状如疯癫。 他伸手死死搂住流霜被寒毒侵蚀的身子,她的身子是那样冷,那样凉,好似一块寒冰。她的身子那样柔弱,不断颤抖着,像秋日风里翻飞的树叶。 他解开外衫,将她冰凉的身子抱进怀里,紧紧地,好似要将她揉入他的体内。他试图给她温暖。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按压着她的虎口穴,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进去。 他在她耳边大声咆哮着,脸上涌上来的是冰凝而疯狂的神色,心底涌上来的是悲怆如潮的情感,纠缠着疯狂的懊悔和神情。 “你要是敢死,我便到阴曹地府将你抓回来!”他在她耳畔恶狠狠地一字一句不甘地说道。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失去她独活! 她喝了他给的毒,可是他比她中毒更深。 她就是他的毒,在他还不知道时,就已经无声无息进入到他的血液,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占据了他的内心。让他这个人整颗心就此沉沦,不可自拔。 长久被压抑的感情,一旦决了口,就如同山洪爆发一般势不可挡,汹涌澎湃。这一刻,他只愿自己能代她承受他的痛楚,可是,他除了眼睁睁看她受苦外,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真气在流霜的体内游走,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还好,她还会颤抖,她还能颤抖。 可是,却是冷的颤抖疼得颤抖,一想到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内心便好似被千万把剪刀在剐刺。 而此时的流霜,只想睡觉,从未有过的困倦涌上心头,这在以前寒毒发作时,从未有过的。她闭上眼睛,甚至感到了上漂的感觉。 可是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咆哮着,疯狂地咆哮,念叨着,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似乎在说,你休想离去,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清,我回到阴曹地府里抓你回来的。 渐渐地,他的声音从威胁的咆哮转为泣泪的哀求。有水滴如雨一般洒在她的脸上,那样滚烫,让她心尖处一颤。 一波痛楚过去,流霜缓缓睁开双眸,看到眼前一张脸,那样憔悴那样痛楚,竟是百里寒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守在代眉妩那里啊,他的眸中,那晶莹的液体是双眸,他是不愿她死么? 流霜苦笑着摇头,淡漠的侧过脸去。此时,她已经疼得脱力,根本就没有力气挣脱出他的怀 抱。她只有用漠然疏离来对待他。 她不知道,其实这漠然的疏离比千言万语的职责还要令人难受。 百里寒只觉得心内痛的窒息。 一波痛楚再次涌来,流霜无助的颤抖着。 百里寒心内剧痛,他忽然将手臂伸到流霜的面前,温柔地说道:“霜儿,你咬我吧。你有多疼,便让我和你一样疼!” 被痛楚折磨的流霜,隐隐听到了百里霜的话。当又一波疼痛再次袭来时,她张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疼的愈厉害,她便咬得越狠。 她恨他! 恨他害了她的孩子! 纯碱又腥甜的味道充斥,可是她却不管,只是狠命的咬着。殷红的血顺着唇角流淌而下,冷汗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百里寒的眉狠狠皱着,一动也不动,任流霜咬着他,他感到了疼痛,可是那疼痛不及他心痛的万分之一。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腰,紧紧纠缠着。 轻衣和纤衣站在一旁,几乎看傻了眼。王妃此时神智模糊,她会咬伤王爷的。可是,王爷只是轻轻皱着眉,竟是浑然不觉。难道,伤心会让人失去疼痛的感觉吗? 她们从王爷失态悲凄的神情里,看到了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如今的他,分明已经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们不懂,王爷和王妃,明明深爱着对方,却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情之一物,难道非要如此波折,如此伤人吗? 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张佐在门外禀报道:“王爷,段御医请到。” 百里寒茫然的眼神瞬间清明,他沉声说道:“请他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蓝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一袭蓝衣明净似朗澈的天空,俊美温文的脸上神情淡淡的,但是当看到室内这一幕时,他的表情凝滞了。 此时的段轻痕,是震惊的!任谁看到眼前这一幕,都不能不震惊! 室内烛火摇曳着苍凉的光芒,一袭白衣的男子紧紧抱着女子,坐在床榻上。女子狠狠咬着男子的手腕,眼神凄迷,唇角一抹殷红。男子的另一只手,在温柔地梳理着女子那乌黑油亮的发,他慢慢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抿到头上去,男子凄苦却柔情至极的目光,缠缠绕绕包裹着女子的脸。 如果忽略女子唇角那抹殷红,忽略男子上衣上那斑斑血痕,这情景,分明是美的!美得凄厉! 段轻痕的心微微一 颤,他分明感到了他们之间暗涌的情感。 若没有爱,哪里来的恨,霜儿咬得愈狠,证明她恨得愈烈,同时也证明她爱的愈深。 他分明听见自己心底深处的轻叹,感到了有一波浓浓的酸意涌上心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不是依照约定的那样,霜儿装作寒毒发作,他来为她医病?方才他一直在纳闷为何霜儿会提前一日,此时,这种情况看起来,是真的了。 难道,霜儿的寒毒真的发作了? 思及此,他的心剧烈颤抖起来,流霜此时的惨状让他的心担忧的几乎停止跳动,但是,他极力隐忍着。他知道,此刻的他的身份是什么! 他缓缓走上前去,声音轻轻咧咧地说道:“宁王,请问,王妃怎么了?” 百里寒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好似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男子,才发现蓝衫飘逸的男子是御医。 好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的手抓住了段轻痕的手腕,沉声道:“她寒毒发作了,同时小产了。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重复着加重了语气。 他的话令段轻痕踉跄着退了几步,良久才镇定心神,淡淡道:“寒毒加小产,病势极危,请您放开她,我要为她施针,点中了流霜颊边的穴道,流霜银牙一松,松开了百里寒的手臂。 烛光下,一道咬痕呈现在眼前,那样深,鲜血流淌,几可见骨。 段轻痕轻轻皱眉道:“请王爷到外室等待,顺便包扎一下伤口,微臣要施针救治恕微臣直言,此时的状况,王爷不利于在此,若是王妃看到王爷太过激动,不仅于施针不利,还会令王妃陷入危险之中。到那时,微臣也回天乏术。”段轻痕语气淡淡地说完,便开始为流霜诊脉。 百里寒不舍地松开流霜,转首望向段轻痕,惨白的脸上,深邃的黑眸那样幽暗,他沉声开口道:“你一定要救活她,不然本王会让你陪葬!”他撂下这句话,不舍地走向室外。他知道流霜是恨他的,若是看到他,定会激动。无奈之下,他只有不舍地离开。 纤衣紧随其后,随着他走了出去。 百里寒甫一出去,段轻痕脸上淡定的情绪便忽然崩溃。 他眸光痛楚地凝视着流霜,她如风中残絮一般躺在床榻上,唇角鲜血淋漓,他的心险些因担忧痛楚而停跳。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温柔地擦拭着流霜唇边的血痕。每擦一下,他心中的痛便加重一分,是他来晚了啊! 方才,他明明从宁王的神情里,看到了他对霜儿的爱意,可是为何,他还要这么伤害她。纵使宁王是真爱霜儿的,他也不能绕过他。因为他伤害了他的霜儿,伤害了他捧在手心,誓要用一生一世保护的霜儿。 如果,他早救她一日,就不会害她受苦了。愧疚和心痛在胸臆间充盈着,他收起锦帕,从药囊中拿出一粒黑褐色丸药,送到流霜口中。 一旁侍立的轻衣轻声问道:“段御医,您不是要施针吗?” 段轻痕回首淡笑道:“恩,这是止痛的丸药,吃下后才能施针的!不然王妃会承受不住。” 轻衣似信飞信,就在此时,段轻痕伸手从药囊中捏起几根金针,轻轻一扬,之间幽冷的金光一闪,除了红藕,室内的侍女全部中针,连她也不例外。 她们被金针刺了昏睡穴,就连一声惊呼也没来得及发出,就软倒在地。 真是没想到,这个段御医的功夫会如此告绝,他是谁?昏迷前,轻衣疑惑地想到。 那丸药入口即化,带着清凉的触感从流霜喉内顺流而下。那药丸就像是火种,在她体内消融,一阵暖意漫流而生,流霜顿觉身子暖了起来。痛楚也渐渐消退,流霜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晕摇曳,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是师兄那张俊美温文的脸,他的眸中溢满了神情的宠溺,他的唇边,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段轻痕的大手,紧紧握着流霜纤细的小手。流霜感到他指尖的薄茧滑过她的手心,是那样温柔。他用世上最宠溺疼惜的温柔语气说道:“霜儿,师兄带你离开,可好?” 那温柔的话语,一如年少时一般。自从她长大成人后,他便很少用这样宠溺的话语对她说话了。 流霜泪眼模糊地点头。 心伤了,爱逝了,此时,她只要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 外室,百里寒负手立在窗前,手腕处尚在滴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晕出斑驳的血花。 纤衣忧心忡忡地侍立在百里寒身后,手中捏着那瓶伤药道:“王爷,用些伤药吧,否则,伤口会化脓的。” “闭嘴!”百里寒冷声说道。 他这点伤,于霜儿比起来,算什么? 等待是令人心焦的,尤其是此刻这样等待。 他的心,好似漂浮在半空,飘飘忽忽的,没有依靠。又好似正在被放到油锅里煎炸 ,一遍又一遍,那种焦虑和担忧,不是言语能够描述的。 他很想冲进去看一看施针的情况,但是,他怕自己的出现害了流霜。 “纤衣,过了多久了?”他第一百次心烦意乱的问道。 “有半个时辰了吧!”纤衣轻声禀报道。 “你进去看看!”百里寒心内忽然涌上来一个念头,半个时辰了,按理说,施针应该结束了啊。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纤衣依言推门走入内室。 内饰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曳出一室的寂静和苍凉。床榻上已经空无一人,早已没了那个蓝衫公子和王妃的身影。 “轻衣,出什么事了?”她惊恐地喊道。 外事的百里寒听到纤衣的叫声,一颗心瞬间便吊了起来,他踉跄着闯入内室,可是那里却没有了他牵挂的人儿。几个侍女横七竖八软到在地上。 窗子是开着的,他翻身从窗子了跃了出去,唯见眼前一从翠竹摇曳着发出嗒嗒的脆响。 竹影婆娑摇曳,夜色,如此宁静而怡人。 可是,他的心,从此后,却再也不得宁静了。 她不见了! 失落和绝望好似无数根冰针狠狠刺入他的内心,一阵刺骨的疼痛。他的手紧紧攥着,关节苍白,手心有汗在慢慢渗出。 他忽然狠狠折下一根翠竹,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段轻痕! 他究竟是谁?竟能够从他的眼皮底下,将人带走。 这样的人,世上没有几个。 他是谁?为何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王爷,有段轻痕的消息了!”李佑忽然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沉声禀道。几日前,王爷便令他们去打听段轻痕的身份,没想到,知道今日才有了消息。 “说!”百里寒冷声说道,俊美的脸再次恢复为冷凝。 听完李佑的禀报,百里寒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玩味的表情。 竟是他!怪不得武艺高绝,竟是他! 段轻痕!东方流光! 他眯眼念着这个名字。 好一个东方流光,竟然跑到玥国来抢本王的王妃。 “传令京城的禁卫军统领莫语,封锁京城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城。”接着又沉声传令道:“备马!” 第七十三章 交锋 今夜的京城似乎有些不寻常,有肃杀的气氛在街上蔓延。每隔一炷香的时辰,便有一队禁卫军骑着高头大马,悬刀佩剑,风驰电掣而过,马蹄声急如骤雨,带起一街的冷风。 据好事者传说,宁王府里丢失了贵重的宝物,贼人就藏在京师。所以宁王传令禁卫军搜索全城,并且封锁了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啊,竟出动了这么多的禁卫军。那个贼人也忒大胆了,竟然敢老虎头上拔毛,宁王是好惹的吗? 京城的北门处,城楼上,有黑压压的兵士在守卫。灰白城砖,坚固城楼,士兵的铁甲在月光下闪耀着冷幽的光芒。 不远处的官道上,十几匹高头大马尾随着两辆华丽的马车向着北门逶迤而来。 马是塞外的良驹,毛色光亮,一看便是好马。人是塞外的人,一个个高大彪悍,带着天生的悍勇之气。身上穿着奇怪的名族服饰,梳着古怪的发式,耳垂上还悬着明晃晃的铃铛。城楼上的士兵,遥遥看到这路车马行了过来,待看清了这些人的装扮,不用猜,也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天漠国的使臣暮夕夕公主。 只是这些人夜里仓促外出,却是为何?难道要回国吗?不是据说明日才走吗? 马蹄疾鸣,车轮辗辗,不一会便到了京城的北门。 今夜守城的守将是刘三,他已经得了宁王的军令,任何人不得放出城去。此刻,建了天漠国的公主车马到此,不免有些为难。天漠国的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啊! 他慌忙迎了上去,朗声道:“请公主慢行,方才宁王传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公主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出城办理。” 一个高大的汉子打马走上前,用马鞭指着他说道:“我们公主有急事,今夜便要回国,还请开城门放行!” 刘三为难的说道:“对不住,宁王有令,我们不得不从!” “大胆!我们公主要回国,还需要你们放行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软禁我们天漠国的公主吗?”那汉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凶狠的说道。 刘三吓了一跳,软禁天漠国的公主,这个罪名可是安得大了,他可承受不起。若是惹恼了天漠国的公主,坏了两国的邦交之谊,那可不是小事。就连宁王本人在此,恐怕也要对这公主礼让三分。 思及此,刘三沉声道:“既是公主要回国,我们也不敢阻拦,只是需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有贼人趁着你们不小心, 混入到了队伍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天漠国的人是贼人吗?”那汉子厉声说道,手中马鞭挥的巴巴作响。 刘三的心不禁打了个突,这天漠国的人都这般凶狠不懂礼貌吗?不禁赔笑道:“不是说你们,说是不是有贼人混了进来,你们不知道!” “明明是说我们!”那汉子不知是故意歪曲刘三的意思,还是真的没明白他的话。 刘三惨笑连连。 正在僵持,车里忽然传出来一道清雅明丽的声音:“兀木术,不得无理,不就是搜查吗?就让他们搜吧,我们还赶着回国呢!请他们动作快些! 刘三一愣,不想着蛮国公主的声音这么动听,汉语也说得这般流利。 兀木术闻言闪开身子,刘三带着士兵对两辆马车搜索了一番。后面的马车上,装的全是圣上赏赐给他们的珠宝。后面骑马的那些汉子不用看,没有宁王要找的贼人。因为,那些汉子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天漠国的人。 目前只有前面这辆马车没有搜查,刘三道了声得罪,便掀开车帘向里面望去。 车里一团幽黑,借着城楼上马灯射进来的光芒,刘三看清了那个倚在卧榻上的女子。一身异国服饰,极是华丽妖艳,头上戴着奇怪的花冠,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依稀看出,模样倒是很美的。 刘三没见过天漠国公主,没料到这异国公主不仅声音好听,就连容貌也生的这般秀美。还以为她和那些汉子一样,也是五大三粗的。 放下帘子,道了声得罪,便吩咐放行。 城门吱呀呀打开,一行车马疾行而去,瞬间出了城。 刘三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吩咐手下士兵把此事速速报给宁王。虽然已经搜查过了,但是他擅自放人出城,还是要向宁王禀报的。 百里寒听了兵士的禀报,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天漠国公主今日回国,倒是个意外。他直觉事情绝不会这么凑巧。 冷声问道:“他们里面可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禀王爷,只有公主一个女子,并未有其他女子,那些汉子都是身材高大粗野,一看就是天漠国的人。” “公主生的什么模样?是不是皮肤偏黑,眉目清秀。” 兵士摇摇头道:“据统领说,生的极是秀美。” 百里寒眸光一凌,不管里面是否有流霜,他都要追上去 看看。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一勒骏马的缰绳,向北门奔去。 暮夕夕的车队出了城,尾随马车后面的三个骑马汉子便勒缰绳,马嘶鸣着停止了奔跑。那三个汉子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低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三道人影从马腹下闪身出来,飘落立在月色里。 一个蓝衣飘荡,一个彩衣翩然,一个红衣脉脉,竟是段轻痕,暮夕夕和红藕。原来他们方才一直扒在马腹之下,躲过了守城士兵的盘查。 因为流霜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又没有武功,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所以,段轻痕便冒险让她扮作了暮夕夕,语气倒是不错,那个守将根本就不认识暮夕夕。 只是,时间久了,那守将难免会回味过来,此时还是骑马快些。 于是段轻痕和暮夕夕一合计,便决定将马车弃之路旁,骑上拉马车的骏马。 段轻痕走到马车前,将流霜从车里抱了出来,他的动作轻柔极了,仿佛她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稍微一用力就会碎裂一般。 他的温柔令暮夕夕轻嗤了一声,她极是不屑地翻身跃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她对我的敌意,似乎是很强大呢!”流霜微笑着说道。 段轻痕低声道:“因为你让她嫉妒!”说罢,唇角牵起一抹调侃的笑意,轻轻跃上了马背。 流霜坐在马背上,师兄坐在她后面,有力的肩膀紧紧环绕着她的纤腰。 他轻轻一勒缰绳,马儿便“得得”轻轻跑了起来,待流霜适应了以后,段轻痕一声呼哨,马儿开始急速飞奔。 夏夜的风,带着温润湿凉的气息吹了起来,荡起流霜绵长柔软的墨发,在风里飘展着。发丝偶尔拂到段轻痕的脖颈间,痒痒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头蔓延。 他低头望着她柔美白皙的玉颈,只觉得心跳蓦然加速。 郊外的夜是美丽的,月色淡淡,好似清霜流泻。 清风刮过月光下的大地,庄稼在风里起起伏伏着舞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愈发衬出夜的寂静。 一行人风驰电掣向渝水河码头奔去,那里有他们准备好的大船和接应的兵士,就是算百里寒追了上来,也于事无补。 百里寒带着贴身侍卫率着几十个禁卫军一路向北追去,在路上看到被弃之不用的马车后,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俊美的容颜里多了 一抹肃杀的意味。 他猜得果然没错,今夜流霜的离去,与他而言,虽是始料未及的。但是,与段轻痕而言,显然是早就谋划好的。他竟然和天漠国的公主联手抢走了流霜。不!或者不能说是——抢,流霜显然也是合谋者之一。 想到这里,百里寒但觉得心底深处漫上一层深沉的悲凉。 原来,她早就在谋划着离开他了。 原来,她早就对他绝望了。 原来,他伤她是那样深。 一行人向北追了数十里,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正是渝水河。 月色下,河水粼粼流动着,闪耀着清幽的冷光。 这是一个渡口,平日里会有许多船只停泊,而今夜,这里只泊着一条大船。 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一条制造精良的战船,船头插着天漠国的旗帜。船舱里亮着灯,又昏黄的光芒映了出来,将附近的河面照亮了。 百里寒勒马停立,凝望战船,深邃如夜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 一阵清越激扬的琴声忽从水面上悠悠飘来。 这是一曲《平沙落雁》,繁音极多,极是难弹。当世会弹此曲的人不少,但是弹得这般动听娴熟的却是不多。但是他却看不到抚琴的人。因为那大船是背对着他们的,而琴声,是从大船前面传出来的。 琴声一波波如浪涛般不断涌来,隐有肃杀之意在琴音里暗含。岸边芦苇在琴音激荡下,起起伏伏,好似随了琴韵在舞动一般。 百里寒心急如焚,他知道,流霜一定就在这条大船上。只是这抚琴的人,却不像流霜。流霜的琴曲里,不会有杀意。 “王爷,可要进攻?”身畔的禁卫军统领莫语问道。 百里寒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琴音忽然极高,好似重峦叠嶂的高山,就在众人以为山峦重重没有止境时,那琴音却忽然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月色如涟水如天,大船就在月色朦胧中,掉转了头。 眼前豁然一亮,床头上挂着几盏七星琉璃灯,散发着清幽璀璨的亮光,将船板上照的亮堂堂的。船板上铺着一块猩红色的毡毯,上面摆着一只古琴。 一个俊逸脱俗的男子,正坐在琴案前,手指按在琴弦上。 他蓝衫飘荡,澄澈碧蓝,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带束住,发带一端,坠着一颗蓝宝石。俊美的面容温雅疏 淡,修眉暗挑,唇边隐隐挂着笑意。他似乎正沉浸在方才的琴音里,整个人给人一种宁静悠远的神韵。 百里寒和段轻痕,世间公认的两个绝世男子,隔着河面摇摇对视。 一样的修长挺拔,只是一站一坐。 一般的俊美脱俗,只是一个冷寒似冰,一个温润如玉。 一样的气质高雅,只是一个王气四溢,一个高贵典雅。 不一样的风采,一样的优秀。 优秀的男子就那样对视着,脸神色都是淡淡的,只是彼此眼底深处都是含着暗涌的敌意。 “东方流光!”百里寒忽然淡淡开口。 段轻痕猛然抬头,一双星眸紧紧望定百里寒,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倒是没想到,百里寒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他的身份一向隐秘,他是如何打探出来的,玥国宁王,真不可小觑。 不过惊异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还请阁下将本王的王妃放回!”百里寒冷声说道,冷寒的声音带着肃杀之意是那样明显。 “你的王妃?”段轻痕眉毛轻挑,眼波微转,轻笑着问道,“此船上没有宁王的王妃,只有在下的师妹!” 段轻痕说罢,修指一拨琴弦,一阵婉转的琴音逸出。 琴音悠悠,清调潺潺。邀明月,沐清风,一派旷达之意。采残荷,撷红豆,一番浪漫旖旎之情。 百里寒被他的琴音搅得心头烦乱,流霜为何不出来?难道她真的连赎罪弥补的机会也不给他吗? 月光如水,投射在他的悠悠白衫上,泛着冷幽的清光,透着寒冷与孤寂。 琴音忽然变低,段轻痕淡笑着说道:“宁王,流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百里寒眼瞅着一面大帆徐徐升起,眸光一寒。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面大弓,手里搭着一只燃烧的火箭,瞄准了正在升起的船帆。拉弓一射,但见一道闪亮火线划破了迷蒙的夜雾,向船帆直去。 段轻痕淡笑着忽然拂袖一拍,河中波浪被袖风所激,溅起几道冲天的水柱,燃烧的箭从水柱中穿过,射向大帆时,早已没有了火光。 水柱冲到制高点,化作豪雨绵绵,纷纷落下。 点点水珠映着月色,是那样晶莹剔透。 百里寒面上虽然淡定,心中却已怒极,更让他内心煎熬的是,流霜竟迟迟不露面。 他抬手又是一箭,那一箭带着破空的锐气,带着肃杀的冷意,激射而出。这一箭却不是射向风帆,而是直取段轻痕的面门。 段轻痕伸袖一扬,一声金铁交鸣的锐响,拔掉了百里寒的箭。一击不得手,百里寒连眼睛也不眨,顺手拿过三支箭,搭在弓上,三箭齐发。 段轻痕已拍琴桌,琴自桌上飞起,如同一面盾牌,挡在了段轻痕的面前。只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箭皆没入琴身,从另一面飞出,却早已失了攻势,自行落到地上。 紧接着又一支箭袭来,一支紧接一支,带着呼啸的风声,不断袭来。 段轻痕伸手一拨,琴面便似活了一般,在空中旋转着,挡住了一支接一支的箭。 不过片刻功夫,琴面便被蛇成了刺猬,眼尖的百里寒还没有意思放手意味,一支箭射出,又搭上一支,一支快似一支。 段轻痕面上浮出了一丝忧色,就在此时,舱门打开,一袭白影走了出来。 百里寒握弓的手一颤,那支将要射出的箭便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流霜淡淡凝立在船首,夜风卷起她的长裙,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船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她的敛水双眸也似天幕中的寒星一般,遥远,清冷,疏离,冰寒。 百里寒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心头漫过不可抑制的轻颤。 “霜儿,外面风大,你病还未好,快些进去,否则会感染了风寒!”段轻痕丢下瑶琴,过去扶住流霜,在她耳畔低语道。 百里寒在岸边,看到段轻痕温柔地搀着流霜,脉脉低语。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和苦涩漫过心田,令他有些站立不住,只有扶住马背,才稍稍稳定。 “流霜,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和苦涩,传到了流霜耳畔。 流霜漠然摇了摇头,淡淡道:“百里寒,你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代眉妩,从来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你来追我,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已断,你无须强求。你——放我走吧!” 她的话,令他心头辗转难受,“不是那样的!霜儿,你听我解释——” 流霜悲悯地盯着他的脸,忽然轻叹一声,连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愿,转身进了船舱,厚厚的帘子落下,掩住了她飘逸的身影。 “不!我绝不会放你走的!”汹涌而复杂的感情,混合着说不尽的愧疚、伤悲、悔恨和绝望,向他袭了过来。 “百里寒,你这是何苦呢!” 段轻痕淡淡说道,言罢,转身也进了船舱。 大船起锚,一路顺风顺水,直下而去。 第七十四章 痴狂 转过一道弯,河势越来越宽,大船行的也越加快了。 细碎的波浪拍着船舷,耳边皆是哗哗的水声。 流霜坐在舱内的卧榻上,面色苍白,神色清冷,手中拿着一卷书籍,正在凝神细看。 挂在窗边的琉璃灯,将橘黄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透着淡淡的朦胧和悠远。段轻痕在舱门边负手而立,淡蓝色衣衫被帘间的微风吹得飘然若絮。 夜色之中,水声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咽的洞箫声,低回婉转,从风里悠悠飘来,是那样虚无缥缈,极不真切。 流霜凝神细听,却又听不到什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正要低头继续看书。箫声忽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似乎比方才大了些,也真是了些。在她耳畔缭绕着,如同魔音,如泣如诉,袅袅不绝。让她的心无端涌上来一阵烦躁。 段轻痕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抬手挑开了窗帘,向外望去。刹那间,他清亮的黑眸登时变得极是幽深。 窗子一开,幽咽的箫声愈发真切了,缓慢悲凉,带着无法言语的忧伤从窗子里流泻而入。 流霜不禁抬眸望去,透过窗子,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河水,看到更远处黑沉沉的远山。眸光忽然一凝,停留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那里,伫立着一匹皎洁的马儿,马背上坐着一个孤傲清逸的身影,他双手持箫,脉脉箫音从他唇间流泻而出。 明月就在他身后,又大又圆,明净的令人的忧伤,清冷的令人心碎。他的身影印在明月之上,明月似乎是为了陪衬他而存在。 一身白袍在风里舞动着,好似和月光融在一起。长长的墨发在风里飘扬,带着一丝痴狂的意味。 箫声就像是一张网,网住了朦胧的夜雾,网住了漫天的星辰,世间的一切都在这脉脉箫声中缄默了。只有水声,哗哗地流淌着。 是他,百里寒。 他竟然一路追了过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到那个高岗上的。 流霜的心,有一瞬的震动。 他,何苦如此啊。 船向下走,愈走愈远,那座高岗很快隐没在夜色里,箫声也飘忽不见。 船舱里静了下来,流霜淡笑着对段轻痕道:“师兄,放下帘子吧,我困了!”说罢,躺在床榻上,翻身向里,闭上了双眸。 然而,才刚躺下不久,箫声又响了起来,悠悠扬扬,缠缠绵绵,如魔音一般。 段轻痕惊异地“咦”了一声,正要掀帘,流霜忽然说道:“师兄,不要看了!” 段轻痕的手顿住了,但是他的眸却转向流霜,深深凝视着她。他知道,流霜心内定不是平静的,不看也罢。他只是诧异于百里寒,那是什么人,什么马啊,竟然赶上了他的大船。 然而,他们虽然不看,舱外的惊奇声却不断传了过来。 “真是稀奇啊,这人莫不是想追到黄河里去!” 忽然有人敲门,段轻痕打开舱门,暮夕夕如一阵风冲了进来。 “你们瞧见了没?那个宁王又追了上来!”边说边挑开了帘子。 流霜低垂着头,本不想看的,但终忍不住心头的悸动,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船的前方,是一大片浅滩,白茫茫的芦苇好似拨浪般在风里起伏着。而那一人一马,就在浅滩里打转。马蹄疾转,惊起了一群群的流萤。 点点萤光环绕着他飞舞,那境况竟是说不出的绚烂美丽。 片刻的震惊后,流霜淡淡将视线移开了。 帘子放下,萦绕的箫声被关在了舱外。 暮夕夕冷眼扫了一眼流霜,悠悠凝视着段轻痕,到:“东方,我觉得宁王对他的王妃不是你说的那般无情无义,你何苦千辛万苦破人家的姻缘。何不将她送了回去!” 段轻痕神色一凌,黑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他冷声道:“公主,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回舱去吧!” “我偏不,东方,我今天就要多管闲事。”说罢,忽然转身,面向流霜,问道:“你到底是否还爱着宁王,若是爱着,为何还要离开。受了一点伤算什么,你们中原人都是这么脆弱吗?” 流霜想不到暮夕夕会这般直白地问她,登时不知如何回答。 暮夕夕的话令段轻痕极是不愉,眉毛一挑,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暮夕夕,你若再这么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他话里的寒意和凌厉令流霜心头一颤,记忆里,他从未见深沉儒雅的师兄这么冷狠过。 而暮夕夕,似乎也没想到段轻痕会这么对她。就那样愣住了,良久猛然抬眸,好看的深眸中隐有水光在闪耀,她一字一顿道:“东方流光,你是个卑鄙小人,你喜欢她是不是。就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救她的,是不是。什么她只是你的师妹,我看你们两人早就你情我诺了!可怜,我这个傻子,还 有外面那个疯子,被你们耍的团团转!” 舱内因为她的话,登时陷入到一片沉寂。只听到暮夕夕急促的呼吸声。 段轻痕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周身忽然似被冷意封结,一双深沉的黑眸也闪耀着隐忍的怒气。良久,他才切齿说道:“出去!” 暮夕夕一言不发,转身冲出舱门,甩帘而去。 舱内的气氛愈发压抑了,流霜因为暮夕夕的话,极是震动。难道......难道师兄......那是不可能的,若真是那样,为何,她从来没感应到师兄的感情。 正想寻机说点什么,来冲散舱内尴尬的气氛,舱外又传来一阵洞箫声。 段轻痕淡淡挑开窗帘,那一人一马伫立在河口处,是那样的清冷和寂寞。 此时,船已经到了黄河的入口,黄河里水流湍急,没有大船,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下去了。 “霜儿,你不看看他吗?这是最后了。”段轻痕淡笑说道,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是此时后悔,还来得及!”他这话说得很艰难,字字句句都充满着涩然。 流霜摇摇头,道:“师兄,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说了不回去,就永远不会回去。”昏黄的灯光下,流霜清澈的眸中,一片决绝和坚定。 段轻痕眼见得大船行的愈来愈快,岸边那抹身影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他轻叹放下帘子,心底深处忽然无端悲凉。 爱情,或许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你一旦陷入到爱情里,纵使你多么理智,多么潇洒,终究还是忍不住深陷,一直陷到不可自拔的境地。 就如同他。 他凝神瞧着此时坐在榻上,神色自若的流霜。 灯光忽闪着,映出她微蹙的眉,清澈的眸,苍白的唇。就是这样一张脸,就是这样一个寒烟带露的女子,将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偷走。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多少年了?十年了吧,十年的光阴,有时短的就像一瞬间。 十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凝视着她,纵使是他不在她的身边,也有药叉帮着他看着她。看着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娃成长为一个才华横溢,医术精湛的少女。看着她的善良,看着她的坚韧,看着她的调皮,看着她的微笑,看着她的烦恼,看着她一切美好,也看着她的不快,看着看着,就那样把一颗心给看丢了。 当他终于意识 到的时候,已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但是,他是那样恐慌,那样害怕,他不愿成为爱情的俘虏。爱情这个词,对他而言,是多么可怕。他的爹爹,为了所谓的爱情,作出了那样惊天动地的令天下震怒的事情。 他讨厌爱情! 可是,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戏弄,不禁爱了,而且还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他试图逃避,但是,却不幸发现,越逃避感情便越深。 他看着她,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忧伤为何物的女孩了,纵使是微笑,也趋不去她眉间眼梢的淡淡忧伤。 他也曾想过,接受这段爱情。 如果,如果这些年,他能迈出那一步,她还会这么忧愁吗?其实师父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早就想着成全他们了个。可是,他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 流霜坐在榻上,貌似看书,其实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感觉到师兄复杂的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终于忍不住放下书来,淡笑问道:“师兄,你怎么变成东方流光了?段轻痕不是你的真名吗?” 其实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萦绕,在她的心里,他的师兄就是短轻痕,一个无父无母由自己爹娘养大的孤儿。可是,如今,师兄却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着实让她感到极是不可思议。 段轻痕神色一僵,黑眸中有淡淡的情绪翻卷,沉默良久,他淡淡开口,到:“其实,我并不是孤儿,东方流光是我的真名,段轻痕只是我的化名。 流霜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但是,她是在想不通,师兄为何要匿名呢。 他的真名是东方流光。 她忽然忆起了那句诗,师兄竟然就是暮野流光中的流光。 她早就为师兄不平呢,现下心内总算是平衡了。 “师兄,那你的家在哪里,你的父母是谁啊?”既然不是孤儿,总要有家的。 但是,东方流光听到流霜的话,却淡淡笑了笑,道:“这个,日后我再告诉你,今夜天晚了,早些睡吧。” 流霜有些失望,但是师兄既然不愿说,她也不能强问。 第七十五章 杀局 大船,在夜雾中渐渐远去,终于和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天地间唯余流水茫茫,风声萋萋。 一瞬间,百里寒的天空忽然黑暗了下来,明明还是明月当空,在他眼里,在他的眼里,却只是如墨一般泼洒着浓郁的黑。没有星斗月轮,也没有一丝云影。 他忽然觉得冷,觉得疼。那冷,那疼,仿佛是骨头里埋着的刀子,隐隐地,一点一点地,从里往外将他切开,剖开,撕裂开。 他终究是失去她了吗?他放下洞箫,凝视着无边的波涛。 可是,他不会放弃的。 都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到了黄河,可是依旧没有死心。 他忽然昂天长啸,啸声悲凉,在夜空里悠悠回荡着。胯下的白马好似感知了主人的心情,也仰天悲鸣。一人一马,沐着明月清光,说不出的悲凉和孤寂。 这一刻,他的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通明,他再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了自己的心。流霜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这世上倘若没有了她,那么他的存在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身后传来马蹄嗒嗒声,直到此时,他的侍卫和禁卫军才追了过来。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他,却不敢上前。 百里寒无意识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的白袍在风里翻卷着簌簌作响。 冷风劲吹,夜色渐深。 就在侍卫以为他要化成一块沉默的石头时,他忽然拨转马头,风驰电掣,向回路绝尘而去。 流霜,他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就是寻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的。 代眉妩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欢悦过,她侧卧在床榻上,纤足轻轻荡着,绣鞋上用金线绣着的花瓣在灯下闪闪烁烁。 没想到她这个假小产竟然导致了白流霜的真小产。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这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吗?而且,听闻白流霜已经逃离了王府,王爷已经亲自率人去追。 她盼着王爷千万不要将她追回来。王爷虽然心底是爱着白流霜的,但一旦她离开后,以她的美貌和魅力,就不信勾不来王爷的心。 或许,她离她的王妃梦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想到这里,心内难免沾沾自喜。 “花娇,这次真要谢谢你的计划,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赏给你!”代眉妩微笑着说道。 “奴婢为主子分忧是应当的,奴婢不求回报。 只是,就怕王爷将王妃寻了回来。”今日的事情,她已经看清,王妃在宁王心中,是极其重要的。 代眉妩颦眉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我认为那人既然能将她从王府救走,那就不是简单的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追回来的。” 花娇点头称是。 屋外忽然有人轻“嗤”了一声,声音极轻,恍若耳语,但是那声音里的轻蔑和嘲讽却是那样明显。 代眉妩心中大骇,脸色登时变得极其苍白。就连花娇也骇的有些花容失色。 “谁?”代眉妩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然而,窗外却再无声息,只有花木婆娑,月光流泻。 或许是错觉吧,代眉妩的心刚刚放到肚子里。 又一声叹息从风里传来,只是一声叹息而已,但那声音里隐含的肃杀之意却如雾气一般弥漫了过来。 代眉妩颤抖着站了起来,正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半开的窗子里跃了进来。 代眉妩脱口叫道:“是你!” 百里冰一身织锦华服,身子挺秀地站在屋内。他一边伸手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神色淡然地望着代眉妩道:“代眉妩,你胆子倒是不小啊!” 他语气轻飘飘地说道。 代眉妩闻言,脸色惨白地后退两步,再次跌倒在锦绣床榻上。红色织锦的被子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 她知道今夜的事情百里冰早晚会知道,但却没料到他来的这般快。 百里冰一步步走向代眉妩,那张纯真无邪的俊脸此时是那样凝重。那双一向黑亮明澈的眸中,是无边深邃的黑沉,令人看不见底。一向挂着纯真无邪的笑意的唇边,此时挂着的却是残忍的笑意。 他一步步走来,足下杀气如刀,几乎能将白玉石的地面斩出裂痕来。他呼出的气息幽寒如冷风,令代眉妩战栗个不停。 杀意,她感到强烈的杀意。 害怕,她感到深沉的害怕! 她忽然想起那夜宴上他的警告。 “你不许惹她,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是的,他是这么说的,当时,她还有些不太相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皇兄宁王的王妃,你杀了我,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吗?”代眉妩声嘶力竭地嘶喊道。 “怪罪?”百里冰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那样 开心。 “若是我将毁容事件的真相和盘托出,你以为他还会怪罪我吗?”百里冰忽然冷冷说道,声音好似冬日里的雪花,向代眉妩飘来。 代眉妩打了一个冷颤,咬牙道:”我毕竟为了他,都小产了,他不会让你杀我的!”是啊,小产的事,除了花娇,谁都不知道是假的。以百里寒的为人,他不会让她死的。 “是吗?”百里冰忽然勾唇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趁着他还没回来,先送你上路了。”远以为代眉妩怯懦胆小,却不想这个女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借小产来陷害霜儿。这样的女子,留在世上迟早是个祸害。 他淡淡浅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把长不及三寸的短剑,在他手里把玩着,刷出一片片雪亮的剑花,在灯光映照下,如同一朵朵绽放的梨花。而他的笑容,就隐在杀意凛然的剑花里,是那样纯真无邪,又是那样魅惑人心。 代眉妩的神色彻底僵住了,她没想到,百里冰在杀人时,也能笑得这般纯净,这般美。 他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魔王。 眼看得他手中短剑耍的杀意凛然,似乎随时都会脱手而出,向她的咽喉刺来。 一种绝望之意,似滔天洪水,拍打而来。 谁来救她?谁能救她?王爷,你快些回来吧!她忍不住在心中祈祷着。 风声劲响,百里冰手中短剑出手,一抹弯月形的剑光飞来,代眉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一声脆响过后,短剑带着风声擦着她的脖颈飞到了床柱上,噗嗤一声深陷进去。而她,并没有预想到的那样感到疼痛。 难道没有死?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百里冰侧脸望着垂首立在几案边的花娇,眸中一片兴味盎然。 竟然是花娇救了她,这个认知令代眉妩心内欢悦,不想花娇竟然会武功,那么她是别人安插在王府的线人无疑了。只是不管是谁的线人,她终究是救她她啊。 她感激那个人。 “哦?你又是谁?”百里冰望着花娇,冷声问道。 花娇玉脸上那一双清眸闪烁片刻,忽然跪了下来,低声道:“请静王恕罪,但是,今夜奴婢就是拼死也要护得代妃周全。她还不能死!” 百里冰轻蔑地撇了撇嘴,道:“就凭你?” “不是凭我!是凭这个。”花娇忽然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一件环形玉佩,递到了百里冰手中。 百里冰双眉轻锁,凝视着 那个玉佩良久,忽然展颜而笑。伸手一扬,又将玉佩扔到花娇手中。 “这是什么物事,我从来没见过!”他勾唇浅笑道,声音清脆如珠。 “你,你说什么?”花娇显然没有想到百里冰会如此反应,登时愣在了那里。原以为他见了主子的玉佩,会不再出手。毕竟主子所作的一切,也是为了他。可是,她实在没想到静王会对主子的命令视而不见。 也就是她一怔愣的工夫,百里冰再次出手了。 这次他出手更快,手中寒芒一闪,一抹剑光再次袭向代眉妩。 代眉妩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以为这次脱险无疑,一颗惊乱惶恐的心才平静下来,冷不防剑光又射了进来。一颗心瞬间再次吓得停止了跳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次难逃此劫时,又一声脆响在身前爆开,瞬间室内归为一片静谧。 她犹疑地睁开眼睛,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似乎是终于抵不住室内强大的杀意,微弱的闪烁着,熄灭了,只留下一抹轻烟袅袅升起。 室内极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着窗边那抹白影。 西去的朔月在窗前投下淡淡的光影,那个人站在光影之中,任猎猎夜风吹拂,墨发飞扬,白袍翻卷。 代眉妩好似濒临溺水的人忽然看到救生船一般,踉跄着奔了过去,向百里寒怀里扑去。但是她没能如愿,一股寒冷的劲风袭来,她疾奔的身子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就在快要触到百里寒的白袍时,旋转着狠狠摔倒在地。 刺骨的疼痛袭来,这一跤摔得真狠啊。 她满脸不信地抬眸望去,只见百里寒依然负手而立,就好似没动一般,但是代眉妩却切切实实感到那股劲风是从他袖间袭来的。 “王爷,你为什么这么待眉妩,眉妩做错什么了?”她泪流满面地哭诉着。让白流霜试药的是他自己,又不是她,不是吗?他为何要如此对待她?” 百里寒低头看去,月光的清影映在代眉妩哭泣的脸上,一颗颗泪珠就像是珠子一般地从她的玉脸上颗颗滚落。此时的她是那样脆弱,那样可怜,那样悲惨。 可是,此时,她的哭泣已经引不起他半点的同情,也引不起他半分怜惜。 这一刻,他才忽然觉悟到,他----从来就没爱过她。 他对她的感情,或许是被她曼妙舞姿绝美面容的一时迷恋,或许是对她楚楚可怜娇弱凄楚的一时怜惜,但,那 不是爱情。 虽然,起初也是美丽的,也是璀璨的,但,那美丽和璀璨就像是一个七彩的泡沫,被风一吹,便泯灭于无形。 代眉妩哭诉良久,发现面前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肃然挺立着,就像是一座冰冷的石雕,没有一丝动容。 心中忽然一寒,透过泪水的间隙,借着微蒙的月色,她看清了他的脸。 依旧是过去那张脸,五官俊美,神色清寒,可是她却发现有什么不同了。以前,他纵使是再冷漠淡然,也没有像今夜般---这般,肃杀,就像是专司行霜布雪的仙人降临在人世一般,令人望上一眼,便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之间,她竟忘了继续装哭下去。 百里寒冷漠的视线越过代眉妩,望向依着桌案而立的百里冰,冷声道:“五弟,我这王府可不是你的别院,日后你若是再深夜造访,休怪三哥不客气。夜色已深,快些回去吧!” 百里冰一动不动,不走也不说话,静静站在黑陈的暗影里,脸上表情幽幽暗暗,令人看不分明。 良久,他忽然问道:“她怎么样了?”语气虽然是轻淡的,但是其间那一抹微微的颤意还是将他的担忧泄露无余。 百里寒微怔,良久才明白过来,百里冰指的是流霜。这小子,是真的很关心流霜啊!难道他真的喜欢流霜? 站在一旁的花娇乖巧的走到案前,将烛火点燃,一室橘黄的光芒流泻,映亮了百里冰的面容。 当百里寒看清了百里冰脸上的神色后,第一感觉,是震惊,第二感觉,还是震惊。 眼前的这张脸,不再是百里冰往日那张带着纯真无邪的笑容的脸,也不是那张带着点张扬邪气的坏的脸。 这是一张属于男人的脸,一张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为情所苦的脸。 这是一张深陷到感情中不可自拔的脸,这是一张被情爱折磨的脸。 眼前的人,是他的五弟吗? 是那个顽劣任性无法无天的五弟吗? 这一刻,百里寒忽然明白,他错了。他的五弟,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对流霜的感情,或许一点也不比他浅,一点也不比他少,一点也不比他淡。 “她怎么样了?”百里冰见百里寒不说话,再次问道,黑眸中的担忧是那样深沉。 百里寒别开了脸,不忍去看百里冰眸中的那一抹忧色。 他沉声道:“ 她走了!” “段轻痕带她走了?”百里冰淡淡问道。 “是的!”百里寒冷声道。 百里冰忽然微笑了,他的脸,再次回复到无邪天真的样子,“三哥,她走了,不用你说,我再不会来你的王府了。今夜来,不为别的,不过是想替你收拾这个女人,既然你来了,那就算了。”言罢,他缓步走向门边。 临去前,他忽然对趴在地下的代眉妩盈然一笑,黑亮的乌眸一转,道:“代妃,你脸上那朵桃花真是好看啊,没想到抹了延迟伤药药效的膏药,这桃花还是晶莹剔透啊。”说罢,悠悠然走了出去。 代眉妩脸色惨白,这个小魔王,终究还是揭穿了她啊! 百里寒闻言,神色一寒,修眉微微凝结在一起。 他淡漠地转首望向代眉妩,眸中一片寒意凌人。 当日的毁容事件,果然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是他太笨了,竟然相信了她的眼泪,相信了她的寻死觅活,错怪了流霜。 低首恨恨望向她,那朵流霜精心雕刻的桃花在她脸上妖娆的绽放着,百里寒只觉得心头难受的很。想到流霜脸颊上那道被他划出的伤痕,他心内的怒意不可抑制地晕开。 流霜一番好心帮她抑制疤痕,却被她利用反咬一口。 她不配! 她不配拥有流霜刺绣出的这朵桃花。 百里寒修眉一皱,手中乍然出现一把薄薄的袖剑,抓住代眉妩额衣襟,一把将她扯了过来。 “王爷,不要啊,你不能这样对代妃!”花娇哭着抢了上来。 张佐李佑从暗处忽然跃出,一把扯走了花娇。 “王爷,你要做什么?”代眉妩惊恐望着百里寒的眼,他的眼中,悲悯与愤恨交织着,几乎令她惊恐万分。 “王爷,那次毁容事件确实是眉妩一时之错,可是,这次眉妩却是受害者啊,眉妩的孩子确实是被那个白流霜害的。”她做着最后的反抗,试图用那个莫须有的孩子求得他的原谅。 百里寒不听此话还好,一听此话,眸中怒意忽威,他冷冷说道:“到了此刻,你还要骗本王。我问你,你从来没有侍寝,何来怀孕一说。” 代眉妩一惊,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百里寒的眼,她不相信,他是怎么知道她没有侍寝的?她自然不知百里寒将那夜的事情已经原原本本想了起来,在她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月光纠结着灯光,笼着百里寒的白衣,衣上泛起的冷光是那样幽寒,就好像是被冻结了的雪光。 他紧抿着唇,好似一张嘴,杀意就会倾泻而出一般。 代眉妩从未像今日这一刻这般绝望过,悲凉过。 这个俊美绝世的男子终究是不属于她吗?她不甘! 她一脸无辜,惊叫着说道:“王爷,眉妩那夜确实侍寝了,也确实怀孕了啊,御医都诊出了眉妩怀孕了,不是吗?” “是!可是,今夜你为何派人偷偷出府去买猪血呢,不是为了吃吧!”他厌恶地说道。 代眉妩一怔,她嘱托花娇派了可靠的人去买猪血,没想到被百里寒查了出来。 “还有话说吗?”百里寒手中的短剑轻轻触到代眉妩的脸颊上,一片幽冷的寒意刺破肌肤。一想到他被猪血所骗,从而害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抓狂。 短剑抵在代眉妩的脸颊上,冷意透肤而入,随着恐惧一起滑入心间。 代眉妩望着百里寒那双近在咫尺,冷意肃然的眼眸,心中一寒。她知道今夜自己难逃一死,心底深处忽然漫上来深深的恨意,那恨意盖过了恐惧和绝望。 她仰着头,嘶哑着声音凄然道:“百里寒,你杀了我吧,就是杀了我,你的孩子也回不来了,你的流霜也回不来了。我得不到你的爱,你也休想得到她的爱。告诉你,我恨她,恨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恨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爱。同样是人,为什么我就要如泥泞一般任别人踩在脚下,做那青楼里的妓子。而她呢,就可以一生下来,做那大家小姐,还被皇上赐婚做王妃。我不要这样,我偏要做人上人。” 她那双凄迷哀怒的眸中终于不再是那么柔弱乞怜,而是绽出一抹深沉的恨意。 “这场阴谋确实是我导演的,可是,你的孩子确是丧在你自己的手上!”她冷冷的一字一句说道。 最后一句话,彻底将百里寒击倒了。 孩子!他和流霜的孩子! 百里寒心痛地念着这两个字,但是却怎么也吐不出声音来,这两个字似是被噎住了,生生地掐在他的喉间。只觉得有千般滋味顺着辣辣的喉头直涌上来,烫了脖子舌头,烧了意识。 她说的对,确切来说是他的不信任,害了流霜,也害了他的孩子。 他只有用自己的生生世世弥补他犯下的错误。 而眼 前的女子,他悲悯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还是曾经那个在林间曼舞的白衣女子吗?那双曾经吸引他的眼眸此时被仇恨和欲望充满,使得她那双绝美的脸容扭曲着,带着一丝狰狞。 没有了惨不忍睹的疤痕,她的脸依旧是狰狞的。 百里寒闭上眼睛,心底忽然涌上来一阵悲凉。 他缓缓放手,代眉妩喘息着软倒在地上。 “张佐李佑,将她关押到冷苑里,派人严加看守。”百里寒冷声说道。 思及到方才花娇为了救她,拿出的那块玉环。他的黑眸一眯,忽然绽出一抹厉色。 第七十六章 师兄的好 在船上漂了十日,到了楚州渡口,流霜原以为师兄会带着她一路北上,与暮夕夕一起到天漠国去。却不想到了楚州,师兄便带着她和红藕,还有药叉和药锄下了船。而暮夕夕一行,却依旧沿河北上,到天漠国去。 自那夜暮夕夕甩帘而去后,流霜就再没见过她。流霜心知暮夕夕还在误会着她和师兄的关系,总想寻机去解释,但是,每次去找她,她都拒而不见。流霜没想到这个公主的脾气这般大,本想待她气消后再去找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 岸上早有车马前来接应,流霜正要上马车,回首望去,却见大船泊在渡口没走,而暮夕夕不知何时已经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向她们这边遥望。 日光明丽,映着她一身飘飘荡荡的彩衣,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艳和寂寞。 流霜心头一涩,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还能有缘再见,若是此时不解释,怕是以后很难说清了。遂微笑着对师兄道:“师兄,我想和公主说几句话再走。” 段轻痕闻言脸色微变,他隐约猜到流霜要和暮夕夕讲什么话,心内微微有些苦涩。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流霜微笑着拒绝了。若是师兄在身边,有些话不好说。 段轻痕眸中光芒微黯,飞扬的修眉微颤了一下,随即便淡笑着道:“好吧,让红藕陪着你去!” 流霜点点头,带着红藕,又登上了船。 暮夕夕遥遥看到流霜又回来了,微微抬起头,美丽的双眸带着一丝不屑和傲气冷冷注视着她。流霜见她神态如骄傲的孔雀一般,睥睨着她。心内不禁没有反感,反倒为她的率直而欢悦。这个姑娘,所有的情感都是写在脸上的。 当下,流霜浅笑着开口道:“今日就要分别,流霜又几句体己话想要和公主说一说!” 暮夕夕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转为平静,硬邦邦地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体己话可说。既然东方喜欢你,而我又喜欢东方,我们便是情敌。情敌有什么话好说的!若你也是我们天漠国的女人,按我们草原上的风俗,我倒可以和你比赛骑术马术,赢了你把东方抢过来,可你偏偏是一个汉人,什么也不会。我若和你说这个,倒好似欺负了你一般,哼——”说到最后,忍不住懊恼地嘟起了嘴。 流霜听了暮夕夕的话,不禁“扑哧”一乐,这公主竟然将爱情和箭术武功划为 了等号,以为胜了便可以赢得爱情。若是那样,爱情岂不是太简单了。 这公主着实可爱的紧,当下生起了调侃之心,微笑着道:“虽然我是个汉人,不会骑马射箭,但是我会琴棋书画啊,公主不妨和我比赛作画,如何?” 暮夕夕闻言脸色一变,极是懊恼。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比不过流霜的。她自那夜见了流霜作画后,对流霜温婉的气质和高超的画技极为欣赏,却不想东方流光竟然喜欢她。 这让她心中极是矛盾,一方面,觉得他们两人天生一对璧人,极是相配的。另一方面,自己心内却又极不甘心。 流霜见到暮夕夕懊恼的样子,不禁淡笑着道:“流霜是和公主开玩笑的。流霜和师兄自小一起长大,心里一直当他是哥哥,没有男女之情。还请公主不要误会了才是。” 暮夕夕淡淡扫了一眼流霜,并未因流霜的话有一丝喜色。因为,在船上,她已经从东方流光对流霜无微不至的照顾看出,纵使是这个女子不喜欢东方流光,可是东方流光却喜欢她的紧呢 流霜眼见得暮夕夕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欢快,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也只能如此了。于是,便和暮夕夕道别,向岸上走去。 一行人登上马车,一路向西而去,据师兄说他们要去崚国,那是他的家乡。 愈向西走,流霜便发现景色愈明丽,不似江南那般雨烟蒙蒙的样子,心情也随之逐渐好转起来。试毒小产给她留下的阴影终于慢慢驱散。 行了十多日,终于出了玥国国境,到了崚国境内。回望玥国,心内不禁涌上来淡淡的惆怅,这去国离乡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崚国比玥国地势要高,盆地和山丘也相对多一些,而且崇崇山林和湖泊相接,风光极是壮丽悠远。 一路上,偶尔遇到一些行路的山民,俱打扮的明艳照人,山歌嘹亮。师兄说,崚国也有一些散居的高山民族,都是装扮奇特的人。 偶尔打尖住店,流霜从一些路人口中得知,崚国皇族竟是姓东方的。她心头不禁隐隐一动,师兄一直不告诉她他真正的身份,莫不是师兄是皇族之人? 流霜不禁微微苦笑,师兄何时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起来,难道他不知,孤儿也好,皇亲国戚也好,在她心里,他依旧是她亲爱的师兄,是没什么两样的。 又行了十多日,终于快到崚国国都西京了,段轻痕忽然有些急事,需要先回京办理一下,带着那些骑马的护卫先行入了城 。 流霜和红藕在药叉药锄的保护下,坐着马车最后也入了城。 一踏入西京,流霜就莫名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感觉真奇怪,记忆里,流霜从来都没来过这里的。心内不禁有些诧异,或许是因为是师兄的故乡吧,所以她才对这里也有亲切的感觉。 药锄驾着马车,专拣偏僻的街道行驶,说是为了赶近路。其实,流霜和红藕都着着实实想要药叉和药锄赶车从西京最繁华的街道上过,对这异国之城,她们心中着实是有极大的好奇心的。 但是,药叉和药锄却很难说动。流霜心想,来日方长,日后再逛也不迟。穿巷过街,马车停在了一处窄窄的小巷前。 几人下车向小巷内走去,这是一个不起眼的用青石铺就的小巷。此处看样子是西京较偏僻的一个所在。流霜和红藕牵着手,终于来到了一处大门前。 门脸也是极其普通的那种,看来师兄家并不是她揣测的皇族了,流霜心内喜悦,其实她觉得做一个普通的百姓更好。 但是,这门脸虽然极是普通平凡,没想到里面的布置却不平凡,进门迎面一带灰蒙蒙的灰墙,绕过灰墙,不禁眼前一亮,却见曲院回廊,幽树明花,庭院雅致,飞檐雕柱,屋舍精致,花窗错落。 院中栽着一些经年不凋谢的雪松,廊下种植者一些奇花异草。此时有些花正开的盛,浅白嫩红,为这幽静的院子添了一丝娇艳之气。 早有一对中年夫妇迎了上来,见了流霜,规矩地喊着:“霜小姐来了!” 流霜一呆,不知这两人是何人,一时之间有点错愕。本以为是师兄的家人,可有觉得这两人不像是师兄的爹娘。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就见药锄在一边淡淡介绍道:“这是秦叔,秦叔是这里的管家,日后小姐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让秦叔出去采买。这是秦婶,是为小姐做一些粗活的。” 流霜这才明白,这两人是这里的下人。 “霜小姐,你可来了,我们可是盼了你好几年了呢。” 流霜登时便糊涂了,怎么盼了她几年了?不解地问道:“秦婶,你认识我?” 秦婶道:“虽不认识,但是公子时常提起你,我们听得多了,便觉得极是熟识了。公子雇我们也是为了伺候小姐的,可是我们在这里吃了几年闲饭,都没见到小姐的影子。这回小姐可终于来了。” 药锄咳嗽了一声,秦婶才住了嘴,显然真是在这里憋闷坏了,一 有人说话,便闸不住了。 流霜这才知道,这座院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段轻痕买了下来,雇了花匠,建了这座优雅的别院。但这里却不是段轻痕的家,是他专为自己建造的。师兄竟对她呵护备至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心中极是感动。但也有一丝疑惑,难道师兄几年前,就曾想着把自己接到这里来? 还有,师兄为何不领她到他的家呢?流霜一时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便释然了,或许师兄家里有什么不便之处吧。不过总觉得自己住在这里有一种被师兄金屋藏娇的感觉。瞧着秦叔秦婶看她的眼神,也是那个意思,不禁觉得极是不舒服。 天色渐晚,秦婶为她们备了晚膳,几人用罢饭,段轻痕还没有过来。他才从外面回来,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吧,流霜也没介意。 连日赶路,流霜原以为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却不想,竟是做起了梦。 恍恍惚惚,似乎是进了一座锦绣繁华的宫殿,处处一派歌舞升平,宝座上那对君王夫妇慈爱的笑容,令她心头是那样温暖,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在梦里蔓延着。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娇宠的孩子。 场景忽然一转,她好似奔跑在一大片花丛里,许多许多的花,她不知道那时什么花,开到了极致,是那样红,好似要溢出血来。 她不断地奔跑着,似乎能够听到胸膛里“荷荷”的喘气声。胸口似乎被什么压住了,憋闷的感受。她似乎永远也跑不出这片花海了。 她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是那样撕心裂肺,然后那哭声忽然就被掐断了,只有无声的呜咽。 她看到了漫天的红,不知是那红花的红,还是血的红,就那样无边无际漫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在流霜心头漫过,她不禁尖叫一声,猝然从梦里惊醒。 额上冷汗涟涟,流霜也顾不得擦拭,只是用着被子喘气。 一勾残月挂在天边,散发着幽冷的光芒。窗前花影摇曳,丝丝缕缕的暗香浮动。 夜还很长,可是流霜却再无睡意。 梦里的惊惧残留在她的心内,是那样沉重。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的生活一向是安逸的,她从来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呢。 窗前月影扶疏,隐有一个人影一闪,接着便响起了师兄温雅清朗的声音:“霜儿,怎么了?” 流霜顿觉心头一轻,师兄就好似黑暗里的一抹光,驱散了她心头漫天的血雾。 她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打开了房门。门外清光流泻,花影摇曳。师兄站在廊下,一双清冽的眸子透过蒙蒙夜色,锁住了她憔悴的娇颜。 “霜儿,怎么了?做梦了?”师兄担忧地问道。 流霜点点头,叹息道:“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我在一片花丛里奔跑,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声,我还看到,看到漫天的血雾,那样多,让我——” 师兄神色巨震,眸中惊惧与悲痛在翻卷,好似根本就想不到流霜会做这样的梦一般。确实,就连流霜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该做这样的梦的。 段轻痕忽然伸臂将流霜搂在了怀里,搂的那样紧,好似怕她忽然丢失了一般。流霜隐约感到他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着。 他似乎比流霜还要激动,嘴里喃喃说道:“霜儿,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师兄也经常做类似的梦,只要你不再想,就会没事的。” “我知道了,师兄,你别担心了,我没事了。不过,再这样被你勒下去,我恐怕会有事的!”流霜微笑着说道,轻轻捶打着他的胸口。 段轻痕身子一僵,忽然放开流霜,脸上隐有一抹红晕晕开。 他转身面朝月光而立,身姿挺拔而俊逸,月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摇曳的光和影,这一瞬,流霜忽然觉得师兄的背影是那样萧条。 心中顿时涌上来深深浅浅难以言说的忧伤。 第七十七章 他的身份 流霜和红藕,就在西京这个偏僻的小巷住了下来。 日子过得还算是舒服,只是那个噩梦依然在纠缠着流霜。但,奇怪的是,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别的什么,流霜不再觉得那梦恐惧,醒来后总觉得有人陪在身边一样。这种感觉在她心头萦绕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她到窗前欣赏月色,偶尔看到了廊下花影里那一抹清影。 竹枝叩打在残叶上,发出干涩而孤凉的轻响,水蓝色的衣衫在月色下飘忽出细碎的清光。 这一刻,流霜才了然明白,原来师兄一直陪伴着她。她久久望着师兄,感到心头暖意在流淌。 师兄总是很忙,白日里常常不见踪影。他也不让流霜出去,就这样,在这个小院里呆了一月有余。 炎热的夏日即将过去,秋天就要来到了。 红藕早已憋闷的不行,整日缠着流霜要出去见识西京的风物。流霜也确实想出去,终于求得段轻痕的同意,在药叉和药锄的陪伴下,到了西京最热闹的一道街。 西京虽然繁华,但是不知为何,流霜却隐隐感到有一种苍凉的气氛在弥漫。更诡异的是,流霜走在街头,常常脑中一闪,感到前面右方应当有一座繁华的酒楼或者拐角处有一座钟楼,当走到那里时,她的猜测十有八九会灵验。 这种情况让流霜感到诡异极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来过这里一样。可是,她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难道是人真的有前生后世?而她的前世就是生活在这里的?那每夜的噩梦就是她前世的事情?流霜摇摇头,这样的解释她觉得有些牵强,就这样一路疑惑着。 不知为什么,前方的路段上围了一大圈人,药叉和药锄不欲多生是非,正要绕开,流霜却听到围观的人在摇头窃窃私语着:“多可怜啊,小小年纪,怕是活不成了!” 流霜闻言,不顾药叉和药锄的阻拦,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作为一个医者,遇到了病者,要她置之不理,她做不到! 青石板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脸色有些发青。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孩子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 流霜直直向小孩走去,玉手搭到孩子的腕上,为他诊脉。黛眉微蹙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哭泣的妇人见到流霜,愣了一下,才抽抽噎噎地说道:“早上就说肚子疼,上吐下泻,我就喂了他一些止泻的草药。谁知道,吃了药,倒是不吐了,可是却开始昏迷不醒,脸 色也变得发青。我就背了他到医馆,可是人家却说他中了毒,已经无药可救了!天啊,怎么会中毒哦,是谁要害我们母子啊!”说罢,那妇人又开始哭了起来。 流霜抬头望了妇人一眼,道:“倒不是有人给你们下毒,他可能是吃了一些毒蘑菇,只要泻出来就没事了,可你平,偏偏给他吃了一些止泻的药草。此时中毒已深,不过也不是没救。这样吧,我要为他立刻施针,或许还有希望。” 流霜回身将随身携带的药囊取出来,拿出金针,为那小孩施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才将针拔出。金针一拔,那小孩咳嗽着吐了几大口污血。 流霜见他的脸色青气渐渐褪去,便起身对那妇人道:“我再为他开个方子,你到药房里去拿药,吃上两次,就会无事。” 那妇人见流霜救醒了她的孩子,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就连围观的人也连连赞叹流霜的医术高明心地仁厚。 就在此时,街上忽然响起马蹄疾奔声,众人回身看去。 一辆华丽的带着黄色流苏的马车冲了过来,车前几个侍卫大声呵斥道:“闪开,快点闪开。” 一边喊,一边甩着手中乌油油的鞭子。人们抱头散开,动作慢的,头上身上难免都中了鞭子。但是,也没人敢吭声,因为人们从车帘上挂着的黄色流苏已然猜出,这是皇宫里的人,谁敢惹啊,除非是活的腻歪了。 流霜和那孩子以及妇人处于圈子的正中央,被人群一冲,便躲得慢了,眼看着鞭子就要抽到流霜的身上了。药叉眼疾手快,将流霜拖在了一旁。药锄和红藕也一人拖起一个,将那小孩和妇人带到了路旁。 几匹烈马风一般从面前奔过,荡起的风将流霜的发拂了起来。后面的马车紧随其后,风驰电掣奔了过去。 流霜对这样的人极是反感,不禁抬眸朝那马车的窗子里望了过去。马车闪过流霜的一刹那,流霜看到一双眼睛也在车窗里朝她望着。 只不过是随意一瞥,流霜倒是没在意,但那马车里的人却是轻轻哼了一下,疾奔的马车忽然慢了下来。流霜感知到那道目光带着一丝惊诧和研判一直瞅着她。顿觉浑身不舒服,辞别了那妇人和小孩,从人群里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流霜忽然没有了闲逛的心情。几人到酒楼里用了饭,便决定要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几人先是坐着马车,到了僻静之处,药叉忽然和赶车的药锄耳语了一番,回身对两人说道:“后面有人跟踪我们 ,我带着你们两人下车躲起来,由药锄驾着马车将人引开。” 流霜心内着实惊异,怎么回事,竟有人跟踪他们?他们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怎么竟有人跟踪他们呢。莫不是秋水绝又追到了崚国来刺杀她? 虽然心内惊异,但也知此时是危险之时,于是和红藕一道随了药叉,下了马车,躲在暗处。待药锄的马车走了不久,果然见到后面有几个人骑着马追了过去。 过了很久,药叉确定无人后,才带着流霜和红藕,在小巷里传来绕去,直到天色将近黄昏,才重于回到了居住的小院。药锄直到天黑才甩掉那帮人回来。 流霜有些惊魂未定,她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何人在跟踪他们,若说是秋水绝吧,看样子却不像。药叉和药锄也不说话,都好似闷葫芦一样。 用过晚膳,流霜正坐在廊下歇息,药叉和药锄忽然神色惊惶地从隔壁房内冲了出来。二话不说,药叉背起流霜就跃到了屋檐上。药锄和红藕紧随其后,也跃了上来。 明月清光,一泻千里,风里隐隐有杀意袭来。 放眼望去,无数个黑影无声无息跃了出来,向他们包围过来。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摆脱掉追踪。 一场厮杀,已经不可避免。 月光,刀光,剑光,血光在闪耀,呼痛声和呻吟声在耳畔充斥着。眼看着药叉就要冲出包围圈了,武功较弱的红藕已经被擒住了,一把雪亮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流霜回身望去,心中一痛,“药叉,你放我下来。” “小姐,不能啊!”药叉沉声道。 “小姐,不要管我,你快走。”红藕泪眼朦胧地喊道。 “不!秋水宫要得是我的命,我不能让红藕待我受死,你让我下来!” 流霜厉声呼道,她以为是秋水宫的杀手,红藕落到他们手中必死无疑。她和红藕虽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红藕在她眼前死去。 两人一说话,便耽搁了逃走的最有利时机,前方再次被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着对流霜道:“我们主子要见你,随我去吧,否则你这个丫鬟势必人头落地。” 流霜回头,见红藕脖颈上已经有鲜血淌下,心中顿时痛如刀绞,冷声道:“你们放了她,我便随你们走!” “小姐,不要啊……”红藕凄厉的哭声已经在风里渐渐变小,流霜被黑衣人 点了昏睡穴,坐上了马车,不知向哪里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腰间一麻,穴道解开,流霜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室内明亮的光线刺的她眼睛生痛,流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才终于适应了这刺目的光亮。 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那个解了她穴道的女子也已经悄悄隐退。 这是哪里,要抓她的人又是谁,难道不是秋水绝,若是秋水绝,流霜猜测自己此时应是已经没有命在了。 一道阴柔冷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白流霜,抬起头来!” 流霜惊异地抬眸,这才发现面前的珠帘后,端坐着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那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感觉到一道冷冽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流转良久,又一声充满了恨意的叹息传了出来。 “你和东方流光什么关系?”那呻吟忽然继续问道。 “他是我的师兄!”流霜凝眉如实回答。 帘后的人影沉默良久,忽然一抬手,狠声道:“带出去,杀了!”声音竟是那样决绝和无情。 心头一冷,流霜竟是忘了害怕。此时她已经知道眼前的人绝不是秋水绝,也不是秋水宫抓了她。怎么又有人要杀她呢,她白流霜到底得罪了谁?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流霜冷声喊道。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你竟不知道我是谁么?好,让你看个清楚,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话音一落,珠帘便被两双纤白的小手挑了起来。 先是露出了一身明黄色的宫装,上面绣着飞翔的金凤。那明黄色在宫灯映照下,闪耀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光芒,同时也招式着主人不可一世的身份。 然后,那一张脸便露了出来,这是一张三十多岁的妇人的脸。脸色白皙,五官精致,一头黑发梳成华贵的金凤朝天发髻。 她垂足端坐在绣榻上,身后是一架螺钿座屏,映着堂上的明灯,竟是珠光潋滟,靡丽之至。 那一双美丽的黑眸,带着一丝恨意和嘲弄直直凝视着流霜。那目光,让流霜想到了白日里在街上马车里的那道目光,很显然,她就是那个马车里的人。而更显然的是,这个人,竟是崚国的王后。 刹那间,流霜只觉得自己有些懵了,她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崚国的王后有所牵扯。 她得罪过崚国王后吗?没有,那么就是和师兄有关了,方才她问到了她和师兄的关系。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原来师兄,终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终究还是和皇室有牵扯吧。 “见了王后还不下跪!”一个宫女对流霜道。 流霜懵懵懂懂,此时她处于下风,王后对她敌意如此之大,随时可能都要了她的命,为了免于遭受无畏的伤害,流霜便跪了下去,对她行礼。 “流霜不知身犯何罪,希望王后能让流霜死个明白!”声音清清冽冽。 “你---竟不知道我为何要杀你?”王后的红唇绷的紧紧的,眼睛确实瞪得极大,似是很是诧异。 流霜的黑眸在灯光映照下,清澄如琉璃,明镜似春雪。 王后眯眼瞧着她,呆了良久,忽然转换了一脸的笑意,说:“你起来吧,方才只不过是误会一场,本宫向你赔罪。你既是流光的师妹,本宫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你就住在明月宫吧。” 王后神色转换之快,令流霜有些不适应。方才明明是对她敌意甚重,此时却忽然示好,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性命是暂时保住了。 遂施礼谢恩。 “你下去吧。”王后淡淡说道,几个宫女带着流霜,向外走去。 夜色已深,冷月西移,流霜被带到了一个附近一间地室,地室倒是不小,妆扮的也极是雅致,几颗明珠悬在屋角,将室内映的极是明亮。 流霜惨笑一声,这个王后说的好,但是住在这里,纵是再华丽,也是将自己囚禁了。 流霜不懂,她为何要囚禁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呢。脑中烦乱的很,她只觉得有许多已经发生的事,是她不知道的。 而那些事情,与她是极其重要的。 第七十八章 他的洞房 在地室中呆了几日,第五日黄昏,石门忽然打开,一个绿衣大宫女领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大宫女一使眼色,两个小宫女二话不说,便开始手脚麻利地为流霜梳妆打扮,先为她穿上一件淡绿色宫装,梳了一个新月形的宫女发髻。 “你们要做什么?”流霜眸光淡淡地望着绿衣大宫女问道。难道王后终究还是要杀她吗?这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次梳妆。 绿衣大宫女冷冷地瞥了流霜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叫墨梅,一会你跟我一块去伺候王后。记住,你要乖一点,不然我随时要你的命。”说罢,忽然趋身向前,到流霜面前,纤指在流霜肩上一点,封住了流霜的哑穴。 流霜瞧着墨梅高傲漠然的神态,知道她定是王后的得力心腹。低头瞧去,身上果然是一身宫女的装束,叫她去伺候王后,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 不管怎样,先出了地室再说。流霜默然随了墨梅出了地室。 外面已是暮色沉沉,墨梅带着流霜择偏僻之处,穿廊过榭。一路上,但见得柳疏寒条,残荷余香,竹影婆娑,皆是秋景。 流霜猛然意识到,秋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日子过的真是快啊,转眼已经离开百里寒一月有余了。原以为离开他,便可以随了师兄浪迹天涯,此时才知,一切只是她的梦想罢了。 她竟然再一次深陷宫中,她的命运,为何就不能自己做主呢。若此时能顺利出宫,她定要离开师兄,和红藕一起到天涯寻梦。 曲径通幽,秋景绵绵,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一个雕栏玉砌的宫殿前面。 墨梅带了流霜从宫殿后门悄悄走了进去。 一进去,流霜便看到了坐在宝座上的王后。今日她打扮的愈加彩绣辉煌,看上去端宁舒雅。她的身前,依旧垂着一道宽大的水晶珠帘。只是这次,流霜却不是呆在珠帘前面,而是呆在珠帘后面。 墨梅拉了流霜安静地侍立在王后身旁不远处。 越过珠帘,流霜看到帘后的大殿内,跪着十几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每一个人都身穿锦绣彩衣,头戴珠翠,打扮的极是美丽妖娆。 大殿内静悄悄的,鼻尖涌动的全是脂粉的馨香。 流霜知道,王后,绝不会这么简单地让自己前来伺候她的,她一定是有什么目的。虽然只是见了一面,但是她已经依稀感觉到,这个王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果然,王 后斜眼瞧流霜静静侍立在一旁,淡漠的脸上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有些快意的笑纹。 寂静之中,殿门前一个太监弓着腰走进来,大声宣告道:“太子驾到!” 流霜抬眸望去,只见一抹潇洒颀长的身影优雅地走了进来。 竟然是段轻痕,不,应该说是崚国太子东方流光。 流霜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玉手忽地抓紧了。 墨梅神色一凝,纤手悄悄扣在流霜手腕的脉搏上,流霜心中一寒,她知道,此时她若是有什么异动,墨梅恐怕会马上要她的命的。 压下波动的心,她抬眸望去,只见段轻痕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的锦袍,袖口处绣着龙纹,腰间束着紫色镶金边的玉带,头上箍着一块紫玉冠,上面一颗指头大的南珠在灯下灼灼生辉。 流霜从未见段轻痕如此打扮过,记忆里,他似乎永远都是一袭简洁的蓝衫飘扬,清爽纯净的就像头顶上的一方蓝天。头上也是随意扎着一条淡蓝色丝带,简洁而潇洒。 今日,段轻痕这身打扮和平日里比起来,少了一分淡泊飘逸,多了一分高贵典雅,就连他那张俊美温雅的脸,也少了一分温润,多了一分冷凝。 他优雅地走了过来,步履稳定,此时的他,一身威严的王者之气。 他走到珠帘前静静站定,目光宁静深邃地望着珠帘。他好似天生就是站在这里,接受人们朝服的。 师兄原来是崚国太子,流霜之前也怀疑过他是皇亲国戚,再也没想到他竟是太子。 可是身为太子的他怎么会到玥国做了她的师兄呢。若是寻常人家,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偏偏是太子啊。纵然是学医,也没必要去玥国拜自己的爹爹为师吧。爹爹的医术虽高明,但也不能说是天下第一的。 流霜的思绪迅速飞转,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儿臣拜见母后。”段轻痕淡淡说道,声音中却听不出一丝温情,淡漠的很。 流霜惊诧,师兄说话从来不是这样的。面前的可是他的母后啊,怎么这么冷漠。 “流光,昨日你答应了母后要接受选妃后,母后便派人为你将京里未嫁之女中的佼佼者选了出来。喏,底下跪的皆是,都是容貌出色,才华横溢的。你瞧一瞧,这里可有中意的人没有?”王后缓缓说罢。 原来,王后要为师兄选妃!眼神不由自主瞟上师兄的脸,却见他脸上依旧一片淡漠,没有一丝喜色。 他冷声道:“这些女子既然都这么出色,那就请母后代孩儿选吧。” 王后的脸在灯光下幽幽暗暗,她忽然斜眼看了一眼流霜,唇边浮起一抹温雅的微笑,可是流霜却觉得那笑容里隐含着一丝报复的快感。 “那好吧,母后觉得孙尚书的女儿孙凝香和裴将军的女儿裴苏青,端庄文雅,秀丽娴熟,可选为侧妃,至于其他的,就先在宫中学习一段宫中礼仪,再选不迟。” 王后倒也知道见好就收,好不容易逼得他同意选妃,可不能将他吓着了。 段轻痕皱了皱眉头,道:“孩儿谨遵母后之命。”段轻痕淡淡说道。 王后心中十分快意,何曾见过这个儿子这般臣服于她,看来身侧这丫头还是有用的,暂时还是留着她吧。 不过,她绝不会让她好受的,当初,她曾经所受到的痛苦,她要一件件从这个丫头身上讨回来。思及此,唇边的笑容愈深。流霜侧首望着她,只觉得她就如同是一只盘在座上的蜘蛛,正在不断吐着丝,好似随时都会缠死她。 选妃结束,流霜被墨梅带离了宫殿,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带回到地室,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一间布置喜庆雅致的房间。 鼻尖闻到一丝淡淡的脂粉味,流霜知道这定是女子所住的房间。 她摸不清这个王后要如何处置她,看样子,她好像也是暂时不想杀她的,却不知道把她带到这样一间房间,却是做什么。流霜觉得这个王后真是不可理喻。 本来哑穴就被点了,墨梅偏偏还不放过她,在她身上连点了几处。全身的穴道似乎都被封住了,流霜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你不要怪我心狠,谁让你得罪了王后呢!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的呼吸,只有封住你所有穴道了。”墨梅忽然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冷声说道,然后便将她塞到室内的一个柜子里。 然后,将柜门一关,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也不知墨梅用的是什么法子,流霜觉得全身的血液忽然停住了流淌,好似要凝滞了。身子也僵硬的像是一块石头。随即呼吸也慢慢变得困难起来,好似被人掐住了鼻子。心脏也跳动的极是缓慢,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流霜明白,此时的自己就是假死状态,除了意识还是清醒的,耳朵还是可以听见的,其他的感官好似都停止了活动。 这样做,大约是为了不让别人感觉到她。可是这种法子也太残忍了,流霜感到自己都快要憋 死了。 这世上,为何会有这么阴狠的功夫啊。 流霜就这样在那里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心中忐忑着,不知这种折磨何时才能到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只听得几个女子悦耳的声音道:“奴婢们恭贺凝妃,愿凝妃与太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流霜登时被雷到了,这竟是方才王后封的那个孙凝香的宫殿。那么,这个房间,应该是孙凝香的闺房,今夜就是她和师兄的洞房花烛夜。 这---这个王后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把她送到了这里,难道,难道是要她听房吗?这也太可笑了吧! 流霜听得一个温雅娇软的声音道:“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传唤不要进来。” 接着便是那几个宫女祝福告退的声音。 室内归于一片宁静,依稀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凝妃在揉搓着衣服。此时的她,大约心情既期待又紧张吧,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心口猛然一滞,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感官都被封住了,只留听觉,那听觉就格外的敏感。此刻,流霜在心里简直就要恨死那个王后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狠的王后,她怎么会想出来这么龌龊的主意。 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要羞辱她吗? 脑中忽然一闪,忽然想到哪王后别有意味的笑容,难道她以为自己是爱着师兄的,所以要自己看着师兄和别人恩爱,要自己痛苦伤心至死吗?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又有人走了进来。 流霜听到那人沉稳优雅的脚步,依稀知道那就是师兄段轻痕。 不过,他进来后,就好似坐到了椅子上,良久没有说话,室内太静了,压抑的寂静。 过了良久,坐在床榻上的孙凝香似乎是再也坐不住了,自己挑起红喜帕,向着段轻痕娇羞地微笑。 她的声音娇软似蜜,甜甜说道:“流光哥哥!” 段轻痕淡淡哼了一声,孙凝香坐起身来,走到他面前,道:“流光哥哥,凝儿终于嫁给流光哥哥了。可是,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啊!” 段轻痕抬眸淡淡地望着她,眸中冷意流转:“凝儿,你很想做我的妃子吗?” 凝香红着脸点点头。 段轻痕也不说话, 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做出要搂抱她的样子,凝香娇羞地低头,然而,腰间忽然一麻,穴道被点,她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了。 “凝儿,对不起,选妃之事,流光哥哥也是不得已的。日后一定为你寻一个好夫婿!”说罢,将凝香抱到了床榻上,他不能坏了这个女子的清白。 转身就要离去,在经过柜子时,他的心忽然有所感应地一跳。 室内,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流淌,那是梦里也忘不掉的熟悉,就像是烙印,早就烙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的手,颤抖着打开了柜门,那张魂里梦里始终牵挂的脸,便徐徐出现在他的面前。心内瞬间涌起无法言语的欣喜。 流霜听到柜门打开的声音,心内一片烦乱,紧紧闭着双眸,不肯睁开。她很高兴师兄发现了她,可是又极是尴尬两人在这种境况下见面。 这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 段轻痕小心翼翼将流霜从柜子里抱了出来,将她放到室内的卧榻上,将流霜的穴道一一解开,将墨梅施加在她身上的阴狠手法也一一解去。 每解开一个穴道和一种阴狠的手法,他的心便狠狠抽痛一下,他知道流霜所承受的痛苦,他为了她的痛而痛。 直到全部穴道和手法都解去,流霜才感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开始缓缓流淌,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跳动起来。那种窒息痛苦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师兄深邃的双眸,好似幽深无边的夜,好似要将她的一颗心,深深吸了进去。 “师兄,我没事了,你放开我吧!”流霜低低地说道,想要挣脱师兄的怀抱。 但是,师兄的手臂忽然一紧,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呼出的气息拂在流霜脸上,竟是很烫。 “师兄,你怎么了?”流霜双眸一凝,担忧地问道。 段轻痕微笑着道:“没事,师兄带你离开!” 第七十九章 夜色太迷人 一股怪异的灼热从丹田缓缓升起,身子慢慢烫了起来,段轻痕不可抑制地轻哦了一声。 他知道他是中媚药了,方才母后递给他那杯茶时,他就知道有问题,但是为了救霜儿,他还是喝了下去。只是,他没想到这媚药的药力会这么大,他原以为自己是能够控制的。 “师兄,你有些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流霜的清眸担忧地锁住段轻痕的脸,但见他一向白皙的俊脸上,有一抹可疑的淡红迅速晕染开来。 段轻痕运功调息,暂时压下体内无法宣泄的热气,唇边勾起一抹轻笑,淡淡说道:“傻丫头,师兄怎会有事呢,只是有些热罢了!”说罢,牵起流霜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可是,手一触到流霜柔若无骨的小手,眼波一扫到流霜清馥淡雅的娇颜,才压下去的那股热气又开始在体内升腾。心仪的人儿就在眼前,就是没有媚药,他也会情动。 只是霜儿是他的珍宝,他怎忍心伤害她,强压着体内的燥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浅笑着道:“我们走吧!” 流霜颦眉,趁段轻痕不备,纤手忽然一探,按在段轻痕的手腕上。段轻痕慌忙躲开,但是流霜心内已经明了,师兄,中了媚药了。 媚药,师兄怎会中媚药?师兄的医术并不比她差,除非是他自己喝的,否则无人能给他下药。难道,这是崚国的习俗,洞房之夜,新郎要服媚药? 想到洞房,她忽然醒悟,是自己的出现,怀了师兄的好事,当下,极是歉疚地说道:“师兄,我差点忘了,今夜是你的好日子,我不能打扰你,我这就出去,师兄改日再来救霜儿吧!”说罢,红着脸就要落荒而逃。 段轻痕脸色一沉,伸手一扯,拽住了流霜的手臂,幽黑的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火花,有一丝怒意,有一丝失落。 他一言不发抱起流霜,向屋外走去。 夜色朦胧,投下幽淡的影,更漏声一声声送来无边的愁绪。 段轻痕抱着流霜,施展轻功,穿廊过榭,向自己所居住的月明宫而去。身后,他的侍卫悄悄追随着他。 “太子,你这是做什么?”前方的暗影里,一道清冷的声音厉声问道。 声音方落,无数个宫灯亮了起来,一片光明,夺了月亮的光彩。 王后从灯影里姗姗而出,明黄色宫装在灯下泛着冷艳的光芒,薄唇紧抿着,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段轻痕。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段轻痕会发现流霜 ,墨梅可是锁住了她全身穴道,封了她的呼吸和心跳的,就如同假死一般,是毫无声息的。 她自然不知道,爱到了骨髓里,就是听不见她的声息,可是可以感觉到心爱的人的存在的。就如同一个爱的磁场,一旦接近,就会心有感应。 段轻痕抬头望着光影里的母后,她眸中那深沉的被压抑的恨意是那样明显。母后早已经不再是曾经疼他爱他的母后了,她的心已被嫉妒折磨的偏激无情了。 虽然,这些年母后活的并不容易,可是,他还是不能理解母后对霜儿的恨意。霜儿,才是那最惨的受害者,她何其无辜还要承受母后的嫉妒和恨意。 “母后,我要带她走!”他冷冷说道,体内的燥热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你没解毒?”王后的脸色一白,凝视着他因压抑痛苦而微凝的修眉。 “母后,选妃是你逼的,如今我救回霜儿,自然不会去碰凝妃和清妃,因为我并不爱她们!我要保留着她们的清白,她们也应当有自己更好的归宿。”段轻痕一字一句淡淡说道。 “你还是不肯纳妃,就是为了这个女子!”王后的脸颊顿时阴沉下来,美眸中寒光一闪。 今夜的事情竟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真是始料不及,本想让这个丫头遭受背叛的滋味,可是没想到最后伤到的竟是流光。 是她错了,她没想到流光竟爱这个女子如此之深,一点也不亚于他父王当初对那个女人的爱。父子两个都是情种,偏偏爱上的都是不应当爱上的人。而相反这个女子对流光的感情,却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愤恨地盯着流霜,眸光寒冽如刀,流霜站在师兄身畔,只觉得有嗖嗖冷意袭来。 “好,既然你爱她,那就让她为你解毒吧!”王后说罢,脸色阴沉地离去,日后有的是机会除去她。 一行人渐行渐远,段轻痕迅速抱着流霜,在月色下穿梭。 夜凉如水,花影摇曳,重重叠叠的楼台高阁。 凉风扬起两人彼此的发,在风中纠缠着。 流霜的心,还尚在震惊之中。从方才的对话中,她才知道,原来是王后以她为由,才逼得师兄纳妃。原来,师兄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都是为了她,心内瞬间一片凄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涌了上来。 这么多年,师兄一直是她伤心时的抚慰者,是她快乐时的倾听 者,是她无助时的精神支柱。 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她的宠爱,却从来没有深究过师兄对她的感情,还自以为是地以为那是兄妹之情。 如今想来,不是! 一个哥哥不会用那样深情万种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妹妹。 耳畔师兄的呼吸声愈来愈重,愈来愈急,流霜知道那是师兄在压抑着痛苦,她也知道那痛苦的来源是她。 “师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会走!” 段轻痕依言慢下了脚步,但是却舍不得将她从怀里放开,好似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月色下,流霜仰望着师兄俊美的脸,他修眉微皱,那深浅的痕迹好似他起伏的心情。 两人驻足处事一片摇曳的花丛,一大片的娇美的花在月光下绽放着,散发着馥郁的清香。 段轻痕将流霜轻轻放下,转身向着花丛,重重地喘息着,只觉得体内的燥热越来越不能忍受。 “师兄,你觉得怎么样?要,要不要我帮你!” 流霜的话极低,但是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段轻痕的耳中,他震惊地回头。 月色下,流霜及腰的长发在风里悠悠飘荡着,黛眉若远山,清眸似秋水。 她不倾城,不绝代,但是却令他倾心不已。 那双如水的深眸,是那样干净,那样清澈,但又那么迷蒙飘渺。 段轻痕重重喘息着,低头凝视着她,那眸中的深情好似网一般将流霜密密麻麻网住了。 流霜清楚地看到了师兄眸中的欲念,这一刻,她猛然醒悟,师兄一定是误会了。 脸在这一瞬间彻底红透了,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师兄,我的意思是---是,霜儿帮你施针祛毒---” 朦胧的月色笼罩着她,脸上那抹娇红为她增添了一种薄薄的妩媚和娇艳,这样的她实在是太诱人了。 她比月色还要高洁,比花香还要馥郁。 体内诡异的灼热快速地窜遍了身体,来势汹汹地淹没了段轻痕的理智。 他或许听到了流霜后面的话,但是根本没有来得及想那是什么意思,便迅速低头,滚烫如火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双唇一碰,他灼热的气息席卷了她的呼吸,她柔软清亮的唇瓣就好似一滴冰凉的露珠,带着沁凉和美好,让他索要不够。理智,在此刻,彻底崩溃,他猝不及防地夺去她的气 息。 他的唇,就像是一团火,汹涌炽烈地燃烧着她。 失控,心跳失控了! 流霜觉得自己是一块冰,就要融化在他的怀里了。 她想要推开师兄,可是又觉得有些残忍! 师兄为了她,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她了解师兄的为人,既然师兄不愿坏了那两个新娶的妃子的清白之身,更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她更了解媚药,若是不及时解去,人势必会因欲火焚身而亡。 可是---可是,她又觉得若是让她来救师兄,他们之间清纯的兄妹关系便会彻底被打破,日后,他们将怎样面对彼此。 流霜的心烦乱极了,她既心疼于师兄的痛苦,,又觉得这样做,对师兄是不公平的。 压抑了很久的感情在这一瞬间爆发,就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根本就无法停止,何况还有媚药的药力。他吻的那么动情,那么亲密,好似她是他的珍宠一般。 馥郁若水的容颜,清澈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眸,这么多年,这抹纤影一直在心头萦绕,从来没有离开过。 而今夜,他终于将她紧拥于怀中。 他的手,情不自禁抚上流霜的脸,细细抚上那伤痕。他心疼地抚摸着那道伤痕,是他让她受苦了。 可是,他又忽然想到了那个为她留下疤痕的男人。 心中,好似猛然被人扎了一针,他的理智瞬间回复。眯眼瞧去,他忽然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 他怎能这样做?他怎能伤害他心爱的女子。 他猛然推开流霜,冷声道:“我不需要你为我解毒,你走开。” 月光下,流霜的唇被吻的好似夜间怒放的蔷薇,她望着师兄离去的背影,眼泪顺着脸颊哗哗流淌。 那一夜,流霜不知道段轻痕是如何熬过去的,总之,他知道,他没有去找任何别的女人,还是把媚药解去了。或者是用药,也或许是运功逼毒,但是流霜知道,这些都会对身体有所伤害的。 师兄宁愿伤害自己,也在尽力保护着她。流霜心头的感觉,再不能仅仅用感激两个字来形容了。 流霜住到了段轻痕的月明宫里,他派人将红藕也接了过来。 他不允许流霜离开月明宫一步,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流霜去涉险。流霜只有呆在皇宫里,呆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清风送爽,秋意渐浓。院内的清 桂在风中开放,幽香入骨,令人沉醉。 流霜站在月明宫内,夕阳洒在苍台古石上,望着这深深的楼台殿宇,脑中有雾气开始翻腾起来,占据了所有的空隙,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有一种悲痛,是那样清晰,那样熟悉地袭来,好似她曾经亲自经历过一般。 这种感觉真是奇异,她回头问红藕道:“红藕,你觉得这月明宫熟悉吗?” 红藕摇了摇头,道:“没有觉得,只是觉得这宫殿建的倒是典雅贵气,白玉石的墙面,多好看啊!公子真是极有品位的一个人!” 流霜叹息着摇摇头,“这宫殿又不是他建的!”的确,虽然她承认师兄品位高雅,但这宫殿少说也有三十年的风霜了,而崚国,立国才不过十年。 这是前朝羽国所建的宫殿。 这些日子,在皇宫里,流霜对崚国渐渐多了一些了解。 据说,十年前,尚是大将军的东方旭日联合天漠国的新皇暮野,一举夺了羽国的江山。从此后,江山易主。 但是,东方旭日并没有称帝,为了感谢天漠国的相助,而是自称国主,臣服于北方的天漠国。每年向天漠国进贡许多丝罗绸缎,珍奇珠宝,粮米用具。 而东方旭日夺了大权后,却忽然大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从前,当时才十三岁的东方流光也忽然失踪不见。人们都以为那是东方旭日的报应,自己的儿子在叛乱中死去。 是以崚国大权便旁落到王后的手上。而这个王后,既没有治国之才,也没有用人之能,更没有容人之量,崚国的国势在日渐衰落。直到五年前,东方流光死而复生,回国继了太子之位,崚国国势才日渐恢复。 从这段历史中,流霜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师兄之所以说自己是孤儿,可能是因为不满于父母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到了玥国,拜了爹爹为师。 五年前,师兄忽然经常外出行医,原来根本是骗她的,他是回国治理朝政,根本不是云游天下。 师兄这些年过的这般苦闷,流霜心内不禁凄然。 希望崚国能在师兄的治理下愈发强盛,师兄是有这个才能的,流霜知道。 第八十章 无色 月色如洗,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烛花在璀璨地燃烧。 百里寒坐在听风苑的窗前,自从流霜离去后,他便时常来此小坐,在安静和悲痛中回忆着他的一颦一笑。 他的视线凝注在窗前那架五弦琴上,琴面上,沾染了斑斑血迹,那是流霜的血,他走上前去,将琴抱在怀里,轻轻触摸着上面的每一根琴弦,琴弦发出低低的嗡响,好似呜咽。 他抱起琴来,缓缓走到院子里。将琴放在桂花树下,静静地弹奏着。 初开的桂花芳香馥郁,听到了琴音,好似有了灵性一般,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从枝头飘了下来,在空中漫天飞舞着。 月光流泻,琴音凄凄,花香脉脉,白衣翩翩,此情此景,好似梦幻一般。 百里寒微微闭上双眸,眼前似乎浮现出流霜笑靥如花的馥郁,捧杯时的决绝,毒发时的苦痛,喉咙中忽然一甜,他不可抑制的喷出一口鲜血。 他抚着胸口,任凭浓浓的相似涌上他的心间。 相思如烈火,将他整个胸臆都燃烧了起来。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静夜里,他如一尊沉默的石雕,任清风吹拂着她的衣衫。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李佑壮着胆子说道。 王爷曾吩咐他在听风苑时,不允许打扰,但是,今夜事态,实在极是严重。 百里寒冷冷扫了他一眼,道:“讲!” “禀王爷,有人到冷苑劫持代妃!看守的侍卫皆中了奇毒,昏迷不醒,属下已经派人前去追赶。”李佑沉声禀报道。 百里寒双眸一眯,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等了这么久,故意将冷苑的设防布置的很松懈,故意做出对代眉妩余情未了的样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看来,那个女人身边还真是有高人啊,真敢闯自己的王府。他不去会一会,岂不是遗憾。站起身来,袖子轻拂,将满身的桂花拂落,冷声吩咐道:“跟上去!” 夜色如墨,一轮残月在云中时隐时现。 一抹黑影负着代眉妩跃出了王府,在小巷里穿梭。几抹暗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保护着此人从屋宇上穿梭飞跃,向着钰城郊外而去。 钰城的万家灯火密密麻麻,好似群星跌落凡尘。月牙弯弯,满天星斗闪闪烁烁,这情景是美的。 只是他们此时可来不及欣赏,站在一座山丘上,查看是否有王府的侍卫追 了上来。 静夜里,一股肃杀的冷意袭来,几人忽然顿住了身形,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山丘上,不知何时伫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身姿颀长,岩若青松。他静默不语的站着,月光下的容颜清冷艳艳,眸光冷冽犹如刀锋上的光芒。一身月白色锦袍被山风吹得猎猎翻舞,恍若谪仙欲飞。 他忽然举步,向他们走了两步。 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退了两步,不知是被他身上的肃杀之意所迫,还是被他身上的霸气所逼。 “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到王府劫人?”随后而来的张佑李佑带领着王府侍卫将山丘围了个水泄不通,但见对方不过这几个人,极是气恼地问道。王爷说是要逼出隐在皇后身边的那个高人,可是这里面,哪里有高人?这几个黑衣人无疑确实不弱,但和高人之称,还是差之甚远。 那几个黑衣人也不说话,只是背着代眉妩不多后退着。代眉妩显然早就已经被迷昏了,趴在一个黑衣人背上沉睡。 风里忽然有似有若无的香气袭来,极淡极淡,百里寒忽然修眉微凝,悄悄打了一个手势。随行的侍卫慌忙屏住呼吸,运功护体。然后假意中毒,软倒在地。 山丘旁是一处深幽幽的林子,此时无风,林中树叶无风自落,翩然飞舞。 一抹黑影踏着月光,疾如闪电飞跃而来,到了土丘上,身形一顿,飘然凝立。 百里寒凝眸望去,月色下,那人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袍子。一半是纯白,白如春雪;一半是墨黑,黑如暗夜。黑白两色,似乎将他整个人切成了两半。 百里寒见过黑白相间的衣服,却从未见过,黑白两色这么昭然分明地分开。一半对一半,莫非他的灵魂,也会死一半纯善,一半邪恶的? 那人脸蒙黑布,露在面巾外的双眸,清澄纯净似碧波幽潭,但是,他一笑,那眸光中却隐有一丝邪魅之意。 “宁王爷,真是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便中毒了,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他的声音朗澈中透着深深的嘲弄,慢条斯理地说道。 百里寒长袖一拂,那些躺倒的侍卫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手执猎弓,齐刷刷指向他们。 那人神色一惊,愣然望向百里寒。 “难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诉你,我自己小被他劫持、下毒、暗杀了无数次,此时,早已练成了百毒不侵之体吗?”百里寒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 嘲弄道。 那人自是不信百里寒有百毒不侵之体,只不过是他多了一层防备罢了。他倒是真没想到百里寒会这么警戒,他的毒药可是味道极淡的,看来,还需要再行研制,将药味全部去掉才行。 “阁下也算是一名高人,何以自甘委身在宫里和本王作对呢?”百里寒问道。 那人朗声一笑,那双狭长邪魅的双眸紧紧凝视着百里寒的凤眸,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太闲太无聊了,所以呢,就想找些事情做。而你呢,又太强了,我多想和你斗上一斗,那必定是极好玩的,不是吗?所以呢,我就只有投到你的敌人手下了!”那人云淡风轻地说道。 “好玩?”百里寒诧异地望着那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你若真是想要和我斗上一斗,我们便光明正大来比武,你躲在别人身后,这样暗箭伤人,不觉得羞耻吗?”百里寒冷冷睥睨着他道。 那人摇摇头,道:“我的武艺自是比不上你的,和你光明正大的斗,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而且,那样斗,太没趣味了。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不是已经斗了两场吗?难道你都忘了吗?第一回合,我用乌头根和参酒混成毒药,令静王中毒,陷害你下毒,却不想被你的王妃识破,解了毒。此回合算你胜出。第二回合嘛,我配制出服下可令人脉搏呈假孕之状的药,又告诉了你的侧妃桂枝子和乌川混合既为毒药的良策。这一回合,算是我胜出了吧。” 那人掰着手指,数着他们之间的每一回合的争斗。 “原来,是这样。”百里寒咬牙说道。因为相信代眉妩没有医术,他才认为那毒不是她下的,所以才误会了霜儿。没想到,一切,都是这个人捣的鬼。 他心中巨恸,想到流霜所承受的苦楚,手中利剑当啷依然出鞘。清冷的月色下,一朵寒意凌人的剑花闪过,那剑带着呼呼风声,直刺向那人咽喉。 “你不能杀我!”那人边说边急忙闪身避过,但是动作还是稍滞了一下,头上发带被剑风扫过,断成一段段,飘零在地。 “我愿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那人疾呼道。 百里寒冷冷停下手中的攻势,冷声道:“你休想耍花招,今夜这回合,我定让你死在我的剑下。” “是吗?”那人扫了一眼围在土丘上的百里寒的侍卫,云淡风轻地说道:“今夜我确实很难胜出。不过,我方才说了,我愿用一个秘 密交换我和代眉妩的性命。不知王爷可允许。” “秘密?”百里寒唇角轻勾,语音清坚决绝道:“我对你所谓的秘密不感兴趣,目前,我只要你的命。”说罢,手中剑一挥,再次向那人刺去。 “如果是关系到你的王妃的生死呢?”那人惊呼道。 百里寒右手一顿,宝剑在距离那人咽喉半寸处停住。沁冷的剑风割开了他的肌肤,有一丝鲜血渗出。 百里寒的手依旧没有离开,那人便在剑尖所指下,邪笑着抹去脖颈上的鲜血,淡淡道:“你知道,你的王妃身中寒毒已经很多年了,本来,早些年,用相思泪做引子,配上特制的草药,还是可以解去的。只是,相思泪这药草极难寻,世上几乎绝迹。如今,你的王妃所中寒毒愈深,恐怕天下已经无药可解了,她注定活不过二十岁。可是,我手中却有一个法子可以令她解去寒毒。难道,这个秘密的价值还不值我们两个人的性命吗?要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命可是抵不上令王妃的一根指头呢!” 百里寒闻言心中如雷轰动,眼前浮现出流霜被寒毒折磨时的惨状,心口处一阵抽搐。 这么多年了,身为御医的白露和流霜自己都没有解去她身上的寒毒,莫非,她的寒毒真的无药可解了? 想到最后一次在船上,她立在船头,那娇弱苍白的脸色,心底难受至极,看样子,段轻痕也并没有将流霜的寒毒彻底解去,只是暂时控制住了? “宁王爷,怎么样,换还是不换?”那人邪笑着问道。 “我如何信你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么多人都无药可解,你凭什么能解去?” “我告诉你的名号,你便会信我的。从来我要救的人,她就不会死的。我叫无色!” 无色! 百里寒一惊,他自然是听过无色的名头的。 江湖传说,他是一个亦正亦邪的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 他对毒药的痴迷程度比他的师傅还要痴狂,他的医术比他的师父也要高明。 据说,他的名字之所以叫做无色,是因为他研制的毒药皆是无色似水的。 他可以将各种鲜花的毒汁和各种毒物的毒液中的颜色提炼出去,制成无色的毒药。自然,他还没能打到无味的境界。否则,他的名字就该叫无色无味了。 不过,江湖传说,这个无色倒是极讲信用的,他既然要救你,就绝对会救你的,绝不会 失言的。 没想到这个魔头,竟然会隐在宫中,为皇后所用,且是为了有趣好玩。百里寒此时,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既然他是无色。为了流霜纵然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会甘愿冒险的。 “好!我答应你。解药拿来!”百里寒冷声道。 “好,宁王爷果然痛快,这一回合,又是我胜了呢。”无色轻笑着道。“很简单,你若是想救她,只需这般…”无色压低声音,将解寒毒的法子告知了百里寒。 百里寒闻言眸中一片凄怆,目光冷冷凝视着无色道:“这就是唯一的法子?” 无色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就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可以救她的法子。或许也有别的法子,但是,我还没有研制出来。”他接着又淡笑着说道。“我向来便是救一个人,便会相应地伤一个人,你是知道的。” 百里寒为之气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你可以放我走了吗?”他的手,轻轻将百里寒的剑推了开了。 然后,带着那几个黑衣人,抱着代眉妩消失在黑夜里。 代眉妩在方才那一瞬就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眸光复杂痛苦地回望着百里寒。 夜色愈加黑沉,风渐渐凉了起来,百里寒立在土丘上,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冷肃之美。 他的手,在黑暗里渐渐握成了拳,他一定要救霜儿的。 秋意渐浓,一些夏花开始渐渐凋零。 流霜站在院中,望着那些花,心中涌上淡淡的感慨。花开花谢,本事平常之事,就如同人的悲喜。 她的手,轻轻搭在腕上,她知道,她的寒毒是愈来愈深了。那日师兄虽然用丸药控制住了寒毒的发作,但还是没能彻底解去她的寒毒。 如今尚是秋天,她便感到寒意凌人了,真不知道了冬天,她会冷成什么样。 段轻痕倚在门口,望着那个站在水波潋滟和花影中的流霜,心内涌上的是复杂的,他永远也品不清的滋味。 她瘦了,白衣黑发的身影时那样淡薄,散落的花瓣沾在她的衣上和发上,她好似梦中人一般,丝毫没有察觉。 段轻痕就那样倚在门边,一直凝望着流霜,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这么望下去。 但是,想到流霜的寒毒,心中一阵疼痛,他是多么无能啊。当初救下她时, 之所以带了她拜了白露为师,就是为了学到医术,好解去它的寒毒。可是,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她遭受寒毒的折磨。 不能再等了,待这次秋祭的事情忙完了,他便带她去遍寻良药。 她轻轻站直身子想要离去,就这样远远看她一眼就够了。 然后,虚弱的身子有些踉跄,差点跌倒。 流霜有所感应地回首,看到了光影里的段轻痕。 他眉目俊雅,气质高贵,风采翩翩,有着帝王的风度和霸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那媚药终究还是伤了师兄啊。 “师兄,你来了!” 自从那日他中了媚药强吻了她后,他们还没有见过面。此时面对面,彼此间,都有一丝尴尬之意。曾经那纯净的兄妹之情,好似已经变了味发了酵,只是不知道是否可以酿成美味的佳酿。 “师兄,这几日,是不是忙坏了?”流霜寻找话题问道。她知道,今日师兄在忙着处理政事,他要将王后手中的权利彻底夺过来。 段轻痕轻柔一笑,踩着一地的花雨,轻轻地缓缓地走到流霜身畔,他不想他的虚弱被霜儿看在眼里。他不想让她担忧,他只愿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最强的,永远可以守护她,保护她。 他负手而立在流霜身畔,浅笑着问道:“霜儿,今日可睡得好么?几日不见,你又清瘦了。” 师兄就站在身旁,她小小的身影融在了他高大的影子里,他的气息笼罩着她,是那样温暖。 “我很好,师兄不用担心我!”虽然依旧是夜夜噩梦,但是她还是不想师兄担忧。 是以,她嫣然轻笑着对师兄道。 段轻痕的眸光扫过流霜娇红的唇,忽然目光一滞,那夜的情景便不可抑制地在脑中浮现。他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转头望向花丛,望向或凋零,或灿烂的鲜花。 不见她时,思念是那样深。 见到她时,感情是那样痛,却也那么醉人和甜蜜。 霜儿,我要那你怎么办呢? “霜儿,你…对朝代的更换是如何看待的?”他忽然转移话题问道。 “朝代更迭,就如同这花开花落一般自然,是历史的趋势。”流霜转首道。 段轻痕心中一滞,他早就知道霜儿是灵慧通透的,只是,若是她知道了是崚国灭了她的国,还会这样理智地想吗? 第八十一章 他看不上她 秋意渐浓,桂花的香气也越来越馥郁。天漠国皇上暮野的车撵就在桂花最香时,到了崚国。 自从崚国立国后,就一直处在天漠国的压制下。每年的秋天,暮野都会到西京小住。 皇宫外的上林苑,便是他的住处。崚国,就好似他的一个别院。如果他高兴了,就会来此小住。不高兴了,就有可能挥戈南下,将其收在囊中。 他是三国之中,最年轻的皇帝,却也是野心最大的皇帝。他一到来,段轻痕便开始多方布置,加强西京的守卫。崚国近几年国势渐长,虽不足以和天漠国抗衡,但是,防御的兵力还是有的。 是夜,月色清明,园内花香馥郁。 流霜正坐在廊下望月,忽有侍卫通报,天漠国公主暮夕夕来访。 流霜对暮夕夕还是很有好感的,便挥手允了侍卫带她进来。 皎洁的月色下,暮夕夕穿过雕栏画廊,来到流霜面前。 今夜的暮夕夕,打扮得极是亮丽。长发轻绾,飘带束发,明紫色的衣裙长及脚踝,她没有再穿长靴。这样的装扮使她多了一丝女子的柔美。 但是,打扮的虽然亮丽,她的脸色却并不明丽,忧伤就像是一层淡淡的轻雾笼罩着她,使她看上去有些飘渺。 不过才数日不见,曾经那个潇洒意气的公主竟憔悴至此,流霜不禁忧叹,她知道公主定是知道了段轻痕纳妃之事。心仪之人纳了别人为妃,这种滋味她知道,所以对公主甚是同情,淡笑着道:“夕夕公主,别来无恙啊!” “白流霜,今夜皇宫盛宴,大家都在欢宴,你怎么能一人躲在这里呢?跟我去吧!”暮夕夕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里有一丝不愉之色。 今夜盛宴她是知道的,但她的身份没有资格参加,师兄也不愿她抛头露面,她自己更不想参加。 “多谢公主美意,流霜并不想去参加盛宴!”流霜笑道,月色下,她的笑容极是清浅。 暮夕夕望着流霜的笑容,柳眉微颦。说实话,她是极喜欢眼前这个淡然如菊的女子的。但是,东方流光对流霜的情意,却让她寝食难安,嫉妒的发狂。 虽然她知道流光已经纳了两名侧妃,她方才也已经见到了那两个女子,也是容貌娇美,但是在流光眼里,他们不过是庸脂俗粉。所以她并非将她们放在心上,而眼前的女子,才是流光心仪之人,才是令她憔悴的根源。 若想让流光断了对她的痴念,唯 一的法子便是将她嫁出去。况且,她不是对流光只是兄妹之情吗? “你真的不去参加盛宴?”暮夕夕再次问道,一双幽黑的眸在月色下灼灼闪光。 “恕难从命,公主好意流霜心领了!”流霜淡淡说道,她不属于那里。 “好!告辞!”暮夕夕说罢,转身而去,婀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阴影里。 暮夕夕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犹如一阵风,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清心殿 屋顶上挂着一圈的宫灯,将殿内照的亮如白昼。 宴会正在进行之中,歌舞正酣,酒意正浓。殿内摆满了各式品种的菊花,匠心独具地摆成各种繁复优美的花式。 花开正艳,淡淡花香在殿内飘落。 暮夕夕从殿外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坐在了暮野身畔。趁着段轻痕不注意,忽然在暮野耳畔低语了几句话。 暮野犀利的眼神从段轻痕的脸上扫过,忽然修眉一凝,道:“太子殿下,据说你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师妹,就在宫中。不知为何没来参加晚宴。本王曾经从夕夕手中见过她所作的一副荷塘月色,听说是她所作,真是美轮美奂。还听说她可以临场作画,不知可否让本王见识一番!” 段轻痕闻言,脸色顿时一寒,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暮夕夕脸上扫过,随即便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淡笑着道:“师妹的技艺不过是雕虫小技,哪里称得上才华横溢,怎敢在可汗面前献丑。何况,她日前感染了风寒,有些小恙,是以没让她来参加夜宴。免得不小心,将风寒传给了别人!” “哦?既是如此,那就罢了,很是可惜!”暮野不以为然地说道。 他对女子向来不感兴趣,在他眼里,女子就是男人手中的玩物,才华横溢也罢,娇美可人也罢,不过都是为了取悦于男人罢了。若不是暮夕夕一直在他耳边唠叨着那个女子,如何如何出色,他根本就不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话。 “白姑娘感染了风寒吗?臣妾方才还听见她在月明宫抚琴呢,那琴音真是动听,臣妾听得如痴如醉呢。殿下,想必白姑娘风寒已经无大碍了,不然如何能抚琴呢。”孙凝香在王后的授意下,轻轻缓缓地说道。 她早就看不惯那个女子了,搅了她的洞房之夜不说,还被太子金屋藏娇在月明宫。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平日里也不允许她们前去见她。 “是啊!听凝姐姐此语,臣妾真是想听听白姑娘 的琴声呢。”一旁的裴苏清也连声附和道。 对那个居住在月明宫的女子,她怎能不怨恨呢,就是她,让她才进宫便收了活寡。她对她是极好奇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生的是如何倾国倾城,竟让殿下如此倾心。 暮野很快感觉到席间暗涌的情潮。看来那个女子被在座的每一个女子所不容,包括自家妹子。心底顿时对流霜产生了好奇之心。 “太子,既然令师妹风寒已好,何不请她过来!”暮野双眸微眯,有些不满地说道。 段轻痕目光淡淡扫过凝妃和清妃的脸,虽然脸上依旧是不变的淡然,但是眸间的冷意却令两人心中一寒。 “流光,既是可汗要见,就是有病,也应当赶过来的。”王后忽然微笑着说道。 段轻痕知道此时,还不能得罪这位草原上的霸主。既然他定要见霜儿,不妨就让他见上一面,越是藏着掖着,或许他会对霜儿的兴趣反倒越大。遂凝眉派了身边的内侍前去接流霜。 流霜接到消息,便知此事的缘由起于暮夕夕。只是她不懂,暮夕夕坚持让她去参加晚宴做什么? “姑娘不必踌躇,不过是参加一个晚宴,万事有太子呢!” 流霜知道师兄定是不愿她去的,但是,她也不能令师兄得罪了那暮野,她知道,那样于师兄是不利的。崚国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与天漠国为敌。 当下,也没有刻意打扮,流霜缓步而来,灯烛明亮,映着她的素颜淡淡。 暮野端着酒杯,凌厉的目光扫了上去,但见来人一袭素色衣裙,姗姗而来,样貌倒也清雅,却不失天香国色。不过,她眉目间的清雅韵致,和一身脱俗的清气,倒是令人有些痴迷。 不过,也不过如此而已。何以就令东方流光如此痴恋呢,放着席间的两位美貌嫔妃不说,就连自己美貌的妹子也是不屑一顾。 流霜一进殿门,便感到一双眸光紧紧盯着她,令她心内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待施礼后,方淡淡抬头,这才注意到主座上的男子。 淡淡扫了一眼,只觉得一股霸气和野气扑面而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暮野。 他确实生的不凡,面色偏黑,脸容棱角分明,极是英俊。只是那一双眼,令流霜简直不敢直视。那似乎是盘旋在空中的猎鹰的眼,随时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被他的目光扫过,浑身竟有一种被穿透的感觉。 他坐在那里, 整个人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浑身上下,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那种气势令人感到压迫,令人不能呼吸。 那种气势,是只有在战场上磨练过,才能拥有的。 流霜稳下心神,眼神从他脸上淡淡扫过,望向师兄段轻痕。 师兄今日穿了一袭绛紫色锦袍,腰束玉带,衬得风采照人,俊雅脱俗。他对流霜微微颦眉,流霜懂他的意思,就是让她不要出头嘛! 早有暮夕夕招呼道:“白姑娘,坐在我身边吧。”言罢,兴致勃勃起身拉了流霜过去。 孙凝香和裴苏清望着流霜,只觉得流霜虽不是倾城绝色,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流霜自有一种绝世的风华,是她们都不及的。 “听闻白姑娘画技极好,不知可否为本王做一幅画?”暮野凌厉的目光逼视着流霜,冷声说道。 流霜浅笑道:“流霜只是自小爱画,不敢称技艺好。不敢在可汗面前献丑。” “白姑娘不必自谦,不如就为本王作幅画像吧!”他半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八十二章 伤 画他的画像?流霜心内一惊。 若是画风景画,她尚可随意而画,不画那么出色。 可是为暮野画像,却决不能随意而画,画的不好,必会惹他恼怒。得罪了他,于她于师兄皆是不利的。可,若是画的好了,却又违背了她不出头的初衷。 流霜不禁有些为难,浅笑道:“流霜技艺拙劣,怎敢为可汗作画!” 暮野修眉一扬,鹰眸微眯,不动声色的脸上暗涌着危险:“白姑娘是否嫌本王貌丑,所以不愿为本王作画!” 流霜闻言心中暗惊,这个暮野,绝不是三言两句便能打发的人。他打定的主意,似乎是不容人拒绝的。 “只是一幅画,你就应了吧!我哥哥可是不好对付的!”暮夕夕在一边低声道。 “霜儿,既是如此,你就为可汗作幅画吧!”段轻痕淡笑着开口。 霜儿的为难,让他心中极是心酸。身为崚国太子,却令霜儿在自己的皇宫内被认为难,何其讽刺。崚国必须强起来了!他的手,在案下紧紧握成了拳。 小宫女拿来了笔墨,将宣纸铺在案上。 流霜走过去,素手执笔,却是沉吟着不知如何下笔。 暮野,于她而言,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画他,还要盯视着去观察他的五官,他的神色,去捕捉他的神韵。 不情愿地抬眸望去,却正碰上他凌厉的黑眸带着一丝研判向她凝望着。 纤手不禁抖了抖,心想此人的目光真是凛冽的很啊。她对暮野着实没什么好感,一个好战的武夫罢了。不想再去和他凌厉的目光对视,凝眉思索,心中忽有了主意。 她也不画暮野的近像,而是下笔描画了一副草色青青的画卷。 天上流云飞卷,地上草色无边,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披着黑色斗篷,凝立在小丘上。风吹起了他的斗篷,在身后飞扬着。天上一只苍鹰在盘旋,男子正在拉弓射箭。整幅画充满了动感。 流霜放下笔,身畔的小宫女便携了画卷,拿给暮野。 暮野结果画像,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这世上还没有女子敢直视他的霸颜,所以他才出了这个题目来为难一番。这个女子确实也没有多看他,但却似乎不是不敢看,而是不屑看。 画他的画像,却不看他,本以为画不出来画像,却不想她画的如此之好。 拉弓射箭的画像 ,没有刻意去描画他的五官,却将他的霸气和王气入木三分地表现了出来。 这个女子,倒不失为一个聪明人啊! 凝妃和清妃在看到了流霜所作的画像后,顿时便有些哑然了。眉目间隐有不甘之色,自不想自己被流霜比了下去,争相要表演才艺。 暮野却是没什么兴趣地说道:“本王今日进宫时,在街上见到一个戏班,戏唱的极好,所以便将他们带到了宫里。请王后和太子也听听戏,以谢王后和太子对本王的盛情款待!” 暮野说罢,便传令下去,吩咐戏班子上场献艺。 流霜望向师兄,见他修眉微颦,若有所思。 宫里请戏班子应不是甚么新鲜事,只是,事前,都会对戏班子的底细调查的清清楚楚。却不想这暮野却是从街上随意请来的,也不知这戏班子是甚么来历。 正在思索,戏班子的人员已经陆续进殿了。 总共有十二个人,男女各半。身上皆穿戏服,脸上也已画了脸。有小生,有花旦,有老生……每人手中都没有空着,有拿胡琴的,有抱二胡的,有搬锣鼓的…… 一切收拾停当,丝竹声起,一个人缓步上场。 细看妆扮,前鸡胸后驼背,判官盔、髯口、玉带、高靴、彩绣绿袍,勾着鬼脸,黑幽幽的看不出原来的面目。身旁几个小鬼或打伞,或抱琴。 此人的扮相竟是钟馗,原来这第一场戏,是钟馗捉鬼。 钟馗翩翩上场,随着乐音举袖,撕髯,迈步,喝道:“趁着这月色微明,来到这野外荒芜径,世间多少妖魔鬼怪,看我钟馗,誓将其一一捉来……” 钟馗的声音浓洌而不失清润,且带着一丝沙音,好听而令人迷醉。 钟馗捉鬼,在民间也算是一出经典的戏,但是,在皇宫盛宴上唱这一出戏,流霜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一众嫔妃官员却看得如痴如醉。 那人有一副好嗓子,唱腔又纯正,确实很容易令人迷醉在这淡淡的伤感气氛里。 但是流霜不知为何,每看到钟馗那张绿幽幽黑灿灿的鬼脸,便忍不住想到了鬼面秋水绝。不过,此人应该不会是秋水绝,她想秋水绝还不至于为了那一万两黄金,冒险到皇宫来刺杀她。 锣鼓齐鸣,钟馗在场上捉鬼,令人看得极是揪心。终于小鬼捉尽,鼓声渐歇,一场戏也终于到了尾声,钟馗宽袖飘飘下场而去。场上方才钟馗捉鬼的残酷激烈的气氛依 旧在殿内弥漫。 随后,便有一个青衣花旦风姿款款移步上场。 胡琴声声,开始演奏。花旦有一副好嗓子和一副窈窕的身段,伴着乐音,开始舞动。 一抬眼,一甩袖,都是无尽的风情。珠圆玉润的嗓音时而高亢激扬,时而低回婉转,带着春花秋月般的情怀,听得一众人如痴如醉。 那花旦抬眸转首间,流霜忽然觉得此人的模样竟有一丝熟悉。虽然是勾着脸,看不太清模样,但是还是觉得隐隐有些熟悉。那花旦兀自在场上唱着,流霜低头苦思,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啊? 唱到激情处,那花旦忽然回眸一笑,流霜脑中忽然电闪而过。 悬崖上,秋水绝将自己捆缚在松树上,他身后站立着的两名女子,其中一个是赤风,另一个是紫鸢。秋水绝带着鬼面具,可是赤风和紫鸢却是没有蒙面,大约是想不到流霜能够生还,所以流霜见到了紫鸢的相貌。 而眼前的花旦,竟和紫鸢如此相像,不,确实地说,她就是紫鸢。 流霜的心,霎时间有汹涌的凉意浸过。 那个钟馗是秋水绝无疑了。 秋水宫出动了这么多人,到宫里献艺,不会是仅仅为了刺杀她吧!他们,应该是还有别的阴谋! 流霜心内甚是焦急,她必须将戏班子里有秋水宫刺客的事情告知师兄。 她忽然侧身,在身后侍女的手心上写了几个字。那侍女脸色顿时大变,有些惶恐地向段轻痕走去。 “可是有什么事?”身畔的暮野低声问道,不愧生了一双鹰眼,倒是眼尖的很。 流霜没理他,心想戏班子是你引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你的阴谋。 那宫女到得段轻痕身畔,装作假意倒酒的机会,将流霜的话对段轻痕说了。 段轻痕脸色一凝,眸中光芒忽冷。 就在此时,戏台的乐音忽然拔高了一个音节,那花旦的嗓音也倏忽高亢,清亮到凌厉。 情况突变! 在场下闭目养神的钟馗秋水绝黑眸中忽然射出凌厉的光芒来。宽袍一举,从胡琴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宝剑。率先向段轻痕扑了过来。 流霜惊呼出声,段轻痕因有了流霜的提醒,有了防备,闪身避过了那一剑,身子急速后退。 “东方小儿,我钟馗今日就要捉了你这只鬼怪!”秋水绝恨恨说道,刺杀贵在奇袭, 一击不得手,心中恼怒,声音中充满着浓烈的寒意。 剑势凌厉,直向段轻痕袭来。 段轻痕倒也不慌张,神色平静地从身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宝剑,当啷迎了上去,瞬间,两人便战在一起。 殿内此时依然乱了套,那些戏子们砸开鼓,从里面取出了刀剑,拿在手中,向着席间之人砍了过来。守在殿中的侍卫迎了上去,顿时一片厮杀声。 那些嫔妃没有武艺,吓得大声尖叫,纷纷向后退去。 暮夕夕迎了上去,和那些戏子们斗在了一起,流霜慌忙随着嫔妃们一起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没有武艺,要先躲开,免得成了师兄的累赘。 然而,事情并非如她愿。那花旦显然就是紫鸢,她已然认出了流霜,眸光一寒,飞身跃来,手中一把利剑,直直向她刺来。 流霜慌忙举起一把椅子,挡在头顶,然而,剑势极快,紫鸢的力道也很大,那剑穿透了椅子。流霜大骇,将椅子扔掉。 紫鸢将剑拔出,再次向流霜刺去。 流霜踉跄着后退,眼看就要躲不过这一剑,忽然“哐啷”一声脆响,紫鸢的剑竟掉在了地上。流霜低头一看,地上还躺着一支檀木镶金筷子。 回首一看,却是正在和秋水绝激战中的师兄救了她。 紫鸢眸中寒光忽然一寒,她倒是没想到,段轻痕的一支筷子竟阻挡了她的剑势。 流霜踉跄着跑去,身后紫鸢咬牙紧追。 段轻痕目光一凌,几招逼退钟馗,起身向流霜跃来,一把抓住流霜的胳膊,将她带离紫鸢的剑光之下。 殿内侍卫本不多,有些被那些戏子们缠住了,追过来的又都根本不是秋水绝的对手。 四人已经退到了殿内最深处,暮夕夕眼见得段轻痕和两个高手缠斗在一起,娇喝一声,追过来和紫鸢战在了一起。 秋水绝见到事情并不似起先设计的那般顺利,眸光寒光愈冷,长啸一声,刹那间剑光大盛,惊涛骇浪卷向流霜。 他已经看出,段轻痕一心要护着流霜,抓到了他的软肋,事情就好办了。 果然,关心则乱。 眼见得秋水绝的剑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狠似一剑皆指向流霜,段轻痕心中一慌,剑势便有些慌乱。战了数招,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秋水绝看准了时机,忽然用力一掷,手中宝剑脱手而出,带着雷霆之势飞出。 这最后一剑,却不是向着流霜,而是朝着段轻痕的胸口疾飞而去。 段轻痕一心护着流霜,根本没有顾到自身的危险,这一剑眼看是躲不过了。 流霜却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把将段轻痕一拉,自己挡在了师兄的身前。背心处忽然一凉,流霜顺着那把剑的去势扑倒在段轻痕身上。 段轻痕心中剧痛,双目充血,厉喝一声。 秋水绝心中一惊,他实在是没想到流霜会扑上去挡住那一剑。 眼见得流霜扑倒在段轻痕怀里,背心处那把剑插在她身上,兀自在摇晃。这一剑的力道,他是最清楚的。 他一直以来就想杀这个女子的,如今遂了愿,心底却一点喜悦的情绪都没有。反倒是翻涌着说不出的陌生的情潮。而且,不知为何,心尖处竟隐隐有一丝疼痛。 眼看着殿内侍卫越来越多,他顾不得品味那是什么感觉,忽然长啸一声,飞身向上跃去,双掌一拍,殿顶破了一个洞,他和紫鸢双双从洞口飞跃出去。 那些留下的戏子,皆是死士,看到刺杀失败,更是人人疯了一般和侍卫战在一起。 厮杀声,尖叫声,充斥在殿内,段轻痕如同置身在外,什么也听不见,此时,他的心中,他的眼中,只有流霜。 他抱着流霜,伸指迅速封了流霜几个重要的穴道,止住了鲜血的浸流。然后伸手按在流霜的虎口穴道上,将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输了进去,护住流霜一口气。 此时的流霜,已经昏迷了过去,一张小脸在宫灯映照下,竟是苍白的可怕。 此时的段轻痕,心内清醒的可怕,他此时只有一个信念,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他抱着流霜,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不知为何,他眼前一片模糊,竟是有些看不清路,眸中似有液体在不断地淌出来,淌出来! 刺客们终于被侍卫战败,殿内归于平静。 每个人都盯着他们的太子。 太子的衣衫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抱着那个女子,缓步而行。脸色平静的可怕,只是眸中却不断地淌着泪。 暮夕夕彻底傻掉了,她震惊地望着这个完美的犹如神祗的男子,抱着素衣翩然的女子缓缓而行着。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疑惑:情深,可以至此吗? 这场刺杀事件中,暮野就似是一个看客,一个心硬如铁的看客。 然而,这 一瞬,他的心中还是有了一丝震动。 一个柔弱的女子,竟然用自己的命护住了那个男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和勇气啊! 第八十三章 要她消失 段轻痕的声音一直在流霜耳边萦绕。说是,霜儿,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幸福地活着,一定要幸福! 那声音里柔情满溢,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似乎那眷恋,那爱意,那深深压抑的担忧和不放心,都还在心头萦绕。 伸出手,掌心似乎还留有他握过的余温,身体似乎还记得被他拥抱时,强劲而有力的臂膀。 她不能死! 无尽的黑暗,慢慢于意识中褪了色,流霜终于苏醒,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素白的床帐,飘然垂下。 一时之间,她有些迷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全身上下软弱而无力,身上好似敷着药,药味清香淡淡。脑中瞬间回忆起了昏迷前的状况,她记起她是替师兄挡了一剑,当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就那样冲了过去。 自小到大,一直是师兄在护着她,这一次,她终于守护了师兄一次。 透过素白的纱帐,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榻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掌心里全是腻腻的汗,是师兄。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很久了,看上去有些僵硬。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竟是没有察觉到流霜已经苏醒过来。 流霜想要动一动,伤口犹如针扎一般疼痛,情不自禁低低轻吟了一声。 一双大手迅速掀开了纱帐,段轻痕的脸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这是师兄吗? 一瞬间,流霜几乎人不出来,这就是她俊美脱俗风采俊雅的师兄! 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修眉紧皱,脸色憔悴,胡须好似杂草,在他的脸上疯长。 见到她终于醒了过来,他骤然闭上了眼睛,长吁一口气。仿佛是一直以来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回落到胸膛里了。握着她的手的双掌,紧紧攥了一下,他低低说道:“霜儿,你终于醒了。” 原本清润朗澈的声音竟变得沙哑不堪,他没有因她的苏醒而欣喜若狂,相反的,双眸里竟有一片水雾朦胧。 “霜儿,喝点水吧!”他终于不舍地松开手,轻轻地扶起她孱弱的身子,喂她喝了些温热的水。 “我已经不碍事了,师兄,我昏迷了几日?让你担心了!”她低低说道。 段轻痕小心翼翼扯过锦缎被褥裹住她的身子,他的动作温柔极了,生怕碰触到她的伤口。 “你昏迷了十日!”段轻痕低低说道,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忘不掉她昏迷时,他是怎样的惶恐。他还从来没有这般惊惶过,生怕她就此醒不过来。 流霜懂他的担忧,微笑着道:“师兄,我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忧了!” “不要我担心,你就不要那样做!”段轻痕语气里的嗔怪和怒意是那样明显。 她竟替他挡了一剑,她可知,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伤在她身上,比伤在他的身上,还要让他疼痛。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傻了!你可知,若不是师兄便是医者,及时为你封住了心脉,控制了血流,霜儿,你可能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他低喃着说道。 “师兄,”流霜低低唤道,玉手抚在段轻痕的手掌上,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我的心,也是一样的,我也不愿师兄受任何伤害!”流霜低低说道。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死在她面前。 段轻痕幽幽闭上双眸,睁开时,眸中水光氤氲。反手将抚在他掌上的小手紧紧包裹住。 “师兄,那些刺客可是抓住了?”想起秋水绝,流霜问道。 段轻痕摇摇头道:“走了几个首领,其余的皆是死士,抓住后皆已自尽了。” “可是查清了他们的身份?” “我正在派人彻查,不过……”段轻痕顿了一下,道:“这些人个个武艺高绝,人数虽少,却敢进宫行刺。我想,必是前朝余党。” “师兄是说,他们是前朝羽国之人?刺杀师兄,是为了光复羽国?”流霜问道。 秋水宫竟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杀手组织,原来竟担负着这样重要的使命吗? 光复旧国! 每一个朝代灭亡后,都有一些前朝余党不敢灭亡,作着光复旧国的梦。他们组织旧部,制造一些刺杀,一些叛乱。有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在这个梦里活着,可最终都逃不过一无所得,郁郁而终的结局。 本来,朝代的更替便是鲜血染就的,白骨铺成的。再加上新朝旧国的恩怨,死去的,大多是一些无辜的人。 其实,流霜认为,谁做皇帝,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好。估计天下百姓也是这么想的。 流霜肯定,以师兄的才华和胸襟,定可以将这个天下坐稳的。 或许她应该将这次刺杀是秋水宫的杀手之事说出来,但是,她竟然犹豫了。 之前,她从来没有隐瞒 过师兄什么事,这一次,不知为何犹豫了。最后,终究还是没说出来。或许,秋水宫只是一个杀手组织吧,这次刺杀或许仅仅是受人所托吧。 “霜儿,你才醒过来,好好歇息吧。”段轻痕的手,轻轻抚上流霜的额,又按上她的手腕,为她诊脉。眉头终于一松,露出了难得一现的笑意。 “霜儿知道了,师兄你也回去歇息吧。”师兄为了守护她,定是累极了。 段轻痕终于不舍地放开流霜,为流霜掖好锦被,缓缓退了出去。 霜儿已经无碍,有些事情,也该他去解决了。 五日后,流霜的伤口已经愈合,能够下床走动了。 阳光暖暖的,外面院子里的菊花全部开了。红藕搬了一个凳子,让流霜坐在廊下赏菊。 菊花一朵朵,开的那样美丽,那样绚烂。 有时候,流霜真的只想做一朵花,自在地享受着阳光,绚烂地绽放。 身后有侍卫报告道:“霜小姐,兵部侍郎左迁来访!” 左迁! 流霜从师兄口中听说过此人,他是前朝羽国的重臣。 据说,当初,羽国灭亡后,崚国立国之初。东方旭日对他颇为倚重,想要重用他。他对东方旭日据不听命,要辞官而去。东方旭日一怒下,将他关押在牢中。这一关便是五年,五年也不曾让他屈服,可见此人性子是如何的执拗。 一直到五年前,段轻痕回国,才将他从牢中请了出来。他对段轻痕颇为欣赏,伺候便成为段轻痕的心腹。 流霜不知,这样的一个人,找她却是有何事? 于是在书房备了清茶,自己移步到书房等着。 不一会,兵部侍郎左迁便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一番客套后,流霜和左迁分别落座。 左迁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身着极为朴素的玄色布袍,睿智的皱纹分布于唇角额际,他的双眸炯炯有神,整个人极有精神。 他一见流霜,便笑着问道:“白姑娘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流霜摒退侍女,浅笑着道:“已经无碍,多谢左侍郎挂念。不知今日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流霜直截了当地问道,她知道,此人来此,必有要事,否则绝对是不会来找她的。 “白姑娘果然是一个聪明人,我就直接了当说吧。白姑娘对崚国目前的形势可是了解?” “略知一二!” “如今,王上尚在病中,殿下久不回朝,朝中大权落在王后手中。如今,天漠国对我国虎视眈眈,前朝旧部也对新朝不利。崚国此时,是在内忧外患之中。在老臣眼里,唯有殿下之能,才能使崚国强盛,能使崚国和天漠国抗衡。否则,崚国早晚,都会落入暮野手中。”左迁慷慨其词道。 流霜倒是没想到,左迁一上来便和她谈论国事,有些讶异。他也没想到崚国如今的形势竟是如此严峻。师兄心内,该是多么忧虑啊! 左迁盯着流霜的眼睛,道:“白姑娘,当日你替殿下挨了一剑,我便知姑娘和殿下情深义重。姑娘能有这样的勇气,绝不是凡俗之人。所以,左迁今日才冒昧前来,想要求白姑娘帮点下一个忙!” “左侍郎但说无妨,为了师兄,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恳请姑娘离开殿下身边。” 流霜一愣,盯着左迁的脸,其实她是很愿意留下来帮师兄度过难关的。没想到左迁却是要她离开。 “当日,姑娘昏迷,殿下抱着姑娘痛哭,那情景真是令人肝肠寸断。姑娘昏迷期间,殿下十日不曾洗漱,一直守在姑娘身边。殿下对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娘若是依旧留在殿下身边,反倒是危险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掳了姑娘,和殿下讲条件,就是要求殿下弃了江山,我想殿下也会答应的。所以,还是请姑娘离开,彻底地消失。为了崚国平民着想,我们不想失去一个好皇帝。”说罢,左迁竟是跪在了流霜面前,怎么请都不起来。 流霜心中巨震,左迁的话,击中了她的内心。 当日,王后拿她的安危逼师兄纳妃,师兄答应了。她相信,师兄为了她,什么都会做。她只是恨自己,怎么总是会成为师兄的负担。 “左侍郎快些请起,霜要出宫,还需左侍郎相助!”流霜伸手将左迁搀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寒至 梧桐夜雨,一夜秋凉。柳疏寒条,枯荷沉影,短松古柏,一路走来,皆是秋景。 为了消失的彻底,流霜就连红藕也没带,独自一人被左迁送出了皇宫,送出了西京。左迁给了她足够的银票,本要将她送到目的地,但是流霜摇摇头,不是要彻底消失吗?那就谁也不要知道她的下落。 左迁望着流霜,素衣翩然的她,在秋阳映照下,是那样纯净。 静逸,玲珑,仁心,素雅,光华内敛,是他对这个女子所有的观感。她的风采和前朝皇后很像,这个女子,有母仪天下的能力。但是,她也同样有祸乱天下的资本。 红颜祸国,可是他却狠不下心来除去她。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怎么做的。 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他摇摇头,坐车向西京而去。 流霜望着左迁的车马慢慢远去,心内一阵悲凉。 抬头望天,大雁排成人字,向南飞去。大雁尚有家可归,而她却有家不能归。 所谓的彻底消失,便是所有昔日曾经呆过的地方都不能再去。就是爹娘的故里也不能回,因为总会有心人会找到她的。 流霜躲到山坳里,将身上的素衣罗裙褪下,换了一身破旧的男子衣衫。将头上的发簪扯掉,用发带束发。又从背后的药囊里,拿出药水胭脂在脸上涂抹一番。 她虽没刻意学过易容术,但是自小便和红藕男装出去采药,着易容之法,还是多少会一些。对于男子的行动仪态,也是学的很像。 坐在湖边,烟雾迷蒙的湖水里,现出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年男子。脸色土黄,眉毛粗黑,不丑也不美,没有一点特征,这样一张脸,不会令人注意,也很容易令人遗忘,是混在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一张脸。 流霜对自己的样子很满意,扯起嘴唇笑了笑,碧波荡漾的水里,那个少年也笑了笑。 如今的样子,怕是师兄就是站在自己面前,也认不出她了吧! 收拾停当,流霜从湖边起身,背好身上的行囊,再次向西京而去。 大隐隐于市,最好的隐居之处,不是远离,而是留在原地。何况,她心中惦念着师兄,很想随时获悉他的消息。 西京东应路上,有一座茶楼,名字叫“雅心居”,正在招跑堂的伙计。 流霜对“雅心居”观察了半日,发现这里三教九流来往甚多,应当是一个消息汇集的所在。遂决定到“雅心 居”去应当店伙计。 “雅心居”负责招店伙计的一楼掌柜,见流霜相貌平凡,口齿伶俐,重要的是,一看流霜就没什么武功根基,便将流霜留了下来。他们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越普通越好,越平凡越好。 进了“雅心居”,流霜便感到怪不得这个茶楼的生意做的火爆,这里的主人应当是一个风雅之人。 一楼只是普通的茶肆,但是,却也敞轩明几,大厅中的四根立柱上,绘着芙蕖和修竹。墙面上挂着四幅画,分别绘着春夏秋冬四季景色。 在这里沏一壶清茶,听几首古曲,倒是宜心宜室宜画更怡情。 二楼三楼流霜没去过,她也没资格去,想来更是高雅别致的很。 她只能在一楼打打杂,端端茶。活倒也不是很重,只是有些熬人,每晚都到打烊了才可以歇息。一楼只有两个店伙计,另一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相貌也很普通,人特别机灵,只是有些懒。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到了阴雨天便有些疼。流霜在一楼自己的临时居所里,往伤口上敷了些药。 走到大厅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都说春雨绵绵,不想这秋雨却也如此绵人,细细的柔柔的,下个不停。 今日茶肆中的人,相对于平日要少一些,大厅便显得有些空旷。 苏茉茉坐在大厅中央的台子上,正在唱曲。她是茶楼里雇的唱曲子的姑娘,生的有几分姿色,嗓子甜美而略带一丝沙哑。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已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此时客少,流霜将座椅擦拭了一遍,便倚在柱子上,听着苏茉茉唱曲。 不知是曲子催眠,还是昨夜没睡好,流霜竟然靠着柱子打起了盹儿。 “银屏昨夜微寒……”苏茉茉将最后一句的尾音拉得很长,听上去好似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寒…… 好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 流霜在似睡非睡中苦笑着,忽然一阵马蹄声,将流霜惊醒。 她抬眸望向门口,只见两双纤细的玉手将帘子掀开了,露出了一角雨雾蒙蒙的天空。 一个白衣公子穿过蒙蒙雨雾,缓步走了进来。 流霜望着他的月色白衣,望着他晶莹剔透的眼眉口鼻,一刹那间,仿佛 魔幻一般,所有的往事纷至沓来,风驰电掣般掠过她的脑海。原以为早就忘记了,原以为她已经不在乎了,可是却不曾想,一切的深情和痛苦,早已化作了一种叫做沧桑的东西,深深烙刻在她的心上。 一时之间,流霜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抑或是现实? 有些事,并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有些人,并不因为你恨他,他就不会存在的。 你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他,其实他只是藏在你记忆水底的鱼,它自在那里,只是你看不见,或者不愿看见。但是终有一日,它会跃出水面,被倏然惊到的那一刻,你忽然才会明白,原来,他还在那里。 他匆匆扫了她一眼,眸光没有因为她有任何的停驻,便飘然走向了靠窗边的一个桌子上。 张佑李佑和轻衣纤衣尾随着他走了过去。 “小伙计,上茶!”张佑向她招收道。 流霜向左右望了望,另一个店伙计不在,那个偷懒的家伙,人一少,便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应付。改天可要和他好好谈谈,这样可不行。 稳住心神,缓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客官好,不知各位要点些什么茶!”流霜庆幸的是,幸亏自己吃了“穿星子”的药草,使嗓音有些沙哑,不然真怕被他们听出来。 “贵店都有什么茶?”轻衣望着她,淡淡问道。轻衣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眸中有些忧色。 流霜朗声道:“但凡普通能叫得上来名字的茶,本店都有,另外本店还有几种自制的茶,比如梅花茶。不知客官可愿品尝。” 听到梅花茶三个字,百里寒微微挑了挑眉。 “如何做的?”他开口淡淡问道。这个店伙计不似别的店中的伙计那么聒噪,既然有好茶,就应该介绍一番,令别人点不是吗? 流霜唇角微扯,极力扯出一抹笑意,道:“梅花茶是冬日里采撷的初开的梅花,晾干,再用初雪化成雪水,泡制而成!香味清淡,入口保你唇齿留香。” 她淡定而熟练地说着,初见他时的惊惧还在,但是她知道自己此时是不能惊慌的,否则露出了马脚,被他认出来可不好。 “好吧,上梅花茶!”百里寒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修眉微皱,深沉和凝重的表情堆积在他的脸上,使他原本俊逸脱俗的面容有些沧桑。 流霜答应一声,转身去沏茶。 从罐子里取出早就研制好的梅花 香瓣,舀了一勺放进莹白细腻的瓷壶里,然后从锅里舀一勺烧得滚烫的雪水,浇到壶里。看着那些芬芳馥郁的花瓣,在水中舒展着,翻涌着…… 流霜将瓷壶放到托盘里,呈了上去。 轻衣早已伸手接了过去,将壶水用银针试过,然后才提壶为百里寒倒了一杯。 一阵清寒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百里寒心中一震,望着那在水中翩跹浮动的花瓣,他的心,不知为何微微悸动。执起白瓷云杯,品了一口茶。他是极喜爱着淡雅清茶的,正如这个小店伙计所说,虽淡雅,却令人唇齿留香,一如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客官可还有别的吩咐?没有的话,小的就要去忙了!”流霜淡笑着问道。几日下来,将那店伙计的伎俩也学的不少。 “没有了,你先下去吧!”轻衣吩咐道。 流霜呼出一口气,才要离去,却听百里寒淡淡说道:“小伙计,慢走!” 流霜心中一震,不会吧,他不会认出她了吧? “有件事想向您打听打听!”百里寒微眯着眼,问道。 “什么事?”流霜心有忐忑的问道。 “听说,前些日子皇宫里遭到了一场刺杀,据说有一个女子救了你们的太子殿下。此事可是属实?”百里寒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 流霜闻言,心底一震,原来他听到了这个消息。 “不错,好像是听说有这么回事!”流霜道,他不能说不知道,这个消息每日里茶馆都有人在说,他说不知,岂不是令人怀疑。 “那个女子,伤的重吗?”百里寒修眉凝着,极其小心地再次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这里每日里来的客人极多,一个人一种说法,小的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都怎么说?”百里寒这句话问的有些急,且声音里有一丝颤音。 流霜抬眸,直视着百里寒的眼睛,淡淡道:“有的人说她伤的极重,不过已经被救活了,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了!说她死了的人,还是相当多的。” “啪!”的一声,白瓷云杯碎裂的声音传来,苏茉茉的小曲也因这个声音而微微停顿了一瞬。 杯中的茶水洒了百里寒一身,片片嫩红的花瓣粘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和指缝里溢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些惊心。 “王爷!”轻衣慌忙拿出锦帕,替百里寒擦去手指上的血迹和白衣 上的水泽。纤衣慌忙收拾着桌子上的碎片。 “她不会死的,你们在胡说!”百里寒狠声说道,一双黑眸中充满了令人心痛的痛苦。 流霜别开眼,淡淡道:“客官,我也是听说的。客官,这杯子,可是很贵的,一会结账时,麻烦记得把杯子钱也付了。” 轻衣抬眸,脸色有些微怒,冷声道:“我们记下了!你且下去吧!” 流霜点头慢慢退了下去。 苏茉茉的小曲又开始唱了起来,换了一首曲子。 “朝云散尽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别来将为不牵情,万转千回思想过。” 风凉雨寒,遥遥看到百里寒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修眉微凝,似是陷在回忆里。 原以为百里寒饮完茶便会离去,却不想他们竟然在“雅心居”住了下来,三楼的天字号房间。 是夜,今日的客人比较少,流霜早早便闲了下来。本想早些安歇,却不知为何总也睡不着觉。 从床榻上起身,到廊下去望月。只是这样的天,哪里还有月,就连一个星星也不见。只有绵绵雨丝依旧飘洒着。 院子里,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如同大鸟一般,消失在对面的屋檐上。那身影是从三楼的窗子里飞出来的。 流霜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第二日,便听茶馆里有客人说,昨夜,有人单枪匹马夜闯皇宫,据说,是想要去探望那个救了太子殿下的女子。 流霜心中一颤,莫非……莫非是百里寒去皇宫了,昨夜的黑影真的是他? 流霜从宫里失踪的消息,一直没有外传。 流霜知道,定是师兄压下了这个消息,他肯定是怕有心人知道了,会对在外飘零的她不利。是以,他以为自己还在宫中,便到宫中去探望自己了吗 第八十五章 决斗 秋夜,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黑暗,无边的黑暗。 秋雨,细细柔柔,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一如段轻痕心中的泪在流淌。 月明宫殿内,只挂着一只宫灯,散发着微蒙的清光。自从霜儿离去后,他习惯了夜的黑。 窗子半敞,有斜风细雨从窗子里飘入,侍女要去关窗,段轻痕摆了摆手。 他坐在案前,正在一个人下棋。左右手对弈,棋局走的平稳,黑白二子相应,分不出伯仲。 房门处,药叉悄悄走了进来,脸色悲悯地禀报道:“禀殿下,属下该死,依旧找不到霜小姐!” 段轻痕右手一抖,手中棋子便滑落在棋盘上,那双漆黑如墨的黑眸愈发黯沉了。 已经五日四夜了,依旧没有霜儿的消息。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他想起那日左迁的话:“殿下,白姑娘是那样聪明的女子,她若想躲开,一定不会让人找到的。所以,臣奉劝殿下还是放弃寻找,此时应以国事为重。” 国事,国事! 有那么一瞬,段轻痕真想冲上去掐死这个老头,他竟然私自将霜儿带出了皇宫,怎能令他不愤怒。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将他打倒了:“殿下,要想保护心爱的人,只有自己够强势。试想,您若是够强势,白姑娘还用得着离开吗?” 是啊,他还不够强势。 而四周,却遍布着强势的敌人。暮野,母后,就连不知霜儿身份的前朝余党,也对霜儿虎视眈眈,都想擒了霜儿,来要挟自己。 是时候了,或许,他是该考虑登基的事情了。 他要还霜儿一个清平的盛世。 屋檐上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过,再在灯光下一映,竟是亮的晃人眼目。 百里寒踩着光滑的琉璃瓦,身子灵活地在屋檐下飞窜,好似流云霁月一般轻盈,又似疾风流星一般迅速。波光潋滟的瓦片在身后急速退去。 到了月明宫的屋檐上,他缓缓凝住了身形,趴在屋顶上。 其实今夜本不该贸然前来,只是白日里听到那个小店伙的话,他的心便再也不能沉寂。他迫切想要知道霜儿的情况,否则,他一定会煎熬而死。 双足勾住了屋檐,施了一个金钟倒挂,他望向亮着灯火的室内。 昏黄的烛火下,红藕正坐在案前刺绣,这个丫头总是心不在焉 ,不时将针刺在手指上,疼得她蹙眉皱脸。 一张锦绣大床上,一个人影躺在那里,面朝里睡着,乌亮亮的黑发在锦枕上铺散,好似一朵绽开的墨莲。百里寒的心忽然跳动的厉害,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一般。 红藕守护的,自然是霜儿无疑。 想到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只能悄悄瞧着她,心中顿感不甘心。心内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着,就见一面,就看一下。他要确定她是安然无恙的,才能放心。 虽然知道,她此刻或许并不乐意见他,但是,他还是迫切想要见她。 顺手从眼前的桂花树上,采下两朵淡黄色的小花,曲指一弹,一朵飞向烛焰,一朵飞向红藕。 烛焰闪了闪,灭了。红藕一声不吭地趴在几案上睡了过去。 “红藕,你怎么了?”躺在床上的女子轻声问道。 那声音虽然极轻,但是却如惊雷一般让他心慌,那根本就不是流霜的声音。 心中乍然一痛,他飞身从窗子里窜入,带着风雨的凉意,在室内站定。飞指如电,将那女子的穴道封住了。借着微蒙的夜色,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那根本就不是流霜。 为何红藕伺候的人不是流霜?思及白日里那个小店伙的话,难道,霜儿真的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 悲伤和绝望同时袭上他的心头,他踉跄着几乎站不稳。 愤恨在心头膨胀,他忽然转身,从窗子里再次飘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踪,直直向段轻痕的寝宫而去。 一路上拦截他的侍卫,在他眼前没有过上两招,便软倒在地。 夜风忽盛,风雨声渐急。 段轻痕捏着棋子的手忽然一滞,抬眸望向窗子,一抹身影忽然从窗子里飘入,带着凉风和细雨,飘落在他的眼前。 宫灯晃了晃,灯光也跟着晃了晃,不知是被凉风细雨所吹,还是被来人身上的寒意所激。 “宁王爷好身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啊?”段轻痕唇角一勾,声音清润而淡静。 不管他方才是如何伤心失落,在这一刻,面对着情敌,他无意是优雅而淡定的。 百里寒望着段轻痕那抹淡若轻烟的笑,绷紧的神经微微松了松。段轻痕还能笑出来,霜儿,应是无事吧! “流霜何在?”他冷声问道。浑身上下宛若被霜雪所冻 结,冷意是那样明显的袭来。 “在隔壁厢房歇息呢!”段轻痕淡笑道。 “那不是她,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百里寒再次问道。 俊美的脸上,浓郁的怒意似乎在燃烧,幽深的黑眸中,有冷冽肃杀的光芒在闪耀。 段轻痕毫不怀疑,此刻只要他张口说一句,流霜已死。他的剑,便会马上向他刺来。 “她无事,王爷不必担忧。王爷既然来了,可有兴致与在下对弈一局?”段轻痕忽然转换话题,似乎是刻意在折磨着百里寒的神经。 百里寒低首,目光在棋盘上掠过,再次凝注在段轻痕俊美而略显憔悴的脸上。 他忽然温雅一笑,从容地撩起夜行衣的下摆。衣服已经被细雨打湿了,但是他浑然不觉,动作依旧优雅而从容。 百里寒拈起一颗白子,落下。 段轻痕拈起黑子,落在西北角。 落子无声,唯听室外风雨渐盛。 初时,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地落子,不过一刻钟功夫,棋子便落得越来越急。局势早已不是一开始那般平稳,而是厮杀的你死我活。 百里寒拈起棋子,随手一扔,正是中路要塞。 段轻痕面色一变,拈子一扬,棋子打着转,落向左上角。周围的白子受到激荡,纷纷落下。 虽然,两人面上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但是彼此心内都是极乱。 百里寒恨段轻痕强行掳走了流霜,段轻痕气恼百里寒夜闯皇宫。百里寒恨段轻痕竟让流霜为她挡剑。段轻痕恨百里寒不珍惜流霜。 厮杀片刻,黑白子之战,上升为双手之战。 你的黑子击落他的白子,他的白子又击中你的手腕。 终于,厮杀从棋盘上转到了彼此两人身上。 宫灯迷蒙的灯光下,一黑一蓝两个人影在室内激斗,衣袂飘飞,疾风回旋,掌影如蝶翩翩,在墙上投下变幻多端的影。 纵是宽敞如段轻痕的寝宫,似乎也承受不住两人激战的杀意。 两人从窗口跃了出去,拔剑在手,在院外展开决斗。 寒光四溢,剑气如游龙般幻化,雨丝似乎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 剑影飘渺,残花满地,层云叠嶂,雨丝飘飘。 风雨渐猛,偶尔有电光闪过,映亮了彼此一样俊美也同样憔悴的脸,还有彼此眸 中的寒意。两人的黑发都已经尽湿,衣衫湿透已不再飘飞。 两人却毫无所觉,依旧斗的你死我活。 “霜儿究竟在哪里?”百里寒一剑刺去,还不忘问话。 “打赢了我再告诉你!”段轻痕闪身避过,瞅准时机,剑亮如虹,刺向百里寒。 两人你来我往,不觉斗了几百招,两人身上都已见伤,伤口被雨水一浇,刺骨地疼痛。但是两人还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段轻痕的侍卫在站在不远处,谁也不敢过去。 一是因为段轻痕有令,二是,此时过去,无疑是送死。酣战的两人都是绝世高手,剑网密密如织,根本没有空隙让他们出手。 两人一直战到彼此再也没有力气刺出,方才停手。 天边有闷雷声声,廊下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晃着,照的两人同样狼狈的样子。 段轻痕以手拄剑,悠悠道:“百里寒,她不在我这里,她已经离开了。” 百里寒闻言,抬眸淡笑,他知道段轻痕不会骗他。若非如此,他何以气恼地和自己出手,他眉间眼梢的失落也证明了这一点。 既然她不在这里,他也无需在这里纠缠。 风雨中,他淡淡说道:“东方流光,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的!”说罢,勾唇一笑,笑容凄清而坚定。 他忽然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房顶,疾步飞走,身影渐渐消融在雨雾里。 雅心居。 一连几日,流霜都没有见到百里寒在大厅出现。张佐季佑纤衣轻衣倒是经常出现,不过都是清晨出去,夜半归来,回来时皆是风尘仆仆,似乎是赶了很长的路途。 流霜不懂他们在忙什么,她竭力让自己少去关注他们,免得被他们认出。 三日后,百里寒终于出现在大厅,他坐在靠窗的案上,要了一杯梅花茶细细品着。 天色已经放晴,明丽的日光从窗子里投入,笼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愈加憔悴。他的脸色极是苍白,作为医者,流霜知道,那是失血的原因。 他无疑是受伤了。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八十六章 惊艳 他竟然受了伤!流霜是见识过他的武功的,虽然她不懂武功,但是也知当世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除非…… 流霜的眼皮一跳,莫非,他真的去了皇宫。莫非,这伤是和师兄决斗留下的?若是那样,师兄定也受了伤吧!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滋味,她怔怔立着,竟然忘了给人添茶。 “店伙计!添茶!”一个相貌粗俗装束古怪的男子喊了两遍,终于没有耐心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流霜慌忙提着茶奔了过去,连声道着对不住,为那男子添满了茶。 那人冷笑着,端起茶杯,却也不喝,而是朝着流霜泼来。流霜措不及防,竟被泼了满脸,所幸茶水不是烫的,否则她的脸肯定会被烫伤。 “没长耳朵啊,小心伺候着点!”那人愤愤坐下来,说着。 雅心居虽然是高雅之处,但也不乏有这样粗俗的客人。这次是她错在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还不想丢了这份工。转身不欲和那人计较,就要离去,却不想那男子还不罢休,依旧谩骂道:“不长眼的奴才,我的茶还没添呢,再不细心伺候着,小心大爷我平了你的国!” 流霜转身,这才发现这人是一身天漠国的服饰。她从来不知,天漠国人竟然在崚国这么嚣张。虽然她不是崚国人,但是,却莫名感到崚国与她,是极其亲切的。听到他出言侮辱崚国,心内怎能不气? “这位爷,我可是为你添了茶,是你自己泼了。”流霜冷声道。 “大胆!”那男子怒声喝道,耳朵上悬着两只金铛,随着他的怒喝,前后摇晃着。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店伙计竟然冲撞他,站起身来,抬足便向流霜踢了过去。脚尖眼看便踢到流霜胸前,一物带着风声袭来,正好打在那人膝盖的麻穴上,腿一软,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是谁?”他踉跄着站起来,四处张望,却见周围桌子上,一个个吃客都盯着他都在瞧热闹。 临窗的桌子上,一个白衣男子正在悠然品茶,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低垂,专注地品着茶,竟是连看他都没看。 那男子低头看到打他的是一支竹筷,而那出手之人是谁,他竟然不知道。崚国竟还有这般武艺高绝之人?当下敛去了跋扈之心,怒气冲冲地从雅心居走了。 流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是百里寒救了她,她倒是不知,他也有出手救人之时。按理要向他言谢,但看他一副清冷漠然的样子 ,知他并不想让别人知晓愁他出的手。 当下,便装作也不知是谁相救的样子,回到了后堂。 原以为这小小的波折这就过去了,不想过了一会儿,那男子竟带了一帮天漠国的人前来捣乱。可能是觉得没占到便宜,所以便领了一帮人来生事。 那男子对着其中一个汉子恭敬地说道:“王爷,就是这个小伙计,竟然口出狂言,辱我天漠国!” 流霜首次见到如此卑鄙之人,明明是他出言侮辱崚国,反过来却说她辱他们天漠国,真是笑话。 天漠国的王爷暮田旁若无人地坐到一个椅子上,身后几个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地站在他身后。这些人一进来,厅内喝茶的文人墨客都吓得噤了声。 雅心居的崔掌柜慌忙从内堂走出,对暮田施礼道:“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说罢,回身瞪了流霜一眼,道:“还不快些上茶!” 流霜正要去端茶,暮田冷哼一声道:“不必了,据说你这位伙计竟然出言辱我天漠国,所以特来见识一番!” 崔掌柜此人向来是以笑迎人,不论何时,都是微笑的。此刻面对着暮田,微笑着道:“王爷,敝店伙计怎能如此大胆,想来是这位仁兄听错了吧!” 暮田冷笑着道:“是否听错,我可不管,今日,我只要带这个伙计走!”说罢,双眼一瞪,身后的几个侍卫便向流霜走了过来。 “王爷,这样不太好吧,其实这个小伙计什么也没做啊!”崔掌柜依旧微笑着说道。 “休要多言,否则我将你这雅心居夷为平地!”暮田冷笑着道。 流霜首次遇到这般穷凶极恶之人,知自己难逃一劫,想到天漠国那里还有暮夕夕可以求助。她不想雅心居因自己得罪了天漠国的人,祸毕竟是自己惹得。 于是抬头淡笑着道:“掌柜的,不必多言,我跟他们走!” 她抬头微笑的这一瞬,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那个平凡的店伙计,此时竟让他们突然间有了目眩的感觉。他们好似初次发现,这个相貌普通,衣着也普通的少年,他的气质却如清辉泻地,不卑不亢令人赞叹。 百里寒的心不知为何一滞,执着杯子的手,竟微微有些发抖,清澄的茶水差点泼洒出来。 这个少年的神色,竟让他想到流霜。曾几何时,她也是在他的面前如此淡然而笑,那样不卑不亢,那样坚忍决绝。 他再次抬眸眯眼瞧着那个少年,却见他脸色土黄,眉眼普通,和流霜根本就不像。 是不是近些日子思念她太甚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百里寒苦笑着低头品茶,再抬头时,那少年已经被人带走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擒着流霜,就如同一群狼抓了一只小白兔一般。他们得意地笑着,嚣张地叫着,猖狂地吹着口哨。 流霜微微蹙眉,这些人也太粗野了,呱噪的令她头疼。 她转首望向雅心居,从半敞的窗子里,看到了正在品茶的百里寒,他一身白衣,淡定地坐在那里,似乎对周围的喧闹根本无所觉。浮华喧闹中,只有他是静逸的。 他似乎是感知到流霜的目光,微微抬头,眼风中从流霜脸上不经意地扫过,便继续凝注在手中的杯子上。 这一瞬间,流霜几乎就要开口呼救,但是,她终究忍了下来。 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他一刀两断,再无牵扯了吗?不是早就打算再次相见只是陌路吗?何必,还要向他求救? 她身上衣襟里有这些日子研制出来的毒药,是用来防身的,一会儿待到无人之处,洒了出去,迷倒这些可恶的天漠国的野人,便可逃走了。 但是,流霜的毒药终究没用上。 一行人拥着流霜穿过两道街,到了拐角处,忽然头顶上劲风袭来,流霜只来得及抬头,还没看清什么,便觉得擒着她的两个恶人,已经被噼里啪啦摔了出去。 她隐隐听到暮田气恼地声音喊道:“什么人?竟敢到本王手中劫人!” 她似乎是被人揽住了腰,那人踏着屋舍疾奔,耳边风声呼呼,眼前的树木屋舍在身后急急退去。流霜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她终于明白,是有人从暮田那伙人手中将她劫了出来。 没想到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流霜正在这么想着,便觉得那人的手臂忽然一松,自己的身子直直跌落下去。流霜心中大骇,她可是在半空啊,这么扔下去,铁定摔死。 不禁哎哟大叫一声,双腿乱蹬。 眼看着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了,一个黑影飞跃而来,她终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趴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似乎只是为了验证她是否有武功,并没打算真的摔死她。不过,这一次惊吓可是够流霜受的了。她趴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身下的人却开口说话了,声音还很好听,清澈中带着一丝沙哑, 道:“我虽然救了你,但你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啊!” 如果不是脸上涂着改变肤色的药水,流霜的脸铁定会红起来的。 她尴尬地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寂静的小巷里,暮田那帮人早已被甩的不见踪影。 那救了她扔了她又被她压倒的那人终于站了起来,背靠着身后的院墙,懒懒而立。 墙内一棵桂花树,正式花开正繁的季节。一条浓绿的枝叶伸出来,缀满了累累淡黄色的小花。一阵风来,那些小花纷纷扬扬翩然而落,附在那人乌黑的发上和玄色长袍上。 这情景,竟让人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那人也确实长的不赖,斜飞入鬓的修眉,水墨画一般风流的眼,挺直的鼻,薄薄的比女人还要娇艳的唇。 流霜没想到,救了自己的,竟还是一个美男。 “顽皮的小伙子,你怎么能得罪天漠国的人呢?”男子双眸水光潋滟地凝视流霜,淡淡说道。 “是他们太蛮横了!”流霜淡淡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见告,日后也好容我报答!” 男子微微笑了笑,道:“报答,你拿什么报答我呢?” “我……”流霜思索片刻,道:“我做你的仆人好了。”眼下,她没有容身之地,暂时做他的仆人,一来算是报恩,二来,自己也有了容身之地,不是吗? 男子闻言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一个精灵鬼。好吧,看在你还算是有几分气节和义气上,你就跟这我吧。”说罢,拍拍身上的衣衫,转身沿着小巷走去。 流霜没想到这么容易他便答应了她,有些不懂他话里的气节和义气指的什么,难道他知道方才在雅心居里的事情。想来也是,不然哪里能那么巧,正好就救了自己呢。 两人沿着小巷缓缓走去,身后不远处,百里寒淡淡站在屋舍上,眸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追了出来,想要救那个小伙计,不想他却被别人救走了。 流霜随着那玄衣男子,在小巷见穿梭,不一会儿便再次回到了雅心居。她没想到这个男子也住在雅心居,若是那些人再来捣乱,自己岂不是还要给雅心居添麻烦。 男子却是不说话,带着她径直上了楼。 崔掌柜看到了流霜,也不惊讶,只是对着她点头微笑。 流霜一直被那人带着上了三楼,指着一间 屋子道:“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也不用做店伙计了,你的所有花销我替你出了。” “那你,住在哪里?”流霜问道。 玄衣男那水波潋滟的黑眸斜眼瞧着流霜,无赖地笑道:“你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我可没有兴趣哦。”说罢,飘然而去。 流霜蹙了蹙眉,心想,这真是一个怪人! 缓步走入室内,这真是一间精致的雅室,里面的摆设无一不高雅脱俗,看来着雅心居的主人真是一位风雅之人。门口的布帘上,还用丝线绣着碧如青丝的翠竹,清新而馥郁。 流霜坐在室内,忽然想到百里寒是住在这里的天字号房间。走出室内,抬头一看,自己这屋的门牌上,竟写着:人字号。 天字号房间在哪里呢? 正在张望,却见百里寒缓步上了走廊,一步步向这边走来。白衣飘飞,飘飘若仙,说不出来的风流俊雅。略显憔悴的脸,依旧是俊美脱俗的。 他神色淡定地从流霜身畔擦身而过,缓步进了流霜身侧的那间屋子。 流霜惊愣地抬眸,发现那间屋子便是:天字号。 这真是太巧了,他就住在她的隔壁。 第八十七章 轻薄 这可如何是好?她还打算在这里躲一段时日,而看百里寒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近日离开。相邻而居,真怕他认出了她。 流霜忐忑不安地在室内打着转,最后决定,还是去找那个玄衣男子换个房间。正要动身,不想却响起了叩门声。流霜心内一喜,没想到刚要去找他,他便来了。高兴地打开门,却在门开的一瞬间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那个救了她的玄衣男子,而是百里寒。 他懒懒斜斜倚在门框上,俊雅的脸容有些苍白,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相貌本就高雅俊逸,这笑容使他看上去十分动人。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眸好像夜空中闪亮的星辰,安宁,深邃,美丽。 “小店伙,我可以进去吗?”他微笑着问她。 那苍白面容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令流霜心中一痛。 “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要歇息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流霜淡淡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这么早就要歇息吗?”百里寒扫了一眼西天未坠的夕阳,淡淡问道。 “哦!是的,我今日有些累,公子您也知道,我们做店伙计的,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今日终于有空闲,当然要早点歇了!”流霜边说边做出一副困倦之相。 流霜说话时,百里寒那双深幽的黑眸在她静逸的眉目间绕了几圈,修眉微皱,眸中有失落的神色一闪而逝。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小二哥了。”百里寒转身便要离开。 流霜神情微微放松,终于打发走他了。 但是,百里寒才要挪动脚步,忽然打了一个踉跄,向着屋里摔倒了。不知是因为他受伤身子虚弱,还是故意的,总之,他忽然向着流霜身上跌来。 一刹那,流霜不知自己是该躲开还是要接住他。就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百里寒便成功地撞在流霜身上。 流霜本能地伸手一扶,稳住了百里寒的身子,道:“公子要小心哦!” 百里寒的眸中,却忽然闪过一丝锐色。 这一瞬间的接近,让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药香。流霜作为医者,经常为病者瞧病,身上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药香。方才从这个小店伙身边经过时,他便闻到了这淡香,因此而起了探视之心。 如今终于确定,这淡香真的是从这个小店伙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这药香似乎和流霜身上的香味 不太一样,似乎要浓一些。 “你受伤了吗?怎么身上有药味呢?”百里寒唇角轻勾,微笑着问道。 流霜一怔,本来她身上就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再加上身上伤口又敷着药,身上自然有药味了。她自然不能让百里寒知道,自己的伤是在宫里替段轻痕挡了一剑所致。 “是的,方才,那些天漠国人抓了我,受了一点轻伤。”流霜皱眉说道,一副愤恨的表情,道,“那些天漠国的人,还真是可恶。不过,所幸我命大福大,得了好人相救。公子您能来关心我这样一个店伙计,也真是大好人啊。我很是感激。” 流霜的表演是无懈可击,只是百里寒方才跟踪而去,看到了流霜并未受伤。而她却说受伤了,这让他有些疑惑。 “你真是谬赞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百里寒忽然邪邪一笑,黑眸中光华潋滟,竟有那么一丝魅惑的意味。 他是什么人,流霜自然知道。他绝不是因为好心来关心一个店伙计的,除非---他是起了疑心。 流霜清澈的黑眸若有所思,难道是她哪里露出了马脚?她肯定自己是没有,以她现在的样子,他应当不会认出他。他只不过是对她试探罢了。 “公子谦虚了,您这么关心我一个店伙计,怎称不上好人呢!公子,小的真的有些倦怠,头痛的厉害,不能陪你说话了!” “哦,那你就歇息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反正我一个人在屋内,也没什么事!”百里寒此时也没有了要走的意思,竟是走到椅子前,懒懒坐了下来。 他何时变得这样厚脸皮了? 流霜走到床榻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不理他,他总会离去吧。才闭上眼睛,正在思索着怎样撵他出去,身边忽然响起了布料被割裂的声音。 流霜睁开眼睛,看到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她身边,随意地半躺在床榻上,墨发披散,唇角含笑,眸光潋滟,那样子真是动人的很。 只是,他一手扶着下巴,一手竟是拿着一把刀,正在割…… 流霜倒吸一口气,他竟是在割她的衣衫。 从肩头一直割向衣袖,好好的一条袖子,已经被割成了两半。 流霜再也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行为,这行为似乎只有百里冰才做的出来。而他,他怎么会? “哎呦,公子,你怎么把我的袖子割破了?你怎么能这样,小的,可没有断袖之癖啊!”流霜忽 然低头捂住了脸,假装哭泣道。她知此时决不能发怒,否则,头脑一热,难免露出马脚。 百里寒缓缓垂下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眸光凝注在流霜的胳膊上。她衣服里的皮肤科真是白皙啊,跟她脸上,手上,脖颈上的肌肤截然不同。 百里寒若有所思,眸中闪烁着笑意,他高大的身躯忽然亲昵地贴近她,在她耳畔轻轻哈着气,笑道:“可是,我有断袖之癖啊!” 流霜心中一惊,抬脸向他望去,他立即把握机会,无赖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无耻。”流霜再次捂住脸,咬着牙道。 他却好似没事人一般搓了搓那两只捏了她脸颊的手指,眸中闪现着复杂难解的光亮,他的脸可真是细腻光滑啊! “公子,请你出去!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店伙计,但是,却不是随意都可以被人欺凌的。我可是正常人,不是您想象的那种人,你若是再乱来,我便咬舌自尽!”流霜站起身来,恨恨说道。 百里寒侧脸瞅着她,幽深的黑眸里燃烧着两把火炬,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 她是一个女子无疑! 他研判的目光在流霜脸上兜了两圈:“不是那种人?那是哪种人,女人?” 他淡淡开口,吐出了令流霜心中一颤的话语。 他这么快便知道她是女子了。她倒是真的小看他了,只是知晓了她是女子又怎样,她不会承认自己是流霜的。换言之,他就是知道了她是流霜又能如何? 她的身体内还有残留的毒,那毒是他亲手赐予她的。 那毒伤了她的身,伤了她的孩儿,伤了她的心! 虽然,她已经在尽力地忘掉那些伤害,她也成功地做到了。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此时与她而言,就好似发生在她的前生,此时再回望,竟模糊如过眼云烟。 恨已经淡去,但是,那痛和绝望的感觉却深深镌刻到了她的心中,让她想忘也忘不掉。就算是忘了又如何,她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以前的清澄和明净。 她不会认他的,就算是他认出了她,她也不会跟他走的。 流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把方才的激动化成了波澜不惊的死水,瞳眸定定望着百里寒道:“这位公子,请你离开!” 百里寒望着流霜冷凝的脸,这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之人这张脸和流霜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是她!不会错的! 易容或许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是改变不了那人的气质。 眼前之人眸中那清澈纯粹的幽光,那清幽似兰的韵致,那孤高似梅的冷傲,不是她又是谁? 是她,可是她却不肯认他! 她还在恨他。 她应该恨他,就连他也恨他自己。他竟那样狠地伤害了他挚爱的女子。 三楼的室内一片清幽的寂静,窗外的几只秋蝉凄鸣着点缀着这缓缓降临的残夜。清风徐徐飘荡,撩拨着他的衣衫,也撩拨着他的心。 有一种痛苦在体内缓缓蔓延,胸口好似裂开了一个洞,似有冷风从体内忽忽吹过。 他也知他伤她至深,他也曾试图放手,让她去寻找她的幸福。可是,当他听闻她为了东方流光受了伤,那一刻,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安安稳稳坐在玥国的王府里。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她是他的女人,他不想将她的幸福维系在别的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只应当由他来给。 “好的,我这就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介意!”他脸上百味陈杂最终化为平静,他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接近。 他不想逼得她太急。 她能从段轻痕的皇宫里逃出来,就有可能从他身边逃走。 是以,他装作无事一般缓缓离去。 流霜望着他离去前那抹淡若无波的笑意,她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她。 第八十八章 驸马 虽然不确定百里寒是否认出了她,流霜觉得还是避开他的好。但是,她又不想离开雅心居,毕竟,外面,还有秋水宫和暮野以及王后的人对她虎视眈眈。那些人都是要她的命的! 流霜决定还是去找那个玄衣男子,让她为自己调换一个房间。她不知道玄衣男子住在哪里,便下楼去找崔掌柜。 崔掌柜见流霜要见玄衣男子,愣了一瞬,微笑着道:“你且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见个客人还要通报吗?她不过是想从崔掌柜那里获悉玄衣男子的住处罢了。 不一会儿,崔掌柜又微笑着走了过来,领着流霜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向后面走去。 后院有一座大大的花园,种植着各式各样的名贵花草,在这样冷落清秋节的时节,依旧开的红红白白,极是热闹。流霜在雅心居做了几日店小二,竟还不知雅心居还有这样高雅的住处。看来,那个玄衣男子定非富即贵,住在这里,那房钱不知多昂贵。 崔掌柜将她送到了后院,指着后院唯一的一座小楼,道:“他就住在那座小楼上,你自己去吧。” 流霜感激地向崔掌柜道谢,穿过一丛开的正艳的秋菊,向想小楼走去。 小楼建造的极是精致,飞檐雅窗,错落有致。玲珑窗上,吊着几串风铃,在风中盈盈晃荡,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流霜忽然驻足而立,不知为何,在这样赏心悦目,风雅无限的地方,她却感到了一丝危险。 原以为,那个玄衣男子只是雅心居的一个住客,因为看不过天漠国人的横行,所以才救了她。毕竟,在崚国的地盘上,暮田的行为是多么嚣张。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崚国人都会咽不下这口气的。 可是,此时,流霜却笃定那个玄衣男子不是一个普通的住客。救了她的目的,似乎也不是那么单纯的。 流霜忽然转身,本能地想要逃开。 可是,小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晴朗而慵懒的声音:“你跑一步试试看!” 流霜脊背一僵,回身抬眸望去,二楼的窗边,靠着一个人。 正是那个玄衣男子,只是此时却穿的不是玄衣,而是一身干净清爽的素色宽袍,极是随意舒服。乌黑的长发在头顶上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碧玉簪松松别着。脑后青丝如墨般垂至腰间,随风轻轻飘荡着。 修眉青黛,凤眸似闭还开,带着一种慵懒不经意的姿态,倚在窗栏上。 “上来吧!”他双眸一眯,展唇淡笑道,那笑容虽然很美丽,看上去也很无害,但是流霜还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只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楼,因为,眼波流转间,已经看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两个黑衣人。想逃是不可能的了! 二楼的大房间,布置倒不是想象般的那般华丽,极是简洁。 素衣宽袍的男子倚在卧榻上,懒懒问道:“听说,你要找我换房间?” 流霜望着这个男子,此时她已经隐隐猜到,这个男子,似乎便是雅心居的主人。 但是,她也只能装傻,微笑着道:“是的,那里实在是太高雅了,小的怕花去公子太多的银两,所以还是决定住原来那间屋子。请公子成全!” 男子眉毛轻挑,焕发着不可一世的飞扬神色,道:“你不是要做我的仆人吗?既是如此,就住在这里吧!” 流霜一惊,抬眸道:“小的身份低微,怎能住在公子这里,谢公子好意了!还是住在外面的好!” 男子冷澈的眸眨了眨,就在此时,他动了起来。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瞬息之间,他已经移步到流霜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流霜的脖颈,轻轻地,不带一丝威胁地捏着,宛若情人的触摸。 果然是一个危险人物啊,流霜在心内轻叹。 “这……这位公子,你要做什么?”流霜颦眉低呼道。 “别装了,说罢,到我雅心居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低若鬼魅,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流霜望着他那双寒意弥漫的眼,心底有些发怵。这个男人怎么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淡笑若春风拂面,一瞬间便阴冷若三九寒冰。 此刻,流霜一点也不怀疑,若是她说错了一个字,性命便岌岌可危了。 果然,见流霜一直不开口,搁在她脖颈上的手指渐渐开始收拢到即将威胁她呼吸的程度。 “我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没有任何人派我来这里!”流霜淡淡说道,清澈的眸中一片坦荡。 “是吗?”他眨了一下眼,唇角勾起,展颜一笑。这笑容邪魅中透着一丝纯情,有些炫目。但是下一刻,他却开始缓缓收拢手指,叹息道:“总是不乖,不吃点苦头,就不说实话,恩?” 脖子被掐,呼吸急促,看来,她是惹恼这个男人了。 就在流霜几乎窒息的时候,她看到那男子幽深 的黑眸忽然闪了闪。 他的手指忽然一松,指尖灵活地挑开流霜胸前的衣襟,那一抹细腻的白净如电光一样闪入眸中。他唇角微勾,黑眸中忽然闪耀着了然的悟。 “来人!”他脸色一凝,冷声开口。 两名清秀的侍女闻声走了进来,侍立在流霜身畔。 男子的手撩起流霜额前的发,轻轻一扬,道:“既是做我的仆人,就不能这般邋遢。你们两个好生伺候着,为小二哥沐浴,更衣。” 流霜心内一惊,沐浴,更衣,这是要做什么?才要大声反抗却被两名侍女点了穴道,全身酥软着被带到了里屋。 玄衣男回身坐在卧榻上,执起一杯酒,慢慢品着。 门外暗影一闪,一个黑衣女子走了进来。 “禀宫主,方才宫内的暗探传来了消息,那个女子已经不在宫中了。那个一直在月明宫养伤的女子是假扮的。”黑衣女子轻声禀报道。 玄衣男秋水绝轻轻“哦”了一声,眉毛轻挑,有些惊异。 “可探得她的去向?”秋水绝凝眉道。 “这个还没有探到!”黑衣女子摇摇头,道:“听说,就连东方流光也不知道,似乎是她自己离宫出走的!” “自己离宫?”秋水绝修眉微凝,陷入沉思之中。 那个女子,起初他是不在意的。应该说他对于即将成为他刀下亡魂的人,是从来不会在意的。 为了复国大业,他建立了秋水宫,建立了雅心居。 杀人,不过也是为了敛财。而她,是他所收到的最贵的一宗买卖,一万两黄金。 他们这行的规矩是不探听背后金主的身份,是以他一直并不知道是谁要杀她。但是,在皇宫刺杀那晚,他看到了她。一直知道她是百里寒的王妃,一直以为是玥国人在杀她,却不想她竟出现在崚国的皇宫。 看到她柔弱的身子挡在了东方流光面前,替他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看着鲜血从她的胸口蔓延流出,不知为何,他的心,在那一刻竟也感到了疼痛。 做杀手多年,早已练成了心硬如铁,可是,他竟感到了心痛。 他很快派人去调查想要杀她的背后之人,却不想调查的结果竟然是王后。这个不意外,能出得起一万两黄金的人,自然是皇室之人,他原以为是玥国皇室的人,却不想竟是这个狠毒的女人想要她的命。 闭上眼睛,那 一场血风腥雨越过十年的光阴再次蔓延在他的心底。 彼时,他还很年轻,金子一般的年龄,只才十四岁。他父亲傅青是朝中丞相,是先皇的重臣。而他,是先皇金口玉言许下的驸马。 他没有近距离见过公主,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玉染霜,而他的名字叫傅秋水。父亲曾说,经霜之玉,碧波秋水,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可是他却不以为然,他还年少,想靠自己的真实才能打拼,却不想早早被安了一个驸马的头衔。他的那帮兄弟见了他常常调侃他,一句一个傅驸马。当然,他们的话语里,也是隐含着嫉妒的,他知道。 他为此事郁闷了很久,终于决定不顾父亲的呵斥和先皇的震怒,打定了主意想要推了这门婚事。他的主意当然没有得逞,一怒之下,他离家出走,流浪江湖。 也亏了他的离家出走,他捡了一条命。 叛乱发生之后数日,他才辗转隐姓埋名回到西京。 他家的府邸已经被封,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经做了叛乱者的刀下亡魂。高墙下,石阶上,处处是血红的痕迹。那血迹,经历了半月,依旧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的面前,烧红了他的眼睛,控诉着那些人的罪状。 闭上眼睛,他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惨状,据说,当时的天都是红的。 皇上皇后已经身死,皇子公主也已经被杀,这一刻,他才知道,其实他还是愿意做这个驸马的。 父亲为了让他喜欢公主,曾带着他遥遥看过公主一面。那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已经弹得一手好琴。冰雪一般的面容,粉妆玉砌般可爱,坐在花丛里,凝神抚琴。 他是被震撼了,因为他什么也不会。 所以,他才执意离家出走,去拜名师学艺。可是才离开不过半年而已,便听闻了这样的噩耗。 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里,除了红色和黑色,再不见别的颜色。 他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推翻崚国。 这个年少轻狂,放荡不羁的少年变了,他匆匆结束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肩负起了复国这样伟大的使命。他以驸马的头衔四处奔波,收服了许多义军的头头,竟零散的力量统一起来。 其实,他本不喜欢这样马不停蹄。血风腥雨的生活,他连一丝一毫做皇帝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他却不能停止,每当他疲倦的时候,国家仇恨便从心底涌了出来,时刻鞭策着他 。所幸的是,他还有同盟,那便是先皇的妹子,公主的姑姑玉容。 直到换好了衣服,流霜才知道,所谓的沐浴,便是洗净了她脸上的易容,更衣便是给她换了一身女子的衣衫。 本来对自己的易容术是很自信的,却不想一天之内被两个男人怀疑,这是懊恼至极。女子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流霜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怎样圆谎。 她一点武艺也没有,那个人何以怀疑她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是不是以为她和暮田的冲突是一场戏?如今的人,警戒心还真是强。 流霜被两个侍女擒着,缓步走到了前厅。 “主子!已经沐浴完毕了!”两个侍女施礼说道。 秋水绝正托腮望着几案上花瓶里的雏菊,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凝霜凝视着他优美的侧影,隐隐觉得此人有一丝熟悉,到底是哪里熟悉,她也说不清楚。他的样子明明是陌生的,怎会有熟悉之感呢。 秋水绝微笑着缓缓回首,在看到流霜的那一刻,笑容凝滞在唇边。 流霜站在灯下,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简单的素衣,虽不是绝美的,但是那幽兰般的气韵,淡定的风采,却还是让秋水绝看直了眼。 他那双深幽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信,随即便绽开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这世事是真是巧啊。 方才刚刚获悉她已经不在皇宫的消息,此时便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不知为何,此时,他竟是心情大好了。 他缓步踱到流霜面前,将一张俊容凑到流霜面前,调侃地望着她。 “原来,你是一个女的啊!”他邪笑着说道。 “既然让你们看出来了,我也就不隐瞒了。小女子是一个命苦的人,前些日子相依为命的亲人病逝,无法谋生,才到了雅心居做店伙计。只因你们不招女伙计,所以才想到女扮男装的。不想却让公子看穿了。公子,我真的不是什么密探!”流霜垂泪道。 秋水绝点了点头,薄唇微扬,竟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道:“我已经相信你不是什么密探了,谁会用你这样柔弱的女子做密探呢。既然你身世这么可怜,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女好了。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流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方才他那样阴狠地对待自己,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他才会相信自己的话。却不想这么容易便取 信于他了。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吗?流霜抬眸,希望从他的眸中看出点端倪,但是他眸光平静而柔和,看不出一丝阴谋的意味。 “我能不能不做你的侍女?”思及方才他的阴狠,她还是说道。 这次他没生气,勾起唇角,浅浅笑着道:“那就做我的贴身侍女!如何?”说罢,悠然站起身来,向着卧榻走去。 “先为我沏杯茶吧!”他淡淡说道。 流霜凝眉望着他,看样子她是不可能脱身了。但是实在想不出他为何留她在这里。横竖如今,她这副样子是暂时不能出去的。 于是,便站起身来,为他去沏茶。 茶水才冲好,门外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禀报道:“禀主子,玥国的宁王前来造访!” 流霜心内一惊,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 百里寒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认识此人,还是——为了她而来? 流霜的心惊没有躲过秋水绝的眼睛,他黑眸一凝,淡淡道:“不知姑娘可有兴趣见一见玥国的宁王呢。听闻宁王可是俊美脱俗,万里挑一的人物啊!” 流霜知道,此时她的状况可以说是危险的,这个男人指不定何时翻脸。是否要百里寒将她救出去呢。正在犹豫,却见那个男子面色忽然一冷,道:“看来,你是不想看了。来人,先将她带进去。” 即刻便有两个侍女走上前来,封住了她的哑穴,将她带到了内室。 流霜心内一寒,早知他不会那么好心,既然幽禁了她,怎会让外人看到。方才只不过是试探她罢了。 内室只有一灯如豆,散发着昏黄的光芒。烛火摇曳间。她听到外室传来了一声声的脚步声。那沉稳而轻盈的脚步声,和她的心跳节奏是那样吻合。 他听到那个男子优雅清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早就听闻宁王的大名,很想见上一面。却不想宁王住在了敝店内,这是令敝店蓬荜生辉啊。” “楼主真是客气了。放眼这崚国之内,只有楼主的雅心居是寒倾心之所啊!”百里寒站在室内,望着眼前的男子悠然说道。 这个男子,能经营如此大的一个茶楼,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方才他在楼上看到霜儿进了这里,顿时心急如焚。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霜儿还没有出来,他顿感不妙。 心系霜儿的安危,所以,他不待张佐李佑他们回来,便前来拜 访。 第八十九章 痴狂的吻 “宁王请坐!画眉,上茶!”秋水绝微笑着说道,脸上神色舒缓自然全没了方才那寒意凌人的冷意。 百里寒嘴角含笑,一掀袍角,悠然坐下。 一个绿衣侍女端了托盘过来,奉上两杯香茗。 “在下实不知宁王竟屈尊住在敝店,若是早些知晓,在下早就前去拜访了。实在是失礼了!”秋水绝微笑着道,一脸歉疚之意。 百里寒淡淡笑了笑,修眉微挑,道:“楼主不必客气,寒是化名前来,本不想叨扰楼主。今夜前来,只为寻人。 秋水绝自然知晓流霜便是百里寒的王妃,对于两人之间的纠葛也是略知一二,只是,知晓得不是十分清楚。原以为百里寒是移情于他的侧妃,是以休了流霜。 但是,此时,他才知他的猜测错了。灯影里,百里寒虽然优雅淡然的笑着,但是眉宇间的忧虑却是如此明显,如此深沉。 原来,他是深深地爱着他的王妃的。 原来,他到崚国,是来寻回他的王妃的。 看来,他已经知晓易容的店伙计是流霜了,不然不会来此寻人的。 虽然洞晓了一切,但秋水绝依然惊异万分地问道:“宁王来寻人?我这小楼里有宁王要寻的人吗?” “就是方才进来的店伙计!”百里寒淡淡说道,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噙在唇边,并没有融进眼里。 桌子下的手紧紧握拳,指关节因紧张而有些发白。他真的怕流霜遭到了意外。眼前这个男子,虽然笑得优雅而无害,但是,他还是隐隐感到了危险。 “哦?宁王爷说的是敝店里那个闯祸的小店伙吗?不知宁王为何要来寻一个小店伙呢?”秋水绝执起白玉瓷杯,轻轻品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正是他,方才本王亲眼看见他进了这里。楼主有所不知,他是本王至亲之人,因和本王怄气,负气出走,才会到贵店做了小店伙。希望楼主能将他交还。寒感激不尽!”百里寒悠悠说道,笑容在唇边荡漾,目光里却是寒意弥漫。 秋水绝闻言,面上神色淡然,内心却是心思急转。 要不要将白流霜交出去呢?很显然,百里寒是亲眼看到白流霜进了自己的小楼,若是矢口否认,怕是不行!眼前这个男子,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宁王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而他,还不想因此事泄漏了雅心居的秘密和自己的身份。若是一交手,他势 必会从武功套路看出自己便是秋水绝。雅心居这个据点算是废了。 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将她交出去。毕竟,知道了她的行踪,日后还可以以秋水宫的杀手身份去擒她回来。 但是,真要将她交出去,心内却极是不舍。就好似要交出去的,是自己的珍宝。 “既是宁王至亲之人,在下也没有留的道理。这就将她交还宁王,只是,方才在下发现他是女扮男装,还以为他是哪个酒楼派来的细作。宁王也知道,做我们这行,也是极不容易的。还请宁王不要怪罪在下才好!”言罢,吩咐侍女将流霜带了出来。 这样的相见,是两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流霜出来的那一瞬间,百里寒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只是凝望着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素衣翩然,依旧是那么美,站在那里,瘦弱、憔悴、美丽、倔强。灯光照耀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么纯净却也那么漠然。 是的,漠然。 那张他日日夜夜魂牵梦系的脸上,竟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好似秋夜天边那清冷的月亮,遥远,朦胧,美丽。 百里寒的心中忽然一痛,忽然觉得有些目眩。 方才,她还是店伙计时,对他虽然冷淡,恼恨。但最起码还是有表情的。 而如今,当她恢复了本来容颜,对他,竟是这么淡漠。 淡漠的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 不认识他! 百里寒惨然苦笑,眼底纠结着深沉的苦痛。 流霜的清眸,不经意地从百里寒的脸上扫过,却在看到他的黑眸时,忍不住心中一震。那双深邃明澈的眸,竟是出奇的温柔和深情,宛若江南的流水,倒影在她的眼中。 他一直是漠然淡定的,他似乎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感情挂在脸上,而此刻,他眸中竟纠缠着那么深的情。 是对她吗? 流霜微微苦笑,淡淡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一脸漠然地从他身边越过,她要离开这里,却不是回到他的身边。 百里寒唇边荡漾着笑意,向秋水绝告别,随着流霜,静静向外而去。 越过从开的菊花,紧紧随在她的身后,他再也不会轻易放开她的。 秋水绝望着缓缓远去的两个,内心,忽然好似掏空了一般。这种感觉很怪异,他的唇边,勾起一抹魅惑冷然的笑意:“白流霜,你逃 不掉的。” 夜幕初临,雅心居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周遭一派光影流转。 流霜漫步在月下,背影无限孤寂。她走着,一直走着,没有回头,没有停顿。走出花丛,绕过池塘,穿过走廊,走出了后院。 流霜径直向自己的房内走去,拿了她的包裹,便即刻离去。雅心居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她的身份已经泄漏,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她。 百里寒一直随着流霜走着,直到她进了房间,想要将他拒之门外。 他终于闪身拦在了她的面前,幽深的黑眸痛苦地锁住了她的脸。 “霜儿,你——” “叫我白姑娘吧!”流霜冷冷打断他的话。 百里寒眸中光华暗了暗,道:“我知道你还恨我,——。” “不!我早就不恨你了,我也不怨你,你不用自责,更不用向我道歉,我说过,我们之间早已情断,从此后,相遇如路人!”流霜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低雅清澈。 情断! 百里寒的眼前似乎闪现过纷纷扬扬的瓷杯碎片。 她说过的,我们就此情断,如同此杯! 百里寒苦笑,霜儿,情,真如你说的一般,碎了吗?也许是碎了,可是却没有消失,永远也不会消失。碎了,也是存在,更深的存在,化成无数个碎片,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心,让他痛的不能呼吸。 “霜儿,情真的断了吗?你再也不爱我了吗?”他沉声问道,眼神痴狂地纠缠着她的容颜,似乎要将她的容颜永远镌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是的!”她冷冷地轻声地,却如此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 一朵残菊在夜风里翻滚着,飘上他纤白的衣,他伸手将花抄在手中。望着这抹嫣红,心头突然炸开了一种痛楚,就如同菊花忽然被揉碎了一般。 不! 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叫着,她说的不是真的! 她应该怨他,怪他,甚至恨不得要杀了他,他都可以接受。却最不能接受她这样无恨无怨的淡漠和冷情。 他忽然伸手一探,便将流霜圈在了他的怀里。他的头,附了下来,他的唇,吻上了她的,他灼热的呼吸似乎要将她烧灼。。 这是一个怎样的吻啊,带着痛苦,带着折磨,带着浓浓的相思,带着令人心碎的忧伤。 她抗拒,他愈发侵犯 。 她打他,他丝毫没有反应。 他紧紧搂着她,不放手,也不松口。 他狠狠地吻着她,似乎在纾解这段时日的相思,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证明她就在他眼前,她还是他的霜儿。 他的吻,滚烫,热烈,充满男性的气息,带着原始的掠夺意味。 “霜儿,我不许你不爱我!”他喃喃低语着,恨不得将她揉碎在他的怀里。 流霜的手,缓缓摸到了背囊里的金针,情急之下,她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的昏睡穴。 昏睡过去的那一瞬,百里寒懊恼地想,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练就了时时刻刻的警戒心,世上没有人能伤得了他,除了她。 “霜儿,不要---”他黑眸中纠结着疯狂的痛楚。 昏迷前的一瞬,他看到了流霜流泪的脸。 她哭了,为什么哭呢?为他哭,还是为她哭? 她在撒谎,她还是在乎他的。 有浓雾涌了上来,他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醒来时,他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的,张佐李佑纤衣轻衣的脸带着焦灼出现在他的眼前。 “王爷,您醒了!”轻衣纤衣的眉目间布满着忧色,“我们依旧没有找到王妃!”他们四人分头去找流霜,却依旧没有消息。却不知,王妃,早已经和王爷见了面。 霜儿! 百里寒心中一惊,踉跄着从床上下来,急匆匆冲到了对面的房内。 一室的空荡荡,没有她的身影,她连衣物背囊都拿走了。 霜儿,为了躲开他,宁愿去找一个陌生人帮忙。如今,为了躲开他,竟用金针扎他。 心好似被揉碎了,喉咙内忽然一甜,他弯下腰,一口血从喉咙里急遽涌出,喷洒在斑驳的地板上。 第九十章 冷与狠 走在夜晚的西京,黑蒙蒙的,没有灯光,只有天边的冷月和街边住房中透出的点点灯火,将她单薄的身子在街上投下一个同样单薄的影子。 这次流霜扮的是一个女子,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一身粗布旧衣,梳着两个麻花辫,背着一个破旧的行囊。 终于逃离开他了。心头涌上来一股淡淡的情绪,很复杂,她竟品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她知道,那绝不是喜悦。 秋夜的风很凉,流霜感到有些冷,她急匆匆在街上走着,先要找到一个客栈安身才好。明日必须出城,西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流霜走的太急,寂静的夜里,几乎可以听得见她急促的脚步声。 “白姑娘,怎么走的这么急?”暗夜里,这声问候忽然凭空响起,吓得流霜不自禁顿住了脚步。 转首看去,街边的大树下,竟站立着一抹魅影。她走的太急,方才竟没有发觉。 月色透过疏枝碧叶在那人身上打下重重阴影,看不清他的脸,直看到一身黑衣在风里曼卷着。他是谁?怎会知道她的姓? 流霜压住心头的狂跳,转身向回路走去,她决定不理他,此时,她可不能承认了自己便是白流霜。 那人却脚步一移,挡在了她的面前。 明月清光冷冷照在他的脸上,不,确切地说,是照在那张鬼面具上。 鬼面秋水绝。 原来是他! 逃来逃去,终究要落到他的手中吗? 流霜想起离开前左迁说的话:殿下对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娘若是依旧留在殿下身边,反倒是危险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掳了姑娘,和殿下讲条件,就是要求殿下弃了江山,我想殿下也会答应的。所以,还是请姑娘离开,彻底的消失。 彻底地消失,她却没做到。 但是决不能落到秋水绝手中。 流霜手腕一反,从袖中取出她研制好的毒药,捏在手中。 “我并不姓白,你认错人了吧!”流霜一副惊吓万分的样子,抬足便要离开。 秋水绝发出一声冷笑,忽然伸手向流霜抓来。 流霜稳住心神,伸手一扬。然而,她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点,药粉皆扬在了秋水绝的宽袖之上。 秋水绝心中不免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流霜手中还有毒药,若不是见机的快,他今夜便要栽在这个小 女子手中了。 眸光忽然一冷,毫不留情地抓起流霜的衣襟,封了流霜的穴道。一点也不怜惜地将她夹在腋下,向着街角上的一辆马车走去。 流霜似乎是在做梦,又似乎是清醒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自己时而躺在马车上,时而被装在箱子里,就像是货物一般,被人搬来搬去。 也不知这样昏昏沉沉过了多久,她缓缓醒来,眼前一片昏黄,她看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内。 车内,一人背对着她坐着,一身黑色布袍,乌发用木簪松松挽着,姿势慵懒,仪态闲雅。 流霜忆及昏迷前的记忆,知道眼前之人必是秋水绝,可是这背影为何莫名的有一丝熟悉? 秋水绝似乎是感知到了流霜的目光,转过身来,狰狞的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秋水绝,要杀便杀,你这是要带我上哪里?”流霜咬牙问到。 秋水绝隐在面具后的瑰丽黑眸微微一眯,冰冷的指尖轻轻触到流霜白嫩的脸颊上,冷冷道:“你想死?不过,本宫主却不打算杀你了,因为,留着你,会有更大的用途的!” 果然,秋水宫不是简单的杀手组织,如今她知道师兄对自己的深情,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的。 流霜心中一寒,真不知自己落入到这魔头手中,会经受怎样的折磨。但是,这些她都是不怕的,怕得就是他真的拿自己去威胁师兄。 “怎么,”秋水绝望着流霜冷凝悲凄的玉脸,语气淡淡地问道:“你是在心疼哪一个呢?东方流光?还是百里寒?” 流霜神色一僵,眼前闪现出百里寒昏睡前那一瞬间眸中的惊异和心伤。还有师兄那因为守护了她多日而憔悴的面容。流霜忍不住合上眼,两颗珠泪从眼角滑落。 “哭了?果然是情深啊!”秋水绝指尖一探,挑起了流霜的下巴,欣赏着她珠泪涟涟的玉容,冷酷地说道。只是就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到,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颤音。 她垂泪的玉脸,好似带雨梨花,清丽中透着一丝凄美。看的秋水绝心头不自禁滑过一丝心酸和不忍。 流霜却冷冷挪开他的手指,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转首不再看他。 情之一物,他这个杀人如麻心冷似铁的魔头怎会懂? 马车颠簸,流霜掀开窗帘,望向车外,却见山势连绵,道路险阻。这样的地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而且,崚国多山, 流霜根本不知道此时置身何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流霜低声问道。 “秋水宫!”秋水绝沉声答道,闭眼靠在榻上假寐。 原来他擒了自己却是要回秋水宫,不知他抓了自己,要做什么,是要拿自己对付师兄吗?他既是羽国旧部,想来,和师兄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吧。他的过往,也应当是极其凄苦的吧。 流霜靠在车厢里,胡乱想着。 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到了午后,马车依然在行驶,只是比之方才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终于,渐行渐缓的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马夫禀告,道:“宫主,到了!” 秋水绝哼了一声,从榻上拿了一块黑色锦帕仍给流霜。流霜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锦帕将自己的眼睛遮了起来。 这大约对她已经开恩了,不然他或许会直接将她点晕的。 眼睛蒙了锦帕,晕晕乎乎地跳下马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牵着她,向前面走去。 流霜心内一寒,一把甩开,却听到秋水绝冷若冰霜的声音悠悠传来:“若是想摔到山下,粉身碎骨,你就自己走!” 流霜心中一惊,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死。怔怔站在那里,任那双手牵着她,向前走去。 秋水绝虽然人极冷漠,但是手倒是极温暖,包裹着流霜的小手。 流霜心头升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这是一个杀手的手,这是一个谋反者的手,这只手随时都有可能杀了她。 可是她却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无奈地向前走着。 流霜感到一直在走下坡路,随后变成了平地。平地才不过走了几步,秋水绝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流霜隐隐感到一股身畔疾风掠过,紧接着便听到巨大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机关开启的声音。 然后,流霜感到秋水绝又跃了回来,这次却不是牵着她的手,而是再次将她夹在腋下,施展轻功,向上飞跃着。 流霜感到吸入肺腑间的气息极其幽凉,周遭似乎是云雾缭绕。 路途非常之长,似乎过了很久,秋水绝终于放下了她,流霜感到自己的双脚再次踏到了坚实的大地上。 眼睛上的锦帕被秋水绝拽了下来,流霜但觉的眼前一亮。 午后的阳光柔柔地照耀着,置身之处似乎是一处山谷,低矮的灌木,柔软的青草 ,一片翠绿。青草中,偶尔有几朵红红白白的野花点缀其中。还有野兔在草丛里吃草,似乎也不怕人,见了他们,依旧大摇大摆撒着欢。 这里的空气和方才嗅到的那种阴森湿冷的空气是不同的,而是温暖如春,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没想到秋水宫竟然是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流霜目不暇接地随着秋水绝沿着青草中的一处小径向下走去,走了一会儿,眼前一大片花海呈现在眼前。 流霜一戴,不觉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花,是她叫不上来名字的品种,似乎从未见过,又似乎熟悉的很。 那些花树花开极繁,花朵大约有拳头大,皆是红色,重瓣的,开的极其璀璨。一株这样的花树或许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么一大片。开的云蒸霞蔚,好似燃烧的火。 秋水绝带着流霜在花海里绕来绕去,一直向前走着。 流霜但觉得头忽然痛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那馥郁的花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觉的脑中似乎有一团白雾在弥漫,而偶一根针,呼啸而来,似乎要将那白雾刺开。头疼的厉害,而身子开始感觉到冷。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一阵阵的笑声,是小女孩的笑声,在花丛里,笑得那样悲痛。不知为何,红色的花海似乎幻化成了一片血海,那血,似乎在漫流。 那是她自来到凌国后,经常做的噩梦。每到白天,这些梦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以,流霜从来没将这梦当作一回事。而此时,在这样日光照耀的白日里,她又开始做梦了吗? 不!她明明是清醒的,不是梦。 流霜的额上开始冒冷汗,她拽住秋水绝的衣角,紧紧地抓着,喘息着问道:“你听见哭声了吗?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你看到血了吗?血——” 秋水绝顿足回望着她,对她的反应极是奇怪。 “你怎么了?哪里有哭声,我怎么没听见,你不是要耍什么花招吧!”他眯眼瞧着流霜,冷冷地说道。 秋水绝的声音好似一根尖刺,刺入到流霜的梦境里,流霜好似猝然惊醒一般,疑惑地望着秋水绝冷冷的眼眸。 眼前日光摇曳,花海随风摇曳,说不出的美丽。 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觉,是存在她脑海中的幻觉。 流霜定下心神,淡淡问道:“这是什么花?” 秋水绝奇怪 地望着流霜道:“这是茶花,你不认识吗?这可是凌国特产的花。” 茶花,流霜疑惑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流霜也是爱花之人,对于花的品种,也是所知不少,唯独没听过茶花,自然更没见过茶花了。虽然这是凌国特产的花,但也没道理她听都没听过啊! “这花,还有别的颜色吗?”流霜淡淡问道。 “有,白色,黄色,紫色,还有许多种,不过我们独独栽种红色。”秋水绝目光幽冷地说道。 “为什么?”流霜不自禁地问道。 “因为,他的颜色——让我们时刻铭记着仇恨!”秋水绝冷声说完,脊背僵冷地向前走去。 流霜怔怔地愣在那里,想必秋水绝的家人便丧生在十年前的叛乱中吧。仇恨,这世间的仇恨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他为了报仇,或许会害更多的人流血。那些人又要去找谁复仇呢? 过了花海,再通过一片林子,前方现出一片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竟是粉墙连绵,曲院回廊,阁楼林立。 秋水绝带着流霜绕过一带带粉墙,再穿过一处林子,到得最后一派院落前。 这处院子皆是石块垒成,看上去自然而粗狂,想来是秋水绝的居所。门前早有几个侍女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道:“恭迎宫主回宫!” 秋水绝目光冷凝地在每个人脸上环视一圈,冷冷哼了一声,举步进了院内。 “将这个女子暂时关在西屋内!好生看管着,被让她逃了!”秋水绝冷冷下着命令。 “是!”几个侍女心惊胆颤地答道。 流霜闻言,唇角不觉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到了他的老巢,他竟还担心她逃走,真是对她太高瞧了。 西屋是用山石所垒,那些山石未经打磨,依石势所垒,倒也极是自然。 西屋内除了有一张床外,其他的便是书,很多本书堆整整齐齐堆在石案上,还有一张石椅子。 这大约是秋水绝的书房,流霜倒是没想到,秋水绝的书房竟然如此简陋,他挣得钱呢?想来都做了招兵买马的用途了。 流霜也觉得累了,本想躺到石床上歇息,但却睡不着,大约在马车上睡得久了,也或许是到了一个新鲜之处,心情太多紧张。 翻了翻石案上的书籍,大多都是流霜看过的,颇觉无聊。看着日头渐渐偏西,流霜腹中开始饥饿,但是,却没 有人来送饭。想来是秋水绝没有吩咐,也便没人管她。 流霜只得忍着饥饿,坐在幽冷的屋内。实在无聊透了,流霜竟是发现石案下,竟然放着一件用分色锦缎包裹的物事,看形状,似乎是一架琴。 这屋内的摆设如此简朴,就连床上的被褥也是粗糙的棉布,而这件物事,竟是用如此珍贵华丽的粉色锦缎包裹着。 是不是琴呢?流霜好奇心起,忍不住将那层锦缎拆了下来。 果然是一架五弦琴,很小巧,是女子专用的那种。琴身是用极名贵的紫檀木所作,散发着幽淡的令人心静的檀香。 流霜一眼望去,便对这架琴莫名的喜爱,忍不住轻手一勾,只觉得琴音极是清越无暇,真是一把好琴。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流霜忍不住将琴摆在地上,跪在琴前,开始抚琴。 琴是好琴,抚琴的人又是琴中高手。 琴音清越澄澈,音调脉脉流淌,流霜奏的是一曲:叹流水。 琴音初时还是叹流水的音调,如潺潺流水,如脉脉春风。 不知为何,奏着奏着,流霜的脑中忽然又开始升腾起一团团的白雾,又是血,漫天的血忽然随着琴声涌了上来。 流霜尖叫一声,玉指却一丝停止的意思也没有,五指一轮,琴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早已不再是叹流水的曲调。 此时的琴音,好似一直濒临死亡的鸟在悲鸣,又好似失了亲人的雏鹿在呜咽。 流霜的手在抖着,身子也在抖着,眼前的雾气似乎正在悄悄散去,有许多人的影子涌了上来,似乎是陌生的,又似乎是熟悉的。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袭来,似乎是有人窗了进来,接着头皮一疼,流霜的身子从琴面上飞了起来,摔到了墙角处。手指被琴弦割破,滴着血,疼痛令流霜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抬眸望去,看见秋水绝脸上的鬼面具,此时,那鬼面具愈发的冷气森森,隐在面具后的黑眸中,浸透着一片黑暗的杀意。 他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双手握拳,格格作响,冷声道:“别以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我便不敢动你。你若再动此琴,我必让你痛不欲生。”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把古琴,用袖子细细擦拭着方才流霜沾上去的血迹。血早已渗透到了木制中,秋水绝似乎极是愤恨,冷眸再一次向流霜望去,似乎恨不得见她生吞活剥。 | 第九十一章 痛与伤 虽然秋水绝一直是阴冷冰寒的,但是流霜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愤恨的眸光。他抱着琴,就好似抱着挚爱的宝贝一般。 “你那双手,还不配碰它!”他冷冷地吐出这句话,抱着琴,缓步走了出去。 流霜抚着疼痛的头顶,才明白方才是秋水绝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摔了过来。手指尖一阵锐疼,流霜默默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将手指细细包扎起来。 夜色降临,山间的夜不比平地,极是沁冷。秋水绝自从方才威怒之下走了之后,就不见影踪。 流霜又冷又饿,屋内就连一口茶水也没有。喊了几声,偏偏外面的侍女好似聋子哑子一般,根本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竟无一人吭声。 很显然是得了秋水绝的命令,不打算理她的。流霜知道再喊也无用,便住了口。 这莫不是秋水绝折磨自己的方式,要把她冻死饿死渴死? 所幸那张床榻上,还有一条薄薄的棉被,流霜躺在榻上,凑合着睡了一夜。这一夜睡得自然是极不舒服的,次日醒来,竟是浑身酸痛。 挨到了晌午,终于有人过来开了锁,一个侍女过来传话,道:“宫主传白姑娘过去!” 流霜随着传话的侍女,向正屋走去。 正屋内布置的阳刚而简洁,地上铺着一块白虎皮,上面摆着一张红木小几,小几上摆满了几味素净小菜,还有几道山珍野味。 秋水绝身着一身素色白衫,跪坐在小几前,乌发用簪子松松箍着,看上去极是悠然闲雅。 他已经摘掉了脸上的鬼面具,带了一块黑皮半罩面具,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薄薄的唇。 流霜倒是没想到阴冷的秋水绝穿了素衣,竟也会这般素净优雅。 自从遭到秋水绝刺杀后,流霜对秋水绝的传闻也听说过一二。 只因他经常带着一张鬼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容,关于他容貌的猜测,谣言最多。 据说他生的貌丑无比,且脸上生了无法医治的烂疮。也据说,他是一个貌美如仙的美男。 当然,流霜觉得后者还比较靠谱,因为此刻从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和形状完美的唇来看,他决不至于是貌丑无比的。 看到流霜进来,秋水绝抬起脸,冷冽的眸光从流霜身上淡淡扫过。 “过来吧,为本宫主布菜。”他语气冷冷地说道。 流霜良久 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叫她为他布菜,这意思是要她伺候他了?流霜自然是不愿的,但是眼前之人是谁?杀人不眨眼的秋水宫宫主,杀死她岂不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她自然不会傻到要去找死。 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为他斟满酒。再拿起竹筷,站在他身畔等着,看到他的目光扫向哪道菜,便慌忙为他将菜夹了过来。 流霜自小没伺候过人,这察言观色,眼疾手快的活,做起来还真是累。动作稍稍一慢,秋水绝的竹筷便毫不留情地朝着流霜的手抽去。 一抽下去,玉手上即刻便肿起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不过就是动了动他的琴,就这样狠绝地对待自己,真不愧是秋水宫的宫主。似乎因为她的手动了他的琴,就要将她这双手废了一般。 那把琴真的有那般珍贵吗? 流霜咬着牙,忍着手上的剧痛,继续为秋水绝布菜。 秋水绝双眸微眯。望着流霜眸中的倔强之意,心底深处好似有一根弦悄悄拨动了一下。 这一餐吃的极是冗长,流霜不禁忍着手上的疼痛,还要忍着腹中的饥饿,从昨晚到现在还没用过饭,但,面对着满桌的美食,却只能欣赏不能吃,这样的煎熬也是令人难受的很。 终于用罢餐,早有侍女端来了水,秋水绝饮了一口,漱了漱口。站起身来,躺在了窗边的软椅上闭眸养神。一个侍女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捶背。 秋日的艳阳从窗子里泄入,照在秋水绝的面具上,面具后的睫毛颤动着,竟是细密纤长。就在流霜以为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时,他却忽然冷声开了口:“把这个女子关回西屋去!” 两个装束干练的侍女走了过来,对流霜冷然道:“走吧!” 这一走,恐怕又将是一日见不到秋水绝,那些侍女们没他的命令,也不敢给她饭吃,她或许真的会被饿死的。思及此,流霜轻声道:“宫主,您千辛万苦掳了我来,不是打算将我饿死吧!” 秋水绝睫毛一扬,睁开了那双墨玉般的黑眸,唇角轻扯,邪邪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没吃饭呢。既是如此,本宫主就将这些饭赏给你了!” 几个侍女正在收拾秋水绝吃剩的残羹冷炙,闻言,暂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怜悯地望着流霜。 “你们将饭给白姑娘端过去!”秋水绝淡笑着说道。 一个绿衣侍女端起一只大白瓷盆,向流霜缓步走去。到得流 霜面前,静静站住,一双清秀的眼眸同情地望着她。 流霜敛眸一看,这是方才盛着汤羹的大瓷盆,里面不禁盛着剩汤冷菜,还有几根秋水绝啃剩的骨头。 秋水绝竟让她吃这个? 流霜抬眸,冷冷瞧着秋水绝。只见他一副饶有兴味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那绿衣侍女见流霜没有接碗的意思,便弯腰将瓷碗放在了地上,这情景,竟似是在喂狗。 流霜敛眸,只觉得胸臆间一股怒气在上升,士可杀不可辱。她咬了咬牙,恨恨地盯着秋水绝。 “不想吃?”秋水绝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挥挥手道:“既是如此,就端下去吧!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侍女们陆陆续续退了出去,秋水绝挑眉望着流霜道:“我们秋水宫从来不养闲人,要想吃饭,也要凭本事的。这样吧,自今日起,你就做我的侍婢,总少不了你的饭吃,怎样?” 流霜明白秋水绝的意思,不就是要折磨她么?这她还能忍受,目前她还不想死。 “侍婢也是人,如果宫主能将流霜当人看,做侍婢也没什么不可!”流霜淡淡说道。 “妙极,既是你同意了,就先为本宫主洗洗脚吧!”秋水绝说罢,伸直了脚,将脚搭在凳子上,抬眸望着流霜冷声说道。 还不到晚上,洗什么脚,明摆着是折磨她。流霜忍着心中的不甘,淡定地走了过去,将秋水绝脚上的丝履褪了下来。又端起盆子,到院内蓄水的瓮里舀了些凉水,和热水掺在一起,端了过去。 试了试水温,正好,才将秋水绝的脚挪了进去。 手上的红痕本就很疼,一沾水,更是疼得厉害。流霜忍着痛,为秋水绝洗脚。 秋水绝低头,望着流霜的清亮的乌发,心中一颤。 他本不是刁难属下的人,可是,在面对这个倔强的女子时,不知为何,内心总是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悸动,这让他极是恼恨。 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她竟敢动公主的琴,竟然---搅乱了他的心。 而此时,她低着头,忍着手上的剧痛,为他洗脚。从他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优美的侧脸,微颦的峨眉,以及那一截如玉般柔美的颈。 心口忽然好似被堵住了一般,他狠狠一踢,盆翻了,水洒了一地。 “会不会洗脚啊,滚开。”他冷冷说着伤人的话。 外 面的侍女闻声走了进来,秋水绝冷声吩咐道:“为她弄点饭吃,免得停尸在本宫主的院子里。” “走吧!”几个侍女冷冷对流霜道,她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宫主发怒,印象里,宫主虽然为人冷然,但是待她们这些属下还是极好的。不知这个新来的女子是何等身份,怎么惹得宫主如此恼怒。 是夜,一灯如豆。 流霜坐在西屋内,抚着手上道道伤痕,心内有些凄凉。 她有逃出去的可能吗?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秋水宫! 从药囊里拿出金疮药,敷到手上的伤痕处,方才伤口浸了水,若是不敷药,只怕是要化脓的。 流霜熄了灯,默默坐在室内。明月挂在天边,为室内洒了淡淡的月色,好似铺了一地清霜一般。 寂静的院内,忽然响起了孤凤凄鸣的声响。 流霜一惊,透过窗子向外一望,却见院内清光流泻。 灼灼月华下,寒光四溢,有影无形的剑气在院内缭绕着。一抹清影在院内飞跃着,原来是秋水绝正在院外舞剑。月色下,行云流水般的剑影将他紧紧裹住,令人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流霜虽不懂武功,但是秋水绝的剑法,却能感受到他心内一定有着深深的郁结。 剑影缥缈如狼烟一抹。他的剑法极是精妙,剑气却如清霜寒冰,冷意沁人。院内层开的花,在剑意肆虐之下,一缕缕微红四散开来,带着说不出的凄凉纷纷落下。 各人自有各人的愁。 流霜轻轻叹息一声。 却不想秋水绝大约是听到了流霜的叹息。忽然纵身一跃,落英缤纷里,剑气如虹,带着一抹冷意,只向流霜所在的窗口刺来。 流霜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秋水绝会向她刺来,若是这一剑刺中,她还焉有命在。急急想要向后退去,但是还没有挪动脚步,秋水绝的剑已经到了。 秋水绝的剑太快,带着雷霆之势,剑刺破了绿纱窗,直直向流霜的咽喉逼来,一时间流霜根本就没有躲过的可能。咽喉处甚至感受到了剑气带来的冷意。 秋水绝终于要杀她了吗?在这样毫无预警之下。 但是,那剑却没有真的刺中流霜,而是在她身前一寸处生生顿住。 流霜瞪圆乌眸望定他,月色下,他的一双黑眸格外亮,瞳仁中,隐隐有着一抹冰寒冷峭的神色。一刹那间,流霜忽然感到了这双眼眸的熟悉, 在哪里,在哪里曾经见过啊。 流霜定定站着,一动也不动,若是一动,引发了他的魔性,她还焉有命在。 四目怔怔望着,秋水绝眸中的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神色。 正在怔愣间,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宫主,长公主的贴身侍女求见!”一个侍女在秋水绝身后禀报道。 秋水绝的手颤了颤,剑从流霜身前缓缓移开,他收剑漠然转身,冷声道:“传她进来!” 流霜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只觉得一颗心跳动的厉害。待心情终于平复时,她才知,自己终于又捡了一条命。 抬头向窗外望去,却见一个侍女匆匆走了进来,到得秋水绝跟前,毕恭毕敬施礼道:“拜见宫主。长公主要见宫主,说是有要事相商!” 秋水绝细心地将剑插到了剑鞘内,淡淡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长公主?还是长宫主? 流霜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到底是哪一个?但是,从秋水绝的神色看来,很显然,他对这个人是极其尊敬的。 难道秋水宫有两个宫主,因为那个年长,是以叫长宫主? 若是有两个宫主,为何江湖上从为听说过另一个宫主的存在? “好生看着她!”秋水绝冷冷地命令着,转身随着那名侍女走了出去。 流霜走到室内的床榻上,躺了下来,脑中闪现着方才秋水绝的眸光。 冰寒,冷然,带着一丝狡黠和魅惑,是谁的目光啊。 第九十二章 以她为质 秋水绝穿过一处林子,来到了一处粉墙前。进入月亮门,便见月色之下,一院子的茶花开的鲜艳夺目,香气馥郁。 屋前的廊下,坐着一个青衣女子,身前摆着一架古琴。见到秋水绝走了进来,微微点了点头,玉指一拨,便开始抚琴。秋水绝也不说话,自走到那女子身旁的竹凳上坐下。 秋水绝望着她,隐隐想起十年前那个花丛中抚琴的小姑娘,心尖处不禁隐隐一痛。 琴声脉脉,如涓涓流水,又好似松涛低鸣,只是欢快的琴音背后,隐隐有着一丝惆怅。自从国破家亡后,她再也弹不出真正的欢快之音了。长公主玉容长长叹了一口气,玉指一按,琴音然而止。 “姑姑,传唤秋水可是有事?”秋水绝轻声问道。此时已是夜深,若是无事,她不会传唤自己的。 玉容转首望着坐在自己身畔的男子。 月色朦胧,笼罩着他的俊脸,他身材高大,一身黑衣为他平添了成熟神秘的气质。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了。 玉容叹了口气,二十四岁,他也确实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了,若不是日夜奔波为了复国。此时他早该妻妾成群了吧,说不定孩子早会喊爹了。 这些年,委屈这孩子了!只是国恨家仇不报,何来自己的幸福呢! “秋水,坐吧!好些日子没见你,说说话吧!”玉容轻声说道。 月色朦胧,夜风微凉,拂起了玉容的发。 这些年秋水绝在外奔波,秋水宫内部都是她在打理,她不过才三十多岁,可是眼角却因操劳过度,隐隐有了细小的皱纹。 “秋水,听说你此次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可有此事?”玉容是一个容貌温婉娴静的女子,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极是柔和清雅的。 秋水绝忽然觉得她的气质和白流霜有些相像,同样的高贵而雅致。但是,他很快就在心内冷嗤了一声,那个女子怎么能和姑姑比呢。 “是的,姑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他本来没打算将流霜的事情告之姑姑,若是她得知流霜是东方流光挚爱的女子,以她的性子,定会马上拿她来要挟东方流光的。而他认为此时还不到时机!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吗?”玉容望着秋水绝的脸淡淡问道,脸上有着薄薄的忧愁。 她知道,这个女子决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这些年来,秋水从未带过任何一个女子回宫。可是,这次却 带来了一个女子,而且,听说他还折磨那个女子。这太不正常了。玉容了解秋水绝,能让他折磨的女子,只怕是已经引起他的兴趣,不然,他怕是连看她一眼也懒得看得,更别提折磨了。 “秋水,我听说,那日你进宫刺杀东方流光时,一个女子替东方流光挡了一剑,听闻这个女子从宫中消失了?”玉容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的!确实有此事!”秋水绝答道。 “那个女子叫什么,白流霜,对吧!” “是的!”秋水绝继续答道,不想姑姑已经知道了此事,看来流霜的身份是瞒不住了。 “秋水,你带来的女子不就叫白流霜吗?为何要瞒着姑姑呢,若是你真的喜欢她,姑姑也不介意。但是,我们必须以她为饵,将东方流光擒住才是!”玉容有些激动地说道,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红晕。 “姑姑,你别激动,秋水以为,现在还不到胁迫东方流光的时候!”秋水绝道:“眼下,天漠国的可汗暮野对我国虎视眈眈,他有可能挥兵南下,若是此时国内再有叛乱,岂不是让暮野渔翁得利。姑姑你别忘了,十年前的叛乱,暮野也是又份的,我们恨东方家,但是也恨暮野,决不能让崚国落到他的手中!” 玉容沉吟道:“你说的也对,只是,不得崚国,何以和暮野对持!” “姑姑,此事要三思。”秋水绝道。 就在此时,有一个侍女走了进来,禀报道:“禀报长公主和宫主,宫中的探子传了消息,说是东方流光要在五日后的八月十六登基为皇!” “什么?”秋水绝和玉容皆是一惊,他们倒是没想到,东方流光竟如此雷厉风行,这么快便肃清了朝内的反对派,这就要登基了? 两人对望一眼,玉容清雅的声音淡淡道:“秋水,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秋水绝修眉紧锁,心内烦乱如乱麻,但是,却不得不答道:“是,姑姑!” 箭在弦上,已经不可不发了。 白流霜,你就认命吧! 这次,倒要看看,东方流光是不是对你深情到能够弃了帝位! 八月十六,是崚国新皇东方流光登基的日子。 在此之前,群臣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肃清了朝内王后的旧部,独揽了朝内的大权。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一时间,朝内大臣似乎看到了崚国的希望。或许,只有这样的皇帝,才能将崚国由弱变强,能够和天 漠国抗衡。 还不到寅时,段轻痕便沐浴完毕,在宫女的侍奉下,向谨身殿走去。按照惯例,他必须在谨身殿内穿上龙袍,然后,到金銮殿即为,参加登基大典、 即将成为崚国的九五之尊,在别人眼里,当事人应当是欣喜若狂的吧.可是,此时端坐在龙椅上的段轻痕,却是修眉紧锁,沉默不语。俊美无邪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色。 司礼太监张贵见段轻痕沉默冷凝的样子,心中有些忐忑。他在宫中也混了十多年了惯会猜测人心,然而,此时,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新皇的心思。所谓,天威难测,帝心难猜,今日,他开始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谨身殿内,早就跪了一地的宫女,手中皆捧着托盘,盘子里分别放着金冠,龙袍,玉带,龙靴。 张贵估摸着时间,知道寅时也过,而这未来的皇上仍旧一脸冷凝,谁也摸不透新皇的脾气,皆吓得不敢吭声,谨身殿内一片死寂。 张贵知道,再这样下去,势必会误了登基大典的。遂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低声道:“殿下,离登基大典不到一个时辰了,奴才恳请殿下换龙袍!” 段轻痕闻言,扬了扬眉,低头望向宫女手中的托盘。 绣着金龙的皇冠,明黄色绣着十二条团龙的龙袍,绣着龙纹的云锦玉带,甚至是绣着金龙的龙靴。 明黄色,天下最高贵的颜色。 龙,飞龙,盘龙,团龙,游龙,处处都是龙。 辰时,他便要穿着这些绣着龙的天下最高贵的衣服,站在金銮殿上,接受百官的臣服参拜。从今日始,他便要做崚国的王上了。 可是段轻痕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因为这本不是他要的生活。眼前,浮现出流霜清丽脱俗的玉脸,他要的,不过是和心爱的女子,粗衣布袍隐于深山,男耕女织,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如今,他却要龙袍加身,做这天下最没有自由的人了。 但是,他却不得不如此,为了她。因为只有他够强势,才能使她免受伤害。可是,可是她已经走了这么长的日子。他竟然还没有她的消息。既然连他都找不到她,那么她应当是平安的吧。 可是,内心深处仍有一种不安,这不安在近几日愈来愈严重,是以,他才迫不及待地登基。如果,霜儿,真的被有心人掳了去。在他登基之日,也是该露面的时候了。 深叹一口气,段轻痕淡淡命令道:“更衣吧!”温润的声音 里透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威严。 一众宫女太监闻言,慌张地站起身来,麻利地开始为段轻痕换衣。卸下身上的衣袍,换上龙袍,带上皇冠——一切穿戴停当,卯时就要到了。 立在铜镜前,段轻痕打量着镜子里的男子。 明黄色包裹下的他,原本就极是俊美的脸,在明黄色龙袍的包裹下,更添了几分逼人的贵气和威严,黑眸深邃而冷凝。 段轻痕闭了闭眼,永远也回不去了吗?再也没有蓝衫飘扬的他了吗?心底深处溢出一种深沉的悲凉。 卯时就要到了,接引的太监已经在外面放好了龙撵,段轻痕迈步走出了谨身殿。刚要坐到车撵上,一个小太监却生生地说道:“殿——皇上——奴才——有事通报。”小太监似乎极是紧张,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段轻痕。 张贵见状,冷声道:“皇上就要登基了,什么要紧事?难道比皇上登基还要重要吗?快些退下去!” 小太监期期艾艾地退了下去,原本他是在殿中的书案上发现了一封密件,原以为皇上登机前一定会看到的。但是方才皇上一直魂不守舍,竟是没发现。他这才出声禀告,希望邀上一功。 此时见张贵呵斥,慌忙退了下去。但是,他手中的信笺还是被段轻痕看到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段轻痕眯眼问道。 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禀告道:“是奴才在桌案上发现的,一直想要交给皇上,可——可是一直没机会。” “呈上来!”段轻痕淡淡说道。 张贵慌忙上前,将小太监手中的信笺呈了上去。 段轻痕打开封口,拿出里面的信,只扫了一眼,脸色便大变。 信是写给他的,是关于流霜的,说是要他单人匹马在辰时赶到月落崖去。若是晚了一步,流霜的性命便要不保了。信得落款是傅秋水。 傅秋水! 段轻痕念叨着这个名字。 心中忽然抽疼,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坐在酒桌上,喝的有些醉醺醺了,兀自端着酒杯狂笑道:"你们以后不准在叫我驸马爷了,告诉你们,我才不稀罕做什么驸马呢!你们谁愿意做谁去作罢!流光,你愿意做的话,我便将驸马让与你可好!” 那时,面对着狂傲的他,他微笑着道:“你既是不愿意做,难道我就愿意吗?” 年少的他 们,谁也不愿被驸马这个头衔束缚住! 傅秋水!他,竟是没死吗?当年的那一场叛乱,他全家不是都遭难了吗?他为此还伤心了很久。 原来,他竟没死! 他没死,真好。可是他为何掳了流霜呢? 段轻痕拿着从信笺里滑落出来的一枚耳环看直了眼,这是流霜的,那小子果然掳了流霜。 他为什么要掳了流霜,难道?莫不是这要复国的前朝旧部便是他在组织吗?他知道自己在辰时登基,所以才将会面约在辰时吧! 辰时! 段轻痕手微微一颤,现在是卯时,只需一匹快马,辰时应当能赶到月落崖。 他从龙撵上一步跨了下来,急匆匆向谨身殿内走去! “殿下!您。。。”张贵在身后有些焦急地喊道。 “通知文武百官,取消今日的的登基大典!在通知本殿下的近卫,备一匹快马!”段轻痕冷冷说着,疾步走到殿内。 张贵的嘴顿时张大了,大的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 段轻痕走到殿内,三两下将身上龙袍扯了下来,换上了方才退下来的蓝色锦袍,又快步走了出去。那件代表着权利和地位的龙袍就这样被遗弃到了殿内的地面上。 段轻痕再次出来时,张贵依然处于震惊之中,张贵的大大的嘴还没有合拢上。段轻痕一身轻衣从他身边越过,向着殿前的白马走去。 “殿下,使不得啊,殿下——登基要紧啊,殿下三思啊。"张贵大声急呼道,一众太监宫女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吓得齐齐跪在了地上。 段轻痕疾步从他们身畔走过,跃到了白马上,一拉缰绳。白马嘶鸣着奔了出去。段轻痕的近卫军从暗处跃出,纷纷跃上马儿,追了过去。 一行人风驰电掣,奔出了皇宫。 张贵软到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是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比登基为帝还要重要吗?想起前殿里等待着的一众朝臣,他心内便有些胆寒。 取消登基,一会传了这个消息过去,不知那些朝臣会如何反应,不会将殿顶掀翻了吧!张贵的头不禁疼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情深若斯 一大早,流霜尚在酣睡中,秋水绝便寒着一张脸,将她从床榻上拽了起来。 “起来吧,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他冷冷说道,语气里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冰寒。 流霜神色平静地下了床榻,将衣衫头发整理一番,淡淡地道:“走吧!” 秋水绝挑了挑眉,问道:“你不问我带你到那里去?” “问了又怎样?秋宫主难道还会带我到什么好地方吗?”流霜冷声说道。 秋水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用布条将流霜的眼睛紧紧蒙住了,将流霜带了出去。 眼前一片黑暗,太阳大约还没有出来,天色尚早,鼻尖全是带着湿意的花香。 秋水绝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了脚步,放开了她的手。 前方的花丛中,长公主玉容神色冷凝地站在花丛中,一袭深红色衣衫几乎融入到花朵的颜色里。她清冷的眸子深深凝视着秋水绝,眸中满是担忧与不放心。 流霜不知秋水绝何故顿住了脚步,正在疑惑,却听秋水绝语气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姑就放心吧,秋水定会将事情办妥的!” 姑姑? 他还有个姑姑? 玉容淡淡哼了一声,清冷的目光在流霜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冷然地对秋水绝说道:“去吧,姑姑相信你!但,还是有些担心你的安全,带上黄莺一起去吧,她的武艺不错,或许能帮上你!” 黄莺是玉容的贴身侍女,武艺不在紫鸢赤凤之下。秋水绝何尝不知,姑姑要他带上她,是存了监视的意味,她其实还是不信他,怕他一时心软。 心软,会吗? 秋水绝回首望了望淡然而立的流霜,眸间掠过一丝痛意。再望向那一大片茶花,那红艳艳的血色令他的心猛然紧缩。父亲的血,娘亲的血,兄弟姐妹的血,小公主的血,皇上皇后的血,那么多羽国旧臣的血,汇成了这一大片血色的海洋,耀得他双眼生疼。 撕裂的疼痛感在心底蔓延,他秋水绝还不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置复仇大业于不顾的地步。何况,她还是仇人的女人。 唇边扯起一抹寒意冷冽的笑,他点了点头,道:“姑姑放心好了,秋水不会让姑姑失望的!” 说罢,猛然转身,手指在流霜身上疾速飞点,流霜还来不及反应,便昏了过去。 秋水绝施展轻功,携着流霜,从茶花丛上飞掠而过。身后秋 水宫的四大杀手以及黄莺紧紧跟随着他。 意识朦胧间,流霜感到自己似乎在腾云驾雾,然后便是坐在马车上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流霜再次清醒过来时,望见眼前的云雾缭绕的山景,冷冷笑了笑。 不一样的悬崖,一样的劫持,只要和秋水绝在一起,就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上一次她有幸没有死,不知这一次她能否幸免于难。上一次他是要用自己换墨龙,这一次,他却要用自己来威胁师兄。 决不能让他得逞! 流霜暗暗下了决心,若是万不得已,她就咬舌自尽。反正身中寒毒,她也活不了多长时日了,决不能让师兄被胁迫。 这是一处断崖,如同刀削斧刻一般,下面云雾缭绕,冷气渗人,不知到底有多深。 “怎样?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吧!”身畔传来秋水绝特有的冰寒嗓音。 山间云气弥漫,流霜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雾气,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愈加飘逸。那双一向清澈的眼眸此时也是幽深而凄迷。 “是啊,确实不错!倒是一个绝好的葬身之地!”流霜淡淡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转身望了秋水绝一眼。 这一眼让流霜禁不住呆了呆。 此时的秋水绝没有带那张鬼面具,也没有带那张黑色的半面,他的脸在流霜面前一览无余地展露出来。 这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修长的眉,魅惑的眼,挺直的鼻,优美的唇。黑亮的发用木簪松松固定着,一身黑袍更衬托出他的潇洒和神秘感。 然而,这不是一张陌生的脸,这分明就是雅心居楼主的那张脸。 雅心居楼主就是秋水绝! 流霜终于明白为何她觉得他的眼有些熟悉,为何他那么轻易在那夜守株待兔擒住了她,原来,她一早便住到了他的店里,住到了狼窝里。 流霜迎视着他冷而锋利的目光,淡淡笑了笑道:“为何要让我见到你的真面目呢,难道,不怕我把雅心居的秘密泄露出去!” 何必要让她见到他的真面目呢,这让她感觉到自己时时处在欺骗之中。 秋水绝笑了笑,道:“你就要死了,也好让你记住我的脸,若是下辈子想报仇,别找错了人!”他冷然转身,向着山下望去。 之所以是让她看到他的真面目,是为了坚定杀她的决心。毕竟,见到鬼面秋水绝真面目的人,是没有道理活在世上的! 朝雾渐渐散去,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 秋水绝眯起双眼,望着山脚下渐渐明朗的路。 一骑蓝衫飘扬,向着这里风驰电掣奔来,时辰就要到了,东方流光登基的时辰,他却出现在这里。看来,这个女子在他的心目中,当真是重要的很! 流霜随着秋水绝的视线,向着山下望去。依稀看到了飘扬的蓝衫,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师兄,你来了! 可是,霜儿不能连累你! 师兄,别了,霜儿竟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流霜的舌抵在舌尖上,正待狠狠咬了下去,忽然觉得下颚一痛,一双手捏住了她的脸颊。随即一张俊脸放大在她的眼前,秋水绝的黑眸中交织着冰冷和震惊,死死盯着她。 这个女子,真是烈性,宁愿自尽也不愿连累东方流光。若不是他见机的快,她怕是就死在这里了,他还拿什么威胁东方流光。 “我若是让你子时死,你便活不过丑时。相反,我若是不让你死,你也同样死不了。”说罢,狠狠地点了流霜的穴道,将流霜推在了地上。 流霜的黑眸忽然黯淡了下去,好似失了生气一般,她从来还没有这么绝望过。本以为他此时的注意力是在师兄的身上,不会注意到她,可是没想到,他还是阻止了她的自杀。如今,她该怎么办,她真要成为师兄的累赘吗?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兄为了她失去一切?失去他的国,甚至失去他的命吗? 秋水绝望着流霜渐渐黯淡的双眸,内心深处忽然涌来一阵绞痛。冷眸环视一周,冷声道:“看着她!”赤风和紫鸢答应了一声,一左一右站在了流霜身侧。 山风劲吹,秋水绝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崖边,黑袍在风中簌簌作响。浑身上下,渐渐涌起一股冷意。 “秋水,别来无恙啊!”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随风而至,接着一个蓝影飘上了断崖。 日光似乎是随着他的到来而至,将他包裹在淡淡的光晕里,蓝衫就好似天幕一般,纯净,澄澈,宁静,悠远。 “师兄。”流霜动了动嘴唇,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叫着师兄。 段轻痕一上来,深眸便锁定了流霜,望着流霜孤寂无助的样子,心内一阵抽痛。他展唇笑道:“霜儿,别怕,师兄定会救你的!”他的话音里有一种令人安定的语气。 “东方,好久不见了!”秋水绝望着蓝衫飘扬的流光淡淡说 着。 两人就那样淡淡地打着招呼,默默对视着。好似很久不见的朋友。曾经,他们确实是朋友,只是如今,却是敌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敌人。 岁月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不过是十年的光阴,便将曾经懵懂的少年,变成了意气风发的男子。不过,遗憾的是,也将生死之交的兄弟,变成了敌人。 流霜惊异于这两个人竟是认识着,一时有些不相信。 段轻痕望着秋水绝冷声道:“秋水,放了霜儿,我有话和你说!” 秋水金额冷冷一笑,道:“东方,你既然来了,就当知道我今日是要做什么的,怎能轻易放过她!” “秋水,我们之间的恩怨,和霜儿是没有关系的,你不能将她牵扯进来,她是无辜的!你放了她,我们之间的账,我们自己算,如何?”段轻痕依旧微笑道。 秋水绝道:“要放她也不难,用你自己来换她,就这么简单!” 段轻痕皱了皱眉,道:“秋水,我问你一句话,这前朝旧部是你集结起来的,那次在宫中,也是你刺杀我了?” “不错!” “秋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难道,你不认为此时不是起兵的时机吗?暮野,他早就在等着崚国内乱,好趁机南下。你难道要将我们的国拱手让到暮野手中吗?待崚国平定,我会将崚国还给羽国的。你要相信我!” “你的话,谁信?你今日不就是要登基为帝吗?” “我是要登基为帝,但是我早晚也会将这个位置让出来的!因为...”段轻痕的双眸向流霜望去,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流霜的身份说去来。 第九十四章 为你而死 当年,当他用药物将她的记忆封住时,他曾发誓,这一世都不要让她恢复记忆,不要让她忆起那痛苦凄惨血腥的往事。他要她一生一世都活在幸福快乐之中,就像世间最普通的一个女子一般。 可是,今日,就要揭开那尘封的记忆吗? 他倒是不怕霜儿知道他是她的仇人的儿子,他怕得是霜儿知道真相后,将情何以堪。她那水晶般纯净的心灵,将遭受怎样的心灵折磨,她今后的日子将要怎样度过! “因为,我是为了霜儿!霜儿她---”段轻痕轻声说道,随即便顿住了,不能说,暂时先不说吧! “为了这个女人?想不到你倒真是一个情种啊,和你的狗贼爹爹一样。他为了睥睨我们的皇后,竟然起兵造反。而你,为了这个女子登基,又为了这个女子在登基这日赶来,真是情深啊。只是,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了,今日,你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死在我的剑下。不是你,就是她。你选择吧!”秋水绝边说边将剑指向了流霜。 他的剑,是一把好剑,在日光下,闪着幽冷的光,那光刺痛了流霜的眼。 今日竟是师兄登基的日子吗?师兄为了她,竟然连登基也不顾,便赶来了吗?流霜只觉得心中一酸,泪水便无声地淌了下来。她还是连累了师兄了! “好,你放了她,将她交到我的侍卫手中,我便跟你走,如何?”段轻痕淡淡说道。抬眸看到流霜流泪的脸,心中极是难受。 “霜儿,今后师兄不能护你了,药叉和药锄会带着你去找百里寒。虽然他以前伤害过你,但是,他已经悔改了,目前,或许只有他才能护你周全的。”段轻痕放柔声音,温柔地望着流霜,唇角轻轻勾着,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唯有先把霜儿救走,才能想办法对付秋水绝。霜儿在这里,他不能全力以赴。 秋水绝站在旁边,脸色冰冷,莫测高深。他抿着唇,回首对紫鸢和赤凤道:“你们两个,先放了她!” 赤凤和紫鸢闻言,解开了流霜的穴道,将流霜放开了。 “师兄,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要管霜儿!”流霜凄然说道,却没有向这边走来,反而向悬崖那边倒退。她不能连累了师兄,反正她的寒毒已经无药可解了,早晚都要离去,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好! 段轻痕大惊,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霜儿,你要做什么?”段轻痕嘶声叫道,黑眸忽然一凌,就要向悬崖上扑 去。他知道霜儿决不是一个轻生之人,可是为了他,竟要跳崖。 秋水绝仗剑拦住了段轻痕,耍耍几剑,阻住了他的去路,道:“赤凤,紫鸢,你们两个快抓住她!”冷冽的声音里隐隐有一丝颤意。 赤凤和紫鸢才要上前,却被黄莺阻住了去路。 “黄莺,你要作什么?”秋水绝目光一凌,冷声问道。 “来之前,长公主就吩咐我,要我适时将这个女子除去。既然东方流光是一个人来的,我们完全有把握擒住他。为何还要用这个女子去换他呢?宫主?”秋水绝目光一寒,她没想到姑姑不仅仅是让黄莺来监视他,而是,为了除掉流霜的。 秋水绝此时是有些矛盾的,既狠不下心来杀流霜,又想将段轻痕擒住。只得厉声说道:“紫鸢,赤凤,你们拦住黄莺,墨龙金虎,你们速去阻止她跳崖。” 墨龙金虎是一直站在秋水绝这边的,距离流霜那边比较远,飞身跃过去时,却已经晚了,黄莺早已经擒住了流霜。冷声道:“谁再上来,我便即刻将她推下悬崖!” 段轻痕眼见得黄莺擒住了流霜,心中又惊又吓,恨不得立刻上前将流霜救下来。来不及抽剑,只用一双肉掌,搓掌成刀,狠狠向着秋水绝砍去。同时搓唇一呼,发出尖利的啸声。从崖下不远处的密林里,瞬间飞跃过来几个黑影。他们是段轻痕的近卫,一直随着他的身后,只是皆用闭息功敛了呼吸,隐在暗处,是以,秋水绝一行并没有发觉。其中便有药叉和药锄,冲上崖来,阻住了秋水绝的攻势。 段轻痕一边向黄莺那边飞身跃去,一边高声喊道:“不要杀她,她是你们羽国的公---” 话没有说完,便见黄莺伸手一推,将流霜推下了悬崖。 段轻痕眼前一黑,只觉的整个世界于一瞬间似乎都停顿了,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慢很慢。所有人的惊叫声,都是那样的遥远和朦胧,就连日光也似乎像走到世界尽头那般荒诞而凝重。 风似乎停止了吹拂,树木似乎挺立了摇摆,就连秋水绝和药叉药锄的打斗也变得那么缓慢,慢的好似人世间所有的沙漏都阻滞了。 “霜儿!”他狂呼着冲向了悬崖,只隐约看到了流霜那袭白衣消失的影子。 空荡荡的悬崖下,传来流霜凄凉的话语,“师兄,做皇上,让崚国强大起来!”在最后一刻,她说的竟然是让他做皇上。她知不知道,其实他一点都不稀罕那个皇上的。 他只要她 !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指缝间只有冷冽的风吹过,凄凉至极的风声,似在呜咽。他的脸,瞬间惨白的面无人色。心惊,心寒,心痛,无力回天的挫败感将他彻底打倒了。 他闭上了眼睛,再重新张开,眉目间燃烧着飞扬的杀气。他一向是温润尔雅的,待人从来是宽容的,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此刻,他却一脚向着黄莺的心窝踹去,身法刁钻,出其不意,带着凛冽的杀意。 黄莺措不及防,被踹的踉跄着后退,哇地吐了一口鲜血,要不是她早有了防备,及时后退,这一脚就活活要了她的命。 “你,方才说什么?你说她是羽国的什么?”秋水绝赶了上来,面无人色地问道,他的脸色,绝对不比段轻痕的脸色好。 “她是什么还重要吗?”段轻痕冷笑着道,忽然纵身就要向崖下跃去。 “啊!”药叉和药锄吓得白了脸,一左一右拦住了段轻痕,道:“主子,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救她了!”段轻痕淡淡说道,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她不会死的,我一定能将她救上来的。你们放心好了。把你们的腰带解下来!” 秋水绝怔怔望着段轻痕的脸,胸臆间弥漫着说不出的滋味。是痛,是悔,也是不可置信。 侍卫们的腰带打着结连成一条长索。段轻痕将一端缠在腰间,另一端拿在手中,纵身跃了下去。 脚尖在凸出的岩石上轻轻一点,将手中长索甩出,缠住崖上凸出的尖石或者歪长的小树。尖石和小树并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却可以缓冲一下力道,使下坠的力道减缓。如此反复着,向着崖下而去。 越向下,段轻痕的黑眸愈是幽深,心中的绝望愈来愈沉重,这断崖似是没有尽头。月落崖,据说就连月亮从此崖坠下去也会碎成无数片的。 可怜的霜儿,不知道能不能捡回一条命。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段轻痕咬了咬牙,忍受着胸臆间漫涌的心痛,继续向下跃去。 崖下的风极是凛冽,呼呼吹着,好似鬼哭神嚎一般,将他的蓝衣吹得猎猎作响。这一刻,他感到他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纵然是武艺绝顶纵然是权利熏天又能怎样,还是保不住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到了崖底。 崖底是一片湍急的水流,以及一大片丛生的灌木。 段轻痕在灌木丛中寻找了良久,不见霜儿的身影,望着前 方湍急的水流,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丝希望。或许霜儿是掉在水中,并没有死,而是被水流冲走了,他沿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寻了过去。 一直到黄昏,他的侍卫赶来与他会合,他依旧没有寻到流霜的身影。 段轻痕跪在幽冷湍急的河边,嶙峋的怪石刺痛了他的腿,可是他浑然不觉。只觉得在一颗心似乎浸在了幽冷的冰窟中,正在一点点地变凉。 睁开眼,只觉得天地间的光芒渐渐暗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变得刺骨的寒冷,风来,吹干了他脸上的泪水。抬头,天上不知何时挂了一轮明月。 黑夜,这么快便来临了吗? “殿下,他来了!”药叉在段轻痕身畔轻轻说道。 段轻痕抬眼望去,夜色朦胧中,秋水绝带着他的几个杀手缓步走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的双眸忽然变得凛冽起来,方才,只顾着寻找流霜并没有时间去找秋水绝算账。而此时,他缓缓站了起来,不顾方才从崖上跌下来时的伤痕和酸痛,不顾长久奔跑带来的脱力。 他逼视着秋水绝,冷冷说道:“秋水绝,你想要复国,你想要为你的亲人复仇,这些都没有错。你为何要用霜儿来胁迫,难道就因为我爱她,她就该无辜地牵连到我们的恩怨里面吗?” 段轻痕的脸色是那样冰寒,他咬着牙,一字字说道,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子,刺向秋水绝,若不是因为他的阻拦,他是能够救下霜儿的。 面对着段轻痕的质问,秋水绝的心中忽然一片空落落的。 她终于死了吗?他终于杀了她了吗?从最初的相见开始,他便是在杀她。开始是为了一万两黄金杀她,后来是为了她是东方流光的挚爱的女子而杀她。如今,他终于杀了她了。 可是,为何,他却如此难受,心中好似有无数把利刃,正在绞动着,将他的五脏六腑绞成了千万个碎片。这感觉好似杀的是他的至亲之人一般,这感觉竟和当年父母姐妹逝去时的感觉那般像。 “东方,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秋水绝抬眼吼道,声音晦涩而低哑。 段轻痕悲悯地望着他,淡淡吐出几个字:“她的名字叫玉染霜。” 他的语气平淡,但这几个字,足以将秋水绝打到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就好似惊雷一般。 “你说什么?我不信,你是故意要让我伤心的,是不是,怎么可能是小公主,十年前,她不是已经死了吗?”秋水 绝猛然拽住了段轻痕的衣襟,嘶声吼道。 “谁告诉你小公主死了,你亲眼见到她死了吗?”段轻痕冷冷凝视着秋水绝道。“当年我失踪了那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带了霜儿躲到了玥国,才保住了她的命。我的父母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我一直在赎罪,可是我不想让霜儿活在痛苦之中,所以我封了她的记忆。” 秋水绝一步步后退着,道:“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你说的纯粹是谎话,你和你的爹爹一样,是一个谋反的叛臣,怎么可能去救小公主?我不会相信的!”说着,他将手中利剑猛然抽出,冷声道:“东方流光,你不要拿那些谎话来迷惑我,拔剑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陪你又如何!”段轻痕缓缓拔出手中的剑,冷冷指着秋水绝。 幽暗的深谷内,天边一轮明月冷冷照耀着,在山谷内投下了冷冷淡淡的清光。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还是圆的,然而,人,却已经是缺的了。 两人就那样站立着,彼此用剑指着对方,任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然而,他们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斗志。只有深深的悲凉缭绕着他们。 “殿下,方才属下在山巅看到宫中发出了报急烟火!似乎是边关有急!”身旁的近卫忽然跪地禀报道。方才他一直在山巅,看到了西京上空有信号弹发出。那是边关有危的信号。 “什么?”段轻痕眯眼瞧了一眼他的侍卫。 秋水绝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暮野,不会这么快就发兵了吧! 几人从山谷走了出来,绕道上到山崖上,果然看到西京方向,不断有信号弹在空中燃烧,好似璀璨的烟花,久久不灭。 “秋水绝,我们还要决斗吗?”段轻痕转首冷声说道。 “今天就放你一马!”秋水绝说罢,带着他的杀手,向崖下走去。 段轻痕长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霜儿,不要怕,师兄一定还你一个清明安定的国!到那时,师兄再去陪你。” 言罢,带着他的近卫军,走到山崖下,纵身上马,风驰电掣向西京而去。 第九十五章 野人 跌落断崖那一刻,流霜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毕竟,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不粉身碎骨才怪呢。那一刻,她心底是平静的,许多住事,纷至沓来,风驰电掣地掠过她的脑海。 她忽然忆起一首词: 醉袖抚危阑,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 可是,她竟没有死! 当时,她下坠的势头越来越快,黑发和白衣在风里直直向上飘扬着,风在耳旁呼啸,如冰刀刮面,凛冽刺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心中空落落的。 迎着风声,她极力睁开眼睛,看到周遭的景物好似闪电一般掠过,那样迅疾。 依稀看到崖壁上有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好似兽皮的颜色,但是,飞坠的速度让她很快掠过了它,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 但是,下坠的势头忽然毫无预警地顿减,她感到腰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她就如同钟摆一般在空中摇摇晃晃。 流霜心内有些疑惑,怎么回事,难道是老天怜她,不想让她死? 不经意般回首,看到崖壁上,有一个身穿兽皮的人好似壁虎一般贴在那里,原来并不是什么老天怜她,而是这个人救了她。 在峭壁上看到人,流霜真是惊喜交加。 那人左手拿着一把剑,那剑显然是绝世好剑,狠狠地刺在岩缝中。那人就握着插在崖壁的剑上,吊在那里。那人的右手中,拿着一条绳,绳的另一端就缚在自己腰间。 是他在救自己。 流霜心中刚刚松了—口气,那剑却似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从崖壁上滑落。流霜再次向崖下坠落,而且,还将那个人也带了下来。 不过有了方才的缓冲,这次飞坠的势头不是很快。兼之那人一直拿着剑向岩壁上劈去,偶尔劈到了岩缝里,便能暂缓一下飞坠的势头。就选样跌跌撞撞,一直向下坠落着。 “大侠,不用救我了,你放开我吧!”流霜大声喊道,那把剑插在岩缝里,显然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她不能在临死前,还连累一个好心人丧命。 那人却对流霜的话不理不睬,也不撒手,显然是非要救流霜不可。在看到下方有一处斜出的松树时,他当机立断,伸出右手,将手中的绳子缠在了松树的枝桠上。 两人一左一右地吊在了松树的枝桠上,这一瞬间,流霜和那人面对面,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 他的脸简直就是一个颜料铺,眼圈周围画了一圈黄色,让人看不清眼睛的形状,只看到黑白分明的眼珠。脸颊上也用黑色画着奇怪的画,好似古怪的图腾。嘴唇的周围也画了一圈暗红色,那红色好像是他的嘴唇被无限扩大了,看上去有一点吓人。 看来不是什么大侠,而是…一个野人? 野人?这山里竟然真的有野人? 但是,来不及细想,松树的枝条咔嚓一声折断,显然这岩缝里的松树也撑不住他们两人的重量。他们再次向下坠落。不过,这次依稀看到了崖底,似乎距离他们坠落之地有几十丈高度。 断崖此时有了一定的倾斜度,他们不再是直直坠落,而是沿着崖壁向下滚去。不管是滚下去,还是坠下去,他们都是必死无疑了。 可是流霜却没有死,当然不是什么神仙保佑或者奇迹,而是,在滚落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就被那个野人紧紧抱住了。野人的身子高大,将她纤细的身予抱得严严实实,岩壁上丛生的荆棘和尖利的石头丝毫没有伤到她。 没有伤到她,却伤到了野人。 荆棘和尖利的石块将野人身上的兽皮撕扯的稀烂,许多荆棘和石块刺到了他后背的肉里。但是,他没有丧命。如果他不是穿了那件厚厚的兽皮,而是和流霜一样,穿了一件布衣,他铁定必死无疑。 两人终于滚落到地上,流霜头脑发昏地爬了起来,四周连绵的山壁,她才知道自己是获救了。 而野人却躺在地上,流霜望着他,视线在一刹那模糊起来,一个素不相识的野人,竟然救了她。 流霜慌忙走过去,细细查看着野人身上的伤口,后背已经被荆棘和山石划得血肉模糊。流霜扶着野人从崖地上站起来,向着前面走去。野人显然受的伤不轻,在流霜的搀扶下,踉跄地走着。 越向前走山路越难走,站在大石上仰望,四周都是巍峨的群山,似乎绝无出去的可能了。拐过一个弯,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处岩口,被丛生的灌木和杂草遮着,不细心极难发现。 流霜扶着野人,通过狭窄的洞口,发现里面越走越宽,这里,竟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内有些阴冷,流霜将野人扶到洞内坐下,看了看他血肉模糊的后背。 心中一痛,流霜轻轻说道:“你别动,我帮你治伤,忍着点疼!” 野人仰着头,怔怔望着她,似乎是听不懂她的话。 确实,一个野人,怎么能听懂她的 话呢?他们应该是有他们的语言吧。 流霜拿出自己的药囊,所幸,她是药囊不离身,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流霜拿出伤药,用手比划着,示意要为他治伤。 最后,也不知野人是否听懂了她的话,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流霜便从药囊里取出一把两寸长的小巧匕首。纤细的小手,握着匕首,将野人肌肉里的荆棘和碎石挑了出来。 野人颤了颤,却是连句呻吟也没有,流霜倒没想到这野人也这般坚强,很是敬佩。 她将身上外衫扯了下来,撕成一条条的,敷上伤药,为野人包扎。 “好了,敷上了我的药,不出三天,你的伤口就会痊愈的。现在还疼吗?”一切收拾停当,流霜柔声问道。 似乎是被流霜温柔的目光所吸引,野人的眼珠怔了怔,随即便醒悟般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流霜。 流霜微笑着说道:“不用谢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就在此时,隐隐听到外面传来师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霜儿,霜儿!…… 一声声,一句句,那悲凉的喊声,听得流霜心都要碎了。 师兄竟然也跳下了断崖来找她,流霜心内一酸,忍不住就要走出洞去。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她出去,只会连累师兄。如今崚国的形势这样糟,师兄他有更大的责任。 流霜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决定不出去了。 她不想再连累师兄,不想再让秋水绝抓到自己,也不想…再让百里寒找到自己。 从此后,红尘里的恩恩怨怨再也与自己无关。 她只想一心行医济世,从此后,这世上再没了白流霜。白流霜已经摔下断崖,粉身碎骨了。 这样的消失,算是彻底了吧! 师兄的呼喊声渐渐远去,直到最后,和呼呼的风声融在一起,再也听不见了。 流霜不禁跪在地上,两行清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下来,她没发觉,野人的目光紧紧锁定了她。那目光有酸楚,有心疼,又怜惜……那无数复杂的情绪纠结着,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野人的目光。 当她再次将目光转向野人时,他眸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剩下的只是一如秋风般的纯粹。 流霜擦干眼泪,展唇笑道:“天快黑了,你饿了吗?我去找些东西吃!” 站起身来,才要走出去, 野人却忽然站了起来,踉跄着拦住了她,一直在摇头。很显然,他是不让她出去,这个野人,仅是在关心她呢。 一直以来,流霜都以为野人是蛮野的,凶恶的,和他们这些文明人是势不两立的。据说,野人还吃人。如今看来,谣言也不可尽信。 谁能想到,一个野人竟救了她,还如此知道关心她。 “好,我不出去。”流霜柔声说道。安抚性地抚了他的头,忽觉他的发丝竟是如此光溜水滑。野人头发竟也这么洁净光滑,流霜不禁愣了愣。 难道这山里也有皂角可以洗发? 野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流霜的怔楞,朝着流霜用手比划了一番。 流霜也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释然地笑了笑。 野人拉着流霜,让她坐到山洞里的石头上,自己却起身向外面走去。 流霜焦急地站起身来,道:“你要做什么?” 野人却不答话,踉跄着走了出去,野人不愧是野人,就算是受了伤,力气也大的很,流霜怎么也拦不住。 莫非他要走? 流霜心内一阵凄凉,知道野人也是有家有族的,便不再阻拦。眼睁睁看着野人走了出去,只余她一个人坐在黑幽幽的洞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流霜望着黑沉沉的岩洞,心内有些空落落的。有个野人作伴,还不觉什么。如今只余自己,心内不禁有些惧怕。 山间的夜,什么动物都有,外面传来不知名的野鸟的鸣叫声,还有野兽的嚎叫声,听得流霜心内更是惊惧。 更糟糕的是,流霜方才将自己的外衫全部扯了下来,为野人包扎了伤口。山间的夜极冷,随着黑夜的降临,只着内衫的身子,竟冷的颤抖。 流霜不禁站起身来,想要在洞内找些可以点燃的干柴,可是洞内却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心惊胆战饥寒交迫间,洞口隐隐现出一个黑影,流霜依稀分辨出是野人的身影。 流霜心内一喜,原来野人并不是抛下她走了,高兴地迎了上去,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黑暗中,看不到野人的表情,他也不说话,越过流霜,将手中东西放到了地上,然后只听到“擦擦”的声音响过,却是野人点燃了手中的火石。然后火光亮起,原来方才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大把干柴。 火光亮起来,洞内顿时暖和了起来,流霜张着手,高兴地过 去烤火。 火光摇曳,映着她明媚的笑脸,灿若明霞,微微嘟起的红唇如海棠花般娇艳,唇角的笑容俏皮而可爱。 野人望着流霜,眸中闪耀着和暖的光芒。 他拿了两只剥了皮的兔子,插在干柴上,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洞内便肉香弥漫。引得流霜腹内愈发饥饿。 原来野人方才是去找干柴野兔了,真不知他负了伤,是如何捉到野兔的。 流霜但觉心内一酸,有一股暖意在流淌。 抬头望着野人色彩斑斓的脸,这时也不觉得野人长的可怕了。反倒觉得他极是可爱。 兔肉终于烤熟了,野人撕下一块肉,递到了流霜面前,流霜接过来,咬了一口,但觉得兔肉香嫩可口,是从来没吃过的人间美味。 当下,两人一起,把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夜,他们就宿在了山洞里,虽然有篝火,夜里依旧是太冷了。 迷迷糊糊间,流霜觉得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心内不禁一惊,想要挣脱,忽然间睡意浓浓袭来,她陷入沉沉的梦乡。 梦里好似抱着一个暖洋洋的火炉,不!确切地说,是暖洋洋的火炉抱着她。 就那样,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流霜醒过来时,看到灰蒙蒙的岩洞顶,发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岩洞的地上,身下铺着一张残破的兽皮。 兽皮上依稀还有血迹,是那个野人的衣衫。 野人呢? 流霜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 山间的清晨,空气极是清新,流霜踏着青草,小心翼翼地走着。不一会,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湍急的溪流,野人正蹲在岸边,不知在做什么。 流霜悄悄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脚边堆着一地的兽皮。有虎皮,有狐狸皮,还有鹿皮,大约五六块之多。 这,流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野人什么时候去打猎了,竟然能弄到这么多的兽皮!此时,他正蹲在河边清洗那些刚打的兽皮。 第九十六章 那一抱 此时,流霜真是对野人的生存能力佩服的紧。不仅能像猿猴一般,攀到那么高的崖壁上,而且还能在一夜之间打到这么多的猎物,不能说不令人惊奇。 “这些---都是你打的?”虽然知道是他打的,但流霜还是惊奇地问道。 野人听到流霜的话,回首看到流霜踏着清晨柔和的日光走了过来,不禁望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洁净的牙。 他的笑容,笼在淡淡的阳光里,竟然流霜感到了一种纯粹澄澈的美。 是的,纵然这个野人的外表是如此邋遢和古怪,但是,在流霜心里,他却是美的。如果说能不顾自身安危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救人的人,不是美的话,这世间就没有美丽的人了。 野人望着缓步走来的流霜,轻轻点了点头。 流霜浅笑着说道:“真的是你一个人打的?你真是厉害哦!” 野人望着流霜笑意盈盈的脸,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忽然低下头,继续冲洗着兽皮上的血迹。 清晨的阳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照着他修长矫健的身影。他的身形不错,不是那种彪悍如蛮牛的样子,倒是高大挺拔。 流霜忽然很想知道,这个野人长的什么模样,说实在的,他脸上花花绿绿的,她实在是瞧不出他的真面目。 “你能洗洗脸吗?我很想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呢!”流霜好奇地问道。 野人闻言,摇了摇头。回首向流霜比划了一阵,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的,一会儿跺跺脚。 流霜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怎么,洗个脸,还能触犯神灵啊!你们,竟然这么信山神野鬼?” 野人连连点头,随即似乎是对流霜的后半句话极不满意,觉得她冒犯了山神,硬是拉着她对着山的方向磕了两个头。 流霜不可思议地挑眉,她知道自己也是无法说服这个顽固的野人的,大约以为他脸上不画图腾,山神会降罪。这世上哪有山神,不过,野人信奉这个,她也只得作罢。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呢?”野人也应当有名字吧,总不能天天喊他野人吧! 野人低头望着流霜,两道浓眉忽然皱在了一起。虽然花乎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流霜还是感到野人似是有些忧伤。不会是,他连名字都没有吧。思及他一个人在此,似乎是没有家的。难道这野人也是孤儿? 流霜心内有些怜悯,柔声道:“我给你起一 个名字,如何?” 野人似乎是听懂了流霜的话,极是兴奋地点着头。 流霜颦眉凝思,这个野人不顾危险从断崖救了她,是一个勇敢善良的人。便道:“你就叫阿善吧。我叫白流霜,以后你可以叫我流霜!” 野人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极是满意。欣喜地走到流霜身前,张开双臂便去抱流霜。 起初流霜吓了一跳,但是知道他并没有恶意,便任他抱着,在河边转圈。头顶上日光星星点点,随着流霜在旋转,这么多日子以来,流霜第一次有了自由的感觉。虽然是困在深山老林里,但是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自由。 “好了,阿善,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头晕了。”流霜气喘吁吁地说道。 野人阿善闻言,十分不舍地将流霜放了下来。 然后,喃喃地说道:“霜!”虽然发出的音不是很清楚,但是流霜还是听出来是在叫她。 摇摇头道:“是流霜!”只叫一个字,就好似情人间的称呼一般。 野人试着叫了两声,根本发不清“流”字的音,于是他便固执地坚持叫流霜一个字:霜。流霜实在拿他没办法,也任由他这么叫了。 流霜笑着和阿善一起,将那些兽皮清洗干净,挂在河边的大树上晾干,待晚上铺在地上当床榻用。那两件狐狸皮,流霜打算做成衣衫来穿。 因为,此时她和阿善虽不算是衣不蔽体,但是都是没有外袍的。山间的夜极冷,穿这样的衣衫势必会挨冻的。 夜晚很快来临了,阿善将那些兽皮收了回来。经过一日的暴晒,兽皮已经干燥。 流霜将两块虎皮铺在地上做床榻,将那两只白狐皮用匕首裁剪开,然后将骨头磨成针,穿上自制的麻线,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 阿善坐在另一张虎皮上,双眸微眯,似睡非睡地盯着流霜。似乎是对流霜缝衣服极是新奇,大约他从来没见过女人做女红吧。 第二日,又用了半日,流霜总算是将两件外袍做好了。她本来也是不善于做女红的,所以做的慢了些。 阿善见流霜将衣服做好,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竟是极合身。白绒绒的虎皮,让他看上去平添了一股纯净之气。 流霜为自己做了一件长袍,还用多余的狐皮做了一件围脖和小靴子。 这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好似披了一身的落雪,使她看上去愈发冰雪可爱脱俗美丽。 阿善见了,几乎看呆了眼,良久才回过神来。 流霜看着阿善呆呆的样子,对这个孤独的野人忽然产生了一种保护的欲望。虽然她是柔弱的,但是就是想保护她。保护他不受冷,不受饿。在出山前,她一定要为他做足够的冬衣。 “阿善,我们出去转一转如何?”这几日,流霜已经发现,这崖底人迹罕至,想必有一些名贵的草药。 两人从洞里出来,沿着崖底向前走去,果然见草丛里星星点点点缀着一些药草。有当归、天麻、桔梗……这些普通的草药,也有个别比较名贵的药草。 就这样一路走着,流霜越走越欣喜,大约因崖底人迹罕至,这药草无人采摘,大多已经成熟了。 转过了几道山崖,流霜眼前忽然一亮,好似做梦一般望着眼前这一片花海。 这是一个山坳,三面环山,空气微湿,生长着许多名贵的药草。 幽莲、隐菊、雪昙花、金泽梦……全是常人终其一生不可见到的奇花异草,和那许许多多不知名目、随处可见的小花杂草,全部拥挤在一起,热闹地在这片山坳的空地上喧闹。 这片花海足有十几丈方圆,一棵紧挨一棵的生命全部杂乱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在这小小山坳里,舒展着旺盛的生命。 这一片意外的鲜活格外震撼人心。 流霜怔怔站在那里,良久没说话,这大约是任何一个医者正常的反应吧。 流霜缓慢地步入花丛中,小心地步踩到药草,就在此时,她看到了一朵小花。 那不过是一朵白色的、平凡普通,含苞待放的小花而已。就仿佛是路边见过无数次,却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但是,仔细一看,你便会发现不同。 细小的花茎,心形的叶片,黄色的花萼,嫩嫩地飘扬在这一片花海里。奇怪的是,它的花瓣是透明的,花瓣的形状是泪滴的形状。 相思泪! 相思泪成双! 流霜蹲下身子,静静抚摸着这朵小花,心底深处如惊涛骇浪在翻滚。她竟然找到了相思泪,可是,这与她已经没有什么用途了。 她的寒毒已经侵入肺腑,再也没什么药草可解了! 阿善见流霜看到了这么多名贵的药草,起初很高兴,后来却忽然盈然欲泣,不解地走到她身边,用眼神询问她。 流霜笑了笑,道:“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 事!” 阿善拦在流霜面前,一直比划着想要知道。 流霜道:“是这样的,我的一个----一个朋友身中寒毒,本来是可以用这朵“相思泪”治好的。只是,当初,她将“相思泪”让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少年。所以,她的寒毒一直没有解去。可是现在,我终于又找到了一棵相思泪,只是,我那朋友的寒毒已经无药可解了。我想到了她身中寒毒,所以才会伤心的。” 流霜淡淡说道,为了怕阿善担心她,便说是别人中了寒毒。她平静地说着,真的好像是在说别人。 阿善听了流霜的话,似乎极是激动,忽然转身向着回路走去。 流霜极是担心地追上去,道:“阿善,你怎么了?” 阿善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味地走着,也不回头看流霜。 流霜心中担忧,便紧随着阿善一道回去了。 这一日的阿善极是沉默,本来他就是不说话的,此时只是闷闷地躺在虎皮上睡觉,也不理睬流霜。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流霜也懒得理会他,到外面弄了一些藤蔓回来,编了两个竹篓,打算去那里采摘一些药草。那些药草,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呢。 流霜看阿善躺在虎皮上,似乎是睡着了。看了看天色尚早,那片山坳距离这里也不算远,左右无事可做,便背上药篓出去采药。 幽莲、隐菊、雪昙花,流霜一朵朵采到了药篓里,流霜心内涌起一种满足之感。待到药篓全部采满,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流霜背着药篓,向回路走去。 这山间的夜比平地要来的早一些,而且,在这样两面环山的地方,太阳也不容易照耀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流霜心中不禁有些惊惧。 小心翼翼地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又高又大,极是雄壮,不像是人,流霜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那黑影似乎早就感知了流霜的存在,一步步向流霜这里走来,步伐极是沉重。一步步都有些地动山摇的意味。 流霜从那黑影的形状,依稀辨别出这是一头黑熊。一时间,心内有些恐慌。她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思索着对策。不知道自己配制的那些毒药能不能毒倒黑熊。 从袖中将毒药取出来,捏在手中,总要试试才是,总不能在此等死。同时将自己药囊中的匕首拿了出来,这匕首虽然小巧,但是却极是锋利。 一手 拿毒药,一手拿匕首,就那样连连后退着。 黑熊似乎也不着急,只是慢慢向着流霜踱来。忽然仰天嗥叫了一声,然后便向流霜扑来。流霜左手一扬,将毒药扬了出去。 黑熊停顿了一瞬,惨叫着,两手一直抓着眼睛,似乎眼睛被毒瞎了,这更激发了它的兽性,再次嚎叫着朝流霜扑了过来。 就在此时,流霜只觉得身子一轻,一个人影从身后的崖壁上飞身而下,将流霜抱了起来,闪身避过了黑熊这一扑。 流霜闻到鼻尖淡淡的男性气息,抬眸望去,却是阿善及时出现。原来,他一直悄悄随在流霜身后,此时见流霜有了危险,便飞身扑了下来。 巨大的熊掌一拍而来,带着呼呼的腥气。拍在了山壁上,黑熊嗥叫着再次转身,向着他们扑来。 阿善动也不动,却在黑熊到了头顶之时,忽然伸手一扬,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到了黑熊的脖颈上。黑熊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压倒他们。 阿善抱着流霜,迅速闪身避过。 黑熊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竟如同倒了一座山一般。 流霜望着扑倒在地的黑熊,只觉得手足酸软,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才不过几日,就经历了两次生死。原来,生与死之间,真的只有一线之差。 “阿善,你放我下来吧!”流霜惊魂未定地说道。 阿善也不说话,也不放下她,只是紧紧抱着她,向回路走去。他抱得如此之紧,仿佛要把流霜的身子揉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感觉到他在她头顶呼出的热气。 他在发怒! 流霜乖乖地没说话。 她真不知道野人是如何发怒的,发起怒来,不会撕了她吧! 但是,阿善显而易见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把她抱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虎皮褥子上,然后便开始张罗饭食。 流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眸渐渐润湿了。 这个野人,是一心一意为她好,而且,他还救了她两次。 她这个病弱的残躯,该拿什么还他啊! 第九十七章 梦话 转眼间,在崖底住了十多日了,时令渐渐就要入九月了。 这些天,流霜一直忙着将山坳里的草药采了回来,需要晒干的晒干,需要研成粉末的研成粉末,便于日后携带方便。阿善每日里随着流霜,形影不离,默默帮流霜做事。 流霜发现,阿善虽是野人,但是却很能干。采药晒药磨药,样样活计做的极是麻利快捷。而且,阿善也极聪明,每次流霜比划着将自己要用的东西的形状、性能说出来,阿善便会照她的描述做出来。比如磨药的药杵、除草的药锄…… 待到草药晾干打理好,流霜便开始想着出山了。毕竟,她心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想要出去救治一些病人,也不枉采了这么多珍贵的草药。何况,若是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后,便很难出山了。那时,小动物们也躲了起来,阿善打猎便更辛苦了。 但是,流霜却是不知要如何出山,再从崖底攀到断崖上去,那是不可能的。阿善应是知道出山的路的,但是每次流霜问他从哪里出去,阿善都是闭口不言,似是极不愿让她走。她自然知道阿善是不愿让她走的,但是,她不出去,这些能救无数人性命的草药便会烂在山里。 阿善不同意,流霜便一直在他耳畔念叨,最后,阿善终于无奈地答应了流霜,但是,他也是有条件的。他用手比划着,要流霜带他一块出去。 带一个野人出去,流霜之前没想过。但是自从和阿善住在一起后,她发现阿善的脾气是很温和的,甚至比外面的某些人还要好,出去应当不会惹火的。留在山里,到了冬天,他可就受罪了。 流霜思绪良久,终于答应带阿善出去。但是,流霜要求阿善将脸上的颜料全部洗掉,这样子出去,会吓坏人的,而且,还会给阿善招来麻烦。 阿善自然不同意,对流霜又是一番指天指地。无奈,这次流霜是铁了心肠,就是不同意。 阿善十分为难,一个人低着头,忽然拿出一块鹿皮遮住了脸。转身道:“霜,霜……” 流霜一见,灵机一动,这块鹿皮可以作成一个面具,让阿善带上,便能遮住他脸上的花花绿绿的颜料。接过那块鹿皮,一边感叹着阿善的聪明,一边试着将上面的毛处理掉,剪成脸的形状,又在眼睛鼻子嘴的地方,挖了几个孔。做好后,便将面具戴到了阿善的脸上,遮住了他狰狞的脸。阿善自然极是兴奋,戴着面具跑到河边照了好一会儿。 临走前的晚上,或许是因为兴奋,流霜躺在虎皮上怎么也 睡不着。但是又怕自己翻身弄出声响,吵醒了阿善,流霜便平躺着没动。 外面一阵奇怪的动物叫声,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流霜正在奇怪这是什么动物,那叫声却停止了。只听得阿善忽然从虎皮上坐了起来,向洞外走去。 明日就要出山了,阿善半夜出去做什么?难道还要去打猎。 “阿善,你去做什么?”流霜坐起身来,问道。 阿善没想到流霜醒了过来,站在洞口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来,望着流霜又是一阵比划。见流霜有些不明白,阿善极是窘迫地低了头。 流霜忽然明了了阿善的意思,人有三急,她怎么什么事也管啊,遂红了脸,躺在虎皮上不再说话。阿善见流霜再没反应,蹲下身子将洞口的篝火添了些干柴,才缓步走了出去。 刚入九月,新月好似一弯娥眉,无数个繁星好似闪烁的眼睛。静夜的深山,无数动物的嚎叫声,一声声令人心神俱碎。 阿善却是丝毫不惧怕,纵深飞跃,身法轻灵,白绒绒的狐皮在夜色下划出一道霁月般的亮影。不一会,他便到了越过了窄窄的湍急的河流,到了河的对岸。 对岸的林子里,跃出来两个人影,皆是一身黑衣,似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其中一个笑着对阿善道:“王爷,您今日的样子,倒是好看了些!” 阿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唇边勾起了一抹浅笑,早点戴面具就好了。那样色彩斑斓的脸,就是他看了也觉得害怕,难得流霜竟是不怕,还对他极是亲近怜惜。 阿善就是百里寒,自从那日在雅心居失了流霜后,一方面,他自己从玥国调了些人手在崚国四处寻找,另一方面,他也派了暗卫盯着段轻痕的行动。因为,他知道段轻痕绝对不会放弃寻找流霜的。 没想到,到了段轻痕登基那日,他却忽然出宫,百里寒立刻意识到此事绝对和流霜有关。果然不出所料,当他随着段轻痕赶到月落崖,并且扮成野人躲在崖壁上,竟然机缘巧合地救了流霜一命。 一想到当日自己若不这么做,流霜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此刻还时时感到后怕。 果然应了一句名言,比害怕更可怕的是后怕。 “外面的形势如何了?”百里寒盯着张佐李佑问道。 张佐清了清嗓子,禀告道:“暮野以三千精锐发动了对崚国的进攻,第一场却意外地失败了。没想到东方流光虽然外表温润,在用兵 遣将上却很是老道。他重用年轻的将领王策以及前朝早已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史朝。而且,他还亲自率兵到前线去督战。我想,暮野若要拿下崚国,应是持久之战。他第一战败在轻敌之上,目前应是在筹备第二轮的进攻。” 百里寒点了点头,问道:“外面可还太平?” 李佑答道:“虽有些人心惶惶,但还算是太平!” 百里寒凝眉思索片刻,道:“那就好,今夜你们着人到前边林子伐些翠竹,做一个竹筏。明日我们要出山!” 张佐李佑答应了,又问道:“王爷,那我们今夜还用打猎吗?” 百里寒摆了摆手,道:“不用了!” 一切吩咐停当,百里寒便回身向洞内走去。篝火燃的正旺,照着流霜清丽无双的玉脸。此时她显然已经睡熟了,呼吸声极是均匀。 百里寒长久凝望着她恬淡的玉容,右手微颤,终究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指尖下的肌肤如同玉一般清凉,牛乳一般滑腻,百里寒心底一阵深深悸动。 他的手轻轻滑着,抚到了她脸颊上那处划痕上,那是当日他盛怒之下,在她脸上划下的伤痕。此时,那伤痕已经极是浅淡,几乎看不到了。百里寒久久触摸着那处划痕,思及当日自己的狠厉,内心好似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难受。 沉睡的流霜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触摸,翻了一个身,忽然喃喃说了一声:“师兄!” 百里寒心中猛地一缩,好似被人忽然刺了一针一般疼痛,他颤抖着收回了手,再也没有勇气去抚摸她那清丽的玉容。 他长久地坐在那里,深深凝望着流霜,黑眸中一片痛色。火光摇曳着,照耀着他脸上的面具,那厚厚的面具,似乎也不能阻挡他脸上哀恸的表情。 第二日清晨,流霜醒来,打理好一切,背着那些晾干研成粉末的药草,和阿善一起向山外走去。 湍急的河流边,放着一只做好的竹筏。 “阿善,你什么时候做的竹筏?”流霜惊奇地问道。 阿善望着流霜,却没答话,将这些日子打的野味也拉到了竹筏上,用藤蔓绑的结结实实。这些野味到了外面还能卖些银两,不然,他们身上分文没有,是寸步难行的。 竹筏顺着河流的流向,一直向下漂移,到了晌午,便漂到了一个山口。河流愈来愈湍急,流霜有些担心。 阿善忽然走到流霜身畔,试图抱住流霜。 流霜才要挣扎,竹筏忽然一阵摇摆,头顶上一片黑暗,皆是山石。河流更加湍急,冲的竹筏摇摆着向下掉去。原来河流到了此处,便成了瀑布。 流霜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阿善的胳膊。阿善抱着流霜,丝毫不惊慌,身子好似沾在竹筏上一般,沿着瀑布,直直向下跌去。 凉凉的水珠从头顶溅落,打湿了她的狐皮衣衫。过了约一炷香的工夫,竹筏才平稳地漂动起来,头顶上忽然一阵光明,他们竟然出了那处窄窄的山洞,漂流在河中。 流霜惊魂未定地抬头,这才发现河边已经没有了林立的大山,而是平平的草地。原来他们已经出了崖底,到了外面。回头望去,看到那高达几十丈的瀑布,飞溅着咆哮着流下,流霜心底还是一片惊恐。谁能想到那处瀑布便是出口,谁能想到出山是这样惊险,若是没有阿善,此生她怕是永远出不来了。 流霜极是感激地望了一眼阿善,却见他眸间缭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何时阿善也有了烦恼,难道他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自小生长在深山,如今,却为了她,离开了这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闯荡。这与他而言,无异于去国离乡,流霜心内有些惭愧,发誓到了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善。 不过她心底有一丝疑惑,阿善似乎是有些武功的。若非如此,方才他们势必会从竹筏上落到水中。一直以来,流霜一直以为阿善,只是凭借一身的蛮力在打猎。 他若是有武功,又是跟谁学的呢?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流霜心间,但是她觉得此时还是不要问的好,阿善的心情,很显然不是很好。待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竹筏顺着河流一直漂流,大约到了午后巳时,遥遥望到岸上有一处村落,阿善拿着竹篙撑住了竹筏的漂动,将流霜抱到了岸上,回身将竹筏连着兽皮野味一起拉了上来。 流霜背着装着药草的背囊,阿善拉着竹筏,两人极是艰难地走着。 走了不到几步,一阵马蹄声响,几个骑马的人向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喂!你们竹筏上的野味卖不卖?”为首的一人高声问道。 另一个人道:“真是天助我们,老爷正要举办宴席,缺的就是野味,竟有人送上门来了。” 流霜抬眸一看,看他们的打扮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奴仆,似乎是为主家采买物事的。本就是要卖这些东西的,倒是没想到运气这般好,不用搬到集市上,就有人来买。还真是巧! “小哥,多少钱,你说个价!”为首之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流霜也从买没卖过野味,自然也不知道价钱,便随意说道:“这个鹿十二两银子,这个老虎二十两,这个----” 还没说完,那个人道:“好了,我们买了,这里是二百两,包括这些兽皮我们都要了!”说罢,向流霜脚下扔了二百两银子。 流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伙人将他们的兽皮野味抬到马上,风驰电掣而去。 流霜拾起脚边的二百两银子,放在了背囊里,她倒是没想到野味是这么值钱的。原以为自己开出的价码是很高了,却不想这些人一口答应,还多给了她一些银子。 二百两,足够她和阿善用上几个月了。没想到这么快便解决了银两的问题。 当下,流霜和阿善向着附近最近的村落而去,到了近前,才发现,不是村落,而是一个小镇,叫做双河镇。因小镇外环绕着这条小河而得名。 一到小镇,流霜便感觉到一股不平常的气氛,那便是肃然萧条。流霜弄不清发生了何事,带着阿善先到布庄,买了几套衣物,他们身上穿的白狐皮虽说好看,但是毕竟还不到冬天,有些太扎眼。 然后,两人便宿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悦君客栈。到了客栈,流霜从吃饭的客人口中得知,暮野已经发动了对崚国的战争,崚国太子东方流光率军亲自到阵前督战。并且,已经打了一场胜仗。 师兄竟亲自到了阵前,流霜对这个消息不意外,以师兄的为人,他会这么做的。他决不是一个坐享安逸的人。只是没想到,暮野这么快便发起了对崚国的战争。 既然有战争,便有伤亡。最需要药草和医者的地方应该是军中。 第九十八章 寒的伎俩 黄昏时分,暮霭低沉,氤氲朦胧。长风徐来,带着秋的肃杀气氛。 段轻痕负手站在洮河河畔,长风鼓荡,将他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他没有穿太子的锦服,也没有穿将军的盔甲,只是一身素淡蓝衫,随意立在河畔。 他的视线,越过滔滔河水,望到了对岸敌兵接天的营帐。本来洮河以北的幻城也是崚国的属地,此时已经被暮野占领。虽然赢了一仗,他们却没能收回幻城,只是退到了洮河以南,凭借洮河的地势险恶,坚守到至今。 八月十六,他没有登基,急坏了那一帮大臣,回来后,他还不及向群臣解释,战事便爆发了。这样也好,免得群臣对他追根究底地盘问。 其实暮野开战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到崚国住了多日,看到崚国秋收很是丰硕,便将秋贡翻了两番。 段轻痕知道翻两番意味着什么。 崚国本来就山地偏多,粮食产量素来就不高,原本向天漠国进贡的粮食就已经很多了,如今再翻两番。这意味着崚国会有很多百姓挨饥受饿。而且,若是这次答应了暮野,今后每年的秋贡势必都会被他多加。 是以,段轻痕和大臣商议后,便决定和他谈判,依旧照旧例纳贡。但是,谈判的结果以失败而告终,而且,暮野还毫无预兆地发起了战事。 段轻痕心内明白,秋贡只是一个借口,就算是给了他足够粮米面,他还是会发起战事的。因为,暮野是不允许崚国强大的。 若是让他当政几年,崚国势必会强大起来,大概暮野也看到这一点了吧,所以才急不可待地发起了战事。 既然要打,那便打个痛快,誓要打败暮野,让他断了欺凌崚国的念头。 “殿下,王将军和史将军来了!”有侍卫走到段轻痕身后,低声禀告道。 段轻痕转首望去,看到王策和史朗正从不远处的林子里走了过来,两人显然是刚刚切磋过。 “你去把左军师请来!”段轻痕凝眉对侍卫道,然后,便向帐篷中间的主帐而去。 到得帐内,站在几案前,望着地图沉思。 不一会,王策,史朗,左迁便相继走了进来,向段轻痕施礼参拜后,也凝立在他身旁,凝视着地图。 “暮野已经沉寂了多日,估计最近便会发起攻击。各位有什么看法?” 王策凝眉道:“殿下,暮野一定想不到我们会主动攻击他军。是以,若是有一场 奇袭,必能挫挫暮野的锐气。” 王策毕竟年轻,有些热血沸腾。 史朗面有忧色道:“王将军的主意不错,只是,面对洮河天险,我们如何得过。若是要建立浮桥,却是极难,洮河河底处处都是稀泥,立个木桩都是不可能的。” “史将军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羽国皇上曾经试图在洮河上建一处堤坝,当时打好了地基,后来不知何故,此事便搁浅了。方才我已经勘察过了,那处地基依旧很硬,足以承受打下的木桩,建立浮桥,令我们的骑兵得过。”左迁沉思片刻,道。 史朗一听,双目放光,掳着胡须道:“如此甚好,还请殿下恩准!” 段轻痕微笑道:“我只是随军督军,主意还是将军和军师拿!” 史朗、左迁、王策闻言,眸中均是欣慰之色,殿下的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他们的对策。 他们的殿下,是如此的自信豪俊,面对强敌,一丝软弱也没有,他自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令人心折,令人敬佩。 “上次一战,我军伤亡很大,不知那些伤者可得到了救治!”段轻痕忽然问道,如不能好好安置伤兵,这对军心是不利的。 “殿下,我方才从程军医那边过来,据程军医说,伤号太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要殿下从宫中再配几个御医过来。”左迁道。 段轻痕沉吟良久,道:“那些御医在宫中,只是治疗嫔妃的一些头疼脑热,怕是做不来军医!”其实段轻痕真正担心的是,才刚绊倒了母后。宫中的御医不及更换,不知是否有暮野的探子,不敢轻易重用。 “既是如此,老臣倒是有一个多年的老友,名叫纪百草,他在双河镇开医馆,或者可以请他前来帮忙!”左迁道。 “好,既是如此,就请左军师着人去请。”段轻痕道,他也是听过纪百草的名头的,据说他是医痴,自己将名字改成了百草,取义于神农勇尝百草的典故。 当下,左迁写了一道信笺,嘱托侍卫送到了双河镇的百草堂。 悦君客栈。 流霜坐在床榻上,望着忙着在地下铺床的阿善,心内有些哭笑不得。流霜本想要两间房,她和阿善一人住一间,可是阿善一听不能和流霜住在一间屋内,便瞪圆了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流霜。那样子,好似流霜要弃了他一般。 流霜想想也是,他初到山外,只得她一个熟人。如今见她不愿和自己一起住,难免 会有这样的不安全之感。流霜只得依了他,让他和她同居一室,睡在地上。 床榻铺好,阿善便坐到椅子上吃茶。 淡淡烛光映照下的阿善,换下了白狐皮衣,穿上了粗布衣衫,脸上又带着面具,再没有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色彩碍眼,倒是少了一丝山野村气,多了几分儒雅飘逸之气。 看着看着,竟是能从他身上看出熟悉之人的影子来,流霜摇摇头,暗道:自己莫不是魔怔了,阿善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阿善,我想要到军中做军医,这样既可以为伤兵治病,又不会将这些药草浪费,你说好不好?”流霜坐在灯影下,沉思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百里寒本来正在喝茶,为了显示他久居山中,不会品茶,他正在大口大口吞咽。流霜的话让他将一大口茶水呛在了嗓子眼,咳了好久方才缓过劲来。 面具下的修眉紧皱,他几乎就要冲口说道:“不许去!” 还好他忍住了,只能着急地用幽怨的眼神去告诉流霜,她绝不能那么做,他不允许她那么做!到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去,那可不是开玩笑。 流霜倒是没想到阿善会反应这么大,当下回他一个安慰的笑容,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又不会去打仗,只是去为伤兵治病而已!” 百里寒更是焦急地站起身来,在屋内转着圈子,打着手势,警告流霜不许去。 流霜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去意已决。 百里寒无计可施,只得装出一副可怜哀怨的样子,到流霜面前又是哭,又是撒娇,可怜了他堂堂的王爷,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同时脑中还在飞速打着主意,要不要让张佐李佑他们把流霜打晕,关起来?若是这样,有些残忍,他不能让流霜不快乐。但是,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阻止她呢?他了解流霜的性子,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好在军医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流霜虽然说去,但是并不是一说就能走。 这一夜,百里寒自然是睡不着的,前思后想思索着如何阻止流霜这个疯狂的念头。 第二日,阿善便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一种怪病。 一大早,流霜便听到了阿善隐忍的哼哼声,似乎是怕她知道,但是又实在疼得受不了所以发出的呻吟声。 流霜担忧地走到他身边,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额头并不热。百里寒暂时停住了呻吟声,享受着流 霜的抚触带给他的奇妙如水的感觉。 流霜皱了皱眉,手指压在了他的脉搏上,诊脉良久,道:“阿善,你哪里不舒服?”他的脉搏明明很正常,怎么会不舒服! 阿善却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呻吟着。 “阿善,你到底哪里疼,用手指指一指!”流霜有些着急地问道。阿善怎么会忽然病了呢,是不适应这山外的生活吗? 百里寒眨了眨眼,终于用手颤巍巍地指向了自己的下身。 昨夜,他思绪良久,才想到了要自己装病,若是如此,流霜定不会舍下他到军中。可是,什么样的病流霜不能治好呢。 若是疼在别处,流霜定会为他医病的,只有这隐秘之处,流霜才不好意思为他医治。 也确实如此,流霜一听到他是那里疼,一张脸顿时羞得好似春日桃花。站在那里,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虽然医术高明,但终究是一个女子。对于男子的这些病症,她连学都不曾学过,更不曾医治了。 百里寒凝视着流霜娇羞的模样,好似一朵鲜艳娇媚的花。流霜在他的面前,一直是淡雅如菊的,何曾见过她这般清艳妩媚,顿时心中荡漾,几乎失了魂魄。 流霜不确定阿善是真的病了,还是假装的。但是,偏偏又是那里疼,她又不能为他诊病。若不是假装的,岂不是延误了他的病情。 流霜站起身来,忽然向外走去,不知这镇上是否有医馆,也好请别的医者来为他瞧瞧病。 阿善也便随了她,反正无论是谁,不管怎么治,他的病都是时好时坏,治不好就是了。 纪百草已经年逾六旬,胡子花白,此时正坐在药堂里研制药草,就在此时,左迁的信件送了过来。 纪百草读完信,大是心胸澎湃,整日里在这药汤里治疗些头疼之病,几乎令他闷死。枉他一身的好医术,窝在这药堂,几乎生了霉。如今,有这样好的展示他医术的机会,更可以为国效力,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老先生的两个学徒却不愿随行,一个自称自家老母正在卧床,实在不能到军中效力。另一个学徒是纪百草的孙子,他的儿媳听说公公要带自己的儿子到军中,早在他的药堂里哭天抢地哭诉了半日。 纪百草气的吹胡子瞪眼,就在此时,一个清澈悦耳的声音说道:“纪老何必发愁,我愿代替令孙随纪老前往军中,为国效力!” 那声音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纪 百草抬头望去,说话的原来是方才来此拿药的少年。那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穿着一件粗布衣衫,极是普通。生的也很平凡,黝黑土黄的脸上,只是一双眼睛清澈澄净,令人一见忘俗。 “方才是你在说话?”纪百草掳着胡子问道。 流霜展唇微笑道:“是的,是我,我愿随纪老到军中效力!”流霜本来打听到这里有个百草堂,想要请医者去客栈为阿善瞧病,却不想恰巧遇见纪老要去军中,苦于没有学徒跟随。这与她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纪百草的儿媳停止了哭泣,愣愣望着眼前的少年。 明明是一个极普通的少年,可是他的笑容却让观者的心弦悄悄拨动了一下。那笑容带着一丝俏皮,一丝纯净,一丝令人无法抗拒的风华。 纪百草低声笑道:“就凭你,你懂医术么,你认识药草吗?不是人人都能做我纪百草的学徒的!” 流霜闻言,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纪老不妨考一考我的医术!” 纪百草闻言,摒退了药堂内的闲杂人等,带着流霜步入后堂。他从后堂搬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几味药草,要流霜说出药草的名字和用途。 流霜微微笑了笑,这纪老头也真是刁钻,拿的药草皆是平日很少用的,极生僻的药草。 当下,用清雅圆润的声音将那些药草的名字和药性说了出来。 纪百草满意地掳着胡须。只是,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不知来人的底细,若是让不明身份的人到了军中,泄了军中机密,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下,遗憾地摇头,道:“还是不能带你去!”虽然说他极喜欢眼前这个机灵灵巧的少年。 流霜忽然笑道:“纪老是怀疑我的身份吧。请纪老着人端一盆水过来。” 纪百草疑惑地望着他,但还是依言派人端来了一盆子水。流霜从袖中掏出一点药粉,洒在了水中,然后便用那盆水洗了洗脸。从怀中掏出丝巾,擦净了。将束发的丝带扯了下来,回首对纪百草笑道:“纪爷爷,你不认识霜儿了吗?” 纪百草望着眼前的少年,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女,心中感叹。望着他,左看右看瞧了良久,才感叹着道:“原来是你这丫头啊,两年不见,你可长成大姑娘了。” “纪爷爷,我的身份,你不用怀疑了吧。”流霜淡笑着问道。 她也是到了医馆,看到了纪百草,才想起他是爷爷的老友 ,两年前曾到过他们家一次。流霜一直以为他是玥国人,却不想他竟是崚国人。 纪百草笑眯眯地说道:“爷爷自然信得过你,只是,你怎么会到了崚国。而且,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到军中呢。”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只问爷爷,方才你可曾瞧出我是女扮男装了吗?” 纪百草摇头道:“你这丫头装的极像,爷爷还是真的没看出来!好吧,爷爷就答应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一会我们就随了来接我们的侍卫上路。” 流霜答应了一声,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道:“爷爷,我还有一个朋友,是和我一起的,他得了奇症,若是无碍,就带了他一起去吧!” 纪百草背了药囊,和流霜一起到了悦君客栈。 百里寒方才暗中保护着流霜到了百草堂,流霜和纪百草的一番话,他早伏在屋顶上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真是懊悔难当,没想到事情如此凑巧,他竟促成了流霜到军中之事。 眼见着流霜和纪百草结伴向客栈走去,他只得施展轻功,先行到了客栈内。流霜和纪百草到了客栈内,却见阿善好端端坐在几案边喝茶。 纪百草瞧着阿善一副安然无恙的样子,问道:“你这朋友,不是没病吗?” 流霜上前问道:“阿善,你感觉怎么样?让纪爷爷帮你瞧瞧吧!” 百里寒摆手示意,他已经没事了。他自然不想让那纪老头为他瞧病。事情到了这地步,他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能随着流霜一起到军中了。 当下,一行人随了前来接他们的兵士,行了两日,到了军中。 崚国军队那夜奇袭成功,此时军中正弥漫着一团胜利之气。暮野的军队连连受挫,再次退了数里。 但是,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总是有人受伤的。医帐里依旧很忙。 纪百草和左迁两个老友相逢,极是高兴。 纪百草向左迁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子,纪尚医。我还有一个徒儿,叫纪安,他已经到医帐去帮忙了。”百里寒知道自己脸上戴着面具,以左迁的精明,说不定会怀疑自己是探子,是以找了个借口,没有去见左迁。 纪百草向流霜点了点头,微笑道:“尚医,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说罢,走上前去,敲了一下流霜的头。 流霜连连叫苦,竟不知左迁有这样的毛病。 第九十九章 心疼她 流霜连连叫苦,竟不知左迁有这样的毛病。 敲得她头生疼,流霜隐忍着,咧了咧嘴。她的样子引来左迁的哈哈大笑,抚着她的头道:“尚医啊,还是和小时候脾气一样,不爱说话。不过个子长的可不太高啊,是不是随爷爷学医太辛苦了。” 流霜闻言,心中腹议道,她是女的,自然个子不高了。憨憨地笑了笑,没敢说话,话多容易泄露了身份。流霜是见识过左迁的本事的,他已经要她消失了一次了。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纪百草更是小心,若是让左迁知道他让别人代替自己的孙儿到军中,岂不是要被他嘲笑。嘲笑还是小事,怕得是军规。这军中向来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 是以,纪百草和左迁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医帐那边很忙,要过去帮忙。 左迁点头同意了,纪百草带着流霜到了医帐。 军中刚有过一场恶战,伤病员极多,流霜和纪百草一进入医帐,便看到一个军医正在忙碌着为伤员包扎伤口。他是一个年逾四旬的男子,面容清癯,面色温和。见到纪百草进来,朗笑着道:“早就耳闻纪老的名头,倾慕已久,苦于没有机会前去拜访。日后同在军中,纪老可要多多指点程某啊。” 说话的是程军医,纪百草掳着胡须道:“不敢当啊,日后还要程军医多关照。” 纪百草和程军医说着话,流霜的目光越过榻上几个伤兵,寻觅着阿善。可是诺大的帐内,却不见阿善的身影,方才他明明说不欲见生人,先到医帐呆着的。 流霜担心地拽了拽纪百草的袖子,纪百草会意,问道:“程军医,我那个学徒呢,怎么不在帐内?” 程军医叹道:“你那个徒儿啊---哎---”说罢,长叹一声道,“在里面呢!”边说边指着里面的内帐。 流霜急急走了进去,却见内帐里面有两个卧榻,阿善正躺在其中一个上面小憩,样子倒是极悠闲自在。 自从离开山中,流霜愈发感到了阿善的倨傲。他除了对自己百依百顺,极是呵护外,对旁人,包括对纪百草,都是冷冷漠漠,不予理睬的。起初流霜认为那是因为他很少和人接触的缘故,但最近越来越发现,似乎不是。因为他对别人的态度几乎可以用酷冷来形容。 “阿善,瞧外面别人都在忙碌,你怎么能在这里睡觉呢?难道是身上又不舒服吗?”流霜低声问道。 百里寒来军中,本就是为了保护流霜, 如今要他去为那些伤员包扎伤口,他还真不会,就是会,他一个堂堂王爷,也不屑于做。何况,这还是段轻痕的军队,他对段轻痕,着实是没有好感的。 此时见流霜问起,便点了点头,谎称自己不舒服。他只要保护流霜,其他的一概不管。 流霜无奈地看着他,道:“既是不舒服,便好生歇着吧。我到外面帮忙了!”阿善毕竟是野人,对这些包扎伤口的事情,他当然是不会的,不能逼他太急了。 流霜说罢,便起身到了外帐。 又有几个伤员被抬了进来,那些伤员有的是剑伤,有的是刀伤,有的被弩箭射伤,箭头尚留在肉中,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还算是轻的,有的伤员,竟是少胳膊断腿的。 流霜脑中一阵眩晕,纵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此时,要她一个女子面对这些血腥,确实有些难以承受。 战争的残酷,流霜由此窥见一角。 她深吸一口气,洗净手,随着纪百草,开始为伤员包扎。清洗伤口,上药,缠绷带,忙个不停。 才不过半日下来,流霜就几乎累垮了。 流霜和阿善分在了一个军帐。晚上用罢晚膳,流霜但觉得腰酸背痛,几乎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流霜才褪下外裳,内帐的帘子便被百里寒掀开了,他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冷意。 流霜拢了拢衣衫,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阿善,男女有别,日后,你再进我的内帐,记着要招呼一声!” 这个阿善,还真是野人,若是她正在换衣服,还不让他瞧光了。 百里寒眼瞅着流霜劳累的样子,心疼极了。这个傻女人,干嘛这么热心。为别人治伤,就不要自己的命了吗?还知道说男女有别,真知道男女有别,还那么像男子一样卖命? 心中有气,当下,也不理流霜的话,径直走到她身后,将流霜披在肩上的衣衫褪了下来。 流霜一惊,道:“阿善,你做什么?” 百里寒的大手早抚上了她的肩,开始为她捶背,捏肩膀。 流霜顿觉酸胀感减了几分,极是舒服,不禁微笑着道:“阿善,真没想到,你还会按摩!” 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为她捶着背,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春花般灿烂。 第二日,百里寒便随着流霜一起为伤员们包扎伤口 。他若是再贪图享乐,流霜便会被累死。 流霜见阿善忽然转了性,极是惊异。只是阿善待人还是有些酷冷。面对伤员的哀嚎,下手毫不留情,直接就将留在肉里的箭头挖了出来。 基本上,动刀子的活都是他,流霜只需为伤员敷药,包扎伤口即可。如此半日下来,流霜确实觉得比昨日要轻松多了。她倒是没想到,阿善竟这样能干,就连治伤也会。 百里寒自然会治伤了,自小大大小小受过多次的伤,自己学也学会了。 这日午后,流霜他们正在帐内忙碌,忽然听得守兵禀告道:“太子殿下前来慰问伤员!” 流霜闻言,浑身一震,拿着缠伤口的布条呆在了那里。 百里寒瞅着流霜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痛。他忽然转身,借口拿东西,走到了内帐,他可不想见段轻痕。 只听得外面一阵参见太子的跪拜声,流霜压下心头对师兄的思念,低下头,眉目低怜,继续为伤员包扎。她可不能自己漏了马脚,被师兄认出来可就不好了。直到帐内也想起参拜声,流霜才随着众人一起跪在了地上。 “大家辛苦了,都起来吧!”段轻痕那温润如水的声音传了过来,流霜但觉得心中一阵酸楚,一种别样的滋味渐涌心头。 流霜随着众人缓缓起身,装作神情淡漠的样子,抬眸悄悄瞅了师兄一眼。 段轻痕正在众将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帐内,他依旧是蓝衫飘扬,腰间丝带坠着碧玉琅环,随意自然。宽大的袖子轻柔地垂着,随风轻轻摆荡,整个人看上去风姿翩翩。 他走路的姿势宛如神只,优雅且蓄满力量。唇角勾着一丝轻笑,那笑容隐隐带着一丝威严。 虽然一身即是朴素的装扮,但是却怎么也掩不住他那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 但,纵然再雍容优雅,流霜还是从段轻痕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忧伤。他的容貌依然俊美,只是明显比上次见面清减了许多。 师兄啊师兄,流霜眸中隐隐有泪光闪耀。 “这位便是纪百草神医吧!日后,军中的这些伤号还要纪神医操心了!”段轻痕微笑着与纪百草打着招呼。上次纪百草到流霜家,段轻痕恰巧不在。是以,他并不认得纪百草,也不知纪百草和流霜的爷爷是故交。 纪百草惶恐地道:“拜见殿下,殿下可折煞纪某了。神医可万万当不起啊。纪某只是对医术略同一二,愿为殿下效力,为国效力! ” 段轻痕微笑着点了点头。 走到床榻前,和伤员们一一打着招呼。 他的笑容谦和有礼,温和悲悯。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史将军,传我的旨意,这些伤兵病好后,都送回家中,每人赏百两银子养伤。伤好后,要户部按月每月拨二十两银子,以保障他们日后生活无忧!”段轻痕沉声说道。 伤兵们眼含泪花,再也没想到太子会亲自来抚慰他们这些伤号,毕竟他们已经伤了,于国,已经没有用途了啊!更没想到,不仅给了他的抚恤金,还每月为他们拨银子。 一时间,都极是感动,伤轻的再次跪倒在地,大声向段轻痕致谢。 段轻痕亲自将他们扶了起来,嘱托他们好好养伤,便要离去。 经过流霜身畔时,忽然顿了一下,低头瞧着流霜道;“这位,便是纪老的孙子?” 纪百草慌忙答道:“是的,是我那不成材的孙子。” 段轻痕犀利深邃的眼对流霜瞧了一番,问道:“叫什么名字?” “叫---叫尚医!”流霜故意磕磕绊绊地说道,以显示在太子面前的惶恐。 段轻痕皱了皱眉道:“尚医?纪老果然不愧是神医啊!连孙儿的名字也和医有关!”说罢,微笑着离去。 方才,不知为何,他在经过那小子身畔时,心头忽然没来由一震。但是,细细看时,那不过是一个面貌平凡的小子罢了,还是纪百草的孙子。 第一百章 野人的激情 段轻痕缓步从帐内走出,他淡淡笑着,头上丝带随风徐徐飘动,一身蓝衣荡起细软的波纹,像江南水乡里那被长篙搅动的烟水…… 他的黑眸也淡淡如烟水,唇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抬眸望天,夕阳如火,高挂在天边。 太阳,无论它多么灿烂,多么炙热,多么高高在上,它终究是孤独的。因为。这世间永远都只有一个太阳。 就如同,这世间只余他一个人一般。 在世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但,只有他自己晓得,没有了流霜,他内心深处是多么的寂寞和孤独。一颗心好似开了一个洞,时时都有荒凉的风袭来。 流霜站在军帐内,直到段轻痕走远了,才敢抬眸凝视着她。望着他蓝衫飘逸的身影,暗暗说道:师兄,对不起! 百里寒从内帐走了出来,望着流霜呆愣的样子,双手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指关节发白。他沉默不语地走到一个伤兵身边,抓起那个伤兵的腿,一使劲,便将钉在肉中的箭头拔了下来。 “哎呦!”那伤兵嘶吼一声,痛的昏了过去。 流霜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走到百里寒面前一看,却见那箭头原是带着倒刺的,根本就不能直接拔。流霜慌忙从托盘里拿过来金疮药,为那伤兵细细地敷药,然后用布条包扎好。 “这种箭是带倒钩的,方才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要硬拔。你怎么忘了?”流霜有些嗔怪地说道,语气有些凌厉。方才他明明做得很好,这会怎么又忘了。 阿善背脊一僵,忽然转身向帐外走去。 “哎---”流霜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最近,阿善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你这个师兄,脾气倒是不小啊。”旁边床榻上的一个伤兵说道。 流霜淡淡笑了笑,道:“是啊,他的脾气是不小!”说罢,微笑着过去为那伤兵服药。 忙碌了一下午,一直到了夕阳西下,才将那些伤兵的伤口处理好。 流霜担心着阿善,便急急赶回了他们的帐篷,但是帐中却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阿善的身影。流霜原以为阿善是躲在了帐内。 天色全黑,还是不见阿善回来,流霜心中担忧,便出去寻找。 这些军帐是建在一个高坡之后,此时夜色渐深,空中星光时隐时现。流霜穿梭在帐篷间,却不见阿善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却也不敢大声 呼喊,只能默默地寻找。 段轻痕的军队纪律严明,一到入夜,士兵们都到了帐内歇息,只有巡夜的士兵一对对举着火把在巡逻。说实在的,其实流霜一个女子,呆在这全是男人的军队中,着实有些恐慌。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各位兵大哥,可曾见到我师兄。” 那些巡夜的兵举起火把,认出是纪百草的孙子,倒是没难为她。其中一个士兵道:“我好像看到他到那边林子里去了。” 流霜抬眸望去,果然见高坡之外,有一处黑压压的林子。流霜走到那里,毫不犹豫地奔到了林中。林中黑压压的,新月的光芒根本就照不到林内。 流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小声呼喊着:“阿善,阿善,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吧!我不怪你的,阿善,快出来吧!” 流霜知道,阿善定是躲在林中伤心,今日自己也许说他有些狠。想到他一个孤独的野人,为了怕自己劳累,帮自己为伤兵治伤,而自己还责备了他。 “阿善,我给你赔不是了,快出来吧,不要吓我哦!”流霜担忧地喊道。 “霜!”黑暗的林中,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答应。 流霜心内一喜,隐约看到前面树影下,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 “阿善,你怎么躲在这里!”流霜缓步走了过去。 距离阿善不到一步,却见阿善一个前倾,双臂如钳般抱住了她。炙热的唇忽然落了下来,吻住了流霜。 流霜惊呼一声,但是那呼声却淹没在他的吻里。他的吻是炙热激烈的,好似爆发的洪水,向流霜激涌过来。 流霜彻底被这样的激情吓蒙了,阿善竟然吻了她?难道阿善喜欢她? 野人也会亲吻,这个问题,流霜没有研究过,不过她现在知道了。 她蓦然发现,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过关心了,所以,他便将他当作了他的---他的什么?她还真不知道野人是怎样称呼自己的夫人的。 “阿---善---”她试图说话,他的舌却趁机钻了进去,在她的口中搅弄。 身子被钳住,她推不开阿善,只有瞪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但,这个法子似乎不管用,黑暗之中,彼此根本就看不到彼此的脸。 流霜不知道阿善打算何时停止这个吻,但是,她却感到自己的身子明显的热了起来,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流霜忽然一 阵恐慌,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 趁着阿善不小心,手臂脱困的功夫,举起手臂,忽然向着阿善的脸抽了过去。 力道虽不算大,但是寂静的夜,那声音却极是响亮,打完流霜才发现,此时,阿善竟然没戴面具。也是,戴着面具要如何亲吻呢! 看来,阿善早就做好了亲吻她的准备,而她,就这样傻傻地迎了上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气,阿善,原来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单纯。 流霜忽然转身,就要离去,阿善感知到她的气恼,拦在了她的面前。 “霜!”他有些可怜兮兮地喊着她。 “做什么?”流霜硬邦邦地答道,“我要回去了!阿善,我告诉你,你和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夫妇,我们是不能这样---这样亲吻的,你知道吗!” 阿善愣了一瞬,忽然指着流霜,开口道:“你---我---住在---一起---就是---夫妇!” 他的声音粗噶,汉话说的生硬而断断续续,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流霜彻底蒙了,难不成这野人从他们在山洞中住在一起开始,便以为她是他的人了?这是什么理论。难道,这是他们野人部落的风俗。 “我们不是夫妇!夫妇是要拜堂成亲的!”流霜气恼地说道。要她和阿善讲道理,一直是她最头疼的事,因为,阿善大约是天下最固执的人了。 “在---一起---就是---夫妇!”阿善果然不理她的解释,继续说道。 “你---”流霜气恼地咬了咬牙,真不知要如何要跟他解释。 “你---和人---拜堂了!”阿善望着流霜气恼的样子,忽然问道。 流霜一愣,拜堂,是的。她是和人拜过堂,还是皇上赐婚的。 想起百里寒,心尖处忽然一缩,但是她依然淡淡说道:“我是有夫君的人,所以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夫妇。”如今,只好拿出他来当挡箭牌了。 “他---呢?”阿善继续追问。 流霜脸色一暗,并不回答,冷声道:“阿善,天晚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这可是在军中,我们躲在林子里,再不回去,会被当作敌军的探子的。” 百里寒是有武功的人,在幽暗的林中,也能看清流霜的表情。此时见流霜提到他,竟是那样一副清冷漠然的表情。心中不禁一痛,原来,他伤她那样深。她就连想起他,也是那样不屑。 而她,对段轻痕,却是那样深情,令他心内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有。是他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的,又怎能怪她。 当下,心中一片悲凉。 他戴上面具,提起地下放着的方才打来的兔子,随在流霜身后,向营帐走去。 两人到了帐内,早就过了晚膳时辰,所幸有他打来的兔子,当夜,两人并没有挨饿。 是夜,流霜躺在毡帐上,直到听到外间传来阿善细微的鼾声,才敢入睡。她真的很怕固执的阿善把她当作了他的娘子,将她那个啥了。 但是,流霜心内依稀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升腾,那就是阿善,似乎是越来越熟悉了。好似,就像是曾经的那个人一般。流霜不懂,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是两个决然不同的人,怎么会给她相同的感觉? 这一夜流霜睡得有些担惊受怕,所以,不到天蒙蒙亮,她便醒了过来。穿好衣衫,步出帐篷,想要到外面走走。 清晨的空气,极是清新,偶尔有鸟鸣声传来,极是清脆。 流霜穿过一座座军帐,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今早的营帐里,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若是平日里,早有早起的兵士开始练习拳脚,准备伙食的伙夫也该做饭了。可是今日,为何诺大的接天连营里,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流霜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急匆匆回到营帐,看阿善已经起身了。 “阿善,你到营帐里瞧一瞧,怎么今日没有人起身呢?看看他们是怎么了!”流霜急急说道。 阿善看出流霜的焦急,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衫,向这里他们最近的一个营帐走了进去。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焦急地说了一个字:“毒!” 流霜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冲到了营帐里。 但见那些兵士似乎依旧在沉睡,鼻端还有气息。只是就是叫不醒,看样子好似中了迷魂药。流霜将手搭在那人的脉搏上,这才发现,那人确实中毒了。 能让全军中毒的,那毒绝不是一般的毒。因为军中有军医,每一餐都有人专门试毒。若是一般的迷魂药或者毒药,早就试出来了。 他们平日做饭用的水,是附近的一汪泉眼,看来是有人在泉水里下了毒。而那毒,却是无色无味的,根本就试不出来的。 所幸,流霜和阿善昨夜没有赶上吃饭,吃的是自己捕猎的兔子,才幸免于难。 流霜心中一沉,忽然想到了师兄,不知他是否有事。当下,快步向师兄的主帐走去。师兄的帐外一片幽静,流霜掀帘走了进去,段轻痕依旧在沉睡之中,俊美的脸极是恬淡,只是眉宇间隐有一股郁色。 真是厉害的毒药,竟连师兄也没有察觉出来。流霜心中酸楚,当下跑到做饭的营帐,将昨夜剩下来的饭检测了一番,果然是一种奇毒。而且,是无色无味的,这世上,竟真有无色无味的毒药。 所幸,她有从谷中采来的优昙花。这种世上少见的花,是可以解这种毒的。 流霜极是奇怪,既然敌军要下毒,为何不下无药可解的毒药?或者,下置人于死地的毒药,为何要下这种使人昏迷的毒药? 不管如何,流霜感念那人留了一点善心,这才让她有机会将这些中毒的人救起。 流霜从帐内将优昙花拿出来,吩咐阿善烧水,然后将优昙花的粉末放了进去。 优昙花药性极好,只需一小口,便能将人救起。 流霜首先将解药喂了师兄和他帐内的侍卫,不待师兄他们苏醒,便早早离开了。她还不能去面对师兄。 然后,流霜便将解药送到了医帐,先将几位军医救起。 纪百草苏醒后,气得七窍生烟,活了几十年,他还没被人毒晕过,当下,将那个下毒之人的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然后几位军医便忙碌着从各营帐开始救人,不到一个时辰,几千号兵将,终于全部苏醒了。 流霜事先嘱咐了纪百草,说是他昨夜没有用饭,所以才幸免于难,将这次的功劳都推在了纪百草的身上。纪百草当然知道流霜的意思,她是不愿太过出头,怕被人认出是女子身份。 纪百草极是惭愧地受了。 段轻痕坐在主帐内,对面站立着两位将军和左迁。 “我们这次中毒,绝对是暮野的招数,既然如此,我猜他一会儿势必会来攻营。传令下去,不准说话,不准走动,让敌人认为我们这里是一片死营。”段轻痕沉声说道。 两位将军连连答是,将命令传了下去。 “那下毒的人,是一位高人啊。这样的高人隐在敌军中,对我们不利啊!”左迁沉吟道。 “可怕的是,他的手中竟然有无色无味的毒药!”段轻痕负手叹道,“不过,那个纪老的医术确实不凡啊。”段轻痕是真心佩服纪百草的,若不是他,他们便全军覆灭 了。 “那老家伙!”左迁摇摇头道:“他---昨夜和我一起用的饭!” 段轻痕心中一惊,道:“是么?你的意思是,他也中了毒?” 难道,不是纪百草解的毒,那么解毒的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