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主天魔》 第一章 蓝光 2017年5月27日，周游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出现在那天互联网围棋峰会的新闻照片上。 这张照片，恐怕现在还能在很多网站上找到。 因为这张照片，记录了历史性的一刻：人工智能软件阿尔法狗，零封人类最顶级围棋选手。 那个被击败的人类棋手，在赛后的典礼台上，双手颤抖着，一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而同一时刻，周游作为峰会年轻的志愿者，在典礼台下的不远处，正要推门而出。 咔嚓。 记者拍下台上这一幕，碰巧连带着周游的侧影在内，第一时间把照片推送到网站头条位置。 下一刻，周游扶住金属门把手，忽然感到一阵电流滋啦滋啦的通过自己全身，伴随着阵阵蓝光和白烟环绕升起。 哪里漏电了？ 在他昏死过去的一瞬间，周游隐隐约约的听到台上传来的声音。 “本次围棋赛事，是阿尔法智能软件参加的最后一次对弈比赛。这一版本的阿尔法狗正式退役，新一代的阿尔法智能软件，将快速升级，投身于其他领域……”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盖过了周游身上的电流滋啦声。 一个记者也跟着鼓起掌来，一边接电话，一边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门口的蓝光白烟：“怎么还有白日焰火庆祝？未免太不环保了吧。” 电话那头是上司的声音：“怎么照片里还有个无关人员的身影？怎么构图的？也不处理一下就发出来？” “抢头版呀总编大人，哪有时间处理。” “头版已经抢不到了，做个洁版吧，快把图片弄干净！” 记者放下电话，打开电脑的修图软件，把周游的身影渐渐抹去。 ………… “我打赌，他一定醒不过来了。十两银子，赌不赌？” “十两银子？周副堂主要是醒来后，知道他的命才值十两银子，他可能会再被气死过去。” “没关系，他肯定醒不过来了。连喝十三坛酒，醉了三天三夜……能醒过来就有鬼了！那两个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家伙如果醒不来，我让他们一并去陪葬。” …… 周游的大脑一片昏暗，好像漂浮在阴沉的海面上，四周暗流涌动。 旁边则是嘈杂的吵闹声，一群人在东一句西一句的议论着某个人的生死。 咳…… 周游猛地抬头，大口的呼吸，他闻到自己满嘴的酒味，伴随的是头疼欲裂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宿醉，也可能是因为凌乱的记忆纷至沓来，他的脑子一时填充不下。脑海一角好像嘶嘶闪着蓝光，即将爆炸一样。 “周副堂主，周副堂主——” “终于醒了……嘿嘿！” 周游艰难的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群衣着古朴粗粝的猛汉，喜笑颜开的围着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光滑的旧式长衫，迅速整理了脑海中前世今生的记忆。 在愣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确认自己在一场变故中，重生到一个濒临死亡的醉鬼身上，活在了一个全新世界里。 一个不同于任何朝代的古代世界。 这个醉鬼也叫周游，是海沙帮的副堂主。他迅速的记起，这里是北滨城。城里有八帮四会，海沙帮只是极普通的一个小派别。 “周副堂主……您可终于醒了！”一个圆脸的汉子笑开了花。 “还副堂主！现在应该叫堂主，兼代理帮主！我们都商议好了。”一个枯瘦的中年人眯着眼睛斥道，跟着向后挥手：“还不拜见帮主！” “拜见帮主！”场下哗啦啦拜倒一片，总有一两百人。 周游这才发现，自己半躺在蒙着鲨鱼皮的阔大交椅上，手扶着巨鲸牙齿雕刻的扶手。 他不但记得这座椅的材质，还记得面前这个枯瘦的中年人。 这人叫石海玄，是海沙帮多年来的护法，总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周游一时有些懵，索性斜睨着这群纳头拜下的人，沉声道：“不用多礼，起来吧。” 石海玄呼地起身，抱拳道：“自今日起，帮主有何号令，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底下一片人跟着山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游用手指摁了摁鲸牙扶手锋利的边缘，尖锐的痛感传了过来。这让他有种真切的感觉。 “不用赴汤蹈火。”他疲倦的挥了挥手，下达了成为帮主后第一个命令：“来碗鲜鱼醒酒汤。” …… 海沙帮凭湖靠海，鲜鱼味美汤浓，周游在起居室喝了两大碗之后，卧倒在床榻上休息了好半天，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他绝不可能是帮主。 周游只是一个纨绔子弟，腰间这一把长剑不过是个装饰品而已。 连他这个副堂主的位子，也是他老爹周文福花巨资买来的。 那还是为了照顾周府的生意，免得被这沿海各派的人盯上，才花大价钱割肉，买个象征性的位置，逼迫着儿子去做副堂主。 总之周游绝无志向做什么帮主，也绝无机会成为帮主。 况且海沙帮帮主半年前忽然失踪，帮主之位一直空缺。要继任帮主，至少得是堂主才行。 而周游此前不过是个副堂主，像他这样的副堂主，至少还有十个。 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又是一个十足的混蛋败家子。 姓周，名游，字无定。从名字就能看出他有多浪荡了。 北滨城有四个混蛋败家子，号称“游手好闲”。 分别是：周游、廖应手，陈好，史闲。 周游排第一，可见他绝非浪得虚名，而是浪得飞起。 像他这么一个草包副堂主，仅仅在一场酒醉之后，一跃成为堂主，再继任帮主。在他看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这场酒还没醒，要么是此中必有阴谋。 想到这里他的头更是疼的要炸开，脑海一角的蓝光忽隐忽现，闪烁个不停。 周游意识到，这几天的昏迷沉睡中，他一直能感觉到那里闪烁的蓝光。 他凝神细看，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中那一角落，赫然发现那里居然出现了一个虚拟的蓝框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一串细小的字符：欢迎使用新版智能推演升级软件。 智能推演升级？还是汉化版？没道理啊…… 周游不禁想起自己生前触电时，听到的地球上最后一句背景声：“这一版本的阿尔法狗正式退役，新一代的阿尔法狗将快速升级，投身于其他领域……” 不会真有个什么推演升级软件，跑到我脑子里去了吧？ 先是莫名其妙的成了另一个人，然后脑子里又闪闪发蓝光，接着还有虚拟显示面板……周游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症状。 不过他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管他什么情况先进去看看再说。 心随意动，脑海里的虚拟显示屏即被他点开，显示了一排数据： 武技：玉梭剑法。等级：入门。 周游大为震惊！ 这应该不是幻觉，因为在这一世的记忆中，他确实会玉梭剑法，而且只会这一套剑法。 周游年幼时嚷嚷着要学剑，老爹就花钱买了几本秘籍剑谱，雇佣了武师专门教他。 北滨城临海，剑法招式也带着海风咸味。 什么飞鱼剑法，玉梭剑法，秋刀回翔十八式，金枪连环三十六手……想必是在海上猎杀秋刀鱼、抓捕金枪鱼的好手所创。 周游被这些数字所震慑，就挑了名字最简单的玉梭剑法来学。 他料定这套剑法名字秀气，一定可以要求女师傅来教。 果然那一脸横肉的壮汉武师，见周游顽劣不堪，就对周文福老爷子说： “这套玉梭剑法，是一位隐居海边的侠女前辈所创。她在休渔期时，看到渔民晒网补网的过程中，玉梭翻转，机巧灵动，所以独创了此套剑法。贵府公子机敏神秀，也确实只有女师傅可以教，恰好我有一个师妹……” 师妹果然被请来了，不过只教了周游几天，就找不到周游人影了。 “我有那么可怕么？难道是因为我长的像我师兄么？”师妹虎吼一声，一拳打倒旁边的一颗榕树。 周游瑟瑟发抖的从树后的灌木丛里爬出：“不不，因为我们练的是玉梭剑法……当年剑法创始人，看渔夫晒网才悟出的剑道。晒网的节奏，在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容我再歇歇？” 所以周游的玉梭剑法永久的停留在入门，所以脑海中这个显示屏说的没错。 周游注意到屏幕中央有一个按钮选项：推演升级。 还可以升级？周游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去，脑海里的蓝光显示：推演升级中。 此时周游脑子忽地轰然作响，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剑招，剑路纵横，赫然正是那玉梭剑法起式。 渐渐的剑路变化繁复，剑招也越来越快，如同无数个电影剪辑一样纷纷闪过…… 周游感到头越来越疼，终于大吼一声，昏死过去。 第二章 游手好闲 再醒来时已是晚上，左右两侧围满了帮中副堂主以上的高层和前辈，此外居然还有两个侍女。 众人一个个紧张的看着周游，生怕他再度昏迷过去。尤其是护法石海玄，关切之意不下于他老爹。 “没事了，各自散了吧，我要休息了。”周游挥了挥手，屏退众人。 这帮前辈堂主暗自心惊：“这小子从前出了帮会花天酒地，回了帮会唯唯诺诺。怎么现在才当上帮主，就敢突然一句话清退老人，半点尊敬也无。怕是醒酒汤还没喝好。” 众人散后，石海玄依然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似乎要说什么。 “你有事么？没事也回去吧。”周游拍了拍疼痛的后脑勺，他实在想集中精力，去看看脑海那一角发生了什么。 “属下担心帮主身体……”石海玄表情不变，依然皮笑肉不笑。 “不用担心，我很好。” “那么，属下告退。” 石海玄起身，转过脸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周游看着两个侍女仍然立在床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奴婢侍奉帮主沐浴更衣……” 两侍女温婉的躬下身体，低头说道。 “不用了。”周游挥了挥手。虽然她们衣衫轻薄，腰肢可握，可他此刻头疼欲裂，实在没有心情。 “不沐浴了？那奴婢直接来暖床？”两人怯怯的问。 周游发现她们误会了，于是平静地说：“不用暖了，我一直躺在床上。你们退下吧。” “遵命。”两人躬身万福，低头缓缓退至门口，转身出去。 一出门，两个侍女一边庆幸今晚终得安宁，一边安慰自己，这个新任帮主看不上她们，一定是因为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伤了身体，才这样道貌岸然。 周游则躺在床上默想：“暖床？没想到帮主还有这个福利……不过帮主这位子可不是那么好暖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暖热，就被切掉脑瓜子。” 他已经隐隐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实际上，从这两次昏死醒来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他模糊的感觉，似乎有一个阴谋正等着他。 如果有一天走在路上，天上忽然掉个馅饼下来。他只希望最好的情况是，这馅饼里面藏的是狗屎，而不是炸弹。 不管什么阴谋，自己先要变强才行。周游暗自想道。 他迅速凝聚注意力，调出脑海中的虚拟面板，上面显示着：玉梭剑法，等级：五层。 五层？升级成功了？难以置信！ 周游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果然脑海中，剑路走势纷繁陈列，了然于胸。 在他印象中，玉梭剑法应该是很寻常的大路货。尽管他年幼学剑时，那个武师吹嘘什么隐居前辈独创此招…… 不过他相信，老爹这个土财主，随随便便请来一个教小孩子的武师，剑法不可能有多高明。 所以他还是被现在这脑海中，如此纷繁复杂的剑招走势给吓到了。诸多的角度，数不清的剑路趋势……像一个流动的电路图一样绘制在脑海中。 幸好这些招式走向，真像电流一样，可以迅捷无比的在脑海中随着意识反应而极速流动。 唯一的问题是，玉梭剑法，等级五层……这么一套普通的剑法，五层是个什么水平？ 他迫不及待的想叫来一个属下，来试试自己的剑法。 不过这么晚了……随便叫来一个小卒，估计对方因为顾忌自己的帮主身份，不敢尽全力对打。 要是叫来一个高层前辈……周游忽然想起石海玄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一阵厌恶。 这个石海玄……周游忽然记起，在他的这一世，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 那时候周游的老爹周文福，做了几年的海货倒卖运输生意，刚刚发家致富，成为北滨城新晋的暴发户。 然后就被这沿海的八帮四会盯上了。 接着是时不时的货源被抢，或者途中被劫，或者原材料被倾倒入海中……当然这些是周游长大后听老爹回忆的。 那时候他还是只是个孩童，忽然有一天有客人上门，他被老爹屏退到小房间堆积木玩去了。 周游见如此神秘的客人来访，自然不会错过。他从小房间缓缓堆积木，一路堆到客厅门外，悄悄从门缝处往里看。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石海玄。那时他也是一脸老相，同样的皮笑肉不笑，缓缓的把一方盒子推到老爹面前。 “请看。” 石海玄做了个请的手势，盒盖和盒身忽然爆裂开来。 “啊——”的一声尖叫，周游在门外惊呼一声，所幸老爹在门内同一时刻也惊呼一声，盖住了他的声音。 因为这盒子爆裂后，现出一颗头颅在桌上。 从周游的角度看去，只能看的出这颗头颅鬓角凌乱，颈部血污，看不到真面目，但也足够吓人。 周文福的位置显然正脸对着这颗头颅，他惊吓良久，才张口结舌：“谢……谢谢，谢谢！” 石海玄微笑的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五十两？”周文福小心翼翼的问道。 石海玄微笑的摇了摇头。 “五……五百两？”周文福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问。 石海玄微笑的摇了摇头。 周文福低头看了看那颗血污的头颅，又斜眼看了看那爆裂的盒子，终于闭上了眼睛，咬牙道：“五千两……好吧！” 石海玄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用急。” 周游长大后回想起来，那个人头应该是某个强盗头子的。 不过也可能是随便杀了个人冒充的，谁知道呢。 周游老爹曾打算花钱买一批高手护卫，不过总是心疼钱而舍不得，他这种土财主总是很小气。 再说那时不时的货源被劫，像蚂蚁咬人一样，虽然恼人，但大体上总可以承受。 后来他知道了，被蚂蚁咬久了，走了味儿，老虎狮子都会过来了。 周文福一度想过要请人对付石海玄，或者报官……不过后来一想，请谁不是请呢。报官的话，那帮衙役可能先要把自己给修理一顿。 而且这石海玄虽然狮子大开口，但周家生意此后多年平平安安，这钱倒也花的值得。 没想到区区海沙帮护法，居然如此管用。所以周文福又花了一笔巨资，把周游塞到海沙帮炼武堂副堂主的位置。 所以石海玄这个人，周游现在还不想惊动他。尤其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真是渗人。 至于他为什么扶持自己当帮主……周游脑子有些隐隐作痛。 他决定先想清楚自己喝酒之前的事情。 周游忽然灵光乍现，猛地想起酒醉前的场景。他终于记起这场要人命的酒局，是哪两个混蛋请的了。 他还记起自己喝倒之后，模模糊糊的听着他们围绕着自己交谈： “这药效果还行吧？这么多坛酒，终于放倒了他……” “小声点！十三坛……药都不够放了啊。” “怕什么？喝了这药，要么醒来是个白痴，要么就醒不过来……” “不会死了吧？死了就不好交待了……” 廖应手和史闲！ 正是“游手好闲”中的这两位混蛋。 北滨城如果有混蛋排位赛的话，这两个人可列前十。 这意思是他们不但很混蛋，还很能打。 如果不论战力，单论混蛋指数的话，周游躺着也能混进前十。 不过周游不能打，他腰间的一柄长剑，只是用来挠痒痒的。 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姑娘挠痒痒。 廖应手和史闲不同，他们可是见过血杀过人的。 一个位居巨鲸帮副堂主，一个位居苍鲛帮副堂主。虽然同样挂的是闲职，不过身上功夫比周游要强多了。在同辈人中也是翘楚。 现在不一样了，周游不但成了海沙帮帮主，腰间长剑也不再是摆设。 周游想要立刻赶到这两个混蛋面前，来试一试玉梭剑法五层是个什么水平。 万一还是打不过他们呢？周游心里隐隐有底，他觉得这两个混蛋不过是两个棋子，他们是害怕他死掉的。 包括海沙帮这群人，看见他醒过来像见到老爹一样开心……更何况他现在是帮主。 所以他立刻带上剑，准备去找这两个混蛋。 史闲很闲，他好像比别人多出了一倍的时间。他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这意味着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看到他。 酒馆里，花店里，虫鸟市场，海钓小舟上，游轮巨艇里…… 他是个好搭子：牌搭子，茶搭子，甚至是钓鱼搭子…… 要找到他不是很容易，不过他最近总是和廖应手搭在一起。 要找到廖应手就很容易了。 因为他有一双洁白如玉的手。 人的手可以做很多事情，有些是必须要做的，比如吃饭，拿筷子夹菜，解裤子如厕，如厕完清理干净…… 不过廖应手的手，不做这些事情。这些事情都有人替他做，他只需要张张嘴，弯弯腿就可以了。 他的手只做两件事情，摸牌，捏姑娘的手指。 并不是委婉的说法，而是确确实实的捏。被他捏过的姑娘，小拇指都一寸一寸被捏碎了。 有几个侍女还被他特意养好了，重新再慢慢捏碎。 而这些事情，只有天海楼侍奉的最好。 所以廖应手必然在天海楼。而史闲必然在他旁边当他的好搭子。 至于他们住在哪间房，周游闭着眼睛都能想到。 所以他立刻起身吩咐：“备马，天海楼。” 第三章 试剑 “帮主，您一声令下，我们自会押送这二人到帮中来，何劳您亲自前往？” 石海玄第一时间赶来劝道。 周游摸了摸腰中长剑：“我喜欢亲自动手。何况骑马夜行，让晚风醒醒酒也不错。” 其实酒早就醒了，周游骑在马上，又稳又快，看来他已经完美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各项技能。 而后面紧跟着两匹马，乘着精悍的两个大汉侍卫，则让他有种老大的感觉。 “我自己去就好，你们不用跟着我了。”周游挥挥手，打算屏退这两个侍卫。 “石护法吩咐过，要保护好帮主的安危，寸步不离！”为首的侍卫立刻回道。 周游嘿然不语。看上去那个石护法才是老大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天海楼。 周游对这地方轻车熟路，带着两个侍卫，径直进厅上楼，站在天字号甲一套房的门外。 “给你们个任务，”周游头也不回，对两大汉侍卫说，“把门撞开。” 两大汉有难色。他们知道这天海楼套房里里外外，都是沉香海木精雕细琢而成，一套房门就值上百两银子。 要是别家酒楼倒还好说，这天海楼背景深厚，老树盘根，八帮四会都有关系。 这一撞之下，肯定是要赔的。而依照这新任少帮主的无赖品性，八成还是要他俩自己赔。 不过帮主有令，不得不从。两大汉侍卫稍一犹豫，即后退几步，弓步向前，一起猛冲上去。 砰！ 一声重响，门居然没锁，应声而开。 两大汉用力过猛，突然落空，几乎一个趔趄向前。不过总算马步沉稳，当场扎在门口框下，稳稳的立住。 然后呼啦一声响，稳稳地被浇了一头金黄秽臭之物。 屋内赫然坐着两个公子哥，和一群侍女围在牌桌旁。 一个白面圆脸的公子哥，一只手稳稳的捏着牌，悠闲的把玩着。另一只手，则轻轻捏着侍女的小拇指，在这臭气熏天下，丝毫不为所动。 而那个侍女满面痛楚，不敢出声，只能默默忍受。 不过那公子哥还是皱了皱眉头，立刻有一个侍女分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捏住她自己的鼻子。 连自己鼻子都懒得捏的人，自然是廖应手。 而对面的闲散公子哥，捏着鼻子哈哈大笑的，自然是史闲。 “辛苦了，”周游也捏着鼻子，越过满身淋漓的两个大汉侍卫，随意指着两个侍女，命令道：“你们带他俩去洗漱，顺便给他们从里到外，换身香喷喷的衣服。” 这两个侍女一见周游发话，立刻引着那两大汉出得门去。 史闲依然捏着鼻子，笑个不停：“怎么样，他果然没死！果然来找我们了！我赌赢了。一千两！” 廖应手身旁的侍女，猛地咬牙强忍，似乎手指突然被他捏的更痛。 周游眯起眼睛：“你们算到我会来找你们？” 史闲笑着说：“你也算到我们会等你？不然怎么刚好躲开门上的黄金雨？” 周游斜眼看了下门口的秽物，那里正有几个侍女忙着清理地毯。 他忽然沉声道：“不要清理了。” 几个侍女不知所措，停止了清理动作。她们实在无法理解，居然有人会喜欢这种味道。 周游稳步走来，大喇喇坐在牌桌旁，把剑放在桌上，厉声道： “那两个跟屁虫换衣服的时间，再加上和侍女厮混的时间，大概有一柱香。这意味着你们如果不在这段时间内给我交待清楚，我要让你们用舌头去把门口的地毯舔干净。” “至于你，”周游盯着廖应手，一把将他玉白的手从侍女的拇指上拿开，“你要先用手，再用舌头。” “交待什么？”史闲惊讶的问，“交待为什么这么接待你？” 他接着哈哈大笑道：“因为我姓史，他姓廖啊。你还想吃什么？你不会真想吃了我们吧？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嘴巴突然被塞了一只手进来。 廖应手的手。 被周游用剑柄猛然一撞，送到史闲嘴巴里去。 啊的两声大叫，廖史二人同时起身，以手按剑：“周副堂主，别太过分了。” 周游微笑道：“你们请我吃屎，我请你们吃手。难道手比屎还恶心？不过，你们请我吃屎也好过请我喝酒……至少吃屎不会死。另外，我现在是帮主了。” 廖应手用侍女的手臂擦了擦手上的口水，厌恶的说：“你也没有喝死。” 周游冷笑道：“是么，我的酒量我还是清楚的。你们在我倒下后说的话，碰巧我还记得。” 廖应手微微变了变脸色：“那又怎样？” 周游平静的说：“我只想问问，是谁吩咐你们这么做的，酒里下的是什么药？” 史闲忽然哈哈大笑道：“周兄，你这么问未免就太耿直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周游眯起眼睛：“所以你也很耿直的承认了？” 史闲微笑道：“我们承不承认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我们承认了，你也没有办法。一对一你都不是对手，何况我们两个，你一个。” 廖应手也冷笑道：“我们既然能等你来，自然不会害怕。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周游微笑道：“我确实很想试一试。” 周游说话时已经出手。 剑光出鞘，脑海中剑路走势迅速流转，刹那间攻出数剑。 他此刻以一敌二，又对玉梭剑法五层的实力抱有怀疑，因此一上手就是起剑抢攻，意图快速压制住对手。 叮叮叮几声脆响，剑锋相割，发出刺耳的金属音，对阵两方各自心中暗暗惊诧！ 廖应手和史闲惊讶的是几天不见，周游这草包剑法忽然变得剑势厚重，颇有法度，倒像一个老师傅一样。 他们各自用的游龙剑法和沧溟剑式，均已小成，在北滨城年轻一代可算翘楚。没想到居然压制不住对方。 而周游暗自心惊的是，这玉梭剑法五层什么玩意儿？ 说它弱吧，好像和这二人同时对攻也不落下风。 不过也不能说它强，因为叮叮当当拆了十几招，还没见胜负。 完全没有之前设想的一击必杀那种炫酷招式。 周游沉下心来，和对面两人互拆剑招。 脑海中剑路走势，如同流水分散成万千小溪，又如电路交叉缠绕杂而不乱…… 随着剑招拆解深入，周游渐渐发现同一时刻，他可以有好几种选择应对，而这复杂的电路图般的图解，径直显示了对方的种种要害之处，以及对应的解法。 周游大为惊奇，之前一直以为脑海中的剑势图，只是引领自己如何出剑，没想到还显示了对方时时刻刻的要害破绽，甚至预判对方之后的剑路走势。 不过一想也对，自己出剑和破解对方的剑路，本来就是一回事。难怪这剑势图纷繁复杂，时刻在流转变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的剑法破绽越来越多，走势也越来越沉滞。 周游略有所悟，对方迫于这玉梭剑法五层的攻势下，就像围棋中不断被落子紧气一样，局面自然越来越难以展开。 不过这剑路纵横，任意角度皆可出剑，那比围棋又复杂的多了。 周游试剑初成，了然于胸。当下心随意动，径直选择最优一解，破剑而入，屠杀大龙。 第四章 杀不死的人 嗤嗤两声，廖应手和史闲的手腕几乎同时被刺中，两剑同时脱手，无声坠在这地毯上。 这两人面带惊奇：“你这是什么剑法？玉梭剑法？” 周游嘿然道：“大路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剑。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两人都觉得缠斗许久才分出胜负，多有不甘心。不过想起这缠斗的过程，似乎始终隐隐被压制，又累又厌倦…… 他们终于面如死灰，不过也不再说话。 在他们印象中，周游只是个纨绔草包，虽然精通吃喝玩乐，陡然学会了这奇怪的剑法，终究是个软蛋怂包。 周游眯起眼睛，已经猜到他们的心思。 因为他们毕竟是同一类人，想法很好猜透。 “你要是还以为我是以前的我，怕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周游微笑的看着廖应手，“我听说你的手除了牌九和姑娘，别的什么都不碰？” 廖应手脸色变白，依然勉强平静的说：“你听说的没错。” 周游微笑道：“你碰过屎没有？比方说如厕之后清理时，一个不小心……是人都会不小心碰到一两次的。” 廖应手厌恶的说：“没有。我不需要亲自动手。” “凡事都有第一次。今天就是你的第一次。” 周游说完，长剑闪电般突起，挑下他一只玉白的手，扔到门口的秽处：“姑且认为你是用这只手下的药。反正手腕被刺中也废了。” 廖应手终于不能再保持高冷，忽然张开嘴呕吐起来。 周游环绕了一下周围的侍女：“从现在开始，不要帮他清理任何东西。让他自己动手。” 他的目光停留在史闲身上：“你唯一的特长是时间特别充裕，这个特点真不好消除掉啊……看来只好杀了你才能让你的时间停下来？” 史闲扑通一声跪下：“周兄饶命……周帮主饶命。我说，我知道的全说！是石海玄！是他指使我们请你来喝酒的！至于下了什么药，我真的不清楚啊。他说不会出人命，我们才敢请你来的！我绝无害你的意思！” “不会出人命？”周游冷笑道，“我倒下后听你们的话里，倒是不怎么在乎会不会出人命啊。我想到该怎么办了，你是个好搭子，应该去陪陪他。” 剑光一闪，史闲的那只断腕也飞了出去，和廖应手的那只并排陈列在一起。 这时那两个海沙帮侍卫，施施然从厢房出来。一身香喷喷的衣服，忽地踏到门口，见这秽物还在，正忍不住要对侍女发火。 忽然见到两只手掌陈列其中，再一仰头，看到史廖二人扼腕忍痛。 而帮主周游，正大马金刀的坐在牌桌正中。 两侍卫不由的双脚肃立，请示道：“帮主……可有事情变故？” “刚才有事，现在没了。回去吧。” 周游带剑起身，慢慢步出房间。 走到门口处，避开秽物，回头望了一眼廖应手：“其实说起来，你们那赌局，那一千两银子应该是你赢的。” …… 周游回到帮中已是深夜。 脑海中默默温故了几遍玉梭剑法剑势走向后，就一直在想，石海玄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有一刻他想直接去找石海玄问清楚。不过想起小时候，从门缝里看到的他那手突然让盒子爆裂的情景。 这招周游可不会。况且那还是在十几年前。 虽然当时盒子爆裂后突现的头颅，无疑加剧渲染了他那恐怖的实力。 可能他本身并没有这么厉害，小孩子的回忆总会有夸大。 不过说到底，周游对这个世界的疑问还很多。 他刚刚学会的也只是剑招流转而已，并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否有隔空让盒子爆炸这种本领。 再说他还不清楚石海玄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不知道该从何处提防。 不过再怎么说，他毕竟莫名其妙的成了海沙帮的帮主。 人在困惑无解的时候，偶尔会想到家人。 周游忽然想起这一世的老爹周文福。 他重生而来，对周文福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略带嘲讽的想：“这个老家伙，一定没想到他的混蛋儿子，居然能当上帮主吧。” “当然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真是想不到你这个糊涂蛋，居然当上了帮主！”三天之后，周文福对着周游气冲冲的训斥道。 “小声点……”周游皱着眉说，“这里可是海沙帮，你在面对帮主说话。给点面子？” 他还不习惯叫老爹，重生过来可不是为了认爹的啊。 不过他还是没想到这个老爹的脾气如此火爆。竟然亲自赶来，当面骂他。 “面子？脑瓜子都快没了还要面子？你这个龟儿子！真是混蛋！”周文福气的灰白胡须喷了一层唾沫。 周游第一次听见有老爹骂自己儿子是龟儿子。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老爹头上是不是泛着绿光。 不过转念一想，他确实不是亲生的。亲生的那个几天前就被毒死了。这么一想倒也说得通。 不过还是顶了句嘴：“那你就是老混蛋了？” “老混蛋……我确实是老混蛋，老糊涂蛋，你是小糊涂蛋！我真是不该把你送过来呀……谁知道他们让你当帮主啊……不早不晚，恰恰是这个时候！”周文福居然抱着周游痛哭起来。 “当帮主……又不是当死囚，你怎么像哭丧一样？当帮主……还不错吧？” 周游奇怪的问道。虽然他也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劲。 “死囚！死囚！就是死囚！”周文福用力拍打着周游肩膀，好像在最后一次切实的感觉儿子的存在感。 周游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拍散架了，也回拍了拍周文福，安慰他道：“怎么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唉……你还年轻，不怪你，只怪我心存侥幸和糊涂。” 周文福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十年前，北滨沿海流传的一个旧闻……” 周游微笑着说：“可能没有听说过，那时候我的耳朵还没长出来吧。” 周文福叹道：“三十年一代人，没听过也很寻常。再说这事情蹊跷诡异，但又只波及到极少数人，对于普通人没什么影响。所以知道的人大概都很少提了。” 他不让周游插话，接着说：“三十年前，北滨沿海的帮派还是很多，远不止今日这八帮四会。不过一夕之间，这些帮派的帮主掌门，全部都失踪了。至今也下落不明。” “后来隔了一两年，随着帮会派别帮主掌门落空，门人争权夺利告一段落，才渐渐的爆出一些传闻。原来在那些帮主掌门消失的那天，也就是那年的中秋之夜，忽然有一艘大船停靠在北海岸边。据说是从东海极地驶来，船上雇佣的船夫不知换了几十拨人，但唯独两个船主从未变过。” “这两个船主等船一靠岸，就下船登陆，遍访沿岸各门各派，邀请帮主掌门随他乘船，到东海一游。不同去的，就把这门派给灭了。” 周游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知道了，那两人把这些掌门帮主全都降服，然后带他们去一个岛上一起钻研武功，对不对？” 周文福讶然：“原来你听说过。把他们都降服了是不假，至于去哪里做什么，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了。而且他们临走时宣称，三十年后的中秋之夜还会再来。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几天的时间了！” 周游哑然失笑，这不就是自己看过的小说中的剧情么。 一群高手被劫到岛上参加武学座谈会，然后乐不思蜀的研究一首刻在墙上的诗，探讨其中蕴含的武学原理，研究了几十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 然后有个笨蛋一上岛，发现这武学原理跟诗文没有半分关系。纯粹就是文字的笔画结构是招式…… 现在想起来，这个墙壁上倒像是安装了一个智能推演软件显示屏一样……这真是个新发现。 周游忍不住想去上岛指出这个事实，好让那帮笨蛋都回去探望老婆孩子是不是被人抚养了。 不过接下来周文福的话给他浇了一头冷水。 “据说他们是杀不死的。” 第五章 上五楼的快活 “据说？”周游皱了皱眉头。言外之意很清楚，据说往往都是不靠谱的。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说法，据说，往往是在说自己。 周文福下面的话立刻验证了他的想法。 “我亲眼所见。”老爹的脸色苍白，似乎不愿意再回忆这件事情。 “那时我比你现在要略为大几岁，已经做了好几年买卖，跑遍了北滨城几百里的海岸沿线……” 周游听出来这话的言外之意：自己这个年纪还是个浪荡败家子，老爹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创业了。 不由得暗想：这周文福追忆往事，哪怕是恐怖往事，还要借机教育一下儿子。 周文福继续回忆道：“那一天中秋深夜，我还在黄鱼坞码头上跑货。忽然看到前面火把明亮，聚集了一大群人。那是海沙帮的地盘，那时我还没吃过帮派的亏，加上年轻好奇，胆子也大。因此就凑到人堆里看热闹。” “一看之下，刚好看到两个面目奇怪的人。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面目枯黄，看着渗人。那两个人都用剑，一起上阵，对阵的是飞鹭帮的帮主。” “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也可能是不想再记起。不过他的眼神我倒是怎么也忘不了。他的剑法飞快，不过对面那两个奇怪的人，剑法比他们本人还古怪。几招之下就已经制住了那个帮主。” 周游忍不住问道：“也就是说对方一直是二打一？这飞鹭帮的人如此憨厚，就任凭对方以多欺少？” 周文福道：“说起以多欺少，那两个古怪的人倒是事先声明，他们只针对帮主，其他人随便，一起上也没关系。不过飞鹭帮的人可不憨厚，听了这话，反而没有一个动手的。” 周游叹口气：“那这帮主当的也够没滋没味的。” “不过那两个古怪的人制住了那个帮主后，忽然有一枚暗器从他们身后飞窜出来，是一把急速回旋的刀片。” 周游问：“然后他们脑后长了眼睛，随手一接，就抓住啦？” “不，他们没有发觉。这刀片飞的太快，其中一个人的脖子被斩断，脑袋耷拉下来了。” 周游笑道：“那看来他们也没什么厉害的。这等听风辨器的本事也没有……” 周文福呆呆的说：“不是不厉害，而是不在乎。因为那个人脑袋被斩断之后，浑不在意，随手一扶，又把脑瓜子安到脖子上去了。” 他说的很平静，也很呆滞。四周一时寂静起来，烛火忽然晃动起来，发出扑扑的声音。 周游勉强笑道：“然后呢。” “唉，然后他忽然变的暴怒起来，随手一剑，把那帮主刺死，然后扛着他的尸体大步走了。” “连尸体都不放过？”周游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个故事偏离了他已知的轨道，滑向凌乱未知的深渊。 他再次确认地问道：“您老今天没有喝酒？” “知道你当上帮主这件事后，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哪有心思喝酒！” 周文福再次抱住周游的肩膀，哽咽道：“现在跑也跑不了了！外面石海玄肯定派人守着你呢。” 他抱得很紧，好像过不了多久，就没有机会再抱一样。 “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跑都跑不了了，再送一个人质么？”周游反问道。 “傻小子，老爹不跑来告诉你，你还蒙在鼓里做清秋大梦呢，哪有心思跑。再说了，老爹跑来也是和你商量的。这次我带了一笔钱来和石护法商量商量，如果他真不同意，我就……找别人去！先告诉你好有个心理准备……你也别太担心。” 他反倒是安慰起周游来了。 不过周文福显然也知道石海玄能量不小，并不是那么好找人来收拾的，对方大概是吃定他了。 周游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满是周文福的鼻涕和泪水，心中略有感动。他略微注意了下脑海里的蓝光，振作起精神说： “老爹，不用担心。我的手里还有牌。”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老爹。 周游安排老爹睡在客房，略微安慰了一下才出得房间。 出去的时候，果然那两个精悍的侍卫依然全程陪同。独自走回房间的时候，这两个侍卫还像跟屁虫一样尾随着。 “不用陪了，我自己回去。”周游忍不住挥挥手。 “是！帮主！石护法命令我们保护好帮主，不得远离三丈以外。”其中一个侍卫解释道，接着后退到两丈开外，远远的尾行着。 “石护法让你们吃屎你们去吃么？”周游忍不住想追问。 不过他没有问。倒不是因为他觉得一个帮主这么问一个侍卫，实在是太掉价了。 而是因为，他打算让石护法去吃屎。 周游负着手，漫步踱回房间，静静的躺在床上，安心思索。 他现在有四个选择。 第一，把先前那两个侍女叫过来暖床，他现在火气很大。 第二，想办法绕开侍卫眼线，把老爹叫上，逃到隔壁永安城去，那里老爹还有一小片家业，而且又是一批新的门派，石海玄的手未必有那么长。 第三，完成第一个选择后，过几天帮主瘾。然后被那帮古怪的人掳走，一起坐船到天边，看一看究竟。 第四，一头撞死，期待下一个穿越，如果运气好的话。 周游评估了一下各个选项。 第一个选项太低级了，如果她们是石海玄的夫人他还可以考虑一下。 他现在对石海玄的兴趣超过了任何人，因为这个人成功的激起了他的恶意。 这一世幼小的他在门缝中恐怖的记忆，混合着前几天他看到石海玄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引发的不适感，以及老爹被威胁的涕泪俱下而弄湿自己的衣服…… 这一切让他对石海玄这个人充满了恶意。 而第二第三第四个选项，结果太不确定了，也太软蛋了。 周游一直觉得，当一个人在你面前拉了一坨屎，并胁迫你吃下去的时候。逃走不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吃下去。 至于什么东海极地一生游、三十年后大船再临之类的，这坨屎的臭味还没有飘过来，周游决定先塞石海玄一嘴再说。 所以他选择了第五个选项：上五楼。 海沙帮的堡垒，是一艘大船沿岸停靠改造而成，计有五楼。 除去一楼二楼，这乏味的住宿接待存贮等功用外，三楼是牌场，四楼是演武厅和兵器场，都可称得上是热血的快活场所。 不少人能从三楼牌场，一直打到四楼演武厅去。 但上五楼的不多。 因为五楼是秘籍阁，副堂主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上五楼。 但真到了这个级别，反而没人愿意去五楼了。 而一般想练武精进的人，要么投身到其他修炼性质的门派，要么受限于年龄，看这基本破烂秘籍也没什么大用。 周游倒是从前无聊去过一次，不过翻了翻里面的秘籍，摇摇头下去了。 连他这么武道不精的人，都能看出这五楼秘籍阁里，实在没什么好货色。 要么是一些大路货，比如无敌伏鲸手起手式，五虎断门刀入门指南什么的。要么就是一些经典之作。 对于经典之作，周游之前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定义： 所谓经典，就是很多人都谈论过、引用过，都喜欢买来放在书架上，都尝试着翻开看几页，但是从来都没能坚持多看几页的书。 或者说，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书。 再有就是一些残缺不全的秘籍。不过这类都被收起来了，因为有个堂主不小心练的走火入魔，呕血而亡。 现在周游身为帮主，当然来去自由。虽然仅限于帮内。 所以哪怕是在深夜，他穿过灯火通明的三楼，踏上黑暗的四楼，骤然出现在五楼，门卫也收起惊讶之色，利索的打开门禁，点亮灯火。 周游本来以为，书架上会仅剩几本大路货，或者两三本残缺的经典著作。 毕竟海沙帮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门小派，主攻海货运输物流产业——主动攻击运货的人——帮中自然没多少读书人。 哪知道，借着灯光一看，书架上空空如也，一本书也无，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第六章 比五楼更快活的地方 周游不禁暗骂一声。怕是残余的基本秘籍，都给人拿到三楼牌场当垫桌纸了。 他略有不甘心，又低身在书架下面找了一下，腻腻的全是灰尘。再往下，触感一硬，应该是本纸书。 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本破旧的典籍，捏在手里很薄，封面写着一行字：《混元阳符功》。 这书周游倒是知道的，在北滨一带很常见，他家就有一本。算是介于经典和大路货之间。 貌似是伪托古人所作，洋洋洒洒好几篇，字都认识，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过周游印象中，带有混元这个词的，好像都比较博大精深，比较唬人。 周游翻开书页，强迫着自己看了一通。然后立刻在脑海中，打开那个虚拟面板。 接着他惊喜的发现，上面显示着一行字： 武技：混元阳符功。等级：未入门。 还真能显示出来啊？尽管是未入门的等级，不过也让周游喜出望外了。 因为他发现，面板下面是一个闪烁的按钮诱惑着他：推演升级。 不过周游强忍住没有去选择那个按钮。 因为根据上一次的经历，仅仅推演升级了一套普通的玉梭剑法，就让他头疼欲裂，昏死过去。 这次面对这种不知道经典还是胡扯的典籍，一个不小心升级未遂，真可能走火入魔，呕血三升而死。 所以周游一言不发，拿起这本书，掸了掸灰尘，装进囊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侍卫和门卫远远的待在门外，不敢进来。 这让他感觉稍稍好了一点。 他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个比五楼更快活的地方，来研究一下这本大路货。 比五楼更快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天海楼。 深夜，周游站在天海楼的大厅。 后面依然有两个侍卫跟随，不过已经远在三丈开外，费力的抬着两口大箱子。 随着老爹周文福的到来，石海玄已经渐渐放宽了对周游的掌控。 当他得知周游一人把廖应手和史闲两人的手腕切下来后，不免有些惊讶。 不过史廖二人，一口咬定周游的剑法只是大路货，缠斗了好久才侥幸得手，这也不见得有多奇怪。 因为在石海玄眼里，史廖二人不过是稍微厉害一点的草包而已。 菜鸡互啄起来，一着不慎失手很正常。 而周游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深夜去了五楼秘籍阁，吃了一屋子灰。 他连夜调开了帮中药材库房，带走了两大箱药材，计有人参，犀角，石斛，虎骨…… 他连夜打马前往天海楼…… “随他去吧，看好他。”石海玄打了个哈欠。 同时心中暗骂道：“这小子专挑半夜行事，真是扰人休息啊。天海楼？秘籍？药材？不管是练功还是寻欢作乐，最好一次性折腾个气血亏空才好。” …… 周游站在天海楼大厅贵宾接待室。 即使是深更半夜，柜台的伙计依然精神抖擞，彬彬有礼。 他知道，这些富贵人家的混蛋，昼夜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五间套房，每层一个。每间三个男侍，三个女侍。”周游随意点选了几个位置。 “好嘞。”伙计不动声色的布置下去，心中也是暗骂禽兽。 “还有……”周游回头以眼示意，两名侍卫将两大箱药材抬了过来。 “一些补药，到时候听我吩咐，按时熬制好送过去。” “好嘞，您请放心，敝店药膳房，聘请的是金乌大药房的大夫，绝对料理得当。” 伙计眉开眼笑，心下却暗骂：“不但是畜牲，还是药渣！” “给他俩也各自安排好住处休息，嗯？”周游望了望柜台伙计，笑了笑。 “明白！”伙计心领神会。 天海楼每天待人接物何止上千，效率奇高，片刻已经安排停当。 周游随意挑了一间套房住下，打发了两个侍卫离去，即随手拉了下墙壁上的响铃。 丁铃铃铃…… 下一刻即有三个男侍三个女侍，从套房一个内间鱼贯而出，躬身低拜道：“参见公子。” 周游放眼打量，男侍身材高大，只着灰白短衫短裤，古铜色的肌肉壮硕到鼓爆衣衫，面目蕴含的一股阳刚之气。 有两个甚至虬髯刚须，宛若天神暴怒。 周游暗想，这个时代倒是还没有流行小鲜肉……也许是人家看我文弱，特意配的如此刚猛之类的。 再看女侍，黑色短衣贴身紧束，腰肢纤细可握，身姿修长优雅而立。一个个低着头，下巴抵着漂亮的锁骨，等待命令。 周游微笑道：“其他房间也是如此吧。” 一个女侍回答：“天海楼天字号甲等套房，个个如是。” “好，我只是看看，你们退下吧。” “是。” 男侍女侍迅速的鱼贯而出，房间又只剩周游一个人了。 周游料想那两个侍卫大概正在欢脱中，因此提了装书的背囊，出得门去。 随意连上几楼，再进入一个套间。 然后扑地一下躺倒在鹅毛般柔软的大床上。 静谧的深夜，紧闭天鹅绒窗帘，卧室内甜腻的沉香，身下柔软深陷的大床，足够容纳七人有余…… 以及手边的摇铃随时能唤出六人…… 哦不，周游对男侍不感兴趣。 他真想拉一下这摇铃，只拉一下……不过他明白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刻。 他得抓紧时间，不然随时会处于被动，最终丢掉性命。 叮铃铃铃铃…… 不过他还是拉了一下摇铃。摇铃极为敏感，碰一下就叮铃作响。 果然三个女侍三个男侍从套间走了出来。男侍强悍，女侍温婉，比刚才那几个只好不差。 六人躬身拜道：“参加公子。” 周游随口问道：“你们会做饭么？熬汤，煎药……之类的，打下手总会吧？” “这些简单，自然会。”几个侍女争先说道。 这几个大汉也道：“寻常药材，总是会煎的。” 周游抬头打量了他们一下：“没事了，你们三个出去吧。” “是！”三个大汉转身欲走。 周游拍了拍为首大汉的肩膀：“不是你们三个出去。” 又指了指三位秀美的女侍：“是你们三个出去。” “是……” 三个女侍应声，隐隐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去。 周游打量着剩下三个威猛壮汉，虬髯粗须戟张，古铜色的皮肤闪着暗光，紧爆的肌肉将短衫紧撑，扣子都快要裂开。 周游感到很满意：“准备几个趁手的木棒，越粗越好。到时候用得着。先退下吧，叫你们再出来。” “好！”三人低喝一声，一边渐次退出，一边暗暗觉得此人口味之重，大为少见。倒是见过银针伺候的，没想到今次碰到个需要木棒的，而且还强调越粗越好。 周游暗想：“果然是猛汉，应声都这么带感。希望到时候打起来，劲道能跟得上。” 他早已想好，带来了这本《混元阳符功》，看上去倒像是练气的。到时候说不定可以锻炼锻炼抗击打能力。 毕竟玉梭剑法五层的实力，目前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如何。 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人暗算伤到身体，如果自己还是这么文弱不堪，那就太危险了。 毕竟一个鸡蛋即便是舞出花来，也撞不过一个石头的。 周游怕记忆出差错，又展开这本陈旧的《混元阳符功》，通读了好几遍，直到后半夜。 此时帘帷低垂，室内寂静。周游这才安静坐在床上，集中精力，召唤出脑海中的虚拟显示屏。 他先是留意了一下玉梭剑法，等级依然是五层，再无长进。而推演升级选项已经变成灰色，不可点选。 周游不禁大感奇怪，难道这套玉梭剑法五层就到头了？还是说它依然正在推演升级中？ 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如果推演升级中，必然会短时间大量消耗精力，这也是周游此番前来带了两大箱药材的原因。 这么看来，这个智能推演升级软件，应该不是阿尔法狗那种无时无刻都在后台工作的类型，不然周游的脑子整天轰隆作响，非得爆炸了不可。 看来这是一个短时间内强行破解推演升级的软件。 而这个玉梭剑法升到五层为止，再无寸进。周游推测，很可能是因为玉梭剑法本来就是很普通的一套剑法。 先不管这个了。周游把注意力集中在虚拟显示屏上，切换到混元阳符功。 果然这边显示，混元阳符功，等级：未入门。 而下面那个推演升级按钮蓝光闪动，显然可以点选。 周游意随心动，在脑海中稳稳点下推演升级。 第七章 风雷滚动 轰…… 周游感觉全身上下，一团业火滚滚翻腾，化成无数个微小的火焰，散布在周身各处。 渐渐的，流火横飞，明焰逆流，在体内挣扎着似乎想要飞腾出去。 周游大感口干舌燥，身体渐渐奥热起来。脑海里一片婆娑火焰世界，直欲把他烧成一片焦土废墟。 “啊……！” 周游猛然大吼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昏死过去。 …… “公子……公子？” 周游正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正光脚走在一片明晃晃的焦炭上，不停的跳着脚，来躲避脚底板这灼人的疼痛。 不止是脚底板疼痛，全身上下都被烧烤的难受。 他要快点跑出这片焦土明炭区域，前方正有一片大海等着他。海滩上影影绰绰有人在呼唤他。 呼！他一鼓作气，飞起脚步，越过炭火，一头扎进清凉的海水里。 “公子……公子？” 周游猛地惊醒。干裂的嘴唇旁边，有一丝丝清凉湿润。 那正是一个女侍端着冰镇银耳汤，一勺一勺的喂着他。 “公子……您终于醒了，你怎样了？” “公子，您吐血了……” 身后另外两个女侍，加上其余三个威猛的男侍，正七嘴八舌的问着他。他们显然被床上的血迹给吓坏了。 周游即刻凝聚精神，召唤出脑海中的虚拟面板，想看看自己耗费了这么大的心血，这混元阳符功升级到什么程度了。 等待着他的是无情的蓝框显示屏： 混元阳符功，等级：未入门。 而推演升级的选项，依然闪烁着，一闪一闪的蓝光似乎在嘲弄着他。 怎么会这样？周游暗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也许这本书根本是糊弄人的？ 不过没道理啊，如果是假的，怎么会被纳入脑海，而且推演升级的选项怎么会闪烁可选呢？ “公子，您没事吧？” 女侍看他呆呆的不说话，颓然而坐。不禁关切的询问，又喂他一勺冰镇银耳汤。 这个家伙要是死了，恐怕她们这几天就白忙活了。 周游苦笑道：“没事。” 刚一张开嘴巴，又喷出一口血来，染的这碗银耳汤一片猩红。 周游不理会众人的惊叫，径直问道：“我昏睡了多久了？” “现在是正午时刻，我们听到您大叫一声的时候，是后半夜寅时。算起来您大概睡过去大半天了。” 周游奇道：“现在是正午了？怎么室内还一片昏暗。” 女侍拉开厚重的帷幕，果然骄烈的日光破窗而入，照的室内地毯一片雪白。雪白之上又叠了一层镂空雕窗的暗影。 周游被这白日所照，顿时眯起了眼睛，凝聚精神，细想这问题出在哪里。 混元阳符功…… 推演升级选项依然一闪一闪…… 周游忽然大声道：“把帷幕和雕窗全部拉开！” 男女侍从立刻照做。哗啦啦一声响后，烈日全无间隔，扑面而来，普照在房间内每一个人的脸上。 三个女侍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挡住日光。 正午的日光，是在太过毒辣和霸道。 周游无遮无挡，心意流转，即刻点选脑海里的虚拟面板。 混元阳符功，推演升级。 轰…… 周游的脑海里再度烈焰燃起，腾腾火海，无处不沸。 他暗忖如果这回再无功效，那只好当机立断，立刻叫侍从过来灌补药了——如果那时还能保持神识清明，能喊的出来的话。 渐渐地如同上次，流火明焰再起，周游的身体急剧滚烫，他强忍住不动，看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而正午时刻的骄阳烈日，也激射出极阳天光，普照人间。 轰…… 流火明焰由明变暗，由暗红变为金黄，再由金黄变为纯白，最终忽然变为纯蓝之色。 周游强忍着不动，一滴滴豆大的汗水淋漓而下，转眼即被热气蒸干，升腾为一阵阵白烟。 嘭！ 万千火焰忽地炸裂开来，如同风雷滚动，一时俱明灭，最终湮灭无影。 周游忽地感到全身奥热全消，如同酷暑转为秋凉，不温不火，心意一时畅快起来。 再留意脑海中的虚拟面板：混元阳符功，等级：三层。 “成了！”周游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 呼…… 这一刻他惊奇的发现，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居然也大为提升。不用很费力，就可压制自己激越狂喜的蠢动。 “三层……耗费了如此心血，差点两次昏死过去。看来这个混元阳符功不简单。”周游暗想道。 看来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第一次在后半夜，正是阴气最浓的时刻，所以没能成功。而第二次恰好是正午，阳气盛极，自然有利功成。 他注意到，推演升级的选项依然闪烁可选。这表明这个功法的升级远未到头。 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再轻举妄动，贸然尝试了。 刚才赌命冒险，也是事态从紧，刻不容缓。今后应该细水长流，择机而动。 ——前提是这个混元阳符功三层可以保命，让他还有机会从容应对的话。 周游环顾周围，男侍女侍仍然呆呆的立在他的周围。 不过那三个威猛的虬髯壮汉，此时都有些无精打采，像被晒蔫的茄子一样，低垂着脑袋，不复之前的阳刚烈烈之姿。 “就这么不经晒……不过这太阳也够烈的，”周游微笑道，“把窗帘拉起来后，你们都退下吧。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哗啦一声，室内再度变暗，只有明烛的火光。 三个壮汉立刻退出，似乎在这里已经厌倦了多时，不愿意再多待一刻。 而三个女侍则踟蹰不前，躬身埋头立着。 周游皱了皱眉头：“怎么还不退下？没听见我的话么？” “公子息怒，您床铺上的血迹还未清理，要整理干净才行。”一个女侍怯生生回道。 周游一想也对，这一床血渍，确实没法睡。就回道：“不用了，我换个房间就是。” 反正房间多，周游起身便欲拿起背囊。 “公子留步……”另一个女侍居然跪下抱住他的脚踝，急切的道：“我们会很快清理完毕，请公子务必留下。” 周游被这女侍一近身，立刻警觉起来。被人贴近抱住脚踝，本是大忌。 他意念流转，全身本能的肌肉紧绷，立刻轻轻跳脱出来，冷然道：“下次不要随便抱住别人，不然会被人一脚踢死。” 身体反应之快，连周游自己也觉得惊诧。 那侍女委屈的哭道：“公子别误会，我们只是想照料公子而已……”说着默默起身整理床铺。 另外两个女侍，则在浴室里把巨大的浴桶盛满热水，再腻腻的铺了一层玫瑰花瓣，然后轻解罗裳，抬腿跨入浴桶中，只露出脖颈，抬头凝望着周游。 周游顿感无语。 在他这一世的记忆里，天海楼的男侍一向刚猛威武，女侍历来矜持高冷，或温婉秀气，走的是高端路线。 不知今天怎么男侍变成了蔫茄子，女侍变的这么不矜持，真该被扣钱才是。 “换一桶水，不要铺花瓣，换上我带来的药材熬制的汤浴。”周游吩咐道。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水要沸水，才可发挥药效。到时候你们如果不嫌烫的话，跳进来一起洗也无妨。” 第八章 大吃货 “滋滋……” 周游眯着眼睛，放松的躺在阔大的浴桶里。 听着满桶大补的药材熬制的汤浴，发出滋滋的气泡声响，氤氲出一片白雾缭绕。 沸水滚滚，自然只有周游一人独浴。 女侍早已躲得远远的。她们从未见过这等怪人，居然把自己放在这么滚烫的开水中。 “这算什么？他还要求我们准备好粗壮的木棒，到时候一起打他呢！”几个男侍也窃窃私语。 周游也有些奇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明明皮肤已经被烫到通红，但就是不觉得十分烫，反而觉得和温水区别不大。 而体内却渐渐生出一股炙热的气息，如针丝般细微，但却霸道无比，四下纵横流转。所到之处，无不辟易无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内息真气么？周游暗自诧异。 混元阳符功……如此凌厉霸道，果然这是极阳之功。 他忽然想到，为什么那群猛汉忽然变的无精打采，像被晒蔫的茄子一样。 难道他们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被他自身所散发的阳劲所烤炙？ 又或者……难道他们的阳刚之气，尽数被周游所压制，甚至吸附？ 要是这样就太可怕了，周游不愿意往下想了。但愿只是压制而已。 而那群女侍为何一改常态，变得略有轻浮，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当前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的危机仍未解除。要是石海玄是个女人就好了，周游突发奇想，又觉得好笑。 浴汤渐渐变温，周游径直到另一间套房，跳进早已备好的另一大桶沸汤中，又泡了一个时辰。 随着浴汤再度变温，这时已经感觉体内气息，能从心所欲的流转，只是由炙热变为温热了。 外面天色已暗，周游这才想起一整天都没吃饭了。此前居然浑然不觉得饥饿，全身上下精神抖擞。 这时一想起来，顿时觉得又食欲大开，几乎能吃下一头牛来。 立刻叫伙计来，棕榈叶制成的精致菜单簿上，随意翻开几页：“这几页上的菜，全都送到房间来。尽快！” 天海楼膳坊效率甚高，片刻之后，已有数个女侍，各自提着象牙镂雕食盒进来。 纤手打开檀木盖子，青瓷碗白玉盘纷纷陈列在席，各式菜肴色泽素雅，倒像是精雕玉琢的装饰品一样。 周游实在是饿极了，哪管的这些，一阵风卷残云。等最后一盘菜姗姗来迟时，他已经把前面上的几十盘菜吃干大净。 “这是什么菜？”周游一边用手帕擦拭嘴角，一边皱眉问道。 侍女隐隐皱眉，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吃起菜来却是这等狼吞虎咽的蠢相。 而且一个人居然吃了这么大一桌风味佳肴，简直如牛进玫瑰园开口大嚼。 不过……倒是别有一种野性的风采。 所以她仍礼貌的回道：“公子，这道青玉案，请您品尝。” 瓷盘缓缓揭开，几根青绿的菜蔬茎叶，错落相交的卧在白玉盘上，倒像是禅宗插花道一样。 “不必了。我出去看看。”周游懒声道，提起背囊，出门走下楼去。 这一顿饭吃的十分不爽利，盘大菜少，一星半点的荤腥……十几盘吃下来和没吃一样，此刻肚子还咕叽咕叽直叫。 周游暗骂这天海楼的土豪顾客，想必都是来陪女人附庸风雅的，才惯的这膳坊的菜式如此华而不实。 他决定到楼下找找看，有没有真正吃饭的地方。 傍晚时分，夜风初起，传来了嘈杂的市井声。 “月饼喽，芝麻花生栗子莲蓉馅……还有五仁的喽！” “包子……刚出炉的包子，皮薄肉馅大！” “麻辣龙虾，北滨城第一辣……” 周游随意拣了一家小店坐下，二郎腿翘在油腻的椅子上，使劲嗅了嗅各色油香味。加上这叫卖声，真让他胃口大开。 “客官，您要点什么？” “店里有的，每样来一份。”周游把一颗碎银放在桌上。 “好嘞！” 这颗碎银立刻被一大桌香喷喷的饭菜所代替。 周游捏起一个刚出炉的滚烫白面馒头，撕下一层，蘸上漂着金黄油珠的鸡汤，狠狠咬了一口。又撕了一大块牛肉，就着白酒就是一大口，这才够味。 这个世界的白酒，度数不高，喝起来甜丝丝的，倒像是米酒。 这么风卷残云，片刻之间，桌子上垒的层层叠叠的蒸笼碗碟越来越高，都被周游吃的干干净净。 店小二留起心来，远远低声嘀咕道：“这不是那游手好闲的周无定么？怎么放着金贵的天海楼不去消遣，跑到这里来胡吃海喝起来？哦……对了，肯定是被他老爹圈起来饿了好几天，现在刚跑出来没钱，只能在这儿塞塞肚子。” 店主也附和说：“是有点不寻常。不过话说回来，饭量如此惊人……看来游手好闲四公子，还真有一把刷子，不是浪得虚名啊。” 小二强辩道：“瞧您老说的，那不就是酒囊饭袋么。” 不过他也张大了嘴巴，因为看到周游还在大口的吞食。他未见过这么能装的酒囊饭袋。 …… 同一时刻，天海楼大厅。 待客的伙计正快速翻动着名册，点检有无错漏。忽然啪地一声，两双大手拍在面前。 伙计抬头一看，两个精悍的大汉瞪着他。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伙计满脸带笑。 “给我查一下周游周公子的房号，我们要找他。” “不好意思，”伙计依然满脸带笑，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们是海沙帮的！他是我们帮主！” “不好意思，敝店的规矩是顾客的任何信息，均不能透露。各门各派，无有例外。请多多包涵。”伙计很有礼貌的回答。 大汉一掌重重的拍在柜台上：“找不到他！我们脑袋搬家！” 伙计依然面带微笑：“您二位可以在敝店开间房住下，保证在天海楼内没人敢动您的脑袋。” 这两位大汉正是跟着周游的海沙帮侍卫，一顿快活之后，再也找不到帮主踪影。 要说脑袋搬家还真不是夸张，他们都知道石海玄心狠手辣，杀人比杀鱼还容易。此刻听了伙计的话，更是火冒三丈，伸手就去扯那伙计手中的登记册。 咔嚓。 他的手停住了，并且发出一声脆响。 因为他的手腕已经被伙计用手牢牢钳住。 伙计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这恐怕不是您应该拿的东西。”然后松开手。 嗬……大汉发出短促的吃痛声，转身即拉着同伴离开。 伙计继续翻动着名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像你这么认真的工作的人，这个年头已经不多了。”伙计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柜台前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两个年轻公子，一个白面圆脸，一个浓眉细眼。他们背着手，后面站着一个铜色面孔的中年人。 “承蒙夸奖。廖公子和史公子……欢迎光临。”他认得这两个老主顾，正是廖应手和史闲。 “不是夸奖，而是陈述事实。认真工作的人应该得到奖励和回报。”廖应手认真的说。 然后史闲伸出一只手，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放在柜台上：“这就是你应得的奖励和回报。” 廖应手凑近低声说：“我们要找周游周公子，他还欠我们一顿酒局。” 伙计用收起银票，放进袖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面带着微笑说：“敝店的规矩是任何顾客的任何信息，均不能透露。” 史闲和廖应手相互对望了一眼，几乎要发声大笑。 这时伙计接着说：“不过他此时不在敝店内……这就和敝店无关了。他可能刚出去在街道上散步……” 说着将名册簿合上，微微一斜，指向东北角。 廖应手点了点头，一行三人即转身离去。 “有时候银票比拳头管用。”廖应手淡然说道。 “但是对周游，只能用拳头。”史闲沉声道。 “那就要看叶师叔的拳头够不够硬了……”廖应手转头看了看同色面孔的中年人。 “他用剑？”叶师叔忽然问。 “用剑，大路货。” “那就要看他的剑硬不硬了。”叶师叔咧嘴笑道，露出焦黄的牙齿。 片刻之后，叶师叔远远的看着一个年轻人，正在一间破旧的小吃店内狼吞虎咽。 他盯着这个年轻人的佩剑，摇了摇头：“这就是周游？他的剑，看上去不够硬。” 这把长剑确实华而不实，剑鞘镶满了亮眼的金色纹饰，充满着一股暴发户的土豪金气息。 周游正在吃第三大碗刀削面，忽然听到这个评价，抬头诚恳的说：“你说的对。不过你看上去也不够硬。” 第九章 我决定开除你 叶师叔一脸的古铜色，倒是和周游的长剑是一个色系。 “我是叶天世，苍鲛帮护法。你伤了廖帮主和史帮主的手，我这次找你，是要切下你两只手，顺便带你回去。看在你是海沙帮的份上，留你一条活命。” 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把面吃完。” “你们也当了帮主？”周游挑起一根面条送进嘴巴，惊奇的问道。 “没错。所以你现在面对的是巨鲸帮和苍鲛帮的帮主。希望你没手之后，也能继续坐好海沙帮帮主的位子。”廖应手阴冷的笑道。 周游突然觉得很好笑。 他倒不是觉得巨鲸帮、苍鲛帮这类派别的名字听上去低级可笑。他只是被对方这种骄傲的语气给逗乐了。 他吸进最后一根面条，放下筷子，拍了拍肚皮：“这顿饭吃的很好。我吃完了，动手吧。” 长剑已经从土豪镶金剑鞘快速拔出，露出雪亮的剑刃。 满脸古铜色的叶天世，忽然双拳如奔雷之势，猛然袭来。 空手对白刃？周游眉头微皱，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 随手一剑格出。 叶天世心头一惊，对方这一剑看似随意格挡，只有出拳的人才知道，剑尖正定定对着自己的拳头。倒像是自己往剑尖上猛扑过去一样。 吼！ 叶天世半途硬生生改变拳路，硬抗着一股冲劲，拳开左右，嘭嘭两式分击周游双侧。 周游又随手划出一剑。 呼……剑锋流转，形成一片轻微的气漩。令他自己也感到惊诧。 才过去几天，周游感觉自己对剑法的理解又进一步。 起手还是玉梭剑法，不过这随意一招，用起来熟极而流，倒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这一剑锋芒毕露，划出好大一片区域：擅入者死。 叶天世面孔暴怒，古铜色变至最深，双拳迎着剑锋猛击！ 他这一手硬功苦练数十载，歼敌百余人，自信可以将这华而不实的剑锋硬生生锤断。 嘭！ 剑拳相夹。这一瞬剑锋居然真被他牢牢定住。 “碎！” 叶天世虎吼一声，惊人的劲道从双臂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双拳之上，志在必得。 周游略一心惊，倒是没想到居然真被他生生夹住剑刃。 体内一股炙热的气息感应而生，瞬时传在剑上，剑体突然变的炭火般通红。 叶天世在这一瞬，立刻感到剑刃如烙铁滚烫，拳头嘶嘶作响，发出一阵皮肉焦味，慌忙撤手。 叮叮当当…… 撤手一瞬间，剑刃变至殷红，忽然爆裂开来，碎成无数暗红的小片，跌落在地。 “哈哈……果然碎了，叶老师好手段！”史闲大笑道，只恨缺了一只手，不能鼓掌相庆。 廖应手也冷笑道：“不过如此，几招内就被震碎了兵刃！看来之前你侥幸得手，真是走了狗屎运。” 而周游此刻手中只握着截断的剑柄，惊诧的看着地上片片碎刃，由通红转为暗黑色。 他不知剑刃崩碎，是因为叶天世的拳力所致，还是在混元阳符功强盛的阳劲所淬炼之下，强极而崩。 多半是因为后者。 因为此时叶天世抱着双拳，连声大叫：“我的手！我的手废了！废了他！” 即要再度出拳。但是他拳头已经被灼成血肉模糊的焦烂黑灰，已无拳可出。 史闲灵机一动，和廖应手会心一击掌：“他没剑了！一起上，杀了他！” 双剑齐出，闪电般袭向周游。 周游空手伫立，嘿然冷笑：“奇怪，奇怪！” 全身鼓荡出一层炙热的气息，双拳随手击出。 嘭嘭两拳。廖史二人才一接近，即被打飞到一丈开外。 中拳处火辣辣的两个黑洞，慢慢点染开来，不一会儿就扩散到全身。 这两个人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奇怪……混元阳符功，第三层已经如此霸道……” 周游摇了摇头，走向叶天世，问道：“是你们自己来的，还是有人让你们来的？应该不知是廖应手请你来的吧？” 叶天世抱着火辣辣的拳头，看到周游杀气正盛，不由的连声道：“是石海玄！石海玄让我们来的！他让我们留你性命，只废了你两只手就可以了！我们不敢杀你！不敢！” 周游皱眉道：“石海玄是海沙帮，你是苍鲛帮的，你们都是护法，你能由他差遣？你还敢说谎？” “不敢说谎！千真万确！我可以找他来对质！您放我回去，我这就找他来对质！周公子大人有大量，在下看走了眼，在下该死！” 叶天世是老江湖，该硬的时候绝不软，该软的时候也绝不硬。 此刻言辞恳切，要不是手被炙伤了，看样子真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你有一点倒是没说错，我这把剑确实不够硬。” 周游看了看地上的碎刃，回身走到桌前，提起桌上的酒壶，把残酒一饮而尽，扔了剑柄，又看了看剑鞘。 镶满了雕纹的土豪金剑鞘，看上去倒是挺带感的，有一种粗暴的美感。 周游把剑鞘带上，转身离去。 …… 海沙帮议事厅内。 “还没有叶护法的消息么？”石海玄眉头深锁。 这个时间点仍无消息，本身就不是一个好消息。更何况明天就是中秋了。 底下几个堂主无语枯坐，他们比周游老爹还记挂周游的安危。 都知道叶天世一双铁拳霸道无比，万一这周游这小子被他一拳打死了，那接下来的帮主大位，可能要落在他们的头上了。 那可是万万使不得的。 所以一听到门外笃笃的敲门声“启禀护法，有消息了！”时，这几个堂主顿时喜上眉梢。 石海玄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厉声道：“进来！” 嘭！ 大门被撞飞，一个侍卫摔倒在一旁。 然后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一脸肃杀之意，正是周游。 在石海玄的印象中，周游的脸上的表情，可能是宿醉未醒的疲倦样，可能是浑不在意的浪荡样，也可能是一脸无知的懵样…… 但唯独不可能是这般杀气腾腾的样子。 所以石海玄已知事情有变。 不过他仍然笑道：“帮主驾到，有失远迎……” 口中如此说话，却是端坐着不动。其余几个堂主也并未起身，显然是并未把这个草包放在眼里。 “你们在开会？”周游眯着眼睛问道。 石海玄微笑道：“正是。我们在讨论帮中事宜，见帮主这几天很忙，就打算商议完毕再行汇报。” 周游也笑道：“正好，各位都在，我也要给你们开个会。” 说着大喇喇坐在席位中央，随手抽出旁边一名堂主的长剑：“借剑一用。” 然后插入自己的土豪镶金剑鞘内，环顾了一下几个堂主，最后眼神停留在石海玄身上。 这几个堂主多是凶悍之徒，平生杀人如宰鱼一般。此刻被周游一番打量之下，心里却陡然有些发毛，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石海玄也略有讶异，依然笑着问：“帮主有何吩咐？” 周游微笑道：“我打算传位于你，由你来做帮主。” 石海玄惊讶道：“帮主莫非在开玩笑？” 周游严肃的说：“我最近新学了一套剑法，需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由你带任帮主，帮中一切事宜由你负责。等我功成出关之后，再任帮主。” 石海玄立刻推辞道：“老夫德薄艺微，多年来担任护法一职，已是战战兢兢，力有不逮。帮主一职……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帮主少年英雄，我等老朽，唯有拜服……” 其余几个堂主也立刻附和道：“帮主少年英雄，无人可替……” 周游用指节轻扣桌子，想了想，道：“也对。你这等老朽废物，当了这么多年护法，帮中未见起色。理应革除护法之位！你看怎么样？” 第十章 两个帮主 石海玄再难隐忍，脸上勃然变色，冷然道：“帮主上次的酒还未醒么？还是这次出去又喝了新酒？” 周游微笑道：“上次的酒里药效不够，没有把我变成白痴。又或者，上次的酒里药效太强，差不多把我药死了。这两种情况，你相信哪种？” 石海玄知道对面已经撕破脸皮，索性冷然笑道：“看来上次酒的里药，已经把你变成了白痴，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否则你不会这么对我说话。” 周游好奇的问道：“那么，我是谁呢？” 石海玄狞笑道：“你只是摆设而已。你要是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继续指手画脚的话……” 周游用指节轻扣桌子，微笑着问道：“怎样？” 石海玄忽然很生气：“我很讨厌年轻人在我面前这样。我不喜欢有人在我们面前这么敲桌子。你这个动作……从第一下开始时，我就想要切掉你手指了。现在我终于决定要切掉你手指了。” 说完随手抽出一剑，闪电般向周游的手部刺去。 呼！ 周游早已出剑，随手一划，气漩微动，已把对方这一剑封在外面。 石海玄心中微惊，对方这一剑招式普通，看上去四平八稳，气势却纵横无忌，只有交过手才能深刻感受到。 这草包小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厉害？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新学的剑法？ 转念一想，这是什么狗屁新剑法。这不就是大路货，每个水手海盗都会舞弄几下的玉梭剑法么。 这只是一闪念间，手下却毫不停留，石海玄剑锋挺进，转迫近对方咽喉。 他虽然长于掌法，不精于剑。不过自信对付这草包纨绔，别管用剑还是用刀，自信总还是能信手拈来的。 剑锋即将逼近，忽然见周游手中长剑流转，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缓缓切来。 这一剑的诡异在于，并不十分迅疾，但却逼的自己不得不挥剑格挡。 因为这肉眼可见的速度，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唯有挥剑格挡，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石海玄即刻回剑，轻松避开这一击。 “不过如此！”石海玄心想，这样容易化解，看来自己多虑—— 这一念头刚起，周游的下一剑已经袭来。 依然不疾不徐，不过封死了石海玄所有的退路，只留一个空隙可避。 石海玄已经来不及多想，仓皇而退。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剑招已经被对方牢牢掌控住节奏，刚避开这一剑，下一剑立刻到来。 下一剑，下下一剑，下下下一剑…… 一剑化为千百剑，如暴雨遮天，笼罩大地，剑刃如飞雨横溅。 嗖……叮当！ 大雨乍停。 石海玄的长剑落地，连带着四根手指被齐齐切下，散落跳跃在长剑周围。 周游的剑尖，稳稳的指在石海玄的眉心处。 石海玄垂手而立，高声喊道：“你赢了！不过我不服，我想和你试试掌法！” “还试什么狗屁掌法？”周游心中嘿然冷笑，当下即要一剑切了这等货色。他最讨厌这种假意卖直、不怕死充好汉的家伙。 不过想到留着这家伙还有用，而且也想试试，自己的混元阳符功三层的威力到底几何。 毕竟之前对阵叶天世，一交手就剑碎拳毁，也不知到底如何。 因此周游收起长剑，一掌劈出：“你要的掌法！” 周游本来没学过掌法，所以他这一掌击出，其实仍然是剑法的路子，只是以掌做剑。 不过出掌时体内自动感应，带着一股炙热之气奔腾而出，贯注到掌心。 周游特意保留了实力，怕把对方打死，仅用了四成力道，心下警惕，万一力道不够，下一刻立即接力。 石海玄本来刚刚提出试掌的要求，哪知对面这一掌立刻到来，全无半点礼仪武德。 不过他自信用掌强于用剑，刚才不幸失手——真失去了半只手，所以这一下掌力全出，一掌迎上，意图用几十年的力道积累来重创对方！ 嘭！ 两掌相交！ 这一掌是周游自己选择的，他本有机会再次利用掌法的奇诡路径，不断逼迫对方退路越来越少，直至锁死。 不过这一刻他决定试试这混元阳符功的威力。 扑…… 石海玄被一股厚力震翻在地，喷出一大口血来。同时感到手掌炙热剧痛，像炸药从掌心内血管里爆裂开来一样。 而周游只是原地静立，心中惊叹混元阳符功的威力如此霸道，对方的力道在自己看来，不过是以石子击巨石而已。 石海玄匍匐在地方，不住的喘气。尽管他心中震怖，仍然试图保持镇定道： “周帮主，我当然是折在你手里了。不过你别忘了，你的父亲还在我手里。我只要点一点头，他的老命就难保。所以你动手前最好掂量掂量。” “我父亲？”周游好奇的问道。 略一思索，才恍然道：“哦……想起来了，我还真有个老爹。” 接着又嘿然笑道：“你可能失策了。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你拿他威胁不了我。你快点一点头吧，这样家产差不多都是我的了。不过话说回来，用家人威胁这一套倒是挺有效的。恰好我也会用。” 周游拍了拍手，门外响起一个惊慌娇弱的女声：“老爷……” 石海玄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孩子们有事么？”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咕噜咕噜声，显然是嘴巴又被塞起来了。 石海玄再也无法镇定，挣扎着暴怒而起：“你这个无耻败类！” 周游微笑道：“是你先来这一手的，怎么现在好像是受害者一样。你的姨太在这儿，你不问她有事没事，却先问孩子……做你的姨太真是倒霉。” 他接着说：“现在我们分析一下局势。你有我一个老爹在手。我有你九个家属在手。我们不妨比一比，谁更快？” “另外，”周游抱怨道，“身为堂堂的帮主，做这件事的时候居然调不动一个人。还是我自己花钱雇的外人来做的。你说是不是很好笑？这笔经费是不是应该报销？” 说着把一锭银子抛向窗外。 石海玄此刻面如死灰，长叹一口气后跪拜在地：“石某有眼不识泰山，听凭帮主责罚。” 几个堂主立刻也哗啦啦跪拜成一片：“听从帮主号令！” “哈哈，他妈的！几个堂主看你跪拜才跟着跪拜，我看他们是听从的你号令才对。” 周游嘿然笑道，“所以你应该做帮主！今天给大家开会，会议的主题是，让石护法代替我做几天帮主。有没有意见？” 周游环顾了众人：“没有意见的请举手。” 几个堂主立刻举起双手，石海玄也犹疑的举起手来。 周游笑着说：“还不参见石帮主！” 几位堂主拜倒一片，异口同声的高呼：“拜见太上帮主！参见石帮主！” 周游挥了挥手：“我和石帮主还有事要商议，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第十一章 铁精与龙晶 一时余人俱散。 石海玄一手包扎着断指，另一手支撑自己勉强坐着，沉声道：“周帮主，在下输的心服口服，你大可一剑杀了我，不用这么折辱我的。” 周游微笑道：“让你当帮主就是折辱你的话，那也是你折辱我在先吧。再说你也不必用激将法，来激我留你活命。我现在还不打算杀你，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石海玄这才口气变软：“帮主请说。” 周游径直问道：“所谓三十年后，东海极地，中秋之夜，大船再临……这种事是真的还是谣言？” “三十年前是真的，至于到了现今，是不是真会来，也很难说……” “哦？这种事只在三十年前发生过一次么？” “据说六十年前，九十年前，甚至百二十年前，均发生过……不过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考证，三十年前的事，确实是有的。至于现今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你就让我当帮主来顶锅？”周游嘿然问道，“所以廖应手、史闲、叶天世，都是你派去的？” 石海玄见他脸色不对，忙颤声道：“我只是令他们约束住您，我从来没有加害于帮主的想法！帮主明鉴……” 周游皱眉道：“他们是巨鲸帮和苍鲛帮的人，你怎么能差遣得动？” 石海玄嗫嚅半响，终于开口道：“实不相瞒，海沙帮、巨鲸帮和苍鲛帮，暗中都受北海会辖制，在下在北海会尚有一阶闲职，因此能调的动他们。” 周游讶然：“你倒是有些不简单呀。” 石海玄忙道：“在下只是被这年代久远的谣言恐吓，失了心疯，所以才做出这等不智之举。今天看到帮主这等高深的实力，别说那是荒诞不经的谣言，就是是真的，有什么古怪的对手找上门来，帮主也可将他们打发回去！” 这话虽然是撇清自己和拍对方马屁，不过后半句倒是语出真心。 眼见得今日周游这等骇人实力，恐怕比北海会掌门还要更胜一筹。 想到这里，石海玄立刻补充道：“在下在八帮四会略有些人脉，尤其和北海会季掌门有些交情，他老人家一定喜欢帮主这等少年英雄。择日在下负责引介一番，也好教各门各派都知道我们海沙帮出了这等英雄，实在是北滨之福！” “那也得有命引介，先活过明晚吧。”周游以手指叩桌，微笑道，“另外你且稳稳的坐好帮主之位，别想逃走。毕竟你一家几十口人几天之内是转移不出去的。” 石海玄面露苦色：“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第二天即是中秋。 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石海玄只感到一阵丧气。 周游这家伙果然不知所踪，只剩下他一个帮主，在自己的房内坐立难安。 石帮主一大早就布置人手，盯着北滨的海岸线，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要向他汇报。 不过他还是心存着一丝侥幸。三十年前的事了，也许那帮怪人全都老去死绝了呢？ 再说这东海极地，不知何等遥远。从那里乘船过来，风大浪大，如何就能保证中秋之夜准时到达北滨？ 说不定途中一个浪头滔天，直接把他们葬身海底喂鱼了呢？ 又或者……即使这怪人来了，说不定会和周游这家伙火并致死呢？最好两败俱死！ 不过……周游这混蛋逼迫我当帮主，不就是为了让我顶在前面么？ 石海玄一阵胡思乱想，嘴巴发苦。此时门外有了求见声：“启禀帮主，有消息了。” “快进来！” 一个眼线立刻进来，低声道：“周帮主一大早去见了帮主父亲……” 石海玄立刻截断问：“我父亲还是周帮主的父亲？” “是周帮主的父亲……” “话要说清楚！”石海玄松了口气，斥责道，“然后呢？” “然后陪周帮主父亲喝了两碗桂花酿，每人一碗。吃了五个月饼，从清扫的包装纸来看，一个五仁馅的，一个椰蓉馅的，一个……”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你说清楚的不是这个！然后呢？” “然后……周帮主去了武备室，就再也没出来。” “好，我知道了。有情况再报。”石海玄挥了挥手。 此刻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知道武备室是兵器制造和陈列所在。 周游这家伙如果去的是这个地方的话，说明他还另有打算，并不只是作壁上观。 这么说来，自己生还的几率又大了不少…… 周游确实在武备室，此刻他正环顾打量着，一大屋子的刀枪剑戟，明晃晃的雪亮满堂。 不过他显然不太满意。 要挑一把趁手的，和自己这土豪金镶的剑鞘匹配，又要禁得起混元阳符功的阳劲所催动的。 “帮主，您看这把飞虹剑，锋利无比，气势如虹，正合帮主使用！” 武备室的管理者是个老头儿，尽管嘴上拍着马屁，心中却暗骂：“这小子懂个屁的剑，我这武库里至少有一半的兵器，年龄比你都长！” 周游随手抽出这柄狭长的飞虹剑，捏在手里，气息流转，暗运混元阳劲。 他不敢用全力，怕耗费太多，晚上届时可能会有变故，尚需留存体力。所以只是稍一运劲。 雪亮的剑刃立刻变红，淡红，浅红，鲜红，深红…… 啪！ 剑刃崩裂开来，寸折而断。 “确实气势如虹，不过稍微脆了点。”周游回过头问，“计师傅，还有没有硬一点的剑？” 计老头儿心下一惊。他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剑运用的现出这等瑰丽的颜色。 “难怪叫飞虹剑，原来说的不是气势如虹，而是剑身能显出虹色……”计老头心中若有所悟，“这小子不简单。而且他还知道老头儿我姓计，倒是有心……” 当下收起了蔑视之心，正色道：“上上上任帮主曾命我铸造一把细剑，历时十五年才铸而成。可惜剑成之后，帮主已经不用剑，且早已仙逝。所以这剑一直闲置蒙尘在此，周帮主是否试试此剑？” 周游奇道：“十五年才铸成？那千锤百炼的，不得锤成绣花针了？” 计老头笑道：“铸剑其实用时不到一个月，其余时间都用来收集铸剑所用的材质了。” “收集材质？” “是的。此剑由铁精和龙晶混炼而成。所谓铁精，又叫玄铁，那是世上最硬之物。据说是从天上陨落而下，坠落时如同火球一般，极为稀有，也是本朝禁品。龙晶则更是少见之物……所以海沙帮遍访各地，收集了十余年才集腋成裘，铸成一把长剑！” 周游心想：“龙晶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玄铁听起来倒像是陨石。不过要真是这玩意儿的话，大概不会轻易被阳劲所淬崩。毕竟那可是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来到地面的。” 所以大感兴趣道：“拿来看看！” 计老头儿神色凝重，沉声道：“是！”转身即往里间库房搜寻。 第十二章 大宝剑 哪知道计老头一钻进去，半晌还没出来。 周游等的颇不耐烦，只好走到隔壁的烽火烘炉，看这群肌肉壮硕的汉子，叮叮当当的锤炼不休。 间或滋啦几下声响，那是在以水淬剑，冒出阵阵青烟。 不知为何，这些声音听起来倒格外畅快。 而这炙热的炉火，将各位壮汉的眉毛发须烧的秃黄，周游反而不觉得十分焦热。 “帮主……”计老头儿良久之后才从里间出来，满脸尴尬，“请治属下的罪！年代久远，老儿看管不周，竟然找不到这柄长剑了……” 周游顿时无语，只好说：“无妨，找不到的东西不是好东西。再说计师傅你没有随便拿出一把来冒充凑数，也算厚道了。下不为例就是。” “谨遵帮主教诲！”计老头儿黯然低头。 周游听到旁边滋啦滋啦连声响，料想是有新剑出炉，即打量过去：“不如看看那把剑如何。或者再铸一把试试。” 计老头快步上前，瞧了一眼，略微摇头道：“不成，不成。没得比。” 忽然他眼睛一斜，瞟了炼炉洞口一眼。 洞口边一个面目焦红的男子，正皱着眉头，用厚布裹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哼哧哼哧地捣弄着炉里的焦炭。 计老头忽然破口大骂：“全老七！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把宝剑拽过来当烧火棍啦？害老儿我找了半天！” 全老七缓过神来，忙撤出烧火棍，笑嘻嘻的伸过来：“我哪知这是宝剑？看这灰扑扑地堆在墙角，就拽来当烧火棍了，总有五六年了吧……现在你跟我说是宝剑！诺，您接好！” 周游这才看清，这并不是烧火棍，而是一把乌黑的细剑的模样。 计老头见这剑身黑漆漆的，末端一片暗红，连精铁剑柄一端也隐隐灰白。自然知道这剑体通身滚烫，哪里能接。 便高声斥责道：“接你个大头鬼，想烫死老头儿我？” 周游眯起眼睛，忽然道：“拿来我来看看！” 说着伸手接过剑柄，除了厚布，握在手中。 只见这剑身狭长，通体暗黑，不知道是本色如此还是被火烧成这样。 周游手上暗自运用混元阳劲，黑黢黢的剑身隐隐发红，渐至暗红，后至于灰白，最终仍是不动声色，兀自强硬。黑黢黢的底色将这红色吸纳于无。 “好剑！”周游赞道。 虽然远未尽全力，不过看这剑稳稳当当，着实受的起这霸道的阳劲所淬。 “好剑！”计老头和全老七也不约而同的脱口而赞。 他们第一次看到有剑能脱离炼炉洞口这么久，还能不断的变幻颜色，像是仍在淬炼一般。却不知这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所致。 周游横起剑锋，两指相扣，屈指一弹。 嗡嗡嗡…… 没有期待中的清越的龙吟之声，而是一阵闷响沉沉，恰似一个八棒子打不出屁来的黝黑老农。 “嘿嘿，好剑！” 周游兴之所至，回手一剑入鞘，不长不短，恰如其分。 剑鞘如土豪金镶晃眼，剑身似黝黑老农寡言，正是绝配。 当时周游就念了两句诗：“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好剑，好剑！” 计老头也鼓掌道：“好诗！好诗！通俗易懂，老头儿也能听懂！” 又问道：“此剑铸成十五年，一直吃灰到如今，还未曾取名。帮主可否赐名，好教以后老汉闲话当年，吹起牛来，也有个名目。” 周游皱起眉头，开口道，就叫它大宝剑吧！ 计老头笑道，帮主高明！名字响亮，恢宏大气，雅俗共赏，一听即知是柄宝剑！ 心中却骂道：“什么狗屁大宝剑，这剑可他奶奶的一点都不大啊。” 周游嘿然笑道：“名字再响亮，也须人头相配。这大宝剑吃了十五年灰，今晚怕是要见血了。” 计老头见周游一脸杀气隐隐而现，不由得心生恐惧。嘴巴上照例应承道：“要得，要得，是要开刃见血的。” …… 八月十五，傍晚。 石海玄不停的在喝水。这种犹如面临大考的紧张感，是很多年都没有了的。 在他上了第五次厕所之后，终于有人来禀报周游的下落。 “周帮主在武备库，带了一把大宝剑出去了！” “大宝剑？”石海玄皱起眉头，“什么宝剑？叫什么名字？” “计师傅说，是把旧剑，周帮主方才赋名为大宝剑。” “什么混蛋名字，现在的年轻人……”石海玄摇了摇头，“然后呢？现在人在何处？” “这个……帮主恕罪，在下跟丢了……” 石海玄正欲发火，忽然门外又传来急切的声音。 “禀报帮主！海北发现海面上有不明大船驶来，三桅九帆，黑帆红焰！” “知道了。再探。”石海玄喉咙干涩，又喝了口茶水。 半盏茶后，探报声再起。 “禀报帮主！大船停靠在黄鱼坞码头，三层楼船，船长十丈！” 黄鱼坞正是海沙帮的地界，难道今日大船登临，就要从此处开始？ 也许只是外地来的商船罢了。他安慰自己道。 不过那黑帆红焰，可是他们的标识…… “禀报帮主！您有一副请帖！”一个气喘吁吁的探子再度来报。 石海玄展开这帖子，白纸素笺，只写了一行字： 今晚戌时正点帮主阁下候于黄鱼坞，届时不到灭绝贵帮。 这予夺生杀的口气，仿佛北滨各门派是一水潭鱼虾。而对方带着锅碗瓢盆，即要来现捕现杀，就地野炊一般。 石海玄的眼皮不断跳跃，他可不是束手就擒的角色。 但也不是单刀赴宴的角色。因此一声令下：“召集全帮，带上兵刃，到黄鱼坞！” 他决定放手一搏。哪怕对方真是妖魔鬼怪，也要教它们挨上全帮几百号人一人一刀。 再不济，还有全帮人陪葬呢。 这一刻，石海玄隐约有种顾盼自雄的感觉，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豪气无双。 这种感觉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他带着人到了黄鱼坞，在海风和月光下候着死神的到来时，才切实的感觉到这腥咸的海风和白亮的月光，只怕是此生最后所能享受的了。 他双腿一哆嗦，八月的风吹来，竟然有些寒冷。 黄鱼坞场地阔大，海沙帮几百人分散而立，严阵以待，石海玄强作镇定，位于全派最前列。 有堂主提议带人到远处埋伏，被他一言否决：“埋伏个屁？咱们几百个人还奈何不了对方几个人？我看你们就是想溜！” 他打量了一下其余门派，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只来了掌门帮主，多是一些不甚眼熟的人。只有海沙帮是帮主带着全帮而来。 石海玄不禁暗骂这帮老狐狸，都行李代桃僵之计，一个个的当了缩头乌龟。而自己却如此倒霉，摊上了周游这个混蛋家伙。 “这混蛋家伙，不知道此刻在哪儿闭关修炼呢？拽了一把大宝剑走了，也不知道有何用处。看来自己今晚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英雄气概化为泡影，被一阵海风吹散而去。 那艘大船之上，悬挂着数十盏的气死风灯，被海风吹的摇曳不定。船上室内灯火通明，隐隐有水手划拳喝酒的大笑声传来。 忽然一阵琴声响起，渐渐的盖过了水手的划拳喝酒之声。 而这船上几十个房间忽然灯火全灭，水手的划拳喝酒声一时俱无，变的死一般寂静。 唯有楼船正中的一间斗室，仍然灯火明亮。 而琴声幽暗连绵，正是从这房间里传出。 偌大的黑暗大船，以及这诡异的琴声，听的人心里发毛。 众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天上惨白的月亮，估摸着时辰已到，接下来就要开刀问斩了。 果然咔咔一声响，大船上的布帘被拉开，两个人缓缓走向黄鱼坞这块阔地上来。 石海玄见这两人都是中年男人，面目蜡黄，像是在黄连水中浸泡过多年一样，教人看的嘴巴发苦。 这两人长衫下摆遮住了腿，也不见是如何移动的，身形一闪，即轻飘飘移到众人面前。 海沙帮首当其冲，这两人正乜着眼睛打量海沙帮帮众：“帮主出来。” 语调冷然，全无人气，倒像是召唤猪狗一样。 这黄鱼坞是海沙帮地盘，石海玄再也无法退缩。 但也不敢上前，只在人群里朗声说道：“两位朋友，帖子可是你们下的？好大的口气！海沙帮全帮在此，要灭全帮？放马过来吧！” 此番陈词壮怀激烈，但并未承自己是帮主，只是一句话把全帮的人给封死在此。 旁边忽然有一老头，再也忍不下去，高声喝道：“老子是飞鸬帮帮主路千愁！别以为你们糊几个白纸灯笼，染一脸屎黄，就能吓到老子。老子不吃这套！你们不是要帮主么？你们一起上，老子和你们耍耍！输了的话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和帮中兄弟无关！” 说着跳到场中，一柄鬼头刀横列身前，虎目圆睁，虬髯怒立。 第十三章 抱琴女（上） 对面二人打量了一下路千愁，一人摇了摇头，像阎王下判词一样：“你不行，而且太老了。” 那人说完，忽然手中多了一柄长刀，挥刀猛斩路千愁腰下。 路千愁见这刀来势奇快，心中虽然大吃一惊，手上却毫不慌乱，鬼头刀猛地磕住对面长刀，忽地顺势沿刀刃一路下劈，急斩那人手腕。 这一招出其不意，先是假意格挡，忽然又弃守转攻，等于豁出性命也要伤到对方。 而且这一刀力大无匹，蕴含着路千愁数十年来的力道和刀头舔血积累的经验，加之必死的决心，不可谓不凶悍。 众人之中有眼尖的，看到这一幕，都“啊”的一声低呼，半是喝彩，半是担心。 要破这一刀并不难，难的在于不受伤而全身而退。 见识高超的几人，更是好奇对方那人将如何全身而退，或者只有两败俱伤？ 眼看这一刀来势汹汹，对面那怪人忽然猛一沉身，侧过手臂，反而将脖颈送往鬼头刀上猛撞！ 霍地一声，那人头颅滚滚落地，只剩下一个无头人形在手舞足蹈，隐隐流下血迹。 路千愁从未见过这等送死的打法，一时也惊呆了。 众人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人这么容易就被杀死了。 接着才缓过神来，拍手喝彩道：“不过一合之间，就斩了脑袋！”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众人又恢复了胆气，有几个跃跃欲试，正摩拳擦掌，打算一起上去收拾掉剩下这个装神弄鬼的神汉巫师。 那人的同伴倒是不慌不忙，急速前趋伸手捞起那颗头颅，再度折回他身旁，随手安在那断颈之上。 “反了！反了！”那个被杀死的人大吼道。 同伴面目阴沉，随手把他头颅一拨，这才端正过来。而那脖颈处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 “啊——” 众人吃了一惊，尖叫着……再度被吓的愣在原地。先前那几个手痒的，早已止步了脚步，不敢动弹半分。 那个死而复活的黄脸人，再度望向路千愁，目露凶光道：“你不行，而且太老了。” 说完扬起手中长刀，一刀斩去！ 路千愁已然被眼前这等情况吓懵，手足无措的呆立当场，看着这面目恶黄的人，恍如觉得在噩梦之中，只盼被对方快快劈死，好逃出这等恐怖的梦境。 所以他只有怔怔的低头受死。 当！ 刀风刮的他脸颊生疼。不过头颅却安然无恙，只听到一声金属交割的声音。 路千愁猛回头，发现那人的刀锋越过他的脑袋，直指背后的一个年轻人的肩膀。 但是刀锋已不能更向前，因为已被一柄黑黢黢的细剑所格住。 细剑的主人，正是那个腰悬土豪金镶剑鞘的年轻人。 周游。 “我没看错！你！跟我们走！”那个黄脸人残忍的笑着命令道，就像发现了猎物。 “你恐怕看错了。你不应该惹上门来的。闪开！”周游猛然吼道。 闪开两个字，是对路千愁说的。因为这一瞬间，周游已经发动攻势。 体内气息流转，暗运混元阳符功全力注于剑上，一剑猛斩而出。 周游尽管听说过死而复生的传说，但刚才还是被吓了一跳。所以一直隐藏在人群中，并没有把握出手。 此刻忽然被挑出，所以当机立断，猛下杀手，一出手就是竭尽全力。 不过剑一出手，他才意识到，混元阳劲的力道没有完全贯入长剑，所以这一剑气势平平，看上去并不厉害。 那人刀锋转换，侧斩而下，浑不在意自身的安危。 周游心下着急，长剑横割，剑刃在阳劲催动之下隐隐暗红，再度斩出一式普通的剑招。 那人摇了摇头：“可惜。剑法一般。” 随手一刀斩下，斜劈周游下半身。 周游看对方刀法之间大开大合，毫无防守之意。心想这人这等有恃无恐，难道还是根本杀不死的？我还偏就不信邪。 当下长剑猛挺，嗤地一声刺进对方肩膀。 那人面带冷笑，摇了摇头：“你够年轻，我可以带你走。” 周游嘿然笑道：“我先带你走！” 剑锋由暗红转为灰白，此时阳劲才全力袭出。 嘭！ 那黄脸人居然爆裂开来，化为一摊黄水！ 另一个黄脸人见状，脸上吃了一惊，猛然攻出一刀，即霍然转身。 “想走？留下！”周游大喝一声，剑锋迫近，封住对方退路。 那黄脸人再度转身，一瞬间攻出七八刀来，刀刀狠辣老成，攻守皆备。原来这一退是佯退，显然不再小觑，已经动了真格。 周游冷笑道：“现在你总算看清局势了吧！” 黑黢黢的长剑在手，剑路纵横，只听叮叮当当的刺耳声，一瞬间已经与对方交手七八招。 众人哪里看的清，只见剑锋刀光相缠，如黑龙白龙相扑互噬。 两人越打越快，周游倒是心中越来越惊讶。 对方的刀法之奇已经超出自己想象，更没想到的是，玉梭剑法这种大路货，后期还能这么强势稳重，居然一点不落下风，反而越战眼界越开阔。 那黄脸人始终沉默无语，一路快攻之下久不得手，反而被对方的剑锋迫的出路越来越小，终于脸色越来越黄，忽然猛斩出一片刀影来，接着回刀欲走。 “留下！” 周游猛喝一声，剑局顿收。 那黄脸人自脸至脚，被周游一剑划为两爿。 跟着蓬地一声炸裂开来。 周游看着地上的一摊黄水，皱了皱眉头，也不知这两个怪物死了没有。 众人始终在惊吓之中，仿佛置身噩梦，被毛茸茸的惨白月光所笼罩。 此刻才恍然惊醒，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石海玄猛地醒悟过来，跳到场地中央，大声喊道：“这是我们海沙帮周帮主！还不速速来拜帮主救命之恩！” 跟着高声呼道：“帮主神威，震慑鬼神！” 海沙帮一众早已跟着高呼不已，其他门派的则惊疑不定，不知周游这个游手好闲的角色，何时变的如此厉害。 周游挥了挥手，止住嘈杂的呼声：“你们有没有听到那船上还有琴声？” 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现在人人注意到，那幽暗诡异的琴声还在不绝如缕，那惨白的气死风灯还在摇曳不定，而那艘漆黑的巨船，仍然像怪兽一样伏在岸边。 一时间众人的心里又开始发起毛来，只剩那琴声在响。 铮…… 一声琴弦长抚之声，像丝帛被猛然撕开，然后琴声顿止。 楼船上明亮的斗士之内人影起身，看上去修长玲珑，想必是个女子。 果然一只白净的素手掀开门帘，手指修长，正是抚琴的好手。 接着这只手的主人缓缓出得门来，只见她一身素白纱衣，怀中抱着一张古琴踏月而来。 虽然衣衫阔大，毫不紧致，但海风吹动之下，左右蹁跹摇动，已能显现出妩媚的身姿和曲线。 见到这娇弱华贵的女子袅袅婷婷而来，海沙帮一众恶汉虽然心底发毛，但仍是手脚不听使唤，跃跃欲试，都想上手去亲近亲近。 前排一个副堂主，壮着胆子，跨步上前拦住她的来路道：“美娇娘，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瞎逛什么。且留步……” “留步做什么？”这女子妩媚一笑，柔声问道。脚下却毫不停留，只管往前走，眼看就要撞到这副堂主的怀抱。 这个副堂主体魄雄壮，胆子极大，眼见的她越走越近，即伸出双手来，想要揽她入怀。 这女子依然脚步不停，乖巧的抱着琴，灵活的一猫腰，躲开这一抱，径直向周游走去。 而那副堂主的雄壮身躯，忽然一分为二，拦腰而断，扑地一声喷出血来。 海沙帮一众恶汉，平日里也是刀头舔血的角色，此刻却被惊的嗬嗬直叫，腿脚发软，更无一个人上前撩拨。 这抱琴女子毫不在意，越走越近，终于停在周游对面，软声说道： “周帮主……你的身手不错。我可真想带你走呢。” 第十四章 抱琴女（下） 周游这才看清她的脸色白皙，在月光之下，更添一种诡异的惨白。 她又娇声说道：“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弄脏了公子的衣衫，还望海涵。不过，你的属下也弄脏了我的衣服呢。”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方手帕，纤纤素手拿捏着，径直伸向周游的肩头，就要拂拭他身上刚才溅到的黄色液体。 周游横剑封住那女子的手帕去路，淡然道：“不必。恐怕待会也会被你弄脏衣服。” 抱琴女子格格笑道：“是么。我倒是想让你弄脏我衣服呢。” 忽然随手拔出一根琴丝，向周游喉咙扫去。 这柔软琴丝在她手中居然如同利剑飞针，来势极快。 虽然早有防备，周游还是被吓了一跳。毕竟她前一刻还笑语晏晏，突然就下杀手。 此刻周游剑随意动，已经横削而出，叮的一声琴丝被剑身反弹，激射而出。 “好硬的剑……不过人家可不止这一手哦。” 抱琴女娇嗔着。谈笑间素手抚琴弦，一拨十三响。霎时间一十三丝琴弦如飞蝗般袭来。 周游顿时感到一股阴柔之气照面而来，犹如霜寒笼罩，当头浇来。 当即将混元阳符功阳劲满贯周身，长剑挥洒而出。 “破！” 周游大喝一声，剑锋才触到琴弦，手臂立刻感到一阵冰冷袭来，剑刃灰白之色也一度变青，仿佛明炭遇寒冰，相杀相克，发出阵阵白烟。 此刻周游忽然感到一阵精力衰竭，这才想起刚才恶斗那两个黄脸人之时，已经两度全力调用混元阳劲。 此刻遇到真正的对手，相持之下，才感到力道吃紧，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不过这时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势。周游猛地提起精神，凝聚所有阳劲到剑刃之上，周身并不设防。 这一下兵行险着，只求克敌，不求自保，也是无可奈何的冒险之举。 果然剑刃颜色忽地由青转红，再度转为深红，继而灰白甚至于冰蓝之色。 “破！” 琴丝犹如霜寒珠帘，被长剑一剑挑开，珠飞玉溅，洒然一地。 这一剑太快，抱琴女的脸上妩媚之笑还未收敛，惊吓之情才刚刚展开。 长剑越过琴弦屏障，直刺抱琴女那纤腰之上。 “破！” 长剑一刺一挑，抱琴女拦腰被斩为两段，如纸鸢般错位分飞开来，继而嘭地一声炸成一团白烟。 周游横剑四顾，暗叹这抱琴女杀的好险，差点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哪知下一个瞬间，一缕白影飞速掠过黄鱼坞空地，直奔停靠的那艘楼船之上，这才远远的传来一个娇俏软弱的声音： “周帮主好硬的身手，今天的账暂时记下，来日再续！” 正是那抱琴女的声音！ 楼船之上，忽然各个房间灯火齐明，又传来诸多水手猜拳喝酒的笑声。 同一时刻，大船已经缓缓开动。而那楼船中央的斗室之间，琴声再度响起。 石海玄猛然挥手：“追！”众人磨磨蹭蹭，哪里敢追。 这巨船也启动神速，片刻之间已经远去，只剩下幽暗的琴声传来。 此时正是逆风，巨船飞速地降下风帆，竟然行的丝毫不慢，想必是有暗轮驱动。 周游摆手道：“不用追了！请几位帮主过来说话。然后你带帮中兄弟回去！” 在前一天，周游的心思仅仅是在中秋之夜活下来，保存自己的性命，至少不主动去送死。 而经历刚才被迫一战，周游意外发现自己的混元阳符功的阳劲，贯入剑法之中，居然可以与这类怪人一战——如果他们还能称为人的话。 虽然拼杀两名黄脸人，消耗了过多真气，导致对战抱琴女时，被迫冒险一击，而最后也一击未死。 但从她那仓皇逃窜的身影，以及虚弱的语气，周游已经推测出对方遭到重创。 从这点周游可以推想，自己现在仅仅是混元阳符功三层的水平，如果可以再升一层，下次遇到这类怪人，必然不会这么狼狈。 而自己那套玉梭剑法，虽然后劲十足，但仍然是大路货，起手普通，压迫感要到中后期才能显现出来。 这只适合水平相差不大的战斗。一旦遭遇强敌，甚至遭遇抱琴女那样的快袭，短时间无法形成有效压制的话，并不具备优势。 只有提高自己的实力，才能在这怪异的世界里保全性命。 周游不禁感慨道：“这种脑瓜子被切掉都能重新安上的世界……这也够怪异的。” 所以他已经做好打算，明哲保身，稳固升级乃第一要务。 而升级就需要资源，修补身体的损耗，也需要资源。 周游已经看出，海沙帮毕竟是个小门派，资源有限。 他需要从别的门派找点剑谱，补充点名贵药材之类的玩意儿。 当然现在还不能提这个要求，他也不会傻到认为经此一战，别的门派就会感恩戴德，把秘籍和资源送到他手上。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这几个帮主中有些是年纪轻轻，看着眼生的，一望而知是来顶锅的。 周游知道这些人只是傀儡，他可不指望这些人能有魄力决定某些事情。 除非有他的帮助。 所以现在先熟悉一下是有必要的。 因此刚退强敌，周游立刻邀请几个帮主过来议事。 到这黄鱼码头的，都是些就近的门派。除了飞鸬帮帮主路千愁外，还有巨鲸帮、苍鲛帮的帮主。 别的帮派会别，一概没来。不知是因为相距较远，约在了别的地方。还是因为当了缩头乌龟，躲起来等死。 巨鲸帮、苍鲛帮的帮主是两个年轻人，这是周游意料之中的。 因为之前刚当上的帮主的廖应手和史闲，已经被他打穿了。估计这两个帮主也是刚刚上位，顶着锅盖过来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个新的麻烦：巨鲸帮和苍鲛帮的那群老油条，发现他们的顶锅傀儡被周游打穿了，是否会来找他麻烦。 不过他倒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已经准备找这群老油条麻烦了。 “周帮主，刚才您击退强敌，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大恩不言谢！”路千愁快人快语，也不顾年龄大小之分，双手抱拳便拜。 周游立刻扶住：“客气，客气。海滨各派同气连枝，唇亡齿寒，理应相互照应。贵派若是遭遇不测，我海沙帮也难逃厄运。” 虽然这番话都是些场面话，而且周游心中有愧，他并未想真正救谁，只是站在身后被那黄脸人给指认出来，想必是混元阳符功阳劲外露，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所致。 所以一剑格出，让路千愁误以为周游主动出手相救。 不过这番话一说，路千愁还是心下感动：“年轻人难得有如此胸襟见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周游摆手道：“过奖，过奖。论年轻，这两位帮主更加年轻呢。” 说着转向那两个年轻帮主，抱拳道：“海沙帮帮主周游，见过两位帮主，幸会幸会！” 两位年轻帮主马上抱拳回礼道：“巨鲸帮帮主陈克义、苍鲛帮帮主许岩山，见过周帮主！今晚多亏相助，佩服佩服！” 周游暗想，海沙帮与这巨鲸帮、苍鲛帮地位对等。这两个年轻人显然不够持重，一脸感激涕零的表情，倒是有些失却帮主的威严了。 不过话说回来，今晚若是没有他超常发挥，这两个年轻帮主倒真有可能被大船载到东海喂鱼去了。 说起来，北滨城临近帮派的帮主，居然互不相识，还要这么抱拳相互介绍，要是被那帮隐藏在幕后的老油条知道，大概会笑死吧。 想到这里，周游眉头一皱，顿起一丝杀心，不过一瞬即逝，眉头一展，转为微笑： “说到佩服，还是佩服路帮主路老英雄。第一个站出来，正面硬碰硬的对上那群怪人，一刀即砍下对方脑袋，痛快！” 路千愁也颇觉得意，笑道：“总得有老骨头扛着！” 毕竟在他这把年纪，敢于迎锋而上，又冒险变招，确实值得引以为豪。 不过只得意了片刻，又骂道：“这群怪物，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第十五章 日光浴 周游也正色道：“料想他们还会再来，我们还是小心提防为妙。今晚难关算是度过，咱们以后门派之间，还望互通有无，共同进退。” 路千愁道：“正是！” 又谈了片刻，各自散了。至于怎么个提防法，倒也没说清楚。 唯独路千愁留下来，忽然对周游说： “周帮主，我见你剑法绝妙，更兼劲力浑厚，高过我太多……本来我是没资格插嘴的。不过见你起手剑法寻常，直到后期才发力，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游坦然道：“不瞒路前辈，在下本来对剑法知晓不多，只是半路出家，偶有奇遇。剑法中有不对的，但请路前辈指教。” 他见路千愁为人坦荡耿直，因此破例称他为前辈。 路千愁笑道：“武道一事，旁人多嘴，本是大忌。不过我怕以后没人敢和你说，所以顾不得这些，和你聊聊。” 他接着说：“我本是用鬼头刀的。不过在力量方面，刀剑同理。你用剑时，是否觉得起势太平，力道不够？只有随着对招增多之后，才渐渐的能力贯兵器？” 周游想了想，道：“好像确有此事。” 此前他一直以为是因为玉梭剑法是个大路货，初学的剑招都是些前人用滥的。只有渐渐到了后面的剑招，那才是脑海中推演升级而来的，所以才精妙无比。 没想到这还和用力有关。 路千愁道：“果然。我见你越往后越厉害，反而前几剑只守不攻。遇到一般的对手也就罢了，遇到厉害的可能一开始会吃上亏。用刀用剑，都讲究心意合一。” “心意合一？这说法未免有些玄妙。”周游不禁问道。 “所谓心意合一，说起来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凝神聚气，将力量最有效率的利用在攻击之上。听起来玄妙，不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当下路千愁将使用兵刃的用力心得，细细说给周游听取。 虽然从基础门道说起，周游确实从未听说过。 此前他只是依靠着脑海里推演升级的剑招，加上粗浅的想象出来的经验和本能，贯之以霸道的混元阳劲，才能几战不败。 此刻听路千愁细细讲解，或以刀比划，或以剑示范，佐以他数十年的刀头拼杀经验一一对照，听起来倒是如同推倒一串骨牌一样爽快。 诸多疑惑，一时俱解。 两人就在黄鱼坞空地上长谈，不知不觉，月落海面，东方既白。这才各自散去。 周游没有回海沙帮，径直去了天海楼。 来到大厅前台，那个伙计依然面带微笑的招呼：“周老板早上好。” 周游吃惊的问道：“你为什么叫我老板？” “因为您会给我发钱。发钱的都是老板。” 伙计微笑着说，双手递过来一叠银票。 “哦……我差点忘了。” 周游喃喃道，接过银票捏了捏厚度，皱眉说：“我就值这么点钱？廖应手和史闲那两个混蛋未免太小气了。你不会私藏吧？” 伙计笑道：“天海楼有信誉保证，满足顾客的一切要求，绝无欺骗之举。况且周老板只是希望迅速被朋友找到而已，在下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周游笑道：“那倒是。说起来……你也没骗那两个混蛋。” 说着抽出一半银票来，递给伙计。 伙计笑道：“谢谢周老板。” 周游也笑道：“不过接下来就不要有人打扰我了。” 伙计微笑道：“您请放心。” 周游上楼随便找个套间，一头扑倒在床上。 昨晚三战，之后又听路千愁论剑，一夜未睡，实在有些困倦。 周游随手拉响弦铃，叫来女侍：“正午前一刻叫醒我。” 这一觉睡的极沉，不过在侍女来叫之前，已经自己醒了。 周游吩咐女侍遍拉床铃，把五个套间，共计十五个男侍、十五个女侍都集合到这里来。 人很快到齐。好在在房间颇大，三十个人分列在两旁也不觉得拥挤。 中间自然是周游，斜躺在巨大的床上。 帘幕低垂，室内一片柔和昏黄。 “公子……人都到齐了，请您吩咐。”一个女侍埋头低声道。 心里却暗骂这人好生变态，寻常只见过三两个的，哪里见过一次征召了三十个。加上那混蛋自己，共计三十一个之多！这也真够混乱的。 “把窗帘拉开。”周游坐起身来，吩咐道。 侍女暗自皱了皱眉头：还要拉开窗帘？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而这只是二楼，对面的茶楼近在咫尺，怕是身上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虽然如此想，手上却不敢违抗命令，哗啦一声拉开巨大的帘幕。 刺眼的阳光破窗而入，周游眯起眼睛看了看，摇了摇头：“还像上次一样在室内的话，这种角度……还不够好。这次带你们出去，到沙滩上。亲近一下天地，晒一晒日光浴！” 片刻之后，周游躺在北滨海岸僻静的银沙滩上。 这里一向很少人来，因为银沙滩是日光照射最猛烈之地。 此刻正是阳光暴晒之时，一列列马车远远的停在沙滩外。 而银沙滩上，左侧是十五个虬髯刚须、肌肉壮硕的男侍，右侧是十五个温婉秀丽，身姿修长的女侍。 中间则是头枕大宝剑，呈太字形懒洋洋躺在沙滩上的周游。 “不是说了让你们少穿点么？怎么穿的还像过年一样，不热么？” 右侧猛汉立刻扯下自己短衣外袍，除掉犊鼻裤，只剩短裤在身，露出健壮的古铜色肌肉。 周游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望了望女侍。 男侍简单的多，女侍就略有麻烦。 女侍一个个都有些犹豫，她们毕竟是出自天海楼，向来是陪风雅公子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极限也是在流觞曲水风竹幽荷之地。 何曾想过会被马车拉到野外沙滩之上，暴露在这千阳烈日之下…… 所以女侍个个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放开。 “穿这么多，我们可要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你们不会是要全程都穿这么多衣物吧？多半会中暑……” 周游顿了顿，又说：“你们有没有泳装？比基尼？” 女侍疑惑道：“比丘尼？尼姑？” “什么尼姑，”周游叹道，“改天有时间给你们设计一下日光浴的服装。现在你们去远处生火主药吧，王婆在马车里，她会指导你们。” 女侍纷纷松了口气，准备把长衫套上。 “不要套了！晒出点小麦色不好么？” 女侍又把长衫摘下，拿在手里远远去了，心里止不住暗骂：“十五个大汉，对上你一个人？压不死你！” 周游回过头吩咐这十五个大汉：“各自躺下日光浴吧。我也要晒一晒。” 说着尽除衣衫，静静坐在沙滩上，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感到一片安宁。 实际上，他现在还不放心在海沙帮内尝试修炼混元阳符功。 帮内鱼龙混杂，又有石海玄那类人在一旁。虽然昨晚一战有可能先声夺人，不过他暂时还是不信任帮中众人。 相比之下，只有银票买到的天海楼服务，才相对可信点。 这一刻周游迅速集中精力，召唤出脑海的虚拟面板。 玉梭剑法，五层。已经不能再推演升级…… 周游暗想：“得尽快找到新的剑谱。” 他迅速切换到混元阳符功这一栏。 混元阳符功，三层。 推演升级！ 轰隆隆…… 脑海里再度响起异响。 这次的升级格外快速，片刻之后脑海里已经宁静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此前的底子作为基础，还是因为自己选择的正午烈日和一群阳刚猛汉，已然奏效。 这么快速，他甚至有点怀疑是否升级成功了。 周游迅速点检，脑海内显示： 混元阳符功，等级：四层。 成了！ 居然这么快，看来周游的推测没错，这等环境之下，果然对于自身的提升有加成效果。 不过他发现推演升级的指示，仍然闪烁可选…… 但是现在感觉气血虚亏，浑身无力。虽然这次没有喷血，不过他可不敢冒险再尝试了。 如果脑海里的推演升级一次就升级这么多，必然有它的道理。 周游看这群阳刚猛汉，此刻被太阳照的疲倦不堪，即高声吩咐道：“把浴桶抬过来，你们还有劲吧？” 第十六章 北海会 滋啦……嘟嘟嘟。 周游泡在药材熬成的沸腾浴汤里，周身不断泛起一圈圈水泡，再爆裂开来。 旁边的猛汉暗自奇怪：“这浴桶底下又没有生火，为何这浴汤还沸腾不止……” 周游则是眯着眼睛，静静躺在浴桶里，感受着海风与烈日，体会着体内气息流转。 这一次，气息变的更粗放，倒是不那么炙热，反而温暖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又换了一大桶浴汤…… …… 傍晚，海沙帮。 一个瘦子伏在地上，快速说道： “属下在天海楼门口潜伏已久，两眼盯着大门出口，丝毫不敢分心……” 石海玄打断道：“我不想听你怎样怎样，直接说周帮主的情况！” “是！属下从早上等到正午……是，是！周帮主忽然带着十五个猛汉，十五个美女出来……” “各十五个？这么多人你数的清楚？” “属下自幼对数字敏感……” “够了！然后呢？” “然后周帮主带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三十个人坐一辆马车？哪有这么大的马车？” “额……是三十辆马车。” “三十辆？”石海玄皱起眉头，“每人坐一辆马车？” “好像是大概三四个人坐一辆马车……” “然后呢？周帮主在哪一辆上，你应该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周帮主和三个女侍挤进了同一辆马车。” “这个混……然后这辆马车开往何处？” “这三十辆马车一起飞奔起来，绕着天海楼门前的海丰二里环道，跑到三岔口处。” “然后马车分开了？” “帮主您怎么知道？帮主英明！” “别叫我帮主！我是护法！周帮主才是帮主……问题是，周帮主的那辆马车，你已经分辩不出来了是吧？” “是……护法。属下折中而行，跟着最中间的那条道……” “然后呢？发现什么了么？” “然后跟着这十辆马车，走走停停……” “走走停停？停在何处？” “每遇到大药材铺子，赶车师傅就停下来，买好几箱药材，装回马车，又接着开往下一个药铺……” “药材？都是些什么药？” “属下略通医药，这些药材，俱是些名贵补药。” “三十个男女……少不得要补！然后呢？” “然后这一队马车绕着北滨城转了半圈，又回到天海楼了。” “所以你被遛了大半天？” “额……属下跑过去一看，马车果然是空车，除了药材，只有赶车师傅。” “不是空车才怪呢！蠢才！” “不过……赶车师傅让我传句话给护法……” “嗯？你还被人家发现了？” “赶车师傅说，周帮主请您去帮主书房去见他。帮主有事与护法商议。” …… 石海玄站在书房门外，犹豫的举起手来。 “笃笃……” 这扇门他很久没敲过了，他几乎忘记了怎么敲门。 但他现在无疑已经重新学会敲门。 “进来。”周游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不出任何感情与疲惫。 仿佛他用马车拉去的不是三十个男侍和女侍，而是三十块石子。 “帮主，您找属下……” 石海玄已经学会了用敬词和谦词。 看来虽然人过中年，早已过了学习的黄金年龄。但只要肯学，一夕之间，还是能学会很多的。 而且这几天来，他虽然失去了几根手指，不过收获了谦虚与礼貌，并非毫无所得。 “不错，我想请教你些事情。”周游眯起眼睛。 “帮主客气，尽管说，属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这几天点检几层楼阁，武备库的兵器倒算是充实，不过……” 周游皱起眉头，接着说：“五楼的秘籍阁，怎么空荡荡的，满是灰尘，一点秘籍也无？” 石海玄尴尬的笑道：“帮主，咱们海沙帮从第一代帮主创业算起，拢共也就几十年历史。据说那时帮主只是个寻常的渔夫，帮众只有七八个人。” “发展到现在几百人之多，已是很了不起了。不过始终是后起之秀，没有什么雄厚的积累，更没有什么祖传的秘籍……” “唯一有的几本，那还是几十年前的游方道士，沿海而来，带了私印的几百本所谓秘籍功法，配合他自家的道符，一同强买强卖，再买一送一搭配的呢。” 周游不禁奇道：“游方道士？一个道士怎么还敢来帮派里强买强卖？难道不怕被丢进海里喂鱼？” 石海玄忙道：“强买强卖是针对寻常百姓人家的，买一份平安符，搭送一本功法，接着还要啰里啰嗦的传道。” “至于这沿海帮派，他自然是不敢强卖，反而是免费赠送……不过这等自制的荒诞不经的功法，谁人理会？都拿去当厕纸或者垫牌桌了。” “几十年前的事了，咱们帮中能残留一二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别的秘籍功法，那是谁也没有的……” 周游嘿然问道：“那也不尽然。比方说石护法你的手底的功夫，总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石海玄心头隐然震怒。 问人的师承来历本是大忌，何况周游是在直接问他的功法来历。 不过石海玄看了看自己的残指，强笑道：“属下手底这点微末功夫，实在不顾挂齿。不过帮主既然问了，属下自然要回答。” “属下年幼时曾拜一个老头儿为师，功法嘛口口相传，练了这几十年还不成器，实在不好意思把这功法写下来误人子弟。” 石海玄顿了顿，又补充道：“咱们海沙帮、巨鲸帮、苍鲛帮这几个新晋门派，无论是秘籍功法，还是后备人才，都比不上北海会那样的大门派。帮主要是有心物色，属下可以联络引介一下，届时必有斩获。” 周游微笑道：“这正是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先前你能差遣的动巨鲸帮和苍鲛帮的副堂主，那时你说自己在北海会略有职位。当时大敌当前，没时间细问，现在有时间了……给我说说。” 石海玄面露难色：“这个……事到如今，属下无可隐瞒。北海会创会年代早，实力雄厚。表明上和其他门派并列而存，其实已经隐然雄踞北滨各派之首。” 他接着说：“别的门派我不知道，巨鲸帮、苍鲛帮的人事变动，都得经过北海会之手。” 周游平淡的问道：“怕是漏了海沙帮吧。所以说，我这个帮主之位，也是由北海会之手，戳过印、盖过章的对吧？” 石海玄忽地有些害怕，忙起身拜道：“那是从前了，自今以后，属下唯帮主马首是瞻。” 此刻忽然门外传来声音：“禀报帮主，北海会信使求见。” 周游微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石海玄恭敬的问道：“请恕属下孤陋寡闻，曹操是什么人？” 周游一愣，恍然悟到这个世界全无曹操这人，于是悠然说：“嘿嘿，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吧。” 随即吩咐道门外：“进来。” 第十七章 季掌门 门开了，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走进来，恭敬地说：“见过周帮主。” 那人扫了一眼，看到石海玄居然恭敬的垂手站在周游身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们认识？”周游眯着眼睛问道。 石海玄不知道他究竟问的是谁，忙抢着回道：“这位是北海会杨堂主，见过几次。” 杨堂主又扫了一眼石海玄，抬头道：“北海会季掌门，派再下来邀请周帮主和石护法，明晚在天海楼听涛阁吃个便饭。” 顿了顿又补充道：“同时还邀请了巨鲸帮、苍鲛帮以及飞鸬帮等帮主作陪，还请赏光莅临。” 话说的很客气，不过请其他帮主作陪之类的鬼话，周游是不太相信的。大概到别的帮中，也会说请海沙帮帮主作陪。 不过周游仍然微笑的说：“好！我和石护法届时会去。下次这等消息，修书一封就足够了，何必有劳杨堂主亲临。” 杨堂主谨慎地回说：“是季掌门特意要求在下特来跑一趟的。季掌门说，极盼望能见到周帮主的风采。” “好！石护法，安排杨堂主吃个便饭吧。”周游吩咐道。 他能看得出杨堂主有些讶异石海玄会这样被使唤。 不过杨堂主还是躬身道：“多谢周帮主美意，在下第一个绕路前来海沙帮通知帮主，刻下还要前往其他各帮，请帮主海涵。” 周游点点头。 待杨堂主出去，周游嘿然问道：“北海会季掌门请的宴会……宴无好宴，会无好会。你跟他那么熟，咱们去那里赴鸿门宴，总不会被他们吃了吧？你要不要带块白玉前去？” 石海玄疑惑的问道：“请恕属下无知，鸿门宴是什么意思？白玉……又是作何解？是用来辟邪的么？” 周游顿时无语，这才想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鸿门宴这个典故…… 不过懒得跟他解释，话锋一转：“说到辟邪，其他门派的消息有了么？他们的掌门帮主，昨夜有没有被那怪人抓走的？” 石海玄面露尴尬之色：“还没有确切消息，正在侦测。这等事情，对于门派来说，极为重要和隐秘。怕是一时半会儿弄不清底细。” 周游眯起眼睛：“尽快弄清楚。不然明晚的宴会，怕是吃饭都没心思。” “是！事情没弄清之前，属下也愁眉难展。”石海玄立刻回答。 不过石海玄说的是假话。 因为第二天晚宴上，石海玄显然心情不错。 晚宴在天海楼的听涛阁内，一个半开放的雅致厢房里举行。有半角飞窗临海，坐在席上倒是能听到海水的惊涛拍岸声。 才一进厢房，石海玄就如鱼得水，欢脱的为众人引介周游： “季掌门，这位是海沙帮新任帮主，周帮主……” 周游放眼打量对面的季掌门。 据说他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倒像是三十岁的人。一身青衫，清瘦的脸庞，乌黑的三绺胡须，自有一股慑人的英气和儒雅之气混合在一起。 这是周游第一次见到季掌门，此前只是听说过。 那时周游一直挂着副堂主的名号，整日里满城胡吃海喝，走马斗鸡，好不快活。和这大门派的掌门，自然是难有交涉。 而且据说季掌门多半时候在闭关修炼，并不常露面。 至于练的是什么功夫，传说是一门奇妙高深的道家功夫，所以越老反而愈显年轻。 “周帮主年纪轻轻，就挑起了帮中的重担，真是后生可畏。” 季掌门主动开口示好，声音清澈如泉水漱石，听起来十分舒服。 周游微笑道：“全靠石护法扶持。” 石海玄在一旁面露尴尬之色。 周游看到路千愁也在，即转头道：“路帮主，别来无恙。” 两人寒暄一阵，这是他唯一相熟的人了。 周游看了一圈，却没发现巨鲸帮和苍鲛帮那两个年轻的帮主。倒是有一高一矮的两个胖子，洒然坐在椅子上，笑谈甚欢。 周游倒是知道他们。身形高大的那个是巨鲸帮护法费策，矮胖的那个是苍鲛帮护法高天生。 印象中，这一世的周游从前喝酒的时候，似乎和那个矮胖的高天生起过冲突。所以才能记得他们。 石海玄立刻过来介绍：“费护法、高护法，这位是海沙帮周帮主。” “幸会，幸会。”两人大喇喇坐着，微微点头致意。 周游也未起身，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想：“那晚所见到的两个年轻帮主，多半已经被禁足了。也许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那矮胖的高天生，忽然大声说：“季掌门，你请我们来喝酒，怎么半天酒还没上来？筷子也没动！咱们倒是开始呀。” 季掌门听他这么咋呼，也不生气，微笑道：“请稍等片刻，等陈都察来，也不迟。毕竟陈都察是贵宾。” 陈都察？周游在脑海里飞速搜寻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然后立刻记起来了。 陈都察多年前从神都调到北滨城，位居都察使，兼盐运使。 都察使这个官职，已经算是北滨城极有权势的职位了。盐运使就更加厉害，正是为帝国管理盐务，采办贵重物品的职位。 说起来，沿海各帮派没有不贩卖私盐的，胆子大的有些还会去劫掠帝国所采办的物品。理论上正是盐运使要打击的对象。 没想到这个陈都察，居然能被季掌门请过来喝酒。 如果不是周游做了帮主，这在以前是无论如何难以想到的。 这时听到高天生大吼：“闹了半天你还请了陈都察呀。那咱们都是来作陪的啦？嘿嘿，请咱们来时，可说的是都来给我作陪啊。” 费策也抱怨道：“陈都察向来迟到，喜欢让人等……只怕他这会儿不知道窝在那个女人被窝里呢。” 高天生立刻道：“他奶奶的，这家伙在女人被窝里快活，却让老子在这里苦等！” 季掌门微笑道：“不然呢？你也跑到被窝里去一起快活？” 高天生哈哈大笑：“老子倒是想去，可是不敢哪。不像你，有季夫人……” 这时忽然有人通报：“陈都察来了。” 众人收敛神色，果然一个身材微胖的人，酒糟鼻子，看着有四五十岁，笑吟吟的走进厢房：“啊哟，快开始呀，何必等我。” 说着坐在席位中央。 又是一番客套引介之后，陈都察微笑道：“季兄，咱们这就开始吧？” 季掌门显得极为熟络，微笑道：“这是从神都运来的清炒四蔬，陈都察请尝。” 周游心里暗暗冷笑，这季掌门看来倒是极为用心，知道陈都察从京官下调到这海境北滨城内，离神都相距千里，不大吃的到家乡风味。 季掌门所谓“从神都运来”，短短五个字，怕是下了血本。 果然陈都察略微尝了一口，眉头顿展：“不错，不错，地道的很哪。这厨子也是从神都请来的吧？” 季掌门笑道：“陈都察果然神识。” 陈都察摆摆手，得意道：“本地厨子必然做不出这等风味。不过……” 他微微皱眉：“就是清淡了点，怕是盐放少了……你们这沿海八帮四会的，难道还缺盐？要不要我顺便派人给你们运一些啊……哈哈哈。” 一时间众人陪着笑了起来。 这顿饭吃的周游直欲打瞌睡。 眼见得一桌人中，除了路千愁闷头喝酒外，其他人都侃侃而谈，先是互相吹捧，再集中吹捧陈都察。 而陈都察也大为享受，笑着说：“这席上数人，已决定了北滨城百姓的餐饮之味。没了你们，怕是饭菜都是淡的。” 季掌门立刻道：“哪里哪里，百姓碗里的咸淡，都有赖于陈督察的恩典。” 陈督察嘿然笑道：“我办理的那些盐务，价格贵的吓人，只运到神都卖给那些富贵人家罢了。寻常老百姓的碗里，吃的还是你们那些粗盐。这个我倒是知道的。” 高天生陪笑道：“咱们这些粗盐，怎么敢和精研细磨的细盐相比……咱们是粗人配粗盐……哈哈哈。” 季掌门也跟着笑了一阵，忽然问道：“不知道陈督察，最近是否听到过，关于中秋之夜的传闻？” 第十八章 北海剑派 果然陈督察奇怪的问道：“什么中秋传闻？” 季掌门迟疑道：“说是中秋之夜，海岸这边来了艘大船，船上下来几个杀不死的怪人……” 陈督察听他说完，喝了口茶淡淡的说：“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最好不要相传。妖言惑众，那可是要治罪的。” 季掌门立刻说道：“极是，极是。” 陈督察又喝了口茶，漱了漱口：“今晚的菜很好，厨子借我用几天。回去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这就失陪了。” 说着站起身来，向众人告辞。 众人相送到门口，季掌门一个人独自送出门去，走到曲折回廊外。 这一桌人，也确实只有他有资格相送到外面去。 才出门，陈督察即打了个饱嗝，慢悠悠说：“今晚吃的很好，不过席上人太多了。说话的嫌太聒噪，不说话的又只闷头喝酒。下次再请我来，人越少越好。” 季掌门立刻心领神会：“回陈督察的话，在下也正有此想法，正打算把北海沿岸临近各派合并为一，也给陈督察省省心……只是未来得及禀报。” 陈督察摆摆手，截住他的话：“你们各帮各派的事，我没有兴趣插手。我这个人生性好静，桌上能少一人则少一人，最好与季掌门对酌……那是再好不过，哈哈哈。” 季掌门也笑道：“明白，明白。” “好，到此为止吧。”陈督察挥挥手，转身走向楼梯转口处，登上另一层。 季掌门微微一笑，知道他所回的是楼上客房。 看他的背影，一身便服，肥肥胖胖，就像一个寻常的商客，谁能料到是北滨城有数的权势大员？ 目送陈督察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楼梯，季掌门才折回来，再度回到厢房内的桌上：“陈大人走了，咱们继续。” 高天生忽然发问：“季掌门，你今天请我们来，恐怕不止是为了陪那糟老头喝酒的吧？” 季掌门微微笑道：“当然不是。我请大家来，是想为大家保命的。” “保命？保什么命？谁要来切我脑瓜子么？”高天生拍了拍硕大的脑袋，嘿然问道。 季掌门道：“若不是周帮主赶跑了那几个怪人，你脑瓜子怕是保不住了。” 高天生嘿然笑道：“周帮主？哪个周帮主？” 季掌门笑指了指周游道：“自然是海沙帮周帮主了，高护法莫非忘性很大？刚才明明石护法为你们引介过吧。” 高天生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周副堂主啊。一时没记住……周副堂主，哦不，周帮主，对不住了。” 说着对周游斜斜抱了拳，算是歉意。 周游微微笑道：“没关系，以后慢慢会记住的。” 高天生正欲发作，费策在旁边拉住他，问季掌门道：“那几个怪人……怕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吧？再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路千愁忍不住忽然道：“跟你们确实没有关系，你俩只会做缩头乌龟……至于那几个怪人可不可怕，老夫亲眼见到他们砍不死，难道还有假？” 高天生不怒反笑：“怕是你年纪大了，晚上又黑……看花眼了吧？我还真没见过砍不死的人。谁见过，拎过来让我砍两刀……荒诞不经！” 路千愁冷笑道：“老夫年纪大不大，你来试试便知。” 季掌门抬手止住两人争吵：“能不能杀死，这个另说。我当天也接到了帖子，语气嚣张之至。不过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谁恶作剧来着。结果第二天才知道，确实来了一批人，被周帮主给赶走了。” 周游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在说谎。 老爹周文福那等江湖外的人，都知道这三十年前的传说，季掌门这等老江湖，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那等身份，若是在家静候对手，倒也说得过去。这样反而显得其他各派大惊小怪。 季掌门接着说：“至于来人何等厉害，能不能杀死……路掌门年纪高，资历老，亲自动过手，他都说难以对付，看来是真的难以对付。咱们自然不可不重视。” 顿了顿，环顾众人接着说：“至于那帖子，想必在座每个帮派都收到了。语气固然嚣张，但也显得极有把握。一旦这些人卷土重来，那是不可小觑的。沿岸各派恐怕都脱不开关系。” “所以，鄙人有一个提议。咱们在座的飞鹭帮、巨鲸帮、苍鲛帮、海沙帮、北海会……五派合一，攻守同盟。这样既能便于沿岸布武，更有效率，也能让众人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各位的看法如何？” 高天生一拍大腿道：“我对那帮怪人啥的没什么兴趣，什么杀死杀不死的，我统统不信。” 费策连忙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不同意喽？” 高天生嘿然笑道：“谁说我不同意！我虽然对那帮怪人没什么兴趣，不过这倒是一个机会。借此契机咱们相邻五派整合壮大，足以压倒其他各派，一统北滨！想那飞鱼帮上个月还在我地盘上乱收钱，不就是倚仗他们人多嘛？咱们联合起来，干他！” 费策也笑道：“原来上个月你吃亏啦，难怪大半个月没见到你！季掌门的提议极好，我支持！” 季掌门微微一笑：“路帮主，您呢？” 路千愁久皱眉头，长叹道：“你们是没见过那些怪人是何等恐怖，咱们联合起来，怕也是无济于事……” 他接着说：“更何况，合并一事，牵涉甚多。我虽然是帮主，不过这事须得回帮和其余兄弟一起商议，再做定夺。” 季掌门微笑道：“今晚只是临时起意，提出这个想法。不急。” 转头又望了望石海玄，接着向周游道：“周帮主也可思量一下，和帮中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周游洒然笑道：“既然各派都无异议，我自然也是随大流，愿奉季掌门为合并之后的首座掌门。” 季掌门摆手道：“不可，不可。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名字都没有，就讨论起首座掌门了。周帮主这么一说，倒显得季某是有意促成此事一样……” 费策忙道：“季掌门多虑了。周帮主心直口快，怕是一句话得罪了其他人。首座掌门之选倒是不急，说起来这并派之后，应该叫什么名字呢？费某倒有一个提议，不如叫做北海剑派？” 高天生立刻大叫：“放屁，放屁！为何叫剑派？我就不用剑！路帮主路老英雄也不用剑，人家用刀！不过这下砍了几刀没砍死人，路老英雄往后怕是刀也不用了！” 路千愁出人意料的没有发作，想必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心有余悸。只是颓然笑道：“嘿嘿，只怕你遇到之时，能砍出一刀也是好的。” 费策立刻驳斥高天生：“不叫北海剑派，难道叫北海刀派？或者叫北海拳派？毕竟咱们各派中，用剑的还是居多。” 季掌门附议道：“北海剑派，这名字倒是不错。” 高天生嚷道：“好吧，姑且算名字是有了。那首座掌门由谁来担任？我推荐一个人！” 费策奇道：“谁？” 高天生以手指脸，道：“我自己！” 费策哈哈大笑道：“你有什么资格？你又不是最能打的那个。” 高天生嘿然道：“最能打的就能当首座掌门？那我又有一个推荐！” 费策奇道：“又是谁？” 高天生道：“那几个怪人啊。路帮主说他们杀都杀不死……一个杀不死的人，难道不是最能打的那个？” 费策顿时为之气结。 第十九章 高天生与费策 季掌门止住道：“首座掌门之材，也未必就最能打。不然咱们难道还要举办个比武大赛，一个一个车轮战？那输赢都伤和气，这本是好事，切莫成了笑话。依季某所看，如果路帮主也同意的话，挑个时间，咱们五位帮主掌门，共同推举出一个新任首座掌门出来，才是最公允的。” 费策说道：“敌情紧迫，那批怪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别到时候来了，咱们还没联合起来……我看时间就定在明晚，刻不容缓嘛。大家说怎样？” 季掌门道：“虽然是急了点，不过费先生说的没错，确实事态紧迫。” 高天生立刻叫道：“若是明晚咱们每个人都推举自己呢？那岂不是推来推去，永无结果？” 季掌门微笑道：“若是这样的话，那说明凭咱们的手段，都不配为首座掌门。这并派，也就毫无必要了。” 周游暗想：“这话说的略微露骨。何况五派之中，北海会的势力最大。他居然有把握让五派均等，各持一票。想必他已是十拿九稳了。” 路千愁忽然笑道：“季掌门说的明白！今晚酒席甚好，老夫帮中还有些琐事，这就告辞！” 跟着众人也一并起身致谢告辞。 季掌门十分仔细，坚持要送众人到天海楼门口，直到纷纷被马车接走。 周游走在最后。 季掌门拍着周游的肩膀，拉着他到门口灯笼之下，道：“刚才酒席上不便细问，前夜中秋，那几个怪人真的是杀不死的么？” 周游微笑道：“我本来也以为是杀不死的，不过今晚陈大人说了不怪力乱神，这下我也糊涂了。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术士戏法吧。” 季掌门侧过身笑道：“我想也是。” 此刻马车已来，周游抱拳告辞，和石海玄分乘两车，驾驶向街头。 季掌门看着周游那辆马车，直至消失不见，才踱步向街对面的一辆马车走去。 一只葱白的细柔长手，掀开门帘，放季掌门进去。马车开了起来。 “看清楚了么？”季掌门问道。 “灯光有些昏暗，还不是很分明。你觉得他怎样？”一个糯软的女声问。 “阳劲外显，至多三层。这个年纪，算是极难得了。不过也就如此而已，终生难以越过五层这个坎。”季掌门道。 “我瞧也是。他这么一路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刚极必折，想回去都难了。”她说道，“席上事情谈的怎样？” 季掌门略一迟疑：“陈大人似乎很忌讳说到这个。至于并派的事，已经谈好了，料无大碍。” “是么？对那人也有把握么？他叫周无定对吧？”她轻声问道。 “呵呵，你倒是连字也知晓。”季掌门笑道。 “这就开始啦？这等小气……不似你的气量吧。”她浅笑着。 季掌门长叹一口气：“我的气量要是这么小就好啦……也就没有这等滞碍烦恼了。” “还没有回答我呢，对他有把握？”她的口气变得认真了些。 “阳劲外显……还不懂得藏气，不足为虑。你要是担心，自己可以去看看……” 两人不再说话，车内一时沉默，只有车轮滚滚的声音。 …… 周游跳上马车，吩咐车夫道：“看到长街尽头那辆马车了么？远远的跟着，保持这个距离。” “是！帮主。”马蹄声不断，在这夜色中远远的跟着前面那辆马车，不疾不徐的行进。 …… 高天生和费策斜躺在阔大的马车内的卧榻上。 长街平整，马蹄沉稳，毫不颠簸。 “你觉得周游那小子，是不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高天生忽然问道。 “是有点不一样了，老实点了……怕是被石海玄那个老狐狸修理过了。”费策笑嘻嘻的说。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像，今天石海玄那老狐狸，全程乖的像孙子一样……” “前有那个陈督察那个老儿在，后有季掌门在，他不装孙子难道还装爷爷？” “我听说……周游那小子前夜在黄鱼坞码头，还真露了一手？那批怪人到底什么来头？”费策忽然问道。 “你是听你那小白脸帮主陈克义说的吧？我这边许岩山也这么绘声绘色……他们巴不得添油加醋，说的越恐怖越厉害越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长久的待在帮主的位子上，而不会被我们杀掉嘛。” 接着高天生意味深长的哈哈长笑：“他真是多虑了。我暂时可不舍得杀掉他呢。” 费策也跟着笑了起来，片刻之后继续问道：“不过说真格的，那批怪人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倒也想知道……吓得老子这几天酒都没喝好。照我看，是有人在捣鬼！”高天生恨恨地说。 “谁？”费策问道。 “事情出在谁的地盘，就是谁在捣鬼……” “周游么？” “周游？他还是只是个傀儡。我的眼线说，周游那小子的剑法看上去是大路货，只是不知道那怪人的烟雾效果这什么把戏。我估计是石海玄在捣鬼。石海玄的背后是谁？自然是季掌门……”高天生道。 “也未必是季掌门……还有可能是陈督察。别看一提起这事，他满口不语怪力乱神……只怕是幕后黑手也未必呢。”费策意味深长的说。 高天生嘿然道：“管他是季掌门还是陈督察……他们这次并派显然早有图谋，只不过借此事说出来而已。咱们这小派无力抗衡，只要捞到足够本钱就好。” 费策忽然问道：“说到本钱……季掌门事先找过你吧？” 高天生骂道：“他找我？嘿嘿，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他。五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惺惺作态一副文雅书生样……真是令人作呕。要不是他太厉害，真是懒得理他。” 费策嘻嘻笑道：“啊哟，我还以为你看上他了呢？看来没有……你还是对你们那帮主情有独钟啊。说起来，你怎么处理那帮主啊？” 高天生也笑道：“怎么处理？你怎么处理抹布，就怎么处理他喽？” 费策道：“当然是用完扔掉了……不过此刻倒还没有用完……” 高天生哈哈长笑。 费策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说的是此刻传闻中那批怪人，有可能再度重来……少不得要用到他们。” “管他奶奶的怪人怪物……下次把石海玄拉过来，问问他那烟火是怎么做出来的。吓得你一愣一愣的。别管这些啦，到啦！” 马车停在一间酒楼门口，高天生和费策一跃而下，大踏步走了进去。 到大厅待客处，显然是老主顾。略一交待，越过金盏菊屏风，直接上得楼梯，步入回廊，走进一间巨大的套房。 “这顿饭，吃的真不爽兴啊。一昧的说些场面话，侍奉着那个混蛋老儿……” 高天生一跃而起，重重躺在大床上，怔怔地说道：“也该有人侍奉侍奉咱们了！” 费策也躺在身边，忽然问道：“要不要我派人把那两个年轻帮主给叫过来？” “不必。来这里花了银票的……至于他们，来日方长。且看看这个……” 果然门口咚咚咚想起来敲门声。 “说来就来了……”费策笑道，即高声道：“进来！” 门开了，两人睁开眼睛，放眼打量进来的年轻人。 室内很暗，这人低着头，好像很害羞一样。 只是衣衫看上去好像有些华贵，腰间挂着一把黄灿灿的镶金长剑，倒是有些眼熟。 “周帮主？”费策疑心的问道。 周游缓缓抬起头：“是我。” 第二十章 蠢货 高天生脸色一峻，嘿然笑道：“那两个年轻帮主没来，你这个年轻帮主倒是来了。你跟到这里来，是来侍奉我们的么？” 费策也笑道：“周帮主，晚间宴席上的话，你不会生我们气、记我们仇了吧？” 周游微笑着以手按剑：“我从不记仇，有仇当天就会解决。” 高天生姿势未变，依旧斜躺着，淡淡说：“那你可要抓紧时间，再过一刻就是明天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一跃而起，各自执剑，背靠背的紧贴在一起。 高天生对周游笑道：“刚才跃起这一刹那，是你出手的唯一机会。可惜你错过了，你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周游忽然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来不用剑的。” “这不就被你看见了？所以，你更加应该死了。”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一只蜡烛。门半开着，放进仅有的微光。 可是周游逆着光。 在他的视线里，高天生和费策两人，背贴着背，各自举剑，好像一个人一样。 长着四只手的人。 他们丝毫未动，很沉得住气，显得极有把握。就像知道周游一定会冲上来一样。 周游也跃跃欲试。 他是在很想知道，前夜在黄鱼坞空地上，路千愁给他讲解的以力贯剑之道，他究竟领悟了多少。 重要的是，能否第一剑就得手！ 室外的回廊隐隐传来走路的声音，听起来脚步虚浮，可能是醉客。 因为下一刻就是呕吐的声音。 呕……在这深夜里，听起来格外响亮。 这一刻周游突然出手！ 出手一剑。黑色的细剑，几乎融于昏暗的夜色之中，贯满力道，一斩而出。 嗤！ 高天生和费策二人，隐隐听到剑刃破空声，忽然照面来了一锋乌黑的剑刃。 寻常的剑路。不过如此。 高费二人双剑并格，下一式就要滑刺对方手腕。 可是对面的剑刃破空声猛然剧增，像是什么东西在眼前爆炸一样，显得力道惊人。 轰！ 高费二人突感双手巨震，剑锋传来了对方骇人的力道。 ——这么大的力量，简直像一个巨人在挥舞巨树！ 巨震感转为酸麻。 酸麻感转为炙热。 握剑的手突然极烫，然后就再无感觉传过来。 因为它们断了，不再连在一起了，自然无法传递另一端的感觉。 烛火闪了闪，又定住。 蓬！ 微光之下，高费二人看到自己的剑摔落在地毯上。 连同他们各自握剑的手。 “你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双手握剑。” 周游收回剑，定定的看着他们二人。 室外回廊的呕吐声继续传来，高费二人忽然也很想呕吐。 不过他们绝不能呕吐。 因为他们要表现出英雄气概，尤其是他们两个人都在场的话。对他们来说，维持自己在对方面前的形象，比命还重要。 这当然是个错觉。 因为下一刻周游把剑刃割在高天生的后颈上时，他忽然发现，命是最重要的。 “周帮主……你应该不是想杀了我吧？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高天生颤颤的说，双腿发软忍不住跪倒了。 费策忽然大声道：“周帮主！并派结盟的事，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做掌门！” 高天生立刻附和道：“对！对！我们巨鲸帮和苍鲛帮，全力支持周帮主做北海剑派掌门！” 周游嘴角下沉，他知道这样能予人一种残忍的感觉。 他知道对面这两个人，只会臣服于残忍的感觉。 所以周游残忍的笑道：“我不需要你们两个人支持。因为你们没有资格支持我。” 高天生立刻叫道：“我们当然有资格！我们统领帮中事务十几年，换过好几任帮主！只有我们护法稳坐钓鱼台！我们……” 他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发现周游的眼中杀气愈浓，而自己说的话未免过于多。 而且，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沉默下来，让周游说话。 况且自己的后颈上还压着对方的剑刃。 费策无疑更加聪明，他一直沉默着，等着周游的话。 周游果然说话了。 “那是以前。以后就变的不一样了。事情总是会变化。” 周游又把剑刃压低了一分，满意的看着一丝细微的鲜血流出来，接着说： “如果不想把事情变的更坏，你应该主动告诉我，你们的帮主，被你们安置在哪里？” 费策立刻大声说：“他们已经死了！” 可惜同一时刻，高天生也大声喊道：“他们在帮中水牢里！水牢里！我带你去！” 费策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是他一生中最不喜欢高天生的时刻。 这些年来，高天生无疑渐渐地变成了一只蠢货，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句蠢话。 爱总是让人愚蠢。 可惜他这句蠢话，尤为致命，很可能是他最后一句。 高天生也立刻省悟道，如果那两个帮主死了的话，他们就会活着。因为他们两人足可以代表巨鲸帮和苍鲛帮。 而如果那两个帮主还活着的话，他们两人已经可以去死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费策闷闷的说：“我会告诉你水牢的地点，你不必硬闯额外伤人。之后的话，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他感到很难过。不过他决定在最后的时刻原谅高天生。 毕竟剑刃割破脖子的时候，人总是会着急，脑子也会发蠢的。 周游笑道：“杀不杀你们，是你们帮主的事情。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你们最好希望他俩不会记仇。” …… 苍鲛帮的水牢黑沉沉的，尤其在这种深夜，又多了一丝阴冷，连燃烧的火把也驱赶不掉。 周游披了一件黑色大氅，用帽衫深深覆盖住大半张脸，看上去像是一个高大阴沉的侍僧。 高天生和费策走在周游的两侧。他们袖着手，水牢的侍卫看不出他们的手受过伤。 至于他们这么晚的夜里还二人同行，侍卫已是见怪不怪。而那中间阴沉的黑衣大氅遮面人是谁，侍卫们乖觉的不去询问。 “你们不会安排什么陷阱机关吧？或者突然飞来一串冷箭，把我们射成刺猬？”周游打了个哈欠，困乏的问。 “当然不会，我们紧跟周帮主左右。请放心。”高天生勉强笑着。 果然一路畅通，片刻已过得三四个关卡。 在最后一个关卡时，却卡主了。 “高护法有令，未有他的命令，无人可以接近水牢内的人！”侍卫面色坚毅，沉稳的说道。 “高护法？老子就是高护法！”高天生上前一步，“看清楚！” 侍卫立刻躬身道：“拜见高护法。不过郜护法确有此令，叮嘱在下今晚您出去赴宴，回来时若是要进水牢，须得等他前来才可！请恕罪！” 高天生这才想起，他说的郜护法，是郜叔平，苍鲛帮的左护法。想不到这家伙如此心细，居然还下了这等指令。 高天生正待发飙，猛然听到脚步声动，显然是来了不少人。 接着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变拍掌变道：“高护法、费护法，深夜远游至此，雅兴不浅哪。” 高天生笑道：“郜护法！什么时候我的命令之外，还需要你下一道命令？” 周游抬眼看去，一个瘦削山羊须的人，身后带着七八个剑手，正款款而来。 他预感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了。 他的意思是，这个山羊须的人，加上这一串剑手，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了。 第二十一章 剑阵 果然郜护法尖声道：“水牢里关的什么人，你我都是知道的。不由得我不谨慎。今晚你去赴季掌门的宴席，一结束便来这水牢里……是打算提人么？还是和季掌门达成了某些协议？不妨和我们也商议商议？” 高天生犹豫了一下，忽然看到周游在帽衫遮盖下的嘴角，在阴影里动了一动。 他立刻嘿然笑道：“老子几时同你商议过？今晚你是吃错药了么？还带这么多人来。速速闪开！今晚费兄在，老子不想发脾气。” 郜护法尖笑道：“高护法和费护法，我们自然是认识的。就是中间的那人，遮着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什么来头？” 又补充道：“高护法，我们怕你被季掌门的人胁迫，而做出不利于本帮的事情！毕竟水牢里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人有份啊！” 周游心里暗暗冷笑，看来这人得罪了里面的许岩山不浅，生怕事情有变，新帮主被放出来…… 只听高天生大吼道：“胁迫你奶奶个腿！老子就算被胁迫了，你们这么挡在面前，还把剑阵带过来，不是想要我的命么？” 郜护法道：“为了本帮大局，只能如此了！中间那位朋友，还请以真面目示人，否则……刀剑无眼。” 高天生颓然低声道：“今晚怕是要死在这里了。郜叔平这老儿早就想坐我这右护法的位子，巴不得我死。这大衍剑阵一经发动，不分对象，绞杀勿论。周帮主你拿我当挡箭牌也没用……” 周游嘿然道：“这么厉害么？且拿你试试看！” 即一把抓住高天生，沉声大喝：“一起来吧！” “布阵！”郜护法一声尖喝。 身后八名剑手迅速分列而立，形成一个古怪的阵法，似乎暗含着某种卦象。 阵成的一瞬间，八剑齐出，杀气森然，剑路笼罩于周游的身侧。 一时间竟感觉有几十只剑，从不同方位分刺而来。 周游立刻擒着高天生挡在身前。嗤嗤几声，费策大声惊叫之下，高天生已经被剑阵分为几块，飞散而出。 周游心中大奇，没想到区区苍鲛帮，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剑阵。 心中不敢丝毫大意，长剑早出，起势沉稳，双眼微眯，仔细感受这剑路变化。 周游这一剑式虽然普通，但经推演加持，已升至五层，防守亦是非奇非诡，稳稳当当。 一路拆下来，周游渐渐只把对方八人当成一人。 只不过是一个身形飞速，出剑奇快的人。 再过片刻，等周游习惯了快消快打之后，他忽然发现这剑阵的威力开始减弱，远远没有一开始那么先声夺人。 周游内有充沛的混元阳劲，一个人对八个人，体力消耗丝毫不落下风。 而随着时间推移，周游已尽数试探出这剑阵所有变化，来来回回这十几个变招来回循环。 此刻他已了然于胸，在一个循环变化将尽，而下一个循环变化未出的时刻，周游反守为攻，突刺一剑，点在这剑阵关节要害处。 “破！” 嗤嗤嗤嗤…… 一连八声脆响，八剑尽数脱手落地。 “不过如此。一开始倒是被吓住了。”周游心里暗想道。 那八名剑手颓然愣在原地，看来是初次被人这么利索的破了此阵。看样子倒是手腕没有受伤。 郜护法心中更是惊奇。这阵法虽不是无敌，也是北滨沿岸有数的剑阵。仅在多年前败于北海会的龙凰剑阵而已。 但那是剑阵对剑阵。 如今对上区区一个人，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破了。 而且是无伤的破掉。 他哪里知道周游特意手下留情。 因为周游已志在必得，视这几名剑手为本帮弟子。看这剑阵威力不小，特意有心留存保全而已。 此刻他看着郜护法，森然道：“你们帮内自己人杀了自己人，我无意插手……怕是要请你们帮主出来主持公道了吧？” 郜护法拿不准这人是季掌门手下，还是别的门派的，又或者这等实力……或许是季掌门本人？ 不过此情此刻，他也只好苦着脸对那侍卫道：“开门！” 最后一道门卡一开，再行十几米，即是水牢内部。 牢门一开，火把忽地靠近，只见一个年轻人抬手蒙住刺眼的火光，惊呼道：“谁！” 周游见他脸色惨白，不复之前黄鱼坞码头所见的潇洒神采，正是苍鲛帮新帮主许岩山。 郜护法立刻迎进去，扶着许岩山的手，道：“许帮主！我们来救你了！高天生那混蛋，已经被咱们格毙！从今往后，咱们——”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那大氅衣衫遮住大半个脸的人，那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郜护法忽然发觉，自己还不确定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 万一他是想进来杀了这个新帮主的呢？ 所以他立刻闭上嘴巴，等着周游的口风。 周游回过头来，慢慢的说：“自然是听从许帮主号令了。” 郜护法立刻拜倒：“咱们唯许帮主马首是瞻！” 周游抬眼看了看费策：“跟我去你们巨鲸帮……你应该能压得住场吧？不会再有什么剑阵刀阵之类的想杀你吧？” 费策苦笑道：“不会。” 周游回头看了看郜护法和许岩山：“安全起见，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听起来像是商量的口吻，不过郜护法何等聪明，早已不住点头。 来到巨鲸帮已是黎明之前。 费策果然与高天生大不相同，大大镇得住场，一路畅通，全无障碍的见到了陈克义。 这个陈克义，也是一脸消瘦，头发散乱，显然是吃过不少苦头。 倒是许岩山此刻已经回转过来，镇定了许多。 此时天色大亮，两位年轻的帮主，恍若劫后余生，在室外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周游带着郜护法和费策在身旁两侧，看了看陈克义和许岩山这两个年轻人，忽然说：“好些了吧。需要召集两派一起，开个会么。” 说完拉下大氅的帽衫，露出脸庞。 “周帮主？”陈克义惊喜的叫道，“没想到还能相见！多谢救命之恩！” “不用客气。”周游挥挥手道： “高天生已经被郜护法下令用剑阵格杀，这是你们派内的事情，我管不着。人都在这里了，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又望了望费策，对陈克义道：“人在这儿了。” 陈克义这才发现费策的衣袖早已血迹斑斑，想必是受了重创。 两人顿时道：“明白！” 半晌颓然不动，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惨痛的经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周游摇了摇头：“看来你们还不够明白。” 说着随手抽出侍卫的一把腰刀，抛在二人面前。 陈克义面色惨白，颤声道：“不用如此吧，待会儿我会在大会上宣布他的罪状，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周游冷然笑道：“嘿嘿……怕是他会提前宣布你的罪状，然后再把你抓起来吧。” 许岩山则霍地起身，长刀在手，慢慢走近郜护法。 郜护法立刻尖声告饶：“许帮主，当初是我力求他们不要杀你的……” 话说到一半，许岩山眉头一皱，已经出手一刀。 郜护法素来为帮中智囊，并不以身手见长。先前欺压许岩山，纯粹跟着高天生费策这些人一起，借势而已。 此刻勉力抵抗，以手对刀，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时半会儿谁也拿不下谁。 倒是郜护法看到周游身在一旁，情知难逃一死，所以此刻放开了胆子，边打边破口大骂许岩山起来。 至于骂的内容，自然是不堪入耳。只是骂过之后，胆气也逐渐消散，更无斗志。 周游暗自摇头，只怕他们当上帮主后，怕也是坐不稳多久…… 不过也无妨，反正这些事周游已有打算，他打算日后亲力亲为。 刚想到这里，只听一声刀锋入肉的钝声，跟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郜护法终于被格毙。 许岩山终于收了刀，气喘吁吁的递给陈克义。 陈克义面色苍白，拿刀的手渐渐逼近费策时，不住的颤抖。 想必是回忆起惨痛经历，恐惧居然压倒了愤恨。 片刻之后，刀锋颤抖的更加厉害，竟然一直没有出手。 忽然许岩山大步上前，夺过这把刀，对着费策厉声道：“你没有想到，你们会比我们先死吧！” 手起刀落，费策勉强一闪，刀锋砍偏，嵌在他右肩胛骨里。 费策脸上痛的扭曲，嘴角却微笑道：“没想到。不过，相比于你，我们更喜欢他一些。” 许岩山杀气愈浓，又抽过一把侍卫腰刀，再一刀，嵌在他左肩胛骨上。 费策吃痛，难于动弹，只是嘿嘿冷笑，极尽侮辱之意。 许岩山出手第三刀，一刀砍下费策的人头。 看着那颗脑袋滚滚落地，这才长舒一口气，慢慢瘫软在地上，抱头捂住眼睛。 周游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振作点，马上要开会了。” 第二十二章 斩马刀，榕树下 果然片刻之后，巨鲸、苍鲛两帮副堂主以上的人物，尽数被召集在一起。 这些人略感奇怪，虽然两派一向走的很近，不过这么一大早的被召集过来，不知会有什么大事。 然后他们就见到两个年轻的帮主，岿然站在台上。 台下窃窃私语，一片嘈杂。 “嘿，那不是那谁么？好些天不见，怎么突然又出来了？” “是有好些天不见啦。我听说，他们前前后后被关了好几个月，就中秋那晚给放了出来，之后又被关起来啦……” “嘿嘿，我倒是听说，他俩被高护法和费护法折腾的够呛！” “是呀，怎么不见高护法？” “也不见费护法！” “废话，见不着高护法，肯定也看不到费护法啦。他俩哪回不是成双出现的！” “哦……那我知道他俩在哪儿了！” “嘘……可别在这儿说。对啦，台上这俩小白脸我们倒认识，可他们后面那个长衫遮脸的人是谁？” “是谁？鬼知道是谁！盖着大半张脸，神神秘秘的……” “嘘——噤声！他在瞪我们呢。” 台下的人忽然看到，那个长衫斗篷遮脸、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抬起头来，巡视了台下一圈。 他的目光充满了浓郁的杀气，似乎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在被他注视。 霎时间台下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许岩山趁机清清嗓子，忽然大声道：“近日怪事频频出现。先是传闻有怪人来袭，今日又发现高天生护法，和郜叔平护法私自斗殴，居然弄出人命来！” “现在高天生和郜叔平已死，其余人等，务必记取教训，严厉约束属下，不得再有此事发生！” 陈克义也高声道：“此次斗殴，费策正是起因，且深夜踏入友帮禁地，实在是坏了规矩……虽然已经丧命，罪不可追，但也足可警示……” 陈克义话声较软，不过台下的人都能听出来，这三人死了。 而且高天生费策的奇怪关系，知道的人不少，再混入个郜护法，那是更加难以说清了。 场下各位副堂主和堂主，自忖武功不及高天生，才智不及费策，自然未敢有异议。 况且这几人平日里骄横跋扈，得罪过不少人，有些人怕是此时在心里拍掌相庆。 至于这两个年轻帮主，场下的人满心疑惑。 他们这两人，绝无可能一起料理了高天生、费策、郜叔平三个人。 这三个人中哪怕一个人，他们都不能对付。不然他们也不会被软禁这么久了。 那做这件事的人，恐怕就是站在他们后面，那个黑衣大氅斗篷遮面的人了。 他能让高费郜三个人死，似然也能料理台下任何一人。 所以当许岩山和陈克义的讲话完毕之时，台下众人立刻长喝一声。 “遵命！” 即拜倒一片。 他们照例只是跪拜那帮主之位置。 至于心里暗暗觉得害怕的，则是两个年轻帮主身后，那个身披黑色大氅，以斗篷遮住大半张脸，站在阴影里的人。 周游压低帽檐，负手而立。坦然和两位帮主一起，受这两派的人长拜。 会后临走时，周游忽然微笑着对陈克义和许岩山道： “我回去休息了。差点忘了，今晚各派帮主在天海楼相聚，届时记得赴宴啊。” …… 路千愁正端坐在马车里，微弱的天光照射进来，已近黎明。 马车平稳，尽管一夜没怎么睡，路千愁依然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六十多岁了还能如此，他对于自己这点很满意。 他正闭着眼，感受着晨光的熹微之气。 忽然一声悲鸣，马车停了下来，接着车身向前倾斜下去。 路千愁早已提刀跃出车厢，倚在一棵大榕树旁，骇然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马头连同车夫的半片身体，被齐齐削去，摔倒在一旁。 剩下的半只马匹，犹自弹动着马蹄。 而那车夫则是一声惨叫也未发出，就被分成两片。 他知道遇上了强劲的对手…… 这么长的挥刀距离，怕是自己的鬼头刀，也无法做到。 对方必然是用了斩马刀一类的大长刀，配合骇人的臂力，才可做到。 可是，对方人呢？ 路千愁背靠着树干，环顾四周，大喝一声：“出来！” 四顾无人。 人在树间。 他抬头望的一瞬间，一柄巨大的斩马刀果然劈头而下。 刀风之凌厉，简直像自海上而来的台风。 路千愁脚踏大地，双手持刀，不避反上，横刀而格。 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寺庙里巨钟相撞，梵音回荡。 路千愁立刻感到好大一股力量，震的刀背颤动，虎口发麻。 他两足深陷于土地半尺之下，但稳稳当当，总算没有被锤倒。 而对方那巨型斩马刀，一斩未遂之后，忽地向上疾去，再度隐匿于榕树巨大的树冠林中。 刚才这一刀，只是一刹那的事。 路千愁仅仅抬眼数寸而已，甚至没有看清对手是什么样子时，这一刀就这么来了。 仅仅这么一刀，他足以感受到那可怕的巨力，浑如远古猛兽般的强劲力道。 他唯有双手紧握刀柄，谨慎的等待对方第二刀。 等待机会，立刻反击。 “人呢？出来！” 路千愁大吼道。 他背靠着榕树主干，已经做好对方从天一击的准备。 他的下盘稳稳站住。这几十年的马步，可不是白扎的。 如果不是晚上去赴宴，而是在帮中的话，这个清晨，可正是他扎马步的时刻。 晨光一丝丝亮了起来。真是奇怪，这么大一颗榕树，居然没有一只鸟叫惊飞。 怕是对方早已算好要上树，提前把鸟都清理了吧。 路千愁不由得恍惚想着。 晨光总是会令人恍惚，人越老，越会如此。 咄！ 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 跟着是吱吱呀呀的一声巨响，这棵巨大的榕树居然被人拦腰砍断。 刀锋透过树干，越过年轮，直直嵌入路千愁后背。 呼！ 路千愁急转侧身，躲过这倾倒的巨树，但没躲开这锋利的刀锋。 他感觉身后湿淋淋的。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老树，被砍出了树浆。 对方无疑已经得手。 所以对方这次不再隐藏，提着巨刀再度斩来。 呼！ 如同旋风急转，路千愁觉得自己的血液被刀风引的流势更足。 不过他已经霍然转身，看到对面的样子。 一身黑衣劲装，身姿挺拔，胸膛鼓鼓，纤细腰肢，竟然是个女人！ 虽然蒙着面纱，依然能感觉出脸型柔和，不折不扣的女人。 拿着巨型斩马刀，一刀斩马断树的女人！ 这一刀已经再度袭来！ 即将斩断路千愁！ 路千愁的心在下沉，背后的血流汩汩可听。 他感到自己只剩一刀的时间。 不是对方的一刀。 而是自己的一刀！ 他鬼头刀大力格住斩马刀，然后刀锋立刻沿对方刀刃下滑，直击对方手腕。 不顾自身安危，务求伤人一处。这正是他前夜里，在黄鱼坞码头对战那怪人的刀法。 也是他压箱底的绝学，最后的绝招。 命都没有了，自然是最后。 不过这次他想要的不是伤到对方手腕。 鬼头刀虽大，不及这斩马刀一半长，刀锋接近对方手腕时，斩马刀已经破入他的身体。 路千愁最后一刻，刀锋急转直上，迎面逆挑。 对方的蒙面纱布瞬间被挑下，露出一张美丽生动的脸庞。 是你…… 路千愁一脸惊讶，勉强说出最后两个字。 “是我。”她微笑着，斩马刀随手一带，路千愁踉跄地摔倒在树干让，渐渐瘫软下去。 他脑袋斜枕着树，散失的瞳孔里发出最后的一道光，映射在这截断树干的年轮之上。 “七圈，树龄和我年龄差不多。” 这是路千愁最后的一丝想法。 然后视野忽地一下远离这截面年轮，变成一片黑暗。 第二十三章 遮阳伞，车厢中 周游回到天海楼，随意找了个套房进去。 而这两天他渐渐感觉阳劲过于充沛，时时有血脉贲张之感。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试试看，能不能把混元阳符功升上一级。 虽然今晚就要赴宴，还有一天的时间，此刻进行推演升级，未免有些冒险。 不过他心里已经大概有把握。 五派之中，巨鲸帮和苍鲛帮都已无碍。飞鹭帮的路千愁，极有可能也会支持自己。 这样季掌门几无胜算。他即使知道高天生和费策已经被废，也无法在短短半天内，弄出两个新帮主，来取代陈克义和许岩山。 毕竟帮主之位，不可轻易替代。 更何况他已叮嘱过他们二人，今日之前严防死守，不得放人出去通风报信。 所以即使路千愁保持中立，他也有胜算。 届时季掌门成败军之将，恐怕会有鱼死网破，一场恶战。 所以周游不得不在这紧迫的时间内，再度尝试推演升级。 毕竟功高一层，就主动一些。 他从未见过季掌门出手，不知他是何等实力。 而且有了三四层作为基础，升级过程中的身体亏空损耗，也渐渐变小，不再像以前那么惊心动魄，动辄昏死过去。 所以一进天海楼套房，即把备好的马车，男女侍从，以及药材，纷纷载到银沙滩去。 时间已近正午，烈日渐强。 周游衣衫俱解，坦露于骄阳之下，令十五个猛汉分列四周。 他至今未能十分肯定，要这些猛汉是否真的有用。 不过时间紧迫，这些事以后再想也无妨，此刻只当是一种仪式。 周游聚精会神，脑海内召唤出那道蓝光虚拟面板。 混元阳符功，等级：四层。 推演升级！ 烈日漫漫，遍灼万物。 周游只感觉脑子轰隆作响，身体焦热难耐…… 如此响了许久，直到烈日逐渐被云层隐去，又重新显现…… 忽然滴的一声，脑海内蓝光大闪。 周游忙凝神去看，这才发现虚拟面板上显示：推演升级失败。 失败？ 周游失望的点检一下，果然混元阳符功还是停留在四层，毫无突破。 “一定起哪里出了差错……”周游喃喃道。 回望了一下周围的猛汉，见他们这次精神倒还无妨。 于是问道：“我坐了多久？” “约小半个时辰。” “好，咱们回去吧。” 周游暗想今晚还有要事，此刻不能冒险再度强行突破，只能留待日后研究了。 远处跑来一个女侍问道：“公子，浴汤都熬制好啦，可要入浴？” 周游因为升级未成，略感失望，加上感觉身体也没多少损耗，就挥了挥手：“不用了。” 即随意上了一辆马车，却发现里面赫然坐着两个猛汉男侍。 周游只感觉全身灼热无比，看到这两人，更是厌恶。 转身跳下马车，随意又翻上一辆。 这回车里两个女侍并排而坐，正咬耳朵说着悄悄话。 猛然见人窜上来，大吃一惊，看到面貌，又赧然笑道，原来是周公子…… 周游懒得说话，随身一卧，躺倒在两人身上，眯着眼睛道：“别说话。” 脑海里隐隐轰隆雷响，心下燥热，只盼躺在这里能安静片刻。 一个侍女用头缓缓贴在周游额头之上，不由的失声叫道：“好烫！周公子怕是发烧了吧！” 周游只觉得这女侍的手滑滑腻腻，躺着的背部也能感受到起伏不定的柔软芬芳。 不过今晚还有要事要办，此刻尤其要养精蓄锐。 又想到之前升级未成，更无心情。 此刻忽然觉得车厢内逼仄无比，心火沸腾，不由得厌恶的道：“你们自己先回吧。我出去走走。” 说着跳下马车，一个人走在大道之上，内心稍感宁静。 已过正午，骄阳不减。蝉鸣聒噪，烈日灼心。 周游两手将大宝剑扛在肩上颈后，低着头漫步晃荡，细细感受这酷热的季风。 不知过了多久，衣服被汗水浸湿，又复被烈日烤干，留下一粒粒微小的盐末。 周游忽然感觉很焦躁，体内仿佛有一条火龙在潜行，所到之处，炙热无比。 他渐渐感到这股强劲的炎热冲击到嗓子眼处…… 呕！ 周游忽然一口热血涌上来，几乎要吐了出来。他立刻强压下去。 同时暗自心惊：难道这次升级失败的损耗这么大？ 又或者这是这类功法滞后的反噬？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凡是总会有代价的。 他已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车轮麟麟的声音，一辆马车渐渐靠近周游，忽然慢了下来，将停未停，只是跟着周游的脚步行走。 难得的是，不快不慢，恰好并列而行。 然后车厢的帘子被掀开。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握着一把白底暗花阳伞，蓬地撑开来，不远不近的撑在周游的头上，遮住了烈烈骄阳。 周游依旧眯着眼睛，两手紧握着长剑，架在颈后。心中灼热无比，脚下却毫不停留，随意漫行。 但无论是快是慢，还是忽快忽慢，这辆马车都如影随形，稳稳的并列而行，既不落后，也不突前。 而那把阳伞，在白净修长的纤手掌握之下，始终笼罩在周游头顶。 这无疑是酷热中的一道阴凉，但却令周游感觉很压抑。 更加压抑的是，他始终无法提起力气，来摆脱这马车的节奏。 “烈日如火，长路漫漫，公子何不上来一坐？这伞撑的让人手腕酸软……” 是个柔软的女声。 虽然是邀请，但语调中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意味。 尤其是在周游感到最虚弱的时刻。 他微微抬头，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容貌的女人，正从车窗探头出来。 她的发髻挽起，簪成云堆，露出光洁的额头。 在周游的印象中，只有对容貌异常自信的女人，才敢梳成这么云堆发髻的样式，露出额头来。 这个女人无疑非常自信，她的眉眼似笑非笑，微微蹙起，正等着他回答。 她的容貌本已极美，这么微微眯眼，更添了一种模糊的风情，令人有珠帘玉隔之感。 “有手段这么好的赶车师傅，看来我不上车都不行了。” 周游强振精神，双目精光暴射，猛然打开车门，一跃而上。 “和赶车师傅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我么。” 她淡淡说着，收起白伞，掩上门帘，一时车内阴凉起来。 周游和她相对而坐，车厢并不大，甚至有些狭窄。 她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水色内衬，衣衫款款落落，有种精心修饰后的随意。 她的目光也是这样，似乎是漫不经心，无处不看。 但周游能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外形似乎不再那么文弱，而是变的略微粗犷起来。 他对这点变化较为意外。 “我去天海楼，你们顺路么。”周游把剑从背上移下，放在腿上。他两腿交叉而盘，显得粗放不拘礼数。 “碰巧顺路。” 她微微笑道，伸手递过来一只手帕：“快些擦擦臭汗吧，免得把这车厢内弄脏。” 这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柔弱的仿佛连一只手帕都承受不了，摇摇欲坠。 周游微眯双眼，看着这只微微摇晃的手帕，以及上面的暗纹花饰，渐渐接近自己。 加上车厢内淡淡的香气，简直乱花渐欲迷人眼。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前夜在黄鱼坞码头遇到的那个抱琴女。 虽然他们长相显然不同，不过情态相仿。也许有风情的人总会予人这种感觉。 危险目眩的感觉。 周游一把接过手帕，闻了闻，放在袖里，笑着说：“这么好的手帕，用来擦臭汗真是可惜了，应该收藏起来才对。” 她笑着问道：“那车厢内岂不是很臭？” 周游嗅了嗅鼻子，微笑道：“这么香的车厢，装着这样的美人，没有一点臭汗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剑来，伸向对面，直勾勾托住她的下巴，笑嘻嘻的看着她。 他已经随时准备拔剑出手，所以他静静的等着对方的俏脸之下，会飞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无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必将一剑轰爆之。 第二十四章 季夫人，晚宴上 实际上，他的长剑虽在鞘中，已隐含灼灼烈气，似要喷薄而出。 连那镶金嵌玉的明晃晃的剑鞘，也难掩剑刃的灼烈，一时黯然失色。 可是她没有动。 她任由着剑鞘抵着下巴，只是略微的扬起脸，微闭着眼睑，像是在含蓄的邀请，又像是不胜娇羞。 她的脖颈白的近乎透明，能隐隐看到蓝色的毛细血管，像一朵睡莲的层层脉络。 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只听得到车轮滚滚的声音。 半晌之后，她终于幽怨的说：“你为什么拿着剑，指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她的下巴被剑鞘抵着，所以说起话来略微艰难。气息从唇齿间挤出来，发出咻咻的声音。居然有种意外的动人之处。 周游笑道：“你并非手无寸铁，你也有兵器。” “哦？哪有……” “害羞是女人最厉害的兵器。” 周游收了剑，望了望窗外：“天海楼到了吧，谢谢你的马车。” 说着一跃而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看到马车飞快的越过他，行到踪影渐无时，周游才猛地用剑撑住自己的身体。 呕——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的地面一片血红，腾腾冒起热气。 …… 马车继续飞驰。车厢内的女子，抬手揉了揉下巴，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他看出你来了？”赶车的马夫忽然说道。 这声音赫然是季掌门的声音。 “不知道……”她的声音变的冷淡起来，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无论是谁，发出邀请被拒绝后，总会有些不开心。 “这次你看清了吧？他的实力，应该不超过阳劲三层……”季掌门再次确认道。 “是的……而且阳劲外显严重，要是再不回去静心调理，只怕火气攻心，活不过几个月了。”她赞同道。 “他有没有可能突破到第五层？”季掌门问。 她冷笑道：“第五层？元气十二层，一步一登天。他这阳劲如烈马般左奔右突，却又不知出路，难以控制。他要是强行修炼，只会有一个后果。人仰马翻，呕血而亡。” 季掌门淡淡道：“所以以他目前的实力，你本来有机会下手的。” “可是我没想到他先出手了。也许，他并不是看出了什么……他只是一贯的登徒浪子的品性而已。”她淡然回道。 她似乎不再想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并派的事情怎样了？” 季掌门道：“如果你刚才出手的话，就只剩下飞鹭帮路千愁了。” “所以说，你不打算解决他了？”她淡淡地问。 季掌门摇摇头：“我只是打算兵不血刃而已。有巨鲸帮和苍鲛帮已经足够。何况，路千愁这个人，表面上看粗放不拘，脾气火爆。实际上，他是个很有脑子的人。” 她也摇了摇头道：“不。路千愁没有脑子。” “哦？” 她微笑道：“因为他的脑子在这里。” 随后从周游坐过的位置下面，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窗帘，扔到前面。 季掌门身手一抓，接过来打开一看，路千愁的头颅赫然盛放在盒子中央。 …… 周游的心情不太好。 因为还有半个时辰晚宴就要开始，而他已经吐了三口血了。 热气腾腾的冒着烟的血。 他感到潜在体内的那热浪，正像一条潜龙一样，左奔右突，上下翻腾。似乎是要把他的每一口血都榨出来。 而他却毫无解法，只能在马车里微闭着双眼，勉强压制住阵阵灼热，仔细盘算今晚的计划中的每一步。 高天生，费策已死。 周游想到季掌门看见陈克义、许岩山来赴宴的时候，怕是脸色会很有趣。 而路千愁，自己救过他一命，也极有可能支持自己。 想到这里，周游略微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忽然想迫不及待看到季掌门了。 “帮主，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打开车门。 周游一跃而下，步入天海楼二楼大厅。背后跟着数位堂主，逶迤而行。 这次晚宴事关并派后的首座掌门的推选，虽然推选权只在各派帮主手里，每派也都带了堂主来，一同赴宴。 一进厅门，就看到季掌门在热情招呼各派人士，隐然以首座掌门自居，倒像是在尽地主之谊一样。 室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周游带着人来，不喜客套，直接吩咐众人坐了下来。 季掌门何等洞察，早已看到周游过来，立刻迎过来，微笑道：“一日不见，周帮主气色慑人，愈加的英姿勃发了！” 周游心里差点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却也只微笑道：“那也比不上季掌门长春永驻。并派之后给各位弟兄们讲一讲这养生之道。” 季掌门笑道：“好说，好说。” 周游抬眼一望，季掌门身旁一个女子，正侧身在招呼别人。一身白衣，姿态优雅。 季掌门扫了一眼，笑道：“还未向周帮主介绍，今晚宴席，我不但带了北海会各堂堂主，连内子也一并带来。往后大家都是北海剑派的人，晚宴之上，还当先熟悉一下。” 周游微笑道：“久仰，久仰。极盼能见。” 心里却暗想：“早听说这季掌门终日闭关修炼，派中事务多由季夫人处理。所以这等场合，夫人来赴宴，倒也不算违和。不过这么一来，倒显得对首座掌门之位，志在必得了。” 季掌门即吩咐那白衣妇人过来。 季夫人远远一转身，几步走上前来，浅笑道：“见过周帮主。” 周游愣了一愣。 季夫人发髻云堆，双目微蹙，极具风情。正是今天正午时分，在车厢内所见的那个不胜娇羞的女人！ 只是看她面无表情，只有礼节性的浅笑，好像完全没有过这件事一样。 周游也淡然回道：“季夫人好。” 此时门外一阵嘈杂声，季掌门略微一看，即笑道：“飞鹭帮也来了” 周游也回头一看，一群面相凶悍的大汉，正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季掌门立刻迎上去，热情的招呼起来。 周游前后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路千愁的人影，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暗想：“难道他有事没来？” 季夫人在一旁微笑道：“周帮主似乎有心事？” 周游形色被察，微微一凛，即笑道：“没事，一个朋友没来。怕是喝醉了酒忘来赴宴了。” 季夫人也笑道：“那真是可惜了，要是来了，还能再醉一场的。” 周游喃喃道：“无妨，他的酒我替他喝就是。所幸另外两位朋友倒是没忘记前来。” 因为他已经看到，此刻大厅又进来两批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陈克义和许岩山二人。 季掌门熟知各派人物，早已看出这是巨鲸帮和苍鲛帮，即刻热情的迎上去。 周游远远的盯着季掌门，猜想着当他看到来的不是高天生和费策，而是别人时，他的表情会是怎样的。 “季掌门好！” 许岩山微微抱拳，坦然而道。 陈克义也照例打了个招呼。 哪知季掌门神色不变，也微笑道：“两位帮主请入座。” 第二十五章 对阵 此时五派已经来齐，帮主掌门分列一席，其余堂主各自落座。 周游这一桌上，除了季掌门、陈克义、许岩山外，还坐了一位飞鹭帮的护法。 那本是路千愁的位置。周游心知此时他还不来，必然不是醉酒，恐怕已经出事了。 而那飞鹭帮的护法，定然是支持季掌门的。 所幸自己事先请出了陈克义和许岩山，按人数计，二比一，还是胜算在握。只怕输的还是季掌门。 不过看季掌门脸色如常的样子……倒像是胸有成竹一样。 周游不禁暗想：“难道短短一天时间，季掌门也对陈克义和许岩山下过手了？” 他忽然想到正午时刻的那辆马车，以及车内的季夫人…… 不由得隐隐一身冷汗。 此前他还不确定，只是模糊的感觉到季掌门可能会派人来对他下手。 没想到来的是季夫人本人！ 如果不是在马车上强振精神，劲贯长剑先声夺人……恐怕他们当时真会动手。 他又想到那个如影随影、无法摆脱的马车。 那种压抑感……而周游那时正强忍着没有吐血，真要对上的话，没有一点把握。 “各位怎么看？”季掌门微笑着问。 周游猛然被季掌门这句问话拉入现实。 这才发现季掌门已经借着祝酒词，阐明了五派合一的重大意义和光明前景，接着便说起推举北海剑派首座掌门的事情。 周游已经察觉到这升级失败的反噬，除了体内灼热，惯于呕血外，还有令他精神常有涣散的感觉。 “极好！北海会实力雄厚，季掌门德高望重，本来就应该是并派之后的首座掌门。我飞鹭帮提议，以季掌门为北海剑派的首座掌门！” 那个飞鹭帮护法立刻高声附和道。 季掌门抱拳道：“承蒙飞鹭帮的兄弟们抬爱。” 飞鹭帮护法立刻笑道：“也不独我飞鹭帮是这等想法，其余各派恐怕也没有意见吧。” 许岩山淡然道：“那也未必。我苍鲛帮怕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这次中秋之夜，黄鱼坞码头上，周帮主以一人之力，击败了那些怪人，保全了好几个门派的安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飞鹭帮的帮主也曾在场，亲眼目睹此事吧。” 飞鹭帮护法微笑道：“不巧的很，敝帮路帮主今天有事，无法前来。所以那天的事情，在下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见。依在下看来，这事怕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许岩山年纪轻轻，见说他不过，即不再理会，径直道：“我苍鲛帮支持周无定周帮主，为北海剑派的首座掌门。” 说着即垂下双目，不再看任何人。 周游察觉到季掌门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虽然只有一瞬。 他立刻推知，许岩山这一选择，应该是下了极大决心。 这种选边站队的事情，一旦选下，都会得罪另一方。 如果最终所押的一方，没有获得胜利。那面临新的首座掌门，怕是很难受了。 尤其是季掌门恐怕还提前找过他的情况下…… 所以周游猜想，许岩山之所以押在自己这一边，不单是因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周游此前在水牢里隐隐展现出来的实力，至少足够与季掌门抗衡。 又或者与季掌门同样可怕。 否则如果不够强大，即使他救了许岩山一命，许岩山也一定会推选季掌门的。 毕竟他们没有君子协定，也没有讲明一定要推举某人。 这点周游看的很明白，实力才是唯一的要素。 这也是他为何急迫的选择突破阳劲层次的原因。 所以接下来只剩巨鲸帮陈克义时，周游已感胜券在握。 他留意过，相对于许岩山的干练大胆，陈克义显得格外软弱，面对那种欺凌自己的仇人，也犹豫着无法下手。 所以在他心目中，周游大概和季掌门一样可怕。 这样的人，在座决定时，可能会更加感念救命之恩，以此来作为判断的依据。 所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克义的脸上时，他支支吾吾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周游心里一阵叹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被临时拉来顶锅，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帮主的位子上的。 周游已经打算并派之后，换掉这个人。 将一个善良软弱的人置于这个位置之上，无异于一场谋杀。 “所以，陈帮主怎么看呢？”季掌门微笑道，再度逼问。 陈克义酝酿许久，终于吞吞吐吐的说： “我……我觉得，季掌门和周帮主都是好人，谁当选首座掌门，都是极好的事情……” 好人？周游一听之下几乎要喷饭。 能统御这一群三教九流的恶徒之人，可能会是任何一种人，但绝不可能是好人。 而他这种两边都不得罪的折中选择，在周游看来，无疑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这种选边站队的情况下，谁都可以折中选择，唯独作为一个团体的领袖，是无法这么做的。 那将意味着自暴自弃。 果然季掌门听了陈克义的话，不再理会，转头向周游，微笑着问：“周帮主看好哪位？” 周游眯着眼，定定望着季掌门，也笑道：“我和季掌门的想法一样，当然是看好自己了。” 季掌门哈哈大笑道：“好！快人快语。那么目前我们各有二派支持，难以决断。” 又环绕众人：“诸位有何看法？” 飞鹭帮护法高声道：“当然是打一场了。” 周游打量着这人，森然道：“怎么打？你来打么？” 飞鹭帮护法双眼一斜，正准备发火。 但忽然感觉周游似乎有股无明业火，腾腾燃烧，混杂着浓郁的杀气，令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所以顿了顿，只说道：“这是周帮主和季掌门的事，何须我们来插手？” 周游嘿然笑道：“既然是我和季掌门的事情，又何须你来插嘴？” 那人为之气结，即讪讪地收了声。 季掌门微微一笑：“周帮主息怒。” 这时周游才察觉到自己刚才怒火中烧，不知是因为升级失败，阳劲反噬的原因。 还是因为想到那个位置，本该是路千愁坐在那里才对。所以一想到就有股无名之火，忍不住想一巴掌扇飞那人。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不过易怒并不是好兆头。被人察觉到也不是好事。 周游索性佯装继续发怒，冷然道：“这席间所坐的都是各派帮主，他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插嘴。” 季掌门心中暗自一哂：“终究是年轻人，喜怒易形于色。更何况，看上去……已经差不多走火入魔，连情绪都无法控制了。” 嘴上却笑道：“日后周帮主做了首座掌门，再好好教育也不迟。至于现在……周帮主有何见解？” 周游不假思索：“自然是要打上一场。至于怎么打，依我看，推选首座掌门，武力并非第一位。我们单打独斗，无论谁胜谁负，或者有个伤亡，传出去都是个笑话。” 季掌门道：“哦？那周帮主的意思是？” 周游道：“首座掌门，最要紧的应该是，能否组织起有效的力量，令全派上下团结一致。所以我提议，北海会和飞鹭帮，对上我们海沙帮与苍鲛帮。两边选出数人，共同切磋一下。这样既可以展示两边的组织能力，又可以交流一下武技。何况人多，相互有个照应，不会有大的伤亡。季掌门意下如何？” 季掌门目光一闪，即笑道：“周帮主果然见识不凡。好提议，我想在座各位都无异议吧？” 其余几个人自然只有纷纷点头的份。 季掌门话锋一转：“至于两方各有多少人参与呢……不如这样，周帮主和我，各带七人。一共八人对阵八人，图个吉利。如何？至于时间，周帮主看什么时候方便，即可一战。” 季掌门随意开出条件，已然成竹在胸。 之前料想到有可能与周游单独一战，虽然这年轻人阳劲外显，已呈强弩之末之态，自己倒也稳操胜券。 不过如今换成群战的话……北海会实力雄厚，兵多将广，随意抽调精英，凑成最顶尖的七个人，加上他自己，自然胜算会无限增大。 所以径直让周游选择时间，更无顾忌。 周游微笑道：“多谢季掌门照顾。海沙帮内有几个好手，现在正往永安城出差，回来怕是要等上几天。不如六日之后正午，咱们在黄鱼坞码头，互相切磋一下。如何？” 季掌门笑道：“好。那就定在六日之后正午。” 说着端起酒杯，道：“六日之后再聚，干杯。” 周游笑着满饮一杯冷酒，压下心内腾腾蹿升的烈火。 第二十六章 借剑 晚宴一结束，周游就跳上马车，静静卧在车厢内。 呕…… 心里的灼热再度窜起，周游一口血压不住喷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夫人在场时，反而容易压制的住血液翻腾。刚一出来，就故态复萌。 周游手心里暗暗起了把冷汗。 今晚的事情差点偏离了原有的计划。 路千愁大概已经被杀了。 高天生费策二人虽然被料理，没想到陈克义最后居然有变。 他暗责自己不够细心周全。 其实在正午马车上偶遇季夫人时，他就应该能料到，对方肯定不止去找了他一个人的。 况且北海会向来暗中辖制巨鲸帮和苍鲛帮多年，任何的风吹草动，一天的时间无疑已经足够。 这么看来，对于季掌门来说，陈克义和许岩山无疑也是临时变卦，改变立场。 可最大的变数还是周游自己。 他原本意气风发，料想混元阳符功能一路升级，畅通无阻，看来还是心急了些。 这次的反噬，事出突然，还不知道是否影响阳劲发挥，但总是有呕血的冲动，也是够骇人的。 更何况他对季掌门的实力有了重新的评估。 单凭他在路上被马车始终压制来看，他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对付季掌门。 而且据说季掌门的紫阳长青功，很早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所以才能驻颜长春，看上去像个中年人一样。 周游虽然自信混元阳符功四层，已经足够霸道凌厉。 不过以今晚的状态，如果当时出手的话，两相碰撞，胜负之势未必明朗。 有可能激斗之下，还没打完，自己的血先被呕干了。 所以周游临时变策，将战线拉长，期限推后。 届时他与季掌门自然难逃一战。 不过带上其他七人的话…… 虽然季掌门大有信心，稳操胜券。 不过周游自信胜算要比他大上一分。 他忽然想到，也许现在就应该行动。 于是他在车厢内吩咐：“去苍鲛帮。” …… 他和许岩山几乎同一时间到达苍鲛帮。 虽然是各自分乘马车。 毕竟现在他们还是地位对等，各为帮主。 不过看上去许岩山已经完全站在周游这边了，他径直迎上来：“周帮主有何吩咐？” 周游没有客套，眯着眼道：“不必叫我帮主，叫我周兄即可。我想见一见上次那几个剑手……好像叫大衍剑阵？” 许岩山惊道：“你想以大衍剑阵，来对上北海会的龙凰剑阵？怕是难求一胜……” 周游眯着眼：“龙凰剑阵？很厉害么？” 许岩山一脸凝重：“极厉害。恐怕是北海第一剑阵。” 周游也重视起来：“哦？和苍鲛帮的大衍剑阵交过手么？” “只交过一次手。不过那是几十年前了。那批大衍剑阵的剑手，是苍鲛帮历代最顶尖的剑手了。” “哦？结果如何呢？” 许岩山叹道：“唉……结果大衍剑阵这批前辈剑手，再也无法同别人交手了。” “因为他们的手臂被对方斩断了？” “正是！”许岩山恨恨的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几十年一过，北海会在季掌门的经营下蒸蒸日上，这龙凰剑阵的实力，只增不减。而苍鲛帮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多是年轻剑手……唉，此消彼长，若要是以此对阵，胜负不言自知。周兄务必三思！” 许岩山言辞恳切，他确实真心不想周游输掉。 一旦周游输掉，他自己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不料周游依然能笑得出来：“风水轮流转，总不会一直输吧。要不要和我打赌，我们这次会赢。” 许岩山苦笑道：“这次若是我们能赢，我自然希望能赌输。不过……太难了。” 周游笑道：“我比较喜欢有难度的事情。先召来看一看吧。” 许岩山无奈，只好道：“好，这就立刻召来!” 果然片刻之后，八名剑手一身劲装，带剑而来。 许岩山以眼示意，这八人立刻躬身道：“参见周帮主。” 周游挥挥手：“不必多礼。你们还记得我吧。” 这八人那晚在水牢外，剑阵被无伤破掉，可算是用剑生涯中首次大败输亏。 可是那晚灯火昏暗，加上周游始终大氅遮面，看不清真面目。所以这八人输的没头没脑，一见到周游，便疑心这身材和那晚的人有些相像，正在暗中嘀咕。 听他这么一问，更是无疑。 即刻拔剑当胸，垂下头部，纷纷道：“见过周帮主。” 这一动作，是本朝剑士的致敬礼仪。这八人剑阵无伤被破，已经心悦诚服。 周游倒是模糊记得这些礼数，转头对许岩山说：“许兄，能否借这八人一用？” 许岩山坦诚道：“周兄不必客气，莫说这八人，苍鲛帮任何人任何资源，只要周兄需要，随时可以调用。” 周游心说：“那快把苍鲛帮的名贵药材全部送到我那里去……” 当然他没说。 近来几次升级，熬制浴汤所需的药材，已渐渐有用尽耗光的趋势。毕竟这等名贵药材，买起来银钱如流水般。 哪怕他有个暴发户老爹，哪怕有个帮派药材库，也经不起他这等快速升级所需耗费的药材。 毕竟这推演升级的功效，效率上已经抵得上别人修炼上几十年的光景。时间上节约了去，药材功效上倒是一点也没少。 这也是为何周游要介入这场并派之争，且有坐上首座掌门之位的野望。 推演升级、实力变强这种事情，毕竟还是靠资源堆起来的。 只有占据更有利的位置，才能有更多机会，来从心所欲的有效配置利用这些资源。 所以周游打算等先坐上首座掌门的位置，再名正言顺的下这些指令。 现在这些小便宜他倒是不屑于占。 因此只把许岩山这话当客气话，微微一笑： “好，那我把人带走了。大概借用六天吧。希望到时候能完璧奉还。” 周游带着八名剑手出来，突然问其中一个年轻人道：“你是主剑？” 因为那晚交手时，他破阵的前一刻，已经约略摸清了这大衍剑阵的路数，记得这个年轻人位于剑阵中关键位置，因此有此一问。 果然那年轻人立刻回道：“周帮主神识。在下林元哲，即是剑阵主剑，其余七人为剑阵客剑。” 接着把七人一一介绍。 周游瞧这群人年纪最大的只有三十多岁，林元哲反而是最年轻的。 他能位居主剑位置，必有过人之处。 不过周游也隐隐有一丝担心，径直问道：“主剑位置……若是被人突然突袭废掉，那剑阵岂不是不攻自破了？” 林元哲犹豫了一下，道：“大衍剑阵中各个位置相互配合照应，单独击溃某一个位置是极难之事，尤其是主剑位置，被众多客剑守护，更加不可能被击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上次与周帮主交手之后，我们也不敢再这么确定无疑了。” 周游微微笑着问：“所以说这剑阵里，主剑位置最为重要了？是七个客剑保一个主剑对吧？” 林元哲环顾了一下其他剑手，坦然道： “本来七人就足以发动剑阵，一主六客。第八人其实是后备主剑，平时游走不定。一旦主剑发生意外，第八人即可顶替而上。” 周游赞道：“这个倒是没想到。这些怕都是剑阵的机密吧，你倒是毫无隐瞒。” 林元哲笑道：“区区剑阵，被周帮主谈笑间无伤破解，我们又何必敝帚自珍。许帮主吩咐过，今后我们即以周帮主为尊。” 其实他们对许帮主倒没有什么敬畏，但剑阵被无伤破去后，对周游倒是大感敬畏。 在他们加入剑阵之初，就已经被前辈告诫：当剑阵被破之时，极有可能被斩的断臂残肢。 因此这一战后，深为感念周游手下留情，能让他们保全手部继续用剑。所以言谈之间，也毫无保留。 这时周游笑道：“是么，那我可要得寸进尺了。你们这个剑阵，有无剑谱，可否拿开看看？” 第二十七章 合当有一战 林元哲心头一震。 予人剑谱，本是武道中的大忌，等于把性命拱手交于对方。 不过看周游这么一脸坦然，又想到这人真要取他们性命，根本无需索看剑谱，早在前夜就能直接杀了他们。 因此林元哲当即道：“确有剑谱。”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的薄册子，递了过来。看样子年代久远，损耗颇多。 周游不禁哑然失笑：“你们平时都把剑谱带在身上？” 林元哲认真的说：“是的。这剑谱本是苍鲛帮古旧之物，传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残破不堪，只有四式循环。” 周游接过来，只见密密麻麻的图例列阵说明。 随手翻到最后几页，问道：“不对，好像这剑谱的作者，也就写了这么四式而已吧。” 原来他已经看到，最末一页，作者略述心路，说自己本来创了六式大循环，不过后面两式加倍的繁复，这几页纸已经写不下了，加上他又懒惰拖延，索性就此结尾了。 周游暗笑，这剑阵的创始人未必真就创了六式，怕也只是遁走之词而已。 林元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剑阵是完结了的。不过残缺的并非是结尾，而是中间有些部分，还有些脱漏残页…… 周游皱眉问道：“也就是说有些招式还不够连贯？难怪上次交手时，觉得你们有时会稍有跳脱，时不时冒出一些无理手来。” 林元哲奇道：“什么是无理手？” 周游顿时无语。 无理手本是围棋中的一个术语，意思是欠考虑、经不起推敲的一手棋。 不过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围棋这种东西。 所以他笑道：“无理手，大概就是草率的招式吧。” 林元哲恍然道：“哦……首次听到这种新奇的说法。不过倒是极为贴切。” 周游顿了顿，忽然问：“你们知道北海会季掌门手下的剑阵么？” 林元哲愣了一愣：“龙……凰剑阵？” 短短四个字，仿佛个个都是生僻字一样，他说的很慢，很费力。 周游径直道：“不错。我听说几十年前，大衍剑阵曾败于龙凰剑阵之下。说起来，那批前辈剑手，应该是你们的师承吧？” 这句话很直接，也很刺耳。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正是周游想要的。他需要这批剑手有一个战斗的理由。 真正的战斗理由。 不是为了报答他的不杀之恩，而是为了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他知道，仇恨永远比感恩让人有动力。 林元哲果然脸色苍白起来，缓缓说：“不错。正是我们的太师父。” 周游立刻道：“你们想不想翻盘？” 林元哲楞道：“翻盘？” 周游缓缓的说：“重新打回来，打赢，截掉对手的臂膀。” 林元哲摇了摇头：“太难了……太师父们那一战之后，又拖着残躯，苦心经营大衍剑阵二十年，培养了新一代剑手。一直谋求机会，重新来战。” 周游问道：“然后呢？” 林元哲叹了口气：“然后……那一拨是我们的师父了。可是太师父们身体已残，经营的效果也不理想，直到偶然看到龙凰剑阵对上其他门派的一战之后，感到龙凰剑阵实力比当年更为强劲。太师父们俱感无望，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只能苦闷的衰老仙逝。” 周游眯着眼道：“可是，我问的是你们，不是你们师父，也不是你们太师父。” 他接着厉声问道：“你们！想不想重新打回来？” 林元哲脸色由苍白，转为微微泛红：“这次首座掌门之战，周帮主想要我们八人，对阵北海会的龙凰剑阵？” 周游定定的说：“不是你们八人，是我们九人。” “可是……” 周游截断他的话，厉声问道：“想，还是不想？如果不想的话，当我今晚没找过你们。以后也不会找你们了。” 林元哲脸色酡红，像醉酒一般，猛声道：“练剑十余年，合当有一战！” 周游环视了一下众人：“你们呢？” 其余七名剑手刷地一声剑刃出鞘：“合当有一战！” 林元哲激动的问道：“周帮主，你也要亲自上剑阵？那我不可谦虚啦，恐怕要我来帮你熟悉一下剑阵！” 周游微笑道：“你先教我。然后我再教你。” 八名剑手一听之下顿时惘然。 不过他们见识过周游的剑法，所以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 林元哲即问道：“那咱们现在去哪？” “天海楼。” 周游半是回答，半是吩咐车夫。 几声鞭响，三辆马车即刻向天海楼驶去。 …… 周游独自坐在马车里，其他八名剑手分乘两辆马车，跟在后面，一路飞奔。 周游暗自盘算，去天海楼，是否算是去对了地方。 最理想的去处，当然是一个密室，有着足够的水和食物，够他和这八个剑手一起住上六天。 无人打扰，六天之后，径直出来决战。 周游知道，光是海沙帮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密室。 不过他同时也知道，季掌门盘踞北海多年，暗中掌控各派已久，驯服一两个护法堂主，并不足以能保证帮派中密不透风。 他猜这海沙帮，早已被季掌门渗透的像筛子一样。 而季掌门，恐怕已经策划了几十种方法，在决战之前解决掉他们。 只怕他们这九人前脚刚进入密室，后脚就可能被季掌门派人给围起来放火做成了烟熏肉。 海沙帮如此，苍鲛帮更加的靠不住。 所以他只有去天海楼。那里相对开阔，也相对安全一些。 只要不是被困在密闭空间，瓮中捉鳖的话，以周游现在的实力，再加上这八人剑阵，自信不会那么容易发生意外。 不过周游还是小心翼翼。 他令这八个剑手的两辆马车，分别迂回绕路好几圈，到天海楼再分散开来，渐次入内。 而自己则径直独往天海楼，提前进去。 此后带着八个剑手，换了三个套间，最终才落脚在一楼的大套间内。 这种狡兔三窟的考量，让周游感觉并不是很好。 一切只因为一个人。 季掌门。 所以他要尽快解决掉这个人，然后再想办法解决阳劲反噬的问题。 周游一进房间，即吩咐道：“你们先歇息一下，剑谱借我看一看。” 说着带着剑谱，转身又上五楼一个套间内。 他倒不是不信任这几个人，小心翼翼是他的本性而已。 他不喜欢升级时有人打扰，他更喜欢漂泊无定，让人找不着。 因为他的名字就是周无定。 周游一进房间，立刻打开剑谱，细心翻看。 如果说之前翻看任何剑谱功法秘籍，还属于死记硬背，强行贯通的话。 那现在他有了玉梭剑法五层的实力打底，再加上这几次来的实战经验，周游现在翻阅剑谱，已经能快速看出剑路走势。 更何况他前夜和这剑阵缠斗良久，早已熟悉套路，所以没用多久，已经基本了解这大衍剑阵了。 这剑谱首页，也开篇明义的说明，所谓大衍，是由一个基础数字，不断衍生扩充，来推演世界的变化。说起来倒有些像易经上的某些说辞。 周游知道，这只是一个玄妙的说法。世事何等复杂，瞬息万变，岂能用一本书册来推演成章。 不过这大衍剑阵，册子上只有四式大循环，已经展现出不错的潜质，至少能逼迫周游这个等级的人一开始束手无策。 所以他推测，这个剑阵如果补上残缺遗漏的部分，应当大有可为。 周游立刻专注精神，召唤出脑海中的蓝光显示屏。 果然，在玉梭剑法之下，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小字： 大衍剑阵，等级：入门。 周游暗笑，等级还是入门……他本以为这么翻阅下来，应该至少是初级了呢。 看来这个大衍剑阵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他立刻看到下面的蓝光闪烁的推演升级选项。 可选！ 推演升级！ 周游迅速点选下去。 第二十八章 过来学剑 轰隆隆…… 脑海里一阵雷声鸣响，比推演玉梭剑法时的声音还要巨大。 好在这时周游有五层玉梭剑法和混元阳符功作为基础，无论体力还是脑力，都大为强健。因此只是听得这轰隆声，还不至于晕死过去。 只是这次推演……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之久，脑海里轰隆声渐渐消去，终于归为一派平静。 周游立刻凝聚注意力，点检脑海内蓝光虚拟显示屏上的情况。 大衍剑阵，等级：七层。 七层？ 周游一阵惊喜。 等级之高，大大出乎他的想象。 他原以为像玉梭剑法一样，最多也就五层为止了，没想到这个剑阵居然能被直接推演到七层！ 看来大衍剑阵的潜力，果然要比玉梭剑法这种大路货，要大的多，上限也要高的多。 周游立刻点开大衍剑阵，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点检这七层的大衍剑阵，与剑谱上所描绘的，究竟有何进展。 一看之下，更为震惊！ 原来这大衍剑阵只有前两式类似剑谱上所绘，从第三式开始，阵列、攻防、剑招都已转换为其他的路径和剑势。 周游越看越心惊，原本这剑谱上的第三第四式，已经足够配合绵密，攻守兼备，可以对付普通的高手了。 而经过推演升级后的剑阵第三式第四式，忽然剑风一变，由正转奇。 主剑位置飘忽，客剑走位奇诡，转换往往出人意料，不可设想。 更加奇特的是，还凭空多出了第五、第六式！ 这第五、第六式，更加奇诡难测。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两式中，主剑和客剑位置，居然时时刻刻都在相互转换。 也就是说，即使率先破了主剑，也有客剑立刻转为主剑，发动更猛烈的下一波攻势！ 周游粗略估算，这新成的一套大衍剑阵，六式大循环，怕是比之前的旧式剑阵，厉害几倍有余！ 他暗自庆幸，如果当初遇到的是这一套剑阵，怕是难逃厄运。 不过转念一想，这等奇诡的剑阵，岂是凡人能设计出来的。 虽然脑海中已展现出大衍剑阵七层的实力，不过考虑到要传给林元哲那几个剑手，短短六天内，他们所学的也只能是基础而已。 不过周游自信，新的剑阵一出，即使只是皮毛，也足可匹敌对方。 更何况，他已经想好，自己届时抽掉一名剑手，然后自己代入剑阵，做游走客剑。 一旦临时右边，他也可突下杀手，力挽狂澜。 他特意把对阵时间定在正午，那正是阳劲最盛之时。 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有数。 即刻冲进八名剑手房间，召集众人道：“过来学剑！” 林元哲环顾周围：“这里？怕是施展不开吧。我们往常练剑，要么是演武场，要么是野外空旷之地。这里恐怕……” 周游嘿然道：“那是往常，现在是非常时刻。想要你们脑袋的人，至少有好几十个。外面地方虽大，只怕遍布眼线。先在这里试试再说！” 当下把推演过后的新式剑阵，从第一式起，一一说给这八人。 周游本以为这一场说剑，会很快完成。 岂料这套剑阵在脑海里倒是自然流转，畅通无碍。要是传授讲解的话，剑路繁复，位置变换也错综复杂。 周游边说边推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大略说完。 林元哲等人则是越学越心惊。他们练习这剑阵十多年，从未想过居然会有如此位置变化和剑路走势。 尤其是从第二式开始，已经强行扭转之前的剑阵的平平之势，仿佛高楼平地起，巨浪卷静水一般，凭空制造出好大一个漩涡来。 而第五第六式，已经脱胎换骨，厚重与奇诡并存，招招老辣，处处陷阱。 光是设想推演一遍，就让这八名剑手激动不已。 “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出去施展一下，试试手？”林元哲搓着手，忍不住问。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练剑的人突然遇到了此等剑阵，好比色鬼见了佳人横陈在前，想不试一试手都难。 “试什么试？”周游眉头一皱，“你们一天一夜没睡了可知道？现在正是睡觉的时候。” 说着深深的打了个哈欠。 林元哲犹豫道：“可是现在我们不困啊……再说，我真怕一觉睡醒，这新学的剑阵突然消失了……” 立刻有人附和：“是呀是呀，好比做梦梦见个大美人儿，再不趁机下手，一会儿突然醒了就消失了！那就太可惜了！” 周游暗想：“这倒是提醒了我。这帮人别真叫来一帮美人，大战前徒然消耗精力。” 随即忽地抽出剑来，随手切断响铃的线绳，淡声道：“睡觉。” 余人不敢再说，只能渐次躺下，心中默默温习这套剑法，舍不得睡去。 周游则窜出房间，随意找了个套房，一觉无梦而眠。 …… 北海会。 “他一直没有回帮内？”季掌门微微皱眉。 “是的。”在他对面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 “他一直在天海楼？自从进去之后，这几天内一次都没有出来过？” “是的。除了出来吃饭。他吃饭的地方并不确定，三次是街边小摊上，五次是馆子里，两次是酒楼中……不过，相同点都是，他出手很阔绰，吃的也很多。” “嗯。苍鲛帮有没有消息。” “有。今天才来的新消息，苍鲛帮大衍剑阵八名剑手几天前忽然不见了。” “几天？”季掌门略有些不满意的问。 “难以确定。这八名剑手本来平日里就不常露面。可能是四到六天。”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季掌门挥挥手。 良久，季掌门才微微笑道：“难道他想利用苍鲛帮的这个剑阵，来对阵龙凰剑阵？” 季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轻笑道：“他还是太年轻了，恐怕不知道大衍剑阵对龙凰剑阵的败绩，有多难看。” “也许他知道……不过他也只能如此。恐怕以剑阵对决，而非单打独斗，就是他的缓兵之计而已。”季掌门沉吟道。 “哦？”季夫人显得漫不经心。 “那天宴会上，我已经看出他阳劲失控，随时都会走火入魔。所以他提出以剑阵对决，并不意外。” “哦？那为何不当时乘胜追击，反而要答应他提的条件呢？” 季掌门微微笑道：“阳劲失控的人是危险的。对他自己危险，对别人来说，也是一种不确定的危险。给他点时间也无妨，届时他会越陷越深，说不定就当场走火入魔了。我更倾向于兵不血刃。” 他顿了顿，接着说：“再者，八人对八人，剑阵对决，以苍鲛帮那点单调重复的剑阵，来对上龙凰剑阵，更是必败，绝无意外。” 季夫人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和他一对一，恐怕还会有意外？” 季掌门略微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女人不懂这些。这点胜势我还看不上眼，我只追求必胜的局面。” 季夫人笑道：“我是不懂。我也不懂你为何不先派人，提前料理了他和这帮手下。你并不是没有机会下手。天海楼里、小摊上……” 季掌门笑着摇了摇头：“这样解决掉他，未免太浪费了。” 他顿了顿，喃喃道：“你也知道，在他死前，他还有更大的用处。” 第二十九章 剑阵对剑阵 黄鱼坞码头，正午，烈日流火。 这等酷热的天气，本该是缩在屋子里纳凉的时刻。 但码头阔地的四周，一片人头攒动，人贴着人，衣服贴着汗水，都在争相挤到前面，去看一看场地中央的景象。 因为决战时间已到。 北滨沿岸的各帮各派，但凡在道上走的、水里游的、会几下拳脚的，无不想来看一看这传闻中的北海会龙凰剑阵，将如何虐杀大衍剑阵。 而且是二度虐杀！ 第一次已是三十年前，这些晚生了几十年的人，生怕错过这第二次。 毕竟龙凰剑阵这等层级的高手，出手总是有限次的，寻常人哪怕能见到一次，也能在酒桌上谈上好几年的。 “听说大衍剑阵现在这拨人，多半是些年轻小子？” “可不是！他们的太师父被斩去了臂膀，师父被吓坏了胆魄，这老一辈的人大败输亏，剩下的可不就是这些年轻小子？” “还别说，也只有这些小子，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也才有胆子迎战！待会儿要是被打的哭爹喊娘，回家找奶吃……那就有的看了。” “这话不对。据说并不是这群年轻小子迎战，而是他们先发起的挑战！” “吓？这群作死的年轻人！如此作死，怕是也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了。” “我倒是听说，并不是这群年轻人主动挑战的。发起挑战的另有其人。” “哦？那又是谁这么大胆子？” “看到东边那群剑手里，站在中间的那个没有？带着一把金灿灿明晃晃的剑鞘、眯着眼睛在说话的那个？” “看见了！也是个年轻人！他好像是——周无定？” “不错，正是周游周无定！正是他发起的挑战！” “原来是他呀……就是他想同季掌门争夺首座掌门呀。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怕是嫌自己活的太长！” “嘿嘿，他不但游手好闲，出手也是阔绰的很呐！据说他已经在天海楼摆了上百桌宴席，准备一战之后，无论输赢，都要大宴宾客呢！” “哈，那也得有命去吃呀。一战之后，脑瓜子被切掉，用什么来喝酒？” “那倒是……不过说真的，咱们到时候要不要去天海楼捧捧场，顺带喝上几杯？” “嘿嘿，那敢情好得很。反正这一战，横竖伤不到咱们！届时天海楼见！” “天海楼见！嘿——要开始了！” 人声嘈杂，有热风吹来。 周游眯着眼睛，望着对面的几个人。那是一群高大精瘦的老头。 除去中间位置的季掌门显得年轻儒雅之外，其余看上去俱是阴鸷老辣，气魄慑人。 周游回头问林元哲：“怎样？” 林元哲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红，沉声道： “正是他们！我听师父说，太师父那一辈人，正是被对面这几个人斩伤的！他们正是最鼎盛一代的龙凰剑阵。我们死也不会忘记他们！” 他的言语过于激动。 因为他没想到，北海会季掌门会直接派出这一批次的剑手。 这批剑手非但最为老辣，而且他们已经虐杀过对方的太师父，再来虐杀徒孙，简直极具挑衅和嘲讽。 周游缓缓地道：“我不是问他们怎样。我是问你们怎样？” “我们？”林元哲按了按剑柄，转为沉静：“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出手。” 他说的是实话。 周游在这六天内，始终把他们圈在天海楼内，不断的演习剑阵。 至多也是包下了天海楼的一层牌场，清空了桌椅板凳，自己连同这八名剑手一同演练，不断熟悉位置变换。 至于真正和人交手，却是一次也无。 周游甚至考虑要不要自己以身试剑，亲自和他们过一过手。 不过考虑无论这推演后的大衍剑阵，还是自己的前期大路货后期剑势浑厚的玉梭剑法，又或者是混元阳劲，都是霸道凌厉。 而他们着剑阵初成，还不能收放自如，一个不小心，怕是必有损伤。 加上偶然看到这套间的佳人如花，自己一个个缺如老鼠般缩在天海楼里，无不手痒无比，真正是迫不及待想出手了。 所以周游微笑道：“那就出手吧？” 这话是向季掌门说的。 季掌门一身青衫，仙风儒气之外，又有一股勃然英气。 他微笑道：“好。不过这么多人观看这场对阵……季某忽然觉得，以自己的掌门身份，亲自出手的话，怕是有些不宜。所以我让这八个部下代我出战，我在一旁观看就是。”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显得极有把握。 仿佛自己上与不上，都无关紧要，不影响战局。单单以部下的龙凰剑阵，即可保持不败之姿。 本来按照礼仪，既然季掌门主动选择退出观战，作为另一方的帮主，周游也应当退出，让部下八人代为出战，以示公平。 不过周游可不吃这一套。 他只是微笑道：“多谢季掌门照顾我们这些年轻晚辈。周某就不客气了。” 转身抽调下一名剑手，随机八人阵列。 周游以手按剑：“请！” 霎时间长剑纷纷出鞘，一阵阵的刺骨的剑气横溢四射，刮得人围观众人脸颊生疼。 刹那间阔地之上的一片嘈杂突然静止，只剩下蝉声刺耳。 吱……吱……吱—— 忽然间，蝉鸣戛然而止。 这些秋蝉，仿佛感受到什么不安的压抑，立刻振翅高飞远去。 龙凰剑阵八名老辣剑手，位居前列的一个老头儿，猛然睁大阴鸷的眼睛，发出刺耳的笑声： “当年他们……和你们差不多年纪！三十年了，你们这帮徒子徒孙，还像苍蝇一样嗡嗡嗡……今天！要让你们全军覆灭、令此阵失传断绝！” 他忽然暴喝一声，手腕翻动。 剑光盛开之际，龙凰剑阵已经发动。 八个人，八柄剑，竟然一刹那幻化出无数的剑影，从各个方向扑杀而来。 周游虽然位居客剑，犹自冷笑一声：“阵列！” 大衍剑阵自主剑林元哲所站的位置，忽然收拢又散开，散成一种奇怪的防守起式。 “嘿嘿，大衍剑阵，三十年来，毫无起色！” 龙凰剑阵如同一个大火球般旋转滚动，发出明亮灼眼的剑光，正以凌厉无匹的姿态迅速碾压过去。 “嗬……” 围观的众人多半捂住脸颊，生怕这剑风割给自己破相毁容。 可还是忍不住悄悄露出指缝间隙，来偷看这龙凰剑阵的大放异彩的剑光。 看上去简直不像剑光，而像是一部璀璨闪光的白刃联合收割机器！ 这架庞大的白刃联合收割机，正霸道无双地一路碾压过去，要把这对面的剑阵给绞杀至死。 季掌门微笑着眯着双眼，对于这等凌厉的剑风，他不但早已习惯，而且还很享受。 龙凰剑阵，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之一。 在他当上北海会的掌门之后，亲自精研剑阵，闭关修悟多日，终于将龙凰剑阵的阵法增加一倍，而威力更是增加了数倍之多！ 这八名老辣的剑手，单独拉出一人，已可独挑这几个年轻人，更何况是八人组成剑阵，一起出手！ 这几个年轻人……除了周游。 季掌门留意周游的表情。 周游依然面目冷凝，龙凰剑阵确实剑风凌厉，气势骇人，一出手就压制全场。 相比之下，大衍剑阵的气势平凡，出手即被弹压。 一式之间，已经被压制到阔地东边几丈之外。 而对面这个白刃闪烁的巨型杀人机器，仍旧车轮滚滚，轰隆隆向自己碾压而来。 “交给你了！”周游对林元哲低吼一声。 “无须担心！”林元哲依旧在带领剑阵疾退。 一退三丈。 后面即是波涛滚滚的北海。 轰…… 海面一个巨浪打来。海沫卷湿了他们的后背。 已经退无可退。 即是反击之时！ 这八个年轻人，忽然剑光大盛，席卷开来，散成一种奇怪的阵列。 从出人意料的角度，忽然间变换位置，反客为主，八剑同时袭来。 季掌门脸色一峻，他已经看出，事情正在起变化。 剑光初起，季掌门就已经看出。 可是只有被剑光笼罩时，那八名老辣的龙凰剑手，才能深切的感受到，对面这八剑的奇诡之处。 如果说龙凰剑阵是一辆巨大的白刃联合绞割机器，那对面这大衍剑阵，忽然间变成了一束束银梭织成的天网。 天网恢恢，笼罩天地。 不！对面这剑阵，已经不是大衍剑阵。 他们知道，大衍剑阵不是这样的！ 这剑阵……已经变成了一种闻所未闻、连梦里也无法想象出有这么巧合、而又这么必然的剑阵！ 每一步都是巧合。 恰巧封住了第二客剑的来路。 恰巧锁住了第三客剑的攻势。 恰巧以两柄客剑，缠住了主剑！ …… 这么多巧合……而你只能如此这般，去成全对方的巧合！ 巧合最终汇聚在一起，转为为一束阴暗灰沉的必然之剑。 这阴沉的剑光正中，正是周游那一柄黑黢黢的长剑！ 这道剑光…… 像一条黑龙，窜入白刃绞杀机器里，硬生生卡主了各处机关，令他们处处掣肘，寸步难进，反而一退千里！ 噼……啪 剑刃交割，火花飞溅，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令每一个人牙齿发酸。 季掌门脸色依然阴沉，看着龙凰剑阵被对方急迫到阔地西边十余丈外，脸色并未变的更坏。 相反，他忽然舒了舒眉头。 因为他知道，龙凰剑阵还有更为厉害的秘密武器。 他开始收起了阴沉脸色，露出淡淡的微笑。 因为他已经看到，龙凰剑阵正开始起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他希望对面八个年轻人，能在惨败前的一瞬间，看清楚这个变化。 第三十章 剑接通灵 轰！ 大衍剑阵本已一改颓势，占据上风。 甚至已经片片分割，将对面这架庞大的白刃绞杀机器，几乎分解为两块。令他们各自为战，不得照应。 龙凰剑阵任意四人，都会同时面对对方八剑的攻袭。 “奇异的剑阵……” “明明是八人对八人的战斗，却打出了八人对四人的效果！” “这凭空多出来的战力……无法想象，不可思议。” 场外几位年长的剑士，也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由衷的赞叹。 连周游自己也感觉到，对面的剑阵间隙被逐渐填满，空间慢慢被压缩，渐渐变得沉滞起来。 他们几乎已经输定了。 但只是几乎而已。 因为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隐隐的雷鸣声。 轰隆隆…… 声响渐起。 八月天气，烈日当空。何来晴天霹雳声？ 林元哲位居主剑，并不管这什么雷声雨声。 眼看即要破解此阵，一雪三十年之耻，以报师门断臂之恨。 哪怕此刻天上下刀子，他也要迫不及待，剑阵毫不停留，即刻迎上，准备分而击之。 然后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对面的八人，脸色都变了。 八个老辣的剑手，原本脸色或是焦黄，或是炭黑，或是暗铜…… 此刻忽然一致变成了猩红色。 不但他们的脸庞，就连他们的脖颈，他们的手臂……凡露出来的身体，通体变成了一片猩红！ “吼……喝！” 他们在狂暴的怒吼着。 原来这不是雷声，而是他们的狂吼！ 吼声起时，他们的剑光忽然大盛。 剑斩或横劈的速度，忽然快至翻倍！ 前一刻刚刚注意到这种变化，下一刻剑光已经扑面而来。 “嘿嘿！垂死一搏么？妄想！” 林元哲血性也被激起，大吼一声，位居主剑位置，带动剑阵，率先正面硬接这一剑。 他有理由硬接。 因为此刻龙凰剑阵已经几乎被一分为二，对面任意四人，都会同时面对对方八剑的攻袭。 以八对八尚且对分割绞裂，以四对八正是只求速死！ 所以林元哲带动剑阵，转为总攻，力压而下。 同一时刻，周游大吼一声：“剑接通灵！疾退！” 周游虽然位居客剑，但一声令下，其余七人，连同林元哲在内，无不迅速回剑，剑剑相接。 然后剑阵一退十尺，再退三丈！ 周游本不欲下令。 他知道剑阵之中，最忌讳二主剑并存，令客剑难以决断。 所以他一早即在客剑位置游走，把主剑位置交由林元哲。 他知道林元哲能担任主剑多年，必然值得他信任。 除非到了紧要关头，他断然不会多言一句。 可是刚才那一刹那，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死亡迫近的危机感。 再加上他一直留意的季掌门的脸，加上突如其来的异相。 他知道如果再不说话，他们将永远没有机会再说。 果然，下一刻…… 轰！ 一阵沉闷的巨响，硬生生砸在林元哲的剑上。 惊人的力量！ 简直非人类所能发出的骇人劲道。 也非人类所能承受的骇人劲道！ 生受此力者，心脉无疑会被震损至碎裂。 可是这一剑就硬生生地，砸在林元哲的剑上。 呕…… 林元哲脸色猛转煞白，眉头一皱，喷出一口血来。 跟着第二剑已来。 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 对方连出数剑，越打越快。 以四敌八，居然剑剑力道惊人，犹如巨锤敲击钉子，招招落实，剑剑重击。 每一剑即换一个攻击对象。每一剑的力量，都足以让人心脉震碎。 即使周游这边的剑阵一直处于疾退之中，也无法完全逃离对方的攻势，一直处于逃逸中挨打的状态。 “这等恐怖的力量……光是听到剑击声，就可想象是何等巨力。” “这些年轻人，会被逐个击破，生生锤死么？” “龙凰剑阵……果然还是第一剑阵啊。” 围观的众人，已经被那八个凶猛剑手的猩红筋肉，以及势如奔雷的骇人气势，震慑的目瞪口呆。 季掌门看到对面八个年轻人面色苍白，料想已有一大半功力稍浅的人，已被震碎心脉。他知道杀招奏效，只是微微一笑。 龙凰剑阵主剑则狞笑道：“血暴狂符，果然厉害！你们这群小子，怕是心脉俱碎，再无活命的机会了吧！嘿嘿嘿……” 周游按剑不发，始终带动剑阵处于疾退中。 他猜测对方这种凶猛异常之态，定然无法长久维持。 他要避其锋芒，才能寻求机会，反戈一击。 前提是他们能避得开这等凌厉的攻势，这等众人巨力围攻一人的攻势。 林元哲首当其冲！ 林元哲已经连呕了三口血，可是他还没有心脉震碎。 因为他不是生受此力。 因为他们有剑接通灵！ 这一式剑接通灵，剑身衔接。八人构成巧妙的阵列，虽退不乱。将对面每一剑巨大的威力，都逐个分摊到自己这边每一个人身上。 而周游身在其中，像一个广阔深沉的大沼巨泽，来分摊容纳这惊涛骇浪。 所以八人剑接通灵，均感到一阵阵巨大的力道传来，震的虎口欲裂，心血欲呕。 果然疾追片刻，龙凰剑阵稍有减速趋势。 对方剑主犹自狞笑：“不必强撑了！受死吧！” 周游注意到他们身上猩红变淡，身法逐渐回归正常。 他摇了摇头，平静的说：“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可惜……” 接着转头对林元哲道：“你还行么？最后一句话交给你。” 林元哲捏了捏手心的冷汗，他知道刚才差一点就被震的心脉俱碎。 但只是差一点而已。 “剑诛！” 林元哲怒喝一声，发动剑阵，转退为进。 “吼……怎么还能——” 龙凰剑阵未来得及发出疑问，已经看到一阵黑白相间的剑光席卷而来。 依旧是巧妙无解之式，迅速成封锁分割之势。 不过显然这次进程忽然加速，犹如飓风突起，旋转斩杀之意扑面而来。 嘭……哗…… 一片血花高高溅洒，犹如飞瀑倒挂半空。 龙凰剑阵八人的臂膀，像被无形的手，忽然被整齐撕扯下来，高高抛起。 连带着他们的长剑，也脱手而去。 跟着八人失去平衡，瘫倒在地。 “啊——” 围观众人多是刀头舔血之辈，不过突然见了这等惨烈的战况，也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胜负已定。 林元哲等人，看着这八人的残躯，沉默不语。 他们只是以手抚剑，齐身转向东边，遥遥低头拜了三拜。 只有苍鲛帮的人知道，那个方向，是他们太师父的所葬之地。 这一胜负转换，只在片刻之间。 季掌门刚刚舒展的眉头，此刻又微微皱起，接着归于平静，拱手微笑道： “好阵法！剑接通灵……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季某服输，恭贺周掌门。” 他言辞之间，已经改称周游为掌门。 周游本来以为季掌门会再求一战，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自承败绩。 胜负一刻间，居然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更是令周游大出意外。 他只好略微一笑道：“承让。以后还要请各位多加匡扶。” 心中却暗落了一身冷汗。 若非这大衍剑阵推演而出的第六式中，隐含了一式“剑接通灵”，只怕这龙凰剑阵最后搏命一击，已然得手。 除了周游自己，其余七人怕都会被逐个震碎心脉。 而只剩周游自己的话，恐怕没有把握面对这八个狂暴剑手的剑阵。 听对方所说的什么血暴狂符，周游并不确定这是如何引发的效果。是服了药剂还是练了什么功法。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对面的剑速突然大大提高，剑身的力量何止大了几倍。 看他们通体猩红，阵阵咆哮，真像一个个远古巨人在挥舞剑器，只差没有身体变大了。 所幸有剑接通灵。 这才使八人一起度过难关，下一刻即转而分割对面、破阵反杀。 所以，这一场真是险胜。 而季掌门始终未曾出手。他只是微笑着说： “听说周掌门已经在天海楼备了宴席，大会宾客。想必也有季某的一杯酒水吧？” 周游更加觉得意外。不过他能隐约感觉到季掌门的隐忍之意。 所以他也只是笑着说：“自然。不醉不休！” 话虽如此，在天海楼晚宴之上，周游举起酒杯时，依然感到一丝隐隐的危机感。 迄今为止，周游仍然未曾看到过季掌门出手。 只看到他在端起酒杯喝酒。 “请……” 季掌门端起酒杯，把酒水送到唇边。 周游忽然莫名其妙的想，他会不会从酒里猛然喷出一束酒水凝成的长剑，直取自己咽喉？ 所以周游在相对饮酒的时候，格外的小心。 他总觉得白天这一战，虽然历经艰险，终于拿下。但必然还没有结束。 因为季掌门还没出手。 第三十一章 推门而入的人 季掌门仍在喝酒。他一饮而尽，轻轻放下酒杯，面带微笑： “周掌门今日与龙凰剑阵切磋时，所使用的是何剑阵？我看应该不是大衍剑阵吧。” 周游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太好，不够放松，总有些疑神疑鬼的。 天若有雨，备好伞就是了，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因此轻松笑道：“季掌门看出来啦。确实不是大衍剑阵，而是……” 顿了顿，周游随口编造了个名字：“异次元杀阵。” “异次元？”季掌门疑惑的问道，“闻所未闻……还未请教，那又是什么？” 周游心想：怕是跟你解释了也听不懂。这剑阵本来就是我从另一个次元里带过来的推演升级功能修改而成。 不过嘴上笑道：“我略微修改了一下剑阵，随口命名的。季掌门见笑了。” 见笑了这几个字自然略带嘲讽，不过季掌门仍是面带微笑，不见丝毫恼怒。 周游哪管他表面的涵养功夫，一杯酒后，自己即放口大吃。 因为他忽然觉得很饿。 今日一战，一直保持精神高度紧张到现在，耗费了不少体力。 此刻稍微松懈下来，顿感饥饿。他感到自己几乎能把这一宴席的菜都吃光。 此时满堂大宴上总有百十桌酒席，各派人士交杯换盏，觥筹交错，一片嘈杂。 唯独周游这桌，只坐了五派的首脑。反而略有沉寂。 除了季掌门偶尔能笑谈一两句，许岩山大为开心，喝个不停外。其余人在敬过酒之后，悄然不敢作声。 陈克义之前折中而立，此时喝酒的表情还算是平静。 那飞鹭帮护法的表情，可算是十足的难堪，时不时的暗暗偷瞄周游一眼，生怕他不知何时突然发作。 果然周游环顾一周，忽然问道：“有路帮主的消息了么。” 飞鹭帮护法猛地放下酒杯，大声道：“有！有！” 酒水溅了一桌。 周游怪眼一翻：“哦？” 飞鹭帮护法忙说：“前日在浅水湾，有人发现了路帮主。他……他老人家已经被割去了脑袋，泡了好几天都肿了！还是通过衣服来认出他的！” “哦。”周游淡淡回了一声。 尽管早已预料到会是如此，但周游猛然得到确实的消息，心里还是如同被猛击。 路老头儿，算是他初来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有过交情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亦师亦友。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想到那晚在黄鱼坞码头，两人吐沫横飞的说剑到天明的情景，怕是再难复现了。 那个飞鹭帮护法，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依然絮絮叨叨的在说个不停： “路帮主的尸体上缠满了水草！怕是水鬼把他拖下水之后杀的！你没看那些水草……水鬼！一定是他之前砍下了水鬼的脑袋，现在那些水鬼来复仇了！也砍下……” 周游低喝一声：“够了。” 他直直望着那人，厉声问道：“之前你不是说这些鬼怪之说，都是无妄之谈么？怎么现在一口一个水鬼？而且，你怎么知道路帮主砍下过对方的脑袋？” 那人似乎更加害怕，只是低声吞吞吐吐：“我听说的……大家都这么传。” 周游想，这人大概是怕自己报复他，所以一旦被问到话，先是把话题转移到水鬼那边，又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因此不再理会他，只是斟满一杯酒，缓缓举起，沉声道： “路帮主！无论是谁害了你，无论是人是鬼，在我周游有生之年，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说完环顾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人，然后翻转酒杯，缓缓把酒水浇在地上。 季掌门面无表情，只是跟着其余人各自斟酒，遥祭路千愁。 接下来周游略无心绪，加上一直留意季掌门会不会突然出手，因此只觉得满脑子轰隆直响。 他只希望这宴席能早点结束，自己好回去休息一下。 此刻他非但觉得没有吃饱，而且觉得体内炙热渐渐的涌起，似乎阳劲的反噬再度袭来！ 此前六天里，他一直和八名剑手潜心练剑，心无旁骛，也一直压制的很好，几乎令他忘记了这可怕的反噬。 但是现在人声嘈杂纷乱，这种感觉又熟悉起来…… 不过他知道，宴席还远没有结束。 即使大宴初停，他还要等到再晚些时候，与陈都察再度饮宴。 这等嘈杂的场合，陈都察当然不会前来。他交待一定要与首座掌门单独会饮。 周游此刻虽然端坐着，脑海中却如同奔雷在响，体内好像是烈火翻腾。 有一刻，他忽然想挥手拔剑，把这宴席上的人全部给砍翻了。 下一刻，他则忽然想把这宴席上的菜肴全部给吃干大净。 这两种奇怪的念头颠来倒去，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他决定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至于陈都察……管他什么时候来，反正这个混蛋总是迟到。 因此周游忽地霍然起身，抱拳道：“诸位慢慢饮酒，周某失陪一下。” 说着起身，拍了拍许岩山，道：“代我好好陪诸位喝酒。” 随即出了宴会大厅，步入回廊，周围顿时清净下来，脑海里也稍感安宁。 周游随意选了个楼层，晃晃悠悠的走进套间，一头倒在大床之上。 屋内帘幕低垂，沉香袅袅，虽然才是傍晚时分，倒有一种深夜的静谧气氛。 周游手握着剑，头枕着手，半是迷糊，半是清醒。脑海里虽然清静下来，体内的一片炙热，却犹如火龙难缚，喷薄欲飞。 他强振精神，凝神聚气，一边尽力压制，一边调出脑海里的蓝光虚拟面板。 混元阳符功，等级：四层。 他想看一看，有没有修复之类的选项。 毕竟这种阳劲时时反噬的感觉，令他自己有种面临万丈渊火的晕眩之感。 如果再无法有效升级或者修复，周游感觉自己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五脏焚烧而死。 他仔细点检了一下的这个蓝光虚拟面板的角角落落……可是，一切如故。并没有什么修复选项。 只有那个闪烁不定的推演升级选项。 那闪烁的蓝光，似乎是在蛊惑他，又似乎是在挑衅他。 要试试么？ 周游想起上一次试了一下，由四层升级五层推演失败，结果就是随后而来的阳劲反噬，直到现在…… 如果这次再试一试，结果怕是要直接当场报销吧？ 周游眯着眼睛，一边小睡，一边在思考。 肯定不能试。 季掌门始终未曾出手。 他现在还处于强敌环伺的状态，一旦冒险推演升级，如果失败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起初不明白，为什么季掌门不出手。 现在他似乎有些懂了。 这种对峙的时刻，周游恐怕是付出代价最大的那个。 有时候，不出手比出手要厉害。 而他如果主动出击的话……这无疑更加是一种冒险的行为。 季掌门的属下都那么厉害，能一瞬间不知用什么法子，变得巨人一般孔武有力…… 季掌门自己，恐怕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功法吧。 更别说他那传说中的紫阳长青功，不知练到何等境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季掌门至今没有出手，说明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说明他还是有一些忌惮的东西。 周游猜测这是他身上的混元阳劲的威力所慑。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尽力提高混元阳符功的层次。 可是，恰恰就是混元阳符功，让他限于两难之中。 要么趋于保守，只能抱着四层阳劲，勉强压制住阳劲反噬，眼睁睁的看着时间流逝，而了无寸进。 要么所幸冒险，顶着强敌未解之势，追求快速提升之道，但也有可能自身突然覆灭。 应该如何呢？ 不知不觉，周游已感觉全身滚烫，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 他已经渐渐觉得这阳劲反噬之力越来越强，竟有压制不住的征兆！ 而周身如同置于婆娑世界，四周尽是失火的神庙，熊熊的火焰，烤炙的人口干舌燥。 是抱残守缺等死，还是冒险一搏？ 以他今晚的状态，即使突然和季掌门起了冲突，他也没有把握能击败对方。 他很厌恶这种不确定、坐以待毙的感觉。 他突然决定再冒险一次。 凝聚精神，召唤出脑海内蓝光显示屏，混元阳符功。 推演升级！ 轰隆隆…… 脑海内一阵轻雷作响，他知道已经开始升级了。 不知道这次结果怎样，但他感觉像现在这样，被阳劲反噬的痛苦，已经不能够更坏了。 忽然间，他感觉有人推门进来。 “没有锁门么？”周游内心暗道。他发现近来被阳劲反噬的痛苦焦躁，已经不能够保持冷静，连这种微小的细节都会不确定。 尽管来人脚步很轻，尽管他体内如焚，还是能敏锐捕捉到这一丝轻微的异动。 他微眯着双眼，佯装在睡，手里的剑却紧紧在握，随时准备出手。 他知道来人必然不是酒楼的侍从。 他们进来，都会敲门招呼一声的。 这种不请自来，而且蹑手蹑脚的来人…… 周游静静卧着，只等对方再靠近一点。 不料对方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 一时间静谧的房间重归寂静。 周游忍不住想睁眼看看，到底来人是谁。或者究竟有没有来人。 这么静……难道刚才的一声轻响是自己的幻觉？ 周游微眯的双眼终于忍不住慢慢睁开一丝丝，放出一缕细微的视线。 然后他看到了对面的身影：一身纤细的黑衣溶于夜色微茫之中，只有领口处点缀着几朵暗红的小花。 第三十二章 客有吹洞箫者 黑色衣衫，暗花领口…… 这身装束很陌生。 但领口以上雪白的脖颈，以及微笑的面容，狭长微眯的蒙蒙双眼，和鬓发云堆，露出的光洁额头…… 这一切都很熟悉。 来的人竟然是季夫人。 她正打量着周游，就像已经发现他之前在装睡，忍不住睁眼偷瞄一下，却正好撞上了她的目光。 这让周游感觉有些不好。 倒不是害羞，而是压抑。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始终被季夫人的马车压制一样。 这次见面，一睁眼就已经表明，他被季夫人看穿了。 周游内心抑制住起伏。他留意了一下脑海内的蓝光，那里正在升级中。 他希望季夫人只是走错了房间，能够迅速离开。 没想到季夫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又定定的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微笑着说： “周帮主，哦……现在是周掌门了。季掌门看你脸色有些不太好，有些放心不下，特意让我来看看你。” 周游皱了皱眉头，心里在想：这都是什么事？我脸色好不好，关季掌门什么事？ 就是关季掌门什么事，怎么他不自己来，还派夫人来看？ 问题是，这是天海楼，季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怎么会找到自己的房间？ 不过周游只是淡声道：“我没事。季掌门呢？” 他随口一问，只是想确定这一刻季掌门真的不在门外。 他现在正在升级中，满脑子轰隆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季掌门。 季夫人依然立在门口，一身黑色衣衫溶于夜色，优雅之外，更添神秘。 她微微笑道：“他还在忙吧。我可以进来么。” 周游姿态未变：“你好像已经进来了。” “是么，那为什么我还是感觉，被拒之千里以外呢。”季夫人幽幽的笑道。 说着，她缓缓走了过来。 有的人安静的伫立时很美，一动起来就失去了美感。 但季夫人显然不在此列。 尽管此时烛光微暗，依然看得清她款款而行，微眯的双眼蒙蒙烟视，顾盼间显得别有风采。 长衫裙摆间的褶皱，微微起伏，又缓缓荡漾，方寸之间，极有分寸。 她的身上没有脂香气，仅仅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丽气味。 这气味忽然令周游很饿。 他突然想起，这顿晚宴，他远远没有吃饱。 现在的饥饿感顿起，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吃掉一头牛。 如果对面不是季夫人，而是一头牛的话，他应该会忍不住把它立刻剥了皮，做成烤全牛吃下。 更糟糕的是，他不但很饿，而且很热。 体内的炙热之气再度翻涌，如火龙般周身游窜，周游已渐渐感觉自己弹压不住。 这种饥饿的空腹感，加上炙热的心火左奔右突，再加上脑海里蓝光正在焦急的闪烁……令周游面对着面前的季夫人，有一种混合的奇怪的感觉。 一种危险而奇妙的感觉。 “你很热对吧，碰巧我这里有冰镇的银耳莲子羹。” 季夫人好像能猜到他心思一样，居然真的从背后拿来一碗羹汤。 不过这也不奇怪，周游脸上汗滴如豆，她自然能看出来。 奇怪的是，她居然伸出手来，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他嘴巴边。 周游重新看了她一眼。 没错，她是季夫人，不是侍女。 没有这么有风度的侍女，也没有这等雍容优雅的侍女。 周游看着羹汤一寸寸接近自己，他的嘴巴始终紧闭，他的手也紧紧握着剑。 他不知道自己在升级中时，是否能第一时间凝聚阳劲，快速爆发出来。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洞箫声，由模糊变得清晰，渐渐变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在这茫茫夜色之中，倒有一种迷离之感，让他更加提不起力气。 “你好烫呀。” 季夫人低沉的一声惊呼。 她虽然刚刚靠近，就已经能感觉到周游全身热死腾腾，隔着衣衫也有灼人之感。 “你不热么？”季夫人见周游没有回答，继续幽幽的问道。 她一面伸手去喂羹汤，另一只手伸向周游额头，想去试一试有多烫。 锵！ 周游剑鞘一横，格住她的双手。 “啊——”季夫人一声尖叫。 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剑鞘吓了一跳，手腕一抖，汤匙坠地，啪地一声摔碎开来。 季夫人咬了咬嘴唇，微怒道：“谁要来喂你了！你总是用剑这么对我！” 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弯下腰，蹲在地上，去捡那些破碎的汤匙瓷片。 无论多美丽的人，下蹲的过程，和蹲下之后，都会变的不够好看，甚至有些笨拙。 可是季夫人例外。 她无论是在弯腰下蹲时，还是完全委身于地时，都表现的赏心悦目，十分优雅。 连周游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他所见过的，最有风度和美感的人。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值得欣赏。这昏沉的夜色，似乎正合她弱不禁风的姿态。 门外的幽幽箫声，似乎也正是为了季夫人而袅袅回旋。 实际上周游就在欣赏，不过他丝毫没有挽留她的意思。 因为他始终能感到某种危险的意味。 这种危险的意味当然很刺激，也很要命。要命的事情往往都很刺激。 季夫人捡的很耐心，很细致，仿佛生怕遗漏掉任何一块碎片，会伤到别人一样。 “啊哟……” 忽然一声惨叫，季夫人猛然抽回手，凑到眼睛近处一看，低声道：“割破手指啦。” 说着失望的抿着嘴，把食指送进嘴巴微微吮吸止血，发出微微的痛楚之声。 这声音，像一个伤风中寒、略有鼻音的人，所发出的咻咻声。 让周游想起了在马车里，她齿间所发出的声音。 周游脑海里轰隆隆渐起，蓝光不停的在闪烁着，门外的洞箫声也由幽远转为急切…… 他忽然更加焦躁起来。此刻的状态很不好，他只希望季夫人能赶紧离开。 可是季夫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忽然凑近，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手指伤的有多严重？你为什么不看一看流了多少血？” 她一边嗔怒着，一边伸出手，拈着手指，向周游的脸摁去。 她的手指修长而洁白，伤口挂着一滴血珠，更显的妩媚。不过周游还是不愿意突然被这么接触。 任何一个武道之人，都不会轻易把脸部交给对方。 所以周游习惯性地用剑去格挡她的手指。 可是没用。 此刻周游恍然觉得全身乏力，甚至连剑也拿的摇摇晃晃，看上去搭在她的手指上，晃晃悠悠，磨磨蹭蹭，像在戏耍她一样。 “讨厌，又来车厢里这一套！” 季夫人嗔笑着，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周游的剑，食指直接贴在周游的颈部，跟着身体也覆上来。 衣衫柔软，手指清凉。 确切的说是冰凉。 周游来不及感受贴近的柔软覆盖，已经先感受到一阵蚀骨的冰凉。 他感觉体内翻腾的炙热正是一丝丝冷下来，他甚至感觉那些烦人的、总是忍不住呕出的热血，也在一丝丝降温。 周游勉强低眼往下看，却看到一副骇人的景象！ 季夫人正抬起头，朝他满意的笑着。而她的那根破了的食指，正抵着周游的颈部，挖出了一个伤口。 周游的热血，正从颈部被季夫人那根破了的食指，汩汩的抽向她的手指伤口处，直直导入她的体内！ 第三十三章 令人窒息的操作 周游想大吼一声，一瞬间却失声了一般，嗬嗬地喊不出来。 他想拔剑削断她的手臂，却用不上力，剑鞘在她的臂膀上来回挑动，像挠痒痒一般。 “我早就听说，你的剑只会给女孩子挠痒痒，看来是真的呀。” 季夫人软声笑道，笑声妖娆不歇。有时欢愉，有时痛楚。 手指上的吸力却毫不停止，血流像水声一样，发出汩汩的声音。 外面的洞箫声也低沉呜咽，似乎就像周游的心，在逐渐往下沉。这箫声如此真切，就像只隔着一扇门一样。 周游真希望，那个吹洞箫的人能够忽然闯进来，能够中断这种怪异可怕的事。 然后他的想法居然就成真了。 因为此刻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个人的手里居然真的拿了一只洞箫。 周游几乎要欢快的跳起来。 然后他发现进来的这个人，一身青衫，满脸儒雅，赫然正是季掌门。 他一进来，就看到季夫人覆身在周游身上，用手指抚着周游的颈部。 这等亲昵的动作…… 周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季掌门相信，季夫人正在吸他的血。 况且他现在无法动弹，甚至无法言语，很可能只有等他成为一具干尸之后，才能让季掌门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另外一回事。 又或者，难道他们是一伙儿的？ “嗬嗬……” 周游的喉咙含糊不清，脑海里的蓝光闪烁不定…… 季夫人忽然迅速收回手指，端坐起来，理了理衣衫和云鬓：“你怎么来了。” 周游看季夫人这等动作，暗想：看来他们不是一伙的，季掌门之前应该被蒙在鼓里。 只见季掌门面色一阵紫，一阵青，在夜色之中尤为诡异。 周游本以为他是气的发作，似乎要爆发了。 没想到他忽然纵声长笑：“哈哈哈……我这紫阳长青功，即将突破七层之境！此后又多了二十年长青之效！” 季夫人姿态未变，依旧坐着，轻轻笑道：“是么，这么说来，你那方法奏效了？那你应当谢谢周掌门才对。” “谢我？”周游莫名其妙，他只希望这个季掌门快点把季夫人轰走。可惜他无法言语。 季掌门面有得色：“嘿嘿，周掌门。你以为你能如何当上掌门？我若是想动手，早就解决你了。之所以一直留着你，只不过因为你是我的破境的炉鼎而已。” “炉鼎？”周游脑子里一片轰隆，萌生出奇怪的想法：“这个家伙……不会要把我炼成丹药吧？” 季夫人微笑着打断季掌门的话：“别说的那么绝对，你也未必一定有把握解决他吧。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急着突破此境的原因。” 她接着转头向周游笑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紫阳长青功修炼法子很特别，只能以妒入道，借恨破境。车厢独处，此为一妒。痛失首座掌门，此为二妒。刚才这一门之隔，是第三妒。” 季掌门微微笑道：“还要亲手破此炉鼎，一解愁恨，方才完满。” 季夫人幽幽道：“痴迷长生之道，竟然至此。难道紫阳长青功，比我还重要么？” 季掌门嘿然笑道：“若无长青二十年，我这等速衰朽坏之身，又有什么意思。” 季夫人一挑眉：“那我呢？” 季掌门笑道：“我若大功告成，可传功于你，也保你芳颜永驻。” 季夫人淡然笑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季掌门愣了一愣，随即笑道：“你还要待在这儿么？我神功将成，亲手击杀此人即可，你让开……” 周游脑子仍轰隆隆作响，只是恍惚的想： “被季掌门一掌劈死也是死，被这季夫人慢慢吸血而死也是死，看来也没什么分别。不过看季掌门这懵懂得意的样子，怕是以后也难逃一劫。” 季夫人却端坐不动，低声道：“我还留着他有用，你先出去吧。” 季掌门冷笑道：“留他有什么用？你是嫉妒我神功大成么？你不必刻意与我作对，日后我自然会传功于你。” 季夫人微微一笑：“论嫉妒，怕是没人比的上你了。至于留着有什么用……想想确实留着你没什么用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抓起之前捡起的汤匙碎瓷片，随手一抛。 这无数的碎片发出尖利的破空声，显得力道惊人，照面之下，居然全数打入季掌门的体内！ 季掌门一脸错愕，旋即微微笑道： “没想到你好大的力道，居然能隐藏的这么深……可惜我大功初成，这点碎片，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忽然季掌门的青衫之下，众多碎片一时间被反弹出去。势道异常凌厉，嗖嗖嗖地射向季夫人和周游二人。 季夫人不慌不忙的解下黑色长衫，随手一兜，竟然把迎面而来众多的碎片，一网打尽，全数收于衣衫内。 然后卷起衣衫，慢慢向季掌门走去。 此刻她身着水色内衬，身姿紧致，可脸上却杀气腾腾，仿佛手里拿的不是衣衫，而是斩马刀。 季掌门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一阵紫一阵青，嘿然冷笑：“别怪我不……” 季夫人忽然如同鬼魅般一闪，一下子就在他身后，用卷起的黑色衣衫，猛然勒住季掌门的脖子。 季掌门一手格住衣衫，另一手奋力出掌，猛击身后的季夫人。 嘭！嘭！ 连续两掌，都结结实实的击打在她的肩头。 可是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定定的收紧衣衫，连带着季掌门那只手，将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腾！ 季掌门猛地纵身，想要翻腾起来，气势惊人。 不过他的那只手，和脖子一起，依然被季夫人的长衫紧紧勒住，渐渐收缩。 任凭他怎么翻腾，也无法脱身。只是双脚在地上蹭来蹭去，间或反踢身后一下，可是季夫人完全不为所动。 “呃……” 季掌门的喉结吱吱作响，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瞪的极大，满布血丝，已在渐渐向外凸出。 他的另一只手掌仍然在向后击打，只是越来越无力。 扑！ 一只手掌掉了下来。 长衫定定的收缩，竟然把隔在脖子外的那只手掌，齐腕勒断。 长衫继续收缩，季掌门的眼睛一片血红，像金鱼眼一样外凸出来，又像死鱼眼一样丝毫不动。 连舌头也慢慢吐出来，涎着鲜血，一副痴呆样。完全丧失了那种儒雅的仙风道骨之气。 他的脚最终扑腾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地板上的地毯被他踢破，地板的木皮也被他深深刨起。 周游看的后背发凉。 没想到堂堂北海会掌门，刚刚突破了紫阳长青功七层境界，居然就这么被衣衫活活勒死了。 季夫人一脸漠然，继续收紧衣衫，双手交错猛地用力一抽。 扑！ 季掌门的脑袋猛地被绞断，摔落在地上，滚到周游的床边。 周游看着季掌门那发青的脸，翻白的双眼和吐出的舌头，不由的嘴巴发苦，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确定它还在。 在他印象中，虽然从未见过季掌门出手。 但那份阴沉的定力，以及号称七层的紫阳长青功，无不给人一种异常强势的感觉。 没想到在季夫人手里，走不过几合，居然被打成一个吊死鬼一样…… 这种恐怖的力量……本不该是这么纤细修长的身姿所能拥有的。 这种苗条的身材，怎么能爆发出这等巨大的力量？ 周游疑惑的看着季夫人，仅仅身着水色内衬的她，手里拎着黑衫卷成的夺命索，优雅站立一具无头尸体，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妖魅。 季夫人回过头来，柔声说： “这下清净了。我们可以继续么。用手未免太慢了些，不如直接点？” 她舔了舔嘴角，慢慢向周游走来，凑近他，直接用嘴巴覆在周游的颈部伤口，开始无微不至的啜饮。 周游无力的用手捉住她的双手，想要推开，可是全无力气。 反而她毫不抵抗，双手乖乖被他捉住，十指相扣。两个人颈部交的彼此靠着，像是一对在拥抱的普通情侣。 她眯着眼笑着，有时会含混不清的说一句：“等了这么久，差点要错过了。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年，像你这么适合的人，越来越少了……” 周游的脑海里轰隆直响，听到她在表白似的絮絮叨叨，又觉得体内的炙热之气似乎一丝丝的即将被她吸取而去。 第三十四章 刎颈之交 周游感觉到一种冰雪消融的逝去感。 这种空虚的消泄感……令周游忽然觉得很饿。 也不是忽然。 周游今晚本来就一直感觉很饿，只不过此刻被她这么覆盖着食取，无力的推挡…… 他本该觉得很恐怖，或者更加不要命的，最多也会觉对方贴身的轻柔，呢喃的耳语，令他觉得情愿去死。 但他却觉得很饿！ 如果他今晚死了，一定是饿死的！ 这种空腹的饥饿感…… 周游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一定不能做饿死鬼！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季夫人这雪白的颈部，上面沾染着几丝鬓发，更显的颈部白至透明。 甚至能看到雪白颈部内的蓝色血管。 这种白蓝相交的颜色……忽然令周游食欲大开。 啊呜！ 他猛然张开大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下去，然后死命的啜饮吮取。 她的血，是冰冷的。 季夫人皱了皱眉，疑惑道：“你在做什么？” 周游没说话，继续埋头吮取。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深埋于饭碗，是没有心思理会旁人的。 季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颈部，柔声道： “没用的……你喝多少也没用。再说无论你喝多少，待会儿就还给我了呀……” 她说着说着竟然欢笑起来，显得十分愉悦和享受。 轰隆隆隆……蓝光乍停。 周游忽然抬起头来，酒足饭饱地说：“你为什么不去找季掌门？他明明也流了很多血的。” 季夫人停了下来，微笑道：“这里这么多人，只有你的血是热气腾腾的，也只有你的血有用。其他人，我还嫌脏呢。” 她皱了皱眉头，忽然问：“你为什么能说出话了？” 周游扣住她的手道：“可能因为我吃饱了吧。” 她微笑道：“是么？我还没吃饱呢。乖乖坐着别动。” 说完她单手按住周游肩膀，突然加力，想要制住他。 锵！ 剑光一旋而过，迫的她手猛然松开。 周游已经长剑出鞘，跳在一丈之外，定定的看着她。 “你不行……你杀不死我的。”季夫人慵懒地说道，“别挣扎了。即使我不杀你，你自己也会阳劲反噬，呕血而死。那太浪费了，还不如借我用用呢。” 周游淡声道：“哦？你知道？” 季夫人微笑的看了看季掌门，转过头来：“他说你阳劲三层，其实是他看走眼了。你正处于四层之中，四层即是你的大限。” “哦？那你就没想过，我万一是到了五层呢？” “你刚到四层不久，想到五层？投胎转世再过四十年吧。可惜……今晚你只怕会魂飞魄散，连投胎也无机会呢。” 周游漠然道：“是么，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魂飞魄散！” 混元阳劲贯入长剑，一斩而出。 轰！ 季夫人所站立的地方，地板、茶几、屏风、墙壁……均被一斩而裂，升起阵阵灰尘烟土。 可是却不见季夫人。 周游嘿然冷笑，头也不回，剑身猛地回刺，徒然横削而划！ 嗤！ 衣帛破裂之声突起，周游一闪身，看到几段黑色衣衫散落在地上。 那正是先前季夫人所穿长衫，且用来勒毙季掌门的武器。 她正是想如法炮制，再度勒住周游。 再一抬头，季夫人已经远远落在房间一角，双手抱怀，一身水色贴身内衬之下，连墙上的影子都显得伶仃而美丽。 “你好像又变强了呢……”季夫人柔软的笑道，“那我可真正出手了哦……” 她若无其事的笑着，身体却逐渐在增高。 噼噼……啪啪……嘭！ 她忽然暴起而立。 如果说之前只是一个纤细温婉的少妇，此刻她忽然身体暴增了一半有余，足可比肩最高大威猛的壮汉身材！ 而她的水色内衬和里衫，也尽数爆裂开来，展现出脉络虬结的肌肉来！ 这是周游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变成这等巨大的形态。 如果说之前所见的几个怪人，无非是突然化成了一道烟尘，令他只是觉得诡异而已，并不觉得如何恐怖。 而现在面对的人，却实实在在的身体暴增而长，显现出结实的筋肉，一点也不飘逸，却足够令人恐惧。 周游暗想：“她应该是要用全力了吧。只有这等身材，这等血肉，才能爆发出真正的巨大力量。” 不过她的脸，仍旧是一副鬓发云堆，眉眼温婉的模样。 这当然很违和。 可周游并不觉得违和。 因为他忽然渐渐看到，那温婉面目下的枯骨残血相互勾连，缝隙间满是僵硬和冷酷。 她好像有两张面孔，这还是周游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周游勉强笑道：“你好像也变强了……可是我还是很饿怎么办？” 后半句话是他脱口而出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是饥饿感压过了恐惧感。 季夫人此时整整比周游高了一个头，她低下头笑道：“那来吃我呀！” “这可是你说的！” 周游体内炙热之气上下翻腾，左奔右突，似乎这具身体已经不足以容纳这许多气息。 此刻再也忍耐不住，忽然大吼一声，身体暴涨而起。 嘭…… 宽大的衣衫几乎要被撑裂，周游感觉自己猛然高了半个头，两相对峙之下，已经不落下风。 原来早在蓝光乍停那一刻，周游脑海内忽然显示混元阳符功突破五层之境！ 至于为何能突破，他已来不及多想。此刻面对这等恐怖，只是全力施为，满贯阳劲。 在他倾尽全力之下，所有阳劲满溢冲突，硬生生使得他身体暴涨，血脉贲张，才可支撑这等巨大的混元阳劲。 季夫人微微一愣，勉强笑道： “你总是学我，我咬你的脖颈，你也咬我的。我变得高大了些，你也变的高大……你真是像我。” 周游强压住心中的异样和恐惧，冷冷道：“我不像你。我是人。你不是人。” 季夫人笑道：“哦？你也变的这么高大，为什么你就是人，而我不是？” 周游没有说话，突然力贯长剑，猛地刺来。 嗤！ 季夫人看到长剑在昏暗中泛出深红色的光，卷起剧烈的剑风，照面袭来。 她微微摇了摇头：“你杀不死我的。可我却能杀死你。” 随即身影轻摇，一闪而没，隐入房间的夜色之中。 周游提着剑，茫然的四顾环视。 门半开着一条缝，没有动。 没有风声，烛火稳定燃烧。 她不见了。 她可能在屋顶，可能在墙角，可能已经出去了。 甚至可能在身后。 周游缓缓举起剑。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双目通红，只求一击必杀。 “我看到你了……”周游瞪大血红的眼睛，残忍的说，“出来！” “我看到你了！”周游又重复着咆哮，猛地一剑回刺身后。 刺出的一瞬间，周游忽然伸出左手，握住剑尖。 两手握剑，猛地逆向前刺，突刺对面的虚空！ 正前方才是他真正攻击的目标！ 轰！ 对面不是虚空，而是季夫人那张冷酷的脸，以及微张的嘴巴。 长剑剑柄从她嘴巴贯穿而入，再从她后颈贯穿而出，余势不衰，一直没入剑身一半。 而剑尖就握在周游的手中。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掌也被剑刃所破，鲜血淋漓。 不过这一刻，他似乎感受不到这点微末的疼痛。 “我说过，我看到你了……”周游冷冷的说。 他望着季夫人那圆睁的双目，难以置信的吃惊表情，以及那血肉勾连的恐怖的脸庞。 这一张脸…… 周游默默想，如果一个女人知道她的真容能被人看到，她一定不会这么惺惺作态，温婉从容的。 “你……能看到！” 季夫人被长剑钉住，发出模糊的疑问，夹杂着嗬嗬的声音。她的脸已经开始痛的扭曲起来。 她的双目再也不复之前那样顾盼生辉，反而变的僵硬冷酷，眼珠似悬空在血肉里一般。 周游微微点头：“是，我能看到。” “吼——” 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双臂猛然挥动，像一只大鸟振翅一样，想沿着周游的剑身猛冲向前，妄想一举吞掉他的手腕，乃至整个手臂。 只可惜，她被钉在半途中，只能徒然原地挣扎翻腾，发出烈烈巨风。 她的眼神由暴戾转为惊恐：“你的剑……” “是，我的剑。” 周游也在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剑。 剑身本是黑色，此前经过阳劲所淬，已经变的暗红甚至灰白，这表明它已承受着极度灼热之气。 可是此刻，剑身却通体猩红。 鲜艳的血沿着剑身上的血槽，由她被钉住的喉中，缓缓逆流而去。 流向周游那只握着剑身、被剑刃割破的手！ 嘶……嘶 一阵冰雪消融的声音。 季夫人的整个身体逐渐萎缩，最后只剩下几片凌乱的水色内衬，褶皱着堆在地上，散发着阵阵白烟。 而剑身重新归于暗黑色，仿佛一洗如新。 是这把剑在饮血，还是我？ 周游一边惘然的想着，一边执剑伫立，戒备良久，才确定烟尘散去，更无任何异动。 他摇了摇头，暗想：看来季夫人还没有那晚黄鱼坞的抱琴女厉害，那次只是重创了她，这次反而一剑致命。 不过转念一想，谁强谁弱那也未必。 毕竟那时自己才阳劲三层，而今已经突破五层，居然还能身体暴涨数寸。 至于为何今晚能够突破……难道是因为喝了对方的冷血么？ 想到这里，周游顿感饥饿感减轻了很多。 同时心里徒然生出一丝罪恶感。 第三十五章 箱子（上） 周游这才发现，自己还是这等高大的身材状态，连带着一股勃然的杀气。 他忽然想起季夫人的话。 “你真是像我……” “你也变的这么高大，为什么你就是人，而我不是？” 周游忽然感觉嘴巴里有一股血腥味。 更要命的是，那股血腥味，他居然不太抗拒。 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很愉悦。 他立刻冲到衣柜的铜镜之前，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模样，是不是真的很恐怖。 难道自己也变成了那种血肉勾连的恐怖模样？ 可惜光线昏暗，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 周游转身去拿了烛火，凑近细看，终于，镜子里现出皱着眉头，脸色凝重的自己。 脸色有些涨红，脸型也略为粗犷，不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扭曲狰狞。 只是一个带着几分热情真诚、又混杂一些厌恶冷漠的寻常面孔。 这时他察觉到，自己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原来的大小，衣衫也由紧绷而变的宽松。 周游暗自松了一口气。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搞得自己有些神经兮兮的了。 不过，他立刻有了一丝新的疑问。 刚才借烛光所照的，镜子里的自己，究竟是身体暴增之时的样子，还是状态恢复之后的样子？ 会不会是照镜子之前的一瞬间，恰好自己恢复为寻常模样了？ 那自己之前身体暴增的时候，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呢？ 对于这种莫名的变化，周游一时有些茫然。 他之前还设想如果继续这么变大，而不恢复的话，那他今晚要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变为寻常模样。 至于为何变化，又为何恢复，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明白了。 当务之急是：这房间内该如何处理。 周游暗想，季夫人和季掌门离开晚宴，到这房间来，不知道有没有和别人说起，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到。 不过他们原本的计划如此隐秘，应该不会透露给别人知道。 如果待会儿下去跟他们说，季夫人是怪物一般的存在，还把季掌门生生勒死了，只怕没人会相信。 周游略一思索，打算清理好现场，暗自解决此事。 季掌门这等厉害之人，在季夫人手下也走不过几合，其他的帮派众人，即使知道实情，也无济于事，反而徒增慌乱。 周游捡起地上的几段黑色衣衫，以及水色内衬衣物。季夫人的踪影只剩下这么多，倒是好处理。 季掌门就麻烦了。 周游看着他那瞪大凸出的眼珠子，和吐出的舌头，以及不远处没头的身体，不由的一阵恶寒。 如果今晚不是碰巧能突破阳劲五层，只怕自己现在如同干尸一样硬挺着，死相更加难看。 怎么处理呢？ 要是季掌门是怪物就好了，用剑贯上阳劲一激，他可能就灰飞烟灭了。 可惜是个人…… 也许不处理，就留他在原地比较好？ 一个帮派掌门，在天海楼客房内被人杀死，也不算是很奇怪的事。 不过周游想了想，还是打算处理掉季掌门尸首。 人不是他杀的，而且手段如此残忍。却死在他房间内。 传出去可能会加深周游在别人心目中残暴的印象。这点他倒不是很抗拒，他知道这群凶恶之徒怕的是什么。 不过他隐隐觉得，还是让他死在别处比较好。 而且季掌门这种人，肯定有多重关系，他的死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揭过。 周游立即打开衣柜，开始找有什么可以盛放容纳的箱子。 打开衣柜的一瞬间，他这一世的记忆，立刻帮他想起，天海楼套房的衣柜里，确实有备用的储物箱的。 这种箱子，本是供房客与女伴出去游玩，来装带各种衣物行李的。 打开柜门，果然有一个巨大的铜边银锁的牛皮大箱子，摆在衣柜最下面。 周游不由感慨，有时候人的本能会先于回忆，提前行动。 他皱着眉把季掌门提进那口大箱子，连同他的洞箫，一并塞进去。 这箱子好大，居然能容纳一个人有余。 他又立刻想起，在他这一世还是花花公子哥的时候，有一次和女侍在这房间玩耍，就把她塞进这箱子拎出去来着。 在他盖上箱子之前，周游又看了一眼季掌门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他不禁好奇的摸了摸，掏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布袋。 打开一看，却是一方小鼎。鸡蛋大小，周身铜绿，上面似乎有个青铜盖子封着，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 这是什么？ 周游暗想道，令季掌门这种人随身带着的玩意儿，应该自有其价值。 不过他也不敢立刻打开那个封盖，万一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那就麻烦了。不过看来随身携带，还是无妨的。 略一沉吟，把这小鼎装入袋子，装入袖中，再盖上箱子。 随即整理好膨胀褶皱的衣服，一手拎着这口箱子，一手带剑，出门而去。 他打算径直去楼下的听涛阁，随便找个窗口，直接连箱子带人一起扔下去，让这季掌门去喂鱼。 就在他刚走到走廊一半途中时，忽然背后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 “周掌门，正等着你呢，来来来，请进……” 是陈都察的声音。 他转过身，果然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年人，一身灰色长衫便装，正笑眯眯着招呼他。 周游不太喜欢这种势利的笑容，有种假装成礼贤下士的伪善感。 看到他对一方门派的首座掌门笑的如此礼貌和善，就能想象出他会对一个无名小卒多么严厉和冷酷。 不过这个人手握北滨众多资源，周游现在身为掌门，也不得不皱着眉头，被他亲热的迎进去。 他手里还提着那口箱子。 一进门，光线猛一亮。厢房内的宴席上，竟然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疤面大汉，另一个是白色衣衫的年轻人。 那个疤面大汉站起来，粗声粗气的问：“老季怎么没来呢？” 这个粗声粗气的大汉，周游有一丝印象。 正是北滨城南第一大帮，海龙帮帮主谭越。 海龙帮一向狠辣残暴，海龙帮的帮主更加如此。在周游还是个浪荡少年时，这个谭越就已经名满北滨。一双铁掌可开碑裂石，碎人颅骨。 据说他二十岁时，就一掌劈碎了飞鱼帮帮主的脑袋。 他的外号正是碎颅掌。 能和季掌门称兄道弟叫老季，看来无论资历还是身手，都绝对不浅。 不过周游经过刚刚的一战，知道季掌门这等身手的人，径直被那怪异之物直接给勒死了。 所以心里对这谭越也没太大看重，见他不停的在问：“老季呢？老季怎么没来？” 周游就径直微笑道：“因为我来了。” 谭越虎目一瞪，打量了一番周游，缓缓笑道：“周掌门……来的好，来的好。我听说老季全程都没有出手？” 周游一愣，才醒悟到他说的是中午剑阵对决之事。 因此微微点头笑道：“希望他下次能有机会出手。” 说着把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 谭越为之一噎，本来以为周游会说季掌门承让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他会径直说季掌门没有机会出手。 脸上正欲发作，陈都察忽然笑道：“一向是我迟迟不到，别人等我……今晚却是反了过来，周掌门来的可太迟了些。” 陈都察一反常态，话说的很客气。完全不像上次和季掌门一起吃饭时那么倨傲。 看来这首座掌门的位置，果然要比一般的小派掌门要高一些，才令陈都察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 虽然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有意亲近。 他还注意到，陈都察刚把自己迎进来，还没有落座。谭越自然也在站着说话。 可这个白衣年轻人，却端坐不动，意态闲散，没有一丝一毫要起身的意思。 周游目光刚扫到这里，陈都察立刻道：“还没引见，赵宗主，这位是北海剑派的周掌门。周掌门，这位是永安城知剑宗的赵宗主。” 周游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引介，通常都是先把位卑者介绍给位尊者，然后才介绍另一方的。 看来陈都察已经默认这白衣年轻人，是属于位尊者一方了。 而且看他这幅恭敬的样子，这个年轻人地位甚至可能高过陈都察本人。 周游一向不太喜欢白衣胜雪的人，何况对面这副傲慢的样子，所以他并未说话，只是点头微笑致意。 这个年轻人忽然纠正陈都察的话：“知剑宗也不仅限于永安城。我是赵泽，幸会。” 说完即低垂眼皮，闭目养神，没有一点幸会的意思。 周游淡声道：“哦？北滨城也有知剑宗么？” 说着啪地一声，把金灿灿的大宝剑放在桌上。 赵泽双目忽睁，如电般扫过，盯着周游道：“我现在就在北滨城，我就是知剑宗。” 第三十六章 箱子（中） 见到气氛有些僵持，陈都察立刻笑道：“赵宗主在哪儿，知剑宗自然在哪儿。请坐，请坐……” 周游即刻坐下，把箱子移到手旁。 谭越也坐下笑道：“周掌门，堂堂剑派之主，怎么还亲自提着箱子。没叫个随从属下么？” 他见周游年纪轻轻，又听说季掌门全程退让，未曾出手，这才让他依靠着剑阵，夺得掌门之位。 暗想周游这等年纪，怕是难以统御这诺大剑派。 果然周游诚恳的说：“今天才坐上掌门的位子，还来不及重组部下，连个拎箱子的都没有。” 顿了顿，又问道：“谭帮主有兴趣么。” 这句话一出，气氛忽然安静起来。 谭越默然不出声，只是瞳孔在不断放大。 他忽然呼地提起拳头，化拳为掌。 碎颅掌。 周游微眯着眼，浑不在意。 谭越举起这巨大的手掌，一挥而下。 呼！ 掌风骤然减轻，最终轻轻落在周游的肩膀上。 他轻轻拍着，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周老弟，你真是爱开玩笑啊。我给你拎箱子？哈哈哈……我给你拎箱子！堂堂北滨城海龙帮帮主，给人拎箱子？” 他继续大笑，脸上的刀疤也松散开来： “说起来，我还真给人拎过箱子！三年！拎了三年。我七岁的时候……就在这儿，天海楼！当门童。给人开门，拎箱子，送上马车……运气好会有几文赏钱……” 他忽然指着脸上的疤痕，问道：“你们猜这疤痕怎么来的。” 周游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你们绝对猜不到！我跟人说，这是我年轻时和飞鱼帮的老帮主火并时留下来的。他给了我脸上一刀，我给了他头上一掌。嗯……后来我被称为碎颅掌。” “其实不是这样！这个疤痕……确实是他留给我的，但不是那一次！而是更早的时候。” “那时候，我大概九岁。有一天，我给一个家伙拎箱子……那时候，我大概和箱子竖起来一样高。那个家伙，带着两个女人在前面上了马车。” “然后那个混蛋，就在催我：快一点，跑快一点！我等不及了！那两个女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也跟着催。快一点，跑快一点，我们等不及了！” “那时候我很胆小，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催。当然，现在我胆子大了，也懂了……不过那时很胆小，而且那个家伙很凶，简直比现在的我还凶！我当然就很害怕了。” “我害怕，我着急，我就跑。才跑两步，嘭，我被门槛绊倒了。你知道，天海楼的门槛一向很高。” “我一跤摔下去，连箱子也摔倒了。好家伙，我的脸！刚好就磕在箱子角上。箱子角上又尖尖的铁皮包着，没错，就像这样。然后你们看，这里，就留下一个这么大的疤痕。” “接着我就被辞退了，没人愿意雇脸上有疤的门童。所以，我只当了三年门童。不然，我可能继续当下去，我现在可能是天海楼的保镖。” “说回这个疤痕，可能是因为这个混蛋催我，也可能是因为这门槛高，也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小……不过，这个混蛋，当时看我摔下去，血流的满脸花……这个混蛋居然还在催我，而那两个女人还在哈哈大笑。” “我当时觉得很生气，自己成了这三个狗男女的笑料。而且因此丢了差事，没了收入……妹妹啊，父母啊，疾病啊……之类的，所有悲惨的故事都一个鸟样。” “不过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大概十年之后，我变的力气大了些。而这个混蛋，依然还是飞鱼帮的帮主。我找到他，把他头打爆了，满脸花那种。当然，流的是脑子。” “那两个女人。我是找不到了。他们可能已经年老色衰被辞退了，也可能风韵犹存还在这儿……所以，我还时常来天海楼消遣消遣。也顺便找找她们，哈哈！” 他被自己的话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最终躺卧在座椅上：“不过，我确实有好多年没有拎过箱子了！” 他忽然脸色一凝，跳起身来，提起周游手边的箱子，端正上身，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认真的问：“像不像？” 这正是时下最标准的门童姿态。 赵泽忽然睁开眼睛，厌倦的说：“我从永安城赶到北滨，不是来听你回忆悲惨童年的。” 谭越反问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赵泽冷冷的说：“我只是应陈都察邀请来赴宴，顺便来拜访我舅舅季掌门的。” 谭越嘿然笑道：“只怕你本来是来庆祝季掌门荣登首座掌门之位的吧……不巧他失了手，被周掌门捷足先登了。哈哈……” 赵泽懒得理会，算是默认。 周游则心里暗想：“原来季掌门是他的舅舅。他还不知道季掌门此刻正在箱子里呢。” 这口箱子依然提在谭越手中。他显然很享受这种忆苦思甜的感觉，不停的掂着箱子，假装自己还是个小门童。 忽然间，谭越疑惑的说：“好重。以我三年的门童经验来看……这箱子里恐怕……” 周游微微笑道：“你能猜对的话，我喝一杯。” 谭越慢慢闭上眼睛，微微掂量，细细冥想，忽然大声道：“箱子里装的是人！” 周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佩服，佩服。” 赵泽忽然开口：“周帮主，我也猜上一猜。如果猜对了，你也要喝一杯。” 周游苦笑道：“如果猜不对，你自己喝一杯。请猜。” 心里却暗想：“你无论如何猜不到，这箱子里会是你舅舅。” 赵泽淡淡道：“是个女人。” 谭越抢先道：“这还用猜！箱子里带的人，肯定是女人！这有什么好猜的！” 赵泽摇了摇头：“我可不是猜的，我是看出来的。” 他抬手微微一指。 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能看到箱子盖缝隙，露出来一小段黑色衣衫，和几缕水色内衬。 这段衣衫点缀着几点暗红色小花，水色内衬边缘则是镂空蕾纱，显然是女式贴身衣裳。 周游嘴巴里发苦，暗自心惊。当时把季夫人的衣裳也随手窝在季掌门的身旁，一起放进箱子。 明明盖上箱子的时候仔细检查过，为什么那时没有发现？ 难道是刚刚才露出来的？ 又或者那时候根本没有仔细检查过？ 经过这一晚突遇怪异的惊心动魄，难免心智有些迷乱和恍惚。 不过周游表情毫无波动，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口箱子。 谭越此时居然拎着这口箱子，微微扭动脚步，跳起了滑稽的门童舞。 周游盯着那口箱子。他看到箱子盖表面，很平静，没有一点点动静。他才稍稍放心。 不禁又觉得自己神经过敏……箱子里不过装着一具死人，能有什么动静？ “周掌门，箱子里是一个女人。我猜对了吧……请喝酒。” 赵泽那平淡的口音，把周游的思绪拉回现实。 周游端起酒杯，又放下，微笑道：“你猜的不对。这杯酒应该你喝。” 谭越此时才停下滑稽舞步，又掂了掂箱子，嘿然道：“我早知道了，这口箱子这么重，肯定不是一个女人！” 他放下箱子，转身坐到席上，端起酒杯放在周游桌前：“是两个女人！” 周游微笑道：“佩服，佩服。” 说着端起酒杯，向赵泽道：“请。” 赵泽面无表情的举起酒杯：“请。” 酒杯相碰，两人同时喝下。 陈都察略略鼓掌道：“姜还是老的辣，谭帮主滴酒未沾，已令周掌门饮酒两杯，赵宗主饮酒一杯……佩服，佩服。” 谭越嘿然大笑，脸上的刀疤也生动起来：“嘿嘿，听了陈大人这话，谭某可危险了。可不敢占两位年轻掌门的便宜！” 立刻端起酒杯，连饮三杯，接着道：“说到佩服，谭某最佩服的还是年轻人哪。一口箱子，两个女人……嘿嘿。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周游微笑着点点头：“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不值得一提。” 赵泽冷然道：“我从永安城赶到北滨，恐怕也不是来听你们谈论女人的。” 谭越嘿然笑道：“我知道，你要找你舅舅……我可不是来找舅舅的。我舅舅早死了。我就是来庆祝周掌门上任……顺便找一找当年那两个女人。人生苦短，要抓紧时间才行。要么现在叫人来？” 陈都察和颜悦色的说：“不着急。先谈正事。” 谭越哈哈大笑道：“我们又不是正人君子，哪里有正事可谈？” 陈都察眼睛微眯：“据说青衣社的人，最近要来北滨附近。届时他们可不管你是正人君子还是恶人王八，一并通吃的。” 青衣社？周游脑海里全无相关记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果然谭越也惊奇问道：“青衣社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大口气？” 第三十七章 箱子（下） 陈都察微微一笑：“赵宗主应该了解内情。” “世家的一个组织。” 赵泽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已经足够。 谭越仍是不满的低声道：“咱们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滨，又关世家什么事了？” 赵泽微笑道：“哪怕你住在万里之外，也是世家的安排。如果世家让你住在海底，你也要搬块石头，自己沉下去。” 谭越勉强笑道：“嘿嘿，世家的人那么忙，哪里有闲心管我在哪儿。” 赵泽仰起头，庄重的说： “世家虽然很忙，但是可以管到任何一个人。陈都察在北滨任职，也是世家的安排。所以谭帮主能够在今晚酒席上和陈都察饮酒。如果世家安排陈都察去别的地方任职，那今晚的酒席，将不复存在。你我，也不会在这儿碰面。” 谭帮主挥挥手：“好好好，知道知剑宗赵宗主是世家的血脉。这一番话来来回回绕的我都晕了……我服输，服输！” 周游看到谭越猛然间态度软化下来，心想原来赵泽是世家血脉，难怪能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宗主。 对于血脉这一说，周游这一世的只有些模糊的印象。 只知道在神都，世家有其独特的血脉，也掌握着独特的力量。 不过这是神都的事了。千里之外，寻常人一辈子也不会去的地方，也很难见到世家的人。所以对这个并不是很关心。 这时听赵泽又淡然道：“青衣社，出自世家，但更加精粹。因为青衣社的宗旨就是，复兴世家。” 陈都察笑道：“赵宗主，这么说就不妥了。世家一直长盛不衰，何来复兴这一说。” 赵泽面无表情：“陈都察，长盛不衰那都是些场面话。世家有过最辉煌的时候，但不是现在。你也知道，现在有些传闻，神都出现了一些怪异什么的。” 陈都察连忙摆摆手道：“都是些谣传，怪力乱神……我可不信。” 赵泽淡然道：“谣传也好，真实也罢。反正都是神都的事。青衣社一向借着这个名义，在神都跋扈嚣张，不知道现在跑到北滨做什么。消息可靠么？” 陈都察叹道：“当然可靠。青衣社的人既然要来北滨城，永安城怕是也要去。” 赵泽轻松的说：“来永安城倒是不怕。永安城向来城如其名，除了间或几年的水灾飓风，也没什么大灾大难。更何况什么怪异之事了。” 陈都察立刻道：“我北滨城哪里又有怪异之事了？” 赵泽淡然道：“那陈都察要当心了。青衣社要么抓鬼，要么抓人。既然没有鬼怪，那他可能会找几个大员敲上一笔，充足国库。” 陈都察嘿然道：“大员？神都大员多的是，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北滨来找事做。我倒是不操心……只是警告你们一下，最近沿岸的货物，别的还好说，一旦涉及到矿晶这等违禁矿质，碰都别想碰。” 周游听到矿晶一词，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剑。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武备库挑剑时，计师傅说这把剑当初打造时，就混了不少矿晶。 这时听谭越忽然愤慨道：“禁矿晶……嘿嘿。怕是故意禁的，给有些人涨市价吧。真禁了矿晶，那神都的贵妇娇娘们的胭脂粉里，如何能少的了矿晶这等配料！” 陈都察也笑道：何止是神都，稍微大一点的城市，哪怕是偏远地方的大户人家，妇人们都知道，要托人给她买这含有矿晶粉末的胭脂水粉呢。 谭越笑道：“矿晶何等稀有，何等昂贵，被禁了这许多年，更是加倍的昂贵。寻常人家哪里轻易能买到。八成买到的是水货！” 陈都察也呵呵笑道：“管它水货不水货，妇人们抹上去心情宽慰，一样能增光添彩，容颜焕发。” 谭越点头道：“正是。还少害处呢。我看那矿晶不过是矿石粉，真把矿石粉掺在胭脂水粉里，整日涂抹在脸上，说不定会中毒！” 陈都察摆手道：“那也不是，真货还是有点作用的。我亲眼看到妇人抹上这个，果然变的光彩照人，媚态寸生。那种情态……” 周游微微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两人对妇人了解果然无微不至。 转念又想：男人无论聊什么话题，看来最后总能谈到女人上面去。 赵泽忽然大声道：“我从永安城赶到北滨城，恐怕不是来听大家谈论女人的。况且青衣社不远千里派人过来，他们哪有闲心管这些违禁矿物。” 陈都察笑道：“正是。矿晶和青衣社无关。不过最近新调来一个税务使兼副都察，主管盐务矿务，尤其这类违禁矿品……” 谭越笑道：“副都察？那不是在你之下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都察笑道：“副都察是兼任而已，税务使的人可不太好惹。还吃不准是什么脾气。我这里提前告知一下各位，免得到时候出意外，又来找我。” 周游忽然问道：“他叫什么？” 陈都察道：“卫衍武。卫副都察。另外，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接着说：“神都有一批货，水陆两线，都经过永安城，北滨城各个陆路航线……” 谭越嘿然笑道：“要我们几派联手做了这批货么。” 陈都察脸色凝重道：“相反。要你们严厉约束各派部下，不得动这批货一根毫毛。否则……怕是上面要这边人头滚滚落地。” 谭越皱眉问道：“这么横？送往神都的货……难不成是某个王侯贵族的生辰纲？” 陈都察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出事。” 周游忽然沉声问道：“这批货……应该不止一批吧。准备长期从此路线运货？” 陈都察点头笑道：“正是。不然我也不会兴师动众把你们三人聚在一起了。” 周游笑道：“哦？我还以为诸位是来庆祝我新任掌门呢。” 陈都察笑道：“确实是为了恭贺周掌门而来啊。别人看到在座几人在今晚这么聚在一起，都会这么想。” 他接着呵呵大笑：“我们就是来庆祝的。今晚还说过别的话么？哈哈……” 陈都察两手一拍。门被推开，进来一群莺歌燕语的侍女。 赵泽厌倦的说：“我从永安城赶到北滨城，不是来……” “不是来谈论女人的。”谭越嘿然接道，“都谈论了半天了……来，见一见活的。你要知道，永安是永安，北滨是北滨，各有千秋。” 说着随意挑了两个女侍，一边骂道：“又没找到！”一边招揽过来。 周游倒是不以为意，随意坐着，任凭一个猫一样的侍女钻过来，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青衣社要来北滨……难道和这次的怪异之事有关？ 那个侍女见周游眉头微皱，就锤了锤周游肩膀，撒娇道：“你有心事么……一点也不专心。” “他当然不专心，他箱子里还装着女人。他心思都在那里面呢。”谭越在旁边左一口酒，右一口菜的被侍奉着，嘿然说道。 这侍女听了，赶紧低头看那口箱子，果然留意到箱子里流露出来的几片衣衫。 随即假意委屈的翘嘴道：“还真是！一点都不专心！” 周游笑道：“不如你也进去陪他？这样我就能专心了。” 这女侍生气道：“哼，你才进去呢！” 周游厌倦的眯起眼睛，盼望这场酒席能早点结束。 女侍的假意让他大感无趣，无论是假意的撒娇，还是假意的冒犯，都显得浮夸浅薄。 他盯着那口箱子，看着那缕冒出来的衣衫，忽然想起季夫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季夫人所幻化的形象相比，这些女侍的表现，简直像纸做的假花一样。 想到这里，又哑然失笑。对方纵然再怎么妖娆，那也是怪异之物。 自己没被对方最后流露的本来面目给吓坏，这就罢了，居然还能略微有些睹物思人……还不是有点不正常？ 周游借机探头到桌前，对着杯里的酒水，眯起眼睛端详自己。 这段时间，由于暴饮暴食，又目睹了许多奇怪残忍的场面，他的面目已经不复那个游手好闲的文弱公子哥形象，而是变得有些莽然。 “不过总体上还算正常。”周游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声。 陈督察也听到了，周游注意到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刚才被迎进来时，周游就发现门口有几个便衣侍卫候着。陈督察这等人物在这厢房宴饮，寻常人哪里敢来打扰。 第三十八章 登高 果然立刻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进来后附在陈都察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陈都察眉头微展：“无妨。让他们进来。” 随即笑着对周游道：“周掌门手下的人，可忠心耿耿的很哪。天海楼这么大，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这时一个人猛地推门进来，叫道：“见过周掌门！” 这人正是许岩山。 他贸然进来，看到这女侍猫一般伏在周游身旁，不由的大感尴尬，抱拳道：“没……没事。见到周掌门在，就放心了。告辞！” 说完就转身关上门，门外一时安静下来。 周游倒没什么尴尬，略微推开女侍道：“多谢陈都察的酒席，周某帮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怕是不能陪大家了。” 说着即站起身来。 谭越正左拥右抱，深埋其中，忽然探出头来：“刚才闯进来的那人是你保姆么？一会儿功夫不见，就满世界找你……” 周游看着谭越身旁的两个侍女，微笑的说：“是不是保姆不知道。不过我看她们倒像是你的奶妈。告辞。” 谭越不以为意，依然放浪形骸，百忙之中略微抬手道：“年轻人，慢走不送。” 陈都察起身过来，一脸正色道：“周掌门务必要记得今晚说的事。” 周游认真的说：“自然。” 随即提起箱子，慢慢走出房间。出门时，他回头扫了一眼赵泽，那人只是端坐低头饮酒，对身旁的女侍不屑一顾。 刚一出门，就看到一群人候在门外走廊处。 原来是许岩山，带着林元哲这八个年轻的剑手。对面即是陈都察的几个侍卫。看这剑阵站位，也不知道动过手没有。 许岩山迎过来，不好意思的说：“没事，之前陪众人喝完酒，看掌门脸色不是很好。本来想……是否已经休息了，不过又听说进了其他房间。有些担心有变，所以……” 周游略感安慰，挥挥手：“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许岩山即带着林元哲一众剑手，转身离去。 周游提起箱子，忽然说：“许兄，你过来一下。” 许岩山愣了愣，即吩咐林元哲他们先走，自己快步过来。 “天海楼有几层楼？”周游忽然问道。 “七层吧……好像是七层。” “嗯，是七层，算得上北滨第一高的酒楼了。到过第七层么？”周游继续问。 “没有……其实这天海楼，只来过几次而已。”许岩山照实回答。 天海楼价格很贵，如果不是有人请客，寻常人是不会来这里的。 周游想了想，提起箱子，说：“嗯，咱们到顶层去看看。” 许岩山见他提着口大箱子，也不问是什么，只是应声好，就随着一起沿楼梯爬上七层楼顶之上。 一到楼顶，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虽然是夜晚，也能看的很远，还能闻到海风吹来的咸味。 经历了之前的怪异压抑气氛，此刻周游只感觉心胸无限开阔，感觉大好。 他走到天台边缘，扶着栏杆说：“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人们喜欢登高望远。” “哦？”许岩山问道，“为什么呢。” 周游望着下面繁华的灯火，绵延到远处，铺陈开来。 他缓缓的说：“因为居高临下，好像能洞察一切，好像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一样……” 当然，只是好像。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如果是在以前，以这个年纪，能坐上北海剑派的首座掌门，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北海剑派现在无疑是北滨城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他本该感到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如果没有今晚季夫人的事情的话。 季夫人这怪异恐怖的变化，给周游的种种感受，都抹上了一层隐隐的不确定感觉。 他看到许岩山在向远处眺望，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许岩山沉声道：“在看远处的灯火。” 周游也随之望去。 夜色之下，一片片灯火辉煌，星罗棋布。以天海楼为中心，最为明亮，向四周渐渐辐射而去。 许岩山指了指最远处： “那里，灯火最远处，没有灯光的地方。我就在那儿长大的。那里的人很穷，没有钱点灯。这里一天用的灯火，怕是够那边的人用上好几年的。” 这是周游今晚第二次听到别人在追忆痛苦往事，第一个是谭越。他有些不喜欢这样。 他暗自庆幸之前解决季夫人时，没有留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一剑爆之。 不然她还真有可能也追忆一下往事，那周游今晚将会听到三个人追忆逝水年华。 这是无论如何也吃不消的。 所以他立刻拍拍许岩山肩膀：“那都是过去了，现在你站在这里，灯火最明亮的地方。” 许岩山笑道：“只是暂时在这里而已。有人请客吃饭……就来了。吃完饭，就走了。” 周游也笑道：“好像是我请的客。吃完饭还不想走，除非哪天把这里买下来。” 许岩山道：“买下来……谁会这么有钱，无法想象。” “不知道……可是，这天海楼必然是某个人的。这说明，某个人确实就有这么多钱。” 许岩山喃喃道：“也许哪天真有机会呢。” 他顿了顿，又说：“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恐怕要处理好季掌门才行。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恐怕心有不甘。” 周游随口问道：“他之前找过你对吧。” “是的。他找过我，找过陈克义，让我们到时候支持他当首座掌门……虽然陈克义临时变得犹豫不决，不过，他不是坏人，这点我可以担保。” 周游笑道：“没有人能保证另外一个人怎样。我也没说要怎样他，犹豫不决的人很正常吧。” 他忽然转而问道：“你觉得石海玄这个人怎么样。” 许岩山怔了怔：“听说他很狡猾……” 周游笑道：“狡猾的人，通常都很惜命怕死。怕死是个优点，意味着他能权衡利弊。也是个缺点……” 他话锋一转：“如果让你和石海玄并列为北海剑派的护法，分管派中事务，你有没有信心？” 许岩山愣了一愣：“我？” 他皱了皱眉头，良久，才沉声道：“我对派中事务还算清楚，我想应该可以。” 周游微笑道：“我问的是，你有没有信心和石海玄并驾齐驱，而不被他架空？” 许岩山显得有些紧张：“本来没有信心，不过掌门既然问到，我想我应该是有信心了。” 周游道：“哦？” 许岩山立刻道：“因为石海玄是个惜命的人。他的命就攒在掌门手里……不过，我还有一点担心。” 周游道：“嗯，我在听。” 许岩山犹豫了一下，缓缓说：“相对于石海玄，我更担心的是季掌门。季掌门……我拿不准他的缺点在哪里。” 他面上露出一丝恐惧不安的表情，显然是回忆起季掌门找到他的经历。 “他的缺点在于……他已经死了。”周游淡淡的说。 “啊？”许岩山意外的忍不住叫了出来，又觉得失态，叫声戛然而止。 “所以你不用担心这点了。”周游说，“把这个箱子扔下去，扔到海里去。” 许岩山没有问装的是什么，径直提起箱子，走到天台临海的一面，猛地扔向前去。 …… 天海楼，厢房内。 赵泽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明天还要去拜访季掌门，此刻回客房休息，不奉陪了。” 说完就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谭越略微抬头，望了赵泽身旁的女侍：“不带走么？” “不用了，留给你吧。”赵泽走出门外，懒懒的说道。 回廊挂着明亮的灯笼，映出墙上金碧辉煌的壁画。 这种金光闪闪的装饰，令赵泽不由的想到之前那个年轻人腰间金灿灿的大宝剑，同样的有股暴发户的粗俗不堪。 “土包子。”他不屑的冷笑道。 走廊转角处，隔着栏杆和雕花窗户，能看到海水和闻得到咸风。 忽！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快速掠过窗栏，直坠而下。 赵泽隐约看清是个方形的影块。 他没有留意，仍旧眯着眼，懒散的向前走去。 他同样也没留意，一缕黑色的衣衫被海风吹来，贴在这雕花窗栏上。 …… 谭越在厢房内，听到赵泽脚步声渐远，才招呼剩下的那个女侍： “你知不知道赵公子为什么没有带你走？” 女侍摇了摇头：“他非但不带我走。他刚才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谭越笑道：“那么问题来了，是不是因为你长的不够好看？” 女侍依旧摇了摇头：“肯定不是。” 谭越嘿然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女侍软声道：“如果我长的不够好看，为什么你之前就偷看了我七次。而在赵公子走之后，你就一直盯着我看……” 她已经微笑的走了过来。 谭越笑着把她拉的更近一些：“你说的对，他没有看你……我猜是因为他不是男人。” 女侍惊奇的问道：“你是说……他是个女人？” “不……他也不是女人。他不男不女。因为……他血液有问题。他血液不纯……所以我猜肯定是因为这个，他才变成这样哈哈哈……” 陈都察抬起头，皱眉道：“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为好。” 谭越狠狠的捏了一下女侍： “不开玩笑，可是他血统不纯确是真的啊。他奶奶的，一个稍微沾点世家血统的人，就敢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要不是杂种，怎么会到永安城这等地方去当什么知剑宗宗主……宗他爷爷的！” 陈都察微笑道：“他爷爷可是纯正的世家子弟。” 谭越嘿然道：“怕什么，他爷爷早成鬼了。” 女侍微笑的抚着他的肩膀：“大爷息怒。” 谭越忽然又盯着她的脸，慢慢的说：“不过，你知道为什么我刚才一直偷看你七八次吧？” 女侍笑道：“因为我好看呀。” 谭越摇了摇头：“不是。是因为你在他的身边，而不在我怀中。所以我愿意时不时偷看你一下。现在他走了，我也没兴趣看了。” “还有”，他捏了捏女侍的脸蛋，“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看。滚！” 第三十九章 给我一个不杀我的理由 清晨，海沙帮。 周游坐在书房内吃早餐。 昨晚他在天海楼睡的并不好，总是觉得影影绰绰的不安。 后来他想到，头顶上几层房间内，他刚刚经历了恐怖怪异之事。 可能是离的太近的原因。 所以周游立刻起身，连夜赶回海沙帮，这才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周游顿感饥饿。 不过等早餐送到面前，他盯着盘里的饭菜点心时，忽然升起一种困惑的感觉。 “我到底还……能不能……吃饭？” 然后他被自己这种想法惊到了。 周游立刻回想起昨夜覆盖住季夫人的脖颈，那几口的凛冽之感。 他被她咬了，然后他又咬了她。 更可怕的是，那种愉悦感……不下于任何事。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面前的盘中之物。 生鸡蛋、包子、烤牛肉、鱼肝、鱼子酱……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思索着…… 没想到一顿早饭就如此费思量。 这怪异之物对人心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周游猛地抓起一个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味道出人意料的不错。 更令他高兴的是，这个包子是素馅的！ 周游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然还真以为自己要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呢。 周游心情大好，一口气风卷残云，立刻吃光大净。 这远远不够他现在的胃口，立刻又叫了十几份来。 眼看着又吃光了，还是五分饱。正要再叫几份，忽然门外想起敲门声。 “进来。”周游道。 门开了，果然又端来一大盘饭菜。 不过端盘子的人是石海玄。 石海玄一脸微笑：“掌门，您找我。” 周游差点喷饭，心中暗想：这怕是他第一次给人端盘子吧。 不过自己却起身接过盘子，笑道：“早饭还没吃吧？一起吃。” 石海玄看着面前十几层盘子叠放，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吃过了。掌门慢用，我过会儿再来？” 周游边吃边道：“不用了。我有事要跟你说。请坐。” 他一口气喝了碗粥，接着道：“说事之前，我建议我们来捋一捋之前的事情……就是你我之间的事。” 石海玄慌忙站起来，躬身道：“掌门恕罪，属下之前有眼无珠……” 周游打断他的话：“我小时候就见过你，你知不知道？” 石海玄讶然道：“属下不知。” 周游笑道：“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去我家，确切的说是老爹周文富家，拿着一个盒子……” 石海玄立刻脸色刷白：“是，是。” 周游笑道：“你记起来了吧。那时候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不过我想现在应该能稍微反过来了，你说是吧？” 石海玄立刻道：“是，是！这些天来，属下寝食难安，惶然不知所终……掌门给属下留下了很深的……掌门对属下教育的越严厉越好。” 周游嘿然笑道：“后来你打算找我当帮主，还派人酒里下药……我只削去你几根手指，是不是很不公平？” 石海玄冷汗直下：“是！” 周游厉声问道：“那你说，如何算是公平？你欠我一条命，该如何还？” 石海玄低声缓缓道：“听从掌门责罚。” 这个回答无疑很聪明。 石海玄推测，既然掌门找他过来，就应该不会想要立刻杀他。而且过了这么久，要杀早杀了…… 不过等进来一听，口风这么严厉，石海玄内心又起了疑惑，变的动摇起来。 而且看到周游早餐的惊人数量…… 他更加不确定起来。 正常人没有早餐吃这么多的。 换句话说，对面不是一个正常人。 不是正常人，就不能以常理常心揣测。 这种变态……也许会在吃饭时随手杀人吧。 所以石海玄忽然变的切实的害怕起来。 死当然可怕，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他甚至不知道他和这盘子里的生鸡蛋，谁会先被周游捏爆。 实际上，和周游真正交过手的，还活着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他知道那种感觉。 所以石海玄说出那句听从掌门的话来，即面如死灰，腿脚酸软。 周游笑道：“我有很多理由杀你。不过我也有一个理由不杀你。因为我打算让你做北海剑派的护法。” 石海玄双腿酸软，再难支撑，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掌门不杀之恩。”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虽然令人心力交瘁，但石海玄永远不会嫌多。 周游扶他起来，忽然道：“我给了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你不杀我的理由？” 石海玄愣了愣：“属下……向来没有杀您的理由。” 他接着补充道：“我以前只是有眼无珠，想扶持您做帮主……但完全不想要杀您！因为那时候有怪人要来啊……” 周游笑道：“你扶持我做帮主怎么算有眼无珠呢？难道，我不配做帮主？” 石海玄忙道：“当然配，绝对配，绰绰有余……” 周游缓缓的说：“我问的不是以前，而是以后。给我一个理由，不杀我的理由？” 石海玄慌忙道：“以后……以后属下就更加不敢有这个心思了。万万不敢！” 周游冷笑道：“石护法，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如果你再这么像一个蠢货一样跟我说这些蠢话……” 他以指节敲了敲桌子，身体前倾，迫近对方：“我要一个拍马屁的蠢货又有何用？还是说，你仍旧把我当个蠢货？只配听蠢话的蠢货？” 石海玄终于镇定下来，沉声道：“好。我不会想杀你的理由是：你很厉害，我杀不了你。如果我这么做，和送死没有区别。” 周游眯起眼睛：“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好。再厉害的人，如果有心算计的话，总会有得手的时候。” 石海玄定定的说：“还有一个理由是，即便我杀了你，北海剑派的盘子这么大，我也拿不稳。还不如我稳稳当当的做个护法来的踏实。” 周游笑了笑：“这个理由勉强成立。不过，还不够好。” 他顿了顿，接着说：“北海剑派的盘子虽然大，你一个人拿不下，可是你们可以几个人一起拿。届时，你就是元老院的首席元老。怎样，有没有考虑过？” 石海玄冷汗直下，立刻道：“不敢。” 周游笑着问道：“昨晚宴席上，坐在你邻桌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和你聊天的那个。” 石海玄暗自心惊，照实回答：“封峰，北海会刑堂堂主，季掌门的得力助手。” 周游笑着问：“他这顿晚饭，好像吃的不是很好？” 石海玄只好说：“他没怎么吃，全程都在谈论您。” 周游笑道：“谈论我？他不会是在和你讨论怎么对我施以酷刑吧？难怪我昨晚感觉后背发凉。” 周游倒不是开玩笑。作为北海会的刑堂堂主，封峰在北滨城各派中，一向很出名。 据说他对人体骨骼血肉研究极其精细，随便看人一眼，就能够看出对方的内里骨肉脉络走向。 所以他才能够手执利器，游刃有余。以无间入有间，令被审讯的人，犹如经历噩梦，求死不得。 据说他没事喜欢打量着别人，设想模拟着对方的身体骨骼走势。 所以周游这么说，显然不无道理。 石海玄忙道：“不敢……他只是泛泛发了些牢骚而已。” 周游继续问道：“他似乎对年轻人很看不上？” 石海玄立刻明白他们昨晚所谈的内容，已经全部暴露，所幸他当时只是很敷衍的说了几句，连附和也谈不上。 他立刻坦诚道：“他可能对掌门缺少足够的认识。” 周游话锋一转，忽然问：“昨晚坐在我们那一桌上的，那个飞鹭帮的护法，叫什么来着？” “曾劳。” “嗯。这个人的表情总是一副很讨打的样子……”周游沉吟道。 他忽然转而说道：“三天之后，举行北海剑派成立典礼，地点定在海沙帮好了。你张罗一下。届时我打算让你和许岩山分列护法之位。” 石海玄松了一口气，顿时拜下：“多谢掌门！” 周游随口问道：“北海会稍微大一点，能不能吃下？” 石海玄迟疑道：“这个……唯有季掌门如鲠在喉……” 周游挥挥手：“季掌门找我谈过了，他要回深山老林，闭关修炼紫阳长青功。大概一百年以后才出来，所以不用考虑他。” 石海玄立刻道：“明白！那北海会可无虑。” 周游笑道：“好。那就看你们的了。剑派成立之后，新的组织架构方案，由你和许岩山起草，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把人力和物力精细清点一下，底层人员分布暂时不要大动，微调即可。” 他顿了顿，接着说：“新的组织架构中，要把冶炼矿物、锻造兵器的部门，以及收集剑谱功法的部门，列为重点。” 石海玄立刻应声：“是。” 周游笑了笑：“还有一件事。典礼大会前，把那个北海会的封堂主，和飞鹭帮的曾护法，脑袋切下来。由你亲自动手。” “是！” 石海玄暗自心惊，他知道这一着之后，他和飞鹭帮以及北海会那帮人，怕是要结下大仇。 也只有周掌门能罩得住他了。 周游拍拍他肩膀：“轻松点，人手不够的话，我会让许岩山带些人过去帮你。” 石海玄道：“多谢掌门体谅。” 周游笑道：“我独来独往惯了，派中事务还是要靠你们两个打点。看你们的了。” 石海玄老老实实的道：“遵命！” 第四十章 飙血 石海玄最近心情很复杂。 他感觉自己好像坐在悬崖边的秋千上，一会儿冲上云霄，一会儿跌落谷底。他这把老骨头，完全把持不住。 关键是，这个秋千的绳索，还捏在周游手里。 石海玄完全不知道这个混蛋什么时候会突发兴起，一脚把自己从秋千上踹飞。 “这家伙……真是难以捉摸啊。”他默默想道。 不过今天早餐之后，他稍稍有了一些踏实的感觉： “看来我还是安全的……而且，我的职业生涯，似乎又焕发了第二春？” 前提是，要处理掉这个棘手的北海会刑堂堂主，封峰。 飞鹭帮的护法曾劳，倒是不足为虑…… “掌门已经吩咐过你了吧，三天之内，解决掉这两个人，你怎么看？” 石海玄推开许岩山的房门，径直问道。 许岩山从几堆一人多高的卷宗里抬起头，皱了皱眉头： “掌门说你可以从我这儿抽调人手，不过最终还是要你亲自上阵……” “当然，当然。”石海玄微笑着，忽然问：“你很忙？” 许岩山摊摊手：“这么多卷宗，各个门派的，都得亲自过一遍，而且三天时间筹划掌门典礼，时间很紧……没事的话，我接着忙了。届时出了差错，掌门……” 他做了个拔剑的动作。 石海玄笑道：“时间是有些紧迫……你觉得封峰怎么样？” 许岩山继续处理卷宗，头也不抬：“什么怎么样？” 石海玄微笑道：“处理起来怎么样？和处理这些卷宗相比，哪个更麻烦一些？” 许岩山抬起头，想了想，道：“差不多吧，你看，我要找到他的名册的话，一时半会儿都找不着。” 石海玄随意打量了一下纷乱如山的卷宗，径直走到中间那一堆，随手抽出一卷，微笑着递过去：“在这里。” 许岩山接过来展开一看，点了点头：“谢谢。” 石海玄摸了摸胡须：“我有一个提议。不如我帮你整理卷宗，你带人帮我解决一下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处理卷宗虽然麻烦，但不会受伤，甚至被他大卸八块。况且，卷宗本来就是我要一个一个过目的。”许岩山继续埋头整理。 石海玄忙道：“我整理好了你再过目不是更方便么。况且，掌门有令，我径直调人的话，还是会调用你们剑阵。如果你不在场的话，我约束不住这些剑手，一旦有变，我们都不好向掌门交待。” 见许岩山沉吟不语，石海玄又说：“不如这样，再加上典礼仪式的事宜全部我来承办，怎样？封峰是难以对付的，我不想任剑派护法后第一次任务就失败……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岩山点点头：“好。我们只负责出手，事前约人和事后收尾的工作，由你来做，我一概不管。” 石海玄长呼一口气：“没问题。” 许岩山笑道：“那曾劳呢，要不要买一送一。” 石海玄摆手道：“那个废物……不足为虑。时间定下来后我联系你，告辞。” 即起身出门而去。 许岩山从卷宗堆里抬起头，拿过刚才那张封峰的资料，慢慢展开。 有关他的信息很少，只有这么短短一行： 封峰，五十四岁。北海会刑堂堂主。不好酒色。擅短刀。嗜杀。 这条卷宗远远不能概括出封峰的可怕之处。 他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刀法，和他的生活，以及他的疯狂的爱好，已经融为一体了。 …… 傍晚，郊外酒楼内。 石海玄和封峰相对而坐。 封峰面色黝黑，身形高大。虽然坐着，也足足比石海玄高一个头，像一头大黑熊一样。 另有一名女子跪坐在他们中央，衣衫严整，只是面容紧张的低眉垂眼。 “你带我来看这个？”封峰皱了皱眉头，“你知道的，我对女色不感兴趣。”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看一看她的锁骨。” 封峰摆手道：“她的锁骨的确很好看，不过，她的胳膊太细了。我没有兴趣。时下的人，都以这种病态为美……” 他顿了顿，接着说：“更何况，现在是门派变动的非常时期。要不是你约我，我是懒得动身的。” 石海玄笑道：“哦？你几时变的这么胆小了。即使这次出来，也要挑在这种郊外的酒楼里。周游那小子，真值得你这么提防么？” 封峰笑道：“那小子……和我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我为何要提防他？要说提防，应该是他提防我才对吧。看他那茁壮的骨骼……迟早有一天……嗯。” 石海玄好奇的问：“你能看出他骨骼强壮么？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封峰喃喃地说：“你不懂……他的骨骼像雨后的竹笋一样，充满生机……如果你能看懂，你也会像我一样……”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狂热起来，不断的搓动手指。 他忽然扫了一眼那个女子，然后从背后取下背囊，抽出一个盒子。 盒长一尺，打开之后，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巧利刃工具，挂在几层牛皮索上。 石海玄皱了皱眉头：“我想……我应该出去透透气。” 封峰头也不抬：“请便。” 他专心的一个一个抽出这些工具，慢慢摆在桌子上。 旁边的女子一脸吃惊和迷茫，怔怔的望着这个疯子，手脚却被反剪着，无法起身逃脱。 实际上，她犹如被毒蛇盯住的小老鼠，丧失了动弹的勇气。 石海玄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尽头，正是许岩山带着林元哲在内的八名剑手。 许岩山以眼示意，即要派他们进去，却被石海玄一手挡住。 “再等一会儿。”石海玄低声说，“等他结束之后再进去。那时他精神松弛，会更加容易得手一些。” 许岩山止住他们，抱着手安静的等待。 “啊——” 一声尖叫，隔着门远远的传来。 许岩山皱了皱眉头，看了林元哲一眼：“进去吧。” 石海玄猛地挥手隔住他们，低声道：“不可。必须有十足把握才可出手，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的杀气正浓。这次任务一定不能出意外。不然，无法向掌门交待……” 许岩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杀气正浓？” 石海玄淡淡的说：“因为……这很容易推想的到。况且，我已经感受到了这股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 许岩山嘿然笑道：“是么，那你可能感受错了。扑面而来的，应该是我们的杀气。” 说着搂着石海玄的肩膀，一同向门口晃去。 嘭！ 门被一脚踢开。 封峰微微晃动了一下眼珠，即看到石海玄和一个年轻人肩并肩的站在门口。后面还围着七八个带剑的年轻人。 他皱了皱眉头：“我最讨厌这个时候有人打扰。你们不应该选择这个时候的。” 石海玄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我本意是等会儿再来的……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告知你一下，是周掌门的意思，我只是代为执行。” 封峰不慌不忙的从工具盒里掏出一柄短刀，冷笑道：“就凭你？” 石海玄笑的像只狐狸：“不是我，是凭他们。” 说完侧开身体，放林元哲带着七名剑手从身旁走过，进入房间。 封峰眉头稍皱：“你们，是那天击败龙凰剑阵的八人？” “那天周掌门亲自上阵。今天他的位置由我代替。”一个年轻的声音冷冷回答。 “哦。”封峰看了一眼他的工具盒，眼神中满是留恋。 然后才抬起头，站起身来，稳稳捏住刀锋：“来吧。” 石海玄微笑着说：“你们慢慢聊。” 随即关上了房门，跟许岩山走向走廊另一头。 “你为什么不在里面看一看？”许岩山忽然问道。 石海玄淡淡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拔剑、飙血、杀人……我这把年纪，对这个已经没兴趣了。” 他忽然反问许岩山：“你为什么不在里面看一看？” 许岩山淡淡的说：“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拔剑、飙血、杀人……不如我们赌一赌，他们多久会出来。” “哦？你这么有信心？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出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封峰？” 石海玄接着说：“那高大的身材……封峰看起来简直像一头黑熊。” 许岩山奇道：“你见过黑熊？北滨这里可不常见啊。” “年轻的时候，在别的地方见过。一个老猎户带着七八个年轻人，围堵一只黑熊。这黑熊，越是受伤，越是凶猛。一群人从半夜追到天亮，你猜怎样？” 嘭！ 石海玄的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一个人飞奔出来，正是封峰。 他跑的很快，很凶猛，像发疯了一样，一瞬间已跑出好几步远。 要命的是，他正在向石海玄跑来。 那种急迫感，好像和石海玄久别重逢，要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给他个熊抱一样，躲都躲不开。 石海玄愣住了，他甚至来不及提气用力，封峰已经近在咫尺，扑面而来。 那凶狠热辣的眼神，如热汤泼面似的浇在石海玄脸上。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掏出精致的利刃工具，来一寸一寸地剖开石海玄的面部骨骼。 石海玄不由得惊恐的抬起双手，想护住脸庞。 呼！ 封峰的人忽然拦腰折断，一分为二。 他的腿脚还在向前奔跑，上半身却滑落在地上，最终向前滑行半尺，渐渐停在石海玄对面，像在伏地叩拜一样。 石海玄厌恶的侧过身，避开他的余势渐衰的腿脚，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林元哲带着七名剑手，这才从房间中出来。 他们身上很干净，因为血都溅在石海玄身上了。 石海玄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上被飚了一身血，他皱了皱眉头：“多谢，告辞。” “这么着急，有什么事么？不一起吃个晚饭？”许岩山笑着问道。 “不用了。我还要请别人吃饭。” “那这里呢？” “自然有人会来收拾。我赶时间，告辞告辞。” 第四十一章 黄鱼面 石海玄的确在赶时间。 他带人赶到黄鱼面馆的时候，已近深夜，快要到打烊时间了。 但他来的恰到好处，因为他已经看到飞鹭帮护法曾劳，正拿起筷子，吃第一口黄鱼面。 这当然不是巧合。 除去换身衣服这一意外所花费的时间，石海玄算准了他带人来，必定会碰到曾劳在这里吃面。 曾劳爱吃黄鱼面。 新鲜的黄鱼、劲道的面条、美味的雪菜香葱……再辅以猪油煨熟，这滋味，足够令人鲜掉眉毛。 黄鱼面的关键在于，汤头要陈，黄鱼要鲜。 知道这两点的人很多，但只有曾劳这种会吃的人，才会选择在深夜这个时间，来这里吃上一碗黄鱼面。 不止是因为深夜之时，汤头已经经过了长期的浸泡和熏陶，完全入味，足够的陈。 还因为只有曾劳这种人知道，每天深夜之前的时刻，都会有一批新鲜的黄鱼，刚刚从海里被捞上来，送到店里去。 所以真正的吃货，无疑会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让老板杀一尾刚刚出海的黄鱼做面。而不是赶到白天，去吃隔夜鱼。 曾劳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碗面，深深吸进这热气腾腾的香味，挑起一根面条，吸进嘴巴中。 深夜这个时间，店里人很少。真正的吃货毕竟还是少数。 他满意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座位空空的，无人打扰。 然后他就看到石海玄带着四个人，推门进来。 石海玄径直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笑着看着他。 而那四个随从，随后关上门之后，迅速的站在了曾劳的身后，围住了他。 “客官，来几碗黄鱼面？”伙计热情的跑过来招呼道。 然后他发现来的这几个人，面色都很凝重，似乎不是来吃面的。 “客官……本店……本店快要打烊了。”伙计吞吞吐吐的说道。 他发现这几个人仍旧没动，也没理他，不由得有种压抑的感觉。 “客官……请，请慢坐。”伙计说完这句，立刻躲到后台去了。 石海玄感到很满意。 以曾劳的身手，他自信一人出手已经足够对付。此刻为了保险起见，多带了四个强力随从，确是万无一失了。 而且这种气势，也足够骇人。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掌门一样。 他微笑的看着曾劳：“在吃黄鱼面？” 曾劳紧皱眉头：“你想怎样？我们以前虽然有过过节……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不会……” 石海玄笑着摆摆手：“不，不，你不要误会。是周掌门派我来的。” “为……为什么？”曾劳的筷子有些颤抖。 石海玄语重心长的说： “天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谁知道！可能他认识的人不多，有印象的就那么几个。新官上任三板斧嘛。先砍谁好呢？点兵点将……就是你了。他跟我商量，曾护法怎么样。我说行吧。他说，那就劳驾您了。我说，没事，吃碗面的功夫……” 石海玄说的很悠闲。因为他知道曾劳功夫有限，能混上护法位置，全靠塞银票、走关系和拍马屁。 曾劳叹了口气：“好吧。让我把这碗面吃完好吧？待会儿凉了，不好吃，可惜。” 石海玄笑眯眯的说：“可以。” 他看着碗里的黄鱼，微微笑道：“黄鱼坞码头的黄鱼最鲜，不知道是不是从那儿捞的。” 曾劳艰难的拿起筷子，一根面条挑了半天，老是滑落下去。 他正想用嘴巴凑近大碗边缘，去吸这面条，忽然看到面店的门被推开了。 “伙计！两碗黄鱼面！” 一个巨大的嗓门传了进来，然后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国字脸，大眼眶，带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齐齐坐在邻桌。 两人都是一身黑色公服，黑的醒目，衣襟上别着的银白色徽章，则亮的刺眼。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两人正是差人。 要是寻常的差人也罢了，石海玄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那枚银白色的徽章，正明确无误的告诉他，这是世家特派的差人。 虽然不是世家嫡系本人，只是外围而已。但也属于世家直辖管制。 一旦和世家沾了点边，事情就变的麻烦了。 石海玄眉头一皱，正准备以眼示意后面那四个随从，同时自己伸手去扣曾劳的手。 他打算速战速决，即刻制服曾劳，带他离开此地。 岂知曾劳早已抢先一步动手。 他率先扬起汤碗，猛地向后洒去，同时手中的筷子疾刺向石海玄的眼睛。 石海玄嘿然冷笑，提臂用力，猛地去格。 哪知对面这一招是虚刺，曾劳整个人忽然一猫腰钻进桌底，再一个狮子滚绣球，径直滚到邻桌那两个差人跟前，猛喊一声：“救命！” 那高大身材的黑衣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虎目一瞪，射向石海玄这一桌五人。 石海玄立刻站起来，抱拳微笑道：“官爷好，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多喝了一些，此刻正在发酒疯。咱们正准备带他回去歇息。” 曾劳连忙抱住那人的大腿，死命的摇晃：“胡说八道！分明是想杀我！官爷救命！他们想杀我！杀人啦，杀人啦！” 黑衣中年人摇了摇头：“我们不管这个，你们出去闹吧。” 又向后台张望了一下，大声喊道：“两碗黄鱼面！再打包一份！快快上来！” 曾劳依旧紧抱着大腿不放，眼泪差点都流下来：“官爷！救命！真要出人命了！这群海沙帮的贼人！杀人啦！” 石海玄微笑道：“早让你少喝两杯，就是不听。还发酒疯，尽说些胡话。快点过来跟我回去，别扰了官爷吃面。” 曾劳直吓的哭爹喊娘，见那黑衣中年人毫不所动，转而抱住那黑衣年轻人的大腿，继续哭喊道：“官爷，救命！” 黑衣年轻人皱了皱淡薄的眉毛，低声道：“我们是税务使的人，哪有空管你们这些扯皮斗殴的琐事。” 黑衣中年人虎目一瞪，那年轻人立刻讪讪的收了声。 “税务使？”曾劳虽然功夫稀松，但世事精通。 他知道当今世家下辖的税务使，最看重的无非两样，盐务和矿务。 所以曾劳立即大声疾呼：“我有罪！我举报自己！我贩卖私盐！” 黑衣中年人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抬头喊道：“黄鱼面，快点上！” “来咯……” 伙计飞快的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黄鱼面，躬身道：“官爷，您慢用！” 他躲在后台，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何等身份。 但偷偷看到那黑衣之上的银色徽章，即知道和世家有关。 世家可比这沿岸门派之人可怕多了！ 因此一听召唤，立刻壮着胆子跑过来上菜。 曾劳见这招好不管用，心中已经明了：贩卖私盐这种事情，在沿海各派实属常见，只怕这税务使根本看不上眼。 他知道当今世家，最看重的是什么。 他只好一狠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咬牙道：“我有罪！我举报自己！我私藏矿晶！干扰矿务！” 黑衣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放下筷子，接过布袋，打开一看，立即合上。 他忽然腾地站起来，身形威猛高大，宛若一尊黑神，厉声道： “我是世家直属税务使兼北滨城副都察，卫衍武。发现一名疑犯私藏矿晶，正在办案！” 那个黑衣年轻人也激动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是世家直属税务使佐理，尉迟照！无关人员速速离开，不得骚扰！” 听到世家这两个字，石海玄终于确认了今晚任务的失败。 他微笑着拱手道：“官爷请忙。” 随即转身，带着四个随从出门而去。 面店内，那个叫尉迟照的黑衣年轻人，犹豫的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曾劳仍旧抱着他的大腿，连声说道：“把我抓起来！就现在！” 他知道石海玄肯定没有走远，依旧在外面守着他。 尉迟照扑地踹了一下他，厉声道：“又没问你！别这么抱着我大腿！” 曾劳只得讪讪的松开手，仰望着卫衍武。他知道，只有这个黑衣中年国字脸大汉，说话才算数。 “哼！” 卫衍武从鼻子里发出这种声音，接着说：“你刚才说错话了，知不知道？” 曾劳忙道：“我？官爷……” 扑！ 尉迟照又是一脚踢过去：“又没问你！” 转而对卫衍武道：“卫头儿，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人到底是私藏矿晶，还是贩卖矿晶？如果是贩卖矿晶，那买家又是谁？有无可能是那五个人？而你就这么让他们速速离开！” 尉迟照皱了皱眉头：“可是……他说自己是私藏矿晶啊。” 曾劳立刻大声道：“是贩卖矿晶！贩卖！正是卖给他们的！快把他们几个抓起来！那人叫石海玄！他们的掌门老大叫周游！” 他忽然想到，万一要是把石海玄这几个人抓起来，和他一块儿关到监狱里，那自己岂不是又危险了？ 想到这里，曾劳立刻道：“哦……我记错了。我没有贩卖矿晶的意思。跟他们没有关系……千万不要抓他们。” 尉迟照再踢一脚：“什么颠三倒四的？你真喝酒喝醉了？” 卫衍武沉声道：“先吃面。吃完再带回去审问，迟早能挖出来。” 曾劳心里道：“好好好！我只说自己是路上海边捡的，就这么一小块儿，也不至于定我大罪。今晚总算躲过一劫！” 卫衍武和尉迟照二人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大口吃面。 片刻吃完，卫衍武筷子啪地一放：“伙计，结账！” 伙计慌忙跑出来，躬身道：“二位官爷好，本店不收费。” 卫衍武大眼一翻：“哦？为何？” 伙计又看了一眼那衣襟上的白银徽章，战战兢兢的说：“世家保佑我们安稳，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敢收费。” 卫衍武淡淡道：“我又不是世家，不用感激我，也不用免费。只要别在后厨朝碗里吐口水就是。” 说完啪地一声在桌上拍下几枚钱币，起身提了那碗打包好的黄鱼面，即出门而去。 黑衣年轻人尉迟照，连忙喝完最后一口汤，拽着曾劳，紧跟着赶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会典 “所以说，那个曾劳……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周游皱着眉头问道。 “是！那晚我带着人埋伏在面店门外，可是那个卫副都察，看守的实在紧密，毫无机会下手。我又带着人跟到北滨府，眼看着他进去。我们在外面侯了两天两夜，也没见他出来。” 石海玄说的言之凿凿，说完抹了抹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上去他确实没有说谎。 虽然他在描述之前的事情时，把他像猫玩老鼠一样，悠闲地耍弄吃面的曾劳，说成一进面店，就碰到卫副都察带着人在那儿了。 “他们衣襟上的白银徽章！真够亮的。世家的人，多少年没见过来北滨城的了。”石海玄刻意用夸张的语调惊叹道。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还好解决封峰时很顺利，全仗掌门调教出来的无敌剑阵。” 周游打了个哈欠，懒得理会他这些小把戏。 剩下曾劳这样的人没有解决，也不足为虑。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 何况曾劳连一只菜鸡也算不上，纯粹是解决封峰时买一送一的大礼包。 没想到比他厉害许多倍的封峰都解决了，曾劳这个滑头反而躲过一劫。 “掌门会典准备好了吧？”周游随口问道。 “办好了，办好了！”石海玄立刻要抢着回答，顺便陈述自己做了多少辛苦琐碎的布置。 可是声音被许岩山截住了。 许岩山只是简略而确切的说：“布置好了，正午即可开始，请掌门放心。” “好，曾劳的事情暂且挂起。你们退下吧。”周游摆摆手。 挂起的意思是悬而不决。石海玄暗中瞟了许岩山一眼，两人一起出去了。 周游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 自从混元阳符功突破五层之境后，他倒是不再有那种心火沸腾，呕出热血的症状了。 只是时常觉得得很渴而已。 如果说之前他像一个火焰喷发的火山口，随时要爆发出滚烫的岩浆来。那现在则像一个静水深流的熔池，看起来收敛不少，心境也更趋向于平和。 他昨晚甚至尝试了一下继续推演升级至六层，会有什么效果。 当然很快就显示失败。这个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从四层升到五层，就费了这么大劲，差点把性命交待了才意外成功。那五层升至六层，怕是要依靠更多的机缘和资源。 周游细细回想了一下，季夫人自然是关键。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季夫人似乎处于一种对等的位置，互为机缘，突破旧境。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自己那晚身体暴增的情形来。 至今他依然不明白为何如此，而且，他巡遍了脑海中的蓝光面板，或者思绪中的角角落落，也无法找到主动令身体暴增的指令。 似乎那只是昙花一现，像一个梦一样，一闪而逝，再不复现了。 周游微微闭目养神，这几天他睡的不是很好。他要为正午的掌门会典养足精神。 …… 北海剑派的掌门会典在大厅内举行。 周游进入大厅的时候，石海玄已经等候在那里。 他隐隐听到远处角落有吵闹声，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石海玄立刻凑过来说：“没事，一个飞鹭帮的成员和一个北海会的吵了几句。” “吵了几句？没出人命吧？”周游随口问道。 他知道这帮人都不是礼仪君子，能动手绝不会动口的。 “没出人命，挂了点彩。各派系之间的人，在一起有点摩擦很正常。”石海玄确定的说。 “哦。那开始吧。”周游坐下来，环顾了一下场下密密麻麻的人。 原本五派的精粹好手，几乎汇聚一堂，齐齐围坐。 这种感觉，很像他刚刚重生到这具身体时，一睁眼看到的情况。 只不过此时场下的人多了几倍，而他也不再那么茫然。 他至少已经反客为主。 这场会典由石海玄主持。他早已精心准备了长篇大论，开始连篇累牍的陈词发言，直听的这帮粗汉昏昏欲睡。 周游也忍不住想打哈欠，低声吩咐道：“直接宣布任职吧。” 石海玄忙道：“是。” 即踌躇满志的宣读各个职位的任命情况。 当听到由石海玄和许岩山分别担任护法时，不少人暗暗惊奇：“怎么会让这么个年轻人，担任这个职务？多半是石海玄捣的鬼，想一手遮天。” 接下来是各个堂主，倒是没有太大变动，只是各堂堂主对调了一下。 又重点增加了兵器铸造、矿物冶炼和收集功法秘籍的堂口而已。 但是原来各派的护法，似乎在这次并派事件前后，非死即伤，似乎都被剪除殆尽。 而且周游有意把北海会的各堂拆散，掺入其他门派的堂主。 所以这些堂主，无疑地位又高了一层。 念到陈克义时，周游看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对这个年轻人有深刻的印象，心软，优柔寡断，折中而行…… 这种性格，总让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所以他特意嘱咐，安排陈克义担任武库堂的一个副堂主，算是一个闲职，倒没什么危险。 片刻之后，石海玄已经宣读完毕。 周游点点头，环顾了场下众人，微笑着问道：“各位还有没有意见？” “我想问，季掌门哪里去了。为何这几天都不见他露面。”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从场下传来。 “果然来了。”周游心说。 不过周游只是淡然道：“你可以站起来说话。” 一个面目阴沉的老人，缓缓在场下站了起来。 他面目虽老，但发须全黑，长发披肩，一身黑衫长袍，更显阴森之气。 石海玄忙侧头低声对周游道：“阴煞七斩，屠开墨。季掌门的师弟，北海会的原堂主。当心。” 周游点点头，向场下的屠开墨平静的说：“你现在可以说了。” 屠开墨森然道：“我已经说过了。” 周游不解道：“哦？” 屠开墨冷冷的说：“季掌门全程未曾出手，就此消失不见。我怀疑，是你用了什么法子，谋害了季掌门！” 周游淡漠道：“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季掌门不见了。话说回来……如果我能谋害季掌门，你不怕我会谋害你么？” 屠开墨冷笑道：“你只恐怕能靠混在剑阵里充数！至于单打独斗……嘿嘿，你不行。” 周游微眯双眼：“然后呢？” 屠开墨哈哈大笑：“然后？哈哈哈，然后你不配当掌门！” 周游微笑道：“是么？我记得季掌门似乎输得心悦诚服吧。” 屠开墨笑道：“是么？最近半个月，我都去永安城执行任务了，昨天才回来。碰巧没看到季掌门是如何心悦诚服的。” 周游淡漠的说：“哦？你想亲眼看看么。” 第四十三章 沙包 屠开墨冷然道：“不但我想，只怕不少人都想。因为从未有人看到过你出手。仅有的一次，是混在剑阵里罢了。凭什么你能当掌门？” 石海玄见他越说越过分，不由得开口怒斥：“闭嘴！” 屠开墨扫了一眼石海玄，嘿然笑道： “该闭嘴的人是你。你这个奸诈的老狐狸，扶持这个傀儡掌门，耍些莫名其妙的把戏，就想一统各派？做梦！在海沙帮捣鬼也就罢了，北海剑派？这里高手太多，你玩不转的。” 石海玄气的脸色发白，嘴巴发苦，却又打不过他。 他知道屠开墨确实是北滨一带有数的高手，功力不在季掌门之下，而出手阴毒狠辣，则远超任何人。 一手阴煞七斩，绞肠断胃，专破人内脏，令人表面上不流血，脏腑内血流寸断。号称阴煞七斩开膛屠。 周游拍了拍石海玄肩膀，转头向屠开墨笑道：“高手？哪个高手？” 屠开墨忽然走出人群，立在场地中央，指着台上冷笑道：“相对于你，我就是高手。” 接着摇了摇手指：“年轻人，你不行。” 周游微微皱眉道：“所以，我是不是应该下场和你玩玩？看看是不是能玩得转？” 屠开墨阴沉的说：“你当然可以在台上装死。不过如果你下来的话，我保证你以后吃饭会漏，喝水会流的，嘿嘿。” 周游眯眼道：“那我只好下来了。碰巧最近我也有些手痒。” 他说的是实话，这几天一直没有动手，一直刻意压制着的杀意，此刻又隐隐待发。 不过他近来发现自己，自从突破五层之境后，已经能够很好的收敛这种气息。 如果屠开墨是几天之前见到自己，大概不会这么嚣张无惧。 周游带剑而行，走到场下的阔地上：“我们能不能到那块红色的地毯上？这样不会染色。” 屠开墨冷笑道：“我杀人向来不见血的。” 周游微微笑道：“我正好相反，一出手就会飙血的。” 他说完这句话时，已经走到红色地毯的另一头，站定，转身，正对着台上。 屠开墨依然没动。两人相对而立，距离五丈。 “可以开始了么？”周游问。 “当然。”屠开墨冷冷说道，向周游走去。 室内无风，但他的黑袍鼓荡而起，充盈飘拂，连带他的黑发也微微拂动。 他的剑仍在鞘中，但场上的每个人都已经感受到那种阴冷的剑气，似乎要破鞘而出，横扫四方。 他走的不快，但每走一步，附近的众人都感受到一种冰霜罩面的冷冽感。 石海玄的嘴巴发苦。他知道这是阴煞七斩出剑前，奇怪的步法。 他们距离已经三丈，而周游依然按剑不动。 他无疑希望周游能赢。 可是见了这等诡异阴冷的气势，他又有些不确定，周游到底能不能赢。 毕竟他见到周游的出手也很有限，而且从未与季掌门正面对决过。而这屠开墨的阴煞七斩，据说已经不在季掌门的功力之下。 屠开墨的步子突然加快，按剑疾行，片刻间两人已经距离一丈。 霜寒之意越来越冷，前排的人如冰锥刺面，一时间唇齿俱冷。 长袍鼓荡，剑气萧森，他即将拔剑！ 周游依然按剑不发，只是脚步忽然开始向前走。 他走的很快，也很冷静。 下一刻，他忽然变得像一团火。 等到屠开墨发现这一点时，两人已经相距不到半尺。 这是出手的极限距离。 周游即要出手，可是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本来想径直走过去，快速出剑，收剑。两人交错而行之后，他依然快步走向台上，走到座位上，坐下来，看屠开墨缓缓跪倒在地。 他有信心。 可是两人交错而行的那一刻，他要出剑的一瞬间，他却看到了对方的黑色衣衫。 这颜色，让他想起了季夫人。 他忽然想起，昨晚梦见了季夫人。 他梦见她鬓发云堆、烟视媚行的向她走来。 也是这么交错而行，她把衣衫的每一寸褶皱都走的像一个个漩涡，令人想伸手去抚平，让这身衣衫变的熨帖。 走到近在咫尺时，她身体贴过来，微笑问道：“你很渴么？请你喝酒。” 她伸手绕过他的脖颈，手中端着一杯红色的酒汁。 他的手牢牢握着剑，可是他的眼睛却从鲜红的酒杯里，看到倒映出来的自己一副奇怪样子。 他的样子变得越来越粗犷，也越来越奇怪…… 酒杯里倒映出来的，还有她那缓缓滑落的黑色衣衫…… “是想勒死我么？还是其他？” 周游看着屠开墨的衣服的颜色，忽然想到这些。 他立刻不想出剑了。这个人，不配出剑。 他的剑是用来对付更厉害的东西的。 他忽然出手，一把抓住屠开墨握剑的手，厉声问道：“你叫开膛屠？” 他的力量太大，简直难以阻挡。屠开墨猛感一阵炙热，顿时感觉自己的霜寒之气，在对方面前犹如一块冰渣对着熔炉。 但屠开墨只能勉力拔剑。因为他有阴煞七斩。 阴煞七斩开膛屠。 他刚发出第一斩…… 呼！ 他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周游提了起来！然后长剑被周游一拳打飞。 “你叫开膛屠？” 周游一拳打在屠开墨身上。 他没有用全力，因为不能把对方打飞，他要打下一拳。 但这一拳足够让他脏腑移位，肝胆震裂。 嘭嘭嘭嘭嘭！ 周游一拳接着一拳，拳拳到肉。爆发出力量与身体的撞击。 他想到昨晚的那个梦，那个梦令他很不爽。 那种鬓发云堆的雍容之态、轻佻魅惑的肥腻触感、那种时时提防的压抑，不健康的罪恶感……以及那血色美酒…… 嘭！ 周游一拳打去。 这下感觉好多了。 种种难解的情绪，被这一拳尽数打了出去。 呼！ 屠开墨高高飞起在半空中，又重重落在地上。 他的长袍已经被打破了很多洞，不复鼓荡充盈。他的脏腑已经被生生震裂，血从身体的各个窍孔里流出来。 周游这才理解，为何季掌门会被季夫人生生勒死。 过了某个界限，这简直就像苍蝇拍打蚊子一样。 台下的人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打法。 照说屠开墨身为季掌门师弟，也是五派中有数的高手，阴煞七斩令多少人肝肠寸断。 没想到此刻却被打沙袋一样，嘭嘭嘭一顿猛打，然后被一拳重击，高飞上天。 这简直不是对打，而是单方面的打沙包。 这是绝大多数人第一次看到周游出手，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这样，令场上的人半是惊愕，半是发懵。 周游慢慢走上台，走到座位上，坐下来，平静的说：“刚才我进入大厅时，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怎么样？要不要接着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那两个打架斗殴的人，立刻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喊道：“打扰了掌门，恕罪！恕罪！” 周游皱眉道：“这和打扰我又什么关系？这和你们的命有关系！” 他厉声道：“今后北海剑派中，大家互为同门，严禁私自械斗。若有违者，犹如屠开墨下场！” 台下一片噤声，只剩那两个人低伏着瑟瑟发抖。 周游还想说些别的，不过他忽然感觉很渴，而且这一架打的很不尽兴。 于是厌倦的对石海玄和许岩山说：“接下来交给你们吧。” 顿了顿，又道：“找到曾劳。” 第四十四章 洞穴 曾劳正在喝粥。 狱中的早餐只有一碗稀粥，和二十年前差不多。 这是他第二次坐牢，此前是年轻的时候，给人顶罪坐了大半年。 不过这次他的感觉不同，他简直把牢房当成自己家了。 “你们要放我出去？为什么？”曾劳眉头紧皱，忧心仲仲的问道。 他的面前坐着两个人，黑色公服，银白徽章，正是卫衍武和助手尉迟照。 “因为你多坐一天，就要多吃一碗……”尉迟照看着那碗粥，接着说：“这里不是发善粥的寺庙。” “可是我私藏矿晶……我有罪！我应该坐牢！” 曾劳大口扒完最后一口粥，他真是饿坏了。 因为这碗粥不但是早餐，也是午餐，晚餐……实际上，在牢里，一天只有一碗粥。这样才能令坐牢的人保持安静。 曾劳实在饿得要死，他决定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大吃大喝一顿。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只想坐牢。 “我私藏矿晶，我应该坐牢！”曾劳摸了摸嘴，重复道。 尉迟照面无表情：“我们找人鉴定过了，你那块矿晶……表面上看很大，实际上是一块石头而已，所含的矿晶非常少……大概和你这碗稀粥里的米粒一样。” 他顿了顿，笑着说：“所以，不足以定罪，你不用在这里浪费粮食了。” 曾劳还不死心，小声说：“可是，我杀过人……这够不够？” 卫衍武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忽然眼睛一瞪，厉声吼道：“杀人有什么了不起！你再啰嗦的话，我把你也杀了！滚！” 曾劳立刻拔腿就走。 卫衍武一手重重的锤了下桌子：“这帮败类渣滓！” 曾劳走的很快，但走到门口时慢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一旦出了门口，立刻会被周游的人跟踪，跟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他就会被解决掉。 他太了解他们的做法了，因为他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所以他停了下来，艰难的回过头，试探性的问： “如果说……我知道哪里有纯粹的矿晶，一人多高的矿晶……我也打算去把它们切割下来偷走……我这样算不算犯罪？你们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尉迟照惊奇的望了望他，又转头望了望卫衍武。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卫衍武眯眼道：“不算。我们不会抓你。” 他顿了顿：“不过，如果线索是真的话，我们会保护你。” 他笑了笑，接着道：“如果你敢骗我的话，我会把你亲手送给他们。” 曾劳忙说：“肯定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这就带你们去！” 卫衍武淡淡的问：“哦？在哪里？” 曾劳立刻熟练的说：“红岩堡郊外向西，再走五里地，那里有个山洞……” 卫衍武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说在神都？那样我们陪你来回走上个半年不是更好？” 曾劳忙道：“确实是在那里！前些日我去那里钓鱼，偶然看到的。千真万确，到了您就知道了！” 卫衍武大眼一翻，转头对尉迟照说：“你在这儿继续巡视南城，我陪他走一遭。” 尉迟照凑过去，低声道：“卫头儿，红岩堡地方偏僻，郊外也路径难行。不如带上我，一起去？” 卫衍武沉吟了一下：“好。” 三人出得门外，到马匹前。 曾劳立刻左右张望，看有没有箭矢暗器飞出来射他。 卫衍武冷哼一声：“有我在，不必担心，走吧。” 曾劳看看面前只有两匹马，皱眉道：“我……我跟在后面跑？” 尉迟照笑道：“那你也得追的上才行。上我的马吧，我们共骑。” 曾劳立刻笑道：“多谢，多谢！” 卫衍武沉声道：“过来！事关重大，还是我看着吧。上马！” 尉迟照吐了吐舌头，径直翻身上马。 卫衍武也把曾劳提上马去，自己再上去，二人共骑。 即刻快马加鞭，长途奔袭了近一个时辰才接近红岩堡郊外。 “不要再往前了！就在这附近！”曾劳立刻大声喊到。 卫衍武扫了一眼，周围都是茂密的柏树，阴森森的一望无际。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记得是在这里的。 三人两马渐渐钻进茂密的深林，路径越来越窄，杂草藤蔓仿佛长了触手一样，牵绊的马不堪行。 一时间只能下马步行。 卫衍武抬头看了看这幽暗的光景，皱眉道：“你来这里钓鱼做什么？这里都是树木鬼草，哪里有河水？又哪里有鱼？” 曾劳勉强笑道：“这里有暗河的……据说河里的鱼，受这树林里阴气滋养，肥美异常。所以我就壮着胆子……咦，到了！” 说着向前指去。 但见一片疯长的鬼草掩映之下，果然隐约有个黑黢黢的洞穴。 尉迟照疑惑道：“到了就到了，你咦什么？” 曾劳犹豫道：“是这里，没错。不过……洞口鬼草好像被人动过了似的。” 尉迟照笑道：“你都进去过，自然是被你动的呀。还有谁？” 曾劳疑惑的说：“我记得那天从洞口钻出来时，特意给这些鬼草做了些记号……现在变了……没道理呀。” 卫衍武冷然道：“怕是有野兽窜进去了也未可知。进去看看再说吧。” 尉迟照皱眉道：“对呀，这么荒郊野外的阴森洞穴，里面万一盘着什么怪蟒猛兽怎么办？” 卫衍武淡淡地说：“什么怎么办。又没让你进去。他说有矿晶，自然让他进去拿出来了。” 曾劳面有难色：“本来不怕，被你们这么一说，倒真怕这洞穴里有什么怪物。我这记号又被打乱了……那就更加——” 话未说完，卫衍武怪眼一翻，抬脚一踹：“进去！” 曾劳扑腾一下穿过杂乱的鬼草，钻进黑黢黢的洞穴里，即隐没不见。 之后更无声息。 尉迟照皱了皱眉头，弯腰扒开浓密的鬼草：“你看得见么？火把在洞口呢！我给你照着，快拿出来！” 洞穴里一片寂静，好像这深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曾劳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卫衍武皱了皱眉头，猛地拔出剑来，砍光杂乱的鬼草，洞口为之一亮。 接着拿过火把，弯腰在洞口一照。 只见曾劳抱着头，伏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周围是一片黑暗。 “出来！”卫衍武大吼一声，即要提剑扎去。 曾劳猛地弹起身来，摆手喊道：“我没事！我没事！” 随即悻悻爬了出来，哭丧着脸道：“怪事。矿晶不见了。” 卫衍武嘿然冷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一来你说什么狗屁记号被打乱时，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了。” 曾劳颓然道：“真是怪事……那么大的矿晶，这洞穴壁上全都是矿晶……可现在全不见了！” 尉迟照突然问道：“照你这么说，这洞**的墙壁应该被凿掉了一大片？” 曾劳怔怔的说：“怪就怪在这里……这洞穴墙壁又变好了……可那些矿晶没了。而且，还有那么大一块矿晶，怎么可能被人搬走……” 他忽然厉声喊到：“一定有鬼啊！妖怪干的！” 卫衍武皱了皱眉头，弯下腰去，一手拿火把，一手提剑，钻进洞穴中。 扑…… 火苗闪了闪，即熄灭了。 洞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腥气，此外一片死寂，更无生物。 卫衍武立刻退出来。 不过明灭之间，仍是留意到洞内除了比想象中要开阔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更加没有巨大的矿晶。连墙壁上也一片古旧，不见翻新的痕迹。 “所以你在骗我们，对吧。”卫衍武嘿然笑道。 曾劳慌忙摆手：“绝对不敢！我是真发现这里有大矿晶啊！这一定有什么古怪！” 他又重复道：“我不会骗你们！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么偏僻的地方有这么一个洞穴……” 尉迟照笑着说：“也许这个洞穴是你用来拉屎的。” 曾劳苦着脸道：“那也不会……那洞里总得有屎吧。” 尉迟照笑道：“屎被你吃了。” 转头问：“卫头儿，接下来怎么办？” 卫衍武拍了拍头：“刚才说过，要是他敢骗我们，会怎么办来着？” 尉迟照不假思索道：“把他亲手送回去交给他们。” 卫衍武道：“嗯，没错。他们今天正是掌门会典的时候吧，正愁空手去没带礼物。走，去会一会那个新掌门。” 说着一把拽起曾劳，拖着向前而去。 一行三人，向深林外走去。 只有曾劳，还不安的扭头向后面看去。 那个洞穴，因为疯长的鬼草被除去，此刻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像一个巨大的眼睛，冷冷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第四十五章 卫衍武 掌门会典刚结束，即有人来报：“卫副都察来见。” “卫副都察？”周游微微皱起眉头，想起石海玄的话来，黑色衣衫，白银徽章…… “人呢？请进待客厅了么。”他随口问道。 “没有，仍在屋外等着。” 周游走出屋外，果然看到一个国字脸大汉，身材高大，黑衣银徽，洒然而立。 他注意到，那个银白色的徽章，主体似乎是一只白鸽，但鸽子身上缠绕着一条蛇，探出头来，与鸽喙对称分列在两侧。 卫衍武一见周游出来，即微微眯眼笑道：“你好，我是新上任的副都察，卫衍武。” 周游也微笑道：“你好，我是新上任的北海剑派掌门，周无定。” “今天是掌门会典吧，恭喜。”卫衍武略微抱拳说道。 周游微笑道：“多谢卫副都察。不进去喝杯茶？” 卫衍武扫了一下后面的众多剑派中人，嘿然道：“不用。我怕自己手痒，忍不住会把他们都带走。” 周游笑道：“是么，我这儿人多，怕你那里装不下。” 卫衍武哈哈大笑道：“我们那里还有一个空房间，是留给你的。其他人扔进大海里就可以了。” 周游笑道：“哈哈，那你可以扔远一点。不然海上还有我们的船，说不定转手就捞回来了。” 卫衍武忽然冷冷道：“这样算不算远？” 说着拍拍手，一个黑衣银徽的年轻人带着曾劳走了过来。 卫衍武一把接过：“这是你们的人吧？”单手提起曾劳，随意一抛。 呼…… 曾劳高高飞了出去。他身在半空中只觉得腾云驾雾，惊的啊啊乱叫，手脚扑腾。 忽然一个身影纵身而起，一把接过曾劳，这人正是石海玄。 “好大的力道！” 石海玄暗自惊道，手中的曾劳如同巨石一般呼啸而来，几欲脱手而去。 石海玄连忙搭上另一把手，双手全力施为，才带着曾劳斜斜坠地。 嘭！ 双脚刚一触地，这股巨力余势不衰，逼迫的自己腾腾腾往后连退七八步，犹不能止，脚下刨开一道狭窄的土坑来。 此刻石海玄猛然感觉肩头一热，一股浑厚的掌力搭在自己肩头。 呼！犹如神针定海，石海玄勉力稳住。喉头一热，涌上一口血来，暗自压下去。 回头一看，正是掌门周游，不知何时赶到自己身后，微笑道： “又捞回来了，看来还不算太远，多谢卫副都察。” 卫衍武嘿然笑道：“不用谢，腾个房间出来而已。” 他慢慢走过来，低声道：“不管你以前是谁，现在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遵从世家之命，像季掌门一样……不该做的千万别做。毕竟，我不是陈都察。” 周游淡淡的道：“我也不是季掌门。” 卫衍武看了一眼曾劳，眯眼对周游道：“算是掌门会典的贺礼，告辞。” 即转身离开。黑衣年轻人连忙跟了上去。 周游略有感慨，从前在游手好闲的副堂主位子上，面对的是一群风流女侍。 到帮主位子上，面对的是石海玄这等老狐狸。 到掌门位置上，终于能看到一个配着白银徽章的世家外围，来施展下马威了。 世家，果然有传说中的非凡的力量么？区区一个下辖的副都察，居然有此等劲力。 想到这里，周游转头向曾劳招呼：“你回来啦？” 曾劳被石海玄像小鸡一样提着，大声喊到：“饶命！我有重要情报，我有线索！” 石海玄怒道：“掌门别听他瞎说，这混蛋一向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周游略微抬手止住他。 曾劳立刻道：“我发现了矿晶！一人多高的矿晶！在红岩堡郊外五里远的山洞里！” 矿晶是禁品，在黑市的价格，比黄金还贵。一人多高的矿晶……简直比一人多高的黄金还诱人。 石海玄的双眼立刻放出了光芒……不过他想了想立刻说：“放屁！那你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独吞，反而告诉我们！” “因为我弄不走啊，那么大！我回去正准备第二天找人去把它凿下来，就碰到你们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就在红岩堡五里外的那片森林里东北角，你们不信算了。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周游道：“哦。那你临死前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曾劳惊讶道：“什么？你们还要杀我？不让我带路去指给你们看吗？” 周游摇摇头：“不用。” 曾劳呆了一会儿，颓然道：“好吧，我还想吃一碗黄鱼面。” 周游随口问道：“很好吃么。” 曾劳叹了口气：“很好吃，深夜的那碗面，最好吃。” …… “果然很鲜美，好吃。”周游点点头，由衷称赞道。 深夜，黄鱼面店。 周游，石海玄，曾劳，三人排排坐，面前各有一碗黄鱼面。 “只有深夜这个时候，汤头最陈，黄鱼最鲜……” 曾劳一边吃，一边解释为何深夜的面最好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知道，人活一辈子，所懂的道理并不比一碗面更多。 周游也点点头，随口道： “而且，深夜也是人最容易发馋的时候吧。忙碌了一天，唯有深夜这个时刻是自己的，不必再紧绷着……所以，有必要犒劳一下自己。” 曾劳似有所感，又黯然吃上一口。 不过似乎借助了面的力量，手指终于不再颤抖。 周游也吃了一大口，忽然道：“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放你一马。” 曾劳的筷子顿住了，呆呆的问道：“为……为什么？” 周游皱了皱眉：“需要理由么？” 曾劳立刻一口气吃完剩下的面，他顿了顿，忽然说：“既然掌门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打算放掌门一条生路。” 石海玄怒斥道：“大胆！怎么跟掌门说话的！还要不要命了！” 曾劳惨然笑道：“我打算说些事情给掌门听，请石护法回避一下。” 石海玄脸色一白，即要起身。 周游摆摆手：“不用。你说的任何话，他都可以听。” 石海玄长舒一口气，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曾劳喟然叹道：“好吧。之前我说的矿晶之事，都是真的。不过我隐藏了一点没有说。那就是，那些矿晶被挖走了。” 周游道：“哦？你重新去过那里？” 曾劳道：“不错，上午时带卫副都察他们去过。我一找到洞穴，就感觉不对劲，因为洞口记号已经被破坏了。然后他们非让我进去……” 他接着说：“我进去后，发现里面果然空了，矿晶没了。他们又把我拽出来了。” 周游皱眉道：“这和我有关系么？” 曾劳道：“有关系，掌门您有可能自己会去查看。” 周游道：“也许吧，不过我不喜欢你这么猜测。” 曾劳小心翼翼的说：“那我劝掌门千万不要去。” “哦？” “因为我被卫副都察推进洞里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正在明暗交界处。” “奇怪的东西？什么样子？是什么野兽么。”周游皱眉道。 “绝不可能是野兽，我看的很清楚。至于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忘记了，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想再回忆。” 他说的很艰难，好像尽量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发疯。 他接着说：“我之前隐藏这一段不说，是想既然自己难逃一死，不如也让你们去送死……既然掌门饶我一命，我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周游忽然道：“送死？可是，你所谓的那个怪物，并没有杀死你。包括卫副都察。” 曾劳叹道：“不知道……有时候，没有死，比死了更可怕。因为还要承受这种恐惧……” 周游忽然笑道：“听你说的这么可怕，我倒真想去见识一下了。” 曾劳惊奇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说：“千万不要，它们可能会吃人的。” “它们？难道你不止看到一个？”周游随口问道。 曾劳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周游拿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喃喃道：“吃人？……” 他倒是没什么胃口，他只是很渴而已。 第四十六章 深林中 吃完面回去休息后，周游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剑道的力量和技巧，究竟哪个更重要。 此前，他一直以为是二者并重的。 无论是玉梭剑法这种大路货，推演到五层以后的厚重剑招，还是大衍剑阵推演到七层后的奇诡分割，都让他觉得剑术的技巧千变万化，奥妙无穷。 但在混元阳劲升级到五层之后，他忽然觉得更多仰仗的是长剑中贯满的力量。 尤其见识过季夫人单凭衣衫勒死季掌门之后，再加上周游自己拳脚暴打屠开墨的经历，都印证了他的猜想。 只有同级别的对战，技巧才显得重要。 如果力量对比，一旦越过了临界点，变得严重失衡，别说是拿剑了，随后拿一只拖鞋都能打死对方。 想到这点，周游就觉得悲观。 手下的北海剑派这么多人，如果遇到一个怪异之物，没有超凡的力量打底，即使剑法舞出花来，也毫无用处。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没有遇到怪物，这群人的对手还是沿海各派的寻常人，那这剑术技巧又有些用处了。 更可况并派的前前后后，五派之中损耗的精粹不少。 路千愁、费策、高天生、季掌门、屠开墨……虽然有些必须死，不过总归是折损了一批好手。 相较于沿岸海龙帮谭越手下的那些人，虽然五派合并一派人数大增，但一线高手恐怕实力减弱不少。 所以周游打算，让人整理些派中诸人所练的剑谱，耗费些时间和精力稍加推演，再传授给他们。 即使只能学个皮毛，无疑也会让派中一线高手实力大增。 因为他还需要北海剑派争取更多的资源。 曾劳所说的怪异经历，无疑让他更加确认这一点：资源很重要，矿晶是重中之重。 他两次击杀怪异之物，都靠的是混元阳劲淬上长剑，再爆发出来巨大的力量。 如果没有矿晶，单凭凡铁，剑身恐怕无法承受这等霸道之力。 此外，长剑中蕴含的铁精与矿晶，周游不清楚这矿晶是否有加持的作用。 不过即便这些矿晶对剑身没有加持之力，单单从它的商业角度来说，也足够诱人。 凡是世家违禁之物，必然隐含着暴利。 实际上，据周游所知，黑市上就有不少贩卖矿晶的人。只不过矿晶难以获取，加上世家严禁，所以流通量很小罢了。 如果真能获取到大量的矿晶，无疑是之中巨大的财富。 财富当然是好东西，前提是有命享受。 自从周游遇到切切实实的怪异之后，已将财富看的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有提高自己的实力，才有机会享受这一切。 财富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提高实力的一个手段而已。更好的药材、功法、剑谱等，都需要金钱来购买。 这个途径，在以前是行得通的。海量药材浴汤，推演升级，补充损耗…… 可是由四层升级五层的过程中，经历了很长的瓶颈期。 而现在，突破五层之境后，他又停滞不前了。 近来的梦境、持续的口渴、暴饮暴食之后仍旧隐隐存在的饥渴感，无一不向他模糊的暗示着下一个方向。 而今天曾劳的话，更加确定他的想法。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周游即带着曾劳一同前往那片森林。 快到中午时，才抵达这片幽暗萧森的树林之外。 “就是这里进去，直走一百多步……我不想再进去了。如果掌门非要我进去的话，杀了我吧……”曾劳苦着脸说。 他甚至开始后悔昨晚深夜，自己在面店告诉他们真相。 他没想到周游非但没被吓住，反而硬是要拉着他前来。 “这个年轻人，一定是想钱想疯了，命都不要了。”曾劳暗暗想到。 周游骑在马上，皱眉道：“那你回去吧。你认识回去的路吧。” 曾劳苦着脸道：“多谢掌门！”立刻打马狂奔而去。 周游眯起眼睛，注视着这片一望无际的森林，咽了咽喉咙。 他对矿晶兴趣倒是一般，唯有潜在的猎物，才会让他一解心头之渴。 周游催马前行，进入树林。每隔一段距离，就用剑在大树上留下一道斩痕。 林中如此幽暗，略有些担心过于深入会迷路。 藤蔓鬼草疯长，割的马匹踟蹰不前，周游只好下马，把它拴在树枝上，独自步行向前。 虽然是正午，但日光被高大茂密的树冠遮挡，只能漏下微弱的光线，倒像是黄昏薄暮一样。 没有鸟鸣，没有虫声……林中一片死寂，只有周游脚步踏过腐烂的秋叶刷刷声，和间隔几下剑斩树木的闷响。 “也许真应该把曾劳那个家伙带进来……” 周游皱着眉头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了身旁这棵树。 树上有一道剑痕，正是之前自己留下的。 周游略微吐了口气，他的方向感一向不是很好。不过这也没关系，一路都留过记号，是不会迷路的。 簌……簌…… 忽然有一阵轻微的扑腾声，似乎是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周游手握着剑，慢慢向前走去，然后停住了。 他看到自己的马匹，正卧倒在地上，周围一片血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腥味。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马的后半身，它的蹄子微微抖动，间或抽搐一下，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去。 然后周游发现它为什么抽搐了。 因为他看到马匹的脖颈处，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紧贴着，间或动弹一下。 在吸血吗？ 周游此刻距离马匹有三丈之远。 一手捏着剑，慢慢向前走去。他要看清楚这团东西究竟是什么。 呼…… 那个东西又趴在那里，深深的饮啜一了口，抬起头来。 这时周游看清楚了：一张满嘴血污，童真年幼的脸。 一个看上去八岁不到的小女孩！一身黑衣，只有脸是苍白的。 周游冷然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抹了抹嘴巴：“我迷路了，很渴……所以就找些喝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稚嫩。血污的脸庞被抹过之后，也很白净。 即使周游努力盯着她查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 不过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他并没有把握能洞察一切。 寻常的小女孩既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不会有胆子喝马血，尤其是悄无声息的就把马匹放倒。 周游知道，即便是一个成年壮汉，也不容易做到这点。 所以他依然很警惕，冷冷的说：“这匹马是我的。” 小女孩随口道：“是你的么？我看到这匹马拴在树上，就随手拿过来解渴了。” 周游冷漠的说：“是我把它拴在这里的。” “哦？你怎么证明这匹马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小女孩依旧坐着，亲热的抚了抚血淋淋的马头，好像在抚摸可爱的宠物宝宝。 周游顿感无语，厉声说：“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杀了我的马，你要怎么赔？” 小女孩被这森然的语调突然吓到，好似要哭，但忽然又笑了起来：“你这么强词夺理，吓唬一个小孩子，又该怎么赔？” 周游嘿然冷笑，缓缓出剑在手：“我不喜欢强词夺理，我喜欢动手。” “她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不远处的大树后面，忽然跑来两个老人。 一个老头，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的赶来：“她还是个小孩，不懂事……这匹马多少钱，我们赔给你。饶了她吧……” 他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皱纹干枯黝黑，让人不忍多看。 “她是你们什么人？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周游皱眉问道。 “我们是红岩堡的村民，来这儿摘野果子……她是我们孙女儿，一转身就跑开自己玩了……这下闯了大祸。饶了我们吧。” “哦，八十两。”周游冷冷的说，“看你们可怜的份上，六十两，不能再少了。” “六十两？”老奶奶的微弱眼神里放出惊奇的光，“我们一辈子也挣不多这么多钱啊。” 老头儿也抖抖索索的伸手掏出怀里的一堆零碎的钱币：“只有这么多了……我们家只有这么多钱，出门上山都带着……” 周游微眯双眼：“是么？那你们只有把孙女儿卖给我了？” 老头儿哀声道：“行行好……孙女儿是我们的命根。我们只有这么多钱了，都给你……” 他踉跄的走过来，扑腾跪在周游面前，双手捧着灰扑扑的钱币，伸向周游。 周游一手接过他捧钱的双手，稳稳扣住。 另一只手长剑横斩，嗤地切下他的头颅。 扑…… 老头儿的头颅滚了下来，身体依然跪着，颈部喷出血来，像一束鸡冠花突然盛开一样。 周游面无表情，竖起长剑，呼地插进去。 滋……花开即谢。 喷涌的鲜血忽然停止，乌黑的剑身满饮鲜血，发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第四十七章 少女和巨剑 “呜——” 年迈的老妇悲鸣一声，一改老迈蹒跚之态，猛地朝周游扑来。 “你变快了么？还不够快！”周游摇了摇头，呼地拔剑，黑中泛红的剑一斩而出。 “吼……” 老妇人吼声尖锐，忽如猛禽乍起，振衣疾驰，一手枯瘦的手，竟然如同鹰爪般扑来。 照面之下，甚至看到清手上粗糙的角质鳞和锋利倒钩的指甲。 “太丑了！”周游皱眉怒喝道，一剑斩向这只锐利的怪爪。 “嗤！” 老妇人没料到这剑身居然如此力量，缩手已经来不及。 剑刃入肉，半只手呼地被连带下去，飞入鬼草之中。 “嗬……嗬” 老妇人惊恐的转身疾走。 长剑才饮鲜血，杀兴突起，周游忽地迫近她，瞪大眼睛，盯着她那血肉勾连的僵硬脸庞：“你们就这种程度么？” 老妇人那冷酷的眼珠忽闪不定，嘴巴猛地张大，露出尖锐的利牙，狠狠向周游脸上咬去。 崩！ 牙崩玉碎的感觉。 她咬到了周游的暗黑长剑。 长剑平平横推而去，切下了她牙齿以上的大半张脸庞。 老妇剩下的躯体如同飞鸟振翅般急速的动弹，周游厌恶的一脚踢开，径直向那个小女孩走过去。 她依然坐在马头旁，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你们就这种程度么？” 周游冷冷的说：“我看不到的你真面目，或许你比他们两个更厉害一些？” “来吧，让我痛快一下！”周游嘿然吼道，一剑突刺。 呼！ 剑风四溢，鬼草低头，连马上的鬃毛也如水破浪，整齐的分列两侧，刷刷抖动。 小女孩依然瞪着一双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长剑袭来，略带血污的嘴角弯起一抹微笑。 当！ 周游长剑顿止，手臂传来一阵酸麻剧震。 一堵墙。 周游的长剑，就像被一堵墙突然截住。 鬼草微抬，马鬓恢复了缤纷乱状。 然而并不是墙，而是一柄巨大的剑。 剑身阔约一尺，长逾五尺，通体银白，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稳稳隔住周游的剑尖。 大剑的另一端，是一双白皙稳定的手。 女人的手。 一个身姿修长的女人，正拿着一把大剑，稳稳的挡住他的剑锋。 虽然过于高了一些，可她看上去只是个楚楚少女，居然能挡住这一击。 “来得好！” 周游嘿然冷笑，手中剑路略改，七成阳劲贯于长剑，回剑再刺。 当！ 一堵墙。 大剑只是翻转剑面，又稳稳的截住他这一剑。 居然寸步不让！ 周游微微皱眉，手中长剑挥洒，疾刺如幻影。 这虽然是出自玉梭剑法这等大路货，但已是推演而出的精粹剑招，五剑分刺如一剑，瞬息间亦真亦幻。 当当当当当。 五堵墙。 “你变快了么？还不够快！”拿大剑的少女讥诮的说。 大剑四方翻转回旋，稳稳托住他的剑锋，始终不离小女孩的身前。 小女孩儿在大剑之后眨了眨眼睛，甚至朝他摆了摆手。 呼…… 周游略微吞吐一口长气。 “你就这种程度么？”少女冷冷地说，“来吧，让我痛快一下！” 周游深吸一口气，他决定放弃剑招，纯以力量相搏。 对面的大剑像一个巨盾，或者像一面盔甲，且又力量惊人，这等初级的剑招，怕是难以攻破。 唯有力取，正面破盾！ 他不信这少女的力量能够阻挡住他。 周游微微提气至满溢，满贯十成的阳劲于全身，由腰身到臂膀再到剑身，一以贯之，犹如一张吃满风的巨帆。 放弃技巧，无论速度，全力一斩而下。 轰！ 地面上爆出一个大坑，烟尘飞起，马匹血肉飞溅。 手执大剑的少女远远闪在一边，手里拖着那个小女孩，一脸敌意的看着他。 周游缓缓提起剑身，嘿然道：“你不敢出手了？还不现出本相么？” 说话间又是一剑猛劈过去。 此刻他已经放弃剑招，也许手里拿着一根巨棒会更趁手一些。 况且他见识过季夫人所幻化的媚人之态，此刻丝毫不管对方是少女还是小女孩。 尽管暂时还看不出她们本来面目，但一经交手，有这等力道，就足以证明对方绝非寻常人类。 他唯有下死手一斩而尽。 当！ 一把新加入的大剑，剑身平端，接住这一击，硬生生的吃掉这一剑巨大的力道。 “够了。”一个略为沙哑的女声传来。 周游随眼打量，对方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面容严肃，嘴角下沉，一副冷静沉稳模样。 这把格挡住他长剑的大剑，正是她双手所执的兵器。 她继续说：“我们不是什么怪异之物，你撤剑吧。” 周游淡漠的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瞟了一眼那个少女，冷然说：“如果我们真想杀你，这一刻她已经出手。” 周游无法否认。 对面这个嗓音沙哑的女子已是劲敌，再加上那个少女，他的机会很小。 他撤回剑：“你们是谁？” 那个女子也撤回大剑：“这个问题应该由我们来问你。因为你并不占据优势。” 周游微微皱眉：“哦？” 沙哑女子冷冷道：“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优势在我们这边，所以你最好乖乖回答问题。” 周游诚恳的说：“你们好像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沙哑女子道：“看起来我们的优势更加大一些。” 周游微笑的说：“正好相反。如果你们是两个人，那么优势站在你们那边。可是你们是三个人，优势就在我这边了。” 他忽然转向那个小女孩：“你就是我的优势。因为你喝了我的马血。” 小女孩转了转眼睛，迷惘的说： “你是说，我喝了你的马血，然后那个老头和老奶奶就会把我卖给你？不，不。你可能误会了。我的确喝了马血。可他们两个只是怪异之物，跟我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周游平静的说：“可是我在马血里下了毒蛊，你喝了我的马血，中了我的毒蛊，只有我有解药。所以，你就是我的优势。” 小女孩奇怪的问：“不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给自己的马匹下毒蛊。而且马血里有了毒蛊，为什么还不会死？” 周游耐心的说：“偏偏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匹马就是我的诱饵。我已经料到有奇怪的家伙会来偷袭我的马匹，喝它的血。偏偏我这种毒蛊，马匹不会死，不会喝马血的人倒是会死。” 他接着总结道：“所以，看上去优势在我这边。” 那个少女忽然骂道：“好阴毒！师姐，我们一起上，立刻逼他交出解蛊之法。” 周游微笑的说：“我虽然打不过你们两个，可你们也未必一时半会儿能制住我。别打到半途中她毒蛊发作，又跪下来求我，那就太尴尬了。” “所以呢？”沙哑女声冷冷问。 “所以回到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谁？”周游已知确立优势，放眼打量她们。 那个小女孩和少女，似乎都有些紧张。只有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子，依然沉着的说： “我们只是行人，路过此处。也并不是什么怪异之物，你不要误会了。” 周游扫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微笑道：“很好，看来你们好像不太在意她的命了？” 转身即要走开。 那个少女忽然一跺脚：“站住！我们是明庭会的人，你若敢害了她的性命，我们一定会让你魂飞魄散，血肉不存！” 周游转身，皱眉道：“明庭会？没听说过。你们若不是怪异之物，怎么会在这深山野林里？而且还有这么大的力量？” 沙哑女子冷笑：“你也在这深山野林里，你的力量也不小，这么说你就是那怪物了？” 周游平静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沙哑女子冷然道：“你是不是，我们能察觉出来。” 那个少女忽然提起大剑，喊道：“够了！管你是不是，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们动手了！” 周游平静的说：“哦，那你们动手吧。碰巧之前打起来刚有感觉，就结束了。一起上吧。” 呼！ 少女的巨剑猛然击来。 周游精神大振，即要出剑。 他想看看全力一战之下，能否再度引出自己身体暴涨之势。 毕竟那种感觉……一旦有过，就再也难忘。 第四十八章 三九和七七 少女的大剑呼啸而来。 当！ 沙哑女子的大剑忽然格住少女的剑刃，冷然道：“退下。” 少女气的脸色发红，只能回剑而立。 沙哑女子语调冷峻：“如果我看没错的话，你刚才杀的那两个怪异之物，本来是想喝掉他们的血吧？” 她见周游没有否认，立刻接着说：“他们的血液现在已经都洒在地上，和灰土粘在一起……更何况，你也看到了，他们的妖血并不堪饮。” 她忽然微笑：“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换如何，我给你提供新鲜上好的妖血，你给她解药，如何？” 周游也微笑说：“听起来好像用一把糖就能引诱我一样。可惜我对妖血什么的不感兴趣，何况我的剑已经满饮此血，你的条件未免不够分量。” 她淡然道：“你是你，剑是剑。你会感兴趣的，因为你还会口渴的。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这一点。” 她顿了顿：“实际上，这两个怪异之物本来就是我们准备狩猎的，只不过刚才被你抢先冲出来打乱了计划，而且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 周游略微思考了一下，对面这两个人可算是劲敌，自己并无把握。 万一再僵持下去，她们最终会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毒蛊，那可就不妙了。 而且看上去这帮人，对这所谓妖血什么的，倒是很清楚。他希望有机会能弄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口渴，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周游微笑道：“好吧，看在她是个小女孩的份上，我答应你这个条件。那么问题来了，新鲜上好的妖血，在何处呢？” “在红岩堡。”她冷峻说道，“希望你现在拿出点诚意，把解药交给我们。” 周游微微叹气：“看来你们对毒蛊一窍不通，你以为会有什么药丸，一吃就能解毒？” 他随意摸了摸自己腰间，忽然触感坚硬，原来是之前从季掌门身上掏来的一方小鼎。 周游差点忘了这事，此刻随手拿出来，微微露出铜绿色的鼎身，提起手掌，在小鼎周围来回正反旋转了几下。 然后慢慢向那个少女和她身后的小女孩走去。 “你干什么？”少女大剑横挡在前。 周游认真的说：“解蛊毒。我手掌有一道阳符，要布施于她神庭之上。再拖延一会儿，这阳符即将化为乌有，云散而去了。” 这当然是随口一说，周游从前翻过一些穴位针灸的书，大概记得几处。他知道所谓神庭，其实就是发际线那里而已。 沙哑女子立刻向少女斥道：“把剑放下！” 少女面色通红，眉头紧皱，呼地放下大剑，嵌入地下。 周游面无表情，手掌继续前伸，最终停在小女孩的额头的前上方。 少女跺脚道：“师姐！这人万一掌力一吐，小晏岂不是没命了？” 沙哑女子淡淡道：“他没那么蠢。如果他还想活命的话。” 少女顿时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周游懒得理会她，用手掌微微笼罩小女孩的额头，缓缓道：“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来回晃动手掌三次，即回手而立。 少女见他念念有词，立刻关切的问道：“小晏，怎样？” “很热……很烫，他的手，好像是火炉……” 沙哑女子点点头：“果然是阳符。” 抱拳即对周游道：“多谢！告辞。” 说完拉着小女孩，转身即走。 周游皱眉道：“你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她们三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你说过要给我提供上好的妖血的。” “我说过么？”沙哑女子回头看了看，认真的想了想。 “你说过的，还说在红岩堡。”周游确切的说。 “哦，这样啊……那现在你知道了，在红岩堡，想喝的话自己去取吧。”沙哑女子转头继续走，越走越快。 “你好像说过是要给我提供，而不是我自取。”周游提高声音，此时他们已经相隔三丈。 沙哑女子头也不回，背对着他摆摆手：“是么，不记得了。” 周游喃喃道：“好吧，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找到别人给你们贴第二道符。” 他又补充了一句：“千万别找道士，尤其是姓梁的，买到假符就完了。” 她们停了下来，沙哑女子挥挥手：“走吧。去红岩堡，我们给你提供。” 周游不慌不忙的赶了上来：“看来你们不光力量很大，耳朵也很灵。” “不过，”他接着说，“我的马匹被她咬死了，待会儿你们的马匹，要分一匹给我。另外，为什么你会咬死我的马匹？”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有点渴而已……何况，那匹马好像是被你一剑砸成肉泥的。” 少女忽然不耐烦的说：“我的马让给你骑就是。” 周游确切的说：“不是让。是赔。此外浪费的毒蛊和这几贴阳符，可比马要贵的多了。” 沙哑女子忽然道：“话说回来，到底要贴几贴阳符？” 周游随口说：“三贴。这蛊的名字是三尸脑神蛊，若无阳符克制，用不了多久就会见人就啃……到时候怕是连你们也一并啃食了。” 少女厌恶的说：“真是歹毒！” 周游不以为意：“对了，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叫周游。” 沙哑女子淡淡的说：“名字很重要么。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周游笑道：“自然很重要。不然称呼起来很不方便。我知道她叫小晏，你们叫什么？” 沙哑女子冷然说：“我叫三九，她叫七七。” 周游随口问：“为何不叫三八呢？” 沙哑女子严肃的说：“三八另有其人。” 周游也严肃的说：“哦，看来还真是代号。你们姓什么？” 沙哑女子想了想：“我好像姓钟离，至于她，她也不知道姓什么。” 周游第一次遇到这种姓什么还要想一想的人，外加一个不知道姓什么的人，只好说：“哦。” 心里却给他们各自取了个名字，一副御姐相的就叫钟离三九，那个少女就叫七七好了。 转眼间走过一片树林，见到她们的两匹马。 周游也不客气，翻身上马，独乘一骑。钟离三九、七七和小晏三人共骑，一路向红岩堡驰去。 片刻之后，已到红岩堡内。 红岩堡是毗邻北滨城的边境小城，除了岩石泥土都呈现出一派红色，其余建筑风土并无两样，算是一个小号的北滨城。 在周游这一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这里日渐破落，有钱的人家都搬到北滨城去住了，只剩下些平凡家庭。 像周游这等纨绔子弟，来这里享受自然嫌其不够繁华，来这里野炊又嫌其不够荒野。总之，这是一个平庸乏味的地方。 一眼扫去，街上的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小贩云集，人流涌动，勉强比得上北滨一个寻常巷口。 周游大感无聊间，不禁皱眉问：“你所谓的提供新鲜上好的饮品，是在何处？” 钟离三九用手挡在前额，遮住迎面耀眼的天光，向前极目瞭望，才略微沙哑的说：“稍等，看上去马上就要杀到这里来了。” 周游也眯起眼睛，向前张望，可是街头远处一派平和，并没有什么异常。 正要开口，忽然看到远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一片哭喊之声，死命的分散奔跑，似乎是被什么追赶而来。 周游微微皱眉：“老虎跑上街了么？” 钟离三九淡淡的说：“恐怕比老虎要厉害一点。” 这群人跑的很快，片刻已到周游的马前，身后带起一片赤红的尘土。 落在后面的，慌乱摔倒的，都被那烟尘之后的怪手忽地抓了过去，再随手抛开。 随着距离渐近，这下周游能看清这尘土后面追逐众人的，是何等怪异之物了。 两个个头高大的猛汉，丝毫不掩饰满脸的血肉勾连，和脖颈的烂肉纵横。 他们似乎力量奇大，随手一抓就是一个逃亡的路人，抓过来放在嘴边乱啃一口，就随意抛去，口中念念有词：“太臭了，太臭了！” 身上衣服倒是如同常人，遮掩了大部分虬结的筋肉。一身湿淋淋的，挂着些水草贝壳和海虫，正在缓缓蠕动。 如此不加掩饰的放出自己真相，想必是料定此处无人可敌，才这么肆无忌惮，随手之间生杀予夺。 看这群人如同羔羊被恶狼所吞噬，周游以为她们的大剑会迅速出手。 没想到她们只是安定的坐在马上，七七虽然面带焦急，钟离三九却是一脸冷漠，静静的看着。 “你们为什么不出手？”周游皱眉，以手按剑。 “因为有人出手了。”钟离三九冷冷的说。 第四十九章 出手 她并不是指周游。因为此刻确实突然有人出手。 路旁的门脸店铺内，忽地帘子掀开，一柄钢叉突刺出来，既快且准，一下即洞穿一名怪汉的腹部。 那名怪汉微微一愣，随手抓住钢叉长柄，竟然不顾自身疼痛，呼地一下把钢叉拽了出来。 速度如此之快，连那钢叉的主人都来不及脱手，一并被拽了出来。 砰！ 一个身穿兽皮，猎户模样的男人从门帘后踉跄而出，正是钢叉的主人。此刻正准备脱手再拔腰刀。 怪异猛汉并不说话，手臂猛长，突然伸手就抓住猎户的肩膀，对准钢叉长柄末端，猛地一磕。 呼！ 猎户径直被这圆钝的长柄末端洞穿，跟着刷地一下被拉扯过来，和这怪异猛汉紧紧贴在一起。 他们的小腹都被钢叉长柄串连，犹如一只巨大的烤串。 怪异猛汉近距离逼视着猎户，冷冷的问：“你敢偷袭我？” 忽然脑袋猛地前磕，猎户的脑瓜顿时如同西瓜一般，爆裂飞溅开来。 怪异猛汉对身上的钢叉毫不在意，他忽然朝周游笑了笑，接着向他走来。 周游看的头皮发麻，长剑顿出，一斩而下。 怪异猛汉早已察觉，随手从腹中抽出钢叉，竟然不躲不闪，一叉即往周游身上穿刺而来。 周游嘿然冷笑，身体微侧，剑力不减，一划而下。 嗤！ 怪异的猛汉的手臂居然被径直斩断，连同钢叉一起坠地。 怪异猛汉脸色忽地更加扭曲，似乎是勃然大怒，侧身即捡起那猎户半死的尸体，拿在手里当做横刀用。 呼！ 飓风一般的骇人气势，一刀劈来。 周游哪管什么活人死人，阳劲满贯，长剑突刺而上。 蓬！ 周游猛感臂膀剧震，手里也黏糊糊的。 这肉身兵器在对方的挥舞之下，爆发出的巨大的力量，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略微扫了一眼，已知自己虎口破裂，有血流出。 不过他的长剑，已经直接洞穿这猎户的身体，再直直刺入这怪异猛汉的喉咙。 周游暗运阳劲，长剑由乌黑变成灰白，再变成暗红…… 滋啦一声，鲜血沿长剑的血槽逆流而上。 怪异猛汉的眼睛忽然外凸，显出惊恐之色。 周游的长剑和虎口一时饮血，竟然隐隐带动他杀气徒增，想要再度暴涨。 “嗬嗬……” 这怪异猛汉怒声低吼，却说不出话来。 似乎想要极力后退，摆脱这等受制状态，却左右支绌，力道渐衰。身上的贝壳海藻扑扑抖动，像披了一层腐朽的渔网。 周游杀气慢慢回落，快速扫了一眼她们三人。只见她们依然冷冷的坐在马上，毫无出手的意思。 “你们就不动手么？”周游皱眉问。 这时他看到另一个怪异猛汉，忽地跑到这家店铺，扯下门帘，兴奋的吼道：“给我！” 一个妇人惊恐的抱着个婴儿，用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的啼哭声传出来。 那怪异猛汉两眼放光，猛地探手去抓那婴儿。 嗤！ 他的手忽然血淋淋的跌在地上。一柄阔大的剑刃，像一堵银白色的墙，把他的手腕和对面的婴儿切割开来。 拿剑的人身姿修长，傲然挺立，正是少女七七。 “呜……” 怪异猛汉一声嘶吼，以断腕支撑地面，乍然腾空而起，像一只怪枭一样力压而下，全身笼罩住这个楚楚少女。 七七面无表情，大剑忽然横起，全力一斩。 呼！ 气流抖动之下，婴儿似乎也感到了压迫，顿时停止了哭泣。 嘭！ 怪异猛汉如同大雕中箭，腾地跌落在地。 七七立刻弯腰俯身，用手摁住那怪异猛汉的后颈。 那人立刻剧烈挣扎，不过逐渐扑腾无力，片刻之后，已然枯萎，像一团腐烂的水草一样瘫作一团。 他注意到七七此刻站起身来，不知道袖子里藏的是什么东西，只看到她把手缩在袖子里，又收进口袋。 钟离三九依然抱着小宴，冷冷的坐在马上，看着周围依旧四散逃命的人群，好像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一样。 周游皱起眉头：“我以为我算是冷酷的了，没想到你们比我出手还迟……你们真是有耐心。” 钟离三九淡漠的说：“出手了又怎样，你看这满大街还是逃命的人，他们也没有一丝感激之情。” 周游摇摇头：“他们哪里管是谁救了自己，逃命还来不及。不过，毕竟还是有人应该来感激你们的。” 他指了指那个怀抱婴儿的妇人：“至少你应该感谢她们。” 那妇人早被吓的魂飞魄散，看见这几个人杀气腾腾，手中如此巨剑，哪里还敢过来。 怀中婴儿也啼哭不止，妇人只能以手轻轻抚慰，难止啼哭。 周游皱眉道：“那个猎户……是你丈夫吧，不好意思，最后一下是我杀的。你不会怪我吧？” 妇人抽抽噎噎的说：“多谢救命……大恩人……哪里敢怪……” 周游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不禁走近，弯下腰，看着她白腻的脖颈以及坦露的衣襟：“小孩子总是哭，你能不能接着喂奶，别让他这么吵了。” 七七忽然皱眉说：“你在说什么呀？” 周游皱着眉头，凑近那片白腻的身体，一字一顿的说：“我是说，小孩子太吵了，能不能安静一下。” 他一只手搭在她柔软的肩膀上，凑的更近一些，近到几乎能看清一切，真诚的问：“能不能——” 七七跺着脚说：“你这个混蛋……在干什么呀？” 周游不理会她，直直盯着妇人的饱含眼泪的眼睛。他看到她眼泪中的光芒，乍然闪动，旋即黯灭。 她的喉咙突然冒出一把剑来。 嗤！ 剑锋甚快，势如强弩，穿透妇人喉咙之后，余势不衰，几乎要刺入周游的眼睛。 周游突然伸出手掌，一把握住袭来的剑刃。 剑刃顿止。 他依然蹲着，单手握住剑刃，只不过他的脚步已经深陷入地面。 他的手掌因这长剑巨大的劲力所割破，奇怪的是，那妇人喉咙的鲜血，顺着剑刃流向周游手心的伤口处。这一霎那感觉心神摇曳，激越欲飞。 周游抬起头，看到这一剑自妇人身后而来，似乎她颈后中剑，一剑毙命。 妇人瘫软的倒下去，身后赫然站着一个年轻人，手握长剑，正是知剑宗赵泽。 他一脸微笑：“对不起，周掌门，差点伤到你。” 七七大惊失色，提起大剑，怒声问道：“你是谁？凭什么——” 她的话音到此中断。 因为她已经看到这个妇人的脸部开始枯萎，逐渐变得血肉勾连，冷酷恐怖起来。 周游微叹口气，他不想让赵泽看到他手心中的异常情况。 所以随意松开手中的剑刃，站起来说：“没关系，皮肉伤而已。这位是知剑宗赵先生。赵先生，这几位是我朋友。” 赵泽微笑道：“周兄，能在这里碰面，那就不要这么生分了，我们以兄相称吧。” 周游也笑道：“好。多谢赵兄出手。” 赵泽淡淡的说：“周兄不必谦虚，想必你已经发现这人的端倪了吧。” 周游楞道：“哪里，她看起来很寻常。我们完全没什么防备，多亏赵兄出手……” 他说的话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他当然一开始就在防备。 他确实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似乎连七七和钟离三九她们也没看出来。 他只是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对于啼哭不止的婴儿，妇人始终没有用心的抚慰。对于横死的丈夫，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不过他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对于未定的事，他一向不愿意透漏。 尤其他不愿意让赵泽知道他这么推想过。 他只是抱起啼哭的婴儿，转身走到那家门脸小店，踏过地上的门帘，走进黑暗的屋内。 屋内一片寂静，转入隔壁小房间，忽然看到一个妇人，尸首分离，一片血污的横卧在地。 周游暗自感慨，不知道这猎户潜伏在此处，是发现妻子被害之后，隐忍在此。还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当时的情况，恐怕是另一个惊心动魄的场景了。 他走出门来，摇摇头：“这婴孩的母亲，已经死在里面了。” 又望着怀里的大哭不止的婴儿，皱了皱眉：“这个婴孩……会不会也是……” 钟离三九忽然下马走过来，冷冷的说：“婴孩不可能是怪异之物。先交给我吧。” 说着一手接过来，举起来看了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又托在怀中，婴儿的哭声忽然渐渐停歇。 七七忽然转向赵泽，怒声问：“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假的？万一是真的呢？岂不是杀错人了？” 赵泽淡淡的说：“如果是真的，今天他们的命运本来就应该死在这里。遇到我们几个只是意外。” 他望了望路边之前被抛弃的尸首：“那么多人都死了，她能躲过是幸运，躲不过是天命。” 七七冷笑道：“是么？你的天命又是是么呢。” 第五十章 天命 赵泽微微仰头，一脸庄严：“我的天命，是剪除此地的怪异之物，一扫妖氛。我知剑宗乃世家所辖的宗门，世家予以我的任务即是如此。今天就是为此事而来，说起来，倒要谢谢你们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我的确能看清她是怪异之物。” 周游若有所感，心想世家血脉果然特异。 同样一件事，在凡人的角度如同管中窥豹，雾里看花，还需要翻来覆去的推测猜想，尚且未必能确定。 而在世家子弟看来，却是一眼看穿，无须揣测，更无虑对错与否。 这世上多少凡人子弟，一出生即失了先手，拍马的速度也追赶不及。 只是不知这明庭会与世家是何等关系？ 果然赵泽开口问道：“之前见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七七正要开口，钟离三九忽然淡漠的说：“抱歉，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赵泽不以为意，倒显得很有风度：“那就不打扰了。” 钟离三九径直走到马前，就要翻身上马。路过周游时，淡淡的说：“我们的事情还没了结，请上马，跟我们回客栈。” 周游对赵泽苦笑：“赵兄，告辞。” 赵泽似乎见到了周游的身手，一改倨傲，微笑道：“好，再见。” 周游随着她们三人，逐渐骑远，才问：“你们好像很怕他？” “谁？”钟离三九不以为意的问。 “刚才那个年轻人，赵泽。” “哦？何以见得。” “最后那具尸体，你们没处理都走开了。”周游故意试探着说。他想知道七七在那怪异猛汉的后颈处，做了什么处理，缩回袖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钟离三九随口说：“哦。你那么想也没关系。” 周游毫不在意，继续问：“你们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街上会有怪异之物？” “是呀，我们先去树林里伏击的那两个，那是他们的帮手。然后再回来收拾他们，有问题么？”钟离三九淡淡道。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其余的怪异之物在这街道上横行肆虐。而你们选择先去解决树林中的那两个，然后再回来解决这边的？”周游皱眉问。 “是的，很奇怪么？”钟离三九的斜刘海遮住眼角，淡然道。 “所以在树林的那段时间，这边已经开始死了不少人？” 钟离三九摊手道：“那也没办法，我们只有两个人。只能对他们分而击之，这是最稳妥的方法。如果一开始就选择在红岩堡街道上作战，胜负还在未定之间。万一我们被杀了，这边的人岂不是得死绝。” 周游默然，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之前遇到的这几个怪异之物，单打独斗并不算很难解决，但合起来就未必好办了。 尤其是最后化身为妇人的那个，连周游和她们都看不出真相，如果不是被赵泽在后面一剑突刺暗杀，那胜负又很难说了。 “更何况，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来击杀怪异之物。对于其他的事情，并不是很关心。”钟离三九平静的说。 周游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婴孩：“是么？” 钟离三九缓缓说：“这个小孩，我自会妥善处理。” 她忽然略带讥诮的说：“我看你杀起来血肉横飞，如魔如狂，眼睛都不眨一下。看不出你倒是还有一些善心。” 周游淡淡的说：“仅有的一点吧。只是作为同类，看到大面积的这种惨相，自然会一怒拔剑。” 钟离三九冷笑道：“同类？哈哈哈……” 周游摇摇头，不理会她的冷笑。 他忽然觉得纠结这个话题很无趣，不过是口舌之辩而已。归根结底，善意还需要更强大的实力打底。 所以他立刻问：“之前那个化为妇人的怪异之物，我看到房间里有那具妇人的尸体。这种情况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我以为这些怪异之物都是附着在人的身体里呢。没想到还能凭空重现。” 钟离三九点点头：“不错，这个家伙是厉害一些。” “哦？那你有把握对付他么？”周游问。 “我们来这里，恐怕不是送死的。”她不屑的笑道。 “哦。”周游忽然问，“之前在树林里，为什么小晏会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一时间稍有沉默，七七和小晏都不说话，只听见马蹄得得。 片刻之后，钟离三九才淡声说：“你以为呢？” 周游皱眉道：“你们不会是拿她当诱饵吧？” 钟离三九反问：“有问题么？” 周游微笑：“没问题，我只是好奇她被吃了怎么办。” 钟离三九冷笑道：“这可能是你的错觉。你以为她很弱？” 周游扫了一眼小晏，此刻她一脸白净，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周游笑道：“弱不弱不知道，她胆子倒是很大。不过你们连自己人都敢这么做，难怪对街上行人无动于衷。” 他看了一眼钟离三九怀中沉睡的婴孩，接着说：“这个婴孩，恐怕只是你们的一个内心补偿而已。话说回来，你们就不担心还有怪异之物，会幻化成这个婴孩的模样么？” 钟离三九冷冷的说：“你不懂。” 周游耐心的问：“哦？为什么。” 七七忍不住说：“这是禁术。” 周游皱眉问：“禁术？” 七七解释道：“禁术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违反了禁术，会付出最大的代价。” 周游笑着说：“如果我是怪异之物，我当然会冒着禁术的危险，来防止被你们杀死。在我看来，死亡即是最大的代价。难道还要比这更大的？” 钟离三九冷冷的说：“所以说你不懂。” 她又顿了顿，接着说：“所幸是个女孩，可以带回去。” 周游看她这么一副优越感的样子，索性不再问，只是微微眯眼，在马上略微假寐。 此刻两马并行，一路寂静，渐渐行到偏远的路段。 忽然间，周游感到一股冰冷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啊——” 同一时刻，一声尖叫响起，正是钟离三九的声音。 周游猛然睁眼，即看到一只两尺来长的手臂，纤毛可见，臂上嵌满了暗黑色的锐利角质壳，像一个个锋利的刀刃，正照面旋旋斩来。 周游猛地侧身于马下，手中长剑同时击出，以攻为守。 呼！ 马背被这利刃般的长臂，撕裂出巨大的伤口，血肉飞溅。马匹一阵悲鸣，瘫软在地。 周游闪身而过，横剑于胸，定定站在大地之上。这才看清眼前骇人一幕。 钟离三九怀中所抱的婴孩，竟然伸出两只利刃的般的黑色手臂，一只直取周游，已被躲过。 另一只，则迅速从钟离三九的怀中横拉出来，臂上锋利的边缘鲜血淋漓，这一击已然得手。 一击得手，立即远遁，那怪异之物并不贪心于钟离三九身后的七七和小晏二人，立刻腾空下马而去。 而那具婴孩的身体，犹未脱变完全，还在奔跑中渐渐幻化变大，由白变黑。 尖叫声起那一刻，七七早已带着小晏跃马而下，提剑攻来。 可那怪异之物似乎早已算好，片刻之间已经跨出两丈，婴孩短腿迅速变大，下一刻速度已然大增，像一只猛兽一样跳脱而去。 七七立刻带剑追去。 不过看这速度，周游已知追赶不上，他立刻皱眉问钟离三九：“你怎样？” 她小腹一片血红，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勉力坐了起来，望着三丈开外狂奔的怪异之物。忽然抬手一掌击出。 周游看这一掌无形无色，心中惊奇：“难道她还能凭空把对方给击杀？” 抬眼望去，那怪异之物已在四丈开外，正在腾腾疾奔。忽然身形为之一滞，略一踉跄，依然向前疾走，只是速度明显放缓，不复虎豹之姿。 七七速度不减，犹如快箭，就在下一刻即赶上之时，大剑提前出手，猛斩而下。 第五十一章 在酒楼上 呼！ 剑刃像一堵银白色的巨型铁闸，迅疾切来。 雪亮的剑刃如同镜子，映出这怪异之物的影像。 怪异之物此刻已经从一个婴孩大小，完全变成了一人多高的人形怪物。 通体暗黑粗鳞，犹如利刃。面目黏稠模糊，口鼻坍塌成一团，只有一双眼睛射出狠毒的光芒。 它忽然身体顿止，不再向前，反而向左侧疾跑，猛地跳上路旁的树枝。 再一跳，即弹到另一棵大树的树干之上，双手合抱这一人粗的树干，转到树后。 同时双脚反踢起地上的红色岩土，一片红尘迷眼之间，即要远遁而去。 路的侧面是茂密深林，下一刻，它将钻入其中，不复再现…… “想走？” 七七冷哼一声，大剑如影随形，身体已然靠近树干，快速跟随而上。 她知道再拖一会儿，这怪异之物的身形就会恢复极速，那就难以追杀了。因此脚步之下毫不停留，即要越过树干—— 嗤！ 一声闷响，粗大树干忽然被洞穿，一只利刃般的枯瘦拳头，忽然钻了出来，直取七七小腹。 此刻七七即要冲向树干、贴近树干、越过树干。 她忽然看到这只枯瘦的鬼手冒了出来。 那令人恶心的黑红褶皱，粗鳞上细微可见的坚硬纤毛，以及倒勾的鹰爪般的指甲，无一不充满暗黑的杀意…… 她没料到对方居然先把她引开，再表面遁走，实际却折在这粗大树干后伏击她。 她心中这么急，脚步这么快，势头这么猛…… 等发现时这鬼爪已经离自己的小腹只有几寸，而她即便脚步顿止，也无法阻挡对方的鬼爪疾速袭来。 她手中的大剑正回旋而来，可是她知道已经来不及。 她的心在下沉。 这怪异之物的鬼爪将越过柔软衣裳，越过凝脂肌肤，越过层层血肉，直取她的肝胆肠胃…… 来不及了。没有机会越过这颗树干了。 七七恍惚的想着，并且提前感到一阵想象中的剧痛。 嗤！ 一股烈焰般灼热感在小腹和树干之间升起，暗红剑影突斩而下，鬼爪突然齐腕折断，树干后响起一声闷哼声。 嗤嗤嗤嗤！ 四声剑刃入骨的钝响。 这一刻七七已不由自主的越过粗大树干，看到树干上斜靠着那怪异之物，已经被长剑划断四肢，血染当场。 拿剑的当然是周游。 “它如果一直向前跑，我是没有机会追上的……不过他后来往左侧跑，所以我抄了捷径。”周游解释道。 “哦。”七七脸色苍白，心有余悸。 她皱眉看了眼那丑陋凶恶的鬼爪，以及那具尸体，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 她那里的雪白衣裳，被炙热烤成一个褶皱，像一个小卷心菜一样。 七七长吐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不等回答，即奔向钟离三九，忙问：“怎样？师姐？” 钟离三九盯着她苍白的脸，忽然冷冷的说：“你很怕死么？” 七七摇摇头：“不知道。” 又看了看她鲜血染红的腹部衣服，说：“但是很怕你死就是。你怎样啦？” 钟离三九毫不在意：“没关系，皮肉伤而已。致命的那一击被避元符给躲掉了，没有伤及更深。” 钟离三九冷冷说：“你连阳符都有，连避元符都不知道？” 周游随口说：“不知道，那又怎样？” 七七忍不住说：“避元符，是可以避开真元攻袭的一种符咒。北滨城这种小地方，知道这个的不多，也很正常。” 周游微笑道：“多谢指教。” 忽然又问：“对了，刚才不是说，这种怪异之物是不会幻化成婴孩的么？” 钟离三九微现迷惘：“可能……有些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吧。” 她又摇头叹了口气：“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咱们去客栈安定下来吧。” 周游看她说的云里雾里，即不再问。他的马匹也被那怪异之物给一爪削死，只好步行跟随她们向前。 钟离三九显然伤的不轻，马行迟迟，周游也能从容跟上。 片刻即到一家客栈。虽然挂着的招牌上写着“和畅轩”三字，门窗却是紧闭，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和畅的意思。 他们这才想起之前这里怪异之物横行，恐怕里面的人早跑了出去逃命，或许已经被咬死了也说不定。 嘭！ 周游忽然一脚踹开大门：“反正也没人，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光线照了进来，室内依旧一片昏暗。 空无一人的柜台上，凌乱的摆放着算盘和账簿。被打翻的桌椅旁，散落着酒坛和菜肴……周游嗅了嗅鼻子，还能闻到这酒菜的香味。 显然这里不久前还在推杯换盏，满堂欢声笑语，此刻却寂静如坟墓，只留下杯盘狼藉的日常。 周游抬头望了望二楼，那正是住店的地方。 他皱眉问：“你们在这里安顿下来？别忘了我要的妖血。” 七七扶着钟离三九过来，问：“你要走了么？” 周游看了看外面天色：“待会儿出去找匹马骑，今天大概来不及赶回去了。明天吧。希望这里的马匹没有被那些家伙祸害完毕。” 钟离三九冷冷说：“好。今晚即会给你，你也别忘了我们要的东西。” 周游随口说：“没问题，到时候你交给我上好妖血之后，我自然会给你们。” “你们说，这个客栈会不会还有那些怪异的家伙呢？”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是小晏的声音。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二楼的栏杆处，两手扶着栏杆俯视着大家。 她身后即是一排排客房，都没有开灯，一排排幽暗的红漆房门，衬的她身影愈加弱小，几乎隐没于黑暗之中。 七七立刻飞奔上楼，一把把她提下来，怒斥道：“谁让你一个人上去的？万一有事怎么办？” 周游眯着眼睛四下打量，沉声说：“找到灯火，点明。” 七七摊摊手：“已经找到了。”说着一一点亮烛火，室内又明亮起来。 七七走过来说：“师姐，我们上去找个房间安顿一下吧。” 又转头说：“小晏，你跟着周公子去后堂接几盆清水。” 即一手提剑，一手扶着钟离三九上楼。 周游楞了一下，才反应道周公子是自己，即面无表情的说：“没问题，工钱算在妖血里。” 随即又跟着她们上楼说：“先看看房间有没有异常，这一趟是免费。” 七七走在前面，端着蜡烛，随意推开一间房门，一看之下，立刻嘭地一声关上。 “怎么？哪里有异常？”周游在后面皱眉问。 “没事，看看下一间吧。”七七面无表情的扶着钟离三九，继续向前走。 周游立刻上前，以手按剑。 毕竟这种满眼触目的都是朱红漆色，看的确实有些渗人。再加上偌大的几层楼内，只有他们几个人静静的走，更觉得怪怪的。 走到下一间时，房门虚掩着，想必是住店的人走的太急，没想要关门。 七七一把推开门，一看之下，立刻又嘭地一声关上。钟离三九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动作太快，连周游都没看清。 他索性一把再推开门，这下借着烛光终于看清了： 屋内虽然没有人，但是绫罗红帐流苏摆，鸳鸯绣被翻红浪。此外更摆放了诸多奇怪器具，一望即知是风月场地。 周游这才省悟，难怪进来之后，总有一股若有如无的脂粉香气。想到那个招牌，和畅轩，倒也说得通。 他不禁暗骂自己，以他这一世的经历，按理说还没进门，单看建筑格局，就能看出来这里是何等场所了。闭着眼睛也能知道这每一层楼的特色了。 看来今天是接连不断的遇到这些诡异之事，怪奇之物，脑子都被搞晕掉了。 七七见房门大开，不禁略有脸红，随口说：“没什么好看的，再找找别的房间看看。” 周游面无表情的说：“没什么好找的。估计个个房间都是这样。” 七七立刻说：“我去楼上看看。” 周游严肃的说：“楼上房间大概会大一些，只是多了一个浴池而已。” 七七奇怪的问：“你又没去看，怎么知道？” 周游学钟离三九的口气，冷冷的说：“所以说你不懂。” 第五十二章 无形符 钟离三九忽然冷冷说：“够了。就住这间吧。小晏，你去打些水过来。” 说着走进房间，随手提起大剑，将房内多余器具，一一砍倒削平。连一些朱红蜡烛，也一脚踢翻。 七七催了催周游：“还不快跟着小晏？” 周游不加计较，带着小晏去了后堂。 后堂这种地方，他倒是很少来过。一片昏暗之下，他时刻留心着周围有无异常。 他看小晏提了好大一桶水，就顺手接过来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喝我的马血？” 小晏奇怪的说：“这事情不是过去了么？” 周游笑道：“当然过去了，我暂时不追究你了。不过就是好奇问一下，你怎么会喝马血……那些怪异之物的血，你也能喝么？” 小晏摇摇头：“我还不够年龄。不过马血什么的，喝起来和水没有太大差别吧。” “哦，那你也能看到那些怪异之物的本来面目么？”周游追问道。因为他很奇怪自己为何能看到一些真相，但又看不到另一些。 “我还不行。我还没学会灵视。”小晏随口说，“能否看到本相，要看自己的灵视等级，也要看对方隐藏的能力。” “灵视？” “就是能看到怪异之物的本来面目吧。我记得你有一定水平的灵视啊，怎么还这么问。”小晏奇怪的说。 周游立刻明白，原来所谓灵视能力，不是凭空出现，而是要到一定阶段才能产生或者学会的。 他回想起那晚击杀季夫人之时，突然展现出灵视能力，才看到她的本相。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的灵视因何而生。到底是因为突破了混元阳符功五层之境，自然而生。还是因为喝了季夫人的血，才生成这种能力的。 又或者兼而有之？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之前赵泽击杀那个妇人之后，也没有看出来那个婴孩是怪异之物幻化而成。 看来赵泽也并不是能一眼看穿所有。 他装作不经意的问：“之前那个幻化成婴孩的怪异之物，它是不是很厉害？好像所有人都没能发现它。” 小晏耐心的说：“那也未必很厉害。只能说明它善于隐藏而已。不过一般来说，越是厉害的家伙，越是善于隐藏。” “哦？我要是这个家伙，就一直隐藏着……干嘛要突然跑出来？”周游好奇道。 小晏想了想，确切的说：“因为你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处理婴孩的……” 周游皱眉问：“怎么处理的？难道下油锅炸了吃？不然它干嘛这么着急。” 小晏笑着说：“那倒不是。我们会把这个婴孩带回去抚养长大……我自己就是这么被捡来收养的。所以说呢，一旦它被带回去，将面对会中更多的人……那些长辈……大概一眼就能看穿它吧。” 周游反驳道：“那它可以等半路再找机会溜走呀。” 小晏想了想：“也许它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不然不会冒着禁术的危险来这么做。” 周游忽然问：“既然这个家伙隐藏能力这么强，为什么我倒不觉得他特别厉害，还是被刷刷几剑给划开了。” 小晏微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它那时中了寒冰符的原因吧。在一段时间内，它自然没有之前那么快捷，实力也会打些折扣。” 周游想，难怪它那一刹那会突然迟滞，被七七追上。 不过在他印象中，所谓的符咒、符篆，都是一些黄纸上，画些神鬼难辨的文字符号。怎么在这里，都变成了无形之物。也不知道怎么制作的。 他立刻抛出一下个问题：“从哪里能得到这种符咒？” 小晏惊奇的问：“你不是有阳符么？还不知道符咒从何处而来？” 周游随口说：“我问的是寒冰符、避元符这类……我的阳符当然是我自制的。” 小晏半是羡慕，半是佩服的望着他：“能制作符咒的人……真是厉害啊。我们这些符咒都是花了很多钱买来的，有的符咒是独制限量的，多少钱都买不到。得靠机缘……” 周游点点头：“比如说我这阳符予你，就有此机缘。” 小晏哈哈笑道：“这等机缘，不要也罢。” 周游暗想，自己在她额头暗用混元阳劲，假装转那么几下，冒充阳符。看她对符咒这么熟悉，按理说应该能分辨的清是不是真的符咒啊。 为什么她们还深信不疑？ 他忽然想到自己这一手混元阳符功，本来就带个阳符二字。 之前他也奇怪，自己练这功夫是否还需要弄些符篆什么的。他以为直接通过推演升级，强行略过了符篆这些道具。 没想到今天一问之下，居然真的有无形符咒这类玩意儿。看来自己这一手混元阳符功，真有可能造出阳符来。 只不过这所谓的阳符，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就搞不清楚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大厅，他正想要再问一些别的，忽然七七走了过来。 她接过那桶水，递给小晏：“送到楼上，帮师姐清洗一下伤口。” 小晏应了一声，即快步提上去，七七随便拣了张椅子，扶好坐下。 周游奇怪的问：“你不上去一起帮忙？” 七七淡漠的说：“为什么我要上去？” “她不是你师姐么？何况小晏那个小孩子，大概还不会清洗伤口吧？”周游猜测着说。 “正因为她是我师姐，她才不让我帮忙。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七七幽幽的说。 “是么，那跟我说一说我懂的？比如，你们还有哪些符？”周游试探问。 “哈哈……这个问题嘛，好像你问一个女孩子穿了多少层衣服一样。不如你亲自上去向她问？”七七轻快的笑道。 “那好，我去问问。”周游即要转身上去。 七七忙说：“别上去了。她在受伤的时候很忌讳见到外人的。连我都下来了，可况你？” “哦。”周游猜想，可能是她想保持自己的形象。这种师姐师妹的关系，一向很复杂。 还有可能是她怕七七看到她确切伤情，反而一剑砍了她……不过看她们的样子，倒不至于这样。 “所以你们那个明庭会，到底是什么来头？”周游忽然问。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各取一字，就是明庭会。”七七悠悠的说。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听起来像辛劳的清道夫，扫大街的？”周游笑着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七七也笑了，“不过清扫的不是寻常的污秽之物，而是那些怪异的脏东西。” “哦？听起来正义感很强的样子。如果没见过你们行事的话……”周游微笑道。 七七也微笑：“是呀。我们只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清扫那些怪异之物。至于那些普通人，不在我们考虑范围之内。有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如果想保全自己的话，在家缩着，不去招惹那些家伙，岂不是更安全？” “是么，你现在所站的位置，半天前还有人缩在这里饮酒作乐，不也一样现在不知被拖到哪里去了？他们可没去招惹谁。”七七定定的说。 周游反驳道：“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有自保能力。况且，你说这些普通人的生死，不在你们的考虑范围内。那你们所谓的洒扫庭除，又有何意义？” “意义？”七七冷笑，“我们只是想对它们复仇而已……” “够了。”楼上忽然想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周游抬头一看，正是钟离三九站在栏杆旁。她的伤口似乎包扎处理完毕，衣衫整洁，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她接着冷笑道：“别趁我不在场，就想套问小姑娘的话。” 周游不以为意，笑着对七七说：“那你师姐现在在场了，我继续问。你们的代号是什么意思？三九的意思，是不是比三八还三八？” 七七摇了摇头，脸上微热，并不说话。 钟离三九冷冷的说：“代号即是在会中的实力排位。我排三十九，她排七十七。你这么想了解的话，不如来和我打一场，亲自感受一下？” 周游暗自吃惊，这个明庭会排位七十七的少女都如此厉害，那位列之前的，又是何等身手，又会有何等符咒在身？ 不过他并没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好啊，打赢了有什么好处么？” 七七皱眉说：“你还真想打啊？她虽然刚刚才受伤。可是我们两个打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周游呼了一口气：“来吧，一起上吧。” 钟离三九无动于衷：“小晏的阳符呢？第二贴要何时才用？” 周游随口说：“已经用过了。” 钟离三九奇怪道：“哦？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见。” 周游微笑道：“刚才去打水的时候。不止你没看见，恐怕小晏也没看见吧。要是用符咒的时候，都让你们看见，那还有什么威力？” 钟离三九接着问：“那第三贴呢？” 周游眯着眼睛说：“在回答你接连不断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 第五十三章 告辞 钟离三九以眼示意，扫了一下七七。 七七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三十天内，都可以饮用。当然，这只是一半的量，另一半在你的第三贴阳符之后给你。” 周游接过来一看，瓶身长逾中指，拇指般粗细，通体乌黑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制，里面似乎盛满了液体。 他不好再问，不然显得过于外行。所以只是随手装入怀中，淡声说： “第三贴阳符在七天之后，才能使用。希望这瓶妖血，不会加什么奇怪的东西，让我有命来给她提供第三贴阳符。” 七七皱眉说：“我们可不会那么阴毒的方法。” 她忽然转向钟离三九，忧愁的说：“不过，七天……这么久，会不会耽误赶回去的时间，来不及参加剑赏？” 钟离三九没有回答她，径直对周游说：“是么？那七日之后，你躲起来不出现怎么办？” 周游微笑的说：“我如果真想害她，刚才在那怪异之物在大树之后暗算七七时，只需要保持不出手即可。等七七重创，你又受伤，我顺带切下她的脑袋，岂不是更方便。” 他又补充道：“或者你刚才进屋清理伤口时，我径直抓走小晏，远走高飞，你又何处寻找？” 钟离三九反倒是笑了笑：“是呀，何处寻找……你回去的话，如果要找你，去哪里找。” “北滨城北海剑派，原来的海沙帮。说找周掌门，就是我了。” “哦。原来你还是掌门？” 周游微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钟离三九沉吟道：“北海剑派……你们门派众人都很会用剑？” 周游诚恳的说：“你看看我用剑，不就知道了。” 钟离三九略带冷笑：“正因为我看你用剑，才有此疑问。你用剑……不如给你配一把大剑，来的合适。” 她又严肃的说：“当然，我们明庭会只收女孩子。你是没有机会了。” 周游哑然失笑，看来回去真该找些高级剑谱推演一下。他只能淡淡的说：“那就可惜的很了。” 钟离三九难得微笑：“告辞。”转身就进了房间。小晏也跟着进去。 七七走过来，问：“你现在就回去么？” 周游看了看外面天色，黑沉沉的一片，皱眉说：“也许吧。告辞。” 七七嘴巴张了张，终于说：“好。别忘了七日之约。届时我们还会在这里。” “这里？”周游心想，“七天之后这里恐怕早已回归日常，挤满了寻欢的客人，哪里还有你们容身之处。除非把他们全赶跑……” 不过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即转身离开。 七七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不由的长长呼了一口气，紧紧的握了握坚硬的剑柄。 唯有大剑，才能给人真切的感觉，才能斩断一切虚妄之念。 “师姐，我需要进来么？”她试着朝房间内问了问。 “不需要，小晏已经足够了。你自己找房间休息吧。”钟离三九的声音冷冷传来。 “哦。”七七到隔壁看了一看，那些妖娆的绫罗红帐，华美的灯火烛台，都是不可想象之物。 她上前轻轻的拈了拈那些细腻的花边蕾丝，一种温柔的触感从指间传来。 七七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间，来到师姐的房间门前，怀抱大剑，倚墙而坐。 室内师姐和小晏似乎已经睡去，传来一阵匀称的呼吸声。 她却毫无睡意。这等空旷的楼阁，满眼都是红色的朱漆，独自一人醒着，她倒不觉得诡异可怖，相反还觉得有些熟悉，她只是觉得过于空旷而已。 七七想起白天里种种险情，看了看自己小腹处的衣裳，被烤炙成小卷心菜的褶皱……迷迷糊糊的歇息到中夜。 忽然，她猛地睁开眼睛：“谁！”立即起身，大剑在手。 楼下烛火昏黄，一片寂静。不过她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一声异响，就在楼下大厅一角。 她提剑下楼，渐渐逼近大厅一角，全神贯注的分辨周边的异动。 “唉，看来我真是疑神疑鬼了。”七七四下里望了望，叹口气，又转身准备上楼。 转身这一刻她忽然出剑。 呼！ 这一斩出其不意，剑风如飓风般袭去。她已然发现有异，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麻痹对方而已。 当！ 大剑被格住，一股酸麻的巨震从手腕处传来。 “好大的力道！”七七猛然惊叹，大剑再起，第二剑即要攻去。 “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来，然后一个人影徐徐站了起来，微笑的看着她。 是周游。 “怎么会是你？”七七皱眉问，半是奇怪，半是开心。 周游收回剑，捏了捏酸麻的手臂：“我觉得你们给我的妖血未免太少，所以打算在这里守株待兔，候上一晚。到时候如果再有怪异之物来袭，等你们打的七七八八，我再去收割，是不是很妙？” 七七微笑道：“是么？我看你是出门看外面那么黑，街上阴森森的一个行人也没有，然后就被吓回来了对吧。毕竟这里有两大高手保护。” 周游也笑着说：“是么？如果我是怪异之物，在这里吸引你下来，调虎离山。然后同伴径直去楼上客房，只怕房间里那位高手，要就此报销了。而你这位高手，也是孤掌难鸣。” 七七脸色稍变，即抬头望了望，又笑着说：“想要让她报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游眯眼道：“是么，那她的房间怎么还安安静静，就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 七七叹口气：“受伤之后各类感觉总会打些折扣，不过我倒是能洞察到那房间附近的一举一动。所以不必担心。况且她也很快会恢复。” 周游淡漠的说：“哦，原来你们这么厉害。那我可真要告辞了。” 七七有些诧异：“是么？这么三更半夜？你连马都没有，怎么赶路。” 周游想了想：“我出去四处去找找，总会有办法。” 七七不假思索的说：“你出去找的话未必能找到。不如我们那匹马借给你用吧。” 话一出口，立刻感觉有些后悔，即补充了句：“就是……不知道师姐会不会同意。” 周游立刻说：“她肯定会同意的。那我就不客气啦。告辞。”转身即到后院牵马。 七七看着他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又听到后院一声马匹嘶鸣，接着蹄声渐起，又阵阵远去。她知道他这次是确切的回去了。 “保重。” 她低声说道，自顾自的上楼。到钟离三九门前，抱紧大剑，缓缓倚墙而坐，提防着是否还有怪异之物从黑暗中侵袭而来。 …… 同一时刻，北滨城。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许岩山脸色凝重。 “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证明自己……请你给我这个机会。”陈克义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此刻因为激动，而更加白皙。 许岩山疑虑的说：“掌门知道的话……肯定会很不高兴。而且我现在是护法了，行事更加不应该如此鲁莽。” 陈克义神情激越，一把抓住许岩山的肩头：“掌门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更何况，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掌门事后知道了，也会称赞你不拘小节，能抓住机会的。” 许岩山点点头，暗想：“掌门出门之前，确实交待过此次出游，时间无定。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派中要务，可便宜行事。不过……掌门之前交待过，那个路线的货物，绝不能轻举妄动……” 他又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现在倒像是和陈克义互换了身体一样。 从前许岩山感觉自己行事果断，而陈克义处处疑虑不决。此刻却反过来了，处处都要考虑…… 毕竟身处护法这种位置……一个决定就足以改变很多人生死存亡。 “怎样？天鸥道那条路线，正是海龙帮的管辖范围。咱们在那里动手，即使出了事，也是海龙帮谭越的事情，和咱们掌门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接着兴奋的说：“要是有所斩获，掌门一定会更加看重咱们。今天后半夜是他们唯一一次路过此线，我有确切消息。过了这个黎明，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许岩山皱眉看了一下陈克义，他的脸色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 许岩山不是不理解他的想法。这次掌门会典之后，他的地位一落直下，只是挂一个闲职。而同期的许岩山却升至护法。 他大概是被刺激到了，所以要奋发图强吧。许岩山太理解这点了，毕竟他们年纪相仿，而且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 他们也同样是争强好胜的年轻人。 他这种计划，自然有些风险，但也不是不可行…… 许岩山眉头一皱，决定帮他这一把。而且他自己也很好奇，那批令沿岸各派都不准染手的货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此一次。”许岩山定定的对陈克义说。 然后转头吩咐外面的人：“让林元哲把剑阵带上。” 第五十四章 奇怪的货物 黎明之前，天鸥道上。 “怎么还没来？消息不会出错了吧？” 许岩山伏在路旁不远处的山丘下，身后是众多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似乎已经融入这夜色，一动不动。 “消息绝对可靠。再等等……估计就快要来了。”陈克义也低伏着，低声说道。蒙脸的黑布让他声音有些沉闷。 许岩山不再说话。他忽然想起掌门交待他时的严厉神色，不禁有些担心。 “人头滚滚？”他暗自想到。 能让这帮凶悍的帮徒人头滚滚的……该是怎样的力量呢？难道剑阵也对付不了？ 他突然有些害怕，希望那批运货的人马发生什么意外，不再经过这条路了。 “来了！”陈克义兴奋的一声低喝。 远远望去，果然一队运输人马，押着货物，隐隐出现在路口。 “就这么点人？”许岩山皱了皱眉头，看着这支队伍完全出现在视野之中。看上去前后不过十几车货，押运的人也没有多少，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风闻中这等重要的货物，应该前前后后簇拥好大一路呢。而他本来的计划，也不过是打算临时创造点路况上的意外，截掉商队的尾巴，只抢走最后一批货物。 现在看来……几乎可以全部吃掉。 许岩山不禁想要发笑，在北滨沿岸运输货物，才安排这么点人……还真当他们各帮各派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啊。 “怎样？我没说错吧。就是货物好像太少了。”陈克义略有得意。 “既然来了，就下去一趟吧。我还真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 许岩山之前消失的信心，此刻满涨回来。他一挥手，大摇大摆的站了起来。身后的众人也忽然起来。 “如果是十几车金银珠宝……倒还说得过去。”陈克义也站起身来，边走边说。 “金银珠宝？据说是送往神都的。北滨城的金银珠宝都是从神都散出来的，哪有从这里运金银珠宝进神都的道理？”许岩山随口说。 “哈哈，送往神都……这么远的路程，这么点人，怕是没出北滨城，就给人劫走几十回了。”陈克义笑道。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剽悍的大汉忽然厉声问道。 这人骑马走在押运前列，看到这一群黑衣蒙面人齐齐走来，为首的两个人居然在边走边聊，侃侃而谈。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放肆的家伙。 “我们在聊，这批货到底是什么玩意。”许岩山走过来，轻松的说。 “这批货是什么，跟你们有关系么？”剽悍大汉眼睛眯成一条缝。 “有关系，因为这批货马上就是我们的了。我想先看看……”许岩山的语气好像在谈论自家的孩子。 “是么。”老头儿嘿然冷笑，“那希望你们能接稳了。” 他身后的几个人早已打马赶来，刷刷几下刀剑出鞘。 许岩山楞道：“就这么些人？那些个赶马的，还不能一起过来打么？” 他顿了顿，宽宏大量的摆摆手：“你们扔下货物走吧。我们只对货物有兴趣，不想杀人。” 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人丛丛而起，人数至少是对方两倍之多。 剽悍大汉猛地拔刀在手：“你们这种小蟊贼……再来一倍也全都是来送死！” 他突然纵马狂奔，直奔许岩山身后的黑衣人群侧面。 马蹄飞快，三两步就闪过黑衣人群，再一转身，立刻折回货物前。手里却多了两个头颅。 两个帮派成员忽然翻身倒地，连惨叫声也没有机会发出来。 许岩山眉头一皱，知道遇上高手了。他不想更多无谓的牺牲，直接大手一挥：“上剑阵！” 剑光闪动间，林元哲已经带剑手展开剑阵，八人对一人，将那剽悍大汉团团围住。其余人则对着剩下的押运人员展开攻势。 许岩山在一侧观看战局：“那个人身手居然很厉害。一人独对剑阵，居然能撑这么久，看上去还不落下风！” 陈克义也感叹：“幸亏你把剑阵带来，也幸亏剑阵经过了掌门调教，不然按照以前的实力，怕是要折在这儿……” 许岩山喃喃说：“难怪这帮人，人这么少，敢押运东西走这么远……原来是高手。” 陈克义笑道：“也就他一个人厉害罢了，其他人都被制住了……看，他也被制住了！双拳难敌十六手……嘿嘿。” 果然嗤嗤几声，那剽悍猛汉身中数剑，手中长刀落地，颈部背后都被剑阵纷纷指着，不再妄动。 林元哲以眼示意，问许岩山，这人该如何处理。 “都杀了么？”陈克义低声问许岩山。 许岩山没有理会，大声说：“你们先制住他，别让他轻举妄动。其他人来收拾货物！” 他看这人身手高明，与剑阵缠斗这么久才被制住，因此担心这人恐怕不是一般人。贸然杀了，可能会有灾祸降临。 况且他们这次的目的，也只是货物，而非杀人。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快速把马车和货物一并赶回去，人留着不要杀，全都绑起来，留在原地！” 剽悍猛汉瞪着血红的大眼吼道：“有种就杀了我吧！反正这批货物出了意外，也是死路一条！来来来！” 说着又狂暴的挣扎，也不顾身体被剑尖刺的血红。 许岩山皱眉：“你不怕死？” 剽悍大汉猛然笑道：“你们最好乖乖把货物放在原地，不然到时候，你们也是死路一条！” 许岩山点点头，眨了眨眼睛：“哦。” 嘭！ 林元哲在那剽悍猛汉身后，猛地给了他后脑勺重重一击。 那猛汉懵懵懂懂的回过头来，费力的说：“你……你偷袭我？” 林元哲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反手又是猛然一记重击。 这猛汉才渐渐瘫软昏死过去。 林元哲惊奇的说：“他的头可真够硬的。居然要打两次才行。” 陈克义脸色苍白：“这么麻烦，杀了岂不是省事。” 许岩山摇了摇头：“绑起来，扔到路边……别到时候醒了又追上我们了。其他人也全部打昏！” 又抬头问：“货物还没好？什么货我看看！” 说着上前，随意指着一个巨大黑色箱子吩咐：“打开看看！” 他暗想这押运的人说的这么可怕，之前掌门交待的那么严重，难道这货物里面装了什么毒蛇猛兽？一打开就会见人就咬？ 陈克义此时凑过来，一脸凝重：“要不先拉回去再查看？” 许岩山摆摆手，笑着说：“你不好奇么？打开！” 手下的一伙粗人懒得索要钥匙，随手提起一把开山斧，猛地一砸。 扑…… 箱盖破裂，簌簌地弹出许多尘土来。细看之下，竟是一些木屑和稻壳。 “什么玩意？”许岩山一手扯开破裂的箱身，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冰砖，几乎填满了箱子，倒像一个冰封的棺材一样。 “冰块？”陈克义也凑过来，细细查看，“这么不远千里的押运，就是为了运这种冰块？” 许岩山沉声道：“看看其他箱子！” 嘭嘭嘭几下，其他箱子相继被裂开缝隙，居然都是这种巨大整齐的冰砖。 如果说箱子里运的是什么奇珍异兽，或者什么黄金宝藏，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唯有冰块…… “冰块不就是水么……神都很缺水么？”许岩山摇了摇头，“不对，冰块里肯定有其他的。” 说着接过开山斧，对着巨大的冰块猛地一顿砸。 咔……咔……嚓 冰砖碎成硕大的冰块，摔了下来，散落满地都是。 跟着摔出来的，还有一条条鲜红僵硬的鱼，和一颗颗黑灿灿的石子。鱼不大，筷子长短，血红的细鳞清晰可见。 “这是什么？”许岩山迷惘的捏起冰冻的红鱼和石子，“金鱼和鹅卵石么？” 他随手一捏，咔嚓一声，冰冻的红鱼断成两半。拿起来凑近鼻子闻了闻，摇了摇头：“不是黄金做的，似乎是真鱼……还有股血腥味。” 说完随手扔开。 陈克义也愣住了：“这种玩意儿……花鸟市场多的是，何必要这么大阵仗，千里迢迢的运送到神都去？” 天色逐渐明亮起来，许岩山立刻吩咐：“先不管是什么了，把这些玩意全部收拾起来，拉回去慢慢察看！” 说着又走到之前昏倒的那个剽悍猛汉身边，嘭地给他后脑勺再补了一肘。又吩咐人随意丢弃了一些海龙帮惯用的兵刃暗器在路旁。 然后站起来，大声吩咐：“回去！” 又扫了一眼那好几大车货物，喃喃的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恐怕只有等掌门回来，才能看出些端倪吧。” 第五十五章 人头滚滚 周游回到帮中，已近中午。这才想起将近一整天没吃饭，居然不是太饿。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红岩堡，几次遇到怪异之物，交手时或者虎口破裂，或者掌心出血，都能够在击杀对方时，凭借伤口来吸引对方的血液。 甚至在赵泽一剑击杀那个妇人时，他空手接住赵泽的剑刃，掌心划破之时，也能吸收剑刃上流下来的血。 他看了看掌心和虎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他又掏出七七给的那瓶妖血，仔细看了看，忽然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 嘭！ 打开瓶塞，凑近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味。 周游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她们会害自己的理由。因此一仰头，果断喝了下去。 略有些甜，还有些涩，此外没有更多的味道，连想象中的血腥味一丝也没有。 “这可能不是血……至少不是原始的妖血。可能被她们经过某种方式处理过……”周游暗暗想道。 因为他在击杀那些怪异之物，包括一口咬到季夫人的脖颈时，是确切的能感受那种血腥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瓶喝下之后，心中饥渴顿时解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满足感。 周游忽然想再试一试推演升级，看混元阳符功是否能有进展，他有一种预感，这次将会有所收获。 当下立刻凝聚精神，召唤出脑海内的蓝光面板。 混元阳符功，等级：五层。 推演升级！ 脑海内隐隐有轰隆隆的雷响，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居然神志清晰，一点也不模糊。那轰隆的响声，似乎只是很远的背景声而已。 他甚至能看清脑海内那道蓝光不停的闪烁，像进度条一样的东西迅速前冲…… 轰！ 一声巨响之后，脑海内安静下来。 周游立刻点检那道蓝光面板： 混元阳符功，等级：六层。 成了。 周游长舒一口气，不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体内也并没感觉太大的不同。 自从他见过七七和钟离三九之之后，就像踏入一个新的房间，里面的一切摆设，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妖血？符？怪异之物？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一件件蹦出来，让他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新的评估。 还有赵泽……这个看上去无比骄傲的年轻人，居然好像真的不弱。 正这么想着，忽然外面传来许岩山的声音：“掌门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门口侍卫立刻说：“掌门在休息……” 周游略微起身：“进来吧。” 许岩山立刻跳了进来：“掌门，今天碰到了件怪事！” 他接着说：“今早遇到一家商队，里面的货物居然是一车又一车的大冰块！” 周游随口问：“哦？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许岩山犹豫的说：“……这批货已经被我们拉回来了。” 周游皱皱眉头，他早已经告诫过这帮人，贩贩私盐、收取船只保护费，保证他们不被别的帮派抢劫，就已经足够有利润。 对于主攻运输这件事，尤其是抢劫寻常商队这种事，他一向很反感。因为他老爹当年就是受害者。没想到这帮人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正要发火，许岩山已经看出他的脸色，忙照实说道：“在天鸥道干的……用的是海龙帮谭越的名义，而且……” “而且是那批货？”周游脸色凝重，他看许岩山这么吞吞吐吐，绝不是一般的商队。很可能就是那批没人敢动的货。 “是的……是那批货。”许岩山低声回道。 “哦。你们把剑阵也带过去了？”周游皱眉问，“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他已经做出最坏的打算。他知道这批没人敢动的货，必然会有强力的保护措施。即使许岩山他们全军覆没，也在意料之中。 “没有……对面有个人很厉害，不过最后也被制住了。我们当时只取货物，没想伤人，就把他们全部打晕了。”许岩山照实说。 周游摇了摇头，能被剑阵制住的人，也不算是很厉害的。自从见识过那些怪异之物后，他对厉害的定义又有了新的看法。 “这帮人的实力……应该不止于此吧。不然怎么敢押运这趟如此重要的货物。”周游暗暗想道。 他忽然问：“货物呢？” “在地下仓库。都是一些大冰砖，里面有些鱼和石子什么的……”许岩山立刻说。 “去看看！” …… 周游看着眼前一块块巨大的冰砖，腾腾冒着白烟。 “就是这种鱼……”许岩山指着那块被他们砸开的冰砖，拈起一条红鱼来。 他又补充道：“是真鱼，一掰开里面有血有肉呢。” 周游接过来看了看，也是不明所以。又看了看石子，除了特别黑，也没什么特别的。 “要不……我们煮一条吃吃看？”许岩山试探的建议。 周游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许岩山笑嘻嘻的说：“说不定大补呢……我猜这鱼像什么千年人参一样，大概是送到神都，给达官贵人们做补品的。” “哦，我怎么没听说北滨有这种土特产……”周游问，“那这些石子呢？你怎么看。为什么要放在冰块里？” 许岩山挠了挠头：“我猜……他们可能在冰冻湖里抓的这些鱼，抓到的时候就和这些石子冻在一块了。所幸就凿下这些冰砖，一起运回去，还能保鲜。” 周游盯着手中的这条鱼，看了一会，微皱眉头：“把这些货物收好，还是用这些稻草木屑封装起来。不要让冰化了。” 又问：“石海玄知道这事么？” 许岩山低声说：“不知道。这事我们临时起意，今早就去办的。当时掌门不在，所以我擅作主张……” 周游沉声说：“这事办的也不聪明。海龙帮谭越很快就能猜到是什么人所为。再说那个人和剑阵交过手，醒过来之后稍加描述，也能知道你们是谁。” 许岩山垂手低头说：“是。” 周游忽然拍拍许岩山肩膀：“这批货有些不明不白的，如果你们还想要脑袋的话，以后不要再碰了。还有，交待过的事情，不要马虎。不然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许岩山忙说：“是。”暗暗心惊。 周游面无表情：“走吧。”心里却忽然想起陈督察的话：“千万不要动那批货，否则，人头滚滚……” …… “人头滚滚？”卫衍武紧皱眉头，大声问道，“你再重复一遍？” 一大清早，他刚刚起来，饭都没吃，忽然见尉迟照急冲冲跑到他家来。 “天鸥道，有人来报，发现一宗抢劫凶杀案，二十多具尸体，人头滚滚。”尉迟照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我还没去现场，一听报案就跑来找你一起去了。”尉迟照气喘吁吁的说。 “走！”卫衍武立刻起身，大步向外赶。 “饭都好了，不吃么？”一个面貌寻常的中年妇人，急忙从厨房赶出来，正是卫夫人。 尉迟照边走边说：“大嫂好。我们在路边买一些吃的就是。”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也从厨房冲出来，呜呜呜地对着卫衍武直叫，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卫衍武已经走出门外，头也不回的说：“我晚上回来！” 卫夫人只好说：“小言，跟爸爸挥挥手再见，跟叔叔挥挥手再见！” 尉迟照看那小男孩呜呜的挥挥手，也微笑挥挥手：“再见！”即转身出门追上去。 心中却暗想：“原来卫副都察的儿子是个哑巴，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难怪看他整天皱着眉头，满脸严肃。” 不多时已经赶到天鸥道。 卫衍武翻身下马，迎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然后看到眼前骇人一幕。 土地上车辙凌乱，鲜血纵横。一具具尸体横趴竖躺的，都被人砍去了头颅，颈部断裂处，甚至有苍蝇嗡嗡的飞来飞去。 尉迟照脸色发白，似乎是晕船一般，不由的按了按喉咙。 他勉强数了数：“二十五具。那帮刑司的人还没来……照理说是他们的事情。” 卫衍武眉头紧皱：“他们估计还在睡大觉吧。况且涉及到这批货……那我们也有份了！” 他又扫一眼满地的狼藉，喃喃说：“这到底是批什么货物……要死这么多人。” 尉迟照别过头去：“这劫道的……下手也真够狠的，连这赶马的都一并杀了。” 卫衍武俯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查看尸体，忽然说：“他们后脑勺有被击打的痕迹。手腕也有勒痕……似乎被反绑过。” 顿了顿，又说道：“颈部伤痕，一刀整齐切下，角度相似……很可能是被绑起来之后，一个一个的杀死的。” 尉迟照奇怪的问：“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卫衍武想了想，沉声说：“有可能是他们被绑起来之后，遭到对方逼问，然后再被一刀砍死……” 顿了顿，又说：“不对，那后脑勺的伤痕又作何解释……更何况，在这道路上逼问，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场所。” 他摇了摇头，吩咐：“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说着拔出腰刀，在路边挑动茂密的草丛，仔细察看。忽然一瞥之下，草丛下面隐然有一颗黑黑的眼珠正在闪亮。 第五十六章 交易 有人！卫衍武长刀疾出，直指那人眼睛，沉声道：“什么人，出来！” 他出刀很快，对面草丛里分毫未动，显然已经被压制住。 “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仍然毫无动静。 卫衍武低哼一声，劲力猛吐，长刀突砍，一刀嵌入对方脸颊的位置，草丛树木也被激的飒飒抖动。 刀锋所至，那颗眼珠子居然弹跳出来。 卫衍武哑然失笑。哪里是什么眼睛，根本没有人。 那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那颗石子黑的发亮，闪闪放光，无论谁在草丛中第一次看到，都会误以为是有人伏在草丛里露出了眼睛。 卫衍武暗叹自己在这死人堆里，神经变得衰弱了不少。连石子也能错认成人的眼睛。 他仔细的端详这颗石子。会是矿晶么？ 不可能，矿晶都是那种大片的岩石，边缘参差不齐、颗粒分明的矿质……不可能这么圆润，又这么小巧。 “只不过是颗普通的鹅卵石罢了。”他自言自语，收起长刀，转身即走。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俯身捡起这颗醒目的石子，揣在兜里。 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小言。全家搬过来没多久，他又是哑巴，没人陪他玩。正是玩石子的年纪，他应该喜欢这么黑亮的石子。 卫衍武看尉迟照仍在猫着腰，在草丛里翻找，就大声问：“找到什么了么？” “没有……” 尉迟照看着草丛中那条半条红鱼，那血淋淋的鱼身，又让他想起刚才目睹的惨状。他脸色苍白，几乎随时会呕吐。 卫衍武摇了摇头，暗想：“这种娇生惯养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是靠什么关系塞进来的。” …… 正午，北海剑派。 “掌门……我们当时真没有杀人。”许岩山苦着脸说。消息传得很快。 他又补充说：“我当时想下手，不过觉得那个人很厉害，怕是有什么大来头，所以就把他们全部打昏过去，绑起来扔那里了。” “哦，我知道了。” 周游知道，这帮刀头舔血之辈，杀人越货也是日常，不会杀了人却特意告诉他没杀。 “那就是另有其人了……看来那批货，还真是有点古怪。”他暗暗想。 “参加那批行动的人，仔细看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周游吩咐道。 好在那批人倒也没得什么金银珠宝，不会去赌场输掉银子而走漏风声。 他们大概觉得起早摸黑去劫一趟镖，结果弄回来一批莫名其妙的东西，一点好处也没得到。这简直是一种耻辱吧。 “没事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下去吧。” 周游想起这趟红岩堡，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怪异之事，那是从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而这批货物，恰好又在这个时间开启新的路线…… 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正默想之间，忽然听到有人来报：“有几个女子请见。” 周游皱眉：“女子？什么样子？” “拿着很大的剑……” “哦，让她们进来吧。”周游吩咐道。心里却在想，她们来做什么？ “不必，我们已经进来了。” 钟离三九的声音冷冷从门外传来，后面跟着七七和小晏，周围则是一群手拿长剑的帮众，将她们两侧围住，却又不敢动手。 看样子已经交过手，领教过她们的厉害了。周游叹一口气：“不要紧，她们是我朋友。退下吧。”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纷纷退去。 “北滨城也来怪异之物了？”周游奇怪的问。 “不知道，怎么了？”钟离三九道。 “那你们来是……七日之约没这么快吧。” “我们是来找你谈一笔生意。”钟离三九大大方方的坐下，七七和小晏站在身后。 “谈生意？”周游皱眉，“你要买什么？我这儿好像就粗盐比较多……” “我想买你几天时间……确切的说是雇佣你几天。”钟离三九一改冷面，忽然微笑。 “哦？有什么好处么？好像雇的起我的人不是很多。”周游也微笑道。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们雇佣你做什么事？”钟离三九好奇的问。 周游不假思索的说：“既然你们找上我，我肯定有能力做到。相对于付出的，我更关心能收获什么。” 钟离三九语调诚恳：“好吧，我们雇佣你，和我们一起杀一个怪异之物。事成之后，它的妖血分一半给你。” “和你们一起？这意思是说，它很厉害？”周游微皱眉头。 “是啊，你怕了么？”钟离三九娇声冷笑。 周游笑道：“可能吧。我只是想，为什么要冒险去帮你们杀它……如果我想要妖血的话，自己随便去找个怪异之物当场斩杀就是。” “问题就在这里。第一，怪异之物并不好找，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第二，即使你找到了，它的血也要尽快喝掉，不然就变的腐坏，而不堪饮。等下一次再需要的时候，你还是得临时去找……我知道，你肯定需要的。” 周游奇怪的问：“你们不也是这样的么？” 钟离三九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瓶，得意的晃了晃：“当然不是，我们有这个。相信你已经尝过了吧？味道应该不错。” 周游也从袖中掏出之前的那个黑瓶，看了看，试探的说：“我也有这个。届时我直接抓住一个怪异之物，把它的血注入其中就可以了。” 钟离三九哈哈大笑：“是么？那你可要好好试试。如果管用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 周游不理会她的嘲笑，平静的说：“况且，我也不一定非要饮用这种奇怪的血液……所以你开的条件未免太低了。” 钟离三九忽然问：“我听说……你们贩卖私盐，有很高的利润对吧？” 周游笑着说：“沿海各派都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什么问题么？” 钟离三九接着问：“据我所知，利润高，因为官盐贵，私盐便宜。可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离不开盐。一个人一天可以不吃盐，十天可以不吃盐……但半个月不吃盐的话，可能就会死掉。” 周游淡淡的说：“你想说什么。” 钟离三九冷冷的说：“我想说，你离不开这种奇怪的妖血，就像人离不开盐一样。也许你已经有所体会了？” 周游暗自心惊，终于了解这一段时间以来，莫名其妙的口渴，时时的难耐……以及心血来潮的红岩堡之行，原来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钟离三九见他默认不语，试探性的问：“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接着软声说：“坦白说来，我们这次来红岩堡，你所看到的猎杀怪异之物的举动，都是随手而为，为旅途中补给血液存量而已。” 她的声音变得真诚起来：“我们这次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即将要对付的那个怪异之物。本来计划是我和七七联手，必然有把握……可是这次意外的受伤……” 周游淡淡的说：“你们可以等伤养好，再行动。” 七七在身后抢着说：“来不及了，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参加剑赏会。” “剑赏会？” “哦……就是会内定期举办的大剑排位比试。我们的代号也是因此而产生。”七七说完，又看了一眼钟离三九。 钟离三九点点头：“没错。所以时间紧迫，希望你能答应。即便抛去利益交换，只是从朋友的角度……” 周游忽然截断道：“我们是朋友么？” 钟离三九微笑着说：“算是吧。刚才见面你第一句话就是，不要紧，她们是我朋友。” 周游摇了摇头：“那只是客套话而已。朋友……应该双方互有了解。我这里，你们来过了，也看到了，一群粗汉，贩卖私盐……这些你都知道。但对于你们，我什么也不知道。” 钟离三九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第五十七章 凝霜 “说说你们，还有明庭会的事，都有什么人组成，做些什么事……”周游随口问。 钟离三九语调平静：“你确定要听？这个故事不仅有点恐怖，还有点可悲。” 周游盯着她说：“你可以说说。如果我不想听了，会随时打断你。” “好吧。” 她的声音放缓:“从前有一个地方，出现了一群怪物。这种怪物的嗜好很特别，是吸食人血，最喜欢吸食的是刚出生的女婴的血。” “这个地方的人，当然很害怕，又打不过这群怪物。但是他们发现如果把这群怪物喂饱之后，他们自己就没有危险了。” “于是这群人里的聪明人，就提议，定期上交给这群怪物一定数量的女婴。反正在这个地方，怪物出现之前，女婴也经常被抛弃。” “于是这样差不多过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她抢走了一些女婴，抚育她们长大，灌输给她们强大的力量，让她们有机会复仇。后来这个组织，被称为明庭会。” 周游截断她的话：“我有一个疑问，那些人为什么不逃走，反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送去？” 钟离三九淡淡的说：“只是故事而已。故事里就是这样的。大部分人不用逃走，只有生了女儿的人才需要逃走。可是逃走也许会被抓起来，也许逃到另外一个地方仍然还有怪物……” 周游皱眉说：“北滨城可没有这种怪物。” 钟离三九冷笑：“是么？也许因为你不是女婴而已。” 周游想了想，确切的说：“可是这里并没有听到类似的传闻……即使红岩堡那种怪物，也是最近才突然出现的。从前并未有过。” “不出现，并不意味就没有。何况，你这里没有，并不意味着其他地方没有。也许它们只是看不上你们的血而已。”钟离三九意味深长的说。 周游想起那天在红岩堡街道上，看见的几个怪异之物，它们随便抓人过来，随意咬一口就丢了，确实好像看不上眼似的。 “好吧，说回我们的交易。我帮你杀人，你给我妖血……下次我再需要的话，又要帮你杀人？”周游笑了笑，摇着头。 他接着说：“这个条件对你们来说，未免一本万利。而对我来说，简直被套牢了。恕我不能接受。除非，你告诉我存贮妖血的秘诀……” 钟离三九正色说：“这个是本会的机密，恕我不能告知。即使告知你，你也无法使用。” 周游微笑起身：“是么，那抱歉的很。诸位可以自己在这里逛逛，周某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恕不奉陪了。” 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谢谢你给我讲的那个悲惨的故事，让我们对双方有了更多的了解。希望以后能够合作吧。这里别的没有，倒是盛产些蚌壳珍珠，我会着人包好……” 钟离三九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对话这么快就结束。只好也起身，一脸冷峻：“我们不喜欢珍珠。” “是么？那我对你们又多了一分了解。”周游面无表情的走出房间。 周游一边走，一边思索那个故事的真假。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悲惨的故事。即便那个故事是真的，他也没有兴趣去打击这种怪物。 如果他碰巧割破了这种怪物的喉咙……那一定是因为他很渴，只是想去喝它们的血而已。 很渴……周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小黑瓶。 到底是什么手法？ 不管是什么手法，他可不愿意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 片刻之后，即又人来报：“掌门，她们离开了。” “哦，知道了。” 他知道以钟离三九那种高冷的性格，肯定会立刻离开，而且恐怕再也不会来找他了。 不过他猜错了。 两个时辰之后，他正一个人坐在房间，仔细观察那个小黑瓶时，七七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过来了？”周游略微惊讶，并未起身。 “哦……你手下那帮人今天见过我的，就放我进来了。”七七弹了弹手中的大剑。 “呃……我是说，你来做什么？是你师姐派你来的么？”周游望了望她，她一身灰衫如旧，并没有什么刻意的修整。 这句话问出口，又觉得好像有点过分。 七七似乎没有理解，只是单纯的说：“她么？不是的。她让我出去买一些东西，我顺路就过来了。” 周游想了想，微笑说：“哦，请坐。” “不坐了，我赶时间……所以刚才一路过来不小心伤了你几个人，希望没有大碍。”七七忙说道。 “那么，你是……” “我是来教你存贮妖血的方法。”七七定定的说。 “这不是你们明庭会的机密么？”周游好奇道，“泄露机密怕是很大的罪吧。” “也许吧。不过我们这几天完成任务就要出发，一旦赶回去，大概很难有机会见到你了吧。到时候你可能需要妖血的时候，却临时找不到怪异之物的话……” 七七忽然深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我不想看到你死吧。” 她想了想，又解释道：“你救过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嗯，就是这样。来，我教你吧。” 周游忽然说：“你们那个任务……你们真的有把握对付么？” “对方很厉害。加上师姐的伤……可能会有所影响吧。” “不是说她的伤被避元符抵消了么？” “只是抵消了一大部分吧。痊愈还需要时间，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了。”七七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次任务万一失败了……”周游继续问。 七七严肃的说：“我出来的时间有限，你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现在让我来教你。” 她忽然凑近周游，俯身一吻，唇齿相接。 周游本来大模大样的坐着，突然被人这么接近，不由的本能的警惕，正要用手格开。 忽然间感觉一阵香气袭来，嘴唇柔软，衣衫轻薄，唇齿间冷涩凝绝，像一条冰冷的银线，一闪即现。 七七立刻抬起头，稍有脸红：“别误会，这就是法子。” 她紧接着问：“有没有感觉有一丝寒凉之气？” 周游略微抿抿嘴，好奇的问：“没有……那是什么？” 七七一顿脚，立刻转身：“那算了，生死有命。告辞。” 周游伸手略微带住她的手，即松开，微笑道：“好吧，其实有的。” 七七生气道：“请你严肃一点，下次再这样……” 周游无奈的说：“今天听你们讲了那个悲惨故事，我一整天都闷得要死。刚才开一下玩笑。” 他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丝寒凉之气是什么？” “凝霜符。保存妖血的要诀在于两个。第一，容器必须是这种材质的小黑瓶才可以。” “什么材质？”周游好奇问。 七七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你手中那个可以用就是了。第二，需要饮用者亲自在小黑瓶上，上一道凝霜符。” 周游不解的问：“我这个瓶子难道没有上过凝霜符么？那我喝了怎么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凝霜符很珍贵，我们一人只有一个。你这个瓶子自然没有凝霜符。师姐不过是扔给你一个瓶子而已，还好你喝的及时，再晚些时候怕是要变质了。” 周游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你给我的是凝霜符对吧。你可以自己把凝霜符打到这个瓶子上去呀？” 七七皱眉道：“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呀？是饮者亲自打上去才有用……” “哦。那你可以把凝霜符打在我身上呀……难道一定要那么嘴对嘴的？对了，你这凝霜符从哪里来的？不会也是被人嘴对嘴的传过来的吧？”周游皱眉问。 七七摇摇头：“你不是用过阳符么？你怎么对符一窍不通呀？无论什么符，直接打在你身上就耗费殆尽了，你还怎么用？你又不是瓶子……” 她又补充说：“另外，我们会内都是女人，炼符的是一个老婆婆，唇齿相对一下也没什么要紧吧。也只有几位特别厉害的，才可以径直用手掌传送符，而不会损耗殆尽吧。” 第五十八章 看穿 “那这符该如何发出，打到这瓶子上呢？”周游接着问。 七七一脸惊诧：“你的阳符不会是假的吧？你怎么给小晏用的，就怎么用啊。径直用掌力发出就行了啊。” “哦，我问的是凝霜符，又不是阳符。符咒种类复杂，你们还是要小心为妙，千万不可以想当然。”周游语重心长。 他拿出那个小黑瓶，掌中凝力，果然那条银线般的凝霜符，在掌力催动下，气如游蛇，暗无声息的一击打在小黑瓶上。 周游略微端详了一下，倒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暗想：钟离三九果然还留了一手。 七七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这样了。记住，这个凝霜符在体内可以长久留存，每一次饮用完妖血之后，下次装存妖血之前，都要再打一次凝霜符。” 她又认真的问：“你记住了么？” 周游点点头，又想了想，忽然问：“你刚才说，凝霜符很稀有，你们每个人只有一道……你把自己的这道给我之后，你以后怎么办？” 七七若无其事的说：“我回到会里之后，会再补充的。” 周游追问：“是么？你们在这里还要等完成任务才能回去，再加上回去的路途……时间应该不会很短吧。这段时间你都可以坚持住？” 七七微笑说：“是啊，怎样？再说这次的任务……也未必能有机会再用。反正呢，你把这瓶子和凝霜符收好。” 说着又看了一眼，说：“我得回去了。告辞。” “哦，你们今晚就赶回红岩堡么？”周游随口问。 “那倒不是，我们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明天再赶路的。”七七边说着，边迅速走出门外。 周游摇了摇头。他隐隐觉得这是钟离三九的策略，但看七七这么急匆匆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又坐了一会儿，他决定去仓库再看看那批货。金鱼和鹅卵石……不远千里的送往神都，那会是什么稀奇宝贝呢？ 他站在那块被凿开过的巨大冰砖前，伸手穿过冒着白烟冷气，掰下来一角冰棱，那里面正裹着一个石子和一条鱼。 石子黑亮闪烁，红鱼则僵硬无比，像一把血红的冰锥。 周游皱了皱眉头，又盖上那厚厚的稻草木屑，把这两个玩意儿带回房间细细查看。 不过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周游不禁暗想：可惜前段时间把老爹送回家了，要是他在这儿，毕竟人上了年纪，见多识广，恐怕也能说出一二来。 想到这里倒是有些困乏，就此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有一丝惊醒，门外似乎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声息。自从混元阳符功突破六层之境后，各类官能感觉似乎变得敏锐了一些。 他佯装继续在睡，身体却暗中蓄力，准备随时向悄悄溜进来的人发动攻击。 笃笃笃。 门外的人似乎能料想到他的心思，居然主动敲门了。 “周掌门，是我。” 是钟离三九的声音。 “怎么又来了？”周游暗自苦笑，这北海剑派好歹也是个大派，掌门人的房间居然说来就来，全无人知晓。 “进来吧。”周游坐起身来，他之前本来是和衣而卧，也没有什么要整理的。 门开了，果然是钟离三九，一身黑衣，手中并没带兵器。 “七七之前来找过你了？”她开门见山，也不客气，径直坐下，冷然问道。 “是的。是你让她来的？”周游微微打了个哈欠，看窗外月亮的位置，恐怕现在还是前半夜。 “没有。我只是让她出趟门而已。不过我猜到她可能会去找你。”钟离三九面无表情。 “哦？你还猜到什么了？” “我还猜到，她恐怕已经教过你怎么存贮妖血了。她连凝霜符也给你了？”她的表情似笑非笑，略有一丝得意。 “哦，那又怎样？你想说什么。”周游有些讨厌她这种表情，仿佛手里握着王牌在慢慢玩味一样。 “她有没有告诉你，凝霜符很珍贵，她只有一个，给了你，她就没法用了……” “哦，你直接告诉我结论吧。”周游截断她的话。 “好吧，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再加上回去路上所花的时间，她能勉强撑过去。如果稍有拖延，她会死掉。” 钟离三九接着说：“当然，这次因为我意外受伤，恐怕任务都不一定能顺利完成。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她和我都会在这次任务中阵亡。所以她当然觉得留下凝霜符也没什么用，所以我猜她一定是给了你吧。” 周游面无表情：“哦，我还给她就是。” 钟离三九摇摇头：“即使还给她，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这次任务过后，她恐怕也是没机会用了。” 她站了起来，走近周游：“你有一种更好的选择，就是帮助我们，赢下这次任务。难道一个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女孩子，你不愿意为她稍微冒一点风险么？” “更何况”，她补充道，“我们联手的话，这点风险几乎为零。我相信你的实力。” 周游摇摇头：“我愿意怎样做，是我的事。我并不喜欢被人这么设计。” 钟离三九苦笑：“我也不想这么设计，我只是给了她点时间而已。即使没有我，她还会这么做。我只是让你明白她付出的代价，至于你怎么选择，当然是你的自由。” 周游忽然笑了笑：“不过是萍水之交而已，她也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而已。我决定帮你们，不过和她没有关系。” 他接着说：“我决定帮你们，是因为现在我获得了妖血存贮方法，不用受制于你们。现在我们的地位对等了，所以我决定帮你们，不过你要拿出点好处才行。” 他沉声说：“因为我不喜欢看你这副尽在掌握中的表情。” 钟离三九微笑着说：“可以，我可以教你运用无形符咒。” “教我？你认为我不会用么？别忘了，小晏那里，还需要我的第三贴阳符。” “哈哈……”钟离三九一声娇笑，“你真以为我是傻瓜么？我早已看出你对符咒的了解连皮毛的程度都没有。你所谓的毒蛊，根本也是你杜撰出来的。” 周游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 钟离三九接着说：“我只是觉得这一趟有你同行，可能会更加顺利一些罢了。你应当承认，自己有某种价值。而且，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你也从中得到了妖血，不是么？” 她拍了拍周游肩膀：“像我们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是不是比你和七七那种很奇怪的关系，要简单的多，也安全的多？” 周游没有回答，径直问：“说说你们的任务吧。最快何时可以动手？” 钟离三九笑道：“这么心急么？不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吧？放心，有你加入之后，时间上还来及。” 周游一脸平静：“一般我欠了钱总会想快点还上的。欠的人情也一样。做债主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我们尽快吧，我也想早点完成任务。不过对方很厉害，现在的你恐怕是不足以对付它的，所以回到了开始的话题，需要我教你怎么使用符。” 周游苦笑：“看来你开的条件，总是利于你任务的完成。” 钟离三九微笑：“另一方面，你也会变得更加厉害。于我们双方都有利，不是么？” 周游正色道：“跟我说一说符吧，你可以默认为我一无所知。” 钟离三九摇摇头：“我当然不会自大到认为你一无所知。不过你所表现出来的，倒是很奇怪……” 第五十九章 恶趣味 她顿了顿：“对付怪异之物，寻常的刀剑是无法奏效的，这就需要用到符了。” “哦，你们的剑不是寻常的么？” “我们的剑上注入过符文了。你的剑身上恐怕也有吧。你不用问这种基础问题，来假装一无所知吧。”钟离三九稍有不耐。 周游暗想：以海沙帮计老头那些人的见识，恐怕连符文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要把符文注入兵器……况且自己这把剑上并没有什么符号痕迹。 不过他只是摊摊手：“你继续说吧。” 钟离三九叹口气：“好吧，我就假装你不知道。道士的符篆你知道吧？黄纸上划些符文……这类是最初等的符咒。而无形符咒，则直接可以运用掌力或者通过兵器催动，产生效果。” 周游神思一动，暗想：“还能通过兵器？那我这混元阳符功，无论通过手掌还是贯入长剑伤人，难道都是利用阳符的力量在直接击伤对手？难怪对上怪异之物时，居然有很效果。” 他立刻问：“那么，阳符是一种什么样的符呢？” 钟离三九愣了愣，摇头说：“据我所知，阳符只是一种笼统的叫法，并没有某一种特定的符咒叫做阳符的。所以你当时说自己有阳符，就显得有些外行了。” “哦，那你接着说。”周游略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这阳符会有某种特定功效，看来好像只是一股炙热之气。 “你需要学会运用这种无形符……” “是凝霜符那样的么？七七已经教给过我了，和运用掌力相似吧。”周游问道。 钟离三九摇摇头：“还不够。那只是一种外发的符咒。还有些符咒，是作用于自身的，难道也要给自己一掌么？而且，如果你身体内同时存在多种符咒，需要快速精确的调用……” 周游苦笑：“我好像只有一道凝霜符。” 钟离三九立刻说：“我会给你另外一道新符，这也是这次我们对付那个怪异之物的关键所在。” 周游皱眉问：“关键所在不是我么？” 钟离三九笑了：“当然是。不过，符的作用就是让你变的更强，或者更利于发挥你的优势，让你更容易出手。” 周游苦笑：“你不如教我怎么制作符？” 钟离三九摇头：“你太贪心了。能有一道符咒，就已经很珍稀了。制作符咒，那是需要特殊的力量和材具配合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好吧，你打算给我用什么符？” “我会给你一道神隐符，使用之后，一段时间内，对方会暂时察觉不到你的存在。这样你靠近他，然后突然下手，把握会更大。” “神隐符？使用之后对方看不见我？”周游奇怪的问。 “不，对方仍然能看见你。只是对方会忽略你的存在。这道神隐符，能最大限度的隐藏你的气息，让对方无视你。本来，有些非常厉害的高手也会收敛自己的气息，让自己接近于路旁的石头，房间中的桌椅一样自然的存在。只是一般人达到不了这种境界，所以说，符可以暂时提高人的能力。” “最大限度隐藏？到底是多大限度？”周游追问道。 钟离三九赞赏的说：“这正是要害所在。这要看符咒的等级。我这道神隐符，虽然只是中级，但对付他足够了。你大可放心。” “你对他很熟悉么？”周游随口问。 钟离三九冷笑：“当然，如果不熟悉对手的话，我们是来送死的么。” “那么，他对你熟悉么？”周游谨慎的问，“他会料到你去找他么？他会料到你将使用神隐符么？” “他不会料到。他尤其不会料到你的存在。”钟离三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哦，说说你的计划吧。何时动手，在哪里，几个人。” “后天，在红岩堡长街口的一家花店。小晏吸引对方注意力，七七负责牵制住对方，你只需要运用神隐时，接近他，然后出手。” “又是小晏……花店……对方是女的么？”周游奇怪的问。 “你可以这么认为。” 她忽然凑近周游，冷然道：“现在我要给你神隐符，然后教你怎么使用。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周游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虽然钟离三九此刻一身黑色夜行衣，身姿修长挺拔……不过周游对她那张冷艳的脸庞实在没有好感。 尤其是这一连串似乎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她算准了人心，更加让周游有些压抑。 他不喜欢目的性这么强的人，虽然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渐渐被迫成为这种人。 下一刻，意料之中，他的嘴巴被钟离三九堵上了。 这一刻本应该很短就能完成，但钟离三九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她的唇齿绵绵，手指熨帖。她甚至贴的更近。他们身高差不多，所以能完全感受到那种饱满的触感。 作为同一类人，他很容易就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她无疑对他还是不够放心，这么做无疑能增加彼此的信任，和确立某种稳固的关系。 不过他依然有种不适感。 这一步，也在她的计划之中吧。她穿什么样的衣服，站在房间何种角度之下，夜色衬出什么样曲线，她的手搭在什么位置，双足怎样交错攀附……她应该都设想过吧。 甚至连他的反应，是默许，还是一本正经的拒绝，她恐怕都能设想得到。 想到这里，周游忽然感觉一阵刻意的无趣感，想要推开。反正神隐符已经得到。他也不想处处被牵着鼻子走。 不过看了一眼她的脸，透着微笑和尽在掌握的神情。他忽然萌生出一种恶趣味。他想看看这张得意的脸，变的惊惶起来会是怎样。 周游索性抓着她的手，在她漂亮的锁骨上使劲摁了摁，然后坚定的向下滑去。 钟离三九微眯着双眼猛然睁开，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自己的手也被对方大手蛮横的主导着，逐渐沉沦。 钟离三九眼中迸发出肃杀之气，猛然用力想要抽开手来，可是周游的手臂像岩石做的一样，很难摇撼的动，只是一往无前的渐渐下沉。 她这才意识到对面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强。 她的脸色果然有些惊惶，与其说是惊惶这种举动，不如说是惊惶这种力量……居然比前几天好像强了很多。 周游才不管她如何惊惶，只是微笑的欣赏她的表情，嘴角略带一丝残忍。 他还记得钟离三九随手给他一瓶妖血，也不告诉他可能很快会过期。而且自己的想法处处被她主导，也令人很不爽。 周游微笑的眨了眨眼，好像在说：“这下你没想到吧？” 手臂却抓着对方的手继续下沉，此刻已经沉到腰间，环绕围住。 钟离三九艰难的仰着头，目光有些羞愤。 周游忍不住想笑，这种平常说话冷冰冰的人，恐怕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他打算多给她一些教训。 嘭……嘭……咔！ 房间里忽然响起盘子摔到地上打碎的声音。 “什么？”钟离三九警觉的问。此刻她大概挣扎的累了，依然靠在周游身上歇息，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条鱼。” 周游松开手，走到那条鱼的旁边，俯身细看。他这才想起，那条从仓库拿来的红鱼，被随手放在桌上盘子里。 夜色之下，那条本来被冰冻僵硬的鱼，此刻解冻之后，居然变得活蹦乱跳，像一团鲜艳的火。 “你养的鱼么？怎么不放鱼缸里？”钟离三九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 “不是我养的，也不知道是谁养的……你见过这种鱼么？”周游皱着眉头，看着那条鱼在干燥的地板上蹦蹦跳跳，嘴巴一张一合。所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没见过。”钟离三九又恢复了冷冷的语气，“记住今晚说的。我走了。” 她迅速整理好衣服，又理了理头发，径直走向门口。 “哦，你还没教我怎么使用神隐符呢？”周游问。 “明天吧，顺便提前去花店外面探一下场地。”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六十章 神隐 钟离三九正坐在一间茶楼的靠窗位置，桌上茶水已经换过三回，对面座位仍是是空的。 透过窗户，刚好能看到长街口那家花店。一张门帘微微浮动，顾客并不是很多。尽管此处离前几天出事的街道很远，而且再无怪异之物的消息传来，还是大大影响了这里的生意。 笃笃笃。 周游忽然出现在门口，背着手慢慢走进来。 “怎么这么迟？”钟离三九皱眉问。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周游慢慢走近。 钟离三九抱怨道：“如果明天你再这么迟到的话，那可是要死人的。” “从北滨城赶到红岩堡，路远总会有些意外。”周游微笑着坐下。 他的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来，手中拿着一束白色的花，仔细插在桌上的茶盏里，说：“为了表达迟到的歉意。” 说着微笑的将插花的茶杯推到钟离三九的面前。 钟离三九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自然：“不用这样吧？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周游笑着说：“你务必要收下，因为这束花，是我从那家花店偷来的。”他指了指窗外。 “偷来的？”钟离三九奇怪的问，“他们没发现么？” “没人发现，因为我用了神隐符。”周游微笑着说，“我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拿了这束花，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没有人发现我。再说，花店里人真够少的。” 钟离三九的脸色立刻白了：“不会吧？我还没教你怎么使用……你怎么会用的？” “因为使用方法很简单啊。只要你有这道符，稍加摸索一下就会用啊。”周游语重心长的总结，“就像钱一样。只要你有钱，当然就会花……花钱不难，难的是有钱。” 钟离三九脸色苍白：“你真的使用了？” 周游弹了弹插花的茶盏，笑着说：“是啊。我刚从花店出来时，你没看到么？我都看到你靠窗坐在这儿了……对了，我使用了神隐符，你当时应该应该没留意到我。” 钟离三九皱着眉头，伸出手在周游额头上略微摸了摸。 “怎么？这里是茶馆，不用这样吧？”周游微笑着。 “哦，看来你没有发烧。所以别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了。”钟离三九吐了口气，略显冷淡。 周游不禁笑道：“当然是假的。这花是我在来的路上随后摘的……说起来，我还真想用一用这神隐符去这花店试一试啊。” 钟离三九冷冷说：“这道神隐符极其珍贵，只能用一次。它的价值可比一束花大多了，大概能买下这一间花店吧。” 周游笑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我总是忍不住想试一试。你应该等到明天再给我这道神隐符的。” 钟离三九板起脸来：“明天对手很可怕，你不想出意外的话，最好忍住。” 周游望着那个花店出入的顾客，忽然问：“你说她现在会不会在里面？” “不会。因为这家花店的水仙明天才会到。她每隔几天就会去买一束新的水仙。” “哦，买水仙的妖怪……还挺风雅的。”周游由衷这么认为。 “嗯。怎么启用神隐符，你确实会了么？要不要我再教教你？”钟离三九仍不放心。 “不用。确实很简单啊。你再多给我十道我都会。”周游随口说。 “那就好。明天一早这里见。”钟离三九起身即走。 “这束花不带走么？” “不必了，自己留着看吧。”声音略带恼意，显然她刚才有些生气。 周游微笑的看着这束插花，又看了看那间花店。 第二天一早，周游、钟离三九、七七、小晏四个人坐在茶楼的临窗位置，远远看着这间花店。 七七的神色有些拘谨，她似乎还不知道那晚她走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钟离三九则是一脸淡然，冷冰冰的问周游：“她很可能马上就会出现，你准备好启用神隐符了么？” 周游没有回答，略有些发愣。 “在想什么？”钟离三九看周游不回话，只是愣愣的盯着她的肩头走神，不禁略有些得意的生气。 “哦，准备好了。”周游回过神来。 他确实走神了，不过并不是在看她瘦削的肩膀，而是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在看后面那个屏风。 屏风上绣着一条条金鱼，令他想起了前晚的那条鲜红的鱼。 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那么多鱼……会不会一下子都从仓库里面解冻出来，然后把北海剑派的人都吃个干净？然后自己从红岩堡赶回去，只能看到一地残骸？ 虽然它们确实没有牙齿……周游被自己这种奇怪的念头给逗乐了。大战之前总有些胡思乱想。 “注意，她向花店走过来了。”七七忽然提醒道。 周游一眼看过去，低声问：“哪个？走在前面的那个，还是后面那个？” “最美的那个。”钟离三九忽然说。 “哦，那就是走在前面穿白衣的那个了。”周游确认道。 那个女人一袭白衣，看上去并不年轻，但也并不衰老，恰好处于两者之间。这意思是，她可能处于容颜的巅峰时期，像一坛酒已经发酵到最浓香之时。 此外，她身姿修长，看上去毫不柔弱。雍容之外自有一股英气。 “好像所见的女妖怪都很漂亮……是不是女人一旦有了超能力，就一定先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周游暗自感慨。 钟离三九立刻吩咐：“她进店挑选水仙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趁这段时间小晏进店去接近她，吸引她注意力。七七从正面攻击。” 然后她对周游说：“最关键的就在于你。你要提前启用神隐符，在七七发动攻击之后，悄无声息的接近那个人，出其不意的出手。你的剑我和七七都交过手。那种情况下，有七七在场，你定然会一击必杀。” 周游皱眉问：“那你呢？” 钟离三九微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可以候在花店门口，等你们的好消息，或者给她临终一剑。” 周游疑惑道：“你们确定她是怪异之物？我不会杀错人吧？” 七七显得有些激动：“确定。不会认错。我会让她现出原形的。” 她忽然一把握住周游的手，紧紧的抓住：“我们一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 周游深深的吐了口气，顿了顿，才说：“好，出发。” 他们快步走下茶楼，穿过街道，向对面花店走去。 “你可以启用神隐符了。时间足够。”钟离三九提醒道。 “嗯，好的。”周游深吸一口气，手中紧紧握着剑柄。 掀开门帘的一刹那，七七眼中还是周游清晰的背影。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来自己留心这个人的程度，连神隐符也无法隐去他的气息了。 可现在还不是难为情的时候，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个白衣女人，正在一簇鲜花边跟小晏说话，正背对着自己。 这正是她出手的最好时机。 她要收起一切私心杂念，毫无保留的出剑。 呜！ 大剑破空之声猛然响起，七七整个人随着剑身一起飞向那个白衣女人，发出全力一击。 这是她最好的状态，对面虽然是个恐怖的对手，但她自信这一剑暗袭至少不落下风，甚至有机会斩伤对手，令周游出手获胜的机会更大。 飒…… 一排排水仙百合花瓣被割裂而飞，那女人似乎浑然不觉，依然在和小晏闲聊。 剑风在空气中疾速推动，剑身也丝毫不落于后，眼看就要击穿对手。下一个瞬间，对手将会同这花瓣一样，被大剑斩裂而飞。 第六十一章 摄心 但是下一个瞬间并没有到来。 这一瞬，时间仿佛在淤泥里一样，变得无比缓慢。 七七的剑尖逐渐接近白衣女人的后背，然后对方缓缓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而周围的花草藤蔓像蛛网一样，缓缓的阻住自己的去路，覆盖住视野。 轰！ 时间感归于正常。七七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时间变慢，而是自己变慢了。她已经被一道花团锦簇的植物给包裹住了。 她提起大剑疯狂削砍，也只能砍的鲜花凌乱，草木凋零，而那道无形的墙壁，稳稳的将她困顿在其中。 符阵？ 七七焦急的想，她只希望自己争取的这一点时间，能让周游更有余裕的出手。 她已经看到周游出剑。 周游看着白衣女人闲谈之间，已经把七七困住。对手的强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只希望自己出手这一剑，还有一点机会。 他定定的走到白衣女人侧面，突然出手一剑。这一剑，满贯六层阳劲，全力一击。 白衣女人似乎早有准备，随后拿起一枝玫瑰花枝，正面格挡。 嗤！ 玫瑰花枝一截两段。白衣女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身形一侧即走。 周游也暗暗惊奇，对手随手捞过来花店的玫瑰花枝，和刀剑硬格居然能发出金石之声。 他完全不敢大意，手中长剑紧随而上，发出一阵阵暗红之色。 白衣女人步履轻疾，衣衫丝毫不乱，所过之处，忽然生出无数条藤蔓花草，快速形成一个碧绿惨红的大巢，层层将周游包裹而住。 簌簌簌簌…… 周游猛吸一口气，六层阳劲满贯剑身，剑刃由暗红变为灰白之间，一斩而下。 破！ 无数春藤爆裂，花雨星落，周游眼眶血红，身体随剑刃直追而出。 白衣女人速度飞快，一闪念间已经折到花店一间小屋门前，忽然身后一探，猛然回身一斩。 呼！ 她居然有一把宽阔的大剑在手，飓风般斩击而来。 周游热血上涌，对方终于被逼的肯用兵器，正面一战了。他倒要看看，自己这六层阳劲所贯的长剑之力，和对面硬碰硬，到底胜负如何。 当！ 剑刃相割，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而来。周游只觉得手臂巨震酸麻，一口血腾腾而上，即要喷薄而出。双足猛然顿地，才没有身形摇晃。 白衣女人显然也不好受，脸色立刻煞白，不过身形倒是稳稳站立，丝毫不改优雅姿态。 自己用尽全力，而对方却已然未现怪异本相。周游知道这一战自己已落下风。 除非—— 周游立刻要再度出剑，他要逼迫对方出重手，令战况更为惨烈，从而引发出自己的身体暴增之势。 他已经做好流血的准备。 “还来么？”白衣女人面带微笑，轻声问道。 “不必了。”小房间的门缓缓打开，钟离三九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游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该就在这里。”她微笑的走到周游身边，手部顺带搭在周游的颈后。 周游感觉颈后一刺，那是锐利的锋刃触感。 钟离三九在他耳边吹气如兰：“这是一把匕首，掌力一吐的后果你应该知道。但是我不想使用它。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周游平静的说：“匕首么？我以为你一直用大剑的。” 钟离三九微笑的看了白衣女人一眼：“大剑给她用了。跟她相比，我不配用大剑。” 周游苦笑：“我好像看出来了，你们似乎是一伙的。而且她似乎是你前辈。” 白衣女人微微蹙眉：“我有那么老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明庭会的排名还很高。”周游定定的说，“说吧，要我帮什么忙。另外，能把匕首放下么？” “不能。”钟离三九冷冷的说，“上次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 她接着说：“当然，你可能已经猜到。具有某种特殊力量之后，就可能具有一定的风险。就像你饮用妖血之后，是否也会有变成怪异之物的潜力？也许你已经体验过？” 她不等周游回答，又说：“在你对面的，是明庭会的三十六号。不过她现在已经被全会追杀。她和那些本来就是怪异之物的家伙不一样，她只是运气不好，压制不住而已。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坏人。” 钟离三九的匕首又紧了紧：“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陪着我一起出去，和七七说，三十六号已经被我们杀死了。然后我和七七打道回府，她能及时回去，保留性命。而你则会安然无恙。” 周游笑着问：“安然无恙？说完之后，你们应该会找机会杀掉我灭口吧。” 钟离三九也笑道：“谁知道呢。可能吧。” 周游叹口气：“所以说，我好像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另外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七七说，已经杀死了对手呢？” 钟离三九摇头：“她并不相信我的话。她可能更愿意相信你的话。” “哦？那我这么跟她说之后，你们回去，会里就会相信她的话么？”周游问。 “是的。会里相信她的话。”钟离三九确切的说。 “为什么？” “你在学堂念书时，有没有碰到过那种学生？学习好，人又乖巧，又单纯，老师同学们都会听她的话……七七就是那种学生。”钟离三九略有一丝冷笑。 “哦……既然她那么单纯的话，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告诉她真相呢？”周游试探性的问。 “单纯的人都是正直残酷的，即使有同情也是泛泛的。她入会晚，也不会为一个泛泛之交而隐瞒真相，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除非那个人是你吧。更何况，她认为妖异皆可杀。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面临这种问题的时候。” 周游叹口气：“那真是无解了……也许你尝试过想要杀了七七，单独回去复命？” 钟离三九摇摇头，脸上现出恐惧的表情：“考虑过，但不是最佳选择。这样的话，只会引来源源不断的猎杀追捕和嫌疑。最好的选择是，你出去和七七说完，我们就走。此后这事再也不提，而三十六将隐姓埋名。” “然后你们在感激我之余，将我杀了灭口？”周游苦笑。 钟离三九犹豫了一下：“我也说不准。不要逼我做这个选择。” 周游平静的说：“哦，被匕首逼着说这件事，恐怕我说出来也不自然吧。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到时候她还是得亡命天涯，难逃一死。所以你们不如换个姿势，认真考虑一下，在不用匕首胁迫的状态下，开个新的条件让我同意？” 钟离三九忽然微笑道：“还记得我那晚给你的那道神隐符么？” 周游笑着说：“你又要打算亲我？这恐怕也太粗暴直接了吧。” 白衣女人微皱眉头。 钟离三九不以为意：“那倒不是，我是问你，那道神隐符效果怎样？” “好像不怎么样，我一出手，就被她防住了。完全没有神隐之效，感觉自己像个裸奔的傻瓜一样。”周游照实说。 “当然无效。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神隐符。那是一道摄心符。”钟离三九略显得意。 “摄心符是什么？” “摄心符，是可以让你听我的话的符……”钟离三九的声音转为低沉。 周游微笑道：“哦？那为什么到现在我还在反抗？” 钟离三九笑着说：“摄心符的启用很严格，需要二次启用，就像这样……” 她忽然用手轻柔的抚了一下周游的额头，低声说：“这样就好了。时间很短暂，我们要快一些。” 她看了一眼白衣女人，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他不会轻易服软，只能用这招了。” 说完放下匕首，拉着乖巧的周游向外走去，一边在他身旁低声耳语将要和七七所说的话。 第六十二章 两个问题，一个答案 周游顺从的走着，经过白衣女人的时候，她也微微低头：“多谢。” “不用谢。” 周游回道，同一瞬间突然出手，将剑刃压在白衣女人的脖颈上，转身绕到她身后。 这一下猝不及防，她已经被制住。 钟离三九愣了片刻，才吃惊的问：“摄心符的时效这么短？” 白衣女人平静的说：“不可能。肯定是因为他第一次没有启用。” “看来你对这道符很有自信。”周游微笑着说，“不过，你现在已经被我制住，掌力一吐的后果你应该知道。最坏也是我们同归于尽。你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的。” 钟离三九的脸色更加吃惊：“进入花店之前，你没有启用这道符？” 周游严肃的说：“是的。我想这么好的神隐符，应该留着下次用……比如去花店偷偷花什么的。” “昨天你就发现了？”钟离三九反应很快，她已经回想起昨天在茶楼上，周游突然送来一束花的真实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 “只是有所怀疑而已……我说用了神隐符偷了花来，你的反应过于紧张了。况且，如果我真的使用了神隐符，当时我从茶楼进来一句话也没说，你怎么会觉察到我？以你的心思，这点破绽很容易就能想到吧。而你却没有提起。”周游语调平静。 他接着说：“所以，我很怀疑这道神隐符的真实性……而且，当时你还摸了摸我额头，说我没有发烧……现在想来，应该是试一试我是否真的用了这道摄魂符？” 钟离三九苦笑：“你果然和我是一类人么？需要这么小心谨慎么？” 周游笑道：“小心一些总没错的。何况我很早就怀疑，你们此行的目的，是否真的是想猎杀某个怪异之物了。” 他接着说：“你们在红岩堡猎杀那几个怪异之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还有机会来追杀这个最终目标。七七想不到，你肯定不会想不到。所以这么做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打草惊蛇，提醒对方要小心。” 钟离三九笑道：“没错，最初的设想只是这样。” 周游奇怪的问：“那从何时又改变了计划呢？自从我的加入之后么？”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恐怕要到很晚的时候吧。因为现在回想起来，你似乎有除掉七七的打算？”周游忽然问。 钟离三九摊摊手：“在你心目中，我有那么狠么？” 周游微皱眉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受伤应该是冒着风险，故意受伤的。那个幻化成婴儿的怪物，在被七七追杀时，突然反击。如果不是我出手，她恐怕已经死了。” 钟离三九摇摇头：“我受伤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出手而已。至于后来碰巧察觉到七七对你的话似乎很相信时，才改变了一下计划。不过无所谓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这一仗我一败涂地。” 她看了一眼白衣女人，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没做好。” 白衣女人微笑道：“没关系。本来也是如此。只不多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让人妄生出一丝幻想，最终回归本来，正应如此。” 她顿了顿，对周游说：“你动手吧。放心，我不会反击的。看见朋友舍命来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我也厌倦了整天提防组织的追杀……组织太强大了，一个人，是很难逃脱的。” 钟离三九两眼通红，别过头去：“我出去了。麻烦你下手快一点。” “等一下。” 周游忽然说：“刚才我提议，你们不如换个姿势，认真考虑一下，在不用匕首胁迫的状态下，开个新的条件让我同意……” 他接着说：“现在我们的姿势好像对换了，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开个新的条件让我同意？” 钟离三九惊喜道：“你会同意？” 周游严肃的说：“那就要看你们能开出什么条件了。要快点想，七七大概待会儿就进来了。” 白衣女人忽然说：“我听到她提过，似乎你也饮用妖血？” 周游皱眉说：“然后呢？” “我可以教你制作一些符，来暂时压制这种潜藏的风险。”白衣女人郑重的说。 钟离三九忙说：“没错，她能制作很多符。这个条件怎怎么样？” 周游反问：“你连自己都压制不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白衣女人淡淡的说：“只是暂时压制而已。我也在寻求更好的方法。你如果不信就罢了。” 周游微笑道：“我要先把自己这道摄心符给弄出来，万一哪天不小心启用，别人拍我一下额头就糟了。” 白衣女人微笑道：“这个简单，待会儿就可以教你。” 周游对钟离三九说：“你先出去找七七吧。我杀了她，马上就出来。” “谢谢。”钟离三九转身离开。 她知道周游是为她好。她也知道这并没有实际意义，一旦组织追查出来，她的下场恐怕并不会因为不在场而改善。 欺骗了组织，无疑是死路一条，不过是来得早晚的问题。 “要不要再打一场？”周游忽然问白衣女人。 “来日方长。你还是先去看你朋友吧。明天来这家花店找我就可以。”白衣女人淡淡的说。 周游跑出来，看到七七正从爆裂而开的藤蔓植物中走出来。 “怎样？她死了么？”七七焦急的问道，就像一个关心成绩的学生。 “死了。所以这屏障也自动散开了吧。”周游面无表情，忽然一口血喷出来。 他分不清这是故意的，还是确实刚才淤积的一口热血没忍住。 “你受伤了么？”七七关切的问，想上前去扶，又看了一眼钟离三九。 “没事。”周游勉强笑道，“你们何时回去？” 钟离三九道：“明早就回去。这次任务还算顺利，应该能提早很多天到达。日后有缘再见吧” 她忽然冷冷的说：“告辞。”即带着七七、小晏离开。 周游没想到会这么快结束，也挥挥手：“再见。” 他没有立刻回北滨城，而是在这里默想：为什么最近所有的怪事都和红岩堡相关？ 之前所遇到的怪异之物，真是偶然出现在这里么？而那批奇怪的货物，运输路线似乎也经由此处？那个白衣女人，为何要隐居在此呢？她所谓的符，又是怎样的呢？ 一时间所有的问题都扑面而来，他想找一根线，把它们串起来，却纷乱没有头绪。 不知不觉已到夜晚，他忽然发现自己又逛到那家茶楼旁。昏沉沉的一片，只有月光。 他忽然很想进去坐一坐。等他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这幽暗的茶楼房间里了。 月光如水漫在这桌椅之上。他伸手弹了弹那盏茶杯，杯子里居然还插着那束花。大概是茶楼生意不好，伙计偷懒没有收拾它。 他忽然想起钟离三九来。她很聪明，也很果断。为了那个白衣女人能这么做，倒让他对她的观感好了不少。 而七七对他来说，那种舍命之举，让人虽然感动，也感觉压力巨大，想要尽快还一条命回去。 这种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总让人有些头大。 忽然有一阵微弱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过来。周游转头一看，居然是钟离三九。 她依旧是那身夜行衣，走过来，淡淡的说：“哦，你还真在这里。” 又补充了一句：“明早我就要走了，晚上睡不着，四处逛逛。忽然想到这盏茶杯……很好奇还在不在。” 周游把茶杯缓缓推到她面前：“在。” 他接着说：“我有两个问题，总是忍不住想问你。” 钟离三九坐在他对面：“说。” 周游微笑道：“第一，你这么为那个白衣女人绞尽脑汁，冒着被你们组织斩杀的危险……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钟离三九微微皱眉：“第二个问题呢？” 周游苦笑道：“你现在来……不会是来杀我灭口的吧？” 钟离三九思索了一下，严肃的说：“这两个问题……好像可以用同一个答案来回答。” “哦？说来听听？”周游问。 钟离三九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来，向他缓缓走去。 第六十三章 阳符 清晨，周游走进花店。 店内空无一人，他只看到一个小铁壶，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的冒白汽，炉火正旺。 “她们都走了么？”一个声音忽然近距离响起，吓了周游一跳。 他这才发现那个白衣女人出现在他身旁，微笑的看着他。 “都走了。”他想起钟离三九临走时对他说：“希望不会再见。” “嗯，希望她们别再回来。”她淡淡的说，并不十分恐惧。 她们如果回来，自然意味着事情败露。而她这么淡定，大概是认为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吧。周游暗暗想道。 他接着奇怪的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以他现在敏锐的感知能力，不可能对方接近到身旁，他还浑然不觉。 “我一直在这里烧水，何谈什么时候进来？况且，这家花店本来就是我开的。”她微笑着提起铁壶，沏了一杯茶，“来，喝茶。” “哦，你之前使用了神隐符？所以我看不到你？”周游试着问。 白衣女人吹了口沸水的白汽，点点头：“怎么样，凑合能教你吧？” 周游微微吐出一口气：“当然。” 心里不禁有些吃惊：以她的身手，如果正面对战，未必能轻易杀死自己。可是刚才那种情况下，她忽然出手，自己绝无机会躲闪。 周游忽然说：“我叫周游。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顾，你可以叫我顾老师。”白衣女人面带微笑。 “你看上去并不老啊，叫老师有些不合适吧。”周游本来要这么说。 不过刚一张嘴，忽然发现她并没有初次见面时那么年轻，也说不上老。这是一种奇怪的气质，让人莫名的产生敬重之心，从而觉得那句没有说出的话有些轻薄。 不过周游也不愿意叫她老师，就改口说：“你在明庭会排第三十六位对吧？不如我叫你顾三六？” 她摇摇头：“你最好不要那么叫。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好的。”周游心里却把她叫顾三六，“可是你真的排第三十六么？和你交手，我感觉你比钟离三九要强上很多。” “排名不能说明问题。人的状态是会变化的。何况，昨天我们交手时，我在剑上使用了新符。”顾三六淡淡的说。 “什么新符？” “不着急，以后我会教你的。今天先从最基础的教起。”她又沏了一杯茶，“告诉我，这杯茶怎么来的？” 周游看着炉上咕嘟咕嘟的沸腾水壶，摇摇头：“茶道似乎很复杂，我不太懂。我只知道烧开水，泡上茶叶。” 顾三六赞许的点点头：“你很谨慎。也说中了要害。茶道讲究很多，置茶、温杯、高冲……这些有的没的。制符也同样如此。除了方位、时辰这类讲究，核心不过是烧开水，泡上茶叶。” 她接着说：“所以重点在于，要有炉火，要有水壶，要有茶叶。跟我来……” 她起身走到隔壁一个小房间，随手拿出一个小鼎，放在桌上，又扔进去一颗石子：“这就是水壶和茶叶。” “这是什么？”周游注意到那颗石子黑的发亮，好像有些眼熟。 “鼎是寻常的铜鼎，石子则是罕见的原石。一粒石子的价值，恐怕比黄金要贵上很多倍。” “原石？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周游奇怪的问。 “你不用制符，当然没听说过。不过矿晶你应该听说过吧？据说和黄金等值。而原石正是从矿晶中提炼而出，而且提炼出来的量极少。” 周游忽然想起仓库下面那些冰块里的石子，看上去倒是很相似……不过他并不确定。他继续问：“水壶、茶叶都有了，那炉火呢？” 顾三六耐心解释：“寻常的炉火，是依靠在特定方位，特定时间的太阳或者月光，再经过长时间试炼……所以产生出一道符，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宝贵的材质。” “哦，那一个人一辈子也造不出多少符了吧。” 周游略感失望，他本来想的是如果仓库下面真是原石的话，他就有可能造出大量的符。没想到还要耗费这么久的时间。 “但是有一种例外。比如我。”顾三六笑道，“我可以运用极阴掌力，代替月光之效，大大减少制符的时间。” 她接着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和我交手时，使用的是混元阳符功。” “是的。”周游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完全认出他所练习的功法。 “所以我才会打算教你制符。因为你的混元阳符功就是最好的炉火，可以沏出好茶。”顾三六定定的说。 “你是说……我可以利用掌力催生出阳符？”周游略有惊喜，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在逐渐得到验证。 顾三六摇头：“阳符只是笼统的说法。符大体上可分为两类，阳符和阴符。比如寒冰符，是一种阴符，我自己用掌力即可炼成。但神隐符，是一种阳符，我只能通过日光长期催生而成。” 她接着说：“不过，你倒是可以通过混元阳劲炼制而成。” “这么说，我可以在短期之内炼制很多种阳符了？”周游略有兴奋。 顾三六笑道：“哪那么容易。原石本来就极其稀少，而且一经炼制就作废……” 周游平静的说：“那倒是。” 顾三六忽然递过来一本厚厚的书：“下面我开始教你最基础的制符法，更为详细的符咒种类，都在这本书上。希望你能尽快学好。最近我在研究一种新符，也就是之前所说的抑制妖变的符，希望你能尽快帮上忙。不然……” 她顿了顿，严肃的说：“不然到时候我抑制不住，很有可能会杀了你。” “我会学好的。”周游确切的说，“不过，我应该不会一直住在这儿吧？这几天我还要回北滨城办几件事。” 他想尽快回去确认一下那一堆奇怪的被冰封的石头。 “哦，我教完之后，你自然可以回去。不过三天之后，你要再来这里找我。” 顾三六递给他一个小鼎，里面盛着一颗原石，接着说：“希望到时你别轻易让我察觉到你进来。另外，这颗石头很宝贵，不要浪费了。” …… “很宝贵……不要浪费了。”周游站在仓库那一堆冰砖前面，想起这句话。 他一回北滨城，就径直奔向仓库。所幸这些厚厚的稻草木屑，保温效果很好，几天过去了，倒是没怎么化冻。 如果这些石子真是原石的话，他似乎可以稍微浪费一下。毕竟顾三六只给了他一颗原石，即使是做实验用，也完全不够看啊。 他立刻凿出几颗石子，带回房间。打开小鼎，和顾三六所给的原石对照相看。 颜色倒是同样乌黑，形状似乎不太一样。看来单凭观察，也看不出什么。周游立刻把小鼎摆在桌上，装入石子，摊开那本厚书。 尽管已经学会最基础的制符手法，他看这本书仍然有些头晕。 抛开那些繁琐的分类不说，随便挑出一道符，就有多重复杂的程序，对时间和方位也有着诸多要求，而且最终居然是靠颜色样式区分各类符咒。 周游有些怀疑，他也不认为这铜鼎就是不可替代的。恐怕真正能发挥用的，还是那种原石，所蕴含的奇怪的能量。 不过一想到身在一个怪异出没的世界里，这种玄之又玄的繁琐程序，恐怕更多的反映出人们万分小心的恐惧态度吧。 他也不敢大意，就严格恪守书上所写的，慢慢进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六十四章 风暴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请问掌门休息了么？” 是许岩山的声音。周游随口说：“进来吧。” 许岩山即推开门，拘谨的走进来：“掌门……” 然后他的声音顿住了。因为他瞪大眼睛四处张望，房内却空无一人，只有桌上摆着一本翻开到一半的厚书，显示着曾经有人坐在这里。 他壮起胆子，稍微靠书桌，探头看看桌底，暗想：“掌门呢？不会藏桌子下面了吧？” 笃笃。 忽然一声手指敲桌的响声，接着响起周游的话：“有什么事么？” 距离之近，简直在耳边。 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周游正端坐在书桌旁，面无表情的在看书。而自己探头探脑，差点碰到掌门脑袋…… 许岩山赶紧跳回原位置，肃然而立：“掌门，今天收到陈都察发来的请帖。” 说着从怀中取出帖子，双手奉上。心里却在暗骂自己：“今天怎么如此眼花，在掌门面前何等失态。” 周游看他那古怪的表情，皱了皱眉头忍住不笑。他知道之前用混元阳符功催生的神隐符已经奏效。虽然只是最初等的，只怕遇到高手隐藏不住。 不过，这已经意味着那本厚书所教的方法，结合自己的掌力确实有效。而且还意味着，仓库里堆放的那些冰封的石子，果然是巨量的原石！ 他也不说破，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接过帖子一看，原来又是邀请他去吃晚饭。只不过地点却不在天海楼，而是一个普通的小酒楼里。 “嗯，知道了。”看到许岩山没有立刻告辞，似乎吞吞吐吐的样子，又问：“还有其他事么？” “呃……这边有消息，据说上次的那批古怪的货物，今夜又会开启第二次运输……路线几乎没变。” 他的语气很犹豫，因为上次周游的严厉态度，让他记忆犹新。所以他立刻补充了一句：“我已经严令各部，约束好下属，不得对这批货有分毫心思。” “路线不变？”周游皱起眉头，“你们的消息很快嘛，确切么？” “消息确切。一大批车队马匹的，总要雇佣一些本地人来干一些边边角角的杂活，所以消息并不是特别难打听。只是上次那批人死的太惨，这次一些杂活，一般人都不敢去了……” “好，我知道了。”周游并未表明态度，只是说，“等我晚宴回来再说。” …… 晚宴在一家不起眼的酒楼，周游七绕八绕，才找到厢房。 一进门，就听见海龙帮帮主谭越的声音：“他奶奶的，怎么选在这种破地方？天海楼现成的包厢不去……” 陈都察微笑：“天海楼那等奢靡的地方……选在这里算是好的了，依卫副都察的意思，是直接拉进公堂来训话呢。待会儿他来之后……嗯？周掌门来了，快请。” 说着站起身来，热情迎接。谭越也熟络的打招呼：“周掌门，前几天那批货，不是你带人干的吧？在我的地盘上做……坑的我好苦！” 周游诧异道：“什么货？”一边坐下，他看到赵泽居然也在。 “哈哈，你又在装糊涂了……”谭越嘿然冷笑。 “哦……你说那批死了很多人的货啊。那几天，我不在北滨城。我去红岩堡办事了，这个，赵兄应该可以作证。”周游看着赵泽，恳切的说。 “没错，”赵泽微微一笑，“那几天周兄确实在红岩堡，我可以作证。” “红岩堡？”谭越皱起眉头，疤痕也扭曲起来，“据说那几天红岩堡闹鬼，满大街的人逃命，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你俩不会就是那两只妖怪，满大街的追着人跑吧？”说完纵声大笑。 周游和赵泽微笑，不以为意，也不说破在红岩堡所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这是世家所押运的货物，谁敢来动歪脑筋，一定砍下他的脑袋！” 来的人身材高大，黑衫银徽，一脸肃穆，正是卫衍武。身后则跟着瘦弱的助手，尉迟照。 卫衍武径直走到谭越的身前，厉声说：“而且是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你怎么看？” 谭越苦着脸勉强笑道：“我怎么看……我要是这批押货的人，就该多请些高手来押运。这年月，北滨沿岸可不太平哪。” 他又嘀咕一声：“再说，这批货又没交一文钱保护费给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衍武嘿然冷笑：“世家的货，还需要给你交保护费？在你地盘上发生的，就由你来负责！” 谭越苦笑：“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货，怎么负责……这样吧，以后这条路线，我们海龙帮出人保护，确保安全。这样总行了吧？再说，下手那么狠，说不定是红岩堡的妖怪跑过来干的！” 卫衍武转向周游：“周掌门的意思呢？” 周游思索了一下，严肃的说：“谭帮主说的对。涉及到我们区域的路线，我们也会出人保驾，确保万无一失。只不过……这样被动防守恐怕不够，还是要找到那批下狠手杀人的真凶。” 他暗想，反正人不是北海剑派杀的。随便你怎么找。至于货物，他自然是不会交出来的。 周游忽然想到，这批货物的运输起点，似乎就在北滨附近，难道这里发现了一大批矿晶，然后有人专门提炼成原石，运回神都？ 世家要这么多原石做什么？不对，既然这一批批的原石如此重要，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手，严加防范保护呢？ 这时听卫衍武冷笑一声：“这等命案，我们已经发现了些线索。” 周游暗想：“许岩山说在现场故意放了一些海龙帮的兵器，难道线索指的是这个？”不过卫衍武并不再说下去。 陈都察这时来打圆场：“卫副都察所吩咐的，各位一定要严加注意。世家的货物，万万不可再度出事。此事我们暂且还未上报，在等调查结果。如果再有差错，在场的各位脑袋，和我陈某人自己的脑袋，恐怕会一起搬家！” 这顿晚宴并未吃的太久，由于卫衍武的存在，也没有叫歌姬进来陪酒。 匆匆结束后，周游即赶回帮中，叫来许岩山：“那批货，今夜几时路过我们的地盘？如果要动手的话，会在什么位置最佳？” 许岩山愣了愣：“卯时前后的样子……不过，要动手的话，恐怕选择海龙帮的地盘上比较好吧。” 周游摇摇头：“不，不是我们动手。我猜，今晚海龙帮谭越会在带人在我们地盘上动手。” 许岩山忙翻看地图：“那只有在黄鱼道一带，他们来回也比较方便。咱们要不要多派些人手，把他们提前赶回去？” 周游摇摇头。 许岩山忙说：“我知道了，咱们多派些人手，尾随其后，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游依旧摇头：“这批货恐怕很烫手。你们不要出手，届时我一个人去看看。你们只要安排好人马，在远处原地待命即可。” 他暗自算了算，卯时大概是凌晨五点多，距离现在还有六七个小时。这段时间可不能浪费。 周游立刻屏退许岩山，自己去仓库又取了一些原石回来，锁上门，摆好鼎，摊开书，对照研究起来。 今夜所面对的第二批货物，他要万分谨慎才行。上次的杀人凶手是谭越么？也许他赶到现场，发现货物已经被劫，所以气急败坏的撤掉那些栽赃的兵器，然后再杀人泄愤？ 不过这有点说不通，谭越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但这种没劫到货物，陡然杀人的事，恐怕有些愚蠢。 周游隐隐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另有其人。 他有一种直觉，有某种风暴正在降临此地，而他正在风暴的边缘。 不过当前不想更多，他打算先制作出几个趁手的符，来增加底牌。 第六十五章 小言 这时周游忽然想到，之前从季掌门怀里掏出的那个小鼎，似乎也是个制符的器具。之前一直不了解，所以没敢贸然开启。 此时心里有一些把握，掏出那方小鼎，开启封盖，内中云雾氤氲，果然隐约可见一道符咒。 周游立刻翻开厚书，依据这道符的颜色样式，一经对照：血暴符。看上去只是初等符，暂时提高血液活力，来提升力量和速度。 这和他料想到的一样，当初龙凰剑阵突然状如狂暴，通体猩红，他就已经猜测对方使用了什么特效药物。 只是没想到是符。符这等珍贵的资源，也难怪季掌门当时要时时随身携带。不过看他那样子，似乎并不会制符。这个小鼎只是容纳工具而已。 周游小心将这道血爆符吸纳于身，以备不时之需。他又翻看了一下，打算挑选一个一晚上能制好的符。 以他目前的手法，只能制造出一些初等的阳符。那些抑制削弱对手的阴符，显然更适合这一晚上的临时行动，不过他却无法用阳劲催炼。 还有一些复杂的符，甚至多种符组合而成的符阵，需要阴阳协调，长期炼制，更加不是他挑选的对象。 所以看来看去，勉强选了个御风符，可以短时间内提升身形速度。料想能花半晚上时间制成，希望到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他又想起晚上卫衍武所说的线索，心里隐隐担心，别真被他找上门来，找到这批货物了。是不是得抽时间分离一下那批货物。 同一时刻，卫衍武正在月光下大踏步行走，后面是气喘吁吁的尉迟照。 “我让你查的线索，查的怎样了？”卫衍武皱眉问道。他对这个瘦瘦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满。这点路程居然让他大口喘气。 “还是老样子，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尉迟照勉强回答。 他说的是实话。 卫衍武那天又返回天鸥道上的杀人现场，反复搜索，终于发现了一枚马蹄铁和马车上铁钉。看记号，是出自一家张记铁匠铺。 于是他和尉迟照于追问那家铁匠铺的老板，近期何人在他家打造过马铁。 结果这老板一开始始终不说，直到被卫衍武暴揍了一顿，掏出白银徽章来之后，老板才苦着脸说： “大人……实不敢相瞒，正是你们世家的人，着令我们打造一批新的马铁，并且让我们不得多嘴外泄秘密……” 这话说的很明白。现场遗失的马铁只是当时押运车马本身所带的，而这批人马，只是在当地征用的而已，并不是劫匪的马匹。 这条线索就此中断，卫衍武仍信不过，隔三差五派尉迟照去问话，期盼问出些漏洞。 如今听到尉迟照这么说，他不免更加生气，只是快速前行。 “卫头儿？咱们这是去哪里？”尉迟照忍不住问。 “嘿嘿，你那条线索没了。我倒是有条新的！我有消息，今夜又有一批货要出发。” “那咱们……要全线巡逻？”尉迟照惊讶的问。这一条路线可不短，单凭他们两个人，怕是累死也巡不到几处。 “不，进北滨之前咱们不管，出北滨之后咱们管不着，但是在北滨这一段，我们直接跟随货物一起走一遭！”卫衍武沉声说。 “一起走？”尉迟照苦着脸，“没有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而且咱们还要脱了这身公服，跟着货物一起走。看看这次来的是谁！我已经联络好了两个顶替位置，咱们换好衣服就过去。那帮赶马的苦役茶楼前面等着换班，要抓紧时间，很快就要出发了。” 这时卫衍武已经走到家门口，他停下来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进去也给你带件衣服出来。” 说着大踏步向家里走去。 他稍微察觉到尉迟照有些不愉快，可能是这种被临时通知，不受信任的沮丧感。不过他可不管这些，他此刻有些激动。因为这种即将深入虎穴的冒险，让他感觉自己又变年轻了。 卫衍武年轻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仗剑天涯、不断找人决斗的剑客。不过他出于孝心，奉命结婚、生子，过上了庸庸碌碌的常人生活。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相信，自己有用剑的天赋。证据就是，他在婚后两年，很少摸剑的情况下，单凭着常人血脉，直接考入武举，名列前茅。 而他这一路过关斩将，无论所用何种兵器，都是当剑来用，一招制敌。 此后由于他为人踏实，做事细致，深受世家信赖，一路做到副都察这个职务。而腰间所佩的，也是制式长刀。 如果再混上几年，做到正都察这个职务，可以说是以寻常人的血脉，通过武举道路所能熬到的极佳位置了。 不过近几年来，他却越来越厌倦自己这种生活。 工作中所见的都是陈都察这种老油条，浑浑噩噩，吃喝玩乐。在世家的威严之下，他所做的只是庸碌的琐事，并无更大的风险可冒。 而一回家，则是面对妻子的抱怨。他这种年纪，这种职务，正是做事的时候。这意味着四处奔波，终日忙碌于琐事。更何况他还有个哑巴儿子，整天呜呜啊啊，更是让他苦恼。 唯有今晚，他走向家里这一段路，才让他感觉自己再度年轻。 妻儿已经入睡，家里静悄悄的。他快速换好寻常衣服，又找了一件瘦一点的，随手带出门来。 踏着白色月光，他忽然突发奇想：如果这一去，大破残贼，从此遁入江湖，做个逍遥快意的剑客，是不是很快活？出北滨，过永安，北上千里……直接去神都那繁华之地……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见在不远处等待的尉迟照，心里再度产生出一种厌恶：这个年轻人，无家无口的，却愿意整天干这些琐碎的事情，半点也无热血。真是浪费了这等年纪。 尉迟照却浑然不知，如同呆鹅一样问：“咱们……真要去吗？” 卫衍武把衣服随手一抛：“别废话，快换上。”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身着粗布衣衫，出现在茶楼前。那里蹲着一群苦役，正是等待交接换班押运的杂役。 卫衍武也带着尉迟照一同蹲下，心里却在暗暗奇怪：“世家所要押运的货物，想必是十分重要，却这样粗略的让寻常杂役来换班押运，也真是太大意了。难怪会被人盯上抢劫。” 他的身躯伟岸，蹲下来仍然难掩高大，只好略微低头，暗暗等待。 “大爷……要上来坐一坐吗？”一个娇软的声音传来。 卫衍武抬头一看，茶楼上一个艳俗的女子正在向自己招手。他知道这是烟花流莺，懒得回话，只是嘿然冷笑。 “哎哟，相好的叫你呢。”旁边一个杂役拍拍卫衍武肩膀。 另有几个杂役起哄：“我们倒是想上去坐一坐，你收钱么？” 那女子啐了一口：“想得美！看你们那样子，也得有钱！” 她顿了顿，又笑指着说：“那位大爷，如果赏光上来一座，我倒是不收钱。” 那几个杂役哄然大笑，尉迟照也偷偷笑起来。 卫衍武猛然抬头，目光如电，从上到下缓缓环视一圈。众杂役忽然噤声，尉迟照立刻停止偷笑，楼上那位女子也被吓的不敢说话，讪讪的关了窗户。 正是一片鸦雀无声之时，忽然有人怯怯的说：“到时间了，走吧！”众人纷纷起身，卫衍武和尉迟照也跟着出发。 不多时，已经赶到货物押送现场。除去这批换班的杂役，卫衍武仔细清点，真正押运货物的人，仅仅只有十人左右，散列在货物前后左后侧。 而这批货物，倒是有十几辆马车。卫衍武看这十余人，个头也不特别威猛，昏暗中看上去也不是高手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叹气：“这世家的手笔未免太小，也不多请些好手。他们实在看小看北滨沿岸这帮恶人了。” “出发。”领头的那人淡淡的说道。 卫衍武和尉迟照混在杂役里，忙牵好手中的马缰，控制马匹行进在月光照耀的路上。天上一颗流星一划而过。 “流星坠落，不祥之兆，怕是要死人吧。”卫衍武暗自心惊。 他不知道，同一时刻，星光也伴着月光破窗而入，照在他自己的儿子小言身上。 小言正在沉沉的睡觉，枕旁还放着那块黑亮的石头。他不能和人说话，没有朋友，只好抛这颗石头玩。睡前还拿着瞧一瞧。 此刻流星一划而过，月光漫进窗户，照在小言沉睡的嘴巴上，也照在那块石头上。那颗石头在逐渐变的灰白…… 小言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梦到了什么。 他忽然猛地坐起身来，大声喊：“爹爹！不要去那里！” 第六十六章 押运人 凌晨，黄鱼道。 周游一人一剑，身披黑色斗篷，悄无声息的伏在远处的乱石堆后。夜间的石头有些凉，他收敛气息，静静等候。 他来的很早，但隐藏的距离很远。他要把最佳地形留给海龙帮的人。昨天晚宴上，虽然谭越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什么异常。 但周游有一种预感，谭越今夜一定会动手，而且就在这附近。他甚至怀疑上一批货，谭越也许就想在这里动手了，只不过被周游在天鸥道上抢了先手。 看到那么容易得手，是谁都忍不住想来插一手的。周游还预感，谭越不会亲自动手，他可能会想得到，今夜这批货的防备力量，也许会有所增强。 不过，能够给周游制造些麻烦，顺便有鱼没鱼撒一把网，这已经足够了。 远处响起一片车轱辘的声音，显然是车队来了。 周游居高临下，借着月光，远远望去，不禁微微皱眉：货物并不太多，十几辆车，不过人手未免太少了！ 除去赶马的杂役，车队前后两侧只有十余个押运护卫同行，看上去甚至连兵器都没带，只是大模大样的骑在马上，随着崎岖道路上下颠簸。 周游一眼扫去，似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不禁叹口气，希望海龙帮的人尽快出手，最好他们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再去收割。 卫衍武和尉迟照也在杂役之中，驾着马车缓缓行走。 这一带路面不平，两边山谷上岩石如交错的兽牙，遮住了大部分月光。而剩下的稀疏光线投下来，又把行人和马匹的影子投在两侧山壁上，放大了很多倍，有种光怪陆离的荒诞感。 马匹被自己巨大的影子吓的声声嘶鸣，马蹄乱弹。一会儿急速奔跑想要逃命，一会儿又踟蹰不前，生怕前头巨大的兽影会吃掉自己。 卫衍武皱皱眉头，以他的经验，这段路正是容易出事的地方。今晚若有事，只怕很快就会发生。 不过他倒是不太担心，以自己的手段，自信至少能够自保，此外还有相当大的机会弄清楚对方是谁。是要对方敢来。 来了！ 轰隆隆……山谷上忽然轱辘轱辘滚下一堆巨木，吓的马匹声声乱叫。 卫衍武机警的四下一扫，果然道路前后两头，已经被这乱木堆给封住。他知道，这是强盗管用的手法，一旦车队里的人下去清理这些路障，那批人就会趁机掩杀出来。 刚想到这里，已经有一大群蒙面匪徒蜂拥奔来，看来他们觉得没必要再等车队的人下马，自己就径直冲了过来。 呜……噢…… 来的匪徒很多，粗看有近百人。这些人呼啸着口哨，举着火把，将车队团团围住。 卫衍武暗自考虑，要以一敌百，尽数制住这些匪徒，倒是不太可能。他在想，要是有机会出手制住他们首领，那就好办的多了。 最差的情况，也能随手抓住一个喽啰，突围出去，带回去慢慢审讯出线索来。 尉迟照凑过来低声说：“早知道今晚有事，就应该让陈都察调拨兵马，过来围剿他们！” 卫衍武冷笑：“若是事先通知陈都察，只怕今晚他们未必会来。不急，让他们先斗一斗，消耗一下。我们静观其变，留意他们哪些人是首领。” “我们只要货物！不要人命！若有反抗的，就像这样！”一个蒙面人骑着马忽忽赶来，忽然一刀斩下一个赶马杂役的人头，血淋淋的提在手里，高高举起，大声宣布道。 卫衍武暗自皱眉，那个杂役他还有点印象，正是之前在茶楼前等待时，拍他肩膀起哄的那人。 那人前一刻还在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什么都没做，后一刻就莫名其妙的被杀了立威。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这一招果然奏效，这一队车马立刻安静下来，连那十余个押运的护卫，也呆呆的骑在马上，悄然不动。 那蒙面首领略感得意，回头笑了笑：“他奶奶的，才这么点人，看来今晚来的人太多了，恐怕我一人来就够了！” 接着用刀指着那押运的侍卫，厉声命令：“下马！两手举起来，背过身去！” 那些侍卫果然慢腾腾的下马，只是并不举起双手，也不背过身去，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蒙面首领大怒：“没听见老子的话么？吓傻了么？” 说着一刀挥下，砍向身前那个护卫的脖颈。 呼！ 那个护卫看上去呆头呆脑，此刻忽然双臂一伸，随手就抓住那蒙面人的刀刃，也不怕疼，猛地一拉，竟然将那蒙面人从马上直接拉了下来。 蒙面人大惊，猛然弃刀，另一手挥拳打来。这时他的同伴，另有两个蒙面人也呼喝着挥刀近身，一起像这护卫砍来。 这护卫面无表情，将手中这人像小鸡一样抓起，随手拦在自己身前。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另这挥刀砍来的两个蒙面人同伴，几乎没有时间改变刀路。 扑！扑！ 两声刀锋入肉的声音，跟着一声惨叫，一蓬鲜血喷洒而出，喷在那侍卫脸上。 他微微舔了舔嘴角的血，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诡异，卫衍武偷偷看在眼里，有些发毛：“原来身手不弱……” 其他黑衣蒙面人见状，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上还是不上。另有一个蒙面人首领模样的人，大手一挥：“咱们十倍的人，还怕了不成？弟兄们，一起上！” 这一群人都是亡命之徒，岂会怕这区区几个人。话音未落，余人挥刀跃马，如同蝗虫般蜂拥而上。 那几个护卫毫不在意，手中更无兵器，只是呆呆的立在当场，静静等着这群贼人来冲击。 卫衍武暗自担心，不知道这几个护卫能否抵挡的住。他随时准备出手，要制住几个首领模样的人。 眼看越来越近，下一瞬双方已经混在一起。 那几个护卫忽然尖声怪叫，随意击出一拳，嘭地一下，居然生生打穿了来人或者马匹的身体，血飞溅出来，洒的他们一脸都是。 卫衍武暗自吃惊，不过这等实力，还在他的预想之内。不过接下来的变化，忽然间大大超过他的想象。 那些侍卫随手击杀来人之后，下一拨人马又死命的冲来，跟着是雪亮的刀锋乱砍而上。 他们忽然皱了皱眉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眼睛放出兴奋的光芒。 吼！ 这几个护卫同时厉声吼叫，面部变的血红，继而脸庞上的血肉开始凋落，连眉毛也褪去，忽然间变的白骨可见，血肉勾连，悬空挂着一副冷酷的眼珠。 咄咄咄！ 蒙面人的刀锋尽数嵌入他们的身体，发出阵阵闷响。可他们毫不在意，双手一抓，径直抓来对方到眼前，一口咬烂脖颈，啐了一口，随意抛开，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妈呀！”后排的蒙面人一见对手忽然变成了怪物，前排的同伙居然被这么生生咬死，吓的哭爹喊娘，急忙打马回撤。 可这些人形怪物，行动迅速，左右突袭，一手一个，专挑最外围想要逃跑的马匹来抓。 片刻之间，十个怪物奔袭的路径化为一个圆圈，竟然将这几倍数目的蒙面人团团围住，令他们骑着马匹左右踟蹰，不敢妄自乱动。 卫衍武嘴巴发苦，他首次见到这种怪异之物，那恐怖冷酷的面容让他直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也是偶然听到一些神怪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而自己跟着这群侍卫，走了大半夜的路，都没发现一点异常…… 而他们这些杂役，已经看到了这些怪物的真面目，他们会放过这些人么？ 他看到那些怪物不慌不忙，似乎很有默契的每次只取一人，一抓即咬死抛开。看来这批人马，一个也跑不脱。 他已经料到，这些怪物杀完这些马贼，恐怕就该来杀掉他们了。也不一定现在杀掉，很可能会逼迫他们押运到下一个站点，才会杀掉…… 这时他看到一个怪物，赫然朝自己走来。而那脸上挂的诡异笑容，让他很难分辨是什么意图。就像人不能从蜥蜴的面部表情来判断它的情绪一样。 他满手是汗，暗中蓄力，准备下一刻出手，拼死一击。 可是下一刻，他忽然看到一道妖红的剑光，如同嗜血的大泽龙蛇，腾空一闪而过。 第六十七章 妖红 周游低伏在乱石堆后，他在考虑何时出手。 他看到近百人的蒙面人蜂拥而出，截下车队，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海龙帮的人果然还是来了。 他看到那蒙面首领被侍卫模样的人单手制住，这也在意料之中。区区几个侍卫就敢千里护送世家的货物，必然有过人之处。 可是他看到那一篷鲜血洒到那人嘴角，看到他诡异的笑了笑之后。周游就感觉不对了。 这种笑容……他忽然想起在红岩堡的街上，那个怪物面对他时所发出的微笑。 然后他就看到那十几个侍卫，忽然豹变其身，露出了本来面目。 原来这批从红岩堡出发的货物，是由这些怪异之物押送的？ 那么上次在红岩堡，和钟离三九和七七她们一起击杀的那些怪物，难道也是那批货物的押送者？ 周游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和钟离三九以及七七她们，也许无意间救了许岩山他们一命。 正是她们上次击杀了那批怪物，才使得那批货物的防守力量骤然减弱，许岩山他们才意外得手。 而这次，海龙帮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周游已经看到他们血肉横飞的惨状。这些人形怪物，如同狂暴的虫豸，他们把这群蒙面人当成了并不美味的食物，随意撕裂，浅尝辄止，即厌恶的抛开。 片刻之间已经击杀了几十骑人马，甚至有的怪物已经不区分对面是杂役还是劫匪，随手抓来就啃。 周游的手心都是汗，这种残暴的场景看的他有些反胃。可是他仍然没有机会出手。 十一个，个个都是这等狂暴之态。虽然这种实力悬殊的屠杀，看不出来他们的真实实力。不过以他目前的灵视水准，之前一直没能发现有什么异常，这也说明这十一个家伙绝对不弱。 如果一对一，他倒是无所畏惧。可是这十一个，分列在不同位置，左右奔袭，身形敏捷……如果他贸然出去，恐怕只能击杀有数几个，即被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给生撕了。 难道就此放弃？他看了看这十几车货物…… 那可是大量的原石，意味着大量的符。如果拥有这么多原石，只要他肯花时间下功夫，就像海量的子弹能喂出一个不错的枪手一样，他自信应该能磨炼出不错的制符水准。 可是对面这等数量……如果无法做到一击必杀，那还不如暂且隐忍。 但是下一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看到了一丝机会。 他发现这十一个人形怪物，居然悠闲地将对面六七十骑人马团团围住。他们身形移动着，环绕成一个大圆，把海龙帮众封死在里面。 这种阵型……完美的圆弧，令周游跃跃欲试。 不能再等，再过一刻，恐怕圆弧里的帮众，都被歼灭，而这等完美阵型，也就不复存在了。 周游深吸一口气，六层阳劲满贯剑身，同时御风、血暴双符齐开。 他已经做好打算，即便不能得手，借着御风符的快速移动，也能一击即远遁，至少能脱身。 最好能得手——他要令自己的轨迹形成一个圆弧，无限拟合对方的轨迹。 出手！ 周游身形一振，周身似乎一片猩红，而剑刃通体暗红，身形疾速飞移，拖剑而行，犹如一盏巨大的妖红的彗星飞驰。 呼！ 卫衍武只觉得眼前一道红光闪过，如同嗜血的飞龙在天。对面的人形怪物忽然化为两爿，分离开来，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抬头望，这一闪妖红已经飞跃到下一处，而遗留下来的暗红的影像，还残存于瞳孔之中。 因此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只是看到一道巨大的光圈乍起，色调妖红，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诡谲。 同一时刻，那十一个人形怪物一分为二十二片。 这种速度……这种妖红，难道又是是么怪物来临么？活着的人都躺在地上，默默不敢出声。 胆大的人偷瞄一眼，只看到一个身着黑衣黑色斗篷的人，也看不清面目，不知道是不是另一伙人形怪物。 成了！ 周游暗自惊喜，没想到这御风符和暴血符的威力居然如此之大，几乎在一瞬之间速度和力量宛如鬼魅。 他立刻掏出一枚烟花弹，这种玩意儿在帮派联络中很常见，一经发射，片刻之后许岩山即带人马赶来。 一见到场中横尸众多，血肉淋漓，而场地中央伫立着一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一时间没认出来，不由吃了一惊。 周游默然无语，以手示意。许岩山这才省悟，原来这人是掌门。连忙开始确认货物，卸货搬货。 许岩山带的人马都黑衣蒙面，一言不发，只是快速搬运货物到自己车上。 周游对他们的效率略感满意，可惜诛杀这十一个怪物时，用的这等暴力手法，意味着他们的妖血也无法收集了。 他忽然扫了一眼地上这几十号吓的半死的蒙面匪徒，即低声对许岩山说：“留一个活口在原地，其余打晕带回去。” 许岩山略感傻眼，这多人也不辨死活，只好带人快速的一一打晕，拖到车上，留下一个帮徒瑟瑟发抖。 周游看人和货物一经装好，立刻出发，不做任何停留。一队车马绝尘而去，只留下这一摊混乱之至的场面在这黄鱼道上。 剩下的杂役倒在地上默然装死，生怕贸然起身会被那没死透的怪物给抓去啃食，又怕停留在此地越久，那些怪物越有可能苏醒。 只有卫衍武呼地一下拉起尉迟照，一声不吭的大踏步走出场地外。 “没死吧？自己能走吧？”走到很远处，到了稍微有点人气的地方，卫衍武才松开手，冷然问道。 “没……没有。”尉迟照扑通一下猝然倒地，又勉强爬起来，显然是腿脚发软。 “我在想，这是世家的货物，为什么会有这等怪异之物来押运？”卫衍武紧皱眉头。 “也许……不是世家的货？”尉迟照猜测道。 “不，正是世家的货物。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当初把我调任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保障这批货物的安全。实际上，这些怪异之物，其中有一个我还见过。” 卫衍武嘿然冷笑，接着说：“上面在指派任务的时候，还让我和一群人商讨具体事宜，其中就有这个人……要不是今晚发生这事，我几乎都忘记了。” “这些人……看上去都很普通，可能记错了呢？”尉迟照结结巴巴的说。 “是很普通，所以我几乎记不起来。但是今晚，嘿嘿，我记起来了，绝不会错！”卫衍武突然大声说道。 他接着说：“当初他们声称世家的货物，对我都保密……现在看来，嘿嘿，我还真是有点好奇这些货物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卫衍武忽然严厉的问：“你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尉迟照立刻摇头：“我也不知……当初被调来的时候，就说跟着卫头儿您学学做事经验……” 卫衍武：“我总觉得……世家的货物居然由这等怪异之物来经手押运，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古怪。这货物是从红岩堡起运……事不宜迟，咱们赶去红岩堡查看，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尉迟照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这会儿？那路程可不近。再说红岩堡那么大，上哪找去。” 卫衍武冷笑道：“并不难找。只需要找到这一批活着的杂役，让他们找到在红岩堡交班时的那批杂役，他们很可能就是第一批！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运货的起始位置。嘿嘿，我倒是很好奇，这批货物究竟是什么古怪玩意儿。” “什么货物？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什么货物，只是有人雇我赶一段路程的马车，我就去了。” 三个时辰之后，一个车夫模样的村民这么说道。 “在哪里上的车？你能带我们去么？”卫衍武掏出一锭银子，递向他。 “这个……我恐怕不想再去了。那个地方总感觉怪怪的，”那人脸上有一丝莫名的恐惧，并没有伸手接这锭银子。 “加上这个呢？”卫衍武掏出一把刀，指着他的喉咙。 “呃……好吧。现在就去吗？”那人苦着脸问。 “现在就去。”卫衍武确切的说，“不过……” 他摸了摸肚子，对尉迟照说：“我去趟茅房，你看住他。你要是想去的话，等我回来。” 尉迟照皱眉摇头：“我不用。” 等卫衍武大解结束，摸着肚子出来之后，发现那个车夫已经死了。 第六十八章 肝肠寸断 “他想拿着银子偷跑……也可能是不想带我们去，想逃跑。我一着急，就给他了一拳……” 尉迟照嗫嚅的解释道，又补充了一句：“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 卫衍武皱着眉头，附身看了看地上倒毙的车夫，缓缓说：“年纪大了，是不经打。这事情麻烦了……” 尉迟照忽然说：“上次在天鸥道事发现场，我在草丛里发现一条鱼，血红血红的。我突然想起上次曾劳说，他来这附近钓鱼……是不是可以把他抓来问问线索？” “鱼？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呃……之前我想自己先调查调查……”尉迟照结结巴巴的说。 “哦，调查出来什么了么？”卫衍武淡淡的问。 “还没有……不过，上次曾劳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那个树林里……”尉迟照猜测道。 卫衍武忽然问：“你刚才打在这人什么地方？” “小腹……只打了一拳。是我没有分寸……”尉迟照低声说。 “小腹？这人要跑……应该是背对着你，你怎么能打到小腹？”卫衍武追问。 “呃……他要跑，我就……拦住他了，然后给了他小腹一拳。” “既然拦住了，为什么还要再给他一拳？”卫衍武厉声问道。 “我怕他再想逃走，为了教训他。”尉迟照快速说。 卫衍武忽然拔刀指向尉迟照的咽喉，沉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想误导我？你和那些怪物是一伙的？” 尉迟照脸色苍白，双手摆动：“不……你别误会。自己人……” 卫衍武嘿然冷笑：“自己人？或者你本就是世家的人？世家和怪物在做什么秘密交易么？你是谁？快说！” 尉迟照忽然微微吐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声音镇定：“你最好放下刀。” 卫衍武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把刀锋更逼近一些，尉迟照的喉咙已经微微划破。 可尉迟照依然毫不惊慌：“我是世家嫡系。你下手前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真杀了我，你一辈子也逃不掉，你的妻子，儿子，亲戚，都会被斩首。”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和你无冤无仇，我确实是来跟着你学学做事经验的。” “而且，”他的手缓缓搭在刀刃上，忽然咔嚓一下掰断刀锋，微笑的说，“世家血脉的力量，恐怕也不是你能随便就杀死的。” 卫衍武脸色灰白，大惊失色，缓缓收回手，手里拿着一半断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只好跪拜磕头，低声说：“对不起……是我办案心切，一时冲动……对不起，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尉迟照大喇喇坐在他面前，微笑的说：“我叫赵尉迟。是上面派我来跟着你历练历练，当然顺便监察你的。这么重要的货物，怎么可能让外人来主事。世家只是看重你做事踏实，所以破格一用。你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只要老老实实的保障好这些货物的运输无阻即可。” 卫衍武心内巨震，冷汗直冒，果然低伏的像一条狗，不断低头说：“是！” 尉迟照知道这人已经完全被震慑住，微笑的一脚踩在他的背后：“至于别的，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另外，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拿刀指着我。也不要请我到你家，去听你那个哑巴儿子呜呜啦啦。我实在忍不住想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卫衍武手中的那把断刀，已经刺入自己的腹中，直没刀柄，甚至卫衍武的手也伸了进去。 然后旋转。肝肠寸断。 嘭！ 卫衍武被他一脚踢开，就地滚出很远，才呕着血爬起来。 卫衍武嘴角满是血，冷冷看着一脸痛苦的尉迟照：“我很早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觉得你在盯着我。在抓曾劳的时候，我还有些怀疑你曾想杀他灭口。” 尉迟照血染红了大半身，渐渐的瘫倒在地。 卫衍武很谨慎的远离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世家在搞什么鬼。不过，我现在总算知道，世家的血脉，也不过如此，用刀捅，照样还是能捅死的。” 尉迟照忽然身体猛一挣扎，喷出一大口血来，只能发出嗬嗬声。显得难以置信和极不甘心。 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眼前这个寻常血脉的中年男人给捅死。他从未想过有人敢杀他。他也从未料到，这个人曾经是一把用剑好手。这一刀精准狠绝，万难防备。 卫衍武耐心的等着，等他血流的差不多了，才缓缓上前，捡起另一半断刀，忽地在尉迟照脸色划一道口子：“你没想到会这样吧，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今天真是怪事练练。” 又划一刀：“不过你怎么敢那么随便的口出恶言？这样很痛快么？” 再划一刀：“你爹妈没教你怎么说话么？” 下一刀：“或者你爹妈根本也是条疯狗？” 嗤嗤嗤嗤嗤……他连划数刀，仿佛对面是昨晚那个向他走来的恐怖怪物一样，而他也终于不用缩在死人堆里不敢出手了。 尉迟照惊恐的眼光逐渐散射开来，继而面目也模糊起来，变的难以辨认。 卫衍武确定对方死绝了，才伸进他衣兜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 一枚白银徽章，这个他自己也有，并不稀奇，帮世家做事的人都有。 一封信，展开一看：世子殿下亲启…… 卫衍武脑子忽然轰隆作响。 他忽然想起之前尉迟照提到的那个树林，大概是想引诱自己去送死。而那个车夫说的货物起始点，他现在一点去的兴趣也没有了。 第一要务是处理好尸体。尉迟照的脸部已经难以辨认，卫衍武一刀割下，抛入前面的山崖之下。想了想，又回来把尸体一并拖去抛了。 第二是……要逃么？卫衍武忽然镇定下来，为什么要逃？没人知道是他动的手。 他忽然想起昨晚黄鱼道上的惨案，不禁有点后悔。也许应该把尸体拖到那边去，假装他是被怪物击杀。不过转念一想，时间上恐怕太晚了，都过去这么久了…… 卫衍武尽力保持镇定，一个人驱马赶回北滨时，已经半夜。 路过先前的那个茶楼时，楼上忽然有人对他挥手，抬眼一看，又是昨晚所看到的那个女子。 他也挥挥手，让她下来。那女子奇怪的跑过来后，卫衍武忽然跳下马，双手抓住她的肩头，摇晃着问：“我脸色看起来怎么样？很差吗？” 那女子被捏的生疼，勉强说：“你看上去……很累。你……要上去休息会儿么？” “不用了，我要回家休息会儿。”卫衍武笑了笑。他觉得今天真是有点奇怪。 半个时辰之后，他和家人团聚在一起，不再去想那些奇怪的事情。 第六十九章 红线 周游看着仓库里这一批货物，依旧是冰砖叠加，红鱼和原石混杂。他忽然掰开一条冰鱼，放在嘴里嚼了嚼，闭上眼默默感知…… 可是除了血腥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许该问问顾三六？ 他忽然想起还有两天就要回红岩堡见她。她要是知道自己坐拥这无数的原石，恐怕会吃惊的张大嘴巴吧。 可是这么多原石……这么厚的书，得学到什么时候啊。周游翻开书，尝试把这些内容全部印在脑海中那道蓝光显示屏里。 可是没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尝试了。看来这等手艺活，要一个个的摸索才能弄清楚。周游不禁略感失望。 咔嚓。 昏暗的仓库中忽然一声响，接着是拍打地面的扑扑声。 周游忙循声找去，赫然看到一条红色的鱼在地面上翻腾。想必是冰砖边缘已经解冻。 周游捡起这条鱼，带回屋里，找来石海玄和许岩山：“你们有没有见过这种鱼？” 石海玄紧皱眉头：“还真没见过……”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曾劳倒是对鱼很感兴趣，可以找他来问问。” “曾劳？他不是只对黄鱼感兴趣么？”周游笑道。 石海玄想起黄鱼面店的事，尴尬赔笑：“呃……他对别的鱼也感兴趣。他最近沉迷于钓鱼。” 曾劳片刻就被叫来，看了看鱼，奇怪的问：“这鱼是红岩堡那儿的吧？北滨没这种鱼。” “你见过？” “不敢对掌门隐瞒，这鱼就是上次我们去的红岩堡外，那个深林里的河水中流出来的。我在那钓过几条，不怎么好吃，就没钓了。”曾劳老实回答。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顿了顿，又说：“不过，掌门您也知道，上次去我就吓的屁滚尿流，这次我是不会再去了……我求求您。” 周游略微回想，好像真就是上次去的那片深林，才遇到几个怪异之物，然后遇到明庭会的人。 看来曾劳的直觉倒是不错。不过周游并不说破，只是笑道：“你知道什么是掌门吗？” 曾劳苦着脸摇摇头。 “掌门就是，总是会布置一些无法拒绝的任务。” 两个时辰之后，周游和曾劳到达了那片树林的深处。面前是一道两尺来宽的河流，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你就在这钓鱼？这河流未免有点急，应该不适合钓鱼吧。”周游随口问。 “呃……往上走，有个静水潭。我去过一回，再也没去了。” “好，你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掌门……要不我回去再多叫几个人来陪您一起去？”曾劳如蒙大赦，开溜之前仍然试探性的问。 “要不你再陪我几步？”周游微微眯眼，看到曾劳要哭的表情，“嗯，没事。你走吧。” 看着曾劳疾跑的背影，他知道，即便再多来一群人，如果遇到了怪物，仍然无济于事。 他忽然有些想念明庭会的人，如果钟离三九和七七在，也许能帮上忙。第一次遇到她们，也是在这里。 她们不知道在路上怎样了，是否能按时赶回去。 周游收起思绪，顺着小河逆流而上，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这所谓的静水潭。 这一潭水，黑沉沉的，似乎深不见底。周游随意捡起石子，扔进去，闷闷的也不见回响。仔细看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红鱼。只有偶尔泛起的微小气泡。 难道红鱼都潜在这水底？不会原石也在这里吧？ 可惜周游不会潜水，他忽然想起那本厚厚的符典里，说不定有什么法子可以潜进去。 他立刻打算折回北滨。不过这样未免太花时间，不如先去顾三六那里问问，反正这里离红岩堡只有一小段距离。 周游行动甚快，片刻就赶到红岩堡，径直往长街方向而去。 街道上似乎又恢复了宁静，零散有些摊贩，完全看不出这里若干天以前，还被怪物追着啃咬的恐怖场景。人真是一种健忘和侥幸的动物。 花店门帘半掩，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顾客。 周游忽然想起顾三六之前对他说的话：“希望你来的时候不要让我轻易察觉到。”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检验他能否只用一个原石，三天之内，一次性制成神隐符来。 “三天？”周游暗自笑道，“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当晚制作御风符的时候，就顺手制成了神隐符……” “虽然耗费了八颗原石才制成。”周游微微皱眉，“实验总会有器材损耗的……顾老师知道了估计要心疼死吧。” 不过他丝毫不心疼，反正还有那么多。此刻索性开启神隐符，径直从帘下钻进花店，看看对方能否察觉。 奇怪的是花店空无一人。周游径直走向里屋，他猜顾老师可能在那里制作什么新符。 里屋门口也是半掩，周游正要敲门，忽然想起此刻自己是神隐之态，干脆直接进去，让对方大吃一惊。 于是小心绕过半掩的门，然后自己大吃一惊。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影，衣衫半落而下，露出一双蝴蝶形的肩胛骨。 周游第一反应是糟了，没想到会这么尴尬，在他心目中，对顾三六完全没有其他想法，一直是当老师来看待的。 所以他立刻要退出，然后第二反应，忽然觉得不对。这个背影不是顾三六的。 这个背影更加年轻，也很熟悉，尤其是这种状态下，他几乎能够断定，这是钟离三九。 一种惊喜交加的感觉袭来。他立刻想要上前去拍拍她背，想要问她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钟离三九，倒是很少感觉尴尬，好像怎样做都很自然。 在他上前，将要打招呼时，接下来是第三反应：他忽然看到她的肩胛骨上，隐隐有一条血红的纹路，像是要裂开一样。 于是他选择不动，只是站在身后静静观察。 门忽然被推开，顾三六疾步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小鼎，神色严肃。 她在钟离三九对面坐下，放下小鼎：“近来日光稍显不足，这一道仓促了点，勉强可用。” 然后揭开鼎盖，以掌相覆，缓缓将鼎里的符吸纳于身，然后一掌击在钟离三九的肩头。 钟离三九闷哼一声，后颈汗水淋漓，背上肩胛也是细腻一片汗珠。不过那道血红的纹路，倒是渐渐消去。 这一声显然是钟离三九的声音，周游确定无疑。正要等她整理好衣服，就上前打招呼。 顾三六忽然问：“学到了么？” 钟离三九茫然问：“什么？” 顾三六淡淡的说：“不是问你，是问他。”随手指了指身后的周游。 周游一脸诧异：“原来你早发现我了。” “哦，你那道神隐符肯定没花多少工夫，手法也不够纯熟。所以说你还需要磨练……”顾三六语重心长。 钟离三九听到周游的声音，猛然回头，理好衣衫，吃惊的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吧。另外肩上那道红线是什么？”周游好奇的问。 “哦，那条红线……如果弹压不住，那根红线会越来越粗，最终会爆裂开来，就会妖变。”钟离三九语调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热一样。 “哦，难怪你会回来。也难怪你当初会选择救她……你倒是从来没说起过啊。”周游感慨。 钟离三九眉头微皱：“为什么要和你说起？” 周游面无表情：“我怕你突然会长出翅膀来。” 顾三六叹口气：“那倒不至于。她这个只是初始期，易于压制。她只是历经一战，牵动了潜伏的妖气，才会如此。” 周游问钟离三九：“哦？你们打架了吗？看来对手不弱？对了，你们走到哪里了？七七呢？” “到永安城了。遇到个难缠的家伙，不过还是解决了。七七还那里呢，你要去看看么？”钟离三九冷冷的说。 周游微笑：“我只是好奇，你这么离开，她就乖乖的待在那儿么？” 钟离三九皱眉：“当然。因为我是她师姐。你知道什么是师姐么？” 第七十章 伤势 周游笑道：“还是说一说你的伤势吧。或者……那不叫伤势，叫异化？” 他摊摊手：“我可没有兴趣和怪异之物做朋友，我真怕哪天忍不住把给你杀了，然后再喝掉你的血。” 钟离三九面露微笑，径直起身向周游走来：“是么？” 眼看越走越近，几乎要贴面相对。周游微微皱眉：“到现在为止我还默认你是人……” 钟离三九两手伏在周游肩膀，贴近他耳朵轻声说：“我当然还是人。” 周游苦笑道：“那也不用在这里吧……”他微微向顾三六挥挥手。 顾三六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同情。 钟离三九贴的更近，两手忽然抓住他的衣衫，猛地左右一扯，往下一拉，让他坦露出上半身来：“你装的好像很真诚一样……还是你根本不知道？” 周游皱眉：“什么？” 钟离三九随手拿过一面镜子，放在他前面，伸手温柔的拍了拍他后背：“还是说一说你的伤势吧，或者……那不叫伤势，叫异化？” 周游缓缓侧过头去，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肩胛骨上，居然也有一条隐隐的红线。不过这条红线可粗的多，像一条小蛇一样，蜿蜒盘旋。 周游猛地转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难以置信的眼神，摇摇头：“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 钟离三九嘴巴靠近他耳朵，低声说：“我还知道你有一颗痣，要不要告诉你在哪里？” 说着微笑的起身，大声说：“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妖变过一回吧？” 周游茫然的回想，那晚杀季夫人时，身体暴增之后，拿着镜子照来照去，也没发现什么古怪，原来是在背后。 钟离三九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不用担心，用纯阳符可以暂且压制。只有实力大增的人才会有这等烦恼……” 周游苦笑：“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是担心到时候会一不小心吃了你们。” 钟离三九冷笑：“是么？我们好像交过手，你的实力还没到那种程度吧。这种担心……未免太早。” 周游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哪天我的实力会忽然变成什么样子……话说回来，刚才用的那个符压制这个管用么？” 顾三六叹了口气：“暂时可用。纯阳符制法本来不难，只是近来雨水渐多，原石向来稀少，又奇贵无比……对了，你仅用一颗原石，就能一次无误的制出神隐符，也算是很有天赋了。” 周游坦诚的说：“我没有天赋。不过现在要是再给我一颗原石，我倒是自信能无误的制出神隐符来。” 他接着问：“你们这些原石是从哪里来的？刚才听你说奇贵无比，难道是买来的么？” 顾三六微笑道：“我有个师父，当初就是他救了我，用纯阳符来压制我的妖变。然后他教会我制符，又给了我几颗原石。” “然后这几颗原石用到现在？不会吧？”周游故意问。 “当然不是，我用那几颗原石制成了几道符，转手卖出去。再用挣来的钱买下新的原石……如此循环。” “符还能买卖？这么说你的符应当卖的很贵了……”周游猜测道，“你这个花店，不会也是……” 顾三六含笑：“不错。这间长街口花店，正是红岩堡有数的能买到符的地方。内行的人自然知道何时来买。” “哦，这些人买符来干嘛？仅仅是来增强自己的实力么？这种用过一次就没有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能击杀对方的话，一次就已经足够。更何况，这些符只是等而下之，不过是增大些力量，让人的行动更迅捷，感官更敏锐这类……真正高明的符，能影响人的情绪，甚至操控气运……那才是上乘呢。”顾三六微微笑道。 “哦？你会制这些上乘的符么？”周游不禁问道。 顾三六摇摇头：“我师父会。我还不够资格。这些寻常人是无法掌握的，需要极高的天赋。一般人也买不到。” 周游暗想：“八颗原石造出一个神隐符的那种天赋么？看来目前是没机会了。” 嘴上却笑道：“你师父听上去这么厉害……倒是想看一看。” “我师父云游野鹤，几年难得一见。再说，现在你这等手法，怕是要磨炼上十几年才能被他老人家瞧上眼吧。他可是眼高极高的人。”顾三六淡淡的说。 她接着又感叹：“可惜我资质平平，只能教给你一些基本的手法。” 周游笑着说：“是么，我看你师父资质也平平，不然还怎么没医好你的妖变，还让你累次复发，越来越厉害。” 顾三六并不反驳，只是微笑：“那就要看你的了。那本书你看的怎样了？” 周游严肃的说：“我尝试着把它印在脑子里，结果没有成功……” 顾三六也一本正经的说：“可能是因为太厚了？大概比你脑袋还要厚一些。当然装不进去了。不着急，慢慢来。有空在我这打打下手，做做学徒……等稍微熟练一些，可以尝试着用掌力来催炼纯阳符。” “不如现在试试？” “现在不行……我对你不放心。一旦失败，又是浪费一颗原石。等于半个月花店没有开张。别说你了，我自己尝试着研究新符都不敢放手去试。所以进度如此缓慢。原石太珍贵了，我们可浪费不起。”顾三六谨慎的说。 “哦，那你初次见面就送给我一个原石，倒是很给面子……” 周游感慨着，忽然问：你之前说的在黑市可以买到原石，黑市在哪里？可否带我前去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顾三六奇怪的反问。 “我打算带上麻袋，去那里运回来一批原石，来让你放手实验制作新符……”周游微笑的说。 “哦？为什么他们会让你装一麻袋原石运回来呢？”顾三六摇了摇头，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天真。 “凭这个……”周游攥起拳头，微微扬起。 顾三六看了看钟离三九，笑了笑：“你，我，她，三个人一起去，或许有那么一点机会。我是指有那么一点活着逃回来的机会。” 周游皱眉道：“如果我一个人去呢？” 顾三六指了指钟离三九：“她事后可以把你拖回来。用你的麻袋。” “哦，看来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周游感慨道，他把拳头摊开：“这样呢？” 他的手心里是一锭白银。 “这样就靠谱一点了”，顾三六微笑，“不过那里是以黄金为结算单位，而且你恐怕要多拖几个麻袋过去。我是指装黄金用的麻袋。那里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 周游变得严肃起来：“很久以前，北滨城有四个花钱如流水的年轻人，外号叫做游手好闲。那个游字辈排第一的人就是我。对于这个我有一点经验。” “好吧。我可以指给你黑市在哪里。”顾三六微笑。 钟离三九则微皱眉头表示不信。黑市那种地方，她大概知道一些。那可不是几个纨绔子弟的钱财就能玩的开的场合，也不是单凭个人拳头就能打平的地方。 “哦，那我回去拿一下麻袋，去黑市逛一趟。明天见。” 第七十一章 一墙之隔 周游一回到北滨，就把石海玄叫过来：“你知不知道城南飞鱼街北巷，那里有个地下黑市？” 石海玄一脸诧异：“知道……那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们的保护费每次都按时上交，并无差错啊。” 周游差点喷饭：“他们交多少保护费给我们？” “上个月一百二十两。”石海玄想了想，“每个月都是这样。” “哦？听上去很低调啊……你去过那里吗？都卖些什么？”周游眯起眼睛。这个黑市果然不一般。 石海玄立刻说：“属下近日已经把所有辖区都仔细巡视了一遍。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个普通的黑市，卖些寻常的功法秘籍，还有些奇怪的石头宝藏什么的……也不知道真假。” “好，我知道了。” 周游不由感慨，石海玄果然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只是他恐怕不知道，一百二十两……大概连一宗交易的油水也不到吧。 “要不我陪掌门去看看？”石海玄笑的很谄媚。 周游本想一个人去，不过转念一想，石海玄这等老油条，陪着去看看也不错。就吩咐道：“好，这就出发。” 片刻之后，他们出现在城南飞鱼街北巷巷口。这里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完全没有黑市的样子。 “掌门，这边请。”石海玄微笑着引路，穿过一个寻常的花鸟市场，路过嘈杂的鹦鹉八哥，进入一个侧门，往里走，果然里面别有洞天。 不过看上去也就是个大一些的杂货市场，昏沉的光线，偶尔有从屋顶筛下来的阳光，混合着屋内的灰尘，形成一束束光柱。 “这里就是了，掌门。”石海玄目光睥睨四扫，仿佛这是自家菜园子一样，这里的小摊贩都是待摘的蔬菜瓜果。 周游迅速适应了昏暗，这才发现，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摊贩，低垂着头，等着着生意。另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顾客，在东挑西拣。 “掌门，您看看，看上哪件了我直接给您包好。这是我们的地盘……随挑随拣。” 石海玄愈发得意，毕竟陪着北海剑派掌门来逛这类小杂货摊，实在是如同皇帝下乡一样。他更要趁机展示一下，随便一处微小的摊贩，都在他的管理之下井井有条。 “掌门，这块玉石怎样？我看和您的气质挺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石海玄随手挑起身旁摊贩的一块墨绿的玉石，笑眯眯的向周游展示。 旁边那个垂着头的小贩，此刻也抬头笑着说：“这个好，老板真是行家。”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周游的视线一扫而去，心里嗡的一声，头皮有些发麻。 因为这个小贩的脸庞之下，赫然隐藏着一张蛇形脸，外凸的眼珠，蒙蒙灰白的眼皮，扁平的鼻孔……甚至脖颈处，也有眼镜蛇那样的两翼张开的扁平细鳞…… 周游皱了皱眉，淡淡的说：“哦，这块玉看上去颜色太深了，去别家看看吧。” 石海玄忙说：“是，是。” 待要转身，又回头向周游请求：“掌门，在下看着这块玉实在眼馋，不如我先包回去？” 周游暗自叹口气，看石海玄这等样子，肯定还是蒙在鼓里。 他正要说话，忽然看那小贩凑近石海玄耳朵，低声向他述说这墨玉的功效。 说了几句，大概是说到闺房乐事，石海玄大概觉得很受用，不由的猥琐的低笑，那小贩也在他耳边笑个不停。 可在周游眼里，看到的却是那个小贩用满是尖牙的嘴巴，凑近石海玄的耳朵，摆动着灿如红莲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甚至能看到那层层尖牙之中凸出的两根长牙，正滴下碧绿的汁液。 周游忍不住头皮发麻，暗暗捏了捏手中的剑柄。他按剑四顾，忽然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的摊贩，十之三四，在抬头的一瞬间，都能看出隐藏的本相。 或者惨白如尸，或者丑陋如蜥蜴……至于剩下的看不出本相的，周游不知道那原本就是正常人，还是一些更善于隐藏自身的怪异之物。 他不禁摇摇头，这种密密麻麻的阵势……没看出来还好，只当个阴森的场所而已。一旦看出来，简直感觉身处地狱鬼域。 他立刻忍不住想拔剑把这里砍个稀巴烂，不过突然想起顾三六的话。而且这里还有一大半自己都看不出本相的家伙…… 周游看到石海玄还在那里色授魂与的笑迷迷听对方讲述，不禁面无表情的说：“走吧。” 石海玄听出了周游口气有一丝严厉，忙扔下那块墨玉，疾步跟了上来。 “去别的地方看看。”周游吩咐道。 对于这种地方，他倒不是很怕，就是觉得不舒服。不过他要克制自己，强忍着不舒服看看这里到底卖的是什么。 他们走到下一个摊位，这个摊贩看上去很平常。这令周游略微松了一口气，管他是什么怪物，至少感官上舒服多了。 摊贩面前摆了几个小鼎，周游猜测那可能是符。还有两本功法秘籍。周游随手翻看了一下，一本是阴煞幽玄功，另一本是妄怨忧咒经。 暗自摇摇头，什么阴煞妄怨的，听起来一股小家子气，估计是什么偏门歪道的功法。不过考虑到最近混元阳符功升至六层，估计再往上升会越来越慢，索性拿这两本回去试试。 反正周游荤腥不忌，况且他听顾三六说，制作阴符需要极阴掌力才行。看这两本书的名字倒是够阴森的，也不知道够不够极阴，回去试试再说。 石海玄眼色甚好，立刻拿起这两本问：“多少钱？” “不用钱，有石头的话，可以拿石头来换。”摊贩淡淡的说。 “什么石头？”石海玄怒斥道，“你这样的态度，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周游立刻知道他可能指的是原石，心想反正仓库那原石那么多，拿几个来换也不错。 正要开口，忽然转念一想：“最近这两批货丢了都悄无声息，更无大的动静。说不定对方已经在各个黑市埋下眼线，一看有大量的原石出手，恐怕立刻会跟进。” 想到这里，即不动声色的说：“我只有钱。可以买么？” 摊贩思索了一下，说：“好吧，两本，一百两。” 石海玄骂骂咧咧：“什么书怎么这么贵！”一边从怀中掏出银票。 “黄金。”摊贩眼皮动都不动，面无表情的说。 “黄金？你他妈怎么不去抢呢？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做生意了？这可是我们的地盘！”石海玄不由得发飙大骂。 一百两黄金大致相当于一千两白银，这也难怪石海玄要破口大骂。 周游微笑着吩咐：“把书包起来吧，剩下的钱你再跑一趟。” 石海玄脑袋转的极快，立刻把银票拍在桌子上：“这是订金。余下的钱我过会儿来给你。北海剑派的信誉，还过得去吧？” 摊贩微笑道：“好说，好说。石护法慢走。老板慢走。” 周游带着书向外走，忽然一个人走上前来，神秘兮兮的问：“老板，有石头么？我们这里高价收购……” 周游一脸无知的摇了摇头。心想果然这里已经放出了暗探。 那人仍不肯放弃：“石头呀……黑亮黑亮的那种，你来这里应该懂吧……” 石海玄这时赶了上来，猛地撞开那人：“滚！”接着跟周游一并走出去。 出得门来，来到一片嘈杂的街市之中。 强烈的阳光直射下来，周游回头看了看那片平静的花鸟市场，谁能想到一墙之隔，里面竟然盘踞着如此多的怪异之物。 那些行人进出穿梭，全无察觉。只有花鸟市场悬挂的那些鹦鹉八哥，似乎微有所感，只是拼命的扑楞着翅膀，死命撞击着鸟笼，想要从那里飞出去。 周游看着石海玄默默的跟随，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这里一个摊位的一笔生意，就是一千两白银……他们一个月交的钱，是不是少了点？” 石海玄暗吐苦水：“这么高的价位我当然知道。只是从来没见他们交易成功过。哪里想到你今天大腿一拍就一千两白银出去……看来游手好闲乱花钱的本性难改。” 嘴上却忙说：“是，是！是属下考虑不周，这就着人去改正过来。” “不用了。最近不要动这里。”周游吩咐道。 他顿了顿，慢慢说：“这地方太大，暂且还不好动。过段时间，我亲自来动动吧。” 第七十二章 妄怨忧咒 周游一回到派中，直奔仓库。面对着这两批大量的原石，略感忧愁。 看来目前这批货是无法出手了，只能慢慢喂给顾三六，让她研制更多的符，再转手卖出去。 不过就她那种一个人的小作坊，即使再加上自己，要消耗掉这一批原石，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他又想起今天在地下黑市所见的惊悚场面，再想起顾三六那略微担心的忠告，不由暗想：还是先提升一下自己实力比较好。 正要带书回房间去推演升级，忽然想到，此前修炼混元阳符功时，选择在烈日当头，猛男环绕之地。 这一次看这两本书名字都阴怨无比，不如径直在这仓库试一试。反正这里有股阴冷的气息，不知道是冰砖的原因还是因为那血红色的鱼。 周游就着灯火，打开那本阴煞幽玄功。他在黑市已经翻看出，这本书是修炼阴柔的掌力，只不过是一本基础的阴功心法，并无具体技能。 所幸盘腿而坐，耐心的把这本书细致录入脑海之中。 自从上次尝试对那本制符的厚书录入脑海而失败后，他这次居然有些怀疑，是不是也会同样失败。 所以不敢分心，立刻凝聚精神，调出脑海里的蓝光显示屏，忽然发现上面多了一栏：阴煞幽玄功，等级，未入门。 周游心里一喜，立刻点下推演升级选项。 轰……蓝光进度条全力奔驰向上。 周游安静的坐着，默默感知着心中的郁寒之气大增，他渐渐的感觉这股郁寒之气慢慢凝结，仿佛可以随时为自己所用。 咔……咔嚓……忽然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轰隆……啪啪 一声巨响，室内冰砖居然尽数坍塌，化为一大片冰水，在屋内荡漾开来，而水中的红鱼，居然也开始跳跃起来。 与此同时，周游脑海内声音顿歇，他凝神一看，蓝光屏上显示：阴煞幽玄功，等级：五层。而推演升级选项则变为灰色，不可再选。 周游看着漫来的水，不禁奇怪：“这阴煞幽玄功仅有五层？果然没什么长足潜力。且看看这五层阴煞幽玄功实力如何。” 水已经漫到脚下，下一刻即将漫湿书籍。血红色的鱼在地板上游弋，原石也被水冲击的散落各处，哗哗直响。 周游暗凝五层阴煞幽玄功掌力，猛地一掌击在地面的水中。 咔！ 一声脆响，室内安静下来。 鱼跃声立消，石子滚落声顿止，水流声哗哗声全无。这一大片水域，已经冻结为冰。 然后是啪的一声响。 一条红鱼正跃在空中，忽然茫然的瞪大眼睛，浑身冰冻僵硬，直直的摔落下来，被坚硬的冰面弹了上去，又摔下来碎为两段。 周游疑惑的瞧了瞧自己手掌，忽然拔出剑来，满贯五层阴煞幽玄功。剑身一片冷硬之色，锋刃处微微起了白霜，又和这空气相激，冒出阵阵白烟。 周游不禁微笑：“好像还不错。” 即还剑入鞘，随手翻开下一本妄怨忧咒经，暗想：这是本佛经么？ 仔细翻看，果然历数怨、怒、忧、思、悲、恐、惊……等各类情绪。原来这妄怨忧咒心法，试图通过吸取种种惊恐忧惧的情绪，来转化成力量用于自身。 周游耐心的一一翻看，把这本心法录入脑海之中。再一看那蓝光虚拟屏上，果然多了一行字。 妄怨忧咒心法，等级：未入门。 周游看那推演升级的选项蓝光闪烁，点选摁下去，哪知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的微闪，并不推演升级。 “难道缺了什么么？或者是我买了本假的心法秘籍？”周游皱了皱眉头，打算晚点再试试看。要是还不行，他快要抽时间找上门去，把那个家伙的头给打烂，看一看他本相到底是什么，居然敢卖假货。 不过总算也不是毫无所得……周游在地面的冰层里凿下一些原石，打算明天带给顾三六。 做完这些，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想着要着人去把仓库那些稻草木屑重新堆放，好保持低温，正好许岩山来了。 “掌门，前日里抓回来的那一批海龙帮的帮众，还关着呢，怎么处理？”许岩山以为周游早有谋划，所以不知道问的是不是多嘴。 “哦，差点忘记了。”周游暗自哑然失笑。他本来顺手牵羊，准备拿来勒索一下海龙帮的谭越，哪知这几天事情繁忙，专心制符，居然忘记这事了。 他不动声色的问：“他们都关在哪里？带来的时候蒙着眼睛吧？” 他暂时还不算杀了这批人。若是之后放出去时，让他们知道被带到了北海剑派，那他们自然会怀疑这批货也会在这里。 “分区域关在地牢。带来的时候都蒙着眼睛，带着头罩，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呢。”许岩山说。 “好，去看看！”周游对许岩山的细心颇为满意。 片刻之后，周游和许岩山都穿着一身黑衣，黑色斗篷遮面，站在地牢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群原本生猛的匪盗。 他们依旧被反缚着双手， 这群人被砸晕之前，已经被当时那种怪物噬人，生撕活吞的恐怖景象给吓得半死。后来忽然见一道妖红的光圈泛起，居然又来了一个杀气腾腾的怪物。 再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反缚着双手，原本就蒙着的脸上又套一层头罩，塞着嘴巴，黑乎乎的不见天日。 “这是哪里？是地狱么？还是我们被这怪物尽数给圈养起来，随时要被抓去宰杀？” 这些人分隔而囚，人心惶惶，却又不知道自己的同伙有没有被吃掉。只能听到哐哐哐的撞击铁栏的声音。 饿了两天后，连撞击的力气也没有了。一边是无尽的饥饿，一边又想起那种血肉模糊的场景，只觉得反胃。 轰隆…… 他们忽然听到一声铁门拉开的声音，光线也隐约亮了一亮，然后是踏踏踏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们心中一喜，接着一惊。来的是人么？来的是怪物么？是要来挑选下一拨屠宰对象，还是要径直扑进来一顿乱噬猛啃？ 嗬嗬嗬…… 这些帮众觳觫惊恐着，如同待宰的羔羊，不停的磕头求饶，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臭味自场下升起，周游在高台之上微微皱眉。他看到人在面临未知的惊恐之下，居然变的猪狗不如，这让他作为同类，略有些悲哀。 不过居然也有些略带恶意的快意。毕竟这帮人，之前还是杀人如切菜的狂暴之徒，竟没个骨头硬的。 许岩山很知趣的沉默着，等着周游开口说话，或者继续沉默。一时间，偌大的地牢，犹如屠宰场，弥漫着一种凄惨的悲鸣声。 轰隆隆…… 周游忽然感觉脑海内隐隐作响。他留神看去，却发现脑海内的蓝光虚拟屏上，显示妄怨忧咒心法那一栏，居然正在推演升级中！ 这怎么可能？周游心下一片茫然，同时之前的那种恶意的快意居然源源不断的显现，这种感受也逐渐增强，就像从潜意识里浮出水面。 周游立刻明白了，原来这个妄怨忧咒心法，竟然可以吸取他人的恐惧忧患之情，化为己有！而且是自行开启，自行感知…… 嗬嗬嗬…… 场下的匪徒愈加惶恐，仿佛恐惧被调动最极点，喉咙仿佛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扼住，气也渐渐喘不过来…… 嘭！ 一声暗响，一个胆小的匪徒，居然被这极端的恐惧吓破了胆，扑通一声倒毙。 轰…… 周游的脑海里蓝光显示屏声音猛地消失，显示着妄怨忧咒心法，等级：二层。 他扫了一遍脑海中的显示屏，并没有发现怎么应用这种心法。也无法用掌力或者剑调用出来。 周游暗自摇了摇头，这种心法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不过有一点很讨厌的是，在吸取他人恐惧忧患这类情绪时，自己居然有种莫名的恶意的快感。 周游对这点很警惕。因为这意味着，自己有可能被这种技能所吸引，从而被控制。 “所以你需要善用它，而不是沉溺其中。”周游默默对自己说。听上去像一句名人名言。 “可他妈到底怎么用啊？”他自嘲的笑了笑，向外走去。 接着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法？ 是的，这本心法来源于黑市中的那个小贩。可是当他回忆起那个人的面孔时，他几乎已经记不起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可能是我想多了。”周游暗想，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很快会被遗忘的面孔。 下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第七十三章 结盟 周游背着一个麻袋，掀开门帘，走进花店。 他走到顾三六和钟离三九面前，放下麻袋，打开，掏出一颗原石：“是真货吧？” 顾三六疑惑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是真品无疑。你去了趟黑市？” 周游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钟离三九皱眉问：“这一麻袋不会都是吧？” 周游点点头，把袋口完全敞开，露出一大袋黑光闪耀的原石。这光芒无疑比黄金的金灿更耀眼。 顾三六摇摇头：“我不信，除非你把黑市上全部的货都收走了。” 周游微笑：“你可以自己看一看，每一个都是真品。我只是想知道，对这些货，你有什么想法？” 顾三六笑道：“算是你拜师教的学费？外加那本符典的资料费？” “那未免太贵了吧。而且你教我制符，也只是为了能制出纯阳符来压制自己的妖变……” 周游想了想，接着说：“不如这样，你可以把我看做一个原料经销商，我提供给你原石，你提供给顾客符，这中间赚的差价应该很可观吧。再刨去人工成本费用，利润分成……怎样？至于几几分成，好商量。” “可以。不过我这个作坊人手短缺，我需要雇佣你做学徒工，工钱单独支付给你。”顾三六立刻说道。 周游苦笑道：“好吧。看来你早有准备。另外，我现在需要一道分水符。” “要分水符做什么？你是要下水底捞鱼么？” “没错，我最近在河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红鱼，就沿着河流追溯而上，最终发现一个大大的静水潭……我想潜进去看看。” “在哪里？”钟离三九忽然问。 “就在红岩堡外的森林里，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那种红色的鱼，你见过么？”周游反问。 “没有……”钟离三九想了想，“如果你要是想去抓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去。我自己就会潜水，不用分水符。”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想亲自去看看。”周游微笑道。 “单单为了好奇心，就要耗费一道分水符？”顾三六摇了摇头，“虽然你原石很多，但也不能这么浪费。何况我们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伙人，我还是你的老师，我不支持你这么做。” “好吧，有空我自己制去……”周游摊手。 顾三六微笑着说：“是么，那你要加紧学习才对。不然以你现在的手法，制出来的分水符，恐怕潜水潜到一半，就要被迫冒上来换气吧。” 周游不以为意，忽然说：“对了，之前你说过我的混元阳符功只能制作阳符。而你可以用极阴之掌力制作阴符。” 他笑了笑：“其实我也练了门阴煞幽玄功，是不是足够制作阴符了？” 顾三六淡淡的说：“没用。制符用的极阴掌力，是和人的气息血液相关的。除非你化身为女人，不然你练的那些阴劲心法，对你制符没用半点用处。” “哦。”周游略感失望。 其实他昨晚已经尝试过，用这门新练的阴煞幽玄功来制作阴符。只是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本以为其中是有些法门他未曾掌握，想要来讨教讨教。 结果一问之下，这才确认无疑。看来那本厚厚的符典，恐怕至少有一半的内容自己用不上。 顾三六微笑安慰道：“你还是好好做学徒，专心磨炼制符的手法吧。有了你提供的这么多原石，相信我们研制出来的纯阳符，会越来会精纯，压制力也会越来越强的。” 周游摇了摇头：“学徒只是身份之一而已。我们还有个关系是生意合伙人……生意最重要的是开拓市场，你也说这这间作坊有点小，想不想扩大一下规模？” 顾三六疑惑道：“你想做什么？” “昨天我去那个黑市逛了一趟，你猜怎样？那个黑市的位置，居然是我的地盘……”周游一脸严肃。 “什么叫……你的地盘？你是恶霸地主么？”顾三六皱眉问。 钟离三九忍不住插嘴：“呃……他是那里的一个门派掌门，跟恶霸地主差不多了。” 顾三六叹口气：“好吧，然后呢？” 周游认真的说：“然后，我要把这块地盘收回来，重新分给人来做。比如，你可以搬到那里……红岩堡太偏僻了，还是北滨城繁华一些，生意也会更好一些。当然，你不做的话，我可以让别人竞标……” “竞标？”顾三六皱眉，“不管怎么说吧，这个主意不够好。你应该在黑市看到那里面的家伙了吧。他们数量很多，并不好对付。” “正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我才很不舒服……我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怪物，盘踞在我的地盘之上。一想到这个，我就睡不着觉，就像床底下盘了一窝毒蛇一样。” 周游接着说：“我一定要打爆他们。” “好吧，可是凭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他们那么多人。”顾三六确切的说。 周游指了指钟离三九：“我们三个人呢？” 顾三六摇摇头：“很勉强……勉强能够全身而退吧。他们数量实在是有点多，他们本身也并不弱。” 周游又指了指地上的麻袋：“再加上这么多原石制成的各种符呢？你说过，符可以极大的增强战力的。” 顾三六皱眉说：“大概可以吧……不过，这也太浪费了吧？这可是一大袋原石……真的值得么？还要冒着生命的危险。” “不算浪费，这一袋就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家伙的。下一次来，我会再提一袋过来……你没有任何损失，但却能收获一个广阔的场地。怎么样？” 顾三六思索良久，才说：“不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黑市的幕后老板是谁？这么斩杀下来，你有把握应付接下来的波动么？” 周游苦笑：“这块地盘本来就是我的，幕后老板不应该是我么？” 顾三六严肃的摇头：“不是你，这个笑话也不好笑。” 周游也认真的说：“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幕后老板是谁……怎么就敢一声不吭的在我眼皮底下窝藏这么一群怪物。” 钟离三九微微一凛，暗想：“这人似乎最近变强了？好像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顾三六顿了顿，忽然说：“好吧，我们三个人，配合上大量的符，可以考虑这个计划。不过，杀人容易，处理后事总是难的。你需要结盟，才能应对后续的风波。” “结盟？”周游皱眉，“和谁？” “明庭会。明庭会一向以屠杀怪物为己任，你只有和她们结盟，才有空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不然，你接下来的余生，大概会被一波接着一波的怪物纠缠不休吧。” “可是我不喜欢结盟”，周游摇头，“我也不需要结盟。” “是么？”顾三六微笑，“我们三人现在就是结盟的关系。” 钟离三九也冷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七七恐怕已经将此次遇到周掌门的事情，上报给组织了吧。” 周游面无表情：“我只和你们两个结盟。其他人我不管。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制符的时间了……不过今晚我要回北滨一趟，有晚宴要赴。明天我会带来新一批原石的。” “慢走不送。”钟离三九冷冷说。 周游走到她身边，忽然回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之前说要赶时间回去参加明庭会的剑赏排位会，为什么到现在好像还不是很着急？” 钟离三九想了想，严肃的说： “因为我要留下来帮助你做完这件事再走，即使错过剑赏排位，令自己没有名次，失去名字也在所不惜。或者是……我之前说的时间紧迫其实是骗你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去。至于七七的凝霜符，我在这里拿一个给她就是。你相信哪个原因？” “我觉得前一个比较感人。即使你失去名次，你也永远是三九。”周游面无表情的走出花店。 第七十四章 丁目 周游一回到北滨，就问许岩山：“让你查的事情怎样了？” 他那天从黄鱼道回来，就觉得事情不对劲。这批世家的货，居然由一群人形怪物在押运。他对这个倒不是很感兴趣，这批货的起源，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没有消息，那些杂役，都失踪了。不过确认最早一批就是在红岩堡附近。”许岩山照实回答。 “哦。”周游略感失望。这个信息价值不大，他也知道这批货物是从红岩堡运出，关键是具体位置…… 还有那种奇怪的红鱼……为什么会和原石一起运回神都？ 直到天海楼的晚宴上，周游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又回到天海楼了？卫副都察今晚不来了么？”回到故地，谭越脸上的疤痕都开心起来。 “不，卫副都察今晚依然会过来，不过如今他的话坐不了主，因为来了一个地位更高的人。”陈都察笑眯眯的说。 “谁啊？来做什么？北滨这破地方，来这么多世家的人干嘛？”谭越嘟囔着。这话无意间让赵泽皱了皱眉头。 “丁目。不但是世家的人，而且是青衣社，世家嫡系精粹。” 陈都察忽略过赵泽的反应，接着说：“他来是查一查尉迟照的案子。那个年轻人，还记得吧？据说他也是世家的人，最近失踪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我们管那个丁目叫什么？他就没个职位么？” “没有职位。即使有的话，也只限于青衣社内互相称呼。他们认为一般人，不配称呼他们的职位。你可以叫他丁老板。” 陈都察正笑眯眯的说着话，忽然起身，向门口迎去：“丁老板，卫副都察……请坐，请坐。”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中年男人，鹰眼环鼻，满面阴沉，自耳朵以下，满嘴金黄的络腮短须。微微点头，即坐在首席。 这人想必就是丁目了，周游瞧他一身灰衫，看来青衣社也不一定要穿青色衣服。 卫衍武则面无表情，跟着坐下。 陈都察刚要替他引介，丁目微微挥手：“不必，我都认识。今晚只是来和大家见见面，顺便看看，这两批货可能是谁下的手。” 他微微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周游身上：“有可能是你。你是周游吧？你的出身太平凡，平凡的有些古怪。” 又转到赵泽身上：“也有可能是你。你爷爷当年在神都，我和他有一些交情。” 他拍了拍两人肩膀：“我闻到你们身上有奇怪的气味，你们最好当心。” 谭越凑上去问：“我呢？” 丁目看都不看，淡淡的说：“你身上只有股女人味。” 他忽然环顾了一圈：“你们有没有看到过尉迟照？” 他问周游：“这年轻人最后一次露面，是在你们黄鱼道，你有没有发现过他？” 不等周游回答，丁目又问卫衍武：“是吧？” 卫衍武面无表情的说：“是的。那晚他说他要去跟着那批货物，走到黄鱼道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丁目转头问陈都察：“那晚的惨案，尸首有没有他呢？” “没有……现场连一个尸首都没留下，只有翻倒的空马车，和一摊摊血迹。”陈都察苦着脸说。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丁目冷笑道，“事情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难道他们尸首被什么东西给吃了？那也得吐出骨头。” 周游暗暗皱了皱眉头，他本以为现场会留下一些怪物的尸身，和一些杂役的遗迹。没想到居然全被收割的一干二净……难道那晚自己走之后，还有另一帮家伙来打扫战场？ 丁目一直冷笑，眼神像猎鹰一般，环顾着场上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凑近身旁的卫衍武，轻声问：“他的尸首呢？” 卫衍武愣了愣：“谁？” “当然是尉迟照。他的尸首呢？你应该见过吧？”丁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问。 “……没有。那晚他要去跟着那批货之后，我没拦住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卫衍武的声音很平静，略带一些遗憾。 可是周游的脑海中，忽然感知到阵阵恐惧袭来。 “你是正面杀死他的？”丁目狞笑道，“我闻得到你身上的味道，有他的血味！那是世家的血，你骗不了我的。”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笑着问：“他的尸首呢？” 那股恐惧提升到强烈……周游看到卫衍武表情没有发生改变，不过下一瞬间，他的人突然破窗而出，飞驰而去。 周游虽然已有预感，还是没想到他的身体会这么快，这么突然。难怪卫衍武一进来就选择坐在靠窗位置。 不过丁目似乎不屑于追出去，他只是笑道：“他有家室，逃不远的。” 他忽然笑道：“就像那两批货一样，无论在谁手里，都无法出手……每一个黑市我都布置了暗探。就让那两批货烂在原地吧……我会很快查出在哪里的。” …… 三个时辰前。 呼…… 一颗灰白的石子被高高抛起，又坠落而下，被一双小男孩的手抓住，再次高高抛起……可是这次没有接住，石子摔了下来，轱辘轱辘滚向远处。 小男孩奋力去追，就在快要追上时…… 啪！ 一只黑色的牛皮靴子，稳稳的踏住了那颗灰白石子。 小男孩仰起头来，映入眼睛的是一个高大瘦削的中年男人，鹰一般的眼睛，留着一圈短短的络腮胡须。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蹲下来，饶有兴味的问。 “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警惕的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叫小言……” “小盐？你们家很缺盐么？”男人笑着问。 “不是吃的那个盐……是说话的的言，言语的言。” “哦……那你就是很少说话了。你最近才开始会说话，对吧？” “你怎么知道？”小言惊奇的问。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那就是你父亲的衣服。”他指了指旁边晾晒的衣服，“因为我是你父亲的同事。” “可我从没见过你……我只见过那个瘦瘦的大哥哥。” “他已经死了。我是新来的同事。对了，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么？”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正式，像在审讯一样。 小言忽然有些害怕，他指了指那只皮靴：“不知道……你能不能把那颗石子还给我？” 男人移开脚步，拿起那颗石子，端详了一下，忽然说：“我能把这颗石子变成黑的，你信不信？” 小言茫然的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不记得这颗石子原来的颜色。 对方微笑着，把石子放在手心，摇了摇，又把手伸到背后，环绕一圈拿出来，摊开手掌：“给你。” 那是一颗黑亮的石子，小言迷惘的接在手心。 这时他看到这个男人又靠近衣服看了看，忽然转头对他说：“拿好石头，晚上我可能会再来你家的。” 第七十五章 前夕 周游回到派中，又想起了晚宴上的丁目。 “这人是属狗的么？”他暗想，“看来这批货要尽快处理才行……可是这么大一批货，仅靠两个人小作坊式的生产，完全无法消耗。” 正想着，忽然有人来报：“有两个戴着斗笠面纱的人求见，正在待客厅等待。” “没说是谁？”周游微微皱眉，“难道丁目的人这么快就嗅上门来？” 到待客厅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你们完全可以直接去找我，不用在这里等的。” 来的人是顾三六和钟离三九。 顾三六放下斗笠和面纱，指了指了钟离三九：“她也这么说，不过我觉得初来乍到，还是礼貌一些好。你这里地方倒是很开阔啊。” “是啊，北海剑派也算是北滨有数的门派了。对了，你们怎么来了？我本打算明天去红岩堡呢。”周游略有诧异。 “既然你说要清理那个黑市。黑市就在北滨，我们自然提前赶来，顺便也把要用的东西带来了。到时候直接动手，不用赶路。”顾三六拍了拍几口袋子，里面想必装的是小鼎和原石。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戴着斗笠面纱，如此神秘？”周游话一问出，即想到答案，“哦，对了，你本来已经是死去的人了。我差点忘了。” 在他心目中，顾三六只是一个语气温柔，但又有些固执的寻常人。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她出手了。 钟离三九忽然问：“我们何时动手？” “那要看你们带来了多少符？”周游笑着反问。 “寒冰符、蚀腐符数量都够用。这些阴符，我已经利用你给的原石制出很多。但是避元符这一类的阳符，只带来了几个未完成的。恐怕还需要你的阳劲掌力催炼。” “如果再加上御风符，暴血符呢？会不会胜算更加大一些？”周游问。 “哦？这些阳符你也炼成了么？”顾三六略感诧异，“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用过。” 周游平静的点点头。 顾三六感叹：“看来你的混元阳符功比我想象的强一些。对了，你以前说过，你的剑上还没有符文对吧？” 周游点点头：“这把剑只是寻常铁匠打造的。我对着符典尝试过，不过注入符文的要求太高了，单靠阳劲还做不到。” “可否让我看看？”顾三六径直问。周游倒是不在意，随手把剑递给她。 顾三六拔出剑来，端详了一会儿，微笑道：“你果然只完成了一半，而且看样子，你是在尝试注入一个增加阳符伤害效果的符文，这个倒是不难，就是需要配合。” 说着把剑递还给他。 “怎么配合？”周游随口问。 “已经好了。这个是最初级的符文贯注剑身，相当于在剑上布置了一个小型的符阵。不过我也就会这么一点微末的手法了。”顾三六微笑道。 周游细看剑身，果然通体乌黑之色下，隐隐现出一串细密的符号组合，那正是他上次尝试未曾成功的，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胭脂色，反射着血光。 “难怪明庭会的人要用大剑，剑身越宽阔，可注入的符文就越多……看来下次有必要换一把真正的大剑了。”周游感慨。 “那也未必。一个高明的符文足可以抵得上千百个寻常符文。不过高明难寻，这些初级的符文阵列，堆一堆数量也不错。要不要再给你堆几个？” “不用了，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自身的力量，毕竟谁也拿不走。你们也节省一下精力，不如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出发？”周游提议。 “好，那麻烦了。”顾三六微笑道。钟离三九也点点头。 周游立刻让人安排两个客房，送她们去休息。自己则留在房间，再次翻看符典，看一看还有什么明天能用得上。 其实随便翻开一页，都能用的上。只是很多都不是初等的符，以他目前的手法，即使依靠阳劲掌力，也只能粗糙的呈现出来。 更何况稍微高明一点的符，都需要阴阳协调。 周游暗自皱眉：连阴煞幽玄功这等阴劲掌力也无法制符，难道这些玩意儿只能两个人分工协作？不能一个人独立完成？ 或者挥刀自宫才可阴阳通融？周游苦笑着摇了摇头。 已是夜深，不过一想到明天大战在即，周游略有些兴奋，没什么睡意，索性到院子里逛一逛。 这院子石海玄让人重新修整过，弄成了亭台楼阁，假山掩映，中间还凿出一大片人工湖，点缀些荷叶。大概石海玄觉得，周游这等纨绔子弟的品味即是如此。 此时月光之下，周游第一次发现景色还不错，难怪顾三六刚来时，会夸赞这里。 正默想间，忽然发现对面一个身影，身姿挺拨，正是钟离三九。 “还没睡？”周游略感意外。 “正要去找你。”钟离三九径直走过来，几乎和他一样高，“我有话要和你说。” “哦，在这里么，还是回房间？”周游随手一弹，把一只吸血的长腿花蚊子弹碎。 钟离三九微微皱眉：“在这里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只蚊子增大十倍，一百倍会怎样？” “一百倍？它大概会把我们一脚踢碎？或者直接一口就吸干了人血？你见过这么大的蚊子？”周游暗想，这种花前月下风雅场合，怎么会聊这种事情。 “我没见过，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明天顾师姐会戴斗笠面纱，如果大战中不幸妖变，偶然露出本相，希望你不要觉得奇怪。” “妖变？她不是一直用纯阳符压制的很有效果么？” “那是平常。激战中就会牵动妖变，尤其是对手厉害的情况下……我是说可能。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吃惊。”钟离三九的语气平静。 “哦，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不过……妖变之后，心智还留存着么？会不会对我们也下手？” “这个要看个人意志。她一直是一个意志很坚强的人。我相信她会压制住心魔。” 钟离三九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这个问题，也可以留着以后问问自己。” “你呢？明天会有事么？”周游问。 “不会，我离那一步还有些遥远。所以这个问题恐怕应该我来问你。”钟离三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接着说：“而且很奇怪，我现在感知不出你的真正实力。我担心，你恐怕比她更加易于妖变……所以我其实想问的是，一旦到时候情况有变，你不会对我们下手吧？” “难道我没有么？”周游强忍住笑，面无表情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钟离三九微微晃动肩膀，并没有摆脱，只是略微环顾四周，皱着眉头：“并不好笑。” 周游拍拍她肩膀，严肃的问：“那你有心理准备么？” “我相信你。”钟离三九想了想，又拍拍周游的手，“如果你能稍微严肃一点的话，我会更加相信你。” 她咬咬嘴唇，接着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能否相信自己。” “别担心，力量越强，掌控力也会越强的。明天见。”周游拍拍她肩膀，独自向回走去。 第七十六章 门内的景象 北滨城南飞鱼街北巷的清晨，是个热闹的地方，充满着嘈杂和血腥味。 勤劳的菜农，半夜就已经运来了蔬菜，还覆盖着保鲜的冰渣子。忙碌的肉贩子，也早已宰杀完毕，摆出各种畜类的尸体。 他们砍下猪的脑袋，卸下牛的大腿，割破鸡鸭的喉管，剖开鱼鳞，拔掉虾线……为这个街区的人们提供一天的肉食。 周游也早早起来，和顾三六、钟离三九三个人一起，到这里来收割另一种食物。 “这么早……会不会他们还没来齐？”周游走在最前面。 “它们平时就寄生在那里。这个时间点很好，因为这么早，一般无辜的路人也不会误入进去。”顾三六确定的说。她和钟离三九都一声黑衣斗篷，披着不透明的面纱。 而且各自提着把大剑。 “你终于肯用大剑了？”他们已经穿过嘈杂的集市，来到花鸟市场。 顾三六淡淡的说：“我本来已经不打算用了。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算在明庭会头上比较合适一些。我们两个，你一个。” “谢谢关照。不过不需要吧，它们都会死绝，也无法传出去。”周游拨开一旁的鸟笼。那里面的鹦鹉八哥依旧惊恐的扑楞着翅膀，撞击着脑袋。 他们已经站在黑市的门外。一扇朱红色的门紧闭，想必还没有开市。 “不过说真的，它们那么丑陋怪异，血真能喝么？”周游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眼镜蛇一般的人形怪物，不禁有些恶心。 “我觉得虾的样子要恐怖多了，那么多触须爪子，还有一节一节的褶皱……不过虾仁倒是很好吃。”顾三六微笑道，“不用担心，用那只瓶子处理过就可以了。” “哦，我不爱吃虾。我爱吃鱿鱼丝。不过说话回来，鱿鱼也挺丑陋的……” 周游顿了顿，忽然问钟离三九：“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才开始。”钟离三九冷冷的说。 “不如现在开始？”周游说，“要敲门么？” 钟离三九冷哼一声，站在门前，猛地拉开门，忽然又关上门。 “怎么了？”周游皱眉问。 “它们……似乎在集会，数量有点多……而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要不明天再来？”钟离三九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看不到她脸色，不过肯定不太好。 周游径直走到她身前，再次拉开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钟离三九说的没错，一片昏暗之中，它们好像是在集会。像漩涡沙盘一样，一圈又一圈层层围绕着，拱卫着最中心的位置。 它们的形态各异，但大致是人形，只是头部或者肢端有所异化，或者生出了褶皱的甲胄，或者形成了锋利的爪牙…… 站在门口一看，像一群数量庞大的人形怪物，有序的集结在一起。可它们所拱卫的，位居最里面一层的，看上去只是几个普通人。 以周游的目力，只能看出其中两个的本相，是一片僵硬冷酷的血肉勾连之相。 而在最中心位置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周游完全看不出他的本相。 然而下一瞬，周游忽然看清楚了，它们的嘴巴在微微捻动，手中似乎传递着什么食物。 它们难道是在早餐么？ 他忽然闻到一股腐朽的血腥味，接着立刻发现在它们间隙的空地上，随地丢弃些一些小型的骷髅。 这么小的骷髅……周游极目望去，在昏暗的晨光下难以辨别。 他忽然看到场地中心那个被环绕的人，转过头来对他阴阴一笑。 同一瞬间，门缝里忽然伸出来一只鲜红柔软的触手，就像是鱿鱼的软足一样，正探向他的手腕。 “开始吧。”周游忽然一剑砍断那只触手，大步迈进门内。 嗤…… 鲜红的触手断裂处，被烤炙成黑色，痉挛的抽搐起来。同一时刻，顾三六和钟离三九并肩进来，反手带上朱红色的大门。 轰…… 大门关闭，室内重新归于一片昏暗。 顾三六和钟离三九忽然身形如电，两柄大剑拖地疾行，外围两层的人形怪物尚未来得及分散开来，居然已经被这两柄大剑砍杀了一遍。 这居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动作之快，恐怕每个死掉的家伙，都以为这一剑是专门朝自己砍来的。 这种速度，这种斩击动作……周游已经知道他们开启了御风符和血暴符。 嗤嗤嗤嗤…… 它们被砍下脑袋，卸下大腿，割破喉管，剖开鳞甲……像菜市场的禽兽，血花溅射，断肢飞起。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这一瞬间就是压倒性的屠杀。 周游摇摇头，难怪它们会坐在外围，原来这么不禁打。 禁打的在内层，它们已经开始反击，钟离三九和顾三六的动作显然稍缓。不过并没有慢多少，大剑极速旋转，犹如在荆棘中迅猛而行的割草机。所到之处，发出怪异的惨叫声和呜咽声。 而周游也早已开始动作。他并不快，但是很有效率。 周游没有开任何符，他忽然想看看现有的六层阳劲到什么程度了。他只是疾步向前，直冲最中心位置的那个人。 而所有阻挡在前的人，都被他随手一剑轰爆。 嘭嘭嘭嘭嘭！ 长剑在阳劲的催炼下通体暗红，又渐渐变为灰白，这意味着能量已到目前的极致。 灰白的剑刃中，胭脂色的符文耀眼的显现出来。所有被长剑划到的人形怪物，无一不散发出皮肉焦臭味，极端的能量一触即发，爆裂开来。 “果然只是黑市摊贩而已……”周游嘿然冷笑，一步一步的靠近中心，顺手把顾三六和钟离三九的身旁围攻的家伙，也削去一层。 忽！ 一头精瘦的骷髅，紧紧包裹着尸斑似的皮肤，忽然从后面冲过来，跟着是尖利残缺的牙齿，即要扑上来噬咬周游后颈。 呼！ 它的动作忽然猛一沉滞，显然是中了寒冰符。接着一柄大剑横击而来，一剑削下它外凸的牙齿和半张脸，再一剑劈成两片。 顾三六横剑过来：“你还不开启符咒？太危险了！” “好，这就开！”周游身形忽然迅疾如飞，长剑直取中心那人的咽喉。他要快速结束战斗。 “你还不够快！”那个人在三丈开外的场中心端坐着，忽然下一刻腾空而起，破屋顶而出。速度之快，竟然连这御风符也比不上。 “这就跑了？看来这御风符等级还是不够。”周游皱了皱眉头，随手砍倒身旁一个人形怪物。 而钟离三九那边，她只是极速的飞旋大剑砍杀，身旁的对手越来越少。 “终究还是小摊贩……”周游摇摇头。 “没有跑。”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而它的一对短锥，先于这声音刺向周游的喉咙。 这一下来的实在突然，那人就像一个远程炮弹，忽然从天而降，弹射进来。周游无可闪避，本能地全力一剑格挡。 滋…… 短锥划在剑刃上，发出刺耳声。周游气血上涌，腾腾腾往后连退几步。 一对短锥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与此同时，空气中泛起一股焦臭味。 呼！ 那人也远遁而去。显然是忌惮周游剑上的混元阳劲。 周游强压下血，嘿然冷笑：“又跑了么？” 顾三六忽然大喊：“当心！” 这时周游已经看到，那人全身又如炮弹一样，直直射向钟离三九。 第七十七章 妖变 钟离三九大剑挥出。 当！ 一对短锥刺上大剑，那人的身体竟然毫不停歇，逼迫的钟离三九带剑而退。 而那人犹如在空中仍有余力助推一样，忽然身体猛地又向前一尺，压迫力猛然大增，距离也突近。 近到钟离三九足以看到他的五官和表情。她忽然发现这人除了一脸假笑外，他的眼神浑浊，眼皮灰蒙蒙的，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她还发现他眼睑上秃秃的，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只有一圈细细的鳞片。 不似人的眼睛……没有温度的假笑……逐渐张开的嘴巴……一层又一层的牙齿…… 呼！ 那人忽然缩回头去，然后一柄暗红至灰白的长剑砍下来。 周游已经赶到，他整个人已经挡在钟离三九身前，他能清晰感受到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那人下一刻又远遁而去。他整个人就像一枚悬空的巡航炮弹，可以在半空中作出任意的转折和变向。 在他远遁而去的一瞬间，他的下一击忽然来临。 目标是顾三六。 顾三六本来身在三丈开外，这人忽然就奔到眼前，短锥突刺。 哐！ 顾三六毫不理会这短锥，大剑直刺对方，同时寒冰符出手。即便短锥能得手，这人也早已被大剑洞穿。 这人身形一滞，但他本身速度已经飞快，这点寒冰减速看上去毫无影响。短锥居然迎着大剑疾刺而上。 嗤嗤！ 顾三六肩头一痛，涌出血来。而那人也被大剑洞穿，挑在半空中，血沿着大剑顺流直下。 “还不断开？”顾三六冷哼一声，大剑横挥而动，即要把对方削成两段。 哪知这人悬空着，仍有余力全身加速，猛然从剑刃中缩出去，呼地一下再次缩回场地中央，嘶哑的说：“你也受伤了？” 周游面无表情的拉着钟离三九，慢慢走向场地中央，他不再让对方有机会偷袭任何一个人。 “不用。我自己来对付他。”顾三六忽然冷冷的说。周游从来没听过她这么冷漠的语气。 而且也没看过她这么快的剑—— 她已经出手。她的身形快如鬼魅，大剑迅捷的如同一道模糊的白光，甚至难以分辨这是一剑还是若干剑连续而发。 这一道模糊的白光，准确无误的砍杀在场地中央那人端坐的位置。 呼！ 那人虽然受伤，但依旧身形突然弹射远遁。 可顾三六的大剑依然不停歇，像砍瓜切菜一样，狠剁在场地中央那块区域，状若疯狂。 嘭嘭嘭嘭嘭！ “这是疯了么？”周游微皱眉头，不过他却听到那人远远在半空中抽搐嚎叫。 场地中央逐渐被砍出一个巨坑来，然后有暴雨般的血飞溅出来。 那人悬在半空中偶然飞奔过来，想要噬咬一口，都被顾三六一剑抽回去，然后接着用大剑猛剁场地中央。 那人忽然不停的抽搐嘶吼着：“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蒙着面纱？你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你恐怕自己都不敢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吧？” 顾三六并不说话，只是沉默的挥起大剑，重重落下，循环形成一道白光，似乎要把地表打穿。 周游暗想：“看这样子，恐怕她已经妖变了。只是那个家伙为什么一直悬在半空中？” 那人似乎也不甘心悬在半空，猛地又疾冲向地上的顾三六：“死也要让你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别再装了！” “那就成全你！”顾三六猛地起身，大剑直指对方来路。 嗤…… 剑尖刺入那人的肩膀，贯穿而入，眼看就要把对方分成两半。不料那人居然还不死心，身体猛地又向前推进一尺。 嗤…… 血肉开裂的声音。那人像剖黄鳝一样，从肩头到腰部被生生被大剑拉开一道口子。 可他居然没有从空中跌落，两片身体居然没有分离，还是悬在空中继续前进，而他的一只手忽然靠近顾三六的脸庞，一把扯下她的斗篷和面纱。 嗤！ 这只手被一柄暗红色长剑斩断，和斗篷面纱一起落地。 同一时刻，周游横剑挡住顾三六的身前，遮住她的脸。他知道妖变后的相貌可能很诡异，并不特意去看。 他只是盯着那个没有眉毛的人，一手扼住他的喉咙，厉声问：“你不是很快么？你怎么不接着飞？你还能上天？” 呼！ 那人居然又像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真的上天了。这次是正上方，速度之快，周游甚至来不及脱手，还扼着他的喉咙一起被带上高空。 嘭！哗…… 房顶被轰开一个大窟窿，砖瓦飞洒。周游则感觉风声呼呼，这人犹如有使不完的力量，腾空直上，高出房顶几丈。 外面阳光初升，嘈杂的市声远远传来，这人犹如火箭，依然在上升中。 这是什么能力？周游心下骇然，低头一看，头皮更加发麻。这人的大腿以下，居然不是双脚，而是一条水桶粗的滚滚肉身，犹如蛇身一样，在阳光下细碎的鳞片闪闪发光。javascript: 这蛇身足有好几丈，一直向下蔓延，穿过屋顶……想必就是盘踞在黑市内场地中央。 周游这才明白，难怪这人能像炮弹一样，在空中可以随意转折方向，横冲直撞……原来一直有这粗壮的蛇身牵引发力。 而顾三六状若疯狂的挥舞大剑，所砍杀的大概就是他的盘踞蛇身了。 此刻这蛇人伤痕累累，一面带着这样急速腾空，一面疯狂扭动，似乎想要将他缠绕勒死。 周游已经感觉到粗壮的蛇身如同藤蔓，飞速旋转着，散发着阵阵腥臭。 距离如此之近已不便用剑，周游凝聚阳劲在手，反手一拳击在这粗壮的弹动肉身上。 嘭！ 蛇身被打出一个缺口，一股黑烟冒出，同时传来皮肉烤炙的焦臭味。 “仅仅是一个缺口……你的皮甲很硬么？”周游微微皱眉，拳头连续出击。 砰砰砰砰砰！ 蛇身不断被轰击，无法收紧，只是徒然发狂扭动，发出嘶嘶叫声，冒出阵阵焦灼的黑烟。 哗…… 血水从屋顶上十米高处飘洒下来，像是一道血雨倾盆而下。 街上的行人纷纷惊叫着逃避，有的躲在屋檐下，看到这高空冒起隆隆黑烟，黑烟中一条巨大的蛇身不断摆动，更是吓的腿脚发软。 周游远远的居高临下，看着街上的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脑海中蓝光闪动，妄怨忧咒心法不断感知着这种恐惧。 轰…… 虽然目前不知道这种力量如何使用，但是他确定自己正在储备着某种能量。 他忽然想试试之前推演的阴煞幽玄功，看看这个满级效果是怎样。于是下一拳暗用此功，全力击出。 嘭！ 咔咔……嚓 这只蛇身忽然扭动渐歇，全身好像被冻僵一样，有的地方已经被周游打去了皮肉，露出清晰的骨架，能明显看到它想要努力的扭动，但像一架少了油的机械一样。 而这人的上半身，犹如冰霜遮罩，一脸假笑也被冻僵。 “看来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不过是一条垂死的蛇罢了。更何况顾三六也许还在下面疯狂的砍杀？” 周游皱了皱眉头，忽然一剑捅入这蛇身里，双手抱剑，全力一划而下。 嗤…… 周游随着剑刃一路下滑，沿着蛇身把它剖成两段，一直坠入屋顶的窟窿，下降到室内场地中央。 然后一跃而下。顾三六背对着他，仍然在疯狂的挥舞大剑，已经把这平底砍出一个大坑，依然不停歇。 周游皱了皱眉，平静的说：“呃……我已经下来了。” 嘭！ 那分成两片的蛇身也跌落下来，胡乱堆成一座骨肉相连的小丘。 顾三六此刻似乎才听到，平静的说：“哦，那就好。” 然后转过身来。 第七十八章 牧养众生 周游知道妖变后的样子很糟，刻意不去看顾三六，只是盯着地面这堆尸体说：“这个人……为什么一开始看不到他的蛇身呢？” 顾三六摇摇头：“这种蛇人，叫做毒个。它的蛇身除非遇到太阳，不然都是隐形的，很难发现。” “哦，那就奇怪了。那它为什么盘踞在中央一动不动，它如果直接用隐形的尾巴去突然袭击我们，岂不是胜算更大？” “这正是它的缺点。它的优点是行动快速绝伦，随时都会跑来猛咬一口。但缺点是尾部行动迟缓……”顾三六语调平静。 “哦，看来也不是很强。难怪会盘踞在这种黑市里呢。”周游感慨。 “嗯，盘踞在黑暗中伺机噬人的，总是难于防备。另有一种蛇人，叫血个。全身可以用流动的鲜血化成，以后遇到可要当心。” 顾三六解释完，忽然又问：“你为什么总是低头盯着它看？” “哦，没什么。”周游缓缓抬起头，他知道妖变后的形象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不过他忽然觉得其实直面看一看也没什么。刻意避让反而显得尴尬。 然后他看到了顾三六的面貌，出乎他的意料。 她非但没有变的诡异丑陋，反而变的如同少女一般，看上去比七七还要年少。 “呃……这是你妖变后的形象？”周游并不掩饰吃惊。 “并不是。”顾三六微微笑道，“他的实力不足以让我真正妖变，这只是我凝尽全力，最佳状态的呈现而已。” 她微笑的捡起斗篷和面纱：“看来我要戴好，不然待会儿活力消失，会重新变老。” “哦，那你刚才一直用大剑砍这里是什么意思？它的尾巴再硬，也不用那么一直砍杀吧？”周游指着地上的那个血坑说。 “它的尾巴的确很硬，因为那里裹藏着它的心脏，所以要累次重创才可以。你也看到了，之前用剑劈开它上半身都杀不死它。” 顾三六戴上斗篷和面纱，接着说：“而且，它的尾巴下面恐怕还孵化着一大群卵虫。如果用大剑重击，它们恐怕以后会死灰复燃，繁殖出更多的蛇人。不过现在它们似乎化为一摊血水了。” 周游看着这池血水，摇了摇头：“这里的除尽了，别的地方恐怕还有吧。” 他踏过凌乱的场地，用剑挑起一颗小骷髅，仔细端详：“我很好奇，它们的食物是什么……这么小。” 钟离三九冷冷说：“不用好奇，我跟你说过的。” “这么小……难道真是婴孩？”周游紧皱眉头。 顾三六点点头：“是女婴。它们对男孩不感兴趣，对成年人也不感兴趣。实际上，它们只对女婴感兴趣。尤其是世家血脉的女婴。” “世家？”周游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最近才看到世家的货物居然由一批人形怪物来负责押运。 “不错。明庭会的创立即缘于此。不过这些低等级的怪物，恐怕没有这么多讲究。寻常女婴的血量淡薄，它们恐怕也会凑合着下手。” “世家那么强大的力量，怎么会容忍它们这么做？”周游奇怪的问。 顾三六摇摇头：“世家并没有容忍它们这么做吧。世家甚至没有正式承认过此类妖魔怪物的存在。而普通人，也并不太关心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 “涉及到自身的生死，也不关心么？”周游诧异道。 顾三六苦笑：“只是针对女婴而已，一般也波及不到他们。更何况，你应该知道，有很多普通人家的女婴出世后，也会被丢弃或者溺死。即使世家出生的女婴，也无法享有继承权，所以下场究竟是怎样，恐怕并不是很多人都关心吧。” 钟离三九冷冷的说：“何况普通人也很难有机会见到这种成群的怪物，自然很难相信，也不愿相信。况且怪物也看不上这些普通人的血肉。” 周游感慨：“那还是做普通人好。没想到世家的人风险这么高……” 顾三六摇摇头：“也不尽然。世家的风险只是个别人的女婴而已，他们却有特异的血脉，能够统治普通人，牧养黎民。而寻常百姓虽然血肉廉价，不过若有风险，那可是成批量的人命……” “你是说红岩堡街头的那种怪物当街噬人的纷乱么？可是以前并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啊。” “那次只是偶然。”顾三六说，“更为常见的，则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大型的灾难，来收割一批人命。” 她接着说：“据我所知，就像世家牧养黎民，州县城镇都会派遣一批人员来管理一样，妖魔怪物也会如此。只是它们的胃口也更加挑剔，更为粗犷。它们的头衔就是牧。” “难道北滨也有？”周游有些难以置信，他这一世的记忆里，怪物只是存在在传说之中，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 “北滨太小了。恐怕加上红岩堡、永安城这些相邻城市，才配的上一个牧的胃口吧。”顾三六耐心解释，“牧的胃口很大，但周期也很长。它会隔很长一段时间，利用一次水灾、台风、瘟疫之类的，满足自己的胃口。” 她接着说：“此外，牧这种等级的魔物，它的管理很严格，会严厉约束下面的怪物，不得凭空生乱。不然把一个地方弄乱了，没有人烟，它自己恐怕也得另寻他处。” 周游苦笑道：“所以它像割韭菜一样，无声无息的爆发一次，然后再度平静，等下一次机会是吧？” 顾三六忽然说：“所以我才奇怪，最近红岩堡的乱象……这一批怪物似乎不是本地的。不然不会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满大街的胡乱噬人。” 周游立刻说：“它们恐怕是最近才出现的。而且它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押运红岩堡的一批货物。” “什么货物？” “一种红色的鱼，上次问过你们的。还有就是原石。”周游照实回答。 “你那批原石就是从那批货物的？”顾三六追问。 “两批。”周游微笑的说。 “难怪最近这里出现了这么多人形怪物……看来它们是把这里当成乐园了……”顾三六叹口气。 “按照你的说法，一般的州县本来就是世家的乐园。而这遍地之上，无非又是妖魔怪物的乐园而已。它们随时过来肆意噬人，还不屑一顾的扔掉，一般人根本毫无办法。” 周游接着说：“看来大家不过是别人盘中的食物而已，还是不太好吃的那种。” 钟离三九忽然说：“别这么灰心，那些怪物对你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你的血应该很受它们欢迎吧。” 周游皱眉：“它们的血呢？这么乱七八糟的，还能饮用么？” “可以。你刚才在屋顶上面的时候，我已经处理好了。”钟离三九爽快的说，“刚才谢谢你。” “哦。我们这就走么？这里血腥味实在太重了。”周游抽了抽鼻子。 “等一下。”顾三六提着大剑，径直走到那条人蛇身旁，嗤地划开它的尾部，一剑挑出一个灰白肉膜包裹的圆球，足有拳头大小。 “只是它的心脏么？”周游问。 “不是。它的心脏早被我拍碎了。这是它的元核……你可以理解为，它的很大部分的力量，都是源于此物。它的种种恶行，也是为了发育此物。其余的怪物，尚未有资格炼出元核。” 顾三六把大剑平平端向周游：“吃下它。” 第七十九章 其血玄黄 “哦，那分成三份吧。”周游平静的说，又看了看钟离三九，“刚好你最近也要参加剑赏排位。” “不。”顾三六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她吃了反而会加剧妖变的可能，我也不想看她排位在前面。排位越靠前，意味着面临的对手越强，妖变的风险也越高。” 她顿了顿，接着说：“而我，也不需要。我已经老了。” 她的语气萧瑟，像玉树凋零。有一瞬间，周游真的以为她垂垂老矣，虽然片刻之前，才看到她如同少女般明丽。 “好。”周游径直抓过那颗拳头大的肉膜，也不管恶心，先咬了一大口，再吞下剩余的。除了有些热烫之外，并没有别的感觉。 “好，那咱们回去歇歇吧。我的人就在远处等候，马上会过来清理这里。”周游推开门，向外走。 花鸟市场的人早已惊吓的跑的一干二净，只留着悬挂着的鸟笼。 “不必了，我直接回红岩堡了。”顾三六打开鸟笼，拼命扑楞的鹦鹉八哥终于展翅飞走。 “哦，你何时把花店搬过来？我可以派些人手过去帮你。” “过几天吧。希望你的手下，到时候别把花店的东西都搬到你那里去了……还有，你要多用心看看符典。”顾三六微笑道。 “哦。”周游暗想：符典那么厚，何况还有那么多都用不上，再用心看也看不了多少吧。有空还不如那找几个高级的怪物，剖开它们元核来补一补比较实在。 “那么，我也告辞了。”钟离三九忽然说，“七七还在永安城等着我呢。妖血的话，我给顾师姐了，届时她会给你。” “好。”周游不做挽留，他随手掏出一枚烟花弹，放在天上爆裂开来，散出一阵特殊的白烟记号。 片刻之后，一大队人马飞奔过来，正是石海玄带着人马赶过来。看来他们离的太远，倒是没有被吓走。 周游挑了两匹马，亲自牵了过来，把缰绳递给她们：“保重。” 顾三六翻身上马，大剑沉重，马匹四蹄稳稳，毫不动摇，显然是匹好马。 “保重。”顾三六略振缰绳，向外缓缓骑去。 钟离三九也翻身上马，一言不发，猛拉缰绳，飞奔而去。周游也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逝在街角。 石海玄看着屋外的残砖瓦砾，瞪大了眼睛：“掌门，我刚才在天上看见你了！” 另一个堂主也附和：“我也看见了！掌门在天上冒着黑烟，降服了一条大蛇！” 石海玄忙道：“什么大蛇！那是大龙！那也不是黑烟，而是玄色的龙血！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怎么会冒黑烟？” 周游皱眉道：“你们当时能看清？” “我们当时站在屋顶上，翘首观望呢。路上的行人都吓的屁滚尿流，没命的逃跑。只有我们心里有数，知道掌门一定会得胜。”石海玄笑眯眯的说。 下面的人立刻随声附和，吹捧掌门倚天屠龙，无往不利。 这种欢声笑语的情况本该很热闹，但周游忽然感觉有些孤独，他随口说：“我先回去了，你们把这里清理干净。” 说完一个人慢慢的走回去。 一回到派中，即收起寂寥之心。今日目睹了这等场面，又听了顾三六所说的话，更无心思想这些闲愁余绪。 毕竟，在这等黑暗的乱世，一盘菜是没有权利多愁善感的。他只想变的更为强大，至少被吃时也会令对方觉得扎嘴。 想起今天吞食的那个拳头大小的元核，不知会不会对推演升级有好处。周游立刻凝聚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到脑海中的蓝光显示屏上。 他径直选到混元阳符功那一栏，点选推演升级选项。 轰…… 他全程清醒，看着推演选项的进度一路攀升，丝毫没有疲倦感。不知道是因为那颗元核，还是因为近来根底深厚了些的原因。 片刻之后，蓝光显示屏即显示：混元阳符功，等级：七层。 此刻周游仍感觉精力充沛，不禁暗想：再次强制升级会怎样呢？不如趁这个机会试一试。 他盯着那个蓝光闪烁的推演升级选项，猛地再次摁下去。 轰隆…… 脑海中再次雷鸣般响起，不过声音大了很多，简直震耳欲聋。同时身体也感觉炙热如烤，就像是最初的低层次时推演升级一样。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周游想试一试这种强制升级的极限在哪里，索性用意念强行摁住推演升级选项，看着那进度一路缓缓爬升。 呕…… 周游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腾腾的冒着热气。不过神志还算清醒，赶紧去看脑海中那推演结果。 八层。这说明强行突破可行。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周游顿时觉得身体似乎又强壮了不少，气息也宏厚了很多。 他不禁站起身来，想舒展舒展酸痛的身体。不料刚站起来，双腿一软，差点跌倒。接着又喷出一口热血来。 周游大口喘着粗气，看来这次损耗倒是不小，是不是这次推演升级有些心急？还是因为对方给的压力？ 他说不清到底是怪物给的压力，还是顾三六给的。 以今天的观察来看，顾三六的实力，恐怕在明庭会远不止仅仅排三十六位。而且她好像对这类怪物经验很丰富，以后还要多请教她才是。 他打算略微休息一下，去找些妖血补充一下损耗。他这时对一般的药材汤浴已经看不上眼了，最好的药材，还是一些高等级怪物的元核。 想到妖血，他忽然记起顾三六还没有分给他，就径直回去了。本来打算过几天去找她要，不过今天损耗有点大，不如此刻就去，顺便和她计划计划新开的黑市如何进行。 以他的打算，把那里开辟敞亮，表面上仍是花店。径直让顾三六坐镇，他再派些北海剑派的精干帮众，处理些具体事务。 他最近总觉得，普通人虽然比不上怪物厉害，但真正厉害的家伙，反而是些普通人的相貌。 好比一个人平平常常的坐在黑市，不管再高的灵视水准，看来看去都看不出异常，反而会怀疑是高手隐藏了气息所扮。 周游一路上骑行缓慢，都在想这些事情。又想到那黑市如果辟成花店，隔壁即是花鸟市场，是否重合？红岩堡所流行的花式，和北滨有无差别？ 待会儿见了面，顾三六会不会又要罗里吧嗦叮嘱自己要花时间看那本符典？虽然她体态上毫无衰老，但言谈之间，总让周游觉得她渐渐是一个语重心长的老婆婆了。 他暗暗想：不知此刻她在做什么，是在炼符，还是在浇花？ 他当然不知道，顾三六此刻正挥着大剑，陷于苦战之中。 第八十章 十八号少女 顾三六打开花店的外门，里面黑沉沉的。她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已经是出自本能，而非修为层面。实际上，从修为层面来说，她感觉不到任何异常。但这种本能的预感，一天之中总会闪现很多次，当然最终总是虚惊一场。 不过这次，她居然莫名其妙的瞬间开启避元符。最近见了周游的大批原石，她也不知不觉的大方起来。 嗤！ 一双血红的爪子穿透门帘，直接捣入她的小腹。 钻心的剧痛袭来之时，她已经想到，这个人在仅仅一帘之隔后，就能隐藏气息到这种程度。显然是个高手。 所幸这次的预感和大方，让她没有受到真元侵袭。 呼！ 大剑反斩而上，那双爪子立刻缩回门帘，只在帘子上留下一滩血迹。顾三六的血。 柔软的门帘被一剑截成两段，对面这人已经后退两丈，远远的站在花丛中。 顾三六这才看清，对面很难称得上是人。它只是一个全身淡红的光头怪物。 从体型上来看，它无疑是一个彪形猛汉，顾三六的个头已经足够高，那怪物还要比她高出一大截。 它没有穿衣服，虬结的肌肉中遍布紫色血管，有些血管粗壮的如同肿瘤。它微微张嘴微笑着，露出黄色的尖牙：“你中招了。” 顾三六喷出一口血来，瘫软在地，恐惧的喘息：“是它派你来的么？” 怪物看了看红色的爪子，满意的向顾三六走近：“你可以这么认为。” 它走到一丈开外，即警惕的停下：“也许你使用了避元符？想骗我走近一些？” 顾三六勉强笑道：“你不妨试试看。” “那我就试试看！”它忽地腾空扑向顾三六，一爪击出。红色的爪子冒出的瘴气，令两侧的花草都枯萎变黄。 顾三六仍然没有动，她只是虚弱的按剑不发，等这只红爪再靠近一些。 更近一些。 就是现在。 嗤！ 大剑发动，白光一闪即没，血红色的半只爪子飞溅出去。它缩回的很快，但仍不免首创。 顾三六不再给它机会，剑随身形急追而上，直直切向它的脖颈。 它的脖颈相当粗壮，两侧生出厚重的肉球，几乎和大剑一样宽阔。不过顾三六自信可以一剑剖开。 “你太自信了！”那怪物嘿然笑着，身形速度忽然快了一倍，呼地从剑身下窜过，直接绕到顾三六身后，反手一爪。 这种速度和力量……判若两人。 难道之前的半只手爪被削飞……只是麻痹对方么？ 顾三六毫不躲避，居然奋起全力，硬接这一爪，同时突然身形若狂，大剑横削回砍，速度和力量忽然也倍增。 嘭！ 顾三六背后中爪。 但这一爪的力量刚刚传送过来，即断了后劲。 因为它已经被齐腕切断。 嗤嗤嗤嗤！ 顾三六运剑如魔，白光纵横之间，已经连续把对方的那只臂膀砍成四截。 “就凭你？”顾三六冷笑着，面纱遮罩下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挥动大剑，呼呼砍削。 “妖变？！” 红色光头怪物狂叫一声，露出满嘴黄色尖牙，它未曾料到对方会如此疯狂，只能步步后退。每退一步，袭来的剑光就把它割伤一圈。 顾三六状若疯魔，一声黑衣黑纱裹着雪白的剑光，不断的滚动向前，逼迫的怪物退无可退。 这一刻，它简直觉得顾三六才是怪物。它已经背靠花店的墙壁，准备破墙而逃。 然而下一剑来的太快。 妖魔的速度……阔大的剑刃……已经来不及避让。 它眼看着这柄大剑即将洞穿自己。 呼！ 花店窗外忽然伸进来另一柄大剑，不偏不倚，剑尖正好抵住顾三六的大剑。 滋…… 锋刃交割，发出刺耳的声音。这柄大剑稳稳阻去了顾三六的剑势来路。 哗啦一声，窗户破裂。 一个人从窗外径直走进屋内，好像这窗户墙壁是豆腐做的一样，丝毫不能妨碍对方身体。 一具修长的身体。 走进来的是个漂亮的少女。一头乌黑的短发，明眸樱唇，脖颈修长，身躯高挺。一身短衣短裙放肆的展现出流畅的曲线，毫无遮拦。 “十八号？”顾三六的声音略带惊讶，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少女骄傲的说，举剑向前推进一步。 “……你怎么会来这里？”顾三六终于稳下步伐。 “我远远跟了你一路，从北滨那个小地方，跟到更加偏僻的这里。这里是天涯海角么？你藏的可真是远啊。”十八号少女微笑着说。 “你打算杀了我么？恐怕凭你，很难得手吧？”顾三六语气恢复镇定。 “是么，我也很想试试……她们都说，二十年前，你是本会的天才少女。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多强。” “现在是你们的时代了，你是排名前二十里最年轻的一个。”顾三六微笑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尝试。” “我很可能会杀了你。”她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十八号少女盯着她的斗篷面纱，微笑道：“无论你是否妖变，我都会杀了你。无论是为了证明七十七号在说谎，还是为了证明当年的天才少女也不过如此……你都得死。” 她忽然挥剑拦住那个光头怪物的去路：“逃什么？不考虑留下来帮我打一打下手么？” 顾三六笑了笑：“不必这么没有信心吧？你不想来一场公平的决斗么？” “公平？”十八号少女娇声冷笑，“公平是人类之间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何况这个家伙已经消耗你不少的血气了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还中毒了。” “哦？你特意等到现在才出手？那你一定久等了吧。”顾三六冷哼一声，花店里的花草藤蔓疯长，像蚕茧一样将十八号笼罩缠绕，连她的视野也一同覆盖。 同一时刻，顾三六的大剑狠削直下，毫不手软。 “区区符阵，想困住我？”十八号少女娇喝一声，枝叶凋零，鲜花乱飞，大剑破茧而出，同时格住顾三六的兵器。 当！ 两剑相交，两人都毫不退让，宽阔的剑刃互相交割，都滑落在对方的颈部，却又被剑柄互相卡住。两人的脸部交错而隔，相距咫尺。 这正是明庭会剑赏排位例行一式，颈刎流。纯粹考验自身力量，以及手腕用剑时的发力技巧。稍微力有不逮，就会被对方大剑压制下来，斩伤颈部。 令顾三六惊奇的是，这个十八号少女居然力量如此充沛，犹如大河澎湃，源源不断。果然是位列十八的人选。 “为何总是蒙着面纱？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十八号少女勉强从口中挤出这句话，接着拖曳剑刃，一划而过，狂奔至花店一角。 “想几招之内解决我？没那么容易吧。”她冷笑着，“我只需要耗尽你力气，等你毒发，自然会将你拿下。” 第八十一章 我才是怪物啊 顾三六沉默不语，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而那只光头怪物虎视眈眈，似乎也在伺机而动，想要报这断臂之仇。 “你杀了我之后，会杀了它么？”顾三六微笑着问。 十八号少女谨慎在守在远处：“不用挑拨，它的作用已经发挥完毕。我只需要等待即可。” “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来，你有无机会取胜？还是说，你是和它商量好了，一起来的？”顾三六倚着大剑，放松的站立着。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尽可以拖时间。反正时间是站在我这一边。”十八号少女微笑道。 她忽然命令那个光头怪物：“你的胳膊怎么少了一条？你不想去报仇么？” “我想。我们可以一起上。”它嘶哑的说，“时间差不多了，毒性已经扩散，她应该发挥不出五成的力量了吧。” “哈哈……这点微末毒性，早已被符文抵消了。你们尽可以慢慢等，等我恢复体力。而且，我还有一个朋友，可能正在赶来。”顾三六干脆拖着大剑，随意的坐在地上。 光头怪物犹豫的说：“我不确定她有没有中毒……我的第一击她没有躲过。照理说她应该中毒了……可是她又这么说出来……” 它烦躁的摇了摇头，咆哮道：“你们快点解决战斗吧！” 十八号少女微笑道：“这种狡诈的伎俩，只能耍一耍你们这些没有头脑的怪物。她当然是害怕我们上前了。至于她的朋友，早已经回永安城找七十七号了。” 她接着笑道：“你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的大剑已经随身体飞旋向顾三六的所在之处。而那个怪物也同时出动，猛扑向同一个位置，势如奔雷。 顾三六依然坐着，看着对面奔腾而来，挥动大剑随手一格。 呼！ 光头怪物被剑风迫击远去，而同时，顾三六则感受到肩头一辣。 嗤！ 十八号少女一剑得手，即谨慎的远遁而去，贴在花店一角，静静的等着下一次的攻击。 就是下一刻！ 她和光头怪物再次一同出击。 嗤嗤嗤嗤！ 顾三六连中四剑，一身黑衣已经变成暗红。 “你为什么还戴着面纱？你肯定很丑陋，连自己也不想看吧？”十八号少女贴在墙角，笑吟吟的说道。 她话音未落，立即发动下一击。她确定这是最后一击。 而同一刻，顾三六忽然伸手摘下自己的面纱。 她的面貌雍容华贵，脸部光洁明丽，微微笑道：“真是可惜。你天才少女的称号，可能会被取消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面部开始变的冷酷，光滑的脸庞开始分离收缩，凝固为恐怖的一团，笑容也消失，变为一片空洞。 “妖变？”少女十八号的声音显出惊慌，她没想到之前那种状态，还不是妖变状态。而此刻才是。 “你显然低估了妖变状态。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对手下受此重创，才能诱发出妖变了。”顾三六微叹一声，大剑突闪而出，身形快如鬼魅，一团白光裹着黑衣如流星般弹射而出。 嗤嗤嗤嗤！ 流星般的剑光四散回旋，光头怪物被瞬间切割成几块，炸裂开来。而少女十八号的大剑也跌落下来，整个人呆呆的立在原地。 跟着一个血淋淋的指头也落在剑上。 “我削去了你的右手大拇指，你从此不能用剑。你的心机超过了你的力量，这很危险。希望你以后能做个普通少女。不然你以后，可能会像我一样。” 顾三六的身影停下，背对着她。 少女十八号看着自己的血淋淋的断指，仿佛不能相信，呆了一呆，忽然狂吼道：“你杀了我吧！” 说着用左手捡起剑，径直走向顾三六，失神的说：“我不用剑，如同死去。杀了我。” 顾三六摇摇头：“我不杀明庭会的人。” 少女十八号忽然左手运剑，突刺向顾三六：“那我就杀了你！” 嘭！ 少女忽然身后一阵炙热，跟着全身如同风筝般飞了出去。一落地，即有一柄暗红色的长剑指着自己的喉咙。 “是你么？”顾三六没有回头，平静的问。 “是我。”周游嗓子有些嘶哑，他不太清楚顾三六是什么情况。不过她的声音越平静，恐怕越严重。 “放了她。我不杀明庭会的人。”顾三六依然背对着他，语气平静，但不容违抗。 “那是你。”周游仍然没有收回长剑。 “你就是周游？”少女忽然说，“我听七七提起过你。我这次来，就是打算找你的。我们明庭会可以和你结盟。” “我不结盟。”周游看了一眼那少女姣好的身材，长剑一划而过，一篷鲜血洒落。他知道如果放这人活着跑回去，明庭会的人必然会源源不断的赶来。 “哦，你杀了她也没用。”顾三六叹口气。 “我已经杀了她。”周游问，“你还好吧？” “不怎么好。我能请你做件事么？”顾三六忽然问。 “什么事？帮你把花店搬到北滨么？黑市过几天会开辟好。”周游皱眉问。他忽然看到顾三六的背在极力的颤抖。 “请你答应，以后去找明庭会，和她们结盟，保全自己，也帮助她们救出想要救的人。”顾三六的声音也在颤抖着，而且有些嘶哑。 周游摇摇头：“抱歉，我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结盟。” 顾三六叹了口气：“将死之人的请求，你都不能满足么？” 她缓缓转过身来，脸庞如同一个老太婆，一脸老态，满是皱纹。 “怎么会是这样？”周游看了看地上的那个少女，“她伤了你么？” “这样算是最好的结果。我刚才极端用力才勉强把妖变形态压制回去，所幸没有吓到你。”她的声音越发苍老，甚至开始咳嗽。 周游快速一扫室内景象，看到那具怪物的尸体，厉声问：“是他们一起来的？难道明庭会和怪物结盟了，一起来对付你？” 顾三六微笑道：“我才是怪物啊。” “不，你可以用纯阳符压制住的！”周游忽然从怀中掏出方鼎，“我这里还有！” 顾三六按住他的手：“不用了。我已经老了。而且这种程度的妖变，加上之前的重创，也消耗了我大部分的精力。已经不可逆转了……时间不多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请求么。帮帮忙吧。” 她的手枯瘦零丁，完全是老年人的手指了。周游看过她的少女形象，看过她的华贵雍容之态，从来没想过她可以这么垂垂老去。 “帮帮忙？”她的眼神也有些浑浊，浑身散发出一股老年人的气味。 “好，我会去找明庭会。也会帮她们救出要救的人。至于结盟自保，到时候再考虑吧。”周游淡漠的说。 他有些抵触这种用情绪来要挟自己的情况。偏偏这种情绪还很真实。 “好。你找到她们，自然会安全一些。”她满意的说，“另外，尽快逃离这里，找到明庭会。” “为什么？” “这里很危险……我已经感觉到，连这次的突袭，也不会是意外。可是我猜不透，它是什么目的。别为我报仇，也没有什么仇恨。你最好快快这里红岩堡，离开北滨……尤其是你提到过的那个静水潭，远离这一切吧。” 她的话越来越快，仿佛再度变得年轻起来。 周游心中稍宽，觉得她在渐渐变好。 第八十二章 是谁在威胁你么 “你从前问我，为什么你的阴劲掌力无法炼制阴符。其实你要获取极阴掌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吃掉我妖变后的元核。”她的声音越来越快。 下一刻，她忽然拿起斗篷面纱，转身戴上，嘶哑的厉声说：“时间到了，我已经压制不住了，快杀了我！” 周游心下骇然，原来她所说的时间不多了，是要妖变成怪物了。他立刻把纯阳符全都打在她身上。 “没用的！快杀了我！”顾三六厉声吼叫着，后背极力颤抖着。 周游这才明白，之前在黑市她让他吃掉元核，只是这一幕的提前演练而已。想起当时她那种语气，似乎早已想到这一幕。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吃。”周游摇摇头，提起剑转身就走。他甚至不想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呼！ 周游感觉身后一阵疾风袭来，他微微皱眉，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格住，继续往前走。 嗤！ 他感到对方被一剑洞穿，但余势不衰，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力量奇大，一把扼住他的牙关，呼地送进去一枚滚烫的东西，如强行送药般，嘭嘭砍打喉咙，吞咽服下。 周游心下骇然，顾三六居然强行剖下了自己的元核，生生塞给自己。 “离开红岩堡！”这是顾三六的最后一句话，语气真的像残秋一样。 周游头也不回的走出花店。 他径直来到红岩堡外的幽暗森林里，沿着河流直溯而上，站在那片静水潭面前，静静观望。 已是夜晚，清冷的月光洒在水面，令人忍不住想纵身一跃。 他想起顾三六的话。“可是我猜不透，它是什么目的。” 它是谁？是人还是怪物？它就隐藏在红岩堡么？还是就在这静水潭底？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提及这个静水潭时，顾三六那种刻意忽略的态度了。那批货物……红鱼和原石，难道都在这静水潭底？ 周游心中好奇，忽然想试一试那阴煞幽玄功的掌力，对这一大潭水有什么效果。 嘭！ 随手一掌击在这水面之上。岂料水面毫无反应，甚至一丝波纹也未起，只有月光静静的照射水面。 周游皱了皱眉头，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抛进去。 扑通…… 水面荡开阵阵波纹。 周游又满贯阴煞掌力，全力一掌击在水面。结果出了刚才石子荡漾的波纹，其余分毫未动。 有古怪……符阵？ 他忽然想起在符典中看过，有一种符阵似乎可以消弭掌力于无形，这是种很复杂的符阵。 周游立刻转身，他知道此刻还不是这潭底未知角色的对手。他要回去看看那本书，搞清状况再说。 夜路难行，回到北滨已是清晨。一回到派中，石海玄就来请示。 “属下带人忙了个通宵，总算把那片黑市清理干净，开辟出来。”他擦了擦焦黑的脸庞，想必那里放火烧过，“现在请示掌门，何时派人去红岩堡，帮那位姑娘搬运花店？” “我交待过么？”周游皱了皱眉头。 “呃……掌门昨日临走时交待过。”石海玄照实回答。 “哦，不必搬了。她不住这里了……”周游平静的说。 “呃……要不我带人去请那位姑娘？”石海玄笑嘻嘻的说。他看周游脸色有些阴郁，以为是昨晚去红岩堡，闹了别扭。 在他们印象中，顾三六虽然斗篷黑纱，看不出面目。不过身姿绰约，还以为是年轻女子。 “不必了，你们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周游面无表情的说。 “是，是。”石海玄看周游的口气隐隐有些严厉，自觉讨了个无趣，赶忙退下。 周游回到房中，拿起符典，随手翻看。 “你要多花点时间看看这本书啊。”他想起顾三六的话。那时她还是雍容少妇模样，口气已经语重心长了。 他拿着这本书，慢慢走近仓库，站在满地原石旁边。 这些原石，他本打算一批一批送到顾三六的花店去的。如今花店却没了。 他并不难受，他对顾三六的情绪也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就能形容。他只是看过了她从青春少女，到雍容少妇再到年迈凋零，最终妖变也压抑着未曾伤害他，反而将元核生生剖给他的全部历程。 这些场景如同电影一般迅速掠过，从她纤纤白手用玫瑰格挡住自己长剑，到她枯瘦残手扼住他的下巴，用长剑洞穿自己时…… 周游仿佛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个人的大半生。 他想起她最后的恐惧。是谁在威胁你么？ “离开红岩堡。”会的，在查清楚之后自然会离开。 “你要多花点时间看看这本书啊。”好的，周游这就坐在地上，借着灯火开始翻看这本厚厚的符典。 这本书很厚，图例繁杂，周游之前觉得大概一辈子也看不完。 不过现在他拥有了极阴掌力和混元阳劲，拥有大量的方鼎，拥有数不尽的原石。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拥有了很多时间。纯粹感官上的时间线，一瞬就是一个人的大半生…… 他现在的情绪一片虚无混沌，完全沉浸在符典中所记载的各种阴符、阳符、和符阵的世界中。 他感觉不到饥渴，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对时间的概念渐渐模糊，顾三六的变化，彻底让他对时间产生了怀疑。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游翻到最后一页，合上这本厚厚的符典，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终于看完了，差不多都做了一遍，实在是够厚的。”周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喃喃的说。 他几乎忘记了为什么会坐在这儿，看这本厚书这么久。 他甚至忘记这是在哪里，他记得这里以前好像有很多石头和鱼，还有冰。可是现在地上只有无数的方鼎，散乱排列。 忽然脑海中蓝光闪现，周游凝神看去，蓝光显示屏上忽然多出一栏： 符典，等级：精通。 周游哑然失笑：“以前看这本厚厚的书，总想着要用这玩意推演升级一下，奈何脑海中总是空空如也。原来是要把这一整本厚书全部学完，才能够录入其中啊。” “要是有精力能把这本厚书都学完，恐怕也不需要再用这玩意儿推演升级了吧。等等……为什么等级还是精通？难道我不应该是大师了么？” 周游苦笑道，他真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下，把这本厚书给吃了个透。他甚至觉得这本厚厚的符典，似乎都铭刻在心，无需翻看了。 周游忽然随手一掌，拍在这本厚书上。 嗤…… 符典冒着黑烟，燃为灰烬。 他忽然留意到，脑海中推演升级选项居然是灰色不可选的。 “所以这个玩意儿的用处，就是告诉你这次学习学的不错？”周游苦笑着摇摇头，舒展舒展筋骨。 他忽然觉得很饿，觉得很有必要出去找找东西吃。 走出仓库，步入院子，忽然感到一阵寒风吹来。 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一片的大雪，整个院子变成一片纯白的寒冷世界。 “哦，冬天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周游喃喃道，“我该去找些吃的了。” 第八十三章 异化 周游踏出第一步，积雪足有一脚深。踏出第二步的时候，石海玄已经赶了过来。 “掌门，您终于出来了……”他拿着一件狐裘，热情的为周游披上。 周游这才发现自己仍是一身单衣，摸了摸下巴，胡须丛生，头发想必也凌乱无比。 “我在里面多久了？”周游皱眉问道。 “整整一个月，今天是今年冬第一场大雪。您进去的时候还是秋天。”石海玄说话时，嘴巴呵着白气。 “哦……你们没进去叫我？”周游随口问。 “起初见掌门有事，不敢打扰。之后有事想去请示，却不知怎么进不去了……只看见里面白茫茫一片，无论如何冲撞，也无法进去半分。”石海玄照实回答。 周游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兴起，在仓库周围布了个障隔符阵，隔绝外界，一心参看那本符典。 “哦……我现在感觉很饿。”周游伸个懒腰，把狐裘抛给他，“但是却不冷。” “呃……我每次带人来送饭，都无法进去。想必掌门在闭关修炼神功，餐风饮露，也不敢打扰。” 石海玄并不掩饰吃惊的表情，据他所知仓库里倒没什么可吃的，周游居然能一个月不吃不喝。 周游摇摇头，仓库这等封闭环境，哪里有风，又何来露水？餐风饮露更是屁话。 他忽然想起仓库为什么变得干干净净了。原来那批原石已经被他消耗殆尽，变成了灰白的石子，被他一拍即散成灰。 而那大量的红鱼也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下。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那种红鱼，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去外面找找吃的吧……”周游大步向外走去。 石海玄忙带人紧跟上来：“不如去那家黄鱼面店？那里现在还稍微安静一些。北滨现在有点乱……” “什么意思？”周游本来想一个人直奔红岩堡，去找找吃的。不过忽然听他这么说，不禁略有好奇。 “掌门……您闭关的一个月，出了大事情了……”石海玄苦着脸，“现在掌门终于出山了……” “哦，发生什么了？”周游随意挑了家饭馆坐下。他突然改变主意，打算现在这儿吃上一顿，顺便听听这一个月都有什么事发生。 “红岩堡……闹鬼了。”石海玄低声道。 “哦，早就闹了吧。”周游随口说，“一个月前已经闹过几回了吧？” “可是最近，闹大了……红岩堡的人全都跑出来了。那里成了鬼城，一个人也没有。”石海玄愁眉苦脸的说。 “那你怎么这么苦着脸？你在红岩堡有产业？”周游吃了口菜。 嘭！ 忽然一个小孩猛扑到桌上，身手去夺周游手中的饭碗。本以为能一夺即跑，没料到那只碗像焊在桌上一样，夺了半天分毫不动。 啪！ 石海玄一巴掌把这小孩扇的滚在地上，大怒道：“也不看看是谁在吃饭，你也敢来抢！” 又吩咐店家：“老板，还不快来换餐具！”说着又要上去踢那小孩。 “不用了。把这碗饭给他吧。”周游看那小孩满头污垢，一脸脏兮兮的，手上还有些溃烂。 石海玄没有动周游的饭，倒是把自己的一碗饭倒给他，怒斥道：“须知这位大恩人是北海剑派掌门！” 一回头看，小孩早跑没影了。街道倒有一群衣衫破烂，面目溃烂的人，在往这边张望。 周游借着酒水看了看自己，大概也是蓬头乱发，一身单衣。难怪这小孩还放胆来抢。只怕石海玄刚才不施加重手，这小孩得手的话，这群人大概会一起冲进来吧。 “这些人，是红岩堡逃难来的？”周游皱眉问。 “正是……满大街的这等难民。要是他们有些钱财还好，偏偏身无分文，还带着怪病和脓包……” 石海玄接着说：“这些人，跑过来逃难也就罢了。还有些偷鸡摸狗，**盗窃……” “哦，陈都察他们，就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周游随口问。 “呃……陈都察昨日还召集各派商议，决定我们各自出人，把这些红岩堡的人都赶出去。他老人家倒推个干净，说他们不好出面……” 周游苦笑道：“然后呢？北滨恐怕也会人心惶惶吧。这么下去，永不了多久，北滨的人估计也会跑完吧。” “那也没办法……多少年都平安无恙，哪知最近闹出这等大事。”石海玄愁眉苦脸，他暗地里已经在打算把自己的一些产业出手了。 周游忽然想起顾三六曾经说过，各地的牧主会尽量维持辖区的稳定，即使收割人头也是通过制造灾难的形式来献祭。 怎么会忽然生出这等骚乱？令一个城镇都成空城？这太不合常理了。 周游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大口吃饭，一连吃了十几碗，才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去红岩堡转转。” 说着走出门去，随手牵了属下的坐骑，翻身上马，向红岩堡赶去。 一路积雪很厚，倒是不断的遇见从红岩堡方向来逃难的人，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正以蜗牛的速度行进。估计是拖到最后才跑的人。 倒是去红岩堡的方向上，只有周游一个人，在雪上留下一串串印记。 赶到红岩堡已是下午，长街口一片死寂。路过茶楼，已是人去楼空，黑洞洞的一片。他忽然想起钟离三九，不禁微笑起来。 然后他看到那个花店，被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那里大概已经被遗弃了吧。 嘶…… 忽然一声马鸣，周游看到一片灰扑扑的马匹，在花店周围，正慢腾腾地向他走来。 这匹马有些眼熟。 周游忽然记起，在是黑市外和钟离三九、顾三六告辞时，他特意从属下那里挑了两匹好马，分别送给她们。 这匹马是顾三六的！顾三六死后，它居然在花店周围盘桓了一个月？ 周游看着这匹马越走越近，回忆也越来越清晰，就像顾三六的身影还乘坐在上面似的。周游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这忠实的马匹。 呼！ 这匹马忽然加速奔腾，一头撞向周游。 一瞬之间，它的双眼变得碧绿闪亮，鼻孔凝聚起一道褶皱的皮甲，额头居然生出一双犀牛般的尖角。 周游从马上跳下，一闪而过。 嗤！ 他骑的这匹马，居然被这疯马一头挑穿肚皮，犄角扯动着这匹马的肠子，四蹄疯狂摆动，鼻孔喷着白气，再度向周游冲来。 周游叹口气，想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匹马居然异化的如此厉害。 看着那匹疯马急速冲锋而来，他不躲不闪，只是稳稳站立，以手按剑。 轰…… 马匹的怪异气息终于接近，如同一阵大风。周游随手拔剑而出。 嗤！ 还没有接触，马头被剑气连颈切下，热气腾腾的鲜血浇在厚厚的雪地上，四蹄犹自乱弹。 周游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一匹马并不值得回头多看一眼。他要看看这座被异化的鬼城，有什么稍微厉害点的生物没有。 毕竟他只是刚拔出剑，还没有染血。 第八十四章 空城 周游继续往前走，远远看到前面两根漆黑粗大的柱子，相距几丈，并列而排，像一个巨大的牌坊，矗立在这雪地之中。这是白茫茫天地间仅有一处坚硬的黑色。 周游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两根柱子没有被雪覆盖成白色。 但下一刻，他立刻明白了。因为这两根柱子会动，它们一动，雪就簌簌地落下…… 现在它们已经开始在动。 呼！ 两根黑色柱子忽然弹射而出，每只柱头都化身成一只粗壮的巨蟒，像炮弹一样扑向周游。 周游这才看清，这种怪蟒类似眼镜蛇，喜欢站立着粗壮的身体，难怪看起来像是牌坊的立柱。 不过速度倒是很快，上一刻还远在几丈开外，下一刻忽然近在眼前。 周游甚至能看清它们的血红的上颚，和灰白的蛇吻……嘴巴里面空空荡荡，食物残渣也很少，它们显然是有些饿了。毕竟前来送死的人不多了。 “可是，我只是来找吃的啊！”周游一声低吼，身形疾如旋风，一闪即脱离原位置。 这一刻，他本能的开启了御风符。他忽然发现脑海中蓝光显示屏上，录入符典的意义何在。 因为他忽然发现，符典里所有符类和符阵，都已经深刻的嵌入在自己脑海之中。虽然没有具象的显示在那个蓝光屏上，当然也不可能显示在蓝光屏上，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 那些符类都已经熟络于心，随用随取。不仅仅是关于制符的知识，而且是确确实实的各中符类。 这意味着，这一个月不仅熟练掌握了符典，更是消耗了所有原石，制造出一大批符贮存在体内。也就是说，他现在似乎随身带着一个符类兵器库！ 这一点虽然显而易见，但周游自从仓库出来，一直没有察觉到。直到刚才开启御风符一瞬间，他才明白这一个月真正的成果。 这种后知后觉，只是因为之前太沉浸其中，而之后太熟稔于心。现在他忽然觉醒：难怪自己有胆一个人来闯红岩堡。这种潜意识正在明朗化。 他忽然想要试一试这些符的效果如何。 轰！两条巨大的眼镜怪蟒再度弹射而来，它们的攻击手段很像西方的击剑，蛇头猛刺，随机收回，再度刺向下一处。 御风！ 有高级御风符加持，周游身形快如鬼魅，一下即奔到其中一条怪蟒的尾部。 爻攻！ 长剑刺下，随手一划。怪蟒皮甲虽然坚硬厚实，但周游径直开启爻攻符，此符加持之下，仅以常人力量即可令剑力突增。 嗤！ 蛇尾由下往上，被划拉出一丈的口子，直到中腹。 “元核呢？交出来！” 周游径直伸手去摘，丝毫不顾那怪蟒疼的弓身摆动。上下探索，果然摸到一颗巨大的肉膜，摘下即往嘴巴里送。 呼！ 两头怪蟒再次噬来。这次周游不想躲闪。他身后渐起一层细微的光芒。 御芒！咔！ 两枚巨蟒的尖牙折裂开来。这在周游意料之中。这种等级的御芒符一经开启，不仅可抵御这一刻的攻击，而且反伤自身。 “终究还是畜生！其实可以破符啊……”周游暗自感叹，身形如鬼魅般闪到另一头怪蟒身下，这次找准位置，不浪费体力。 一刀即洞穿，掏出元核，张口连吃两个。脚下却不停留，径直往前赶去。这两头怪蟒已经不值得再浪费一丝精力，它们自会元气衰竭而死。 而周游却感觉气息澎湃，疾行如飞，穿梭在白茫茫的街道上。两侧是黑洞洞的房屋，像一个个冷酷的眼睛，在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他。 偶尔可以看到坍塌的墙壁，上面残留着焦黑的痕迹，想必是有人想放火烧死某些怪物。 这就是所谓的鬼城么？就没有厉害一些的怪物么？周游冷笑着，疾速的穿行在红岩堡的街道和巷口，不断的搜寻着猎物。 吱……丫 他忽然听到一声开门的声音，尽管离的很远，他还是立刻注意到前面的一座府院的朱红大门，正缓缓被打开。 镶着铜皮的门框缝隙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来，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这是个小男孩，满脸脏兮兮的，却穿着一件富人家的小棉袄，略微有些不合身。 “你是谁？”周游拿剑指着他，并不能看出他是怪物还是常人，不过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 “我只是来这里捡吃的……请你不要杀我。”小男孩的声音不卑不亢，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里？你不会被它们吃掉么？”周游微微冷笑，“还是已经被它们吃过了？” “你是说那些怪物么？我不会被它们吃掉，因为我能感觉到它们的踪迹，我可以提前避开它们！” 小男孩手里拿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咬了一口，接着说：“况且，这里仅有的几个怪物，都被你杀死了。” “你不怕我也把你杀了么？” “我感觉……你应该不会杀我。如果我怕的话，我就不会出来找你了。我也可以感觉到你的踪迹……如果我想避开你，你是无法找到我的。”小男孩一本正经的说。 他忽然拍拍脑袋：“对了，我想起来了。一个月前，我见过你！那时候你穿着黑衣服，带着黑斗篷……” 周游摇摇头，觉得这个小孩说话像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怪物盘踞的地方，能这么冷静。 也许这个小孩本身也是怪物？ 周游想随手一剑杀了他试试看，但又摇摇头，说：“你不想从这里逃出去么？比如，去北滨？” “为什么要逃出去？这里很安全。这些怪物就是我的屏障。北滨反而很危险，那里有人想要抓我。不过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会躲在这里……” 小男孩又咬了一口馒头：“这里每家每户的馒头酒酿，都是为我贮存的食物。我想睡哪一张床，就睡哪一张床。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反正这个城市只有我一个人。” 周游现在肯定这小孩是疯子了。他懒得再理会，转身就走开。 “你会去那片大森林里吗？那里有河流，河流上方有一个大水潭……如果你想找它们，就去那里吧。”小男孩在身后远远的喊着。 周游没有回头理会，继续往前走。小男孩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呜呜的寒风淹没。 在周游进入森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个小男孩的眉眼像谁了。 四方脸，高鼻梁，俨然是之前那个卫副都察的样子。不过他可从未见过那人的家人…… 光线变得幽暗起来，周游收起多余的思绪，以手按剑，警惕的向前走去。 第八十五章 潭底 周游一个人走在深林中，一片寂静之中，偶尔传来噼啪的声音，那是树枝被大雪压断的响声。 虽然是雪天，整个树林内，反而相对干燥，密林早已挡住了大量积雪。周游偶尔能看到有些树上，还留着以前自己剑斩的记号，正在慢慢结疤。 他沿着河流一路上溯，终于来到静水潭前，注视着这深渊般的潭水。 艮渊符阵。 他一眼即看出，有人在这静水潭四周布下大阵，东北角上微微的青芒泛起。布阵的人手法一般，但足以抵御住大多数人前来打扰。 周游长剑挑起一颗石子，随意朝潭水的东北方向抛去。 嗤！ 青芒顿消。 周游忽然俯身潜入水底，一路分水符开启，径直下潜。越过一阵涌动的暗流，周游看到底层的水渐渐变的粉红，最终化为一片血红。 水底的礁石，水草藤蔓，全都是一片深红色……然后他看到一群群红鱼，在这水底游弋。有一条甚至摇了摇尾巴，碰了碰他的鼻子，然后惊的立刻逃走。因为这条鱼忽然感触到那一片区域，是空虚而干燥的。 周游循着水流方向，逆向而行，渐渐找到一个水底洞穴，足有一人多高。周游微一用力，全身一窜而进。 轰隆…… 触目是一片黑暗，只有巨大的流水声。但周游感觉这似乎是一个管道，随着潜行向上越来越久，终于光线开始渐渐明亮，被血红的水流过滤成暗红色。 呼！ 周身压力猛地减轻，周游知道已经渐渐接近水面，跟着一跃而出，跳在岸边。眼前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脚下一片光滑的乳白色岩石，头顶和四周则是犬牙交错的石钟乳，一个个像冰锥一样低垂着。 看样子是个地下溶洞……周游暗暗想，自己似乎是从那个静水潭里，游到另外一个水潭出口了。 只不过眼前这个水潭，则是一片血红。而脚下坑坑洼洼的缝隙里，依然不断有血红色的水流进水潭。 再一抬头，那些倒悬的石钟乳上，居然也在渐渐的滴落红色水滴。 周游微微皱眉，慢慢向前走。他倒要看看，这溶洞里有什么怪异之处。 眼前虽然是一片乳白和血红交替出现，但再走几步，已经变为一片黑暗。前面像一个黑洞洞的地穴，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吱吱…… 忽然响起一种微弱的声响，像一只老鼠一般。 周游以手按剑，微皱眉头：难道这里还藏着变异的老鼠？ 嘭！ 前面的黑乎乎的洞穴里，爆发出一阵巨响。 腾腾腾…… 忽然间有成千上万只蝙蝠，遮天蔽日的向周游飞来，如同万箭齐发。 刷！周游拔剑。 暗红的剑光乍起，形成一道耀眼的光圈。 嗤嗤嗤嗤！ 随着光圈的不断前行，无数的蝙蝠如同飞蛾扑火，一沾即爆，散发出一股焦灼的血腥味。而后面的蝙蝠大军则前赴后继，不知疲倦的扑向前来。 借着长剑激发出的耀眼火花，周游能看到这群不知死活的畜生，居然通体血红，连肉翅也泛着深红。 噼……噼啪啪 剑光如同一道带电的光圈，毕剥声不断。如同捻死一群群密密麻麻的怪虫，周游觉得快意之余，忽然觉得无聊，索性满贯八层阳劲，一剑划开。 轰！ 一道白亮的光波随着剑光乍起，后续的蝙蝠正盲目的发起自杀式冲锋，还没靠近，突然间就被轰爆。 哗…… 两侧洞穴石壁也被轰穿，光线猛然一亮，石壁破口通向一个开阔的大厅。 周游微眯双眼，踏过一地血肉焦糊的尸体，向大厅走去。 滴……答 大厅空空荡荡，一片寂静，唯有偶尔的滴水声，更显的幽静。周游注意到，那是一个兽首铜炉的滴漏声。 这种计时工具……此间很可能居住的是一个人。 更何况他看到，这地板似乎是白玉砖石铺成，不含一丝杂质晕影，平整光滑的如同一面镜子。 不远处是玉白色的阶梯，再往上是金黄的扶手，再往上，是一把阔大座椅，只看得到背面，镶嵌着金黄的龙蛇纹路……这里看上去像宫殿一样，只缺一位国王了。 滴……答 没有人声，一片幽静，只有滴漏的声音。 周游皱了皱眉，因为他看到那个兽首滴漏的底部，正在渗出水来。血红色的水。 “出来。” 周游突然说。他已经感受到那把椅子上，坐的有人。 没有回应，对面似乎很沉得住气，一动也不动。 周游沉默的拾级而上，径直来到座椅后。他看到座椅旁还有一个青玉石案，案上放着一个透明的杯子，里面盛满了红色的液体。 他用剑指着椅子，缓缓走过去。然后看到椅子上瘫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微闭双眼，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 还挂着一丝血，正在慢慢的向外流。 这人原来已经死了。看上去刚死不久，难怪周游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周游本来以为这里会潜伏着一群群怪物，没想到只看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老人……他略有些失望，转身往台阶下面走。 他看不到老人嘴角的血还在慢慢的流，连绵不绝的滴到青玉案上，沿着案板流到白玉地板上。 案板上的酒杯里的红色液体，也忽然慢慢涌出杯沿，流到案板上，和老人嘴角里的血汇合，一起向外流…… 流到兽首滴漏旁边，和滴漏里流出的的血汇合，一起向外流……流向周游的足迹。 血流越来越宽，像一面阔大的红毯，悄无声息的蔓延，耐心的追逐在周游身后。 呼！ 血流织成的红毯忽然卷立起来，幻化出一张扁平的血盆大口，猛地朝周游扑来。 它的体积如此之大，足以把周游全身包裹。它的动作快而无声，以至于周游还在定定的走着，背部看上去毫无警惕，甚至有一些放松。 它已经肯定，周游会被它全方位的包围、消化、吸收……连骨头都不剩下。 它已经扑了出去—— 但是却发现眼前一片虚空。它居然扑空了。 “你太慢了。血个！” 周游的声音从背后冷冷响起。他早已想到这个怪物，因为顾三六特意提起过。 嗤！ 血个一瞬间被周游从身后，径直用剑深深的钉在地上。 “元核在哪里？”周游厉声问道。 血个像一条巨大的蝾螈，在地上死命挣扎着。 “你不会说话？这个老头是谁？是你杀了他么？” 周游逼问道，剑往下划，石屑和血浆飞舞，血个被炙热的剑刃烫的扭曲的滚动，只是嗬嗬的恐惧发声。 “你怎么不会说话？”周游失望的摇了摇头，径直伸手摘掉它的元核。这个元核比以往所见的都要大。 “没道理……你应该会说话的。也许是有人封印了你么？”周游奇怪的起身，拔剑而出，顺带把它另一半也剖开。 他继续向前走去，他希望能遇到个会说话的家伙，在它死之前，和他说说话。 第八十六章 血鱼 周游掠过那老头儿，径直奔向宫殿后方。他知道，住在这么华贵的宫殿，必然不止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人侍奉他。 随着脚步的深入，他已经感觉到一种人群簇拥的紧张气息。 “出来！”周游盯着一个巨大的屏风，厉声喝道。 隐藏在后面的人，手法很不高明，甚至不能克制住自身的瑟瑟发抖。 周游随手一剑划去，并未用力，屏风已经缓缓破裂开来，露出后面四个拥挤在一起的女子。 四人满脸惊慌，都是一身柔弱宫女的打扮，相互遮掩躲闪着，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周游用剑指着其中一人的下巴。她们的皮肤似乎是因为长久不见天日，有一种病态的惨白。 那个女子被迫仰起头，惊吓的闭上双眼，猛烈的摇头，泪水也流到脸颊上。然后她微微张开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 周游本以为她要露出尖利的獠牙，或者吐出毒蛇的信子，没想到她的嘴巴空空如也，没有舌头，牙齿也没有。 但看上去完完全全是普通的女子，似乎是被人用暴虐的手法除掉了这些器官。其他女子也纷纷张开嘴巴，都是如此。 周游皱了皱眉头，厉声问：“谁干的？站起来！给我带路！” 好在这几个人似乎没有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向宫殿后方随手指了指，脚下却毫不移动。大概是觉得那个地方，比周游还要可怕。 “带我去！不然连你们也一并杀了！”周游恶狠狠的说。 这几个人果然开始向宫殿后侧移动，最终绕过曲折的路径，来到一个石门前面，指了指里面，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有客人么？进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石门居然在缓缓打开。 “不用开门。”周游猛然一剑划出。 轰！ 石门径直炸裂开来，透过飞散的石屑和烟尘，周游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严整有序的摆满了各类容器、管道、存贮货柜…… 坐在房间一角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胡须凌乱不整，显然很久没打理过了。 “你是来要我命的么？”老头儿微微有些咳嗽，“是他派你来的么？” “我是来要你命的，并没有人派我来。”周游谨慎的靠近，他看不出这个老头儿的本相。这个人，要么是很厉害的对手，要么是一个老弱不堪的常人。 “不用怕我，我不会武功，也不是什么怪物……”老头儿咳嗽着，“所以不要那么紧张，我比那扇门脆多了。” “那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周游已经看到，这个房间的各类容器，盛满了鲜红色的液体，散发淡淡的血腥味。 他皱了皱眉头：“这里面是血么？” 老头儿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要么？我可以把我的手法传授给你。只要你不杀我……” 周游不理会他的话，径直追问：“是人血？”他没有再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 他看到这房间的一角，还堆着几具微小的骷髅。他想起黑市里的那些小骷髅，也想起顾三六的话。 “你在这里为谁做事？”周游走到他身后，用剑指着老头儿的后颈。 “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还不知道我为谁做事么？”老头儿的声音很镇定，似乎已经接受死局，“或许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为那些怪物做事？剩下的怪物呢？”周游冷冷的问，把剑缓缓刺入老头儿后颈一分。他不喜欢看到这种人镇定自若的样子。 “剩下的……可能已经被你杀了吧……既然你能来这里，应该扫除了前面的障碍……”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极力克制住不求饶。 “这么大宫殿，就你们几个？之前坐在宫殿中央椅子上的那个，是谁？”周游继续迫问，剑尖仍然微微向前不止。 “他呀……他是我们的王呀。让我喝了这杯再跟你说……”老头猛然端起前面的杯子大喝一口，然后满意的颈部后仰，让剑尖洞穿自己的喉咙。 “王的意思……也许那个人是这里的牧主？”周游摇摇头，喃喃道，“可是他未免太弱……而他在我来之前已经死了。” 难道是那个怪物血个杀了他？周游忽然想起，顾三六对这些很熟悉，有她在就好了。可是她也死了。 他隐隐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如果说这个宫殿里住的是这片区域的牧主，它们定期的收割人命，甚至利用女婴的血。 那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把红岩堡搞的大乱，导致成为一座空城？那它们以后还如何汲取吸血？ “也许是来了一股新的力量，要打破这里的平衡？”周游摇着头，又看了看房间。现在看来，这里像是一个实验室，或者加工厂。 这些血水不知道被加了什么配方，做过什么处理，显得无比浓稠。 他甚至能看到废弃的浓稠血浆流下管道，一直通往外面的水潭，流入地下溶洞，流入地下暗河…… 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存在了多久，看这个老头白发苍苍，也许是几十年，也许不止他这一代，也许有上百年…… 如果他没猜错，这些血浆通过暗河流入那个静水潭中，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才能让那潭底变的血红一片。 而穿梭在潭底的鱼，恐怕也是因此变得通体红色。他想起自己居然吃过一个月的那种血鱼，想起那种血腥味，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想起血鱼，周游不禁想到和血鱼冻在一起的原石。那些石子会在何处？既然那些货物把这两样玩意儿装在一起，肯定它们相距不远。 走遍了这个宫殿，也没有发现另外的出口。也许还有秘密通道？或者它们隐藏在某个密室之中，正在密谋着怎么袭击他？ 周游皱了皱眉，回头看看那几个宫女，还被吓的一动也不敢动。她们恐怕早已丧失了逃跑的勇气，以为周游是新来攻占此地的魔王吧。 “这里有出去的通道么？带我离开这里！”周游厉声问道。 那几个宫女连忙赶到宫殿前方，指了指那个水潭。 “不是这里！还有其他通道么？” 几个宫女摆摆手，恐怕她们只是偶尔见过有怪异之物，从这个水潭里冒出来。而她们大概都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宫殿吧。 也许用别的方法能问到更多，比如找个笔和纸张，让她们写一写生平经历什么的。 可是周游已经失去耐心，他决定再潜回静水潭，去看看那边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毕竟红鱼也是在那里发现的。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决定先毁掉这里。 第八十七章 篝火 “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同伴么？”周游皱眉问。 那几个宫女惊恐的摇了摇头。她们的脸上都有一种痴呆的表情。 周游叹了口气，杀人容易，救人则就麻烦的多了。看样子这些宫女并没被掳来多久，也许过段时间就被杀了重新轮换一批。 “离这里远一些。”周游径直掠过她们，飞速的在这宫殿四角扫视一番，看到梁柱宫顶最薄弱的部位，猛然一剑轰之，即闪身在水潭旁。 咔……轰隆隆…… 柱顶猛然崩碎，偌大宫殿顶部哗啦一片倒下，犹如天倾。砖瓦声接连不断，冒出漫天的烟尘。 周游静静的盯着宫殿，看它逐渐缺失了承重部分，一角一角的坍圮下来。他随时准备着这腾腾烟尘里，窜出什么奇怪的生物，可是并没有。 轰隆声渐歇，宫殿屋顶只是坍塌了一小半。他正打算上前打破另一半，忽然他听见那坍塌的宫殿顶部，似乎粘连着黑洞洞的一片。而那里正在隐隐作响…… 嘭……刷刷…… 忽然如倾盆大雨般，落下一阵泥浆石土。跟着轰隆一声，一大堆巨型岩石疯狂的砸落下来。 周游横剑当胸，把飞来巨石硬生生击穿，长剑笼罩之下，犹如雨伞般挡住这些雨滴般的乱石。那些宫女倒也不傻，急忙躲在在剑风笼罩的大伞之后。 巨石尘土又砸落了片刻，终于停歇下来，然后一束微光投射下来。 那是星光。 周游眯眼细看，这宫殿顶部，居然被自己捅的塌方，连带着一起捅穿了？ “不要乱动，不要想暗算我，不然我会捏死你们。” 他随手抓起那几个宫女，如同大鹰抓小鸡一般，踏着乱石奔腾而上，弹指间即窜出洞口。 光景猛然开阔起来，眼前是黑沉沉的夜空，脚下是起伏的山脉，此刻他正处于半山腰中，而头顶则是星光灿烂。 寒风吹来，空气也似乎清新起来，一扫洞穴中浓浊的血腥。周游精神为之一振，他看了看那几个女子，早已被之前飞速的腾挪给吓晕掉。 周游摇了摇头。这几个人，随手丢在这里怕是会给野兽叼走。即便带她们到北滨，以她们现在这种状态，恐怕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何况他也没有时间再带她们远兜远转。 想了想，还不如随手丢在这红岩堡中，反正这里已是空城，暂时有遗留下来的粮食和水供她们生存。 至于怪物……那她们只能自求多福了，看看到底剩余的怪物是先遇上她们，还是先遇上周游自己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镇上见到的那个小男孩，他说自己可以感知到怪物的踪迹，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不如把他抓过来，当做感应器，也比这么满城的搜索好。 他本以为这次来红岩堡，能碰到一批又一批的怪物，能收获一大批食物。没想到打到晚上，也才碰到了这几个，反而是不断的怪事发生…… 想到这里，周游四下里望了望星辰，判定方向，这里应该是那森林中的一座山麓，径直下山往北，即可直通红岩堡。 正要发足狂奔，忽然看到远处隐隐有火光闪亮。之前其实也留意过，还以为是山边的星辰。此刻忽然发现那里亮度大增，想必是加了柴火。 “这种地方，这个时辰，怎么还有人？”周游打算去看看，他回头扫了一眼那几个女子，她们仍旧昏睡着。 他随手抓起她们，一路狂奔向那山边篝火明亮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也看清，前方半山腰的平地上，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围坐了十几个人，正背对着他，一边取暖，一边高谈阔论。 周游拖着几个女子，越走越近，并不刻意掩藏自己的脚步声。 终于，他们中间有人听见响声，疑惑的回头扫了一眼。其他人也相继回头，眼睛亮起来了。 周游并不在意，他知道这帮人大概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提着的这几个女子。他脚步不停，向他们走去，也扫视着这群人。 这群人应该不是怪物，以周游目前的灵视水准，一眼看不穿本相的家伙，应该是修为很深厚的怪物。 这等级别的怪物，恐怕不会如此聚集在一起，还喝着这么劣质的酒——他已经能看到篝火旁边，一地的酒坛，散发出廉价酒的香味。 除了酒坛，他还看到堆放的铁锹、铁钎、土框……他看出来了，这帮人可能是一群苦力。 周游径直走到篝火旁，随手拍了拍其中一个人肩膀，示意让开些位置。 这人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他头一次被人这么拍着肩膀，正要发飙，忽然觉得来的人面无表情，有些怪怪的。他陡然丧失了胆气，乖觉的挪动位置，让开了一片空地。 周游随手把那几个女子往空地上一抛。他自己倒是不觉得冷，所以他也拿不准现在有多冷，只怕这几个女子在夜里的山上，恐怕会冻死。 就这么沉默的烤着火，只有柴木毕毕剥剥的响声。那几个女子在火光之下，依次醒转过来，忽然看到自己置身于这么一群陌生的壮汉之间，不由的吓的嗬嗬直叫。 这一群人方才省悟过来：这人是谁，为何这么不声不响，就随随便便的坐过来？还坐了这么久？ 一个光头汉子猛地灌了口酒，径直起身走过来，嘿嘿笑道：“兄弟，你这女人……多少钱？” 周游没有回答他，径直反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挖山。”那光头回道。 “谁让你们来的？这红岩堡都成鬼城了，你们还敢来？”周游皱眉问。 “鬼城？我可没看到。我们都来这里挖了几个月了……只要有人给我钱，管他什么鬼城不鬼城！” 那光头提到钱，忽然想起自己的问题对方还没回答，又问：“我有钱，你这女人多少钱？” 那几个女子看这光头一脸凶相，另有这群人几十双眼睛，不停在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不由得吓的忙往周游身后缩藏。 周游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径直问：“你们是哪里人？” “我就是红岩堡本地人！”光头照实回答后，立刻想起自己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反而总是莫名其妙的回答对方问题。 他立刻恼羞成怒，大骂道：“老子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这几个娘们多少钱？” “本地人？”周游皱眉道，“你们家人没有来看你们么？”他依旧没有回答，还是在问。 第八十八章 白雾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光头大汉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老子问话？” “你们是在挖这种石头么？”周游不理会他，径直摊开手掌，掌心一块原石。这块原石似乎是很早以前遗留在衣服里的。 光头大汉皱了皱眉头，迷惘的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玩意？不认识！我们挖的是大矿石！” “是矿晶么？”周游追问。他立刻想到，原石是经过层层提炼而出的东西，这群人肯定不认识。 “你是官府的人？”光头大汉本能的警惕，矿晶本来就是违禁物品。不过下一刻他立刻省悟过来：“老子们也是官府请来的！管你是谁！那几个女人！” 他立刻伸手去捉其中一个女子的衣袖。 “你知不知道，你们家人已经都跑了，也许他们已经死掉了？整个红岩堡都空了……”周游一脸严肃的问。 “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是我的家。”光头大汉涎脸笑着，另一只手也要跟上。 周游缓缓拿开这个人的手。 他忽然觉得这群人很可怜，也许他们挖完矿回家，却发现家中早已成了鬼屋。也许他们挖完矿就会被就地灭口，再也无法回家。 更为可能的是，他们也许会在这儿一直挖矿，直到老死。 他抓起这几个女子，起身迅速向外走去。任凭他们在后面追赶、谩骂、甚至投掷石块…… 他懒得对这群人拔剑，连一根手指也懒得动。从本质上来说，他倒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努力劳作。因为他们挖出的矿石，被提炼成矿晶，再被提炼出原石…… 他已经把这些原石看成囊中之物了。身为一个制符行家，他需要大量的原石。所以这群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为他在工作。 一个明智的人，是没有理由击杀为其辛勤劳作的下属的。 至于这几个女人，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本来打算径直回红岩堡，把她们丢在那里，径直去找剩下的怪物。 不过看到这片矿山，他决定徐徐图之。反正这片矿山在，怪物也不会跑的。 他打算先回北滨，休整一下。顺便安置一下这几个女子。毕竟顺手的解人之难，他并不抗拒。 回到北滨已是清晨，寒冷的街道上依然间隔不断的有人。周游看出来，那是些逃难的人。 他随手拎着几个昏睡的女子，并不顾及旁人奇怪的眼光，径直向前走去。 快到派中时，听到前面有哭啼的声音。原来是一个妇人被一个汉子拖着，一路抽噎哭喊道：“我男人在红岩堡，是有名的……等他挖完矿回来……” 话未说完，又吃了一耳光。脸颊被抽的通红。那妇人鬓发凌乱之下，也算是有些姿色，难怪那人敢当街动手。 周游对那人稍微有些印象，当即目光如电，冷冷的扫了那人一下：“你是海龙帮的？” 那人倒不认识周游，只看他杀气浓郁，又随手拖着四个女人，以为他要来抢这第五个。慌忙低喊一声：“留给你了！”脱手就跑。 那妇人瘫软在地，立刻警觉的看着周游，大声吼：“你别过来！你……” 周游摇了摇头，径直拖着那几个女子向前走去。 刚走一步，那个妇人忽然哭着扑过来，一边抽噎的喊着：“多谢救命之恩！”一边全身匍匐在地，抱着周游的腿脚不放，看样子是想让周游收留自己。 恐怕她已经看清处境，在这种世道之下，只有依附一个强者才有机会活命。 周游叹口气，并不理会她，抽开脚向前走去。他知道，这种人恐怕还有很多，也不是他能救完的。 他忽然想起昨晚山上那帮挖矿的恶汉，恐怕他们在打主意欺负这几个女子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家人已经流落街头了吧。 一回到派中，石海玄立刻来禀报：“掌门，陈都察今晚又宴请各派，商议这满街难民之事。” 一抬眼看到周游带回来的四个女子，立刻补充道：“掌门真是慈悲为怀……救她们于水火之中。” 周游也懒得解释，径直吩咐：“她们几个是哑巴。安排到后厨打打杂吧。” 顿了顿，又说：“另外，把许岩山叫来。” “是。”石海玄让人扶着那几个女子，恭敬退下。 许岩山一来，周游就问他：“我闭关的这一个月，除了红岩堡骚乱，还有什么大事发生？世家那批货，又往外运了没有？” “运了两批，折了两次。后续的货，据说积压待发……”许岩山照实回答，看来他对这件事的确很上心。 “在哪里折的？”周游皱眉问，“可有消息是谁做的？” “依旧是老地方，黄鱼道一起，天鸥道一起。并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我们谨遵掌门教诲，也不敢对那几批货物再下手。”许岩山谨慎的说。 “老地方？动手的人倒是够直接啊。另外，你应该派人去看了吧？”周游径直问。以他对许岩山的了解，这小子如此关注此事，即使不动手，也会观望的。 “呃……我确实带人埋伏在黄鱼道，远远的观察了一下。不过那晚看到马车进峡谷之后，突然起了大雾，灰白一片，也看不清楚。” 许岩山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派了个手下走近去看，却莫名其妙的飞了回来，摔得没命了……” “只有那一处起了白雾对吧？雾气最外层是绿色，靠内是灰色，再往里才是白色对吧？” “好像如此……当时夜里昏沉，也看不大清。方圆一里都是雾气……别的地方都是寻常夜晚。我看情况不对，就赶紧撤了。” 许岩山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他虽然看不清白雾里有什么东西，但仍觉得很恐怖。 “没事了，你退下吧。”周游吩咐道。 他虽然没在现场，但已经推想出，当时必然有人施用了符阵，封印了那个峡谷。外面的人固然进不来，稍微靠近即被弹死。而里面押运的人或者怪物，大概也难以出来。 而作案的人，显然是高手，将这批货物及其押运者，像包饺子一样团团罩住，然后再大肆虐杀。 这种手段，可比周游自己要残酷的多。没想到此间还有这等高手。他忽然想到：为什么前两次对方没有出手呢？ 难道那时候对方还没有赶来此地么？或者他们隐藏在暗处，暗暗窥视着周游所做的一切？ 周游不禁眯起眼睛，对这个潜在的对手产生了一丝好奇。 第八十九章 现身 当日晚宴，依旧在天海楼。 赴宴之前，周游让人略微修饰了一下仪容，脱去单衣，换了一身轻裘。从蓬头乱须的样子，变成粗犷的公子哥。 一进厢房，就听见谭越的声音：“照我看，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设下警戒线，男的不许通行，女的可以进来，收容起来，先观察观察。” “要是怪物也一起混进来呢？”赵泽冷冷的说。 “那就要仰仗丁大人了。”谭越抱拳对着丁目笑嘻嘻的说，“这里只有丁大人才能对付那些奇怪的家伙。不过说起来，我倒还从来没见过那些鬼怪啊。” “嘿嘿，那你可以去红岩堡走走。”丁目冷哼道。他实在看不上区区几个帮派，要不是陈都察极力要求请他们过来，丁目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尤其是对这个笑嘻嘻的刀疤脸。 谭越正觉尴尬，一看到周游进来，就亲热的打招呼：“周掌门好久不见，听说你出了趟远门？” 周游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估计是石海玄的托辞，就随便应了一声，坐下来问：“陈都察怎么看？” 陈都察微笑的说：“自然是听丁大人布置。” 丁目一剔眉：“红岩堡的人跑过来倒是小事，世家那几批货，迟迟发不回去才是大事。不过这是一体两面，都是源自那红岩堡的怪异之物。我已经请求上面加派人手，不日即将到达北滨。” 他顿了顿，又说：“这事你们不用操心，你们只要约束属下，不要当街滋事生乱，蛊惑人心。” 说着忽然提出一个口袋，放在桌上，打开道：“谭帮主，这是你的人吧。早上在街上趁势作乱，刚好被我碰到。” 口袋被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脖颈很干净整齐，显然是被利刃极快的斩掉。这人很面熟，正是周游早上遇到的那个人，想必他在逃跑之后又去抢别家的妇女，才遇上丁目。 谭越脸色很难看，勉强笑道：“谢谢丁大人出手管教。” 丁目口气变得更加严厉：“北滨虽然偏远，也是世家的领地。要是谁想趁乱蛊惑人心，扰乱秩序，管他是人是鬼，一并格杀勿论！” 周游暗皱眉头，看这丁目说的冠冕堂皇，但世家的货物既然由他来负责，他居然不知道押运者中即含有怪物。 丁目号称是世家的精粹青衣社成员，难道以他的水准，竟然分辨不出那一眼可看穿的本相来？又或者青衣社本来就是唬人的玩意儿？ 周游不由的感叹，看来这世家衰败是不争的事实，对这偏远之滨缺乏掌控力也就罢了，货物再三丢失，连派来的所谓精粹，也是只会打官腔、耍表面威风的家伙。 这么看起来，这个丁目甚至比不上之前的卫衍武。 想到卫衍武，周游随口问道：“之前的那个卫副都察，据本派的人说曾经看到过……”当然这句话是瞎编的，他才懒得关心这人死活。 不过他真正想问的是下一句：“他在这里似乎还有家人是吧？” “嘿嘿，家人？他的老婆畏罪自杀了。剩下一个毛头小孩，逃到红岩堡送死去了。不着急，红岩堡迟早也会恢复正常的。” 丁目顿了顿，忽然嗅了嗅鼻子：“周掌门似乎去过红岩堡？可曾有什么见到异常？” 周游暗想：“这人难道还能闻出我去过哪里？” 还没等回答，丁目忽然大声道：“不对劲！这里有古怪！” 忽然腾地站起来，环顾房间四周。一个女侍刚刚开门，进来半身，即被吓的往回退。 “不用怕，你进来。”丁目冷冷的说，继续环顾房内众人。 周游微微皱眉，他见过不少有些权势的人，喜欢通过一惊一乍来表现其特殊。在座的陈都察，赵泽都默然不语，面面相觑。 只有谭越一心一意的盯着女侍的前胸，眼珠子似乎掉下来。周游不禁也扫了一眼那女侍，看上去确实很有姿色，值得如此被看。 “有古怪……”丁目摇摇头，抽了抽鼻子，继续把每个人的脸环视了一圈。 周游暗想：“难道他说的是我？” “是你！”丁目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那女侍纤细的手腕。那女侍疼的紧皱眉头，一张俏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 谭越忙说：“丁大人，她没什么问题吧？我和她还有些相熟的……” 周游又看了一眼那女侍，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别装了，现身！”丁目冷笑着，手越捏越紧，像是要把她的手腕给捏碎一样。 周游暗想，以丁目的身份地位，他就是把这个女侍手给捏断，这酒楼也不敢说什么吧。 果然那女侍疼的脸色发青，手腕被捏的格格作响…… 嘭！ 她的手指忽然变的白骨森森，五指暴长，像银锥一样，突地扎向丁目的脸颊。 丁目冷冷的端坐不动，手臂猛地抬起，粗壮的胳膊犹如盾牌，硬生生地格挡住她锐利的爪子。 跟着另一手突然挥拳而出，一拳猛击在对方脸上。 这一变化实在太快，周游和赵泽还没来得及出手，谭越甚至还在色迷迷的凝视着她漂亮的脸蛋，下一刻就看到丁目一拳击出，同时也看到那张脸正在变得枯萎冷酷，只有依附在骨架上零星的血肉。两只大大的眼眶空洞无物…… 嘭！ 这面具般的脑袋被丁目一拳打爆，那五根锐利的白骨爪子，也无力的垂落下来。 嘭！ 丁目又在她颈腔处，从上到下补了一拳，直打的她萎缩成一团。 谭越的表情被吓得凝固起来，脸上色迷迷的表情来不及收回，眉头却紧皱，显得无比僵硬。 而周游则对丁目这个人刮目相看。 且不说他的敏锐的判断和嗅觉，已经远远超过在座诸人，单单从他出拳的速度，已经能看出这人的实力确实不凡。 “看来它们果然到北滨了……”丁目冷笑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它们对你们应该没什么兴趣。它们的目标是我。” “而我，”他抽了抽鼻子，“则会让它们知道什么是世家的力量。” 谭越此刻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说：“大……大人，我和她相好过……怎……怎么办？会不会有事？” 丁目冷冷的说：“它恐怕是最近才附在这人身上的。它比那些不会附身的怪物可要强上一大截。你们今后要小心，别被它们上身了。” “不然，”他回头看了眼那摊瘫软的一团物体，“你们可能会像它一样。” 第九十章 你厉害么 丁目说完，又吩咐酒楼伙计来换人来上酒菜。伙计见他左手边是一个头颅，右手边是一滩萎缩的尸身，不由吓的脸都白了。 丁目倒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周游和赵泽默然喝酒，只有谭越吓的牙齿格格作响，上了两趟厕所才脸色稍好。 忽然间桌上酒杯轻轻摇晃，桌角也不断微颤，酒水飞溅出来。周游暗自皱眉：“难道谭越被吓到这种程度，抱着酒桌摇晃？” 不过下一刻，众人都感觉到，连这房间地面也为微微晃动。 “地震了？”谭越猛地飞身跳起，其余人也一并到楼下，踩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感觉整个大地都在晃动。 “真是地震？或是海啸？”周游凝神四顾，北滨这里从未发生过如此剧震，即便是海啸，天海楼距海洋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不会有如此震感。 腾！腾！ 地面震动越发厉害，周游已经看到四周有些低矮的民房，已经开始倾斜，有的甚至砖瓦坍塌。远处隐隐出来孩子的哭声，家畜的鸣叫声…… “不是地震！”丁目稳稳踏在大地上，冷然说，“恐怕是有大部队开进来了！” 腾！腾！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周游也发现这地面的巨震，随着这声响有节奏的震动着。 腾！腾！ “哪里有人？”谭越四下张望，月色之下，白雪一望无垠，只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并不见人影。 “有了！”众人忽然发现大雪覆盖的长街尽头，忽然出现一阵阵黑点。 腾！腾！ 随着距离接近，他们的身影不断显现出来…… “是军队！” 不用谭越说，大家也能看到，来的是一大批军队，装束是清一色的黑。 黑色的头盔，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身上是黑色的甲衣，坐骑也是纯黑的马匹，后面跟着一大堆步行的黑甲军士，连随身的兵器也是黑色的。 宽阔的长街已经被占满，看不出多少人，只见源源不断的开向这里。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走一步，都发出腾腾的巨响。 “那也不至于这么厉害……像地震一样？”周游微微皱眉，看到这群黑甲军士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止！” 军中有令呼出，偌大的部队立刻停下，一时间肃杀的气氛弥漫而出。 腾！腾！ 可那巨大的脚步声仍然没有停止，震动也愈发剧烈…… 这时月光忽然暗了下来，白雪覆盖的地面，出现了一个一丈多长的影子，像一柄巨大的黑色匕首，慢慢在雪地上滑行。 “果然这种剧烈的震动不是那波军队所造成的，看来还另有其人。”周游心道。 腾！腾！ 这黑色的影子已经慢慢爬向人们脚尖，后面的影子也渐渐显示出来……原来这巨大的匕首似的影子，仅仅只是其中一部分，后面还有硕大无比的头颅，粗壮的脖颈，雄阔的身躯…… 这俨然是一具长着牛角的牛头人似的庞然大物。 腾！ 脚步声终于停下，巨震也猛然中止。对面巨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月亮，投下的影子将每个人都笼罩其中。 周游抬头眯着眼看，对面并不是牛头人。看装束是个巨大无比的将军，也是黑衣盔甲，只是他的头盔上有两只牛角，面目也被头盔遮罩住，只露出冷酷的目光。 他的盔甲与下面的军士相比，镶嵌雕刻也更为华贵，规模也大了很多倍……不过并没有质感，看上去像一团巨大的黑烟幻化而成。 他的身体线条都是流动的黑烟勾勒而成，可是他的步伐却真实又震撼…… “世家的军队？”谭越悄声问丁目。能有这种气势的，也只有世家了吧。 “不是。这是魔军……他们是来对付我的。你们闪开！”丁目冷冷的说。 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径直停在那个形态巨大的黑甲将军脚下，大声说：“我是青衣社丁……” “我管你是谁。”黑甲将军声音宏厚。他忽然随手一巴掌，扇在丁目身上。他的手掌极大，一掌即可覆盖全身。 嘭！ 丁目径直被扇飞到几丈开外，蓬地呕出血来，艰难的爬起来。 “你是这里的都察？”黑甲将军径指着陈都察问，他的一根手指都巨粗无比。 陈都察吓的不敢说话，牙齿打颤。 “回去传话，这里我接管了。包括红岩堡和永安城……之前那个红岩殿主，已经被我杀了。”黑甲将军冷哼一声，即略过他，环顾其他人：“你们几个，是这里最厉害的人？” 周游心里一惊：“他所谓的红岩殿主，很可能就是自己在静水潭底看到的那个牧主模样的人。看来这个黑甲将军，是另一方势力的魔怪？” “你们几个，谁最厉害？”黑甲将军冷冷的问。 谭越苦着脸，知道对方大概要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捏扁，索性壮着胆子，指了指远处的丁目：“他……他最厉害。” 黑甲将军并不理会，径直指着赵泽：“你厉害么？” “我不厉害，不过我不喜欢被人这么指着问话。” 赵泽冷冷的说完，忽然拔剑，一斩而出，即长剑回鞘。 嗤！ 那黑甲将军巨大的手指，被赵泽一剑削落。而他的断指居然流的不是血，而是冒着袅袅的黑烟。 赵泽出剑只有一瞬，不过周游已经看出，他的剑刃遍布符文，他这一击能取得如此效果，也是在爻攻符加持之下。周游这才发现，赵泽居然也擅用符。 “你的剑法不错，可是没用。”黑甲将军不以为意，随手一掌拍下，像拍蚂蚁一样要捻死赵泽。 轰！ 一个巨大的黑色掌印力压而下，赵泽忽然身形如鬼魅般动了起来。周游立即看出，他是在使用御风符。 可他无论跑的多块，路线转折有多奇诡，黑甲将军的大掌依然稳稳的把赵泽的行踪笼罩其中。就像一只蚂蚁面对人掌时一样。 赵泽忽然停了下来，举剑猛刺。黑甲将军浑不在意，把手掌稳稳的压下去，任凭剑尖穿透掌心，冒出阵阵黑烟。 轰！ 黑甲将军的掌心忽然顿住，仅仅停留在赵泽头顶之上。他冷冷的说：“看来你的确不够厉害。” 赵泽冷笑道：“我是不厉害。不过你想接管永安城也未必有那么容易。我死之后，我永安知剑宗还有三千剑士，何惧一战。” 黑甲将军摇摇头：“没用。你们的剑，没用。三千和一个，没有区别。” 他忽然松开手掌，略过赵泽，转向周游：“我看你也挂着剑，你厉害么？” 第九十一章 拔剑 黑甲将军的手掌，如一团黑雾，已经笼罩住周游全身：“你的剑，厉害么？” 周游感到一阵浓郁的肃杀之气，这种凝而不发的压力，反而比一掌轰下来还要沉重。 这一片的空气浓度似乎变得非常之高，周游以手按剑，已经可以想见下一刻拔剑出来时，会有何等沉滞的阻力。 “你为何还不拔剑？”黑衣将军逼问道，“我的下属是不是被你杀的？” 周游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人指的是黑市里的那批怪物，还是红岩堡潭底那批。 他依旧没有拔剑，因为他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他知道面对这等巨型大物，他只有一剑的机会。如果无法击穿对方，就会被砸碎。 他这一剑将使用上最刚猛的阳符来加持自身，也将使用上最阴柔的阴符来削弱对方。 “拔剑！”黑甲将军怒吼道，大手猛然按下。 周游长剑满贯八层阳劲，一剑挥出。爻攻、血暴、蚀腐、寒冰……各类符的不同颜色的微芒，隐隐闪耀于剑刃周身，而长剑本身已经炙热成灰蓝色。 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长剑如同飞虹贯日，径直穿透这浓黑的巨大手掌，绕着对方粗大的臂膀飞旋而上。 嗤嗤嗤嗤！ 诡丽的剑光回环切割，而这仅仅是一瞬间所发出的一剑，气息悠长的一剑……周游感觉自己在以剑当锹，正攀登这云横秦岭的巨峰。 轰！ 黑甲将军的手掌及臂膀，被剑刃切割成无数份，冒着滚滚黑烟，四散飘落。周游却伫立在原地，仿佛没有动过。 他知道这一剑的威力，全仗着八层阳劲和其他符类的加持。而且对方仅仅是动了一掌而已……如果对方全身齐动，自己未必能斩伤对方。 不过下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这一剑也没有能斩伤对方。 那些被斩碎的散乱黑烟，忽然又自动凝聚在黑甲将军得肩头，重新组成原来宽阔的臂膀。只不过那些镶嵌着雕纹的黑色甲衣，已经无法还原。 所以周游能看到对方袒露着一只臂膀，显现出乱山般虬结的肌肉。 “不错，”黑甲将军忽然低下头，赞许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周游微微摇头：“没有兴趣，况且我也不认识你。” “是么？”黑甲将军猛然仰天长啸，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类似于虎狼和猛禽混合在一起的吼声。 接着他猛地踏上一脚。 轰！ 地面猛地一动，周围的民房、货市、包括天海楼内，都开始有人拼命的向外涌出逃命。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受到这种嘶吼和巨震，无疑感觉一场大灾难正在降临。 吼……！ 黑甲将军又长啸一声，声音辽远而高亢，方圆几里内的人，在这大晚上的都被吓的骚乱起来。 周游忽然感知到这一大片区域内，有一股浓郁的恐惧之感，那正是寻常人收到惊吓所散发的。 而且这种规模的恐惧之感……越来越强烈…… 周游脑海内蓝光闪个不停，妄怨忧咒心法自动开启，正极速摄取这大面积的惊慌失措的感觉。 吼……！ 黑甲将军接连三声长啸，并不刻意震烁当场，只求向极远处散播开来。 而同一时刻，周游正摄取这源源不断的恐惧之感，一路长驱直入，几乎无法抑制自己。 轰轰轰…… 脑海中妄怨忧咒心法的等级不断攀升突破，两层、三层、四层、五层…… 周游忽然感觉一股灰黑色的气息，郁积在体内，随着妄怨忧咒心法等级不断提高，这股气息也越来越雄壮有力。 六层！ 他忽然挣脱这种邪恶的快感，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甲将军顿时停止长啸，嘿然笑道：“妄怨忧咒心法如何？我为你制造的这一大片怨咒恐惧之情，又如何？你能自己解脱出来，看来已经掌握的不错了？” 周游忽然想起在黑市里，卖给他这本心法秘籍的小贩了。那张过目即忘的脸……怎么也不会让人想到，居然会是这等高大神威的黑甲将军。 “那天在黑市，是你本人？”周游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看来你也并不总是这么高大。”周游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甲将军意味深长的说：“我做的不止这些，也许你知道的还不够全。” 他忽然低声说：“前两批货也在你那对吧？本来应该由我来动手的。不过当时我改变了主意，特意留给你当做礼物……刚才那一剑，看来你制符的水准大有精进。” 周游已经知道，后续的几批货恐怕也是他动的手了，不禁皱眉道：“所以你很早就注意到我了？” 黑甲将军微笑道：“我注意到你进步神速，就特意关注你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做什么？” “帮我制符。你有很纯熟的手法，经过我的调教，你可以成长为制符大师级别的人物。”黑甲将军毫不掩饰对周游的褒奖。 “不，这是你在帮我。我想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以及，你想做些什么？”周游平静的说。 “你的极阴极阳掌力均衡，可以为我制出最好的符。至于我想做什么……你加入我们，我们先接管北滨、永安，掌控这里的资源，从这里开始，一起开创更伟大的事业……如何？” 黑甲将军的声音充满兴奋和坚定，仿佛已经成竹在胸。他伸出那只被周游斩断，又恢复的臂膀，张开邀请的手掌：“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游淡淡的说，“如果你真有诚意的话，至少应该先变回和我们一样大小，我不喜欢被人这么居高临下的谈条件。尤其是这种幻化的巨相。” 黑甲将军也淡淡的说：“碰巧我就喜欢居高临下的和人说话。你若不服从，我会让这北滨城每个人都被吓的肝胆俱裂。” “那我顺便可以提高一下妄怨忧咒心法的实力。”周游随口说道。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没有意义了。因为我会现在杀了你，再灭掉北滨城。”黑甲将军随口说道，好像已成定局。 他又略微惆怅的补充了一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么？” 第九十二章 木剑 “不用了。这样的姿态，合作也没有意义。” 周游微眯双眼，回头看了一眼黑甲将军。对方仿若黑烟天神，横亘在月空当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周游以手按剑，手心有汗，他知道自己遇上了有生以来最为强劲的敌手。 但是自己并非全无机会。至少刚才这一剑，已经可以穿透对方手掌，斩碎臂膀……至于它又自动复原，那是下一瞬间的事情了。 他无疑至少在一瞬间，是可以占据主动的。关键在于，这一剑是否能斩中对方要害……还是对方全身无一处要害？任何之处受伤都可以迅速恢复？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一瞬间的机会。如果把这一瞬间拉长…… 自身足够的快，快的越过这个瞬间，在瞬间内把对方斩杀无数次，令其尚未复原，即又灰飞烟灭…… 这需要何等的速度…… “抱歉。”黑甲将军忽然冷哼一声，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劈斩而下。他不用掌，而改用兵器，看来已经下狠手。 周游本来不惧任何用剑的人，他自信推演过的剑术不逊于任何剑道高手。可是这柄剑太大了。 这柄巨剑制式古朴，剑刃如同天海楼一般阔大，飓风般的剑气率先袭来，接着是笼罩全身的剑身阴影当头砸下。 轰！ 这只是剑气，这只是剑影，周游感到浑身如同针刺一般，但他仍旧背对着对方，仅仅回头观望着，凝剑不发。 他在耐心等待剑刃实体的接近，也在搜寻着对方的巨大身体之上的要害之处。他没有转身，因为他一转身，就是出剑之际。 可是这个人巨大的身躯充满着云雾缭绕之感，处处都给人以空的错觉，无的感受…… 呼！ 一声尖利的空啸，巨剑照面拍来。而周游亦在此刻转身。 轰！ 他所伫立的位置被劈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间模糊一片。场上其余人早已远远退却，都在暗暗心惊：“周游被这巨剑拍扁在地面以下，直接坑杀了么？” “他在剑上！”赵泽忽然惊呼。 众人一时仰头张望，果然看到烟尘之中，巨剑阔大的剑刃之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居然足踏剑背，疾步而上。 那身形快如鬼魅，拖剑而行。这巨剑虽然像高楼大厦一般，周游的身影也毫不停歇，一息之间已经从剑尖奔到剑身上半部分，几乎快要逾越剑格，直达剑柄！ 吼！ 黑甲将军大喝一声，忽然以两指夹住剑锋，随意一抹而下，就像挥洒汗水一般，要把周游一甩而下。 轰隆隆隆…… 他的两指如同巨大的黑岩，滚雷般向周游奔腾而去。他自信这随手一抹，即可迫使对方脱离此剑。 呼！ 果然周游身如御风，极速落于地面，依旧是背对着他，脚步更不停歇，径直向外奔去。 “想跑？太晚了！”黑甲将军冷笑着，巨剑又重重击下。 周游依旧在急速前行，然而对方巨剑本身已是覆盖辽远，剑速又丝毫不落下风，在剑刃下落的过程中，稳稳的将周游笼罩其中。 呼！ 巨剑照面落下这一瞬，周游忽然止步，猛地转身，出手一剑，径直迎上对方巨剑之刃，正面硬接这一击。 “无知的年轻人。没人能硬接我一剑。”黑甲将军冷冷的看着巨剑覆盖而下，激起飓风般的气流。 而在这湍急的气流之中，这个黑衣年轻人的黑色长剑，和巨剑相比，犹如绣花针般粗细。 轰！ 阔大的剑刃和纤细的剑尖相抵。周游的长剑灰蓝之外，更环绕着色彩斑斓的微芒。巨剑则是冷硬霸道的漆黑之色。 咔咔咔……嚓 剑刃碎裂的声音。 随着巨大力量的争锋、对峙、相持……有人的剑无疑已经开始折裂。 咔咔咔……嚓……崩！ 漆黑的巨剑忽然隐隐现出裂纹，继而…… 崩崩崩崩！ 漆黑色剑刃碎片四散乱飞，犹如山脉爆裂，乱石穿空，巨剑居然自剑柄以下，尽数崩解开来。 黑甲将军微皱眉头，首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凝视着剑柄。 “你输了。”周游淡淡的说，径直转身向前走。 他知道对方一定想不到，就在此前自己跃上巨剑，拖剑而行的时刻，已经阳劲满贯剑刃，力透这巨剑宽阔的剑身。 他不确定这巨剑是何材质炼成，但自己这八层阳劲，已有足够破坏力。加上下一刻，双剑针锋相对，正面硬碰。 两股巨大的力量加持之下，他料想对方巨剑必然会难于承受而崩解。 所以这一着，周游只是冒险一赌。而对方巨剑崩解之后，他立刻收剑，没有追击的意思，因为他至今还看不出对方要害和弱点在哪里。 如果硬要打，这等巨型的身体，强劲的力量……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够有些风度，剑碎即收手。不过显然他料错了。 “我没有输。”黑甲将军冷冷的说，“我的拳头还没有碎，怎么能算输呢？” 他忽然毫无征兆的一掌打来。 轰！ 巨大的手掌如同黑云压天，带着骇人的气势倾覆而下。 周游凝身定住，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这回没有取巧的余地了，他也没有把握能在一瞬之间发出无数斩击，令对方无法复原……不过总有些时候，是需要正面硬碰硬的。 他已站定，准备出剑。 轰！ 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地上的积雪被激的漫天飞舞。周游在风雪中眼睛微眯，紧握剑柄，等待这一掌再靠近一些，即要一剑斩出。 嗤！ 风雪忽停，呼啸声也突然消失。周游还未出剑，却听到剑刃破空的声响。 他疑惑的缓缓转头，看到那巨大的手掌停在上空凝而不发。而手掌之下，是一柄三尺长的木剑，剑尖直指黑甲将军的掌心。 剑柄则捏在一只枯瘦的手掌里。一个面目枯瘦的老头，一身灰色道衫打扮，正随随便便的站在雪地之中，单手拿着木剑，遥遥指向黑云似的巨掌。 “你在？”黑甲将军冷然问道。 “是的。”老头微笑的说，灰白的胡须上飘满雪花。 “好，我走。希望你能活的更久一些。”黑甲将军立刻收回手掌，转身而去。他属下的黑甲兵马，也依次鱼贯而出，整齐的撤出这长街。 随着沉重的步伐声逐渐远去，雪地上又恢复了安静。 “多谢。”周游微微吐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个老道出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多谢。”老道收回木剑，反而对他道谢：“如果没有你击破他的量天剑，我单凭一把木剑，也无法克制住他。” 第九十三章 神都有事 “量天剑？”周游重新打量了那个老道一眼，“前辈对他很熟悉？” “是的。他的兵器就是那把量天剑。其实天高难测，剑岂能量？不过他就是这么个狂妄的性子。” 老道拈了拈胡须，接着说：“他叫厉乌桓，二十年前是我的同门师弟。之后叛出师门，不知何处收集了一批军马，黑衣黑甲。他也自称暗黑将军。” “这么说来他还是人……而不是魔？那前辈是……”周游完全没听说有这么号人物。 “他当然是人。那种高大身躯只是他的幻相而已。至于我嘛，游方道人而已，不值得一提……” 老道叹了口气，接着说：“若不是他杀了我一个徒儿，老道我恐怕长隐山中，不复外出了。” 周游听他语气萧索，言辞模糊。自己也不想再细细追问。这人虽然厉害，不过跟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 他正要告辞，忽然间老道问：“我见你剑上似乎有符文镌刻，你也会制符之术？” 周游暗想：“这老道眼神好厉害，自己出剑仅有一瞬，却不知被他什么时候看到了。”嘴上只说：“一位故人相刻。”对制符之事避而不谈。 “故人……我看这符文新刻不久。如果是在本地相刻，那不如让我猜一猜，你那位故人是谁？”老道饶有兴味的问道。 “实不相瞒，我的那位故人，是位姓顾的女子。”周游径直回答。他知道这老道既然这么说，肯定有把握猜出来。不如坦诚告诉他。 “她还在红岩堡的一条长街开了家花店对吧？唉……”老道长叹一声，语气萧瑟。 周游略有些吃惊，不禁道：“前辈单凭一眼剑上的符文，就能认得这么仔细。佩服。” “当然认得出了。因为这行符文，说起来还是我教给她的。可惜……她已经不复人世间了。可惜。”老道再次喟叹。 “前辈是……顾师的师傅？”周游吃惊道。他忽然想起顾三六生前，确实提到过她有一位师傅，正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还说眼光极高云云。 没想到会在此刻遇到。 “正是。从前机缘巧合遇见这女娃，看她有伤在身，就给了她几贴纯阳符。后来看她资质不错，为人也很礼貌，就受她为徒了。怎么？你叫她顾师……难道你是她徒弟？” “哦，那倒不是。只是对她的尊称而已。”周游忙说道。 顾三六死的那一刻，他才开始发愤学习符典。所以在他内心深处，顾三六当然是他老师。只不过眼前这个老道是顾三六正牌的师傅，自己如果承认，岂不是白白了成了他的徒孙？ 这个便宜周游倒是不打算白给。至于他说的顾三六资质如何，周游并不知晓。不过说她为人礼貌，周游回想起来，感触极深。她大概是他所见过的最温和得体的女子。 想到这里自然对这老道稍感亲近了一些，径直问道：“前辈之前说此次出山，和顾师有关。那可知顾师是如何死的？” 老道叹了口气：“我去的时候太晚了，她已经死了。不过击杀她的，正是暗黑将军派的人……确切的说，是一只怪物。他召集的那批奇怪的军马，暗含各种怪异之物。至于为什么要杀她……可能是想逼我现身吧。这几十年来，他一直都想除掉我。” 周游这才明白，原来当日在花店所见的怪物，是出自暗黑将军的下属。他本以为是来自红岩堡的地下怪物呢。 不过这老道显然不知道，明庭会的少女十八号也有份。周游也不特别提起，只是叹口气：“今日一战……实在危险。” “是啊。若不是你消耗了他大半精力，折了他的量天剑。单凭我一人一剑，即使能和缠斗片刻，也没空闲收拾他那批黑衣黑甲的属下。那样的话，今晚整个北滨只怕都要遭殃……”老道紧锁眉头，现出深深忧虑。 “那前辈以木剑制住他那一刻，有机会乘胜追击么？” “太难了……完全没有把握。我这师弟自从反出师门时，功力已经是全派最高之人。这几十年来，他苦心孤诣的日夜修炼，我则逍遥散漫周游四海……此消彼长，我这一柄木剑，今晚多亏有赖于你那柄长剑了。” 周游知道这老道大概是谦虚。因为他那一剑直指暗黑将军手掌的气势，那种随随便便的站姿，已经展露出大宗师的风范了。 至于修炼，他们这种层级的对手，逍遥散漫也未必比不上苦心孤诣。一破一执，谁高谁低，那是很难说得清的。 “那他的目的……前辈可知是什么。”周游想起暗黑将军之前邀请自己入伙时所说的，所谓开创伟大的事业，到底意指何事。 老道摇了摇头：“不同人之间，很难理解彼此的想法。我的志向是纵游世上的山山水水，他的想法大概是把这世上的所有山水，都据为己有，成为自己的后花园吧。” 他总结道：“所以，他的志向是……天下。” “天下？”周游微微皱眉。以暗黑将军的实力，倒不是不可能。不过他的那些兵马，相对于整个世家来说，无疑是沧海一粟。 “那世家不会派人来围剿么？”周游忽然想起现场就有一位世家嫡系青衣社成员，丁目，却被一掌扇飞了。看来这暗黑将军的实力，委实可怕。 他回头一看，陈督察、丁目、谭越这些人早已离开。只有赵泽远远的垂手站在一边。 周游不禁叹口气：“看来那位姓丁的，也不过如此，手底下走不过一合。” “一合没死，已经足够。”老道严肃的说，“能在他手下活命的人，绝对不弱。” 他接着说：“不过，世家远在神都，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异事频出，哪里管得了这么远。再说即使知道有这种事情，除非我这种对暗黑将军知根知底的老头子，谁又会有所重视？” “神都还有异事么？”周游不禁好奇。他暗想神都是世家的大本营，应该不会容许妖魔怪物在那里犯上作乱吧。 “我半年前从神都归来。当时世家之中，已经有人莫名的感染了某种怪病，必须要饮人血才能止住自身异变。起初人数并不多，后来接连不断，互相感染，已不在少数。” “饮人血？异变？”周游皱眉，“那这些人会被立即隔离起来，然后处决掉吧？” 老道摇了摇头：“并未目睹异变，只是听闻如此。起初事发之时，弹压的不够果断。何况世家中的勋贵，也有卷入其中。隔离处决，谈何容易……” 他接着说：“不过后来，事情有了转机。有人发现，食用某种鱼类，可以压制住此种异变。” “红鱼？”周游不禁问道，“是一种血红色的鱼么？” “不错，看来你也知道，世家从此地运输的货物，其中正是包含了此种鱼类。而且这种鱼类，只有北滨红岩堡附近可以捕捉，这也是怪事。”老道感叹。 “并不奇怪，我偶然去过红岩堡，知道这种鱼，其实也是人血灌溉养殖而成……”周游缓缓的说。 想起在红岩堡地下实验室所见的那一幕，那堆放的层层小骷髅，不禁感到一丝恶心。而这种被运往神都的红鱼，不过是为其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而已。 “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所以暗黑将军屡次劫走这运往神都的货物，其用意也很明显了。”老道缓缓说。 “是为了让这些红鱼无法运到神都，从而世家的人弹压不住感染异变……神都就会慢慢陷入混乱？”周游猜测道。 “我猜也是如此吧。所以说，他的野心不小。” 周游暗自感慨，看来之前低估了这个暗黑将军，以为他仅仅在北滨生事，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没想到他远在北滨，即可扰乱千里之外的神都。 如果周游没猜错，神都感染起源，恐怕也和暗黑将军有一定的关系。不过这种感染异变，听上去更像是妖魔所为。 所以他立刻试探着问：“据我所知……世家之外，各地还有妖魔牧主，这个暗黑将军……会不会是本地的牧主？”尽管他知道，牧主很可能是在红岩堡地下宫殿，坐在椅子上被杀死的那个老头。 果然老道说：“不。他虽然已修成疯魔，但仍旧是人，是没有资格成为妖魔牧主的。何况，此地的牧主已经被他杀了。整个红岩堡已经被他占领。” 周游立刻想起，当时在地下宫殿，看到那座椅上的老头嘴角流血，恐怕就是他的属下血个，正贯穿了那老头儿，从他嘴角慢慢爬出来…… “一来就把红岩堡一锅端，手笔也是够大的。又各处制造混乱，扰乱神都……如果这家伙没有派人杀顾三六，又不这么牛气冲天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和他合作。可惜他太容易把人当狗领养了。”周游暗自感慨，嘴巴上却没有说出来。 老道接着说：“所以劫走那些货物，阻止红鱼运往神都，只是他的闲棋而已。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控制红岩堡的那批矿山，占有其中的原石资源。” 他叹了口气：“这个目的他似乎已经达到了。” 第九十四章 高手相争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周游紧皱眉头，“你一定有克制他的手段，对吧？” “我没有，”老道摇了摇头，“不过你有。” “我？”周游苦笑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只是利用了他的轻敌，侥幸破了他的兵器而已。真动起手，体格相差太远了……” 这无疑是真实想法，暗黑将军山峰一般的身躯，一击犹如万钧雷霆，身体受创还能瞬息复原，周游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你毕竟击破过他一只臂膀，还击碎了他的兵器。你是最有希望击败他的人。”老道干脆坐在雪地上，接着说：“何况，你也知道你面对的那种庞大身躯，不过是他幻化的相貌而已。” “我知道是幻相。可是我无法看到其本相，也无法找到他的要害。他的身体每一处仿佛都是空洞黑烟，但却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那是因为你们都中了他的幻意符。所以无法看穿他。而他自身也利用了符类加持，暴增许多倍。你们看不穿，很正常。而我能径直看清，所以刚才那一剑指的并不是他手掌，而是其要害之处。”老道缓缓的说。 “幻意符？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周游疑惑的问，他对于符典烂熟于心，从未见书上提起过这种符类。 “为什么你必须听书过？你对每一种符都很熟悉么？”老道微微哂笑。 “哦，我曾经略略翻过一本符典，大致有些印象，书上并没有记载此种符类。”周游看这老道口气甚大，所以并不把话说满。 “符典？”老道眯起眼睛想了想，“哦……你是说那本书啊，是从姓顾的女娃子那里看来的吧？那本书是我随手丢给她，让她自学的。” 他叹口气，接着说：“可惜她为人虽然不错，资质也还过得去，可是不够勤奋。只是拿它当工具书临时翻翻……她把那本书给你啦？你看完了？” 周游暗想，那么厚一本书，她的原石又有限，自然是当成随手翻阅查询的工具书了。 不过照实回答：“看过一遍。” “看过一遍？”老道眯起眼睛又扫了一眼周游，“看过一遍也能确知里面没有某种符类，也算不错的了。何况之前看你那一剑，倒也用出了几分意思。” 周游暗自皱眉，这老道口气好狂妄，自己身兼符典各种符类，在他眼中仅仅是不错，几分意思的评价。 老道接着说：“不过你也知道，这本符典所记载的符类，无非是些对兵器或者肉身加持或者克制的效果……用这种符类虐杀初等级的对手，还能奏效。面对暗黑将军这种级别的对手，还差那么点意思……是吧？” 周游点点头，自身所带这些符类，对自己速度和力量的加持效果自然拔群。但是遇上一个速度和力量本来就很高的对手，自己最多也只能靠符类加持到相差不大的水平。 而这个水平，正是高手的分界线。在这个水平线以上，自然需要其他的手段来解决对手。 “所以说那本符典讲的只是初级水准的道理，你知道高手相争，争的是什么？”老道在地上抓了口雪，随口嚼道。 “力量？速度？”老道眯着双眼，自问自答，“也对。也不对。跑的快啦，拳头狠啦，你一拳打出一百斤，他一拳打出五百斤。他打一拳的时间，你能打五拳。你打一拳就跑，他追你半天追不上……这不是高手相争。” “这是普通人的打法，也是蚂蚁打架时的打法。即使这两个蚂蚁套上各种神符加持，这么打起来，还是低手，不是高手。” 老道忽然凑近周游，神秘的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两个人打起来，一个人运气特别好，拳拳击中。一个人运气特别不好，拳拳落空，甚至没有开打，刚从家门出来就在路上滑了一跤跌到悬崖摔死了？” 周游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老道是个疯子。 “不用这么看着我，那说个易于理解的吧……” 老道微笑的接着说：“又假如两个人尚未开战，一方已经恐惧的无以复加，料定自己必败，气势上已经输了大半。其实刚才你和他那一战，你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对吧？” 周游这才省悟，自己的性格一向不算贪生怕死，但也称不上激烈悲壮。尤其很少有赌徒心态。 为什么刚才那种情况下，自己直接就被迫的退无可退，径直选了一条非生即死的道路。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选择以命相搏…… 这固然是一种热血，但也是一种冒险。这种反应……和自己以往的性格大为不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周游自己感受到一种被碾压的恐惧，又反弹成必死的决心吧。 “所以……还有符类可以改变人的心智？”周游皱眉问道。他虽然知道有摄心符，但那种符的使用条件极其苛刻，效果也很短暂单调。 “改变心智？”老道微笑道，“改变心智也不算什么。改变气运才算是大成呢。不过这也看双方强弱。比如你倒是不弱，但偏偏就吃这一套。更有厉害的符阵，足可辟易千军，击破城池……” “有人可以制造出这种符阵么？”周游暗自吃惊，如果能拥有这种符阵，无异于坐拥一座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库。而此前符典上所记载的，也只是零散的单兵作战弹药库水准。 “当然有。不然世家千里迢迢的运送货物，所为何事？不过那是一项规模浩大的工程，复杂程度和所花费的人力物力，不是寻常人所能负担的起的。” 老道接着说：“而且，恐怕不止北滨这一处在大肆开采矿晶原石，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所行动的。” 周游苦笑道：“看来暗黑将军也有此想法，所以才想拉我入伙。他的志向果然不小。只是我不明白，我对他有什么意义。他单凭自身已经足够强大。” 老道并不回答，只是眯眼盯着周游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练的是混元阳符功，对吧？到了几层？” “八层。”他想对方已经能猜到，索性照实回答。 “那就是了。”老道的两眼微微放光，“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能有如此进展，不过你可能是极少数能练到如此境界，仍然没有老死的人。” 第九十五章 测试 “老死？”周游立即省悟，这等功法只怕正常的速度练下去，需要花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有所成。 “是啊，老死。”老道意味深长的问，“你应该，还是年轻人吧？” “算是吧。你怀疑我是老年人假扮的么？”周游微笑道。 “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希望这次没有看错。”老道又嚼了一口雪，“虽然看到你打碎了他的兵刃，斩裂了他的臂膀……不过我通常不太相信自己眼睛。” 他忽然站起身来，拄着木剑：“我更相信自己的木剑。” 周游微微皱眉：“有这个必要么？” 老道一脸严肃：“有必要。我只是有所怀疑而已。能打碎他的剑刃的人不多，能斩裂他一次臂膀的人更加少，如果再是个年轻人，那就绝无仅有了。所以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和他一伙的……他特意配合你这么做，来赢取我的信任，从而偷学我的手艺……” “你的手艺？”周游苦笑着摇摇头，“虽然还不知道你的手艺是什么，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学。而且现在已经准备走了。” 他说完转身即走。 “少泽，拦住他。”老道随口吩咐。本来远在一旁垂手而立的赵泽，忽然全身疾速而动，横剑拦在前方。 “少泽？”周游扫了赵泽一眼，脚步未停，“你和他认识？” “少泽是我的字，他是我的师父。”赵泽面无表情，手中的剑稳稳的指向周游的来路，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不能离开。因为我打算把手艺传给你。可是如果你无法通过测试，那就证明你是暗黑将军的人，之前的一战只是逢场作戏。抱歉，事关重大，我只能如此谨慎。”老道在后面缓缓说道。 “我就是你的第一场测试。”赵泽面带兴奋的微笑，“从第一次见面，就想和你交手了……可惜那次只是你握住了剑刃而已。” 周游皱眉：“你说的是在红岩堡街头么？我记得第一次好像是在天海楼的酒桌上。” “是么？可能我那时自动忽略了你吧。大概你并未表现出值得交手的样子。”赵泽的口气依旧带着几分骄傲，“刚才和暗黑将军那一战，你表现的很顽强。但愿那是真的……请赐教！” “哦。”周游的脚步不停，可是并没有出剑的意思。他只是毫不停歇的大步向前。 “出剑！”赵泽厉声吼道，长剑猛然横切向周游。 嗖！ 周游依然疾步向前，一刻也不停歇。两人相距越来越近，凌厉的剑尖几乎贴到周游肩头时，他忽然迅疾闪身。 赵泽的剑也如闪电般跟随周游疾闪，白色的剑光像一条大蛇缠绕其身。他不信周游连剑都不拔。 呼！ 周游再次疾步而闪，两人错肩而过。 嗤……哐！ 一声闷响，剑刃摩擦的声音。白光顿消，周游径直往前走。 赵泽愣了片刻，看了看手中的剑，已经还剑入鞘。他自己的剑鞘。他没想到周游不仅能够不拔剑，反而把他的剑鞘解下，套入剑中。 “你赢了。”赵泽低下头，沮丧的说。 周游也停下：“我不拔剑……并不是因为我骄傲。我只是因为剑术不够精，掌握不好分寸。因为我只会杀人的剑。不会比试的剑。” 他说的倒是真话。最近周游都在追求力量的狂暴，和速度的迅捷，对手也都是些怪异之物，他只求一击必杀，并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拿捏分寸。 这一式还剑入鞘，也仅仅是碰巧看到他剑鞘，径直拿过来当剑用。如果真是两剑对轰，那必然有一方剑毁人亡。若是那样，只怕这老道即使答应传自己手艺，也会心情大变。 “没关系，我亲自来试试吧。”老道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我保证不会出人命。” “你用木剑？”周游看着那柄木剑，暗想那是何等材质，能否经得起狂暴力量的碰撞。 “来吧。”老道微笑着，缓缓用剑指向他。仿佛自己是一个教书先生拿着戒尺，而面对的只是一个学童而已。 “好，那我尽力。”周游不敢大意，知道他是暗黑将军师兄，自然要倾尽全力。不过看了对方这等轻松的样子，他倒很想知道，这柄木剑究竟能否承受八层阳劲的淬炼。 轰！ 周游全力出手，一剑猛劈对方木剑。 老道木剑疾挥，在长剑上一划而过，居然毫无破损，反而令周游感受到一种城墙般的凝重。 老道微笑道：“不错，是有七八层的样子。” 周游并不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一剑疾斩而下，他不信对方着着都可轻巧避过。 呼！ 老道木剑平贴，微微搭在长剑锋刃上，依旧不用强力，只是平行而触，木剑表面甚至微微起了黑烟。 这一着周游早已料到，两剑相交的卸力手段并不多，但对方拿捏的很好，始终微微相触，并不正面撄其锋。 呼！ 周游并不给他更多机会，长剑势如奔雷，沿着木剑径直上滑，越过剑柄，直切对方手部。这一式对面要么闪避，要么正面相迎，没有更多轻松解围的可能性。 老道果然收起微笑，面目凝重，木剑突然横起，径直向长剑格去。 轰！ 周游全力一斩而下，又开启几道阳符加持，长剑灰白之外萦绕各色微芒，迎接着逆向而上的木剑。他倒要看看，这木剑何等坚硬，这老道又是何等力量。 嘭！ 一声闷响，两剑相交。长剑忽然光芒尽失，颜色复原为纯黑，被木剑稳稳的格住。 “没用。”老道微笑着，“你的符，不可用。” 老道木剑快速变招，斜切过来：“你的八层阳劲，不可用。所有力量，不可用。” 周游忽然觉得身体无法再调用混元阳符功的气息，他所有的劲力似乎一瞬间全失……不对，他明明可以感知到，那些劲力内息还完好的存在于体内，但就是无法调用。 他现在的体力，完全成了一个普通人的水准。而对方那柄木剑，已经切向他的手腕。 第九十六章 第一课 没有内息，没有符类加持……他现在和一个拿着锄头的农夫并无本质区别。他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是手中的长剑。 而对方随时都可能一剑将自己震飞！ 嗤！ 周游本能的反手一剑，格住木剑的来路。他已经做好被一股巨力冲击的准备。 啪嗒！ 一声轻响，一股寻常的力道传来，毫无霸道，甚至比不上年轻人孔武有力，那只是一个普通老头儿的手劲。 “他也无法使用内息和符类的力量？”周游刚想到这里，那柄木剑迅捷的贴着长剑，再度袭来。 这一剑看上去波澜不惊，气势平平，不过从这等怪异的角度刺来……周游脑海中忽然蓝光闪动，他仿佛回到了最初得到剑法，而没有遇到阳劲功法的那一段时间。 没有力量的加持……纯粹的剑招格斗…… 啪嗒！ 周游长剑随着意念而动，忽然用出久违的玉梭剑法，单凭腕力，长剑反切直上。 “大路货……”赵泽盯着周游的长剑，不禁喃喃自语，“刚才我本来有机会的……” 嗒嗒嗒嗒嗒…… 一瞬间木剑与长剑交手数次，发出的声响也平平无奇，周游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这老道的剑法……几乎像被推演过一般，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知道自己这套剑招，只是由大路货推演而成，上限本来就不高。何况临场比剑，对方也不会完全按照你的招式。 所以再过片刻，剑击声音越来越密集，周游已经完全脱离了玉梭剑法的范畴，用意念在脑海中的蓝光，临时拆解与反击。他不信这老道的剑法，能胜过神授般的推演。 嗒嗒嗒嗒嗒嗒…… 老道面色凝重，不再微笑，木剑越来越快，周游长剑也瞬间切换角度，着着格住，稍有机会即剑尖突刺反击。 赵泽眉头越来越紧皱，自言自语道：“错了……还是没有机会……” 顿了顿，又摇摇头：“没道理……这一招说不通啊。”但是他不愿意细想，因为那样又会错过现在这几式。 “太快了！太快了！”周游眉头紧皱，意念不断流转，几乎被这老道的木剑变招而追上。“为什么人的动作几乎能追上意念？没道理的。” 不过下一刻他立即明白，他用意念推演出的应对，还是要用自己的动作来展现出来……所以实际上，他并不比老道快多少。 嗒嗒嗒嗒嗒嗒…… 老道的面色越发凝重，颈部散发着热气，额头上一滴黄豆大的汗水正在缓缓滑落…… 周游也注意到这一点，他已经有自信立于不败之地。即使短期内不能战胜他，单凭体力也足以将他拖入败局。 汗滴正在爬过面颊，越过下巴…… 扑…… 汗水落下。老道的木剑忽然横向一击…… “无理。”周游暗想，“这一式无理，你总算有了失误。”他已经长剑反切，下一招就可以逼迫对方失去先手，陷入防守之中，而接下来他将还有一连串的攻击等着对方。 木剑挥斩……居然斩向那一滴汗水。 嗤！ 汗水分裂成无数小水滴，向周游飞来。 “无理。”周游摇摇头，“没有力量的加持，紧靠木剑快速催动的水滴，即使被击中又如何？若是有内息和符类加持，这一道倒是妙手。不过现在……” 周游长剑径直切向对方，任凭这一蓬微渺的水滴袭来，他知道这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 嘭嘭嘭…… 一阵轻微的响声，细碎的水滴打在他的肩膀、手臂、脖颈……果然只是稍加凌厉的锐刺感，并无更严重的后果。 而他的长剑即将逼迫对方陷入被动…… 老道的木剑忽然再度快速变招，同一时刻，这蓬水滴最后一批……径直洒向他的双眼，细碎的如同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汽。 视野！周游顿时明白对方这一招的意义。没有力量层面的破坏，但可以扰乱视线……哪怕只有一瞬间。对于老道来说，一瞬间已经足够。 视野被覆盖之前，周游看到对方木剑最后一个角度。然后是一片雾蒙蒙的灰白。 还有一片蓝光。 周游意念如电，这一剑接下来最为可能刺来的角度，已经了然于心。不过他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他要趁此机会佯败而取胜。 最直接的取胜方式，卸掉对方木剑！ 周游索性微眯双眼，腰身下沉，貌似慌乱中佯攻一剑，实际上左手手指微微凝力，等待脱兔一击。 他已经知道对方接下来一剑的来路，只需要静候这一剑来袭，再配合自己长剑反刺对方咽喉，左手封住他后路，突然夺剑。 对方要么对刺中咽喉，要么撤剑……二选一，并无更多可能。他只需等待。 来了！ 嗤的一声，木剑如同他所料想而来。白蒙蒙的水汽已经散去，周游猛然睁开双眼，长剑反刺对方咽喉，而左手突然出爪封住去路，实际上暗指木剑。 他已经看到老道微微一愣，想必这老头儿也意外，周游居然能如此精确精算出木剑的来路，而且在一瞬之间还能反制。 嗒！ 左手一瞬间猛然一暖，周游已经得手。他顺势举起木剑，指向老道的咽喉：“你输了。” “是么？你也没赢吧。”老道淡淡的说。 同一时刻，周游才意识到之前夺剑的一刹那，自己的右手一空，这种空荡荡的感觉此刻才传过来。 然后咽喉微微一凉。自己的长剑正在老道的手中，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在同一时刻也夺取了周游的长剑，正用剑指着他。 “其实测试早在你我第一剑就已经结束。”老道面露微笑，撤下长剑，递给他，“那一剑我已经知道你没有说假话。而之后，我只是一时手痒。很久没用剑了，和你试了试，倒也痛快。你很不错。” “你也很不错。”周游说的是真心话。自己仰仗脑海内的蓝光，用意识极速推演，其实可算是作弊。而对方显然仅靠经验和直觉，居然不落下风。 周游也收回剑，递还于他，又问：“那么忽然内息全无感应……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符只是外物，内息也有耗尽之时，也有无用之刻。今后你会见识更为强大的符阵，或许会拥有更加浑厚的内息力量。不过你要记住，外物虽然强大，但不可完全仰仗。” 老道拈了拈灰白胡须，接着说：“这点你尤其要记住。因为见识过外物的强大之后，很容易会沉溺其中。我师弟就是一个不好的例子。” 他又看了看周游的长剑，接着说：“不过，外物也有必要改造的更为强大。我看你这剑上的符文，需要增加更多，而剑身也也太细。你需要一把更为宽阔的大剑。” 周游微笑道：“可是你用的仅仅是木剑而已。” “我老了，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再追求这些，用剑习惯也改不过来了。而你不同，你还年轻。” 周游看了看剑上的符文，平静的说：“暂时不用。” 老道淡淡的说：“是因为这符文对你意义独特么？” “是的。我想先用这柄剑上的这个符文，砍下暗黑将军的头颅，了解这一段恩仇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换剑。”周游冷冷的说。 “他的要害不在头颅。”老道淡淡的说。 “那是在哪里？”周游皱眉。 “那是最后一课的内容了。”老道微笑着说。 第九十七章 感知 “那第一课……”周游忽然问，“前辈应该如何称呼？”他这才想起自始至终还没问这老道姓甚名谁。不过一旦他开始这么问，已经表示对方足以令他敬重。 “不用称呼，也不用尊称为我为师父。”老道微笑说，“我只是找个合适的人选，把这手艺传下去。你叫周游对吧？” “是的。” “你似乎是个本地帮派的掌门？什么帮派来着？”老道随口问。 “沿海帮派，贩卖私盐而已。”周游照实回答。在这个老道的木剑之前，他不太好意思提起这个帮派叫做北海剑派。 “贩卖私盐？那很不错啊。盐是世上的头等大事，能贩卖私盐，比舞刀弄剑要务实多了。”老道拈着胡须说。 他顿了顿，接着说：“今天第一课就到此为止吧，你既然是掌门，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两天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就这样结束了？”周游微微皱眉，“可是刚才让内息和符类全部失灵，是怎么做到的？是符阵么？” “是。以后会教你的。今天的课已经结束。不过有一个课后任务，需要拜托你完成。” “哦，请说。” “帮我找一个小孩，名叫小言。我有一位朋友，找他有急事。”老道笑眯眯的说，“你既然是掌门，人手肯定很充足，两天能够找到吧？” “小言？仅仅就一个名字么？还有其他特征么？”周游奇怪的问。这个课后任务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是要参阅什么资料，制作合成什么符类。 “特征……好像也没有明显特征。大约四五岁的样子。不过据说有人看见他跑进了红岩堡，也不知道出来没有。” “好，我尽量去查。”周游心中已有数。他要找的，很可能就是之前在红岩堡见到的那个小孩。 那就简单多了，他准备一方面亲自跑红岩堡一趟，顺便看看那里还残留着什么怪物没有。一方面让门派中人的描绘下他所知的小孩样貌，传达下去各方查找。 不过他好像听那小孩说，他要一个人留在红岩堡，北滨似乎有人追杀他……周游不禁皱眉：这老道为什么要找这个小孩？他的朋友不会就是想追杀这个小孩的人吧？ 他决定明天去看看再说，到时候一并问个明白。周游忽然又想起暗黑将军，不知道他的这拨军队会不会退守在红岩堡，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北滨发动一波袭击。 “我不会有危险的，因为我可以感知到怪物的踪迹。我可以避开它们！”周游忽然想起那个小孩的话来。 是真话么？周游突然改变主意，决定现在就动身去红岩堡找到这个小孩。 两个时辰后，他终于在半夜抵达红岩堡。 红岩堡依旧是死寂一片。先前那两只牌坊立柱似的眼睛蟒蛇怪，被他掏出元核之后，居然还没有死透，仍在雪地上垂死翻腾。 周游皱了皱眉，看到雪地上一排排整齐的马蹄印记，只有暗黑将军的军马，才能留下如此齐整的痕迹。 看着雪痕的解冻程度，想必是刚过去没多久。周游绕开这大队人马的痕迹，凭着记忆，径直前往那所大宅子去。他希望那个小孩还在那里。 大宅的朱红色大门紧闭，周游随手一推，居然吱呀一声开了。 越过院子，周游随手推开一间房门，屋内昏沉一片，借着外面的雪光，才稍微能看出这间房子很大，挂着暗红的帐子，似乎是间女卧室。 周游全神贯注，以手按剑，随时警惕其中会窜出什么异常之物来。不过目前这间屋子，似乎什么气息都没有。 他转过身去，准备到别的房间看看。 “你来啦。”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距离之近，简直近在咫尺。 尽管周游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突然吓了一跳。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能够这么近距离隐藏而完全不被发现的，无疑是可怕的对手。 在他本能的即将反手一剑切向身后时，周游忽然意识到，这个声音赫然就是那个小男孩的声音。 他止住要出的剑，缓缓转过身来：“是你？” “是我。”小男孩从床底爬出来，伸长手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周游在昏暗中看到，他还是穿着那副不合身的财主小少爷的棉袄。 “你打扰到我睡觉了……”小男孩溜回床上，准备掀开帐子，继续睡觉。 周游一把拦住他的手：“你知道我要来？” “知道呀，不然我怎么会爬床底下？我睡觉从来都是睡在床上的。”小男孩一脸困倦。 “你为什么知道我要来？”周游厉声问道。 “我跟你说过了啊。我能感知到怪物的踪迹。” “你的意思是，我是怪物？”周游一把抓住小孩的手腕。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能感受到怪物的踪迹。你在很远处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小男孩又打了个哈欠。 “那你不怕我吃了你？”周游厉声问。 “不怕……我能感知到，你并不危险啊。所以我才没有避开你。要是我想避开你，你根本找不到我好嘛？”小男孩嘟囔道。 “那为什么我无法察觉到你的气息？在这么近的情况下都没有一点感觉？”周游立刻追问。 “这个问题太傻了。因为怪物感知不到我的存在啊。要是它们能察觉到我，我即便能感知它们的踪迹，也跑不过它们呀。那还安全个屁呀？另外你能不能把我的手放开？” 周游松开手，皱眉问：“你藏在这里做什么？谁要追杀你？” “一个金黄络腮胡的人……他似乎是我父亲的同事。他说他晚上要来找我，结果我父亲出事了，我就逃到这里来了。” “你父亲是卫副都察？你叫小言对吧？”周游虽然有所怀疑，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的……他死了么？”小男孩惴惴不安的问，立刻又说：“算了，你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害怕知道答案么？没有死，他出事逃跑了。你不是能感知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周游略有些同情的问。 小男孩摇摇头：“我只能感知怪物的踪迹。对于人的事情，可是一无所知。” “哦，这里的食物够你吃多久？”他拿起床边的馒头看了看，似乎已经发霉了。 “这个馒头是祠堂里的祭品，不过这里还有很多米面，我可以生火煮饭……” “生火？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半夜，已经有一批军马开进这红岩堡了。你一生火，随时会被他们发现。” “军马？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其中夹杂着一些怪物呢。所以你想说什么？”小男孩警惕的问。 “有人想找你。我受人之托，想把你带回红岩堡见他。”周游照实说。 “谁？是你所说的那个黄胡子丁目么？我可不想见他。” “不知道是谁。应该不是丁目。你应该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吧？你在这里也不能生火……待不长久的。不如跟我回北滨？” 周游又补充道：“如果那个想见你的人是丁目的话，我保证你不会被他抓住。这样吧，如果见面之后，那个人对你有任何威胁，或者令你产生任何不悦，你随时可以回到这里。我保证。” 小男孩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可以这么保证？” 周游微笑道：“大概因为……你比较信任我？又或者是……我在骗你？还可能是，因为我很强……所以我有能力保证。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回去。不过随便你选哪个，我都会把你带回去看看。因为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所托的事情。” 小男孩苦笑道：“好吧，看来我不得不再次信任你一回。不过可不可以让我再睡会儿？刚才实在是被你吵到不行。” “不可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回去你可以大吃一顿，然后在安全舒适的床上睡上两天。” “两天之后呢？”小男孩问。 “两天之后那个想见你的人就会来。你如果看他不顺眼，可以回去接着睡觉。怎样？”周游微笑着伸出手。 “听上去不错。不过我听说你们帮派喜欢贩卖私盐，你最好不要把我也卖了。”小男孩笑着伸出小手，搭在大手上。 “贩卖你？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周游边走边问。 小男孩忽然反问：“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个哑巴？” “不知道……不过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小男孩叹了口气：“当我还是哑巴的时候，父母为了给我治病，花了他们半辈子所能挣到的钱。我大概就值那么多钱。不过在我忽然能说话了以后，我感觉能说话也不过如此。所以我大概并不值那么多钱。现在他们完全不见了，我大概一文不值吧。” 周游想了想，忽然认真的说：“不过你少算了一点。如果你真的能感知怪物的踪迹，你的价值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小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苦笑：“这种本领只能自保，我看不出还有什么用……” 周游思索了片刻，缓缓的说：“还可以追踪。” “谁会那么傻，不躲着怪物，反而追着怪物呢？”小男孩被逗笑了。 “会有的。不过不是现在。”周游提起小男孩，翻身上马，警惕的绕开一片片整齐的雪痕。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吧，按照我指的路线走……” “不用。因为你有可能是吹牛。现在风大，你可以闭嘴了。”周游冷冷的说道，马匹开始驰骋起来。 第九十八章 大贼巨寇 两天后，老道并没有应约前来，来的反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年人，如果不是留着粗乱的胡须，脸色又饱经沧桑，简直可算是一个美男子。 “周掌门好，我叫周言安，是四方道人的朋友。他老人家此刻有事正忙，所以我一个人来，想看看小言。”这人微笑着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平平的看着周游。 “四方道人？”周游立刻省悟，只是那个老道的名号。这人径直提起小言的事，这事只有老道知道，应该无误了。 不过他的眼睛……这人的眼神温润平和，不卑不亢，让人不由得产生亲近感。 周游很警惕这种感觉，他盯着周言安仔细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他是人是妖。只看出他衣衫破旧，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不过这也难掩其儒雅的气质。 “好。小言，出来吧。”周游转头向里屋吩咐道。果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满脸疑惑的走出来，正是小言。他这两天吃饱睡好，脸色很好。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小言皱着眉头，缩在周游身后。 周言安不以为意，微笑道：“我姓周，你可以叫我周叔叔，我们很快会熟悉的。” 他转头向周游说：“周掌门，能否让我和小言去里屋单独谈谈？” 周游微微皱眉，看了小言一眼，意思很明确：“这人是怪物么？” 小言摇摇头，低声说：“放心，他不是怪物，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过我怕他是个人贩子……” 周言安似乎耳朵很敏锐，立刻微笑说：“周掌门请放心，我只有几句话要和小言说。这里是您的地盘，而且您是四方道人的好朋友，在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造次的。” “请便。”周游点点头，心想这人看上去一身文气，似乎连武功也不会。要是敢玩出什么花来，随手一掌劈了就是。 “不用，你在这里跟我说吧。”小言忽然说。 “好。”周言安面色如常，立刻说：“那我也不隐瞒了，在下是通缉犯在逃，正在被世家追杀。我想周掌门是四方道人的好友，必然信得过。” “世家的通缉犯？放心吧，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周游苦笑。这人既然是世家通缉犯，那周言安这个名字，大概也是化名了。 周言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微笑道：“我知道周掌门为人，所以才坦诚相告。在下通缉逃亡的过程中，碰巧遇到另一个通缉犯，他叫卫衍武，他说他还有个儿子在北滨，所以……” “所以他托付你来找我么？”小言忍不住问道。 “不，他并未托付我此事。他亲自回北滨来找过你好几次，不过都无功而返。我看他冒的风险太大，索性就托朋友帮他找上一找，自己也过来看看……” 周游看他口气轻描淡写，自然知道这事情其实也要冒着极大风险。一个通缉犯贸然跑到这种门派来寻人，像他这种掌门身份的人，隔三差五的和官府打交道，稍微通一下气，这人就会被抓住。这么看来，这人为了萍水之交的人以身犯险，倒是很讲义气。 “那我父亲现在在哪里？”小言激动的问。 “他和我们的人在一起。因为涉及的人太多，我现在还不能说。他希望我把你接过去，唯有那里才是相对安全的。”周言安微笑的说。 “如果你是官府的人呢？又或者你们只是一群强盗，把他父亲劫在某处，又想把他也骗过去呢？怎么证明你们不是？”周游对他的微笑有些警惕，索性径直反问。 “周掌门说得对，此事无论如何谨慎也不过分。” 周言安毫不生气，反而接着笑着说：“在下是四方道人的朋友，以他老人家的眼界，似乎无人敢诓骗他。此外，小言的父亲知道我做这件事后，还给了我一件信物。” 他微笑着把手伸进怀中，又拿出来送到小言面前，缓缓摊开手。 小言细细看了一眼，即点点头：“没错。” 周言安立即把手合上，送回怀中。周游也没太刻意去看什么东西，只是随口问小言：“你确定么？” “我确定。”小言立即了解他的疑虑，坚定的说，“那个东西很特殊，一般人不了解它的含义。不会是强行夺来的。肯定是我父亲亲自给他们的。” “所以你决定了？”周游微微皱眉，他预感这小孩子很可能就此会跟着这人离开。他本来还想拿他当一个怪物感应器，来追踪各路怪物呢。 小男孩思索了片刻，才点点头：“我决定了。我决定跟他一起回去，回到我父亲那里。” 他又补充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周游苦笑道：“好吧。”他虽然很想留下这个小孩，不过人家是为了寻找父亲而去，也不好阻拦。再说遇到小言也是意外，自己并不非要靠他来追踪怪物。 周言安起身微笑：“多谢周掌门成全。今日之事，周某必定铭记，如今还不能表达谢意，来日若有机会，必定重谢。” “好说。”周游也不挽留他再做歇息吃饭什么的。他知道很多在逃的通缉犯，都是被挽留下来，稳住之后，再去报官抓捕的。 “告辞。”周言安抱拳微笑，即拉着小言要走。 “稍等。”周游吩咐来人，送了些干粮和银票。他估计这俩人也没多少机会敢花银票，还是干粮比较实在一些。 周言安坦然收下，并不更谢，转身即带着小言离去。 周游看他们离开之后，暗想这四方老道怎么还不来，他所谓的那些高等符阵又是怎么回事……左等右等，却等来陈都察的晚宴。 依旧是在天海楼，不过这回倒是少了丁目，赵泽也不在，气氛热闹很多，连久违不见的女侍都一一在场。 “丁大人够忙的啊，这等好酒好菜都不来坐坐。不对，我想起来了，他受伤了……哈哈哈。”谭越一边搂着女侍放浪形骸，一边打着酒嗝。陈都察放任之态也不落下风。 周游暗皱眉头，心想：“看来他们那晚见了黑甲将军那等阵势，大概知道末日将临，没几天好日子过了。所以快活一天是一天。” “那倒是。不过他的确很忙，他正忙着四处追踪呢……”陈都察笑眯眯的说。 “追踪？追踪那个黑烟魔王吗？追到了再被揍一顿？躲都躲不及呢，他不速速上报世家来救，在这儿追什么呢？要不是那晚周掌门出手，那晚我们不被揍扁了……”谭越抱怨道。他自从那晚看到周游的身手，虽然没看清有多快，但仍有种不明觉厉之感。 “那倒不是。谁敢去追踪那个黑烟怪呢？世家的人马迟早会来的……放心吧。不过丁大人追踪的，另有其人。”陈都察左拥右抱，微笑着说，“那可真是人，不是什么怪啊。” “他也就敢欺负欺负人了……”谭越说，仍不免好奇的问一句，“什么人？要说追踪人，怎么不和我们几个帮派通口气？找人我们在行啊。” “这正是今晚我要知会你们的。丁大人本来说不必，他一个人就行。不过我们不用管他……”陈都察忽然压低声音，“最近北滨来了个世家的通缉犯……你们可要留点心，一有消息，立刻通口气。” “世家通缉犯？”谭越皱眉，“抓住了有好处么？” “好处？嘿嘿，你猜世家悬赏多少钱买这人的脑袋？”陈都察一脸笑眯眯，缓缓伸出一个巴掌，分开五根手指。 “五百两？”谭越皱眉，“再低的话，世家应该说不出口吧？” 陈都察微笑的摇了摇头，呷了口酒。 “我来猜，我来猜，肯定是五千两！”陈都察怀里的女侍忽然插嘴，笑嘻嘻的说，“什么人，能值这么多钱！” 周游差点一口酒喷出来，看来这陈都察压神秘的低声音全无效果，这女侍还能参与其中，来品评世家通缉犯。 陈都察浑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转而掐了她一下：“不对。” “五万两？”谭越紧皱眉头，“不会是五万两吧？” “正是。”陈都察郑重的放下酒杯。 “这人什么来头？他会造金子么？”周游随口问道。五万两……至少也相当于五千万人民币，这人的来头实在太大。 “一拨反贼的头目而已。不平社你们听说过没有？他们号称不平军，不过是一帮造反的土匪而已。这个人就是其中一个首领。世家已经派军队把他们剿灭的四散逃亡了……不足为虑。”陈都察随口道。 “哦……那就是土匪头子啊。那这人岂不是武功很高？万一我要是遇上，应该能打过吧？”谭越笑嘻嘻的说。自从他那晚见识过了黑烟怪，他对自己的武力水平，有了重新的认知。因此也变的谦虚起来。 “那倒不必担心，这个人，一点武功也不会。只怕我遇上了也能将其拿下。”陈都察摆摆手，又掐了掐两旁的女侍，“你们两个一起上应该也行。” “哦？那这人何等样貌？是不是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像丁大人一样面目威严恐怖、专门吓人？”谭越嘿嘿笑道。 “那也不是。这个人，倒是留了些胡须，除此之外，面目清秀，儒雅倜傥。”陈都察又捏了捏两旁女侍，“如果扮成女人，恐怕比你们还要漂亮。” 两个女侍一阵娇嗔。谭越嘿然笑道：“还有这种反贼首领？他叫什么名字？我马上要找到他！” 周游微微皱眉：“知道名字又有何用，这种大贼巨寇，通常都是隐姓埋名，哪里敢用真名。” “周掌门所言极是。”陈都察微笑道，“不过世家通缉名册所说，这人的名字，叫周言安。” 第九十九章 目视神遇 “周言安？”周游不禁皱眉，他虽然已经猜到之前领走小言的那个人，即是他们所说的贼寇首领，不过没想到这人居然敢直接对他用真名。而且也不乔装打扮，径直以真面目见他。 “怎么，周掌门见过这人？”陈都察笑眯眯的问。 周游微笑道：“听上去倒和我是本家。说不定我真见过。” “嘿嘿，如果见到此人可要小心了，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会巫术。”陈都察严肃的说。 “巫术？什么巫术？”谭越本来还想骂几句巫术都是扯淡的，不过自从见了黑烟怪，他也不得不信了。 “你们可知道他有个外号叫做什么？目视神遇周言安。据说他对任何人只要瞪上一眼，一旦你的眼神和他接触到，就会被他控制住，乖乖听他的话。”陈都察神秘的说。 “哦……原来这就叫目视神遇啊？这么文绉绉的外号，直接叫勾魂大法周言安不就得了么。那我遇见他时，还要提防着不能和他对视。”谭越恍然大悟。 周游暗自冷笑，这种谣传未免言过其实。那人的眼神无非是炯炯有神，明亮了一些。远不至于勾魂夺魄，最多也就是让人心生亲近罢了。 “不过这么神奇的巫术，我倒是第一次听说……那他们那帮什么不平军，岂不是个个都被他用目视神遇大法勾过去的？”谭越又说道。 他两旁的女侍咯咯娇笑：“第一次听说么？我们岂不就是目视神遇么？”说完双目深深凝视着，低声喊：“目视神遇……勾魂大法……”引的谭越哈哈大笑。 陈都察也笑了起来：“那倒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不平社还有一个贼寇首领，叫做高尊裕，这人才是老大。不过这人已经被大军追的七零八落，无处可逃了。这周言安不知何时，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各地潜伏，搜寻旧部，等待机会。” 周游随口问道：“这不平社是什么来头？规模如何？怎么还能组成反贼军队？北滨怎么没什么消息。” 陈都察不在意的说：“只不过是帮乌合之众罢了。先前组织了什么不平教，想在各地纷传，后来被打散了。一帮游手好闲想出头的人，就扯起口号，纠集贼寇，号称不平军，想要造反。嘿嘿，造世家的反？世家一个手指头就把他们给捻死了。” “还有这种事？那看来规模不是很大，北滨这边都没听说过啊……”周游随口感慨道。不过他怀疑，陈都察说的也未免太轻松了，不然世家也不会悬赏五万两来收割周言安的人头了。 “啊？我倒是听说过哪。不平教是吧？这几年闹的动静不小啊，好几个姐妹还被拉去拜神呢……”一个女侍忽然插嘴说。 “拜神？拜什么神？”周游追问道。陈都察不以为意，也没打断那女侍的话。 “也不知道拜什么神。本来是去领救济的粮食，顺便拜拜神，结果也不知道这不平教在搞什么，搞了半天没有东西可拜。她们索性菩萨土地公一起拜了。后来也不让拜了，都被轰走了……” 女侍接着说：“不过我倒是听他们传唱过一首歌谣……我猜他们不拜神，反而拜魔吧？” “什么歌谣？你唱来听听？”谭越嘿然笑道。 “唱不得，很恐怖的。你们应该听说过吧，我说给你们听：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周游皱眉道：“什么魔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歌谣。” 女侍讪讪的笑道：“你们要么是帮派掌门，要么是富家公子哥儿，整天见的都是高层人士，富贵人家，哪里有机会听到这些普通人说什么哟。” 周游暗想，这话倒是没错。自己这一世是个纨绔子弟，寻常吃喝玩乐，哪管你什么世道平不平的。 不过以他经验，不管哪朝哪代的反贼，都喜欢弄些歌谣谶纬，遍地传唱来鼓动人心。这倒是意料之中。 周游忽然想到小言。 既然周言安是不平社的大首领，首级值五万两白银的巨寇。这种人物，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找小言，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小言父亲的一言之托而已。 周游很清楚，能做到这等层面的首领，绝不会为了爱心、父子情深、或者一言之诺，而以身犯险。这种人的身上，背负着成千上万条人命。他们的行事准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利益。 周游不禁好奇，小言的作用，仅仅是能感知怪物的存在而已。那周言安带走小言，究竟意欲何为呢？ 至于他们两个人能否躲过丁目的追击，周游倒是毫不担心。周言安既然敢亲自来北滨，自然就有把握能出的去。 他倒是有些担心丁目，会不会反而被周言安给杀了。虽然周言安不会武功，但周游预感到，丁目很可能不是周言安的对手。 …… “你想杀了他么？”一个漂亮的女子，坐在茶馆里，透过窗棂，遥遥指着街道对面的那个一脸络腮金黄胡须的人，缓缓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杀他？”坐在她对桌的是个小女孩，好奇的反问。不过话音却是男孩，而且正是小言的声音。 而那个漂亮女子，自然是周言安所扮，只是嗓音温润，听上去很自然，毫无异常。 “因为你看他的眼神，我就能猜到。你想杀了他，对吧？”周言安从容的喝了一口茶，“如果你真想杀了他，不如我现在就替你杀了他。” 街道对面的正是丁目，他正若无其事的斜倚在一棵树上休息，眼睛却像老鹰一般，锐利的四下扫望。 “你杀的了他么？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而你，你的样子好像很不厉害。”小言迟疑的说。 “他是很厉害，可是你看他的样子。他已经受了重伤。不过他即使没有受伤，我也有办法杀了他，作为你和你父亲重逢的见面礼。怎么样？要不要杀了他？由你决定。”周言安微笑的问。 丁目倚在树上微微吐了一口气，心中暗想：“也许真应该听那个老油条的建议，把这些帮派人渣叫过来帮忙。”他浑然不知有人正谈论着他的死活。 “真的么？”小言微皱眉头。 “这么说，你决定了？”周言安放下茶杯，即要起身。 小言思索了一下，终于说：“还是算了吧，他受伤了。男子汉，大丈夫，我可不是乘人之危的宵小。再说假借他人之手，即使报仇又有什么快意。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对付他。” “有志气。”周言安赞许道，“不过乘人之危也没什么不好，假借外物则更为必要。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至少不是今天。”小言笑道，“我们走吧。还有多久见到我父亲？” “别担心，很快。”周言安微笑着远远看了一眼丁目，起身拉着小言走出门去。 后续剧情 四方道人教会周游制造更为高等级的符阵，借此打击暗黑将军。 周言安带着小言和高尊裕的不平军残部汇合，他只是想利用小言感知怪物的能力，来避开怪物的追踪。因此此时世家大军，以及借助怪物的兵力分两拨围剿他们。 小言带着反贼军力，被迫绕回北滨，后有追兵，前有大海封禁。四方道人此时出现，利用周游制造的符阵，分开大海，让不平军逃走。等世家军也赶过去时，撤销符阵令海水落下，淹死世家大军。 之后四方道人用符阵毁灭北滨城，周游也发现他的真面目：四方道人只是暗黑将军的幻影，他们是一个人。所以当时四方道人用符阵消去内息加持，纯以肉身比试。暗黑将军的本意是逐个将世家的城市毁灭，进行复仇。 暗黑将军的故事：他是帝国双璧之一，为世家抗击外敌，曾远赴北滨作战。不过此时被世家权臣所算计，径直被下令解除兵权，就地斩首。他没有选择造反，身体也被北滨百姓分而食之。在他和自己的军马死后，他忽然后悔，决定报复。不过他们都是幽魂，游荡于幽游界，不得超脱。（幽游界是处于人间世和妖魔界的世界。）暗黑将军意外借助幽游界潜伏的妖魔，带着军马成功超脱至妖魔界。然后返回人间，准备复仇世家。他最终极的复仇，是毁灭世家的各个城市，最终到神都的监狱，当面见到被囚禁的那个朋友（帝国双璧的另一个人。）当初即是这个朋友书信劝他不要造反，顺服百姓的意愿。这个朋友被世家囚禁多年，在百姓中很有威望，倡导非暴力协商的手段。暗黑将军想一路暴力破城，最终去嘲笑这位朋友。 赵泽的故事：因为他的爷爷坚持与普通人联姻，导致他们家族从此不纯，最终赵泽仅仅远在北滨做知剑宗宗主。不过实际上赵泽在十几岁时，在神都被世家子弟嘲笑，斗殴时被打死，沉入幽游界，但被一方妖魔点化，作为棋子，重归人间世界，另一方面也在幽游界暗中超脱亡魂，和暗黑将军结盟，为其所用。他和暗黑将军的目的一样，都是要打烂世家血脉的狗头。 之后还有明庭会剑赏排位，周游利用快速推演让钟离三九的排位急速上升……明庭会主力与那个被囚禁的人，也有一段故事。最终各方主力会汇聚在北滨大海之前，有一场会战。 此后不平社残军逐渐恢复壮大，场景转入神都，他们委托周游逼迫世家大将军停止围剿……能扯很长。不过到此为止吧。我写的不好，前期多线太散。对关注本书的人说声抱歉。此书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