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眼，寂静等待》 第一章 重遇 i 「我从出生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是个任性、自私的人，从来没有人教我怎样关心、体谅别人……我那所谓的家姐因为任性而伤害了一位男生，而我也因为这种性格，伤害了另一位男生，亦间接令一段美好的友情完结了……没有了他们，我能够独自生活下去吗？」 录音带播到这里，少女把它按停了。 少女抹去脸上的眼泪，接着把录音带内的磁带拔走、销毁这盒存有她心声的唯一物品。 她不希望被过去牵着走，她希望自己可以无牵无挂的走着眼前的路。无牵无挂？显然没甚么机会……但她相信，只要抓紧这少少的机会，总会成功。 从来没有人能够知预知未来，即使知道了，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她，不求改变未来，只求不会重蹈覆辙…… ii 夏日的气温接近三十度，炎热的天气令城市爽朗的气氛也消散了。街上的行人全都大汗淋漓，有的靠着冰淇淋消暑、有的靠着小小的电风扇来凉快自己。当然，也有人喜欢夏天的气氛，相约三五知己一起逛街。不过，多数人都是一副希望驱走热气的样子。 站在商场外的女子和常人不同，她穿着并不单薄的白色连身裙，手中并没有电风扇，也没有冰淇淋，只默默的站着。在她身边走过的人都有点奇怪的望着她，觉得她像是感觉不到炎热似的。可能她真的没有感觉，也可能只是她努力地去令自己没有感觉…… 她的名字叫程瞳。 程瞳瞄了一下戴在右腕的电子表，口中喃喃说道：「过了七分钟，迟到了。」 接着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从她耳边传来，她把视线移向右方，一位穿着天蓝色短袖衬衣的男生正急步奔过来。 「乐佑朗，你迟到了。」程瞳淡淡的对着正弯腰喘气的男生说着。 「对不起……嗄、嗄……」佑朗还没有回过气来，就把拿在手中包着花纸的礼盒递给程瞳：「这是给妳的。」 程瞳原本还在犹疑着是否现在打开它，但看见佑朗的眼神像极一位刚完成劳作的小学生，就慢慢的拆开了。 礼盒内的是一只名牌女装手表。 「上次和妳逛商场时，见妳目不转睛的望着它，所以先前绕路买了。」佑朗解释送礼的原因，也解释了迟到的原因。 「多少钱？我还给你……」 「怎么这样说？」佑朗不解的望着比他矮了不少的程瞳，接着说：「没有人送出东西还会收钱的！况且……我是妳的男友。」 程瞳没有理会佑朗，把手表放进手袋后，就向着出租车站走去，佑朗微笑着跟随身后。直到坐上出租车的几分钟里，佑朗和程瞳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是两位陌路人一样。 在车上，程瞳的视线一直向着窗外，欣赏着向后倒退的风景。而佑朗则听着从耳机播出的音乐，两人一直也没有理会对方。如果说他们是情侣，相信没甚么人会认同，但佑朗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在出租车的跳表跳到七十元时，佑朗拔下了耳机，问：「瞳啊，我们现在究竟去哪里的？」 「我的上司结婚了……」提到「结婚」二字，佑朗发觉程瞳脸上泛起了红晕，但他也没时间判断是否幻觉，程瞳便继续说下去：「她叫我去谈谈关于婚礼的事情。」 「是邀请我们当伴郎、伴娘吗？」 「本来伴郎不是你的，你只是后备。」程瞳向佑朗报以少有的微笑，而佑朗也不再追问，继续听他的音乐。 这年已经二十八岁的程瞳，自从八年前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多份工作上兜兜转转。曾经做过售货员、推销员、保险经纪，也试过自资开设商店售卖小饰物，但都很快就放弃了。直到两年前经校友推荐到广告设计公司后，工作才稳定下来。程瞳本身对广告设计没有甚么认识，只是因为她能够清楚了解每位客户的需要，加上沟通技巧还算不错，所以才能够一直留下来。其实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的上司对这位身型瘦削、纤细雪白的女生甚有好感。 其实工作对程瞳来说，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因为说生活的话，程瞳靠着她父亲每月给她的五万元生活费也可说是绰绰有余。而工作带来的另一样好处，就是让程瞳认识了任职另外一间广告公司，和她同龄的乐佑朗。佑朗有着微微卷曲的短发和修长的身躯，虽说不上英俊潇洒，但开朗友善的性格也使人喜欢。 约会是佑朗在两间公司的会议后提出的，相恋则是不知不觉展开的。这段感情完全谈不上是热恋，程瞳更加是没有一点恋爱的感觉，但她仍然一直和佑朗交往着。究竟这是为了甚么？连她自己本身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单纯的逃避着…… iii 相约的地点是一间高级的法式餐厅，程瞳的上司和其未婚夫已经在内室里的私人房间等候着。 程瞳对他们问好，并向他们介绍佑朗。 「你们好，叫我佑朗就行了。」佑朗带着他一贯的笑容坐下。 程瞳的上司名叫宋悠，只是三十三岁已是创作部的总监。虽然身居高位，但轻易的和下属们打成一片，同事们都称呼她作小悠。除了因为她没有上司架子外，温文尔雅的性格和甜美的笑容也显得她比真实年龄还要年轻。 程瞳和宋悠一直谈论着婚礼的事，没有佑朗插口的份儿。宋悠的未婚夫樊景文和程瞳她们是不同部门的同事，在中学时已经是宋悠的同学了。同样没多说话，可是景文戴着眼镜、西装毕挺的形象，显得比佑朗成熟得多。 佑朗一直没有搭嘴，不过当他察觉了面前这张是六人桌后，就立即问道：「是不是有人还未到？」 「我的堂弟原本和我们一起来的，但他按捺不住出去走走了。」宋悠回答，但很快就向着门外笑道：「你回来了，刚刚还在谈论你呢！」 佑朗和程瞳同时间转向背后，佑朗看到的，是一个头发长长，却没有丁点不羁感觉的英俊男生；而程瞳看到的，则是久违了的故人…… 「玮晞……？」程瞳惊愕的问。 「是妳？」相比起程瞳的惊惶失措，玮晞却平静得多。 「你们两个早已经认识的？」宋悠诧异的问道。 「嗯，但十年左右没见面了。」玮晞一脸自然的回应着。 「世界真细小呢！」佑朗笑着说。 这时佑朗的电话响了：「有人找我呢！抱歉，我得先走了。」 佑朗走后，玮晞也只和景文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准备离开了。在离开前，玮晞向程瞳询问其电话号码，程瞳虽然并不想说，但在景文和宋悠面前也不便拒绝。 佑朗和玮晞都离开了，程瞳却依然显得心不在弦，多年前那种不安感觉开始浮现出来…… iv 转眼间太阳已经西沉，天空被一大遍黑幕掩盖。下午的炎热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丝丝的微风在缓缓的吹着。 佑朗其后返回餐厅陪伴程瞳，可是一直也没说话。佑朗知道她的性格如此，一向也不喜欢多言，但因为程瞳散发着一种沉郁的感觉，使佑朗认为她这次的静寂和性格无关。 「妳不开心吗？」 「不太清楚。」 「有心事吗？」 「不太清楚。」 「有话想说吗？」 「不太清楚。」 佑朗见程瞳无心回答，便转换了一下问题：「妳的客户怎么了？」 「不太……嗯？」程瞳被突然转变了的话题弄得不知所措。 「妳啊，不是说约了客户的吗？」佑朗摸着她的额头问道。 「啊！」程瞳用双手掩着脸颊，大声叫了出来。不断在想着玮晞的事情，使程瞳连今天要见一个重要客户这件事也忘得一乾二净。 「妳在思春吗？和婚礼扯上少少关系就甚么也忘了……妳想结婚的话，我来帮妳好了。」 「你找死吗？」程瞳笑着一拳打在佑朗的左臂上。佑朗虽然挨了一拳，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第一次见到程瞳这么开心的笑着。 来到了程瞳的家前，佑朗每次都会凝视这座白色的别墅一会，因为他认为这别墅和程瞳的感觉很相像。 「送到这里就行了。看到男生，我家的佣人会怕的。」程瞳笑着说。 「嗯……」虽然口中答应着，但佑朗并没有离开的念头，「有没有其他男生到过妳家？」 「还用问？当然没有了！」程瞳侧着脸，避开了佑朗的眼神。因为她害怕，她并没有信心这个谎话可以逃过佑朗的眼睛。 佑朗拿回披在程瞳身上的外套，就轻松的离去了。程瞳一直望着佑朗的背影，她很想和佑朗说声再见…… 一直都有淋浴习惯的程瞳，这天选择了泡泡浴。她希望放松自己，脱离这天的不安感觉，同时却又想去想想这天所发生的事。 「不需要去理会其他人的想法，没有规定一个人只可以爱着一个人，同时爱上两个人有甚么不可？」，这句话是谁说的？程瞳坐在浴缸中，闭起双眼回想着。是佑朗？是宋悠？还是玮晞？不，是他！严思翔…… 想到「严思翔」这三个字，程瞳立刻睁开双眼。严思翔是她在中学时经玮晞所认识的人，是一位曾经和她最亲密的人，但同时亦被他伤害过。不过那种程瞳并没有恨他，因为是严思翔令她自己成长的……以往程瞳并不重视感情这回事，是认识了翔，她才对感情有所改观，也令她对自己有所改变。不过，她仍未能以平常心接受那段往事。 程瞳在浴缸中待了差不多一小时才返回卧室。同时间电话响起了，程瞳以为是佑朗打来，飞快的拿起听筒，听到的却是另一把声音…… 「是我……」 第二章 跌落 i 放下了话筒，男生翻开了桌上的日记。 那已是十多年前的日记。 「从没想到，有一个人，我把他当成知己、对方亦如是，但最终我们竟然是各不相让……难道我们的友情早已经脱轨？」 他的恨、他的怨，原本已经很清楚的写了出来。不过，十多年后的今天翻看日记，他却觉得自己从没有恨过对方、也没有怨过。他所不满的，其实是自己……他没有给予喜欢的人一点幸福，虽然他很努力，还是甚么也做不到……而那个人，即使没有努力过，却能得到自己一直渴望想要的…… ii 程瞳在下午时分才回到公司，她之前和某大公司的老板倾谈有关新广告制作的事宜。宋悠以程瞳去处理这一项目终究令很多老同事不满，原因是他们都认为程瞳经验尚浅，而且还未试过制作一个广告出来，怎可能越过他们？不过当宋悠回应：「是不是由我去，你们就十分乐意？」，他们也就哑口无言了。 程瞳回来后，避过同事们复杂的目光，直接到宋悠的办公室报到。 「怎样？会谈顺利吗？」 「嗯，不过他们坚持要用来上次的女主角和导演。」 「这没有问题。」宋悠点了点头，续问：「那么价钱方面……？」 「他们承诺会多付一倍，但需要更高画质。」 程瞳和宋悠就这样妳一句、我一句的谈着。宋悠的问题，程瞳总能给予适当的答案，这就是宋悠欣赏程瞳的地方。程瞳了解对方的需求、了解对方的心态，并且能够随机应变，可以用不同的语气、态度对待不同的人。虽然有人认为她这是虚伪的表现…… 「对了，瞳，关于婚礼的事……」工事已然谈完，宋悠立刻改变话题，她总是这样简单直接：「我那堂弟又想当回伴郎了。」 程瞳虽然早有准备会是坏消息，但仍然发出「啊」的一声。原本正在收拾着文件的双手顿时软起来，就这样数十张文件散落在一地。宋悠当然看到程瞳手忙脚乱的情境，但她并没有让尴尬气氛继续的意思，未等程瞳响应就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伴郎是谁我其实不打紧，若果是亲人更好，商量也更方便。可是既然一早选定是由佑朗担任，临时更换就显得对他不太尊重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佑朗和妳的关系。」 宋悠所说的，程瞳当然知道。她和佑朗的关系，玮晞就算当时不察，也应该可从宋悠他们口中得知，为甚么他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程瞳想不到，只有继续以执拾文件来遮掩自己的窘态。 「瞳，妳认为怎样？」宋悠追问着，但她柔和的声线并没有使程瞳感到不满。 宋悠当然知道程瞳正在陷于两难局面，需要冷静的思考。但她也急着了解程瞳对她的堂弟有甚么感觉。 「玮晞、玮晞……我约了玮晞一会儿见面，或者……嗯，我会对他说的了。」程瞳强装镇定的回答着，不过宋悠仍然可以清楚看到程瞳眼里有着强烈的情感波动…… 「佑朗不介意吗？」 「他……他怎么会？」程瞳原本是想表示佑朗的大方，但说出来后，又发觉这样说好像是为玮晞开脱…… 程瞳在执拾文件后离开了宋悠的办公室。宋悠放下手上的工作，倚着办公椅，把整个人都放松了。她从小已经与玮晞生活，十分了解这位比她年轻三岁的男生。玮晞现在的想法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一向也是永远坚持着自己的信念的人，永远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可是她从未见过玮晞会这么鲁莽……看来玮晞对程瞳的情感真的很深。玮晞和程瞳会否是在在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宋悠虽然想知道，但也知道现在是得不到答案的。她现在只有祈昐玮晞的行为不会为程瞳、佑朗，甚至是他自己带来不好的结果…… iii 程瞳比玮晞更早来到这间海边餐厅。 这间餐厅程瞳十分熟悉，以往差不多每天也和玮晞在这里约会……回想一下，原来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彷似只是昨日发生一样，看来回忆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可是即使越拉越近，还是已经变了质吧……？ 「我迟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身穿整齐灰黑色西装的玮晞已经坐到程瞳对面。 「喂，你还穿西装？不感到热的吗？」 玮晞没有回答，只呆呆的望着程瞳身上的绿色吊带裙。 「怎么了……？」程瞳被玮晞望得浑身不自然。 「这是……我送给妳的那条吗？」 程瞳觉得玮晞问得很可笑，怎可能还会保留十二年前的裙？ 「不，只是相似而已。」 玮晞没有回答，只独个儿点着晚餐。 程瞳到底有点恼怒了，明明是玮晞约她出来，但却没有甚么交流的意思，这算甚么？她不理会玮晞，托着腮啜饮着她的冰红茶。 「妳喜欢了红茶？」玮晞像发现到新事物般说。 「嗯……」程瞳没好气的回答着：「三十岁人说话还是像个小孩一样！」 程瞳见玮晞竟然没有响应，心里不期然有点讶异。若是以前，他总会和他斗嘴的……接着程瞳想到宋悠说的事情：「听小悠说你想当回伴郎……」 玮晞慢慢的点头，程瞳继续说着：「我不知道你是为了甚么，但早己选定了是佑朗，你怎么可以这样？」 玮晞没有正面回答，低头切着牛排问：「佑朗……和妳有甚么关系？」 程瞳想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沉思着，那其实也是一个她想问的问题。虽然他们也可以说是拍拖，但自己也没有恋爱感觉的程瞳还是没有主动和其他人说过乐佑朗是她的男友……而且说是男友，好像还没到这种亲密关系；但说是朋友，又好像过分亲密。程瞳忽然想起一句说话：「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程瞳发现，虽然过了十多年，玮晞仍然像以前般，是她高攀不了……年龄的差距不大，但玮晞的想法总是程瞳不能理解的，在她面前，玮晞总像一位长辈般。不过和以前不同，玮晞不再让她、不再照顾她。这样的重遇，是程瞳所不愿看到的…… 「男友……」程瞳最后还是轻轻的回答了，不过却有一种矛盾感从程瞳心底涌上来…… 她喜欢佑朗，并不代表她不喜欢玮晞…… iv 晚餐并没有如想象般开心，一点重遇的兴奋也没有，而且玮晞也没有解答程瞳的问题。程瞳想再一次询问玮晞的想法，于是答应了与玮晞一起在海傍漫步。 天气仍然炎热，但海风却还是清凉的。凉风微微的吹过来，是程瞳最喜欢的感觉。以前也常常和玮晞到这里散步……那也是值得回味的记忆。 「我们以前常常来这里呢！」程瞳希望把自身的喜悦分享给玮晞。 「这里也是我们的故事揭幕的地方。」 玮晞的话中带点酸味，程瞳十分无奈。若果现在的玮晞像以前那般开朗的话……不过玮晞的开朗消失，程瞳也知道自己的责任很大…… 「是吗……？」程瞳也收起了她的兴奋。 「妳变了。」玮晞以专家的口吻说着，「妳的语气、想法，甚至喜好，也很像一个人。」 「谁？」程瞳停下步来，她心里就只想着「那个人」。 「我想那个人的名字我不用说了吧？妳我都很清楚的了。」 程瞳终于知道了，玮晞忘不了以前，一样怀念着和她一起的时候，并且希望可以和她再次一起……程瞳内心挣扎着，她承认自己有抱着玮晞的冲动，但她克制了自己。程瞳不断劝说自己：他们只是偶然的在海傍碰着、偶然的走在一起，然后因为她的任性而结束。而现在，他们再偶然的遇见了，就这样而已。 若果要因为这个偶然而再度一起，首先是她注意到自己和佑朗之间的关系，一个她虽然没有太深感觉，却不想对不起的人；其次，她认为既然那机会已经消失了，又凭着甚么再次一起？感情不是说来就来的东西……况且，即使过去是多美好，那丁点的遗憾和失落还是存在。在还未解脱之前，程瞳不想抓住过去不放…… 突然，程瞳的电话响起来，她从手袋中拿出电话，是佑朗！程瞳镇定的关了电话，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吗？她望望电话，再望望玮晞，心境十分平静。不过，她知道往后的生活绝不平静…… 第三章 相碰 i 男生在床上躺着，只躺着，没有睡着。 他有点不开心。 给女友拨了一通电话，没人接听，之后再拨就已连接到留言信箱……没有人会被拒绝还感到好受吧？而且在留言信箱留下口讯也没有回复，她真的很忙吗？还是有其他原因……？不过是甚么原因也没关系，男生只是因为来电被拒绝而不开心罢了，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私人时间真的这么重要？连恋人的电话也不会接听吗？ 男生侃地睁开双眼，并苦笑起来，他想了一些脑海平时不会出现的东西。 简简单单的就好了，那样谁都会更开心呢！ 男生最终也敌不过疲劳的攻势，很快就沉沉的睡着了…… ii 原以为天气会慢慢凉快起来，但想不到仍然这么炎热。虽然已经擦拭了很多次，但豆大的汗珠还是继续从额头上掉下来。程瞳抱怨着自己没有穿更凉快的衣服…… 乐佑朗又一次迟到了，程瞳真的很想拨个电话催促他。她发觉只是短短几天，她好像变得十分没有耐性，少许的不合心意就已经常常向自己抱怨。这转变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奈何甚么东西也是，要向正面改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程瞳最后也没有拨电话，因为上次拒绝接听佑朗的电话，她觉得应该补偿些甚么…… 从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样子，程瞳很快就认得这个人就是他耐心等待着的乐佑朗，他那高高瘦瘦的身型很奁容易让人记住。不过当她想走过去迎接时，脚步却停了下来，她需要再确认一件事：佑朗虽不算是不修篇幅的人，但也不会特意花时间去整理自己的仪容。可是眼前这个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非常平复，没有了以往卷曲的感觉。 之前在远方的男生已经走到程瞳的面前，程瞳终于可以确定男子就是佑朗，但仍然未能发出一言，只呆呆的盯着转变了形象的佑朗。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佑朗摸摸自己的脸颊。 「你的头发……」程瞳伸手碰碰他的头发，但未碰到就大声叫了起来：「你，你化妆！」 「妳不是说今天试礼服的吗？不装扮一下怎么行？」佑朗笑着道。 倒是程瞳仍然非常诧异，一个纯纯，不，一个单纯的男生竟然会懂得装扮起来，那这个世界还有甚么不能改变？ 程瞳摇一摇头，希望可以变得清醒一点，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不是容易接受的。可是未等自己清醒起来，佑朗已问了另一个难题：「前天拨了电话给妳，怎么不听？」 程瞳本来以为佑朗已经忘记了，怎知道他竟然会追究下去！程瞳只有不断寻找借口，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急急的转身向前行，最后只回了一句：「我在图书馆嘛。」 「图书馆？」程瞳虽然没有见到佑朗的表情，但她也知道佑朗比她更惊讶，因为每次佑朗叫他去图书馆，她总会断然拒绝，她实在很讨厌看书…… 「对……图书馆不准开电话的嘛……」程瞳自己也对这个谎话一点信心也没有。 「我该相信妳吗？」佑朗淡淡的说着。程瞳实在不擅长说谎，借口完全不能使人信服。 程瞳惊慌的回头望着佑朗，她不想再骗他，她要说实话……可是当程瞳回过身后，却看见佑朗是对着她开心的笑着，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程瞳这才知道佑朗在作弄她。 「你作弄我！」程瞳举起右手作状的锤向佑朗，却被佑朗抓着了。 佑朗的左手紧紧扣着程瞳的右手，程瞳立时大叫：「喂！快放手啊，很热啊！」 「跟妳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拖过手，总有第一次吧！」佑朗像奸计得逞般笑着说。 程瞳没好气的任由佑朗拖着，她并没有不满，她知道是时候把自己的身分定为「佑朗的女友」，不是挂名，而是实际上的女友，可是，玮晞又怎样？程瞳觉得，若果先前佑朗不是以玩笑来化解，而是认真的和她对质，她就会原原本本把当天的事，甚至十二年前的事说出来，到那时候，事情可能就可以好好的解决了…… iii 佑朗和程瞳来到婚纱店时，宋悠和樊景文早已来到了。而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个人，佑朗依稀记得这位头发长长的男生好像叫做玮晞…… 佑朗向着玮晞点头示好，但玮晞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佑朗和程瞳十指紧扣的双手上…… 「这是你们的礼服。」两人甫进店来，婚纱店的店员就迅速的拿了礼服给他们。 「谢谢。」除了道谢外，佑朗还暗自叹息，皆因他并不喜欢穿礼服。不过他的叹息并没有让其他人听到。 在更衣室内，佑朗正在抹着背部的汗水。 若不是要来试礼服的话，他一定不会上街的。怎么看，也是在家里开着空调更好。他原本只打算穿着自家的西装参加婚礼，可是面对着景文和宋悠的好意，他也不便拒绝。 在更衣间快速的穿上礼服，一套黑色、普通不过的西装，加上红色的领带。佑朗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发觉竟然有点像个侍应……佑朗不禁对着镜子苦笑。 其实无论自己穿得怎么样，是漂亮也好、是普通也好，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佑朗觉得他这种人并不适合参加任何隆重的场合。 佑朗习惯性的拨了拨礼服，就走出更衣间。景文比他更早出来，景文穿的是白色礼服，配搭着浅蓝色的领带，和他文静的形象颇合衬。 站着不久，新娘也出来了。站着的众人，包括店员也异口同声的赞美着新娘的美丽。的确，宋悠和她的淡紫曳地婚纱非常合衬，那不是包着全身的款式，领口只来到胸前，并没有手袖的，却突显了宋悠瘦削的肩膀。外露的肩膀令旁人也看得到她的「美」，一种像被光线穿过的透明感……而宋悠也没戴上头纱，只把头发束起成一条小马尾，不过没有了掩饰，反而更觉她的实感…… 「很美呢，小悠。」景文满心欢喜的迎接着他的未婚妻。 「不要这样望着我啦！」宋悠白皙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她随即转变话题：「瞳呢？她还没出来吗？我想她一定会比我更美。」 小悠随着玮晞指向她后方的手指一看，愉快的笑了起来。众人跟随着那目光，见到程瞳缓媛的走出来。与之前相反，没有人发出一点儿声音，众人不发一言的望着程瞳，但内心都赞叹着她的美丽…… 「瞳，很美哦！就这套吧。」宋悠走近程瞳，整理一下她的礼服。只是一套天蓝色、普通不过的礼服，却也是和程瞳溶为一体的礼服。就这样看的话，程瞳和她的礼服并没有甚么突出，但就是十分相衬。 「我觉得应试试另一套。」佑朗说。 「我认为这套很美，并不需要更换吧？」玮晞的意见和佑朗相反，佑朗向着他微微一笑，来到程瞳旁边。 「瞳，妳这套礼服可能会抢去了主人家的风采哦！换一套较为适合……」佑朗低声的说着，他的声音小得连离他不远的宋悠也听不到。 众人见程瞳慢慢点头微笑，也知道程瞳同意更换礼服。 没有人察觉到玮晞的样子比之前更加沉郁。 最后程瞳选了一套白色的礼服，这礼服好像冬天时的长裙一样。玮晞认为这套礼服不好看，但被程瞳一句「这套没那么窄啊！」驳回了。 宋悠和景文也开始留意到佑朗和玮晞不同的想法…… iv 景文和小悠离开婚纱店后，驾车返回他们新买入的寓所。 就在升降机中，景文以闲聊般的口吻说着：「小悠，妳觉得佑朗和瞳合衬吗？」 「为何突然提起他们了？」 「妳那个堂弟……他不会做些甚么吧？」 「你怎可以这样说玮晞？」宋悠严肃的说着：「玮晞做事一向也很有分寸，绝不会做些不利佑朗他们的事。你和他也相识了很久，怎么会不知道？」 景文抱着宋悠，安抚她说：「怎样看，佑朗也比玮晞好吧？至少他没有玮晞怪怪的、喜怒无常的样子。」 玮晞以前不是这样的……宋悠在景文怀里想着。如果以亲戚的身分来说，宋悠当然想玮晞找到一个好伴侣，程瞳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从婚纱店可看到佑朗是一个想得十分周到的人，其实瞳穿着第一套礼服真的比妳漂亮，佑朗为了我们，宁愿选择自己的女友当一个配角。」 宋悠没有回应景文，并不是因为她嫉妒程瞳比她漂亮，而是在担心着程瞳。她不敢立即说佑朗比玮晞好，因为她也不知道，在爱情上，应该先顾存大局还是先为自己着想？ 宋悠自己虽然未经历过，但也知道能够在两个男生之间安然的生活并不是一件易事，也不是每个人能接受得到。 爱情是自私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爱情是最自私的……宋悠不想玮晞会沉沦在自我的空间里，也不想程瞳被拖累，她只想每个人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 第四章 磨擦 i 他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伤心。 他只知道，既然以前能够做到的事，现在当然也可以做到。即使喜爱的女生已经名花有主，也不会令他因此而放弃。他就是这种人，永不容易言败。只是，他以前一直都在接受着失败…… 不禁苦笑。 可能感情这东西，不是适合他的…… ii 玮晞倚着大厦的外墙抽着烟，任谁也看得出他在等人。 他等待在这大厦工作的一位男生，这位男生开朗，甚至带着点傻气，玮晞觉得他本可和这位男生成为好朋友的。想到这里，玮晞也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命运弄人，他是没可能和这位男生成为朋友的，因为他喜欢的女生，正和这位男生拍拖。 乐佑朗完成了这天的工作，急步的离开办公室、进入升降机。当他步出大厦大堂，发觉天色已全黑了。他正欲赶往巴士站，却见大堂门口站着一位十分眼熟的黑衣男生。 玮晞和佑朗互望了数秒钟。 佑朗下意识的对玮晞点头示好，他有预感玮晞总有一日来找他的…… 玮晞没有回应他的示好，抛下烟蒂说道：「我是来接你的。」 佑朗以眼神带出疑问，玮晞接着解释：「我姐……小悠他们邀请你一起进餐。」 虽然没有甚么好感，但佑朗并不认为眼前这位男生会拿这些借口欺骗他，或是对他不利。于是两人并没有再多说一句，佑朗跟随着玮晞登上其座驾。 车上，两人没有言语，静悄非常，彷佛只要有声音发生，隔在两人中间的玻璃就会碎裂一样。两人自认识起就不多交谈，也对对方理解不深，没甚么交流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两人都有一种感觉，他们之间的阻隔就像是混然天成般，早早存在，而他们也顺从的接受了。 气氛的紧张没影响到两人的思考，他们都在盘算着应怎么作出开首，不停计算、不断琢磨。可是这并不是为了击倒对方，只为确认对方的存在。 终于，玮晞以低沉的声音打开了序幕：「你和瞳……何时开始拍拖的？」 从这几日玮晞对程瞳的态度和反应来看，佑朗十分了解玮晞和程瞳两人在以前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此刻，佑朗当然知道玮晞的话题会围绕着程瞳，也早有心理准备他会单刀直入。 「也有半年了。」佑朗附以他招牌式的笑容回答。 「只半年，你们也颇亲密的。」 佑朗从玮晞的语气之中，听不出这是嫉妒还是嘲讽。程瞳对人一向不是太热情，对佑朗虽然不算是冷淡，但也绝不会和亲密拉上关系…… 「她对每个人也是这样的。」佑朗最后决定说出这「安全」的答案。 玮晞双手紧握着呔盘入弯，没有回应佑朗的回应，专心的驾驶着。 佑朗对玮晞充满着敌意，且又爱理不理的态度十分不快，他收起笑容，向玮晞发问：「你喜欢瞳？」 「你会放手吗？」玮晞的响应直插心脏，立刻去到最重要的问题上。 「这个……」佑朗笑了笑：「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玮晞冷冷的望着佑朗，佑朗也以同样的目光回应着。之后两人也没有再说话，气氛继续在低点徘徊。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佑朗下车后发现玮晞没有离开的迹象，讶异的问：「你不进去？」 「我只是来接你的。」 「那欠你一个人情。」佑朗笑着说。 望着玮晞的车子轻扬而去，佑朗松了一口气，他以前从没有试过绷紧着脸和人对话，他可不想这情形会再次出现…… 但是，类似的场面在日后也许会经常发生吧？只要佑朗和程瞳没有分手，而玮晞没有放弃的话，斗争是必然出现的。 以佑朗乐观大男孩的性格，自然也不会被这种「斗争」弄得神经衰弱，只是他现在倒想脱去自己那幼稚的躯壳，想一个最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iii 宋悠和樊景文相约佑朗和程瞳到这间酒馆进餐，但其实不是为了晚餐，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喝酒。 说是聚餐，不如说是聚饮……佑朗这样想着。 和玮晞在车中的对谈，佑朗没有打算说给其他人听，这可算是他和玮晞之间的私人争斗。佑朗随即凝视着程瞳，两人各不相让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她，但程瞳却毫不知情，真是讽刺…… 佑朗说放手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就是想让玮晞知道，感情的事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程瞳才是这个问题的重点。可是程瞳能够好好的决定吗？佑朗不禁有点怀疑。虽然样子表现出知性和谨慎，但佑朗知道程瞳是一位优柔寡断的女生，而且程瞳不太了解自己，有些地方更像是小孩子一样。 将不快伴送着红酒倒向喉咙后，佑朗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他透过杯中的红色液体望向坐在对面，下星期就举行婚礼的樊景文。他有点羡慕这位充满书卷气的男生，结婚了，就不用再为感情烦恼…… 此时桌上的两位女生都已经醉倒了，就只有佑朗和景文两人继续对饮。佑朗也想到文和宋悠会从选择在这里喝得铭铭大醉，或者是他们想做最后一次放纵？ 佑朗喝尽杯中的红色液体，慢慢的，酒精开始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感到酒已经和他的血液融为一体……两种相同颜色的东西，其实本身就是同一样的东西吧？ 景文也醉倒了，原本在他手中的酒杯于桌上滚动着，正有跌落地上的去势。佑朗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只酒杯，却没有把它停下来的意思。接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佑朗感到那种回音在他耳边久久不散，那种呜呜作响的声音，比酒精更加令他烦厌。佑朗用手托着侧额，继续把酒倒进喉咙里…… 佑朗本身并不喜欢喝红酒，甚至连酒本身也很少喝，不知为何，这天他却很想弄醉自己，可能是为了感受一下宿醉的感觉，也可能是为了麻醉自己……不论哪个理由，都是一种逃避。 原本酒量显浅的他，却久久也没有醉意，佑朗叫来了一瓶威士忌。酒馆的侍应见到眼前的情景也有点诧异，在这里醉到的人他见怪不怪，但现在桌上的人就好像是毫不认识的陌路人，没布交谈嬉戏。佑朗没有理会侍应的目光，吸了一口气就把威士忌喝下，一种与之前不同的辛辣感觉从他的身体里拥上来，就像悲伤的心情爆发一样。 放纵换来痛苦。 虽然不是抱憾终身的痛苦，但也绝不好受……佑朗有点怀疑这种感觉会否消散。 最后佑朗也没有醉倒，他和不久后醒来的景文各自抱着自己的伴侣离开。 他们不再需要酒，只需要一个可以安睡的地方…… iv 唇膏、眼影、睫毛液、粉底、粉饼、发夹、项链……程瞳数清楚没有遗留甚么化妆品，接着再把它们放进手袋里。 「哗！只是当伴娘也想随时随地补妆，那新娘怎办？」佑朗双手从背后圈着着程瞳的纤腰，程瞳并没有反抗。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变得越来越亲密。 「这是小悠的随身物品啦！」 「哦。」佑朗抱着程瞳，点头回应。 「『哦』甚么？快点更衣啦！要迟到了！」程瞳一手推开佑朗。 「知道啦……」 程瞳没好气的看着这位和她同龄的男友。越接近宋悠结婚的日子，她就越想认识佑朗多些，她不想脑海内玮晞出现的次数比佑朗多…… 程瞳收到宋悠传来的短讯。 「喂，小悠她们已到了！我不等你啦！一会婚礼上才见吧！」程瞳向着洗手间喊着。 「好的，一会见。」佑朗道别后还多加一句：「一会不要失礼别人啊！」 「闭上你的嘴！」程瞳笑骂，接着离开佑朗的住所，与宋悠她们会合。 这时她想着的，是一会怎么面对玮晞……玮晞的心情和想法，她触摸不了，也应对不了。只有一直等待着变化，然后慢慢解决。程瞳知道这种方法很被动，但她没有其他办法。她不想失去佑朗，也不想令玮晞难受，只有等时间来为她决定…… 第五章 火花 i 毕竟这个只是遥远的回忆。 他如同木偶般站立在落地玻璃前，看到的不是前面的森林，而是触摸不到的永远…… 婚礼快要进行了，虽然和他的关系不大，但还是要参加。为着的，其实只是一个他喜欢的女生。 面对着逐渐复杂的感情，不是每个人也承受得了。他不担保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但不去承受就没有结果…… 大门就在前方，但是否踏出一步就可以出去？ ii 兄弟们七手八脚的布置着花车。 樊景文不发一言的在一旁看着，他显然没有睡好。 乐佑朗注意到景文的焦虑，站到他身旁问：「很紧张吗？」 景文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和香烟，默默的点燃着烟支。 「你抽烟的吗？」佑朗诧异的问。 「戒掉了，」景文抽了一口：「不过想平伏一下心情。」 佑朗好像有点了解景文的心情。的确，不论婚礼形式如何新颖，结婚还是一生人一次的大事。 「我较迟结婚，好友都不愿在婚后当伴郎，只有找你了。」景文垂下头吐出烟圈说。 佑朗抓了抓头发，找一个不相熟的人当伴郎，也需要很大勇气吧？ 「虽然跟你认识不是很久，但也很感谢你帮我这么多。」景文淡淡的说，但烟抽得好凶。 佑朗笑着没有回答。 估郎之前是非常羡慕景文的，已经有固定的伴侣，甚至是终生的伴侣，可是现在发觉，他要顾及、要担心的事也蛮多的。虽然未必是感情事，但情感本身也不是说不可或缺，世上还有其他会困扰人的事情…… 身为伴娘的程瞳正在兼职化妆师，细心的为宋悠画着眼影。 「爸，我今天的样子还可以吧？」宋悠睁开眼晴，望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父亲。 「很好、很好，我已等了这一天很久了。」父亲满意的笑着。 「你怎么说到我像嫁不出那样呢？」宋悠没好气的说着。 程瞳笑道：「三十多岁还是独身，谁都担心呢！」 宋您不顾脸上的化妆，侧过头的去搔程瞳腰间，两位女生顿时扭作一团，活像十来岁的小女孩一样。父亲看到她们的嬉戏，不禁叹了口气，她始终担心女儿不能成为贤妻良母。 活动过后，程瞳按着宋悠，要她乖乖的坐在化妆桌前，父亲这时候问宋悠：「对了，你们会去哪里渡蜜月？」 「不啦！公司的工作还多，等迟些有长假才补去渡蜜月吧！」 父亲摇了摇头，他一向也不喜欢女儿把心力都放在事业上。 「你那堂弟还没来，不知到哪去了！」宋悠的母亲气急败坏的走进来说。 「他是这样的啦！又不是亲弟……他准时到来就行了。」 「明知道是妳的婚礼，就不能早早到来准备……」母亲自言自语的说着，宋悠不禁对着程瞳笑了起来。明明是她的婚礼，母亲比她还要紧张。 「不知道景文那边弄得怎样……？」程瞳问。 「你是担心你的佑朗吧？」宋悠取笑着说。 听到「你的佑朗」，程瞳的脸霎时红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他们的，他们做事一向也不会马虎。」身为新娘，竟然要由她去安慰旁人、叫别人放心，宋悠真的有点无奈。 门铃响了。 「应该是玮晞来了。」宋悠道。 母亲打开门，果然是玮晞。 「你走到哪里去了？」母亲一见是玮晞，立刻责怪他问。 「算了、算了，来了就好。」父亲在一旁安抚着母亲。 程瞳见这里除了自己，都是宋悠的亲人，令她这个「外人」感到有点不自在。 宋悠招了招手，着意程瞳贴近。 「我一会抛个花球给妳好吗？」宋悠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怎么了？」程瞳显得有点尴尬：「我还未想结婚呢……」 宋悠望望出现在镜子中的玮晞，镜中的玮晞侧着头，但宋悠知道他在听着，所以她续道：「没有和佑朗计划过吗？」 「我和他一起才半年而已……」程瞳有点顾忌，她不想说太多，于是又把话题放在化妆上：「别说话！妳再动的话我就化不好的了！」 程瞳专心的继续她的工作，遏止了宋悠的质问，她并不想给予宋悠说话的时间；而宋悠则静静的让程瞳化妆，却一直等待着说话的空间。 妆化好了，宋悠却仍没有放过程瞳：「打铁也要趁热啊！如果妳是爱着佑朗的，结婚有甚么问题？」 「现在谈论也太早了吧……」程瞳回避着说。 宋悠收起了笑容，她知道程瞳的难处，但她更清楚有些事情要早早解决，不然会有更大的麻烦。宋悠就是想借着这些谈话让玮晞注意一下他的行为，可是程瞳就不断逃避着问题的核心，她可不想在这时候向玮晞掏出心胸。 「时间一泛眼就过去的了，到失去的时候，怎样抱着回忆后悔也没有用。」宋悠对程瞳作了一个总结。 iii 婚礼完结了。 庄严的气氛在一对新人拥吻下转为轻松愉快，程瞳对自己工作的结束松了一口气，望着新人们，她都感到十分幸福。最后程瞳也没有接过花球，她压根儿也没有想过争夺。是她不想结婚，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其实她也不清楚。 而佑朗虽然也处于开心的气氛下，但他隐约感到有点不安。在教堂中，他感到玮晞一直望着程瞳，是不是他过敏呢？佑朗当然知道玮晞对程瞳的情感，他也不可能阻止玮晞做甚么。只是他对这件事也不能坦然面对，他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嫉妒…… 佑朗有点厌恶自己，他觉得自己很自私，只想独个儿享受着自己所拥有的？但细心的去想一想，他又算拥有着程瞳吗？佑朗感到很可笑，半年的时间原来也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 佑朗唯有把心思放回餐桌之上。 景文和宋悠并没有办婚宴，只在餐厅招待了十多位好友。十多人分坐在长方型餐桌的两边，虽不能像中式酒席般围坐着谈笑，但各人也未有感到可惜。 「多谢各位出席我们的大好日子，我衷心感谢各位。」景文说。 「为新人们干杯！」也不知哪个起哄，但各人也跟随着喊叫，把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玮晞推开洗手间的门，佑朗正在洗手盘前。玮晞走到佑朗旁，两人在镜子中对望了一下，又再弯下腰洗手。 又一次只有他们两人。 佑朗没打算跟玮晞说甚么，抬头以纸巾抹手后，就想回去大厅。 「乐佑朗，」玮晞也抬起了头，叫住佑朗：「你打算和瞳结婚吗？」 早上宋悠与程瞳的对话，在玮晞耳边久久不散，他需要确定眼前这位男生的想法。 「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佑朗背着玮晞道，他连转身也觉得浪费时间，只想早点结束谈话离开。 「如果你不是爱着瞳，那就快点离开她。」 佑朗转过身来，双眼像发出雄雄烈火，冷笑了一下：「我倒没想你会为我真心喜欢瞳而开心。」 玮晞依然目无表情：「你是真心与否也没关系，只是我的手段会有不同。」 佑朗对玮晞所说的「手段」十分反感，他差点儿就破口大骂。但他仍然忍耐着，只说：「我好歹也是瞳承认的男友，你起码也要尊重一下她吧！」 满脸怒容的佑朗和一脸漠然的玮晞保持着不发一言的姿态。佑朗虽然愤怒，但对玮晞像是没有情绪波动的态度也有点心寒……这人的出现就像存心把他和程瞳分开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分钟，洗手间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景文从门口看到两位男生互相敌视着。他完全嗅到在两人之间的火药味，空气之间的微粒好像随时都要引爆一样。景文是因宋悠的担心而进来的，虽然他并不觉得两人在洗手间可以发生甚么，但依然听从新婚妻子的要求。 眼前的情境不是景文预计得到的，两位男生一位爱理不理、一位开朗豁达，怎会这样互相对视着？可是在寻根究底前他需要先分开他们…… 「他们说要去酒吧，你们会去吗？」景文装作无知的问着。 「不，我走了。」玮晞就这样从两人身边走过。 景文对这位妻子的堂弟并没有不满，只是妻子一直和玮晞这么亲近，而他的性格竟然一点也不像妻子，这倒令景文十分意外。 而佑朗在玮晞离开后，却恼怒自己先前的行为，他以前不是这么容易激动的…… iv 玮晞躺在床上呆呆的瞪着天花。 他脑海内不断出现着程瞳穿着婚纱的样子，但构思不了新郎是谁。 宋悠和程瞳讨论婚姻的说话一直在他耳边回旋着，他实在十分害怕。 想到了宋悠在聚餐时所说的一段话： 「我们两人走在一起已十年了，一起生活也一年多了。结婚，只是一个过程，但也是一个结果。人会恋爱，会拍拖，也需要结婚，婚姻就算是一个责任。两个人的世界，可能没甚么激情、不太有感觉，但不代表不快乐。有时误会是在所难免的，甚至是挽救不到。但勉强是没有幸福的，为别人感到开心也是好事……」 玮晞知道宋悠有劝阻他的意思，但每每想到以前和程瞳的关系，他不禁愤怒起来……在他俩最亲密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就这样他们两人就分隔了十二年……现在，他为何不能再和程瞳在一起？ 想着想着，玮晞感到脸颊有水滴滑过…… 第六章 深入 i 「以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说，有人从她身上抢走了东西。」 脑海中出现熟悉的男生的说话。她很想去响应，但最终却还是静下来。 「妳最终也只能和与妳相争的人弄至两败俱伤吧？」 「斗争」，对她来说熟悉不过的事情，她从出生开始就开始与人竞争。可是她也害怕斗争，她真的知道两败俱伤是怎么样的后果。 而现在，她仍然被斗争所困扰。 不同的是，她从竞技者变成决定胜负的人…… ii 夏天转眼间已经过去，代替的是爽快的秋天，或者说是变化万千的秋天…… 一个舒适的周末，天色渐渐由蓝色转为淡黄色。夕阳的温热照在地上，光影再变成金黄色，耀眼非常。 再一次来到这个最喜欢的海傍，程瞳没想到先后会有三个男生陪她来这里感受海风。 「不用上班的日子真好。」程瞳没有再被心事困扰，倚着海边的栏杆伸开双手说着。 「妳回公司好像也没甚么要做吧？」乐佑朗双手插袋，若无其事的回应。 「不论有没有工作做，上班始终是一件苦差来的。」程瞳笑着说。 连「是吗？」也懒得说，佑朗弯着腰，把双手放在栏杆上。海风把他的头发也吹乱了，自从去婚纱店那天后，佑朗再没有为自己装扮的心情。 程瞳笑着帮佑朗整理纷乱的头发，她感觉到佑朗有着心事。虽然她觉得以开朗的佑朗来说，十分难得，不过她并没有询问的意思。从以前开始，她就已经明白不要强迫别人说出心底话，因为秘密多是痛苦的，强迫别人说出秘密，即是要对方赤裸裸的面对自己的痛苦。这对当事人还是旁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妳好像很开心啊？」佑朗漫不经意的问道，他两眼只向着海，没有望过程瞳一眼。 「不是我开心，只是你心烦才显得我快乐而已。」 「心烦？我还未到更年期！」 「我不太懂得你的幽默感。」程瞳倚着栏杆托着腮，学着佑朗冷淡的语气响应。 佑朗并没有反攻的意思，但神情依然表现出他的忧愁，他默默的跟随程瞳在海傍散步。 虽然知道佑朗没甚么兴致，但程瞳仍然挽着他的手散步。程瞳真的很喜欢这里，即使身旁的人并不相同，她每次都可以和对方在这里开开心心的漫步。这一次，她倚着佑朗真的感到幸福，始终他是她的男友，至少现在还是。 两人慢慢的散步，伴随着夕阳慢慢的落下，落霞满布天空，吸引着两人的目光。黄昏，真的只有一剎时间是美丽？ 「黄昏过了就不是黄昏、最好的错过了就不再是最好。」佑朗和程瞳同时想着，但他们也没有和对方说出这种体会。 「落下了……真不舍得。」程瞳对着只余下少少光影的夕阳说着。 「看看夜景也不错。」 夕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黑夜是好还是不好？相信每个人也有不同的感受。只是，不论黑夜是好还是坏，看过夕阳的人也会把黑夜和黄昏相比……就像初恋一样，接下来的每一场恋爱，每人也会把它和初恋去比较吧？ 这究竟是人们幼稚的表现，还是为了忘却过去？ iii 天色已黑，程瞳和佑朗选择了在海傍餐厅用晚膳，郁郁寡欢的样貌继续挂在佑朗的脸上。 「那个……」佑朗握着筷子停在空中，他没有用餐的心情，他感到自己的胸口被烦恼层层压着。 程瞳瞄见佑朗犹疑的神情，也就当作没听到他的说话，只低着头品尝着眼前的寿司。 「小悠的堂弟……玮晞是妳的前男友吗？」佑朗鼓气勇气问道。 「啊？」程瞳被佑朗吓倒了。她虽然知道佑朗和玮晞隐含着敌意，却也没想到佑朗是因为这件事而闷闷不乐。 「他好像……很想和妳复合？」佑朗呼了一口气。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就整个人也舒畅了，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妳挂念他吗……？」 程瞳没有回应，但她不是默认，而是不知怎么去回应。 终于也来了……程瞳心想，先前散步的快乐一扫而空。她了解最后也要作出抉择，只是她对佑朗和玮晞两人都是接近暧昧多于爱意。只以现在他们的关系和客观环境来说，并不能使程瞳安心作出抉择。 「别想那么多，我和玮晞没关系的。」程瞳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着。 「若果妳要和他一起……我是不会介意的。」佑朗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这样说，他不久前才被这件事困着，但现在竟然豁达起来？ 程瞳放下了筷子，她感到有点心痛。她了解佑朗这样说是为她好，鼓励对方和一个她更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高尚、也很难做到。可是她却不希望佑朗就这样放弃，她也不能就这样摒弃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 「别说傻话……」程瞳原本很想责骂佑朗，却始终提不高声线。 「我以前认识了一位女生，她是我新搬过来的邻居，我和她颇谈得来，就这样我每天的活动就是放学后和她聊天。」佑朗吃了一件寿司后续说：「很快就过了几个月，她病了没有找我的几天，我很忐忑，我发现我真的爱上她了……」 程瞳默默的看着佑朗，她不知道佑朗说出往事的用意。 「我没有向她表白，因为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意思。这很正常吧？原本只是一对玩伴，就这样表白会太突然。但我们就是每天都聊着，之后甚至在整个深夜以电话交谈。」 任何人听到这里，也觉得这两人最后也会成为情侣吧？程瞳也是这样想。 「最后却不像预期般，我们没有在一起。在一次聊天中，她告诉我她喜欢了一个人，问我怎样去得到他的欢心。听到她的问题，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已经没机会吧？我也是这样。接下来数天我都处于虚无飘渺的状态，不过我很快想通了，和她继续做朋友也是一件好事呢！可惜命运就像一条逆流的河一样，不会顺着去……因为我们之间的尴尬感越来越强烈，慢慢的就没有找她了。即使我只单击门铃就可以见到她，我也没去。始终，我们的关系已经疏远了……直至她搬走了，那时我才惊觉，我们对双方都有意思……」 佑朗会伤得很深吗？就这样和对方断绝来往，一定心有不甘吧？程瞳心想。可是她认识的佑朗却一直都表现得很开朗、乐观，程瞳从没想到他也会有过去。 她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了解他，也恨自己不多去了解。 「对不起，说了这些无聊事……我只是想说，只要把枷锁除掉，才能够从新的过新生活……」佑朗跷起双手道：「我会和他公平竞争。可是我想说，妳不要被过去影响现在，那对妳还是我们都不公平……」 程瞳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她捉摸不到自己的心理。程瞳知道佑朗跳出了过去，所以他能快乐地生活，那她呢？她试图去寻找快乐，也一直都寻找快好乐，可是最后得来的，却始终不能令自己从心底里笑出来。 回忆所带来的可以是开心，也可以是伤心。只是，无论是开心与否，回忆都是遥不可及的事。追寻回忆是没有用，即使回忆重新返回面前，又能否抓得住？ iv 程瞳没有让佑朗接送回家，她一个人慢慢的步回家园。 一天下来她想了很多，不论是自己、佑朗还是玮晞，甚至是过去和未来，她也努力的去思考，可是甚么答案也没有。 来到家的门前，却看见一点火光。再走近一看，是有人在抽烟。 那身影程瞳不会忘记。 程瞳叹了口气，她在玮晞身旁走过。不论身心都十分疲倦的她实在不想理会玮晞。 「给你的。」玮晞截住了在他身边走过的程瞳，然后目无表情的把信封递给程瞳。 程瞳也冷冷的看着玮晞，犹疑着是否接过信封来。 两人无言的站着，最终玮晞打破沉默：「是婚礼那天的相。」 无言的接过后，程瞳不发一言的转身步进花园。直至大门打开，程瞳始终没有回望玮晞。 在程瞳进去后，玮晞并没有离去，他燃起另一支烟，继续重复整晚都在做的动作。 第七章 失控 i 男生躺在沙发上，发出微微的呻吟声。 昨天吹了一夜冷风回家后，就倒在这沙发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全身重得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男生没有理会自己的身体状况，仍然想着在女生家门前的情景：她完全没有理会他。可虽然是这样，男生也没有恨女生。 用尽一切气力，男生拿起在沙发前的手提电话，辛苦的按了八粒数字键…… ii 程瞳一脸无神的回到公司。 自从和乐佑朗在海傍聊过后，程瞳就集中不了。 最近程瞳处理的重要文件都错漏百出，宋悠早已恨恨的责骂了程瞳一顿，幸得景文劝说，程瞳才避过被扣薪水的惩罚。 景文了解妻子是想把程瞳从困惑中拉出来，但他却是从没见过宋悠发这么大的脾气。虽然他知道妻子就是不会看着朋友沉沦下去的人，但怒气冲冲的喝骂程瞳倒是超出他预算……从妻子的态度，他了解程瞳的事情开始变得严重。可惜他无从插手，只得从旁观看…… 程瞳回到自己的岗位时仍然没精打釆，佑朗一句「若果妳要和他一起……我是不会介意的」一直令她十分介怀。 对于佑朗，程瞳绝对不想和他断交。不论两人的关系是情人也好、是好友也好，程瞳都十分珍惜这位男生。只是在另一方面，她却还是分不清和佑朗之间的关系……即使要维系，她也要了解他们是朋友还是情人。 那么玮晞呢？程瞳更加不明白自己和他的关系……失去联络这么多年，原来自己的确忘不了玮晞……但忘不了是因为内疚还是爱慕？虽说没有规定不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但又有多少人接受得到？程瞳本身也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景文站在程瞳身旁很久，但思考入神的程瞳完全没有发现。景文摇了摇头，敲了一下程瞳的书桌。出乎意料，程瞳并没有被惊吓，而是无神的看着景文。 「这是婚礼那天的照片。」景文把信封递给程瞳。 照片？程瞳立刻清醒过来，她记得前些日子玮晞才把照片拿给她…… 程瞳问：「甚么？我有了。」 「小悠给了妳吗？她没向我提起啊！」 程瞳知道玮晞是把属于他的那份给了她……为甚么他要这样做？ 熟悉的铃声响起了，程瞳从思绪中返回现实，拿起了放在书桌的手提电话，看到细小的屏幕显示着陌生的八个数字。 程瞳觉得是玮晞打来，她没有接听。 铃声完结后不久又再次响起，程瞳经过数秒平伏心情后，还是鼓起勇气拿起话筒：「喂……？」 没有回答。 「喂！」反正都知道对方是谁，程瞳决定以怒吼而不是询问的语气来发泄。 「是我……」一丝微弱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方传来。没错是玮晞的声音，但声量细小得连她也不知是否出自玮晞口中。 「我病了……可否上来看看我……？」 「我正在公司啊！」程瞳不解的说。不知何时开始，玮晞的要求都很无理。 「我会等妳的……」 通话到此完结了，程瞳连再次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她觉得自己间接被玮晞胁迫了。 程瞳不知该怎么做，该跟景文和小悠商量，还是直接不理会？程瞳把后者从脑海中抹去，因为她不知道玮晞的病况怎样，她不能任由玮晞一个人在家里等待着。 闭上眼睛，内心挣扎了一会，程瞳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公司……她恨、她恨自己的心软…… iii 已经过了三十分钟，玮晞还未等到他想见到的人。正当他想合上眼休息时，他听到了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玮晞想走过去打开大门，但甫一落地，他便感到全身乏力，接着便觉眼前的景象由家里的摆设变成枫木色的地板…… 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声细细的惊呼。玮晞用尽全力扭动颈椎，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全身白色的女生走过来把他扶起，玮晞倚着她，一步一步返回卧室。玮晞没有真正确认身边的女生是谁，但只凭着感觉就知道身边的女生就是他一心等着的人。 慢慢的，背部传来一种十分柔软的感觉，玮晞知道他已经躺在床上了。这时玮晞才真真正正的望向程瞳，两人四目交投着，但不足一秒，程瞳就避开了他炽热的眼神。 疲倦的玮晞问程瞳：「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门匙挂在大门外没拿走！」 玮晞摇头苦笑，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无心装载，但看在程瞳眼里，就觉得他根本在嘲笑着自己的心软。 「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回公司了。」程瞳害怕，她怕留在这里会变得不能自已、会做出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来…… 看着程瞳的身影慢慢缩小，玮晞最终还是用尽所有气力大声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这一句话震动了程瞳，击中了她脑海里最不想接触的那一层。她不敢说「不」，一直以来玮晞在她心中都占有很重的位置。此刻的程瞳并不想承认有着这种感觉，可是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程瞳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去，还是背向着玮晞。两人也感觉到时间的静止……这几秒，就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 「妳……」玮晞最终还是奈不住，但话还未说完，程瞳已经回头截断了他的说话：「你总是挥之不去。」 玮晞不了解程瞳的意思，是说爱，还是恨？ 「为甚么……为甚么你要在我和佑朗一起时重新出现？」程瞳感到眼里有水点滴下来。她并不是伤心，而是因为抒发了压抑着很久的情绪而哭…… 玮晞用双手撑着床架，勉强的坐了起来。 程瞳没有理会玮晞，她正在冷静自己的情绪。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原来是这么辛苦的──虽然压抑着也不太好受。 就好像过了很久似的，程瞳抹干脸上的眼泪，说着：「你家里没感冒药吧？我去买回来吧。」 正当程瞳转身离去时，她身体忽然一震，她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抓着，而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不要离开我……」玮晞把程瞳拉到床上，程瞳没有反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想反抗，还是不懂反抗？ 她只默默看着天花，感觉着男生在她身上摸索。 iv 程瞳穿回衣衫，望着还躺床上的玮晞，没等他醒来就离开了。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也不是轻快，而是沉重，就像拖着庞大的身躯与心灵一样。她突然觉得未来是遥不可及的事，一片未知的空间，就像命运在嘲弄着一样…… 她并不想去找佑朗，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程瞳觉得很可怕，因为她在床上并没有想到佑朗，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一样。 程瞳觉得自己甚么选择也没有了，在此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给予玮晞更多，和他发生关系不是因为爱慕，已变成一种补偿。而对佑朗，她更想知道自己可以付出多少……她觉得现在可以很清晰的看透自己心灵，她完全不了解自己，不能为自己解决一个问题…… 程瞳想找一位能够帮助她的人。 她想起了一位曾经和她很亲密的男生，但这人不会再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只是各自的回忆还存在着…… 之后程瞳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她本身很讨厌的人。 她决定了。 甚么也没带，就这样决定乘搭长途车。她给宋悠留下了口讯，就准备在这个城市中消失…… 程瞳知道不能漫无目的地去想着「以后」，先解决现在、拥抱着现阶段的时间了才能够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事…… 第八章 往返 i 感到很疲倦。 女生倚着车子的座椅，意志力渐渐的薄弱起来。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在一众亲友面前，女孩以其细嫩的手指在琴键上活动着。音乐随随的钻进人们的耳里，众人都流露出欣喜的表情。 唯独另一位样貌与之相近的小女孩木然的在沙发前站着。 乐声停了下来，亲友们都以掌声作赞赏。 有人提议站着的小女孩也弹上一曲。她呆呆的看看母亲，再看看已表演过的女孩。女孩对着她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感到十分紧张，全身都热起来。 她拚命摇头，亲友们在惊讶中叹了口气。 看着亲友们对姊姊的技艺和她渐渐成熟而美丽的样子赞赏不已，她很想哭。 她伤心，也恨。 但这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ii 程瞳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公司，直接来到了车站。 微凉的风吹过，穿着短袖连身裙的程瞳也感到寒冷，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一时冲动……整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早就在程瞳脑海中出现过一样，她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却没有做甚么去避免，而现在她又有点后悔……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两位男生，这是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内疚感。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程瞳就觉得全世界都欠了她甚么，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最讨人厌的姊姊，总之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她……没想到，现在角色竟然掉转了…… 程瞳上了长途车，坐上了车尾的一行座位。 抚着颈上的吻痕，那是程瞳踩进了过去的证明。和玮晞的重遇，已代表着她要延续已往未完的事情。没有结局的，总要写下终章…… 程瞳从手袋中拿出笔记本，翻到了写上地址的那一页，视线停留了在笔迹已经淡掉了的一行。 虽已在车上，但她还想确认自己并非冲动行事。 去找那人真的可以解决甚么吗？程瞳自己也质疑着行动的有效性。她没有忘记那时怎么和姊姊吵闹、斗争、互双伤害……那对方又作如何想？她是否也是一样的记着这些事情？程瞳觉得自己早已不再怨恨，她只后悔、后悔放弃了亲情……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姊姊和她一样，都把过去淡忘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跟姊姊道歉。 天色已全黑了，车上的乘客大多也睡着了。程瞳一直呆望着窗外，脑海就一直幻想着明天的会面……可是期望还是敌不过睡意，程瞳双眼慢慢的合上。在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接着就听到了「对不起」三个字。即使声线微弱，程瞳仍然感到这把女声在她的耳边不断回荡着…… 程瞳好像接受了似的，带着笑意入睡。 iii 巴士在清晨到达目的地。 坐了整天的长途车，却没有影响程瞳的精神。除了是因为在车上的睡眠外，这里的环境也是程瞳所喜爱的。幽静的环境是程瞳的所爱，繁华热闹并不适合她，而这里正合她心意。程瞳本身居住的城市也不算是繁嚣嘈杂，但相比起现在身处的地方──不像是城市，说是乡郊更适合的地方──根本不值一题。 而且这个城市十分和暖，完全感受不到已经踏进十月，又加入了一份舒适。 看着笔记本中的地址，程瞳仍未能决定她自己的去向。她来这个城市的原因是想找一个人，她觉得这个人可以帮助她解决疑虑。只是，她现在又犹疑着应否前往。 明明是至亲的人，却会害怕面对对方。 程瞳收起了笔记本，无所事事的在大街步行。越过缈无人烟的马路、穿过还未落叶的丛林、经过开始营业的商店，在清静的环境中看着人们好整以暇地生活着，这使程瞳十分向往。再慢慢的穿过另一片丛林步行至市中心，短短的十数分钟，已令程瞳觉得万分舒畅，感觉脑袋像放松了，所有烦恼都消除了似的。 心静下来后，程瞳再一次从手袋里拿出笔记本，细心的去想着。 或者尝试去找吧？程瞳告诉自己。 不一定要和她谈自己的事，只当作聚旧一般聊天也好……不，只是看一眼也好……知道她生活安好就行了。 程瞳向着地址上的目的地前行，心情起伏不定，她很久也没试过这么紧张。 走了数分钟，程瞳在一楝三层高的大厦前停步，她没有立刻进去，只一直仰望着二楼的一个单位。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却步了，很想转身离开。 就在程瞳抉择时，一位妇人从大厦里出来。微白而卷曲的头发、满布皱纹的垂老脸庞、微微向前弯曲的身躯，就是很普通的五、六十岁老妇人。 可是看在程瞳眼中，这位老妇一点也不普通…… 犹如电击般的感觉，使程瞳陷入沉思当中。埋藏在脑海中，多年没有翻看的记忆逐一涌现。她很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不断去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眼中闪过一幅幅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时的影像，不论是欢喜的庆祝还是悲伤的吵骂，都一一呈现出来。 即使不停在思考的脑部并没有驱使自己去跟随老妇的意思，程瞳双脚却很自然的跟着老妇前行。 一直都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程瞳没有加快速度走到老妇面前确认，但也没有放弃紧随。她感到一种消失很久的感觉慢慢从心底浮现，同时她也在计算着时间，想去计算眼前的老妇是不是当年离开她的年青女人…… 那种感觉越来越猛烈，和一直存在的紧张感觉融合，压迫着程瞳的身躯。只不过平静的慢行，却使她严重气喘。 终于老妇进入了餐厅，程瞳没有随之进入，停在了餐厅前。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感觉着快要冲出来的心跳，不断的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估计没有错误，因为谁也不会忘却母亲的样貌。可是，她也不敢去确认，她不怕万份之一的错误，而是怕确认后的事情…… 最亲近的人竟然如此疏远，世上也没有更悲哀的事。 iv 「小姐，请问几位？」 侍应生出来招待程瞳，渐渐冷静下来的程瞳没有拒绝进去，向侍应生举起了一只手指。 侍应生引着程瞳来到了窗旁的卡位，而卡位的对座却早已坐了客人，正是程瞳刚才跟着的老妇。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发生，但程瞳还是为这样的安排叹了口气，本已镇定下来的情绪又再波动。 从正面看着对方，程瞳虽仍然紧张，但却有点安祥的感觉。眼前的老妇轮廓上与程瞳记忆中的妇人完全吻合，再加上听到老妇和侍应的对话，程瞳已完全确定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程瞳仔细观察着母亲，发觉她样貌苍老了不少，而更大的改变在神情上：母亲不再像记忆里一样眼神凌厉、有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可也不是垂垂老矣的神态，而是一份安和、慈祥。对程瞳来说，这幅景像是她想象不到的。 看到母亲这样的转变，程瞳再也不紧张，反而有点感动。她很想抱着母亲，好好的在她怀里痛哭…… 「小姐，是不是有甚么事？」老妇见程瞳呆呆的盯着自己，微笑着向她问着。 「没、没事，对不起……」回过神来的程瞳惊觉自己的失礼，向着自己的母亲道歉。被对方发现了自己在观察，程瞳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她觉得自己连耳尖也热得通红。 「妳是邻城来的吗？」 「嗯……」应对着母亲友善的询问，程瞳也善意的回答，但内心却有点失落。 看着侍应生把两杯热饮放在母亲面前，程瞳突然心血来潮的问她：「妳在等妳丈夫吗？」 这是明知故问的，程瞳怎会不知道父母已经离婚？ 「我正在等我的女儿。」 程瞳没有响应，她早已预料到是这个答案。 「对了，请问妳贵姓？」 程瞳微微张口，半晌后才说：「我姓程……」 「程小姐，妳应该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不如这一顿饭由我请客吧。」 一点戒心也没有！程瞳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位善良的妇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在程瞳的记忆中，母亲对任何人都是十分冷酷的，一点善意也不会流露出来。 「啊……怎可以？」 「不打紧，因为我觉得妳很像我女儿。」 程瞳的笑容僵住了。 她口中的「女儿」，是指谁？ 在惊呆时程瞳看见一只纤细的手踏在母亲的肩上，她立刻将视线移上。 她终于看到她一直在寻找的人…… 第九章 静候 i 亭亭玉立的少女坐在化妆桌前，努力的为自己装扮着。 女孩于房门聚精会神的看着，少女却一直都没有回望过去。 两手放了下来，少女从镜中端视着自己美丽的轮廓，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终于望向女孩，女孩觉得她的笑容很碍眼，带有嘲笑的意味。 少女泼弄一下其紫色晚装长裙，从女孩身边步出房间。 父亲早已在门外等候着，他拖着漂亮的女儿出发前往重要的晚宴。 少女失望且嫉恨的倒在床上。 她没有哭，类似的情况已发生过很多次，她不需要哭，也哭不出来…… ii 「妈，想用餐到餐厅来就行了，怎么要到这里来？」 声音的主人，一个和程瞳一样有着高佻的身形、白晢的皮肤、偌大的双眼的女人，但有别于程瞳的短发，她留着卷曲的长发，加上有点苍桑的脸容与一身便服，如像比程瞳大了十年的少妇。 程瞳意料不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她要找寻的姊姊。 「这里的餐茶也不错的。」母亲微笑着响应。 看着姊姊没好气的坐下，程瞳感到眼前这两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有着她从未感受过的温馨。而即使还未相认，程瞳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她不敢去确认自己有否渴望过这种生活的念头，但却阻止不了心里的空虚感蔓延…… 「她是程小姐，刚认识的。」 「程小姐妳好，我叫尹清彤。」彤向程瞳伸出右手。 气氛冷淡，就像两位陌生人互相认识一样，十分见外，这是程瞳不愿看见的……只是，若果在此时说明身分，会更加怪异吧？程瞳无奈，还是与彤握手。 两手触碰，又一次使程瞳感到惊讶。表面看上去幼滑标致，程瞳却感到姊姊的手掌其实是粗糙不已，应是不断工作而成的。 程瞳想不到任何交谈的话题，只是一边低下头啜饮着冰冻的红茶、一边静听母亲和姊姊的闲聊。程瞳不能想象她们在这十多年的生活是怎样的……是哪种原因使她们完全改变？她很想去了解，但另一方面却无从了解。原本困扰着自己的烦恼已全然消失，因为程瞳觉得相比起她们的改变，她的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彤，不如妳带程小姐到处走走吧？」母亲向彤提议着。 程瞳想反对，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彤看了看手表，笑着说：「也行！程小姐不介意我当导游吧？」 程瞳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事情的推进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妳们应该差不多年纪吧，应该会很投契呢！」母亲笑说。 「妈，拜托……我不是小孩子，不要说到我在找玩伴一样啦！」彤的语气不像对着母亲，反而像和朋友交谈，这也使程瞳确认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尹家大小姐…… 三人步出餐馆，母亲先行离开，就只余下两姊妹。 中午的阳光照射下来，并不刺眼。 沐浴在阳光底下的程瞳并不后悔来到这城市。除了是因为环境外，能够再见亲人也使她的心景变得宽容。程瞳享受着这刻美好的时光，她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停止，永远这么快乐…… 程瞳突然想起玮晞说过：「把所身处的时间当做世界末日的前夕，一直提着自己：『没有以后了』，可能就可以和对方一直活下去……」，其实是如出一辙吧？ 程瞳没发现彤一直在留意着她。 iii 和姊姊游走在这城市当中，程瞳没有抗拒的感觉，十分享受。 这就是血缘的关系吧？程瞳心想。 身边的姊姊，真的和小时候完全是两个人。在程瞳心里，姊姊一直都是任性、高傲，甚么都想拥有的，而她憎恨的，也就是以前的那个尹清彤。现在的姊姊呢？成熟、友善，和她相处十分舒服……再看看自己，好像这十多年里没怎样变化，一样的自私、并不关心身边的人。而最重要的，是她用了那位任性、讨人厌的姊姊的名字……程瞳觉得自己很幼稚。 知道了家人的生活、玮晞也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此时程瞳突然很想找寻另一位十多年前的故人──严思翔。只一瞬间，她又收回这个想法，因为她还未能好好接受当年的事。或许，再过多几年吧……？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彤问：「程小姐，妳是为甚么来这个城市的？」 「我只是来逛逛的……」程瞳顿了顿，再道：「妳叫我『瞳』就可以了。」 「是我那个『彤』吗？『丹』加上三划那个。」 不知是否自己多疑，明明是很普通的问题，但程瞳却觉得姊姊的神情带点趣味性，是不是她发现了甚么？程瞳倒没想过自己的身份会被发现，但此时却又有点惊慌了，如果姊姊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是因她而改，会怎样？ 「是左『目』右『童』那个……我叫程瞳。」程瞳以手在空中比画着，并藉此作试探。 「『瞳』吗？颇奇怪的名字呢！」 见姊姊没有对自己的名字的读音感到奇怪，也就松了一口气。 时间踏入了下午，姊妹两人已在城里闲逛了数小时。可是她们也不感到疲累，反而越聊越起劲，也就把对方当成相识多年的好友一样，甚么也畅所欲言。程瞳得知姊姊现在正打理一间餐厅，而程瞳也毫不掩饰的把自己的生活状况告诉她这位亲人。 两人坐上了街角的长椅，喝着果汁，悠闲的休息着。 程瞳早已不再受烦恼困扰，与姊姊相处的一个下午使她看透了很多，她决定自己去解决…… 「瞳，妳是因为逃避某些事才来这里吧？」 对于突然而来的问题，程瞳有点心虚。的确，她是因为烦恼而到来，目的虽不完全是逃避，但也是因为被感情困扰着才来这里。程瞳觉得就像以前一样，姊姊总能看破她心中所想，毫不留情的揭穿谎话。 见程瞳住口不答，彤连忙说：「对不起，我只是随口说说，不要介意。」 程瞳怎会介意？因为这证明了尹清彤还是尹清彤。 看着蔚蓝的天空，程瞳发现她原来真的脱不出过去的枷锁。不论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每种在小时的感情都一直把她死死的封着。这十多年来，她从未挣脱过。 是不是该开始新生活？程瞳看着合上两眼休息的姊姊，联想着她和母亲两人打理餐馆的情况。她们也从以往那种生活改变过来，不是吗？再想想玮晞，多年前的事情也是时候作个了断，不可能继续拖着走……不论是为自己还是玮晞着想，放手才是最好的结果。 「妳还打算留多久？有找旅馆吗？不如住我家吧？」彤热心的邀请着程瞳。 程瞳顿了顿，还是接受了姊姊的好意，始终她也是十分向往这种家庭生活…… iv 彤和母亲不断进进出出，从厨房拿出食物放到正方餐桌上。看到一系列丰富的食物，程瞳赞叹不已。自小开始，她都有佣人服侍，从不需亲自下厨，因此到现在也不懂一招半式。同样的，母亲和姊姊以往一样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但现在脱离了，却能这样改变，这是程瞳觉得自愧不如。 「瞳，合妳口味吗？」脱掉围裙的彤问。 程瞳把每款菜式都仔细品尝后连忙点头赞好。事实上菜式是否美味对程瞳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可以尝到亲人的手艺…… 「喜欢就吃多点吧！」看着母亲把饭菜一一的递上，程瞳不便拒绝，但也担心今后身型会越趋肥胖…… 程瞳在席间谈了很多工作上、以至生活上的趣事，也聆听母亲和其他长者们的生活、姊姊在餐厅的工作等等。 「程小姐作客令我们家生色不少。」 程瞳听到母亲的说话后在心里暗暗叹息。如果当初父母没有分开、她没有和姊姊分开，她们会否像这天般开心快乐地聊着？ 程瞳不禁对命运的交错感到惊栗。 愉快的闲聊后，踏入深夜，又再一次剩下两姊妹独处。 程瞳倚着阳台的栏杆，欣赏着这城市的夜景。因为多是矮屋的关系，视线没有受阻，可以沿着一大片闪闪灯光，延展至远处的海洋。程瞳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居住、一海之隔的城市。 彤把装着红酒的杯子递给程瞳，程瞳无言的接过。 啜饮过甘苦的酒精，程瞳真心的向姊姊说：「和妳一起真的很舒服。」 「那妳的烦恼解决了没有？」 程瞳摇了摇头。她并不急于解决自身的感情问题，反而想去破除与亲人间仅余的隔膜，还有解除过去的枷锁…… 彤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最重要的是别放弃。」 别放弃？真想不到这是出自姊姊的口中…… 程瞳感到姊姊的说话有弦外之音，她理解不了。 「妳像是闭上双眼，等待着答案的来临吧？但这种守株待兔的方法没多少次有效，不如狠下心解决掉吧！」 程瞳不知道自己是否蒙着双眼，但她不懂得怎么去选择，只有不断的拖延…… 她只知道，生活于同一片天空下，感情和经历都会不同。可是，所有人都会被命运所影响。程瞳想留待命运为她决定……但，这样会更好吗？ 第十章 剎那 i 女生瞪大双眼看着桌面上的相架。 男生和另一女生拥抱着。 她终于知道男生为何会和自己这么亲密了……就是因为相中的那人，那个和她长得十分相像的女生…… 曾经以为不会再为那人而哭的她再也控制不住，流出了眼泪。 原以为已经和那人脱离任何关系，没想到还是逃不出她的魔掌……最后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原来早已从手中溜走了…… 她拿了相片，毫不犹豫的撕开了一半。 放下了有着男生样子的一边，她哭着冲出房间…… ii 程瞳于傍晚踏进尹清彤开设的餐厅，事实上她这时才刚刚爬下睡床梳洗不久。 身体被酒精所侵蚀，程瞳仍然整晚都处于失眠状态，完全没法入睡。一直等到清晨，程瞳才慢慢进入梦乡。醒来后，却没有往常日夜颠倒后的晕眩感觉。 这是因为完整的家庭生活所致，程瞳心想。 一边品尝着晚餐、一边看着姊姊殷勤的招呼客人和指挥下属，程瞳佩服姊姊能干的同时，也觉得她和昨天完全不同。 尹清彤化上了淡妆、把卷曲的长发扎成了马尾、穿上了西装，形象的确由一位普通的女子摇身一变，成为一出色的职业女性。 看着姊姊辛勤的为生活努力，程瞳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小姐，妳点的红茶。」一个头发凌乱、满面胡子的侍应把餐饮递给程瞳。程瞳觉得这个人较像等待别人接济的乞丐，一点也不像为客人服务的侍应。 侍应完成工作后，站在桌边没有离开，反倒和程瞳闲聊起来：「真想不到老板会有朋友呢！」 程瞳喝了一口红茶后，诧异的问道：「为甚么？」 「她每天从早到晚都在餐厅工作，没有社交活动，而且又没有人像妳来这里探望她。」 程瞳心想昨天姊姊花整天来陪伴她原来是偶一为之的事。 「我们都为老板在担心，但她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或者她享受这样的生活吧？」 「所以我们才说她古怪啊！」侍应愉快的笑说：「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聘用我这种没有学识、没有才干的人，然后努力的培训。」 这真的令程瞳讶异非常，小时候的彤虽不算带有歧视目光，但也十分重视一个人的荣誉和学养。可是现在不只并不理会下属的学识、技能，还付出心力、劳力去教导他们？程瞳真的不敢想象和姊姊分开后，她经历过甚么才出现这种转变。 「她对我们说：『谁说没有学识不能成材？那只是取决于人本身的意向，用心过、努力过，就能完成更多。』，我觉得是很乐观、理想化的说法啦！但又不得不相信，因为我现在也过得不差呢！」 这种鼓励说话姊姊从哪里学回来的……程瞳暗想。 「你跟着她很多年了？」程瞳问。 「快十年吧？从餐厅开业到现在。」 「她那时已是如此？」程瞳再想了想说：「有没有甚么特别的改变？」 「嗯……现在老了很多……不，成熟很多吧！那时她和……」 侍应还未说完，却发觉老板已站在他身边：「阿国，你在这里也休息太久吧？找不到工作做就进去洗碗吧，好吗？」 感受到老板的怒气，那位名叫阿国的侍应连声道歉，然后急步的走进厨房去。 「瞳啊，妳也别勾引我的下属了。」彤笑着说。 「不是啦！」程瞳辩护着，并说：「他是来称赞妳的，说妳鼓励他好好工作。」 「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本身被规限了，只是我们规限着它们。」 规限？程瞳明白姊姊想说的是「突破」，不论是甚么观念，本身都不是既定的，只是因为人类不断的经历而形成，可是这些观念都不是必定正确的，例如不一定要有高学历才会有较好的生活……程瞳也想到了自己的立场，是不是能有甚么样的突破？ iii 过了晚上十一时，餐厅的客人也一一的离开，彤也就脱下了西装，回复轻便的装扮。 「要喝酒吗？」彤问一直坐着的程瞳。 「嗯，martini吧！」程瞳不是特别喜欢martini或是鸡尾酒，只是因为martini是最基本、简单的东西，她觉得普普通通也就可以了。 彤细心的配搭着gin和vermouth，再以其纯熟的手艺，拿起了大小标准的冰块、切了厚度刚好柠檬皮，在合适的时间内搅拌着martini。 程瞳没想到姊姊除了有一手好厨艺外，还懂得调酒。 彤把两杯清澈的制成品轻轻的放在桌面上。 没有拿起酒杯，程瞳托着下巴，看着姊姊略带倦容的脸。 彤也没说甚么，回望着程瞳回带稚气的脸。 程瞳放开了托着下巴的手，握起了拳头，当作麦克用般举在姊姊面前，认真的问：「尹小姐，请问妳对经营餐馆有甚么心得？」 讶异程瞳扮作记者访问的幼稚行为，彤无奈的笑了笑，也就配合着程瞳，装作认真的回答着：「只要全神贯注的去做，就能成功，这就是我的信念！」。「妳是何时开始有这种信念？」 「在抛开了所有烦恼以后。」 程瞳没有再问，从新的托着腮。她不知姊姊是否认真的回答，因为她不认为能有方法抛开所有烦恼。 「妳还未说，妳被甚么困扰着。」彤啜了一口martini后反问。 「真的能抛开所有烦恼吗？」 彤把martini喝了一半：「我说过，别闭上眼的等待，要向前走、努力走、靠着自己走。不是说一定有方法解决难题，但最起码要去尝试。因为很简单的：不去尝试永不能解决；尝试了还有机会解决。」 彤在衣袋里拿出香烟，以打火机点燃起来。程瞳惊讶的看着姊姊，她也没想到姊姊会抽起烟来。 彤感到了程瞳的疑问，拨弄了指间的香烟，说：「这也是抛开烦恼的方法，可能未必真的合用，只是也没有反效果。」 有甚么烦恼可以藉香烟解决？程瞳一直也想不明白。 「妈的健康、餐厅的生意、下属的态度，很多很多……其实压力还颇大的。」彤再抽了一口，续道：「香烟绕过肺部再呼出的感觉令我放松，好像把很多烦恼和压力都呼出来了……其实我喜欢的是呼烟，不是吸烟。」 程瞳想劝说姊姊别再继续这种不健康的行为，但听到姊姊这样解释后，也就没说甚么。 彤再把余下一半的martini喝掉后，问道：「那妳的烦恼是甚么？」 「感情……抉择，二择一。」 程瞳突然想到，二择一的处境有时候比多选一的情况更难处理。以前常常认为有更多选择的话会更难作出决定，但相反的说，多选一有更多不同的路向，也不会是一次定生死的选择…… 「感情吗？那我帮不了妳。」彤爽快的回答着。 「妳没有伴侣吗？」程瞳倒想知道姊姊的感情生活。 彤抽没有立即回答，呼出烟圈后，再吸了一口，才缓缓答着：「我现在是独身。」 把烟蒂按在杯中，彤再说：「我有餐厅要打理、又要照顾逐渐年老的妈妈，哪有时间理会感情的事？我知道感情重要，但不是必需的，这些事随遇而安就好。」 这种思想没有一定经历的人不会说出，像程瞳不需要照顾家人、事业也不是必需全心顾及的，也就会把多余的心思放进感情当中。 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呢！程瞳自嘲了一下。她知道人是会成长的，不是说肉身上的成长，而是精神上……但每个人成长的速度都不相同，可能程瞳几十年后才能达至姊姊现在的程度。 程瞳觉得以前有一段时间自己突然长大了不少，那是因为与姊姊的斗争、因为和严思翔之间的互相伤害。 人也许需要在争斗中认识自己、认识世界。 但现在想想，当时和姊姊的「争斗」、现在乐佑朗和玮晞围绕着我的「争斗」，真的会令人成长吗……？ 和姐之间……一向以来都是憎恨、一向以来都是厌恶，但现在却是佩服与爱惜，当中又学习了甚么？ 那么佑朗和玮晞呢？他们，或是我们，又可以从争斗中认识甚么、得到甚么？ 程瞳倚着椅背，迷茫的想着。 「妳先坐着吧！我再去处理一下事情。」 彤离开桌子后，名叫阿国的侍应过来问程瞳：「其实妳们是姊妹吗？」 「为甚么这样说？」程瞳吓了一跳：「我们像吗？」 「样貌不算很像，倒是散发出来的气质很相似。」 最后也是有人看得出来吧？始终是无可救药的两姐妹啊！程瞳心想。 iv 夜深的街道上渺无人烟，只有她们两姊妹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程瞳决定过了今晚，明天就离开。虽然还没有和家人相认，但她也觉得足够了。 「夜深的街道甚么也没有，但却是我最闲逛喜欢的时间，」彤静静的说：「虽然这城市已经非常宁静，不过还是不及深夜的千份之一。」 不论性格和思想怎样转变，彤到现在还是喜欢宁静的地方。某些喜好，还是过了多久也不会改变的。这是她们两姊妹相同的地方。 程瞳想到了姊姊也喜欢郊区，因为她喜欢大自然。事实上程瞳从小到大也没有真真正正的感受过大自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是姊姊所喜好的，所以也就没有去细心欣赏。只是现在，程瞳却很想和姊姊一起到郊外走走。 漆黑的夜空没有甚么星光，加上街灯的暗淡，前路也看得不太清楚。 程瞳记起了姊姊的说话，如果合上眼睛，也就是如此吧…… 「啊！」 突然一把熟悉的叫声，把程瞳从思绪中拉出来，她快速的望向前方的姊姊。只见一辆车子从马路中驶出，差点撞在彤身上，反应不及的彤不懂得应向前走还是后退，失去了平衡，跌倒到地上。 程瞳忍不住的叫了起来：「家姐！」 意识到自己的呼叫，是数秒后的事情。 真的，只有在瞬间一刻所决定的事，才是最真实…… 第十一章 融合 i 小女孩偷偷走进父亲的房间，悄悄的来到父亲的床前。 看着熟睡中的父亲，小女孩不懂如何表达。她并不喜欢父亲，但却不想他离开。 她扑上了父亲的身上，哭了出来。 父亲震动了一下，惊醒了的他凝视伏在他身上哭泣的小女儿。 「不要走……」小女孩含着泪看着父亲。 她看到一向严厉的父亲的眼睛并不清澈，那是代表着他舍不得。父亲竟然会这样的看着她？她以为父亲眼中一向只有姊姊…… 继续于父亲怀中静静的啜泣，小女孩希望的，是父母继续一起，她要一直拉着父亲，和她最喜欢的母亲一起，哪个都不要走……走的，只有姊姊就好…… 小女孩没想到，另一个「她」在母亲的房间做着同样的事…… ii 尹清彤慢慢的站起来，凝视着程瞳。 程瞳也不发一言的回望着她姊姊。 空气中只余下汽车的摩打声和司机的叫骂声，两人却彷佛甚么也听不到，一直对望着。 程瞳感到自己的脸颊热得很厉害，就像被抓到说谎的小孩一样羞愧，她不自觉的低下头。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直都在隐藏身分，却在这时刻暴露出来……那这两天的相处是为了甚么呢？ 司机的骂声骤然停止，汽车也慢慢的驶离，站在马路中的两人仍然不发一言。 程瞳不知怎么开口，并不敢正视姊姊的她并不肯定姊姊是否听到她的呼喊。 「子玲。」 程瞳愕了一下，她不知多久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从一出生就有的名字……这也证明姊姊真的发现了她的身分…… 「我……」程瞳依然低着头，全身的血液就像滚烫起来，牵扯着她的身体，心跳也开始不断加速。 「我还以为妳不会再叫我家姐。」 听到姊姊轻轻的说后，紧张的程瞳惊讶的抬起头来，她这时才知道姊姊早已知道她的身分…… 正视着一脸愕然的妹妹，彤淡淡的说：「不用说了，我明白的。」 姊姊的声调依旧柔和，可是程瞳却感到她幽怨的目光像要把自己看透一样，身体并没有一点放松。 「只是我不希望用来称呼妳的，是自己的名字。」彤以手圈着自己的头发，淡淡的说着。这句话也把程瞳的情绪压制了下来。 最终还是瞒不过姊姊吗？ 程瞳觉得姊姊很可怕，即使表面上可能给别人一个很好的印象，她的内心始终不是甚么人可以接近、可以理解的……小时候是这样，现在看来，姊姊也不是没有了那种任性、自私的性格，只是虚伪的隐藏了吧？ 但自己何尝不是虚伪的隐藏着？ 虚伪可以保护自己，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收起来，可是最后因虚伪而受最大伤害的，依然会是自己…… 彤向着原本的方向慢步前行，程瞳紧步跟随其后，之前的闲谈已经没有继续。 这样的重逢，其实不是双方所期待的吧？程瞳斜视着她深不可测的姊姊，她想知道姊姊到底是怎么想、对她有甚么感觉。 既然姊姊早已知道她是尹子玲，那么她这两天的友善态度，是装出来的吗？程瞳突然有一种蔓延全身的惊栗感，她觉得和姊姊这两天的相处变得很虚幻…… 程瞳也想起小时候对姊姊的恨，恨她霸占了太多东西，占去了所有目光，而自己却像是她的一个影子，只隐隐的匿于她身后，甚么也没有……程瞳也曾经想接近姊姊，但做不到。彤就是那种高傲、就像冰点一样难以让人接触的人，即使是亲人，也难以看透她……就这样，两人完全脱离了对方，不再接触…… 「妳难道没有甚么想说吗……？」程瞳最终也鼓气勇气轻轻的问道。 「有，有很多……但我不认为妳现在能够听进去。」彤向着妹妹微笑的说着。 程瞳知道姊姊的笑容是真心的，这使她放下了心头大石。 既然是两姊妹，为甚么需要拘谨呢？ iii 两姊妹坐上了那天下午休息的长椅上。 阳光没有了，只余下无尽的黑暗，那种舒适的感觉也全然消失。 「放松点吧……我应该不是这么可怕吧？」彤半开笑的说着。 不是可怕，是一种怨恨，对自己的怨恨。虽然仍然保留着不少特质，但程瞳不懂姊姊为何可以变了这么多……是为着自己，还是为了别人而变？若果是后者，那程瞳自己的变化和姊姊相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因为程瞳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切……她恨自己的自私。 「其实我很高兴妳来找我，」彤抚着妹妹的右手背，续道：「不过我知道妳一定有不相认的原因。」 程瞳像触电般缩手，问：「妳是何时知道的……？」 彤没有对妹妹的反应反感：「第一次见妳时就知道了，妳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母亲和我吧？」 程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的确，亲人之间是有一种看不见的联系……程瞳不主动的相认，其实主因不过是害怕，不是有甚么特别原因…… 「那妈也知道的吗……？」程瞳突然想到的问。 彤没有回答，只微微的笑着，有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只是她们的母亲甚么也看得开而已。 「与妈妈重聚，很开心吧？」彤扯开了话题。在妹妹点头后，她接着问：「爸爸还好吗？」 父母离婚后，程瞳虽然跟着父亲，但两父女见面的时间一直很少，她最近一次见到父亲已是三年前的事…… 「在报纸新闻中看到他，应该还不错吧？」程瞳无奈的说着：「如果那时是妳跟着他，会更好吧？」 从小开始，父亲也较喜欢大女儿，因为彤更懂得去表现自己，他常常带着大女儿去交际、应酬；对着小女儿，他从来都是充满怨言，常常指责她不及姊姊能干，不论学业上还是其他手艺，一点都不及姊姊。而母亲每次都维护着程瞳，虽然母亲也是严肃、冷酷的人，但她更清楚，平白的比较两位女儿是没有意义的……回想起来，父亲也是她憎恨姊姊的一个原因吧？ 「都二十年了，生活都变了，还有差吗？」彤避开了妹妹的问题，再一次捉着程瞳的右手，轻松的说着。 程瞳这次没有缩手，答道：「但二十年来，很多东西都是一样……」 「小时候的事，妳还放不开吧？」 两人都收起笑容，因为谈话终于去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上…… 「我知道妳一直都很憎恨我，我小时候也对妳这位妹妹诸多不满，但也是以前的事了。我那时也不像一个家姐，从没有好好的对妳……」彤从上而下抚摸自己的长发：「但不要以为每个人都憎恨妳，这个世界不只得妳一个人的……」 程瞳自己也知道，以前多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别人，而不是别人对自己有着恨意……但她还未放开吗？不，她也不再恨了…… 「不要想了，真的得到答案也没甚么用处。」彤以空着的手拍着妹妹的头安慰着她。 程瞳笑出来，没想到姊姊现在才做出应是小时候才出现的行为…… iv 回到姊姊家里，见母亲早已睡着了，程瞳抓着姊姊笑着说：「家姐，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彤皱着眉说：「都三十岁人还要人陪着睡？」 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但彤仍然把程瞳的枕头放到了自己的床上。看到了姊姊的口不对心，程瞳吐了一下舌头，她真感到以前从没出现过，原应在姊妹间的感情。 单人床上睡在两位女生，显得十分狭窄，两人肩并肩的睡在一起，彤慢慢的把身体移向墙边，好腾出一些空间给妹妹。 「家姐，我们以前有没有一起睡过？」 「我六岁、妳四岁时，因为旅馆没有足够房间，我和妳睡同一张床。」 「那时妳愿意的吗？」 「那么久，怎么记得？」彤用手肘撞了程瞳一下：「别再乱想，快睡吧！」 程瞳睡不着，仰望着天花。她记起了那天，在玮晞家里，她也是一直仰望着天花…… 「家姐，妳记得宋玮晞这个人吗？」程瞳忍不住问。 没有回答，程瞳猜想姊姊已睡着了…… 彤静默了一会才回答：「他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怎么了？对了……妳怎知我认识他的？」 程瞳不太想说出那时他和严思翔、玮晞的关系，只问：「妳觉得他怎样？」 「一个很好的人啊，很乐观慷慨、关心别人。」彤转身面对着妹妹，笑问：「他是妳的抉择之一吗？」 程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他很好啊，就选择他吧！」彤继续笑着说。 「家姐……一个人为甚么会有极大的转变？」彤口中玮晞的性格，和程瞳以前认识的没分别，可是现在的玮晞却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冷漠、不苟言笑、不关心别人…… 「遇到了自己能力应付不了的事，人就会有着适当的改变，这是人类的成长。」彤理所当然的说着。 彤当然理解妹妹所说「极大的转变」是指甚么，是性格上的完全转变，不过她却不懂玮晞有甚么转变，也不知道妹妹和玮晞有甚么关系。只是突然提起这位故人，也使她想起了那时的往事…… 要这样才能成长吗？那我宁愿永远幼稚下去……程瞳心想。 第十二章 重返 i 女子走进餐厅，搜索着母亲的踪影。 就在看到母亲的同时，她也看到母亲对坐的一位女生，一位和她关系密切的女生。 她不敢相信那人会到来，那太突然了…… 「她是程小姐，刚认识的。」 听到母亲这样说，女子更加的不解。眼前的明明就是她妹妹，母亲怎么会认不出来？不论神态和样子，也就是以前那样，没有分别…… 「妳叫我『瞳』就可以了。」女生笑说。 「程瞳」？女子更加的确认，对方就是她的妹妹。 二十年的离散，今天终于重聚。 她终于能再一次完成身为姊姊的责任。 ii 程瞳在早上九时左右走进姊姊的餐厅。 程瞳起床后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人，就知道姊姊早已回餐厅准备。而母亲也不见踪影，似是有自己的活动。 没想到按照平时上班的时间起床，也比她们要迟得多…… 坐到了近厨房的一张桌子，程瞳看见那位不修篇幅的侍应阿国正在一旁擦拭着整排杯子。 「要些甚么？」阿国看到了程瞳，热心的问着，但手还是一个劲儿的擦着杯子。 「也是冰红茶。」 阿国才刚放下了杯子，老板尹清彤就从厨房步出，于是他只好再次低着头继续刚才的工作。 程瞳对姊姊说了声早安。 「不吃东西就喝茶，会很容易胃痛的。」彤放下了红茶，冷冷的对着妹妹说。程瞳吐了吐舌头，她有种小时候给母亲管教的感觉。 接着彤就转身走进厨房，程瞳以为她是进去拿些甚么食物出来，怎知等了许久也未见人影，就托着腮啜饮着那杯冰红茶。 不久，正当程瞳的红茶快要被喝尽时，一只圆碟出现在程瞳跟前。程瞳细心一看，碟内盛着火腿、香肠、茄汁豆、炸薯饼、炒蛋，名符其实的英式早餐。 「怎么会有英式早餐的？」 「我亲自下厨就有了。」彤笑着说。 阿国在旁插口道：「哗！我还以为老板只会骂人，没想到老板竟然懂得入厨。」 感觉到彤恼怒的目光，阿国就立刻低头继续抹杯子。 老板远去后，阿国又一次放下手上的工作，与程瞳闲聊：「妳和老板究竟有甚么关系？竟然能使她亲自下厨。」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程瞳没想过说出她俩的关系：「你为甚么要抹这么多杯子？没其他人了吗？」 阿国玩弄着抹布，笑着对程瞳说：「昨天躲懒跟妳聊天，结果老板要我加倍工作。」 家姐真的很严厉呢！程瞳心想，她也对连累阿国受罚感到不好意思。 用过姊姊烹调的美味早餐后，来到了阿国的身旁，二话不说的拿起抹布擦着杯子。 「喂，妳……」阿国对程瞳的行为感到惊愕。 用心抹着杯子的程瞳说：「昨天聊天我也有份，你就让我帮你吧！」 两人当然比一人好办事，不多久就把桌面上的所有杯子都擦拭好了。 程瞳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问阿国：「有多余的制服吗？也让我来帮手。」 阿国连忙耍手：「不不不，怎可能？」 「放心吧！她不会怪罪你的。」程瞳不理会阿国，向更衣间走去。 阿国拿给程瞳的制服都不太合身，程瞳选了一件较大的，穿上后卷起了手袖、把短发扎成了小辫。 「妳和老板究竟是甚么关系？」阿国站在更衣间门后问。 「你昨天不是说了吗？」 「妳们真的是姊妹？」 阿国张大嘴巴的惊讶表情使程瞳愉快的笑着，她伸出了右手说：「我叫尹子玲，请多多指教。」 有多久没用上真名呢？程瞳心想。 自从父母离婚后，程瞳向别人自我介绍时都称呼自己为「程瞳」……原本只幼稚的为了想取代姊姊，接着慢慢习惯了这名字，完好的担当尹清彤的「分身」……如今，她终于做回真正的自己。 程瞳拿起了一碟碟饭菜，飞快的送到了客人桌上。她也不管侍应们和厨师们的奇异眼光，来来回回的做着，忙得不亦乐乎。 彤看到妹妹自作主张的行为，也不禁皱眉摇头。她抓着程瞳说：「子玲，别玩了。」 「家姐，妳就让我帮帮手吧！」程瞳两手托着姊姊的脸庞说：「家族生意我也有份的嘛！」 「家族生意？妳回去找爸爸从商吧！」彤没气的说着。 程瞳的帮忙确实减轻了彤的工作量，她全日较多时间都在收银台中。彤看着妹妹忙碌地工作，想起了小时候妹妹总是躲避着与人相处，又不敢去面对群众，一点也不好动。现在的程瞳亲切的与客人、同事们交谈，又主动的工作，彤觉得她这位妹妹真的成熟了。 「很累哦！」程瞳软到的瘫坐在椅子中。 再一次把两杯martini放在桌上，彤说：「早叫妳不要乱来的了。」 「子玲姐比老板好多了，不如老板休息一下，由子玲姐代替吧！」阿国在旁插口道。 「阿国你是不是想连续一星期洗碗？」彤装着恼怒的说。 阿国快步走开后，彤烦恼的说：「妳不要再来帮忙了，快要抢走我的下属了。」 程瞳疲累的笑了笑，问：「家姐，明天到郊外走走吧？」 「我走了谁来管理？」彤抽了口烟，爽快拒绝。 「那天妳不也请了假陪我吗？」 阿国再一次过来插口：「对啊，老板妳真该休息一下。」 面对着彤的怒目而视，阿国又一次的快速逃离。 「家姐，妳也该休息一下吧？」程瞳托着腮说：「况且，我应该快走了。」 「要走了吗？」彤把香烟按灭了，把手枕在脑后细心的想着，最后才缓缓说着：「妳真是只魔鬼。」 听到姊姊的回答，程瞳愉快的笑着。 终于可以和家姐一起到郊外慢步了…… iii 清晨的阳光照着大地，但夹杂着凉凉的微风，实算不上温暖。微微的秋意已在这城市显露出来，两旁的植物虽仍带着青葱气色，但看得出叶子已开始泛黄。 程瞳在五时起床才得以阻止尹清彤上班，成功的把姊姊拉到郊外来。 「为甚么非要我来这里不可？」彤问。 「妳喜欢这里嘛！不是吗？」 但妳不喜欢这里，彤心想，但没有开口。看着妹妹不同于年龄般的年轻笑脸，彤十分了解妹妹的心意。 踏上了短短的小草上，彤没有了以往在草原奔跑的冲动，但依然对这里向往不已，悠游的坐下。她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每天都日出而作，所有小时候喜欢的活动、玩意都放弃了。 「记得以前我很喜欢一间位于郊外的咖啡店。」彤回忆着。 程瞳知道姊姊说的是哪一间咖啡店……那时候严思翔也曾带着她到一间在郊外的咖啡店，有着很柔和的装潢和摆设。 程瞳知道，既然严思翔会喜欢那间咖啡店，或多或少会和姊姊有关……可是，程瞳却是在在里受到深刻的伤害，严思翔在那里把她活生生的解剖，把她一直埋藏去心底的秘密拿出来。她恨吗？不，时间淡化了恨意，只是她还未可以完全放下整件事……他们是在那间咖啡店分别，之后就没有再见面…… 「带我来这里，有甚么想说的？」彤卷着自己的长发问。 「妳紥马尾年轻一点。」程瞳笑说。 彤愕了一下，接着作势要掐妹妹：「我很老吗？」 程瞳笑着避开了姊姊的手。 想不到现在可以和姊姊这样开着玩笑，变化真大呢！小时候两人面对面都不发一言，现在话题却多得说不完…… 「如果爸妈没有分开，我们会否如此？」程瞳跪在彤身后，双手环着坐在草地上的姊姊问。 抬头看着妹妹，彤反问：「爸爸令我们关系很差，不是吗？没有他，我们才能够像现在一样。」 「妳不是喜欢爸爸的吗……？」 「一个抛妻弃女不顾的人，值得他人喜欢吗？」彤目无表情的说着。 程瞳没有答话，只变回坐姿，在姊姊身后替她紥着头发。 程瞳有点理解姊姊为甚么会从以往的高尚生活，变成现在要为生活打拼。与父亲的疏远使程瞳也不理解母亲和姊姊的情况……事实上，程瞳本身就不喜欢父亲，现在那种厌恶感要更大了。 彤任由妹妹整理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别乱来，妳还要倚靠他生活的。」 对于姊姊再一次看穿她所想，程瞳不再惊讶；而对于姊姊的忠告，程瞳没有响应。 iv 离开郊外，姊妹两人来到了城外的车站。 「只借了妳半天，不要再怪罪我了。」程瞳向姊姊笑说。 「为甚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再待下去我就会不舍得离开。」程瞳说的是心底话，她确实喜欢和姊姊相处的日子，但她却仍有需要解决的事。 彤担心着妹妹，她知道二择一是困难的，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妹妹能花更多时间去想，不要急于决定。而且，妹妹需要抉择的其中一位是彤自己认识的……但是，她也了解程瞳并不想再逃避。 「家姐，放心吧，我已经有了选择，不会令自己后悔的。」程瞳以谎话安慰姊姊。 彤点了点头。 「我会再来探望妳和妈妈的，」程瞳望了望已到达了的巴士，开着玩笑：「那时我应已结婚了。」 彤也笑了笑：「但愿。」 程瞳拥抱一下姊姊，向她轻轻道别。 「若果他看到妳这么成熟，会很开心的。」彤说。 「他」？程瞳愕然的望着姊姊，但巴士快要开走，程瞳也只得放弃疑问，急急的跑上巴士。 「我回去后会拨电话给妳的。」程瞳在车窗对姊姊说。 巴士远去，彤舒了一口气，那个足足二十年的心结，完全解开了。 「你会很开心吧？」她向着天空说。 第十三章 暗处 i 男生于游乐场中等待着。 他相约了她，一个他很有感觉的女生。 从远处看见女生到来，他欢喜的笑起来。 二人在摩天轮中并没有说话。男生望向女生、女生望向窗外，他很喜欢看着女生的侧脸，觉得她被头发半掩的脸很有韵味:她很喜欢从摩天轮内看世界，觉得从高空看着地上的感觉很朦胧。 男生突然抓着女生的手。 女生看着他，只见他温柔的笑着，也只苦笑了一下，没有挣脱。 ii 宋悠把活页夹怒掷于桌上，接着向下属发生一连串的炮轰。 下属低着头，不断的连声道歉。 盛怒的宋悠拍了一下桌子，把椅子转了半圈，背对着下属，下属识趣的立刻离开上司的办公室。 樊景文拿着饭盒站在妻子的办公室外，内里的一举一动他都了解。宋悠的下属出来后，景文微笑着拍拍该人的肩膀，以示鼓励。 景文只放下了饭盒就离开了，没有跟妻子作任何交谈，他知道妻子从未如此愤怒过，他也没有任何规劝的方法，也就任由她发泄怒气。 事实上，景文知道宋悠恼怒是因为程瞳。宋悠喜欢程瞳是因为她能干、了解别人所需，但宋悠一向都讨厌别人逃避，而程瞳这次的逃避行为，使宋悠在收到她的短讯后立刻涌起怒火。当然，景文也知道妻子的怒气有一半是向着她的堂弟…… 就在景文离开，回到自己部门时，他看到公司大堂站着一位眼熟的男生，而这位男生察觉到他存在后，急步走过来。 景文托了一下眼镜，认清眼前的是乐佑朗。 「景文……我是来找程瞳的。」脸色苍白的佑朗没有了一贯的笑容，气喘喘的说。 「程瞳嘛……她不在。」 「她失踪了。」佑朗把「失踪」二字的语气加重了。只是两天未能联络程瞳，他其实也不清楚程瞳是否失踪，因为程瞳的性格总是令他触摸不定，可能只是到外边走走。 景文看了一下手表，说：「到楼下，我跟你说说吧。」 两人到了公司旁的快餐店，佑朗也没心情选择座位，就坐在近门口的餐桌上。景文买了两份三文治和咖啡，拉开椅子坐下。 没有了笑容的佑朗连以往的生气也消失了，景文察觉到他眼里充满红丝、眼圈灰黑，一脸疲倦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足够的睡眠。 看来程瞳的事的确对他有很大影响，景文心想。 其实景文并不认为佑朗是个不分轻重的人，不会因为感情的事胡思乱想，但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次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觉得当程瞳再次出现时，对佑朗和玮晞都会有决定性的影响。 「不用担心，程瞳只是离开一下而已，」景文喝了口咖啡，托了一下眼镜说：「她前天在给小悠的一个短讯中提及了。」 「就这么简单？她并没有跟我提起。」佑朗的神情依然没有放松。 的确，只通知宋悠而没向男友提及，十分古怪…… 「玮晞也不知道瞳去了哪里，这样你会放心一些吗？」景文跷起了双手，决定说出。 佑朗也照样跷起双手，景文的话的确令他放心一些。 虽然估朗并不憎恶玮晞，只是有点不喜欢他的态度，亦认为程瞳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对于玮晞，他仍然存有一点戒心。 「我只是担心她会否出了甚么意外。」佑朗叹了口气，抓了一下厚厚的头发说。 「放心吧，瞳不是那种连照顾自己也有困难的女生。」 看见佑朗点着头的神情稍为放松，景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如果瞳给小悠电话，我们会通知你的。」 话毕后，景文却觉得这样说不对。除了因为自己有点像警察报案时的语气外，佑朗身为程瞳男友，理应不需由他人转达程瞳的消息……可是佑朗也没心情去理解景文的语气，只微笑的向景文道谢。 「先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一下吧。」景文指了指在佑朗面前，完全没有动过的三文治和咖啡，然后拿起了咖啡说：「我先回公司了。」 景文离开后，佑朗依然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只倚着椅子、用手枕着头思考着。 佑朗一直在想的，除了玮晞和担心程瞳的安全外，他比较在意程瞳离开却没有跟他作任何的通知。虽然和程瞳一起差不多一年仍不太像拍拖，但佑朗也感到近日他和程瞳的感情有了上升的情况。程瞳也比以前多点热情，亲昵的程度虽然不高，但起码更像恋爱中的情侣。可是现在，程瞳却完全无视他，这使佑朗有点受伤的感觉…… iii 门铃徐徐响起，佑朗急忙迎接客人。 站在门外的不是一直渴望见到的程瞳，而是景文和宋悠。 「请进……」站在玄关的佑朗邀请两人进去。 把热茶递给坐到餐桌的两人，佑朗也坐了在他们的对面：「你们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要知道你的住址也不难吧？」景文轻松的说。 的确，要知道同业对手员工的数据，并不困难……佑朗看了看没发一言的宋悠，担心着她是否带来了程瞳的坏消息。 「我是来代我堂弟道歉的。」严肃的宋悠递上了礼品。 佑朗犹豫是否收下，他的心并不平静：「玮晞……他做甚么了？」 「他给你和瞳添了麻烦，我很过意不去。」 佑朗未能确定宋悠是否知道程瞳的下落，但她这样说，似乎事情确实和玮晞有关…… 「我想最重要还是瞳的看法吧？我没权干涉玮晞……」 宋悠举手截住佑朗：「我知道你为别人着想，但你们两败俱伤，不见得对瞳是一件好事。」 佑朗留心静听。 宋悠续道：「瞳是能干，但不代表她成熟，她完全不了解自己。」 佑朗认同宋悠所说，程瞳没有别人想象般的成熟，并不像快要三十岁的女生，她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像没看过世面的人一样……或许对别人爱理不理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吧？ 「程瞳需要一个能照顾她的人，玮晞做不到这种角色。」宋悠作出总结。 照顾？佑朗没有信心能够胜任，说程瞳不了解自己，他同样也不了解程瞳……况且，程瞳还未出现。 宋悠把手机递给佑朗，佑朗接过，屏幕显示的是程瞳的短讯。 「离开数天，不用担心。」 佑朗苦笑一下，只得寥寥数字，能叫人不担心吗？ 「当她回来时，你也别再等待了。」景文托了一下眼镜说。 「等待？」 「我不想说甚么竞争，但你总要做些甚么，令瞳对玮晞死心。」景文跷起双手，故作轻松的说。 这是否算得到支持？这样的谈话很像古代的一种协议婚姻，佑朗苦笑着想。 「对了，现在才给你。」景文拿出婚礼的照片。 看着照片，佑朗不禁想，以他和景文宋悠两夫妇的关系，实不值得他们如此关心自己……事实上，他们即使因为玮晞而对自己恶言相向，他也不会恼怒。 现在这样反而使佑朗觉得有点压力…… iv 佑朗躺在沙发上喝着咖啡。 即使今晚的心情稍为放松，他也没有半点睡意。 「你们结婚的话，我和小悠不会嫌弃当伴郎、伴娘的。」景文离开前笑说。 这么快就谈到结婚，使佑朗哭笑不得。现在程瞳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回来后，他们的关系又会否跟他发生变化？这些全都是未知之数…… 想到结婚，佑朗觉得程瞳对婚礼是有着憧憬，他仍然记得程瞳谈到婚礼时的表情，带点害羞、渴望，脸颊泛红的样子…… 佑朗也曾幻想他们会举行怎么样的婚礼，但现在却觉得一切也太遥远了。 再看了看照片，佑朗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和程瞳分别站在了景文和宋悠身旁，旁人来看他们是很相熟的好友吧？但事实上佑朗和他们两夫妇到现在也说不上是好友。 佑朗指细的看着照片，寻不了玮晞的踪迹。 想到了这位冷酷的男生，他又不禁叹气。 如果当初担任伴郎的是玮晞，事情会否有不同的变化？ 虽然这样想「如果」并没有甚么得着……但起码，佑朗也不会认识景文和宋悠吧？以他当时和程瞳的亲密度，她不会带自己去参加婚礼的。那样的话，玮晞和程瞳的关系又会变得怎样？佑朗想自己并不会是他们的一个阻碍…… 苦笑着抓了抓头发，佑朗其实不太想被这种事困扰着自己。 放下了只余一半的咖啡，佑朗全身疲软的倒在沙发里。两天没有入睡，少少的咖啡并不能使他撑下去…… 第十四章 边界 i 走出了咖啡店，女生的哭声并没有停下，依然不止的啜泣着。 她背对着追出来的男生。 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在这位男生怀里流泪…… 「你不要再找我了……」收起了泪水，女生幽幽的说着。 虽然背对着，但她仍可感受到男生的灼热目光，活像穿透她的背部，直达心脏。 男生默默的不发一言，拳头紧握着，他想不出任何一句话说。 眼前的女生早己不属于他，刚刚只是因为她受到伤害才紧紧的拥抱他…… 他垂下头、放松手腕，泪也流出。 ii 十年如一日的感觉，咖啡店仍然用上淡黄色的灯光，装潢也没太大改变，还是有着古典的格调。老板还是那人，只是苍老了不少；客人还是那人，只是没有了已往的笑容。 玮晞点了红茶，但茶变冷了还没喝，只一直默默抽着烟。 天气渐渐冷起来，尤其在这郊外。穿起了黑色毛衣和牛仔裤，再以香烟暖暖身体，热饮反而变不太重要。 那天和程瞳温存的余温彷佛还在指头上，玮晞搓了搓指头，接着就触碰了口中的香烟。 老板似有默契的，适时把小碟放在了吧台上，玮晞就将香烟按于小碟中。 玮晞拨了一下遮盖着眼睛的长发，一口气把已凉了的红茶喝掉。 「你该喝酒，而不是红茶。」老板没有面向玮晞，只埋头造着甜点。 「在吧台上喝甚么也一样。」玮晞燃起了第二支香烟。 老板把甜点放在吧台上，说：「就因为你，我只会准许你在这里吸烟。」 接过了甜点，再吸了一口香烟，玮晞略感好奇的说：「你认识我？」 「我记得你。」老板继续埋头工作。 玮晞并没有回应，只默默的抽着烟。 当年和这位老板没有太多交谈，但他却可以记着自己喜好的饮品和甜点，每一次到来，并不需说些甚么，一杯黑咖啡和芝士蛋糕就会放到跟前。可是，过了十多年还会记起他，倒使玮晞觉得意外。 「你是第一个在我的店中大吵大闹的人。」老板依然没有望向玮晞。 玮晞也不理四周的顾客奇异的目光，哈哈的大笑着。就是与程瞳、严思翔争吵那次，整整十二年前的事，也是他上一次到这里来的事情。 那时候玮晞真真正正的斩断了和好朋友严思翔的关系，从此不再相遇。两人从未发生过真真正正的冲突，就只因为有着同样的感情目标，才会使两人决裂。 严思翔是一位表里如一的人，从外到内都是封闭着，永不会主动的去做甚么；玮晞则是表里不一，内里着紧，表面却装作毫不在乎。即使玮晞最后也作出了主动，但却争取不了甚么。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忌恨严思翔…… 玮晞觉得他自己是输不起，那种无形的斗争使友情决裂，其实是很愚蠢的事……倒是事情过去了，也挽不回，这一次重遇了喜欢的人，就要从新、真真正正的拥有着…… 「嬉笑的日子过去了，吵吵闹闹过后，你也成长了？」老板冲了一杯新的红茶给玮晞。 「变了太多，」玮晞摸了一下自己许久没修剪的长发：「以前太幼稚。」 老板抓了一下自己略带苍桑的脸庞，拿起杯子啜饮着温热的黑咖啡。 「样貌是变了，内心呢？」老板把咖啡递给玮晞：「以前你最爱这个，现在却转了淡而无味的红茶。」 浓烟的咖啡香气吸引着玮晞的嗅觉，他也久违了这种令他心往神驰的香气。 再次把香烟按在小碟中，玮晞问：「老板，想说甚么就直接说好了。」 老板继续埋头造甜点，一脸无辜的说：「我只是说你不再喜欢我的咖啡而已。」 玮晞冷笑一下说：「哼，红茶也不错。」 「不属于你的，就不属于你。」 玮晞瞪着老板，他知道老板有弦外之音，而且是针对他而说。 「年青人，以前一直开心的笑着不好吗？为甚么要拉紧面孔，装出冷酷的样子？那样会帅气些吗？」 老板拿起了玮晞放在吧台上的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后就按了在小碟中。 老板抽烟后猛地干咳：「咳、咳，有些事情试一下就好，想全然改变是浪费时间。」 玮晞凝视着老板，接着喝了口红茶道：「尝试后，觉得好就会喜欢上。」 「黑咖啡是黑咖啡、红茶是红茶，截然不同。咖啡变成了红色不会更可口，反而会变得不伦不类。」 玮晞燃起了最后一支香烟，放下了钞票，拿起了外套走出咖啡店。 玮晞绝对了解老板的说话，他惊讶老板对他有了如指掌的认识，甚至知道他的转变方向。他吐掉了香烟，把垂下的头发拨后，回头看着竖立于草地中的咖啡店。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都活在严思翔的阴影下……是不是时候放弃？玮晞摇了摇头，继续向前慢步。 iii 在巴士上，玮晞一边看着风景、一边拨着电话。 「你所拨的电话号码，未能接通，请迟些再试……」充满机械性的女声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语句。 玮晞无言的合上电话，自从昨天程瞳离开后，他就再找不着她。 很明显程瞳是在逃避他。玮晞倚着车窗，托着腮想。 那时不太灵光的脑袋驱使他作出那样的事情，玮晞也不禁有点后悔……可是时光倒流的话，玮晞也不确定是否会克制自己…… 电话在玮晞手中震了起来，接着铃声响起。玮晞一看，是堂姐宋悠的来电，他略带失望的接听。 「玮晞，程瞳是不是和你一起？」 「不，我也在找她。」 「你这家伙究竟对她做了甚么？」近乎咆哮的声线震动着玮晞的耳朵，他立即把电话从耳边拉开。 玮晞不想回答，也不懂回答宋悠的问题。他对程瞳做了些甚么？是甚么驱使程瞳逃离？玮晞一一都不知道。十二年后的重遇，玮晞依然不能触及这位女生的心…… 「你快给我好好解……」也不等堂姐责闹完，玮晞就切断了通话。 巴士到站，玮晞双手插着裤袋、低着头，默默的步行回家。途中经过便利店、餐厅、精品店，全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即使是大厦大堂的保安向他打招呼，玮晞也视而不见的走进升降机里。 开了门锁，玮晞步入了自己漆黑的公寓。 伸手不见五指、一点声音也没有，毫无生命力的房间。 玮晞自己也不太喜欢这种生活，他也渴望家里有人欢迎他回来。只是玮晞不联络同学、不结交朋友、不和同事多交谈，能找谁跟他住在一起？离开世界太久，想回来也不是易事。 玮晞看着房间里的睡床，混乱的被褥踏在一起、枕头跌在地上。自前天和程瞳做爱后，也没有执拾过睡床，玮晞也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拉开抽屉，取出两张相片，分别是初中和高中时拍的。初中那张有三个人，分别是玮晞自己、尹清彤和严思翔；高中那张则是他和程瞳在初相识时的合照。 那是回忆的证明，但玮晞却有点认不出自己，那个短发、露齿而笑的男生…… 「黑咖啡是黑咖啡、红茶是红茶，全然不同。咖啡变成了红色不会更可口，反而会变得不伦不类。」 玮晞冷笑，他觉得自己的转变确是不伦不类。 再看看两张相片的女生，那对姊妹带给他快乐和悲伤，也是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去…… 「不属于你的，就不属于你。」 虽然不算相信命运，亦认为人定胜天，但玮晞却感觉他是被命运所玩弄……和严思翔、尹清彤、程瞳认识，结果其实早就注定了…… 电话响起，玮晞拿出察看，发觉仍是宋悠来电。「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 iv 入夜，天色已黑，天气也渐渐寒冷起来。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厚厚的衣衫御寒，没有足够衣物的，都缩作一团避免体温流失。 宋悠只在上班的套装上加上颈巾，但她并不寒冷，因为她心里的怒火正热烈的燃烧着。 玮晞从大厦出来，看到了伫立在灯柱旁的堂姐，急步的走过去。 等到玮晞来到稍近的位置，宋悠毫不犹疑举起右手，一巴掌掴在堂弟的脸上，掌掴声在宁静的大街上格外响亮，也吸了不少途人的目光。 「你为甚么要对程瞳作那种事？」宋悠恼怒的问。 事实上宋悠并不确定玮晞和程瞳有否发生关系，但程瞳突然离去，且只通知她一人，很明显事情是跟玮晞和乐佑朗有关系。而佑朗更是茫然若失的状况，宋悠绝对可以咬定程瞳的出走是玮晞所造成的。 「你情我愿的，有甚么……」玮晞话还未说完，再一次被宋悠掴了一巴掌。 「你利用了程瞳的弱点。」宋悠指的是程瞳不擅拒绝的性格，加上程瞳不了解自己，未能在玮晞和佑朗之间作出选择，才会顺从的接受着。 「你很自私，只顾着自己，一点也不关心别人，你知道程瞳和佑朗的生活被你扰乱了吗？」宋悠依然愤怒的说、玮晞依然冷冷的站着。 玮晞当然知道自己做得并不正确，但他接受不了扰乱别人生活的指控……那时候他不也是被严思翔扰乱了吗？怎么没人替他说话？ 「你走吧！」宋悠说。 玮晞依然静默着，他理解堂姐「走」的意思，也了解宋悠并不站在他那一边。 「我是真心爱着瞳的……」玮晞淡淡的说。 「那你就更应离开，死死抱着不属于你的东西，最终你只是爱自己而已。」 宋悠的总结并不令玮晞满意，那种为爱退让的高尚角色，他已做了不少次，也对这角色产生厌恶。 但这次结局可能也是一样，就像是与命运的相冲，玮晞深深觉得，她被命运女神狠狠的玩弄着。 第十五章 突破 i 少女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中。 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在文件上签字的话，她就将会背负着别人的名字。她没有感到不妥，相反她乐于当一位分身…… 坐在少女对面的男人目无表情，并不能从他样子看出他的感情。已步入中年的他依然气势迫人，他移到少女身旁，未曾开口就使少女感到紧张。 「决定了吗？」中年男人问道，他的声音像不带任何情感。 少女点了点头，她虽紧张，但「改变」的念头没有消失。 看着文件上「尹子玲」和「程瞳」两个名字，少女再次吸了口气。接着少女下定决心，飞快的在文件上签字，然后递给律师。 「究竟是甚么原因要改名？」中年男人问。 少女没有面向他，只说：「背着这个姓氏，总会遇到别人的偏见。」 少女暗骂自己的口不对心，但她总不能说是要为做别人的分身…… 「还可以让我看着你的名字思念一下妳姊姊吧？」中年男人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少女苦笑，她不知这是否算是成功欺骗。只是他也决定了自己到别处继续他的生意，而让她独立生活，就不应再干涉她的行为。 在这一点上，少女十分感谢她的父亲…… ii 长途车在公路上高速飞驰，两旁的树木快速的往后退去，但程瞳仍觉得车速十分缓慢。 程瞳自己也搞不清是否渴望回去，因为她并未作出决定。可是程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逃避，必定要面对这件事……再逗留下去的话，恐怕她真的会把宋玮晞和乐佑朗都忘得一乾二净。程瞳并不想这样，她不是甚么洒脱的人，而且她认为这样一走了之对两位男生都不公平。 还可以怎样？程瞳看着手提电话叹气。 无所事事的程瞳毫无仪态的倚着车窗，把双腿都放在邻座。指头快速的在电话键上活动，程瞳对电话中的游戏已了如指掌，没多久又把电话合上。 应该换一部电话了，程瞳心想。 程瞳打开手提袋，把内里的所有物品都倒在横卧的身上。擦过指甲油、涂过唇彩，还有甚么可以做？她的目光定格在笔记本上。 翻开笔记本，把页数停在写满电话的一页。 程瞳看呆了，也忘了自己想做甚么。 不知过了多久，程瞳回过神来，才记下电话号码，一口气按动电话键。 接电话的是一把十分熟悉的女声。 「黎小姐，我……我是子玲，爸爸……爸爸何时有空？」程瞳对着父亲的秘书吞吞吐吐的说着。 「三时吗？」程瞳看看手表，现在是二时三十分：「嗯……好的，谢谢妳。我三时左右拨给他……不，我等他电话吧！」 多久没找上父亲？程瞳甚至认为自己早已忘了父亲的样貌……连父女谈话也要经秘书预约，程瞳感到十分讽刺。 父亲就是这样，只顾着生意和金钱，大半生都贡献于赚钱里。没错，那使家人的生活都十分富足，但心灵上呢？一点也不富足……那就是富人的生活吗？有得必有失…… 只是程瞳自己也没有主动的去弥补关系，她很享受自己独立生活。只要每月父亲准时把生活费存入她的户口，她就没有问题。 自己是个好女儿吗？程瞳觉得自己从没有当过别人女儿一样…… 分针指着「二」字，代表父亲失约了。程瞳鼓起两腮，狠狠的按下数字键。 「喂？」粗豪的男声在电话中响起。 「爸，我是子玲……」程瞳用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为何不给我电话？」 「我在忙。」父亲顿了顿说：「给妳半分钟，行吧？」 「一分钟！」程瞳厌恶这种讨价还价，父女间的对话竟像商业谈判那样。 见父亲答应，程瞳说：「哪天有空，可以和我一起进餐？」 没有回答，程瞳不知父亲是在想着何时有空，还是惊讶着她的提议。 「九月五日，晚上。」依然是像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挂线后，程瞳没好气的把电话抛进手提袋内。她不想评论父亲是否好父亲，最起码她不需要担心食宿的问题，其余事情，就当作责任以外的甜头吧……但母亲和姊姊呢？尹清彤说父亲抛妻弃女，使程瞳的心冷了一截，但她不想就因为姊姊的评价就判了父亲死刑，她想先了解事情再说…… iii 程瞳在身上拿起了钱包，取出了身份证。 「程瞳」这名字，也是时候消失了……当尹清彤对程瞳说「不希望称呼妳的，是自己的名字」后，分身就正式回归主人。 程瞳以手指在身分证上划上「尹子玲」三字。 突然跟别人说自己的原名是尹子玲，会很奇怪吧？而且可能要长篇大论的说改名的因由……程瞳仰着头想。 把身分证抛进手提袋后，程瞳在钱包的内层拿出了相片。 那是高中时和严思翔的合照。 程瞳并没有忘记相里的这位男生，他带给身边的人一种忧郁、悲伤的感觉。程瞳知道这人并不是肤浅的认为自己是甚么悲剧人物，只是走不出过去的阴霾……程瞳不懂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很亲密也很疏离；谈不上互相了解，但会互相诉说心事。 爱他吗？程瞳不敢肯定，尤其是知道严思翔把对姊姊的感情投射于她身上之后。 这时程瞳恍然大悟般又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程瞳十多年前从严思翔家里撕下的…… 「忘了把它还给家姐……」程瞳对有着姊姊的半边照片自言自语的说。 程瞳突然想到，和严思翔的关系有点像和佑朗的关系……不同的是，程瞳知道佑朗是真心对她，不是一种感情的投射。 那么自己不该辜负他吧？想到这里，程瞳的脸红起来。 拿出和玮晞的合照，叹了口气。 但已经辜负了……程瞳心想。 程瞳这几天都没有去回想那一夜的情况，现在回想，她有点恨自己……如果反抗的话，程瞳觉得事情完全不会发生，她不认为自己能让处于迷糊状态的玮晞。可事实上程瞳并没有半点挣扎，这使她感到气馁。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程瞳不断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程瞳不愿意把那一夜当作一种补偿，那是对玮晞的一种侮辱。而且，十二年前，玮晞容忍自己的任性，对自己可说是百般迁就，可她却把感情当作游戏……那时自己不在乎感情，即使对玮晞有感情，也可随手抛去……但玮晞却把对她的感情留到现在。 程瞳掩面叹气，玮晞所付出的，她花一生也偿还不了。 放下了枕在椅子上的双脚，程瞳回复了正常的坐姿。 把一切东西都放回手提袋里，程瞳倚着教边的扶手托着腮闭目养神。 虽然闭上双眼，她仍感到车外的景物快速的越过她的视线。程瞳认为，现在的她才逐渐睁开双眼，找寻着眼前的道路…… iv 才刚过五时，天空已经全黑透了，小睡过后的程瞳也惊讶着天空的阴霾。 未几，斗大的雨点徐徐落下，车窗很快就被雨迹遍布。 唉，快到家了，却下着大雨。程瞳想给佑朗电话，让他送自己回家…… 再次打开电话，程瞳却选了留言信箱。 二十多个留言，全都是由宋悠、佑朗、玮晞留下的。 宋悠的留言都是一连串的责骂，只是一个比一个凶而已；佑朗说话的语气则是充满着担心，每个留言都叫程瞳给他电话；玮晞的留言话不多，有几个留言更是没有说话。 程瞳也了解玮晞的忐忑不安，因为他俩的关系暂时没有因一夜而变化。她知道玮晞有道歉的意思，但她并不在乎，也认为在这件事上，玮晞不需道歉。 雨越下越大，密布巴士的四周。从巴士内望出去，只有白朦朦一片，甚么也看不到。 程瞳按上了佑朗的电话号码，但没有拨出。 可能迟些会停雨吧？ 那即是把佑朗当作佣人吗？ 不如叫小悠来吧？ 程瞳垂下头，她想不到拨电话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突然，车子一震，程瞳的手机从她手中飞脱了。 还未反应过来的程瞳感到车子再震动了一下，接着她感到自己离开了坐位，腾空起来，撞上了前座的乘客。 血溅到她的脸上，左手不知碰上了甚么，痛得很厉害，右脚也没有知觉。 程瞳感到车子在打转，她只余下一阵阵的晕眩感。 最后车子不知撞上了甚么，程瞳又一次被震至腾空，然后狠狠的跌坐地上。 整个人都没了知觉，程瞳很想睁开双眼，但完全用不上力。 总是这样，到舍不得的时候，总是这样。 第十六章 重生 i 为甚么要去思考？ 想太多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太多的想法和方向在脑海中出现，反而阻碍了自己…… 明明接近决定了，却又后悔，把一切都推翻了…… 我可以怎样做？我可以做的，只是一直等待、等待答案来到我的面前。 但是，黑暗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在没有光明的地方，甚么也找寻不了、甚么也好像失去了…… 一刻的冲击，脑海浮现出那人的相貌。 我明白了，没有时间思考，就没有时间制造假像来掩饰。 睁开双眼的这一刻，我真的感到很快乐…… ii 与接待处的职员闲聊时得知消息，樊景文急急的跑到妻子的办公室。 看着气喘如牛的丈夫，宋悠也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嗄、嗄……程瞳、程瞳出事了。」 宋悠也不理会桌上的饭盒，拿起外套就冲出办公室。 搭上出租车的两人并没谈话，宋悠双手不住颤抖，两手不停互握，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事情来得也太突然了，程瞳离开只不过三天的事情，之后第一个消息就是车祸……宋悠担心的不只是程瞳，也担心她身边的两位男生。若果程瞳真的发生甚么意外，玮晞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当中吧？至于佑朗，这位大男孩亦不会好受，至少他连程瞳最后一面也看不到…… 景文握着妻子的手，轻轻说：「别担心。」 宋悠挣开丈夫的手，手忙脚乱的在手袋内找出手机，却被景文阻止：「暂时别告诉他们……」 如果程瞳只是轻伤，当然不需通知任何人；如果程瞳有生命危险，两人来到，或者其中一人来到，情绪也不易控制…… 出租车到达医院，景文拖着宋悠飞奔下车。景文率先走到询问处，查询程瞳的病房。 「303房，不是深切治疗部。」 得知程瞳不是身处深切治疗部，宋悠轻松了不少，但两人仍然着急的搭上升降机。 301、302、303……两人停在了病房门口。 宋悠两手仍在不停颤抖，景文轻轻抚过妻子的背部，推门进去。 是四人病房，即是说程瞳伤得不重。宋悠绷紧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拖着丈夫，静静越过近门口的两位病人，来到程瞳的病床前。 程瞳头部包着绷带、左眼角贴着胶布、右脚打上石膏吊了起来。 看到有人探望，程瞳举起左手，微笑向两人打招呼。 「幸好我把公司的卡片放在手袋内。」程瞳虚弱的笑道。 宋悠皱着眉摇了摇头。 医生检查了对面的病人后正准备离开，景文立刻捉着医生问：「她没大碍吧？」 男医生看了看程瞳的文件夹后说：「轻微的脑震荡、左手手腕和右脚胫骨骨折，问题不大。」 「医生说我休息二、三星期就可出院了。」程瞳插嘴道。 「如果脑部没有后遗症，很快就可走的了。」医生微笑着说。 医生离开后，两人坐到了病床旁边，程瞳右手握着宋悠说：「撞车的一剎那我以为会死的。」 「谁叫妳一声不响走了的？这叫报应。」宋悠一脸认真的威吓着程瞳。 程瞳笑着没回答，她这次离开的得着明显大过伤痛。如果真的遭遇不幸，她也没甚么遗憾了，就只差感情的问题还未解决…… 「我在上班时间撞车的，公司有赔偿的吗？」程瞳笑问。 「我还没对妳旷工作惩罚，还想讨赔偿？」宋悠没好气的说。 「妳不是在为公司工作时受伤，不计工伤的。」景文笑着站起来：「我去给妳买些晚餐吧！」 懂得开玩笑，即是问题不大了，景文完全放心了。 此时他的手机响起，先前赶来，也忘了调至静音，唯有急步跑出病房。 「妳究竟去了哪里？」宋悠放轻声音的问。 「原本只为逃避一下，没想到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程瞳依然笑着。 虽然重聚的时间不多，但宋悠也看到程瞳有着明显的变化，不再对别人爱理不理、举动也并非如离开前般不知所措。对程瞳来说，这种变化肯定是正面的，而宋悠也觉得，程瞳已经作出了抉择。 iii 尝了两口景文从饭堂买回来的鸡粥，程瞳面露难色。 「怎么样，不喜欢鸡粥吗？」景文边吃着炸鸡边问。 「太淡了，我要炸鸡！」程瞳指着景文手中的鸡件，活像小孩子般说着。 宋悠拍了程瞳头顶一下说：「病人别这么多要求。」 程瞳笑说：「妳真的越来越像我家姐了。」 宋悠的举动的确活像尹清彤，对程瞳的管教、指导也十分相似。再细心想想，程瞳也发现两人的语气、对别人的态度也有点近似，无怪乎自己和宋悠那么要好了。 宋悠并不知程瞳意指真实的姊姊，只说：「若果我是妳家姐就更好，那样玮晞就不能做出甚么动作了。」 程瞳睁大双眼看着宋悠，她没想到宋悠会扯到玮晞身上，而且会指责玮晞。以宋悠的敏锐，得知自己和玮晞发生了关系也说不定，但现在的她有了选择，那件事并不影响甚么。 「我和玮晞也认识很久了。」 「那没关系吧？」宋悠带点怒气的说：「友情是友情、爱情是爱情。」 程瞳当然知道，只是有时候友情太过，也变模糊了，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爱上了对方。 「不如妳生个儿子，让我当干妈吧。」程瞳转变话题，指着宋悠的肚子笑说。 宋悠的脸红起来：「哪有这么快？」 「那计划何时制造？」程瞳笑着问景文，景文也只笑着摇头，没有回答。 「妳究竟到了哪里，变化这么大？」宋悠笑着搔程瞳的腰，程瞳缩起一团防范，但打上石膏的手脚使她不能作很大的活动，阻不了宋悠的双手，腰间被连连击中，只得笑着说「停手」。 看着程瞳被「重击」，景文也只笑说：「够了，这里是医院啊！」 护士长听到笑声后走过来说：「请你们安静点，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离开了。」 门打开了，穿着黑色外套、黑色长裤，不带任何表情的玮晞来到。 「玮晞刚刚拨电话给我，我告知了他。」景文说。 程瞳没有望向玮晞，向景文说：「有没有告诉佑朗？」 景文摇了摇头，程瞳便说：「明天才告诉他吧。」 话刚说完，玮晞就来到病床前。 程瞳收起笑容，淡淡的说：「探病时间快过了，你明天再来吧。」 景文和宋悠也准备离开，但他们走到门前时发觉玮晞并没有跟来，他还站在病床前与程瞳对望。 「只得十五分钟我说不了甚么，明天才说吧。」 玮晞低下了头数秒，然后抬头道：「我只需一个答案。」 「我说，明天。」程瞳望着窗外，淡淡的说。 玮晞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继续伫立在病床前。景文对二人的倔强也颇感意外，虽然程瞳有她的立场，但这样的折腾亦只会使玮晞更忐忑不安。经过这番对话，景文只可以肯定，这两人并不适合在一起。 「小悠，你们先离去吧。」程瞳的声音响起。 程瞳屈服于玮晞的倔强下，没再坚持。 宋悠觉得事情早点解决也好，再拖下去只会使当事人更加辛苦。程瞳的短暂离开，使她成熟了，这是宋悠始料不及的事。当初她还在责怪程瞳在逃避，没想到回来后的程瞳更加勇敢的面对感情。 程瞳与玮晞互相对望，久久没有说话。 iv 「放松点吧，我不是那么可怕吧？」程瞳学着姊姊的说话，微笑着说。 没有回答，玮晞只垂下头握着病床床尾的栏杆。程瞳知道玮晞只想从她口中听到答案，其他事情他一一不想知道。 对于这个人的执着，程瞳只能在心中叹气。程瞳已经不再害怕拒绝，但当面拒绝他，其实也并不能使玮晞死心吧？ 扰攘许久，程瞳最终还是说：「我选择了佑朗。」 「为甚么？」玮晞没有抬起头，程瞳看到他紧握着床尾的栏杆，五指十分出力。 「你只需要答案，这一题我不用回答吧？」程瞳故作轻松的说。 玮晞凝视着程瞳，那灼热的目光令她有点害怕。 接着玮晞继续垂下头说：「妳真的越来越像严思翔了。」 程瞳内心又再叹气，她不懂为何玮晞对过去可以如此执着……十二年了，严思翔可能也早已抛低姊姊、抛低和他们的过去，结婚生子了，但玮晞却仍然为十二年前的感情不断践踏自己，程瞳为着这位好友心伤。 「说我和翔相似……其实是你和翔相似吧？」程瞳看到玮晞抬头，才续继说：「紧握着回忆不放的是你……」 玮晞没有说话，但紧握栏杆的手放松了。 「我并不及他。」玮晞淡淡的回应。 「你是宋玮晞！」程瞳怒道。这根本不能比较，严思翔是严思翔、宋玮晞是宋玮晞，如果要玮晞装扮翔，当然不会相像；但同样要翔扮作玮晞，也一样不会有原装的好。 「那乐佑朗呢？他是谁？」玮晞追问。 程瞳鼓起两腮，不再看着玮晞。她不认为玮晞会误解她的说话，但他却仍是如此执迷不悔。程瞳是因为他是佑朗而喜欢上他，而不是他像严思翔、宋玮晞，甚或是樊景文。程瞳很想责骂玮晞的不成熟，最终还是压制下来。 「探病时间到了。」护士长探头进来说。 「你明天再来吧！」程瞳仍然向窗外望去。 听见脚步声，程瞳知道玮晞已经离开。 抒了口气，程瞳觉得对现在的玮晞也没再带甚么感情，她喜欢的始终是以前的玮晞，可是她错过了……而现在，命运让他俩再相遇，可是两人所得到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終章 光明 i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为甚么，我就不觉得夕阳是美好的？ 黄昏的夕阳虽美，却依然刺眼。我不敢正视，只得闭上两眼。 「我这双手沾染过很多女生的泪水……不是一对适合抱妳的手。」 对，你也会沾染上我的泪…… 太刺眼了，甚么也看不到。眼前的男生悄悄的离我而去，我却抓不住。 黄昏，我讨厌黄昏。不伤感，我只有悲愤…… 它夺去了我的所有，一切情感也在黄昏下变化了。 「即使我和妳在一起，妳始终会有一天选择离开，因为妳比我更渴望飞翔，更想找一个能淡化自己寂寞感觉的人……」 我找到了，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我找到了那个人…… ii 慢慢打开眼帘，一阵白光袭向双眼，程瞳只得用手掩着。 窗帘的拉扯声扬起，白光消失了。程瞳隐约看到窗前的人影，集中视点一看，是玮晞。 「啊！你没走？」程瞳看到玮晞依然穿着黑色外套和长裤。 「快十一时了。」玮晞没有正面回答。 程瞳单手撑着病床，把身躯移前，玮晞扶着她的手臂助她坐起来，又把枕头放直让她倚着。 接着玮晞倒了一杯暖水给程瞳。 「谢谢。」刚起床，程瞳的声线略带沙哑。 暖水滑过喉咙，冲走了干涸感。 程瞳摸摸额头，发觉没有了绷带，原本被吊起的右脚也被放下来了。 「今早医生巡察时拆掉了的。」玮晞淡淡的说。 两人相对无言，程瞳并没有甚么想对玮晞说，昨晚的短谈其实已把自己的心意诉说了，不再剩下多余的情感。程瞳本想跟玮晞说起和姊姊的重遇，但最后也没提及，她不想玮晞再被过去的事情牵扯着。 玮晞也不期望程瞳会跟他说出甚么，答案既然已知道，再怎么勉强也是徒劳。玮晞对自己冷笑了一下，这种想法似是严思翔才会有的吧？程瞳说得没错，像严思翔的人是他…… 没有对话，一片沉寂。玮晞从裤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取出烟支，作点火状。 「喂，这里是医院。」程瞳不知道玮晞这举动是否为了迫使她说话。 玮晞呆呆的凝视着程瞳，程瞳觉得他的目光不再灼热。 「我是病人啊！就算你不理我，也得关心一下其他病人吧？」 玮晞收回了打火机，但香烟仍含在嘴里。接着他垂头、坐下、拿走香烟，动作十分连贯。 「妳以前不会这么体谅别人的。」 又是「以前」……程瞳没好气的说：「人会变的，你也变了。」 「变得更像严思翔吗？」 程瞳也懒得回话，鼓起两腮转身，背对着玮晞。 过了不久，玮晞说：「对不起。」 程瞳叹息，她要的不是道歉，她只想玮晞好好的生活。 「我讨厌你这个样子，开开心心笑不好吗？」程瞳转过头说。 「我也不需为你改变了吧？」玮晞微微笑着，语气也不再冷淡。 「保持这种笑容，然后去追求我家姐。」程瞳笑说。 没意料到程瞳会提到尹清彤，玮晞也来不及反应。也许程瞳了解他对尹清彤也有一种独特的感觉，但玮晞可以肯定，他不像严思翔般，把对彤的感情投放在程瞳身上。程瞳对他来说是与别不同的，以前的一切，玮晞可以放手不理，唯独程瞳，他却忘不了。 「我要走了。」玮晞说，看到程瞳爱理不理般点头后，他补充道：「我说我要到外国去。」 这下到程瞳惊讶了：「为甚么？」 「是堂姐的意思。」 程瞳知道宋悠的用意，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和佑朗好，但程瞳真的觉得并不需要这样做，她和玮晞是朋友，永远的朋友。说清楚了，大家也自然了解，不会对感情勉强甚么。 「她还跟我说乐佑朗下午会来，我还是先回避一下较好。」玮晞微笑说。 小悠真是多管闲事……不过既然玮晞能够安然面对，也就好了，不需再改变甚么。 很想问玮晞会否再见面，最终还是把说话留在口中，但程瞳仍叫停玮晞。 玮晞转身，刚刚还没走出程瞳的视线，程瞳对他说：「我真名是尹子玲。」 尹子玲、尹子玲……玮晞口中不停念着这名字，对他来说，这将会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如果严思翔和妳家姐在一起，我和妳在一起，会很好吧？」玮晞问。 「如果。」程瞳只答了两个字。 程瞳知道假设的东西永远是美好的，但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她从不敢保证关于感情的事，因为那一定充满着欺骗和虚伪。拆穿了谎话还好，如果一直被掩饰着，自己也会不知不觉间被自己蒙蔽……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和玮晞见面，她知道玮晞将会自己一人生活。摆脱过去，还有现在。 iii 乐佑朗带着花束走进病房，发觉程瞳已坐起来向他挥手。 佑朗看到程瞳这么轻松，也放下了心头大石：「没事吧？」 「有事！」程瞳笑着说。「没事就好。」佑朗也笑着不理会程瞳的回答。 宋悠今早就告知他程瞳车祸的消息，在宋悠口中，佑朗早已知道程瞳只是轻伤。虽然仍是惊魂未定，但心情是可以用时间收拾的。 佑朗坐到了病床边，程瞳觉得他比以前憔悴了很多，虽是一脸轻松，但也看得出精神十分紧张。程瞳对佑朗感到很抱歉，自己一声不响的走了，完全没顾及佑朗。 「你瘦了……」 佑朗起身抚着程瞳的额头认真的说：「是不是脑震荡还没好，有幻觉了？」 程瞳对他笑着。 看到佑朗带着的花束，程瞳笑说：「现在哪有人探病送花的？你不觉老套的吗？」 「这是生日礼物。」 程瞳倒也忘了自己昨天生日，她的心一直也没放在自己那里。她真的很感谢这位男生，他带给了自己一种安全感，那是在严思翔以至玮晞身上都找不到的。 「就这一束花？没了？」程瞳笑着抱怨。 「我把整个人都送给你好了。」 「讨厌。」程瞳嗔叱着佑朗。 二十九岁了，程瞳感到她的转变不只是大了一岁这么简单，是真正的蜕变。不论对家庭、对朋友、对爱情，程瞳将会更像一个快将三十岁的人。 「我有点倦了。」程瞳倚在枕头上说。 佑朗助她躺在床上，并给她盖被子。 「不会走吧？」程瞳问。 「不会。」佑朗肯定的说。 这是佑朗第一次看着女生进睡，那种感觉他形容不了，但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位守护者。程瞳为甚么离开，他不会问；在离开时遇到甚么，他不想知道。最重要的，是程瞳安好无事，在他身边…… 佑朗也不知不觉间坐在病床边睡着了，这是他几天来最舒服的一次安眠。 iv 佑朗醒过来，看看病房的时钟，已是五时多。他想唤醒程瞳，却发觉她不见了，病床空空如也。如果是医生检查，应该会通知他吧？ 佑朗着急起来，他跑到病房外问护士：「303号房的那女生有事吗？」 护士摇头，佑朗继续在走廊搜索。 于走廊的窗子看到楼下的平台花园，他发现程瞳倚着拐杖慢慢的步行。佑朗松了口气，立刻乘升降机到平台。 第一次用拐杖的程瞳十分笨拙，走不到一半路程已是汗流浃背。 佑朗从后追上，扶着程瞳的腰，程瞳立刻整个人软倒在佑朗身上。 「妳想怎样了？」佑朗想叱责程瞳，但还是忍耐着。 程瞳指指前方，佑朗顺着好的手指望去，是平台花园尽头的长椅。 「我本想到那里，但现在你来到……扶我上天台吧！」 佑朗不知程瞳在想甚么，但看着她带点渴求的神情，还是退让了。他和程瞳来到十二楼后，趁没有人注意，背着程瞳走上楼梯，到医院的天台。 程瞳双手撑着围栏，看着泛黄的天空。 「只有妳才想得到在医院的天台看风景……」佑朗无奈的说。 「以前看黄昏的天空是红色的，现在却是黄色。」程瞳指着天空说。 「迟一点，太阳再降低一些，天就会泛红。」 「夕阳真的好美呢！」程瞳赞叹的说。 佑朗感慨的回应：「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程瞳没有答话，她也知道黄昏的美好很短暂，因此更应抓住它，不要只看着它慢慢流逝。黄昏以后的事，等黑夜来临了再说吧！ 「以前我很讨厌夕阳，因为它很刺眼，我从不会去欣赏它。」程瞳看着佑朗，续道：「阁上两眼，只靠感觉去幻想，根本不知道黄昏的美好。」 佑朗认同程瞳的说话，只得一剎那的美好也值得珍惜。 「张开双眼后，才知道原来是我在抗拒夕阳，而不是它避开我。」 佑朗说不出甚么话语去响应，只知道，人应该紧紧抓着身边美好的东西。 程瞳感到自己已脱离了过去的梦魇，迎接着新的生活。分身的工作完成了，她将会以尹子玲的身分继续以后的生活。 天空从黄色演变成红色，夕阳慢慢沉下，所有光影很快就会消失。 黑夜占据着天空，久久不散。 可是，黑夜之后，光明还是会随之而来。 （終） 作者后记 和《寂寞边缘》一样，这一篇是有初稿的，只是这篇的初稿没有结尾，到现在才把它了结。如果这是「续集」的话，《寂》加上《合》两篇，才是大约一本书的长度。自己没能力就着「短篇小说」还是甚么格式，把文章结构细分，于是仍然会有点散乱。 为甚么是「合眼」、「等待」，文章交待了，不多说，而重点也不再在「寂寞」上，即使程瞳原本只有自己一个。是言情小说吗？我想算是，即使我想说的重点不是「情」，但真的，「情」会影响很多东西，例如，「改变」。要说的话，「改变」是延续上篇的主旨而来。不同的是，严思翔的改变失败，但程瞳的改变成功了。两者的分别，或者就是一个希望倚靠别人，由别人改造自己；一个则靠着自身努力，去突破、去学习。虽然，途中的犹疑不决太可恨。 仍然是「执着」，程瞳的执着、玮晞的执着，都源自回忆与寻求。有时候，只要一个答案就能解开很多，哪怕是难以接受的。最终放开了，再回望，也许就发觉之前的自己很可笑。 其实，连自己也不想多说。 我看，寂寞 第一次听到「寂寞」两字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电影里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很寂寞」。「寂寞」是甚么？问问母亲，她只回答说「自己一个人」。可是电影中女主角明明和男主角在一起，怎么又会觉得寂寞呢？当时年纪小，没有对母亲的说话作任何反驳。到长大了，才发现根本不需要去深究寂寞，因为在成长中，就自自然然会经历得到…… 可是，回到原点，「寂寞」究竟应怎么形容？虽然自己经历过、接触过，但却仍然是很难用文字去表达它，也可能每个人对「寂寞」也有不同的定义。翻开字典，「寂寞」是解作「冷静无聊」，算是一个中性的定义吧。的确，寂寞并不一定是负面的事，可以很淡然、很冷静的去看待它；只是，仍然很难把寂寞和正面的事拉上关系…… 一个人对「寂寞」的认识，除了来自个人的经验外，还可以从别人的看法中去思考一下。 其中一位对寂寞有其感想的是陈之藩，读他的《寂寞的画廊》，看到他认为寂寞是人生的本质，是无处不在的，喜怒哀乐只是心灵上种种临时的色彩。而且寂寞不一定是灰色的，它可以是白色的、绿色的，有时候人甚至会在彩色的世界中感受到更为浓厚的寂寞。可以说，陈之藩眼中的「寂寞」是无尽的、是悲剧的。 但同时，又有另一位作家对「寂寞」说出另一种看法，梁实秋在其《寂寞》文中就说「寂寞是一种清福」，要好好去享受寂寞。 为甚么两人对「寂寞」的解释截然不同？我认为，是跟两人的想法有关。 事实上，陈之藩在1955年就离开台湾到美国留学，展开了他一段游子的生涯，在异地生活的他可能因此感受到更深的寂寞。在《寂寞的画廊》中，陈之藩提到了吴尔夫的《无家可回》，应是确确实实的点中了他的心情，而且他在文中亦以「飘」形容他到了曼城，也看出他的无根。就因为如此，他可以在各种色彩中找到寂寞，在各项生活的细节中找到寂寞，他在《几度夕阳红》一文中就说过「人生的寂寞是不分东西的，人世的荒凉是不分今古的！」。 那么梁实秋又如何呢？可以说，他和陈之藩是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着，因为他对现实社会有着一些不满，所以他求清静，而他的「寂寞」就是内心清静，一个人到达了空灵悠逸的境界。他可以在想象中翱翔，跳出尘世的渣滓，与古人同游，所以他说「寂寞是一种清福」。对他来说，「寂寞」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是他所珍惜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是想带出：寂寞是原于自己的想法，陈之藩远在异乡，觉得自己离家很远，又看到和他同住的老太太的寂寞，于是觉得在他身边的，都是寂寞；梁实秋想逃避现实，想在压迫的现在中喘一口气，因此他想活于自己自己的想法，亦所以他自愿走进寂寞里。 即是说，「寂寞」是唯心的。 我认同梁启超所说：「苦乐全在主观的心，不在客观的事。」，重点还是你自己怎样去看待「寂寞」，你觉得它是苦的，它绝不会令你欢乐，同样的，你认为它是清福，你就会去享受它。 但是有人会说，像《寂寞的画廊》中的老太太，没有了丈夫、儿女不太探视、对收到书信流露出羡慕，不就是寂寞是悲哀的体现吗？怎么正面去看待它？没错，大多数人都害怕孤独一人，认为那是可怕和苦闷，但想想庄子的思想，他认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阴柔与宁静不是寂灭，是和大自然打成一片、沐浴在一片祥和宁静的生命光辉。只要意识到「物我无尽」这哲学思想，又怎会还是孤独一人呢？ 可是真的可以做到这么正面吗？这只是最理想的一种想法，世上有多少人可以体会到这种思想？大部分人，包括我，其实也化解不了寂寞所带来的负面情绪。结果，矛盾了。了解它，却并不能解决它……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其实走不出「寂寞」的框框…… 对我来说，包围着我的「寂寞」其实只得两种。 第一种是我最先体会到的寂寞：小时候身边没有玩伴，只留下自己孤独一人。那时很害怕这种感觉，但现在反过来看，热闹就一定比孤独好吗？长大了的我是不同意的，我认为热闹和寂寞是相对的一种调和。即使繁华喧嚣是多么的好，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声色犬马的世界，那样会使自己对很多东西都变得麻木和盲目，变成一个只跟随大队、没有思想的个体，所以总要把自己抽离出来，「寂寞」一下，然后完结孤独的生活，重新走回群体中。学懂这样，在余下一个人的时候，就发现孤独的寂寞并不是那样的可怕。 还有另一种寂寞：身边都是朋友，但却没有一个人了解自己，甚至是连一个可诉说心事的人也没有，简单点说就是没有知己。这种寂寞是难耐的，心底里有想发泄出来的感情，却偏偏没有那个知己在身边……周遭进进出出的途人不是自己想要一起的朋友，那种寂寥感比身边并无一人更盛，没有朋友，可以和大自然相伴，但大自然却不会响应你，还是要保留着自己的心事……只是，人越大，就开始不执着了，对喜怒哀乐都看开了点，知己也不是那么重视了，一班朋友嘻嘻哈哈的过也很开心。虽还是寂寞，但同样的，也不可怕。即使「寂寞」怎样不停的框着自己，我们总可以在围墙里逃脱，继续去寻找自己的路。人生从开始到结束都很短暂，放开点，不那么执着，好好的享受人生就行了。 「寂寞」，算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