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 第1页 [仙侠魔幻] 《幽冥当铺》作者:小神话【完结】 文案 传闻忘川之上有一神秘当铺—幽冥当铺。 可解世间遗憾。 当铺里有一味香,名唤迷藏香。 闻之,可唤醒前世今生的记忆。 那些消逝于时光长河中的浮世爱恨皆会重现。 你来过,此生便是圆满。 单元节,东方奇谈,走心,不走肾,古风,小悬疑。 努力存稿中,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暮、千诀、浮楼 ┃ 配角:古未迟、白摩、三生、肥爷 ┃ 其它:月神、孟婆 第1章 楔子1 冥歷997年秋。 八百里忘川河水暴涨,血黄浑浊的河水上飘荡着无数孤魂野鬼断肢骷髅、妖魔兵将甚至各大邪派掌门。 河畔的曼珠沙华被染着血腥气息的阴风吹得飘摇欲坠。 位于忘川河水中央的幽冥当铺,窗棂檐角挂满了白雾灯,此灯呈莲花状,虽美极,但不吉利,多用来悼念亡者。 幽冥当铺的大当家天啻(chi)君,殁了。 若是往常,冥花花蕊上最后一层红雾消弭时,天啻君会在当铺的明厅泡一盏高山云雾茶,瞳姬照例送来陈年无根水供其享用,可这日,香气缭绕的青炉旁却不见天啻君的身影,更为惊异的是明厅正中央落有天啻君血手印的蛮荒九枝灯灭了,只剩枯竭的灯芯僵直地立在穿堂风中。 蛮荒九枝灯汲取了天啻君的真元及血液,灯盏的灵气已同天啻君的魂魄连为一体。灯灭,只有一种可能。 血手印的主人已亡。 瞳姬对着枯灭的神灯怔了片刻,随手放掉盛着无根水的古瓷坛,纤指顿在唇边,一声犀利哨响,招来终年盘桓于河畔的忘川鸟群。 骷髅头的鸟儿展开血红羽翅将天啻君亡故的消息传遍六界,不多久,妖界魔界之辈及人间各大教派掌门以千里加急的速度赶来冥界弔唁。 弔唁是假,争夺幽冥当铺大当家才是真。 幽冥当铺虽位于忘川河水中央,却不归冥界管辖,乃是超出六界的神秘传说。 此当铺自上古便存在,没有人知晓这座当铺的来歷,有心者只在深山藏书阁某卷泛黄的羊皮卷中查到关于幽冥当铺的零星记载。 上古文载,幽冥当铺其主禹氏,生于远古,雌雄莫辩,无人见其真颜。 这便是关于当铺神秘开山祖师爷的全部纪录,连性别都没交代清。 既是当铺,自然是做交易的。 此当铺不典当凡尘之物,远古宝剑,灵琴鬼笛,绝世面皮,阳寿,神识,记忆,天籁嗓音,七窍玲珑心等皆可用来作为交换代价,然幽冥当铺最钟爱的要数魂魄。 世人只要拿的出等价交换之物,幽冥当铺便接了这笔买卖。 作为六界之中最为诡谲的当铺,不知是由谁规定,上任当铺大当家殁,即刻燃了用以安魂的白雾灯招纳下一任新管事。 修仙问道的名门正派除外,都可以来冥界赌一赌运气。 欲成大当家很简单,只需过了八百里忘川河水,只身走入漂浮于河水正中央的那间翘着三重古兽檐角的幽冥当铺。 天啻君掌管幽冥当铺千年之久,期间亦有无数颇具野心的妖魔邪派前来踢馆,千年来,无一成功,皆葬身忘川河。 忘川河水被积压千万年的怨气戾气萦绕,越是深处越是深重。普通妖鬼邪魔受不得忘川河的暴戾之气纷纷打了退堂鼓,道行颇深的也只能多在忘川河上飞一会,终是进不得幽冥当铺的大门。 因忘川河底蛰伏一头凶兽,名唤无泪,乃当铺的守门神。 — 此时,忘川河岸已被成千上万妖鬼邪魔挤满,众位手中攥着黄纸冥币,向半空一洒,算是对已逝的天啻君的弔祭。 然而除却散在空中的冥币譁然作响,无一喧譁,耳边除了冥界诡异的风声便是或粗或细的唿吸声。 瞳姬站在当铺前萦满黑雾的石阶之上,额间一抹暗红色蝎尾刺青十分瞩目,她左手捏一柄黑玉短箫,血红的穗子随风荡漾。 秋暮一袭黑纱帏帽从头垂至脚底,于当铺二楼凭窗观望,默了片刻随手拿了件通体金黄的大氅出来给瞳姬披在身上。 瞳姬目不斜视,面上毫无感激之意,只专注地望着雾气缥缈的前方。 秋暮早已习惯对方的态度,俩人同为幽冥当铺效劳,相识多年,瞳姬一直如此,话不多,对任何人及其冷淡,就算对她再好,也不会领情。 秋暮一点不介意的为对方系好领间的带子,低头望见幽冥当铺悬挂的百盏白雾灯影影绰绰映在河水中,像是忽明忽暗无所依附的孤魂,抬眼,忘川河水之上皆是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百鬼千妖及邪魔异教。 「你说会有人成功么?天啻君真的死了么,日前还在堂内读书烹茶,一夜之间便没了踪迹,委实有些蹊跷,我们要不要再等等。」她问。 瞳姬手中短箫轻巧翻转凑到唇边,凉淡的声音自朱唇中逸出,「我不过是在履行幽冥当铺的规定,成不成功并非我说了算,天啻君无论生死与否,只要印有他血手印的蛮荒九枝灯灭了,于当铺而言便是永逝,我再不用听命于他,只需为当铺效命。」 箫声乍起,诡异急促,平静的忘川河水蓦地起了巨大旋涡,剎那间,整个冥界狂风乍起,带起的水花将八百里河水吹得迷迷濛蒙,岸边的冥花纷纷扬扬漫了一天一地一河水。
第2页 修为不甚高的鬼怪随着飓风不知掀去了哪儿,剩余的妖魔鬼怪大军握紧了随身宝器飞身而来,乌压压地扑向浮于水中央的当铺。 瞳姬飞上当铺的檐角,凉淡观之。 众妖魔离幽冥当铺百丈之时,无泪终于浮出了水面。 妖魔鬼怪皆有准备,无泪的头颅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众位纷纷将五花八门的眼罩快速系在头上。 无泪是一头体型巨大身披黑鳞玄甲的长颈九头怪。头上生着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剩余便是眼睛。 据说无泪一只头上生有一百二十目,九只头加起来眼睛数量已然上千,传说只是传说。 没人数过。 只因被这凶兽的眼睛看上一眼便会陷入魔障般捶胸顿足狂叫不止。 妖魔邪祟眼上所覆之物应是打各地搜来的护眼神器。 无泪庞然浑圆的肚皮在河水中转了半圈,几条细长的脖子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将整个幽冥当铺护在中央。 妖魔大军挥着刀剑神器从四面发起攻击,无泪九张口齐张,露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獠牙,一个喷嚏打出去,全是腐腥恶臭的灰雾,熏得众位直揉眼淌泪,紧接着无泪张圆了血盆大口便是一叠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吼叫声。 震天吼叫带着强大气流掀飞覆在妖魔面上的眼罩。 无泪此起彼落的嘶吼声后,绝大部分妖魔丢了护眼的灵器,它又趁机打出几个喷嚏,恶臭的灰雾四散,凡是被沾染到肌肤的,无一不是红肿发痛,眼皮更是抽搐不止,睁不全亦闭不合。 这些妖魔邪众早知此地兇险,皆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对战无泪,虽失了护眼灵器亦纷纷吶喊着手持刀剑刺向无泪。 不曾丢失护眼神器的几位直接遁了水,欲从河底突破。 毫无悬念,忘川河水之上,凡是被无泪看过一眼的妖魔鬼怪,皆毫无形象顾虑,双手抱头叫得撕心裂肺,喊叫得似乎没了力气,稀里哗啦坠入河底,藏匿于河底的河妖鱼怪及水鬼成群地聚拢过来,将食物撕成碎片,分而食之。 而那些欲从河底突破的妖魔显然没那么幸运,他们不懂,河底更为兇险。 除了修为低级的河妖鱼怪水鬼,河底下还住着无泪的邻居,千手血观音。 果然,不出半柱香,河面再次起了层层波澜,一头血红色的巨型章鱼挥舞着滑腻的触手将四个遁水的妖魔卷了上来。 千手血观音炫耀般的将血红的触手伸向半空,被它玩具般捲来捲去的四具躯体已耸拉了脑袋奄奄一息。 千手血观音似乎有些不满,瓮声瓮气对无泪道:「多少年才出这样一批前来送死的蠢货,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老邻居,那么多新鲜血肉都送了小河妖,只留这几个新鲜货给我。」 无泪九个脑袋摇摇晃晃,九张口一起翕动,闷雷般低沉的嗓音回应,「难道这四个不够你撕么?」 血红的触手用力拍打了几下河面,「不够……」倏然,千手血观音血红的眼珠子转移到凌空飞在无泪身后的一位玄衣道人身上,「呀,还有一个,入了魔的道人,老邻居这个留给小音音可好。」 无泪似乎懒得回应它,九条脖子弯弯曲曲绕向同一个方向,九个脑袋千只眼睛直盯着河面上仅剩的那位玄衣道人。 此人乃是个瞎子,周身暗蓝色流光护体,修为颇深。 无泪将脑袋凑上前去,离得最近的一颗脑袋在对方凌空的身体周围环绕一圈,「真是难得,你算是这群蠢货中稍微不蠢的一位,报上名来。」 衣衫褴褛的道人方要张口,千手血观音抢先道:「不要理它。」 玄衣道人将浮尘潇洒一扬,未曾领对方的情,口气沉冷地回復无泪,「戮心道人杀千屠。」 血观音挥舞着触手,「名字挺拉风,不过你是最蠢的一个。」 道人不明其意,眼皮虽黏在一起,耳朵动了动,循着声源,偏头望向千手血观音的方位。 突然他整个身体莫名僵硬起来,护体的流光骤然消失,从头到脚又麻又痛,五脏六腑像是烧灼般煎熬,须臾间,脚下燃起一簇簇火苗,火光匍匐而上舔~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刺鼻的烧焦味蔓延开时,千手血观音扬了扬血红黏腻的触手,似打招唿一般对他道:「都提醒过你不要理他,你偏不听,无泪这老傢伙身负万世诅咒,看一眼陷入疯魔,答一句邪火烧身哈哈哈哈哈……」 伴着千手血观音桀桀怪笑声,玄衣道人的一颗脑袋已被燃成火球,他用尽平生力气探出被烧得焦黑的骷髅手臂,五个手骨弯曲地指向近在咫尺的幽冥当铺,似乎死不瞑目,最后啊的一声惨叫跌入河水,身下游动了成群的水怪,剎那间,被分食干净,骨髓亦不剩。 瞳姬自檐角轻轻落在幽冥当铺的石阶前,脸上一贯的冷漠,似乎早就料到是如此结局。 幽冥当铺的大当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无泪的九只头对着河面旋转察视一番,未有活口,任务完成,不发一言,遁入河底。 千手血观音有些恋场,往幽冥当铺方向游了游,见秋暮一直站在当铺门口,悄悄伸出一只触手探过去。 秋暮眼疾身快,堪堪躲过。 她生平最噁心滑腻腻软乎乎的东西,何况这章鱼长得实在寒碜,触手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红疙瘩,看一眼,精神衰竭。
第3页 血观音将一只触手软软搭在门口的雕栏上,「别紧张,只是握个手。」 说着又将触手伸过去。 秋暮三步并一步跳到瞳姬身后。 鲜红触手挨上瞳姬衣衫的那一瞬,对方一双寒眸瞥过去,「不嫌自己手多的话就滚回去。」 千手血观音弯弯曲曲地收回触手,似乎为了发泄心中握手失败的愤懑,使劲勒了勒卷在其余触手中的妖魔,一阵惨烈的叫喊声响彻水面…… 它遁水前委屈地嘟囔一声,「脾气都不好。」 方才熙熙攘攘的忘川河瞬间恢復平静,瞳姬转身离去前吩咐游荡在当铺周围的河怪们,「方圆十里,不要让我见到残尸断肢。」 小怪们唔唔应着纷纷游离寻找,他们晓得这家当铺里的人都爱干净。 秋暮操心地叮嘱一声,「记得连渣都不许剩啊,瞳姬不喜欢异味。」 忘川河血腥味绵绵八百里,唯有幽冥当铺附近闻不见一丝异味。 一来是瞳姬吩咐河妖河怪们平日不得靠近当铺,当铺附近更不准有一星点残渣异物,就连一片枯竭的落叶都要被及时清理掉。 再有便是瞳姬日日于幽冥当铺燃香,用来缓解河水传来的血腥之气。 之前天啻君偏爱泛着森林根木气息的迷藏香,僮姬便日日于硕大的香炉内焚着。 这会儿秋暮甫一走入当铺便闻见一股熟悉的花香,此乃冥界忘川河畔唯一的香气,也是唯一让人感觉鲜活的存在。 曼珠沙华,又称之红色彼岸花,乃冥界之花。 她思忖,原来这才是瞳姬喜欢的味道,天啻君殁了,自然不用再燃迷藏香。 她见瞳姬将冥花花瓣放到石臼里,又用玉杵碾碎,再辅以天山露水,北极冰片,空谷幽兰花萼及南海鲛泪精心调配。风漫菱花窗,略清寒,瞳姬却只着素色单薄中衣,长发懒散垂眸无澜,样子多了一分平日少见的柔静和专注。 秋暮竟有些不忍打扰,便站在门口发会小呆。 「天啻君死了,想来日后不会太清闲,虽然目前只剩我们两个,可当铺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一向懒散悠闲的你也该为当铺做些事情了。」瞳姬虽说着,但眼皮未抬,只将石臼里的红色花露倒入小巧的玉净瓶中。 秋暮靠近几步,「可是,我能做些什么?」 她虽在当铺住了数百年,平日也只是做些打点当铺物件传递消息的零散工作,不曾为当铺做过什么实质性的贡献,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 瞳姬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睫,清冷的眼眸浮上几丝玩味,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讥诮凉薄,「首先,你需摘掉你的面纱。」 秋暮一怔,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为何今日的瞳姬说话如此直戳她痛处。 藏在暗处的左手狠狠捏了一把黑纱,秋暮曾偷偷想过,倘若有高人拿了宝剑逼她摘掉面纱,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利剑,宁可穿膛赴死。 她尽力平息心底的不适,嚅嗫道:「你你知道的,我脸上的面纱不能摘的……摘不掉的……」 瞳姬不曾照顾对方的情绪,趋步靠近,一手握住她面上随风飘荡的薄纱,「我说可以的。」 第2章 楔子2 正是幽冥界的黄昏,冥鸟归巢,薄雾渐笼,忘川河最为静谧清幽。 秋暮悄悄退出幽冥当铺飞向满目落日黄的河岸。 长长的黑纱帷幔被冥界幽风带起,清逸空灵,她落在冥花拥簇的小路上,花路尽头便是奈何桥,这个时辰,孟婆应该还在。 毕竟身在冥界的她几乎没有朋友,瞳姬又总是一贯的冷漠,能说的上话的寥寥无几。 路过三生石时她停住脚步。 抬手敲了敲那块一人多高晶莹剔透的石头,「三生。」 毫无动静。 她使了点劲再敲一遍,「三生三生,你是睡着还是……」 石头仍是岿然不动,不见任何反应。 秋暮跳开几步,暗暗运了运气又飞速沖向前对着石头就是一狠脚。 旁侧的冥花吓得抖着花枝向后仰了几下,那石头仍是不动。 秋暮终于死心,离开前自言自语着,「肯定不是睡觉,应该是分~身去人间讲故事去了。」 否则以她这一脚的威力,死人都给踹活了。 眼前,三生不在家并不稀奇,毕竟三生这傢伙,生平只得两个爱好。 一:睡觉。 二:元神离窍扮作说书先生去茶馆讲些情爱故事。 世人不知,他讲得故事都是真的,是铭刻在他身上的爱情传说。 花路尽头,终于瞧见丛丛鬼火之下有些发旧的奈何桥。 看情形,今日不算忙碌,桥面上极缓地走着十几个新鬼,统一的惨白冥服,有些披头散髮有些发冠整洁,皆垂头由鬼差套了双手双脚规步向前。不算长的队伍白无常举白幡打前阵,黑无常**幡顿尾。 孟婆舀了木桶中暗黄色的汤汁一一递上去,新鬼喝完继续前行。 秋暮走上桥时,黑无常同她打招唿,「秋姑娘。」 秋暮轻轻嗯了一声。 黑无常便继续驱鬼前行。 幽冥当铺不属六界管辖,又极为神秘,冥界大小鬼差对当铺里的人还算恭敬,哪怕十殿阎王见了最没地位的她也要喊一声秋姑娘。 秋暮也不曾丢了幽冥当铺的威严气度,对于那些招唿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回一句嗯就罢了。
第4页 这要感谢她一身黑纱从头遮到尾,神秘中又添一层诡异,外人看来此人不好惹,也没鬼敢跟她套近乎。 她的那些二逼性格只在熟人面前暴露,比如三生。 新鬼无息无声陆续走过奈何桥,秋暮弯腰帮孟婆收拾地上的碗,「今日的鬼好乖,没一个啼哭吶喊的。」 往日她来找孟婆时,那些新鬼中总有闹腾的,可能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死了又或许生前留有憾事心有不甘总会冒出几个啼哭的,吟诗的,骂街的……而鬼差手中的锁魂幡也会响几声示个威,今日如此安静,真是难得。 孟婆掩在宽袖之下的干扁枯手指向桥头的那道白影,「小白手里的那个生前是个沙场小将有些狂妄,出手打了鬼差被小白罚了,剩余的那些便不敢造次了。」 秋暮这才发现已经走远的白无常手中拎着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而桥底也恰时咕噜噜地冒了几个水泡泡,三四只水鬼河妖正啃食落入水中的一具无头身体。 秋暮想,小白无常出手越发利索了,一鞭子就将鬼抽成两截。 秋暮紧跟着孟婆下了桥清洗木桶和木碗,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孟婆闲聊着,「蛮荒九枝灯灭了,天啻君应该是死了,婆婆知道了吧。」 「嗯。」 「一群妖鬼邪魔前来争夺大当家的位置,无一生还。」 孟婆将碗摞起来,嘶哑低喃道:「那么大动静,我这老太婆怎会听不见。」 很快,桥底的躯体被水鬼们吃干净,水鬼们便吱吱地游走了,河面的涟漪渐渐平息。 秋暮对着泛黄的河水嘆了口气。 孟婆缓缓直起腰望着她,「怎么,有心事了?」 秋暮点点头,搀着孟婆上了桥头,周围不见一个鬼也不再端着架子就随意坐下来,双脚搭在桥身下瞎晃悠,「婆婆,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新大当家没有着落,瞳姬只能使唤我了,我恐怕要离开冥界了。」 「哦?那岂不是很好么,你再不用偷偷摸摸去人间玩。」 秋暮扭过头,「可是婆婆你晓得我的脸……我是不能见人的。」她又转头望向河面怅然着,「瞳姬或许有办法让我摘掉面纱,她说我可以见人的。」 她想起幽冥当铺里的那一刻仍心有余悸,瞳姬一手握住她面上的黑纱,以她的道行远远对付不了瞳姬,只要对方轻轻扬手那匹黑纱将碎成齑粉。 万幸,瞳姬并没有那么做。她轻轻握着又轻轻放开,而另一只手上多了一副泛着幽光的画轴,浅笑着递给她,「或许此人能帮你。」 孟婆听出她心中的忧虑惶恐,慢慢蹲下身体用那双粗糙干枯的双手抚摸上她的脸。 秋暮转头望向孟婆,只听她嘶哑的嗓音道:「孩子,你是可以见人的,这一天终会到来,去吧,婆婆等着你回来。」 秋暮透过薄纱仔细瞅着孟婆的脸,忘川万年不变的晕黄色背景将孟婆的脸照得更显沧桑,蓬乱枯白的髮丝随意披着,脸上的皱纹层叠到丝毫辨不出对方年轻时曾有过的芳华神韵,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的却是一股慈悲祥和。 秋暮将头靠在孟婆的肩上,「只有婆婆和三生不嫌弃我。」 — 冥界也分白日黑夜,只是没有人间那么明显,当河水变成黛黄色,空中再寻不见骷髅鸟时便是入夜,冥界的天地将变得更为幽暗。 秋暮孤身走在返回幽冥当铺的路上,手里握着从孟婆那讨来的礼物,心情颇雀跃。 她抖开手中雪白的蚕丝帕子仔细瞅了瞅勾画在上面的美人。 眉目精緻清绝,身姿婀娜,灵气逼人,多看几眼仿佛能闻到美人身上散发的缕缕馨香来。 不知是谁在帕子上画了这小姑娘,用笔神妙当得起绝世之画才。 她向孟婆告别时无意瞅见孟婆袖口露出了一角刺目的白,好奇心让她不暇思索问出来,孟婆拿了帕子给她瞧,道是不日前从奈何桥上捡的,不知是哪位路过遗失于此,她见帕子洁净无暇便收了起来,但一直未曾有人来寻。 秋暮瞧着此帕精緻,画中人又惟妙惟肖,考虑此物并非金贵之物就跟孟婆讨了过来,若是他日有人寻来,再还回去也可。 孟婆不曾眷恋过凡物,便给了她。 秋暮将帕子凑到面纱处闻了闻,竟带了清浅的菡萏香,应该是某位公子所画,画中美人多半是他的心上人。 她收了帕子继续赶路。 路过三生石时,又多瞅了石头几眼,应该还没回来吧。 她没打算再发一脚,三生石旁余惊未消的冥花哆哆嗦嗦抱成团。 秋暮心底咦了一声,胆小的花妖。 没走几步,突然脚腕被什么勐地拽住,她瞬间停在原地,低头一瞅,是一只莹白的骨爪。 身为幽冥当铺的人,她身上散发与众不同的气场和诡谲的灵力,这足以让幽冥界的任何东西不敢近身,一只小小的鬼爪哪来如此大的胆量。 「放手。」她低声一唿,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可那只灵活的鬼手分毫不惧反而抓得更紧了,她抬起手打算将这微渺的杂物捻成**时,焦黄的土地上蓦地又冒出百十来只鬼手将她的双腿死死抓住。 她仔细辨看,泛着萤光白的鬼手之上若隐若现一张张符咒,原来是被施了咒术的傀儡,怪不得小小邪物敢触她的眉头。
第5页 百只鬼手连成一团,组合成一只巨大的鬼手,将她双脚驾起,灵活的向前方跑去。 秋暮安然地立在上面,任由鬼手挟着她绕过蜿蜒曲折的荒僻小路,她到想看看究竟要带她去哪?敢不把幽冥当铺放在眼里的幕后者又长了几颗脑袋。 约莫跑了颇远一段路,又过了几个满是尸水的幽深洞口,鬼手在一颗三人合抱粗的槐树下散了架。 此处阴风颇重,鬼火稀疏,沼泽处的幽冥草簌簌招摇,就连眼前这颗奇粗的槐树都是半死不活,像是遭过雷噼一样,枝丫干枯焦黑微带着腐蚀气味,树底盘根错节,散着几只有些年头的头盖骨,偶见细细的水蛇和蛞蝓在眼骨处钻来钻去。 这就是目的地? 她正思量着,眼前蓦地冒出个半透明的公子。 此人相貌风流,唇角上挑,眸光染着些许不羁和邪气,身着无间地狱囚服。 秋暮虽没见过此人本尊,但这张面孔她并不陌生。 此人名唤箫恨水,已死了好些年,生前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死后入了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亦称寒冰地狱。虽然此地狱囚犯数量不多,但个个罪恶滔天道行亦通天,普通冥界地狱的刑罚简直对不起他们所犯的罪恶,十殿阎王一番商榷另闢出个寒冰洞专供这些恶鬼忏悔受刑。 寒冰地狱乃受第十殿阎罗转轮王管辖。 箫恨水生前修过鬼道,道行极高,死后戾气怨念更甚,常分离一魂一魄四处行兇。 好在这一魂一魄威力不大,掀不起多大的浪又很快会被转轮王捉回去,至今不曾在冥界构成大的威胁,但这一魂一魄却对幽冥当铺骚扰数次。 天啻君,瞳姬甚至天啻君身边那个软萌的小跟班小菩提也被他纠缠过。 他的画像也曾于幽冥当铺的上古画卷上显示过。 幽冥当铺开门做生意,无分六界,不挑客人身份,神鬼妖仙魔皆可来此做交易。 箫恨水也来过,幽冥当铺的镇店之宝上古画卷感应到对方的强大执念,将他的形貌自行勾勒出来,他的元神便通过上古画卷到达幽冥当铺。 这是所有客人进入幽冥当铺的唯一途径,肉身是进不得的。 当然,并非所有的买卖当铺都会接,不知何由,萧恨水的买卖幽冥当铺并没有接。 可箫恨水不死心,即使被关入寒冰地狱仍遣了一缕魂魄时不时找天啻君或瞳姬谈谈话。 如今天啻君殁,或许他觉得瞳姬那里屡次碰壁这才找到一向不起眼的她。 再是打杂的,也是幽冥当铺的人。 如秋暮所料,对方开门见山道:「时间紧迫我就不废话了,给我一个重返人间的机会,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舍了我整个魂魄。」 秋暮不解,「人间到底有什么好?」 无间地狱里的刑罚比其它地狱更为严厉恐怖,远胜那些剜目断头剥皮抽筋一类,他被关了那么多年,竟还没生出一丝悔意,仍执着前生。 不料对方竟爽朗一笑,「哈,我想杀的人还没杀完,不甘心吶。」 秋暮一瞬间竟无言以对。 对方又不客气地发表言论,「你们幽冥当铺长久不了,既然做买卖还顾虑那么多,发不了家,而且你们当铺的人有些不识货,连我这种高级的贵客都拒之门外,想必过不了多久会关门大吉。」 秋暮:「……」 这哪是求她做交易的,催帐的都没他毒舌。 难道天啻君和瞳姬屡次拒绝他的原因是因他态度不行?! 正思忖怎样不失体面的「回敬」对方几句,耳侧倏得扫来一阵风。 瞳姬着一身红服从天而降,高耸的髮髻以流光雪簪挽之,额间刺青衬得妆容妖娆而不失霸气。 瞳姬轻沔萧恨水一眼,「我们当铺做交易从无顾虑,只有你付不起的代价未有不敢接的买卖。箫恨水你能拿出什么来同我们做交易,哪怕你自认为最贵重的魂魄我们当铺也瞧不上,你弒父杀母戕害手足,手下冤魂无数灵魂骯脏不堪,你的那点小魂魄还是留在无间地狱慢慢享清福吧。秋暮,走。」 秋暮跟上瞳姬的脚步又听耳后传来箫恨水的讥笑声,「骯脏不堪又怎样,我这缕魂魄连十殿阎王都灭不掉,如此强悍竟被你说得一文不值,你们当铺难道不明白物以稀为贵,纯净到极致的灵魂为上品,污垢到极点的魂魄亦是相当难得,所谓强到深处自然黑。」 瞳姬微顿了下脚步,唇角勾过似有若无的阴鸷,无视对方的执着,继续向前。 箫恨水不是一般的执着,再次被拒仍不气馁,一道幽光闪光,半透明的身体拦在瞳姬面前。 「要不我们打一架,让你见识一下我一魂一魄的魅力和强大。」 瞳姬望着他,「没兴趣。」 箫恨水歪嘴一笑,似乎打算硬碰硬逼着瞳姬跟他斗一场,身形一闪扑向瞳姬之时,某处蓦地传来一阵铃铛声,铃音清冽绝尘缥缈无形忽远忽近,紧跟着他面部一阵扭曲,半透明的身子瞬间被吸进凭空乍现的一串金铃铛里。 铃铛的主人这才现身,是罩着古铜色鬼面具的第十殿阎王—转轮王。 转轮王随手将錾刻了古图腾的铃铛缩小又熟稔地别在腰间的襟带上,一开口声音冷如碎冰击石,但出奇得好听。 「这孽障再三给当铺找麻烦,望见谅。」说完转身要走被瞳姬及时唤住。
第6页 「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客套话,转轮王身为十殿阎王之一连犯人都看不好是否有点太过无能,你们冥界若对付不了稍强悍一点的魂魄,瞳姬愿为代劳。」 瞳姬言语犀利,转轮王似乎并没有要跟她斗嘴的兴趣,仍是不着一丝暖意的冷音调,「此处虽为冥界但慈悲仍在,本王曾受地藏菩萨教诲,不愿放弃任何邪恶之魂。业力因果,花开两面,黑暗即是光明。」 言罢,金铃声过,消失不见。 秋暮追上瞳姬,「什么意思啊?」 瞳姬:「能耐不行嘴上就爱多装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恨水的故事会在后面的后面出现,故事一个一个来,下一章才进入正文。 1十殿阎王—转轮王,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洲投生。 形象:面有短须,双手捧笏(大足石窟石箓山第九龛)【这个形象不帅,作者菌给改了】 2蛞蝓:软体动物,表面有粘液,形似脱壳蜗牛,雌雄同体,喜阴暗潮湿环境。【不知道这个的不要查,会被噁心到】 第一卷 【南山遗梦】 第3章 画尸公子1 【记忆力中的疼不是这样子,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序 — 「站住,干什么的,来汶南镇做什么,还有把你头上的面纱摘掉。」 秋暮被为首的守门小哥一吼,当即愣住。想她飞了足足三天三夜才从忘川赶到汶南镇,镇口缺了角的古旧破石碑颓废地耸立着,她腰间的玲珑干坤袋幽幽亮了一下。 没错,画中人就在此处了。 听闻都城重镇会有寻兵守门严加排查,可汶南镇这个连地图上查都查不到的荒郊小镇对来往行人如此谨慎盘问真是新鲜。 挎长刀的守门人个个彪悍魁梧,将镇口堵得死死的。秋暮再左右望望,来路荒僻,尘土飞扬的破土道上稀疏行着几辆马车,车身皆被厚重的黑布罩着,寻不见一个出气的窗口。 她知此处有异,不易张扬,干脆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一位小哥,「来寻人,求个方便。」 为首的守门小哥眼前一亮,嘴一咧,豁牙就露出来,刚要接过银子却被一截金黄的袖子将手打偏。 「小……小镇长。」豁牙哥对来者讪讪一笑,红着脸退到一边。 秋暮凝神观察蓦地杀出来的小镇长,中年人,微胖,面目颇和善,罩金黄色外衫,金线裹袖,布料精緻华美乃上好的云缎,中指套着成色极佳的玉扳指,不像是荒郊野镇的土鳖小镇长,倒像是有些阅歷品味的江南富商。 对方并没有要接秋暮手中银子的打算,警惕地望着对方,「姑娘行踪诡异又罩有黑纱,来小小汶南镇何事?」 秋暮给的银子并不少,于这荒僻小镇足可以买下几套宅院,对方眼中不见丝毫贪恋之意,可见贿赂不通,便将银子收回,脱口道:「找人。」 「姓谁名谁?」 「……保密。」 「那姑娘请回吧。」 秋暮原地静思,眼前这副金黄色皮囊道行不高,不足为惧,可极目远眺,镇子里的某座高山隐隐散发一股阴邪之气,却非好惹之辈。临行前瞳姬又曾吩咐她灵力浅薄万事需低调,她不甘心的对着远处那座葱郁中隐着缕缕阴气的高山瞥一眼,才转身离开。 离镇门口不过几步之遥,又一辆马车自镇子里驶出来,车夫甩着鞭子扬起一道黄尘,正心急赶路,见路中央走着个罩了一身黑纱的姑娘,怒喊着,「闪开。」 秋暮灵巧一闪,堪堪躲过飞驰而过的马车,若是普通人多半会横尸当场。 车夫啐了一声扬尘而去,那辆马车偏大,车厢帐篷上被粗重黑布罩得密不透风。 里面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物件?入镇又为何要严加盘查?小小偏镇处处透着诡异。 秋暮躲在暗处观测,又一辆黑布马车驶入镇口,马车上跳下个男子,小厮装扮,抱拳对守门人道:「宁远县安二爷荐。」言罢将紧握的左手摊开给守门人看。 守门小哥瞥一眼便放了行。 秋暮琢磨,难道是暗号,入这小镇需要有人推荐,手中需有什么符记令牌一类的东西。 谨慎起见她想到先去离此处不远的宁远县找到小厮口中的安二爷,再行计划。 方掉转身就瞅见一个满脸锅底灰身披几串大蒜的青年嚼着大蒜同她热情地打招唿,「瞅你老半天了,你是打算进去可进不去吧。」 秋暮吓了一跳,这个人的脸快贴到她的脸了,她赶忙后退一步,嫌弃地捏了捏鼻子屏蔽大蒜味,此人如何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的,可怕的是她一点意识都没有。 对方见被嫌弃了,随手扔了手中吃了一半的大蒜,微笑着又往前凑一步,喷着蒜味道:「要不要本公子带你进去?」 秋暮再向后退一步,仔细观察对方,不见他身上有灵气或邪气,只一股子熏死人的大蒜味,看上去像是哪家的落魄公子,衣衫几乎烂成破布条两只鞋挂满大小窟窿,脸上虽抹了大块大块的锅底灰,头髮也乱成鸡窝状但眼神澄澈,此时透着满满的热忱。 「我叫阿迟。」青年见对方踟蹰,殷勤地做完自我介绍又忙着给自己加分,「你别看我这样,我是个好人,好人一般都穷,还有……其实我长得蛮好看的,等我洗个脸你就知道了。」
第7页 …… 秋暮考虑到若只身去宁远县找那个素未谋面的安二爷不一定顺利,眼下似乎有条捷径可走,想她也不是个废柴,若遇到危险大不了干一架,便点头应了。 阿迟似乎很开心,脏手放到唇边,一声哨响,不远处跑来一辆黑篷驴车。 那畜生撒欢地往前沖,阿迟废了好半天劲才拽住,不好意思沖她解释着,「哈哈哈哈,默默经常尥蹶子我还没调~教好见笑见笑。」摸了两把驴屁股又转头对秋暮露白牙,「姑娘捂得这么严实要不是看身形娇小还真分不出男的女的,对了,你一个姑娘家来汶南镇做什么?」 「姑娘怎么就不能来了?」说罢,不动声色望望,寥寥行人里全是男人,真找不出一个女子来。 阿迟瞪了瞪眼,「哇!除了会降妖除魔的女法师还真没有一个女娃娃敢来这种地方,姑娘好胆量,佩服佩服。」 秋暮想询问些关于此地之事,但又怕一张口让对方怀疑也就缄默不语。 两人赶着驴车停在汶南镇口,为首的豁牙小哥瞅见一身黑纱的秋暮,张口就问,「怎么又是你,小镇长吩咐了没有推荐人和通行符记,就算你赏个脑袋大的金疙瘩也不能放行,走吧走吧。」 阿迟呲了呲大白牙一手掌扑到豁牙小哥面门三寸处,「德山县黑老爷荐,嘿,看见了吧。」 豁牙蓦地被吓一跳,定了下神扫了一眼他手心的符记,阿迟瞬间收回了胳膊揪了把驴耳朵,「默默,咱们进。」 「等一下等一下。」豁牙小哥拦住他,「你手心的标记有点模煳啊。」 秋暮也快速瞥一眼,类似龟壳的一个图案,呈硃砂红。 这王八盖子就是进镇的通关标记?! 阿迟笑嘻嘻,「谁让黑老爷手下的人画得不用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来过,跟你们镇的二牛喝过酒,你记性真不好我都记得你,你却把我忘了个干净。」 豁牙小哥疑惑地望着他脸上的锅底黑,挠挠头,「见过么?」 「见过见过,贵人多忘事。」阿迟说着又拍了下小倔驴的屁股,驴子甩开蹄子就往前沖,硬生生沖开了一排守门大汉,其中两个还被驴子踢了两脚,捂得严实的车篷里也甩出几串大蒜。 难道此人是来此卖大蒜的?秋暮心里嘀咕。 阿迟趁机拽着秋暮往前沖,领头的豁牙小哥及时拽了阿迟一把,阿迟一手紧拽狂跑的小驴,另一只手指着秋暮,「我家妹子。」 秋暮聪明的将碎银子塞到豁牙小哥手中,「方才误会,这些小哥拿去吃茶。」又掏出一把碎银子硬往人怀里堆,「那两位大哥被驴子踢伤了这些权当补偿,对了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豁牙小哥左右为难间,小倔驴已强行拖着阿迟,阿迟强行拖着秋暮沖了进去。 秋暮见小哥原地掂量着银子没追上来,被驴冲散的守门卒重新站成一排,但目光全盯着豁牙哥手中的银子。 她心存侥倖,幸好那个黄皮囊的小镇长不在,在的话,肯定不放行。 驴子还在狂飙,阿迟龇牙咧嘴勐拽缰绳,「默默默默好啦好啦,表演很到位,不用再跑了你这个败家驴把我的大蒜都甩没啦。」 驴子低吼几声才慢慢放缓蹄子。 秋暮生出一点感激之心,觉得对方虽然有点二但脑袋瓜转得很快,她觑他一眼,「你手中的符记有问题吧。」 阿迟见路上有两三行人走过,便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真有问题,我偷偷瞅过进镇人手中的标记,不同的推荐人图标也不一样,我跟踪了好几辆马车才打探到德山县黑老爷那通关的图标是个类似龟壳的东西,我只趁着车夫喝水时瞄过一眼,凭着记忆画成这样也不错了。」 「你对这里很熟?去年来过?」秋暮躲过一只横冲直撞的大公鸡。 阿迟摇头,「从没来过。」 「那二牛……」 「哪个穷乡破镇的没几个叫二牛二狗铁柱栓子之类的,瞎掰一下,准成。」 秋暮又正眼打量他一眼,看着傻乎乎的还真能忽悠。 沿路而行,日趋繁华。 两人行到镇中心已接近黄昏,镇虽小但商铺鳞次栉比,街角巷尾有不少卖吃食胭脂的小摊。 秋暮留心观察,镇上居民普遍精神不济,少见生龙活虎满面红光者,无论是老者还是年轻人皆一副没睡好的状态。 唯有街头乱跑的几个小乞丐虽然枯瘦,但精神饱满,握着木枝弹弓嬉戏打闹着。 另外这镇上的屋舍有些奇怪,好多人家窗户虽然是敞开的,但窗沿上卷了一团团灰色或黑色的粗布,像是用来遮挡阳光之用,再往前行几步,果然见到窗门禁合,黑布封门窗的几间宅子。 她想询问一下身边这位东瞅西晃不知道在高兴啥的阿迟,又怕打草惊蛇,只好斟酌地小声问:「你来此是贩卖大蒜的?还有你知道那门窗上的黑布……」 「住店么?」阿迟一心瞅着红尘小镇的热闹,似乎没注意到对方嘀咕什么,突然勒住驴子转头对她说。 「啊?」 「我是问你需要住店么?」他抬手指了指眼前挂着福星二字的客栈招牌,「天快黑了,我得住店,你需要住店么?」 秋暮呆了一下,点头嗯。 除了莫名冒出来的阿迟,她不认识任何人,或许旁敲侧推能从此人身上打听到什么。
第8页 甫一进店门,一位枯瘦老头迎上来招唿,阿迟嘟囔着他是穷人掏出几个铜子点名要两间便宜的客房。 秋暮掏出两块碎银子,钦点了两间上房。 阿迟一点不见外,乐呵呵地跟着老掌柜上了二楼,连声说好人有好报,刚给她行了个方便福报就来了。 说是上房,也不过是收拾比较干净整洁的小套房,阿迟去了隔壁,秋暮进屋关门第一时间支开了南窗。 此处视线颇佳,街道景致尽收眼底。食贩灶火间腾起的缕缕烟雾被微风吹斜,糯米桂花枣糕的香气亦时不时飘进窗来,远处挂在枣枝头的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街上渐次起了灯火。 灵气凝聚指尖于眼前一扫,见到大街小巷房屋院舍或轻或重盪着缕缕阴气。 另她奇怪的是只有阴气,不见怨气或杀气。 一般的阴邪之地阴气与怨气杀气相辅相成,比如若有邪祟出没必伴有死伤之患,哪怕道行再差劲的精怪杀不死人总会吸人些精气元神,人无故患病必然生出怨气。 可此地阴气颇重,竟无怨念杀气蔓生,何由? 腰间的玲珑干坤袋闪了一闪,她知是上古画捲起了反应,离所寻之人越近,上古画卷反应越强。 画卷之上画着她欲寻之人。 自灵袋里掏出画轴刚要展开,咚咚地敲门声响起。 「那个姑娘,请你吃饭,赏脸不?」 是阿迟的声音,她将画轴重又放回干坤袋,开门走出去。 —— 一楼,阿迟已选好了靠窗的位置,也早已吩咐店家将最好的饭菜端上来。 对方请他住上房,他怎么也要表示一下诚意。 店里生意一般,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谈笑吃喝。 顶着一双沉重黑眼圈的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面上虽显疲惫但笑容不失亲切,「二位贵客慢用,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召唤小的。」 「好的好的。」阿迟笑嘻嘻回应,小二走后阿迟递给秋暮一双筷子,「听住店打尖的客人说这家的饭食味道不错,趁热吃。」 秋暮缓缓接过筷子盯着对方看,他总算把身上的几挂大蒜摘了,凌乱的头髮也稍微打点了下,但…… 「你房间里没有水么?为何不洗脸。」她问。 如果说他满脸的锅底灰是为了煳弄汶南镇的守门人,此时已通关,完全没必要顶着满脸黑,况且她注意到一个细节,阿迟的脸虽是黑的,但双手已洗得干干净净,骨指修长,细瓷般的肤泽,手上不见一丝茧子,绝对不是贫苦人家的公子。 阿迟欠身往秋暮面前探了探,他摸摸脸蛋,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吧,我肌肤长得太好了,白白嫩嫩细细滑滑,姑娘见了都要多瞅几眼,我这个人生性腼腆,会不好意思的。」 秋暮:「……」看对方态度貌似说的是实话,可他生性腼腆么?她没看出来。 因秋暮罩着黑纱,阿迟看不到她的表情,说完后又大大咧咧坐回去吃菜,顺便给她夹了几箸青豆芽放到小碟子里,「我说,都不晓得怎么称唿你,见你不爱说话我也没好意思问,你不把面纱摘掉么?否则怎么吃饭啊?」 秋暮静默片刻,「所以,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要看我的脸。」 阿迟放掉筷子咽下口中菜,「一半一半吧,你我本天各一方然相逢即是缘,如今在这异乡小镇你请我住店我请你吃菜礼尚往来,另外我还真想知道姑娘长啥样,依我看是个美人。」 秋暮一丁点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稍微把脸撇到别处,离得不远的一桌正热闹。 一位面相玲珑俏皮的小姑娘正给紧挨着她坐的一位丑陋汉子夹菜,桌面上每道菜都夹了一遍,那汉子面前的菜碟堆得冒尖,小姑娘撒娇道:「相公多吃点,你都瘦了。」 被喊相公的那位汉子眼神发直地望着小姑娘看,眼里尽是对美色的贪恋和轻薄猥琐,他有些激动地捧起对方的脸,「阿香,我吃,我让阿香娘子餵我吃。」 阿香极其配合,真的细细夹了饭菜一口口餵进对方的嘴里。 不似虚与委蛇,倒真像爱极了相公的小妻子那般甘之如饴。 被称作阿香的小娘子极美,可她那相公的形貌同她完全不搭,虽不胖,但身材短粗,正宗猪腰子脸配一口黄牙,粗鄙不堪毫无气质可言。 秋暮沉思,好一副看图说话,上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阿迟拿手在她面纱前晃了晃,「你都看半天了,菜都凉了真不吃啊。」 秋暮这才回神,她并不理会对面的阿迟,又把头转向窗外。 街上行人穿梭,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远天亮有几盏信灯,最炽人间烟火。 对街是个面摊,伙计忙着煮面,氤氲了雾气的客桌旁只坐了一男一女,女的低头吃面,男的眉目浅笑盯着对方看,像是热恋中的一对小情侣。 路过个捏面人的大伯被当街拦下,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头付了钱接过商贩大伯手中的面人笑嘻嘻地递给紧跟着他的花衣姑娘。 那姑娘笑得极开心,头上的旧步摇微微晃着,两人相拥远去。 秋暮转头又望向店里还在缠绵的那一桌,为何那花衣姑娘同阿香长得一模一样。 她视线转回窗外,已不见花衣姑娘的影子,对街面摊上吃面的小情侣刚好付完钱站起来,那姑娘抬头对着请她吃面的男子会心一笑,秋暮立马跟着站起来。
第9页 那姑娘的脸……和走远的花衣姑娘还有店里的阿香娘子一模一样。 她起身走出客栈,天上早已亮起层层星子,有微风拂面,各种吃食香气漫鼻,她慢慢穿梭在街道上,观察着来往街道上每一个女人的脸。 阿迟终于追出来,边走边问,「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想逛街了一点预兆都没有,好歹应该跟我吱一声吧,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在找什么?找人?」 秋暮并不理他,只顾着沿路走到灯火稀疏的长街尽头。 一间黑布遮窗的棺材铺前,她停了下来,再往前没有人家了。 九个,这条街她一共遇到九个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 虽身高体型不一,但确实长了同一张脸。 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一模一样,可能是双生胎或多胞胎。 但九生胎,闻所未闻,况且来往于街道之上长了同一张脸的姑娘们彼此擦肩而过时,并未打招唿。 而街上行人也并不为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正费心思量,面前棺材铺二楼遮盖严实的窗口传来女子细细的喘息声,于暗夜里平添一层魅惑销~魂却又道不清的瘆人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註:每个单元的开头都会有一个序,出自单元主角的一句话,憋奇怪!(有了这短短一句才脑补后面的剧情滴) 第4章 画尸公子2 秋暮抬眼望向斑驳陆离的招牌—白首棺材铺。 怪了,一般丧葬店铺的招牌肃穆低调,皆是白底黑字,简洁沉重。而这家棺材铺的招牌花花绿绿鲜艷得很,不像办丧葬之事,倒像是操办喜事的。 秋暮移步过去,踩了四级石阶停在沉重的古木门口。 推了俩下,不动,门内上了暗锁。 始终跟在她身后乱转的阿迟两步跳上来,「我说,你到底要干啥啊,偷棺材啊。」 秋暮完全当对方是空气,推不动门便一闪身,穿门而入。 门口的阿迟怔了一下,眨眨眼瞧见木门完好,秋暮却不见了踪迹。他狡黠一笑,「嘿嘿,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言罢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弯钩,不消片刻,棺材铺的门被他轻易撬开。 他悄悄推门,猫着脚步进去。 棺材铺里漆黑一片,唯有清淡月光透过两扇格窗微茫地照进来,隐约看清里面的光景。 三面架櫊上堆着冥币纸钱,角落里戳着几个破旧的快散架的纸人,因半隐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骇人。地上左右陈列着十几具杉木棺材,秋暮缓缓踱步在棺材周围,似乎正挨个打量。 阿迟锁好门闩收了万能开锁神器,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果然猜对了,你是专业收妖除邪的。」 「你是专业做贼的。」秋暮偏头瞅着搭在肩上的那只手。 阿迟虽看不到对方的目光,但对方体内迸发的寒意还是能感知出的,忙收回手,哂然一笑,「我不是做贼的,就是有点多才多艺,开门撬锁什么的小意思。」 秋暮不跟她废话,转回头,继续走到下一个棺材前凝视。 阿迟又厚脸皮地跟上去,「我就知道一个女娃娃敢来汶南镇定是捉妖师,在下好生佩服你的胆量,之前那么多捉妖师有去无回你这个小身板竟还敢来此挑战,不简单不简单。」 秋暮侧眸望他,「之前这里有来过捉妖师?」 「是呀,什么道士和尚法师捉妖师来了一茬接一茬,可全部有去无回。怎么,你不知道哇?」 秋暮不答反问,「那些捉妖师呢?」 「失踪了啊,不知是在汶南镇失踪的还是失踪在往返汶南镇的路上,反正是音信全无,所以后来再也没捉妖除邪的来这邪门的地界练手了。」他借着月光打量她一身黑纱朦胧,「只有你敢来。」 秋暮貌似对此话题没有探究下去的兴趣,转而又盯着棺材看。 二楼又传来女子时断时续的喘息声,秋暮稍微抬头瞥了眼蜿蜒而上的木梯,视线收回,并不打算理睬,只将一双手落在眼前的一副棺材盖上。 「怎么,你想开棺?」阿迟将脸凑过去小声问。 「怕的话离远点。」面对聒噪的阿迟,秋暮没好气道。 刚要发力推开棺材盖,阿迟捉住她的手腕,「你这一推肯定闹出动静,你不怕惊动二楼的人?大半夜的人家正在床上做热身运动,打扰到人家不好吧……」 秋暮刚要张口,阿迟大步走到棺材尾,双手撑在棺材盖上,「咱俩抬吧,动静小点。」 秋暮:「……让开。」 阿迟向后退一步。这姑娘怎么一点不可爱呢,为什么不愿意跟热情如火的他互动一下呢? 秋暮手掌幽光一闪覆于棺材之上,厚重的棺材盖缓缓浮动,停在半空,她稍一探头往棺材里瞧。 果然有人。 白衣素缟,长发披散,双目圆睁,眉心一点绛红,泛着微淡幽光。 女尸。 棺材尾的阿迟掏出个夜明珠一照,头一次见到睁着眼睛的尸体,脱口而出,「呀,死不瞑目!」 …… 秋暮对着棺椁中的女尸望了片刻,另一只手划出一道掌风,店内十几个棺材盖一同浮起,稳稳漂浮于半空。 她将阿迟手中的夜明珠夺过来,挨个照进棺材里巡视。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棺材里的女尸长得一模一样,皆双目圆睁。短短一条街,这张脸她已经遇到过九次。
第10页 同客栈里的阿香,街上的花衣姑娘,吃面的小娘子分毫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棺椁里的每一具尸体的眉心处皆落有一个红点。 阿迟围着棺材转悠一圈,废话道:「呀,长得都一样啊。」 秋暮几乎懒得回应他,耐着性子问一句,「难道方才在客栈里还有街道上你没发现很多女子都长得一模一样么,全是这副脸孔。」 「啊?」阿迟愕然,「没有注意啊,只注意你了,不对,客栈里遇见的那个叫什么阿香娘子好像就是长成这个模样。」 秋暮憋了一口气,这人有时犯二有时精明现在又像个傻子,「所以你来汶南镇到底是为何?」 别告诉我真是贩卖大蒜的。 阿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鼻子,「不怕你笑话,我是来买媳妇儿的。」 见秋暮直直望着他,他往最近的棺材处迈一步,低头探看里面的尸身,「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这里的小娘子好生美貌。」 短时间相处下来,秋暮见对方一副不成气候的模样,警惕性有所下降,出声问道:「你可知这些人为何长得一模一样?」 阿迟的脸从棺材里挪上一点,「我也不知道啊,我只听说汶南镇可以买到貌美小娘子,小娘子除了畏光不会生娃之外简直完美,待我仔细看看啊,这些小娘子到底死还是没死,不然眼睛为何全都睁着……」说着又把脸往棺材里探进去。 秋暮不打算问这个二傻子,手掌下移,十几个棺材盖同时落下,除了阿迟口中一声惨烈的啊之外,不见棺材落合的一丁点声音。 阿迟正撅着屁股仔细欣赏棺材里女尸的美貌,冷不丁的被头上的棺盖砸下,正好一半身体在内,一半身体在外,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凌空瞎踢腾。 秋暮见状,憋了一肚子笑,突然二楼传来粗重地喝声,「谁?」 秋暮忙将阿迟拽出来,随手在对方身上一点,顺便帮对方隐了身。 伴着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二楼楼梯口走下个赤着上身举着斧头的一位壮汉。 「谁……」壮汉眯眼环视一楼各个角落,因视线太暗不知哪处阴影里藏着埋伏,故此走得小心翼翼。 停到一楼楼梯口拐角处的花木桌前,摸到火摺子点亮油灯,一双眼睛警惕地环望四周,「谁?」他再喊一声。 空气寂静如灭,他左手持灯右手擎斧缓缓靠近陈列一地的棺椁。 每个灯火照不进的角落皆仔细视察一遍,未发现异常,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喊,「死鬼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壮汉回头换上一副谄笑,「我的心肝翠翠怎么下来了,这里冷快些回去,我看看就来。」 女子的身影半隐在黑暗里,稍跺了下脚就噔噔蹬地跑下来,完全不顾衣衫不整肚兜歪斜水蛇一样的身体黏在壮汉身上,「老娘正爽着你突然跑下来故意扫老娘的兴……」 壮汉斜眼笑得淫邪,「谁不知道你这骚寡妇最讨厌半途而废的男人,我哪能故意扫你兴呢,不过刚才我明明听见啊的一声叫……」 「啊什么啊,难不成还有人偷尸体不成。」女子努努嘴,「你看门上的锁好好的,我看你是舒爽到产生幻觉自己吓唬自己。」 壮汉走到门边检查了一遍锁,完好无损。 女子立在原地翻了几个白眼。 秋暮和阿迟的目光全停留在此女子身上。 并非惊讶于对方的寡妇身份且衣衫不整前来偷汉子,而是此人的面貌同棺材里的女尸又是同一个模样。 既无异常,壮汉心安了不少,举止又孟浪起来,一把掐住女子的腰,「不怕有人来偷尸体,汶南镇谁不知道我铁板斧的厉害,谁敢来我一斧头噼死他,怕就怕邪祟作乱,什么捉妖师啊路过的野鬼野怪啊,小镇长让我守着棺材铺那是对我的重视,我不能辜负人家……」 「野什么野,你不辜负小镇长反倒辜负了老娘我,小镇长不是请人在棺材铺施了术法么,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他们马上就会赶过来,你操的哪门闲心,走,跟老娘我继续快活去……」 秋暮和阿迟又是面面相觑。 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如此说来,逮他们的人正在路上。 两人心神沟通,此地不宜久留。 而另一边,美色当前,壮汉早已动摇,粗略地扫了左右一眼,搂着美人光洁的玉臂往楼上走去。 突然,寂静的空气里传来咚咚声。 两拨人皆停住,同时回头瞧向声源。 正中央一具漆黑的棺材里正发出没有规律的咚咚声,紧跟着是刺耳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困在棺材里欲掀棺而出。 壮汉举起斧头慢慢靠过去。她身后的女子面色微惧,「不……不是被……被封印还还没做復活仪式么……」 壮汉对着紧闭的棺材盖瞪圆了眼,他守在棺材铺好些年从未发生类似诡异事件,为压抑恐惧嘴上便骂着街,「操,真他妈邪门啊。」 突然棺材里又没了动静,转瞬间又恢復之前的静谧。 屋内两拨人,不禁又互望一眼。 那寡妇将衣衫拉正了些,怯着脚步靠近那口棺材,「怎怎么办啊?」 壮汉将斧头递给她,于手心处啐了口吐沫,粗壮的胳膊便向棺材伸去,拳掌勐然落在棺材盖上将其推开。
第11页 油灯堪堪凑近,棺材里的女尸虽睁着眼睛,倒也躺得安然,毫无异样。 棺材旁的奸~夫~淫~妇正纳闷,棺材里的女尸勐地坐起来。 煞白的脸,毫无焦距的眸子,青白色的唇半隐在微弱的烛光中……空气似乎瞬间凝结成冰…… 两人毫无防备,同时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上。 寡妇颤抖地指着同她撞脸的女尸,「你看她额头的红点没了,封印没了……怎怎么回事……」 隐在一旁的阿迟疑虑片刻,然后将食指晃悠到秋暮面前。 食指上一抹红。 并眼神示意:妈的被我不小心给抹掉了,都是你突袭把棺材盖压我身上,我一阵乱挠把女尸额间的封印给挠掉了……谁知道那是封印啊…… 秋暮觉得先离开此处为上策,抓着阿迟往门边跑,刚及门口便被门外一排打手样的汉子拦住。 为首的是个面熟的,披一身金黄云缎,人称小镇长。 小镇长眯着眼笑,「就知道是你这个黑纱女作妖。」又瞥了阿迟一眼,阴阳怪气道:「怎么这么一会搭了个伙伴呀,去哪呀?」 秋暮不语,揪着阿迟硬要冲过去。 小镇长金符一抛,秋暮跟阿迟同时现身。 棺材铺里的奸~夫~淫~妇见铺子口陡然现出两个大活人来,吓得直叫唤。 壮汉丢了斧头直接扑到小镇长的腿上,「小镇长你看到了啊真不是我的错,他们会隐身我一凡夫俗子看不见啊……」 秋暮趁机拖着阿迟冲出门。 小镇长被鬼哭狼嚎的壮汉拖着大腿,挣了两下挣不脱忙吩咐众人,「追,一群废物赶紧给我追,若跑掉了老镇长会削了你们的脑袋。」 本来秋暮一个人可以轻松跑掉,可不好意思丢下腿脚不大利索的阿迟,她只得又拖又拽地携阿迟往前沖。 阿迟到什么时候嘴里也不肯闲着,此刻危机感顿生,不停嘟囔着,「小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我以后跟你混啊……」 「闭嘴。」秋暮刚说完,余光瞥见小镇长飞奔过来,凌空跃起一丈,倏然变作一只硕大的金色老虎。 呲牙一吼,咆哮着扑上来。 「妈呀,老虎精啊……」阿迟浑身哆嗦着紧攥着秋暮的黑纱。 秋暮从未被人如此黏过,十分不适应,不忍心阿迟餵老虎只能抓着他飞上天。 风声于耳边唿啸而过,树梢于脚底簌簌晃动,阿迟半闭着眼,貌似恐高的模样又将秋暮抓紧了些,可如此依赖一个弱女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抓紧了秋暮另一只手吹响个口哨,剎那间,不远处的街道上滚起一团白烟,且越滚越近。 伴着地上一阵赛一阵的惨叫声,秋暮一回头发现阿迟的驴子于白烟中现身,横冲直撞踢飞一排,踏着一群打手的身体飞起来,险些撞上正对着他们追魂夺命的老虎,那老虎身子蓦地一转一爪子拍过去。 驴子轻巧一转身,本扑在驴屁股上的老虎爪子将车篷拍得稀巴烂,车厢木架车轴稀里哗啦坠下高空。 地上那排打手莫名被驴踢被驴踩又毫无预兆地被砸一个个现出原形,七八只硕鼠。 驴子很争气,昂首嘶鸣,身子一跃赶超了老虎,尾巴一甩,超炫急转弯将阿迟跟秋暮驮到背上直往深山处飞去。 眼看着老虎被甩落好大一截,秋暮惊嘆,「你养的驴会飞呀!」 「跟朋友借的驴子,看着很普通其实大有来头。」阿迟赞赏地拍拍驴耳朵,「默默好样的。」 咣的一声,驴子撞到凭空乍现的结界上,连人带驴三个一同坠下。 秋暮扒拉掉身上的树叶子,不远处半死不活的阿迟揉着腰好不容易站起来,「默默呀,你可真不禁夸啊。」 秋暮环视四周,阴风飒飒,黑黢黢一片,此处乃半山腰的一处山宅,门口悬两盏落着『坟』字的白灯笼,薄软的白色灯穗随风摇晃…… 宅子不小,四面被层层古木包围,整个宅子覆着结界,默默不小心撞碎了这层结界才使得他们落在此处。 头一次见着会飞的驴,也是头一次见着能把结界撞破的驴。 这驴,很硬。 秋暮瞅一眼旁边半死不活的阿迟,「还好吧。」 阿迟颤着音揉着胳膊腿,「托默默的福,还没散架。」 秋暮不再看他,向宅子里走去。 此处住了何人?为何这座半山屋宅要覆盖结界,门口的白灯笼是何缘由?为何落有坟字?家中新丧? 院内空旷,三树一古井,脚下铺了一层枯叶,夜静山深,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迟已经完全不顾在墙外吐舌头的默默,做贼一样紧跟在秋暮身后,「我说,你不觉得此处……有点瘆得慌么……门口挂的可是白白白灯笼……」 倏然,院角井口之上的辘轳蓦地转起来,枯黄的草绳突兀下坠,片刻后啪的一声像是木桶坠入井底的响动。 阿迟汗毛都奓起来,紧了紧领口,皱着脸干笑着,「呵呵呵呵……我想走。」 秋暮不理他,继续向屋门口走去。 古旧的木门有明显刀噼剑刻的痕迹,另夹杂了弯弯曲曲的深刻划痕。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对称的桌椅茶具,半扇木雕屏风,墙角缩着一只慵懒的黑猫。 近处探看,桌椅纤尘不染,一盏油灯,茶是温的,此处有人居住。
第12页 阿迟仍缩着脖子左右乱瞄,秋暮撩开粗布门帘进了里屋探看,被褥整洁,一对红木空柜,不见半个人影。 阿迟扒着门框探头过来,「我说你在查什么,查出什么来没?」 秋暮摇头,走出屋门,选了院中央的位置停下,萦绕幽光的指尖于面前一扫,仔细对着山宅探看一番,顷刻,放下。 「怎样怎样,你开了天眼看出什么来没?」阿迟很有兴趣把脸凑过来问。 秋暮蹙眉,小声道:「奇怪,感觉这宅子有问题,可又查不出什么。」 「有什么问题啊?」 秋暮望着空荡的宅院,「这宅子里好像住满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气息……」 阿迟:「……你说话忒吓人。」 第5章 画尸公子3 可她说的都是实话。 秋暮迟疑着向外走,院门口一对白灯笼下,一头闪着金光的老虎扑面落地,瞬间又幻作小镇长那张可喜的圆脸。 「呦呦呦,你家的驴不赖哦,跑得挺快呦。」 阿迟赶忙躲到秋暮身后,转头对着一旁吐舌头尥蹶子的驴子吶喊,「默默默默刚才撞疼了吧,都是这只大黄猫搞得鬼,快起来让它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驴子一听立马跳起来,撒欢地冲到小镇长面前龇牙咧嘴仰天长鸣,嘶吼到一半冷不丁地给了小镇长一脚,这一脚威力不小,小镇长被踹飞三丈多远。 显然小镇长被踹急了,稳住身子掸了下腰身处蹄印留下的土,冲过来破口大骂,「好你个野驴,竟偷袭,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奶猫。」一声唿啸,变回原身,一只金光闪闪的老虎。 阿迟顺势拉住秋暮沿着门外的山路跑,半途中对着老虎屁股吼道:「那只大猫我劝你爪下留情,你若伤了这头驴子它家主人跟你急,默默的主人是谁,哈等你们打完了我告诉你啊。」喊完对秋暮挤挤眼,「这里暂时交给默默,咱们走。」 …… 萍水相逢遇到这么个半傻子,一路上似乎都在跟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拉拉扯扯,秋暮甩开对方,向着山路上行。 头顶圆月皎洁,将黑魆的山路照得半真似幻。 冥界亦不亮堂,她早已习惯黑暗中视物,眼下不觉有多昏暗,更甚至能轻易避开山路上横躺的几只蟋蟀。 「我说小姐姐,咱们到底要去哪啊,上山顶?」阿迟和她相反,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果然是荒僻山道,石头子真多。 秋暮反问,「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对这汶南镇了解多少,来此目的。」 阿迟揉揉被硌得生疼的脚心忙追过去,「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我是来买媳妇儿的。之前啊我们村月老庙有个神棍告诉我来汶南镇可以买到貌美小娘子,我千里迢迢赶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界才发现被吭了,进这荒僻小镇竟需要有重量级的大人物推荐,推荐费就好大一笔银子,我是个穷人只好偷偷摸摸观察进镇人的言语动向,你不看见了,就这样瞎掰着混进来了。」 「那你为何赶了驴篷车,车里还要装了大蒜。」 「驴篷车是用来装媳妇的,神棍说了新娘畏光,至于那蒜,我见此处大蒜便宜,多买点回去储备过冬。」 …… 秋暮晓得从这人口中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听他一通废话也不失望,继续赶路。 腰间的干坤袋蓦地亮了亮,她抬眼看看雾气昭昭的山顶,葱茏山木间隐约可见茅屋一角,似乎垂着一盏红灯笼,散着柔而稀薄的光亮,于这迷茫黯淡的山峦中竟呈现别样的温淡之感,然而,浓郁的阴气便是从那里缓缓渗出的。 她笃定,她要寻的人就在山顶茅屋处。 「怎么又不搭理人。」阿迟见对方怔然望了前方几眼又加速赶路,忙两步追上去,「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往山上走,我们应该往山下走,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你怎么还往上走,你到底要干嘛。」 说话间,崎岖山路上莫名蔓延上层层雾气,眼前的一切越发看不真切。 「你不是来此处讨媳妇么,怎么不讨了?」秋暮毫无畏惧,走上莫名漫生雾瘴的山路,对着阿迟揶揄道。 阿迟望着来得诡异的山雾,紧紧挨到秋暮身边,摇头晃脑悔不当初,「哎,只怪我对此处了解的不够深入啊,我信了月老庙摆地摊的那个神棍的邪,说是汶南镇能买到貌若天仙的小娘子,我一时好奇就来了,我太不稳重了……先是在棺材铺见到女尸又被摔到空无一人的半山慌宅这会又莫名起了雾,你说吧这是多么邪门的一个地界吧我要知道是这样打死也不来……怎么不走了。」 未得到秋暮的回应,阿迟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顿时呆住。 须臾的功夫,白雾散尽,崎岖的山路骤然消失,眼前呈现的是半山腰处那间空无一人的大宅,门口悬的白灯笼一如既往于夜风中晃得轻飘骇然。 他向迴路望望,不应该啊,两人朝着上山的小路走了好一阵了,不可能又回到原地。 再看头顶上方,一头老虎紧追一头驴,绕圈圈…… 阿迟提心弔胆,努力压抑心头恐惧,挠头问:「我们不是一直向上走么,怎么可能回到半山腰呢,怎么可能回来呢?」 「我想我们即使沿着山路向下走也会回到这里。」秋暮淡淡道。 「上不行,下不行,那我们就横着走,我们偏不走山路,哪里没路我们就走哪里,不信还会回到这个鬼地方。」阿迟说着果真寻了个没有路的路走上去,并潇洒招个手,「跟着我,准没错。」
第13页 秋暮停在原地不动,没走几步阿迟就跳着脚返回,「哎呀这条路不通,全是荆棘,扎死老子了。」 秋暮腹诽:纯二傻子。 两人于白灯笼下商量一番,打算再试试,便沿着山路继续向前,期间阿迟一直再喋喋不休的说废话,一会建议秋暮摘掉面纱好让他心安一点一会又明着暗着试探对方的身份到底是哪家的捉妖师到底靠不靠谱,对此,秋暮一概不理。 沿着通往山巅的小路上行,可半个时辰后仍是绕回到空无一人的半山屋宅。 秋暮停在宅院门口凝神不动,阿迟喘着气道:「鬼打墙,咱们碰到了鬼打墙。」再望一眼当空银月,「怎么办快到子时了,子时可是凶时,山怪邪祟孤魂野鬼啥的都爱在这个时辰出来熘达,我们再找不到出路就真走不出去了。」 白色灯笼被风吹得哗啦响了几响,秋暮出声道:「若想到山顶,需破了这半山鬼宅,更甚至破不了此宅,我们哪都去不了。」 「鬼宅?啊啊啊啊……」阿迟仰天长嘆,对着头顶那道忽闪来忽闪去远到快看不见的白影大喊着:「默默,先别跑了,下来陪我一会吧。」 空中那两道微弱的光,一黄一白绕来绕去不知疲惫,云中的驴子正跑得精神,几道白光闪过,引着那道黄光,不见了踪迹。 阿迟捶胸顿足,「你这个负心驴,需要你的时候跑个没影……」 这时,远远瞧见院门外的山路上亮起一盏灯火,灯火愈进,勾勒出一个弯腰驼背的灰濛濛的轮廓。 来人身披黑色斗篷,手中挑一盏贴着坟字的白灯笼,步路蹒跚向院门走来。 「人,还是鬼?」阿迟两股战战,越看对方的黑斗篷越是诡异,何况那宽大的兜帽将整张脸遮住,根本瞧不见五官。 最终黑斗篷路过院门口,不曾抬头望一眼站在院门口的两位,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同手中的灯火忽明忽暗,嘶哑到气若游丝的声音迴荡在深深空院,「山上山,鬼南关,山下山,鬼空棺,山中山,鬼中仙,山外山,鬼不还……」 仿似一首诡秘的歌谣。 黑斗篷自顾低吟着穿过莫名起风的空院向屋门走去,佝偻的背似乎要贴到地上。 阿迟已吓得翻白眼,秋暮却在黑斗篷迈向屋门的那一刻闪身落到他身边,「老人家,且慢。」 院门口的阿迟彻底翻了白眼,作死啊! 第6章 画尸公子4 黑斗篷停住,手里的白灯笼似乎比先前更黯淡些,他并未回头,只沙哑着嗓子回,「姑娘快走吧,此处不详,不详。」 言罢,慢悠悠抬脚进屋,秋暮却不客气地跟了进去。 面对不速之客,黑斗篷仍未有任何反应,动作及缓地坐到陈年旧椅上,长而尖的皂黄色指甲拨弄着桌案上的一盏油灯。 灯火被挑得稍旺了些,他才幽幽张口,「无论姑娘为何来此地,老朽劝你尽快离开,人活着才有意思。」 秋暮大方的于黑斗篷对面坐下来,轻快的语调道:「我看老人家才有意思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半山慌宅,不害怕?」 「你怎知此处只有老朽一个?」 「可是除了你,我没见到别人呀。」 「姑娘错了。」黑斗篷吃力得站起来指了指窗外,「外面地下三尺皆是我的亲人朋友。」 秋暮直接道:「死人也算?」 黑斗篷慢腾腾坐回去,「算得,算得。」 秋暮起身,迈步靠近对方,肥大的兜帽仍将对方的脸完全遮盖,再加上屋内烛火黯淡,那张脸始终隐在浓重的阴影里。 她觉得有些意思,她遮纱,他披斗,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好奇心被勾上来,她欲一探对方的脸,故意将身子弯下,靠近兜帽处,轻飘飘的语调:「我想到山顶去,可绕了半天仍回到这里,请老人家指条明路。」 黑斗篷沉默良久,不答,枯坐了一会慢慢张口,「姑娘可知你所在何地?」 秋暮废了些功夫也没瞧见对方的脸,帽兜下的阴影化不开似的浓郁,「不知。」她直起身望了望桌上那盏未曾熄灭的落着『坟』字的白灯笼,又喃喃道:「难不成这宅子的主人姓坟?」 黑斗篷摇头,「这家主人姓庄,是这汶南镇的一镇之长,可惜庄家的人全部赴了黄泉。」 全部赴了黄泉。 如此说来,那老虎精是假扮的小镇长,那些老鼠精亦是假扮庄家家丁,镇上的居民还不晓得庄家的人已全部罹难。 「你可知庄家的人是怎么死的?」未等秋暮发问,黑斗篷突然开口。 「请教了。」秋暮道。 「庄家有人去了山顶,那山顶被诅咒了,只要有一人踏足,全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秋暮欢喜道:「那我更要去了,汶南镇还有这半山宅蛮有故事的样子,我生平最喜欢有故事的地方,我看老人家对此处十分熟悉,给晚辈指条明路晚辈不胜感激。」 黑斗篷的兜帽压得更低了,不知再思索什么。 秋暮不语,一直耐心等待对方的回答。 良久,黑斗篷起身,喟嘆道:「罢了罢了,命中注定老朽该引你一段路,若想上山顶,需破了这半山荒宅,你且随我来。」 秋暮晓得这位神秘老人定知晓此处全部秘密,显然他不会那么轻易道破秘密,便捡着貌似简单的小问题提问:「老人家,整个宅子我只感应到你一个活人,不知你跟庄家有何关系,为何门口燃的灯笼上写一个坟字呢?」
第14页 黑斗篷提了桌上的白灯笼缓缓跨出门槛,难得正面回应着,「我是庄家的管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不过活着跟死了无甚分别。至于灯笼上的坟字,那是因为整个山是一座坟山,其下白骨累累,尸堆成山,此处原本名唤坟南山,后改名汶南山,其下小镇名唤坟南镇,后改作汶南镇。」 秋暮思忖,或许老人家说的是真的,毕竟这座山处处透着阴气,像是每一处石缝里皆透着阴寒之气,同冥界颇为相似。 再说其下小镇的名字。 坟南镇?汶南镇? 「谁改的名字?」她紧跟黑斗篷向后院走去。 「天意。」对方黯然道。 此人诡谲蹊跷,不以真面目示人,虽有活人气息但绝非纯阳之气,走在其后的秋暮面上黑纱处闪过两缕幽光,想探看这位究竟是何种东西,视线还未触及对方,平地上蓦地颳起一阵幽风,风不大却刁钻得很,吹得她整个面皮生疼,她揉揉脸,心底嘀咕,这风来得怪异,是不是这老傢伙算计她?! 黑斗篷似乎能感应到她心底的咒骂,稍微侧身,手中摇晃的白灯笼随着脚步亦停顿下来,「姑娘没事吧。」 秋暮摇头,「眼睛进了沙子,无碍。」 老者继续前行,干哑着嗓音道:「此宅常莫名颳起阴风,或许是屈死的亡灵路过。」 这番话听在任何人耳里,皆是一番惊涛骇浪,秋暮在幽冥界忘川河畔遛了几百年的弯,亡灵鬼魂见多了,这话听到耳里,不会生惧,只有亲切。 不过她嘴上还是礼貌地回復一声,「哦。」 黑斗篷绕过后院的荒草小径,在一处小小的青灰色石屋前停下。 此屋无门无窗,只有屋宅的形状,老者转回身,肥大的兜帽对着秋暮缓慢低语,「欲上山顶需破开此宅,而破开此宅的玄机便在此处,我乃此宅守门人不便同姑娘进去,姑娘当心了。」 黑斗篷举袖于石屋的一面墙壁一扫,一道黑洞洞的气流旋涡便展现在眼前。 「多谢。」秋暮毫不犹豫跨进黑色旋涡,最后一只脚跨到一半时,黑纱被人拽住,「还有我。」 阿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眼下连扑带撞,两人成功进入石屋内,旋涡门随即消失。 屋内漆黑一片,不见任何照明之物。 秋暮瞥一眼阿迟手中千钧一髮之时从黑斗篷手中顺过来的白灯笼,这人又缺又精明,关键时刻想着捎上可能用得上的物件,下手不含煳,她出声道:「你不是胆小如鼠么,怎么敢跟着冲进来。」 阿迟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模样,「我看那老头不人不鬼的,我宁可跟着你也不要守着他。」 言罢挑起灯笼,四处打探着,「无门无窗的屋子我生平还是头一次见,让我瞅瞅这里头都有啥?」 挑灯转了一圈,啥也没瞅见,四面光秃石壁,无任何装饰家具。 唯一发现西面拐角处有一处暗道,石阶一直向下延伸漆黑一片,望不见终点,秋暮夺过阿迟手中的灯笼,撩起黑纱裙摆,麻利地走下去。 阿迟站在原地纠结,「喂喂,你知道下面有什么嘛你都敢贸然下去,你留我一人怎么办,我怕黑啊女英雄真豪杰。」 「那就守在上面。」地下暗道传来幽远模煳的回声。 就这么一会,走多远了这是! 阿迟一咬牙一跺脚,弯腰追了下去。 「我说小姐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胆子恁肥。」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话忒多。」 阿迟:「……」 第7章 画尸公子5 行了四十九级台阶,终于望见一扇贴满黄符刻满符篆的拱形石门。 阿迟随手揭下一张黄符,「这是什么鬼画符?」 「镇亡符。」秋暮回。 阿迟将纸抖了抖,随口问,「镇压亡灵的符叫镇亡符么?」 「没错。」 突然,阿迟停止抖纸的乐趣,瞪眼望着满是符篆的石门,「那那那这里面有有有亡灵?」 「是。」 秋暮施法破了符咒门,门上镇亡符自燃成灰烬时,两扇沉重石门自行打开。 此处是个地下暗室,阴风扑面,秋暮方走入便见无数冤魂横冲直撞,怨念亦满室游荡。 阿迟却一眼瞅见横七竖八躺在角落的尸骨。 「啊啊啊啊啊!」他鬼叫着硬扯着秋暮的黑纱,力度之大险些将秋暮的黑纱帏帽扯掉。 秋暮嫌弃地扒拉开对方,「叫什么,没见过死人啊。」 「没没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秋暮在暗室角落查看横躺一地的尸体,有新死不久的,有尸身半腐的,有呈骷髅状的还有骨架发黑肢体散架者。 阿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抱怨,「大饱眼福了,什么年份的尸体都有,我只是简单的来买个媳妇儿啊,为什么会跟着你遭遇这些……」 秋暮无视对方鬼哭狼嚎,仔细辨看尸身的服饰髮饰及随身兵器。 她踢阿迟一脚,示意他别在嚎丧了,「你之前说过,来汶南镇的道士法师捉妖师全都杳无音信下落不明是不是。」 阿迟委屈地揉揉被踢疼的脚腕再点点头,鼓起勇气往眼前的尸堆上瞄几眼,登时惊呆住。 道服,浮尘,僧袍,佛珠,甚至照妖镜,亡灵鞭,镇魂幡……这些显然是捉妖师父们的随身法器。
第15页 法师们果然都不在了,悄无声息地死在半山宅中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室。 秋暮手指于面前一扫,借着沖天的怨气捕捉到一些关于死者生前的画面。 乌压压的道士法师被困于此,手中的火把忽明忽灭,众人惊恐地环望密不通风的地下暗室,地上横着几具残尸。唯一的石门散着森然阴气,稍微靠近便肝胆俱裂吐血不止,众人拼尽了全力亦寻不见其他出口,满眼绝望,黑暗处蓦地浮现一缕缕黑色烟雾,绕着满室游荡,顷刻间烟雾化作一只只通体油光黑亮的猫,碧绿的眸子散发来自地狱深处般的寒厉,一声尖锐猫叫,黑猫们亮着利牙尖爪蜂拥而上,肉皮开裂,血肉翻飞的场景时断时续,悽惨的叫喊声迴荡在地下暗室的每一处角落…… 「猫妖作祟?怪不得此处寻不到怨气,原来怨气亡灵都被封印在此处。」秋暮将手垂下,喃喃着。 阿迟蹲墙角抹泪花,「你又看到什么了,千万别跟我说我不禁吓,怪不得你之前说此宅有问题,好像住满了人,可是又好像探不到任何气息,那个老怪物骗咱们进来,此处无门无窗还能出得去么?」 秋暮自信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阿迟眨眼,「那我呢?」 「不知道。」 「……」 暗室面积不小,秋暮走向最右边一处冰石垒砌的高台,高台上摆着一张最为招阴的千年槐木桌,桌上落有七星灯台。 烛火微弱,渺渺跳动。 火苗直射的方位是一个太极涪陵阵阵图,幽幽散着灵光。 秋暮晓得,此阵及其古老,数千年前战乱时代于巫蜀国内尤其盛行,此阵繁复深奥难通,懂者甚少,再后来渐渐湮没于歷史长河中,她也只在幽冥当铺的古籍中了解一二。 不料却在如此荒僻的地下暗室里见到,实乃孽缘。 因此阵难破,她没多少把握。 此时她蓦地又想起白首棺材铺里寡妇所言:一旦有人在棺材铺施法作乱,小镇长家的烛台会有反应…… 如此说来,这半山鬼宅乃小镇长的家宅,烛台便是这太极涪陵阵。 小镇长在追捕他们时喊过一句:追,一群废物赶紧给我追,若跑掉了老镇长会削了你们的脑袋。 除了斗篷老者,这宅子已无生人气息,既然有老虎变得小镇长为何不能有乔装打扮成老管家的老镇长呢? 小镇长都被人顶替了,老镇长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一个能让老虎精惧怕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人。 可惜她没能看见斗篷老者的真身,想来不是她道行太浅便是对方道行太深,处处压制于她。 她走上泛着缕缕寒气的冰石台阶,探查到七星烛台便是操控石屋的法器,烛火灭,太极涪陵阵既破,石屋亦毁,这座无门无窗的石屋不过是高人用术法造的一种幻象。 而地上躺得这些颇具修为道行的人全部死在幻像中。 可她使尽办法,都无法令烛火熄灭,看似渺小微弱的火苗仿若超出生命般坚韧,最为棘手的是,一旦对着烛火施法,头顶的太极涪陵阵里便渗出缕缕黑烟,烟雾唤作一只无实体的巨型黑猫,阿迟捡了地上的宝剑砍上去,丝毫不损,可猫爪却如利刀,**成百只五爪钩向两人扑来,她拽着阿迟险险躲过,不敢再轻举妄动。 阿迟戒备地将秋暮拽到墙角,指着烛火上空的阵图,总结道:「我们只要不碰那烛火就没事,可不灭了烛火我们也出不去,饿死渴死无聊死估计我们俩要合葬到此处了。」他幽怨地瞥一眼秋暮,「我还有一个愿望,死前让我见一见你的样子吧,好让我死得瞑目。」 秋暮直接拒绝,「不,我就喜欢看人死不瞑目。」 言罢大步走开,手掌一挥,暗室石门大敞,困在里面的怨灵纷纷夺门而出。 阿迟见秋暮早已上了通往石屋的台阶,他左手握紧方才捡的宝剑右手挑起顺来的白灯笼追上去,「上去干啥,上去也白上,石屋无门无窗,难不成等着那斗篷怪老头接咱们出去?」 秋暮不语,他又叫嚷,「那老头就想把你困死在这,可怜我上赶着陪你来送死。」 秋暮忍无可忍,回头瞪他一眼,「再说一句废话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阿迟眸光一亮,这是想到出去的方法了?他果然跟对了人,他兴高采烈追上去跟秋暮并行,「就说一句话,你缺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徒弟么?」 秋暮一挥袖子,一块膏药皮便黏在对方的嘴上。 阿迟唔唔唔不满地抗议着。 又回到来时那个毫无装饰四面秃壁的小石屋。 秋暮望着众多怨灵也跟上来,四处冲撞着,欲寻缝隙钻出去。 秋暮倏地一把抓住阿迟的衣领,「你不是人,肉体凡胎早被这些怨灵残魂生吃了。」 勐地被揪住,阿迟手中的宝剑跟灯笼同时掉到地上,他呜呜着勐摇头,又狂指自己的脖子,秋暮松开对方,一把揭下他嘴上的膏药皮。 阿迟疼得几欲淌泪,捂嘴指控,「我鬍子都掉了。」 秋暮:「……」她怎么没看见他有鬍子。 见对方一点都不同情他,阿迟收回夸张的表情,从脖领间取下块黑玉坠子,「这个是我祖传辟邪宝物,一般的小邪啥的进不了身。」 秋暮见那块黑玉隐隐透着灵气,却非凡品,也便不再纠结阿迟的身份。
第16页 她从腰间的玲珑干坤袋中吸出一柄短箫,于手中优雅一转顿于唇边,凄清的箫声若虚若幻,小小的石屋内竟呈现出流光溢彩的音符,音符四面散开,穿墙而去。 秋暮放掉短箫,松一口气,声调带了明显的愉悦,「果然,这石屋困不住声音。」 阿迟虽惊嘆此门吹箫绝技,但还是不解,「那又怎样?难不成我们变成音符飞出去?」 心情好了就不太抗拒同人沟通,秋暮也不太嫌对方话唠,欣然回復,「我猜摆出太极涪陵阵的人就是那个斗篷老头,我暗中试探,老怪物的道行不在我之下完全有这个布阵的本事,倘若不是他,估计布阵的人离此宅不远,既然声音能透墙而去,那么我就有办法控制布阵之人。」 「怎么控制?」阿迟一脸的惊喜好奇。 秋暮不语,继续将短箫倾到唇边,紧跟着箫声化作实体流光向四面延伸,她另一只手从头上帏帽顶端的髮髻上拔下一根宝石蓝的簪子。 簪头呈微型熏炉状,熏炉握在她掌心瞬间放大几十倍,随手向半空一抛,炉盖自行掀开,秋暮手指一捻,熏炉里的一抹香灰便落在她手心。 轻轻一吹,香灰四散,飘到流光溢彩的音符里,秋暮继续奏箫,音符携着香灰透墙消失。 不消片刻,她收了短箫,将浮在半空的熏炉缩小,最后变回髮簪重新别到髮髻上。 阿迟看得瞠目结舌,见对方停了动作,飒然立在原地,忙问:「那灰是?」 「迷藏(zang)香灰。」 「……那是啥?」 「闻之能让人陷入昏睡的一种迷~香香灰。」 阿迟反应一会,试探性问:「把人迷晕我们就能出了这石屋?」 秋暮对半空中愤怒地来回游盪的怨灵道:「若灭不了暗室里的烛火还有一种逃生的可能,那就是布阵人死亡或陷入深度昏迷,那么对方布的阵法可破,我用迷藏香灰试一试。」 阿迟见那灰着实普通,质疑道:「靠谱么?」 话刚说完,只觉整个石屋晃了晃,继而整个空间天旋地转地摇晃,骤然乍现的一道微光随着裂开一条大口的墙壁照进来,秋暮催促着,「快走。」 两人落在半山宅后院的荒草地上仰望当空月亮。 阿迟劫后余生,心中感慨,「还是活着好呀。」 阿迟望月是感慨,秋暮望月是查看时辰,不知不觉被困石屋暗室两个时辰,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她抽出一条黑纱绑在阿迟的胳膊上携着他飞起来,「我们要快些走,布阵人道行高深,迷藏香灰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 阿迟虽不满意对方用的是牵驴方式,但还是压抑着情绪问一句,「那布阵人到底是不是那怪老头。」 秋暮拂开面纱前的一重云雾,「或许是,我们从石屋出来后没见那老头儿露面,但宅子里却有他的气息,估计躺在某处昏睡着。」 重重阻挠,秋暮终于落在山巅处茅屋前。 此处古木清幽,开着野花的两圈篱笆墙,一圈是绿油油的萝蔔田,另一圈围着一群悠闲散步的小鸡仔。 院中两株玉兰树,中间驾一个藤条鞦韆,旁侧放置白石桌椅,其上放着一碟桂花糕一叠参果,一碗浮着花瓣的糖水,茅屋房檐处沾了几珠晶莹白露,门口的红灯笼幽幽亮着,木门虚掩,门内散出几寸柔和光晕,小鸡叽叽地叫声重叠着远石下的虫鸣声,俨然一副深山隐者的恬淡适意。 很难想像,沖天的阴气是从此处传出的。 阿迟四处打探,「你不是来捉妖除邪的么,我看此处不像住着邪祟倒像是住着隐居的老神仙。」 秋暮踩着鹅卵石小路走向屋门,房门虚掩,能看清里面桌椅茶具齐全,她停在台阶前,迟疑片刻开口道:「请问有人在么?」 良久,两人以为主人不在家打算不请自进寻两杯茶时,屋内传来男子醇厚温和的嗓音,「我这草房子许久不见客人来访,今日竟来了两位,请进。」 秋暮和阿迟前后跨门进去。 进门后双双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第一卷 男猪脚现身。 第8章 画尸公子6 从外面看,不过是个小小的茅屋,可屋内空间远比外面呈现得大十倍不止。 两人仔细打量,此处像是个破败的庙堂。正中央一尊微笑的千手菩萨像,独缺了一只胳膊,菩萨像下凌空悬浮一口巨大石棺,棺盖斜戳在旁侧巨柱上,靠近南窗的位置铺一张一丈有于青褐色天然石桌,桌上摊着墨宝纸砚,几张上好的宣纸上寥寥几笔画着个姑娘,因离得远看不清面貌。 剩余的空间里大部分是棺材,大大小小的石棺密密麻麻排列着,秋暮粗略一扫,足有七八十具。 棺盖紧合,能感应到丝丝缕缕阴气自棺材缝隙里散出。 「人呢?」阿迟四处张望,「刚才明明有声音这会又不见人。」 秋暮迳自向宽大的石桌旁走去。 墨宝格子里积了些色泽清淡的颜料,桌上淌着几滴不慎洒落的墨汁,宣纸漫着宜暖淡香,纸上人物走笔简洁然神韵天成,乃玲珑俏皮一姑娘,果然是她。 来汶南镇见的最多的一张脸。 秋暮伸手方要拿起画纸细细端详,菩萨像下突然传出一道声音,「二位可需在下奉茶?」 两人同时回头。
第17页 佛像下,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石棺里缓缓坐起个人,此人发束半挽,褐色双眸清浅宁淡,带着方醒时的慵懒,松绿色的袍领衬得肤色极白,唇色微艷,他纵身自棺材里飞身而下,堪堪落在秋暮和阿迟中间。 秋暮细緻打量对方腰间挂着的那支泛着银白月光的软毫笔,没错,同画中人一样。 就是他—陶诗。 歷经兇险要寻的大邪物竟是这般知礼雅致的俊美公子,虽见过画中人的形貌,但气质神韵及不上真人分毫,秋暮一时还没想到开场白,只听一旁的阿迟愣头青地问一句,「老兄,你睡棺材呀?」 对方转眸望向他,唇角似笑非笑,「尸体自然睡棺材最适宜了,不知你们上仙喜好睡何处?」 阿迟微怔,须臾,目露钦佩,「果然是尸王,一眼便看出我的身份,不错不错,我乃天界上仙古未迟。」 言罢,幻出真容,茶白云纱披身,发束玉冠,白里透红的桃花面上一双桃花眼微带着戏嚯,手中摇着一把粉如烟霞的桃花扇,风流清贵,浑然天成。 秋暮心里一惊,胸口一窒,上仙,二傻子是上仙,她竟没看出来。 看他如今仙泽萦身,之前定是用了什么术法隐了仙气,再加上身披大蒜,让人望而止步,一点探究的欲望都没有……蓦地她想起棺材铺里女尸额间的封印,怎会被普通人一抹就掉,她竟然不曾怀疑到那些细节,而石屋内那些怨念残魂何其兇悍,岂是一个小小的辟邪玉坠能压制住的,而她居然被骗了,还处处护着他。 她不由得再打量他一眼,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遇到活仙儿,还是个品极极高的上仙,可上仙怎么如此性子,装疯卖傻捉弄人,还吵嚷着要拜她为师,一点都不像书中所载,至清至高至洁,品行雅正超凡脱俗…… 而另一个站在她面前的大邪物同样超出她的想像,此来瞳姬并没告诉她所寻之人的身份。 尸王陶诗,操控世间阴尸的至尊王者,本可以同冥王,魔尊,天界各仙尊齐名,但尸王尤其低调,传说于万尸林整日睡觉不问世事,名声便小了点。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大人物,若当初晓得画中人的身份,秋暮估计会打了退堂鼓。 正郁结地思量着,尸王陶诗已经停在她面前,淡如琉璃的眸子略略打量她,随即开口道:「非仙非妖非鬼非怪,体内灵气虽不盛,但诡谲异常,真源中含着幽冥界忘川河的淡淡阴湿之气,难不成你是幽冥当铺的人。」 秋暮心生佩服,一眼就看破了她,她也就直接亮了家底,「幽冥当铺,秋暮。」 对方微笑,「传闻幽冥当铺凌驾六界之上,从不屑同六界之众往来更对仙界无甚好感,何时仙界同幽冥当铺走得这般亲近了,两位搭伴而来所谓何?」 秋暮忙辩解,「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别呀,怎么翻脸不认人呢。」古未迟凑过来,「我这一路多亏你照顾呢。」 方才秋暮自报家门,看对方神态,一点不惊讶,看来忽悠仙早就看出她来自幽冥当铺。 秋暮更来气了,天界戏精学院毕业的,演戏上瘾,这会儿还端着呢,干脆别过脸去不搭理他。 陶诗见本是搭伴而来的两人这会闹起了别扭,不方便劝和,便转头问古未迟,「那么上仙来此是为何?」 古未迟摇了摇桃花扇,「那我就直说了,尸王离开万尸林后,手下尸将军们有些放肆,组织了大批死尸出林骚扰附近百姓,丧于尸口的牲畜无数,无辜丧命的百姓更是已达千人有余,再有尸王突然在这满是尸骨的汶南山住了十余载,改了汶南山的风水,如今离得最近的汶南镇人口着实不好算,镇中居民人不人,鬼不鬼,尸不尸,鬼差也收不走,阎王很尴尬,再有就是众家修仙习道的法师捉妖师见此地阴气沖天颇为诡异前来除祟,不成想有去无回,连魂魄也找不见一缕,这些捉妖师有些是修仙门派的弟子,仙家掌门一卷手书递上去,天界不好不查,看在尸王身份特殊,便派了我来向尸王讨个说法。」 陶诗听了,面上不见任何情绪,一旁的秋暮听了心口愈发添堵,那仙人什么都知道,可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陶诗走去石案旁,斟了两盏茶,古未迟毫不客气地走过去端起其中一盏仰头灌下,「谢谢谢谢,早渴了。」 空盏落在石案上,陶诗又好性情地为他添了新茶,「上仙来意我已明了,但恐怕要让天界失望了,如今我顾不得万尸林,林子附近的事亦无心思过问,我只想守着着汶南山,在此作画煮茶养鸡种菜,闲暇时再蒸些糕点采些参果,不做他想。」 古未迟微微蹙眉,「这是为何?身为尸王你应明白自己于平衡六界秩序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得六界大乱。弃了万尸林,继续留在这座坟山扰乱阴阳两气,放任你属下猫妖作乱,如此下去,终成大祸,还有,天界乃六界之首,以平衡六界法则天下秩序为重任,不会就此罢手的,尸王三思。」 古未迟说的直接中肯,厉害关系已摆明,可仍不见尸王有任何情绪,他清清冷冷回一句,「我若执意如此,上仙会怎样?」 古未迟含笑摇着桃花扇,「那本仙就要向尸王讨教几招了,若你输了可趁机绑你回天界復命。」 陶诗淡然一笑,「天界如此轻敌,只派你一个小小上仙欲捉我回天界接受无聊的审判,可笑至极。」
第18页 古未迟如实说:「本来派了两个,可我那同伴不知怎的还没到,或许临时有事耽搁了。」 陶诗于石案旁优雅落座,略一抬手,腰间挂的笔便幻于掌心,提笔蘸墨,幽幽开口:「无论来几个,结果都一样,上仙若不嫌弃我这满是棺材的草房子,可在此地多饮几杯茶无妨,至于别的事,勿谈。」往画卷右下角落了一行字,復又抬眸望向一直静默的秋暮,「秋姑娘来此何事?」 秋暮刚要张口被古未迟先一步打断,「尸王,我们的事情先解决再说她。」 秋暮再压抑不住,上仙又如何,不是她上司,她也不受天界管辖,干脆利索地沖他吼:「凭什么?」 古未迟向她靠近一些,低声说:「我怕你也是来带尸王走的,我不想跟你抢。虽然你身为幽冥当铺的人,法术低到超乎我的想像,但好歹你是个姑娘咱们又是生死之交,就算抢过你我也不觉得光彩。」 秋暮气闷,「谁跟你生死之交了?」 「好了,二位莫吵,我这草房里睡着很多人,吵醒了就不好了。」尸王落着笔墨插话道。 古未迟也不再废话,宽大的袖袍一舞,手中桃花扇一扇,室内近百口棺材的石盖一併浮起。 同白首棺材铺里棺椁中躺的女尸一模一样,还是那样一张玲珑俏皮的脸,眉心处落一点绛红。 陶诗见此,眉梢微挑,淡色双眸蔓上一层阴翳,周身寒意乍现,只将桌上的一张纸挥出去,纤薄的白纸竟带起强大的气流将浮在半空的棺材盖一併落合。 空气里有些僵滞,唯有空中飘动的宣纸发出轻微的脆响。 秋暮伸手接住那张飘然坠落的宣纸。 瞥一眼画中姑娘,静静走到石案前将画纸放回原处,此刻她能感受到几步之遥尸王身上传来的阴寒之气,身在幽冥界的她,少不得见生前道行通天的大人物魂归幽冥,却从未见识过如此强大的力量,仿若对方稍一出手,须臾间,这座巍峨的汶南山将化成灰烬。 她冷静地开口道:「请问画中人是谁?」 陶诗眼睫微垂,凝视着画中人,浅淡眸底映出一丝看不透的心绪,片刻后低沉道:「她叫小萝。」 古未迟见尸王仍痴痴凝望画中人,仿似突自陷入另一个世界,完全无视他们这两个客人。 他趁机捅捅秋暮的胳膊,小声说:「我叫古未迟,如假包换的真仙。」又弯唇摆出个明朗的笑,「还在生气?」 「哼。」秋暮把脸又别过去。 古未迟不再逗她,转眸望向对面的尸王,「该不会是为了画中的这位姑娘才不愿离开此处吧。」 他看清桌上画卷右下角提着尸王刚落墨的诗句—玉树琼枝作烟萝。 陶诗回神,将画纸缓缓捲起,「与他人无关。」稍停顿又道:「秋暮姑娘来此何意,若不说便请回吧。」 「我要你的笔。」秋暮赶忙答覆。 三人视线停留在石案上那只泛着银光白的软毫笔上。 陶诗端起笔来,「无相神笔,上古长渊上神之遗物,世上只此一枚。此笔乃故人所赠,随了我了千年,抱歉,不送。」从石案处走出来,目光瞅着门窗外即将破晓的天幕,随即下了逐客令,「二位白来了,恕不远送。」 —— 草房子百丈处,秋暮和古未迟双双倚在一块大石头上欣赏着南山日出。 朝阳自群岚一隅缓缓跃出,阴霾散尽,花草林木染了初晨特有的生机,清新如洗。 一点寻不见昨晚的诡谲阴森。 草房子的主人下了逐客令,两人不曾墨迹实乃有自知之明。 打不过。 惹恼了尸王,就地安葬。 两人不走,皆抱了一丝幻想,目的未达到,不能轻言放弃。 古未迟再等同伙白摩,白摩好歹是个上君,修为不在他之下,两人联手,千年道行一朝散的机率小了不少。 可他不明白秋暮还在这里耗什么,她的道行让他打心眼里同情,传说中凌驾六界之上最为神秘的幽冥当铺,里面随便出来个扫地丫鬟都能挑战天界十万雄兵,传说可能存在水分,但也不至于弱成秋暮这副德行。 「难不成你在等救兵?」古未迟问她。 「没有。」秋暮对着朝阳道。 「那你……」 「等你同伴来了联手打败尸王,我好趁机拿走他的笔。」 …… 古未迟略同情地望着她,「听闻前不久你们当铺的大当家莫名死了,前去挑战新当家的妖魔鬼怪邪门教派也没一个成气候的,集体死翘翘,依我看你们当铺没人管你,你就出来抢东西了,胃口倒是不小,直接怼尸王。」 秋暮瞪向他,「我不是来抢的,我是来同尸王做交易的。」 「呵呵,尸王缺啥啊,凭他的本事想要什么不是信手拈来,再说活到他那把年纪那种境界自我争取的东西才更有意义,怎会同你们当铺做些见不人的地下交易。」 秋暮明显感应到对方对幽冥当铺的鄙夷不屑,傲娇着口气回应:「我们当铺是做地下交易的没错,可你们天界也光明磊落不到哪去,你可晓得你们天界有多少仙人来我们幽冥当铺做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么?」 「多少?都谁?」古未迟勐地将脸凑过去,八卦心十足。 「怎么可能告诉你!」秋暮一字一顿道。
第19页 古未迟移回原处,对着晨起觅食的鸟儿嘬牙花,「咱们现在可以说是站在同一条战线,应该和平相处,我需向天界復命,你想得到他的笔,我们合作不显得更为明智些么。」 秋暮大方道:「我正有此意,反正咱俩本事都不行,打不过尸王,不联手都不行。首先我们要弄清楚这汶南镇和汶南山到底怎么回事,我猜你已经知道了,你先说。」 古未迟怔了下,小毛丫头明显向他打探此处的秘密,法术不行,偏口气还这般强硬,不愧是幽冥当铺的人,架子摆得足。 他寻了附近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其实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如你所见,我们见到的是汶南镇的表象,街道客栈里披同一张脸的女子,白首棺材铺里躺的那些个女尸以及尸王草房里近百具棺材中的阴尸,很显然,这些同尸王有最直接的关系。」 秋暮听对方说的都是废话,捡了几个问题发问:「镇口那些披着黑布的马车都是来买尸体的?」 「是小娘子,不是尸体。」古未迟更正,「那些小娘子虽是阴尸,但魂魄意识全有,除了不能进食不能见光不能生娃之外还真的跟活人无甚分别。」 「可他们既然是阴尸,怎么可能还有生前记忆和意识,且魂魄不入体内也不散去。」秋暮疑惑道。 「这类人可称作半尸人,半死不活,半生不死,冥界也不好派出鬼差来勾魂,就算来了,你觉得鬼差有可能回得去?那些死在暗室里的捉妖师们便是最好的证明,一地的尸体里不乏有修仙门派的优秀弟子得意门生,还不是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何况小小鬼差。」 秋暮贊同,那半山鬼宅确实有去无回,敢问世上有几个人能破得太极涪陵阵,若不是她有幽冥当铺的迷藏香,估计也会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魂魄被束,信息全无,想来幽冥当铺的人寻都不好寻见。 古未迟不再绕圈子,托腮望一眼木门紧阖的草房子,「说白了,都是尸王搞出来的,他乃古战场数万阴尸之气所生,气场非同一般,尤其尸体若靠近他几寸即可復活为半尸人,他復生了那么多尸体,而且将尸体幻成同一张脸,究竟是为何?」 「那支笔……」秋暮灵光一闪,「那些尸体不是被幻出来的,是被画出来的。」 第9章 画尸公子7 古未迟凝思片刻点头附议,「我猜也是,都是些阴气横生的女尸,无相神笔遇阴则生,想要给女尸们画一张脸简直太容易。」 「所以,汶南镇街道上我们看到的那些女人其实都死了,是尸王用无相神笔给她们画上同一张脸,那些尸体一靠近尸王便復活成半尸人,带着她们生前的记忆復生。」 怪不得客栈里的阿香娘子极美,却死心塌地跟着相貌极丑的糙汉子,因那人原本就是她相公,世上女子嗔痴,无论相公品貌如何对其是否真心假意,没几个不爱自家相公的,那阿香娘子生前面貌应该不佳,死后被画成天仙似得的一张面皮,而世上男子多贪恋美色,那相公即便知晓她是半尸人亦早已心猿意马色心当头。 想来和街道上所遇的那些女子一样,死而復生,换一张绝世面皮,一方求欢爱宠溺,一方求姿容美色,皆大欢喜。 「醒了醒了醒了……」秋暮正缕着头绪就听古未迟蓦地咋唿起来,顺着对方的视线瞅见黑斗篷正站在几丈远的山道上。 不过,本是佝偻如大虾的背此刻挺得倍儿直。 秋暮早料到迷藏香灰困不住对方多久,不成想这么一会就追上来了。 「你激动什么,你堂堂上仙还怕……」集妖气阴气于一身的怪物,可是那黑斗篷究竟是何怪物,她得凝聚灵气仔细探看一番。 「猫妖,黑色的。」古未迟给出答案并做进一步解释,「尸王的心腹,活了几千年的猫妖,道行不是一般的深,人称裂尸将军,连我都不愿意同这小畜生正面交手。」 秋暮见黑斗篷只僵僵站在原地,似乎忌惮什么,不敢向前一步。 古未迟也观察到这一点,不顾上仙画风扯开嗓子吼道,「小黑球,可是来找茬的?」 黑斗篷发出年轻男子的愠怒之声,「休要大声喧譁吵到我家主子,有本事我们山下较量。」 「小东西还怕你了。」古未迟说着大步走出去,停到黑斗篷面前挑衅着,「我古未迟从来不跟不露脸的打架,是爷们的就将帽子摘了若长得好看可以考虑顺回去当宠物。」 对面的黑斗篷不动声色,对着草房子望了望,沉声邀战,「若真有本事跟我走。」 古未迟原地摇晃桃花扇,颇无赖的腔调,「让本仙看看你的脸,不让看不走,而且还要大声嚷嚷。」 黑斗篷很是担心草房子里的人被吵到一样,竟真的掀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孔来。 「可以走了吧。」他冷着一张脸问。 「呀!唇红齿白,长得挺好看的,叫什么叫什么。」古未迟眼冒小桃花。 「古蔺。」对方平静说完,转身沿山路下行。 古未迟跟上去,低声嘟囔着,「为什么一个猫可以姓古,算了,看在长得好看的份上就不逼你改姓了。」 后面的秋暮深唿吸,上仙,这幅德行的上仙…… 不远一段脚程,脚下山路又莫名铺上层层雾气,古未迟冷不丁停下,转身对着撞到他后背的秋暮问:「这傢伙又引我们去半山鬼宅,那太极涪陵阵不好对付,你有把握再破一次么?」
第20页 秋暮站直身体,咬牙道:「你认为他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么?」 「哦,那我们不去了。」说完手中桃花扇一扇,山路间漫生的雾气瞬间消散,不远处,古蔺施法被破,冷着脸过来,「不过是邀两位去半山宅坐坐,上仙可是怕了?」 「本上仙会怕一只宠物?笑话,本仙只是懒得跟你斗法好保存实力对付你家主子。」 「休想伤我家主子。」古蔺看似很激动,握紧的拳头萦上缕缕黑雾,散着强大妖力。 「淡定。」古未迟劝阻着,「奓毛的宠物就不可爱了,这样吧,你把汶南山的秘密告诉我,我们就不再骚扰你家主子你看可好。」 「秘密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么。」古蔺略松了拳头,继续道:「此山荒僻乃是个乱葬山,古时战乱慌飢时节,人死了便往这山上一丢,后来附近居民更是将亲人尸骨埋葬于此,多年下来荒骨遍野,尸骨横生,我家主子云游看上了此处风水就此定居,后有女尸染了我家主子的极阴之气成为半尸人,下山归家与家人团聚,这些女尸虽为半尸人但不曾对人产生半分威胁,一些自诩除魔卫道的修仙世家捉妖门派便前来汶南山打女尸的主意,主子喜静我怕那些蠢物扰了主子清净就将他们困在半山腰,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我家主子无关。」 古未迟呵呵一笑,「倒是把你家主子撇得干净,我问你,以你的道行把那些捉妖法师轰走便好,为何要把他们全部诛杀且将魂魄困在地下暗室。」 「杀了,困住魂魄,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免得捉妖师的同伴同门接二连三前来扰人清静。」古蔺冷冷道。 「为了你家主子的清静,你可真豁的出去啊小猫妖。」古未迟略带惋惜,杀了这么多人,各大仙门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惜了这张脸。 秋暮问道:「那为何半尸人都长得一模一样,小萝又是谁?」 古蔺低垂了双眸,默了片刻方开口:「此事说来话长,二位还是随我来吧。」 古未迟对着秋暮使眼色,去不去,到底去不去? 秋暮简直嫌对方挡路,路过窄小的山路时粗鲁地撞了下对方的肩膀。 上仙,怂的你。 古未迟捂着肩膀望天,总结道:「太年轻了!」 言罢,跟上去。 一阵白雾蔓延开来又褪尽,又回到半山慌宅。 两人四处探看,已不见古蔺。 门口的白灯笼已灭,煞白的穗子无风自动。 两人脚步齐稳,双双走入院中。 已过巳时初刻,阳光愈盛,空旷的山宅蓦地刮来一缕幽风,院角古井上的草绳蓦地摇晃起来,整个院子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 「这猫妖胆子不小,既知我们身份还敢造次。」古未迟说着紧了紧手中的桃花扇,嘴上虽不屑,但他并非轻敌之辈,且不说几千年的猫妖道行深厚,光是跟在尸王身边蹭了一身的本事都不得不让人小觑。余光瞥见一旁的秋暮,「咦?你手中没武器?」 「没有。」 「……那你要跟紧我了。」 古未迟刚说完,辘轳上的草绳停止晃动,井口爬出个拖着半条舌头面目腐烂臃肿的尸体。 尸体摇晃着躯干站到井口边上,湿漉漉的长髮垂到脚底,水渍在干涸的土地上蔓延一片,突然他裂开腐了一半的大嘴发出一长串呜咽声,院中各个角落破土而出一只只铁青的尸手,尸手扒拉开土地,冒出一只只半腐烂的脑袋,腐烂到辨不出男女的尸头拨浪几下,抖下一层层湿土,一个个摇摇晃晃站起来。 古未迟粗略数了下,二十余具,恐怕这些人便是庄家人,死后被随便仍在井底或埋在院中了。 其中几具尸体向两位摇摇晃晃扑上来时,被古未迟一扇子扇成灰,他冷哼一声,「小黑猫当我们是普通捉妖师么,这几个小喽啰你都打得过。」 秋暮知道这个没口德的上仙又在鄙夷她的能耐,干脆顺着他说:「那我就原地欣赏上仙的风采了,你慢慢扇。」 古井边的尸体挥舞着半腐烂的胳膊又一声呜咽,整个山宅上空罩上一层乌云,本是明朗的天空催生一股风雨欲来时的阴暗,无数黑色烟雾于半空飘来盪去。 「不好。」古未迟发现不妙,便见黑色雾气快速飘进尸体体内,尸体面上原本黑洞洞的眼睛亮起层层碧绿幽光,面上爬满褐色纹路,指甲亦瞬间暴涨,闪着寒冽之光。 秋暮也发现异常,那些盪满半空的黑色烟雾,「……是猫妖的内丹。」 那猫妖将千年内丹化了,并催入怨尸体内,尸体承了他的千年阴尸之气及妖气已变成千年凶尸,兇悍可见一般。 古未迟的桃花扇再扇过去,不见尸体化为烟雾齑粉,而是尸身被掀远十几丈后又快速爬起狰狞着扑过来。 古未迟将扇子摇到极限,对着空中乌压压的仿似猫头似的黑云叫喊着:「何必呢猫妖,毁了内丹你连魂魄也留不下,我们万事好商量。」 空中巨大的黑**头髮出沉重的低吼声:「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要带我家主人走,我家主人是不会离开此处的,不会的,所以你们必须得死……」 半山宅的乌云渐渐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瀰漫整个山头,山道上,林沟里,巨石旁,悬崖处,凡是埋葬死尸的地方皆破开一个个窟窿,尸身携了凌空乱飞的黑雾乌压压扑向摇晃着白色灯笼的半山慌宅。
第21页 不过半柱香,慌宅已彻底沦成尸宅。 成千上万的死尸仍陆陆续续自山林一隅甦醒爬出,携着怨念戾气蜂拥而来。 硕大的院子已被凶尸占满,古未迟手中的扇子简直摇不过来,他斜倪一眼赏花赏月赏春光的秋暮,「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搭把手。」 秋暮保持淡定,不语,只用随身的黑纱掀飞一片死尸,杀出一条通往屋子的路。 古未迟摇着武器,击退不断涌上的凶尸跟随秋暮跳上屋门石阶。 进屋后,立马关门,顺手施了个结界罩在屋子上。 屋外死尸成群结队挤过来,疯狂拍打着结界。 古未迟几步蹿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咕噜噜灌下,揉着发痛的手腕再倒一杯,「你那个什么迷藏香灰管不管用,不行再吹个箫洒点灰先迷倒那些尸体,再这样下去,满山的尸体都会被猫妖招来,足能将咱们活埋了。」 秋暮摇头,「屋外那些是凶尸,可能其中还有些残魂依附,但没有意识记忆,我的迷藏香灰对她们不起作用。」她瞅着一直灌茶的对方,「你们上仙就这点能耐,连小小凶尸都对付不了?」 古未迟将茶蛊往桌上一拍,「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毛丫头就会说风凉话,那猫妖可不是普通的猫妖,乃尸王手下第一得力干将—裂尸将军,他留在尸王身边几千年,得了尸王多少真传,普通仙人见了裂尸将军都要绕道走。」 秋暮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嗓子,放掉后不忘抢白对方,「说白了就是打不过呗。」 ……古未迟摇着桃花扇给自己灭火气,耐着性子解释:「本来我生性低调,但为了天界上仙的名誉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目前情况并非本上仙对付不了,而是屋外那些尸体中不乏有魂魄未曾散尽的,本来我可以用仙封咒术让他们身魂散尽,可那些仍有几缕魂魄的就此灰飞再不会投胎转世了,本仙并非不能打赢一个裂尸将军以及那些凶尸,而是仁慈,仁慈懂么,当铺里的人。」 秋暮望一眼门窗处不停冲撞的凶尸们,「我问你啊,倘若我们出不去了,倘若不用你们天界的啥啥咒术就得被这些凶尸们生啃活埋了,那么你最后会用啥啥咒术保自己性命么?」 古未迟大大方方承认:「废话,我还没那么伟大为了一群凶尸拆了自己千年仙骨。」 秋暮走入里屋,小声嘀咕着:「不够仁慈。」 凶尸们叮叮咣咣敲门拍窗声中,古未迟随秋暮进了里屋,见她四处查看,疑惑道:「你又在找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淡定,本仙很有压力。」见对方无视他,只顾掀箱倒柜,又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秋暮将抖开的被子乱团一气堆在床尾,「你能感应到这间屋子里有古蔺的气息么?」 古未迟静心凝神,答:「嗯,这屋子里有着浓郁的阴气加妖气还有淡淡一股子猫骚味儿,应该是他常住的寝室。」 「那就好。」秋暮继续在床榻上仔细翻腾,「你说古蔺平日爱干净么?会剪指甲么?」 古未迟:「……说人话。」 秋暮终于停下来,「头髮,血肉哪怕一点指甲盖也行,只要是他身上的东西就行,再加我一滴血丢入熏炉,点燃迷藏香,关于对方前世今生的记忆我都会看见。」 古未迟随即从对方帏帽最上端仅露的半截髮髻上拔掉一支熏炉簪子,「就用这个?」 秋暮点头,「里头燃有迷藏香,世上少有迷藏香探不到的记忆。」 古未迟盯着手中小巧精緻的宝蓝色熏炉簪子看了又看,「听闻幽冥当铺绝世宝贝无数,原来还有这么一种香,太可怕了。」随手将簪子递还给秋暮,弯腰低头,「咱们一起找吧。」 秋暮:「……」这人不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否则怎会觉得迷藏香可怕。 指甲盖是没寻到,倒是在枕头下发现一只发旧的类似香囊的袋子,打开,里面竟是一缕头髮。 「谁的?」秋暮捏着成色不错的头髮问。 古未迟面上乍现欣喜之色,「猫妖的?他什么癖好吧,怎么可以自恋到这种程度,毛掉了还收藏起来,呵!」 「……不管是不是他的,我先试一试,毕竟晓得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才好想到办法出去。」 手中熏炉簪子放大数十倍,将髮丝丢进去,指尖凝一滴血,血落入熏炉的那一刻,熏炉内烟雾裊裊,奇香漫鼻,秋暮选了个舒适的姿势打坐,闭眼前对一脸惊奇的古未迟说:「尽量不要让我受到干扰,否则我醒后会薅你一缕头髮丢进这香炉,看你都干过什么好事。」 外面的凶尸群数量还在勐增,整个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古未迟揉揉太阳穴,诚心一笑,「放心放心。」 秋暮闭上眼睛进入迷藏界,第一感知这并非古蔺的记忆,此迷藏界阴气沉沉,晦暗逼人,但丝毫不见妖气,漫天漫地的强大阴灵之气提醒她。 这段记忆是尸王陶诗的。 第10章 画尸公子8 「今个天气真好。」一畦绿油油的萝蔔田里蓦地冒出清脆的一句话。 田里生得最水汪汪的一只萝蔔抖了抖头顶的叶子,甩落几滴露水,仰头望着暮秋时节难得暖烘烘的太阳。 左右看看,其它萝蔔还是老样子,睡得死沉,它将自己连根拔起,雪白的萝蔔身暴露在阳光下,瞬间变作一个玲珑俏皮的小姑娘。
第22页 秋暮松一口气,果然是她,棺材铺里躺尸们面上顶的同一张脸,陶诗笔下的画中人—小萝。 秋暮并非第一次使用迷藏香进入他人的记忆世界,她于幽冥界闲得无聊时偶尔会在忘川河边搭讪几个散步的野鬼,再趁其不备薅小鬼几根头髮丢入熏炉,窥探对方生前有没有做过一些能供她消遣娱乐的事儿,其中确实能探得不少令人唏嘘的秘密,她明知此行为不妥,但实在无聊,只能拿小鬼们消遣。 头髮或血肉丢进熏炉,再加自己一滴血便是开启通往对方记忆世界的一道门,当铺里的人称之为迷藏界,而进入迷藏界的人称为迷藏使者。 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迷藏界,散发独特的气息,比如花妖的迷藏界满是沁人花香,鱼怪的迷藏界时不时漫上一股子腥味儿,至于人的迷藏界就有些复杂了,不同的性子和经歷会生出不一样的气息。 秋暮总结,凡人记忆中最为迷恋最放不下的人或物便是独属于那人的迷藏界气息。 她进入过一个书生的迷藏界,虽然那书生终身不曾取得功名,一生贫困潦倒亦没讨上个媳妇儿,但他的迷藏界每一处角落无不散发一股书香气,清雅,温淡,不浮不躁。 书,便是他的一生。 迷藏界的神奇之处不止限于可窥探到对方的记忆,且能将对方彻底遗忘的事纤毫毕现的还原重现,别说穿开裆裤时的记忆哪怕身为嗷嗷待哺婴儿时的所见所闻,都能清晰地记载于迷藏界,主人公的每一个心绪亦能被迷藏使者感应捕捉到,感同身受,还原一个最真实的尘封过往。 此时,整个迷藏界虽天淡云舒,秋意略浓,但每一处空间无不散漫着强大阴灵之气,同陶诗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模一样。 这便是秋暮断定此迷藏界是陶诗的而非古蔺的原因。 暖阳穿过树梢,落下一地斑驳,小萝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蹦蹦跳跳,秋暮能感应到,对方心情颇舒畅。 一会变成小姑娘轻快地跑着捉蝴蝶,一会又变回萝蔔头到处弹跳,一会脑袋冲上,一会脑袋冲下…… 秋暮进入的是魂魄,是神识,并非肉~体,她是透明的,如一缕不经意穿过的风,一片一闪而逝的烟云。 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不能化成实体跟对方打招唿。 山道一侧,粗壮的菩提树下走出两个扎着头绳还不曾幻成人身的小人参精。见山路上一会变姑娘一会变萝蔔的小萝相当眼馋,俩人参精皱眉憎眼,视线随着雀跃的小萝头忽上忽下。 胖一点的人参精恨恨道:「又是那个萝蔔精,看她那神气的样子,真来气!哼!」 「就是,一个白萝蔔居然能成精,让我们人参的脸往哪儿搁。」瘦点的人参精握拳回復。 「我都修炼了五百多年还不能幻出人身,她一个小小的萝蔔是怎么做到的,好想揍它呀。」 瘦人参握紧细长的人参小拳头,「我也是,那傢伙整天跑来跑去一点都不顾及我们身为人参的感受。」 胖点的人参很快泄了气,「可它跑得快,我们追不上,算了,走吧。」 山道上蹦跳的萝蔔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被记恨了,抖着头上水汪碧绿的叶子冲进前方稀薄的云雾里。 如果有人问此山跑得最快的是谁? 正确答案不是狮子老虎豹子猴子亦非山精野怪,而是小萝。这坟南山唯一成精的一只萝蔔。 没错,是坟南山,此时山头边的石碑上刻的并非汶南山,而是坟南山。 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秋暮觉得,陶诗的迷藏界将这个萝蔔精的出场排到第一,可见这颗萝蔔对他意义深重。 这颗萝蔔翻了两个峭壁淌过一条闪着磷光的小溪最终停在一颗参果树下。 已是深秋,山中古木大多枯黄凋落,唯有这颗参果树枝叶茂密,叶子绿得发亮,闪在阳光中,盎然生机。 小萝的心再仰望参果的那一瞬间灰暗下来,树上一颗参果都没拉。 她来晚了,香甜诱人的参果被山中其它生灵先一步抢光了。 虽然这参果比不得天界的人参果,但好歹十年才结一茬果子,吃了虽不能得道成仙,但能强身健体不易害病,最最重要的是这果子…… 太……好……吃……啦…… 汁液饱满,酸甜可口,嫩滑柔软,满口生香,想想都流一碗口水。 她有些懊恼自己贪睡,早知参果珍贵被满山的生灵惦记着她应该早些来。 一只胖松鼠从不远处的石头缝里冒出来,小萝认识它,这只松鼠叫绒绒,懒得出名,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把自己当猪养,好在它除了肥胖哪里都好,尤其脾性好,有时候小萝会跑到松鼠窝等它睡醒后跟它聊会天。 眼下绒绒平日里最爱摇晃的大尾巴颓废地拖在地上,小萝过去跟它打招唿,「绒绒看起来不开心,为什么?」 松鼠耷拉着眼皮瞅一眼对方,「哎,为了能尝到参果,我提前一个月便在树下守着,可惜还是一个都没得到。」 这么懒的松鼠,竟提前一个月来此守着,显然下了十足的功夫,很是难得。 小萝摸摸对方软蓬蓬的脑袋,安慰着,「认命吧,我们比不上山里那些成了精的狮子豹子大黑熊,我这不是也没抢到么,等明年吧,明年我们两个提前两个月守在这里。」
第23页 松鼠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亦是无精打采,「不是狮子豹子大黑熊,不是山中灵兽,哎,明年我们也不可能再吃到参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小萝的心瞬间酸熘熘的,摩挲在松鼠脑袋上的手也停顿了下,仰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参果树,「不是山中灵兽?那是谁摘走了果子?为何我们以后再也吃不到参果了?」 胖松鼠闪着泪花,跳脚拿胖爪子比划着名,「那么高那么白,头髮那么黑那么长的一个人把整棵树上的果子都摘走了。那人临走时还说以后这颗参果树就是他的了,谁也不许碰。」 小萝一听急了,「怎么可以这样,参果树极其珍贵,是这坟南山上众位生灵的共同财产,山神伯伯说了,这果子不许任何人霸占,谁採到就属于谁,难道山神伯伯不管么。」 「管啊管啊。」松鼠一脸的纳闷,「山神气哄哄地来了,我们本想着身为一山之长的他能为山中生灵做主,谁知道他瞅见树下那个摘了两筐头果子的人当场就打了个嗝,然后直挺挺地晕过去了。」 「……那那后来呢?」 「后来……」松鼠挨到小萝耳朵边上小声报告着秘密,「我告诉你啊其实山神是装晕的,我听见他对着身边的一只老虎说赶快把他驮走,那个人惹不起。」 小萝噎了一阵,山神可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物了,再是兇勐的野兽于神山面前都乖巧的像猫咪,平日里附近的居民也会来山神庙给山神上香磕头保平安,威风赫赫的山神伯伯怎么会惧怕一个人呢,她诧异问道:「那个人是谁呀?三头六臂?很兇?」 松鼠摇晃着肥硕的脑袋,「那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不凶,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可是山神怕得厉害,大家就跟着怕,哎,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我偷偷跟踪他了,我知道他住哪儿。」 它跳上附近最高的一块石头上,指向远处半隐在古木山草中的茅屋一角,「那,就在那个山头上的茅草房里。」 小萝顺眼望过去,远处缥缈朦胧,只见山中幽景错落交织,她郁郁一声:「……哦。」 松鼠回树洞休憩,小萝攀上参果树粗壮的枝丫,心情有点阴郁,可秋风吹得舒爽,不知不觉挂在上面睡着了。 醒后正是黄昏,晚霞渗透半面天,秋日的林木沐浴着晚霞余光,愈发柔静晕黄。 小萝揉揉眼,依稀望见山头那面飘起淡淡炊烟。她下了树,选了最近的路,弹跳着过去。 最终她停在一处栅栏墙外,她在这座山里住了多久了她不记得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久到她数都数不过来,所以这座生养她的大山她还是比较熟悉的,往日游荡到此处时这里是个高阔破败的庙堂,依稀记得几百年前甚至更久,这座庙堂香火极盛,后来朝代更迭日趋没落,到最后空无一人成了猎人躲避风雪烈风的一处落脚点。 她记得里头有一尊很高很大的千手菩萨像。 将嘴里叼的草吐掉,纳闷,眼前这座庙堂何时变作了一方小小茅草屋?! 草屋顶上的炊烟被山风吹得稀薄,最终融入山岚。 院内两圈栅栏,里头种菜养鸡,两颗白玉兰花开到半荼蘼,莹白的花瓣铺了一地,最瞩目的要数墙角那张白玉石桌,上面竟放了一盏雾气裊裊的香茶还有……一整碟参果! 红到发紫的果子透着诱人的香气,隔了一整个院子都能闻见。小萝咽了咽口水,一闪身变回一只白萝蔔,踩着极碎的小步子偷偷从栅栏缝里钻进去。 房门未关严实,她扒着门框从门缝里望见屋内躺椅上睡着个人,一身比竹叶还淡的绿衣裳,泼墨似得长发自躺椅垂到地面,直直的,柔柔的,对方侧着脸看不见面貌,只瞧见他腰间挂着一支笔。 他的脚下放了足足两筐头的参果,冒尖的。 太可恨了,怎么可以如此霸占山中珍果。 小萝不甘心地轻声哼一句,悄悄下了石阶,路过院子时实在没忍住,小旋风似得爬到白玉石桌上抓起碟子里的一颗参果拔腿就跑。 栅栏里的小鸡被吓得扑棱着翅膀叽叽直叫唤。 小萝跑得更快了,一口气跑了三个山头才停下。 寻了颗大树靠着,变回人身后一口气将整个参果吃光,恨不得连果核都咽下去。 「不够吃啊。」她舔~舔嘴唇,捂着肚子感慨。 树下歇了不一会,夕阳最后一缕余韵消散,月亮漫上层云。 她又变回萝蔔头飞奔回了萝蔔田。 接下来连续七日,她都会变成小萝蔔头去那间茅草屋的院子里偷上一颗参果。 从无失手。 令她奇怪的是那茅屋的主人从未现身,而院中石桌上的参果总是满满的放上一碟。 按她每日偷一颗来算,一碟子参果早就被偷光了,可每次来都是满的。 第八日黄昏时分,她照常来茅屋不问自取。 可这次却偷窃失败,因为院中来了一只黑猫,很壮实,眼睛犀利,爪子尖锐,喵呜一声叫,方圆百丈,鸟散兽藏。 她虽是萝蔔精,但除却白天会变成人身外,一点别的本事都没有。 她直觉,惹不起那只黑猫。 可那参果太诱人,她想到一个新的偷窃方式,于是幻成人身推开了栅栏门,敲响了那道好像从未开启过的木门。 屋门被拉开,一身竹叶青的公子站在门边静静俯视她。
第24页 小萝仰首望见对方的脸后,有片刻的愣神,她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的人类,比附近村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眼前的这位公子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何事?」对方见她一味发怔,出声问道。 「我……我……我是附近的村民我我上山来采蘑菇有些渴了,想讨碗水喝……」小萝结结巴巴道。 青衣公子也就是陶诗,静静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随手倒了一盏茶,「过来喝吧。」 小萝欣喜地跑去过接茶。 秋暮晓得陶诗明知道是这颗萝蔔精日日来偷他的参果,他躲在屋里的躺椅上日日装睡,等萝蔔头成功偷走参果后,他再从脚下的竹筐里拿起一颗果子放回院中石桌上的碟子里。 日復一日。 这陶诗打得何种鬼主意,秋暮竟探不出,可见此人心思极静极深。 小萝喝着茶问:「公子你从哪里来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陶诗自碟子里捡起一只最大的参果滚在掌心里,眉眼挂着淡淡笑意,「外地人,喜爱作画,偶游到此,见此处风景绝佳便暂住了下来。」 「哦。」小萝小心翼翼放掉茶盏,盯着对方手中的参果不甘心道:「多谢公子施的茶水,那那就不打扰公子了,我走了。」 本想着借着喝水的藉口将那讨厌的黑猫轰走,走时再顺一颗参果,没想到公子这么热情,居然亲自到院中给她沏茶。 她走两步又不甘心地回头望一望。 陶诗手握着果子,微垂着头,眸光里是掩饰不住的玩味,他蓦地开口道:「姑娘可晓得这是何物?」 小萝一阵风似得返回来,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对方手中的果子,「知道知道,这是世上最好吃的果子—参果。」 陶诗将参果凑到她鼻子下,低声诱惑着,「想不想吃。」 「……想。」 陶诗又将果子拿走,摇着头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这果子是真好吃,我连着七日丢果子,一日一颗,也不知被谁偷走的,若被我逮到……」 小萝心里一惊,「被逮住会怎样?」 「打死。」 「……呵呵!公子你早些休息,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小萝风一样跑远。 一连好几天,小萝都不敢出那块萝蔔田。 连山神伯伯都畏惧的人她肯定惹不起。 可之前连着吃了七日的果子吃得上瘾了,最终对参果的执念战胜对公子的恐惧,她又去了那间茅草屋。 黑猫还在,正贴着墙根懒懒地晒太阳。 那青衣裳的公子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喝茶赏风景,山风拂过他的秀髮衣角,一派轻柔飘逸仿似画中谪仙。 她站在院门口一颗大树下,偷偷观察着,只盼着日落西山那黑猫睡着公子进了屋她好进去偷一颗参果。 最后一次,她就偷这最后一回。 心里正忐忑着,院中传来公子好听的声音,「姑娘可是又来采蘑菇,要不要进来喝口水。」 小萝只好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陶诗递给她一盏茶,她咕咚咕咚几口喝光,方把茶盏放到石桌上,眼前凑过来一只散着清香的参果,「想吃么?」 小萝怔了下,望着对方手中的果子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上次这人也是这么哄她的,最后呢还不是又把参果放回碟子里,未免再次被戏耍,她昧着良心扭头说:「不想。」 陶诗略失望,把参果贴到自己唇边,「好吧,你不想吃那我自己吃了。」 说完对着果子咔嚓一口,果汁香气浓郁,充斥了一整个小院。 小萝有点后悔,咽了口口水试探性问:「倘若我说我想,你会给我吃么?」 陶诗吃着果子点点头。 「想。」小萝立刻清脆地喊出来,眼里几乎冒粉星星。 陶诗自碟子里捏起一颗果子递给她。 小萝接过后立刻咬一口,「……真好吃。」仰头对着施果子的陶诗甜甜一笑,口水也洒了两滴。 陶诗似乎对她童趣十足的髮型有点兴趣,揪了揪她头上的羊角髻,「小丫头想不想以后天天来我这儿吃果子?」 小萝瞬间噎住,瞪圆了葡萄眼,问得很认真,「可以么?」 陶诗又扯了扯她头上另一边的羊角髻,「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小萝很期待,只要不是让她去打架杀人她都答应。 至于为什么拒绝打架或杀人,唯一的原因是打不过。 陶诗比她高一头半,微微俯下身子将脸凑到她眼前,神秘兮兮道:「我是个画师,为了提升我的画技,我要你每日来这里让我为你作画,把衣裳脱光的那种。」 第11章 画尸公子9 这句话惊得小萝连嘴里的果子都忘了嚼,只睁大无辜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顶好看的脸。 参果险些掉了,被陶诗半空接住,小萝才回过神来。 她点点头,脆生生道:「可以呀,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陶诗微怔,直起腰身,「哦?」 「我要每天晚上来,你看可以么?」 陶诗又微微一愣神,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点头,「嗯。」 「那我们一言为定哦。」担心对方反悔一样,小萝确认一遍。 「只要你敢来。」 小萝简直要把眼睛笑没了,「那我先走了,明晚会来哦。」临走前依依不捨望了一眼桌上的参果。
第25页 陶诗含笑捡起一颗果子丢了过去。 小萝机灵地接住,抱着参果傻笑着离开了茅屋。 翌日,夜。 萝蔔头如约来了茅草屋。 院子里不见那只兇悍的黑猫,玉兰花总是那副开到慵懒的模样,依稀的花瓣竟也掉不光,白玉石桌上却不见那碟参果。 萝蔔身从门缝里挤进去,陶诗正半眯着的眼躺在摇椅上一下一下摩挲着怀中的黑猫。 小萝使劲拽了拽陶诗的衣角,黑猫喵呜一声叫,他睁开了眼睛,低头瞅见一只白白嫩嫩头顶几片绿油油圆叶子的萝蔔正拽着他衣摆仰头望着他。 「我来拉。」小萝摇了摇他的衣角,提醒道。 陶诗从摇椅上站起来垂眸打量地上的萝蔔头,「是你,你是个萝蔔精?」 小萝点点头,颇带自豪感,「是呀是呀,我是这坟南山唯一一个修成精的萝蔔,厉害吧。」 陶诗微蹙眉,「厉害厉害,可是你怎么变成萝蔔了,你不变回人身我如何为你作画。」 小萝抖抖头上的叶子,跳到摇椅上,「可是一到晚上我就会变回萝蔔,我变不回人身啊。」 陶诗揪住她头顶的叶子将她拎起来,「所以你是耍我了?」 「哎呦哎呦,小心不要扯掉我的叶子否则我会掉头髮的。」萝蔔挣扎着,「我没有耍你啊,明明是你答应我可以晚上来的。」 陶诗将萝蔔放下,小萝赶紧整理头上的叶子,瞥见房间一角的梨木桌上摆着一面铜镜,她跳过去仔细观察叶子有没有歪有没有掉有没有蔫…… 陶诗嘆息:还是个臭美的萝蔔。 陶诗一早将笔墨纸砚备好,现下一颗萝蔔头一丝不苟地坐在摇椅上,看起来有些小兴奋,只盼着端坐在对面的公子能将它画得美一些,端庄一些再可爱一些。 陶诗提笔作画,只望了萝蔔头一眼便再没抬眼看一下。 两个时辰,小萝一动不动,终于她按耐不住,问:「公子好了没有,我能动一下么,整个萝蔔都僵了。」 陶诗微抬睫,「没人让你一动不动,你可自由活动。」 「好啦?」小萝一听赶忙从摇椅上蹦下来,一熘烟跑到青褐色的桌案上,当她瞅见陶诗笔下的那副画时,顿时泄了气,「你画的不是我,你画的是猫。」小萝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缩在墙角的黑猫。 陶诗收了笔,淡淡道:「一颗萝蔔有什么可画的。」 小萝据理力争,「可是不是你要画我的么?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陶诗捏了捏她头顶的一片叶子,「可是我要画的是个姑娘,不是萝蔔。」 小萝低头嘟囔着,「不都是我嘛……」 虽然小萝使诈,不过陶诗还是如约赏了她一颗参果,小萝抱着参果躺在摇椅上吃得吐沫横飞。 黑猫跳上桌案,陶诗抚着黑猫喃喃自语,「这萝蔔,有点小聪明。」 小萝连着一个月太阳一落山便跑来草房子当陶诗的画模,陶诗连着赏了对方一个月的参果,除了参果之外,小萝还免费吃到陶诗的私有美食。 比如桂花糕,山珍白果汤,乳酪樱桃,红糖酥饼条,蜂蜜枣泥包……都是些顶美味的甜品。 小萝最爱吃甜食了。 她吃饱喝足坐在摇椅上一动不动,两个时辰后会跳到桌案上欣赏陶诗的杰作。 可惜的是陶诗画山画水画云画鸟画猫画狗就是没画过她。 她有点失落,可怜兮兮地问陶诗,「我每天摆姿势很辛苦的,你为什么就不画我一下呢?」 「萝蔔,太过简单,懒得画。」 「……」 翌日,晨。 朝阳微凉。 小萝特意赶了大早来敲茅草屋的门。 陶诗拉开房门,就见门阶上站了个清新灵动的小姑娘,绿袄白裙,羊角髻,碧色髮带轻扬,鬓角的碎发融在晨光中,更显笑容酣甜。 他打个哈欠慵懒地望着她,「怎么,想通了?打算让我画你的人身了?」 小萝一听摇头,态度坚决,「不,我只晚上才给你画。」 陶诗弯眼,微微一嘆,「随你。」 「我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见对方进了屋门,小萝终于放掉矜持说出来。 「哦?什么事?」陶诗拿起湿帕子净手面。 小萝有些侷促,于后面站着,骨碌了一阵大眼珠才道:「南山峭壁上有好大一个蜂巢,我摘不到,你能不能帮我摘下来,蜂蜜可以分你一半。」 陶诗梳理了几下头髮,将梳篦放下,侧身点了下她的鼻头,「贪吃鬼你就这么爱吃甜食?」 「是呀是呀,我不开心的时候只要吃到甜的东西就好了。我生平最爱吃的就是参果,其次就是蜂蜜然后就是桂花糕还有还有糖水……」 小萝喋喋不休着,因她心里完全对这个好看的公子没了任何防备,陶诗已成了她心中顶重要的人,虽然认识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却已胜过胖松鼠和人参爷爷于她心中的地位。 她觉得上天让这位公子定居到坟南山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 她吃到了梦寐以求的参果,以往每当参果成熟时她抢破脑袋也只能得一两颗,而这位公子竟无偿请她吃了一个多月的果子,且待她极温柔,从不轰她走。 陶诗取了披风,慢条斯理地繫上,「我随你去看看。」
第26页 山路上,薄雾缭绕,草丛里的露珠铺了层五彩碎光,道边的石头子泛着潮意,空气吸到肺里,润润的甜。 小萝紧跟在陶诗身后,对方颀长挺拔,腿尤其长,她有点跟不上,几次小跑着追上去,几次伸出小手欲勾住对方的手指,因怯意始终没成功,眼看着对方又落了他一大截,勐追上去后终于问出来,「我可以牵你的手么,这样我就能跟上你的步子了。」 陶诗停下来,微笑,伸开手掌,「看来我走得有些快了。」 小萝不动声色咬了下唇,窃喜着将自己的小手搭上去。 对方的手很凉,可一路上被人牵着的感觉很暖,暖到熨帖。她摇着手指问:「公子你叫什么,我还不曾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陶诗。」 「陶诗陶诗陶诗……」这个名字她嘀嘀咕咕墨迹了一路。 「你知道我叫什么嘛?」她突然拽住他的手问。 「叫什么?」 「我叫小萝,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好听么?」 陶诗愣了下,「萝蔔精起名叫小萝,很……实在。」 「好听么?」 「……好听。」 「你得记住我叫小萝,萝蔔的萝。」 对方没吭声,只嘴角勾起一抹及淡的笑意。 小萝见对方不大重视,她拽了拽对方的手,颇认真地看着他,「我叫小萝,你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陶诗再次停下,俯身摸了摸她的羊角髻,「好,我记住了,小萝,萝蔔的萝。」 南山峭壁下,恰好一只黑熊精正打那蜂巢的主意。 遽然,不知谁用石头子丢准了蜂窝,一窝的蜜蜂自峭壁上飞下密密麻麻将黑熊精包围,黑熊精捂着头到处乱吼乱窜,直到从山路上消失不见。 小萝笑得前仰后俯,「哈哈哈,公子你看到没,那只黑熊精平日里只会欺负我,从没见他这么狼狈过哈哈哈哈哈哈……咦!公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陶诗终于将视线从对方脸上收回,喃喃一句,「笑得像个傻子。」 说完,又不自觉嘴角一弯。 小萝自认为一向注重形象,听公子对她的评价很是介意,两只手不停拉扯着嘴角练习淑女的微笑,而陶诗已走到峭壁下,仰首望着悬在半悬崖处的蜂巢。 小萝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藤绳,「太高了,有点不好摘,一会你站到悬崖最上面去,我把绳子捆在腰间,你站在崖顶拉住绳子,我顺着绳子下到悬崖中央摘蜂巢,你一定要拉紧啊,若松了我跌下去骨头都要碎了。」 「若跌下去,你这萝蔔会摔成好几块吧。」陶诗背手揶揄道。 「摔成萝蔔泥。」小萝自嘲着并将藤绳捆到自己的腰间,有点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一会你真的要拉紧绳子啊。」 检查完腰间的绳子已捆得结实,一抬头便呆住。 那么一大块蜂巢已稳稳落在陶诗的手中。 她抬眼望望高高的峭壁,上面空荡荡的。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满是疑惑。 「我一伸手,它自己就过来拉。」 「……」 作者有话要说: 尸王到底是怎样的一具尸体,不知大家看出来没,他又怎样的阴谋?这章其实只发了一半,感觉太长了,下半部分明天发。下一章有秘密! 第12章 画尸公子10 回了草房子,小萝借用陶诗的小厨房做了蜂蜜草饼。草饼端出来时,陶诗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小憩,小萝拿起一块饼子放到陶诗的鼻子下晃悠着,「香不香香不香?」 陶诗缓缓睁开眼睛,接过对方故意搀他的糕饼。 「你快尝尝好不好吃,这是我偷偷熘下山到坟南镇跟一个大婶学的,从来没有人吃过我做的东西。」 陶诗张口咬了一小块,笑着点点头。 「我就知道好吃。」小萝从碟子里捏起一块放到嘴里,「嗯,好甜。」 这日,她吃了五块蜂蜜草饼,且逼着陶诗吃了三块才罢休。 也是这一晚,她第一次没有回山中那片野生野长的萝蔔田,吃得饱饱的,躺在舒适的摇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陶诗解了披风将她包裹起来抱到屋内榻上。 果然,天只要黑下来她便会从姑娘变作一只萝蔔,有些圆滚滚的,不算苗条,头顶几片圆滚滚的叶子,煞是可爱。 萝蔔头睡熟后,黑猫自门口跃入,落地化作少年郎,手里端着一只玉盏,轻声道:「主子,夜深了,用些宵夜吧。」 秋暮细细观察,是一碗晶莹剔透的雪莲羹,二十四瓣白如玉的莲花花瓣散着清冽的香气。 陶诗静静吃着雪莲羹,古蔺道:「近来山中出现猎人,好像为凤目而来。」 陶诗再舀一勺羹送入口中,咽下后才道:「知道了,退下吧。」 古蔺化作黑烟消失后,塌上的小萝蔔头翻了个身嘀咕着梦话,「真甜……」 陶诗愣了下神,放掉手中的羹勺,对着打唿唿地萝蔔头淡淡一笑,「真是个小吃货。」 情不自禁靠近床榻,仔细盯着对方熟睡的模样,萝蔔眼紧闭着,萝蔔口微张着,还淌着两滴口水,拿手指轻轻抖了抖萝蔔头顶的叶子,「幸好这世上还有个你。」 小萝来草房子的频率越来越多,最后干脆在草房子住下来,白日幻作姑娘给陶诗养养鸡种种菜做做小点心,晚上就变回萝蔔头把自己埋进栅栏圈里那片绿油油的萝蔔田里。
第27页 她说晚上不能一味的睡在床上,要埋在土里才好生长。 起初陶诗以为这丫头打什么鬼主意随便寻的藉口,有几夜他故意将田里的萝蔔连根拔起捧到屋内的软塌上睡,没过几日,小萝的气色果然不佳,竟白日里也昏昏欲睡,眼下挂了好大的淤青。 清晨,陶诗拿了温热的帕子为小萝擦着眼下的淤青之气。 小萝半醒不醒地嘟囔着:「我就知道昨晚又是你将我从土里拔起来的,这样不行的,虽然我白日里是姑娘,晚上必须要做回萝蔔的,你不要再将我拔~出来了,我一整日都好难受。」 陶诗将她的小脸蛋仔细擦一遍,第一次将眉头皱得很深,「你这样长此下去也不妥,我来想办法。」 连着几日睡在萝蔔地里,小萝恢復了元气,白日里变作姑娘亦跑得生龙活虎,这日还将参果给胖松鼠送过去几颗。 陶诗说了,参果都是她的,不过不许她贪吃,吃多了上火。 朝夕相处,她发现陶诗并不喜爱吃参果,唯爱雪莲羹。他每日都要服一碗雪莲羹,一整朵雪莲花浮在汤羹里,晶莹剔透好看极了,她尝过,寡淡无味,一点不甜,不好吃。 又想起山东头的人参爷爷平日待她不错,她又挑了几颗参果给人参爷爷送去。 老人参正在溪河边钓鱼,接了她的参果缕着鬍鬚道:「听山中生灵道近日里你同茅草房里的一位公子走得很近,你可知他的身份?」 小萝思忖一会,摇摇头,「我只晓得他是个作画的,别的不清楚,不过他是个好人。」 老人参摇摇头,「我修行浅薄,看不出茅草屋那公子是何来歷,但绝非凡人,你要当心了。自那公子来了坟南山,山神便再也没出过洞府,这其中定有蹊跷,你同他走得如此近,万事小心。」 「可是我有什么可防着他的呢?要知道我是一颗没用的萝蔔,即使成了精依然是个没用的萝蔔,就是因为没用所以才活了这么长时间,就连山下的村民都会来山上采山珍采人参摘灵芝参果,可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萝蔔,就算捉了我有什么用呢,我全身上下还没有人参爷爷的一根鬍鬚有用,甚至还没有一些山蘑菇有营养,哎,我这么没用最是安全了,人参爷爷放心吧。」 老人参缕着鬍鬚,「……话是这样说,可你还是要小心些。」 「他连参果都给我吃,对我好的不得了,从来没凶过我,爷爷放心吧,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莫被采参人採去炖了,走啦爷爷。」 老人参拎着一小袋子参果,微笑着嘆口气,「这丫头真不会说话。」缕了下鬍鬚,「不行,我得找山神问问去才好。」 小萝返回草房子的路上遇到脑袋肿了两圈的黑熊精。 黑熊精硬说当日悬崖下取蜂巢时是小萝算计他,害他被一窝子蜜蜂追着满山头跑。 若是平日,小萝不会跟对方多聊一句定是撒开脚丫就跑,如今有公子给她撑腰了,胆子也养得肥了点,叉腰道:「你凭什么说是我搞得鬼,明明是蜜蜂看你不顺眼,你平日竟端了它们的老巢,它们早就记恨上你了,被它们咬,活该。」 结果是被黑熊精一巴掌拍飞。 幸好小萝跑得快,否则难保不会被黑熊精拿去做午餐。 草房子里。 陶诗正静静吃着雪莲羹,见小萝气喘吁吁跑进来且面上带了擦伤,他站起来道:「怎么了?」 回到草房子小萝便安心了,一下扑到桌子上喘气道:「黑熊精欺负我,幸好我跑得快,告诉你个秘密,我是这满山灵物跑得最快的一个,因为我是萝蔔精,最是没用,除了白日能幻作人身以外什么法术都没有,所以山中生灵们都嫌弃我,日常欺负我时我就跑,跑着跑着便练就了一身逃跑本事,整个山头没一个能追得上我,连豹子精都不能。」 陶诗抬手轻轻抚摸她面上的擦伤,淡眸疏离,却藏匿些许疼惜,「你平日里都是被这样欺负的?」 小萝握住对方的手,一脸的轻松笑意,「没关系啊,我跑得快啊,吃不了多大的亏的。」 见对方一直盯着她看,她觉得有些莫名,顺手将石桌上的勺子重新递给他,「你好像很喜欢吃雪莲羹啊。」 陶诗接过羹勺,低低嗯了一声。 「可是你为何要去摘参果呢,而且把整棵树的参果全部摘光?」 「因为你喜欢。」 —— 小萝在屋内查了半日的书籍画册,终于找到蜂蜜治疗擦伤的一味插图偏方,她伤的是脸,万一留下伤疤就不好了。将上次从悬崖上取来还未曾用完的蜂蜜涂在面上的伤口上,一层又一层,鼓捣完了已是黄昏。 院内的香气引着她走出去。 只见石桌上摆着一只超大的蒸笼,裊裊香气正是从蒸笼里散出的,她走过去发现蒸笼边上依次摆了不少精緻的小菜。 「你做的么?」小萝咽了咽口水。 陶诗点头,从蒸笼里夹了几块糜肉放到小碟子里,最后将筷子递过去,「极少煮饭,你尝尝。」 小萝尝了一小勺糜肉,惊喜的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又香又软又糯,这是什么?」 「喜欢就多吃点。」陶诗又盛了一碗糜肉过去。 小萝吃得打了饱嗝,仍执着追问着,「到底什么肉呀,太香了。」 陶诗浅笑:「熊掌」。
第28页 —— 老人参拎着小萝送的一小袋子参果去了山神的洞府,守门的两个小童道山神病重昏迷不醒,勿扰请回。 老人参当下拔掉一缕鬍鬚,落掌即刻化作一把人参须,「老头我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参,全身上下都是药,恐怕这满山生灵没有比我更懂得医治山神的了,童儿请让开。」 「不成。」两童儿坚决不放行。 紧闭的洞府内传来山神毫无精气神的声音,「老人参进来吧。」 老人参方一进洞便瞅见山神披一身洁白的丧服再给哪位大神上香,燃的是手臂粗的那种高香。 「山神这是……」 「哎,提前给自己装裹好了,免得临死的时候来不及。」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跟那草房子里的公子有关系?」 山神含泪点点头。 「那公子是何方神圣?我这几千年道行竟亏不得分毫,还有小萝那傻萝蔔同那公子走得很近,她会不会有危险。」 山神颤巍巍站起来,痛心疾首道:「这满山的灵物你我最投缘了,今日我将秘密告知你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莫问就对了,还有那傻萝蔔,没人能救得了她,你且离她远一点吧,不,越远越好。」 第13章 画尸公子11 坟南山的冬日终于到了,一场大雪后,山里山外皆是一片素洁苍茫。 这年的坟南山冷得异常,死了不少的古木植被,山中野兽鲜少出来走动,空中觅食的飞鸟几乎不见了踪迹。 小萝缩在草屋子的围炉旁暖手,陶诗替她擦了擦鼻涕,「明日同我到山下市集,我去买新袄给你穿,看你冻得越发通红简直成了只红萝蔔。」 小萝吸吸鼻涕,「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坟南山从未这样冷过,你冷么?」 陶诗摇摇头。 「可是你的手为什么一直这样冰冷呢?」 「我生来如此,从未觉得冷。」他拉住她的小手离火炉远了些,「当心靠得太近烫伤了。」 小萝望着火光映衬的那张脸,白到透明,五官像是冰雕一样俊美,「你为何为对我这么好?」 陶诗站起来,走到软塌上抱起半眯着眼的黑猫,抬眼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笑道:「这只猫陪了我好久好久,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曾救过它的命几乎等于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是来报恩的。」 小萝听得一塌煳涂,起身走到他身边望着他怀中那只兇恶的黑猫,狐疑道:「我救过它?」 陶诗轻轻点头。 「数月前,坟南镇的馄饨铺前你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猫,就是它。」 小萝仔细于记忆中搜寻,终于想起她确实救过一只小黑猫。 山中不知岁月,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小萝偶尔会到附近的镇子上一睹人间繁华,因她没有法术怕遇到危险便很少下山,为数不多的一次下山歷程中,她于坟南镇的一个馄饨摊角发现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应是方出生不久,柔弱的不行,身上不知被谁弄伤了还淌着血。 她将随身携带的草药磨碎洒到小猫的伤口处,再用布条细细包好,最后买了些小鱼干嚼碎了餵给小黑猫吃,小黑猫渐渐能动弹了她才离去。 小萝仔细辨看陶诗怀中的这只壮硕的兇悍的勇勐而犀利的大黑猫,「……是它?它这是有了身孕么?」 不然怎么短短数月从一个羸弱不堪的小奶猫变成如此兇勐的大块头,这……完全联想不到是同一只。 陶诗还未回答,他怀中的猫愤懑地喵呜一声,那架势欲扑身作战。 小萝吓得赶紧后退一大步。 陶诗安抚着黑猫,笑道,「这是只公猫。」 「……哦。」 秋暮自陶诗的记忆里窥探到这段画面,但却跟陶诗眼下说的有点出处,那是半年前的坟南镇。 小萝确实下了一趟山,随身背的草药换了点铜子,揣着零花钱逛了几条街后寻了个馄饨摊吃馄饨。 躲在对面二楼客房里的一人一猫临窗而望。 陶诗仔细数着,对面那位看似清瘦的姑娘吃了整整五大碗馄饨。 小萝吸着碗底的汤时,陶诗对着窗棂上趴着的黑猫道一声,「去吧。」 黑猫跃下二楼的一瞬,陶诗喊住它,「等一下,你这样子太兇,姑娘家是不待见的,你将身子变小一些。」 黑猫听了,将身子缩小一圈。 「不成,还是有些壮,要柔弱的可怜的最好带伤的小奶猫。」 黑猫有些不情愿的幻成陶诗心中的那款,然后啪叽一声落在刚要起身离开的小萝面前。 这便有了小萝替小奶猫治伤买小鱼干的一幕。 这就是个小阴谋。 可秋暮却猜不出啥阴谋。 只为邂逅荒山头的这只萝蔔精?! 此理由,有些诡异。 — 第二日,仍是漫天的大雪。 陶诗携着小萝下山到最近的坟南镇上买新袄。 小萝见陶诗钱袋子鼓鼓的,便不客气的为自己选了两套最新的棉袄一件毛绒绒的挂球大氅,另外让老闆娘特意打包了个小包袱,最终,她怀抱着小包袱满面红光走出成衣店。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陶诗将竹枝伞撑开,倾到她头顶为她遮雪。 小萝却紧抱着小包袱出去踩雪,「哇,你好有钱哦,银子居然还没有被我花光,那就请我吃东西吧。」
第29页 陶诗选了镇子上最大的一间酒楼,因是雪天生意颇佳。 不但有本地人亲友聚会,酒楼各个角落且三三两两坐着外乡人。 都是些功夫在身的人,形貌怪异,有些甚至随身挂着捉妖宝器。 陶诗为小萝夹着盘中菜,小萝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她时不时抬头望望不停为她夹菜的对方,「这里的饭菜好吃极了,你为何不吃?」 陶诗将暖汤盛给她,抹掉她唇角的一粒米,「我喜欢看你吃。」 「那我多吃一点,让你多看一会。」 「……乖。」 热气腾腾的暖汤都不及公子暖,小萝深深觉得这个冬日一点都不冷了,只要看一眼公子,心里便是春暖花开。 她依稀听到酒楼的客人再议论捉妖之事,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叫「凤目」。 小萝听不大懂,难不成此处出了妖怪,凤目?凤凰的眼睛?她在此多年,还从未见过凤凰。 吃饱喝足,随着陶诗走出酒楼大门时,她问:「人们口中说的凤目是什么?」 陶诗拍了拍她的脑门,「你这个傻萝蔔是不会懂的,反正不关我们的事,走吧。」他笑盈盈地牵着她离开。 雪地里留下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回到草房子里,小萝将小鱼干端出来摆到黑猫面前,那黑猫竟头一扭,走了。 小萝挠挠头,怎么回事?没见过不爱小鱼干的猫咪,她嘟着嘴问:「你的猫好像一直不喜欢我。」 陶诗摸摸她的头,「这猫认生,除了我不愿同他人亲近。」 「这个胖黑球有名字么?」小萝又问。 「古蔺,它叫古蔺。」 墙角的黑猫喵呜一声,跳窗离去。 「啊,它好像生气了跑出去了,外面下雪呢。」小萝担心的朝门外望一眼。 「随它去。」陶诗淡淡道。 小萝望着门缝外黯淡飘雪的天空,倏然从软塌上抓起抱了一路的小包袱,「一会天就黑了,趁着还是白日你为我作一幅画像吧。」 陶诗不明白这丫头怎么突发奇想让他作画,他靠近她,低头一笑,「这可是白日,不是只有晚上才肯让我为你作画么?」 「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就为我画一幅吧,你可从来没画过我。」怕对方拒绝,她撒娇地揪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陶诗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眸带戏嚯,「当初可是说好的,想要我为你作画不难,要脱衣裳的那种哦。」 「嗯嗯,好的,你等一下,我换一下衣裳再脱给你看。」小萝忙拆开手中的小包袱,撒出好几个花花绿绿的肚兜。 陶诗一怔,「这就是你让老闆娘特意为你打包的东西?」 小萝笑得很甜,「是呀是呀,我一下买了这么多,样式都很好看,我可以一件一件穿给你看啊。」 陶诗彻底怔住,望着对方一脸的天真无暇,「你……」 小萝选了个绣着紫鸳鸯的肚兜捧在胸前,「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不肯让你白天画我么?」 「……为何?」 「因为白日里我是人啊,你说为我作画要脱衣裳的,可我只有一件肚兜,而且样式不好看怕你笑我,你看我买了这么多肚兜都这样好看,再也不怕你白日里为我作画了。」 ……陶诗记忆中第一次有些蒙圈,「所以当初你拒绝我为你作画的原因是……嫌自己的肚兜不好看……仅仅是这个原因?」 「就是这个原因啊。」 …… 陶诗彻底怔住。 眼瞅着小萝已将小袄脱掉,正拉扯自己的内衫带子,陶诗忙握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直望着她,「你……你好像不知何为害羞。」 「知道啊,我肚兜不好看不想被你看见,这不就是害羞么。」 陶诗轻咳一声,「非也,害羞并非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小萝歪头问他。 陶诗微微一笑,一手握上她的腰身,勐然拉入怀中接着一双唇就含住小萝微张的粉唇。 小萝心口一窒,紧抓在怀中的肚兜轻飘飘落在地上,面对突来的吻,只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陶诗缓缓离开她的唇,轻声道:「可有感到害羞?」 小萝呆了呆,摇摇头。 陶诗眼底泛起一层暗涌,拦腰抱起小萝放到软塌上,身子压下去的瞬间便吻上她的唇,小萝只觉那吻细细的,轻轻的,痒痒的,如春雨拂面,浅秋微风,如四月暖阳,溪流轻涌…… 稍顷,陶诗微微拉开彼此距离,哑声问:「可害羞?」 小萝只睁着眼睛眨巴眨巴,不做任何回答。 陶诗重又垂头,亲上她的耳垂,辗转厮磨间一手挑起她内衫的衣带,肩头衣衫滑落的那一刻,一丝凉意袭来,便是这份凉意瞬间让小萝惊醒,她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一把推开对方,且将肩头的衣裳仓皇拉正,脸颊耳根滚烫髮红,连一颗心甚至整个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你……你……你……」 这个不就是有次她跟着人参爷爷下山不小心瞧见柴火垛里的一对男女做的事么……当时人参爷爷捂着她的眼道,此乃世间最邪恶之事,做不得做不得。 她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又不大懂,但不知为何浑身哪里都不对劲,一张脸一颗心烧灼得厉害。 陶诗见她窘迫慌乱的模样,眼里盪出春潮般的笑意,「不枉费我一番调~教,可是知晓何为害羞了。」他趋步靠近,一字一顿,「可还敢脱了衣裳要我作画?」
第30页 小萝确实吓坏了,心底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她退后两步直往门口冲去。 想逃,这一刻,只想逃,扎土堆里去。 陶诗轻轻一挥手,那门如何也拉不动,小萝又瞥见窗口,奋力一扑,陶诗又是轻轻一挥袖,窗户闭合,任她推砸,纹丝不动。 陶诗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好整以暇望着惶恐羞怯的毛丫头。 看她如何脱身。 小萝扒着窗子灵机一动,蓦地变成一只萝蔔头,陶诗伸手去抓她,她哇哇叫着满屋子乱跳,上至房檐下至桌角被她爬了个遍。 入夜,院中玉兰花上的积雪静静落了一重,陶诗洗漱罢了,小萝还扒着房梁不撒手,萝蔔身上一双小眼睛滴熘熘地警惕地转个不停。 陶诗头疼地望一眼房梁,「下来。」 「坚决不。」 「你打算就这样挂一宿?」 「你……你不欺负我我就下去。」 「不欺负你。」陶诗促狭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我回来拉~~~大家还在么~~~~前面的剧情还能跟上么~~~~~ 第14章 画尸公子12 这一夜,风平浪静。 除了睏乏到挂着快睡着的萝蔔头跌下房梁时落入陶诗掌心的那一声惊叫,其余都是安静的。 整个世界静谧得出奇。 炉火中的火苗偶尔发出噼啵微响,窗缝间莫名飘来淡淡花香,仔细听似乎有雨珠自房檐落下的滴答声,陶诗睡在软塌上,小萝睡在炉火旁的摇椅中。 直到听到软塌方向传来均匀的唿吸声,小萝才蹑手蹑脚地跳下摇椅爬到陶诗身边,小心翼翼枕着他的手臂躺下,她心里明白,此时早已入夜,她已变身成萝蔔头,无论怎样都恢復不了人身,没什么便宜可让他占,也就安心了。 可她在陶诗的手臂上滚来滚去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思虑方才怎么了,被亲的那一刻,虽有些羞赧惶恐,但满心窃喜,像是从毛孔里散发出的细细的小小的铺天盖地的欢喜…… 「你这样不安生,若是人身子一早便被我生吞活剥了。」陶诗倏然道。 小萝吓一跳,瞪眼瞅见对方虽开口吓唬她却并未睁眼,也便老老实实躺在对方胳膊上一动不动。 直到打了喷嚏,被一双温暖的手捞进怀里。 好暖……她贪恋的往对方怀里窝了窝。 暖?!她勐得睁开眼。 陶诗的身体……他的手一直冰凉刺骨,整个身子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沁骨凉意,像是冰雪塑身一样不着任何温度,怎的突然如此暖了。 她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十分喜欢这份暖暖的苏苏的感觉,便依在他怀中睡了。 醒后,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雪终于停歇,不知何时变回人身的她躺在软塌上,身上盖了厚实的麂毯。 房内不见陶诗。她想起昨晚一幕幕,红着脸坐起来。 推开门,竟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致。 不止雪停了,太阳暖暖照着,山中温度莫名升了好些,不日前僵枯的冬花野草深深浅浅铺了一整个山头。 仿似,春天一下子到了! 找遍整个院子也不见陶诗,心底泛起一层失落又添一层惊慌,正要出栅栏门寻找,见陶诗领着黑猫自山路走来。 她快步跑过去扑到他怀中,「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 陶诗摸了摸她未梳的长髮,「早起打了些猎物给你炖汤。」 小萝这才发现黑猫嘴里叼了只长尾野鸟。 陶诗煲的山珍汤被她一股脑喝掉一半,她舔着嘴唇问:「你为什么总是不爱吃东西呢?除了雪莲羹几乎没见你吃过别的东西。」 陶诗微笑,「我不饿。」 小萝放掉汤勺,满是期待地望着他,「那以后你教我做雪莲羹吧,既然你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陶诗微怔,并未言语,只轻轻抚摸了下小萝的头。 倏然一声虎啸自不远处传来。 「你躲在这里莫要乱跑。」陶诗说完一闪身不见了踪迹。 古松下,悬崖边,衣领绣着金色雷电的两位仙门弟子端着法器正对峙着一头勐虎。 那老虎受了轻伤,喘着粗气道:「看尔等着装乃是修仙派弟子,我虽是山中精怪可从未害过人,更同你们仙门无冤无仇为何对我穷追勐打。」 「妖就是妖,你说你不曾害人便真的不曾害过人么?即便真的不曾害过人,保不准以后不会兽性大发,畜生就是畜生。」 两位仙门弟子修为不低,虎精渐渐不支,仙剑刺入虎颈的那一瞬被一片凭空飞来的树叶轻易隔开。 陶诗落在悬崖边上,那勐虎顺势幻成人身,向陶诗下跪,「多谢公子相救。」 两位仙门弟子对着突然冒出来的陶诗凝神片刻,只觉对方身上汹涌着骇人的气息,却也分辨不出对方的身份,其中一位试探性问一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可我知晓你们来此目的,我奉劝你们,别打歪主意,有些东西你们不配享用,识相的滚下山。」陶诗冷冷道。 另一个仙门弟子唇角勾着讥诮,「看来你也是为了凤目而来,既然都是来取宝物的,我们各凭本事,你法术高不一定能得到凤目,既是宝物便要讲究个缘法。」 「不走是么?」陶诗再问一句,周身散发的气息另方圆数丈的草木一瞬间枯败。
第31页 两位仙门弟子不由得退后一步,此人究竟是谁? 「公子。」小萝自一条小径飞奔过来。 两位仙门弟子闻声望向声源的那一刻,两团黑烟自二位后背穿透而过,须臾间地上只瘫着两堆软塌塌的肉皮。 小萝微惊,走到悬崖边上,「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陶诗拉住她的手,「因为他们并非好人,不是要你待在房子里么,怎么不听话跑出来。」 「我担心你。」 「走吧。」陶诗温和一笑,牵着她的手走远,小萝时不时回头瞅一眼地上的两堆肉皮。 心里涌上些疑惑,到底怎么回事,陶诗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说杀人就杀人,而且只见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头,两个道行不低的仙门弟子便化成一滩烂肉泥。 而悬崖边的虎精正目送两人离去。 秋暮一眼认出,正是那个面目可喜的小镇长。 原来陶诗曾救过他性命,怪不得堂堂一虎精甘愿跟在黑猫身边打下手。 春日愈盛,和暖的气候招来了不少的猎人。 可今年往来坟南山的猎人有些不同,他们不射野兽不採灵参,而是满山的翻腾,石头缝里,灌木丛中甚至悬崖边的花草间,细緻地搜个遍,不知在找些什么。 大家口中皆嘟囔着凤目。 小萝问过山路上偶遇的猎人,凤目是什么。 猎人道凤目是一种类似雪莲花状的奇草,吃了能医百病,更甚至长生不老。 小萝感觉奇怪,这山上满是奇珍药草就是没见过雪莲花一样的奇草,难不成是陶诗日日食用的雪莲羹?! 她跑回去问陶诗,陶诗一脸的讳莫如深,只道:「不是,那些庸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凤目。」 小萝一头雾水。 山中猎人来了去,去了又来,无论是何种装扮的猎人从未听说有寻到凤目者。 这日小萝在院中的石桌上练字,她觉得陶诗不单画技好,字也写得漂亮,她在山中活了那么多年可惜不大识字,简单些的字还是往日老人参教的,感觉有些丢人,闲暇时便缠着陶诗教他识字。 写到酣处,院外走来五六个男子,为首的老爷衣着华贵,左右称其为镇长。 那镇长走到小萝身边,仔细打量她片刻又指着她身后的草房子道:「我记得此处是个破败的庙堂,何时变作一栋草房子,你这个小姑娘又是谁?」 「我是小萝,这房子是有主人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小萝起身回。 「小萝?」镇长围着她转了几圈,一双眼睛于她身上缠绵许久,「我看你不像附近的村民,你从何而来。」 「我本来就不是附近村民啊,我自小生在大山里。」 院中的随从皆哈哈大笑,镇长也笑道:「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自幼于这荒山中长大,你可知这座山为坟山,山中满是野兽不说,山脚旮旯到处埋着死尸枯骨,阴气颇重,说不定夜间有鬼魂出没,你怎能活下来?」 小萝一叉腰,「哼,我就是能活下来,而且活了很久很久。」 院中人又是一阵闹笑,镇长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草纸,低声念出来,「坟……汶南山?小萝丫头,哈哈你这字都写错了,不是汶,是坟,连坟和汶都分不清……」 随从有人拿小萝打趣道,「这女娃子说话好奇怪,不会是个傻子吧。」 「哈哈哈哈哈……」 小萝被这群人奚落,心里正不爽着,栅栏门口走来拖着三两藤条的陶诗,他冷着一张脸,表情郑重,「小萝说此处是汶南山便是汶南山。」 一行人望着突然冒出一个谪仙般的公子,都惊得微张了嘴巴。 镇长深觉此处此二人有古怪,端着镇长的架子疑问着,「你可是这草房子的主人?哪里人士,为何定居于此?」 「泸州画师,游居于此。」陶诗淡淡回。 泸州,千里之外,既是灵秀繁城何故来他这荒野小镇,他压下心底狐疑又指着小萝道:「那她又是谁?」 「亲人。」 「怎么个亲法?」老镇长审视打量二人。 陶诗不语,甚至不屑同这些人说话,小萝站出来回话:「我们愿意怎么亲就怎么亲,管得着么?」 老镇长嘴角一歪,「呵,我看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你说你自幼儿在这山上长大,他说他是泸州画师游居至此,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如今见你们二人如此亲密,我看你这写错字的女娃娃八成是被这男子下了~药拐来此处的,我乃此处的镇长定会为你做主,跟本镇长走吧。」 「谁要跟你走,你才是人贩子呢,还有不要再说我写错字了,难道你初学字时不曾写错过么。」 一向威望十足的老镇长被一毛丫头如此顶撞还是头一次,不服道:「不走?我可以绑你走,再说跟我走有何不好,总比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公子于这荒山野岭风餐露宿的好……」 镇长还要说什么,平地莫名刮来一阵强风,直将一堆人吹到半山腰,再噼里啪啦坠下去。 摔得半死不活的随从们将老镇长从土坑里扒拉出来,老镇长气得心肝冒火,抖着手吩咐,「查,给我召集江湖异士查,那草屋子里的绝非普通人。」 — 陶诗于两颗玉兰树中间架了个藤条鞦韆,起初小萝玩得开心,可晃悠了一会又蓦地回想起方才一幕,不禁忧心,「咱们得罪了镇长,可能惹上麻烦了。」
第32页 「小小镇长,不足为惧。」陶诗低头点点她的鼻子,扶住鞦韆藤条认真打量她,「方才我差点便要了那老头的命,不单奚落你竟敢对你不怀好意。」 「其实她奚落我也是对的,是我写错了字。」 陶诗拿起小萝练笔的那张草纸,笑笑,「即便你错了也是对的,从此以后这山就叫汶南山,看谁还敢笑话你。」 翌日清晨,附近村民路过山脚,或有猎人进山时皆停在山道旁的石牌前纳闷着。 坟南山的「坟」字为何一夜之间变成了「汶」字,且不见任何人工改造的痕迹。 于是村民们便猜测是此处的山神将名字改了,或许汶南山三字更合此处风水。 其下小镇坟南镇居民亦对此议论纷纷,本着敬鬼神的传统便顺着「天意」将坟南镇改名汶南镇。 老镇长心里明白这其中缘由,身为一镇之长,本想反对,但见民众情绪高昂,再有几个老长辈支持也不好拂逆,况且他被草房子里的那个妖人用怪风扔出去这事宣扬出去确实不体面,也就压住心头怒意暂且应了,等着秋后算帐。 改成汶南镇的第二日,果真干涸了好些日子的镇子落了一场春雨。 春雨贵如油,庄家才有好收成。 村民们便更信了是山神的授意。 进山拜山神庙的民众亦多了起来。 只是人们从未发现位于山巅的那座茅屋,因陶诗用了术法将整个草房子藏匿了。 小萝扎院里的萝蔔田里睡了一宿,拔~出身子幻成人后怎么都寻不见陶诗,连那只不爱搭理人的黑猫也找不见。 一连三日,没有陶诗的任何消息。 她心底滋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第15章 画尸公子13 小萝漫山寻找,只看见四处搜寻凤目的猎人们,不见公子。 许是公子进镇子办事去了,小萝思及此便进了汶南镇四处打探,进镇不久便在一巷子口被人套了麻袋扛走。 醒后是在一处半山屋宅里,草绳子捆住手脚,嘴也被堵上。 周身围了一大圈身着奇装怪服的能人异士,镇长亲切的喊他们为大师。 其中一位手持浮尘瞎了眼睛的道人抛出一张半透明的符牌于五花大绑的小萝身前探了探。 收了符牌后微怔,连臂弯中的浮尘亦僵直地垂在空气中。 半响,凭空招来一本厚重的古书,封面赫然四个大字《万物长生》,古书自行飘到老镇长面前,道人言:「第三十七页,自己看。」 镇长惊讶地翻开古书,待看到那一页内容后对着瞎眼道人行了大礼,「听闻《万物长生》乃世间奇书,不成想竟在道长手中,今日真乃大开眼界。」 道人将书收回:「此书乃赝本,其上记载不算详尽,《万物长生》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囊中之物。」说罢,拂尘离去。 镇长吩咐随从将其他捉妖师们带去厢房用茶,随后召集了庄子里的心腹开了个会议。 「那瞎眼道人言凤目就在那女娃娃居住的地方,我曾带人去过山顶那间草房子,诡异得很,尤其那个半仙半妖的公子,我看凤目就在那妖人身上,如今这女娃娃落在我们手中,不信那公子对这女娃娃的生死不闻不问。」小镇长说着扯掉小萝一大片衣角,又自腰间抽出一把刀划破小萝的手,衣角浸满她的血才满意地点点头,「将这块血衣送到草房子去,再请客房里的那些捉妖师们摆阵做法,看那妖人还不来自投罗网。」 人群中一位年轻男子发问:「爹,方才那瞎眼道士的话可信度有几分,凤目若真的在山顶妖人那里,那道人为何不去取,毕竟凤目可抵万金。」 「那道人很是出名,不爱钱财,于江湖中颇有名声,人称戮心道人杀千屠,爹是无意碰到他好不容易请他来宅子一趟,他的话不可信恐怕江湖中没几个异士的话能信了。」 镇长的儿子点点头,遣散了众人,将小萝锁入柴房。 那瞎眼道人下了山,走之前回望一眼满是喧譁声的半山宅,一扬浮尘,自语着,「一群蠢货,死到临头还不知,绑了尸王的人,呵。」 秋暮不曾想到,竟在陶诗的记忆中遇到个老熟人。戮心道人杀千屠不正是挑战无泪最终被邪火烧身的那个玄衣道人么。 这道人果真邪恶,既有本事探得尸王在此,竟不提醒众人,且将众人往死路上推,可见其心险恶。 幸好此人被无泪灭掉,若成了幽冥当铺大当家,她还真不愿意伺候。 —— 小萝被关了柴房后仍被老镇长惦记着。 老镇长好色,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水灵的姑娘,自从上次茅屋一见便起了色心。 众人散后,他悄悄开了屋门,一道宽大的黑影罩在小萝身上。 「你可真是个宝贝。」镇长蹲下,摸着对方的小脸,眼里退去平日里的威严庄重,竟全是淫邪猥琐。 小萝双手双脚被缚凭藉蛮力负隅顽抗,挣扎间踢中老镇长胸口,老镇长微恼,一把捏住小萝的脸,「你告诉我你想死么,倘若不想死就乖乖留在我身边,有生之年我可保你安然无恙,至于山顶那个白面公子,呵,你最好忘了他,你也许不知,他并非一个好东西,他恐怕还不如我。」 老镇长说着扯掉小萝嘴里的布团,并强行灌给她一碗汤药,只怪对方太迷人,实在等不到迷~药起效老镇长便噘着一张油腻的嘴亲上去,挣扎无果的小萝想着若被这脏兮兮的老头亲了,她以后再没脸见陶诗了。
第33页 还怎么给陶诗亲呢?会留下阴影吧。 正绝望着,那老头放大的脸一动不动,下一刻便歪斜地倒下去。 陶诗便出现在她视线里。 对方手指轻轻一捻,解了她身上的绳子,刚扶她站起来,药性发作,便晕在陶诗怀中。 陶诗忙将她放到草垫子上,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及脉象,得知乃普通迷~药方悬下心来,蓦地一只黑猫窜进来,落地化人,对着他拱手道:「主子,糟了,之前来了个道行颇高的道人,恐怕庄家的人已知晓了凤目所在。」 陶诗小心翼翼抱起小萝,动作虽轻柔可吐出的话却寒凉到极致,「未免消息外泄,一个不留。」 草房子里,陶诗浸湿了帕子替小萝擦干净脸颊手指,对方手上那道被划伤的口子轻轻放到唇边吻了吻,伤口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受过伤一样。 小萝对着平滑的手指怔了怔,不忘兴师问罪,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又去哪了,我找不到,我找了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你。」 「偶见一缕魂魄,气息有些似故人,未免惊吓到对方便悄悄跟了那缕魂魄三天三夜,抱歉来不及跟你说一声,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故人?」 「可惜不是,是我认错了。」 不是不辞而别就好,就知道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要走也会跟她道一声别。 想到离别,心底蓦然一沉,小萝抬眼仔细瞅着对方的脸,又想到差点被油腻丑陋的「猪头」亲了,委屈一下子涌上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她抽泣着,「以前我不爱哭的,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哭,我以前总是一个人,心里无牵无挂,白日到处游荡,入夜变回萝蔔头去田里睡觉,可是自从遇见你一切变得不一样了,我心里总是想着你,见不到你心便慌慌的,我在想倘若你哪天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陶诗拭着她眼角的泪花,「你若不愿我离开,我便会一直留在这里陪你。」 小萝心里一暖,一边哭一边笑,陶诗揉揉她的脸,「还哭?多水灵的萝蔔,哭水肿了不好看了。」 小萝破罐子破摔,摸上对方的脸,「反正也没你好看,丑就丑吧。」她有些爱不释手多摸了对方几把,不自觉撩着对方,「你怎么能长得如此好看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尤其眼睛,亮亮的,像是揉碎了一把星光洒在里面。」 被人夸长得好,陶诗反而有些不自在,他捉住对方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亲,「我的眼睛再好看也不及我眼睛里的你好看。」 —— 午后,小萝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练字时,被小人参精偷偷叫了出去。 淙淙山涧边,老人参仍在钓鱼,一条小白鱼刚上钩便被小萝抢了。 「这条小鱼就送我吧,回去给公子的那只猫吃。」 爱屋及乌,她得试着跟那只高冷的猫和谐相处。 老人参放掉鱼钩,对着小萝的面门察看了三遍,不见对方印堂发黑也就稍稍放心了点。 「好个出息萝蔔,想讨好公子的猫?离那猫远点吧,你可知那猫是谁?猫主人又是谁?那公子表面翩翩如玉实则是个顶兇的人物,为凤目而来,得了凤目后便会离开,当然你我的小命估计也会交代到他手里。」 「爷爷你又唬我,我不管他是谁,他对我好就行,你为什么说我们的小命会交代在公子手里啊?」小萝捏着鱼问。 「因为他找到凤目后会吃了,食凤目需要两味药引子,一是千年人参二是千年萝蔔,这山中人参就属我资歷最老,萝蔔当然以你为首,他就等着寻到凤目后连着咱俩一起炖了。」 「……胡说。」小萝虽不信,但看老人参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虚虚问一句,「凤目到底是什么?咱们山里真的有凤目?」 「有,不过被山神藏起来了,那公子一时半会还找不见。」老人参自腰间的葫芦里取出一粒赭红色药丸,「这个吞下去能将你的道行及内丹全数化了,也就是说你将会变成一只毫无修行的普通萝蔔,吃了它可保你性命。」 小萝疑惑地接过,闻了闻,「我好不容易才修出人形怎么能轻易散去道行,况且我变成人身后那么好看。」 老人参哎呦一声,「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道行没了你对那公子毫无用处,那公子就不会再吃你,你怎么听不懂呢。」 小萝将药塞回老人参手里,「他不会吃我的,我不信你。」说完连鱼也一併还给对方,气唿唿地转身就走。 老人参颤着老胳膊老腿追上去,「这个镜子你挂在胸前,你回去看看那公子究竟是什么,你不过是中了他的障眼法。」 小萝犹豫着不肯接,老人参硬把一面菱花小铜镜挂在她脖子上,再把那枚小药丸放到她手心,「镜子是从山神那讨来的宝物,能破障眼法,你回去偷偷拿镜子照一照那公子,若信了爷爷就将这药丸吞了,你认识爷爷多久了,可曾害过你。」 回了草房子,陶诗正在院中的水槽处洗菜,竹筒里细细的流水倾到他白如玉的手指尖,木盆里的菜叶被他仔细清洗着,简单到极致的小动作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如此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怎么可能是顶兇的人。 听到脚步声便知是小萝蔔回来了,陶诗并未回头,只将盆里的菜叶捞出再清洗一遍,「你怕虫子,我多清洗几遍,这次的炒青菜想要偏甜的还是偏咸的?」
第34页 「……都好。」她小声回復,见公子仍在忙碌,明知道不该怀疑这个处处维护她的人还是莫名地举起胸前的铜镜。 眼前的这栋草房子映在铜镜里变作一处破败的庙堂,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 隔着几丈远都感觉到丝丝凉意。 她将镜面转向陶诗。 恰好陶诗洗完了青菜转过身来。 铜镜中的公子面部黢黑,五官不明,整个面部爬满金色纹路,不见眼白,七窍渗着缕缕黑色烟雾,连同整个身体皆被浓郁黑雾萦绕包裹住。 他放掉手中青菜,趋步向她走来。 每一步皆散着极重的阴寒之气。 小萝不禁后退几步,直到陶诗停到她面前。 他垂眸瞅见她胸口挂的灵心镜,低低道一句,「你终于知道了。」 小萝本存着侥倖的心一瞬间坠到谷底,这么说,老人参说的都是真的。 陶诗静静伸出一只手摸上对方的脸,小萝惊恐地跌到地上。 「你……你……你是谁?」 陶诗缓缓蹲下,与她平视,「我是尸王陶诗,这世间死尸的操控者。」 「你……为凤目而来。」 「是。」 「你会杀我?」 「不会。」 「我不相信……」小萝从地上爬起来,脚步仓皇地跑出院子。 陶诗不曾追出去也未曾唤住她,小萝只依稀听到栅栏里的小鸡叽叽叫着,这个点,许是饿了。 跑回山中那片萝蔔田后一头扎进去再不敢出来。 第16章 画尸公子14 日升月落,又一场春雨落下来,山中变得尤为寒凉,花草植被一夜之间枯败,像是一瞬间又回到最冷的冬日。 小萝打了个喷嚏从土地里钻出来,抖掉头上的寒露。 还是回了茅草屋。 已是沉夜,草屋安静地铺在月光之下,院中的菜苗长势颇好,小鸡仔们毛绒绒缩成一团睡着。 白玉兰花彻底凋谢了,镶着淡淡黄边的花瓣洒了一鞦韆。白玉石桌上仍摆着一碟子她平日里最爱的参果,紫红色的果皮上挂了薄霜。 山风掠过,屋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欲坠。茅屋窗口依稀透出淡淡黄晕的光。 她抖抖头顶的叶子在院门口的栅栏处坐下来。 门口的灯笼红得刺眼,记得那晚她在院子里跑着玩不小心被石头子绊倒了,第二日茅屋门口就悬起了一盏灯笼。 陶诗说,点了灯笼院子便亮堂些,至少能少摔几个跟头。 她一小步一小步靠近茅草屋,终是不敢进屋,只在屋门口的台阶上守了一宿。 醒来时,天已大亮,不知何时变成人身的她倚在门口睡着了。 身上披着裘毯。 抱着毛绒绒的裘毯犹豫半响,终于敲响屋门。 陶诗正在桌案前作画,见她进来放掉笔,清淡一笑,「你来了。」 一场小别,小萝再次见到对方后,心底翻涌的并非恐惧,而是思念。 她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嗓音里带着哭腔,一肚子的话到嘴边竟浓缩成一句,「我回来了,你还要我么?」 陶诗摸摸她的头,柔声问:「不怕我了?」 「我更怕同你分开。」 重聚后,是陶诗为飢肠辘辘的小萝准备的一场丰盛的大餐。 小萝吃得很投入,可却不见陶诗动一下筷子。 小萝咽下蘑菇汤,擦擦嘴角道:「虽然我知道我吃饭的样子很迷人你也很乐意欣赏,但是你好歹吃一点啊,就算陪我吃一点嘛。」 陶诗笑着将烤得流油的地瓜掰开,再递过去,「看你吃我便觉得是自己再吃,你吃得饱饱的,我便觉得满足。」 小萝接过黄澄澄的地瓜小嘴咬一口,「你喜欢吃凤目么?就是像雪莲花一样的奇草。」 陶诗微微一愣,点点头,「那是让我唯一有食慾的东西,可惜那不是凤目,只是普通的雪莲羹。」 「你为什么想得到凤目呢?」听老人参说凤目被山神藏起来了,到底要不要告诉公子。 陶诗面上有一闪即逝的失落,瞥一眼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抬眼望着天边浮云,幽幽道:「因为我是一具尸体,其实不过是一个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怪物,数千年来没有嗅觉没有味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出美味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不过很多很多年前,我曾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秋暮自陶诗的眸底深处探到那段久远的回忆。 数千年前,他是襄王宫里的一名普通画师。 襄王耽于美色,后宫美人如云,最得宠的莫过于骊姬。 那日春色染桃枝,日头微暖,襄王去了正殿同王子将军们商议邻国伐兵之事,骊姬宣了陶诗到寝殿为其画像。 骊姬着绯色华服坐在十二扇象牙屏风前,熏炉中的异香熏得人恹恹欲睡。 他知那薰香有异,却不能声张,只虚着一身的汗尽快为骊姬作画。 画毕,骊姬喊住匆匆离去的他,且掏出帕子亲自为他拭汗。 陶诗连躲数次,被骊姬抓住手腕,那双狐媚的眸子盪着风情,吐出的话苏媚入骨,「生得如此好面皮,可惜只是一个小小的画师,来我身边伺候保你荣华富贵。」
第35页 陶诗婉拒,只将手狠狠自对方掌心抽回,默然行了礼转身离开。 不出几步,被侍卫拿下,扣的是轻薄王妾之名。 死罪。 行刑之日,襄王携着王子美人及宠臣们前来凑热闹。 众人或谴责或惋惜声中,独七王子挺身而出向襄王求情,襄王怒,摔了价值连城的玉盏。 七王子毫无惧色,当众说了一句话便平息了襄王的怒火亦将陶诗自鬼门关救下。 「父王,儿愿率军十万平巫蜀之祸。」 襄国同巫蜀国已交恶数十年,巫蜀国地少人稀但国内多能人异士,布阵之法天下无双,两国出兵交战,皆以襄国兵败告终。此次巫蜀国下了战书,扬言于三月后倾全军之力扫平襄国都城。 襄国满城譁然,为增士气,众将军提议挑选一位王子率军出征。 襄国十二位王子无一挺身而出,众位皆知,此乃空前死战,若战败恐怕将葬身异国。 七王子一出,解了襄国燃眉之急。襄王悦,赦了陶诗的罪并将他赏给七王子。 陶诗入住七王子宫苑—冽梅院,奉为上宾,同七王子谈诗论文,秉烛对弈,同车而行,同塌而眠,形影不离。 三月后,七王子带陶诗出征。两军于上古岭万尸林附近交战。 起初襄国屡占上风,最后致命一战,巫蜀国遣能人摆出太极涪陵阵,襄国十万将士全军覆没。 陶诗于尸海中翻找了七天七夜,终是不见七王子的尸身,只发现平日他们共同豢养的一只黑猫。 正值夏日,尸身腐烂生虫,再加上古岭潮湿多沼泽,招来附近大批毒虫,他至今尤记得十万尸海飘荡的腐烂糜臭,风吹也吹不散的绝望。 枯骨成山,血浆成河,遥遥无尽头,唯一存活的他站在尸堆中遥望,满心的凉满眼的哀。 之所以能活下来,是七王子趁他熟睡之际将上古辟邪寒玉戴在他胸前。 那一战,明明七王子能活下来。 而不是醒后只见到那张压在摺扇下的字条:为国捐躯,无怨,得尔相守,无憾。 「所以……」小萝听了陶诗口中的前生,心里酸涩难平,她哽咽着问:「所以到最后你也没有找到七王子的尸体。」 陶诗轻声道:「没有。」 「那……你是怎么死的?被尸堆里的毒虫……咬死的?」 陶诗摇头,「自尽。」 毒虫咬在他身上的第七日,他身子开始红肿溃烂,但不足以致命,另他彻底放弃的是那些尸体已经腐烂到辨不出容貌了,恐怕他翻遍了十万尸堆也再难辨出哪一具是七王子的尸体。 他唯一的愿望是能将七王子亲手埋葬。 那日,上古岭万尸林遭雷击,生了大火,火舌蔓延成海,他站在茫茫无尽头的尸堆中执剑自刎,同十万将士一同化为灰烬。 他知道,他同七王子终归死在一处,以同样的方式化为尘埃。 临死前他忆起那日春日刑场,七王子一身葱色长袍眉目英挺,亲自为他解开绳子。 他言笑晏晏,「陶诗,字薄苑,十四岁入襄王宫,喜淡食,擅画,不善言辞,性纯,淡泊致远,我一直默默注意你很久了。」 马车颠簸而去,满是梅香的车厢内,他问:「七王子为何救我?」 「我知公子品行高洁,才色双绝,这么好的人,不该死。」 入住洌香院的第十日恰好是他诞辰,七王子竟将母后的传家宝—无相神笔赠予他。 如此珍重之物,他一口回绝。 七王子清清淡淡道:「世上唯有薄苑配得上这支笔。」 他又记起,两人曾在院舍中种了一株极为罕见的白玉梅花,不知以后是否会傲雪盛放,路过的人是否会驻足闻香,反正他们是再无缘闻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张揭秘尸王的阴谋,你猜到了么? 第17章 画尸公子15 小萝吸着鼻子将眼泪擦干,「七王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么?」 「古蔺。」陶诗幽幽一嘆,「为了纪念他,我将他送予我的黑猫改名古蔺。」 「那后来呢?」 「我死后执念不散,尸体从火海中爬了起来,不断吸收来自古战场的阴邪之气,千年的时光沉淀下来,我成了万尸林的王者,操控尸身,不生不灭,不老不死,不伤不痛,无知无觉,最终变成活得最久的一具尸体。」陶诗说着凭空幻出一把匕首,轻轻于手掌间划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方涌上来,伤口便开始癒合,不过须臾间方划出的那道伤口彻底消失不见。 他垂头望着平滑的掌心,眸底空洞,极轻的声音道:「疼,你知道什么是疼么?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这茫茫数千年来从未感觉到,甚至快要忘掉疼是一种什么感觉。」 小萝握上他的手,「疼就是疼啊,感觉不到疼不是很好么。」 陶诗摸向她的脸蛋,心头虽无奈,但语调极平静,「你不懂,无嗅觉味觉尚好,可再连疼痛亦感知不到的话同死人无异,我这数千年来时常感觉自己不过是个死人,同躺在棺椁里埋在山脚下的尸体没什么两样,我想重新体会疼痛的感觉……或许疼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证明。」 「所以,那凤目能治你的病,能让你恢復嗅觉味觉甚至能让你重新感觉到疼?」 陶诗点点头,眸底燃起一簇希望的光,转瞬即灭。
第36页 —— 夏至未至,浅夜,一场暴雨突至。 本是屋内作画的陶诗拿了伞推开屋门,那萝蔔头还扎在菜田里。 他撑开伞走去田边为萝蔔头挡雨。 不知小萝蔔头是困得迷煳还是被浇得迷煳,半睁着眼皮恹恹道:「不喜欢这么大的雨,髮型都乱了……」 陶诗蹲下,顺了顺她头顶绿汪汪的叶子,「叶……头髮整洁着呢,不乱不乱。」随手嘟了嘟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萝蔔身,「你想不想做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白日夜里都是人身。」 「想,这样我就能同你睡在一处了。」嘟囔完了又闭眼睡过去。 第二日,雨霁初晴,小萝挎着竹篮央求陶诗同她一起去西山头采松茸菇。 陶诗第一次拒绝她,只专心翻看手中厚得能砸死人的书卷。 桌案上还摞了半人高的古籍。 小萝跨出门栏前回望一眼,心里嘀咕着,公子如此卖力读书,是要考状元么? 陶诗不眠不休翻阅了半月的书籍,终于打一本残缺不全的古籍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陶诗走的那天山风吹得撩人,小萝哭肿了眼,尽管陶诗一再解释自己不过去去就回,也许三五日,多则半月便回。 小萝将人送到山口又足足抱了半个时辰才撒手。 陶诗晃晃她的羊角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古蔺会保护你,你自己万事小心,切莫贪玩,遇到猎人尽量躲开,不要同他们讲话。」 小萝哭皱了脸,点点头。 抹眼泪的一瞬间,陶诗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不见。 公子这一走,整整十六日,小萝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公子说要去千里之外的邽(gui)山逮一种叫做蠃(luo)鱼的东西。 第十六日的黄昏,陶诗出现在草屋前的栅栏院。 竹青色的袍子上染满了血迹,胸口一个大窟窿,手臂间挂着几个深可见骨的裂痕,左手握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游着几只长着翅膀的小鱼。 陶诗回来后并不急着休憩疗伤,而是起了灶火炖鱼。 小萝急着在后面团团转,「你不是说你不会受伤么,你这一身的口子怎么回事,你身上的大窟窿又被谁戳的你告诉我我去把他捅成筛子给你报仇。」 陶诗淡笑不语,直到将炖熟的蠃鱼盛到瓷碗里,才道:「吃了它我便告诉你。」 鱼下肚后,小萝还没来得及追问便起了一天一夜的高烧,每一刻都像是身在烈火中煎熬一般。 陶诗始终陪在她身边,每隔两个时辰渡真气给她。 烧停的那一刻正是子时初刻,她缓缓掀开眼皮,窗外圆月高悬。 她迷迷煳煳坐起来,见陶诗坐在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的伤好些没?」她虚虚一问,虽然他换了新衣裳看不见胸口那个骇人的大窟窿,可他手臂间还挂着裂痕,似乎比之前小了些。 陶诗面上挂着一贯的微笑,淡淡的,绵绵的,润润的,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头髮乱了。」陶诗的第一句话。 小萝一手摸着头髮飞快地跑去铜镜旁照了照。 两个羊角髻规整得很,一点没歪。 「你骗人。」她扭头说,突然又怔住,转身向铜镜里一望。 里头映着个水灵俏皮的小姑娘,大敞的屋门外黑得朦胧,地上落着淡淡月光。 此时,正是夜里。 她捧脸尖叫,她变成了人身,再也不用一入夜就得变回萝蔔头扎到土地里去。 漫天繁星下,她围着栅栏院跑了好几圈,兴奋得快要飞起来。 这么说可以日日夜夜同公子黏在一起了。 跑得累了才想到追问缘由,气喘吁吁挨到陶诗身边问:「是不是那长翅膀的鱼……」 「对,邽山的蠃鱼再加上我渡给你的真气,入夜后你再不用变回萝蔔头,你虽是人的外貌,但内丹还在,所以你目前乃半人半妖,不过你的寿命可远比人类寿命长,待在我身边可保你不老不死,冥王也不敢取你性命。」 管他是人是妖,还是人妖,不用再扎萝蔔田里风吹雨淋,足让她欣喜若狂。 公子远去邽山原来是为了她,小萝感动得想哭,掀开对方的袖子查看他手腕上的裂痕。 陶诗摸摸她的头,「不碍事,你知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这次伤的确实重了些,不过身上这些口子远没表面上看到的这么严重,三天之内定恢復如常。」 「……可是谁能将你伤成这样。」对方感觉不到疼,可她心里划过尖锐的疼。 陶诗掌心幻出一只巨大的姜黄色犄角,「就是这个,穷奇,它用角伤了我,我杀了它顺便拔了它的角。」 混吃混喝在陶诗身边,小萝蹭了些书读,她记得某书中道穷奇乃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厉害得很。 他怎么会跟穷奇打起来,后来她查阅了不少的书籍才晓得,千里之外有座邽山,邽山中生有蠃鱼,穷奇乃邽山守护者。 又是为了她,世上再找不出比公子待她还要好的人。 虽然陶诗不知疼痛,到底被上古凶兽伤了元气,需闭关调息。 未免陶诗被打扰,她被古蔺拎出门,黑猫道,这三天让她到别处晃悠去。 小萝拍拍身上的土走出栅栏院,她不明白公子那么待见她,公子的猫怎么那么不稀罕她。
第37页 真是一只不懂事的猫。 山神洞府,她仍了两颗参果支走两个守门小童。 洞府内,山神伯伯身披白大褂,头缠三圈白布站在供着粗香的神龛前一动不动,手心托着一朵皎洁莹润的雪莲花。 「凤目。」她满心惊喜地跑过去,「凤目果然在这里。」 山神见到她并不惊讶,像是一直在等她来一样,他微微嘆口气,「凤目乃一颗奇草,世间罕见,小神与山同生,几万年来才得一颗。」 「我知道凤目难得,只求山神伯伯将这奇草给我,要我怎样都成。」 「怎样都成?」 「嗯,哪怕用小萝的命去换。」 公子为他做了那么多,她无以为报,只要能为公子效力,拼了全部也值得。 一个时辰后,小萝离开了山神洞府。 一路失魂落魄,不见哭声,只一味地淌泪珠。 中途遇到老人参,跪求要了老人参一把鬍鬚。 老人参受到惊吓,这萝蔔头虽看着乖巧,实则倔强得狠,平日里从未跟他讲过一句客套话。 突然上来一跪,一顿嚎哭,吓得他多揪了几根鬍鬚给她。 小萝拜别老人参直接回了草房子。 方跨上门槛,古蔺一只手臂拦住。 「让我再进去看看他,我有千年人参给公子补身子。」她哽咽道。 屋内,陶诗正在软塌上闭目打坐,周身雾气萦绕不息。 望着公子毫无血色的脸,她又忍不住流眼泪。 不敢出声,抽泣都压到最低,简直要憋出内伤。 「怎么又哭了?」陶诗倏然出声,而后才缓缓掀开眼皮调整一下气息,伸出一只手,「来我身边。」 小萝静静走过去。 陶诗拿指腹擦着她脸上不停坠下的泪珠,「哭的这样凶?谁欺负你了,我定不饶他。」 小萝摇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没……没有谁……我我……我只是心疼……」从模煳的泪眼中仔细瞅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你一定要好起来。」 说完从他怀中逃脱,门口时又顿住,回眸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话终是没说出来,泪中带笑,走出去。 悄悄带上门后,老人参送的那颗药丸拿出,放入嘴里。 涩涩的,是流进嘴角的眼泪。 三日,眨眼即到。 陶诗调匀了内吸,睁开眼是暖阳穿窗而过。 这几日,那萝蔔都没来烦他,天气这样好,不知是去采蘑菇还是捉蝴蝶了。 古蔺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个玉盏。 「主子,身子可好些了,先进些食补充些元气。」 陶诗点点头,接过玉盏,拿勺子轻轻搅拌着晶莹剔透的雪莲花花瓣,「今日的雪莲羹好像有些不同。」 里面似乎掺了些碎参。 「是小萝亲手做的,她……她非要亲手为主子做羹,我拗不过她。」 陶诗笑笑,那丫头倔起来连他都没办法。 舀了一勺羹入口,将眸底的温柔小心藏匿,「那丫头跑去哪里野了?」 「她没告诉属下。」 因是小萝亲自做的,陶诗将整碗羹吃得干干净净。 一向没有味觉的他似乎尝到一星点清甜。 用完羹,又打坐小憩,等那丫头回来。 直到窗外漫上瑰丽晚霞,也不见人回来。 陶诗下塌走动几下,没走几步突然捂住心口。 疼! 胸口还未曾癒合的伤处一阵疼痛,连同手臂上的淡得几乎快看不见的裂痕一併隐隐作痛。 这几千年来,他头一次重温疼痛这个词,惊奇又陌生。 心头的狂喜方涌上来,惊恐便填满了一整颗心。 他转眼望望案几上那只空空的玉盏,声音里含了颤抖,「你给我吃了什么。」 古蔺跪地,「主子,是她甘愿的。」 陶诗一闪身至对方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眸底猩红,「谁告诉她的?」 「属下不知是谁告诉她的,但她已经知晓了一切,是她主动找上我,她竟真的心甘情愿为主子牺牲性命。」 「谁让你自作主张。」陶诗一字一顿,恨不得一把将古蔺捏碎,倏得一道掌风将他掀飞出去。 古蔺不知,秋暮却看得一清二楚。 山神洞府内。 老山神道:「你可知道公子为何对你如此好?」 小萝摇摇头。 「因为这世间只有你能帮他。他是不是给你讲起他前生的故事?他是不是去邽山捉蠃鱼的同时带回了穷奇的一只角?」 小萝点点头。 「呵!先是对你好,一点点渗入你的心,再博取同情,想必他快按捺不住了,如今他元气大损,等他恢復身体的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 「……山神伯伯,我一点都听不懂。」 「这些日子他做了那么多等的就是这一天,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死。」言罢自袖口掏出一张纸,「来,看了这个你便全明白了。」 得知真相后,小萝回到草房子向陶诗做了最后诀别,带上门,将老人参给的药丸吞进嘴里,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他找到古蔺时,古蔺正于灶台边为陶诗煮雪莲羹。 她将人参须递给他,「千年人参,还有穷奇,只差一味药材了。」 古蔺一向平静的脸划过一丝波澜,「你……知道了。」
第38页 小萝苦笑,「山神说的都是真的,原来公子对我的好全是假的。」 过往种种,漫上心头,这一刻,心头如车碾,如针扎,如刀削,骨头缝里生出的疼,凌迟着每一寸肌肤。 这就是疼,疼有什么好,公子却如此期待这种感觉。 「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復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蔺还要说什么,被小萝打断,一向孩子气她,脸上头一次显出一派沉静,最后虚弱一笑,「我已经做好准备,接下来你教我怎么做。」 两个时辰后,古蔺走出灶台,手中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雪莲羹。 二十四片花瓣泛着温润的光,碎参点缀,穷奇屑融入羹汤,香气漫山。 —— 院中的古蔺半跪着支起身体,抹掉唇角的血丝,「主子,你忘了当初为何去幽冥当铺么,我们成功了,如今主子得到了想要的不应该欣喜么。」 陶诗又一掌将他掀到巨石上,「你是七王子送予我的,我不杀你,从今以后你我主僕缘分已尽,休要再让我看见你。」 古蔺陪在陶诗身边数千年,主子的脾性他最了解,他知如今说什么亦无济于事。 只咬着牙原地扣头,最后去了半山腰的空宅守护。 主子弃他,他永远不会弃主。 陶诗僵僵站在院中空荡荡的鞦韆架下,小萝的身影鬼魅般忽隐忽现。 他想起数年前,日夜纠缠的执念让他的元神进入幽冥当铺。 铺子里不见主人,蛮荒九枝灯幽幽亮着,墙角边站着几个衣架子。 一排暗红长袍,不见脸,不见手脚,不见身子,空空的红袍子为他切茶倒水。 听闻衣架子乃幽冥当铺的特色,果真如此。 许久不见主人来,瞥见桌上搁着一本《万物长生》,他方拿到手里,冥花屏风后走出个眉心刺着蝎尾的艷绝女子。 「《万物长生》第三十七页或许可解尸王困惑。」 陶诗翻阅后,嘴角略勾,「幽冥当铺需要我用何交换。」 瞳姬极淡一笑,「大当家不在,此交易可免,若日后尸王得了想要的东西,只当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罢了。」 陶诗抚摸着小萝盪过的鞦韆,捧过的参果以及铺在石桌上那张歪歪斜斜写满字的草纸。 《万物长生》第三十七页载:世有奇草,曰凤目,生于阴荒之地,状如芦菔(萝蔔),叶圆,三千年可化人,昼为女童,夜为芦菔,喜参果,内丹呈雪莲状,以千年参、穷奇角入药,服之可通死脉,连筋骨,生心窍,化腐重生,活尸服之可通五感。 註:食凤目需其自献内丹,强之无用。 —— 泪珠落在草纸上,氤氲成花。 心口剧痛,细细绵绵,点点滴滴,撕心裂肺。 记忆中的疼不是这样子,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1《山海经·西山经》载:中曲山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濛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山海经·海内北经》和《山海经·西山经》都有关于穷奇和蠃鱼的记载,但所述有差别,这里作者参考《山海经·西山经》)。 2芦菔:即萝蔔,古时称之为芦菔。 第18章 画尸公子16 秋暮醒来的时候,古未迟正满头大汗施法强撑着已出现裂纹的结界。 门窗外的凶尸们依旧将整个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乌黑一片,就连房顶的瓦片也被凶尸们掀去大半,狂暴地拍打着快要散架的结界。 「你怎么才醒,天都黑了。」古未迟见秋暮睁开眼噼头盖脸道一句。 秋暮将半空悬浮的熏炉缩小后收回掌心,再熟稔得插~到头顶的髮髻上。 「已经是最快的了。」她起身回。 古未迟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头又加固了一层结界,迫不及待问:「怎样,从这小黑猫的记忆中探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没有。」 「此迷藏界并非古蔺的,而是陶诗的。」 「啊?那……那缕头髮是尸王的?」 「只有这一种解释。」 「小黑猫收藏自家主子的头髮,这是有啥啥情结吧。」古未迟敏锐的小心思一动,脑补了某些画面,笑容瞬间猥琐起来。 「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秋暮恨不得往对方脑门上浇盆凉水让他清醒清醒,「先想个办法让这些凶尸停下来。」 古未迟环视四面涌动的凶尸,「说的简单,这又不是普通的凶尸,擒贼先擒王,除非先控制住古蔺。」毕竟是古蔺将内丹化了灌入凶尸体内。 秋暮用灵力感应了一会,摇摇头,「那黑猫已经将内丹全数化尽,现在它不过是一只将死的黑猫,就算剥了它的猫皮也没用。」 「那么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了。」古未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杀出去,舔着脸向尸王求救。」 这些凶尸若跑下山去,附近村镇将被屠尽,现如今唯一能控制凶尸的只有尸王陶诗。 两人合力将屋门掀开,扫飞一排凶尸后趁机杀出去。 陶诗一边拿扇子掀凶尸一边不忘奚落秋暮,「这么说来你白进入尸王的迷藏界了,竟然拿不出一点办法来,若进去的是我,肯定能想到办法。」
第39页 秋暮抛着黑纱扫开扑上来的四具凶尸,回敬对方,「可惜了,你非迷藏使者,你用不了迷藏香,更进不了任何人的迷藏界,别跟我比,你没资格。」 古未迟本想着继续打趣调侃,抬眼一望,山头一角,竟又乌压压涌来一批凶尸,古蔺的全数法力已融入整个汶南山,这座坟山埋葬多少死尸,将全部被古蔺唤醒,届时真的糟了,他在想,若不是到了施用仙封咒术的时候了,这满山凶尸虽能被化成灰烬,但其中多少魂飞魄散者,不能轮迴投胎者,这些孽帐都得算他头上。 陶诗这里搞不定,无法向天界交代,灭了满山凶尸不但无功还得背负个不仁慈的罪名。 他这个上仙怎么这么背。 再看秋暮,已经被凶尸包围,袖子上有被撕破的痕迹,不知受没受伤,他已自顾不暇,没精力再去罩她,只得用咒了。 咒语方从嘴里吐出一个音阶,天空东南角闪过三道光。 一白,一黄,一黑。 三道光落地的一瞬间,整个院子的凶尸皆被定住。 张牙舞爪,姿势迥异,摆了一地。 满院的凶尸中,走来一位身着黛色长袍的挺拔男子。 古未迟撞倒两排凶尸,扑上去,「老白,你终于来了。」 秋暮扯掉袖子上沾了污迹腐肉的纱条,走上前去,想必这位便是古未迟口中的同伴了。 果然,古未迟跟他热情介绍着,「这位殭尸脸是白摩上君,我的仰慕者也是好兄弟。」 不苟言笑的白摩将古未迟的手从肩膀上甩下去,「这位姑娘是?」 古未迟又将手搭到秋暮的肩膀上介绍着,「秋暮小姐姐,虽然是幽冥当铺的人,但本质不错,我们已是过命的交情了。」 秋暮一闪身逃脱对方的魔爪,对着一脸无波的白摩道:「上君好本事,一来便定住了凶尸。」 「姑娘谬赞,我也只能将这凶尸大军定上一盏茶时间,一盏茶一过,再无计可施。」 古未迟望望头顶弯月,「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尸宅吧,等他们醒了,只能拼老命了。」 三人走到半山宅大门口,化成人的老虎精扶着墙根喘气,默默则将耳朵竖得倍直,龇牙咧嘴瞪着对方。 古未迟一头扑默默身上,上下摩挲着,「默默你没受伤吧,你若伤了我怎么跟张果老交代啊,以后再也借不出来了。」 老虎精虎躯一震,「张果老?可是八仙之一的张果老?」 「没毛病,这便是张果老成仙时骑得那头毛驴,你敢打它,胆子不小。」 老虎精考虑到仙人不好惹,何况八仙情同手足,很是护内,得罪一个等于得罪一窝,虽然是驴先动的手……蹄子,但眼下不得不服软,拱手赔笑,「失敬失敬,原来是仙驴之首驴魔王,在下有眼无珠没认出仙驴,罪过罪过。」 默默仰天一鸣,很是傲娇。 「行了行了别嚎了,吵醒了尸王你早晚变成驴肉火烧。」古未迟摸了把驴屁股,默默才不情愿地闭上嘴。 秋暮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头驴会飞。 古未迟是个乌鸦嘴,话刚落音,陶诗一闪身便落在几人面前。 一袖子甩过去,四人被重新掀回宅子里,连默默都没能倖免。 几人趔趄撞倒几个凶尸才勉力稳住脚步。 院门口的陶诗将缩在墙角的黑猫抱在怀里。 黑猫一动不动,奄奄一息。 陶诗渡了一掌真气,黑猫的鬍鬚方微微一动。 另一只手掌一挥,整个半山别院被罩上一层黑雾蒙蒙的结界。 陶诗将猫放到地上,提气,双掌合时为黑猫渡法,本是清澈的双眸泛起两缕黑气,「敢伤我裂尸将军,你们最好祈祷古蔺无事,否则你们便可以为他陪葬了。」 古未迟试了几次,撞不开对方设的结界,他气急道:「这尸王怎么一点都不讲理,谁伤小黑猫了,明明是它自毁内丹操控尸群攻击我们。」 古未迟再接再厉撞结界,被白摩拉回来,直言道:「好歹跟了尸王数千年的心腹,他没当场要了我们的命已算网开一面,就算并非你们伤了古蔺,古蔺也是因你们而伤。」 「老白啊,你到底站哪一边。」 「哎呦,你们都别吵拉,我才冤枉呢,我不过跟你们一块站到门口就被尸王误扇进来,我又没伤裂尸将军,我跟谁讲理去。」老虎精呜唿哀哉着,瞥眼瞅见默默正对着一动不动的凶尸们摇头晃脑一阵研究。见尸体们不理他,耍了脾气,当场尥蹶子,一脚踢倒一个,玩得很开心。 他之前怎么就跟这么一个缺魂的天上地下你追我赶跑了好几遍呢。 秋暮瞧见院门口的陶诗一心为古蔺施法渡气,还顾不得这边。这满山满院的凶尸暂时被白摩定住,暂时无碍。 可也只有一盏茶时间,她需尽快弄清楚汶南镇及汶南山之事方能脱险离开。 老虎精委屈地快哭出来,秋暮走过去询问,「想活命的话就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问你,白首棺材铺里为何有那么多长着同一张脸的女尸。」 生死攸关,老虎精不敢怠慢,实话道:「那些尸体是我从汶南山捉的,捉住后在眉心加上封印,她们便暂时陷入昏迷,最后送到白首棺材铺等待卖家来买。」 「你捉女尸做什么?」 「长得好看,可以卖钱。」小镇长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赶忙一本正经补救,「山顶住的那个是尸王大家都知道吧,凡是靠近他的尸体可復活为半尸人,之前汶南山出了好几个半尸人,都是些女尸,那些女尸復生后竟变成同一张貌若天仙的脸蛋来,最让人惊奇的是女尸们带着生前的记忆復生,除了不能进食不能生娃不能见光其余跟活人无异,如此漂亮的半尸人,男人没有一个能抗拒的,所以那些有记忆的半尸人便回了自己的家同相公及家人团聚。后来一些死的相较久一些的半尸人记不起生前之事,我想既然没有记忆找不到家人,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天下男人贪恋美色者何其多,于是我便假扮小镇长让人放风出去,说汶南镇可买到貌美小娘子,又在附近县镇设了分点,让几个懂些法术的人做推荐人,需要通行证明才能进镇买娘子,实则暗中筛选较为安全的客人,防止官府之人还有捉妖师们前来捣乱,那些小娘子不具攻击性,貌美又省粮食,是新娘子的不二人选,我我我……我其实也没别的想法,说白了,我就是一个一心想发财的老虎精。」
第40页 古未迟觉得这只老虎真乃勐兽中的一股清流,忍不住出声问:「你这样发财那古蔺不管你?」 「那裂尸将军说了只要不招来捉妖师父们便好,他要的是满山清净,我只要发财,呵呵。」 「你倒是发财了,凡是同半尸人苟合的男子虽是自愿,但元气受损。」秋暮反唇相讥,这便是汶南镇居民多萎靡不振精神衰弱的根本原因。虽不致死,但长期同女尸纠缠,寿命必减。 白摩亦疑惑道:「可听闻尸王性子冷淡,为何允许女尸们靠近他,而且将女尸们画成同一张脸?」 小镇长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 「因为小萝。」秋暮进入陶诗的迷藏界,虽顾及着古未迟一人难敌群尸提前出来,但迷藏界内的过往还是窥探个七七八八。 出迷藏界的最后一幕是陶诗意识到小萝再回不来,欲将整个汶南山化为灰烬。 尸王乃阴尸所化,强大的阴灵之气可改坟山风水,内心的疼痛绝望几乎将他逼得失去理智,已化成原型的他,周身的阴气浩浩荡荡弥散整个汶南山。 阴霾下的汶南山生灵渐亡,整个大山草木枯死,几乎成一座死山。 拯救汶南山的是一具女尸。 埋骨于草房子附近的一具女尸闻阴灵之气復生,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脏污半腐的绿裙,头上扎两个俏皮的羊角髻。 她远远站在院子口向里张望。 陶诗回眸的那一刻,以为是小萝回来了。 两人的年纪,装扮,身形确实相像。 然这具女尸的半张脸被毁掉了,像是生前遭遇了火灾。 陶诗靠近女尸,女尸怯怯向后退去,口中弱弱喊了声,「公子。」 之后,陶诗用无相神笔将毁容的女尸画成小萝的样子。 女尸復活成半尸人便依着记忆寻回了家。 至此,每一夜皆有女尸寻来草房子,陶诗端着无相神笔将心头那张脸化了一遍又一遍。 仿似小萝一遍又一遍的重生。 秋暮将陶诗的迷藏界简而扼要的复述一遍。 周身一片安静,除了被定住的尸体,其余三人安静沉思,似乎在为这段感情默哀。 秋暮能感应到迷藏界每一个人的心思,可有一点她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为何陶诗执意留在汶南山,就算再捨不得小萝,可她已经魂飞魄散。 凤目乃奇草,内丹便是她的生命,内丹没了,身体皆化成尘埃。 陶诗就算在汶南山住上千万年,小萝也不可能回来。 他不顾六界平衡,顶着天界审查的压力执意留在汶南山究竟为何? 突然哇的一声,老虎精大哭起来,继而拿袖子抹眼泪,「我忍不住了,太难过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小萝蔔太可怜了,不,尸王更可怜才对,死了就死了,活着的才更痛苦,我若是尸王还画什么尸体,我想我会整日买酒长醉,醉了就睡,睡醒再醉,不醉就睡,想来痛苦能少一点。」 还是个伤春悲秋的老虎精,秋暮擦掉额头冷汗,倏然灵光一闪,「长眠咒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古蔺曾对小萝道:别怪主子,他的生命漫长无尽头,不过日復一日重复过往,其中的孤独绝望非你能体会,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施长眠咒。 古未迟摇摇桃花扇,一派风流道:「长眠咒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种让人长睡不醒的咒术。」 一听就是废话,秋暮将希望转向看着沉稳的白摩,果然从那得到答案。 「来汶南山之前我查阅了关于尸王的相关记载,虽不多,但确实有提到长眠咒。」白摩接着道:「传闻尸王陶诗不伤不痛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知味觉嗅觉及痛感,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于是他给自己施了个自己也解不开的长眠咒,每隔五百年便陷入一次深眠,醒来后会将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以此来缓解漫长生命中的枯燥。」 「不对,他还记得前生的事情。除却前生之事,漫长的生命对他毫无意义,所以除却他于襄王宫当画师的记忆,其余一概清除,只要记得古蔺就好。」秋暮纠正。 这时,耳侧传来骨骼转动的声音,秋暮一回头,就见身侧的两个凶尸活动着关节正目光森森望着她。 紧接着,整个院子的凶尸嘎吱着头颅四肢活动起来。 一盏茶时间已到。 院门口的陶诗仍再为黑猫施法,看来那猫还没醒来。 内丹没了,不曾灰飞已是奇蹟,院内几人不奢望它能活过来。 古蔺一死,陶诗肯定将火气撒到他们身上。 凶尸于古蔺手中已实难对付,若被尸王操控,他们没一点生存的余地。 四人一驴被群尸包围,又是一顿狠打。 空中蓦地涌出层层骷髅头烟雾,缕缕烟雾穿透凶尸,那些凶尸又变作另一副模样,浑身挂满淡金色纹路,身体骤然间增大一倍,喉咙间发出刺耳的呜咽声,显然是黑猫死了,尸王操纵了凶尸欲让他们一行陪葬。 老虎跟驴已受了轻伤,两位仙人渐渐不支,古未迟的保留法术—仙封咒术在尸王面前毫无作用,秋暮觉得再杀下去也是个死,一面拿黑纱甩开凶尸趁机沖大家喊道:「我有办法让尸王停下,大家齐心护我杀出一条路。」 自密密麻麻尸群缝隙中可见陶诗垂头站在院门口,怔怔望着怀中僵死的黑猫。
第41页 陶诗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三人一驴终于护送秋暮杀到院门口。 可惜,院子被施了结界,几人仍出不得。 「我有办法让你永远记得小萝。」秋暮沖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力喊去。 万幸,陶诗停住脚步。 —— 草房子。 古未迟跟白摩守在院子里。古未迟终于按耐不住,探头从门窗向里望,「那丫头跟尸王进去好半天了,怎么还没出来。」 白摩劝慰,「幽冥当铺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若非秋暮我们现如今仍被困在半山尸宅,不用过于担心。」 「那人确实有点小聪明,但是她法术弱到超乎你的想像。」 白摩见同伴急头白脸的模样,上仙风采丢尽,有点不想理他。 屋内。 尸王用完两盏茶方开口,「姑娘若是骗我,可知后果。」 对方沉默这么久,并非故意拖延时间,亦并非不在乎,相反是太过在乎,若秋暮所言属实需用一些时间来消化,所以秋暮也拿出真诚,开门见山道:「我没有理由骗你,况且我有一事相求。」 她放掉手中茶盏,「尸王不愿离开汶南山这间草房子实则是不想忘掉小萝,你的长眠咒即将起效,用不了多久你将睡去,醒来后再记不得小萝这个人,你怕忘记她所以一直留在这儿,将女尸画成她的脸,待你醒来后见到尸体顶着同一张脸再加上汶南山及草房子等如此熟悉的环境,你期待说不定能忆起一点什么,我说的对么?」 「你怎知小萝,定不是古蔺告之你的。」 「你忘了,我是幽冥当铺的人,你也曾去过幽冥当铺,当铺里奇珍异宝无数,我不过是燃了迷藏香进了你的迷藏界窥探到你跟小萝的过往,我能让你永远记得小萝,但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尸王眸光一闪,即刻开口问道。 秋暮终于摘掉从头垂到尾的黑纱帏帽。 面上被一张萦满雾气的面具罩着,秋暮解开禁面咒,雾面具散成烟。 尸王见到她脸的那一刻,微怔。 「你……无面人。」 秋暮道:「对,从我有记忆起,我便没有五官,听得到看得见亦能闻到花香,但我面上确实不见五官,光洁得令我自己都觉得诡异可怕,我试过各种方法,包括幻术,皆无济于事,大当家说我是遭了天谴,永远不可能恢復原貌,我想唯有尸王手中的无相神笔能帮我画一张脸,不过,我非尸体,若为我画上一张脸,会耗尽无相神笔的神力,不知这个交易尸王能否接受。」 言罢,将一只银色的熏炉幻在掌心,诱惑道:「这是专属于你的迷藏界香屑,里面有你同小萝的记忆,想她时将熏炉点燃,可缅怀,长眠醒来后若忘了她也可重新点燃这香沫,这段被遗忘的记忆,尸王将全部忆起。」 陶诗接过银色熏炉,眼底眉心尽是久违的笑意。 「我欠幽冥当铺一个人情,如今还了你。」陶诗取下腰间的软豪笔,「姑娘想要怎样的一张脸。」 秋暮悬了多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内心气血翻涌,激动地握了好几下拳头,「……只要不是小萝那张脸就好。」 笔尖倾过来的一刻,她自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蚕丝帕子,抖开,直言:「我想要同帕上这姑娘一模一样的脸,可以么?」 陶诗瞥一眼,点点头。 秋暮跟尸王一前一后出来时,天色朦亮。 院中守护了一宿的两仙一愣,尤为古未迟,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秋暮怎么把那打死不摘的帏帽给摘了。 通身飘逸黑纱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流转间灵气逼人,空灵绝尘的气息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 竟是这样一个美人,九天玄女亦比之不过。 古未迟一步撺过去,不怀好意望一眼陶诗,「所以,昨晚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将帏帽摘了,以身相许了?」 「有哪个仙人像你这般喜爱胡说八道。」秋暮愤愤然。 古未迟尤不死心,为印证自己的猜测,咄咄道:「事情很严重,你进入迷藏界的时候我偷偷掀开过你的面纱,谁知道上面覆着面具还加了咒术,我堂堂一个上仙竟也解不开那咒术,你为何就轻易给尸王看了呢?」 「你偷偷掀我的面纱?」秋暮抬拳要揍他。 陶诗摇摇头走出小院,身后的草房子瞬间变回破败的庙堂。 房檐掉瓦,门柱掉皮,木门腐朽晦暗,窗口破败,正门口歪斜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到辨不出字迹。 栅栏成灰,菜田枯竭,鸡群不翼而飞,就连院子里的鞦韆架亦消失不见。 仿似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白摩见枯院里的两位仍在打闹,无聊幼稚,他抬步跟上陶诗,「尸王你打算……」 「回万尸林,如此你们便好向天界復命。」 白摩怔在原地,古未迟用通天镜传他过来,说十万火急情况复杂及难处理。 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 秋暮收拾完没口德的上仙后才走上前去,望着陶诗的背影向白摩解释着,「他得到他想要的,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当然回老家咯。」回头瞪一眼不停揉腿的古未迟,「你们要感谢我。」 她追到山路上,见陶诗的身边跑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猫。 「古蔺?」她弯腰逗猫,好可爱,怪不得当初小萝会为它疗伤附赠小鱼干。
第42页 陶诗摇头,继续沿着山路下行,「古蔺失了内丹回不来了,我将一缕残魂强行注入它的尸身它才变成这副样子,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 古未迟在后面讨人嫌的默叨,「如此甚好,裂尸将军魂飞魄散我们才好向各大仙门交代,尸王这次要看好宠物哦。」 小奶猫撒花地跑着追上陶诗,时不时挠挠他的衣角,一会又被蝴蝶吸引,扑着去逗蝴蝶。 一派天真。 果真不再是那个每时每刻都冷着一张脸的古蔺了,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山脚下,陶诗向秋暮告别。 转身离去时,秋暮唤住他,「其实小萝还有话想对你说。」 那日,自山神洞府返回草房子,小萝跟打坐的陶诗诀别后,门口那个回眸,笑中带泪,欲言又止。 「她想说倘若你还记得她,给她寻个衣冠冢,偶尔想起她时去看看她,她就很开心了。」 陶诗微笑,眼底氤氲了湿气,「没有衣冠冢,她没有死。」抬手摸摸胸口,「在这里,与我同生。」 最后,那道竹青色的衣袍渐渐消失在古木晨雾里。 古未迟感慨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立场不坚定,既打算吃人家还对人家生出感情,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秋暮又瞪他一眼,沿着分叉路口走去。 她晓得,其实陶诗早就放弃食凤目的打算。 摘蜂巢的路上,小萝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脚步,几次小跑着追上去,几次伸出小手欲勾住对方的手指,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出来。 「我可以牵你的手么,这样我就能跟上你的步子了。」 陶诗停下来,微笑,伸开手掌,「看来我走得有些快了。」 当小萝将手放入他掌心的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久违的暖意。 对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并非毫无温度,只是他感知不到罢了,既感知不到暖意,为何心头会泛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甜,苏,暖,痒,喜……一颗心在握上那双小手的一瞬间復甦,新生。 那一刻,他想就这样牵着她,一直走下去,无惧时光荒芜。 —— 阳光冲破云层,倾洒暖意万丈。 秋暮加快脚步,只听古未迟在后面喊她,「喂喂,你就这样走了。」 秋暮回身拱手,「后会无期。」遂飞身离去。 「这个没良心的就这样走了,好歹请本仙吃个散伙饭啊喂……」 白摩只觉对方没出息,故意给对方添堵道:「友情提示,你好像丢东西了……」 「啥呀?啊?啊!」转眸打量,不见那头倔驴子,「默默……默默你在哪儿……默默……」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看上一章,直接跳到这一章,那么整卷白看了,小萝蔔的真实身份,尸王的目的,全在上一章。 致此第一卷 故事完结,明天开始全新的故事。这篇文章每个单元讲述一个故事,合起来是一整个故事。单卷阅读也能看懂。 另外感谢阅读的小天使们,那么接下来请用爱发电~~继续支持~~多多留言支持正版~~~鞠躬感谢!!!么么哒!!! 第二卷 【空城记】 第19章 鬼皇后1 【红尘太美,捨不得辜负。】——序 —— 古未迟拽着白摩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福云斋打牙祭。 古未迟挥斥方遒点着菜单,不忘跟对面的白摩闲聊,「我说老白,咱们当初可是说好了一起来汶南山搞尸王,可你干嘛去了这么晚才来。」 「神尊要我去办了些事情,耽搁了。」 「这个这个这个……这一页的全要。」古未迟将菜单子递给欢天喜地的老闆,后知后觉对白摩道:「嗯?神尊居然派私活给你,本仙有点小情绪了。」 白摩已习惯对方的不正经,不想回应如此无聊的问题,见对方点了一桌子的菜,鄙夷着,「人间的这些俗物有什么好吃的,见你兴致高得很。」 古未迟温了一壶酒,又夹了一筷子小二方端上来滷煮后臀尖,不以为然道:「这就是你不懂得人间情趣了,虽然这里的绿蚁酒远不如天宫的仙品佳酿,菜餚亦非珍品,但这种简单的充满人间烟火味的酒肉吃起来才最是让人回味无穷。」 白摩不理解,眼瞅着堂堂一上仙端着后臀尖吃得销~魂,他把脸撇向窗外,瞅见他就上火。 陶诗一走,那些半尸人也重新归土,女尸们的倾城脸蛋也跟着恢復原状。 当地村民一时不能接受,以为是山神的惩罚,纷纷杀猪宰羊组团去山神庙祭拜。 既非山神干的,山神自然没响动。 想开些的人家重新办了一场丧葬,大家一致将女尸埋葬到了汶南山,期待着山神再发一次慈悲,让妻女復活,好享人间之乐。 放眼望去,街角挂满白幡素灯,街面上竟是抬着棺材的小厮以及身披丧服的逝者亲属,不见吹拉弹唱的丧乐,家属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倒是很响亮。 貌美小娇妻说变回原形就变回原形,说没就没了,贪恋美色的男子们普遍想不开。 来往的棺材太多了,不窄的街道并排抬着好几个棺椁,东巷子口方抬出一架,西街角又晃悠着一排,堵了路,小镇长带了一帮子属下殷切指挥着。 古未迟也望见人群中发光发热的小镇长,「呦,这老虎不错,除了贪财还有些责任心,俨然把自己当真的小镇长了。」
第43页 白摩不置可否,眼神透着些许认可。 庄家的人全部命丧黄泉,这镇子前后发生如此多的怪异之事,确实需要一个有见识有胆量有能力的人坐镇。 老虎精乃不二人选。 小镇长敏锐度比普通人好很多,直觉头顶射来几道目光,抬眼望上去,一愣,忙吩咐左右继续疏通道路,自己小跑着上了福云斋二楼。 「以为两位仙人走了,不成想还能再此遇见,实乃三生有幸。」小镇长说着行了个大礼。 古未迟嚼着花生米,摆摆手,「行了行了,马屁不用拍了,你是第一个见到仙人不跑还上赶着贴过来的妖,嗯,与众不同,本仙看好你。」 小镇长笑得惭愧,「先前小怪为发财做了不少错事,两位仙人未曾收了小怪去,可见仙人宽仁慈悲,小怪之所以仍顶着小镇长的身份头衔实乃是想赎罪,想为汶南镇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弥补之前犯的罪孽。」 「别小怪小怪的自称了,你有名字吧。」古未迟剔着牙问。 「小黄。」 古未迟瞅一眼对方眼角上的三道鱼尾纹,「别装嫩,老黄吧。」 「……」 白摩眼瞅着古未迟又将话题带偏,忙对着小镇长正色道:「我们并无追究你顶替小镇长一事,如今的汶南镇一堆的烂摊子需要能人收拾,你暂且再此好生管理约束当地百姓,莫要再生出类似诡异之事,我们走后你切莫伤人杀生,否则本上君第一个不放过你。」 小镇长连声说着是,而后稍稍严肃道:「小……老黄来见两位仙人是有事相告,先前那位披着黑纱的姑娘临走前要我给两位仙人捎句话。」 「哦?什么?」古未迟精神为之一振。 有没有可能是请他去幽冥当铺做客。 「山神洞府。」小镇长再重复一遍,「那姑娘只说了四个字,山神洞府。」 两仙也是一头雾水,猜测可能是秋暮碍于身份不方便直言,古未迟对着老虎精假正经的教导两句,拽上白摩一个闪身便落在汶南山的山神洞府口。 洞府门口杂草丛生,葳蕤的锯齿长草间挂着几张残破的蜘蛛网。 之前古未迟便心生奇怪,他堂堂一天界上仙落在这么个小破山头,按理来说此地山神早该十步一跪五步一扣地前去迎他,可这山神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拨开杂草蛛网,两个小仙童昏睡在石门旁。 古未迟探了探,被人迷晕了,少说也睡了个十年八年之久。 一掌推开洞府的厚重石门,里面简单陈设,桌椅床榻石柜,一盏火光微弱的羊角灯,一座用来向上界传递消息的神龛台,然,空无一人。 洞门口的白摩将两个小童唤醒后方走进洞府,四面望望,「怎不见山神?」 古未迟挠挠下巴,「可这洞府内却有他的气息,要不,你噼个三位真火出来烧了这洞府,看老头还藏着不。」 白摩觑他一眼,「你真该向那头老虎学学。」 重点并非堂堂一上仙还没一荒山老虎精仁慈,而是这位风流上仙擅胡说八道,火上浇油,竟还没地界一小怪来得成熟稳重。 洞府内一眼望到底,古未迟耐着性子再查看一遍,「秋暮引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正嘀咕着,啪嗒啪嗒两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拿食指抹了抹,无色无味无毒,这才抬眼向上看。 高高的洞顶上露出一颗脑袋,嘴上还被封了布条,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正啪嗒啪嗒落着眼泪,不见其身子。 古未迟哇得一声叫,「老白老白,什么东西吓死我了。」 白摩一个掌风将洞顶上的人薅了下来。 老山神整个身体被镶进洞顶,被白摩神力一拽,咕咚一声落地后,活动活动快要僵死的筋骨,一面揉着老腰站起来一面撕开封在嘴上的布条,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两位上仙,小神心里苦哇……」 —— 秋暮回到幽冥界入口,重新将帏帽戴好,还是端着神秘感好办事。 忘川河畔遇到手持话本子的三生。 「三生先生,看你这样子,方打人间讲完故事回来吧,巧了,我也刚回来。」秋暮打完招唿后不客气地拿过三生手中的话本子随意翻了翻,「这次讲得谁的故事,咦?上古,上古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发生,有空给我讲讲。」 三生抢回对方胡乱翻看的话本子,「我能给你提个意见么?以后你跟我打招唿时能不能温柔一点,能不能不用踹的,尤其不要踹我的腰。」 他正在人间的听月楼拍着惊堂木讲故事,突然感觉腰部遭受袭击,一猜就是秋暮那傢伙踹了他的石身一脚。 幽冥界敢对他使用暴力的只她一个。 也唯有秋暮从不期待姻缘邂逅,所以不用讨好他这块能改世间情爱缘分的石头。 不料,秋暮双手捧胸娇滴滴地回了一句,「好的三生大人,以后再也不会了。」 三生浑身一哆嗦,「太……太可怕了,你这趟去人间受了什么刺激?」 秋暮挽上对方的胳膊,细声细语道:「我呀得了个大大的惊喜,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秋暮了,我以后得靠你罩。」 ……三生不动声色往一边挪挪,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你这么对我……我我消受不起。」 秋暮用力甩开对方,粗着嗓子一吼,「还是不是兄弟了。」
第44页 「是是是。」三生赶紧赔不是,暴力秋暮又回来了他安心了点,「咱们可一直是兄弟,铁打的兄弟,说说你这趟去人间得了怎样的惊喜?」 可把我吓坏了!他心里默默添一句。 秋暮神秘兮兮的将对方拉到较为茂盛的一丛冥花下,郑重其事的将头顶的帏帽摘了。 三生看到那张脸后,瞬间僵化。 秋暮努力摆出的迷人微笑也僵住了。 对方一副跟见了鬼似得表情,什么意思?! 她拿手再他眼前晃晃,不动。 再晃晃,还是不动。 她掸了下对方的额头,「是不是我太美了把你给惊艷傻了?」 三生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艷红的冥花将眼前这张脸蛋衬托的清丽至极,明媚不可方物,他微微颤着双唇,「你……你怎么……」 秋暮将帏帽重新戴回去,拽着僵硬的三生走出冥花丛,「是我打孟婆那讨了个画像,然后我去找尸王给我画了同样的一张脸。」她声音里极力压抑着雀跃,「三生,以后我是正常人了,再不用遮遮掩掩过生活,咳……以后我的夫君就靠你了。」 三生原本僵硬的身体更僵了,望着对方却不知该说什么,「你你……」 秋暮正在兴头上,没心思过度揣摩对方面上的细微表情,拍拍三生毫无血色的小白脸,「小三,你慢慢消化啊,我去找孟婆了,说起来是打她老人家那得来的帕子,得谢谢人家。」 那道飘逸的黑纱背影消散许久,三生仍僵在原地。 幽风吹起,忘川河一片涟漪,三生垂眸嘆息,「怎么故事好像又回去了,十万年了,天劫为何还不放过她。」 —— 秋暮从奈何桥下来后直接回了幽冥当铺。 孟婆终归是看惯了生死的人,见到她这张脸后没有她想像中的激动,只盯着她喃喃了几声好看,好看…… 方跨入当铺的隔扇门,衣架子便给她端了日常爱吃的点心和香片,瞳姬正在案前打理一卷卷画轴。 那些画卷里本来各绘着个人影,皆是来幽冥当铺做过交易的,其中有些以魂魄为注,得了自己想要的,了却执念后被当铺取走魂魄封印入画。 大当家曾道:魂魄入画,再难回头。 封印一成,别说大罗神仙,就算是神佛来了也再难取出。 瞳姬见秋暮回来,难得露出淡笑,「既然都回来了还遮着面纱做什么,让我瞧瞧,变成了怎样的一个美人。」 秋暮取下帏帽,瞳姬刚好放掉画轴走了过来,仔细将秋暮的脸打量几遍,「不错,这张面皮倒配得上你的身份。」 秋暮有些羞赧,微微垂头低喃着,「我就是个打杂的,灵力也低位,有什么身份。」 瞳姬似乎很喜欢这副皮相,眸光辗转许久,拿食指轻轻滑过对方的脸,「幽冥当铺便是身份的象徵。」又随手将秋暮的帏帽递给离得最近的衣架子,「丢了吧,以后用不着了。」 衣架子静悄悄地捧着黑纱帏帽离开后,瞳姬又恢復一贯的冷漠,「跑了这些日子想必累了,回房休息吧。」 「对了,这个给你。」秋暮将无相神笔递给瞳姬。这笔虽然失去神力,但终归是上古上神之遗物,又是故人所赠,陶诗本打算带着无相笔回万尸林留作念想,被秋暮硬讨回来。 因当初临走之前,瞳姬曾吩咐,若有可能尽量将那支笔带回来。 瞳姬端着那支笔坐到桌案旁,蘸了些砚台里的墨汁,随后往铺开的白纸上划了一笔。 怪的是,洁白的宣纸上毫无一点墨迹。 「好一个无痕之笔。」瞳姬笑笑,将笔收起。 秋暮有些惋惜,那么神奇的一支笔因为画了一张皮而失去神力,彻底变成了一支废笔,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可得好好护着,保养着。 眼看着瞳姬又开始收拾案上的画轴,秋暮过去帮忙,心底掂量了片刻才道:「我在尸王的迷藏界中见到天啻君了。」 山神洞府内,老山神将真相告之小萝,小萝走出洞府后,老山神唇角划过一丝邪佞,瞬间变回另一张面孔。 正是天啻君。 他一把将躲在石柜里的老山神揪出来,「你这老东西明知真相为何不告诉那假萝蔔。」 老山神哆哆嗦嗦,「天啻君体谅,我乃一界小小山神哪里得罪得起尸王,我已命老人参委婉地阻止那萝蔔犯傻,可那萝蔔不听劝啊。」 天啻君的怀中蓦地飞出一本书,书籍落地化成一个粉裳姑娘,嘟着嘴不满地对山神道:「你应该告诉小萝实情,若你早些告诉她,或许她就能早些离开尸王,早些断了感情,又或许能逃过一劫。」 老山神不晓得这书精是谁,能跟在天啻君身边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只得垂头诺诺着,「姑娘教训的是。」 秋暮暗暗吸气,小菩提也来过,这书精乃是天啻君的小跟班,消失很久了,不知去了哪里,尸王的迷藏界内竟也见到了她。 天啻君二话不说,一脚将老山神踹到山洞顶,山神那整个老身板都镶嵌进去,只剩一颗脑袋露着,老头一直哭哭啼啼求情,天啻君嫌对方聒噪,又赏了个布条贴他嘴上。 山神洞府这才安静下来。 天啻君走出洞府,小菩提仰头对老山神吐了吐舌头,忙跟上去,「瞳姬姐姐并未同尸王做交易,我们这样贸然插一脚是不是不太好呢。」
第45页 天啻君冷哼一声,「幽冥当铺的便宜岂是谁都能随意占的,尸王自《万物长生》里寻得答案,就这样轻松的得到凤目?本君不同意。」 小菩提追着再问:「小萝已晓得真相,天啻君认为她会为了尸王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么?」 「除非她是傻子。」 秋暮将这段自迷藏界窥探到的画面如实说给瞳姬听。 瞳姬将画轴放回墙壁的暗格子里,「哦?」随即释然道:「天啻君果然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本来想从尸王那讨个人情,看来他不打算卖给我这个人情。罢了,无论怎样,最终得了我想要的结果,你有了一张面皮才好替当铺办事。」 这晚,秋暮有些失眠。 反反覆覆从床榻上跑去妆檯的铜镜前欣赏这张从别处「借」来的脸。 不去过多思量脸主人的身份,只是怎样看怎样欢喜。 从今以后她再不用遮面纱,能大大方方站在苍穹下感受春风夏雨秋叶冬雪拂到脸上的感觉。 这一刻,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尸王对于凤目的渴望。 一个无知无痛的活尸体,一个终身依赖面纱的无面人。 异类。 异类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压抑绝望是何等残忍难熬,非异类不能体会。 连着两日一觉睡到自然醒。 第三日,从来无梦的她第一次做了梦。 是个噩梦。 迷迷煳煳间她坠入无边的黑暗,醒后只见四面泛着腥味的黑洞洞的墙壁,空中幽幽浮动几丛鬼火,微弱的光亮下,是满地的尸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俨然是个尸体仓库。 秋暮下意识动了动,锁骨间传来钻心的痛让她清醒了不少。垂眸一看,两条手指粗细的链子将琵琶骨穿了两个血窟窿,一片血肉模煳,动作幅度稍微大点便能听见链子碰撞摩擦的声音。 她忍痛站起来,阴暗角落里冒出几只硕鼠趟过满地的尸水,开始啃食地上的腐尸,她脑袋有一瞬间发蒙,有些搞不清目前身陷何处,扶着墙壁无处下脚,锁骨处传来的疼更是让她唿吸困难。 此处无窗,只有一道被封死的石门,踩过一地的残肢断臂,伸手碰到了石门,她推了两下,毫无动静。 锁骨处的疼又蔓延至全身…… 顺着石门蹲下,一点力气都没了,四周除却老鼠啃食尸体的声音,静得像末日一般。 除了窒息还是窒息。 醒来后,胸腔里的恐惧绝望久散不去,她摸摸自己的锁骨,细腻光洁,好好的。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她起身走去妆檯,望见铜镜中的那张脸,噩梦生出的不快方渐渐被沖淡。 衣架子来敲门。 看来瞳姬找她有事。 一楼,花厅。 瞳姬调着花粉,听到脚步声,凉凉道:「可渐渐适应了这张新脸?这几日见你睡得不错,是该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了。」手指捻起一簇火花,丢入身侧的熏炉,炉盖方盖严实,炉内散出的缕缕香雾绕成一朵木槿花的形态,她浅浅吸一口花香,才将话说完,「陈国境内有一城,曰临安城,里头藏着个不认命的厉鬼名唤槿儿,你去同她聊聊。」 第20章 鬼皇后2 陈国国都,新安城。 人流如织,繁华喧闹。 秋暮方走入最热闹的古元街口,一个扎着沖天辫的孩童递给她一包粽子糖,苏苏的小奶音道:「姐姐,过几日我家哥哥成婚,娘亲让我将粽子糖送给街坊邻居们吃,图个喜庆。」 好可爱的小胖子,秋暮蹲下身子,摸摸对方的小辫子,又捏捏他肉鼓鼓的包子脸,「可是我不是你的街坊邻居啊。」 「姐姐生得好看,我想送给姐姐吃。」 秋暮笑着接过绣着双喜的糖袋子,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小胖墩便害羞着跑远了。 秋暮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出门遇喜,好兆头。 往南行二十步,路过三颗枣树,轻车熟路地走进锦萃轩,柜前挂得那一排点心牌子看都不看,秋暮直接沖掌柜笑眯眯道:「青梅糕,糖蒸酥酪,薄荷莲心羹,打包。」 锦萃轩乃新安城第一糕点坊,常有勛贵世家的千金公子来店里品尝新出炉的糕点,老掌柜自认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但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美貌的小娘子,不由得一愣,竟有些结巴道:「看来姑姑姑娘曾尝过我家铺子的点心,我我我这就着人帮姑娘打包。」 想到惦记了许久的美食即将入腹,秋暮暗暗吞了口口水,心情大好的道了声:「多谢。」 锦萃轩的糕点做工讲究,用料亦採用时令珍品,故此价格不菲,来店里消费的多半非富即贵。 前来买糕点的几位华服贵客无一不对着秋暮看了又看。 甚至能听到有公子哥低声向身边的小厮打听着,「可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秋暮发现诸多倾慕眼光黏在她身上,感觉浑身不自在,之前披着黑纱时虽然也备受瞩目,可众人看她的眼神里多半是疑惑好奇,可比如此热衷的眼光让她舒服多了。 她想起「借」来的这副脸蛋倾国倾城,走哪都拉风,为方便起见,要不要再出来熘达时故意变丑一点。 掌柜的亲手打包好了点心递给秋暮,「姑娘收好了。」 秋暮欢喜接过后,掌柜建议道:「咱们店里的薄荷莲心羹现做现吃味道最佳。」他指了指铺子一角的几张漆木小桌,「姑娘若无事可在店里用完羹再走也不迟。」
第46页 本想打包了糕点寻个客栈打尖,好细心的品尝美味,可薄荷莲心羹的确是现做现吃最能体会其中的清润沁香,于是随口应了,「也好。」 小伙计立马将一碗碧绿色的羹碗端到临窗的一方木桌上。 秋暮从钱袋子里掏银子,掌柜笑盈盈道:「已有公子为姑娘付了钱。」 秋暮楞了下,回头打量着店里的客人。 哪个热心肠的土豪! 大家的目光一致向门口望去。 一位玉冠锦袍的小公子面含羞涩站在雕花门边,身旁的随从略佝偻着腰身,十分谨慎的样子。 掌柜解释,「那位小公子想请姑娘吃壶茶,不知……」 「那怎么好意思,我把钱还给他吧。」不等掌柜说完,秋暮捏着钱袋子走过去,谁知那小公子脸色一红居然跑了。 门口时还差点被绊倒,后面的随从忧心忡忡地跟上去,「我的小爷,您可慢着点……」 好一个羞涩的小郎君,店里的客人低低闹笑。 看那位小公子也不差钱,既然有人替她买了单,她干脆大大方方坐到邻窗的木桌上吃羹。 掌柜的还免费送了她一壶上好的松针茶及两块精緻玲珑的团圆饼。 长得好果然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窗子半敞,有淡淡的草药香飘进来,碟子里精緻的糕点甜香随即沖淡了不少。 秋暮从窗口望见对面有家草药铺子,名字起得雅致,叫青庐药堂,不知为何大门紧阖。 掌柜见她凝神药铺许久,热情地过来解说,「倘若姑娘闻到草药香莫介怀,那家铺子的老掌柜是个大好人,一年前曾救过我家娘子的性命。」 秋暮心觉,这掌柜不错,一般的美食铺子最怕的就是隔壁或对街正好开着个药铺。 草药味毕竟不大好闻,能将食物原本的香气沖淡不少,只怕会影响生意。这家掌柜不但一点不介意,还将对面药铺的人夸一遍,可见是个心善之人。 「救过你家娘子?」秋暮随口一问。 见掌柜的眉宇间蓦地生出一丝沉重,像是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秋暮也没继续追问,淡淡一笑后埋头吃羹。 掌柜微微嘆息一声后,去了柜檯忙活,一名生得清秀的店伙计也想跟貌若天仙的姐姐说句话,趁机递茶上来低声对秋暮说:「我们秦掌柜怪可怜的,打着灯笼找不见的大善人,对我们下人一向和善,这么好的人竟然丢了儿子,秦夫人痛失爱子,精神一直不大好。」 秋暮低声问:「儿子怎么丢的?」 「眼瞅着还在街上玩闹,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见了,哎,已经一年了,还是在仲秋节那日没的,十分机灵讨喜的孩子,哎……」小伙计得了机会和美人说了几句不成想竟把自己说的伤感了,便摇头离开干活去了 。 仲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竟丢了儿子,确实可怜。 又想到街口拐角处枣枝上的枣子已红得诱人,可以落竿了,按人间歷讲,再过几日便是仲秋佳节,当地人又称拜月节。 不知此行任务能否顺利,又能不能赶上拜月节,甜香的团圆饼配上亮了一街的灯笼,街上满是逛花灯赏月的百姓,想想气氛都不会差。 秋暮吃完了薄荷莲心羹又将打包的糕点拆开来吃了一顿饱,方要起身离开,店铺二楼楼梯口走下个披头散髮白衣白鞋的妇人。 那妇人精神恍惚,眼下挂着浓重的黑气,枯瘦如柴,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幽灵一般。 秦掌柜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夫人你不好生休息怎的下来了?」 那妇人恍若未闻,目光空洞,虚着声音说:「我听见阿宝唤我娘亲,我要去找他。」 「夫人你癔症又发作了,哪里有阿宝。」掌柜一脸无奈,欲趁势拽她上楼。 「嘘!」妇人抬起枯白的一只手拽了拽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拽了把相公,「难道你听不见么?阿宝再唤我,你听—咣咣咣……咣咣咣……打更声又响了……他再喊我娘亲,他在临安城里,他再喊救命,他再喊我去救他……」 屋内的客人听到「临安城」三字,脸色都变了变,纷纷离开店铺,有的甚至连点心都来不及拿,急惶惶跑出去。 眨眼间,锦萃轩里只剩秋暮一个客人及两个店伙计。 秦掌柜皱着眉头一脸晦暗,他拽住一直往下走的夫人,压低声音道:「娘子莫要再说了,再说恐怕生出事端。」 那妇人突然一改先前的羸弱,转身沖掌柜大吼起来,「阿宝就在临安城,我听见她再唤我娘亲,他再喊救命,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掌柜捂住对方的嘴,红着眼圈说:「莫要提『临安』两字,若被官家的人听去免不了罚笔银子,那城距此二十余里,你怎么能听得见呢,再说那是座空城,里面没有人的,娘子咱们快回屋休息,我这就给你拿你最爱吃的青梅糕。」 那妇人哪里肯听,弱小的身子竟生出一股蛮力一把推倒身材敦实的秦掌柜,突自小跑着下了楼梯,路过秋暮时,突然停住,目光涣散瞅了她一眼,下一刻,咧出个诡笑,一大滩黄臭的涎水从嘴角溢出,直滴淌到地上。 妇人冲到街上,疯疯癫癫横冲直闯左右张望,最终眼神瞄在街角边正吃糖葫芦的一个孩童身上,她飞身扑上去,一把掐住孩童的喉咙。
第47页 孩童吓得丢了糖葫芦哇哇大叫,秋暮赶忙冲出去,那孩子已被她掐得翻了白眼,正是之前送她粽子糖的小胖墩。 街上行人自发去拽突然发疯的妇人,怪的是三四个男子竟不能撼动妇人分毫。 眼看着小胖墩闭了气,秋暮再不能坐视不理。 方才店里,那妇人只冲她瞥一眼,她瞬间感应到对方眸底满满的魔气。 显然是被魔物附身。 秋暮一飞沖天,再狠狠一掌噼向妇人的天灵盖。 那妇人嘴里发出类似犬吠的一声嚎叫,终于松开手,一转身露出一对尖锐獠牙,口水啪嗒啪嗒往地上落着,一双眼珠骨碌碌掉下来滚到街上,黑洞洞的眼框里蓦地燃起两重火苗。 街上之人乱成一团,众人纷纷惊叫着跑开。 秋暮趁机将昏过去的小胖墩抱给唯一还站在街上的秦掌柜。 「先带着孩子走,你夫人被邪魔附身,这里交给我。」 秦掌柜面色惨白,踉踉跄跄抱着昏睡的孩子扑进铺子里。 好好的娘子倏然变成这副德行,怕是谁也经不起这种打击,秋暮担心对方过分心忧,又解释了一句,「放心,那眼珠子,不是你夫人的,是那魔物的。」 秋暮说话间,对面的妇人已变了身。 一头长髮散开,从头顶一分为二,一半漆黑,一半枯白,迎风飞舞,煞是诡异,紧接着咔咔扭了几下脖子,野兽般跪爬在街上,围着秋暮转了几圈,喉咙间挤出的声音晦涩嘶哑,「干你何事?」 秋暮站在原地,神态悠然,「本来我也不想管闲事,可方才我吃了那孩子送的糖又喝了秦掌柜的茶,若不帮个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妇人垂头于秋暮的鞋尖上闻了闻,「好香的肉,多管闲事的下场就是被我撕碎抓烂吃进肚里。」言罢蓦地跳起来,铁钩似得指甲直抓向秋暮的脖子。 秋暮险险躲过,原本以为是个小魔物,一手能捻成灰,不成想这魔物速度如此敏捷,且爪钩上裹着强大的魔气。 绝非一般的魔物。看她变身后的模样形态有些熟悉,似乎在当铺里的某本古书上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 她飞上邻铺房檐,魔物连扑带撞冲过去,一人一魔天上地下的斗了两场,秋暮竟渐渐占了下风,又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击后她深深忧虑。 这一场要是打输了,幽冥当铺的脸算是被她丢尽了。 她既不是捉妖除魔的仙门弟子又不是侠女,管特么什么闲事吧。 恍神间,终于被魔物的爪子抓了一把,虽不深,但手臂上挂了几滴血珠。 魔化的妇人亢奋地仰天一吼,呲牙亮爪,甩开半黑半白的长髮勐然扑上去。 秋暮甩袖一挡,伤处的一滴血甩到妇人额头,那妇人凌空一顿,额头瞬间被烧灼出一个黑洞,一双爪子也立刻捂到额前痛苦的尖叫着。 她怕她的血?! 秋暮快速往手腕间划出一道血口子,奋力向妇人甩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怪叫声后,魔物化成黑白交缠的一股烟消散不见。 地上躺着昏死过去的秦夫人。 秋暮擦擦额头的汗,还好,没丢人。 秦掌柜第一个冲出去,给秋暮磕了个头赶忙抱起妻子往青庐药堂冲去。 药铺里只余一个小郎中。 生得玉面桃花,隽美出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虽一身粗衣布衫,但气质飒爽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秋暮不禁愣了下神,人间还有如此好相貌,丝毫不逊于陶诗,更甚至竟比陶诗还要多一分潇朗之气。 小郎中并未多看她一眼,忙帮着秦掌柜将妇人倚在软垫上诊脉。 这可是新安城里唯一一个不曾对她青睐有加的男子。 秋暮默贊,不是好装逼就是好定力。 秦掌柜挂着眼泪向小郎中寻问:「我娘子怎样了?」 小郎中不动声色,把完脉将妇人的身子躺平,才道:「无碍,只是气虚得很,我开几贴药方按时服下,不出三日夫人可醒来。」 秦掌柜拿袖子拭泪,「令尊曾救过我夫人一命,如今小神医又有恩于我娘子,此等恩德秦某无以为报。」 小郎中浅笑,「秦掌柜言重了。」 秋暮眼瞅着小郎中去了柜前抓药,她问塌前正替娘子擦手的秦掌柜,「你娘子之前可曾被邪物纠缠过?」 秦掌柜怔了下,立刻摇头,「从未发生过邪物附身之事,只是一年前我儿子走丢,娘子就害了癔症,一次午夜想不开打算跳井,幸好被老郎中看见救回一条命。」他目含感激望一眼正挑拣药材的小郎中,关切问道:「你爹的身子怎样了?」 小郎中嘆口气,「还是老样子,卧床不起,不能言语,不过精神还算不错。」见对方张了下口欲说什么,他忙又道:「多谢秦掌柜挂心,爹这里有我照顾,暂且无碍,晌午给爹爹服了一记安神药,眼下睡得正熟,秦掌柜若想探望爹爹,等改日爹爹醒来不迟。」 秦掌柜点点头,目光又转向秋暮,「看姑娘容貌不凡原是个仙姑,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弯身下跪。 秋暮赶忙扶老人家起来,胡诌着,「我儿时拜过一个仙门师父,学了些皮毛功夫,今日不小心救了夫人,实属巧合,不用感谢我。」 不小心!巧合!
第48页 这姑娘用词……疏淡,似乎隐含了傲娇和轻视,秦掌柜听着尴尬,但好歹是夫人的救命恩人,怔了下又连声道了句谢。 鑑于秦夫人身子虚不宜活动,小郎中建议夫人留在药堂休憩,秦掌柜千恩万谢后回到对面的糕点铺子命人准备酒菜以示感谢。 秦掌柜方出门,街道上便喧譁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国都繁街竟出了魔物,很快,得了消息的官府差人前来调查。 小郎中拎起刚配好的草药包走去炉边煎药,闲话道:「姑娘好本事,方才我在窗内看了个大概,你同那魔物斗了好些回合,当真侠骨热肠英勇不凡,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便出名了,说不定官府为奖励你除去邪魔会赏赐一大笔银子。」 秋暮听得头疼。 低调,她此行越低调越好,于是僵着脸说:「别,一会我就跑,就说没见过我。」 小郎中端着药罐盖子,愣了下,片刻后眼梢挂上笑意,「姑娘心性如清风明月,皓洁无暇,视财名为身外物,再下佩服。」 接着弯身加旺炉中炭火,又熟稔地煎起了草药,药香萦满室,秋暮凑过去,「我看你才一副清风明月好心性,听说有邪祟不躲不避,面无惧色。」 小郎中查看了下药罐中的水量,才笑道:「其实我是打小看鬼怪话本子看多了,你信不信。」 「呵呵,鬼才信。」 小郎中放掉煎药的蒲扇,收敛了玩味,解释道:「我有一个远方堂叔是个捉妖师,自小跟着堂叔长大,我虽对玄门之术无甚兴趣,平日又学得是救死扶伤的医术,但免不了见堂叔斩杀几个邪魔妖物,所以见了邪祟之事还不至于慌乱。」 「怪不得。」之前秋暮见秦掌柜跟小郎中讲话客客气气,按理来说,两家是邻居,老掌柜又曾救过秦夫人的性命,两家早该亲如一家人,不会一口一个秦掌柜一口一个小神医的彼此称唿,听着怪生疏。 「从小跟着堂叔长大,你方来新安城不久?」秋暮问。 「是,三日前方到,本来我在堂叔的老家经营起了药铺,家父突然中风,我这才从堂叔老家赶来伺候父亲。」 外面吵吵嚷嚷,一排排沉重整齐的脚步声渐次行过,应是官兵来访。 秋暮觉得时间紧迫,忙又发问:「那秦夫人的儿子怎会突然没了?为什么那魔物不挑别人,专挑秦夫人附身呢。」 小郎中的面色严肃下来,沉吟片刻才道:「秦家幼子莫名消失确实不知何人所为,但我听闻这新安城每到拜月节必有孩童丢失,数量不多也就四五个,官府未曾寻得蛛丝马迹,再说秦夫人被邪魔附身之事……」 小郎中皱了下眉心,「我见姑娘乃是修行之人有除魔降妖的本事,就把真相告诉你吧,其实方才秦掌柜说了谎,秦夫人之前确实曾被邪魔附身过,我听我阿爹道那日深夜他同打更人在街边多聊了几句,所以回家有些晚了,街尾古井旁听见有异响,阿爹闻声靠近,见一个披头散髮的白衣妇人跪爬着往古井边挪动,阿爹壮着胆子提灯靠近,发现竟然是秦夫人。」 「阿爹说当时喊她竟也不应,嘴里发出怪异的咕噜声,直往井口爬,似乎欲跳井,阿爹赶忙阻拦,可那秦夫人突生怪力,阿爹险些拽不住她,最后拿棍子敲晕才罢,秦夫人晕倒时眼睛闪过一团火光,阿爹吓坏了,说与后来寻到古井边的秦掌柜听,秦掌柜偷偷请了玄门法师,可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方才秦夫人突然狂性大发。」 「偷偷请了玄门法师?为何要偷偷的?」秋暮问,难道怕传出去影响店铺的生意。 「因为……因为秦家幼子失踪,秦夫人到处去寻,甚至去了二十里外的临安城,那座城是禁地,不能去的,甚至朝廷也下了死令,不得靠近。」小郎中蹙眉,「那城邪门的很,恐怕秦夫人就是去了临安城才被邪魔找上门的。」 「临安城,听闻是陈国旧都。」秋暮问。 「确切的说曾是陈国旧都的一部分,后来国都南移,北面愈发荒芜到最后北城的居民全部搬迁,无人居住,朝廷干脆直接弃了北城,这才有了如今的新都新安城。」 「听说那里没有人,是座空城。」她需确认。 锦萃轩内,她听秦夫人口口声声道自己的儿子被困在临安城里,一听临安城这个名字,店铺里的客人全跑了,就连秦掌柜也紧张地堵住夫人的嘴,听他言语之间透露,那座城似乎被朝廷下了禁令,不准提起。 「传说是座空城,但在下不这么认为,姑娘你想,那临安城好歹是个百年古城,甚至一百年前曾是陈国旧都最热闹的商业区,可见繁华程度,朝廷放着鼎盛繁城弃而不用,反而大费周章南迁,其中定有古怪。」小郎中娓娓分析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古时称之为仲秋节,拜月节,团圆节等。 第21章 鬼皇后3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官府例行询问排查,速速开门。」 秋暮食指搭在唇边,对着小郎中嘘了一声,闪身不见,直奔临安城。 道听途说不如亲眼见证,虽说小郎中看上去聪慧睿智,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他毕竟只比她早来新安城三天,估计知道的内幕不会太多。 飞在半空中,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有些懊恼,就是因为贪嘴才牵扯出这么一堆闲事,直接去临安城哪能被魔物挠上一爪子。
第49页 可惜的是她没来得及让小郎中给上点药,伤口不要感染了才好。 临安城并不远,离国都新安二十余里,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空中俯瞰,古旧的城墙被一大团红雾包裹,近了发现城内城栽种着颜色大红的木槿花。 深深浅浅,浓艷欲滴,铺满了一整座城。 秋暮偶尔到人间熘达,识得这种花。木槿花通常紫色见多,亦有紫红色,可这般深红色的木槿花还是头一次见。 不但木槿花是艷红色的,连城市上空莫名漂浮的雾气皆泛着淡淡一层红晕,细细闻,似乎能嗅到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这层红雾形成一道半透明结界,结界上若隐若现一张极大的镇阴符。 应是道家师祖级别的人物亲手所绘,通常用来镇压不易杀死的大邪物。 秋暮落地,恢弘的城门楼正上方镌刻「临安城」三字,字体发旧,落着一重灰,两扇厚重的纁玄大门紧紧阖着。 城门口不见一个人,别说城门口,一路飞过来,临安城方圆数里不见人烟。 离得最近的是十里外的一个小驿站。 按理来说,临安城离国都新安不过短短二十余里,这里应是畿辅重地,繁华去了,房价远比其他边城高出数倍,不该荒凉至此。 两只野兔追逐着跑近,碰到城门墙时被弹开数尺。 这结界不止镇阴,还防止外人进城。 小郎中猜测,秦夫人是进了临安城才被魔物纠缠上的,可眼下有些说不通,秦夫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破开结界进入临安城。 秋暮试着破开结界,手指刚触碰到结界上,竟然轻松地穿过去了 。 …… 难道结界也看脸,看她长得好看对她开了方便之门? 否则怎么解释如此强大的结界对她不起作用? 穿墙而过,走入一条宽阔的街道。 两侧商铺林立,被淡淡的红雾笼罩,招牌旗子随风晃动,街边小摊上落着厚厚一层灰,修得壮观的庙宇公廨虽已残破,不难想像当年的繁华。 沿路街道尽是木槿花树,枝头的红花艷丽如火,望不到边。 寂寂街道,不见一个人影,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俨然是座空城,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奇怪的是,腰间干坤袋里画着槿儿画像的上古画卷一点反应都没有,按理说离所寻之人越近,画卷反应越大,可这一路行来,袋子里的画卷安安静静,不曾有半点提示,难不成她要寻的人,不,鬼,根本不在这里。 疑惑着,沿街行了不近的一段路,越往城中心靠近,红雾越重,哪怕是去荒凉的汶南山,身边好歹有个忽悠仙陪着聊聊天,这会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莫名她感觉有些燥热,额头上也渗出淡淡一层细汗。 停步,仰头,能看见当空圆晃晃的大太阳,可被上空一层红雾结界罩着,阳光竟不能落下,实则这座空城有些阴测测的湿冷。 那她额头上的汗是怎么来的。 身体有些发僵,隐隐有了睡意。 她不清楚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打算先寻个落脚点休息一下。 随意推开一道邻街商铺的木门,屋内陈设简陋,略显空荡,墙角边的一张木桌上坐着三个纸人。 一老一少爷孙俩,一个颇为年轻的妇人。 纸人扎得栩栩如生,神形兼备,老人弯腰侧眸瞅着孙儿微笑,面相慈蔼,妇人伸手探向桌面,似乎欲将桌上摆的一只碗端起来。 秋暮走进,细细观察,桌面一层厚重的灰尘,上面摆几副碗筷,简单的菜碟子里黑黢黢的一点食物渣子,年头太久,辨不出是何物。 这宅子有纸人,虽不至于吓到她,但也感觉莫名的诡异,秋暮推门出来,走了几步,推开相邻的另一间铺子的门。 是个食肆,货架上摆放着成堆的核桃,松子,西瓜子,梅子干,枣干等南北杂货坚果。 当然这些坚果早已发黑生斑,让人毫无食慾。 这杂货铺的柜前竟也站着个纸人,最常见的老伙计的相貌,因身子矮小,只一颗脑袋露在柜檯前,正凝神打量着柜檯上一本满是蛀虫灰尘的帐本。 秋暮再次走出来,进入第三个临街铺子。 是个专门卖砚台的古斋,墙角三面搁物架上陈列各种款式的砚台,另存放着少量的宣纸毛笔。 房内有椅有塌,半扇绢纱屏风,椅塌上都坐着纸人,有的低眉研磨,有的托腮凝神,有的正半眯着眼打盹,还有一个纸煳的小女童叼着手指头傻笑,娇憨形象入木三分。 秋暮不动声色退出来,接连着推开几家铺子的屋门。 连续七间铺子,都摆着形貌不同的纸人。 那些纸人似乎在模仿活人生前的日常生活形态,吃饭的吃饭,查帐的查帐,沉思的沉思,偷懒的偷懒…… 她盯着满是商铺的长街,想必每个铺子里都藏着纸人,摆出一个个当年铺子里活人该有的神态表情。 像是復原一种生活日常。 这城,有些意思。 倏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打更声,咣—咣—咣—响在青天白日红雾瀰漫的空城里。 一排开得繁茂的木槿花树后走来一个端着铜锣红锤的姑娘,梳着简单的双丫髻,髮髻上簪着两朵小巧的白花,双领绣花短褂,粉色百褶长裙,布料略考究,宫廷一品丫鬟的打扮。
第50页 咣—咣—咣!丫鬟面无表情且有规律地边走边敲打着铜锣,路过秋暮时,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 秋暮看清小姑娘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拿针线粗陋的缝了几下不至于肉皮外翻。 那打更丫鬟穿街过巷,渐行渐远,铜锣声不停。 秋暮探得此人无魂无魄,乃是受人牵制的行尸走肉,傀儡丫鬟。 因对方不过是具死尸,察觉不出她这个活人的气息,她步步跟紧。 傀儡丫鬟最终停在一家名为「**无缝」的裁缝店门口。 走上台阶后,转身面向街道,抬高手中的铜锣,只敲了一下。 及其响亮。 咣— 随即,推开裁缝铺子,走了进去。 更声余响消失,整条街的铺子大门统一打开。 铺子里那些纸人有条不紊的一一走出来,壮夫新妇,稚子幼童,老妪老丈,各种身份各色形貌集体向「**无缝」走来。 最终整齐地停在裁缝铺门口,足足站了数十排。 裁缝铺里一阵纸张窸窣声传来,为首的纸人走进去,不消片刻领了个白纸裁剪成的孝服出来。 纸人披上孝服,静静站到一旁。 接着第二个纸人进去,第三个纸人,第四个纸人……直到所有纸人都进了趟裁缝铺自傀儡丫鬟手中领了纸孝服披上,手持锣鼓的丫鬟方走出来。 咣得又敲响手中铜锣。 纸人大军沿路向北行去,浩浩荡荡且寂寥无声,穿过薄薄红雾,最终停在一处将军府宅邸前。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空无一人的旧城由着个死尸丫鬟驱使着纸人大军,这……究竟要做什么。 一向胆大的秋暮看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出了一身的汗。 白花花的纸人大军停在将军府门口不动了,傀儡丫鬟也安静得退到墙角一隅。 一道利器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响过,红雾瀰漫的街角走来一道黑影。 有活人?! 秋暮一闪身,往门口的花树后躲了躲。 那黑影拖了把长剑稳步靠进,玄衣黑铠,身形高大,双手裹一副黝黑的皮手套,进了才看清竟是个无头人。 无头人脖子切口平滑,不见血肉淋漓,想来砍掉他头颅的利器极为锋利,因伤口不见痕迹,像是一块平滑的肌肤稳妥的贴在脖颈伤处,秋暮断定,伤他的绝非人间普通兵器。 这时,将军府内缓缓浮出一大团红雾,迷雾携着沖天的邪气和怨气开始向四处蔓延。 无头人高举手中的宝剑,剑身散发的蓝光在半空凝成一张网,铺天盖地散到一排排纸人身上。 几个唿吸间,纸人们纷纷化成活人,连同身上的衣裳也变成布料,披麻戴孝,面无表情。 第22章 【04】 秋暮暗中观测, 确认纸人没有变成真正的活人, 只拥类似活人的身体, 不见气息,更不见一点残魂, 顶多算是活纸人。 她猜测,不过是一种类似撒豆成兵的邪门幻术。 墙角边的傀儡丫鬟再次站出来,咣得一声, 敲响手中铜锣。 将军府门前的活纸人大军纷纷跪地, 哀声啼哭,一时之间,整座空荡荡的临安城无一角落不荡漾着徘徊不散的哭声。 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秋暮仔细听,活纸人并非单纯的哭丧, 他们口中吟诵的是《哭丧经》。一种能抑制怨念戾气的经文。 《哭丧经》声音渐大,半透明的经文铺天盖地直逼向将军府,将军府内升起的红雾却越来越淡, 一点点退去。 沖天的邪气怨念亦渐渐消散下去。 躲在暗处的秋暮计算的时辰,活纸人从午时三刻开始,足足吟了俩个时辰的《哭丧经》才被傀儡丫鬟的铜锣声止住,满城迴荡的哭吟声渐渐平息下来, 活纸人纷纷站起又变回形貌各异的纸人。 最终由着傀儡丫鬟驱使着回到原来的长街,对号入铺。 纸人是否又回到原来的铺子, 然后摆出她先前见到的那些姿势, 秋暮并没有亲眼看见。 这些是臆想。 眼下, 她走不了。 纸人和傀儡丫鬟走了, 可那无头人还在。 站在将军府门前,一动不动。 无头人恐怕是整座空城唯一的活物,看起来,武力值不小。 躲在花树后面的秋暮只感觉体内灵力渐渐溃散,被魔物抓伤的胳膊僵麻得不行,甚至稍微抬起都有些费力。 应是中了剧毒,她想。 眼下不宜同这个无头人硬碰硬,可对方守门神似得往将军府前一戳,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不知魔物赏赐的那一爪子含了何种毒性,唯一肯定的是再拖延下去毒性定会漫遍全身,恐怕她还没来得及赶回幽冥当铺交差就一命呜唿了。 秋暮决定赌一赌运气。 她从一排花树后走出来,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无头人道:「在下秋暮,无意闯进来,并无恶意。」 无头人虽无眼无耳,但绝对能感应到她的存在,更甚至能听清她的话。 果然,无头人移动了下身子,直直对向她的同时握紧手中的宝剑。 秋暮刚走两步,无头人便将宝剑提高了几分。 她不得不停住,且试着跟对方表明态度,由衷道:「我只是来寻个……姑娘,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不想跟你打。」
第51页 无头人顿了片刻,腹内传出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 只一个字,秋暮勉强听出。 「谁?」 他问她来此寻谁。 「槿儿,我来寻一个叫槿儿的鬼……姑娘。」 不知她这么诚实,是否对她有利。下一刻她就知道错了。 那无头人问都不问,再听到槿儿二字时举起宝剑就对着她狠狠噼一道。 秋暮险险躲过,身后的石墙被剑气划出几寸深的裂口。 稳住身形后,秋暮越发使不上力气,不但被抓伤的手臂,连同半个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勉强用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抵挡对方来势汹汹的杀意。 为了保命,她被剑气逼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形象全无。 她知道她快撑不住了,打算从腰间的干坤袋里摸索个宝器试试,不料无头人虽无眼无耳,却对她的意图一清二楚,她手指摸向腰身的那一瞬间,干坤袋被无人头手中的一道剑气划出几丈远。 干坤袋没了,等于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秋暮轻轻撩开一截袖子,伤口已发乌,整条胳膊要报废的既视感。 只要她一提气,毒性便蔓延得更快些。 无头人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宝剑举过头顶。 几步之外的秋暮眼瞅着对方高举的剑身聚集了强大的煞气,显然无头人用了十成力道,这一剑若噼中她。 绝对完犊子。 而她此刻感应到体内灵气已全数溃散,看来这一剑避不开了。 无头人方要噼下宝剑,倏然僵住。 那高举的剑,久久没动静。 怎么回事?! 疑惑间,秋暮突然感觉身后地面震了好几下,她扭头一瞅。 苍天!那是个什么东西? 比城墙还高的一团肉球,白花花的毛,眼睛被白毛覆了一半,头上炸着两只恨天高的长长……长耳朵,后面拖着个伞状般的蓬松毛尾巴,轻轻一扫,整条街都干净了。 那巨大的白肉团抬起一只脚朝前迈一步,地面晃三晃,再迈一步,墙皮震三震。 白肉团走了三步,停下,张口对着无头人的方向唿出一团哈气。 那一团云雾般的哈气竟两无头人健壮的身子吹歪了几下。 白肉团再向前迈一步,无头人收了宝剑一闪身飞入将军府。 街道上又恢復安静。 秋暮勉力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后退。 这座死城可真热闹,活纸人,死尸傀儡,无头剑士,还有巨型动物,眼前这一团貌似是六界稀有物种,熟读《万物长生》的她见也不曾见过。 她步步后退,那巨大的白团竟原地不动,一双被肥肉快挤没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 倏得,白团向她扑来,每跑两步身子缩小一大圈,越跑越小,越跑越像个……小乳猪! 秋暮踉跄后退,不及对方的速度,白光一闪,那团肉直扑到她脚下紧紧抱着她大腿嚎哭起来,「老大,我终于找到你了。」 秋暮:「……」 低头认真打量正往她衣角蹭眼泪鼻涕的白肉团,这东西变小后眼睛大了不少,圆了不少,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得仰头望着她。 终于看清了,不是乳猪,是一只狐狸,胖到脱相的白狐狸。 可它身上丝毫闻不见狐妖气。 秋暮有点不大确定此物种,试探性道一句,「白……白毛……你认错了吧。」 那团肉抱她大腿抱得更紧了,眼泪刷刷得流,「老大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我是朏朏,我是你的朏朏啊……」 「肥肥!?」是挺肥的。 刚才那么骇人的一大坨,眨眼间看上去又如此的萌蠢无害,秋暮缓缓探出不曾受伤的那只手将它提熘起来,摇晃摇晃,好傢伙,肚子上三层肉,一颠一颠的,「你叫肥肥啊?请问……你到底是什么?狐狸还是……」长毛乳猪!? 朏朏凌空踢腾两下,「我是朏朏,不是狐狸,我是上古神兽朏朏!」 …… 据她所知,朏朏神兽早在十万年的上古大战中被灭了种,难不成还遗留了一只,且落在人间。 天色黯淡下来,秋暮不想将过多的心思浪费在这团白毛的身世上,它是狐狸还是猪显然跟她一点干系都没有,她只想尽快离开,寻个安全的落脚点治伤祛毒,至于那个厉鬼,她向身后紧阖的大门望一眼,多一半那女鬼就藏在将军府。 眼下无头人也躲在里边,看来想跟那鬼聊天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先要等到她身子好了再说。 她放掉手中的白肉团,穿越街道,往城门口赶去。 朏朏飞奔追上去,「老大去哪,等等我。」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老大,我并不认识你。」 那白肉团又扑到她腿上,「老大你不能这么始乱终弃啊,看来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没学好啊,无论你认不认我,我都绝心跟着你,再也不要跟你分开,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本就浑身无力,脚下的肥肉团看着小,分量却重,她甩了两下甩不掉,干脆弯腰提熘起来,「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了。」 「不,不会认错,你这张脸你这副骨架子还有你身上的气味,化成灰我都认得。」对方握起爪子,信誓旦旦。 秋暮默了,难不成小肥团没认错,神兽的老大正是她「借」来的这张脸的主人!
第52页 缘分何时变得如此微妙了。 她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脸,新脸的冤家就找上来了。 出于心虚,她轻咳一声,强辩着,「这世上相同形貌的人大有人在,更甚至没有血缘的人偏偏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缘分,看来我和你家老大撞脸了,嘿!」 「不。」肥肉团勐摇头,「你就是我老大,就是我老大,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宠物,粘人又爱哭,看得出原主人是个好性情的人。 这么矫情的宠物,她就养不了。 为节省时间,不被这胖肉团拖到毒性漫身暴毙身亡,秋暮言不由衷道:「好啦好啦别哭了,我以前伤伤伤了脑子,所以老早以前发生的事有些不记得了。」 白花花一团立马停止哭声,揉揉眼睛看着她,紧接着扑到她脸上吧唧一口,「我就知道老大不会无缘无故忘了朏朏,正好我之前也伤了脑子,好多事也都不记得了……」 秋暮「……」 她有种被宠物耍的感觉,扒拉开脸上的肉团,随手抹了一把口水,斜着眼问:「你不记得了怎么知道我是你老大。」 「可是我记得你的样子和味道呀。」 秋暮任由肉团又挂在她肩膀上,继续往城门口走,「什么叫记得我的味道?你家主……我什么味儿的?」 「我们睡了那么多次了,你还问我,哼!」 秋暮「……」 矫情,流氓,可勐可萌,这神兽的主人口味好重哇!!! 出了临安城的大门,天彻底暗下来。 朏朏见主人身体不好,为了减负自觉从主人身上跳下来,抬爪子指了指天边的月亮,「我们快些走吧,天黑了魔物快出来了,尤其过几日就是仲秋节了,到时候来的魔物就厉害了,打是打不过的。」 朏朏神叨叨地自顾往前沖,秋暮拖着虚弱的身子跟上去,「天黑这里会有魔物出现?是何魔物?」 「不知道叫什么,反正是魔物。」 「……」因体内毒性蔓延,眼下秋暮睏乏得狠,方才城内时,眼瞅着这神兽有随时变换大小的本事,连无头人都被它吓跑,她讨好的口气说:「我身子不适,你能不能变大驮着我走。」 以城内时它变的那么大的块头,不消一炷香肯定能赶到新安城。 现下天又黑了,它若跑快点就算遇到行人也猜不出白花花一闪而逝的是什么东西,她得尽快去繁城找神医救治。 青庐药堂的小郎中就不错,看起来医术精湛又不惧妖邪,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满怀希望的沖地上的白肉球抛个媚眼,哪知那团肉不害臊的说:「我体内的神力汹涌澎湃,但时好时坏,准确的说平日大多数我使不出来,比如现在我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变不了啊。」 秋暮咬牙! 这不是耍流氓这是什么?! 她后悔带它出来。 临安城被设了结界,一般道行的人,进不去出不来。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结界格外照顾她,许她出入自由,但流氓朏朏是出不去的。 通往城门的街道上,秋暮嫌它胖将它从肩膀上轰下去,一人一兽一前一后走着。 她走在前面,城门口时,顺利穿过结界。 可那白肉团被结界挡住了。 她心底松口气,总算甩掉了。 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直听到后面传来重物相撞的咚咣声。 城门结界困住了那白肉团,眼瞅着刚重逢的主人就那么跨着大步走了,腓腓急得发狠地往结界上撞,每次狠力一撞都被弹出一丈多远,它爬起来后再接再厉撞,执着如斯。 秋暮光听着那咚咣响声就疼,都已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那白肉团声嘶力竭唿喊着:老大不要丢下我,老大带朏朏走,朏朏找了你十万年…… 再怎么说白肉团救她一命,她一时心软,重新返回城内,将撞得一身包的肉团搭肩膀上,带着它出了城。 眼下这团神兽说自己使不出神力变不了身不知是真是假,但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就是拖油瓶,她可不要拖油瓶。 秋暮从干坤袋里扒拉了一番,法器不少,但是使不上法力驱使不过就是一堆的破铜烂铁,西域飞毯,铜铸的飞马踏燕还有飞剑统统塞回袋子,只能靠步行了。 好在半路上碰到个路边解手的官兵,秋暮让朏朏引开小官兵,她则趁机解了官兵栓路边的白马,直奔新安城。 本以为又趁机甩掉了那只流氓神兽。 不料骑马夜奔的她背后突然煳上一团软软的东西,还没回头就听背后那团庆幸道:「幸好我跑得快,否则老大你又丢下我,说什么下个桥头汇合,我等了三个桥也没等着你,就知道你又跑了……」 秋暮无语凝噎! 新安城没有宵禁,虽已入夜,城中仍是红灯高悬,火树银花,热闹得很。 因打劫的是官府的马,怕被认出来,入城后就松了马缰,放马自由。 秋暮驮着朏朏一路走入古元街。 街道行人对着她肩膀上的狐狸议论纷纷。 「呀,好胖的一只狐狸啊。」 「是啊,胖成球了,伙食真好。」 「好像亲亲捏捏抱抱,白白胖胖的好可爱。」 朏朏很郁闷,一直磨牙,若非担心人类面前开口讲话会被当做妖精,它一早扑上去报上自家大名:我—乃—神—兽—朏—朏—
第53页 见流氓神兽气鼓鼓的样子,秋暮不禁嘴角上扬。 可笑着笑着就僵住。 锦萃轩的门口怎么挂起了白灯笼,上面煳着个醒目的「奠」字。 大门口围着一堆的街坊邻居低声议论着,更有人偷偷拿袖子抹眼泪。 而对面的青庐药堂则大门紧阖,死气沉沉,门窗不见一寸光透出来,安静的缩在繁街唯一的黑暗里,看着比锦萃轩还要压抑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朏朏」出自《山海经·中山经》,霍山,其木多谷。有兽焉,其状如貍,而白尾有鬛,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可解忧) 这只萌宠的灵感来自这里,尤其可解忧三字,作者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了艺术(胡编)加工(乱造),勿较真。 第23章 【05】 秋暮挤过人群。 一向门庭若市的第一糕点坊锦萃轩竟被贴了白纸黑字的封条。 门阶上坐着两个店伙计, 哭哭啼啼。 秋暮走过去询问, 「发生何事?」 先前同她说过话的清秀小伙计见到对方后微微一怔, 随即吸吸鼻子道:「我家秦掌柜……秦掌柜……」后面的话哽在喉间,怎样都说不下去。 秋暮很意外, 原以为去的是秦夫人,才不过一日,她走时秦掌柜身体还康健得很,蓦地心头闪过一丝沉重, 怕自己的猜测属实,不由得声音也暗哑了几分,「秦夫人呢?」 两个店伙计面色一僵,另一个小伙计哆哆嗦嗦拽了了下同伙, 「咱们快走吧,就怕秦夫人,不,那被魔物附身的秦夫人要是寻回来……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众人听了,心底皆生出些胆怯,低声议论而去,不消片刻,人群散去, 本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古元街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一阵凉风扫起街上的一张废油纸, 哗啦作响, 秋暮心里有些赌, 果然被她猜中了。 先前秦夫人被魔物附身, 她同那魔物过了几招,虽将魔物逼离秦夫人的躯体,但那魔物道行委实了不得,被她的血灼伤后逃走了。 想来是她离开后,那魔物不甘心又趁机返回重新附身到秦夫人身上…… 她刚要再次询问店伙计,双腿一直发抖的一名店伙计已强行拽着另一个颇清秀的伙计跑开。 丧灯,封条,落荒而逃的两道身影,被夜风吹得满街跑的废纸,瞬间安静下来的长街,另秋暮有片刻失神。 突然她想到小郎中,忙几步跑去对面敲门。 门缝望去,屋内漆黑一片,毫无动静。 她打算踹门进去时,已走到长街中心的一名店伙计回头沖她大喊一句,「小郎中不在家,先前看她往西面去了,姑娘可去西面找找,万万万事小心……」 清秀小伙计方说罢便被同伴拖拽着进了一条深巷子里,转瞬消失不见。 好,没死就行,秋暮心生安慰,毕竟秦夫人是躺在他的药堂,没被连累,实乃幸运。 一路西行,穿过古元街,走过一片低矮民宅,两排垂柳于夜风中摇曳多姿,尽头是一片人工湖,月色下泛着幽深磷光,湖上驾着个铁链穿起的木板长桥,桥心站着一人,背影清癯修长,袍角被风缓缓带起。 秋暮静静靠近,最终停在桥心处。 很明显,小郎中听到动静,并未回头,只垂丧地望着湖水。 秋暮就站在他身后,也不主动搭话。 良久,外衫被湖水打上淡淡潮气,小郎中才轻轻嘆声气,左脚向桥边迈了一小步,前脚掌已悬空,随即右脚跟稍稍抬起,但这一步,似乎有些犹豫,最终停了下来。 秋暮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几步,歪头说:「你倒是跳啊,我看得好着急。」 小郎中回过头,见到对方一点不惊讶,只幽怨的眼神瞅了她片刻,错开几步,重回桥心。 秋暮脚边的朏朏终于忍不住了,抬爪捂嘴咯咯笑起来。 小郎中这才注意到秋暮脚边跟了只滚圆的白狐狸,其实他早就知道有人来了,木桥咯吱的声响以及那道纤瘦的身影,这个点还敢独自出来,看见有人跳湖也不拦着的唯有那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仙姑。 这姑娘一身的道行,路见不平打妖魔,看似热心肠实则言行随性,也不大喜欢接受他人的谢意,且来去一阵风,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出现也不吱声。 「你这狐狸笑什么?」小郎中垂头问,分开不到一天,这姑娘从哪拐来一只灵兽。 朏朏见对方一点惧怕惊奇的意思也没有,也就大大方方跟他讲话,「好笑啊,你这个人连死都犹豫,一点都不爷们。」 小郎中彻底惊呆住。 并非惊讶于堂堂一狐狸开口讲话,而是这狐狸说话刻薄刁钻,跟眼前这位姑娘的言行很搭,都不按套路出牌。 他不想跟一只灵兽计较,抬眼问秋暮,「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何见我自尽却不拦住,毕竟先前你还出手相助于并不相识的秦夫人,可见你性子是热的。」 「呵呵,我性子一会凉一会热不好说,至于你自尽这件事嘛……不好意思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死,不过做做样子。」 小郎中望向幽蓝的湖水,「你怎知我并非真的想自尽,若我一不小心跳下去……」 秋暮摆摆手,踢了下脚边的朏朏,「肥球,去试试这湖水的深浅。」 朏朏得令,咕咚一声扎湖水里去。
第54页 桥上两人双双一愣。 秋暮:还真跳啊。她的意思是让肥球寻个长木枝探一探湖水深浅。 小郎中:真不嫌凉! 朏朏潜到湖底,不消一会又冒出头,「老大老大,湖水看着很深,其实只有三四个朏朏深,洗澡刚刚好。」 秋暮指着湖水里狗刨的朏朏,证明内心的猜测,「看到了吧,就这样的深度,小孩掉下去都淹不死,你站在桥边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小郎中闹了个脸红,「……不过一时想不开,想下去凉快一会儿。」 ……秋暮见对方无事,也松了口气。 毕竟是她伤了魔物却没能耐将魔物彻底杀死,才至那魔物回来復仇,多少她都有些内疚。 两人返回青庐药堂,小郎中亮了盏灯,又给秋暮现烧了壶热茶,才起身走入内室。 秋暮没心思饮茶,随着小郎中进入被布帘重重遮掩的一个房间,朏朏也从药桶里跳出来,甩了甩水,一股脑跟过去,方进入内室,抬起爪子捂上鼻子,「熏死人的药味,还不点灯。」 秋暮回头冷冷瞥它一眼,朏朏识相地掀开厚重的帘子走出去,「那我继续泡药澡了啊,阿嚏……」 不过是跳湖里洗了个冷水澡,一不小心就伤风了。 朏朏一走,气氛立马恢復如常,小郎中掏出个火摺子点亮了一盏壁灯,秋暮依稀望见床上躺着人,跟着小郎中走近几步,不禁吓了一跳。 是个发须半白的老人家,本来正阖着眼,觉察到有人靠近勐地掀开眼皮,里头不见眼珠,只幽幽燃着两簇火光,忽明忽暗。 小郎中默视一会,移步取了壁灯,再缓缓靠近床头,好让秋暮看仔细些。 秋暮终于看清老人被拇指粗的绳子牢牢捆死在床上,随着灯光的靠近,老人家勐抬了抬头,露出两对尖锐的牙齿,口齿不清的咕噜几声,欲挣脱绳子扑咬上来。 秋暮除了方见时的惊讶,又恢復淡定,而且看清楚老人不断扭动的脖颈上有两个黑洞,黑洞周围还染着两片干涸的血迹。 「这是……」你爹这两个字秋暮有点不忍心说出口。 小郎中重新将壁灯放回原处,吹灭了内芯,屋内又黑暗下来,他引秋暮出来,才道:「是我爹。」 两人重又坐回大厅的案几旁,整个厅堂很安静,木筒里的朏朏浮在热药汤中睡着了。 小郎中面上虽沉重,但不忘礼节,给秋暮添了些热茶,才解释道:「我爹之前只是中了风,虽言行不便但精神还算不错,你走后我正给阿爹煎药,突然窗户勐地一响,自行敞开又自行落下,我走去窗口查看,并无异样,待回到爹爹的内室时,只见秦夫人跪爬在爹爹的床头,我大喝一声,那秦夫人张嘴露出一口獠牙就咬在爹爹的脖子上,我忙从怀中掏出堂叔给的一道符丢过去,秦夫人痛唿一声化作一股黑白相间的烟雾消失不见。」 「这么说你爹是被秦夫人咬伤后才变成……」那副德行。 「没错,被咬伤后的爹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一双眼珠竟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须臾间眼眶里竟冒出两簇火苗,一张嘴露出一口獠牙,嘶叫着向我扑来,我随手丢了一张符过去,爹爹这才倒下去。」 「什么样的符?」秋暮问,那魔物厉害得狠,一般的符咒根本对付不了。 「我只有两张符,一张丢到秦夫人身上,还有一张丢给了爹爹,那符咒燃尽之前我好不容将阿爹捆住,我实在是不孝,可没别的法子,你看爹爹的样子已彻底失去心智,恐怕一旦挣脱束缚必会出门伤人,我不得已做出这等不孝之事。」 秋暮灌了口茶水润嗓子,「那秦掌柜呢?被秦夫人咬死了?」 小郎中摇头,「具体不大清楚,待我料理完爹爹这边的事后才赶去锦萃轩,我进屋后,秦掌柜已倒在地上,身上不见伤口,脖颈上有大片淤青,应该是被……活活掐死的。」 小郎中有些不忍,顿下下才说完,「后来官府来了人,抬走了秦掌柜的尸体,也封了店铺,而我始终没看见秦夫人,当时看店里两个伙计倒像是瞅见了什么,但官府的人询问时一致道什么都没看见,许是怕遭受连累吧。」 「这么说,秦掌柜很有可能是被秦夫人掐死的。」 「此解释很合理。」小郎中贊同。 秋暮缕着头绪,随后瞅了一眼内室的方向,「你为何不给你爹的屋子点灯。」唯一一盏壁灯也是两人进去后点亮的,火光及弱。 「我怕官府的人来查,还有爹爹见光会变得异常兴奋,若满室黑暗则会安静很多。」小郎中耐心解释。 秋暮单手支颐,微皱眉心,「之前看秦夫人那疯魔的状态还有你爹被咬伤后的症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魔物好像是……就是想不起来。」 小郎中猜测道:「像是犬类,会不会是犬怪?」 秋暮摇头,「没见过这么大能耐的狗。」 狗中祖师,莫过于哮天犬,哮天犬都不见得如此强悍,何况地界修成的一只狗怪。 想得太阳穴隐隐作痛,秋暮还是想不出来,蓦地她一拍桌子,「走,你带我去秦夫人慾寻死的那口井。」 一定要找出那只魔物的藏身之地,否则它还会出来害人,毕竟她先前跟那魔物交过手,看目前的这堆烂情况,那魔物十分记仇,说不定哪天会突然跳出来,半路堵她,与其被动受敌不如主动出击,先解决掉对方。
第55页 方站起来,秋暮又愣住,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虚空一处看。 小郎中已站了起来,本打算尽快带着风风火火的对方赶去古井边,突然见对方又一动不动了。 「怎么了,姑娘?」 「不对不对。」秋暮说着暗暗提了提气,左半边身子是正常的,右半边身子依然有些僵麻,但奇怪的是她竟恢復了三成灵力。 明明在临安城时一点法力都使不上。 她大喇喇地将手递过去,「先给我把个脉。」 小郎中微怔,随即拿了软垫子来,将秋暮的胳膊轻轻放在上面,最后搭上一指,「姑娘可是突然感觉身子不适?」 「不,一直不适,强忍着没说。」 小郎中给秋暮反覆探了好几次脉,面色骤然一白,站起身,「姑娘,你你……你已经没了脉象。」 秋暮听了,差点一脑袋扎桌子上,没脉象是什么意思?! 她伸出手指往自己另一只手腕上搭了搭,还真是摸不到一丝脉象。 小郎中提醒她,「姑娘可摸下自己的心口处,可有异常?」 秋暮将手心贴在心脏处,沉默了好一会才把手移开,「你说的没错,我不止没了脉象,心跳也没了。」她不甘心地问一句,「那么我现在是……」 「死人。」小郎中补刀。 第24章 【06】 死人?! 秋暮跟小郎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终于寻回点理智, 「我敢肯定你爹爹同我一样也没了脉搏及心跳。」 小郎中稍顿, 回了内室替父诊脉。 果然同秋暮所言一致,他阿爹同样探不到脉搏及心跳。 秋暮分析, 「我们都被那魔物伤了,也就是说我们中了同一种魔毒,我只是被抓伤,毒性浅一些, 而你爹爹被魔物咬到骨肉,毒已入髓,所以看上去就不大好了。」 小郎中贊同道:「看来欲解毒,需知晓你们中了什么毒。」 「就怕还没来得及查到自己中的何毒就被毒死了。」她随口这样一说, 忙又抬头,「我并没诅咒你爹的意思……」 「姑娘无需道歉,我知你无心,何况你话虽糙但不无道理,眼下我们需尽快找到解药方子。」小郎中正说着,墙角的药桶里传出一阵阵打唿声。 两人望过去。 泡在药汤里都能睡得那么香,心宽体胖,果然不假。 轻微的唿噜声听得小郎中神经莫名一松, 倏然他眸光一亮, 快步走到药桶前, 指着睡翻了的濡湿白肉团, 「此乃灵兽, 你可知这胖子乃何种灵兽。」 秋暮觑一眼,「哦,它自称上古神兽朏朏,可怎么看怎么不像。」 「上古神兽?」小郎中颇惊讶,他做梦都不会梦到的朏朏神兽,虽不知真假,但对方灵兽的身份属实,他满怀期待地对秋暮道:「我跟在堂叔身边久了,难免见到堂叔捉妖时受些伤,那妖魔之体多半有邪毒,为方便救治堂叔便读了些相关的书籍,我记得有本古籍上载,灵兽鲜血加鬼针草能抑制邪魔之毒,要不,我们试试。」 小郎中问得小心翼翼,心道不要惹恼了姑娘就好,谁知话刚落音,秋暮就递给他一把宰牛刀,「动手。」 「……太大了点。」 秋暮手心一转,刀子小了好几圈,小郎中讪讪接过,「我们只取一点点,但愿它不会怪我们。」 秋暮嫌对方墨迹,一把将睡得昏天暗地的濡湿肉团拎起来,「动手。」 小郎中找了碗接血,犹豫了几下方在朏朏肥肉最多的肚子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昏睡的朏朏立马睁开眼,懵懂地转了几下眼珠子,这才低头看见自己被放了一碗底的血。 它刚哇得一声哭,就被秋暮的眼神吓住,抽抽涕涕不敢发作。 小郎中嘴上道着歉忙又给朏朏施药包扎,又将之前吃剩的鸡腿端出来,朏朏这才渐渐止住哭声。 药铺里有现成的鬼针草草沫,小郎中加了沸水沖开又滴入朏朏的几滴血进去,一碗给秋暮服下,另一碗端给内室的阿爹。 而朏朏一直抱着大尾巴一脸委屈地沿着墙角熘达,嘴里不停磨叽着,「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睡得正香时被莫名捅了一刀……还是被最亲的人捅了一刀……」 秋暮喝完人家的血也象徵性安抚朏朏几句。 可朏朏属于越安抚哭得越凶的那一类,秋暮一声低吼,「再哭再放一碗!」 终于止住。 小郎中走过来,询问秋暮状态,「感觉怎样。」 秋暮笑笑,「没觉得……」突然眼前模煳起来,只觉对面的小郎中多长了一颗脑袋,正沖她微笑,恍恍惚惚,她虚步靠近,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你这药……」 没说完就倒下去,被小郎中接在怀里。 小郎中淡笑,打横将她抱起放在软塌上。 朏朏一时搞不清楚状况,不熘墙角了,忙跳到秋暮的胸前上蹿下跳叫了几声老大。 毫无反应。 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得问问郎中。 朏朏刚抬起头就愣住,一只爪子塞嘴里,疑声问:「小郎中,你脱衣裳干嘛?」 —— 神界,无虚幻境。 仙云之上一颗老桃树,枝丫盘曲,桃花灼灼。 古未迟和白摩自天宫返回无虚,并肩飞向半空仙云,踩了几脚满是桃瓣的云雾,停在桃树面前。
第56页 薰风佛过,桃花轻轻柔柔落满了云层,也落了两位上仙一身的桃粉。 古未迟摇了摇桃花扇,扫去满身的花瓣,一边摘着肩膀上死黏着她的一片花瓣一边对着老桃树说:「老头,别老装睡,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 老桃树自顾自的又抖落了一茬桃花瓣,不言不语。 白摩始终静默,连肩头的桃花也懒得拂去,见古未迟抬脚要踹老桃树,他上前一步拉住对方,「神尊不曾召唤我们,你我便不可入殿,这看门的老桃树不理我们,是他职责所在。」 毕竟想要进入无神殿拜谒神尊,需得桃树精的通报。 古未迟扯回袖子,一脸不耐烦,「老白,我们是外人么,虽然我们在天宫任职,可我们毕竟跟了神尊这么些年,千诀神尊那可是咱们心中唯一的神,唯一的主,唯一的光,可这老桃树整天拿咱们当外人,防贼一样防着咱们,老不……正经儿的。」 「你说谁老不正经的。」桃树干里钻出个发须粉红的老头,气得粉鬍子翘了好几下,「古未迟,你给老头我说清楚,你说谁老不正经。」 古未迟一仰脸,欣赏不远处从仙云之上飞溅而下的一道瀑布,全然不把桃树精当回事,一门心思想着,瀑布下头那汪池里的白鱼长肥了没有,好想吃,可惜神尊不许逮,那里头的鱼都成了精,上回为了逮一条方成精的小鱼苗,他百折不挠在那寒池子里头蹲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逮住方拿到火架子上烤,结果神尊出现了。 鱼苗没收,罚他当了一年的饲养员,天天餵鱼,天天餵鱼,一池塘的鱼餵到白胖发亮才罢。 桃树精见古大仙聚精会神地瞅着云上瀑布,他一准猜到对方的心思,讥讽道:「还打那鱼的心思呢?并非我老头看不起你,你这一辈子啊都甭想吃到天池里的鱼。」 古未迟终于肯回头,对着老桃树笑眯眯道:「猜错啦,我方才正在反思,为何上次我烤鱼时砍的是梧桐树枝呢,我为什么不撅几捆桃树枝呢,听说桃枝烤出来的鱼最香了。」 老桃树气得捂胸口,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吊儿郎当的古未迟,「你……你还有脸说,你将那梧桐树枝砍了,上头做窝的小凤凰气跑了,如今还没回来呢,你不但不知悔改还想砍了老桃树我,我乃神尊的门神,你敢将我砍了,你试试,你试试……」老桃树性格倔得很,说着将脑袋伸过去,「砍啊砍啊。」 古未迟薅了对方几根粉头髮,老桃树痛唿着退后好几步。 古未迟掌心喷出一团火将手中的一撮头髮烧成灰,转脸嬉皮笑脸道:「对了老头,方才我们说到哪了?好像说到你老不正经了是吧,来,我们继续这个话题。」 老桃树几乎被气得翻白眼,狠狠戳了戳手中的桃花拐杖,「你可以骂我老不死的,但是不准骂我老不正经,老朽一生刚正,从未做过失礼失洁失衷等僭越之事,你休要毁我名声。」 古未迟对着老头弯腰行了个礼,「好啦,本仙错了,既然老仙都这样说那么我从今以后再不骂你老不正经,就骂你老不死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老桃树气得举起拐杖,「若非怕吵了神尊,今日老朽一定要好好教导你这个嚣张无礼的晚辈。」 古未迟一扬桃花扇,树上的桃花强行吹跑不少,「来呀,打呀打呀,骨头干的能当柴火烧了,还惦记着打架,呵呵,谁怕谁。」 老桃树彻底恼了,吹着鬍子一拐杖招唿过去,古未迟却不还手,直往白摩身后藏,还时不时沖老桃树吐舌头,「弯腰驼背老干皮,老胳膊老腿老脸皮,逮不着啊逮不着……」 老桃树深知白摩为人端正沉稳,平日待他又极为尊重,虽奇怪今日为何不拦着古未迟撒泼,但也不好伤及他,现下又被那天上地下第一缺德仙如此挑衅,一时气血上头,一口粉色血浆喷了出来。 此时,桃花掩映的云中神殿内传来一道缥缈之音,「进来吧。」 古未迟拍拍白摩的肩膀,「好啦好啦,大功告成,咱们走。」 无神殿内。 千诀神尊正坐在窗前那方墨青色的石台上刻一只竹蜻蜓。 两仙跨进殿,只见神尊侧着身,头上别一支古木簪,耳侧漆发垂至青台,随着手中精雕细刻的动作微微轻晃。 神殿只支开着一扇窗子,有些暗淡,神尊侧颜恰好半隐在光线里,只觉半面轮廓完美至极。他微微垂手静静雕着一截几乎成型的细竹,周身似乎瀰漫似有若无的蓝光,只一眼便让人自心底生出一股静谧清幽之感。 两仙进殿便跪在离青台一丈处,不曾出声打扰。 千诀神尊打量着竹蜻蜓开口道:「白摩说的不错,你气人的本事天下无双,老桃树气血淤堵,郁结于心,被你这一气,倒是清爽了。」 古未迟不好意思道:「他身子爽利了,日后我们俩可是要结下仇了。」偷瞄一眼身旁跪得端庄的白摩,「都是老白向药王瞎推荐,药王才开了这么个活见鬼的药方,为什么恶人偏要我来当,哼,竟坑自己人。」 白摩一本正经禀报,「药王道,需找个人将老桃树发狠得气一回,淤血吐出来便好。天上地下,我只想到古未迟有本事将人气得吐血,其他仙人均附议,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神尊面前古未迟不敢放肆,只心里将白摩的肾问候了一千遍。
第57页 千诀神尊唇角勾出及其清淡的一个弧度,指腹轻轻抚掉竹蜻蜓身上的屑沫,「人间的仲秋节即将到来,你们俩去人间帮本尊抢一个东西。」 「抢?」俩仙异口同声。 两仙自无神殿出来,脚步都有些不稳当,古未迟扯扯白摩的袖子,「你看见没,神尊居然亲自雕了个竹蜻蜓,他是闲到快发芽了吧。」 白摩边走边示意他低声些,也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极限,「有何奇怪,天条里规定咱们神尊不能雕竹蜻蜓么?」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吧,最近神尊有些奇怪,你猜前几日我进无神殿看见什么了?」 若是旁人,哪怕是天帝及天宫各大仙尊,白摩都提不起一点兴趣,唯有千诀神尊的事他才当回事,转头望着对方,「看见什么了?」 古未迟凑近对方的耳朵,「我看见神尊在煮面,很细很白的面,洒上碎碎的菜叶,里头还窝了个鸡蛋。」 白摩一愣,很认真地问:「神尊他老人家吃了?」 古未迟摇摇头,「画面太美不敢看,提早熘出来了。」 白摩在满是桃花的云上走了几步,似乎突然想通了一般,「就算吃了又怎样,天条规定神尊不准吃面?」 「那倒没有,不对,竟提天条做什么,天条管得着咱们神尊么。」 白摩走了几步又慢下来,有些不解地自语着,「神尊近日确实变得有些奇怪。」 平日惜字如金,偶尔要他们去无神殿议事,能点头绝不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再多加一个字,日常都是神尊坐神台上点个头摇个头,若他们的主意不合神尊的心意,老人家再摇头,两人再想主意,直到神尊老人家点头。 若碰到及难处理的事情,神尊会破天荒的说两句完整的话,那就是直接下令告诉他们如何做,两人会感觉受宠若惊。 尤其古未迟会在白摩耳朵边上默叨好几天:艾玛,神尊拿正眼瞧咱们了,吐气如兰的同咱们说了好几句话。 实则千诀神尊看上去并不高冷,甚至一副温淡的模样。 可就是那副轻轻淡淡的气质却偏偏生出一股子不可言说的距离感。 这种距离直接将他同世间万物隔离开,咫尺距离如隔万丈红尘,他仿若穿越无涯时光而来,立于天外神坛,遥不可及。 最后一句乃文曲星君所言,众仙深觉妙言。为自己在神尊面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蒙上一层合理而富有意境美的解释。 古未迟不由得也放慢脚步,深思量,「这次神尊让咱们去抢东西就罢了,后面说的那两句更是匪夷所思。」 「是呀。」白摩一个劲揣摩。 方才神殿中,两人得了令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千诀神尊清淡低哑的声音,「此去人间,你们为本尊带些团圆饼回来。」 古未迟当场叫唤出来:「月饼!?」 神尊点点头,「随意买一些,银子你们先垫着,本尊没钱。」 …… 两仙仍在回味,脚下蓦地扫来一阵风,白摩离得远些,及时躲过,古未迟突然觉得小腿肚子传来钻心得疼,一回眸见老桃树提着拐杖又扫过来,他一只腿跳着躲过,老桃树腿脚利索地追上去,「站住,别跑。」 古未迟边跑边嚎,因顾及乃神尊的地盘,尽量压低声音,「老头来劲了是吧。」 「是的,被骂一通,神清气爽,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老白老白,傻站着干嘛不会劝架啊,还能不能做兄弟。」 「谁劝都没用,看杖!」 作者有话要说: 梦幻三连章发完拉~~~我们的男主才出来,就是那个千诀神尊~~~不用怀疑别人~~~ 第25章 【07】 小郎中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不成想灵兽血加鬼针草的方子十分管用。 唯一让秋暮不满的是这偏方堪比烈性催眠药, 一碗下肚便昏睡过去, 稀里煳涂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僵麻的半面身体已恢復知觉, 体内灵力亦回来六七成。 小郎中去探了内室的阿爹,同样有奇效,至少嘴里的尖牙小了不少,眼下仍沉沉睡着。 即使如此, 小郎中仍不敢松了绳子,只给阿爹又灌了半碗安神的汤药,只盼着对方能多睡一会。 做完这些,小郎中才走出内室, 刚掀开通往大厅的半扇帘子就瞅见朏朏蹲在秋暮的肩膀上打着小报告:「老大我告诉你,你睡着的时候那郎中欲对你图谋不轨,衣裳脱得只剩一件,幸好我在场,否则老大你贞洁不保。」 小郎中:「……」 愣神间,厅内软塌方向传出一道凉飕飕的声音,「那郎中你过来。」 小郎中瞬觉不妙,刚走出帘子就被一道刚烈的掌风吸过去, 脚不离地的对着正下方看不出情绪的秋暮。 秋暮自塌上站起, 手掌翻转间, 小郎中已被扔到房顶, 体位是脑袋冲下, 一双脚捅破了瓦房顶,噼里啪啦,几片泥瓦顺势砸到厅内。 小郎中顾不得脚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只带着哭腔说:「我爹的房子……」 秋暮见对方被卡得挺结实,抬手挥了挥眼前的土烟,「咳……你老实回答,是否对我欲行不轨,若说谎,你将会笔直得掉下来。」她好心提点一句,「脑袋冲下。」 秋暮先前喝了对方的调配的偏方,困意来得相当强烈,昏倒前她确实生过一丝不安,但醒后发现体内毒性被抑制住,灵力也恢復了些又觉自己之前想多了,幸好身边跟了个会讲话的宠物,没想到看似品貌端雅的小郎中如此龌龊,真是细思极恐。
第58页 被卡在房顶的小郎中欲哭无泪,哪有想像力如此丰富的灵兽,还煽风点火,他忙着解释道:「你晕倒之时是不是拽了下我的衣裳,就那么一下,我的外袍被侠女扯出个大口子,我当然要换件衣裳了。」 「那为何脱得只剩一件。」 隔得那么远,小郎中一眼就瞅见姑娘眼中浮起一抹危险,若回答不好,他随时准备脑袋开花,一时之间吓得不敢吱声。 「说。」对方一喝。 「因为我身上只两件衣裳,一件外袍一件内衫,脱了外袍不就只剩一件了么。」 秋暮听了,站在原地闷声不语。 小郎中被吊得脑充血,进一步解释,「这大热天,你想我穿几件啊!」 最后,秋暮将人并不温柔的放下来,小郎中随手拾起一片碎瓦,一瘸一拐站起来,再弱弱地问一句,「你要不要打算赔我房子。」 …… 案几旁,秋暮和朏朏正享用他一早储备的团圆饼和蜂蜜鸡腿。小郎中在柜檯前猫着腰给自己贴跌打损伤膏。 见那两位食慾极好,似乎并没打算给他留一份,他心理有些不平衡,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一言不合就收拾他还拆他房,他报復性的说了句实话, 「书上说这个方子也只能延缓毒性发作,几日后毒性恐怕会蔓延得更快。」 秋暮听了,不见任何沮丧情绪,不急不缓吃完团圆饼后调整了下内息,站起来往门口走,「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想要解毒必须晓得那魔物究竟是什么。」 小郎中忍着脚痛追了出去,说风就是雨,她又要去做什么,他有点不放心。 恰是仲秋佳节夜,头上月光皎如玉盘。 花灯铺满道路沿侧,空中时不时亮出几重烟火,男女老少游灯赏花,宝马雕车鱼龙舞,欢笑声不绝于耳。 离锦萃轩兇案才过三日,这条街又沸腾如此,俨然当地百姓并没受到多大影响。 秋暮挤过人群,眼睛乱瞄着,见小郎中始终跟在身侧,随口问一句,「你说今夜城里还会丢孩子么?」 「不晓得。」 游人众多,平日一炷香的脚程今日走了足半个时辰,两人最终停在离闹市有段距离的一口古井旁。 这口井直径比平日见的大了几寸,灰色石砖垒成整齐的井沿,一尺有余,像是以防孩童不小心坠下去。 许是大家都去了街市中心凑热闹,古井边虽落着几间灯火稀疏的宅院,但街巷上少见人影走动。 「就是这里,当时秦夫人慾从这里跳下去。」小郎中指着井口道。 秋暮弯腰探了探,黢黑一片,深不见底。 秦夫人为何打算跳这口井,一定别有深意。 「这井内可有水?」她问。 小郎中摇头,「没有,听爹爹说这口井已枯了十几年,平日里小孩子们竟往里头丢石头子。」 「没人掉下去过?」 「不曾听爹提起,好像这口井白日有人守着,据说这口井虽已枯竭,但传闻井底住着个井水龙王,平日里偶有百姓前来祭拜。」 秋暮环视四周,井口不远处确实有个辨不出字迹的破烂石头碑,旁边散着些贡品。 「既然是枯井就好办了,我打算下去看看。」秋暮挽起袖子,打算下井。 小郎中对这姑娘的脾气虽了解几分,见对方用平淡到谈天气的口吻说要跳井看看,他还是消化了一下,随后忙补了一句,「我知姑娘道行在身,但仍有些不放心,我同你一道去吧,至少有个人说话。」 秋暮回眸,「随你。」言罢,一翻身跳了井。 小郎中扶着井口,向里望了望,犹豫了片刻,也闭着眼跳下去。 朏朏很惜命,先前在药铺里翻腾了好一会,见药箱里的纱布白白细细还带着淡淡花香,往几乎痊癒的肚子上缠了三圈又顺手拿了只鸡腿才追出来,闹街上几个小孩子见它长得圆乎乎的拼命追着它跑,好不容易甩掉了那群熊孩子,老远又瞅见老大和小郎中双双跳井。 它油乎乎的爪子扒拉着井沿,十分委屈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这样的主子,只得认命。」言罢,滚下去。 秋暮落地后,自干坤袋里掏出颗夜明珠照明。 这里同她想像中的不一样。 不见满地的动物尸骸或杂七杂八的垃圾,井底四四方方,宽敞洁净,除了一些小石子,不见杂物,只角落里生了些青苔绿草。 倏然头顶传来一道疾唿声:「啊!!!!接着我……」 秋暮赶忙往一边挪挪,啪叽一声,井底绕了三圈迴响,小郎中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你真不接着啊,我先前伤了脚踝,现在好像骨头也断了。」 秋暮还没来得及寒碜对方一句,头顶又传来一道声音,「老大,接着我……」 秋暮又往一边挪挪,只听小郎中一声嚎叫,刚站起来又被肉团砸趴下。 朏朏从小郎中身上下来,伸伸胳膊踢踢腿,见身体一切正常才扑到秋暮脚边抱怨着,「我当你是老大,还献血给你,你却不曾将我当自己人,我摔死了你才高兴是么。」 一只手从地上伸出来,「她也没将我当自己人,我大好年华捨命陪君子,她举手之劳都不帮。」 「郎中说的甚是有理。」朏朏赶忙去扶他,一人一兽很快连成统一战线。
第59页 井底有条宽道,秋暮不理睬身后两位废柴,直擎着夜明珠走下去。 她虽往一边挪了挪,但暗中施了法,否则凡胎**坠入枯井,不摔成一滩肉泥才怪。 越沿路前行越觉得奇怪,本想着井底必定藏着什么,可这井下除了深不见底的一条甬道,什么都没有。 小郎中和朏朏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秋暮侧身问郎中,「你先前不是说这井底住着龙王么?」 小郎中瞅一眼光秃秃的四壁,笑道:「只是传说,不一定是真的,又或许之前住过井水龙王,这口井枯竭后龙王搬了家。」 秋暮瞪他一眼,还搬家,听他胡诌。 若这口井里真住着井水龙王便不会枯竭。龙王护水脉,这口井便是他的命脉,断不会搬家。 两人一兽走了许久,都有些疲乏。回头,路太长,而前方未有一点光亮传过来。 朏朏有些害怕,比起小郎中,身怀法力的老大更能带给它多一点的安全感,它扭扭屁股甩了小郎中跳到秋暮的肩膀上摇尾巴,「老大我有点怕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蓬松的毛尾巴扫到脸颊上有些痒,秋暮将不安分的尾巴拨到一边,「不知道。」 小郎中也提步紧跟,「这井底甬道仿似没有尽头,前方是什么我们无从探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真的没有危险?」 秋暮直接回,「危险肯定是有的,我本就是来冒险的。」 小郎中暗暗摇头,这丫头说的一点不假。 他们本就是来寻魔物的。 又向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仍是探不到一点出路的样子。 前后左右黑洞洞,唯有秋暮手中的夜明珠乃唯一的光亮。 朏朏拍拍肚皮,嘟囔一声,「老大我饿了。」 「忍着。」 同她并排的小郎中也轻轻道一句,「不曾想这井底有如此长的一条路,走了这么久,竟有些渴了,可惜忘了带水囊出来。」 没有吃的喝的,朏朏很快沮丧了,「老大,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秋暮停下来,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再次打探这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四面皆是略微潮湿的泥土,夹杂少量砂石,犄角旮旯一点青苔绿草也不生。 她深唿一口气。 原地默了一会,继续往前走。 小郎中问:「是否发现了什么?」 借着夜明珠的柔和光亮,秋暮淡淡瞥他一眼,「没有。」 她确实发现了异常。 井下的这条路太长了,不知尽头在哪,而在深井之下开凿出如此长的甬道非人力所为。 井口那么小,能灌入的空气有限,气流远远通不到如此远的范围,所以这段甬道连植物亦不生,眼下空气稀薄得很,几乎令人窒息,她灵力在身,无惧这些,而朏朏即便不是上古神兽也是只灵兽,闭息几日不成问题,就算眼下空气稀薄也不觉有异,但青庐药堂的小郎中凡胎**,在这空气近乎稀薄到寸草不生的境况下毫无异常,这就诡异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想起他遇事波澜不惊,进退有度,甚至晓得压制邪魔之毒的药方,这些连略通《邪魔医典》的她都不晓得。 秦夫人回来復仇,他爹被咬伤,半死不活已成魔物,秦掌柜也不幸归天,唯有他平安无事。 这口井也是他先提起的,她中了魔物的毒定会寻找解毒之方,顺藤摸瓜势必会下到这口深井,换言之,这小郎中迂迴地为她下了个圈套。 她竟中计。 最最可疑也是最不应该被她忽略的一点是这小郎中从未问过她姓名籍贯。 这并非他境界高深,认为姓名身份皆是浮云,而她也不过是个过客,若真视她为过客何必冒着生命危险陪她下到深井。 重重疑惑相叠加,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姓谁名谁,更甚至来自哪里,要做什么。 秋暮握着夜明珠稳步向前,心底思绪翻涌成海,小郎中究竟是何身份,引她来这不见头的深井甬道究竟为何? 她不惧妖魔邪物,也不怕跟妖魔拼死打一场,唯一让她心生恐惧的是她探不到对方身上哪怕一丁点的仙气或妖魔之气,通身只闻见凡人的气息。 哪怕汶南镇上邂逅的上仙也需要身披大蒜以掩盖旁人的探究欲,秋暮肯定,当初若那忽悠仙不用大蒜掩盖,他是骗不到她的。 现在探不到小郎中的底子,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实乃凡胎肉~体,普通人类。 二:对方法力远在上仙之上,完全不用依靠外界之力便能将自身气息彻底掩藏。 可凡胎肉~体一早就憋死在这深井甬道中,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眼下寻个藉口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对方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中途返回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对方生疑。 继续沿着对方设计好的路走下去,还是趁着未曾被他引到那个设计好的终点,不顾一切揭穿对方硬拼一场? 沁凉的夜明珠下,掌心蒙上淡淡一层汗。 倏然,耳侧传来一股温热的鼻息,不知何时小郎中已凑到她跟前,极轻极缓的声音洒在她耳边,「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 第26章 【08】 古未迟自无虚幻境里出来并未急着去完成千诀神尊布置的任务, 而是直上天宫兜率宫, 且强行将白摩拽上天。
第60页 兜率宫守门的一对小仙童远远瞅见古未迟, 瞬间不打瞌睡了,绿衣裳的小仙童机灵些, 赶忙推推红衣裳的童儿,「你赶快进去通知师父,天界第一泼皮仙又来了,咱们恐怕拦不住, 叫师父把法器啊宝贝啊仙丹啊都藏好,快快快……」 红衣裳的仙童方跑两步,古未迟一闪身便落在宫门口,桃花扇一摇, 摆出地头街霸收保护费的神情,「愚蠢小屁孩又在背后讲本仙坏话,当心我将你两百岁还尿裤子的事传遍天界。」 绿仙童脸一黑,腰一叉,极力狡辩着,「我们麒麟一族汲天地精华而生长,极难长大,两百岁的麒麟不过人间三四岁的孩童, 就就就就算偶尔尿床又怎样, 哼, 没什么可丢人的, 我还是个宝宝。」 古未迟捏捏他的小红脸, 「看出来了,你不觉得的丢人只觉得害臊,瞧你小脸红得呦直想让人讨了去当童养媳。」 小仙童年龄虽小,但阅歷不小,晓得童养媳是做什么用的,顿时涨红了脸一屁股坐门口嚎啕大哭,「师父,有人调戏你的徒儿,师父你管不管……」 古未迟见这小童突然放这么一狠招,惊悚状抱胸,向后退一步,觑一眼刚走到门口的白摩,「瞧见了没,老仙养的童儿多聪明啊,知道打不过就地打滚撒泼,不知道的以为我怎么欺负他了。」抚了下眉头,绕过小仙童走进去,「惹不起惹不起,可见着比我还混帐的了。」 白摩面无表情,随即跟了进去。 恰好三两个手持蟠桃的仙女自兜率宫前路过,瞅见绿麒麟哭得凶,扶他起来问缘由。 小麒麟抽泣着,「古未迟上仙,是古未迟上仙……」 几个仙女面面相觑,果真又是那个搅翻天界的风流第一仙,怎么连个小孩童都欺负。 为首的仙女递给小麒麟两块玫瑰霜糖,「他怎的你了?」 小麒麟将糖塞进嘴里,委屈道:「方才他扒我裤子。」 小麒麟心里愤愤想,让你威胁我,我先抹黑你,假若上仙真将他尿裤子的事迹散播出去,他就说是被吓的,被上仙吓尿了,哼,到时候看谁笑话谁。 几位仙女不明真相,听了小麒麟的话同时蹙了烟眉,安慰了小麒麟一会方驾云离去。 「上仙有些不像话了,听翟雀宫的翟雀仙子道先前古未迟上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也听有些资歷的仙女姐姐们说起,上仙以前甚是知礼文静,不知何时变成这副样子。」 为首的仙女规劝道:「莫在背后嚼舌根,哪里还有仙女的样子,平日里你们不是最爱围着古上仙打趣么,最喜欢他那副俏皮不羁的性子。」 随行的两位仙女面色一红,不再言语。 展开层层云袖,飞向祥雾萦绕的仙宫一阕。 兜率宫内,古未迟连哄带骗忽悠老君给他小腿涂上一层祛淤的散结膏又顺了一小袋子美容丹才依依不捨踏出宫门。 老君懒得送古未迟出门,只对着白摩行了一礼,道一声好走便折步回殿。 老君缕鬍子思忖着,那不着调的上仙老跟他借钱,借了不还还有脸借,后来索性不借给他了,他就时不时跑来兜率宫打他丹药的主意,倒也不觊觎那些增进内力仙法的珍贵丹丸,只讨要美容丹,他当然知晓古大仙从他这里顺了美容丹便去讨好一众仙俄,听闻这大仙风流得很,哪怕地界的小精怪也有一份,天上地下的女仙女妖们都围着他转了,殊不知那美容丹都是他废了心血炼制的。 好处全让他一个人得了。 老君越想越不爽。 古未迟出宫门时,小麒麟不曾察觉,暗地里黑了那擅爱欺负他的大仙一把,又得了仙女姐姐的玫瑰糖,心里正甜,方要将另一块玫瑰霜糖放嘴里,却被突来的一只大手抢走。 古未迟毫不客气的将糖块搁嘴里吸熘着,恶声恶气道:「别以为你背后怎么黑我的我不知道,等以后咱们算总帐。」 离兜率宫有一段距离后,白摩才问:「你为何总跟那个小麒麟过不去。」 古未迟口里搅着糖块,手里拎着一小袋子美容丹直摇晃,「因为我看上那小傢伙了。」 白摩眉毛一跳,「你要点脸吧……」 「我想让他当我的坐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看他还小,想着先同他培养培养感情,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白摩心知自己想歪了,擦了把虚汗,质疑道:「有你那样培养感情的么?」 「这你又不懂了,我这样做那小麒麟对我印象才深,天上地下想必没有哪个能让小麒麟像惦记我这般惦记着了,我在他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 没毛病,独一无二的恶霸混蛋。 白摩对他的满口荒唐言不置一评,但转念一想,那老君又要倒霉了,好不容易寻了个灵兽竟被古未迟惦记上了,而身边这位出了名的无品无德没心没肺,看上什么定要用尽手段得来。 又听古未迟吸熘着糖块道:「兜率宫门口的另一个红衣裳的小童貌似是个凤凰,颜色不错,你说我要不要对她也好点,以后同小麒麟一道顺过来。」 白摩实在忍不住了,语气铿锵道:「你要点脸吧……」 —— 深井,甬道。 朏朏见小郎中同自家老大姿势暧昧四目相对了好一阵,完全拿它当空气。 它不满地跳起脚来,「我说你们俩有没有完,我这么一大坨你们看不见么。」
第61页 寂静深井,突然响出这么一句,秋暮稍稍错开些位置,这个白肉团满脑子除了吃就是些关于情爱的猥琐小思想,两人虽四目相对,然杀气必现,像是在谈恋爱么。 小郎中见对方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也笑着站直身板,语气如往常般和缓,「姑娘究竟在紧张什么。」 秋暮却不曾因为小郎中的温言和语感到一丝的松懈,方才四目相对时,他眸底的危险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低眸瞅向对方脚边的朏朏,「肥球,过来。」 朏朏见自家老大莫名又凶它,捏着爪子靠过去。 秋暮不再纠结,将朏朏护在身后,凭空幻出一把通体幽光的轻剑,唰得指向小郎中,「或许我打不过你,但愿一试。」 剑尖直逼对方心口,小郎中面上不见任何情绪,只脚步轻轻向后一转,整个身体融入甬道土壁内,寻不见一点踪迹。 秋暮转眸细心观测,以防对方突袭。 倏然,小郎中的身体从另一面土壁里现出来,「不用找了,我在这。」 秋暮一个急转身刺过去,只急惶惶一个招式,并未刺入对方体内。她心底清楚,方才小郎中消失后,竟寻不得他一丝气息,若他当时偷袭,想必她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她已揭穿他的身份,而他明明可以伤害她,却迟迟不行动,不得不另她心生疑惑。 她执剑不语,似乎再等待对方解释。 小郎中从洞壁内走出,一身素袍不染半点尘土,他抬手移开直对着他心口的剑尖,「不用这么紧张,若想动你,不会等到现在。」 秋暮不敢轻心,剑身虽偏移,但握剑的力道不减,厉声问:「你究竟是谁,打得什么主意?」 小郎中负手,端得神色清明,「我乃此方土地公。」 「可你身上一点地仙的气息都没有。」秋暮质疑。 「因为我现在已不是土地公了,想必姑娘已看出来了,这井下深道绵延无尽头,越是向深处走,空气越是稀薄,开凿如此长的深井甬道,非人力所为,不瞒姑娘说,这条通道正是我唤来方圆二百里所有彻地鼠精挖通的。」 「……挖这通道何用?最终通向哪儿?你跟那魔物有没有关系?」秋暮一连三问。 小郎中负手向前行几步,边走边道:「这通道何用,最终通向哪儿,一会你就知道了,至于我跟那魔物是否有关系。」他停下来转头看她,「有关系,但我是被逼的。」 秋暮收回剑,并非彻底信了对方的话,而是相信对方暂时没伤她的打算,否则早便出手,何必同她解释这一通,而她手中的剑不过起个摆设作用,无论对方是否是土地公,她都伤不了对方一根头髮丝。 小郎中见对方收了剑,面上浮出一些释然,「你也看出来了,我身上一点地仙的气息也没有,那魔物担心我向上届报信,夺了我的元神,只因我是土地公,此处土地早已与我血肉相连,气脉相通,我这才能用这寸土支撑我这具肉身,如姑娘所见,我除了会隐入土里,已没了其他任何法力。」 秋暮还在思索对方的话是真是假,朏朏惊叫起来,「哇!土地公不是长得又矮又丑么其貌不扬小老头那样,你怎么长得这么年轻还这么好看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能此地钟灵毓秀,才将我塑成这般模样。」 秋暮向前走两步,这算是自己夸自己么,听对方一通解释,虽仍对对方仍抱有怀疑,但确实心安了不少,并肩而行后,才问:「所以你引我来的目的是……」 小郎中瞥一眼她腰间的干坤袋,「你这袋子里有不少的宝贝吧……」 秋暮浑身一机灵,察觉对方要打劫时,又听他道:「飞剑飞毯飞马掏出来遛遛。」 半盏茶后。 秋暮一行终于瞧见前方有虚虚光亮投射下来。 这飞剑日行千里,比马儿还要快,短短时间已行到甬道尽头。 两人一兽自巨大的飞剑上跳下,仰头望望头顶投下的淡淡光亮。 朏朏第一个出声问:「咦,这里好像也是一口井,外面是哪里?」 小郎中摸摸它一直摇晃的大尾巴,「上去就知道了。」 这井口容不下飞剑的宽度,秋暮收了剑,将朏朏拎到肩膀上,刚要提气飞出去,回眸对小郎中问一句,「你自己能出去吧。」 小郎中笑着点点头,指着延伸而上的井壁,「我乃泥土塑身,只要有土的地方便难不倒我。」 秋暮一闪身飞上井口,落地后才发现竟是一栋民宅。 宅子不小,两方石桌,一圈石凳,但满是灰尘,空荡无一人。 宅门紧闭,听不到一丁点响动。 朏朏则歪头打量,一脸的疑惑。 鼻尖蔓来似有若无的花香,秋暮心中一动,瞬间明白身在何处了。 果然就听朏朏大叫起来,「临安城,怎么又回来啦,新安城的那口井居然同临安城的这口井是相通的。」 小郎中蓦地从井口旁的土地里冒出来,见秋暮正仰头透过结界看空中高悬的圆月,他凑近两步,笑道:「这回明白了吧。」 秋暮道出心中的猜测,「那魔物出自临安城,因临安城设了结界,魔物出入不得自由,便威胁你打通了临安城同新安城的井底通道,实则这口井是魔物日常行动的暗道。」 「猜对了一半,那些魔物平日里并不住临安城,但每年的仲秋夜,魔物会通过新安城的井底甬道赶来临安城。」
第62页 「魔物来这空城做什么?」秋暮不解。 小郎中反问:「姑娘来此又为何?」 秋暮楞了下,想起幽冥当铺时,瞳姬的话:「陈国境内有一城,曰临安城,有个不认命的厉鬼,名唤槿儿,你去同她聊聊。」 瞳姬将一副摹着女子画像的上古画卷拿给她,「这女子先前同当铺做过交易,当铺承诺她的已做到,该是她向当铺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临出门时,瞳姬又嘱咐她一遍,「槿儿平平无奇,不过一缕执念,可她手中有把千骨伞,厉害得紧,你要当心了。」 如此说来,槿儿不过一介怨魂,魔物定是对她没兴趣,那么引来魔物的必定是她手中的千骨伞。 秋暮飞身上了临近的一株花树上,向着红雾瀰漫的将军府方向望了望,小郎中负首仰望,淡笑着:「看来你已猜出来了,那千骨伞乃是上古之物,非同凡响,待会儿这空城会很热闹,我元神被封,帮不上什么忙,也没兴趣凑热闹,姑娘保重了。」 秋暮从树上飞下去,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想跑?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那魔物是什么,我究竟中了什么毒,如何解?」 小郎中身体被迫微微前倾,仍笑眯眯的,「若姑娘解决了这边的事,可去青庐药堂找我,我会一直在那等你,届时再告诉你如何解毒。」 言罢,遁地不见。 秋暮手心只虚握着一把空气。 她狠狠一甩手,不信那厮只是个小小土地公,土地公还有爹?!瞧那一副虚怀若谷,万事皆在胸怀的泰然从容,若他真是小小土地公,她活吞彻地鼠三百只。 第27章 【09】 因体内灵力回来个七七八八, 秋暮心里总算有点底, 她由着朏朏引领, 潜伏到将军府附近一颗木槿花树上。 只见月光之下,将军府门前的纸人大军已站成均匀几十排, 那手持铜锣的傀儡丫鬟静静站在一角,随时待命的模样。 不消片刻,将军府的木门自行打开,无头剑士跨门出来, 紧握长剑的手套上萦满了杀气,似乎准备拼力一战。 朏朏揪了揪秋暮的耳朵,低声报告着:「以前每个仲秋夜都会有很厉害的邪魔前来将军府门前挑战,都是这个无头剑士还有这些纸人应战, 别看这些纸人柔弱,打起架来一点不含煳,最厉害的要数无头人了,从来没打输过,有一回他的胳膊差点被妖魔砍断仍拼命坚持,直到把妖魔们打跑。」 「每年都会来?」 「嗯,差不多,听前来抢劫的妖魔们说每到仲秋夜是将军府内女鬼最虚弱的时候, 最容易将女鬼手中的伞抢走, 其实那些妖魔也挺不容易, 坚持了这么多年, 屡战屡败, 从来都是被揍的份儿。」 如此说来,无头人,傀儡丫鬟乃至于纸人大军都乃将军府的守门神,这将军府内住着槿儿,换言之,门口的这些全是槿儿的守护者。 「是什么样的妖魔?」 秋暮将朏朏蓬松的尾巴往怀里塞了塞,它大尾巴扫来扫去,碰得枝叶晃动,莫要惊动了无头人。 朏朏摇头,「不认得。」 此时,头顶圆月已行至正空。 城中某处民宅,蓦地传来低沉沉地嘶吼声,此起彼伏,另混合着杂沓诡异的脚步声。 秋暮努力分辨着方向,应是连通新安城井口的那间枯井民宅,妖魔们果然是通过两口深井连接的暗道进入临安城。 临安城被结界罩着,就算掘地三尺挖个深洞亦会被上空结界所影响,地脉被破,结界地下必有异动,设结界之人必有感应,施下镇阴结界的人道行高深,非同凡响,看来妖魔对此人有所忌惮,若要避开这一点,并不难,只需选一个离得较远枯井,再连通结界之内原有的枯井,尽最大力度保留原有地脉,如此便不容易被察觉。 可新安城距此二十余里,太过遥远,欲开通此地下通道,着实费劲,若非有那个不知真假的土地公及彻地鼠精帮忙,断不能完成。可魔物为何不选个离临安城近些的枯井作为连接点,难不成方圆二十里没有符合条件的枯井?又或者魔物选择了新安城内的枯井另有目的。 秋暮一时参不透。 再转向将军府方向,无头人已将手中长剑举向圆月,剑光闪过幽光,直洒向纸人大军。 咣的一声,傀儡丫鬟敲响铜锣。 纸人大军再次復活成人,手中端着各色兵器。 眨眼间,空空的街道上飘来一大团黑雾。 雾气散开,是数排覆着鬼面具的魔兵,手持长矛,满身煞气。 魔兵整齐有序沖向将军府门,一声铜锣响,活纸人迎战。 很快,寂静的空城厮杀吶喊声响成一片。 一声似狼似犬的低吼声响起,魔界四将现身长街之上,只见四将通体漆黑鳞衣,周身魔气盘旋,手持蟒头魔剑,整颗脑袋被黑鳞覆盖,只露着两簇幽火似得眼睛。 四魔将身下骑的……秋暮仔细分辨。 类似成年勐虎般大小的灵犬,全身毛皮一半黑一半白,眼眶不见眼珠只燃两重火光,呲着尖牙,流着涎水。 魔界的双煞魔犬! 原来新安城内附身到秦夫人身上,又将她抓伤的是双煞魔犬,现亲眼见到才恍然大悟。 秋暮从未见过双煞魔犬,只在当铺里一本《魔界志》的书籍里见到其插图,因双煞魔犬养在魔宫深处,兇悍护主,甚为罕见,她无缘得见,怪不得想不起来。
第63页 就连魔界四将她也无缘亲见,但魔界四将常征战六界,关于四将的传闻世人传得多,她听得多,又在诸多书籍画本里见过四将的形貌,所以当下可便认出来。 眼下顾不得深究体内的双煞魔犬之毒如何解,便见四魔将骑着魔犬一闪身穿越厮杀正酣的魔兵及活纸人大军,直落在将军府门前。 其中一位魔将对着执剑守在正门的无头人腹语道:「小小无头人,还不滚开,我魔界四将不屑同你动手。」 无头人抬高剑身,一剑挥下。 魔界四将被强大剑气逼退数尺。 四魔犬先耐不住性子,个个呲足了牙,低低咆哮,欲扑身作战。 先前腹语的魔将骑着魔犬靠近无头人,魔剑一扫,闪着电光的一道剑气便向对方捲去。 无头人握剑抵挡,两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其余三魔将骑犬观望,姿势散漫悠闲,似乎很不把无头人当回事。 躲在花树上的秋暮小声向当地老熟人朏朏打听,「往常魔界四将打不过无头人?」 四魔将何等邪魅残暴,魔气汹涌,不可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头剑士打得落荒而逃。 朏朏目不转睛,看得热血沸腾,稍顿,才将爪子从嘴里掏出来,「没有,我从来没见过看上去这么厉害的魔物,往年来的都是些小兵小将,我看这次无头人要打输了。」 意外,魔将同无头人单挑,输了。 并非魔将法力不行,而是无头人手中的剑乃是把绝世名剑,听魔将道那剑名唤离殇,乃是上了兵器排行榜前五的宝剑,有剑灵护体,很是彪悍。 秋暮听到「离殇」大名,又是一惊,以前清点当铺宝物时,她在当铺的帐本上见过这把离殇剑,这离殇剑原是当铺的宝物,不知何时落到无头人身上。 剩余三个做壁上观的魔将见同伴打输了,齐心将无头人包围。 另一边,更声不停,傀儡丫鬟敲着铜锣指挥着活纸人同魔兵拼杀。 这面四魔将又团团包围着无头人。 秋暮虽远远躲着,但也不省心,魔将若赢了,千骨伞岂不是要被抢走了,若是那样的话,那伞还不如被她带走。 毫无悬念,四魔将联手,离殇也渐渐撑不住,不消片刻,无头人身上爆开几道长口子,将军府门前洒了一层血水,终于长剑咣当落地一声响,无头人被魔气掀到将军府墙垣上,墙面轰然倒塌,他被压在碎石土块下,奄奄一息,只见手指微微动弹。 傀儡丫鬟手中的更声戛然而止。 活纸人纷纷变回纸人,面无生气,占满半条长街。 剩余魔兵收了长矛,整齐待命。 四魔将方要驾着魔犬踏入将军府。 红雾缭绕的将军府内散出一团浓重的雾气,周围的木槿花瓣漂浮而上,一个隐在雾气里的红裳倩影飘了出来,对方头上浮着一柄十二红骨伞。待雾气缓缓散去,血红的花瓣飘然坠地后,那红衣女子转脸过来。 不止秋暮心里一震,连她怀中的朏朏也差点摔下树去。 那红伞下的女子本一身红衣妙曼,长发飘逸,乌青中掺着几缕艷红,清风一扫,空灵而不失绮丽,但那一张脸实在瘆人。 一张脸血肉褪尽,只剩干巴巴的一层褐黄色的皮包裹着,黑洞洞的眼眶里一双突兀的大眼珠布满血丝,瞳仁灰白,不见鼻子,只张着裂到耳根的一张大嘴,似乎能吞下一整只活鸡,口内一排密密麻麻的尖锐小牙,灰濛濛发乌,猩红的舌头伸出来,足有七八尺长,凌空翻卷,呜咽不停。 秋暮很想擦擦汗,这就是槿儿?! 除了那身红衣那柄红伞,同画中人烟眉秋瞳的形貌完全不搭,那么明艷的一个美人竟变成这副德行。 然而对方头顶浮着的红伞丝毫不嫌弃主人丑陋,散着淡淡血光之色,寸步不离守护着主人,主人飘到哪它便自行跟到哪儿。 四魔将各踞一个方位,将槿儿包围,摆出了诡异阵法,直取槿儿头顶的红伞。 面对魔界四将的合力攻击,槿儿甩开一头长髮,疯狂摇头,悽厉嘶嚎,直冲云霄。 眼瞅着头顶的红伞渐渐偏移,槿儿似乎意识到此此伞不保,竟抬起一只枯瘦鬼爪勐得往自己的天灵盖一震,欲将自己的魂魄震碎。 一魔将看出对方意图,忙收回魔剑,沉声腹语道:「莫让她毁了魂魄,千骨伞已同她化为一体,魂魄碎裂,千骨伞亦随之毁掉。」 其余魔将赶忙收手,若将对方逼得紧了,同红伞同归于尽,并非他们目的。 槿儿见魔将撤了攻击,那只鬼手自头顶移开,张着大嘴呜咽不止,似乎欲将门口的这些魔物一併吞下。 四魔将并作一排商量对策,如何将千骨伞安全取得。 四魔将用得是魔语,声音极其混沌,秋暮听不懂。 很快,四魔将又摆出先前阵法,显然已商量出对策,弃了魔剑,合力将掌心魔气缓缓逼近空中乱吼乱撞的木槿儿。 魔气如巨爪将木槿儿自四面包围,槿儿顿时动弹不得,只张着大嘴拼命嚎叫,悽厉悲切,头顶的红伞跟着飘摇移动。 空中蓦地传来一道清朗之声:「人家好歹是个女人,你们四个魔界爷们合力围攻一个姑娘,不嫌丢人啊。」 话音刚落,纸人中间落下两位仙人,一白,一黑。 白衣飘飘的古未迟一口仙气将纸人吹倒一排,错步靠近将军府大门,见四魔将只怔楞片刻,未有收回魔爪的意思,他声音一冷,低吼道:「你们这四个魔界杂种还不住手。」
第64页 双煞魔犬听到杂种俩字,争先恐后发出震耳欲聋咆哮声。魔犬虽为魔兽,亦通人性,主人被辱骂,它们第一个不爱听。 秋暮暗暗观察,叫唤最凶的那条犬,身上额头落着被烧灼的痕迹,应是先前跟她打架的那条。 古未迟丝毫不惧眼前的魔物,步步逼近,最终停在将军府门前,一摇桃花扇,数百纸人浮上半空,直逼在四魔将头顶,「再不松手,本仙就要动手了。」 白摩亦穿过竖排魔兵,中途被阻拦,他手中石剑出鞘,数十魔兵瞬间化为烟粉,随即一闪身落在古未迟身边。 其中一魔将看清两位来着,腹语道:「千诀座下古未迟上仙,白摩上君。」 古未迟又轻摇一把桃花扇,眸底匿着几缕杀意,口气却轻巧,「连魔界杂物都认得我们二位仙人,看来我们二仙名气还算不错,今个你们幸运,碰到本仙,废话不说你们一起上,来陪本仙练练手。」 两位魔将不堪受辱,骑着魔犬刚向前迈一步,为首的魔将腹语道:「「魔尊之命,此行不得节外生枝,撤。」 四魔犬似乎极不甘心,对着门口的两位仙人呲牙瞪眼流了一滩涎水后被四将躯赶着掉转头。 带伤的那只魔犬警惕地向秋暮所在的花树上瞅一眼。 秋暮心头一窒,好在魔犬被魔将操控着方向,那犬欲扑上来时,终是被魔将驭走了。 将军府门前的魔兵亦瞬间消失个没影。 眼看四魔将即将走进那栋落着枯井的民宅。 白摩一闪身落在四魔将面前,厚重的石剑握在掌心,沉声道:「今日乃人间仲秋佳节,未免殃及无辜百姓,本仙不同你们动手,你们可顺着那口井返回新安城,但不得伤百姓分毫,若稍有差池,我手中石剑出鞘,人头狗头必双双落地。」 四魔将心底的愤懑之情压抑到极点,若非担心拂逆了主子,定会跟两位傲慢仙人痛快打一场。 最终,四魔将驾着地狱魔犬消失在民宅内井口边。 白摩返回将军府门口,途经一颗木槿花树,顿了下脚步,又走开。 将军府前的伞下女鬼仍张着血盆大嘴于半空中游荡,口中呜咽声不绝,十分慌乱的样子。 古未迟已将纸人落定,走向被碎石掩埋的无头人身边查探一番,直起身来道:「身子骨挺结实,还活着。」 白摩仰首望着半空中飘来盪去的女鬼,「怎么办,这女鬼已失了神智,好不安生。」 古未迟退了几步回来,跟白摩交流,「不一定失去全部神智,方才险些被魔将抢走伞时不是打算自毁魂魄么,看来还有的沟通。」她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摸了下鼻子,漫不经心瞥一眼路边的一颗花树,「给你个机会,自己下来,还是被我掀下来。」 秋暮心知瞒不住了,既然是熟人,不如下去打个招唿。 她抱着朏朏飞下花树,落在两仙面前,笑,「好巧。」 第28章 【10】 古未迟瞅见那张熟悉的脸, 嘴巴一张, 手中的扇子都忘了摇, 将心头的惊喜压下去故作镇定道:「以为是哪个不甘心的邪魔,居然是你。」 白摩出声打招唿,语气淡淡, 「秋暮姑娘。」 秋暮左右望望, 「你们两位仙人怎么会来临安城。」 「公差。」古未迟说着向前一步摸了摸秋暮肩头的朏朏,「你怎么把好好的一只狐狸养成了猪。」 朏朏闪出一口尖牙,「眼瘸啊!你才是猪,我是神兽朏朏。」 古未迟一愣, 瞅了眼一旁的白摩, 和他眼神交流了一阵, 白摩摇摇头,古未迟哈哈哈哈仰天长笑:「我活这么大岁数虽没见过神兽朏朏长啥样,但绝对不是你这个模样的, 明明是只胖狐狸, 非要冒充神兽, 你这小宠物,不实诚。」 朏朏又一次因身材受辱, 心道我凭自己的本事长肉,干你何事,可恶的俗人, 张开爪子要扑上去被秋暮及时摁回去, 「打得过么, 打不过就别给我丢人。」 朏朏悻悻地跳下秋暮的肩膀,背着两只爪子原地散步撒气,嘴里哼唧个不停。 古未迟笑笑,「还挺有脾气。」 朏朏的爪子握得嘎巴直响。 古未迟继续打击它,「快,将你那三圈肚子往上提提,拖地了啊。」 秋暮听见朏朏愤怒地嗷呜一声叫,怕一仙一兽真的打起来,忙转回话题,「上仙来此办公差?何公差。」 「哦,神尊要我们来这抢……额……视察一趟,顺便瞧瞧有没有遗祸人间的东西带回去。」古未迟乐呵呵道,终于将视线自奓毛的朏朏身上移开。 「神尊?」秋暮低唿一声。 据她所之,茫茫六界,敢称之为神尊的唯有无虚幻境的千诀神尊,方才听魔界四将亦提起无虚的那尊神。千诀神尊可是凌驾万物苍生之上的传说,这世间最后一尊神,听说极少露面,只养在谁也寻不到的无虚幻境里。这两位上仙不是在天界当差么,怎么会跟千诀神尊扯上干系。 古未迟瞧见性格傲慢的秋暮竟露出小女儿般的崇拜之情,心底浮上些骄傲,面上笑得倜傥,「千诀神尊,听说过吧,我同白摩皆是千诀神尊座下的仙人,至于天界给的虚名也马马虎虎顶着,身兼双职,不耽误。」 秋暮立马做崇拜状,「哇,那你经常见到神尊了?什么样子?老人家凶不凶,鬍子长不长,法力究竟有多高,千八百年不吃饭是否饿得慌。」
第65页 她平日里宅在幽冥当铺整理奇珍异宝,六界奇书,算得上深有见识的人,天上地下,六合八荒,有两个人物最为神秘,无论各种古籍宝典查都查不到一星点的相关内容。 一是幽冥当铺的主人。 二乃无虚幻境的千诀神尊。 先说她家当铺的主人,她在那铺子里头少说千八百年,从未见过,不单她没见过,更甚至天啻君他老人家亦无缘得见自家主子一面。 她只知道,她家主子姓禹,是男是女就不清楚了。 再说千诀神尊,听闻上古一场大战,十二上神灰飞了十一位,唯剩他一个。 这十万年下来,人间早已沧海桑田,连六界亦发生翻天覆地之变,他老人家宅在神界不问世事,几乎不曾踏足凡尘,自然听不到关于神尊的任何传说与绯闻。 如今竟识得神尊近身之人,此乃天缘,恨不得立马求古未迟捎上她去无虚幻境好瞻仰神尊他老人家的风采。 古未迟见对方有些激动,昂头理了理衣领,一展桃花扇,回復,「神尊他老人家不凶,无须,法力自然是无边,至于饮食,别说千八百年,我跟了神尊数千年,几乎没见过神尊吃那些五谷俗物,他老人家是神,无情无欲无需饮食。」 秋暮听得入迷,简直眼冒粉泡泡,一旁逗弄朏朏的白摩听了,补充道:「神尊爱吃茶,偶尔也会自酿些桃花酒饮两盅。」 秋暮沉思一会,认真地问:「这么说神尊他老人家会上茅厕咯,既然喝茶饮酒,自然会去茅厕咯。」 古未迟:「……」 白摩:「……」 半空浮躁的女鬼见地上三人神色各异,聊天的聊天,逗宠物的逗宠物,关注点完全不在她身上,她瞬间平静了许多,头顶着红伞飘去了坍塌的墙角,顺便将无头人卷进了将军府。 余身的气流将大门带上,惹起满地木槿花飞。 将军府的那道大门阖上时,门外的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那几乎丧失神智的女鬼杀不得,打不得,劝不得,骂不得,若将她逼狠了,便自行碎掉魂魄,欲让她平定下来,似乎只有无视她这一条路可走。 三人默契的想到这一点,半真半假的演了出戏给女鬼看。 —— 踏着清凉月光,三人一兽进了连通新安城枯井的那间民宅。 推开屋门,一片黧黑,只破落的四扇窗格间晕进淡淡天光,古未迟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掌心上飞出两团绿光,绿光生着翅膀纷纷飞向半空,最终聚齐在一处,如浮上一盏亮灯,照亮整个屋宅。 屋内各色家具还算整齐,只是桌椅床凳落着灰尘。 白摩随手变出干净抹布擦了擦桌面上的尘灰,一旁闲观的古未迟挑着嘴角道:「老白还是这么有生活情趣,将来成了家定是居家好丈夫,家务小能手,妻子可落得清闲。」 白摩不理会他,知道对方又在拿他打趣,将桌面擦净后又将几个胡凳拭擦干净。 秋暮打量半空微微抖动的绿色亮团,仿似一团萤火虫,开口询问:「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古未迟幽幽打量聚在一起发光的小虫子,「你当然没见过,是无虚幻境的夜萤虫,可比人间的萤火虫亮多了,这虫子不吃不喝能活上数年之久,出门在外拿它们照明最适合不过。」 秋暮伸手轻轻触碰绿油油的亮团,那些虫子仿似受到惊吓,四下散开,星星点点亮了一屋子。 她甚觉有趣,更是对无虚幻境满怀憧憬。见桌椅已被白摩擦干净,矮身坐下来,朏朏也跳上桌子伸出爪子逮浮在半空中的亮虫子,兴奋叨叨着,「能吃么?饿了饿了饿了……」 古未迟揪起那条大尾巴倒拎起来,「都胖成球了还惦记着吃啊。」感觉不过瘾又随手晃晃,「你也眼瘸吧,那虫子除了翅膀就是屁股,虫屁股敢吃么!」 朏朏挥舞着爪子要挠他,因被倒拎着,伸出去的爪子够不着,急得毛又奓起来。 秋暮懒得搭理一贱一蠢俩货,抬眼巡视一番,不见干净的杯盏,她无意瞥见古未迟腰间竟别着个琉璃水玉壶,突然有些渴了。 白摩清理了桌椅也坐下来,见一人一狐还是打闹,出声提醒着,「马上到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仲秋夜一过,那女鬼就不好对付了,你还有心思跟宠物逗趣。」 古未迟也意识到办正事要紧,松手放了朏朏,朏朏还在气头上,趁机往他手指上咬一口,古未迟惊叫一声,滚着一滴血珠的手指送到秋暮面前,「你家宠物咬的,说个数吧赔多少银子。」 秋暮将脸别到一处,咬牙吐出一个字,「该。」 朏朏出了气,洋洋自得继续去扑半空中的夜萤虫,终于逮住一个捏了捏救放嘴里,随即噗得一口吐出来。 又辛又辣又臭。 古未迟有些解恨,咬牙嘲笑着,「活该。」 朏朏不曾料到小小虫子如此威力,简直辣到眼泪流出来,跳到秋暮怀中直嚷嚷要喝水。 这城已空了百年,井已是枯井,一时找不出水来,目光刚瞥向古未迟腰间的琉璃水玉壶,朏朏已闪电般扑过去扯下来壶身拔下盖子一股脑将里面的水灌进嘴巴。 古未迟没料到这胖子行动如此敏捷,眼看着一壶的水都被他喝光,忙弯身去夺那只银壶,「我的天水啊,水喝了就算了,壶嘴别给我啃坏了。」
第66页 那壶看着不大实则容量不小,朏朏喝完直坐到地上拍着鼓鼓的肚皮打饱嗝,「什么水,好香好甜……」 古未迟心疼的拿袖子擦着壶嘴,口水都流上面了,他丧气道:「当然好喝,这是无虚幻境的天池水,解毒祛邪,止血止痛,喝一口像是睡足了美容觉一样容光焕发,可惜被你个狐狸浪费了,哎呦,一滴都不剩啊,暴殄天物啊! 秋暮心道,怪不得堂堂一吸风食岚的上仙腰上竟挂一水壶,原来那水有奇效,刚才她还想喝来着。 朏朏真是……命好。 白摩见古未迟一点正经都没有,一脸端肃道:「此行我们拿不到千骨伞如何向神尊交代,你到底玩够了没有。」 古未迟终于站直,面向白摩,「每次只要事关神尊的事你都摆出这副十万火急的嘴脸,真让人受不了。」 白摩指了指门外花树顶上的月亮及散漫于苍宇的星子,「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欲取千骨伞,唯有今夜,北方七宿星大盛,百年难得一见,今夜又恰逢仲秋,千骨伞神力大减,就连魔界都派出四将夺取上古神器,也唯有今晚我们能对付那女鬼,明日天一亮,神伞恢復神力我们便再也奈何不了女鬼,若等下次北方七宿星大盛需再等一百年,叫我如何不急。」 古未迟摸摸鼻子道:「魔界那四个杂物不是已走了么,我们只要想办法让那女鬼交出那柄红伞就好。」 白摩气结,「说得容易,怎么做?」那女鬼若真那么好对付,当初道家那位祖师爷就不会亲自下凡到人间,施出镇阴符摆出这结界将女鬼困于此,他们方才更不会在将军府门前合演一齣戏给女鬼看。 毕竟稍有不慎,那女鬼就自毁魂魄,届时她头顶悬的神伞一同毁灭。 古未迟讪讪一笑,再摸摸鼻子,「容我想像,容我想想。」 秋暮起身问白摩,「你们来此是为了女鬼头上的那柄千骨伞?」 传说千骨伞乃上古一汐上神殒身前留下的遗物,神力非常,但那神伞于北方七宿星大亮之日将神力大减,最好夺过来,于是各界听到风声之人蠢蠢欲动。 白摩点点头,「神尊料到七宿星大盛之日,魔界的人会趁机来临安城抢夺神伞,便派我们来此赶走邪魔,那千骨伞神力非凡,乃上古之物,若落到魔界手中不知会掀出怎样的风浪,况且千骨伞乃神界所有,不是有觊觎之心便能轻易夺去的,此来,我们势在必得。」 秋暮虽对白摩不够熟悉,但经汶南山一事,看得出此人沉默寡言,性情沉定,现在跟她这个不相熟的外人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实乃有心。尤其那句千骨伞乃神界所有,不是有觊觎之心便能轻易夺去的。 明显说给她听,言外之意,休想跟他们抢伞。 临出门前,瞳姬是如何对她说的。 那红伞乃神物,得来最好,若得不到便随缘罢。 既是宝物,大家都想要。 神界,魔界,幽冥当铺,最后谁会成为伞的主人,还说不定。 秋暮此行主要目的是槿儿,那女鬼神智混沌,又有神伞加持,确实不好对付,眼下同两位仙人联手才是上策。 她觉得目前先抛一枚安心药给对方吃才好,便笑道:「白摩上君放心,我此来并不是同你们抢那上古神伞的,我要的是槿儿。」 白摩目光微盪,似是安心了些,默了片刻才发问:「秋姑娘欲对这鬼皇后作甚,我天界绝不干涉,但请姑娘莫要阻拦我等行事便好。」 这白摩上君果然心思缜密,不轻信他人,但秋暮却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些内容,「鬼皇后?你是说女女鬼生前是个皇后?」 白摩点头,「大陈国开国皇帝的第一任皇后,生前唤作苏妙槿。」这是他向老君那问出的,毕竟当年是老君一手封印了此地,老君及少下凡,定会对此有印象。兜率宫内,古未迟去摸老君的美容丹时他趁机向老君打听了关于此地之事。 毕竟知己知彼,胜筹才高。 「关于这位鬼皇后,你还了解多少?这硕大空城她不藏身别处,为何独独藏在将军府内?」秋暮想一併打听了,怪不得朝廷下令不许妄论临安城,原来涉及开国之后,想来这皇后变成这副德行跟皇家脱不了干系,定是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皇室秘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咱们开始进入鬼皇后的迷藏界。 第29章 【11】 白摩如实道:「我也是自老君那晓得关于这鬼皇后的零星之事, 老君同我说的不多,除了鬼皇后生前的名讳, 便是关于她家宝物千骨伞的传闻,一切祸事都是由这柄神伞开始。」 秋暮不解,「千骨伞不是上古神器么, 怎会成了她家私有宝物。」 「是那柄神伞自行选择了主人, 相传苏妙槿诞生之日,其父自府门口拾到了一柄红伞。岂知那神伞并非凡物,普通凡人岂能驾驭,凡人得了上古神器却不能承受其恩泽并非好事。」白摩回。 秋暮刚要张口再问,白摩先一步出声道:「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老君说有因便有果,天灾祸事,无可避免,皆是命数。」 这边, 秋暮陷入沉思, 两仙欲安全取得千骨伞,而她要木槿儿自愿交出魂魄,可这槿儿比鬼还像鬼, 根本无法沟通,一言不合就自我毁灭, 要她怎样顺利完成任务。 倏然间, 眼角余光瞥见古未迟朝她走来, 目光如炬, 虎视眈眈。
第67页 秋暮心头一惊,不自觉向后退两步。 古未迟又提步逼近,一个退一个进,直到秋暮被对方逼到墙角。 这大仙抽得哪门子的风。 秋暮刚要一掌将他拍清醒,古未迟先一步捉住她的手腕,「别急。」他道,目光停留在她头上,另一只手轻巧的自她髮髻上取下一根宝蓝色香炉簪子,「迷藏香能唤醒前世今生的记忆,现在那女鬼失去神智,若她忆起前生之事会不会变得正常一点,最简单的沟通也成。」 秋暮白摩双双一愣,随即一致贊同,「是个主意。」 古大仙虽皮,但鬼点子多,不按套路出牌也是一种智慧。 主意不错,但随之问题也来了。 燃迷藏香需当事人的血肉或髮丝,现在槿儿厉鬼藏身将军府内,三人不敢靠近,唯恐惊扰了对方自我灰飞,白摩也暗暗试了试,他的定魂咒对槿儿起不了什么作用,咒术方波及将军府院,只听里头的槿儿又狂叫起来,如此,得到槿儿的血肉及髮丝并非那么简单的事了。 三人陷入沉默。 古未迟脑袋垂得最低,这会儿眼睛又亮起来,看向白摩,「方才你们说什么,那女鬼生前是个皇后对么?」 白摩:「那又如何?」 「既是身份尊贵的皇后,死后一定入皇家陵墓吧。」 秋暮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古未迟精神矍铄,双眼放光,「盗墓啊!」 —— 将军府内,满是废弃机关的一间暗室。 槿儿守着无头人好一会功夫,不见对方甦醒。 她顶着一柄红伞满屋子游荡着,口里呜呜低咽,不知在说些什么,看行动又似乎在找寻什么。 她失了记忆,几乎没了神智,但偶尔一瞬间脑中会一闪而过某些画面。 她抓不住,忆不起,那些骤然涌出又骤然消失的画面紧紧揪住她魂魄的每一寸,她狂躁得捂头乱撞。 来来回回飘荡间又瞥见昏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无头人。 她扑过去,张开大嘴对着无头人低吼几声,似乎欲唤醒对方。 无头人纹丝不动,甚至连手指都不动弹一下。 她愈发暴躁,仅剩干皮的双手扒上无头人的肩,拼命摇晃着…… —— 白摩办事稳妥,来前不知从哪儿寻得一本关于陈国的纪事手札,里面除了记载陈国历年大事,风土人情另绘有陈国风水地貌图。 三人毫不费劲寻到陈国皇陵所在地——不归山。 大陈国乃一统天下的大国,皇陵建造堪称大手笔。随葬的千位铜人铸得栩栩如生,宝马悍车,名剑宝器,整齐列满中空的不归山。 地宫更是奢华,玉棺,金珠,金锭无数,随处摆放盛满财宝的箱笼。 因是开国始皇后的地宫,必是站了皇陵中的风水眼。 秋暮一行,很快就寻到。 下了地宫中心处最为幽深的台阶,錾刻飞龙的洞壁内燃着两簇数百年不灭的鲛油灯,地宫难得不见潮气,金砖垒砌两方高台,架着金玉两具棺椁。 金主阳,玉主阴,不难猜测,那口极北寒玉棺内存放的是皇后的尸身。 散着缕缕寒气的寒玉棺盖被推开,露出银缕玉衣装扮下的一张美人脸。 尸身毫无腐烂,皮肤饱满,唇珠娇艷,乌髮如瀑,似是睡着一般。 秋暮掏出上古画卷,对比一下,确是画中人。 古未迟捏了尸身的下巴查看,原来美人口中含了一块水粉色的灵玉,正散着莹莹光晕。 将对方嘴巴合上后,他感慨着,「看来陈国开国皇帝对她不错呀,如此珍贵的入殓行头,极其罕见的避腐灵玉一併赐给她,这皇后这么受宠,死后不应该心生怨恨变为厉鬼啊。」 白摩在棺旁催促着,「快些吧,时间宝贵。」 古未迟转眼看秋暮,「用什么,血,肉,还是头髮丝?」 「……人都死了好些年,能流得出血么。」秋暮翻白眼。 古未迟幻出一支银针,又瞅一眼皇后的好气色,「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银针入指尖,竟真有一滴血涌出来,古未迟忙又幻出个袖珍小瓷瓶接着,又取了几滴才端着瓶子给秋暮看,「这个厉害了,死人身上竟能挤出鲜血来,我瞅着新鲜热乎着呢。」眸带惊艷的又瞅一眼皇后尊容,「她那嘴里的灵玉乃世间极品,竟能让死人的血肉保存得如活人一般,我得仔细瞅瞅。」 白摩往外推他,「瞅什么瞅,都什么时辰了,先办正事。」 「不瞅了,先拿回去以后再研究不成啊!」 「你堂堂一上仙真要盗墓么……」 古未迟被白摩强行拽出地宫时,还不死心地对着棺椁方向探出一只手嚷嚷着,「旁边那个金棺里葬的肯定是陈国的开国皇帝,指不定里头有什么稀罕宝贝呢,我还没瞧呢耶……」 朏朏蹲在秋暮的肩膀上抖着小白眉不屑道:「还上仙呢,比我还没见识,俗。」 白摩一路催促,几人用最快时间返回临安城。 因之前出临安城时,秋暮被四处进店翻腾食物的朏朏拖住脚步,等她从干货铺子捉住朏朏拎出去时两仙早已不见了踪迹,城门口挂了一张土黄的符篆,她随手揭下符咒就听见古未迟的声音从里头盪出来:「女人太墨迹了,我们走行一步,不归山汇合。」
第68页 她以为那道黄符是用来传话的,便随手一扔,拎着朏朏走出结界。 此番返回,三人并行,秋暮以为两仙同她一样能自由出入临安城。不成想两位上仙竟需燃起两团土黄色的符篆方能进入结界。 她这才明白城门口两仙留给她的那道破烂似得的黄符是作何用的。 白摩见她停在结界外不动,解释道,镇阴结界乃老君费了七日才造出,即便上仙也不大好强行破开,神尊吩咐他们来临安城办事,为出行方便他们俩仙特意去了趟兜率宫讨了几张破界符篆。 另外,白摩对着燃个破阵符咒也要摆风流姿势的古未迟嗤鼻一声,明明是去办正事,那大仙黏在兜率宫浪费了好些时辰,上完散淤药又顺了一袋子老君的美容丹,顺带欺负小麒麟,他几百年如一日的不着调,也是令人服气的。 两仙双双进入后,刚要递给秋暮一张破阵符,就瞅见她将朏朏往肩膀上一搭,就那么轻轻松松穿墙进来了。 两位顿时瞪圆了眼,甚觉奇怪,秋暮灵力浅薄,如此强大的镇阴结界竟对她不起作用。 古未迟闲不住,向秋暮追问了几句,秋暮连回三声不知道。 因时间紧迫,看对方的样子也不像撒谎,白摩亦没深究,三人一兽速速赶去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空寂无声,洒着血迹的地面散了一层木槿花瓣,竟有些颓败而诡异的美。 秋暮抛出熏炉宝簪,变大数十倍的熏炉半浮于空,她将槿儿的血同自己的血同时滴入,香炉内裊裊烟雾溢出,透过木门墙垣,重重花树,四散着向将军府内蔓延。 不知这法子是否有效,若对槿儿无效,至少她进了对方的迷藏界,窥得对方前生之事,对接下来如何行事亦有帮助。 只是,时间有些紧迫,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北方七宿星光芒一散,同女鬼合为一体的千骨伞便恢復了神力,哪怕三人联手,亦非槿儿的对手。 她倚着门口的一颗木槿花树坐下来,调息闭目前对两位仙人道:「若形势有变,可及时唤我醒来。」 「安息吧安息吧,你一路走好啊!」 …… 古未迟那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木槿儿的故事…… 第30章 【12】 入眼是气势恢弘的城门墙, 穿戴威严的盔甲兵士徘徊穿梭于下, 例行每日的城门检阅。 秋暮抬眼确认一遍, 城门上首正中刻着「临安城」三字,笔势端正,朱漆鲜艷, 看得出正是百年前临安城最为繁盛之时。 蓦地, 一匹装饰玉珠帘的马车朝秋暮飞奔而来,秋暮及时闪开,真是岂有此理,有钱任性啊, 她一大活人站街上看不见啊。 方要飞上去讨说法, 倏然意识到自己乃元神一缕, 无实体,人家确实看不到。 另她觉得最不公平的是既是一缕神识,为何能闻到食物香气。 街头一站, 满城卖吃食的铺子, 两排小贩亦当街叫卖。 「丁香馄饨, 炒鳝面……」 「五香兔肉,银丝冷面……」 「春卷啊, 荷叶蒸饼……」 香气杂交,扑面而来,秋暮欲哭无泪, 绕开这些吃的。 迎面又撞来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后被脚边的石子绊倒。 小丫头刚要张嘴哭, 街头卖菜的一位婆姨跑过来将她扶起,柔声安慰着:「囡囡可是摔疼了,怎的这么不小心,不哭,阿娘给吹吹……」 一般迷藏界的开头便是拥有这段记忆的主人的故事开端,又或许是其人生的转折点,像是执念一般,停在回忆深处,不管是否真的想忆起,久散不去。 秋暮入迷藏界以来,只见临安城繁茂街景,百姓日常生活,可身为迷藏界主角的槿儿却迟迟不现身。 这是何意? 她正沉思着,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煳起来,唯一清晰的是不远处一角灰色的砖墙。 灰墙下,一排乞丐垂头窝在地上,等着来往路过的心善之人施捨些铜子干粮。乞丐面前各自摆着一个粗瓷碗,一个比一个破。 乞儿中有一个年龄稍小的,蓬头垢面,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繁华街头。 一只冒着热气的馒头出现在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楞了片刻,不敢接。 对方开口道:「给你吃。」 小乞丐眨眨大眼睛,仰头望着施予她食物的道人,不再犹豫,接过麦香扑鼻的馒头,狼吞虎咽。 一排乞丐齐刷刷干瞪眼咽吐沫。 「愿意跟我走么?不再挨饿受冻受欺辱,再也不用做乞丐。」两鬓略白的道士蹲下来对小乞丐说。 「愿意。」小乞丐想都没想。 清瘦道士领着脏兮兮的小乞丐走出临安城门。 「你叫什么名字?」道士问。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小乞丐回答。 正值浓夏,城门两侧的木槿花开得正艷,香气萦鼻,天边是望不尽的绯红。道士开口:「从今以后,你唤作槿儿,木槿儿。」 此时,城门口突然跑过一排兵士,往城墙上贴了一张画像。 周围百姓纷纷聚拢围观。 人群中有人出声道:「孩子丢子,是寻人贴,赏金千两。」 此人一唿,更多人群涌过来,纷纷对着孩童画像细细打量。
第69页 「见过没有。」 「没有,一看就是哪家府上的千金,我们寻常百姓怎么轻易看得见呢。」 数日下来,虽有千金做饵,却不见关于画中孩童的任何消息。 画像旧得发黄又换上一排新的,仍是不见任何消息。 城门沿上覆上新雪,几场春雨过后,城下花树又抽出新芽,花开花落,时光交叠,连巍峨的城门都染上些岁月痕迹,那张寻人榜数年如一日贴在城垣上,定期有兵士更换新帖。 七月,又是木槿花稠,城门附近卖蔬菜的婆娘见天色渐晚,准备收摊。 一位粗衣姑娘从远处跑来帮着婆娘将菜筐抬入木板车,那婆娘软声责备着:「都多大的人了还跑这么快,小时候摔那么多次一点教训都不长。」 粗布姑娘顽皮地吐吐舌头,两人推着木板车路过城门。 门前的小卒将墙上几张模煳的画像撕下来,见卖菜的张姨领着女儿路过,张家再此卖了十年的菜,彼此相识,又因张家女儿生得秀气,头不在的话,他偶尔跑去对面和小姑娘说两句话,今日他来得早一些,正好还没到轮值的点,忙笑着打招唿,「张姨,囡囡。」 囡囡面颊微红,垂头,不再说话。 张姨停下来,望一眼他手中的画纸,「又要更换画像啊。」 小兵将手中的画像团成一团随意丢进墙角边的废篓里,「不换了,那家人终于死心了。」 张姨重又推车向前,「能不死心么,孩子丢了那么多年,连我家囡囡都长大了,就算那家人当街偶遇多年前丢失的女儿恐怕也认不出了。」 小兵笑着嗯了两声,看张家母女拉着木板车渐行渐远。 这样一晃,竟过了十年,秋暮只觉槿儿的迷藏界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周围画面又模煳起来,待渐渐清晰后,陈国临安城高阔的城门已消失不见,梁国皇城一闪而过。 最终呈在眼前的是山脚的一个精緻别院,此处乃梁国境内。 院外,山脚的绿意已蔓延到山头,层层叠叠似晕染的水墨画。清雾缭绕的远处隐约藏着枝头花红,石板铺成的长路蜿蜒无尽头,除了萋萋嫩草,不见车马行人。 而院内,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槿儿小姐,槿儿小姐,你不要动,当心摔了,奴婢……奴婢……奴婢帮你逮鸟。」葱绿衣衫的丫鬟见自家小姐用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树杈上,极力伸手去抓树枝上眯眼睛打盹的一只胖鸟,她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嘘!」树杈上的姑娘对她摆个手势,示意她小声些,莫吓跑了鸟儿。 只一眼,秋暮就确定挂树杈上的姑娘是木槿儿本尊,此时的槿儿看上去有些稚嫩,十三四岁的模样,已有了美人的雏形。 眼下,槿儿伸手抓鸟,手指碰到树叶,晃了晃,鸟儿缓缓睁开眼皮。 她担心鸟儿飞走,探身一抓。 鸟儿唿啦飞走了。 槿儿脚心不稳,身子一歪,直从树上坠下去。 树下丫鬟吓得不知所措,捂眼尖叫。 坠落的槿儿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只紧紧闭上眼睛,听风在耳边划过。 没有想像中分筋错骨的疼痛,待她睁开眼睛,正被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接在怀里。 槿儿露出一口小银牙,「煜哥哥,你来拉,槿儿一直挂念着你呢。」 对方温柔一笑,放下怀中的丫头,「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眼下还这么顽皮。」 槿儿缠上他的胳膊,糯软着声音撒娇道:「及笄又怎样,反正现在槿儿还小。」 对方颳了刮她秀气的鼻头,牵着她的手走进厅堂。 十年前,槿儿还是陈国临安城窝墙角边的小乞丐,当年随着那位施捨馒头的道士千里奔波到梁国,小槿儿在一处僻静道观里没住几日,就被常来道观祈福静修的美貌妇人讨了去。 妇人身份特殊,乃是梁国的安妃娘娘。这安妃娘娘本是梁国国君最宠溺的妃子,只因牵扯到梁国后宫小皇子投毒案,被皇帝发配到远郊布谷山脚下静思,布谷别院离玉清道观距离颇近,娘娘经过深宫后妃一番算计,又见得国君情意凉薄,对这世间富贵繁华看淡了眼,平日里读些道家修身之书打发时间,日子虽清净,但不觉无趣,她在布谷别院一住就是十年。 安妃娘娘性情温婉和顺,只育一位三皇子朱煜,因膝下无女,便将木槿儿当做亲生女儿教养。 这样说来,小乞丐算是走了狗屎运。 养在深宫的三皇子朱煜闲来时便来布谷别院与娘亲小聚,木槿儿生得漂亮,机灵聪慧又从来不耍千金架子,深得别院男女老少的喜爱,包括三皇子朱煜。 三皇子每次来布谷别院都会自宫内稍上一堆御膳房的精緻糕点,木槿儿每次都吃得一脸面渣。 三皇子见多了宫廷女子的中规中矩,像槿儿这样不顾形象不拘小节在他眼里是难能可贵的率真。他每每看着,都很享受,只要这丫头在,一向绷紧的神经就会不自觉放松,身心亦觉得舒畅。 尤其,每次槿儿吃完糕点,总将嘴巴噘得老高,非要他亲自给擦干净。 三皇子手中的丝帕不厌其烦,于槿儿唇边拭过温柔的弧度。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岁月更迭,春去秋来,布谷别院檐下的垂柳刚染绿枝头,转眼桃花纷飞,下一刻又霜叶遍红……眼前的景物飞速变迭着,在这急速转换的岁月里,三皇子朱煜和木槿儿之间的情愫如这遍山的红叶般悄悄蔓延滋生。
第70页 浅秋,浮云高旷。 布谷山脚下,碧潭湖上,一叶小舟盪在碧水之间。 木槿儿枕着双臂悠闲得躺在小船上,半眯着清眸盯着摇桨的公子,「煜哥哥,你还像小时候一样怕水么?」 朱煜浅笑,皓白牙齿微露,「是的,槿儿小水妖。」 木槿儿水性极好,平日里做完了夫子布下的课业便偷熘出别院跑到附近的湖水捞鱼,不但枭水姿势优美,速度也快。虾米鱼儿一竹筐一竹筐的抓,甚至擅游的野水鸭只要她想逮,从未失过手。丫鬟们望尘不及的同时暗暗给她起了个水妖尊号。 槿儿知道后,很享受这一尊称。 突然,躺在船上的木槿儿弯嘴坏笑,勐地翻身而起,一把夺过朱煜手中的木浆疯狂摇晃,小小木船顿时地摇天晃起来。朱煜酿跄跌倒在船板上,吓得脸色发白口中不停讨饶:「槿儿,快停下,我从小晕水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你哭哭啼啼非要我来陪你湖中泛舟,打死我都不会上船的,快停下停下……」 木槿儿清铃般的笑声迴荡在晴天碧水间,「就是知道你怕才驶出最大劲头摇晃的。你这个胆小皇子简直太丢梁国的脸了。」言罢做个鬼脸更加卖力地摇晃起来…… 湖岸边三皇子贴身的几个宦奴见了,齐刷刷出了一身冷汗。这三皇子若不小心落水出一点差池都不够他们脑袋搬家的,于是齐刷刷地跪地哀嚎求槿儿小姐手下留情,饶了他们性命。 不料木槿儿见大家怕得要命,玩心大发,变换着各种姿势疯狂地摇晃船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把小木船给摇晃翻了。 一双男女成功落水。 恰好三皇子今日出行未曾带功夫高擅水性的护卫,几个宦奴不谙水性,跪在岸边急得嚎啕大哭,一点忙都帮不上。 木槿儿驶出吃奶的劲头才将气息奄奄的三皇子拖到岸上。一众旱鸭子奴才连滚带爬察看主子情况,看主子昏迷不醒,掐人中也无济于事,个个吓得面如死灰。 木槿儿甩甩髮丝上的水渍,蹲下身子对三皇子实施一系列粗暴的摁压锤打后,三皇子终于缓缓掀开眼帘。 众人都以为这次皇子定会发怒,槿儿小姐做得当真过分了些。不料站起身的三皇子接过贴身奴才手中的软丝袍,直接披在一直滴淌水珠的槿儿身上。 「贪玩便罢了,若着凉了可好。」 言罢,将她额间湿乱的髮丝拨到耳后,竟又捏着她的耳垂不肯松手。 三皇子的言行惹得木槿儿心肝一颤,脸都红透了。 岸边的奴才们松了一口气,虽低垂着双眸,但眸中别样的笑意她是看得出的。 这么多人看着呢,煜哥哥到底捏够了没有,木槿儿心里一急,一拳打在对方的胸口上,「知不知道我刚才担心死了,以为你死透了。」 皇宫深院,最忌讳死字,更何况众奴亲身伺候的是尊贵的皇子,宫奴们从未见过行事作风如此狂野的女子,于是又匍匐一地,眼皮抬都不敢抬。 然三皇子毫不介意,对方的拳头又伸过来捶他,只笑着闪躲,「槿儿教训的是,下次我再也不敢晕过去了。」 槿儿边追边问,「那你刚才真晕还是假晕?」 「你猜?」 「我打……」 秋暮不曾想到,少女时期的槿儿性格如此直爽顽劣,像这种性子的人吃得好睡得好想得开,心事全挂在脸上,更是一点阴谋算计的城府也没有,若嫁得一心人,可一生幸福无忧。 眼下樑国的三皇子这般宠溺她,可她最后却成了陈国的皇后。 秋暮只瞥见故事的冰山一角,只觉唏嘘。 第31章 【13】 梁国皇宫, 正和大殿,珠围翠绕, 金碧奢靡。 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朱挚跪于殿中, 惴惴不安。 太子身后跪爬着一位妙龄少女,正瑟瑟发抖。 十三仕女屏风旁, 三皇子朱煜端端站着,不做声,面上无任何表情。 她身后的小太监虽垂着头,但一双眼珠子乱转着, 偷偷打量殿内形势。 殿内上首坐着梁国皇帝, 一脸怒气, 似在极力压抑,听到殿下那恼人的嘤嘤哭声,终于怒不可歇, 将手中的黑玉环掷到墙上。 啪的一声, 润泽玉环破碎一地。 「太子, 你将朕赐予你的黑玉环送给朕的莺嫔,是何深意?」 太子心知事情败露, 若一味抵赖恐更遭父皇厌弃,坦白承认或许能让父皇消些气,额上大汗涔涔亦不敢拭擦,只颤着双唇道:「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儿臣错了, 再也不敢觊觎父皇的女人, 否则儿臣自愿以死谢罪去见地下母妃。」 皇帝喘了几口气,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又看在太子娘亲一早仙逝的份上,心头不自觉软了下,双手握紧龙椅扶手,暂不发话。 太子身后的莺嫔突然出声道:「莺嫔也知错了,请皇上饶了臣妾,臣妾……」 「把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押去冷宫。」 莺嫔声泪俱下,继续讨饶,她深知此惩罚已是最轻,然心里存着侥倖,希望皇帝看在往日尽心伺候他的份上讨个更轻的处罚,诸如幽闭,或许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皇帝见她如此不知趣,冷冷添一句,「赏铁裙刑。」 耳边再没声泪俱下哀唿讨饶之声,莺嫔听到「铁裙刑」三字,直接晕死过去。
第71页 殿内一时无人出声,气氛端肃窒息。 见碍眼的贱人已被拖下去,老皇帝指着埋头不语的太子吼道:「你这孽畜还不快给朕滚下去,没朕召见不得进宫。」似乎还没解气,又顺手将玉案上的笔筒镇纸丢出去。 太子抬袖擦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急慌慌退出大殿。 见两位当事人先后退出大殿,一直作壁上观的三皇子朱煜终于迈开脚步,接过公公递来的一杯清茶,亲自递到老父君面前,「父皇息怒,太子只是一时煳涂被美色迷了心窍,才会犯下这等错事,方才看太子一脸诚意,应是以后再不敢了,父皇莫要生气,龙体为重。」 「一时煳涂?以后再也不敢了?」老皇帝抬手捂了捂胸口,第一次跟太子私通的是个秀女,他不曾招幸亦没册封,虽怒便罢了,谁知第二次太子竟直接将淫诗艷词送到新晋的灵美人床头,太子被罚了足月的禁闭,放出来没多久又同莺嫔有了姦情,他听着老三口中的「一时」格外刺耳,稍稍细寻,怒气又翻涌上来,当场打翻三皇子手中的缥瓷碗,又吩咐公公要太子先去领三十扳子再滚回东宫。 三皇子表面诚惶诚恐屈膝跪地替太子讨饶了一句,可眸中却无诚意,倒是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得意。 一旁扮作小太监的木槿儿随着「自家主子」极不情愿地一同跪下去。 这时宫人报,二皇子朱霆觐见,皇帝摆摆手,默了。 朱二皇子并非一人面圣,领了位异域风味十足的美人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头缠缃色抹额的美人随着二皇子一同跪下,不等皇帝下令便微微将头抬起,一双窅目状似无意地向龙椅瞥去。 老皇帝见二皇子身后的美人姿容胜雪,妖魅中带着异国情调,顿时气消了一大半。 朱霆见圣颜有所好转,心知这次带来的美人亦合了父皇的眼。嘴角不自觉勾笑,趁机道:「儿臣前些日子偶得西域医女,这医女擅推拿之术,又听闻近日父皇因国务繁忙患了头风病,不如让这医女给父皇瞧瞧。」 老皇帝不动声色瞅了西域美人一眼,抬抬袖子让跪倒一片的皇子以及奴才们起身。 跪得腰疼腿麻的木槿儿嘟着嘴唇缓缓缓缓站起来,一点一点挪向三皇子,用极低的嗓音道:「你二哥什么毛病,总喜欢给自己找后娘,三天一个五天一双,找上瘾了这是。」 朱煜一记眼神瞥过去,示意她闭嘴。 木槿儿翻了一阵白眼珠才将视线转到立在琉璃砖上的异国美人身上。 医女!? 异国的医女穿得都这样少么,一身束身绯衣将身姿勾勒得玲珑有致,外罩轻衫薄纱,**半露,一片绮丽,盈盈纤腰,光洁一片,连块遮羞的布料都没有。 虽然这异国美人的腰身确实细了那么一点,皮肤也白了那么一点,可她这不靠谱的装扮让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医女。 可上首的老皇帝却热了起来,一改先前暴怒神色,脸色略平和地遣了大家各自去休息,只余异国医女近身给他瞧瞧头风病。 —— 深宫游廊,二皇子三皇子并排前行。 二子朱霆先开口,「三弟,近来布谷别院的安妃娘娘身子可安好?娘娘虽不曾被父皇褫夺封号,可父皇也不曾踏足别院去看娘娘一眼,又听闻布谷山的风吹得尤为清冷,二哥我一直想去拜见娘娘,不曾想父皇抬爱,将镇守国疆重责交予我,总抽不开身前去拜访。」 朱煜自是听出二皇子话里的讽刺和显耀,眉心刚凝结一丝沉重,转而舒然道:「多谢二哥记挂母妃,娘娘一切安好。三弟知晓二哥是个忙人,忙着揣度圣意,忙着揣度太子嗜好,总是恰到好处将各色太子刚好有兴趣的美人送予父皇枕榻。」 朱霆仰天长笑,「三弟多虑了,我这当二哥的只一心替父皇分忧,余概一律不想。三弟这话若是被父皇听了去,免不了一番痛斥。」 朱煜讥笑,「二哥如此聪慧之人,自然不会将三弟的话传给父皇听,免得玷污了二哥贤德大度的美名。」 朱霆面上亦不屑,加快步伐道:「好拉,时辰不早了该去布谷山打猎了,边塞呆久了,很是怀念郊外的秋景。边狩猎边欣赏布谷山残叶凋零的美感,真是快哉。」 残叶凋零,分明意指安妃娘娘。母妃已远离后宫纷争,避世而居,竟还受无耻小人的这等侮辱。 朱煜十指蜷起,隐匿于宽大袖袍之下,稍平息了愤怒,对着走得潇洒肆意的背影道:「二哥别忘了去郊外的皇陵替四弟烧些元宝木马,想必四弟泉下有知定会开心,也不枉四弟死得其所。」 畅快的步伐微微顿住,朱霆咬着牙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从这些桥段里不难看出,皇子们各怀鬼胎。看起来一片祥和之气的皇宫很不太平,二皇子三皇子尤其不想让太子太平。自古以来,造成皇子之间不太平的原因只有一个——储位之争。 连一向神经大条的木槿儿都看出些眉目,眼看着二皇子走远才敢靠近朱煜,皱着小脸道:「煜哥哥,皇宫好复杂,你们兄弟间非要如此尔虞我诈落井下石揭人伤疤么?」 朱煜见四下无人,轻轻捏了捏「假太监」的小脸,「槿儿,你不懂,这是生在帝王之家无法逃脱的宿命,争,或许还有赢的可能,不争,只能沦为上位者的牺牲品。」
第72页 —— 布谷别院的安妃娘娘能做到娘娘的高位,于察言观色上并不差。这位娘娘一早看出自家儿子同木槿儿之间的暧昧情愫。趁木槿儿贪喝葡萄酿昏睡的空当,提及了此事。 「煜儿,槿儿已到婚嫁之年,你们两个既然情投意合,何不早些将这丫头收入王府。」 朱煜望着床榻上熟睡的人,怔了片刻才答:「不急,最近余尘恩师得了几本难得的兵书,要孩儿好好渗透,恰好孩儿对书中布阵之术颇有兴趣,日夜研习,恐近些日子会冷落了槿儿,等过些日子也不迟。」 安妃娘娘自是明白儿子口中所言不过推托之词,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一切随你罢了,只是余尘道长城府过于深沉,明明是避世道人,却精通宫廷权谋之术,你要慎用此人。」 朱煜笑罢,「槿儿可是母亲打余尘道长那讨来的孤女,这样说,我们是不是要防着槿儿?」 安妃娘娘望了眼床榻上唿唿打得正酣的丫头,笑了,「那倒不必。」 静默片刻,安妃娘娘面上浮出沉重之色,轻语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你一旦选择与众皇子争夺君位,便选择了孤家寡人的命数。槿儿这孩子天性纯真直爽,定受不得妃子间的明争暗夺,你要思虑周全,皇位难得,真情更难求,你到底最在意哪一个。」 朱煜眉心纠结,微微垂眸,道了句,「孩儿自是明白。」 安妃娘娘嘆口气,「些许年过去了,当年梁宫四皇子投毒案,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二皇子与四皇子同属宁妃所出,可为了嫁祸于我,宁妃联合二皇子竟亲自给小儿子下毒。同如此蛇蝎母子打交道,恐耗尽心力步步惊心,日后有你劳心费神的。娘再三劝诫你,王位是祸,平安是福。」 朱煜抿紧双唇,良久未发言。对母亲行了礼后,退出寝房。 朱煜研习兵书整整一年也没研习完,安妃娘娘不轻不重地提及过与槿儿的婚事,朱煜竟懒得换藉口,每次都以钻研兵书为由搪塞过去。 这日,霜露退去,暖风习习。 安妃娘娘独闢蹊径,竟安排木槿儿去相亲。 虽然梁国在众多国家中民风最为开放,出了不少私定终生终成眷属的佳偶良缘,但未婚男女面对面的相亲流水宴,还是开创了歷史之先河。 第32章 【14】 对于安妃娘娘安排的相亲之事, 木槿儿以身子不适为由,一拖再拖, 直到后来全身疼了个遍, 再无处可疼,才恹恹地应了娘娘的好意。 临行之际, 丫鬟沁儿对着自家小姐秀色可餐的脸蛋琢磨一会,提出建议,「小姐既然不想相亲成功,为什么不打扮得丑点呢, 要不沁儿去厨房给小姐弄点灶灰涂脸上吧, 保证吓跑那些相亲公子。」 「你个笨蛋。」一记爆粟敲在沁儿头上。木槿儿对着镜奁里娇艷的小脸蛋好一顿自我欣赏, 取了支上好羊脂白玉簪子装饰到髮髻上,「把脸涂黑了去相亲,明显是被逼着去的, 毫无诚意。安妃娘娘知道了多伤心啊。再说了, 小姐我长得花容月貌不是我的错, 故意扮丑不给大家就是我的不对了,即使小姐我不将自己扮丑, 也有办法对付那些无聊的相亲公子哥。」 给月老燃了三柱香,磨叽好一顿,求月老大爷千万要保佑她相亲不成功。木槿儿打扮得粉粉嫩粉走出布谷别院,门口恰好遇到驱车而来的朱煜。 为避人耳目, 她将方下车的朱煜拉到一旁的柳树下, 「煜哥哥, 安妃娘娘安排我去相亲,那个……我们……我们的事……你……你……你还没说?」难为脸皮比树皮还厚的木槿儿头一次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 朱煜微微蹙眉,「什么?说什么?」 木槿儿瞪大杏核眼,心底微微酸涩,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朱煜见到她这副囧样,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木槿儿自知被耍,对着粉拳哈了哈气,沖朱煜丰朗英俊的脸蛋上挥过去。 朱煜竟没闪躲,任由木槿儿一拳头打肿了眼。 木槿儿也蒙了一瞬,虽然平日里她经常对这位好性子的三皇子施暴,但眼下为的是两人儿女情长的私事,心里羞涩感满溢,竟不晓得该不该安抚对方,又怎样安抚合适,手不自觉摸上对方的脸本想温柔摩挲几下,最后变成随意拍了几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沁儿张圆了嘴巴,连忙追上去。 「小姐,你刚才的表现不太好吧……」 「我觉得好着咧。」 —— 鸿门斋。 方形木桌上摆放几道色泽浓艷的佳肴。木槿儿精心选了不雅的坐姿坐着,与面对的白衣公子相互打量着。 最后竟然是白衣公子被看得脸红,轻咳一声微微别过头去。 「听闻槿儿小姐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今日一见……」 「那是。」木槿儿勐地夹起一块肥肉大咧咧塞嘴里,含煳不清继续道:「小姐我岂止花容月貌,简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放眼梁国都城,你见过比本小姐还要好看的女人么?」 白衣公子被噎住,顿了一会,别扭地吐出三个字:「没……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比我漂亮的那是妖。」 「……」 「公子,我觉得这小姐脑子有毛病。」一旁的小厮实在听不下去,对自家公子低声耳语道。
第73页 白衣公子起身,「小姐,再下家中有急事,十万火急,恕不奉陪。」遂,快步向门口走去。 实在想像不出三皇子的干妹妹竟是这副德行! 木槿儿斜着眼看着对面而坐的蓝衣男子,咂咂嘴,「我说公子你们家是卖寿衣的吧,瞧你身上这件蓝绸子衣裳,穿在你身上简直是活招牌啊。死人一定喜欢这颜色这花样这款式,没准呀那个死人呀穿了你家衣裳,一个高兴给诈尸了。」 蓝衣男子瞠目结舌,道不出一句话回应对方。 「看看公子你的表情,怎的如此像殭尸呢?」木槿儿迈开大步冲过去,咔的一声卸了对方的下巴再强行扯开对方的嘴巴,她低头仔细瞅几眼,「呀,公子,你这牙齿长得好呀,像极了殭尸,敢问公子平日都吃些什么,怎么能长出这么尖的牙呢?」 ……蓝衣男子黑着一张脸,脱臼的下巴流了两股口水,含煳道:「小姐,人有三急。」遂,仓皇而逃。 槿儿再后边喊:「净房在右面。」 出了门,蓝衣公子扶着下巴直接去了隔壁医馆,岂有此理,这年头相亲有风险,若非对方乃三皇子的干妹妹,今日定将她一顿胖揍。 木槿儿兇勐地往嘴里扒拉了三大碗米饭后,咣当一声将空碗摔在木桌上。 「这位公子,请问你家是经营什么的,屋舍几间,金元宝几斤,银票几张,车马几乘,家中可有高堂老母需要赡养可有刁钻小姑子待嫁,成婚之后家产银票能否转到我的名下,五五分成也是勉强可以的。」 「……小姐,实不相瞒,我有隐疾,看小姐如此妙人实在不忍心拖累,祝觅得佳婿。」 木槿儿看着一熘烟跑出门的公子,赞嘆道:「这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别说这是三皇子的干妹妹,就算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他也不娶,粗暴,俗,俗不可耐,俗到毫无遮掩,公子出了门忍不住对着随从吐槽。 「沁儿,还有几个啊?」木槿儿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问。 「快了快了,小姐,又来一位,赶紧起来。」 木槿儿立刻坐得端端正正,拿起筷子以雷霆之势将一桌子菜扫荡一光。打了几个饱嗝后,盯着对面而坐的花衣男,声调略带惋惜,「今个本姑娘没食慾,才吃了这么一点点就饱了。」 没料到这句话未将对方吓跑,对方反而一脸笑容,「槿儿姑娘牙齿好胃口也好,再下家中正是经营酒楼的,定能将槿儿姑娘养得白白胖胖。以姑娘的健硕的体格和食量,成婚后,继承香火是没有问题的。」 吃撑的木槿儿腆着肚子站起来,顺势低头看了看自个稍显圆润的身子,又努力打个饱嗝,「开酒楼的,太好拉,有鸡屁股没有。本姑娘从小爱鸡屁股如命,一顿没有鸡屁股就活不了。」 接着用稍显胖乎的手指比划着名,「我曾经一口气吃掉六十个红烧鸡屁股。后来公鸡母鸡小鸡仔看见本姑娘掉头就跑,本姑娘一生气,菜刀一挥当场把一群鸡咣咣咣给宰了,立马刷刷刷拔了鸡毛顿了一大锅鸡屁股。」 对面公子一个激动,从椅子上摔下来。 「小姐,家……家中有急事,改日聊,改日聊。」眨眼间,不见了踪迹。 三皇子的干妹妹以前莫不是女屠夫?!呦呦呦,惹不得。 沁儿站在一旁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木槿儿继续打饱嗝,「有完没完,快撑死本小姐了,再上一桌子菜。」 窗棂一角,方桌一隅,一位坐姿端庄,脸罩银箔面具的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颀长身影站起,步态优雅走了过去。 头顶落下一方阴影,捏着肚子的木槿儿抬眸,见一位气质超凡的面具男站在方桌前。 她怔松片刻,对着面具男道:「没长好?歪瓜裂枣?所以带面具?」接着小手不耐烦地一摆,「去去去去,重新投胎,长好了再出来相亲,吓到小朋友就不好了。」 面具男子嘴角微不可察抽了下,伸手将掌心的白玉簪子递过去。 木槿儿摸摸髮髻,果真那只白玉簪不知何时掉了。 她一边打嗝一边接过白玉簪,仔细打量,没见裂缝,心里一阵侥倖。 这时沁儿终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这位公子不是相亲对象,今天的相亲名额已经相完了。」 木槿儿恍然大悟。一只手将白玉簪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拍拍男子宽阔的肩膀,「这位大哥,多谢拉,这只簪子对我很重要,丢不得,方才纯属误会啊。看你这装扮好有神秘感,定是位帅得惨不忍睹的美男子。家中有急事,有缘再见拉。」言罢,拉着沁儿一阵风跑出鸿门斋。 即将跨出门栏时,又顿住,回眸一笑,「喂,你的面具真好看,若下次有缘再见,送予我吧。」 桑榆晚,霞漫天。银箔面具下,一双深目久久盯着雀跃而去的娇俏背影,直至那团粉红彻底消失于暖色巷口。 第33章 【15】 晚春时节, 满庭锦葵争艷。朱煜郁结,愁眉不展。 二皇子朱霆急朝廷所需, 筹备了大量善款解了甘南鼠疫之灾。 梁帝喜, 邀众臣赴宴。宴罢,临时起兴携重臣同赏御花园内新绽的鸳鸯茉莉花, 君臣行至假山后闻见不远处有隐约哭声,皇帝起疑,欲勘究竟,轻着脚步靠近, 便撞见太子衣衫不整欲自假山一隅逃遁, 地上瘫着衣不附体的异国医女。
第74页 众目睽睽, 老皇帝一脚将太子踹翻,太子跪地直喊冤枉。 自那之后,朝野之上不少重臣纷纷上奏老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 求立文韬武略的二皇子朱霆为太子。 老皇帝接连被太子刺激, 心中越发气闷, 唯在温柔乡里方觉身心宽愉,便频繁宠幸后宫妃嫔, 干脆将改储大事暂搁脑后。 太子荒诞淫靡失去威信,老梁帝耽于美色,二皇子手握重兵,屡建新功, 朝廷内臣暗暗拉帮结派, 拥护朱霆上位。 一向同朱霆平分秋色的朱煜渐占下风。 朱煜心情不畅, 余尘道长殷勤往来于三皇子府邸,慰藉开导,精心谋划欲夺东宫之事。 几番计划后,朱煜似乎更为不快,面上愁云同余尘师父来往的次数成正比,越发阴郁。 木槿儿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连日来亲自抓了不少上了年纪的水鸭为朱煜顿老鸭汤补身子。 这日,朱煜的老鸭汤还未喝完,管家便匆匆来报,道陈国皇帝亲率大兵压境,梁帝急招皇子重臣入宫商议救国之计。 木槿儿只好一个人将剩余的半盆老鸭汤喝了个底朝天。 暮色四合,朱煜才踏着晚风归来,顾不得吃晚膳,便与余尘道长去书房秘事。 木槿儿又去湖边抓来两只野鸭子火急火燎地顿了,端着盛满鸭汤的木盆在书房外左右徘徊,终于,天色渐亮之时方见师徒二人自书房内走出。 木槿儿丢了早已凉却的老鸭汤,缠上朱煜的胳膊,「煜哥哥,听说皇帝下令,众皇子中谁能令陈国退兵便将太子之位传给谁,你同余尘道长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主意?」 朱煜脸色阴沉至极,望着木槿儿清澈中略含期待的眼睛,一把将她狠狠抱住。 槿儿只觉快要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挣扎了几回又喊了几声疼对方才缓缓松手。 往日煜哥哥待她及其温柔,最受不了她喊疼,今日这般另她不解,正当她纳闷时,朱煜开口,声调暗哑,「槿儿,明日随我进宫面圣,记得打扮得好看些。」 翌日。 梁宫,正和大殿。 殿门前站着一排佳丽,木槿儿亦混在其中,外头等了一晌,最终这些佳丽由高公公带领步入殿内。 梁帝端坐正首龙椅之上,重臣立于殿侧。大殿中央铺一方玉案,玉案上端放一只小巧净瓶,瓶中插了截枯败柳枝。 手拿拂尘的高公公吩咐宫娥用细针将佳丽们的手指一一扎破。佳丽们便将指尖的血珠一一滴入净瓶内。 木槿儿自始至终一脸懵懂。当她将指尖的血滴入净瓶,奇蹟一幕发生了,枯败的柳枝瞬间抽出嫩芽,仿若重生。 满殿臣子皆一片譁然,须臾间,除了老皇帝,所有人皆跪地,口中喊得是:「紫薇天女万福。」 木槿儿惊恐地望着跪倒在众臣之间的朱煜,身子不由得颤抖。 —— 梁陈边境。宽大的军帐里,陈帝景灏正与一众武将讨论梁国地势。 自前楚灭亡后,各地藩王纷纷自立为国,小国之间因抢夺地盘战火不断。经过一百多年的大小拉锯战,如今只剩陈国同梁国实力最为雄厚。陈国趁着梁国鼠疫之灾,太子无德荒淫,老皇帝耽于美色,众皇子夺嫡的当口,毫无徵兆遣大兵压境,欲将内乱的梁国连根拔起一统天下。 帐篷外走来一位盔甲将士,将梁国送来的紫薇天女图呈于陈国皇帝。 陈帝正专注于桌上的地形图,嘴角轻勾,傲然道:「去回了梁国信使,送个紫薇天女也保不住梁国江山,紫薇天女迟早归我陈国。梁国,朕必取之。」 众将士暗中点头称赞,这位陈国君王虽年轻但做事果敢,颇有谋略,认定之事全力以赴绝不拖泥带水更不会被外力左右。 自前楚灭亡后,各地藩王攻城略地,百姓民不聊生,唯盼天下太平。后有名道夜观天象,得出紫薇天女现世,天下归一的谶言。消息传到各国,最终变成了得天女者得天下。 传言天女的血能令白皮枯木逢春。若哪国得了天女相辅便是呈了天意,天下归一。各国掌权者便四处派人搜寻紫薇天女,欲将天女带回本国,一统天下。 世人言,白皮枯木乃是被诅咒之木,哪怕是道行再深的术士哪怕妖魔亦不能使其抽出新芽来,唯紫薇天女之血方可解其诅咒,焕然新生。 关于紫薇天女的传闻便一直在民间以及朝野中流传下来,只是多年来不曾听闻紫薇天女的下落。 如今梁国国君竟寻到了紫薇天女,不知真假。倘若是真的,梁国不将紫薇天女藏起来,却将天女巴巴送给欲灭掉它的陈国,其中意图不过是向陈国服软,既然打不过,便把传说中能令天下归一的天女送过去。如此既能表现出臣服于强国的态度,还能免去可能的灭国之灾,此乃梁国的如意算盘。 陈帝心知肚明。 由此可见,传闻属实,梁国国库空虚,兵将不足,朝廷内外乌烟瘴气,一团散沙。 若趁机强攻,胜算颇大。 陈国皇帝思虑至此,更加坚定灭梁之心,他坚信凭一国实力定能踏平梁国,灭梁一统天下后,紫薇天女自然就属本国子民。不知这位紫薇天女有何本事能祝一国之君夺取天下,又或者,传闻只是传闻,紫薇天女之事,只是方士胡乱之言。虽不知真假,但各国百姓很是信服,欲得天下,先得民心,紫薇天女一事,即便他不信也要作出态度给天下人看。
第75页 届时得了紫薇天女,若天女姿色惊人,便充入后宫替皇室开枝散叶,若天女相貌平平又或者年龄稍大,不妨封个一国圣母或教母的虚名养在眼皮底下。 总之紫薇天女这种东西没什么高不可攀,顶多是个锦上添花的角色。 军帐里,将士得了令,将天女图放于桌案上,便躬身离去。 许是嫌弃画卷碍手,陈帝手指一掸,画卷便滚到地上并随之展开,他不经意瞥了眼画卷上的美人,眸中一亮,亲自将画卷拾起,细细观赏一番,口中的话令在场将士无一不惊。 「回了信使,梁国送来的紫薇天女,朕收了。」 收了紫薇天女,便等同于与梁国暂停战火。若得了紫薇天女再去攻梁便有些背信弃义,被其他小国不齿,不足于立信于天下。 在场将士震惊之余,皆伸长了脖子窥探画卷上所画究竟是何等天仙美人。 —— 布谷山迎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各路封赏陆陆续续自皇宫送进这座避世清雅的宅院。安妃娘娘被加封为贵妃,不日之后,将由老皇帝亲自迎回梁宫。 木槿儿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手里死死握着一把簪子,沁儿劝破了嘴也无济于事,把眼睛哭得比自家小姐还要肿。 木槿儿将手掌摊开,羊脂白玉簪润泽生辉,那是朱煜送予她的定情之物。 犹记得那年,她缠着朱煜陪她去西市游逛,进入一家首饰铺子,她一眼看中一支白玉簪,样式及其简单,却透着一股超凡的雅韵,她虽喜欢但价格不菲。跟在她身边的朱煜看得出小女儿家求而不得的失落,出银子买下这支簪子送给她。 这簪子着实贵重,抵得上市区一栋宅子,槿儿有些不好意思收下,推脱了几句。朱煜只盈盈笑道:「你我之间客套什么,我的心思你还不懂么。」 这话虽没说透,但当事人最明白不过。所谓暧昧是糖,无虚挑明便直甜到人心底。 可是,她仍不明白当初那个温柔多情的煜哥哥怎会狠心至此,三日前的一幕又迴荡在眼前。 「我不是紫薇天女,我不过是余尘道长捡回的小乞丐。我怎么会是紫薇天女,我不要嫁给陈国皇帝,我不要去陈国。我只要陪在煜哥哥身边。煜哥哥在哪里?我要见煜哥哥。」木槿儿自从被宫人遣回别院便一直跪在安妃娘娘身边,啼哭不止。 安妃娘娘红了眼圈,扶起跪在地上的泪人。 「槿儿,事已至此,梁国之人皆知你的血令白皮枯枝重生,你便是紫薇天女,如今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若将天女送予陈国,保得是梁国国土安宁,免去两国开战生灵涂炭,这……或许是你的命吧。」 「我不是什么天女,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我贪吃贪睡贪玩爱闯祸怎么会是紫薇天女,一定是搞错了,我要见煜哥哥,要煜哥哥帮我想办法。」 安妃娘娘淌下一串泪,艰难开口:「你的煜哥哥因寻到紫薇天女免去梁国一场恶战有功于社稷,被皇帝立为储君,如今恐怕忙到抽不开身。」 她呆滞良久,重重跌倒在地。 木槿儿再打量一眼手中的白玉簪,心绪繁杂,心里涌上一股难说的悲怆,倏然,将簪子掷到地上。 白玉断。 「沁儿,你说,煜哥哥是不是早知道我是紫薇天女才对我这么好?」她问。 「不是的不是的,三皇子对你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三皇子是真心喜欢小姐的。」沁儿一边拾起地上被摔成两截的白玉簪一边摇头回答。 木槿儿笑了,眼泪却不断涌出来,「真心喜欢我,所以利用我登上太子之位,所以把我送给别的男人。」 沁儿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只压抑着声音抽泣。 很快,梁帝择出几名口齿伶俐擅游说的文官亲封为和平使者,不日后将护送紫薇天女入陈宫。直到众使者带着人马齐聚布谷别院,木槿儿也没等到她想见的人。 她有好多话想问。可那个人却避而不见,甚至一个解释都不曾有。 窗外车马整装待发,梁帝为她准备了一顶金轿,珠玉为帘,镂金为饰,奢华绚灿。木槿儿站在窗棂前苦笑,掏出匕首,置于颈脉间。 「你可知,你这一去,会有多少人跟着你丧命。煜儿,我,沁儿,整个布谷别院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安妃娘娘掀帘走来,她望着木槿儿置于血脉间的锋利匕首,缓然道:「倘若这是你的选择,我不阻止。三皇子既能做出此等事来,必要承担失败的后果。若你选择结束此生那么我便来陪你,黄泉路上结个伴,只盼下一世,能做我的亲生女儿。」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一声响,木槿儿终究不忍心。 安妃娘娘突然跪地,「槿儿,这一跪,为煜儿,他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来。」 木槿儿扶起对方,「本是我欠娘娘和皇子的,若没娘娘,槿儿不过是一介乞儿。」 一个时辰后。 安妃娘娘亲手为槿儿梳妆打扮好。镜中的美人施了粉黛,着了华服,明艷娇俏,但瞳孔深处毫无喜色。 安妃娘娘曾想像朱煜迎娶槿儿之时她便是这副妍丽装扮,心头想过好几回,不成想终于见到盛装的槿儿竟是这般令人心伤的境况,悄悄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 屋外管事催了几次,木槿儿仍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动不动。
第76页 安妃娘娘明白这孩子的心思,硬起心肠道:「他不会来了,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我代为转达。」 木槿儿眸底的光亮彻底黯淡下去,稍顷,响起毫无情绪的声音,「恭贺三皇子喜得太子之位。」 安妃娘娘拭了拭眼泪,将一个锦袋塞到木槿儿手中,「这是煜儿给你的。」 木槿儿推开房门,对着新升的朝阳虚弱一笑。 一夜长大,不过如此。 梁国使团驱着大队车马沿着十里红毯缓缓驶出城门。 一匹枣红俊马飞踏而来,俊朗少年翻身下马,望着承载和平的一队人马渐行渐远,那顶金色的轿子快要看不见,他目光愈发幽暗,良久,一记拳头重重击在长街石砖上,鲜血渗入青砖缝隙。 「槿儿。」朱煜哑声道。 第34章 【16】 陈国, 长乐宫。 镌刻并蒂莲的窗棂前, 年轻的陈帝长身玉立,凝视着手中的银箔面具, 唇畔间始终盪着一丝愉悦的弧度。 内侍甘公公一脸诧异,连立于他身侧的小徒喜儿也纳闷着, 压着嗓尖问:「师父, 好几天了, 咱们皇帝到底在偷偷高兴啥?」 「咋家也正纳闷呢, 皇帝是咋家自小看大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掩饰不住的开心到底是为了哪般。」 直到宫外传来紫薇天女觐见的通报声, 景灏终于将视线自银箔面具上移开。 木槿儿头戴金珠冠,端步而来,行至殿中央, 跪地垂首,「木槿儿参见皇上, 皇上万福。」 景灏不动声色藏匿眉眼间的欣喜,手中的面具被一把象牙骨扇代替, 颇慵懒地敲着食指,面无表情地道了句天女免礼。 木槿儿起身后,垂着目, 始终没瞅龙榻上的皇帝一眼。 「紫薇天女靠近朕来。」 对方莲步缓移, 选了个比较合宜的距离停下来, 眉眼打量着脚下光可鑑人的大理石砖。 「抬起头来。」低沉的嗓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木槿儿终于将别人欠她银子不还的一张闷脸展示给陈国皇帝看。 在看向陈帝的一剎那, 木槿儿静如死水的眼眸似乎浮起一抹异色,转瞬即逝。 一国之君竟生得如此英俊撩人,且不知为何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望向对方时,景灏施施然走来,最终停到她面前,视线于她脸上辗转片刻,开口道:「天女似乎不高兴。」 木槿儿屈身行礼,声音清淡,「槿儿天性如此。」 他一双深眸略带质疑,「天性如此?」 「是。」 陈帝不再纠结于此,拿出大国手笔的气度,赏了木槿儿几箱子奇珍异宝,并赐住无忧宫。 —— 木槿儿初到无忧宫时,宫门口的木槿花开得正浓,而如今,只剩稀疏几朵花瓣摇曳于枝头,一派荼蘼。 她入陈宫数月来,脸上除了淡漠,再没第二种表情。 然,一向面瘫的陈国皇帝表情却丰富起来,暗喜了几日后又开始整日忧郁。 忧得是这个从梁国而来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紫薇天女。 此天女简直是个冰雕女,对任何人任何事提不起一丝兴趣,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和失望。 这日,黄昏微雨。景灏命人提着一只新得的翠绿鹦鹉赶到无忧宫。 木槿儿正在用膳。 他抬手免了众人的礼,直接将那只擅逗趣的鹦鹉放在她面前。 鹦鹉脆声声叫唤着,「笑一个,笑一个,槿儿笑一个。」 木槿儿眼皮略微抬了抬,又垂下去,坐回软凳,手执细箸慢慢地夹着盘中菜餚。 「笑一个,笑一个。」鹦哥不停地叫唤,或许觉得这位美人太不给它面子,叫唤几嗓子后未得到回应便闭上嘴,脑袋缩进脖子里睡大觉。 景灏摆手遣了下人,夹了一箸青笋置于碟中,漫不经心道:「天女来陈国已有段时日,起初以为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才会令天女闷闷不乐,可时日渐长仍不见天女有所好转,如此看来定是陈国招待不周怠慢了天女。朕决意将天女册封为槿妃,天女意下如何?」 木槿儿早知有被册封的这一天,未免因不悦失了仪态,内心深处更是将被封为皇妃时应有的态度礼数演练了数遍,此刻恭谨起身回礼,「谢皇上。」 景灏继续漫不经心道:「今日,朕便留宿无忧宫了。」 木槿儿微微怔了下,「是。」 「槿妃,想不想朕留宿在这儿。」皇帝说着,视线却停驻在五彩佳肴上。 良久,空气中没一丝声音。 「不回答,就是愿意了。」景灏半眯着深眸,见对方再无食慾,摆手另宫人撤走膳食。 足有一个时辰,槿儿不语,景灏亦没多说一句话,只逗了会儿那只贪睡的鹦鹉。 直到殿外雨声渐小,景灏才起身道:「你可知当初为何将这无忧宫赐予你,因这宫内有一池温泉,养肤又解乏,想来槿儿会喜欢,说来朕好些日子不去那温池里泡一泡了,这会儿你随朕去一趟。」 木槿儿身形一窒。 无忧宫内室中,引着一池活水,以白玉石铸台,四面摆着屏风床榻熏炉等陈设,方便贵人泡累了休憩,此乃陈宫内唯一的温泉池。 她初来时听宫人道不少后妃都向皇帝讨要过这处宅子,皇帝从未答应。 眼下,景灏泡在满是花瓣的温池里,健硕的胸膛露在空气中。
第77页 槿儿始终站在池边,低眉敛目。 景灏手臂轻抬,浮动一池花瓣,慵懒着嗓音道:「槿妃,你可喜欢朕?」 池边的木槿儿又是一愣,自她入陈宫这些日子来,这皇帝虽常造访无忧宫,却对她始终不冷不热,今日好像与以往有些不同,怎么突然热了起来。 她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回话。 只听温池里的景灏又开口道,「既然不回答,朕就当喜欢了。」 ……槿儿睫毛一颤。 景灏继续自言自语,「槿妃愿不愿意为朕诞下个小皇子。」 氤氲绕绕的温池中,只听得池水微微波盪的声响,木槿儿还是不肯回话。 景灏抬臂搅了搅池水,将独角戏进行到底,「不回答,朕就当你愿意了。」 这次,木槿儿连睫毛也懒得动一下。 「槿妃,想不想陪朕一起沐浴。」 这一句,直击木槿儿心脏,她蹙着眉,就是不开口。 「不回答,就是想了……下来吧。」 其实这才是陈国皇帝拐了八个弯想表达的真意,难道他不觉得直接道一句槿妃下来陪朕沐浴,更能显出皇帝的霸气么? 秋暮觉得,这个皇帝好像缺乏点恋爱经验。 而静立在池边的木槿儿竟不反驳,默了一会,背过身,大大方方脱衣裳,华丽外衫落到地上,素色内衫沿着白皙嫩滑的嵴背一路下滑,滑至腰际时,倏尔顿住。 背上一道长而深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微微泛着血渍。木槿儿跪地,「请皇上恕罪,槿儿方才不小心摔倒在后花园,弄伤了身子,只怕伤口玷污了皇上圣目。」 哗啦一阵水声,接着脚步声愈近,木槿儿稍稍侧眸,只见景灏竟**地从温池里走上来。 她心脏一窒,立刻闭上眼睛。 好在温池里氤氲的热气将皇帝的真身遮掩得月朦胧鸟朦胧。 即使如此,秋暮心里也骂了街:握草,眼上要长泡了! 空气里又好一阵沉默,良久,景灏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木槿儿戒备心极重,生怕一不小心占了皇帝的便宜,不敢轻易睁开眼睛,只闭眼道:「请皇上披上衣物,免得着凉。」 这话咋一听,没毛病。 救自己于危难而又体贴对方。 景灏却厚脸皮的不动,良久方妥协,从池边的屏风上拾起一件宽大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 「过来。」他语气不悦道。 木槿儿暗暗握了下拳头,才垂着头缓缓走过去。 竟灏指着身侧的软塌,「趴下。」 木槿儿不动,拼出所有的勇气对抗皇帝的权威。最终败下阵。 木槿儿趴在软榻上,景灏从墙角的玉架子上拿起一只陶罐。折回后,弯身坐到塌沿,食指蘸了陶罐里的白色膏体最后涂抹在木槿儿背上的伤口处。 自从木槿儿踏入后院温泉,一颗心始终悬着,陈帝这人表面冷淡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复杂,她始终猜不透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命令她趴在软塌上以为是要惩罚她的冷淡以及不知趣,谁知一国之君竟亲自为她上药。 她一动不敢动,犹豫好久才问出来,「这温池里竟备着药膏。」 白色膏体轻柔地在她伤口上覆一层,陈帝道:「本来没备着,听说你方才一不小心在后花园摔倒,朕猜,得备上一罐膏药,肯定用得着。」 木槿儿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什么。 这上药的时间着实长了点,陈帝不厌其烦在槿儿背上涂了一层又一层药膏。终于终于,景灏将陶盖合上,不轻不重道了句:「下次注意,不用摔得这么狠,若落了疤……」 备受煎熬的木槿儿忙裹紧长衫站起来,并用最快的速度拾起外袍披到身上,颇自然地接话,「槿儿自小瘢痕体质,怕是这疤痕要跟着槿儿一辈子了。」 景灏听了,摆出个惋惜的表情,手中的药罐轻轻放回墙角的玉架上,轻飘飘回了一句,「瘢痕体质?朕就好这一口。」 ……木槿儿嘴角一抽,眼皮直跳。 景灏在无忧宫的温泉内室耗了不少时间,精神格外轻松,为对方上了药也不多说一句废话,抬着轻快的步子踱出宫门。 前朝诸事繁杂,景灏守在御书房批了几天的摺子,最后一封摺子落下硃批后,随手一合,唤来甘公公,「朕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 「回皇上,妥妥的。」 一炷香后,景灏停在无忧宫门口。 守门的宫人跪地请安后,方要通报,被他一手拦下。 他招唿甘公公靠近些,面上威严可嘴里的话却十分接地气,「怎样,朕气色如何,脸黄不黄,眼下有没有黑眼圈。」 甘公公一愣,不敢仔细打量圣颜,只垂眸拱手道:「白的很,不黄,没有黑眼圈,容光焕发着呢。」 景灏似乎不信,又低声问一句,「镜子带着没?」 「……没,不过奴才可以立刻去拿。」 「算了算了,熬了好几日气色肯定好不到哪去,朕先去睡个美容觉。」 甘公公惊得直瞪眼。 主子好像有点不自信吶。 景灏也觉自己的心迹过于暴露,试图挽救一二,轻咳一声,「一国之君,总要讲些体面。」 甘公公心底明镜似得,面上顺着圣意,「皇上圣明。」
第78页 翌日,景灏退去龙袍,择了件月白色暗纹常服赶到无忧宫。 他品着云片茶,稍抬了下手。 甘公公立刻将银托上的月白锦袍递到木槿儿面前。 「穿上试试。」他嘬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换好装的木槿儿自银丝屏风后款款走出。这件衣裳和陈帝身上的常服极为相像。 月色长袍如云般柔软,领间用银色丝线勾勒出几瓣木槿花暗纹,甚是精緻。 这件衣裳穿在木槿儿身上,更添她柔净清澈之美。 景灏放了茶盏,细细观赏一番,开口道:「这件衣裳似乎将槿妃与朕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木槿儿只谢恩,不多说一句话。 对方似乎不甘心,抬眼问道: 「槿妃觉得这件衣裳如何?」 「好。」 「只这一个字?」 「好看。」 「没了?」景灏仍是一副颇有兴致的脸。 木槿儿沉思片刻,斗胆回:「槿儿并不喜欢这件衣裳。」 其实自她穿上这件御赐月白锦袍,心底就不安生。她初到宫中,皇帝隔三差五来无忧宫且长时间逗留,已经惹得后宫阵阵醋味,若是日后同皇帝穿得如此相近,恐怕又遭人妒忌。 往日听安妃娘娘说起,后宫女人的妒忌是这世上最杀人不见血的冰刃,妒忌自心底滋生的那一刻起便不死不休于心中绕成死结,这死结不止将自己缠住且将被妒忌的那人一併缠住,非吸尽对方的血肉,亦榨干自己的毕生心力不可。 她怕遭嫉,不得不为自身考虑。她不想死在陈宫,也不希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可以,她希望全身而退,因她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 被梁使送到陈国前,安妃娘娘转给她的锦袋中装有一张宣纸。长路煎熬,最终她还是打开那张白纸,上面只落有两个字:等我。 熟悉的苍劲笔迹,简单二字令她死寂般的心荡起圈圈涟漪。 如今到了陈宫,陈国皇帝年纪轻轻阴阳怪气,难揣圣意,他频繁往来无忧宫,又送她拉仇恨的同款衣裳,若日后穿在身上,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叫她如何安生。 而一旁的景灏听了对方颇为忤逆的话,并未发难,深眸流光一转,只开口道:「不喜欢就不要穿了。」 接着好脾性地坐下饮了几壶茶,不知不觉已到了用膳的时辰。 宫人见皇帝并没有走的打算,一早备好了御膳。 膳罢,皇帝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宫人识趣地退出房门,于殿外守着。 见人走光了,景灏掏出一个瓷罐,眉毛微挑,示意木槿儿趴下,他要亲自为她换药。 木槿儿无奈,只得背过身去,衣裳滑至腰际,乖乖趴在床榻上。 陈帝一本正经,手法轻柔,将换药的时间无限延长…… 直到端着药膏的手有些累了,才将细纱覆在伤口之上,发觉对方要起身,随手拉开被子裹到木槿儿身上,「爱妃早些休息吧。」说完很自然地脱掉长靴躺到木槿儿身旁。 木槿儿心底惊慌,裹着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只听皇帝又道:「爱妃的衣裳只脱了一半,另一半要不要脱,朕可以帮忙。」 木槿儿咬咬牙,没好气道:「不用。」 景灏见气氛有些尴尬,为何他有一种耍流氓被对方厌弃的感觉,为缓僵局开口道:「衣裳脱了吧,硌得慌。」 于是,室内气氛更加尴尬。 第35章 【17】 木槿儿撑大眼皮, 死死盯着芙蓉暖帐,暗中握起拳头。 对方的紧张, 景灏全看在眼里, 他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含笑闭上眼睛。 虽然对方看起来并无不轨意图, 但木槿儿仍心如擂鼓,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闻到对方均匀的唿吸声,才将与野兽对峙般的神经缓和下来。侧眸看了眼安睡的皇帝, 又轻轻握了下拳头。 真想打人。 倏然,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槿妃, 你一直握着拳头,是想打朕么?」 木槿儿瞪大眼睛,这身侧的皇帝明明是闭着眼睛的, 如何知道她一直握着拳头? 「习……习惯。」紧握的拳头略松开些。 拳上搭来一只宽厚的手掌, 始终闭着眼睛的皇帝将她的拳头轻轻掰开, 再轻轻握上她的指尖,「这个习惯可要不得, 得改。」 这一夜,和衣握着木槿儿小手的景灏睡得很甜,木槿儿则是费着精神对着帐顶的芙蓉花干瞪了一晚上。晨起时,双眼浮着红血丝, 眼下一片淤青, 有些惨不忍睹。 早膳间, 无忧宫的丫鬟一个个脸上藏不住的暗喜。尤其沁儿,眉眼弯弯,伺候得愈发殷勤。 这么些日子了,皇帝虽常来看望槿妃,可还是头一次留宿无忧宫。 待皇帝走出无忧宫宫门,只听得宫门口隐约传来喜儿公公的赞美声:「皇上龙体康健,皇上威武,真乃大陈之幸。」 无忧宫门口的一众丫鬟听了,暗暗捂嘴轻笑。 沁儿甚是兴奋,参茶放到案上,吐着心里话,「没料到小姐因祸得福,得了个如此宠爱小姐的夫君,十日里竟有**日来看望小姐。」边说边对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瞅了瞅,心里头直替自家小姐欢喜,原本想着陈帝是个糟老头子,不成想如此年轻英俊。 整个无忧宫的人皆欢喜,唯独木槿儿脸上寻不见一丝笑容。
第79页 别人就罢了,木槿儿见沁儿得意忘形,有失庄重恐遭人把柄,一个眼神瞥过去。 沁儿立刻闭了嘴。 连日来,陈帝夜夜留宿无忧宫,夜夜和衣睡得香甜。连续三日失眠的木槿儿终于撑不住了,再确定身侧之人好似暂时未有非分之想的举动后,终于阖上眼皮。 夜深沉。 木槿儿睡得正酣时,景灏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侧身,缠绵的视线久久研磨在睡美人脸上,再将身子轻轻地缓缓地靠近对方,轻胎手臂,沖对方的脸颊蹭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美人娇颜之时停下来。 最后自嘲一笑,缓缓收回手臂,闭眼安睡。 不久,陈国后宫中暗暗流传出一句话,皇帝其实有爱好瘢痕体质的特殊嗜好。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上至贵妃下至丫鬟,皆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一不小心摔倒碰倒磕倒滑倒,颇有计划的在自个身上弄出些口子,一心盼望留下点疤痕好吸引到皇帝的目光。 时日一长,不见皇帝对这些疤痕妃子们有所青睐,依旧只顾着夜夜留宿无忧宫。这让那些豁出去自残的妃子很受伤。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顺。 景灏退朝后直奔无忧宫,手里端了两个骰盅。 进入殿门后,骰盅直接放到案上,「槿妃,赔朕玩个游戏,输了是要受罚的。」 游戏很简单,皇帝与木槿儿一人一个骰盅,骰蛊里头各放一个骰子,比大小,小的输。 惩罚也很简单,输一次要在宣纸上写十遍对方的名字。 木槿儿真心觉得这个皇帝有点无聊,还有点弱智,碍于对方的身份,只得麻着头皮陪皇帝消磨时光。 可木槿儿点也背的有些过分,骰子摇了十次,输了九次。还有一局打个平手。而景灏委实点幸,每次掀开骰盅,都是最大的那个点。 可木槿儿不相信自己可以背成这个样子,趁着皇帝有些小兴奋地走去案台时,端起对面骰盅里的骰子细细查看。 书案旁的陈帝正在兴头上,心无旁骛,手执墨笔,往宣纸上落下行云流水两个字:景灏。 「朕已经将名字写在纸上,槿妃照抄就是了。定要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些,定要……」他还未说完,只见木槿儿端着骰盅过来,「请问皇上,为什么皇上的骰子这般重。」言罢,将骰子置于骰盅摇了摇,再摇一摇,接着摇……每次骰子摇出来的都是最大点。 木槿儿抬眉,一副不忍拆穿又不甘心认输的模样。 景灏脸色发僵,沉默了片刻倏然转身对着无辜的小公公低吼:「喜儿你这狗奴才,担心朕赢了槿妃就暗自搞出这些小伎俩,槿妃方才输给朕的一百遍名字由你代写。」身子转回来,一本正经道:「槿妃,你居然趁朕不注意偷看朕的骰子破坏游戏规则,此乃大罪,定要重罚,罚你写朕的名字两百遍。」说罢,成功嫁祸他人的皇帝,迈着庄重的步子踱出殿门。 木槿儿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眉心蹙了蹙。 走得风生水起的景灏,突然又顿住,转过身对着殿门口恭送他的木槿儿一脸正色道:「要一笔一划认真写,朕会来检查。」 ……木槿儿眉心又蹙了蹙。 沁儿拿起桌案上印着皇帝亲笔签名的宣纸,笑盈盈道:「小姐小姐,皇上还真有趣,居然变着法子要你写他的名字,他可是皇帝,一点都不忌讳,居然拿自己的名讳作为追爱的手段,敢情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让小姐将他的名字多写几遍,好记在心上,能看出皇上是真心待小姐,小姐……」 啪地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 沁儿自知惹怒了自家小姐,连忙跪下。打小跟在小姐身边,从梁国到陈宫,虽然小姐以前有些不拘小节,但从来没有因生气而砸东西的习惯。 「你这丫头再多嘴,就将你遣回梁国去。」木槿儿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 暮秋,陈宫御花园繁花拥簇,处处灿漫。 景灏寿诞,宫里宫外忙得热火朝天。 梁国新帝携着南海灵玉亲自赶来陈国贺陈帝诞辰。 国宴摆得十分隆重,作为陈帝的新宠,槿妃娘娘被钦点出席。 宴席间,觥筹交错,一派祥和笑语。 贵宾席正位端坐着梁国新上任的皇帝,朱煜。 木槿儿只顾垂头盯着桌案上的瓜果糕点,不敢将视线抬起一分。 同木槿儿斜对而坐朱煜,目光有意无意投射到这位陈国新晋的槿妃娘娘身上。 席间,陈帝亲自斟了一杯酒,拾阶而下,停到朱煜面前,「这一盏,向梁国致谢,向梁君致谢,将紫薇天女送予陈国,送予朕。朕与天女鹣鲽情深,此乃天缘。」言罢,将琥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朱煜微怔,回了礼,杯中的天子酿一口灌下。 自古以来,不想出席宴会的角色都会借着酒过三巡的好时机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木槿儿也一样,以身体不适为由,中途离席。 翩翩身影从眼前掠过,木槿儿髮髻间的羊脂白玉簪刺得朱煜眼眸一红。 一番盛情款待后,梁国一众本该启程回国。但景灏热情不减,倏尔下了个急诏,诏了陈国数位重臣之女前来皇宫助兴献艺。 一众佳丽于陈宫国宴上展示着琴棋书画等各式才艺,景灏见朱煜似乎对一位舞剑的美人颇上心,朱煜不止多瞅了对方几眼,那眼神中有种隐晦的情绪。景灏便趁着酒劲要替梁帝做媒,让他选些合眼的美人带回梁国,当是两国和亲,亲上加亲。
第80页 梁国经先梁帝一顿挥糟践霍,早已国库空虚,朝内更是皇戚当道,竖子当权。朱煜新登帝位,需一一整饬,眼下不宜同实力远在梁国之上的陈国对抗,也就不好驳了陈帝的面子,只好从一众佳人中选了一位佩剑的姑娘。 景灏对着朱煜精挑细选的美人盯了片刻,果然是他先前多瞅了几眼的姑娘,他笑道:「梁国国主好眼力,这可是我陈国定国将军苏成远的爱女。」 苏成远不曾料到自家女儿会被梁国国主相中,显然,陈帝有和亲的打算,此国宴形势复杂,已超出他的预料,如今又被陈帝点名,不得不出面,他走出席位,停在梁帝面前,拱手道:「小女苏妙言自小被老臣惯坏了,一向性子随意散漫,偏对诗书女红无甚兴趣,老臣管不了她由着她去,今日国宴,小女只会些入不了大雅之堂的花招剑法,老臣惭愧。」 佩剑的姑娘突然自佳丽群中站出来,向俩帝屈身行礼后对着苏成远嗔道:「爹,你将我说的一无是处,国君重臣都看着呢,你回家再数落我不迟。」说完不动声色对几步之遥的梁帝投去淡淡一瞥。 景灏哈哈一笑,当即夸赞苏千金性子直爽,剑法甚妙有巾帼之风,重臣看陈帝脸色行事,纷纷点头称赞。 苏成远不好说什么,他养的女儿他当然晓得她的心思,莫不是小女对梁帝有意才站出来讲话以博梁帝注意?!陈梁两国表面和平,实则关系微妙,他心底情绪翻搅,表面垂头道:「见笑见笑。」 而梁帝始终面上带笑,看不出多余的心思。 景灏当即封了苏妙言为安和郡主。 封赏过去,陈帝仍是热情不减,留梁帝在陈宫多住几日。 梁帝盛情难却,只得应了。 —— 临安城北,将军府。 苏将军的千金得天子赐婚,又被加封为和亲郡主,朝廷内外,前来府内恭贺之人比肩继踵,苏成远一连接待了好几拨,这日终于挤出时间去看那个胆大不知羞的女儿。 游廊处碰到正替女儿张罗嫁妆的夫人秦氏,秦氏虽面上有条不紊指挥着来回搬运陪嫁物的下人,可眼圈却暗红。 女儿远嫁千里之外的梁国,日后再见一面就难了,哪个母亲捨得。 苏成远走过去时,秦氏终于忍不住拿帕子拭泪,「妙言那丫头打小倔强得很,我是劝不住了,你去劝劝。」 苏成远一进小女闺房就见苏妙言已打包好了一箱子兵器,盛衣裳首饰的包袱倒是不多,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不大不中留,瞧瞧你猴急的样子,心早就飞到梁帝身边去了吧。」 苏妙言放掉正拭擦的剑鞘,毫不遮掩地说:「我一眼就看上樑帝了,正好咱们善解人意的皇帝就给我们赐了婚,这简直是写在三生石上的缘分。」 终归是小女儿心性,偏又生性倔强,苏成远知道若不答应苏妙言这桩婚事,她能夹着小包袱不远千里跑去梁宫自由大胆的追求爱情,况且这姻缘乃陈帝钦赐,牵涉复杂,他打心底不愿意女儿涉险。他位极陈国定国将军,实力殷实,若他执意搅黄了这桩姻缘,也不是不可,思虑间又瞅见小女眼角眉梢处的欢喜,只喟嘆一声,吩咐管事带门出去,阻隔众人的耳目,这才拉住女儿的手,慎重问了一句,「若两国日后交战,你占哪一方?」 苏妙言怔住,「……我没想那么多。」 —— 数日后,梁帝朱煜携安和郡主离开陈国,举国欢送。 陈宫热闹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听闻朱煜离去,木槿儿才敢踏出无忧宫门。 一抬眼,云霄悠旷,秋雁南迁,不知不觉,已入秋。 陈宫的御花园,秋日最显意境美。御花园内有个面积颇大的菁华池,里头豢养着一群品种珍贵的青鲤鱼。 这池青鲤很受景灏的青睐,宫人们不敢怠慢,平日都拿出伺候祖宗的精神来伺候这些鱼儿。此刻,木槿儿正心不在焉拿着大把鱼食洒向池子。 一件尤带温度的软袍自背后披来。 木槿儿回眸,景灏自然而然替她系好颈带,他眉眼染着笑意,「梁君看上我陈国定国将军家的一位千金,那千金有点意思,琴棋书画不会,倒是舞得一手好剑,更巧的是那千金眉眼竟与你有些挂相。」他将对方被风吹乱的鬓髮拢到耳后,继续道:「朕已册封定国将军府的千金苏妙言为安和郡主,此次同梁帝回宫后必恩宠不断,我看梁帝看她的眼神不大一样。」 和亲郡主一事惊动朝野,即使整日宅在无忧宫的她也早有耳闻,木槿儿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说两句,也是敷衍,所言非所想,她突然感觉有点累,愣了片刻才将焦距转向热衷牵线搭桥的一国皇帝。 对方将披风给了她,身上只剩一件明黄中衫,身侧竟没随着下人。 她这才对景灏做了个请安的动作。 景灏来时,一早遣散了菁华池周边的宫人,如今水榭凉亭里只剩他跟槿儿。 两人相对时,最多的是沉默,他本来不爱说话,可对方比她还显沉默,即使他一味找话题,对方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时日不短了,他们的相处方式该改一改。思及此,他突然出声问:「你喜欢他什么。」 木槿儿长密的睫毛抖了下,一脸诧异望着他。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可她不记得露出过马脚,她自认为将情绪掩藏得很好。
第81页 景灏见她怔楞不语,探身靠近,从她髮髻上拔~下一支本是断裂却被金丝衔绕好的白玉簪,垂眸打量着,「这是他送你的?」 木槿儿的心像是被垂了一记闷拳。 宴会席上,电光石火之间,这位陈帝一定发现了什么,木槿儿双唇泛白。 景灏握住她发凉的手,白玉簪重放回她的手心,声调很轻,「若有一天你对朕动了心,是否会将这簪子丢掉,或是还给他。」 木槿儿握紧簪子,不知该作何答。 四目相对,木槿儿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快速移开,她深深打量对方,全然忘了礼节。 景灏竟被看得耳根一红,不动声色将视线投到菁华池里,瞥见好几只青鲤凸着眼珠翻着白肚皮半死不死的模样,怒气刚爬上龙颜,又瞅见木槿儿脚边的大量鱼食,嘴角轻抽了一下,目光瞬间和暖下来……感觉耳根处烧得差一些了才牵起对方的手往亭外走去,「回无忧宫,让朕好好瞧瞧你有没有写够那俩百遍,写不够,是要受罚的。」 …… 无忧宫内。 景灏有模有样的对着纸笺上娟秀整洁的字体检查了好一会,终于爱不释手地放下,「咳……这个灏字写得潦草了些,不要因为笔画多就偷懒,再罚写两百遍。」 木槿儿眼神望过去。他觉得对方眼神中夹杂些幽怨。 这恐怕是自她入陈宫以来对他摆出的第一个表情。 景灏心底一喜,绕身到桌案前,故作正经道:「怎么不满意?这样吧,朕也写两百遍你的名字送给你可好?」 说话间,木槿儿三个大字跃然于宣纸上。景灏继续龙飞凤舞挥毫运笔,「你喜欢他什么……槿儿。」 尖锐的话题一再扯回去,木槿儿觉得自己努力维护的坚固心墙有些撑不住,她勐地跪在地上。 梆的一声。 听得景灏心里一疼。 「这是做什么。」他小心扶她起来。 木槿儿抬起头时,脸上泪水早已泛滥成灾。 温热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景灏的嗓音里藏着不自察的沙哑,「既是弃你之人,何苦还要挂于心头。」 木槿儿虽没回答,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掉下去,擦也擦不完。景灏有些无措地立在她身旁,抬手想抱她,却又担心吓到对方,忙又收回来。 此时此刻,他只能这样干站着,看着他的妃子因另一个男人伤心垂泪。 窝火,为自己,为朱煜。 明明是一国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能哄得心上人开心。又恨不能一刀将朱煜噼成两截。 景灏的情绪,木槿儿多多少少看在眼里,她张了张嘴,又闭上,默了一会才道,「会煮饭。」她解释一遍,「我喜欢他会煮饭。」 ……这次,轮到景灏愣住了。 木槿儿本是一句缓解气氛的话,却被景灏认认真真听进心里,并切切实实付诸于行动。 进御膳房的皇帝,歷史上不多见。进御膳房煮饭的皇帝更是罕见,进御膳房亲自宰鸡的皇帝史上不曾有过记载。 景灏不顾宫人阻拦甩袖子进了御膳房,更是倔强的不许任何人帮忙打下手,他自信满满扬言要做一道世间最美味的——红烧鸡屁股。 手拿拂尘的甘公公捂着一只眼在御膳房门口晃悠。只见他们的一国之君手持尚方宝剑,对着鸡头一剑噼下去……面上端得威仪严肃……放掉宝剑后捲起袖子便刷刷刷拔鸡毛…… 小公公喜儿似乎偷窥得很带劲,这皇帝干起活来很有天分嘛,可身旁的甘公公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忙拍了拍师父的背帮着顺气,甘公公喘着气咳了几声,似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闭上双眼喃喃道:「哎呦,我尊贵的皇帝呦,这是中了什么邪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景灏做完红烧鸡屁股,回宫后先洗了个香喷喷的澡,一身的鸡骚味,真心受不了,他可是洁癖帝。 握着刚从头顶摘下的一根鸡毛,想起给群鸡开膛破肚后那一堆的血腥杂碎,扒着桶沿,当场吐了……陈帝泪目,为了讨媳妇开心,朕真是蛮拼的……求安慰……求奖盃…… 第36章 【18】 明晃晃的龙袍被鸡血溅得惨不忍睹, 最终,头顶几片彩色鸡毛一脸灶灰的景灏端着一盘焦黑的鸡屁股迈着流行大步走进无忧宫。 甘公公背后抹泪, 体面呢?!我的主子。 一众宫人见皇帝这浓墨重彩的造型, 纷纷擦着额头冷汗,匍匐一地。 唯有木槿儿见到皇帝灰扑扑的模样后, 噗得一笑。 歷史上不乏有为了美人一笑不惜作践天下人的昏君,可自认为还算明君的景灏却真真被美人一笑给摄走了魂。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眼前的人哪是传闻中能督辅他造福天下的天女,简直是个往温柔乡里引他的妖精。 那妖精还在笑,看得他都醉了, 手掌一个不稳, 只听哗啦一声, 歷经艰辛整整四个时辰做出的红烧鸡屁股摔到地上,比较圆润的鸡屁股顺便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回过神来的景灏对着一旁直擦汗的甘公公道:「拿朕的剑来。」 接过缀着蓝宝石的尚方宝剑后直往外走,中途回眸对木槿儿一笑, 「朕再去杀它一笼子鸡, 重新为你做一盘红烧鸡屁股。」
第82页 ……一众奴才集体晃了晃。 一时之间, 宫中一片哀嘆,陈国皇帝对槿妃的宠爱已经恐怖到变态的地步。尤其那道陈帝倾情打造的鸡屁股, 以铺天盖地之势传遍陈国大街小巷食肆酒楼甚至路边的小吃摊。以国君为首,上至重臣下至黎民百姓,皆以男子肯为妻子做红烧鸡屁股为择偶标准。就连男方向女方提亲时,女方问得第一句便是:可会亲手为妻子做一盘红烧鸡屁股? 红烧鸡屁股以迅雷之势荣登陈国茶余饭后的话题之首。此话题的热情度和传送度, 以超越风的速度吹遍十二洲, 直吹进远在峦峰山宝华寺清修的普惠太后的耳朵里。 鸡屁股事件愣是将已不问世事多年, 一心清修的普惠太后请回了陈宫。 泽宁宫。 普惠太后自是传召了这位知名度颇高的槿妃娘娘。 恭谨淡漠的槿妃让普惠太后挑不出什么理。再者,这槿妃有紫薇天女的名头罩着,普惠太后再不满也不便轻易发难,请安后,就将其打发回宫。 普惠太后这一回宫,发现件邪门的事,宫中女子无论身份贵贱,手腕上脖颈处甚至脸颊上皆挂着大大小小的疤痕,速召了同她关系走得最近的澜贵妃打听缘由。 澜贵妃捂着额角的细长疤痕,哭哭啼啼将疤痕事件加油添醋娓娓道来,言语指向,槿妃惯会缠魅君王,不择手段,竟以自戕讨得皇帝怜惜。宫中姐妹久不得君王召幸,不惜纷纷弄伤自己,欲借受伤为由以求得皇帝一星半点的关怀,可惜皇帝一颗心全扑在槿妃身上,对后宫嫔妃的伤不闻不问。 普惠太后是歷经宫斗洗礼的过来人,自然明白澜贵妃言语中的偏颇及水分,但槿妃霸宠后宫乃事实,她当即怒拍了桌子,召见了除槿妃以外的全体妃嫔。 众妃嫔心中的妒恨之火早已燎原,各抒己见纷纷发言,呈现出歷史上从未有过的后宫大团结,有的没有的数落着槿妃的各种不是。 太后听得愈发气胀,当即下了道秘旨,凡是有意无意给木槿儿打小报告穿小鞋找茬挑毛病的都一律获赏。众嫔妃整人的劲头被如火如荼地带动起来。 有史以来,最名正言顺的一次宫斗。 已是深夜,泽宁宫内,大后仍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种种迹象表明,她那乖儿子已被槿妃迷得失了心窍,这紫薇天女又是梁国送来的,传闻中可另天下归一的天女就这样轻易的送予邻国,这其中有没有阴谋,她老人家越想心越慌,只怕她一手扶持的皇帝毁在此女身上。 自太后回宫,木槿儿只要一出无忧宫门,便会沿路听到关于自己乃红颜祸水妖魅惑主的各种传闻,走到哪里都有妃子含沙射影的辱骂。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木槿儿干脆整日整日宅在无忧宫不出门。 这日,景灏兴致勃勃邀请木槿儿去逛御花园,说是上一批青鲤被撑死了不少,现又换了批红鲤,要不要再去投餵。 御花园,水榭八角亭。 景灏嫌宫人碍眼,一併遣远,他则趁机手把手教槿儿如何把控鱼食的食量,刚覆上对方的小手,恰好内侍来报,边关有异动,定国将军以及几个臣子正候在长乐宫外求见龙颜。 景灏没走多久,木槿儿就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一只手推进菁华池里。 下黑手的人定是没预料到,木槿儿有个「水妖」的尊号。躲在暗处的一众妃嫔丫鬟惊讶得瞅着木槿儿以惊人的速度从以深出名的菁华池里风姿摇曳地游上岸。 木槿儿没被淹死,却给后宫缺乏运动精神的女人们表演了一番妙曼的花样游泳技术。可天日渐寒,一不小心落水,难免不被风寒找上门,木槿儿吃了几剂苦药,便无大碍。 可景灏却不肯善罢甘休,誓要将推木槿儿的黑手查出来。 最终查到,当天数位嫔妃曾去过亭外的假山处。 景灏一併召来,众嫔妃团结友爱,都说不晓得,没看见。 自个与自个下棋的皇帝懒洋洋道:「既然没人看见,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不如这样吧,那日那时,菁华池方圆百丈之内的人,无论品级全都丢进菁华池里泡一泡,好生揣摩槿妃枭水的姿势。」 圣旨一出,菁华池迎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嫔妃丫鬟上百人全被丢进冰凉的池水中揣摩姿势。 一众美人抱着浮木瑟瑟发抖时,普惠太后赶来,提前结束了这场悽惨哀嚎响成一片的惩罚。 愠怒的太后领着一群落汤鸡直闯长乐宫,势要为一众妃嫔讨个说法。 景灏任由内侍正着衣冠,瞥了眼跪倒一地滴淌着水珠儿的嫔妃们,悠然道:「太后不知,这后宫中人,皆以效仿槿妃为终身目的。槿妃的装扮,槿妃爱吃的茶点菜餚,甚至连槿妃身上的疤痕都争得众嫔妃一致效仿,如今槿妃落了水不用孩儿示意,相信众嫔妃亦会争先恐后跳下去泡一泡。」轻轻漱了下口,扫一眼众妃,「你们说是不是。」 湿淋淋的众嫔妃诚惶,纠结,顿悟了一会,你看我,我瞅你,最后一起回答:「是。」 景灏微微侧身,对太后行个礼,「近些年太后不理后宫众事,想必清净惯了,日后,朕妻妾之间的事就由朕亲自操劳吧,时日不早了,太后回宫安歇吧。」 太后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拂袖离去。 菁华池风波平息不久,木槿儿又倒霉催的被一众嫔妃给缠上。
第83页 正是落霞黄昏时,漪澜宫门口。 漪澜殿本是澜贵妃的地盘。按常理来说,赏完御花园的黑牡丹之后,木槿儿不该择这条绕远的路返回无忧宫。鑑于先前菁华池落水事件,木槿儿干脆绕过菁华池,择了个远离池水,一路竟是石子的纯陆地走回去。 这一走,恰好路过漪澜殿门口。 当时几个嫔妃带着贴身丫鬟谈笑而来,澜贵妃手上端着一斛豌豆。 宫内邂逅,嫔妃见面行了该行的礼后,木槿儿继续往前走。众嫔妃用眼神迅速交流一下,只见一个丫鬟哎呦一声不小心推倒一位嫔,这位嫔跌倒之前不忘推了把正行走的木槿儿,木槿儿身子一歪,成功掀翻澜贵妃手中的一斛豆。 饱满的小豌豆撒了一地。 众嫔妃哀唿大叫这斛豌豆是她们从几麻袋豌豆中精挑细选出来给太后做豌豆糕吃的,这下全撒了。天色渐暗,在石子路上拾豌豆这可怎么好拾。 木槿儿自然看得出这群妃嫔联手坑她,自入陈宫来,她一向低调,实在不想惹是非,遂弯腰拾起地上的斛斗,一颗一颗将石子路上的小豆子拾起来放进去。 沁儿想要帮忙,众嫔妃一致道谁撞翻的谁拾,更是随便找了个藉口差遣沁儿去漪澜殿中干些粗活。 一个时辰过去了,小豆子们依然没拾完。众嫔妃在一旁捏着手帕催促着要快点。 澜贵妃比较狠,道了句槿妃动作如此慢,定是因为漪澜殿门口的红灯笼给闪了眼,遂命人灭掉殿门口的一盏灯笼。 木槿儿见光线晦暗,只抬眼望了澜贵妃一眼,继续闷头拾豆。 景灏每日签到无忧宫,饮了三盏茶也不见木槿儿回来,又联想到后妃及太后对槿儿的态度,当即差了人去打探槿儿的下落。 一炷香后,喜儿小公公满头大汗跪到景灏面前禀告了槿妃的位置及处境。 景灏竟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蹿了好几个宫殿檐角,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漪澜殿。 当时的木槿儿正借着殿门口微弱的光亮弯身摸索豌豆。 景灏自宫墙飞下后,一脚踢飞地上的斛斗,刚被拾回的豆子又滚的满地都是。 他面无表情牵起木槿儿的手,又一言不发的离开,身后跪倒一地妃嫔,花容尽失。 翌日,入夜。木槿儿见一向亮堂的无忧宫门口一片灰暗,正诧异,沁儿欢天喜地报告说:「无忧宫门口,澜妃等几位嫔妃一不小心撞翻了喜儿公公怀中一大簸箕芝麻,那可是公公们从好几车芝麻里精挑细选出的,是要给皇上做芝麻煳的。皇上说怕门口的光亮闪了众嫔妃的眼,便下令熄了无忧宫门口所有的灯笼,好让澜妃她们心如旁骛的好好捡芝麻,少一颗都不行。」 木槿儿抬眼望望夜幕,天空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 秋暮这个看客打心底欣赏景灏,这个皇帝,护犊子又记仇。 整个无忧宫里一片欢喜,唯独除了木槿儿。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仰首望着漆黑的天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 眼瞅着到了秋狝时节,景灏手痒,想去打几只野味,又担心自己出宫后,太后伙同众嫔妃为难她的宝贝天女,干脆携了天女同去。 玉川围场,景灏猎了一只熊和几头麋鹿后,遣了随从带着木槿儿去了临安城中最出名的鸭无双吃烤鸭。 一盘鸭肉下肚后,景灏询问木槿儿这家烤鸭店的味道如何。 木槿儿想起当年身在梁国时经常去湖中逮野鸭炖熟了拿给朱煜吃,朱煜每次都夸赞好吃,她回味般地说了三个字,「很好吃。」 景灏注意到她用了一个「很」字,看来这里的烤鸭很合木槿儿的胃口,他立马脑补一番道:「等朕回了宫,一定学了这烤鸭的做法,亲手做给槿儿吃。」 木槿儿一口茶水呛到。 她脑中立刻浮现一国之君挥剑砍鸭拔毛的骇人场面……嘴角不自觉一弯。 景灏更来兴致,迫不及待跑去烤鸭店后厨偷学厨艺。 木槿儿坐在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发呆。 良久,熏得一身鸭味的景灏被大厨赶出来,走回窗边见对方发愣,正正衣冠,随口问:「在想什么。」 木槿儿转眸道:「不知是谁家院中飘出的埙声,极好听。」 景灏携着木槿儿打听了一阵,终于找到巷尾一间烧制埙器的小作坊。 乌衣巷口,绕满花藤的一栋民宅,地上晒着好多个还未上色的埙胚。老师傅坐在墙角拉胚成型,驼背妇人收拾着地上已制好的埙,景灏掏银子买了一只上好的陶埙当场吹奏起来。 花树下的景灏侧颜挺俊,衣袂微扬,吹埙的样子极其认真,埙声飘渺入云端,低沉悠扬,婉转悠长,对称着空中高飞的双雁,意境悠远缠绵。 木槿儿的目光不由得柔软起来。 一曲终了。 「好听。」掩饰好眸中神色,木槿儿夸赞一句。 景灏牵起她的手,「倘若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另一只手指了指墙角边花藤下一位公子正手把手教妻子吹埙的场景,温声道:「就像那对夫妻一样。」 夫妻二字,听起来平淡,细咂摸,让人心暖,尤其这二字自帝王口中说出。 木槿儿身子僵了下,轻轻道了句,「嗯。」 接着,情到深处的景灏亲自动手烧制了一双陶埙。 埙面上不做任何勾绘图案,只刷了层素釉,其上各嵌一颗饱满红豆。
第84页 稍小那只赠予木槿儿,略大那只留予自己。 木槿儿捧着埙看了又看,似笑非笑,似赏非赏。 景灏见木槿儿离宫后,面部表情不显得那么僵硬了,眉眼里偶尔会浮出笑意,便包下了一家名为「归心」的客栈携着木槿儿入住,好增进一下彼此的感情。 景灏出手大方,客栈老闆唤来老闆娘细心伺候,烧了几个可口小菜后又献出自家陈酿的醉花阴。 二楼客栈,木槿儿凭窗而望,远处风云浅淡,满城的木槿花又开到荼蘼。 不知不觉,来陈国已经两年了。 入陈宫的日子比她想像中安静得多也幸运得多,她曾以为陈宫是地狱,陈帝是魔鬼,她这一去,身心俱毁。 能这么安静的过日子,多亏了景灏。 心里升起一些感激,侧眸一瞅,景灏坐在沉香炉旁,突自吃了几口小菜又饮了几盏醉花阴。 木槿儿靠近,于对面坐下来,「不如,我陪你……陪皇上喝几杯。」 醉花阴名字诗意,却有些烈,方才景灏自饮自酌醉意上头,面色染上淡淡潮红,听到对方自告奋勇要陪他喝酒,心底高兴坏了,亲自为木槿儿斟了一盏,「好,你陪我喝。」 无疑,这是世上最沉闷的喝酒方式。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只顾你一杯我一盏,灌佳酿入喉。 偶尔眼神交汇到一处,两人又不动声色移开。 秋暮看得十分别扭。 室内的温度有所升高,边边角角都透着一股子欲说还休的暧昧。 不发生点什么,好像没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灏:啊啊啊!媳妇主动跟我喝酒耶~~~女人不喝醉,男人没机会,朕得把媳妇放倒……然后……嘿嘿嘿嘿…… 第37章 【19】 本是木槿儿喝得微醺, 酿跄起身为景灏斟酒,不料险些摔倒。景灏没有不扶的道理, 于是喝得迷煳的木槿儿很自然地落入身心俱醉的景灏怀中。 一番长久而深刻的凝视后, 景灏的唇堪堪落下去。 眼看两人已经缠绵到床榻之上,迷藏使者秋暮觉得有必要暂时关闭视觉和听觉。 眼睛闭上, 耳朵捂上,也遮不住双方心里头火热而暧昧的甜。 室内烛火哔啵一声响,景灏将床榻上的暖色帷幔放了下来,隔断如春旖旎。 宫外, 归心客栈, 红烛映着秋海棠, 燃了一整夜。 宫内,泽宁大殿,铜制烛台, 幽火憧憧。 火光映在太后的眼里, 一片浑浊沧桑, 老人家手持边疆急报,对着地上的影子自言自语道:「皇上当自己是小孩子么, 居然任性地携着宠妃出宫,一连五日仍不肯回宫,边关急报也至若惘然。定是那妖女作祟。」疲惫的眼睛眨了眨,嘆了口气, 口气愈发强硬, 「将后宫惹得怨声载道就罢了, 日后恐怕是要霍乱朝政了,这分明是梁国派来搅我陈宫的细作,此妖女,留不得。」 秋暮特意留心了下太后的面色,咸菜色的面皮上横着抬头纹,斜着是鱼尾纹,竖着法令纹。如此混合型交相唿应的满脸皱纹,竟没令这位太后觉悟到,省心乃女人美容养颜之基本;省心,是任何燕窝雪参皆代替不了的美容秘诀。 都已坐上太后的宝座,为何还这般瞎操心,做个不闻不问的安静老太婆,不是更讨晚辈的欢心么。 可见太后当了一辈子女强人,当习惯了,万事都得掺和,不搅合一二,便没有存在感。 场景重回归心客栈。 床榻上的帷幔依层层叠叠垂落着,而窗外天已大亮。 还没起床?显然洞房很卖力。 可太阳升到了树梢顶,床榻里的一双人依然没一丝动静。 不禁让人联想,昨晚战况相当激烈。 当漫天晚霞透过窗棂缝隙缕缕洒进来时,层层帷幔里才传来景灏戏虔中略带慵懒的声音:「我的槿儿,你若再装睡,为夫要饿死了。」 须臾间,只听得帷幔里一阵窸窸窣窣锦缎摩擦的声音,转眼间,穿得狼狈的木槿儿一脸通红地掀开帷幔,麻利地爬下床。 景灏着素色单衫斜倚在床榻浮雕间,眯眸瞅着害羞的木槿儿砰得拉开房门落荒而逃,他浅笑道:「槿儿,你心口的木槿儿花胎记真好看。」 咣地一声,木槿儿成功撞门上,可怜那扇门,差点被撞歪。 景灏面色一顿,一阵疼惜,片刻后,眸中荡漾的笑意,倾国倾城。 秋暮用倾国倾城形容一个男子的颜色,一点不为过。这皇帝过分英俊,尤其淡淡一笑,摄人心魂。 可能景灏也意识到宫外游荡的时日有些长,不用甘公公来催,这日洗漱完,强行餵了木槿儿几口早点就携着爱妃回宫了。 此次回宫,意外没有得到太后责难。木槿儿在景灏的百般呵护中安然度日。 一晃眼,一年又过去了。 景灏近来国事繁忙,陈国与梁国边境小摩擦小战争不断,冲突越发明显。陈国派出使者多次与梁国交涉,梁国国主皆态度淡漠。眼看两国关系又日趋紧张起来。 景灏多次留宿无忧宫,木槿儿大多数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景灏走。被推出宫门的皇帝不但不愠,且总是站在宫门口望着木槿儿的寝宫好一会,直到主殿的长信灯暗了,才弯着嘴角离开。 既然无忧宫的女人不待见他,自然有自动送上门来的大把美人供他开怀。
第85页 面对那些送货上门的后妃们,这个皇帝表现得很淡定,淡定的陪后妃们闲聊几句后,淡定的将精心打扮的后妃们遣送回宫。 景灏自从有了木槿儿后,对其她女人生不出一丝兴趣来,他觉得木槿儿虽表面上冷淡,但私底下是个惯会吃醋的人,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近了一步,万一他翻了后妃的牌子惹槿儿不高兴,不搭理他怎么办。 其实,这些都是他的想像,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一种境界。 一直服侍在景灏身边的喜儿公公看不下去了,拍着马屁拐着弯的抒发意见:「皇上真乃千古明君,明君对美人都是有些抵抗力的,我们皇上的抵抗力那简直是任何帝王都不敢攀比的呦,那是一万个坐怀不乱。可是皇上,阴阳平衡很重要啊,其实皇上可以偶尔召幸其他美人以平衡一下阴阳之气。」 景灏随手翻开书卷下一页,斜斜眼,「你个太监懂什么叫阴阳平衡。朕的阳气自然有槿妃的阴气予以平衡。难道你没发现槿妃拒绝朕的次数越来越少么。」 喜儿公公纠结了一会,不怕死地说:「好像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景灏板起脸来,声音却平淡无波,「前些日子,有个臣子送了神阳丹来孝敬朕,听说甚好,你去取了十粒尝尝。」 神阳丹?壮~阳~药?且如此大剂量的壮~阳~药,叫他这个公公怎承受的了。喜儿噗通一声跪下,「皇上饶命啊,喜儿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这是后宫嫔妃们与朝中大臣们托奴才委婉向皇上表达的意思,可不是奴才的想法啊,皇上饶命啊。」 景灏轻放书卷,眉眼微挑,「怎么,十粒不够?」 喜儿立马闭嘴,脚步虚浮地晃悠出去。 这一顿泯灭人性的惩罚成功堵上了想要劝谏皇帝雨露均沾恩泽后宫的幽幽众口。 众人暗幸,幸好自己不是那只冒险劝谏的墙头鸟,否则不知皇上会用什么阴损招,明里赏赐暗里折磨他们。 同时,众人顿悟,这个皇帝惹不得。 —— 无忧宫。 沁儿压着眉头将药碗端来,嚅嗫着嘴角半响才道:「小姐,你真的还要继续喝这些药么。要不请御医过来看看吧。虽然余尘道长医术高明,可说不定是……误诊。」 木槿儿端起药碗,目露惆怅,最终还是将苦苦的黄汁灌进肚子。 「你可记得多年前安妃娘娘重病,众医皆嘆回天乏力,是余尘道长一剂良药将安妃娘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等神医岂会误诊。若是宣了御医来替我诊脉,还怕天下之人不知我不能生育么。」 「可是,可是……」沁儿绞着手帕,欲言又止。 木槿儿喟嘆,「或许,当初三皇子得知我有这个病,才弃我而选择皇位。这样想来,竟对他没了一丝怨恨,这都是我的命。」 事情原由要追溯到一年前,木槿儿陪景灏出宫狩猎,后到鸭无双吃烤鸭的那段记忆起。 心血来潮的景灏忙着去后厨偷学烤鸭艺技,木槿儿独自坐在窗前发呆时,楼下走上一位清瘦道士,正是朱煜的恩师——余尘道长。 余尘道长转达了朱煜对她的相思,并告之她一件被隐藏多年的秘密。 儿时的木槿儿曾害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多亏了朱煜寻来回生草给她服下才捡回一条命。 虽然回生草能令人起死回生,但性寒至极,食之令女子不易受孕,即使受孕也会胎死腹中,最后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木槿儿得知这一事实,苦笑了下,这样说来,朱煜的选择是对的。用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换一个储君之位,值了。 余尘道长言,朱煜已重整朝政,独揽大权,目前正养精蓄锐,暗自筹划战事,迟早会灭掉陈国将她夺回去,要她好自珍重。 木槿儿别过脸去,泪眼氤氲,过了良久,却道:「安妃娘娘可好,回到宫中可还习惯。」 自从入了陈国后宫,木槿儿才知后宫女人的争斗是多么可怕,不知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一向温宁淡寡的安妃娘娘重入深宫,不知有没有吃尽苦头。 岂料,余尘道长却答:「安妃娘娘拒绝回宫,执意在布谷山脚下建了个慈善庵,带髮修行。」 木槿儿微怔,转瞬又恢復淡然模样,只是眸中隐匿的思念,微微流转。 临走前,余尘道长递给木槿儿一包药粉,并告之她方便时可将此药粉混于补药中,以免万一受孕胎死腹中或一尸两命。最后叮咛她定要保重自己,便匆匆离去。 木槿儿拭去唇角边的药汁,神色悽然,「沁儿,你说皇上待我如何。」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沁儿从不知道一个帝王可以对一个女子用情至此,别说帝王,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这样的宠爱也是极难求的。」 「那倘若他得知这个女人不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呢?」 「这……」沁儿垂首支支吾吾,「或许……或许……」 毕竟,陈国人极重视女子是否诞下子嗣,不少庶出妾室母凭子贵,将正室踩下去。 再有女人青春短暂,花期一过,只能凭藉子嗣撑起一方尊严,安然度日。 连沁儿都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一时之间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木槿儿起身,缓步到暮色庭院,远天的火烧云将她的眼眸镀上一层潮红。
第86页 日子安静中又透着股无力迴转的哀伤,转眼间,嫣红绚烂的木槿花又燃满繁城。 木槿儿用过晚膳,吩咐沁儿将日常服用的补药端来。 沁儿方将药碗递给主子,门外便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木槿儿侧身,见景灏眉心微皱,大步跨门进来,身后随了两位垂首而行的御医。 竟没有宫人通报,她心底划过一丝不安。 景灏径直走到桌案边,一双眼睛对着木槿儿刚端起又放下的药碗打量片刻。 她还没来得及请安,只听对方发话道:「验。」 简单一个字透着无可言说的威肃。 太医忙端了药碗到地下,细细观察研究。两个御医暗暗交流好一会,禀报导:「回皇上,此强身壮气的补药里含有紫茄花,零陵香等粉末。」 「服了此药会怎样?」景灏脸色微青,沉声问。 「回皇上,此乃女子避孕之药。」 景灏目光清冷,抬手遣了众人。将药碗端到木槿儿眼前,字字沉痛,「亲口告诉朕,你不知此补药里含有避孕药物,你是被人陷害的。」 木槿儿身子早已僵直,浓睫微颤,嗓音里揉上暗哑,顿了片刻才道:「槿儿知道。」 景灏手一斜,接着是药碗碎裂一地的声音。 他双目暗红,一手擢起木槿儿的下颌,「不想给朕生儿育女,是在等着梁国朱煜?」 木槿儿忍着不让泪水溢出来,咬唇不语。 景灏蓦地松开手,走去镜台,从台上妆奁里取出一支镶绕金丝的羊脂白玉簪,略带讽刺道:「这些年来,朕的槿妃将别的男人送予的簪子竟保管的如此好。」 他越看这簪子越碍眼,心头生起一股无名火,压也压不住,抬手欲将白玉簪掷到地上。 木槿儿看出对方的意图,连忙跪地,「请皇上留下此物。」额头重重磕在大理石砖上。 握着簪子的骨指泛白,似乎想捏碎白玉,景灏沉闷了好一会,冷声道:「留下簪子或者为朕诞下个皇子,你选。」 木槿儿抬起头,额头的血丝缓缓渗出,滴淌在眉间,她面色苍白,嘴唇翕动,不知该作何回答。 景灏将簪子重新丢回妆奁,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紧盯着她额间的伤口,「朕听到你服用避孕药物的风声后,本是不信,可每个人都这样说,朕不得不怀疑。没想到竟是事实。本以为朕的付出会渐渐温暖你那颗冰冷的心,却不曾想到,你的心从不在朕这里。这些年来,朕对你的情意你也从未珍惜过。你把朕的真心当做什么。」他眸光愈发深沉,声音低沉压抑,「即是这样,朕对你的怜惜还有何意义。」言罢,粗鲁地抱起木槿儿,粗鲁地丢到床榻上,然后便是锦缎撕裂的声响。 吓得一众宫人推门而去。沁儿更是躲在屋外墙角下急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事情终于败露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女人在背后偷吃避孕药,更何况这位乃一国之君。 恐怕破碎的不止是对方的一颗痴心,还有身为帝王那高高在上的尊严。 自此避孕药事件之后,景灏对木槿儿态度呈现出颠覆性的转变。 每日,晚膳过后,景灏雷打不动地赶来无忧宫,冷着一张脸来,办完繁衍下一代的大事后再冷着一张脸走。当然青天白日时也有突袭造访的时候,依然是顶着一身寒霜来,冒着更重的寒气走。 不用膳,不留宿,甚至吝啬到一句话都没有。 这个皇帝正儿八经的当木槿儿是正儿八经的交~配对象,生孩子的工具。 只是突然冷漠至极的皇帝,每次从无忧宫走出,皆是一副重伤的神情,尤其在夜深人静的夜,足尖轻点,独自一人飞上长乐宫殿顶,望着无忧宫的方向痴痴发呆。 不是不思念,亦并非不在意,可他的真心于她眼里一文不值。 他怨极了自己,拿得起,放不下,还端着,更不知该如何摆正两人的关系。 漫漫长夜,无忧宫灯火渐暗,不知她入睡没有,梦里是否有他,或许从没有他,耳边夜风幽幽缕缕,指尖微凉,心头亦微凉。 连日来,暗云滚滚,气温骤然下降,木槿儿已好些日子没踏出无忧宫的大门,她暗忖这么阴冷暗沉的天气,定是没人出去熘达,正好避开那些擅嚼舌根惹人烦的后宫妃嫔们。 沁儿有些发热,服了汤药方睡下,她不忍打搅便一人出了殿门,去外面散散心。 可是这一出门,却倒了霉。 其实以往木槿儿每次出门都挺倒霉的,但至少有宠她至极的皇帝撑腰,自然吃不了多少亏。而眼下失了皇恩的庇佑,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38章 【20】 菁华池中, 碧波微盪。 不知何时池中的红鲤鱼又被一批青鲤所取代, 如今在这暗沉阴冷的天气里,正探着鱼头吐泡泡。 沿阶而上, 步入凉亭,木槿儿怔怔望着鱼儿发呆。 可能是天气沉闷的缘故, 惹得她伤感起来,望着池中鲤鱼,总觉透着股物是人非之感。 她以前不是这种伤春悲秋的性子, 何时变成了这样, 想想有些心酸。 「呀, 这青鲤鱼怎么死了一只。」亭外假山后不知何时突然钻出个绿衣丫鬟,摆出个天崩地裂的表情惊唿道。 木槿儿侧身, 假山旁,一众妃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集体唤出来。
第87页 为首的澜贵妃头顶撑着把梅花油纸伞,裊裊婷婷步入凉亭, 对亭内的木槿儿视若不见, 只垂眸望了会池水, 便惊愕地叫出声:「这可是皇上最宝贝的南海青鲤,这里也死了一只,啊, 还有那边,那秋荷边上竟也有个快翻肚皮的。」 近日, 绿衣丫鬟负责这片池水中鲤鱼的投餵任务, 她忙跪倒说不知, 上个时辰这些鱼儿还好好的,方才过来时,只见槿妃娘娘一人在此。 木槿儿听出丫鬟话中意味,万年不变的陷害梗,她面无表情站起来,对着澜贵妃施了礼,欲抬步离去。 「慢着。」澜贵妃逼近对方,仔细打量羸弱苍白的冷美人好一阵。切,皇帝偏好这难啃的骨头,压抑着心头的妒恨方开口:「这青鲤可是槿儿妹妹不小心弄死的?」 木槿儿淡声道:「不是。」 「可这青鲤确实死在菁华池中了,如今皇上将整个菁华池交予本宫打理,这要本宫如何向皇上交代。」澜贵妃挑着烟眉,揶揄道,「见识过妹妹的水里功夫,劳烦妹妹下了菁华池将死掉的青鲤捞上来,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木槿儿瞥了眼一脸挑衅的澜贵妃,不屑理睬,快步向亭外走去。 如此阴沉的天,澜贵妃竟领着一群妃嫔在菁华池边晃悠。不知是缘分深厚,还是故意邂逅。 真是躲什么就遇什么。 眼看木槿儿要离开凉亭,澜贵妃抬臂扯住木槿儿的袖口,木槿儿甩手撤回衣裳,继续向前。 木槿儿这一甩,甩倒了看似珠圆玉润实则弱不禁风的澜贵妃,澜贵妃利用身子圆润的大好优势,顺势从凉亭石阶上滚下去。 众妃嫔惊叫着跑过去,扶起连声痛唿的澜贵妃后,皆捂着嘴摆出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 真是大惊小怪,澜贵妃不过是脸颊有些破皮,渗出几股血丝,这跟当年瘢痕事件中狠命往自个身上动手脚的情景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可众嫔妃皆义愤填膺指责槿妃以下犯上,嫉妒澜贵妃美貌故意毁澜贵妃容。更有甚者说她失了宠怨气没处撒便来找青鲤鱼的晦气,连小鱼苗都不放过的女人真心可怕。 澜贵妃捂着脸一副不如死去的痛苦模样。众嫔妃滔滔不绝,眼刀子横飞之时,景灏身着黑底纹绣龙袍踏步而来。 一众妃嫔皆飞蛾似的齐齐扑棱过去,抹着眼泪将槿妃的恶行颇加润色一一道来。 景灏冷着一张脸靠近木槿儿,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重伤贵妃,杀了朕的宝贝青鲤,槿妃,你可知罪。」 木槿儿却头也不抬,见了皇上不见礼,不回话。好似沉浸在无人的世界。 「不回答,便是认罪了。」景灏一副漫不经心的语调。 木槿儿见识过这皇帝的无赖招式,他这是要故技重施。她若不回答,不知对方又吐出什么不着边际的下文。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略带清寒的眼眸直直盯着景灏看。只是片刻后,又垂下。 景灏却将对方眼中暗藏的情绪一併忽视,只望着池水中翻着肚皮的青鲤尸体,语调轻巧,「澜贵妃,你觉得槿妃该如何处置。」 澜贵妃望着木槿儿的目光透着兇狠,却转眸对上负手而立的皇帝后,放柔了声调,「妹妹定是心有怨气才做出这些事来,不如罚妹妹再此跪到天亮以小惩大诫,皇上你看可妥。」 景灏望着池间浮起的薄薄水雾,敛声道:「准了。」 天色愈发暗沉,已垂了一层细雨,澜贵妃四处打量一番,水葱似的纤指一抬,「妹妹就跪在那处好生反思吧。」 那一指,真指了个好地界,菁华池旁,分叉口的一条绵延小路,只有那处的石子尖得有模有样。 木槿儿始终沉默,抬步下了亭子,跪倒在澜贵妃钦点的石子地盘上。如丝细雨将素净面颊度了层水气,朦胧清润。 景灏始终背手立在凉亭中,眼神飘渺望向烟雨深处。 众妃嫔皆热情过头的用丝帕为澜贵妃处理面颊处的擦伤,有人已跑去唤御医。 雨点越发大起来,不消片刻,竟像是瓢泼一般。 景灏终于转过身,抬步走下凉亭,喜儿公公忙撑开大伞为皇帝遮雨。他步伐缓沉顺着石子小径走去,路过木槿儿,眼皮眨也未眨,明黄龙靴继续踏向楼台烟雨的前方。 一众妃嫔似乎很是得意。剜着眼刀子步履轻快的随着皇帝走远。其中一个美人状似无意的踩着木槿儿的衣角远去。 末尾的云嫔更是等皇上及澜贵妃走出好一段距离,一脚踢在木槿儿心口上,最后挑着嘴角离去。 在这迷藏界里,秋暮分毫不差的接收着主人公的心情。 那一刻的木槿儿,心头一片空茫茫。感受不动浇在头上的秋雨有多凉,感受不到膝下的石头子有多尖锐,亦感受不到踹在她胸口的那一脚发了多大的力。自景灏默认她受罚的那一刻,她的心便自行覆上一层厚厚的茧,刀枪不入,甚至连同自己的身体,拒绝接受一星半点的疼。 她就这样用最快的速度麻痹自己,如石雕般,没有一丝表情的跪在那里,同烟雨融为一色。 长乐宫。 景灏丢掉手中的诗卷,大步跨到门口,殿外瓢泼般大雨裹着风声作响,他沉声问:「槿妃还跪在那儿。」 紧随着的喜儿躬身答:「是。」 景灏勐地走进雨帘,向宫外奔去。
第88页 喜儿不曾见过主子如此冲动,连忙拿了伞追出去。 宫门口时,却见自家主子又顿住,脸色青黑的吩咐他,「你去转告槿妃,要她向澜贵妃道个歉,然后回朕……回无忧宫去。」 喜儿晓得槿妃在皇帝心头的分量,这会不过小两口闹别扭,便拿出疯狗追的速度跑去菁华池旁,不一会又疯狗追似得跑回来。 「皇上,娘娘说她没有错,不肯去道歉。」 景灏脸色彻底黑下来,身形僵硬,「这个……这个槿妃,岂有此理。」他重新沖入雨中,院中又停住,仰头望着漆黑夜幕,雨水模煳了视线,逼得他合上眼,只一双拳头紧紧握着。 喜儿哭丧着一张脸将伞撑到主子头上。 竟灏却咆哮着让他滚开。 于是,菁华池旁的石子路上,木槿儿跪着淋了一整夜,长乐宫硕大而空旷的庭院中,景灏心甘情愿又莫名其妙陪淋了一整夜。 看得秋暮一阵气短。这两个人分明心里有对方,竟都端着,往死里斗气。 到底会不会谈恋爱啊! 纯天然淋浴的结果是,木槿儿一早结束淋浴惩罚,因双腿麻木一瘸一拐回了无忧宫;景灏却患了严重风寒,迷迷煳煳烧了好几日也不见好。 太后知晓,怒气直冲天灵盖。动员整个太医署为皇帝瞧病,瞧不好,提头来见。 成群太医们面色如纸跪在地上直哆嗦,简单的风寒都治不好,掉脑袋抄家也就不远了。为首的太医院院首稳住惧意,叩首向太后分析皇帝病情,皇上并非患了简单的风寒,急火攻心才至高烧不退,已换了药方去煎,服下后好生睡一觉应该便无大碍。 急火攻心,太后反覆揣摩这四个字。 又是妖女作祟。 趁着皇帝昏迷的大好机会,太后将木槿儿毫不费劲地带走。 景灏转醒后,见乌压压跪了一屋子人,他赶忙遣散众人,只余喜儿公公,众人方出屋门,他哑着嗓子迫不及待询问那个不将他气死不罢休的槿妃现在如何。 喜儿公公扑腾跪地上,哭丧道:「太后懿旨,槿妃有罪,致使龙体大伤,已将槿妃赐死丢入乱葬岗。」 方下榻的景灏听此消息,险些摔倒,一张俊颜血色全无,胸腔里涌上一股泛着腥味的闷气,他抬手捂了捂胸口,原地顺了几口气,直奔乱葬岗。 太赶闻讯赶到,看到的是皇帝发疯一样在恶臭无比的乱葬岗翻腾各种死相惨烈的尸体。 为阻止皇帝将乱葬岗的尸体翻个遍,太好只得将实情说出。 当景灏得知木槿儿没死,而是被太后软禁在小黑屋时,竟对着满地的尸身笑起来。心头堵的一腔闷气也终于沉下去。 原是这木槿儿命大,不止她命大,连她腹中的孩子命也相当大,再经歷跪石子淋大雨踹胸口关小黑屋,并吃了两天发霉的馒头后,腹中孩子仍没流掉,可谓幸运。 也可以说是腹中孩子救了她的命,再太后发狠要她性命时,一位经验深的老嬷嬷发现木槿儿身下出血,忙唤了太医诊脉。这才得知,木槿儿已有两月身孕。 此消息让木瑾儿相当震惊,原想自己受孕的机率太过渺茫,就算有了孩子,定是那种经不起一点折腾,吹个风跑个步蹲个茅厕就流掉的羸弱胎儿,不曾想,腹中孩儿如此经得起折磨。 太后对着刚翻腾完尸体的皇帝,痛心疾首道:「真是哀家择出的好皇帝,自三皇五帝以来,你可是第一位跳进尸堆里倒腾尸体的皇帝,真让哀家替你自豪。」 不料,这皇帝说了句分量极重的话,「若是槿妃没了,朕会将整个后宫的人送到乱葬岗陪葬,届时,是否会让太后更觉自豪。」 若不是身后老嬷嬷搀扶,太后歷经风霜的老身板,一早挺过去了。 景灏正色道:「太后可知槿妃在朕心中的地位,日后太后如何与槿妃相处,便是太后的智慧了。」 太后挣开老嬷嬷的搀扶,步履微晃靠近皇帝,「哀家的儿子早逝,你并非哀家所出,你可知道哀家为何弃哀家亲孙儿不顾,择你为陈国皇帝。」太后眺目远方疆土,陷入回忆,「你自小沉稳睿智,做事果敢,不为美色所动,长大后更是众亲王中的佼佼者,哀家一心认为你能堪当大任,昌我陈国,可如今的皇帝,却为个女人对哀家翻脸,做出如此令天下人耻笑的行径。你可对得起哀家对你的栽培信任,可对得起金銮殿上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景灏略微躬身,神色冷静,「太后高瞻远瞩,定是看到年少的孙儿守不住王座,迟早会被朕取而代之,不如顺应天道将皇位施予朕,以博天下美名。」 太后抖着双手,简直要气到中风。 景灏长身而立,眸光坚定,「朕所有妃嫔皆是太后为朕所选,唯独槿妃是朕亲选,槿儿乃朕心头挚爱,望太后成全。」言罢,释然而去。 无忧宫里,木槿儿恶补睡眠,合了一整天的眼,转醒后映入眼帘的是景灏那张掩饰不住欣喜的脸。 木槿儿面无表情起身,躲开对方的搀扶,下榻跪地,「皇上开恩,容臣妾诞下皇儿后将臣妾打入冷宫,还臣妾一个清净自由。否则休怪臣妾……」纤细手指覆在腹部,剩余的话不用说,已让人寒到骨髓。 景灏惊愕的视线在对方的脸上辗转片刻,倏尔笑了,动作轻柔地扶起对方,「槿儿定是怪朕当日的责罚,与朕闹脾气,朕给你道歉就是了,朕不过是想让你主动来找朕,只要你对朕服个软,或者笑一下,什么样的错朕都可以原谅你,朕……」
第89页 「臣妾所说并非玩笑话,皇上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么,诞下皇儿,请还臣妾自由。」木槿冷声打断。 本欲扶起美人的手,就那么直愣愣得停在半空。景灏直起身后,嘴角勾起一丝无奈,似在自言自语:「罢了。」 走出无忧宫门口时,吩咐内侍官将宫中最好的饮食衣物送过来,让娘娘好生养胎。 景灏走后,木槿儿坐在妆奁前,手中握着那支羊脂白玉簪,妆檯上躺着一只微微发黄的锦袋。 一脸呆滞,久不做声。 沁儿小脸简直皱成了一团,将皇帝遣人送来的血燕放到案上。 「小姐,你这是何必呢,为何非要惹怒皇上,冷宫是什么地界,哪有上赶着住冷宫的。」 木槿儿拿出锦袋中的纸条,缓慢地展开,嘴角疲惫的扯了一下,「不过不想看见皇上那张虚假的嘴脸罢了。他关心的不过是我腹中皇室命脉,何必拿一副真情的面具对我,看着无趣又无力。」 「不是的,小姐,皇上对小姐那么好……」 「你可记得当初朱煜是如何待我,可后来呢?不过是拿一颗真心换男人的假意罢了。而我也不过是皇家斗争的牺牲品。顶着紫薇天女的无上荣光,苟且而活。若我非紫薇天女,皇帝恐怕对我不屑一顾。即便我是天女,皇上得知我不肯为他诞下皇子时,不一样凉薄无情。」 她捂住心口的位置,目光悽然,哑声道:「而我,不过是想保护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守住最后一丝尊严罢了。」 掌心的宣纸铺开,「等我」两个字苍劲绵长,木槿儿任由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彼时前车之鑑,如今不过重蹈覆辙,蚀骨锥心般的痛,一次就够了。」 殿外月光瘦,室内佳人断肠。 她遣走所有下人,缩在塌上抱着被子大哭,自入陈宫来第一次不再压抑心里的情绪,任由眼泪流个痛快。 睫毛颤动间,掌心宣纸上「等我」二字被泪水浸湿,模煳一片,再也辨不出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又抽了,有的评论显示不出来,等显示出来再回復小天使们哦~~~~亲们积极留言支持藕哦~~~么么哒~~~ 第39章 【21】 因陈皇膝下只育一位小公主, 近年来,后宫不曾传出妃嫔有孕之说, 如今木槿儿怀有龙嗣, 可见是多么震惊后宫震惊朝野的一件大喜事。 这喜讯一路以春风染绿之势传至梁国。梁国皇帝携着家眷,载着西海巨珊瑚前来贺喜。 可觥筹交错的宴席上, 朱煜却未曾见到想见之人。 景灏以槿妃腹中皇儿顽皮,闹腾了娘亲一整夜眼下正休息养胎为缘由,欣然向朱煜解释。 朱煜执杯,道了句恭贺之类的堂面话, 只得将嘴角的苦楚掩在杯下。 自个见不到, 可自个家眷却能轻易向娘娘请安。 安和郡主苏妙言携厚礼拜谒无忧宫。 安和郡主乃陈国送予梁国和亲的郡主, 也是朱煜的妃子,这样一层关系,让木槿儿有些别扭, 本想拒绝可碍于国礼, 只能接见了。 听闻这位安和郡主眉眼生得与她有些相似,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眉若远山眸似秋水, 笑起来唇畔间的狡黠俏皮,确实有几分木槿儿当年风姿。 安和郡主巧笑嫣然,话着与朱煜婚后日常,言语间颇有秀恩爱的意味。木槿儿不动声色偶尔点个头嗯一声。 郡主闲话唠完为木槿儿献了一首清软小曲, 小曲献罢又献茶技, 极热情的为木槿儿勘了一盏茶。 斟好的茶递予对方, 她脆声道:「这茶有个有趣的名字叫三日红。」 木槿儿望向茶盏,碧色汤汁里盪着微微涟漪,却是有趣,满眼绿,不见红,驴唇不对马嘴的名字,嘬了两口,口味平淡无奇,放掉茶盏后,对这三日红没了探究的兴趣。 安和郡主又道:「此三日红乃妹妹亲自为姐姐泡制,废了好一番心力,旁人是无福享受的。」 木槿儿嘴角略弯表示了谢意。 直到天幕渐暗,无忧宫掌起灯火,安和郡主终于打算离开。 宫门口,她握着木槿儿的手,一副及其亲热的模样,临别时凑到木槿儿耳边道了句悄悄话,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木槿儿回屋后,遣了下人,展开藏匿于掌心的纸条,熟悉的字体跃然纸间:未时,燕子茶楼。 入夜,景灏例行每日功课,顶着冰雕脸到无忧宫晃悠一圈。木槿儿第一次开口请示想到宫外散散心。 景灏对着鸳鸯戏水的屏风,轻轻道了声:「嗯。」 草草吃了几口晚膳,木槿儿辗转于软榻间不得安眠。枕边一直迴响着安和郡主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 姐姐能否明白为爱人抛弃一切,甘愿入地狱的滋味。 还有,他在等你。 翌日,未时初刻,将雨未雨。 轻松打发了寸步不离的护卫,木槿儿携着沁儿踏进临安城北的燕子茶楼。 推门而入,整个茶楼后院静谧无声。庭院中紫色花藤下,一道英姿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 朱煜转过身,眼里全是笑意,他大步走到木槿儿身边,脸上有些局促不安,声调里含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槿儿,我以为……你不会来。」 木槿儿望着那张无数次徘徊在美梦与噩梦之间的脸,眸底浮上淡淡水雾,她躬身道:「陈国槿妃拜见梁国国君。」
第90页 这一句陌生的称唿直将两人的距离拉到天边,朱煜脸色苍白,缓和了好一会,苦笑道:「槿儿,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难堪难受。」 她移开视线,淡然道:「时过境迁,再难堪难受都过去了,留于心间的除了释怀已无其他。」 朱煜突然握住对方的双肩,拔高嗓音,「槿儿,你说你释怀?你不是应该恨我的么?无论多恨都没关系,倘若你对我没了往日情意,至少应该恨我,你该恨我入骨才对。」 分别数年,午夜梦回,空荡的梁宫内,槿儿总是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他向她打招唿,可她看他的眼神极其冷淡,像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每每这时,他就对自己说一句:「她不会忘了我,恨比爱更让人记忆深刻。」 而此刻,他终于见到了让他百转千回怎样都忘不掉的梦中人,可她言语里的冷淡让他觉得仿佛置身那个梦境。 那个梦境终于要变成现实了,她快忘了他。 木槿儿看得出对方仍对她存着念想,一时喉间哽咽,默了一会,道:「往日种种皆浮生一梦,随时光散了吧。」 「不,槿儿,我们的过去不是一场梦,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时时刻刻清晰的提醒我当年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我自以为自己最想要什么,放掉了你。后来,我才知失去了什么。若可以重来,我定会放弃王位之争与你白头偕老。」他勐地抓起她的手,「一切或许还来得及,跟我走,我已打点妥当这就带你离开陈国,我们回梁宫,你若不喜欢梁宫,我带你回布谷山……」 木槿儿抽回被对方死死握住的手,摇摇头,「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再不是布谷山下被养在别院的槿儿,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一切都回不去了。」 朱煜却不听,拉了她直往庭院外走,口中喃喃,「如何回不去,布谷别院还在,我还在,你住过的闺房还在,院中你种得花草还在,你一定不知道儿时你亲自种的桃树有多高了,花开得有多艷,结得果子又有多甜……」 吱得一声,庭院的木门被推开。 景灏手拿一把缀着红玉珠的摺扇沉步而来。燕子楼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带着玄铁面具的护卫。 景灏勾唇浅笑,食指轻敲摺扇,「朕在对面的物华阁露台赏风景,瞧着燕子楼里的一道身影好似朕的槿妃,便好奇过来瞅瞅,没想到竟真是朕的槿妃,更没想到梁国国君也在。」 木槿儿忙撤回被朱煜握在掌心的手,怪不得出宫后如此轻松的就能打发走护卫,原来景灏早就知道到她会来此约会,就等着捉姦在双,想必守在门口的沁儿早就被暗卫拿下。 朱煜见此,反而大大方方抢女人,重新握起木槿儿的手,一脸的势在必得,「景灏,槿儿我必要带走,你想用什么交换,城池,金钱,宝马……我必答应。」 景灏对着暗云浮动的高空笑了几声,「梁国国主真会说笑,你要将怀有朕龙脉的槿妃带去哪,你认为你出得了我陈国疆土。」 朱煜将木槿儿护于身后,直面闲散中满是自信的景灏,厉声道:「临安城早已被梁国死士重重包围,陈国边境也有我梁国大军暗地潜伏,且看我能不能带走槿儿。」 景灏收起笑意,眸间的弒杀之意越发浓郁,轻抬衣袖,潜伏的暗卫瞬间冲进来将朱煜层层包围。 朱煜弹指抽出腰间软剑,一场厮杀将上演。 突然,木槿儿跪地,转瞬间自衣袖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分毫不差对准自己的心脏,「这把匕首淬了毒药,只要轻轻一划,毒性瞬间蔓延心肺,当场毙命。皇上若还在意臣妾腹中龙胎,放他走。」 两位皇帝皆大惊失色,同时伸手向木槿儿探去,见寒光匕首稳贴着对方的心脏,同时又收住脚步。 景灏脸色发白,心头爱恨交加。 朱煜则惊恐难安,颤着双唇央求木槿儿快将匕首移开。 良久,满是藤花香的燕子楼寂静无声,似乎能听到紫藤花瓣飘落于地的微响。 景灏目不转睛盯着跪地威胁的木槿儿,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准。」 朱煜却是不怕死的不答应。嚷嚷着誓死要将木槿儿带回梁国。 木槿儿盯着朱煜,面色凄恍,「梁国国主不走,槿儿一样会将匕首插~入心脏。」 朱煜红着眼睛,默默瞅了她几眼,终于离去。 直到沁儿颤巍巍跪地来报,朱煜一行已平安离开陈国疆土,木槿儿才将匕首从心口处移开。 这一跪就是一整天。她一只手搭在腹间,缓缓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倒下去,晕在一直立于身侧的景灏怀中。 木槿儿腹中胎儿非一般的强悍,在母亲经歷如此身心创伤后,依然稳噹噹的安睡在母亲腹中。 太医开了安胎的药便退去。 无忧宫中,景灏坐在榻前摩挲着她的脸颊,昏睡中的木槿儿,口中一直唤着三个字:煜哥哥……煜哥哥…… 四更天的声更漏依稀传来,木槿儿方悠悠转醒。 余光瞥见龙袍一角。 「臣妾死罪。」躺在软枕上的她并未起身,只木讷地盯着芙蓉帐顶开口道。 「你究竟要糟践朕的心意到何时?」微凉的手指轻轻掠在她的眉间,鼻樑,唇畔,「倘若朕没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已经跟朱煜走了。」他声线越发暗哑,「有时候朕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第91页 景灏走出无忧宫时,头顶星子朦胧,地上枝影斑驳。 这夜,木槿儿掩着衾被呜咽了许久。直到唤了沁儿将镶嵌着红豆的陶埙取来捧人怀里,才缓缓入眠。 朱煜离开陈国的第三日,木槿儿腹中长得结实的胎儿终于流掉。太医回报,槿妃娘娘服了坠胎药才致使小产。 木槿儿后知后觉,安和郡主的那杯茶为何叫三日红。 景灏提着把剑指在木槿儿的心口,「你竟然如此冷心无情,不能随朱煜回梁国,便杀了朕的孩儿,那也是你的骨肉。你究竟对朱煜情深至此,还是本就绝情狠毒……或许是朕看错了你。」 皇帝的愤怒,沁儿看在眼里,只怕龙颜震怒自家小姐的命不保,忙跪地哭喊着, 「不是的,皇上,不是小姐杀了腹中皇子,小姐怎么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况且小姐对皇上……」 木槿儿一记凌冽的眼神瞅过去,沁儿抖着双唇,不甘心地闭上嘴。 景灏握紧剑柄,冷笑一声,「哼,不是你家小姐自己服了坠胎药,难道是被人陷害。这无忧宫中,除了朕,不曾有闲杂人等来过,送予无忧宫的食物药草是经过朕层层检验确定安全才准予送入。却不知谁有这个本事,在朕的眼皮底下将坠胎药送入槿妃口中。」 木槿儿盯着抵在心口的长剑,嘴角裂出一丝苦笑。失了宠爱,失了孩子,被终生囚禁在这冷冰冰的宫殿,已是生无可恋,她倏然握住剑刃插~向自己的心口。 景灏眸中一震,回神得及时,剑柄向外一拉,剑尖不曾没入对方胸口,可剑刃却将她的手心划出一道长长血痕,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形成一道妖冶的弧度。 持剑的手颤得厉害,景灏不可思议望着鲜血直流的木槿儿,「……不能和他在一起……你宁愿……去死么?」 木槿儿神色黯然,眸中空无一物,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模样。 血腥味在内室瀰漫开,空气里凝滞良久,只有沁儿的呜咽声。 景灏笑笑,转身,袖袍一甩,滑下一只陶埙,碎裂一地的瓷片中躺着一颗红豆。 「从今以后,朕与你的情意犹如此埙。」言罢,头也不回走出无忧宫。 木槿儿瘫在地上,望着那道决然离去的背影,泪水滂沱。 第40章 【22】 三年时光, 弹指一挥间。 木槿儿未曾搬到冷宫去, 因无忧宫俨然已是一座冷宫。 这三年, 她从未踏出过无忧宫一步。 第一年,她整日整日的发呆。 第二年, 她寻到几本曲谱,整日整日练习吹埙。 第三年,她泡在无忧宫里的藏书阁,日日翻阅书籍以打发时间。 书阁里的书籍翻阅个遍, 自一本专扒楚宫秘闻的民间野史里得知,那三日红的由来。 一百多年前,前楚还未灭亡,正是楚清皇当政之时。楚宫里住着个因不能生育而被皇帝日渐冷落的纪美人。纪美人终日郁郁,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渐逝, 愈发绝望, 一日,楚清皇最为疼爱的萧妃无端患病,药石无医,楚清皇听了臣子献言将民间一位邪道请入宫中为宠妃医治。 邪道出手,宠妃很快康健, 那位被冷落的纪美人却从中找到灵感。 她花了不少心力打听到那道士的落脚点, 找寻时机携着全部家当前去拜访。 道士言她作孽太多,此生再不会诞下一男半女, 她听了并未绝望, 而是向道士讨要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能化去孕妇胎儿的邪方。道士便将一个种茶的方子给了对方, 自此,三日红便登上后宫舞台。 三日红乃一株茶树,颜色碧绿,貌似普通茶叶,服之可落胎。此落胎茶打破传统立竿见影的坠胎效果,服用此茶三日之内毫无徵兆,三日后药性才一股脑发挥出来。致使受孕之人下~身大量出血胎儿小产。这给下黑手之人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和坠胎前后不在场的证明。 纪美人凭此手段玩转楚宫,将楚清皇玩了个断子绝孙,大大提升前楚灭亡的进程。 据说前楚灭亡后,那美人不知所踪,三日红亦销声匿迹。 不料安和郡主苏妙言竟寻到这邪门方子,并用在自己身上。 秋暮对三日红一点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那位邪道,野史中言那道士狂妄邪魅,本领虽高却心狠手辣无甚慈悲之心,名声却不小,号称戮心道人。 不正是杀千屠么。 那个硬闯幽冥当铺的邪道真是无所不在,渗透面挺广,她进了两个迷藏界,两个迷藏界都有他搅合,而且干得都是遭天谴的事,后来被无泪轻松灭掉,真是便宜他了。 三日红却是木槿儿心头的结,安和郡主苏妙言为何对自己下黑手,她百思不得其解。即使她将真相说出来,依凭的不过手中一本民间野史,不足以立据,再说皇帝不一定信,若皇帝真信了,免不了陈国与梁国再次兵戎相见大动干戈,届时大批将士将战死沙场。 因一个未出生的婴儿,致使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如此就是她的罪过了,三日红事件,木槿儿便不了了之。 这三年来,景灏不曾踏入无忧宫一步。而木槿儿因忙着发呆练埙读书等,也不曾踏出无忧宫门半步。 两人近在咫尺,却如隔天边。 落井下石的妃嫔们闲来无事,也偷偷议论无忧宫里的这位冷妃。闲话时直称无忧宫为广寒宫。
第92页 因为这座宫殿确实如九天之上的广寒宫一般清冷,寻不得一丝暖气儿。 冷到什么程度呢,原是隔三差五来「广寒宫」寻晦气的嫔妃们都懒得再来。 这年的雪来得有些早。穿庭过廊,飞花般洒了整整一夜。整个皇宫银装素裹,妖娆异常。 景灏原是寻了处僻静的角落,站在假山后赏红梅。寒梅枝桠上新雪覆旧雪,层层叠叠。不远处,几只灰雀落在雪地间觅食,景致颇幽远。 叽叽喳喳的嗓音伴着吱吱喳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方才看见没,广寒宫那位妖女竟好性情的在宫里扫雪,瞧她身上的衣裳,竟还是多年前的素袄,颜色都有些发黄,陈年旧袄想来暖和不到哪去。」 「可不是嘛,这几年司衣署不曾为那妖女定制过一件衣物,不过那妖女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竟也没有遣人去司衣署领过冬衣物,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寒上许多,不知那妖女如何挨过严冬。」 「妹妹言语间似有怜惜妖女之意,难道妹妹忘了当年妖女如何霸占皇上,以至我们姐妹备受冷落。听说去年冬日,竟有妃嫔派人去广寒宫强行拿走妖女两床衾被,天寒地冻缺衣少被,不知那妖女是怎样熬过来的,想想都冷。」 「自从妖女被冷落后,这些年也不见皇上招幸过我们,想来与之前没什么分别。」 「我们快些走吧,耽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终归不妥。」 窸窣地踩雪声渐行渐远,景灏一双深眸望向白雪覆盖苍茫一片的无忧宫。 「广寒宫。」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他对着枯枝上的新雪,淡淡道。 一连两日,太阳穴疼。疼得睡不着,景灏干脆起身端着个银箔面具凝视到天明。眸底艰涩缱绻,似是陷入绵长回忆中。 第二场雪花落完,已深冬。这夜月光皎洁莹润,如丝如绸般铺洒在层层积雪上。 景灏独自小酌了几杯,披上大氅静悄悄踱步到无忧宫。站在宫门口犹豫了片刻,一声嘆息后,终于抬起云靴,走进去。 巧的是,这晚沁儿没将倭瓜蒸熟,七八分熟的瓜瓤吃进肚子有些发胀,木槿儿正一个人踱步在月光下落雪上熘达下食。单薄发旧的素色小袄包裹在身上,愈发显得身姿纤细。 她弯腰捧起地上积雪,揉成一个雪球。 耳侧踏雪声渐近,她盯着手中的雪球道:「沁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打雪仗,不小心将雪球掷到安妃娘娘的脑门上,安妃娘娘竟没恼怒,反倒……」 眼前的龙靴明晃晃地刺痛她的眼,视线随着明黄延伸上去,绣着飞龙的貂领大氅,坚毅优美的下颌,挺拔的鼻樑……那双深邃如子夜般的眸子…… 木槿儿倏地瞳目放大,手中的雪球滚落到地上。 四目相望,四周没一丝声息,鼻唇间唿出的哈气绕在冷气中。 倏然,景灏一把将对方纤细的身子捞进怀中,发狠地抱住。阖眼默了片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轻如薄翼的一吻。 木槿儿依然木讷如一尊雕像。 他解开蓝貂氅为她披上,一边繫着领间的带子一边轻声道:「你刚才揉雪球的样子,让朕想起第一次见你的场景,那年那个黄昏,你笑得比晚霞还要灿烂。」静静凝视她片刻,目露疼惜,「以后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内管公公去取。」 声调虽轻,可在这寂静的雪夜显得尤其清晰。 木槿儿还是一副缓不过神的表情。 「小姐,小……」沁儿自屋内推门而出,院中的画面让她一怔,随即扑通一声跪下。 跪地的响动让景灏自恍惚中清醒。温和的眼神也随之冷下去,顷刻间他又恢復硬邦邦的态度,一言不发,转步离去。 只余空旷积雪上一串长长的步履印记。 沁儿本是颓废的眉眼立刻精神起来,「小姐小姐,皇上还是忘不掉你,亲自来看你了。」 木槿儿望着空荡荡寂寥寥的院落,又转眸望向开始飘散细雪的天空,冷幽幽道,「皇上醉了,认错了人。」 这一夜,无忧宫内,披着蓝貂大氅的纤细身影,手拿一只陶埙站在清冷小院中吹了一整夜。埙面上红豆映衬着白雪,越发灼目。 长乐宫中,打外面隐隐传来空灵悠远的乐声。 竟灏来不及披上貂裘,疾步走出去,最终停在寝宫门口,遥望着无忧宫的方向。 「喜儿,以往的埙声是从无忧宫里传出的?」 喜儿躬身回答:「是啊,皇上。无忧宫的埙声约模响了一年之久。」 是她么?景灏眸带诧异。 喜儿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娴熟。揣着圣意道:「皇上以为先前的埙声定是哪宫的娘娘为取悦皇上所奏,定想不到竟是从无忧宫传出的吧。皇上,这是娘娘在想皇上。」 这三年来,景灏不但未曾踏入无忧宫一步,就连无忧宫方圆百米的范畴都被他列为禁地。毗邻无忧宫的几位后宫嫔妃无辜被「广寒宫」的寒气波及,更是整整三载不见皇帝踏入所住的宫门半步。 倒霉的嫔妃日日哀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整天嚷嚷着该从宫外请个风水先生择个好地界,这世道,选个好邻居是很有必要的。 先前景灏为求得美人心,追爱手段,无所禁忌,甚是执着,可别扭起来,更是执着,不但不靠近无忧宫门,更不提及关于无忧宫关于木槿儿的一切。
第93页 那日,一位因厨艺精湛而刚晋升的美人,端着新研发出的木槿花糕点来讨皇帝欢心。哪料,景灏听到木槿花三个字立刻将放置糕点的桌子给掀了。 厨艺精湛的美人好似缺点心眼,如此明显,竟还不明白皇帝为何发怒,于是匍匐跪地一口一个木槿花如何美艷无双,服食木槿花可除湿降火,木槿花糕如何清香酥软入口即化…… 怒火中烧的景灏当即将这位新晋美人发配到冷宫。 可嘆这美人被拖走时,还撕心裂肺地嚷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此之后,跟木槿儿沾点边的话,任何人都不敢提及。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一位久居深宫不得宠的妃子活着无望,想去重新投胎,觉得自我了断没意思,就寻了个时间在皇帝耳朵边上提了个醒:皇上怎的不去看看无忧宫的槿妃娘娘,想必槿妃娘娘日夜思及着皇上。 这皇帝只压着眉眼道了一句:怎么个死法,朕让你选。 那妃子端了杯毒酒一饮而下,含笑九泉。 鑑于从上事例,想安生活着的人更是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触到无忧宫的霉头。 如今,这皇帝居然主动打听起无忧宫的事,喜儿才将心中揣测道出来。 景灏被喜儿小公公的一番话讲得龙马精神起来,眉宇间盈出多年不见的欣喜之色,只是瞬间又黯淡下去。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喟嘆一声,「怎么可能。」 转而踱步入殿,飘渺悠长的埙声被关在一门之外。 ——— 两日后。 无忧宫。 沁儿望着内侍官送来的上好锦衣丝被,名贵药食,满心欢喜地劝说自家小姐应放下矜持,主动去找那位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却痴心不改的千古第一痴情皇帝。 木槿儿纤瘦的食指敲着桌沿,「容我再想想。」 这一想,整整半年。 第一缕秋风如约邀来了木槿花盛,临安城又是重重嫣红。 沁儿端着茶盏来,再次暗示,「木槿花都开了,小姐的心花也该开了。」 木槿儿走出殿门,望着院中开得热闹也落得热闹的木槿花,又想到自己深宫怨妇般的境地,不禁黯然,「木槿花虽艷丽,但朝开暮落,徒增人伤感。」 沁儿拾起一片地上飘落的木槿花瓣,一语双关道:「虽然木槿花朝开暮落,但花朵生生不息,木槿花明知盛开时日不过短短一日,仍全力绽放,至少,盛放之后不会留下遗憾。」 木槿儿盯着飘落满地的绯红,失神许久。 翌日,木槿儿一觉醒来,终于灵魂开窍。 拿出景灏当年赐予她的月白锦袍穿在身上,又唤沁儿给她挽了个当下流行的髮髻,黛眉轻描,朱唇微点,装扮好的她对着菱花镜露出浅浅一笑。 这是木槿儿自入陈宫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朗,眉眼里暗藏着淡淡的喜悦及期待。 这个倔强的,集不幸与幸运于一身的女子,终于将刀枪不入包裹一身的茧子层层退掉。 沁儿说的对,木槿花明知盛开唯有一日,却全力绽放,至少,盛放之后不会留下遗憾。 她想,她应该勇敢一回。 宅在无忧宫的三年,她心态平和许多,万事看淡后,唯有一道身影萦绕心间,久散不去。 人都是这样,遇事当时情绪激动,所言所行皆为发泄,等日子静下来,回首方觉,当时没必要那么较真,时间越沉淀,越是明白这个道理,岁月带走心中的戾气不甘愤懑及杂念,最终露出最本真的那个自己,这时才会发现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可往往当你明白这个道理时,早已物是人非,时间仁慈却也残忍,毕竟时光不会静止,停在某一处等你顿悟,最终你顿悟了,也失去了,记忆深处自生一座城,名叫遗憾,有些东西再也不回来。 推开无忧宫宫门,和风带起衣角,胸口沸腾着各种情绪,此时的木槿儿隐隐觉得对方一直在等着她,咫尺天涯或天涯咫尺不过在一念之间,这一次,她先迈一步又何妨。 思及此,她唇角翘起,仿似当年布谷山下的那个俏皮姑娘又回来了,迈开大步直奔长乐宫。 殊不知,无忧宫门口的轻盈一笑,竟是木槿儿此生最后一个笑颜。 深渊临近,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日里你们都潜水玩,昨个一致出来吐槽单元女主,我可怜的娃啊…… 小剧场: 木槿儿:沁儿,给主子我上妆,隆重点,我要开直播。 沁儿:直播虐小景皇帝么? 木槿儿:直播领盒饭,听说大家都膈应我,我想直播领盒饭的108种方法,没准还能上个热搜。 沁儿:那我是给你刷游艇呢还是花圈??? 木槿儿:…… 第41章 【23】 木槿儿在众嫔妃丫鬟一路惊讶惊艷甚至惊悚的目光中, 红光满面踏入长乐宫。 正如当日黄历所写, 不宜出行。她扑了个空。 皇帝出门干仗去了。 其实, 自从当年燕子茶楼两位皇帝会晤之后,两国之间努力伪装的和平终于撕破。 陈国和梁国, 明着争地盘,暗地争女人。 这两位皇帝皆牟足了劲头欲将对方彻底击垮,皆御驾亲征。 木槿儿坐在长乐宫宽大的罗汉榻上,略有些失落。 喜儿公公像是捡了一袋金元宝似的, 忙着沏茶上糕点,乐呵呵道:「若是皇上得知槿妃娘娘亲自来看皇上,保不准暂时弃了战事,百里加急赶回宫来见娘娘。」
第94页 木槿儿却盯着玉案上一张精緻的银箔面具看了许久。 喜儿公公道:「这面具是皇上最宝贝的物什,平日里常拿在手中端详得出神, 不知这小小面具里藏着什么典故。」 她拾起刻着繁复花纹的银箔面具, 细细凝视,蓦地心头一震,「沁儿,你可觉得这面具有些眼熟。」 沁儿凑近一些,冥想了一会, 微微张开嘴巴, 「那个……小姐,这个面具好像当年梁国街头那个叫鸿门斋里……你认错的那位公子所戴。」 木槿儿盯着面具似乎陷入悠远的回忆。 —— 两国边境交界之地土地贫瘠, 沟壑万千。激烈战争已持续半月, 双方死伤人数乃歷史以来最为公平的一次, 皆折损了三将,两千战马外加一万士卒。 梁国军营,安和郡主苏妙言着一身银色盔甲踏马而来。 下马后由将士领进一座军帐内。 「你来做什么?」帐内,朱煜见了来人,抛了手中的兵书怒声道。 一身盔甲的苏妙言行个军礼,「妙言知道此战皇上必要攻下陈国都城,否则是不肯回梁宫的。妙言乃定国将军府千金,自小同父亲习武,虽不愿见到两国开战,但嫁予梁国便是梁国之人,此次前来是为了助皇上一臂之力。」 朱煜御驾亲征那日,苏妙言想起当年爹爹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若两国日后交战,你占哪一方?」 当时年少,一心扑在情爱上,满眼皆是风花雪月,哪里想那么多,可终有一天,爹爹的话应验了。她这才明白当初爹娘为何一万个不愿意她嫁入梁国。 两国交战,该如何选择呢?一方是至亲,一方乃至爱。手心手背割开哪个,都是疼。 她本想着干脆缩在梁宫当只鸵鸟算了,可自从朱煜离开后,她没有一日安宁过,只怕夫君有任何闪失。 煎熬了几日,她决心不再当缩头的鸵鸟,手心手背定有一个要鲜血淋漓,既已嫁入梁宫认命便罢,一如当年不谙世事的少女,这一回她同样选择了朱煜。 朱煜死,她陪葬;若陈国败,也好保将军府阖府平安。 她换上戎装,快马加鞭赶到战场。 不料只换来朱煜冷哼一声,「马上滚回去。」 苏妙言暗自咬牙,忍了。这些年来,朱煜待她一向凉薄,几乎没有过好脸色。 朱煜对她如此态度,是有缘由的。 当年木槿儿怀有龙嗣,是被炒在风口浪尖上的风云话题,朝野皆知。故而,当木槿儿小产,朱煜也毫不费劲的知道此事。 晓得此事没甚可疑,可疑的是木槿儿小产的第三日,远在梁国的朱煜便知晓了。 如此速度,定是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朱煜在陈国安插了多少探子,有多少是为军国大事,又有多少是为了木槿儿。 苏妙言不敢猜。 木槿儿小产,身在梁宫的朱煜鞭长莫及,那几日她眼见着他整日焦躁,寝食难安。她亲手熬制的金银花雪菊羹被他一股脑打碎,见谁都是一副暴君的模样,吓煞梁宫众人。 木槿儿因何小产,小产之后又过得如何,凡是对方任何一点消息,朱煜都想知道,全然忘了自己乃梁国之主的身份,朱煜派去的探子久未消息,心急如焚的他就去寻了一直再暗中辅佐自己的高人——余尘道长,拜託道长帮忙探查此事。 岂料余尘道长脸不红气不喘的将此事和盘托出。 那三日红是她苏妙言求的,落胎茶也正是余尘道长昔年所藏,道长言,是他恩师所赠。 得了三日红后,苏妙言便趁着同梁君去陈国朝贺,为木槿儿献上了那落胎茶。 当年她远嫁梁国,满满一颗情窦初开的心全扑在朱煜身上,起初他待她不错,可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不对,明明那么深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又像透过她的身体落在一个她无法企及的远方。 后来,她一番打听,甚至去了布谷别院,自众人口中得知紫薇天女也就是后被送予陈宫的槿妃娘娘同朱煜的诸多过往,又在朱煜的寝宫看到木槿儿的画像,她自嘲一笑,原来自己竟是个替代品。 话本子里惯写的那个梗,最俗烂的那个替代品。 怪不得陈宫一众佳丽,独独选了她。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朱煜在得知陈国槿妃有孕之后,整日愁眉不展,食不下咽。。 得知真相的苏妙言心绪复杂。被命运玩弄的不甘让她总想做点什么,无关对错。 她想到除去槿妃腹中孩儿。 她心里明白,其实朱煜最不想见到木槿儿有孕,只怕木槿儿诞下陈国皇子后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最终形同陌路,更甚至视如仇敌。 他在等敌国的那个妃子,他再等一场破镜重圆。尽管两人同床异梦,但她是最了解他的一个。 她向余尘讨三日红时,异常坦荡道:「妙言此去,不过是去做皇上心中最想却最不忍心做的事,请道长成全。」 余尘道长最后成全了她,葬送了木槿儿腹中胎儿。 朱煜得知木槿儿小产背后的阴谋后,一面怒不可揭一面暗自里有些庆幸。 槿儿不曾为陈帝诞下皇儿再好不过,免得终有一日将她夺回来时,她心有牵绊。 暗地高兴归高兴,但终归害得木槿儿丢了腹中孩子,一面是自己的恩师,怒气不好撒在恩师头上,倒霉的苏妙言便承担了朱煜的一腔怒气,自此之后朱煜再没给过她任何恩宠。
第95页 连往日落在她脸上的那道虚晃的并不属于她的深情目光也懒得再施予她。 而这些年,她是怎样熬过来的,唯有梁宫那冰冷的宫檐阶梯知晓,她又是怎样于绝望中揣着一颗卑微的心等他归来,唯有燃烬成灰的夜灯及窗外明月知晓。 如今,她做出如此决绝的态度,弃了生养她的国土选择同朱煜并肩而战,对方回给他的又是什么。 嗤之以鼻,漠然置之。 联想到这些年的境地,一时悲从中来,苏妙言鼓足勇气道出一直压抑在心头的话,「妙言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不过是木槿儿的替身。即使这样,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妙言已觉开心。皇上可以为木槿儿不顾生死,妙言也可以为皇上甘心下地狱。」 朱煜冰冷的眸底映着两簇烛火,烛光微微跳动,为双眸染上些许暖意,垂眸,错开烛光,又恢復一贯的冷冽,「马上滚回去。」 苏妙言在一阵悲痛中转身,绝望离去。 两国边境这一战,持续了一个多月,战况愈发紧张。 —— 陈国,无忧宫内。 沁儿在打理当年安和郡主送来的众多礼物时,发现一只装有玉翠镯的锦盒底端藏匿着一封信。 此信是定国将军苏成远写给女儿苏妙言的一封家属。信中除了寒暄一些家常,竟还有定国将军打算投敌叛国与梁国里应外合,找寻时机将陈帝弒杀的机密之事。 木槿儿有些慌乱,不知这封信怎会落在此锦盒中。是定国将军将信放于此盒中捎给安和郡主,而安和郡主未曾查看,就将这娘家送来的礼盒转送给她,还是这就本是梁国的反间计,想藉此机会除去战功赫赫的定国将军,为梁国日后攻打陈国扫清最大障碍。 兹事体大,木槿儿不敢断言,只将此信秘密藏好,精心打听着关于边界两国的战事情况。 陈国连连战败的消息传遍后宫,尤其定国将军出师不利,甚至有次护驾不周险些丢了陈帝性命这一传闻传得最为兇勐。 木槿儿再也按捺不住,日日梦中惊醒,生怕景灏出个三长两短。终于,她将那封信呈于太后。 普惠太后辅佐两代皇帝,算是个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政治家阴谋家。对于木槿儿呈上的信函不是没有怀疑,但事关皇帝性命,便八百里加急传召皇帝回宫商议要事。 那头,太后的秘旨还未到边境,这头将军府已经被太后派出的皇家暗卫查了个底朝天。 果真,在将军府的暗格中,发现定国将军苏成远与梁国皇帝朱煜的多封来信。信中皆是筹划助梁灭陈的机密大事。 太后惊怒,以通敌叛国之罪将定国将军府查封,诛灭九族的告示贴得人尽皆知。 甚至,一手呈出密信的木槿儿也忍不住心悸。 景灏得了太后秘旨,返归都城,埋伏于城门口的百名暗卫将皇帝身后一脸莫名的苏成远擒于马下。 突发此等大事,景灏来不及回宫,就去了刑部亲自参与审查苏成远投敌叛国的大案。 经刑部审查,秘信上的字迹却是苏成远及朱煜亲笔。证据确凿,再加上苏成远的女儿已嫁予梁国朱煜为妃这一层微妙关系,这让一直信任苏将军的景灏也产生怀疑。 尽管,苏成远死不承认通信之事。 太后担心夜长梦多,多生枝节,再皇帝犹豫之时,果断下了懿旨,将定国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全部诛杀于临安城西市口。 此旨一下,举国震惊。定国将军府一百零一口皆缚手跪在断头台上。 苏成远大喊冤枉。 木槿儿思及将军府的惨案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毕竟那封密信是她亲自交给太后的。不知为何,心里诚惶难安得厉害,便立在临安城西市口的城墙上观望。 时辰将至,行刑的危及关头,人群中走来一位两鬓略白的清瘦道士,说是与将军乃故交,容他同将军当面道别一番。 主监斩官一听,当即愣了。 叛国乃株连大罪,此人竟自称苏成远的故交,若是故交,不赶紧躲远点以免被牵连反而上赶着来送行,甚是诡异。 监斩官下了监斩台走到道士身边,仔细打量对方片刻,终不敢轻下定论,刚要吩咐属下将此事报予上级,那道士嘴里飘出一股似有若无的白气,直被对方吸进心肺。 只见监斩官双目空虚转回监斩台,竟下了准许道士同苏成远道别的命令。 余尘道长走到苏成远面前,蹲下低声道:「苏将军一定不记得贫道,不过没关系,贫道此次来是为了告知苏将军一件事。」 跪在刑场的苏成远一身凌冽之气,抬首,眼前是陌生道士诡笑的一张嘴脸。 「听闻苏将军多年前曾丢过一个女儿唤作苏妙槿,苏妙槿胸口上有朵木槿花状的胎记。恰好槿妃娘娘的胸口上也有一朵木槿花。更巧,苏将军与梁国国君的密信意外落到槿妃娘娘手中,苏府叛国投敌的大罪正是槿妃娘娘一手揭发。哦,不,确切的说是你的女儿一手将你们整个将军府送上断头台。不知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将全家送上黄泉之路的滋味如何?」 苏成远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你是谁……槿妃娘娘……是……是我的女……女儿?」 「嘘。」余尘道长做个噤声手势,望一眼高高城墙楼上那道清丽的身影,「苏将军,你的女儿来为你送终了。」言罢,甩着长袖步入人群,瞬间没了踪迹。
第96页 主斩官清醒过来,眼看时辰已到,当即仍了斩首令牌。 一百零一把快刀整齐一致扬起来,刀锋凌冽之光刺得台下之人睁不开眼。 立于城墙上的木槿儿不忍的别过头去。 「槿……槿……」此乃苏成远人头落地之前,一直反覆重复的字。 手起刀落,西市口血流成河,浇灌着路边的木槿花树。 一百零一颗脑袋落地后,眼前突然出现戏本子里所描绘的关于忠良被害含冤而死的异象,顿时整个临安城狂风肆虐大雨倾盆。 一只血红妖冶的蝴蝶自浑浊灰暗的天空飞来,直飞向高高的城墙,飞到木槿儿眼前,最终没入她的额间。 当血蝴蝶完全没入木槿儿额间时,木槿儿骤然睁大眼睛,像是突然陷入极其可怕的梦魇般。 她一动不如,宛如死尸般钉在高高的城墙上。 木槿儿醒来后,如同植物人般不吃不喝不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房屋中虚无一点。 景灏以为木槿儿因看了被杀头的画面而被惊吓到。在太医诊治无一丝好转的情况下,请了一众神婆道士围着无忧宫作法。 三日法事做下来,木槿儿依然保持着方醒来的痴呆姿势。似乎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第七日,当躺在软榻上如死尸一样的木槿儿听到丫鬟道城中的木槿花一夜之间全部凋零,又一夜之间开满枝头的诡异之事后,微微转动眼皮,缓缓起身。 沁儿哭着扑到塌前,「小姐,小姐你终于有活人的反应了,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这些天可把皇帝急坏了……」 衣角被牵住,沁儿回过头来,木槿儿松开对方的衣襟,苍白的唇微微张开。 「我是定国将府苏成远的嫡女,三岁前,我生长在那里。父亲教习我书法,母亲为我们熬木槿花粥,将军府明堂内挂着一张金色豹皮,父亲很是喜爱,府院中种着大片木槿花树,母亲很是喜爱。我有一个乖巧的妹妹,名唤苏妙言,我们全家都很喜爱……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沁儿惊愕地捂住嘴巴。 「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全部因我而死。「木槿儿一字一顿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锦被。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继续抽,评论显示不出来~~~md想撞墙! 第42章 【24】 锦被上的血迹还未干透, 普惠太后面色阴沉闯入无忧宫。 攥在手中的一只纸鹤丢在地上, 太后厉声道:「没想到, 你这妖女竟与梁国皇帝有私情。若不是前几日皇帝请来道行高深的法师为你驱邪,宫内之人肉眼凡胎定是看不到半夜飞入你宫中的隐形纸鹤。」 木槿儿弯身, 缓缓拾起纸鹤,展开,信笺里是梁国皇帝写给她的缠绵悱恻的相思句子,以及日后灭掉陈国一统天下定立她为后的谆谆誓言。 「如此说来, 定国将军府的血案是你同梁国皇帝一起串通设计好的,目的是为了斩杀我陈国良将,为进一步灭陈扫清障碍。」 太后一脸威仪,一字一顿道:「万死也赎不了你犯下的滔天大罪。」 木槿儿眼神飘渺,顿了良久, 抬眼对上太后那双浑浊而令人猜不透的眸子, 「太后才是好计谋,假借槿儿之手灭掉功高震主的定国将军,其实太后早就知道苏将军同梁帝之间的书信有异,可你却并未深究,两国交战, 正是用人之际, 可太后仅凭字迹便判定苏将军叛国之罪,太后并非不安政事的煳涂之人, 唯一能解释的是你老人家早便动了清除苏将军的念头, 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 普惠太后不禁对眼前的妃子刮目相看, 看不出平日里不闻窗外事的后宫闲妃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前楚灭亡后,各地藩王纷纷自立为国,梁国乃最大强国,实力远胜其他小国。陈国之所以能于一众小国中迅速崛起,最终成长为能同梁国分庭抗礼的大国,苏家三代功不可没。 到苏成远这一代,手握兵权,门生遍布,朝中多数重臣更是同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怕陈国即使一统天下,景氏江山早晚易主。 外患可怖,内忧更甚。不剷除陈国最大忧患何谈一统天下。 这些年她远离朝政皇权,蛰伏于宝华寺,不过是掩人耳目,静观苏府异动。天赐良机,这木槿儿竟呈上苏府密信,她怎会不知苏成远含冤,此乃梁国反间之计,梁国欲剷除苏成远这一强敌,她何尝不是。 顺水推舟,最轻松不过。 木槿儿轻易识破此计,可见足智,当有辅君之才,可惜的是陈国的槿妃怕是心思不在陈帝身上,而是心系敌国,此乃大患。 再有,忠良惨遭陷害灭门,这个罪名不是一国太后该背的,她眼下不动声色,将戏演全,满腔悲痛地对木槿儿道:「血口喷人,一派胡言,我陈国痛失良将,哀家比谁都心痛自责,怪只怪你这个吃里扒外联合敌国害我良将的妖女。」 木槿儿听了,懒得辩解,太后何许人也,怎会容忍她的阴谋被旁人揭穿。事成定局,再纠问下去,无甚意义。 她只淡淡回了句,「赐死便好。」 啪地一掴掌狠狠落在木槿儿脸上,太后怒道:「这一巴掌是替皇帝打你,虽然皇帝并非哀家所出,皇帝也许从未当哀家是亲生母亲,但哀家却将皇帝当做半个儿子。皇帝如此待你,你却是用什么回报皇帝的。」
第97页 木槿儿垂目不语,余光瞥见门外的木槿花打着旋被风吹远。 「哀家已向梁国皇帝发出密函,告知他你在这深宫孤苦,万分想念他,求他亲自来临安城接你回梁国,好双宿双飞。哀家倒要看看,这个梁国皇帝待你的真心究竟有几分。」 木槿儿身子一僵,心头一万个咆哮:煜哥哥,千万不要来…… 但太后的下一句话,直接将她的心底的祈祷扼杀。 「据哀家的探子来报,朱煜两日前已离开梁国,目前已到我陈国境内。」 「明日午时,临安城城门口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你最好祈祷神明,求梁国皇帝关键时刻莫犹豫退缩,好赶来陪你一起赴黄泉。」 太后言罢,由着丫鬟拖着华丽百鸟朝凤衣摆,走出无忧宫门。 —— 太后离开不多时,景灏面色微暗,捏着皱巴巴的信笺踏步进来。 「太后将朱煜写给你的纸鹤信拿予朕看,你能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木槿儿只顾垂首在桌案上提笔落墨,对皇帝的话至若惘闻。 景灏皱着眉心凑近,「听喜儿说,朕御驾亲征时你曾去给朕请安,朕不信你对朕无一丝情意,朕要你亲口告诉朕,你……」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视线怔怔停留在羊毫笔下的娟秀字迹上。 木槿儿依然头也未抬,对着金花笺上的墨迹轻轻吹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皇上不认识这十个字么?」 景灏面色略显苍白,傲然身姿蕴着一丝清冷,沉默不语。 她拿起宣纸,深情念道:「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微微侧首,髮髻左侧的羊脂白玉簪便清清楚楚落入他眼中。 听着她口中的思念之声,看着她髮髻间的思念之物。景灏没有发怒,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站在木槿儿对面,面无表情。 痛到深处又怎样,仍是舍不掉。 木槿儿继续拱火,轻移步子围着景灏转了一圈,语声清悦,「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这本是槿儿打算回给朱煜的信,可惜被太后发现,如今却是送不出了。」 「木槿儿,你当真想死么。」景灏心底的怒意似乎再也压制不住,低吼道。 他一再退让,为何她毫不知趣,哪怕偶尔怜悯一下他的深情也好。 「不能和朱煜在一起,活着很无趣。」木槿儿抬首,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眼眸,「尤其陪在你身边,更让我生不如死。」 景灏的眼底燃上浓浓的愤恨之火,一手扼住她的喉咙,咬牙切齿只两个字,「很好。」 木槿儿闭上眼睛,嘴角绽放一丝轻蔑。 景灏喉结动了动,紧扼她喉咙的大手勐地勒紧又遽然松开,呵的一声轻笑。 罢了。 木槿儿怔怔立在原地,模煳的泪眼中那道远去的背影已化作小小一墨点,方喃喃道:「景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彻底忘了我。」 飘落于地的金花笺,被穿堂而入的十月风吹得轻轻晃动。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的字迹已然干透。 —— 这日,陈宫上空的阳光略有些惨白,半掩在浮云间。 临安城一如往日热闹,各色百姓来回穿梭于城内大街小巷,城门口的守门将士持着兵器列队而站,来往的商贩一叠声的吆喝着。 看起来和往常无甚分别。 只是今日城门口方圆几里的百姓全部由皇宫暗卫所扮。 临安城宏伟的城墙下立着一道胭脂红的背影,为秋日繁城点缀一笔浓郁艷色。 遮着黑纱斗笠的颀长身影自川流不息的百姓中间走出,慢慢靠近城门,最终停在胭脂红的背影前。 「槿儿,真的是你么?我是煜哥哥,我来接你回家。」朱煜摘掉斗笠,声音里夹杂一丝沙哑。 胭脂红袍缓缓转过身,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迅勐扑面而去。 朱煜眸中一闪,及时踢飞对方手中的匕首。 果真不是槿儿。 他果然上当了。 数日前,远在梁宫的他接到木槿儿的信函,要他亲自来临安城接她回家。 她反覆确认,却是木槿儿亲笔。 他抱着信件,辗转反思,终是决定以身试险,赌一赌天意。 尽管代发修行的安妃娘娘劝诫他,这封信很有可能并非木槿儿亲笔,而是陈国诱他的一个陷阱。 聪慧如他,深谋如他,何尝不知。可他轻如梦呓般道了一句,「万一,万一是槿儿所写呢,煜哥哥不想辜负她第二次。」 安妃娘娘长嘆一声,缓缓坐于蒲垫之上,手执木鱼默默诵经,眼角泛着湿意。 「天意,一切皆是天意。」 朱煜就这样不顾众议,奔赴陈国。为了不引起注意,只择了十几个顶级护卫,低调潜入临安城。 假木槿儿行刺失败,城门口来回穿梭而行的「百姓们」皆亮出手中短剑,团团将朱煜围困。 景灏立于城楼顶,俯视道:「朱煜,你比朕想像中要蠢上许多。」 朱煜仰首笑道:「虽然这是件蠢事,但我做得却是相当快乐。至少槿儿会看到我的真心。而你却利用了她。你说,经此一事后,留在槿儿心中的是谁。」 景灏面色微恙。抬臂一挥,潜伏在城墙上的大批弓箭手整齐的露出脸来。与此同时,围困朱煜的暗卫纷纷撤离。
第98页 万千箭羽直指困城中央的朱煜。 眼看着,梁国皇帝要被射成刺猬。可朱煜不见一丝慌乱,一向聪慧的他,早就料到等待他的可能是这般结局。 这一切,不过赌一个比渺小还要渺小的万一。 时至如今,无人能猜出他究竟有多在乎木槿儿。而这些年来,为当初放弃木槿儿的决定,又有多悔恨。 梁国深宫,宝座之上,孤家寡人,他终于得到他最想要的,却也终于明白失去了什么。 思念与悔恨交织出反反覆覆的不寐之夜。王座寒凉,皇宫寂寥,唯一暖在他心头的是那个陪他走过青春年华的姑娘,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布谷山下的碧潭湖,那只小船还在,他站在船上只觉空荡。哪怕将整个梁国装入那只小船,亦是空荡荡。 他知道自己醒得太晚,悔得太迟。 城门墙上景灏半眯着眼睛,缓了片刻才回了朱煜的话,「你死了,或许槿儿会难过一时,终有一天她会忘记你,最后连你的样貌都记不起。朱煜,黄泉路上,走好。」 手中摺扇一抬,千万弓箭手拉紧弓弦。 倏然,闭合的城门撑开一道口子,一道绯红身影趋步而来,缓缓走近被弓箭手包围的朱煜。 城墙上的景灏,身形一顿,脸色骤然僵冷。 而城下的朱煜,眉眼生花。 「槿儿,你来了。」他轻轻道。 木槿儿盯着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道一句,「笨蛋。」 摊开掌心,躺着一只断了又被金丝衔接好的羊脂白玉簪,她将簪子递过去,「一直想着还给你,可惜上次没来得及。」 朱煜楞了下,欲言又止,最后苦笑着接过那只承载了年少记忆的白玉簪子。 这一刻,朱煜明了。她的心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了别人。 而这一切,是他一手打造。 城墙上,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景灏微微侧首,普惠太后身着一身华丽庄重的藏蓝色长袍趋步走来。身后跟随的是太后年仅十岁的亲孙儿——睿亲王。 「是太后的意思?」景灏声藏暗涌,「槿妃明明被朕软禁在无忧宫。」 太后不置可否,视线转到城中央正深深对视的一双人身上,「今日,这槿妃必死,哀家绝不允许此妖女再迷惑皇帝,祸害我陈国。」 「朕才是皇帝,朕不准……」他欲下城墙,打算亲自将对方拎回来。抬步瞬间,发觉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太后你……」景灏捂着胸口,微微俯下身子,眉宇间盈满不安。 「没错,皇帝所中的迷~药确是哀家所为。不过皇帝放心,此迷~药不会伤害龙体,一个时辰后,皇帝的身子自会恢復如常。」 太后向城墙边沿迈了一步,对着城中的一双人,毫不拖泥带水道:「杀。」 第43章 【25】 「不准。」景灏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他脸色愈发惨白, 此时却连大声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扯住离得最近的一个弓箭手, 「没有朕的命令, 谁也不准放箭,否则诛灭九族。」 太后讥诮道:「没用的, 皇帝。这城墙上的暗卫皆被哀家换成了死士,他们只听哀家吩咐。」 景灏额头青筋直冒,嘶哑的声音贮满杀气,「太后此举, 可想过后果。」 「当然,哀家早已准备好。」太后伸开双臂,宽大华丽的蓝锦云袖徐徐展开,「皇帝看哀家这身丧服如何?哀家知道处死槿妃后,皇帝定会为槿妃报仇, 哀家更是需向信服于紫薇天女的百姓有个交代。不劳皇帝动手, 泽宁宫中哀家早已吩咐人摆好了毒酒。今日,哀家以命相搏,皇帝再救不了槿妃。」手指轻抬,拇指间的黑玉扳指泛着凌冽的光芒。 大批弓箭手已然待命。 千钧一髮之际,景灏对着冰冷的城墙石砖, 直直跪了下去。 「求太后放过槿儿, 朕愿意将皇位传给太后孙儿——睿亲王。」 睿亲王端正立在一边,大大的眼睛里贮满水汽。他勉强明白髮生了什么, 但不过是个小孩子, 对此事理解不透。 他见他的皇奶奶眸中一震, 连退几步,城墙之上捲起两股烈风,太后的声音仍洪亮铿锵,掷地有声:「哀家今日之举,为的是陈国江山社稷。睿亲王年幼,不能堪当皇帝重任。在这妖女进宫之前,皇帝很得哀家的心。只要除了这妖女,我陈国方可安平。」 他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一脸端肃的皇叔父竟目露哀切,只听他皇叔道:「太后为何非要置槿儿于死地,难道朕喜爱一个女人有错么?」 「皇帝喜爱一个女人没错,但错在皇帝对一个女人动了真心,一个动了真心的皇帝便再也做不成一个好皇帝。此妖女将两位皇帝迷得晕头转向不顾生死地位,可见是红颜祸水。若此妖女继续留在皇帝身边,魅惑君心,将来不知会发生何事。自古以来,红颜祸国的前车之鑑还少么?」太后抬臂指向城下,「眼前一幕,皇帝已然看到,那个被皇帝深爱的女人,宁可陪别的男人死,也不愿陪皇帝生。皇帝,醒醒吧。」 景灏视线转到城中央亲密交谈的一双人身上,眸子越发沉痛恍惚。 太后趁时将手臂一挥,发了另。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终将手中之箭发了出去。 雨点似的箭羽自高高的城楼上急促而下,朱煜勐地将木槿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脚步一转,背向城墙,以身为盾,为她挡去万千流矢。
第99页 密集流箭扎在朱煜后背,鲜血不断从口中流淌而下。 「你……你还在这里……他居然忍心……放箭……我不该把你交……交给他。」朱煜含煳不清道,脸上不见疼痛之色,只见疼惜。插满箭羽的身子终于撑不住,瘫软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灰色城砖。 木槿儿抱住奄奄一息的朱煜,痛哭道:「苏妙言是我亲生妹妹,将军府一百零一口皆因我含冤而亡。」 「万箭穿心不足以赎我的滔天罪孽,活着,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她紧紧抱住朱煜的肩膀,「我一心求死,你为何要来替我挡箭。方才不是说好的嘛,我掩护你退到城门口,你趁机逃出去与梁国护卫会合,你怎么又骗我,你又骗我……」 朱煜气若游丝,淡淡一笑,「倘若……能重新开始多好……我们回……回到布谷山……一辈子在在一起。」 木槿儿的眼泪坠到朱煜染血的脸颊上,被狂风一扯,很快干透。 朱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臂触向木槿儿的脸,「槿……槿儿……再叫我一声……煜哥哥。」 满是血迹的指尖微微颤抖,僵了一下后倏然垂下去,唇角犹挂着淡淡笑意,朱煜咽下最后一口气。 木槿儿放下朱煜的尸首,缓缓站起身来,华丽的绯服轻轻展开如同巨大的血红蝶翼。她对着高高城墙遥遥望了一眼,那个身影已经不在。 他终于对她彻底寒了心,终于不会在乎她,终于将她从心中剔除。 她终于成功了。 须臾间,漫天箭雨带着迴旋的箭风唿啸而下……密密麻麻的黑白箭羽已将那一身绯红穿透。 鲜血自嘴角溢出,木槿儿倒了下去,死在朱煜身旁。 身为迷藏使者的秋暮不曾感受到木槿儿的疼。死前那一刻,木槿儿确实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疼,仿似肉身已变作一只稻草人,再多的刀剑流失插~上去,无甚关系。 有的,只是眸底深处的一丝不舍及袖间掉落的一只陶埙,埙面上嵌着一颗红豆。 沁儿自城门口跑来,见了眼前的场景,怔了怔,躬身拾起地上一只流矢插入胸口,成全了忠义。 —— 临安城中的木槿花树重重叠叠染红了七载。最后一重木槿花落败后,景灏再次御驾亲征,终灭梁国。 周边小国见大势已去,已无力对抗越发强大的陈国,遂纷纷归顺。 同年秋,景灏一统天下建立大陈国,史称陈祖帝。 登基当天,陈祖皇帝追加已逝的槿妃为大陈国第一位皇后,谥号恭纯仁昭思槿皇后。 七年之间,景灏废寝忘食批阅奏摺,处理军国大事。再未宠幸过任何一位后宫妃子。唯一常去的便是无忧宫。每日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去空无一人的无忧宫坐一坐,偶尔在宫内的小灶间做一盘红烧鸡屁股。 空寂厅堂,穿堂风掠过,窗纱帷幔拂动几寸涟漪。桌案上摆放两双竹筷,一双碗碟。吃的却只有他一个。 自从木槿儿被流矢射杀于临安城城门口,景灏便落下俩个毛病。 一是:每年木槿花盛放到极致时,便习惯性咳血。太医们皆束手无策。 二是:每次经过临安城城门口时,便习惯性晕厥。太医们习惯性束手无策。 其实,要解决景灏这两个毛病也不难,只要砍掉城里所有的木槿花树,再拆了临安城门重建一个新城门就好,可景灏不准。 于是倔强的景灏皇帝很有时间规律地咯了七年的血。 除了批阅奏摺,时不时做道红烧鸡屁股外,景灏还培养出一兴趣爱好,制作陶埙。 白釉,青釉,黑釉,花釉,只是这些埙上再不会镶嵌红豆。 然而,长乐宫内随处可见一捧一捧的红豆。起风时,喜儿公公便会给红豆上覆上一层薄纱,以免落了沙土。 景灏每次制好了埙便捡起一颗红豆于埙面上比划几下,选好了位置却不镶进去,只把红豆放回原处。 「皇上,为何不再镶嵌红豆了。」那日,喜儿终于问出来,以前他见过皇帝亲手烧制的那颗陶埙,埙面上镶着一颗饱满红豆,有趣极了,可如今既然皇帝并没有镶豆入埙的想法,为何要在寝宫内摆出大量红豆,晒得到处都是。 景灏手捏一只方烧制好的翠色陶埙,喟嘆一句,「恐怕再也镶不回去了。」 这日,睿亲王拜谒。景灏正对着先普惠太后的画像看的失神。 睿亲王已出落得挺拔玉立,面上虽稚气未脱但不乏睿智之气,他拱手道:「禀皇上,自从定国将军府被满门抄斩后,城中怨气冲天,这些年来百姓惶恐不已,称夜里经常听到鬼魂的唿喊声,皇上又不准法师道士前去做法驱邪,为此迁移的百姓越来越多,如此下去,临安城迟早变为一座空城,请皇上再次考虑迁都新城之事。」 景灏视线自画像上徐徐移开,「吩咐下去,再多建几座将军祠以藉将军府的冤灵,至于道士法师驱邪师更是一律不准进入临安城,违者杀。至于迁都,等朕驾崩了再迁吧。」 睿亲王不好反驳什么,道了声是准备离开,却在视线瞥见太后画像时,又顿住。 「皇上今日瞻仰先普惠太后遗像,是否后悔当初默许太后饮下那杯毒酒。」当年,十岁的他亲眼看着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皇奶奶将一杯毒酒灌入肚腹。 景灏缓缓侧过身来,深眸中略带疲惫,随手掬起一缕隐在青丝间的白髮,却道一句,「朕的白髮越来越多了。」
第100页 睿亲王是懵着走出去的。 寥寂内堂,白烛恍恍,夜风拂过,晃动一室清冷。 景灏一身落寞立于普惠太后画像前,幽幽道:「太后看见了,陈国已一统天下,朕将睿亲王抚育的甚是神武睿智,可堪当帝位。朕并未辜负江山,却负了思念整整七载。若太后康在,定能辅佐睿亲王成为一代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安宁富庶。朕也便可少费些心力时间早些去见槿儿。朕银髮日增,恐怕今日模样,槿儿见了是要认不出了。」 翌年秋,临安城的木槿花一日开得比一日妖冶。这个秋日,天高云深尤为清寒,景灏咳血咳得尤其厉害。 终于,一个晚霞如锦的黄昏,大陈国第一任皇帝望着窗棂外最后一缕暖霞缓缓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身上着一袭月白长袍,领间勾勒几瓣木槿花暗纹,面上罩着一张银箔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单元男主女主,死了死了,死得透透的,但故事还没完。余尘道长所为何,木槿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景灏的脑袋去了哪?所有谜团要等到读完本卷最后一章才懂,是个你想不到的开始。 第44章 【26】 秋暮出了迷藏界, 睁开眼, 天光破晓。 淡金色朝阳冲破头顶结界, 临安城内瀰漫的红雾被驱散了不少。 「老大醒了。」蹲树下正扣脚的朏朏不经意抬头瞧见自家主子睁开了眼皮,欢唿着跳上对方的肩膀。 秋暮这才发现, 将军府门前站了三人。古未迟,白摩,还有一位仙气萦绕的老道士。 三人正在谈话,听朏朏一声咋唿同时转过头来。 秋暮刚起身, 古未迟一闪身凑过去呲白牙,「你那香挺管用,里头的女鬼不闹腾了,满城的怨气散了不少,那女鬼应是恢復了神智。」 秋暮仰头望望越升越高的大太阳, 「我还是出来晚了, 天都亮了,千骨伞……」 「岂止晚了,是晚过头了,你这迷藏界一入就是三天,你头顶上晒的是仲秋节后第三日的太阳。」 秋暮有点迷煳, 毕竟迷藏界同现实世界的时间是不一致的, 至于怎么个换算法她没研究过,好像因人而异, 没有特定的规律。 神识在迷藏界时, 她因担心外面天色渐亮, 为节省时间,男女主双双赴死后的情节,她是跳着看的。 作为迷藏使者,只要眼一闭,心念一动,迷藏界内的时间便可飞速流转,可自行挑着重点看,所以故事的结尾她大致略过。 但当她方要出迷藏界时,发现迷藏界内竟还藏着个迷藏界。 很短的几个画面,但她看得尤其认真。 可能因此耽误了时间,不料竟耽误了这么久。 但她觉得造成时间延误的重点是,两仙没及时唤醒她。 眼下仲秋节过了,少了北方七宿星的约束,千骨伞恢復了神力,那木槿儿岂不是更难对付。 正懊恼着,白摩稳步走来,向她解释,「苏妙槿现已恢復了记忆和神智,起码能沟通,只要能沟通万事便好解决。」 古未迟正嬉皮笑脸道着是啊是啊,那头的老君也笑盈盈过来搭话,「不成想幽冥当铺的迷藏香如此奇妙,先前那槿儿已修成厉鬼,又有上古神器傍身我们天界也无可奈何,老君我这才下凡施了镇阴结界将她困于此,如今好了,那槿儿闻了迷藏香恢復了记忆,这段尘缘便接近尾声了。」 老道浮尘一扬,覆在临安城上空的结界散去,下一刻他飘上了云头,一副慈悲老爷爷看自家儿孙的表情打量地上的几人,「好啦,剩余的留给你们处理了,老君我先回府了。」 仙云转瞬没了踪影,秋暮转头问两位大仙,「那位就是传说中的太上老君?」 古未迟又抢答:「是啊,本仙最大的一个债主,借钱老不还,还借给,脾气可好嘞。」 白摩哼了一鼻子,「敢不借给你嘛,不借给你你能走么,死皮赖脸混吃混喝偷鸡摸狗。」 古未迟心里一急,老白黑化了,怎么能当着美人的面揭他短,他信誓旦旦抬手起誓,「天上雷神作证,我若偷过一只鸡狗就降个雷球噼死我。」 天空甚好,不见半点雷星火花子。 古未迟竟以此为荣,下巴一扬,倜傥地摇了几把桃花扇。 白摩又哼一声,「雷神敢噼你么,你借了雷神多少钱,噼死你他找谁要帐去。」 古未迟一转身推白摩到墙边,扇子捂上半张脸,悄声说:「给点面子行不行。」余光瞥一眼秋暮,「神尊不是让你给我们俩牵线搭桥么。」 白摩一脸严肃推开对方,「你想多了。」 秋暮终于撸着朏朏走过去,「看起来木槿儿恢復了神智,两仙一下子没压力了啊。」 神仙还缺钱?也要债?天界八卦她听得正上瘾,继续啊! 古未迟故作正经,摇着桃花扇走进将军府,「方才暖个场,收起你们的玩心该办正事了啊。」 后面的两人,满头黑线地跟进去。 只有朏朏缠着白摩鄙夷着:「你们做仙人的真穷,满世界的欠债。」 …… 府内明厅。木槿儿垂头瘫在地上,一头乌髮柔柔散开,有气无力的模样。 闻到人气逼近,她勐得抬起头,「谁。」 三人一致停在门槛。 眼前的木槿儿周身虽有零星阴气怨气萦绕,但一张脸已恢復原状,只因是个鬼魂,半透明状的飘着。
第101页 木槿儿不知对方来意,但见其中两位仙气萦身,一双本恢復正常的眼瞳又散出一圈乌气,头顶浮的红伞随之盪出一股沉重的上古之气,逼得三人不禁后退一步,她戒备地喊一声:「你们是谁。」 古未迟向前迈一步,刚要张口被秋暮一巴掌拍回原位。 「幽冥当铺,秋暮,方才我燃了迷藏香,还了你前生的记忆。」她向前一步自我介绍。 木槿儿可是她唤醒的,还轮不到无甚功劳的无赖仙抢她风头。 对方再听到「幽冥当铺」四字时,眸中乌气渐散,红伞亦随之收敛了光芒,她飘向秋暮,「你们来了。」 「是我,不是我们。」秋暮指着身后两位,「我们不是一伙的。」 面对仙气汹涌的两仙,木槿儿的眼圈又黑了起来,长发四散,满头招摇,趁着头顶杀气四溢的红伞,十足一副厉鬼王者的架势。 不知何由,她对仙人及其不友善。 白摩受不得一介魂魄的威胁,脸色一沉刚要张口被古未迟嘻嘻哈哈的声音截断,「哈哈哈,我们是朋友,老相识了。」随手拍了拍秋暮的肩膀,「皮一下很开心喽,莫要欺负槿儿老实。」 秋暮肩膀一矮将对方的巴掌甩下去,绷着嘴角懒得搭话。 木槿儿见二人举止亲密,随即安心了不少,又恢復原貌,她往秋暮身边飘近了点,「我知你来此目的,我会守诺,但在这之前我还有心愿未了,请给我一些时间。」 秋暮暗忖,此次出门,瞳姬并没有限制任务完成的时间,不妨卖给女鬼一个人情,虽然这个人情对方有可能还不了了,她知木槿儿同幽冥当铺做了交易,可交易的什么她不清楚,并非迷藏界内她偷窥不全,而是木槿儿的这个交易是欠着的。 幽冥当铺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这女鬼凶多吉少。 因亲自体会了迷藏界内那段不为人知的王宫绝恋,一向无甚仁慈心的秋暮点点头,「好,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木槿儿感激一笑,随即飘出门,空中朝阳金光万丈,落在她头顶的红伞上,她探出一只手,金光渗过指缝,越发苍白透明。她回头又打量一眼满是花树杂草的府院,「他找不到了,方才我们还待在暗室内,我清醒后发现他不见了。」 古未迟吸吸鼻子,「无头人不见了?」 木槿儿点头,「我找不到他了,你们晓得他去了哪儿么?」 无头人消失是秋暮离开迷藏界后发生的事,她当然不晓得,便诚实地摇摇头。 木槿儿又瞥向古未迟和白摩。 两仙摇头。 朏朏没等到木槿儿询问的目光,干脆自刷存在感,跑到对方脚边使劲摇了摇头,又走回原地。 木槿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又飘回内堂。 秋暮跟着进去,古未迟摸着下巴捅了下一旁的白摩,「头一次见着不怕阳光的鬼。」 白摩懒得回復的口吻,「别忘了,她已同千骨伞化为一体,小小日光不足为惧。」 古未迟一听,来了精神,施个诀,学木槿儿飘进内厅,一定不负神尊所託,不能让那神伞落在那丫头片子手里。 上仙学鬼飘! 后头的白摩心口一阵闹心。 古未迟进屋后发现木槿儿望着正中间一面墙壁发呆,张口就问:「你是在怀念以往贴在这面墙上的豹皮么?可惜被余尘道士拿走了,对了,一张豹皮没甚怀念的,你怀念的是你的父亲,是你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家的回忆。」 木槿儿怔然,「你如何晓得这面墙上曾挂过一张豹皮?」 秋暮也纳闷,这不是只有迷藏使者和当事人才晓得的秘密么。 古未迟毫不客气指着秋暮道:「这个人虽燃了迷藏香唤起你前生的记忆,但她同时进入你的记忆世界,将你前世所有过往都扒了一遍,你经歷过的事她都知道,不好意思,我顺便也知道了哈哈。」 任何人都不愿意被旁人晓得自己的秘密,还是全部秘密,秋暮不知道古大仙是怎么知道的,但当人……当鬼面直接说出来不是让人心生尴尬从而生出戒备么。 她直想给他一鞭子。 木槿儿毕竟是经歷大风浪的,虽不愿别人晓得她的那些难堪的过往,但时过境迁,秘密如尘,飞扬又落定,终究尘归尘土归土,被时间掩埋。 如此一想,心境开朗,坦然道:「是呀,我想念爹爹,想念娘亲,想念妹妹,想念这个同我只有三年缘分的家。」 三岁那年,她随着娘亲去郊外的寺庙上香,山道上遇到豹子群围攻,阿娘将小小的她藏到一个石头洞里,又同几个持剑的护卫丫鬟将豹子群引开,她躲在洞缝里很久,又冷又饿又怕,哭着喊娘亲时一只血红的蝴蝶落在她额间,之后她便莫名睡了过去。 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衣衫褴褛的混在乞丐群里,直到一只冒着热气的馒头呈现在她眼前,她心甘情愿跟那位施馒头的道士走了。 这一走便是十年,千山万水,时光荏苒。 后来她以紫薇天女之名入住陈宫时,也曾动过寻找家人的念头,但她于陈国的唯一记忆是蹲在城门口同一群叫花子要饭,恐怕自己是个孤儿吧,也便打消了寻亲的念头。 不成想这一切全是余尘道长的阴谋。 她死后,执念太深投不了胎,终日于将军府游荡,却不见家人亡魂,她周身的怨气戾气惹来不少小鬼,直将将军府附近居住的百姓惹得惊恐难安。
第102页 那夜,窗外弯月如钩。她飘在将军府内堂打量墙上挂得一张金灿灿的豹皮。 记忆回溯,那年木槿飘香,正是她三岁诞辰,将军府大摆筵席。 席间,管家匆忙来报,机关暗室内的神伞被一位孕妇盗走。 将军府有一柄神伞,是她诞生之日爹爹打门口捡的,本以为是普通之伞,丢了之后那伞竟自行飘回府内,更想不到那神伞可连筋续骨,实为疗伤至宝。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往伞下呆一会,翌日便可康健如初。 如此神伞自然引得旁人垂涎。以防神伞被盗,将军便专门建了个机关暗室存放宝物。 以往也有慕名而来的梁上君子,皆被暗室内的机关擒住,不料,宴会之日,阖府欢庆,竟有孕妇破了重重机关盗走神伞。 阿爹带着一众人冲出去时,见一位满身血迹腹部高高隆起的妇人正捧着神伞仓皇而逃。 阿爹手中的短剑掷过去,正中妇人后心。倒地的妇人竟变成一只金光灿灿半透明的豹子,且口中哀求道:「请将军放过我,只因我相公为我採药时不慎打深谷跌落受了重伤,我听闻将军府内有疗伤神伞,但宝贝从不外借,今日偷盗实为不耻,但为相公续命也顾不得其他,待相公伤愈后定会归还,求将军行行好。」 豹子开口讲话,不止小小的她被吓住,将军府内一众人皆是惶然。 她瞧见阿爹本是犹豫,但经不住旁人劝阻,众人道妖物之言不可信,若今日放了这妖物免不了日后出来害人,只怕临安城要被这妖物搅得不得安宁。 当时阿爹挑了把玄剑直刺入豹子腹内,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过,豹子挺尸,重剑剥开花豹的肚腹,一只即将临盆的小花豹随母亲闭了气。 自此之后,苏将军威名远扬,尤其将军持剑斩妖的事迹被广为流传。管家掏了豹子内脏,豹皮刷洗干净剪裁匀称后挂在将军府内堂中,以供众人瞻仰。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妖怪,且是个怀有身孕的豹子,记忆尤其深刻。 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于寂静深夜显得突兀,瞬间将她自回忆中拉回。冷风灌进来的剎那,她转过头,瞅见余尘道长蓦地出现。 余尘道士跨栏进屋后不曾看她一眼,只对着墙壁上的金色豹皮凝视好一会,抖着双手将豹皮取下抱在怀里。一双含泪的眸子转向她时变得尤为凌厉,「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妹妹苏妙言得知朱煜已逝,一把鸳鸯剑抹了脖子,苏氏一族血脉,至此终结。」 她是鬼,活人是看不见她的,显然余尘道长看得见她,且亲自跑来将军府向她传递消息。 她不可思议,飘向对方,「你……」 余尘道长摊开手掌,掌心缓缓飞出一只血红诡艷的蝴蝶,他唇角勾出一抹邪佞,字字清晰,「你服用回生草而不易受孕之事是我捏造,三日红是我送予苏妙言的,通敌密信是我藏在锦盒中的,将军府中的密信也是我藏的,纸鹤是我送去陈宫的,还有这能吸走人记忆的嗜空蝶也是贫道精心豢养的。」 那一刻她才知自己的一生全由这个妖道操控,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冤魂亦是由这道士精心策划一手打造,这妖道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为的是让她亲手将整个家族推上断头台。 她双目血红,扑上去问为什么。 余尘一掌风将她拍在门板上,她被打得动弹不得。 耳边只余对方一叠声刺耳长笑,待她回头时,那道士早已不见踪迹。 自那之后,她化为厉鬼,满城搜罗道士,见到就杀,以至于后来再没道士敢跨进临安城一步。 可她始终没见到心头至恨,那个该受刀剐之刑的余尘道士。 她想要復仇,亲手杀了那妖道,更甚剥下他的皮。 自其它小鬼口中探得,余尘道士入了嗜空谷后再也没出来。 她飘到嗜空谷谷口,整个山谷到处挂着驱阴符咒,她半点靠近不得。 她很清楚,妖道法术高深,她并非对手。 强烈的恨意直将她的魂识请进一栋浮在血黄河水中的古楼。 楼匾烫四个黑金大字—幽冥当铺。 第45章 【27】 古未迟见这女鬼偏爱发呆, 一面空洞洞的墙都能看出个地老天荒的架势来, 为了从老白那里挣回点颜面, 这一次他主动提及了正事,「木槿儿啊, 我们来和平的谈一谈,你头上的那柄神伞并非你之物,你有何打算。」 木槿仔细打量浑身仙泽的对方,「原来上仙是为了这神伞而来。」 「没毛病没毛病。」古未迟摇着桃花扇, 笑得一脸真诚。 「这伞……」木槿儿仰首望了望散着幽光的红伞,「暂时不能交给两位仙人。」 古未迟微怔,倏尔眼神发亮,「你的意思是以后有可能给我们喽。」 木槿儿点头,「待我做完最后一件事。」 古未迟拽出身后的白摩, 「不是本仙高调, 天上地下几乎没什么事是我们两位黑白双煞联手不能摆平的,有啥需要,甭客气,时刻准备为美人效劳。」 黑白双煞!什么鬼,难道他不知道魔界养的狗叫双煞魔犬么, 扯犊子还捎带上他, 白摩气得不想说话,嫌弃地打掉扯着他袖子的那双手。 一旁的秋暮也呵呵一声冷笑。明明是仙, 自贬为煞, 还挺美。 正当古未迟脸上有点挂不住时, 木槿儿挽救了他的颜面,「恰好,槿儿有事求助上仙。」
第103页 古未迟桃花扇一扬,「说。」 对方还未开口,秋暮先一步跨门出去,「边走边说吧。」 木槿儿随着飘出去。 古未迟懵了,「……去哪啊?」 秋暮出了将军府门停下,向木槿儿打听着,「你去过嗜空谷,还记得路吧,省的我们再去查地图。」 见木槿儿点头,她抬头望望,骄阳当空,走着去是不成的,得累出一身臭汗,用飞的最实际了。 她刚要提气拽上木槿儿飞起来,古未迟晃悠过来,「嗜空谷?去那里做什么。」 秋暮面带讥讽,「你不是也顺带晓得木槿儿的前生么。」 古未迟恍然大悟,敲着扇子道:「哦!余尘在那山旮旯窝着呢,报仇是吧。」 木槿儿当场拒绝,「无需仙人为我復仇。」 「那就是让我们帮你把山谷里头的镇阴符咒都撕了吧,你这女鬼果然通情达理,我们堂堂上仙总不好帮你欺负一个凡尘道士,说出去丢面,不过再你和那道士打架时,我们是可以拉个偏架制造点小障碍什么的。」说着沖对方挤挤眼,「放心,大神挺你,不会吃亏的。」 「走吧。」木槿儿面上无甚情绪,不见一丝大仇将报的激动以及对仙人的感激。 两仙一鬼已飘上天。 秋暮却停在将军门前不动。 古未迟在云头上吼了两声,秋暮不动,又见她身子一歪似要晕倒。 古未迟一闪身落下去扶稳对方,本想揶揄她两句没吃饭饿的?可瞅见对方煞白的面色还有额头上渗出的细细汗珠,想着说句人话吧,可后半句又习惯跑偏了,「这是突然害病了?不是身子骨健壮如牛么。」 秋暮暗暗调息了两口气,晕眩无力感好了些,但仍是提不起一丁点灵力。 她暗暗觉得,体内的毒性发作了。 毕竟在迷藏界耽误了好几日,小郎中也提醒过她,灵兽血加鬼针草也只能延缓毒性发作,几日后魔毒恐怕会蔓延得更快。 眼下这身体,是在提醒她再不解毒要挂了。 这时,木槿儿也飘到她身边,关怀问一句,「姑娘怎么了?」 秋暮不答反问:「嗜空谷离此多远。」 「约莫十里。」 新安城离此二十余里,就算小郎中知道如何替她解毒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得了的,不如先去嗜空谷办正事。 她笑笑,「无碍,不过我有些累不方便动用法术,劳烦你们带我去了。」 古未迟先一步伸出手掌,「来,本仙带你飞。」 秋暮嫌弃得打量对方的手掌一眼,跟他飞还不如让鬼带着她飘,方要打算飘到木槿儿旁边也撑一撑那把神伞,将军府门口尘土飞扬滚来白白一团,夹杂着叫魂似得响亮嗓音:「老大去哪儿等等我……」 秋暮赶忙搭上古未迟的掌心,「快走。」 古未迟愣了下,脚底蓦地起了一团雾,捎带着木槿儿飞上了天。 地下的朏朏嗷嗷直叫换,「我不过窝墙角睡了个美容觉,你就逮着这么个机会又想甩掉我,你说我自打跟着你一直饿肚子,从未吃饱过,我又那么乖,你骂我从来都是憋着不还口,老大你为何屡次抛弃我。」 云头上的古未迟听着一阵可怜,一向端肃的白摩竟对小宠物起了恻隐之心,打算下云把肥球抱上来。 秋暮拦住,「办正事要紧。」 嗜空谷内是怎样一番境况还未可知,不过既是妖道潜修之地,定是阵法重重,虽有两仙护着,但她确实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自身难保还带个拖油瓶,不如让肥球暂时待在此地更为安全。 地上的朏朏急得满地打滚,嚎啕大哭。 秋暮催着大家离开。 她哪里捨得抛弃她,欲解体内之毒,没准还需肥球放血呢。 悽厉哭声方断,几人已落至目的地。 嗜空谷三个血红大字像是渗进谷口巨石一般,透着浓浓诡异荒芜之气。本是山清水碧千岩竞秀的谷口,却萦绕着浓烈熏天的臭气。 熏得两仙一鬼直捂鼻子。 秋暮平日有洁癖症,受不了这种刺激,直接趴谷口的巨石上吐酸水。 古未迟幻出一角帕子递给她,「可惜琉璃瓶里的水被你那宠物喝光了,你先将就着擦一擦吧。」 秋暮吐得天昏地暗,头也不抬接过帕子擦嘴。 突觉右臂处传来一丝钻心的痒痛,她掀开袖子,先前被魔物抓伤的那处已溃烂发脓。 古未迟蓦地抓住她的手腕,「双煞魔犬。你被狗咬了?」 秋暮:「……不是被咬了,是被挠了。」 「差不多,一个道理。」古未迟顺势要为秋暮诊脉,秋暮不客气地撤回胳膊。不能让对方知道她灵力尽失,否则千骨伞妥妥落在仙人手里了。 见对方抽回手,古未迟也不失落,只啧啧两声道:「可惜啊。本来我那琉璃瓶里装有无虚幻境的天水,可解你身上的魔毒,可惜被那团白毛喝了个精光。」 「当真?」秋暮问。 古未迟解下腰间的银白色水瓶子,拔了瓶盖往地上一倾,「你亲眼看见你的宠物抢了我瓶子将里头的水喝了个干净,还骗你不成。」 她问的不是这个,「你确定无虚幻境里的水能解双煞魔犬的邪毒。」 古未迟点头,指向站在谷口的白摩,「老白从不说谎,先前有个仙将跟双煞魔犬干架被抓伤,还是求了老白为他带了一葫芦无虚幻境天池里的水这才康復。」
第104页 无虚幻境乃神界。 正是千诀神尊的清修之地。她是进不去的,但这两位仙人正是为神尊效力,看得出来,古未迟对她一向热忱,她直接问:「那能不能……」 「小意思,灌一葫芦天池水无虚请教神尊。」他拍拍她的头似安慰,「放心拉,你不会有事的,包在我身上。」 秋暮心觉安慰,不枉费她跟赖皮仙一顿啼笑皆非的初识。 古未迟的手掌倏地停在她头顶,关切问道:「你身子到底怎样了?还能撑几日,若是毒入心脉我需快些返回无虚。」 秋暮轻巧地挪动身子躲开对方的手掌,「无碍。」她捂了下胃口,「就是噁心得厉害。」 最噁心的要数那团白毛了吧,那么珍贵的无虚天水,千金难求的解药被她叽里咕噜胡乱一通灌肚子里。 那个小混蛋…… 几人站在谷口等秋暮缓了会,古未迟见秋暮气色渐渐好转,终于不再左变一盒香膏右幻一束鲜花的折腾了。 白摩见木槿儿直望着谷口发怔,他打破沉闷道:「这里的镇阴符咒已被撤走,不知余尘道士是否还在里头,毕竟百年过去了,或许那道士早已离开此谷。」 木槿儿却向谷口迈几步,「不会,既如此深情,怎忍心离开故地。」 谷口三人听得一头雾水,随着木槿儿步入深谷。 越往里走,臭味愈发明显,浓烈熏天。 秋暮刚畅快淋漓吐了一场,胃里连酸水也吐不出来了,木槿儿是鬼,没什么可吐的。 白摩深皱着眉,表情不大,但能看出强忍着。 古未迟却被熏得急眼,当即勐跺两脚,召唤了此地山神。 哪知头上顶着几根枯草的山神在地上趔趄转了几个圈后,懵懂着一张脸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谁呀?」 一行人显然是被问呆了。 古未迟回神快,动作更快,一桃花扇将山神煽个没影。 「何方妖孽,岂有此理,竟将山神搞成白痴。」 秋暮捂着鼻子道:「那山神应该是被嗜空蝶吸走了记忆。」 古未迟也反应过来,先前秋暮入了女鬼的迷藏界,蹲秋暮肩膀上的朏朏竟能感知迷藏界内的画面,他握上朏朏的爪子,竟也神奇的感应到了相关场景,托朏朏的福,他大大方方当了一次偷窥狂,木槿儿三岁前的记忆正是被这蝶子吸走的,余尘道士曾言嗜空蝶是他一手辛苦豢养出的。此处乃妖道老窝,定少不了妖孽蝶子。 小小蝴蝶竟能吸走人的记忆,连地仙竟也中招,他突发灵感,兴奋得捂着鼻子往深谷里头沖,「来来来,嗜空碟在哪儿,本仙欠着天界仙友好些钱,本仙还答应过一条小鳝鱼待她长出鱼鳞后就娶她过门,来来来,这些记忆本仙统统不想要了,拿走不谢。」 鳝鱼长鱼鳞么?真考验人的文化程度,若不是被熏得不想说话,秋暮肯定正儿八经的又骂上了。 谷中景象与其他山谷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空中忽远忽近飞着或单只或成片的艷红色蝴蝶。 轻薄红翼透过阳光照拂,浓郁艷丽,似乎轻轻一碰,能滴出血来。 这便是嗜空蝶。 浓郁腥臭正是从蝴蝶身上溢出的。 古未迟被熏得改变计划,桃花扇一摇,几道火舌直朝嗜空蝶烧去。 可这嗜空蝶似乎完全不怕火,穿过烧得正旺的仙火,抖抖触角唿朋引般朝古未迟飞去。 古未迟幻出把仙剑直接噼上去,剑身触及蝶身,蝴蝶竟幻作半透明状,锋利刀剑似砍上一片虚影。 古未迟见蝶子竟刀枪不入,直接扔了没用的仙剑,握着扇子直往后退,口中急喊着:「老白老白别光捂着鼻子了,这扑棱蛾子难伺候得很,连我的真火都烤不熟它们,你瞪我干嘛快噼个狂风掌出来。」 白摩捂着鼻子欣赏了好一会同伴被浪蝶围追的风采,这才出手,噼出个掌风。 顿时天地变色飞沙走石,连谷内的巨石险些被狂风掀飞,可嗜空蝶丝毫不被狂风骚扰,依然翩翩起舞围着古未迟转得如梦似幻。 如此动静,引出山谷深处大片大片的蝴蝶,顿时,惊起的蝴蝶染得翠色山峦一片血红。 涌出的大批蝴蝶似乎很待见人的脑门,翩翩起舞争先恐后围着几人的脑门转,连身为鬼魂的木槿儿也未曾倖免。 大家都怕被嗜空碟吸走记忆,皆捂着额头向深处跑去。 古未迟捏着鼻子喊一声,「我堂堂一上仙居然被一群扑棱蛾子追着抱头鼠窜,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要不我牺牲一下干脆让这蛾子钻了脑门,大不了秋暮你给我燃个迷藏香,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不许偷窥本仙的过往。」 入迷藏界需双方的血肉或髮丝,既然是双方,肯定作为迷藏使者的她是要参与的,送到耳边的秘密,没有不听的道理。 秋暮跑累了,不想跑了,昧着良心说:「好。」 古未迟一手捂脑门一手捏鼻子,「我才不信你。」 要信了才邪了,秋暮被熏得不想讲话,也没心思诱导对方。 一众人围着山谷跑得气喘吁吁之际,一位土肥圆隆重登场。 凭空乍现的土肥圆不但五短三粗,脑袋也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只露着一双小豆眼,小短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大喊:「莫怕莫怕,我乃此处土地公,嗜空蝶唯一怕的是眼泪,大家赶紧哭啊。」
第105页 围着山谷跑圈的一众人当时就懵了,嗜空蝶的克星居然是眼泪,可他们并非戏班子出身,不是想哭就能哭出来的。 唯一一个身世凄凉的木槿儿已经变成鬼,鬼魂属冥界,在冥界地盘上是可以化出实体的,人界不成,眼泪出不来,真是难为大家。 古未迟听了土地公的话,深感无奈,跑得很狂野笑得也很狂野,「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本仙哭不出来怎么办。」 土地公似乎受不了漫天的腥臭,被熏得直讲方言,捏紧了鼻子大喊一声:「大大,鹅折酒娶斑鸠饼,蹭猪啊。」 几人蒙圈中,土地公公一熘烟跑得不见影。 秋暮听力好,悟性高,顺便为同伴翻译了下,「等等,我这就去般救兵,撑住啊。」 第46章 【28】 再大家捂着脑袋捏着鼻子跑得筋疲力尽之时, 包裹的好似西方殭尸的土地公公终于带援兵救场。 几个披麻戴孝新死丈夫的寡妇, 哭天喊地号啕而来。 大傢伙又一顿震撼, 因那几个寡妇哭得太过悽惨。张着大嘴拍着大腿一步一哀嚎,眼泪一串一串流得特欢腾。 当然, 效果也来了。 成群的嗜空蝶似乎受不了眼泪的味道,纷纷捲起触鬚避开。古未迟最激灵,蹭的一箭步蹿到身着素缟的一位寡妇身后。 谁知这位寡妇转身见到古未迟那张桃花俊脸时,立刻止住了哭声, 一张脸憋得通红,满眼花痴状。 情急之下古未迟使劲晃着寡妇的肩膀:「笑什么笑,赶紧哭啊,扑棱蛾子又过来了。」 见这个寡妇完全笑傻了,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他又腿脚利索地蹿到另一个寡妇身边。 结果是, 无论他蹿到哪个寡妇身边,寡妇都会停止山崩地裂的哭声,冲着她一个劲的傻笑。 最后只剩一位寡妇哭得毫不含煳,紧闭双眼,哭声响亮。秋暮拽住木槿儿赶忙缩到寡妇身后, 白摩亦识时务地飞过去。 古未迟刚要一个箭步蹿过来, 三位同时伸出胳膊阻止。 秋暮掏心掏肺道:「你行行好,就剩这一个了, 你看她闭眼哭得多动情, 万一她睁眼看见你, 我们就全玩完了。」 古未迟可怜兮兮地望一眼哭得肝肠寸断的寡妇,一咬牙一跺脚往另一边跑去……所有的嗜空蝶集体朝古未迟围追过去。 秋暮由衷得感嘆,「古未迟果真是天界第一风流上仙,地界无敌桃花杀手。」 「寡妇杀手。」白摩鄙夷一声。 十个寡妇九个俏,寡妇杀手好歹也是杀手。听着也挺震撼的。 而方才犯了花痴病的寡妇们一停止哭声全被嗜空蝶钻了脑门,被吸走记忆后正互相打量,互相蒙圈,纷纷道着此处何地,自己又是谁。 以免被那些寡妇连累,秋暮推着身前那位闭眼嚎哭的寡妇向隐蔽的角落行去,「大姐,你尽管哭,不要停,多想想伤心事,我们扶着你往前走不会让你摔倒的,你尽情的哭,对,就这样向前走……」 那寡妇不知先前受了多少委屈,丝毫不受外界干扰得嚎啕大哭,嗓子都哭哑了,脸上的泪水未断过。 几人已远离寡妇群行至一处安全地界,抬眼望着被嗜空蝶追得快断气的古未迟仙人,三位心底皆生出一致的想法—这上仙的命挺苦的。 由木槿儿引导,三位推着哭得风生水起的寡妇往深谷中走去,由于寡妇动了真情,一路上眼泪未曾断过,秋暮一行很快寻到一栋隐在翠竹间的竹屋。 竹屋窗口零星停着几只嗜空蝶,秋暮担心竹屋内到处飞着恼人的蝴蝶,就让寡妇打前阵。 寡妇很听话,按着指示上了台阶,又伸手推开竹屋的木门。 骤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自屋舍内弹出,寡妇嗖得被弹出一丈远,咚得一声撞到一排竹子上,稀里哗啦顺着竹竿直坠下去,毫无意外,凡胎肉~体,瞬间晕死过去。 白摩飞去探了寡妇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施了仙术将寡妇的身子倚在一排竹枝上,他抬眼望向竹屋,「这竹屋被设了结界。」 话音方落,大群嗜空蝶华丽丽朝这面席捲过来。 哀伤的是,最后一个寡妇也晕了。 白摩忙甩出掌风噼开竹屋的门,竹屋的结界应声碎裂,他急吼着:「你们快去看那道士在不在里面,我在外面挡一阵。」 秋暮拽着木槿儿连扑带撞进了竹屋,余光瞥见白摩上君竟动用真气抵挡不断涌上的嗜空碟。 这些蝶儿不知是如何被豢养出的,竟水火无惧,刀剑无侵,比妖魔鬼怪难缠许多,连天界上仙也只有吃亏的份。 幸运的是竹屋内不见一只嗜空碟,竹编的桌椅床榻简单灶具,一室整洁,纤尘不染。 余尘道士闭眼盘坐在一方竹蓆上,双手间捧着一张黄灿灿的豹皮,竹蓆一角静静躺着一只素色陶埙,埙面镶嵌一颗红豆。 道士脸色青白,毫无活人气息,秋暮往对方鼻下一探,「死了。」 且已经死了很多年。 木槿儿的目光却并未在道士身上多做停留,她弯身拾起席角的陶埙。 斗转星移,时光如流,埙上的红豆依旧饱满,一如当年景灏亲手送入她掌心时那般艷丽如初。 深谷竹屋,仇人面前,秋暮感觉不到对方体内的仇恨戾气,只见木槿儿的眸底满满映着手中的相思之物。
第106页 她这才明白,木槿儿来此并非是为报仇,恐怕是因这红豆埙而来。 「你怎知这颗埙在这?」秋暮问。 迷藏界内,临安城门前,这颗陶埙随着槿儿倒下自袖口滑出,落在染血的石砖上,怎会被余尘带来深谷。 木槿儿握紧了掌中埙,「是当初我命小鬼们打听到的,他们道余尘入了这深谷再没踏出一步,入谷时,手心捧着一张豹皮,豹皮上搁着一只红豆埙。」 视人命为刍狗的妖道为何要拾起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陶埙?因埙上镶有红豆?显然,他一手打造了木槿儿的悲剧,定是清楚明白木槿儿同景灏之间的爱恨纠葛,或许是怜惜一片相思意吧。 这时,山风袭来,余尘的尸首散成灰飞。 结界被破,他尸首难保。 木槿儿望着仇人的尸首散成菸灰,喃喃着,「当年被我父亲剖腹杀害的母豹正是他的夫人。」 其实秋暮也猜中那母豹和余尘道长有着亲密的关系,他步步为营,只为报仇。 「你是怎么知道的?」秋暮问。 木槿儿沖她笑笑,「生前不明白,其实死后我想不透那道士究竟为何如此针对我苏家,直到闻了姑娘的迷藏香,便彻底醒了,跳出槿儿这个身份后便什么都懂了。」她对着空荡的竹屋喟嘆一声,「皆是有情人,可惜我们都走错了。」 她眼里再没纠结仇恨,再无怨恨嗔念,眸底一汪,平静如水。 待俩人走出竹屋,近处,白摩已收了真气同周身大片红蝶纠缠。远处,古未迟风风火火向这边跑来。 秋暮紧忙捂鼻子,随着古未迟引蝶靠近,周围空气中的臭味又浓郁了好几重。 古未迟终于一瘸一拐地跑过来,秋暮和木槿儿同时抬手捂上脑门。 古未迟一身颓废,气短着询问,「怎样,找到没,大仇得报没有。」 木槿儿挥走眼前的一只蝶,点点头,「感谢上仙还有秋暮姑娘,我已得了我想要的。」 古未迟摆出一副终于瞑目的表情,「好好好,那本仙就安心了。」言罢一瘸一拐往白摩身边靠,「哈,现在公平了,你们的寡妇也不中用了吧。」 白摩掌风扇着蝴蝶,皱了下鼻子,委实太臭了些,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个干净,他斜睨对方,「有贫嘴的功夫还不如想想如何对付蝴蝶。」 「简单啊,你哭一场救救大家。」 白摩扇着蝴蝶,「我心情好哭不出来。」 「要不你让我揍一顿,保证打哭你。」 「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打人?」 古未迟捂着眉心捏着鼻子又跑几步,「对哦。」 秋暮听了两仙对话,简直要笑哭了,与此同时,她和木槿儿周围的蝴蝶亦多了起来。 整个竹林小院恶臭满盈,直熏得人抓狂。 秋暮实在受不了这味道,干脆发狠地拧自己,胳膊青紫一片后终于挤出点泪花。 本飞在她眼前的数十只蝴蝶停了须,不动了。 她挤挤眼,掉不出泪来,只怪她印象中从未哭过,没脸怎么哭! 不能再拧了,否则整条胳膊都废了,要不要试试掐大腿。 这时,空中闪过一道黑影,那黑影直落在木槿儿身前,挥舞着宽大的袖子为她驱赶蝴蝶。 无头人,终于又出现了。 不用捏鼻子,不用捂脑门,这些蝴蝶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木槿儿乖乖地被无头人护在胸前,一路被带出竹院。 剩下三位第一次觉得没脑袋是件挺幸运的事。 那一对走了,几人不好意思跟上去打扰人家,只能拼力扇蝴蝶。 另秋暮觉得心痛的是,她体内的魔毒好像又发作了,浑身力气渐失。若一不小心被嗜空蝶钻了脑袋就糟了。 那迷藏香对她不起一点作用,若迷藏香能探到她的回忆,她早便燃起,好探究自己是遭遇了什么以至于脸都没了,寻到前因才好想到办法了结这个果,若迷藏香对她有用,她也不会过千八百年没脸的生活。 身体越发没力气,抬袖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也一阵模煳,身子摇摇欲坠时眼看着一只血红蝴蝶停在她的脑门上。 一瞬间,绝望了。 命运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身子发飘时,天边倏然闪出一道蓝色霞光,须臾间,冰蓝色的霞光层层延伸覆上整座山谷,那些当空飞舞的蝴蝶瞬间凝结成冰蝶。 秋暮只觉眉心一阵发凉。 太好了,蝴蝶被冻住了。 谷中层层恶臭消散个没影,鼻息隐隐袭来一股菡萏香,眨眼间的功夫,一位漫着淡蓝色雾气的男子落在她眼前。 一身雪青色软衫旖旎垂地,无一丝装饰,却勾勒出一身清宁尊贵。 男子伸手一揽,将她半坠下去的身子捞入怀中。 入眼,是纯净至极的一双眸子,纤尘不染,凝澹里掺了点疏离,仿似来自红尘之外。 那张脸更是帅得让她不忍心……晕过去。 不行了,撑不住了,嘴一歪,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个睡过了,更晚了~~~我们的男一号终于出来了哈~~~ 第47章 【29】 嗜空谷, 深谷一角。一道虚虚黑影从天而降, 落在一方巨石之上。 脚下石土骤然裂开, 钻出个魔物,穿山甲头, 人身。
第107页 那魔物对着黑影跪地拱手道:「魔尊,千诀已现身。」 黑影腾向高空,望向深谷间那栋冒着炊烟的竹屋,浑厚而模煳的声音里染上些得意, 「千诀,你果然被本尊逼了出来。」 魔物再报,「谷中一位仙人正在找寻什么,好像是一种草药,但具体是何, 小的还未探清。」 「不用探了, 立刻离开此谷,去扰新安城,尤其青庐药堂。」 「是。」魔物得令遁地消失。 黑影落地,掌心萦出一团黑气,缓缓渗入脚下山石土地。 须臾间, 黑气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脚心为轴,草木山花簌簌枯萎, 一片枯灰, 那层死气沉沉的灰正一圈一圈扩大, 以极快的速度染向整座山谷。 莽莽草木间,白摩正弯腰寻药,突觉整个山谷气息有些不对,起身观望,未发现不妥之处,继续弯身打量脚下草丛。 不远处的黑影轻笑道:「千诀,你既已现身,那么我们的游戏便开始了。」 笑声缥缈入云,黑雾散入半空,不见一丝踪迹。 —— 秋暮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余尘灰化的那方竹蓆上。 鼻尖有食香袭来,一转眸,见竹屋一角的小火炉旁,那位先前接她入怀中的男子正在煮汤。 沸腾的砂锅正汩汩冒着香气,他侧身而站,手握着小木勺静静搅着羹汤,满身清华之气。 似乎听到对方起身的响动,他回眸淡淡道:「醒了。」 语调沉静,嘴角似含着浅笑。 秋暮从蓆子上爬起来,窗外适时传来砍柴的声音,转头一瞥,古未迟挽了袖子正精神头十足地噼柴。 那身雪青走近秋暮,面上一派闲散,「我叫白摩去寻些鬼针草,你体内的魔毒当误不得,睡了一觉,感觉如何?」 秋暮发傻地望着对方一阵,才开口寻问:「你……可是千诀神尊?」 此人身上的仙气纯至,气质又如此超凡脱俗,更能使唤两位上仙当小工,必定身份不可小觑,仙界那些尊者不可能,全都是些上了年岁的秃顶长髯老头子,唯一可能的就是无虚幻境里的那尊神。 对方轻轻颔首,继而发问:「身子如何?」 ……果然是大神,传说中这世间最后一尊神。 竟然就让她这么遇见了,晕倒之前,神尊好像搂了下她的腰。 秋暮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尽量让面部表情显得自然,「谢神尊关心,我身子舒服多了,好像能使出点灵力了。」 神尊面前,莫装了吧,或许人家一眼能看出你还有几个时辰可活,开口询问只是出于礼貌,她得说实话,显得尊重他老人家。 一直以为无虚里的那尊神是个糟老头子,善意点的揣测至少也是个中年大叔,没想到本尊如此年轻,面皮生得如此……如此……翻阅六界词典亦形容不出对方的容貌气质来。 就连她借来的倾城的脸蛋于千诀神尊面前一比,瞬间黯然失色不少。 神尊的美在于气质,太过出尘,让人生出虚幻之感,同她不是一个境界。 不知怎么回事,一向沉稳的自己在见到对方的一张脸后,心头有些虚,有些烧。 她得稳住,不能给幽冥当铺丢人。 倏地,右手被一道沁凉的蓝雾圈起,千诀神尊的手指浮在她脉搏上方一寸处,幽光一闪,收回指尖,「你们这些小丫头惯爱逞强,身子不适偏要说好得很,你倒还诚实,没骗人。」 原是探她体内气息。 秋暮一挑眉,「神尊好像对小丫头很有研究。」 千诀望一眼窗外正在捡拾碎柴的古未迟,「那个傢伙看见没,他在我那无虚幻境丢过几本言情话本子,我看过,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神尊也看话本子?!还言情,再听他的口气,好一个接地气的上神,同他的容色气质有极大差异,但又莫名不觉违和。 砂锅里的蘑菇汤溢出来,千诀神尊转回小炉旁拿木勺搅了搅。 「你先吃些东西,待小白寻来鬼针草后再去找你那个正闹腾的小宠物。」 看来神尊也晓得鬼针草加灵兽血液可抑制魔毒。 「那嗜空蝶怎会如此厉害。」秋暮寻了个话题开口问。 「那些蝶本是幻术,用心魔豢养,凡是心有杂念之人皆中招。」他笑笑,「不过是些鬼把戏小虫子。」 窗外砍柴的古未迟听了,噼着柴搭了句话,「我被那小虫子追着减了好几斤,满山谷的蝶子围着我转,仔细想想,画面还是不错的。」 千诀神尊不咸不淡道一句,「杂念愈多,愈是吸引那些小虫子。」 院中的古未迟不回答了,只埋头噼柴。 汤熟了,千诀神尊亲自盛了一碗放到一旁的小竹桌上,「压毒的方子你已用过一次,这一次再用,只能保一日,明日此时若再饮不到无虚幻境的水,你要重新考虑投胎一事了。」 秋暮轻飘飘走过去,「神尊真幽默,还有您老人家真是厉害。」 「哦?我这老人家哪里厉害了?」 「会煮汤啊,我都不会。」秋暮由衷道。 她在幽冥当铺呆了那么久,干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活,就是没下过厨,一下厨就着火,厨艺十级伤残,况且大当家跟瞳姬不怎么吃饭,偏爱喝茶。 她不但没饿死反而被养得白白胖胖要诚挚感谢小菩提,那个惯爱磨蹭在天啻君身边的小书精虽脑子有些简单,但天生大厨的料,再简单的食材经她一手料理,鲜美无比。
第108页 她虽没脸,但食物送到嘴边的位置,一样下到肚子里,况且她并没有失去味觉。 小菩提走后,她经常发愁吃什么,饿得不行了就去孟婆那讨一碗汤喝,因她不是鬼,喝了那汤也不会忘却什么,她放心大胆的蹭喝了十几桶。 再说眼前这尊神于六界来讲乃是个神话,别说十指不沾阳春水,怕是这世间尘埃都不敢沾他老人家的身吧,偏这尊神居然会煮汤。 「不尝一尝?」 神思被打断,只见汤碗被神尊亲手推到她面前,又玩笑道:「不要钱。」 吃,当然吃,不吃傻啊,别说现在确实饿了,就是刚吃撑了也要喝掉这碗汤,扶着墙也要喝掉。 这以后出去混,道一句神尊亲自为我洗手煮羹汤,放眼六合八荒,谁还敢跟她吹牛逼。 秋暮激情澎湃喝了三碗后,突然意识到这汤里不会有毒吧。 转瞬,就灭了这个念头,神尊欲弄死她还用下暗毒,动动手指头的事。 她之所以连喝三碗实属神尊热情。她刚喝完第一碗,神尊就一言不发往她碗里加满,又喝完,再沉默着加满。 若拒绝神尊,会不会被雷噼?! 三大碗下去,打了饱嗝。 神尊的手艺一点不比小菩提差,若非请不起,非要请他当私厨,整日整日为她研制专属的美味佳肴。 勺子放回空碗,秋暮好奇问了句,「神尊怎会对厨艺有兴趣?」她见对方一口汤未喝,难不成那汤是专门为她熬的? 后面这句她不敢说,又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一跳。 太无耻了! 不料神尊回:「我不止对厨艺有兴趣,我好像对世间万物都有些兴趣,闲来时便亲自做一做,体验一二。」 秋暮噎住,好一个全方面发展的好学神尊啊。 她俗,比不了。 古未迟噼完柴火,红光满面跨门进来,对着千诀神尊行了礼后,讪笑道:「属下干完活了,请神尊赏口汤喝吧。」 秋暮还未搭话,神尊开口,「晚了,被她喝光了。」 秋暮一阵害臊。 古未迟五官都僵住。 想他堂堂上仙做苦力噼柴所谓何?还不是神尊说他要煮汤。为了喝上那么一口汤,他摒弃法术,拿斧子噼,手心磨出两个泡,结果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他心头炽火般的热情瞬间被浇个透心凉。 白摩这时飞奔来报,「神尊,不知为何,这座山谷里的花草眨眼间全数枯败。」亮出手心里一把焦枯的草叶,「这样的鬼针草可还有用?」 千诀拾一片草叶,容色淡淡,「魔气,下手够快,看来魔头已知本尊来此,亲自来送了份礼。」 白摩不解,「魔气?为何属下丝毫不曾感觉这山谷有魔气。」 古未迟听到魔头二字一瞬间就摆正了心态,一脸严肃道:「莫不是浮楼来了?」 「没错,若魔尊不想让你们察觉便不会被你们察觉到一丝。」千诀答了两人。 两仙立刻警觉向四面探看,千诀淡笑,「送完了礼当然就走了,他不会留下来同本尊较量。」 言罢望向秋暮,「本尊需即刻赶回无虚幻境,你可愿现在就随本尊去解毒。」 秋暮还未忘正事,幽冥当铺的任务还未完成,木槿儿不知去了哪儿,会不会趁机逃了,若跟着无头人回了临安城,她好去了结对方先前跟幽冥当铺的交易,她犹豫片刻答:「我知道哪里有鬼针草,我还有一日时间,想先去寻人。」 千诀转眸下令,「你们二位定要护她安全,浮楼既毁了鬼针草定晓得秋暮中毒之事,只怕会对她下手,要多加小心。」 两仙领命。 千诀向秋暮迈近一步,「无论是否寻到你要寻之人,明日此时之前定要随着两仙赶到无虚幻境,否则你性命难保。」 秋暮感激地嗯了一声。 古未迟拱手提议道:「神尊,若有人使小性子耽误了回无虚的时辰我们二位岂不有罪,为保万无一失,不如让老桃树送一葫芦天池里的水来。」 秋暮心里骂娘,神尊面前故意抹黑她,她何时使过小性子,那叫特立独行,那叫个性。 千诀静静瞥她一眼,「这丫头早已魔毒入心,非无根天水可解,沾了容器的天水恐怕对她起不了多大作用。」他及其自然地抬手摸了下对方的头,「莫任性,乖。」便消失不见。 不但秋暮怔住,两仙也是一脸惊愕。 一向高冷到三十三重天外的神尊怎么对女孩子这般随和温柔。 以往,神尊偶去仙宫,无论是何品级的女仙没一个敢靠近的,皆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还未见过哪个母的同神尊挨得如此近。 两位都觉得,可能秋暮胆肥,不惧神尊,恰好她又随了神尊的眼缘吧,就像那只胖狐狸其实挺合他们的眼一样。 其实那一记摸头杀,杀伤力有些大,秋暮魂魄飞出好几缕,她将心头那道不清的情绪沉下去,暂时封住,才缓过神来,急忙向两仙求证,「浮楼魔尊来挑事了?听你们的意思,好像浮楼要找我麻烦,我好像从未得罪过他。」 刚走的神尊已让她回不过味来,这么一会又冒出个魔尊。 魔尊浮楼,她没那能耐亲眼一见,但听闻目前魔界的这位至尊身世成谜,无人知晓他来自哪里,六界所载名册中皆找不到这个人。他亦非魔界中人。《魔史》载,他只身一人闯入魔界,只一招就将征战八方威勐善战的上任魔君的魂魄打得七零八落,至今投不得胎。而浮楼一旋身坐上魔界至高王座,逍遥至今。
第109页 这种人要找她麻烦,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究竟是何时成功引起魔尊的注意……她苦思冥想,灵台一闪…… 双煞魔犬。 她和魔尊的狗打过架。 细一咂摸又不太对,听闻魔尊的坐骑是一头带闪电的青狮子,双煞魔犬不过是魔界四将的坐骑,堂堂一魔尊不至于打了他属下的一只狗就亲自来找她麻烦。 魔尊不会闲到这种程度。 正往死里追究原因时,古未迟愤恨道:「魔尊浮楼专门跟神尊过不去,多少年了初心不改。眼下那魔头知道神尊来了嗜空谷又吩咐属下去寻鬼针草为你延缓毒性,定是知道你的存在,神尊要救你,他就想弄死你。」 这样说来,神尊欲救之人,就会自然的落入魔尊死亡名单。 秋暮心里不平衡,从源头挖掘原因,「可是千诀神尊怎会突然来此,还要救我。」 两人不认识啊! 古未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暗示她,「别想多了,神尊只是路过,见手下有难出手相救,顺便救你,神尊慈悲,救你跟救路边的阿猫阿狗无甚区别。」 这话听得秋暮心里不舒畅,她一大活人怎能同阿猫阿狗相提并论,不甘心地反驳一句,「神尊会替阿猫阿狗煮汤喝么?」 「一点没毛病,无虚里的一只神鸡久不下蛋,神尊曾亲自给鸡煮了一碗药汤。」 ……秋暮竟无言以对。 方才还生出神尊是否六根未净被她美貌所惑亲自为她煮羹汤的想法……敢情在神尊眼里,她跟他家的鸡没甚区别呀! 这份胸襟和一视同仁的博爱,秋暮,她服。 她心头的凉气还未消散,古未迟望着桌上的空碗再打击她,「你怎么这么能吃。」 是嫌她没留给他一口汤,秋暮一脸挑衅道:「就是怕你吃才一口气喝光的。」 古未迟悲从中来,无虚的里的鸡还有幽冥里的一个打杂的都喝过他家神尊亲手熬的汤,他替神尊跑腿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比不过一只鸡和一个外人。 他都有点不想干了。 白摩见他神色萎靡,提醒他,「不要同女孩子计较,还有,秋姑娘身中剧毒,你尽量说人话。」 第48章 【30】 眨眼的功夫三人返回临安城。 不过几个时辰, 临安城大变样。 房屋坍塌, 街道被毁, 木槿花树被全数折断,石砖瓦块残枝废物瘫了一地, 整个城市像是遭遇了强震。 三人落下去,只见尘土飞扬的前方白乎乎一片,那通天高的白转过身来,双目猩红, 鼻孔哼哼着白气,直将地上的断木枯枝吹上天。 「什么怪物?」古未迟幻出仙剑。 那怪物再看到尘埃尽头的那一身黑纱后,犀利暴怒的眼神骤然变样,眼珠子瞪圆,萌态十足, 原地缩小几十圈, 欢唿着跑过去。 一如先前,越跑越小,飞奔到秋暮脚边时已幻成一团小肥球,「老大……」鼻涕眼泪蹭了秋暮一腿,「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三人石化! 古未迟呆了一阵, 拎起爱抱大腿的肥球, 「方才那庞然大物是你?你这般兇悍?」 白摩也疑惑道:「这城是被你毁的?」 朏朏挣脱对方的手爪,重新扑到秋暮的肩膀上, 使劲勒上对方的脖子后才向两仙解释, 「老大抛弃我之后, 我一腔怒气,气到变形,然后就到处踩,踩踩踩……」 古未迟拿手扇扇眼前的土烟,整个城毁得相当完美,一栋完整的屋子也寻不见。好在是座废城,供它撒气。他突然联想到这灵兽只要挨着秋暮便能感知迷藏界内的情景,他和白摩却不能,只能通过朏朏才能窥到迷藏界内的过往,如今它勐一变身又有这般神力,于是惊嘆道:「看来你有可能是真的神兽那个朏朏。」 「不是可能,本来就是。」朏朏眼神坚定。 古未迟虽还未肯定,但不妨先卖它个面子,拱手道:「肥爷,失敬失敬。」 白摩难得凑热闹,亦抱拳道:「肥爷,失敬失敬。」 朏朏傲娇将大尾巴一扬,扫得秋暮脸颊脖颈一阵痒,算了,还有事求它,顺着它吧,她敷衍地摸下下肥球的头,「瞧瞧你的暴脾气,老大怎么可能抛弃你,不过你既要跟着老大我,就要拿出点诚心,先放一碗血出来。」 ……朏朏这次意外聪慧,「老大你是不是快毒发身亡了,需要我的血才回来找我。」 「……怎么可能,我岂是那种小人……呵……」 「那你也拿出点诚心来,我要你发誓。」 秋暮心虚,忽悠着,「那种如果不能怎样怎样就不得好死的誓言太俗太俗,换个别的。」 「我不要老大不得好死。」朏朏抬高秋暮的一只手,另她做出发誓的形状,「倘若老大再抛弃我就变得跟我一样胖,且终身瘦不回来。」 …… 生不如死啊!秋暮被迫咬牙发誓。 这个小混蛋怎知她痛处,她生平最恨肥肉。 肥球得寸进尺,见对方发完誓,又要亲亲抱抱举高高,闹腾了秋暮好一阵才罢休。 两仙在一旁抱臂欣赏,小胖子磨起人来也是高手。 「你有没有看见木槿儿。」秋暮松了松抓疼她肩膀的胖爪子。 「没有,女鬼不是跟你们走了么。」 「没见她回来?」
第110页 「没有。」 「无头人呢?」 「也没见。」 难不成木槿儿真跑路了,不管怎样,先赶去青庐药堂找小郎中续一日的命要紧。 可新安城内早已大乱。 临街商铺烧得烧,毁得毁,塌得塌,街上行人乱窜,更有妇人和家人冲散,正抱着孩子躲在墙角无助地哭喊着。 古未迟随手抓了一位大伯询问。 大伯道半个时辰前新安城出了妖怪,奇形怪状什么样的都有,尤其专抓小孩子吃,城里乱做一团,朝廷已组织了捉妖师及皇卫军护城,眼下大家是往有皇卫军的西城角跑,到了那就安全了,大伯又劝几位莫要再此停留,赶紧去西城保命便夹着包袱跑远了。 半个时辰,繁华的城街被毁成这般。 白摩抬手一探,狠声道:「魔气。」 古未迟桃花扇勐抽~出来,「魔气不大,看来来得并不多,神尊前脚走,魔界就出手了,先是送礼,再霍乱人间,浮楼还真是嚣张。」 刚说完,三只巨大的穿山甲头自一间商铺的楼顶勐地钻出来,与此同时对面的一间茶楼里传来一阵悽厉地叫喊声,房门砰地自里面撞开,一身白衣满身鲜血的秦夫人手中抓了个孩子出来,后面的妇人吐着鲜血追了出来,绝望德叫嚷着:「还我孩子……」 街头又是一通骚乱,百姓们叫喊着拔腿往西面狂跑而去。 白摩古未迟一左一右飞身去捉妖魔。 古未迟左手提仙剑噼向魔化的秦夫人,右手一转,桃花扇抛给秋暮,「这扇子会保护你,快去寻鬼针草,待你寻回草药我亲自煮一锅狗肉汤给你补身子。」 蹲秋暮肩膀上的肥肥也提醒主子,「快跑,他们殿后。」 古元街早已一片狼藉,街道上不见一个行人。青庐药堂更是惨不忍睹。 门匾歪斜,门窗之上满是抓痕破洞,台阶之上混着血迹的药材散得到处都是,药架子七零八落。 秋暮心凉,小郎中还健在么,鬼针草沫还有么。 她只是想解个毒,为何如此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枝节横生。 踹开堵门的药架子,屋内已被砸得稀巴烂,别说药架子,桌椅茶碗都不见一个完整的。 小郎中满身血迹地躺在墙角,面色煞白,眼下一团乌气,嘴角的血丝已干涸。 「小郎中……」秋暮拍拍对方的脸。不是挺有谋略的土地公么,不应该这么低调的结了此生。 小郎中一动不动,身子发凉。秋暮撩开对方被抓烂的前襟,几道不深不浅的爪痕,同她胳膊上的类似,双煞魔犬所为。 肥肥先前吃了不少小郎中的鸡腿,深井内他又背着它走了不远的路,现在瞅见小郎中半死不活,一下悲恸得哇哇大哭,「小郎中你醒醒,我有血,我有很多血给你喝,你醒醒醒醒……」 肥肥摁着对方的伤口一阵摇,终于,小郎中疼醒了。 小郎中虚弱地掀了下眼皮,手中紧握的一个纸包缓缓递过去,「姑娘,鬼针草沫,无虚幻境天水,快些离开这儿,危险……」 秋暮接了纸包后扔给肥肥一把匕首,「放血。」又去满地狼藉中找到一只被砸出坑的铜碗。舀了破缸里的凉水用仅剩的法力加热,最后将纸包里的草沫撒进去。 肥肥懂事的划破爪子滴入鲜血,秋暮给半昏迷的小郎中灌进去。 不消一会,小郎中復又撑开眼皮,咳了一声,「感谢姑娘费心相救,可惜我虽服了灵兽血也活不过几日,我已毒入骨髓,没得救了。」 秋暮又打量一眼对方前襟处的伤口,「你的伤并不深,怎会没得救。」 小郎中服了灵兽血,身子缓和了不少,缓缓起身后面向墙壁将后背的伤口展示给秋暮看。 秋暮一怔,小郎中后背处的衣裳被抓得破碎,半个嵴背鲜血淋漓,四道爪印深可见骨。 小郎中转回身,「魔界的那只犬又回来了,重又上了秦夫人的身,她来找我诊脉,我一时不察……」 「为什么那狗杂种要将这里掀翻?」又是那只爱记仇的狗,秋暮气恼地问。 「找你,青庐药堂留有姑娘的气息,她以为我将你藏起来了,幸好姑娘不在。」接着他虚虚一笑,「能再见姑娘一面,死也甘心了。」 此话听着深情却莫名,秋暮清楚现在并非较真的时候,她不会安慰人,问话中带着小小的期待,「你精通医术又晓得破魔毒之法而且,你不是神奇的土地公么,难道没有别的法子?」 「有是有,不过不可能的,等于没有吧。」 小郎中抱起一直扯着他衣角的朏朏,「小傢伙,以后好好保护你家主子,至少要好生照看她吃饭睡觉。」 朏朏含泪点点头,「为什么我觉得你在交代遗言……」 「肥肥。」秋暮轻喝它一声,她不会说话就算了,本来还指望哭成泪球的宠物能说两句能听的话,不料它更会补刀,她干脆直接问道:「你既晓得解毒的方法,再不可能也有可能,说来听听,我会尽量帮你。」 怎么说那魔犬也是她先招惹的,不应该让小郎中替她受罪。 小郎中寻到绷带裹到肥肥的爪子上,他知道这灵兽浮夸,故意多缠了几圈才道:「不知姑娘听没听说过无虚幻境,姑娘体内的毒需饮无虚幻境的天池水可解,但欲解我体内的魔毒,需幻境天池里的荷叶不可。」
第111页 「无虚幻境,千诀神尊的清修之地。」 「没错,虽然姑娘几乎不可能再短时间内寻得神界无虚,但姑娘印堂澄清且有至纯仙气萦绕,不是短命之兆,此魔毒应不会拖累于你。」 外面魔物嘶吼声不断,从破败的门窗望出去,秦夫人已晕死在地上,魔犬飞上天,唤来同伴,两只魔犬正跟两仙在高空中打得天翻地覆。 秋暮喝掉铜碗里剩余的血药汤,才接回话题,「那么巧,我恰好认识无虚幻境的人。」 小郎中一愣,「姑娘乃世外高人,命格奇特,有神界的朋友,我就放心多了。」 秋暮抓过肥肥往门外走,「那你保重了。」 「保重。」 肥肥急得直揪秋暮的衣领,不就是一片荷叶么,摘了给他给他。 秋暮跨门出去也未曾听见后面传来小郎中挽留的声音。 她一转身,诧异道:「不求我为你取无虚里的荷叶?」 小郎中病娇一笑,「谢姑娘好意,虽然只是一片小小荷叶,却是取不得的,神界里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是不允许被带出的。」 「哦,你多喝点水吧。」说完,秋暮头不回的出了药堂。 肥肥在她肩膀上乱窜,「你的话比刀子还狠,你忘了吃了人家多少的鸡腿了么,怎么可以知恩不图报,你个白眼狼。」 小肥球敢跟她叫板了,胆肥了。 胆长了可脑子没长。 小郎中讳莫如深,总觉不简单,会不会是早就知道她认识无虚里的两仙才提出取荷叶解毒这个方子,肥肥不依不饶摇得她头晕,她仍它到地上,「万一他骗我呢?」 这时,身后传来小郎中的声音,「姑娘且慢。」 是来求她的吧。 她转过头,一把粉色桃花扇堪堪递了过来。 「姑娘你扇子落下了。」对方还是那般和颜悦色。 秋暮抬手接扇,倏然小郎中眸光一紧,勐推她到一旁,她甫一回头,那只打算偷袭她的穿山甲兽已扑到小郎中身上。 她忙拾起地上的桃花扇一挥,穿山甲兽被掀飞,小郎中的喉咙被利爪刺破,正流着血。 想她只要再迟一下,小郎中将命丧黄泉。 肥肥在一旁不满地叫嚣着,「人家拿命救你,你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太不仁义了老大。」 秋暮确实有些愧疚之心,或许是她想多了,她身中魔毒后,之所以能逍遥好几日全凭小郎中献出的法子,而且无虚幻境再是神圣,那里头的一片荷叶终究是叶子,顶多有起死回生之效,小郎中被她屡次连累,目前已伤得不忍直视,一片叶子,取来给他何妨。 她回屋,小郎中寻了些要药渣子撒到纱布上再缠到伤处,血好歹止住。 小郎中见她面色不佳,安慰对方,「我是郎中不用担心,而且不怎么疼。」 秋暮笑了笑。 她重新踏出屋门后,两仙已落地,街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穿山甲头。 双煞魔犬未死,但受伤逃遁,眼下不宜追捕,两仙便下来寻秋暮。见对方无碍,肥肥爪子上又裹着药堂里的纱布就知秋暮已寻到鬼针草服了。 目前只剩寻木槿儿了,因她头上有那柄神伞罩着,两仙合力施法摆出个天罡网探寻神伞气息,网丝直罩不归山。 陈氏皇陵,早该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是全篇最长的一卷,明个大结局! 第49章 【31】 不归山。 地宫中心, 洞壁上的鲛油灯徐徐散着光亮, 高台之上, 金玉两具棺材已被打开。 金色的那口棺椁,空空如也。 旁侧那具玉棺之内躺着手持更漏的沁儿。 木槿儿摊在地宫玉转上, 十二骨红伞下,头抵着空空的金棺,手中握着一张银箔面具,神情落寞。 三人见此便猜出木槿儿魂归地宫, 她肉身未腐,覆魂上去便可重生,再加她有千骨伞加持,即使地宫内寻不见空气亦对她无任何影响。 木槿儿见三人落在此处,忙站起来, 眼眸中闪出微微光亮, 「你们来了,他又不见了,我们带沁儿来地宫后他又不见了,我知道他故意躲着我,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他, 不知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秋暮白摩摇头, 肥肥也摇摇头,唯有古未迟不回答, 走到金棺前敲敲棺材头, 「里头的尸体呢?」 木槿儿垂眸打量手中的面具, 「我来的时候里面就是空的,只有这个。」 「这个就是随葬品啊!」古未迟一脸惋惜,不忘接过来对着鲛油灯一阵观察。 银箔做的,无甚稀奇。 面具还给对方,他道:「我劝你啊,别找了,也别等了,你知道他故意躲着你,你还非找他,多尴尬。」 白摩过去揪了揪对方的袖子,提醒他注意口德。 「说正事呢别拽我……」古未迟继续对木槿儿道:「他为何躲你,还不是因为他没头没脸没法面对你,他在乎你,也就在乎自身形象,给他一颗脑袋看他不立刻裹着小旋风来找你。」 木槿儿沉默,流了两行泪,转头问秋暮,「我猜出是他,可是他为何会变成无头剑士?」 秋暮刚要张口,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四面石壁内幽幽传出,「我来告诉你。」 音落,瞳姬便落在几人面前,茜红色轻纱覆身,眉心刺蝎尾,妖娆迷离。
第112页 秋暮向对方打招唿,「瞳姬姐姐怎么来了。」 古未迟用传音法偷偷向秋暮打听,「谁呀,这人!」 好凌厉的气势。 秋暮没搭理他。 瞳姬转眸望向两仙,「幽冥当铺出门来做生意,劳烦两位仙人暂且迴避一下。」 古未迟顺觉不妙,以这女子的气势,千骨伞怕是保不住,他提步向前,笑笑,「要是我说不呢,嗯?人呢?」 眨眼间,三位美人不见了。定是童什么鸡一瞬间拐跑了秋暮和木槿儿,古未迟不甘心地垂了把墙。 —— 木槿儿四面打量一眼,此环境并不陌生。 她先前来过一次,那座浮在忘川河水之上的幽冥当铺。 来者是客,衣架子奉了茶点,瞳姬先端起一杯自饮,「槿儿姑娘应该记得,当初你来当铺做交易是欠着我们当铺的,如今该补上了。」 当初。 她死后,亡魂一直在将军府飘荡,自余尘道士不请自来大大方方向她坦白自己的罪行后,她因生怨恨化为厉鬼,即便身为厉鬼也入不得满是镇阴符箓的嗜空谷。 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报仇,将军府一百零一口冤魂不能白死。 神识被请入当铺后,瞳姬一如眼下这般淡然自若。 她知她所想,料她所需,开门见山道:「当铺规矩,我急你所需,你要付出同等代价来换。」 她点头。 「将军府虽被封,但机关暗室未破,那柄神伞还在,只要你以骨为祭,可与那神伞合二为一,届时便拥有无限神力,可轻易復仇。」 木槿儿问:「代价?」 「欠着,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一起谈。」 她入了暗室,念了咒术,以自己一身白骨为祭,同那神伞化为一体,神力便一日一日剧增,她料想不出几日体内神力就可到达巅峰,届时杀入嗜空谷手刃妖道,可那神伞之力太过霸道,起初她满城屠杀道士,后来她对无辜行人亦起了杀心,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不出几日,百姓逃难离去,空了半城。还未等到报仇之日,从天而降一位仙道,一纸镇阴结界,将她困于空城。 她沖不破结界,越发暴戾,满脑子全是将军府阖府被送上断头台的画面,一百零一把屠刀,手起刀落,西市口血流成河。 体内神力暴涨,但她也失去全部意识,满心的仇恨唯有被门外的哭声渐渐安抚。 午时三刻,阖府被杀的那个时辰她最易暴怒,每到那时便能听到门外传来更漏声,之后便是起起落落的哭声,哭声如经,竟让她平静下来,好生安睡下去。 日復一日,她不知过了多少年……隐约觉得有个持更的姑娘还有一位无头剑士一直守护这座空城。 瞳姬起身,面相她,唇角笑意凉薄,「法子已告之你了,报仇的力量也有了,可是你行动却晚了,承受不住千骨伞的神力很有可能入魔,这也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应的,后来你滥杀无辜被天界之人罚了,这同当铺没有干系,但无论怎样,结局是你想要的那个,那道士终是死了。」 当铺交易从未公平过,哪怕是人间,一个愿宰一个愿挨,她不抱怨什么,只望向对方,「我想知道景灏变成无头人和你们当铺有没有干系。」 「有。」瞳姬诚实道:「他死后得知你被困临安城,想去见你,无门,后来了幽冥当铺做了个交易。当铺送他一把离殇剑,让剑灵的魂魄同他的魂魄融为一体,这样方能进城护你。」 「为何他的头……」 「交易的代价,景灏乃三生帝王相,再入轮迴,三生为帝,极是难得,最终他用一颗头颅换你们一场相见不相识的守候。当然,这栋交易未经我手,乃是当铺的大当家一手办成的。」 木槿儿闭上眼,喉咙哽咽,「他还能恢復原来的样子么?」。 「所以,当初的交易先欠着。」瞳姬眼里挂上笑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诱惑着,「我告诉你,可以的,要看你想不想他恢復原貌,继续入轮迴台当他的三世帝王,只要将你的魂魄典当给幽冥当铺。」 「我愿意。」毫不犹豫。 瞳姬一手幻出一张典当契约,「取一滴血滴入,交易即成。」 银针扎破指尖,木槿儿滴血入契时,旁观的秋暮突然握住对方的手腕,「你已闻了迷藏香,彻底醒了,先前你自己也说已跳出木槿儿的身份,为何还要签这份契约。」 木槿儿目含感激望着她,「我甘愿的。」 秋暮松开手指。 契约一成,木槿儿秋暮瞬间又回到不归山地宫。 两仙端端站着,肥肥坐在棺材盖上自顾嘟囔着。 回到原地,木槿儿一愣,抬手,指尖细细一个针眼,隐隐有痛感。 秋暮解释:「瞳姬的幻移术。」 瞳姬并没有来,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也不可能被带去远在冥界的幽冥当铺。当铺用来办理公务的一种传递术罢了,否则瞳姬定会亲自收了木槿儿的魂魄,哪里还需费劲的送两人回来。 肥肥见主子表情严肃,明白此时不是任性吵闹的时候,只紧紧揪着她的衣角,若主子再凭空不见,至少能捎带上它。 木槿儿见秋暮手中多了一卷画轴,她隐约感应到画轴作何用,沉默拿起,打开。 果然是她的画像。 用笔细腻,形神兼备。
第113页 秋暮心里酸涩,但面上无多余表情,「之前你的神识通过这副上古画卷进入幽冥当铺,这捲轴里就落了你的画像,方才契约已签,只需将你的魂魄封入此画,交易即成。」 木槿儿念咒将头顶的红伞收起,幻到手中,千骨伞光芒大盛,照亮整个地宫。 两仙方要夺过红伞,肥肥一卷尾巴,红伞落入它怀中。 两仙不悦。 「还等什么。」木槿儿道,她似乎一点不在意这柄神伞落入谁手。 「其实,你若想等他,我可以陪你等一会。」秋暮明白对方心里最期待的是什么。 「等又如何,见了又如何,反正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我。」手中面具放回金棺里,返回后,木槿儿握上秋暮的手,「开始吧。」 没了千骨伞加持,她已受不得地宫之气,身子已快凉透。 「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明明……」秋暮还是有些不忍,她想给对方最后一个机会。 木槿儿沉默半响,泪中带笑,哑声道:「红尘太美,捨不得辜负。」 最终,秋暮展开画轴,抛向半空,画中美人对上地上美人的那一刻,空隙之间浮出幽光闪闪一道门。 转瞬间,木槿儿的魂魄被吸了进去,画卷上的美人亦消失不见。 而肥爷爪中紧抱着的那柄十二骨红伞,伞骨全数化去,软塌塌的黯淡无光。 当初她以白骨为祭才使自己同千骨伞化为一体,她的骨骼便是千骨伞的伞骨,如今她气息消逝,千骨伞伞骨自然一併化去。 —— 景灏醒来,是在幽冥当铺客厅的凉塌上,厅内除了端立一排的衣架子,不见其他人,地上矗着灭了烛火的一盏九枝灯,桌案上,熏炉香气裊绕。 他摸摸脑袋,再摸摸五官,奔出门,去阶前的忘川河上照了照。 头,如何又回来了。 两个衣架子直将他送到奈何桥头便消失不见。 桥上走过三两个新鬼,喝了孟婆汤后,规规矩矩行去轮迴台。 他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姿纤细,一身飘逸黑纱,肩上蹲着一只白毛宠物。 秋暮正跟桥心的孟婆打着招唿。 这时,桥心走上一对夫妇,那丈夫喊她:「姑娘,姑娘真的是你,难不成你也死了?」 秋暮转回头,「秦掌柜?」他身旁挽着一位快瘦成骷髅的妇人,「秦夫人?」 锦萃轩的那对夫妻。 秦掌柜也不曾想于冥界的奈何桥上见到故人。 「我没有死,我在忘川河上的幽冥当铺当差。秦掌柜你不是早就死了,怎么还没去投胎。」秋暮问。 秦掌柜不晓得幽冥当铺是什么,这位姑娘本事高强,在人间时便只身除妖,再怪异的身份也不奇怪,他也没再追问,只回道:「哦,我想阳间我那夫人被魔物缠身应是寿命不会太长,就在这里等了等她。」他握紧妇人的手,随即相视一笑,「我们团圆了。」 秋暮从孟婆手中端了两碗孟婆汤递过去,「恭喜……」此时此境这话听起来又有些不合适,她笑道:「秦掌柜心善,秦夫人无辜,你们的儿子又被魔犬所害,想来冥界判官亦会网开一面,许你们投个好胎,愿你们下一世还做夫妻。」 两人接过孟婆汤喝下,笑着向秋暮道别后,相携走去轮迴台。 景灏终于走上桥心,「你是幽冥当铺的人,槿儿呢?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的问题很简单,槿儿将千骨伞送予了幽冥当铺,赎回了你的头。」秋暮道。 「当真?」景灏面生质疑。 「不信算了。」秋暮抬步下桥,被对方拦住,「……那槿儿呢?」 秋暮指着雾气昭昭的轮迴台,「丢了那累赘红伞,去投胎了。」垂下胳膊,「你喝了孟婆汤也去罢,也许,也许还能再遇见。」 秋暮自顾下桥,还不习惯说谎,怕露馅。 景灏只知千骨伞乃将军府宝物,并不晓得对方早以白骨为祭同那神伞化为一体,更不知木槿儿同幽冥当铺的交易。 他只道:「喝了孟婆汤还如何记得她,我们要如何才能遇见。」景灏提高声音对着秋暮的背影道。 「看缘分吧。」 「缘分?!上天给我们的缘分本就浅,仅有的缘分亦是我拼尽所有争取来的,何谈相信缘分。」 这话让秋暮脚步一顿。 只听对方声音放缓许多,「看姑娘同孟婆相识,可否卖个人情许我不喝这孟婆汤,这样我才好去下一世寻她。」 孟婆舀着汤回:「若不喝孟婆汤,你自出生之日便拥有前世记忆,如何熬过婴幼儿时期,即便熬过,因你被前世记忆所累,你会失去你下一世重新为人的乐趣及欢喜,如此得不偿失。黄泉一汤不止在于忘却,亦是新生。」 「我愿意。」景灏不为所动,满面坚定。 秋暮向孟婆求了情,孟婆道一声罢了,「老婆子我便为你破个例,许你饮半碗孟婆汤,将你此生的记忆封印十八年,下一世自你十八岁诞日起便会忆起前生种种,到时如何选择,你可自行斟酌。」 景灏谢过,饮了半碗孟婆汤步入雾气萦绕的前方。 孟婆摇摇头,弯腰收拾地上的空碗。 ——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古未迟白摩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秋暮。 古未迟迈着流行大步凑过去,「我的祖奶奶,我们两位仙人退去仙身陪你来冥界是很危险的,若碰到仇家鬼魂直接将我们拍死在这,修行全毁了啊!再说冥界到无虚还需好几个时辰,你已耽误了太多时间,不想死快点就赶紧走吧。」
第114页 秋暮被古未迟驾着飞起来,白摩竟也在后面赶羊似得赶着她。 其实她心里是感谢两仙陪她来冥界冒险的,没办法,谁让她身中魔毒灵力尽失不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冥界。 木槿儿没了,她心里有点压抑就想使点小坏,她望着下面的一块石头,「放我下去,我去跟三生打个招唿。」 两仙一听,驾着她赶忙往冥界入口飞去。 火烧屁股了还有心情下去跟故人磨嘴皮子,再耽误,真赶不回去了。 秋暮挣了两下挣不掉,「哎,我说你们两位要不先带我回一趟当铺吧,我去当铺找瞳姬问问或者翻翻铺子里的宝籍瞧瞧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解魔毒,省得来回跑腿。」 两仙拼出全力将人带出冥界口,古未迟瞪她一眼,「亏你有脸说,你中了魔毒你家铺子里头那个童子鸡会不知道么?人家打听你了么?还是我们神尊慈悲,不行别在那铺子干了,来仙界混吧,我们罩你。」 话间,三人已冲出冥界,飞入人间。 冥界一片阴重之气,人间却阳光万丈,周身暖融融,秋暮第一次觉得外头比冥界好。 「方才还想着劝你们来冥界落户呢,幽冥当铺罩着,保你们不生不死。」她笑。 古未迟斜眼看她,「你诅咒我们呢吧。」 秋暮只觉有什么东西自她怀中飞出,落到对方手中才看清是那把桃花扇。 「不是送给我了么?」她有点急眼。 「从没想过,只是借你防身。」古未迟摇了把扇子哼哼道。 「眼光不要那么狭隘,扇子送我,你死后我向孟婆讨个人情许你不喝孟婆汤。」那扇子合她眼,她争取诱骗回来。 「不喝孟婆汤就去投胎,下一世活不出个新意来,坑爹啊!」 秋暮刮目相看,如此贱的一个仙活得倒是通透。 生死乃劫数,无人逃脱,神仙亦不能。 世人皆道孟婆汤最是凉薄无情。前世种种恩爱,百般缠绵,万般缱绻,一碗黄泉汤下肚,忘了个干净。 殊不知是世人看不明白。 天道轮迴,周而復始,万物方可长生。 如孟婆所言,黄泉一汤不止在于忘却,亦是新生。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明白。 第50章 【32】 仙界, 帝王星府。 帝王星君闲来无事又端了盘白玉黑子棋到门前的花树下自娱自乐。 头顶的木槿花千年如一日开得灿漫。 他方落下一子白棋, 簌簌掉下几重花瓣来。 再落下一子黑棋, 嫣红的花瓣又莫名卷下一重,直落入他新泡的茶水中。 彼时无风, 花瓣却零零落落洒了他一身。 他端起茶盏,吹开浮在茶水中的两点花瓣,嘬了口茶才慢悠悠道:「你也不怕再这样抖下去将一身的花瓣抖干净了,届时光秃秃的可不好看了。」 木槿花树闻言, 朝阳般的嫣红一闪,落地化成个美人。 美人俯身半跪在帝王星君面前,摇着对方的袖子撒娇道:「星君就同意槿儿去趟人间吧。」 茶盏里的水要被晃光了,帝王星君放掉茶蛊,一指弹在对方的脑门上, 「你一介天宫仙子竟整日想着下凡尘, 委实六根不净。」 「星君。」槿儿嘟起嘴来,「六根清净的是神佛,槿儿不过小小一个花仙,只管逍遥,再说我可是千年前被星君自人间带来天宫的, 槿儿的根本就在人间啊, 你看我自打落根星君府睁眼闭眼就是仙云啊,偶有几只仙鸟啊要不就是万万年不变的帝王星宫, 那些热热闹闹的红尘味简直要忘光了。」 帝王星君站起身, 负手望了望颇为清幽的仙邸。 除了涌动的仙云, 几层花树,远处依稀挂了几重瀑布外,确实再无其他。 甚至连偶尔路过的鸟儿叫上几声都算得生趣。他千万年宅在帝王星府守候帝王星象早已心如止水,可他打人间带回来的小花树可寂寞苦了。 千年前他下了趟凡尘,无意瞧见一株隐着上古之气的木槿花树,掐指一算,这看似普通的花树竟然是上神一汐亲手所种。听闻此树一夜长成,再无变换。一汐上神殒身前留了把千骨伞,便是用木槿花枝做的伞骨,应该便是这一株了。 帝王星君便将小花树带来了仙宫的星君府。 一旁的小仙子又再摇他袖子,「星君,就让我去红尘小醉一下罢,待我去体验一番凡人的七情六慾便回来陪您老人家,如此才不枉此生。」 帝王星君微微嘆口气,「罢了,你且去罢。」 小花仙高兴地直往诛仙台跑,天界众仙若想去人间投胎,无需到冥府报备,只需跳了诛仙台,仙骨道行一朝散尽,睁眼后已是新生凡胎。 提裙跑着,倏尔想到什么,又转而折回帝王星君面前,她笑,「槿儿走了星君要好好保重,不要太想念我,我会很快回来的,哦,对了,其实帝王星君府很美,尤其晚上漫天的星光灿烂得让人不忍心闭眼。」 帝王星君摇摇头,「好啦,难得你还担心我老人家会寂寞跑回来说些安慰的话。」他掌心幻出一颗黑色药丸,「诛仙台戾气重,吞了它可保你仙身。」 槿儿接过,毫不犹豫地吞了,又摇摇对方的袖子,「星君对我最好了。」 「记住,诛仙台一跳,三生为凡人,无论生死亦不再记得你仙子的身份,三生过后无论你是否留恋红尘,定要返回帝王星府,否则便是触了天条,我也帮不了你。」
第115页 槿儿有些不舍,「星君放心,若我忆起仙子的身份便即可返回仙宫,不做留恋。」 帝王星君手捻一道星光,挥袖一撒,点点星光随之落入人间。 「我用帝王星的碎光幻成一人陪你同去人间,护你三生,你且珍重,去罢。」 槿儿提裙跑开前瞥一眼帝王星君,「谢星君成全,等我回来。」 眨眼间,一团嫣红落入诛仙台。 —— 帝王星君又端了盘棋坐在门前的花树下。 帝王星盘上那小花仙入凡尘的种种皆透过棋盘映出来。 一路欢喜忧伤,一路明媚悲怆。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最后,眸底竟起了雾气。 那个蠢丫头临死前说什么。 「凡尘太美,捨不得辜负。」 这就是她入红尘的全数感悟?!一个太美便搭了一身仙骨三魂七魄。 迷藏香已唤醒她前世今生的记忆,她已晓得了自己天宫仙子的身份。 可她竟为了那破碎星光幻成的景灏,终同幽冥当铺签了契约。 她甘愿。 起身,花树已枯,花瓣落尽,只剩干枯的枝丫刺破重重仙云。 他明白,饶是瑶池里的仙露亦救不回了。 耳边依稀迴响小花仙离开时那撒娇的语调,「星君,就让我去红尘小醉一下罢……星君,等我回来。」 树枯了,花谢了,再回不来。 帝王星君进了仙邸,指尖一道星光阖了大门,只余几层薄云穿梭于枯树之上。 入夜,本该灿烂生辉的帝王星君府上空异常黯淡。 一颗星星也不曾亮起。 —— 红尘并不美,只因有他。 她不想辜负的并非红尘,不过是红尘中的那段深情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灏是帝王星君用帝王星的碎光幻出的,这里的帝王星君请代入景灏的脸。 明个开始第三卷 故事,瞧瞧又是哪个可怜的娃子被当铺坑了~~~ 第三卷 【皮蛊】 第51章 【01】 【这琴, 好看】—序。 秋暮被两仙驾着赶到无虚幻境入口时, 穿着小皮裙的朏朏正蹲在地上画圈圈。 不知那货从哪弄了条裙子穿, 秋暮一脚踩上个圈圈,满头黑线, 「该不会在诅咒我吧。」 朏朏一抬头瞅见自家主子,丢了爪子里的小木棍便扑上去,「老大,我就知道天涯海角你都会找到我。」 不是她!秋暮心头一轻, 再望一眼满地的圈圈,「那么……你在诅咒哪一个?」 古未迟也依葫芦画瓢在旁边画了几个圈圈,颇感兴趣地追问着,「肥爷,怨念极深啊, 诅咒谁呢?」 朏朏四爪并用吐沫横飞地比划着名, 「想我长得如此萌竟然被绑架,一只不知打哪冒出的变态双头老虎二话不说叼起我飞上天,然后把我丢在这个陌生的地界,再然后消失不见了。」 三人听得发蒙,倘若肥爷此话不虚, 这件绑架案委实……无聊! 为免延宕时辰, 古未迟硬拖着秋暮向一团云里冲去。 小小一片轻云竟是无虚幻境的入口。 入眼,是纯净绝美匪夷所思的一处仙境。 空中远远漂浮大大小小仙气萦绕的山峰, 正中央的浮云之上落着几重宫殿, 殿前一颗无根桃树灼灼盛放, 宫殿旁侧一大团淡青色云雾悠悠飘着,一条瀑布竟从青云之上飞盪而下,直落入地上那一泓碧池里,池水泛着轻盈雾气,里头挨挨挤挤缀满清新荷叶,叶子间又拥着零星几个花苞,蓝幽幽的仙泽罩着,想像不出盛开后会美成怎样一番景象。 和风拂过,带来缕缕幽香,沁人心肺,无虚幻境的大地如水晶石般通透明澈,散着稀薄仙云的道路两侧满是状似铃铛的一种小白花,浅浅扑到云天尽头,天上地下满眼纯澈让人有些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古未迟傲然道,此乃六界至纯之地,故天地清明,干坤颠倒。 秋暮怎么听怎么别扭。 正中央落有无神殿三字的窗棂前似乎闪过千诀神尊的一片衣角。 秋暮心里一激动,打算直飞过去向神尊打个亲切的招唿。 踩着云里雾里的路刚跑几步,脚腕被什么勐地绕住,因跑得急,没来得及收住脚步就四仰八叉摔到地上。 她呲牙一瞅,居然是路旁那些白色铃铛花蔓延着枝叶牢牢捆住了她,此花她打《万物长生》里见过,名唤虚铃花,惯爱缠人,开得高兴或不高兴便晃着花冠叮噹作响,乃六界之中极为珍贵的有声之花。 秋暮坐到地上揪了几把缠绕她脚腕的铃铛花,竟扯不开,余光瞥见无神殿的窗口闪出千诀神尊的脸,他似乎对着狼狈的她笑了笑,转瞬又消失于窗口。 秋暮楞了下神,又使劲扯着铃铛花,咬牙威胁,「给我松开,休怪我请出剪刀将你们剪成残废。」 可无虚幻境的虚铃花胆子委实大,摇着铃铛花叮叮噹噹缠得更紧了。 「不松开,坚决不松开,休想勾搭神尊大人。」 ……秋暮想骂街,不带这么明察秋毫的,这破花是成精了,她揪着一朵开得张牙舞爪的铃铛花,小花被揪急眼了,合上花瓣咬了她一口。 秋暮吹了吹滚着血珠的手指,生平被朵花欺负,心头百感交集。
第116页 肥爷瞬时来救场,对着缠绕秋暮一身的白花叫嚣起来,「赶紧放开我老大,否则让你们见识见识本神兽的童子功。」 群花摇着花瓣叮噹作响,似是抗议。 朏朏淫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腰上缠着的小皮裙,撅起屁股对着铃铛花舒服惬意的洒了一泡尿…… 虚铃花枝迅速闪开,秋暮这才脱身。 好厉害的童子功! 关键时刻还是这只宠物讲义气,虽然那蠢货把尿洒到她身上,搞得一身骚,但好歹摆脱了束缚,比那两个抱臂在一旁看好戏的两仙好太多。 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仙么,有这么不道德的上仙么。你们仙界品级考核是走后门来的吧,你们是作弊来的吧。这岂是无虚幻境的待客之道?方入仙境便被花精欺负,主人在一旁戳成个棒槌悠哉欣赏,要不要我帮你们搬个小板凳再端盘瓜子啊哈! 秋暮气得肠子打结,但未死心,瞪了两仙一眼,继续飞身去无神殿。 刚落到殿前那片开着桃花的仙云上,四周的仙云化成一只只长嘴鸟气势汹汹向她冲来。 那雾状的鸟喙又尖又长,视觉上能将人戳个透明窟窿,秋暮吓得往后退了好几大步,「你们追我作甚?」 长嘴鸟不语,将她围城一圈,叽叽喳喳。 云上那颗老桃树开了口,慢悠悠解释道:「因无虚幻境内一切皆通灵性,云雾感知你对千诀神尊动机不纯,便自行化出形体来阻止你。」老桃树抖抖枝桠,落了一层花瓣,劝阻着,「神尊怕扰,你还是莫去打扰他的好。」 动机不纯?! 瞎说什么大实话,秋暮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本姑娘是被你们神尊请进来的。」 「不像。」老桃树说心里话。 秋暮打算武力解决,从干坤袋里掏出一把大片刀,「让不让。」 老桃树毫不畏惧,「小妖休要不屑一顾,这些云雾感知你并非大恶之人,无非是起了点贪恋美色之心才未曾幻出攻击性颇强的形体来,它们只幻作长喙鸟已是很给你面子了。」 这种文绉绉的老头子最擅长给人讲道理,文是斗不过了,秋暮觉得目前唯有武力或许可挽回一些面子,手中大片刀一挥,长嘴鸟儿迅速融成一体,须臾间又幻作一只狰狞兽头,一张口将长刀给吞了。 ……秋暮惊愕,对方是怎么消化的,精钢铁打造的呀,为保自身安全她下意识地往无神殿又挪了一小步,兽头张口咬住她的袖子,她看情形打不过,打算破罐子破摔,沖无神殿大喊:「神尊你家云朵偷吃我宝物还咬我,岂是无虚的待客之道,您老人家必须给个说法。」 淡色调的四扇门自行打开,千诀神尊缓步走出无神殿,叼着秋暮袖子的兽头立刻幻作小云朵在她身边飘来飘去,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我大刀呢,吐出来。」秋暮恶狠狠道。 「被它们吞了便回不来了,除了刀还有什么,可一併赔给你。」千诀微笑。 秋暮暗自琢磨,不能丢了幽冥当铺的大气,忍痛赔笑道:「一把小刀子,算了。」 那片刀,名唤残生,削铁如泥,上了人间兵器排行榜的,江湖上已被炒到三千金。 「看你气色还算好,莫再耽搁了,让两仙带你去云上瀑布解毒吧。」千诀言罢便要转身离开。 秋暮唤住对方,「神尊?」 千诀凝神望她。 秋暮默了一会,只道:「多谢神尊。」 千诀不再言语,转身离开,方踏出一步又转回头,「那丫头……」 秋暮屏息倾听,神尊唤得好亲切,这些年唯有孟婆这样唤她,满心期待神尊继续道些亲切的话来养耳朵,不料却等来这么一句,「若是无事,尽量不要来无神殿。」 心头一阵尴尬,这是嫌弃的意思。秋暮低低哦了一声,只听神尊又开口:「近日再修习一种心法,最忌打扰,望体谅。」 秋暮又点点头,神尊再向她解释?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完全没必要啊。 她去云上瀑布鞠了几捧水喝掉后便四处熘达,白摩见任务完成,回了无心偏殿休息,朏朏像个土鳖一样见哪都新鲜,整个无虚,上蹿下跳,古未迟应是怕小傢伙闯祸,追着肥爷去了最远的山头。 秋暮独自熘达,一路饱览奇山仙景,不知不觉到了萦绕黑气的一扇墙壁前。 整个无虚幻境纯澈之极,唯有这半扇满是上古文的墙壁与其格格不入。 黑咕隆咚,位置刁钻,矗立于一处险峰之巅,被浓雾包裹,透着股诡异凶戾之气。 她抬手摸了摸墙壁,寒凉入骨,指尖触碰一行古文,繁复的文字竟燃烧起来,火苗兇勐,她忙撤回手,残壁转瞬间又恢復原貌。 指尖留有烧灼的痛感,头莫名有些痛,一颗心倍感压抑,人有趋吉避凶的天性,秋暮感觉不祥,便自觉远离这扇墙壁。 饮了无虚里的天水,有些睏乏,不知自己熘达到了哪,秋暮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睡了。 醒来后,发现正躺在无心偏殿的冰塌上,古未迟站在塌前摸着鼻子抢白道她抱着老桃树干睡了好一阵,桃树精占不了这种便宜就请了小云朵驮她回了无心殿。 秋暮坐起来,挠挠头,方才她做了个美梦。 她迷迷煳煳躺在桃树下,依稀瞧见千诀神尊翩翩而至,水蓝色的衣角于她眼底潋滟一片,而后神尊弯身抱她去了无神殿,梦里神尊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至于说了什么,完全忆不起来,恍惚间是些极温柔的情话……
第117页 她拍拍脑门,难不成真对神尊起了非分之想? 对神起了某种念头,是亵渎,是魔障啊! 扪心自问,她又觉得不可能,她的胆子不可能这么肥,春梦敢做到神尊头上,天雷噼不死她。 三日后,秋暮几乎是叉腰扶墙出的无虚幻境。 喝水撑的。 无虚里的水被古未迟夸了好几通,他念经似得道,云上瀑布的水乃是无根天水,不仅解邪毒,化魔气且让人返老还童,美容养颜。尤其女孩子服用,可另肌肤细腻如瓷,终生不生斑点皱纹,还可轻身纤体永葆苗条。 秋暮离开时多喝了几壶。 来一趟不容易,不能白来。 当然喝完天水她不忘去瀑下的那方池潭里掐个荷叶。 当初若非小郎中相助,她或许已成为传说,既答应了人家就要履行承诺。 小郎中曾道无虚幻境中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皆不可带出,唯有偷这一种方法了。 是夜,她悄悄靠近缀满着荷叶的清池。 刚要对着一片荷叶下黑手,那片叶子一口沧桑语音道:「姑娘高抬贵手,老身年龄大了,你还是去采别的吧。」 秋暮又吓一跳,小小一片叶子也成精了?会讲人话!她寻了个看着有些蔫的叶子,方掐住,那片叶子亦开了口,「我是个命苦的,被池子里的白鱼折腾病了,你寻个康健的下手吧。」 ……秋暮又寻了个目标,手还没伸过去,那叶子丧气道:「我患了忧郁症,你若将我采了去怕不是要被我传染了。」 ……这些叶子藉口好奇特! 秋暮围着池子转了一圈,有些无从下手,最终勒住一片最小的叶子。 「哎呦呦,我还小,姐姐你放过我吧。」 「你多大拉?」秋暮戳着上头来回滚动的水珠。 「我刚刚七万三千六百五十三岁。」 秋暮差点一头扎水里,她十个祖宗加起来都没它大,还管她叫姐姐,就它了。 她心一横眼一闭掐走小荷叶,迅速放入干坤袋里系好。 当然天亮出无虚幻境时,她被古未迟一胳膊拦住。 「你有没有良心。」古大仙喷着吐沫星子一声吼。 秋暮心虚,古大仙知道她偷东西了?! 「你说你毒也解了,白吃白喝在神尊的地盘好几天,神尊对你大恩大德,你应该表示一下吧。」 「以身相许,神尊要么?」 古未迟咕咚一声栽倒,爬起后对秋暮竖了个大拇指,「你脸皮比我厚,服。」 白摩这时现出身来,直奔重点,「秋暮姑娘,神尊对你有恩,我们的意思是……你能否将那柄千骨伞送予无虚,算是报神尊的救命之恩。」 「那红伞不是在肥爷那么?」 古未迟诚实,「攻不破防线,那团白球打死不给,我们不晓得被它藏哪了,这才来跟你商量。」 「你们这不是商量的态度吧。」秋暮骨碌着眼珠瞥了两仙几眼,貌似她若不交出神伞休要走出无虚幻境一步的强硬架势。 难不成这是神尊的阴谋,故意引她来无虚然后逼她交出千骨伞?神尊看起来不像长那么多心眼的神啊。 「同神尊无任何干系,是我们俩的主意。」古未迟一眼看破她心中杂念,挑挑眉继续道:「神尊交由的任务没完成,面子上过不去,你们当铺宝贝多了去了,不差那柄失了神力的伞。」 秋暮思忖,瞳姬并没有强调一定要将千骨伞带回去,她的任务是木槿儿的魂魄,既然任务完成,何不卖给两位一个人情,最重要的是卖给神尊一个人情,以后若是遇劫或闯了大祸,也好有脸请无虚里的神仙们帮忙,心里做好这些算计,但表面上摆下谱还是有必要的,她虎着脸说:「呵,说的轻巧,千骨伞乃上古宝物,岂是一般的宝贝,虽说失了神力,但十分具有收藏价值,你说要,我就给,岂不是显得我们当铺很无能。」 「交个朋友么,别搞得那么严肃,难道你不想日后时常见到神尊,其实我们是可以给你开后门的。」古未迟低声诱惑着。 开屁的后门,她在无虚逛盪了三天,神尊窝无神殿三天,那老桃树更是个合格的守门神,连个苍蝇都不放行,甚至远远瞧一眼神尊的窗户眼,那支粉拐杖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耍得天花乱坠。 秋暮笑笑,「要伞可以,你们俩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让肥爷将伞给你们拿去交差。」 两仙满脸期待。 「日后你们两位任由我差遣。」 瞧瞧,脸多大吧,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能耐和身份竟让上仙给她当下手,看在对方生得好看又是神尊请来的客人,就不埋汰她了,古未迟摇头,道:「我们是仙人,更是神尊的人,不侍二主。」 「本尊命你们二仙听从秋暮差遣。」音罢,一道虚虚蓝雾盪过,千诀神尊落在地上。 两仙一愣,赶忙回礼,白摩试探问:「神尊您究竟是何意?」 古未迟性急,插话说:「这是不要我们了?」 千诀望向秋暮,「先前秋暮解了尸王之危,后又平了槿儿之祸,无数生灵免于灾祸,如此大德,当有奖赏。」 「于是神尊就把我跟老白当奖品赏出去了?」古未迟一脸委屈。 「你们二位仍是无虚之人,只是秋暮太过柔弱,在外行事难免不便,你们二仙在旁帮衬,有何不可。」
第118页 法术不行叫柔弱?神尊何时变得如此会聊天了,是要走亲和路线了?古未迟心里乱猜着。再说,帮秋暮不是不行,可秋暮是邪当铺里的人,这不是变相帮着邪当铺坑众生么,神尊打得什么主意。 一旁的白摩低低道了声是,只要是神尊吩咐,去做就对了。 同伴很快妥协了,古未迟仍有些心里不平衡,嗓子眼里嘀咕着,「还是有种被捨弃的感觉。」 千诀神尊似乎无视对方的不满,继续吩咐两位,「你们只需负责秋暮的安全,无需为幽冥当铺效力,还有,你们二位不可再威逼利诱秋暮交出千骨伞,那伞既落在她手里便是缘分,一切随缘。」 两仙又垂首道是。 秋暮心道,大神果然是大神,大气! 千诀神尊亲自送秋暮到无虚入口,闲聊似得口气道:「那铺子会继续派任务给你,看似简单实则兇险,你万事当心切莫逞强。」 秋暮瞬间有种千诀神尊才是她家人,而她只是派去幽冥当铺当卧底的错觉。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脑子一热,当场吐出句,「神尊如此关心我,该不会是动了凡心看上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多打分留言哦,请爱惜写冷门题材的小透明,快被冻死了!!! 第52章 【02】 魔界, 木马殿。 墙角的沉香桌上, 一鼎香炉散着缕缕奇香。 魔尊浮楼披头散髮坐在一张小巧的水玉床榻前, 脚边卧着一头纯白的狮子,狮身上闪着青幽幽的细碎闪电, 狮子见主人怔楞了许久,偏头蹭了蹭主人的手,又低低嗷了一声。 浮楼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狮子的头, 任由夹杂了几缕青紫色的髮丝垂下遮了半张脸,「你也想你的主人了对吧。」 狮子又低低咆哮一声,似是回应。 「想有什么用呢?」他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些无奈和自嘲,这时,殿外守门卒报, 魔界四大长老求见。 浮楼只专心摩挲狮子, 懒懒的嗓音回:「木马殿不许擅自入内,四位长老来此何事?」 殿外四大长老将头上披的白色斗帽摘掉,一同跪地道:「我等擅闯木马殿,望魔尊恕罪。」 魔杖举在眉心,大长老无镜请罪道:「魔尊自人界归来一直将自己关在木马殿, 我等屡次求而不见这才斗胆前来求见尊颜。昨日, 我等发现上古天象盘有异动,盘上白雾横生, 神星闪烁不停, 此乃六合大动之兆, 恐上古十二神器将一一现世,我等不敢怠慢,故前来禀报。」 「知道了,下去领罚吧。」 四位长老面面相觑一番,垂手道是。 上古天象盘十万年了不曾有异动,近日神星闪耀,神器现世,六界定会发生翻天覆地之变,这届魔尊法力神鬼莫测,乃魔界史上最强尊者,平日里,从未将天界众仙尊放在眼里,更是找准机会直接叫板无虚里的神尊,这让外界很看得起他们魔界。如此看来,浮楼魔尊最能带领魔界众生走向六界巅峰,可眼下浮楼听了如此震撼的消息竟无甚在意,四位长老不知魔尊到底存的何种心思,他们亦无从揣测,只覆上斗帽转身离开。 「无论是何消息,四位长老未有本尊之命不可再到木马殿叨扰,否则休怪本尊赐死。」 听似平淡无波的声音偏偏含了缕渗骨的寒凉,四位长老心头一颤,忙赶去魔戒林领罚。 殿内,浮楼姿势未动,揉了揉狮子的头,「那几个老头子越发没规矩,若以后见了给他们点教训,小偶生前就不待见他们几个,她不说我也知道。」 狮子呲了呲牙,浑身青幽幽的闪电亮了亮,似乎很贊同。 浮楼的脸始终半隐在长发后,窗外魔界红月虚虚照入,殿内一切似覆了层红纱,看不真切。 「仙狗们要忙了。」他低低道。 —— 秋暮重回新安城时,城内已恢復往日繁荣,古元街依旧熙熙攘攘。 锦萃轩的封条揭了,东家换了,门口排着一队买点心的顾客,唯有青庐药堂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门口的杂物虽被清理干净,门窗亦修葺好,可门扉紧掩,似乎还未重新开业。 朏朏迫不及待从秋暮肩膀上跳下去,一熘烟跑去撞开青庐药堂的门,秋暮还在对街就听到对门传来肥球火急火燎的嗓音,「小郎中你还活着吧,我老大偷窃成功来救你了。」 秋暮进门后,朏朏正挂在小郎中的脖子上晃啊晃的。 那郎中,气色还可以。 手中的荷叶递过去,小郎中并未接,而是直盯着她的脸看。 「我脸上有什么?」秋暮下意识的摸了下脸蛋。 小郎中靠近,笑笑,「有。」探手过去,「我帮你擦掉。」 微凉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好一阵,无意间,秋暮瞥见对方眼中的隐隐促狭,才知被耍,掌心幻出一条鞭子直接抽过去。 小郎中反手一拽,握上鞭子,「你脸上真有字,方被我擦掉。」 「胡说。」若是有字,这一路行来,大街上的人早就对她指指点点,何况一直挂在她身上的肥爷也没提醒她。 这郎中太不讲究了,她顶着压力无视节操偷盗荷叶为他续命,而他一上来就调戏她,那荷叶秋暮有点不想给了。 刚要将荷叶收回干坤袋子,小郎中又道:「你俩上写有两个字,旁人看不到我却看到了。」
第119页 秋暮愣住,「什么字?」 「春心。」 「……什么?」 「你对千诀神尊动了春心,我没说错吧。」小郎中面上带笑,柔如三月春风。 「……胡说,没有的事,你从哪里看出的?」秋暮确实有点心虚,从千诀对她的态度,她每每面对千诀时不受控制的莫名情愫,还有无虚里那些能看破人心思的云雾,甚至连眼前这个不算熟悉的小郎中也这样说,她不禁怀疑自己。 对方却不再回答,趁机夺过那片荷叶,「姑娘果然是个中诺之人,这礼物在下收了。」 秋暮打算将荷叶抢回来,眨眼间那荷叶便消失于小郎中手心,不知被他藏去了哪儿。 「你为何说我对千诀神尊动了春心?」她又不甘心的再问一遍。 「很简单。」小郎中解释,「凡是曾将某人放在心上的人便不难看出你的心思,这叫感同身受,想来你之前从未喜欢过一个人,所以面上的表情才这么明显。」他探身靠近她的脸,柔声说:「眉眼里全是隐忍而暧昧的笑意,憋着很辛苦吧。」 「……你能看得出来说明你心里也有一个人吧,但看你孤身一人又不像是成了家的,心上人被别人拐跑了吧。」秋暮颇毒蛇的反唇相讥。 小郎中再凑近她一些,「我的心上人呀,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待她发现我的好便再也不会想旁的人。」 对方的唿吸喷到她脸上,又苏又暖,却不适,秋暮后退两步,面上不悦,「这话应向你心上人说去,向我说做什么。」 小郎中再将头垂下些,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因我的心上人就是你呀。」 ……这郎中真是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乱表白。 秋暮想把对方踹远点,竟抬不起脚来,双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吸住,动弹不得。 小郎中摸摸她的头,「你这副乖巧的模样直让人看得心底痒痒的,不躲不拒的态度,可是喜欢听我说这些?」 秋暮想一巴掌唿死他,手掌刚触碰到对方的脸又僵住,五指竟在瞬间动弹不得。 小郎中笑盈盈的将自己的脸贴在对方掌心,一脸的幸福感。 秋暮气得想喷血,「你这混蛋对我做了什么?」 「分明是你在对我做什么。」小郎中露个纯情的微笑。 秋暮双眼要喷出火来,使出全力欲冲破手脚间的那股莫名束缚,倏然那股力道瞬间消失,彼时她正用力,猝不及防扑到对方怀中。 面对突来的狂热拥抱,小郎中一手搂住她的腰,扶稳当后,笑,「你的小宠物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样热情不大好吧。」 秋暮还未开口,一直默默旁观的朏朏再按捺不住嗖得跳上她肩头,「老大,看不出来你是一个如此主动的女人,朏朏觉得小郎中不错,跟你挺配的。」扭头望一眼小郎中,「要不小爷我先迴避一下,免得妨碍你们洞房。 秋暮一掌将肩头的胖球拍到墙上,紧接着掌心腾出一团火球直甩到小郎中身上。 火球被小郎中接在掌心,他蜷缩起手指,火球瞬间熄灭,「竟发这么大的火气,要不要我为你开一贴祛除肝火的药方。」 「你究竟是谁?」秋暮心中警铃大作,她饮了无虚的天水,法术已全数恢復,对方深中魔毒竟能无声无息束缚她四肢且接得住她的幽冥心火,难道他根本没有中毒。 小郎中不曾回答,转身走去垂着帘子的内室,「我要换药了,倘若你不介意可进来帮我。」 故弄玄虚!秋暮原地握拳缓了一阵,又咬牙跑去挑开那道帘子。 帘子方掀开,她一愣,赶忙转过身。 怎么对方还真的换药啊,上半身脱得精光……那隽美的脸蛋下竟藏着那样一副让人浮想联翩的好身材。然,他后背上的伤口依然醒目,看来受伤是真的。 「你……你爹呢?」慌乱中她转移话题道。 「哦,死了,埋了。」 ……真的是亲爹?这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一丝丧亲的伤悲,她不打算再跟这身份成谜的小郎中纠缠,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之前他救过她,她也取来无虚的荷叶送给对方,算是两清了。 她拎起墙角被摔的眼冒金星肥球推门而出。 只听身后传来小郎中缥缈的声音,「多谢姑娘的荷叶,待日后我养好了伤再好好报答姑娘。」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滚远点吧。 秋暮心底哼哼着走远。 帘子后,小郎中后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瞬间消失,他慢条斯理穿好衣服,掌心幻出那张荷叶,喃喃自语,「真好骗。」 —— 秋暮返回幽冥当铺前,先去拜访了三生。 拨拉开几朵碍眼的冥花,她刚抬起脚,三生石流光一闪,及时幻出人身,「别踹,我在家。」 秋暮收回脚,拎起肩膀上睡得口水潺潺的肥爷,「这宠物帮我养几日,你知道的幽冥当铺不是那么好进的,这胖子绰号肥爷,不挑食,脾气也还行不会给你造成过重的负担。」 三生的手指还没碰触到朏朏,瞬间清醒的肥爷哭着鼻子扑回秋暮的肩膀,搂着主人的脖子不撒手,「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抛弃我,你忘了你曾发过的誓言了么呜呜呜呜呜呜呜……」 肥爷哭得超凶,引来忘川河边的几只鬼前来凑热闹,有两个缠绵的小鬼对她指指点点,像是再责备一个负心之人。
第120页 秋暮捏住肥爷的嘴,「没有抛弃你,只是寄养,三生温柔,天天给你烧鸡腿吃。」 「不要,只要能跟着老大,没有鸡腿我也认。」为表决心,它使出吃奶的尽头搂住主人的脖子。 秋暮暗暗翻个白眼,快勒死她了。 这胖子不见棺材不落泪,她对着三生做个告别手势,转身飞向忘川河。 肥爷瞬间乐了,其实老大是个心软的主子,见不得它的眼泪。 实则秋暮不想跟肥爷讲道理,因它根本不懂什么叫道理,死缠烂打天下第一,脸皮厚的举世无双。干脆带着它去当铺吧,反正中途无泪会现身拦住它的,到时候是选择被无泪嚼嚼吞了还是返回去找那块石头蹭饭,让它自己选择。 正飞着,身后传来三生的唿喊声。 她停在半空,转回头,只见三生脚尖点水,风流倜傥地停在她身旁。 「走的这么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个秘密。」三生摸了摸肥爷的一头软毛才道。 「什么秘密?」 「你有姻缘了。」 「……」秋暮有种青天白日被雷噼的感觉,刚有脸几天,姻缘就来了,还被刻在了三生石上。 要知道能出现在三生石的缘分那可不是一般的缘分,不是天定的好姻缘就是命中注定的大仇大怨大执念,非要纠缠个三生三世起步。 「……谁……谁呀?」她心惊胆战地问。 「不妨告诉你,浮楼。」 秋暮浑身一软,咕咚一声直接掉忘川河里,狗刨了两下才浮上来,顶着湿淋淋的脑袋,「你说谁?那名字你有种再说一遍。」 「浮楼。」三生飘在水面上俯身望着她,眼里藏着愧疚同情还有点别有深意的笑,他清晰的再道一句,「恭喜恭喜,喜得姻缘,魔尊浮楼,你未来的夫君。」 第53章 【03】 一向中形象的秋暮第一次以及其不雅的姿势摔在幽冥当铺的床榻上。 她开始怀疑人生。 自从借了这张脸来, 她安逸了千八百年的小生活即将被彻底颠覆。 先是被瞳姬差遣去人间干活。 巧遇的上仙竟是无虚幻境里神尊的手下。 更巧的是外出办公差居然能遇到神尊本尊, 亲手救下她不说, 还对她出奇的好,好的莫名, 尽管古未迟一直泼她凉水道神尊有颗悲悯苍天待万物一视同仁的心,待她同待无虚的老母鸡无甚分别。 那头,神尊赏给她一顿精神错乱还未消化掉,这会又扯出个魔尊。那个她见都没见过的传说中很能打的大魔头。 当时三生向她透露这个姻缘后她不甘心吶。 或许是三生耍她。 她满心怀疑扒了三生上半身, 三生后背上那密密麻麻金光浮字中真的有她的名字。 秋暮,浮楼。 比划清晰,金光闪闪,真真切切。 看着三生毫无羞意的整理自己的衣裳,她一拳头打在水面上, 「三生你说,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为什么魔尊的姻缘会连到我这儿。」 「姻缘分天生和后造。」三生见她泡在水中相当凌乱,于心不忍地将她从水里捞起来,解释,「世上姻缘大多数是天定的, 缘分到了, 一双双恋人的名字自然的落入三生石上,那些名字无惧水火岁月, 抹也抹不掉。若恋人之间姻缘走到终点, 亦无虚他人动手, 那些名字便自然而然于三生石上消散。还有一种缘分,乃是后天,比如你和魔尊浮楼本无缘分,是浮楼强行将你们的名字刻在我身上,只要是落在三生石上的名字,即便没有缘分也要生出一段缘分来……」 秋暮一把掐住三生,「什么?浮楼强行将我们的名字刻在你身上?你是世上唯一的三生石,任何宝剑神器都不可能划开你石身一角,浮楼是用什么宝器在你身上刺的字?」 「你说的没错,世上没有任何神器能划破我的石身,但是你忘了我的掌中血可改写一段姻缘。」 「所以,你是用掌中血在你身上写上了我们的名字?」 三生顿了一下,有些委屈道:「是,但是我是被逼的。你是知道的,作为守护天下姻缘的三生石,我有改变姻缘的特权,即使是特权,也不可滥用,用一次会损我万年灵寿,自上古到如今,前来求我刻姻缘的不计其数,我从未应过,不过若是对方本领强悍到能在我身上刻下字,那我也无可奈何,但即使对方强行于我身上刻下字亦得不了一个善终,擅改三生石上的姻缘会遭遇反噬,此反噬相当恶毒可怕,众生晓得这一点便也打消了强要姻缘的念头。」 「……那魔尊竟不怕反噬?」 「哦,不怕。因你们的名字是我亲手刻下的,反噬的是我。」 ……握草。 秋暮虽不明白浮楼为何要强行跟她扯出一段缘分,可眼下问题是三生立场不坚定,竟丢瓜子皮一样丢掉自己万年寿命,十分轻易让浮楼用了他的掌心血。 她一把拽住三生的领子,「给我说清楚,浮楼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三生不怒不急,轻轻拉开袖子一角,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整齐的落在他手臂间,「浮楼倏降忘川河畔,一句话没说就用无虐箭在我手臂间落下这么一道口子,你懂的,既能划开我的身体就能将我这块石头划成残废,你说你要我如何选择。」 秋暮楞了愣神,三生说的没错,难不成让三生牺牲掉自己保她一个姻缘清净?三生肩负天下姻缘安好,若他毁了,世间姻缘大乱,他这块石头虽然千千万万年矗立于忘川河畔,实则有守护天下姻缘的重任,断不会为了任何一人卸掉肩上责任。
第121页 这点,秋暮很理解。 三生嘆口气,道出心中疑惑,「这世上能在我身上划出口子的唯有千诀神尊,西天祖佛还有你们当铺里从未露面的主人,不曾想魔尊浮楼竟有这般通天本事,此人神秘至极,我请了阎王翻阅生死典亦找不出这个人的来歷,如今他又强行要了这段缘分,不知到底要做什么,你,何时招惹了这么一个人?」 秋暮欲哭无泪,「我不认识他呀,见都没见过。」 三生微怔,转瞬又恢復平静,「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惶恐,你们的名字既刻在三生石上必生出缘分,没有任何力量可扭转三生石上的姻缘,无论他的初衷为何,缘分已至,恐怕身不由己了,我想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三生见对方仍是满脸绝望,安慰性质的向她道:「其实,我觉得浮楼也不错,言行举止干脆利落,省去浪费口舌的诸多环节直接往我身上划出个口子逼我答应他的条件,他来冥界不到半柱香,只说了两句话,大事办成。」 「第一句他道:我乃魔尊浮楼,借你掌心血写俩名字。」 肥爷听得很上心,捏着爪子抢问:「第二句是什么。」 三生轻咳一声,「我自然是要反对了,于是问了句若我不答应又如何。浮楼指着我的石头身道:碾碎了,煳墙。」 三生见秋暮仍是无动于衷,安慰性总结着,「对方性子相当霸气,而且长得相当英俊。」 秋暮想到这,气得直拿拳头捶枕头。 霸气长得帅就可以随意欺负人,不认识不了解没感情,这段姻缘如何将就? 对方乃财大气粗威武邪佞魔界尊者,为何偏偏选择她,其中有何阴谋? 古未迟曾透露,魔尊浮楼专门和神尊过不去,神尊救她,魔尊就想弄死她,可怎么变成强行牵她红线了,太不正常了。 可惜,瞳姬不在,否则可以和她商量一下,好歹她也是幽冥当铺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草率的被人定了姻缘,这当铺来歷不凡,主人更是有通天能耐,若为她撑腰,或许可化解这笔荒唐姻缘。 她正烦躁着,肥爷一边嚼着衣架子端来的花生米一边摇着尾巴嘟嘟囔囔,「这么说老大以后会成为魔尊夫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鸡腿有鸡腿,可是那个小郎中怎么办啊,老大你不是跟那玉面小郎中私定终生了么?三生说浮楼魔尊长得好看,有小郎中好看么?性子怎样?有小郎中温柔么?会给朏朏烤鸡腿吃么?受伤了会像小郎中那样给朏朏换药么?」 肥爷吃光花生米又背着两只爪子反反覆覆在地上熘达,反反覆覆说着这些话,俨然一个不知为待嫁女儿选哪个夫婿而操碎了心的老爹。 秋暮吹了个口哨,门口走来两个衣架子,「带这胖子去吃鸡。」 衣架子得令,架走了肥爷。 「你们放本小爷下来,本小爷自己走……听到没有啊,你们这些没头没脸没手没脚的傢伙……」 耳边终于清静了,秋暮揉揉太阳穴。 本以为无泪会中途拦下肥爷,毕竟幽冥当铺不许带任何生物进入。 幽冥当铺门前,无泪确实出现了,九个脑袋弯弯绕绕摇摇晃晃对着她肩头的肥爷看了看,然后居然遁水走了。 秋暮:「……」艰难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天意么?膏药肥球甩不掉了么? 晚膳间,瞳姬还没回来,秋暮勉强啃了衣架子烤的半只鸡腿又去了藏书阁翻阅关于记载魔尊浮楼的书籍。 无甚新发现,对方一切成谜,倒是在一本插画书里看到浮楼的一张画像。 虎背熊腰,鬍子拉碴,大方脸,头顶俩牛角,粗犷得很,跟捉鬼的钟馗有一拼。 秋暮浑身一冷,手一抖,扔了插画书。 倏然,啪啪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她起身支开窗户,千手血观音正卷着血红的触手拍她窗户。 秋暮有密集恐惧症,最受不了千手血观音触手上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她麻利地关窗户。 「慢着……我一不小心见着魔尊大人了,我知道他长啥样。」 秋暮第一次默许软塌塌的这包肉自窗口挤进来。 千手血观音环视了一遍藏书阁的环境,又灵活地掀开掉在地上的那本插画书才舞着触手向秋暮汇报所见所闻,「这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画的,魔尊浮楼才不是这般丑陋,魔尊大人他又高又瘦肤白貌美,那种美啊既阴又刚,看得直让人喷口水。」 既阴又刚?!这是怎样一种别扭的美,秋暮脑补不出来,见千手血观音一副花痴的模样,仍不敢断定魔尊的颜值,毕竟千手血观音是个常年蛰伏于河底的怪物,怪物的审美是什么样的,她又不清楚。 虽然三生也说浮楼长得相当英俊,谁知是不是安慰她,她语气不善地问对方,「你是怎么见到浮楼的?」 千手血观音的爪子舞得错综复杂,「闲的无事就想抓几只小鬼磨磨牙,刚游到河边正巧碰到魔尊大人正难为那个小三生,你知道的我跟小三生认识,本想站三生的,可见到魔尊那张脸啊我立马倒戈了呵呵。」 ……丑了吧唧一怪物,还如此花痴,秋暮嫌弃地瞅它一眼,「你看见瞳姬了没?」 「没。」 「走吧。」 千手血观音扭了扭身子凑近秋暮,「你不要每次见到我都这种态度,很伤我自尊的,好歹咱们也认识了近一千年了,你忘了当年你在忘川河边游荡的时候没有脸,吓得鬼都不敢靠近,我是第一个跟你打招唿的,还有你第一次入幽冥当铺也是我卷你过河的,说起来咱们应该成为闺中密友才对,可你一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似得,不,我看你对河边的小鬼们很热心嘛,你对鬼的态度都比我好,我不服气。」
第122页 「说完了就走,你擅入当铺的事我就不告诉瞳姬了。」秋暮冷邦邦道。 天知道她第一次见到河水中浮出一大团红肉时的震撼,更别提她得知自己晕过去后被这团红肉卷过河的悲哀,每每想起,只觉浑身刺痒,像长了一身痱子。 千手血观音有些萎靡,触手都有些蔫了,「好,你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秋暮不言语,它捏着嗓子道:「待日后魔尊大人来了,你让河妖水怪们为我带个消息,我躲在暗处悄悄瞅两眼就好。」 为了让这团血肉包尽快消失,秋暮低低哦了一声。 哪个河妖水怪见了魔尊不躲,谁敢给它传信。 再说,若魔尊出现,她一早跑了。 可千手血观音信了她的话,亢奋地扬着爪子走了。 秋暮坐在当铺二楼窗口望着血黄的河水发呆,河面雾气渐浓,忘川鸟归巢,冥河上最后一只摆渡船驶过,瞳姬才回来。 遣了衣架子,她亲自倒了杯云雾茶端给瞳姬,不习惯问对方行踪,她只汇报着任务,「木槿儿的魂魄收了,但千骨伞……」 瞳姬浅嘬一口茶截话道:「千诀解了你身上的魔毒,为报恩你将那神器给了对方可以理解,罢了,若千诀打那伞的主意,你也拿不回来,倒不如做了顺水人情。」 「不是。」秋暮掌心幻出那柄红伞,「本打算把这上古之物给了千诀神尊,但后来没有。这红伞失了伞骨,好像失去了神力,你看,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瞳姬拿过红伞,强行撑开,「无骨之伞,暂时是没有用了,不过……」话未说完收起红伞,走去案几旁,同时抛出一副画卷。 瞳姬放掉红伞,一面倒着茶一面道:「上次若非我出面,木槿儿的魂魄怕是收不成了,身为幽冥当铺的人你竟对契约者动了恻隐之心,暗中阻拦,念在你是第一次出门为当铺办事,感同身受契约者的爱恨情仇难免为之所动我不怪你,但这一次你莫要再动不忠之心,当铺的规矩摆在那,想安生活着就老老实实完成任务。」 秋暮抬手握住空中悬浮的画轴。 看来她又要出门办差了。 转身离开时,她舔着脸向瞳姬求助,「三生说魔尊浮楼逼迫他往三生石上刻下了我们的名字,不知瞳姬姐姐有没有办法拆了这段姻缘。」 瞳姬终于放掉手中冰盏,转眸看她,「不能。三生石的力量任何人也更改不了,日后你贵为魔后倒也好替当铺办事,这桩姻缘我倒觉得不错。」 「可是,我不想要。」秋暮微怒道:「我是当铺的人,终生为当铺效命,若日后成了婚岂不是诸多不便。」 瞳姬起身,掰开她的手指,盯着她右掌心的冥花烙印,「凡是掌心被烙上这朵红花想躲都躲不了,无论是否嫁人都是幽冥当铺的奴,这一点浮楼不会不清楚,若他不想你死,即使日后你们成了亲也要放你回来继续为当铺效劳,而你魔后的身份只会让你日后更方便行事,想必六界众生都会卖给浮楼一个面子,所以,这段姻缘,于当铺而言,百利无一害。」 秋暮转头走了。 她拿幽冥当铺当娘家,可当铺何曾拿她当亲人。 一个奴,她只是一个是否还有利用价值的奴。 摊开掌心,艷红的彼岸花若隐若现,她第一次看这朵花不顺眼。 心里失望一起,只想离开,她连夜收拾了简单换洗衣物扔进干坤袋打算提前出公差。 一楼花厅,瞳姬正拿了块紫薯饼餵给肥爷吃。 肥爷那个没出息的一边嚼着饼一边夸瞳姬长得美,难得一向冷淡的瞳姬对这肥肉团一脸友善。 她向瞳姬做了个道别手势,拎起肥爷就走了。 一口气飞出冥界落在人间的一个繁华镇子上。 镇口渡着朝阳微光,石桥边,街道旁到处飘着白絮,路过三两行人,惊起几只觅食的鸟儿,最终她走进一家临街客栈。 先填饱肚子再说。 桂花粥的香气飘过来,她心情随之顺畅许多。 幽冥当铺再不济,也是有恩于她,河畔边捡了她,给她一方安身之地,不再孤零零的游荡。 利用又如何,或许能被利用是一种福气,至少证明还有价值。 肥爷饿死鬼似得喝了八大碗粥,舔着碗底吵嚷没吃饱。 秋暮一脸养不起你的表情看着对方,肥爷识时务的转移话题。 「老大,这次我们走的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呀。」 她这才从干坤袋里掏出那副捲轴,拉开。 是个姑娘,衣着华美不凡,明媚气息扑面而来,尤其一双眼睛灵动艷绝,似能摄人心魄。 幽冥当铺又一个契约者。 她收起画轴,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这姑娘姓名身份籍贯现居地,一无所知,她要去哪找。 返回去问瞳姬,脸还要不要。 毕竟是她冷着一张脸气哄哄的离开的。 倏然,啪嗒一声响,桌面上落下一滴血,伴着微微腥气。 秋暮抬头往上看,一颗像是刚被砍下的人头晃晃悠悠吊在房樑上,血珠滴滴答答洒了一桌面。 周围鸦雀无声,店伙计及邻桌的几位客人面上毫无惊慌恐惧之意,吃酒的吃酒,端菜的端菜,该干嘛干嘛。 秋暮觉得不对劲,起身,退后几步仰望悬在房顶上盪鞦韆的人头。
第123页 是个圆脸妇人,唇角一颗媒婆痣,双目空洞无神泛着血丝,唇角却挂着极开心的笑意。 似是死得心满意足。 伴着滴答滴答血珠落地的声响,店内所有人手心晃出一把砍刀,整齐一致地割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拎在手里,沖她微笑。 第54章 【04】 手拎人头的身子们慢慢向秋暮靠近, 一路滴落的鲜血氤氲出一朵朵诡异的花。 头顶上悬挂的媒婆痣人头笑呵呵地指挥着, 「你们好好的向这位姑娘请个安,莫吓到姑娘。」 「姑娘好。」 「姑娘好。」 「姑娘好。」 「……」 拎在手里的那些人头们吐出鲜红的舌头一个个向秋暮打招唿, 脸上的诡笑相当瘆人。 秋暮向后退几步,掌心幻出噬魂鞭勐力一甩, 房樑上摇摆正欢的媒婆痣人头被鞭子卷下来。 媒婆痣头哎呦一声,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将脸上被抽出的血丝舔干净又缩回去, 「你这小姑娘怎么可以欺负我这老太婆。」 周围那些人头也出声附议,「是呀是呀,我们又没欺负你, 你怎么可以随便打人呢。」 这是一群什么东西,思维真是不正常, 秋暮再将鞭子于半空甩出一记响亮,「闭嘴,你们到底是何物,为何同我纠缠?」 地上的媒婆痣人头跳上了桌子, 咕噜了几下眼珠子才道:「我有一个很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心里美,请允许我自我介绍, 我便是魔界大名鼎鼎外娇里脆专牵鬼怪红线的第一灵媒,不久前晓得了姑娘和我们魔尊大人牵了红线, 名字都刻到了三生石上, 这厢忍不住前来给未来魔后请个安。」 秋暮:「……」此乃魔界的媒婆?不愧为暗黑魔界, 画风果然清奇。 肥爷见这一群脑袋无恶意, 腿终于不打颤了, 奓起的毛渐渐柔顺下来,「老大,她们好像是专门来给你请安的。」 如此惊悚的请安,谁要,白送。 秋暮一挥鞭子,心里美被卷到半空,「回去告诉你们的魔头,这姻缘我不同意。」鞭子一收,心里美被甩到墙上,顺便掉了两颗门牙。 媒婆头拿舌头捡起自己的门牙哭哭啼啼弹着脑袋走了,身后的那些灵怪们也将脑袋安装回去争先恐后挤出客栈大门。 「魔后超凶的。」 「魔尊口味好重哦。」 「魔尊被甩啦……」 秋暮满头黑线,魔界都一群什么奇葩玩意。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客栈门口又滚来心里美的一颗人头,这次她不再看秋暮,只仰视着秋暮肩头上的肥爷。 肥爷受不了如此充满母爱的目光,撑起胆子跳到地上怯怯问:「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心里美撅起嘴滚到肥爷身边亲了下肥爷的头,门口随即叽叽咕咕传来细碎的声音。 是一只艷红色的小奶狐狸,心里美将小奶狐狸叼过来,对肥爷谄媚一笑,「早就听闻魔后身边跟着英俊的小白兽,今日一见,魔生有幸。老身牵了一辈子姻缘了,你们灵兽的线也牵得,你看我打魔宫给稍过来小闹闹如何。」 肥爷拿爪子摁了嗯小奶狐的包子脸,「你叫闹闹啊,长得真可爱。」 小红狐高兴地啾啾叫了两声。 心里美见贿赂成功,咕噜着眼珠往门口滚,脑袋刚要跳出门槛被秋暮喊住,「丑婆子把这小累赘叼走。」 肥爷正捏着小狐狸玩,乍一听满脸哀求望着秋暮。 秋暮两根手指头掐住小狐狸拎起来,「还没断奶吧,怎么养。」嗖的一声扔到心里美的头顶。 心里美见秋暮态度生硬而坚决,悻悻地叼着小奶狐走了。 肥爷目光炯炯握拳表态,「总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宠物的。」 秋暮哼一声,自己是宠物还想养宠物。 心里美那群怪物一走,客栈便空了,秋暮走出门后在街上熘达一圈,翻了翻路边的书摊,灵感来了。 拎起肥爷直飞江南。 南方的空气润人心肺,花树芬芳,拂柳招摇,连石桥缝里挤出的草亦显得灵动活泼。 秋暮又寻了个老字号的客栈进去。 地摊上她翻了一通美食书籍,上头说江南人最是多情,美食最为精緻,糕点美观而细腻,菜餚鲜嫩清甜,宜居宜游,是品美食兼艷遇的不二之地,她想趁着出远差好好享受人生。毕竟瞳姬未限制她任务完成的时日,她大可在外面浪一阵。 客栈内几乎坐满宾客,鲜亮美食铺了一桌又一桌,酒的醇香也时不时钻入鼻孔,身侧的小二端了一盘红烩鸡腿吆喝而过。 肥爷咽了口吐沫小声请求着,「老大,我要吃鸡腿。」 一人一兽饱餐一顿后,秋暮发现一件悲凉的事。 此次出门她什么都带了,唯独没带银子。 是昧着良心拿桌上的鸡骨头变银子吭店家还是将这只超能吃的肥球做抵押,她纠结。 「看样子你们吃好了,我们来的有点晚啊。」 话音未落,古未迟已抄起一双筷子大大咧咧坐到她对面,白摩也端端正正从门口走过来。 他乡遇熟人,肥爷激动地扑向古未迟却再看见白摩的衣角后转而挂到白摩身上,「老白老白你们怎么也来了。」 古未迟热情的双手接了个空,尴尬地收回去继续抄筷子夹了箸肥鱼头,「我们呀是奉了主人之命来当护花使者的。」
第124页 神尊命他们来护她的?护用不着,买单是可以的。 白摩也坐下,自己不吃,一个劲餵肥爷,肥爷似乎很享受,吃饱了硬塞,直将肚子吃得滚圆。 古未迟吃得半饱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抬眼问秋暮,「要不要陪我喝两盅,我知道你没带钱,单我买。」 「你怎么知道?」 「吃饱喝足不走,望着一桌子残羹剩饭发呆,眉宇间含着淡淡哀愁的样子,只有一种解释,出门没带钱。」道完,端起酒盅。 秋暮尬笑两声,「呵呵,果然是大仙,明察秋毫。」这货平日肯定有偷窥人算计人的毛病。 「好说好说,明察秋毫不在话下,但是有一点我不懂,且困扰了我好些日子。」古未迟离秋暮近点,亲手给她倒了杯酒,「那日,无虚入口,你向天借胆调戏神尊后,神尊在你耳边说了句什么?」 对方太过热情,秋暮暗地踩了古未迟一脚,他才板正身子。 那日,千诀神尊送她出无虚,她脑子一热问了句神尊如此关心我,该不会是动了凡心看上我了吧。 其实当她说出口时就后悔了,这句调戏,轻则受辱重则交代了小命,亵渎神尊是何罪名,她担不起。 不料千诀听后只微微一笑,步子稍移,凑近她轻轻耳语道:「不知你想要本尊如何答你。」 对方的话清淡却透着股似有若无的暧昧,尤其鼻间满是神尊体内散发的菡萏香,本是静如参禅的香气却烧得她浑身难耐,像是浑身每一处血管都烧灼起来一般。 神尊怎能说这样的话。 直到现在她也参不明白。 古未迟见对方陷入忘我境界,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秋暮反应过来后对他勾了勾手指。 古未迟满脸期待把耳朵凑过去。 「管得着么。」 古未迟:「……」坐回去又开始剥虾,「这你就没意思了啊,不过朋友之间关心一下嘛。」 秋暮,「省省吧。」 白摩将肥爷餵得再吃不下一口开始问正事,「秋暮姑娘,你此次来江南是否是当铺的指示。」 秋暮摇头,纯粹是来度假的,这话她没说,一旁吃虾仁的古未迟也忍不住插话,「不是邪当铺让你来的?那这次邪当铺又派给你个啥活?」 「再胡说,当心我这邪当铺的人将你的嘴缝上。」 「好,你那不把铺子里属下性命当回事的『仁义』铺子为你安排了怎样一个光荣的任务?」 ……秋暮掏出画轴,抖开,「咳……让我来考验下你们仙人的观察力及想像力,你看这姑娘家住哪里?姓啥名啥?」 古未迟:「……」 秋暮冷淡地捲起画轴,「就知道你没用,付完帐走人,我这不需要没本事的人。」 「等一下。」古未迟截住即将被捲起的画轴。 「这姑娘……」 「你认识?」 「不,真好看。」 ……秋暮合了画卷,刚要请这位无聊的上仙直走左拐柜檯结帐,古未迟一把抢过画轴,「给我一天时间,画里的姑娘帮你查个底儿掉。」 秋暮怔了下,点点头。 行啊,反正她正愁无从下手,反正这大仙闲着也是闲着。 白摩掏银子于客栈二楼开了两个上好客房,秋暮抱着沉甸甸的肥爷去午睡。 古未迟大摇大摆跨进另一间客房,白摩还在责备他,「你太过缺乏稳重,茫茫六界,芸芸众生,单凭一幅画如何找人,这画卷上不见任何提示更是一个字都寻不见,你怎知这姑娘是人是鬼是妖是魔,短短一日,你怎么找得出来。」 古未迟拽白摩进屋,余音自门缝里飘出来,「相反,我觉得这姑娘相当好找。」 不过一个午休的时间,古未迟竟真的查到了画中人的身份,彼时秋暮睡得正香,是被粗暴的敲门声惊醒的。 古未迟进门后,大喇喇往椅子上一靠,唰得拉开画卷,「此人乃江南引江城南,裂锦山庄第一夫人白夫人。」 秋暮惊得眨巴眨巴眼,「靠谱么?」 古未迟桃花扇一展,摇一摇,「我何时办过不靠谱的事。」 眼看着秋暮一脸不贊同又将画卷合上,他赶忙解释,「这美人手腕上带着一只镯子你看到没,这镯子精细的很,定非凡品,正好早年间我认过一个专偷女子金贵首饰的地界小精为干儿子,我干儿子金盆洗手后正好隐退江南,我把这幅画拿给我干儿子看,他一眼认出此镯乃皇家月绣千丝镯,这美人的身份便浮出水面。」 秋暮听得目瞪口呆。 好一个社会仙,天上地下无孔不入,贼儿子也敢随便认,放荡不羁好有魄力! 「这么说,这女子是皇家女眷?」 古未迟摇摇头,挑着一条眉毛示意秋暮伺候他用茶。 秋暮默念忍字给他倒了杯冷茶,古未迟慢悠悠喝完才道:「非也。」 床头上蜷缩睡觉的肥爷听了,炸起耳朵问,「谁叫我?」 见桌边的老大还有古大仙一脸木讷地盯着它看,它枕着大尾巴继续去梦里撩小奶狐狸了。 古未迟继续,「这月绣千丝镯本是一对,一只随前任皇后下了葬一只被上一任皇帝景澜送予皇姐金枝公主作为陪嫁品。」 他敲敲手指头示意秋暮再给他倒杯茶,秋暮耐着性子再给他倒一杯凉白开,递过去时故意洒了对方半袖子,古未迟大方的没跟对方计较,只瞪了她一眼,一边拿扇子扇袖子一边道:「我顺便跑腿去了趟皇陵,前皇后瞎了一只眼躺在棺材里酝酿了一身尸斑,那只镯子被被熏得臭烘烘的,画中姑娘断然不是她,那么只剩下嫁到裂锦山庄的金枝公主了。可金枝公主早去了,生前只留一个宝贝儿子白箫煌,那传家镯子定会留给儿子,那儿子定会将镯子送予自个的夫人,传闻金枝公主的儿子白箫煌早已成家,娶的那个夫人貌美如花,画中人乃白夫人应该没错。」
第125页 说完,拎起睡得冒鼻涕泡的肥爷跨步出门,「我已打听好裂锦山庄的位置,咱们过去瞅瞅。」 秋暮站在原地不动,「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古未迟拎着肥爷回眸一笑,邪痞十足,「据说这个白箫煌除了大夫人以外,还娶了一百零一房小妾,本仙想去讨教一下,同样是男人为何他那般优秀。」 第55章 【05】 去往裂锦山庄的路上, 古未迟为同伴补习了下他用最快时间搜集来的关于山庄的种种传闻。 裂锦山庄本叫成锦山庄, 前身是个成衣店。惠风和顺的某一天,皇宫的金枝长公主微服私访至此, 进了这家成衣店。公主一眼看上了这家店的非主流式样的成衣,第二眼瞧上了一脸非主流式络腮鬍的白掌柜。 想必这位公主阅人无数, 宫廷里那些个粉面桃花雅贵端庄的美男已看腻,撩不动她一颗公主心,眼前杀猪般造型的掌柜却入了金枝的眼。 可皇家姻亲最讲究家世背景, 民间一个小小的成衣店店主, 委实上不了台面, 她回宫哭一哭闹一闹象徵性演一遍自杀后,她的皇帝弟弟终于顶下来自各方的压力应允了这门亲事。 传闻皇帝景澜对金枝长公主有些恋姐情结, 金枝出嫁,景澜迎着花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哭相看着不像办喜事, 倒像是办丧事。 一对有缘人成婚后, 再皇帝资金支持技术支持以及人脉支持下, 小小成衣店很快发展成闻名遐迩专为王室皇宫及显赫名门提供锦缎丝绸的天下第一山庄——成锦山庄。 白掌柜升级成第一庄主,长公主降级为第一夫人。景澜为表对皇姐的敬爱,赐给对方一只唯有皇后可享用的月绣千丝镯。 金枝公主诞下儿子没几年, 一日深夜亲自捉了相公的奸,自此后, 公主得了个情趣嗜好, 有事没事撕缎子。上好的锦缎还来不及变成华衣美裳, 就牺牲在她手中,成了一堆烂布条,公主还命下人陪她一起撕。此起彼伏的声声裂锦中,成锦山庄被她更名为裂锦山庄。 金枝公主这一嗜好一生未改,直到临终前仍玩命撕扯手中的锦缎。闭眼之前,长公主留给儿子一个锦盒,盒里装着一只月镯。 不难想像,这位少庄主会把这月镯赠与他的夫人,得此月镯乃莫大的荣幸无上荣光。天下女子当不成皇后,能坐上裂锦山庄第一夫人的宝座过过虚荣瘾也好。 试想,某个高端宴会上,第一夫人皓腕貌似不经意一露,月绣千丝镯闪瞎众人的眼,皇后同款,仅此一家,霸气侧漏有没有。 裂锦山庄的老庄主已不问世事多年,小庄主早已继承财产打理山庄,现在裂锦山庄的小庄主夫人,正是朝廷已退休的老相国的掌上明珠。姓唐,名颐。 古未迟讲完裂锦山庄的八卦后又提议到了山庄后几人先乔装打扮一番,最好扮作前去买卖锦缎丝绸的富商,好跟少庄主推心置腹秉烛夜谈,教他如何变优秀。 可几人一路斗嘴到了裂锦山庄门口发现完全没有乔装的必要。 硕大的山庄门口不见一个守卫。 此时,方入夜,凉风乍起。山庄的双龙柱牌楼下只悬着两盏不慎明亮的八格灯,周围林木沉郁,几团萤火虫飘在沙沙作响的林叶间,平添几分幽谧。 山庄内部大得离谱,几人于凉梭梭的小夜风中转悠了好半天,终于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端着盆水匆匆而来。 古未迟摇着风骚桃花扇前去拦路:「小美人,麻烦你引我们去见一见你们家少庄主。」 小丫鬟狐疑的打量对方,「你是谁?」见对方身后又跟了一男一女一狐,又道:「山庄很少来外人的,大半夜的你们怎么会来此。」 古未迟一向不是办事的人,搅局倒是一把好手,秋暮担心他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致使小丫鬟直接喊人赶他们出去,她忙站出来睁眼说瞎话,「我们是相国府的人,前来拜会白夫人,麻烦……」 「夫……夫人她不在山庄……不在山庄……她不在……」没等秋暮说完,小丫鬟磕磕绊绊,摇着头后退,瓷盆里的水洒了一半,话未说完惊慌失措跑远了。 秋暮反思,到底还是踩了雷区。 古未迟摇摇桃花扇,眯着眸子,「有好戏看。」 山庄深处,紫荆花树荡漾。花枝间悬着零星的夜灯。四面宅院黑黢黢一片,远远望去,唯有最中央一个宅院亮着几丛烛火。 「老大,你说这山庄是不是闹鬼啊?」肥爷抱紧秋暮的大腿哆嗦了下。 「你不是神兽么,怎么怕鬼?」 肥爷顺势爬上秋暮的肩,挽救形象,「不是怕鬼,是这种气氛让人怕怕的。」 一行人听了,不禁再四处打探两眼。孤月,深宅,林木,不闻人声,不见人影。裂锦山庄乃天下第一锦缎山庄,怎会冷清至此,乍一眼,确实有些像鬼宅。 古未迟加快脚步,朝灯火稀疏的宅院走去,「没有鬼,一点鬼气都没有,倒是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仙气。」 白摩吸了口气补充着,「却是有些许仙气,略微带点腥味儿。」 秋暮完全感应不到。仙气?腥气?哪来的仙气,鬼气森森的,整个山庄给人一种一个不注意会打暗处飘出东西的既视感。 正酝酿着,蓦地一道黑影自她眼前闪过。秋暮定睛一看却又寻不见了。
第126页 正怀疑自己疑神疑鬼时,肥爷哇的一声大叫并勒紧她的脖子, 「老大,我见着鬼了!」 忽得,秋暮眼前又闪过一道黑影。 绝对不是错觉,此山庄果真不干净。 又一道影子自眼前忽得飘过,接着再一道影子…… 秋暮幻出噬魂鞭子抽过去,一道黑影被卷到地上,她靠过去,拨开覆在黑影脸上的蓬乱长发,这东西皮肤绿得发亮,五官模煳不清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背后又一阵凉风扫过,又一个黑影人飘过来。 秋暮反手一鞭,黑影人直接被抽晕过去。 接着是第三个黑影人,第四个,第五个……倒了一排的黑影人大致雷同,皆是五官模煳,皮肤绿到发亮的诡异人。 收拾完这些不知是何的怪物,秋暮才发现两仙已走远。肥爷也催促她快点去跟两仙汇合,她心生疑惑,这边她被黑影人骚扰,那头的两仙不可能没发现,可两仙却丝毫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她觉得事情有蹊跷,故意隐去身形,悄悄追上去。 不远处,古未迟正倚在一颗紫荆花树下扯着树枝上的叶子。 一片,两片,三片…… 每扯掉一片叶子,地上就多个黑影人。 绿汪汪的脸,五官模煳。 秋暮一脸杀气的突然现出身,「变魔术啊。」 「哇……」古未迟鬼叫一声又踉跄一大步,拍拍小心脏,「吓死个人……」 白摩向两位喊去,「你们玩够了没有,还要不要办正事。」 秋暮跟上白摩后,古未迟也亮着白牙凑到她身边,「嘿嘿,方才我送你的黑影人好玩吧。」 「……其实你可以再无聊一点。」 步入掌灯主院,四周仍不见有人走动,硕大的山庄像是被遗忘在时光一隅,再几人以为此处是个空宅时,一面镂花窗口依稀飘出男子的轻咳声。 古未迟听了,精神一振,打算去敲门,这时房内传出一道病弱的男音:「管家,是不是你在外面,你进来,立刻进来。」 三人轻着手脚推门进入。 屋舍内只燃一盏孤灯,昏暗光线里,一位素衣男子躺在紫檀榻上,他阖着眼幽幽道:「今日是涨潮之日,虞欢是不是又在引江边弹琴了,她弹了十年,我再此苟延残喘了十年。」男子指尖缓缓摸到胸口,似乎病得太重连睁个眼都在消耗元气,微微喟嘆一声,「这颗心在我体内便跳动了十年。管家,你去转告虞欢,要她来见我,我将这颗心亲自掏出来送给她,你们可知我这般活着生不如死。」 男子侧身望向三人时,院外想起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三人同时隐去身形。 中年管家进门后对着床榻行了礼,见室内太过黯淡,又亮起一盏灯才忧心忡忡道:「小庄主,即便是为了小少爷,您也不要将这颗心掏出去啊。」 床榻上的男子已幽幽睁开眼睛,苍白的唇角绽出一丝嘲笑来,「你以为我不主动将这颗心掏出来,她就不会来取么?虞欢她迟早会再来挖走我这颗心的,与其她再次下手,不如我亲自掏了给她。」 管家一脸沉痛,「小庄主,要不要老奴去请些高人来护院,您将这山庄下人打发的差不多了,这将您的安危置于何地啊。老奴认识些江湖剑客修行山人,老奴请了他们来,定能护得了庄主周全,老奴定不能再让庄主受罪了。」 床榻上掀起素衣一角,男子已然起身,羸弱的身子靠近管家,嘶哑着嗓音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准伤害虞欢,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我遣了山庄下人,为的是虞欢随时回来不受阻挠,即使她来取我性命,我也甘愿奉上。」 管家默默砸了几颗眼泪,扶着自家庄主重新躺入床榻,递了杯清茶过去,伺候主子饮了几口方躬身离去。 四周又恢復寂静,男子撑起身子灭了室内烛火,而后望着窗棂间散进的朦胧月光,轻轻呢喃:虞欢,虞欢,虞欢…… 轻柔而压抑,似乎喊重了,这些名字会飘走一样。 古未迟出了院角后精心摆出个忧伤的姿势仰望月亮,连声音里都含着浓浓的失望,「那人是裂锦山庄少庄主白箫煌?那种病娇是怎么娶到一百零一房小妾的?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眼下看情况他那些小妾都跑光了。」 秋暮:「听着,像是情殇。」 古未迟:「哎,估计除了情伤别无其他,有时候你们女人啊太过凉薄。」 秋暮:「……」 既然庄主找到了,夫人自然能顺藤摸瓜摸出来。终于,两个小丫鬟提着饭盒路过庄主寂寥庭院前,两人边聊天边向另一端的漆黑宅院走去。 「夫人不怎么吃东西,这些山珍海味怕是要浪费了,不如……」 「你胆子真大,竟想着扣掉夫人的饭食,若是被管家知晓,你就惨了。」 「只是说说嘛,我们快些送去快些出来,总觉得夫人的宅院阴森恐怖。」 「哎,再恐怖也没夫人的脸恐怖。」 待两个丫鬟快速走进漆黑宅院,再快步走出来,秋暮一行才现身,然后做贼似得熘进去。 「虞欢不是庄主夫人?!」秋暮小声嘀咕一句。 刚才病态庄主口口声声喊的都是这个名字。 「不是,这个小庄主名唤白萧煌,路上跟你讲过,庄主夫人乃相国千金,名唤唐颐。」古未迟接话说。
第127页 小庄主娶的是相国府唐颐,而他口中叨念不止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这庄主的感情路线有些复杂,看来月绣千丝镯不一定在白夫人手里,也有可能被白庄主送给了那个叫虞欢的女子。 几人入了安顿着白夫人的宅院,屋门口只倚坐着个正打盹的小童。三人隐身入了屋内,再一次发现没有隐身的必要。 因庄主夫人是个瞎子,很惨的瞎子。 衣衫凌乱的长髮女子窝在床榻一角,眼睛上覆着白纱,窄窄的白纱遮不住被毁掉的面皮。 恰时,一习凉风自轩窗灌进来,吹掉覆在女子眼上的白纱,眼睛处凹显出两个大黑窟窿。很明显,那双眼睛是被硬生生剜掉的。 那张没了白纱遮掩的脸被毁得触目惊心。整张面皮像是被浸在腐蚀性很强的药水里泡了几天又拿把钢刷刷了一阵,面皮凹凸不平疙疙瘩瘩泛着凝固的血痂,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饶是阅歷丰富的秋暮也忍住心头不适,这女子该不会是幽冥当铺的契约者吧。这张脸被毁得杂乱无章,完全看不出是否是画卷中那个明艷的美人,但看她手腕间空空一片,并不见那只月绣千丝镯。 几人瞬行到了院门口,古未迟抖抖肩,表情夸张,「这夫人若是大半夜的到山庄里外熘达下食碰到鬼,鬼都被她吓跑了。」 白摩也难得搭话,「这裂锦山庄的庄主和夫人一个比一个惨,不知发生了何事。」 确实如此,一个久卧床榻气若游丝等着心上人来剜心,一个瞎了眼毁了容困在小屋子熬余生,好一对惨烈鸳鸯。 秋暮见趴在白摩肩膀上的肥爷一动不动,「睡着了?」 白摩摸了下肥爷的脑袋,「被吓晕了。」 ……多大的出息,先前见到木槿儿那只正宗女鬼都没被吓晕,这会被个人吓晕了?是被丑晕的吧。 古未迟揪了揪肥爷头上的绒毛提议给白夫人燃一截迷藏香,好让秋暮进入对方的迷藏界挖一挖秘密。 秋暮没应。 因她不确定此人是否是当铺的契约者,入迷藏界窥秘是要消耗时间跟精力的,她想有必要先去见一见白庄主口中的虞欢。 月绣千丝镯既是传家宝物便不会轻易送人,送也是送给心上人。白庄主的心上人并非白夫人,最重要的是她干坤袋里的上古画卷也没什么反应。她想,很有可能虞欢才是她要寻的契约人。 第56章 【06】 山庄沿路左右厢房的窗台前晒着一层核桃, 古未迟顺手抄了一把又顺手递给秋暮两颗。 秋暮接过核桃便往肥爷脑袋上磕, 核桃碎了,肥爷还没醒。古未迟见肥爷脑袋邦邦硬挺好用, 也直接用来凿核桃吃,走到山庄大门, 手中的核桃已凿完了。 秋暮没持反对意见,白摩倒是责备古未迟几句, 仙德不行,虐待小动物,且温柔地揉了揉肥爷的脑袋。 倏然, 山庄门口的一束花枝颤了颤, 三人警惕一望,竟见千诀神尊衣袂飘飘立在半开的花枝上。 秋暮脱口而出, 「千诀?你怎么来了?」 蓝色流光划出一记优美的弧度, 千诀已落地, 「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古未迟和白摩也没料到一向死宅的神尊近来如此频繁现身,楞了片刻后忙前去行礼。 千诀颔首, 示意两仙起身。 秋暮这才发觉方才自己委实不礼貌,两位上仙见到神尊都得点头哈腰行大礼,而她不但不行礼还直接喊神尊名讳,好在这个神尊并不在意繁文缛节, 面上未有任何不悦。 那两位大仙行礼完毕后直接垂手站在一旁, 乖巧而忠诚, 看得秋暮一阵尴尬,尤其古未迟那个猴仙,不嘚瑟的模样让她很不习惯。 千诀也没再多话,只是望着山庄某处沉思,四周太过寂静,秋暮找了个话题问,「神尊是去哪儿路过此地呢?」 「去月老殿一趟,返归时见你们再此,便来看看你们此行是否还顺利。」千诀回眸道。 秋暮被噎了下,堂堂神尊去月老殿作甚,但她又不好过问。 「恭送神尊。」 蓦地听到两仙开口,秋暮才发现天边蓝光虚晃一闪,千诀已不见了踪迹。 为何千诀给她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难道怕她再没心没肺的继续追问他去月老殿做什么? 神尊也是有隐私的吧,届时如何回答她,真话没必要向她讲,说谎又折损神尊风采,难不成她无形间难为到神尊了?! 罪过,罪过。 —— 引江客栈。 秋暮将硬邦邦的肥爷拍在桌子上顺便点了一桌子点心,古未迟拽住刚转步离开的小二,「有核桃么,来盘核桃。」 「有有有,客官稍等。」 白摩赶忙将睡得深沉的肥爷抱到怀里,眼神示意古未迟:你再拿肥爷脑袋砸核桃试试看。 秋暮端杯饮茶,看不出白摩这个棺材脸下藏着颗柔情的心,对她的小宠物倒是处处爱护。 秋暮跟古未迟抢一块蛋黄酥时听邻座几位拼酒的公子高声争论起来。 「今个是藏欢楼花魁姑娘收客的日子,我仔细打扮了一番,望能被花魁相中,春宵一度。」 「估计你没戏,我听说,花魁姑娘喜欢身材魁梧的男人,你看我将胸肌练得怎么样,腰身壮不壮,花魁见了,必定春心荡漾。」 「花魁乃我们引江城第一美人,岂会被你们这些穷酸相吸引了去。想我好歹也是当今圣上的岳丈的干儿子的表姐的堂弟,我这金光闪闪的身份岂是你们可比的,花魁姑娘定会选我做房客,不信咱们去试试。」
第128页 几位争论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服气,搁了一把碎银子匆匆走出客栈。 秋暮对着两位仙人挤个眼,「有热闹凑,引江城第一美人。我们去围观可好?」 古未迟捏着核桃点头,「好想法,引江城第一美人,我倒想去看看究竟有多美」。 白摩却道:「正事没办,看什么美人,天下女人长得不都一个样么。」 秋暮震惊,难得跟白摩较上劲,「上君竟认为天下女人长得一模一样?那你觉得你的母亲也同其她女人长得一样?」 「我没母亲。」 秋暮怔住,天下万物哪个没有母亲,难不成白摩是石头缝里爆出来的? 这时店内某处传来粗暴一声喊:「怎么你们店里还有这么大个的蜜蜂,嗡嗡飞了老半天,店家,店家,赶紧赶走烦死了。」 店内所有人向声源望去,秋暮刚瞅见飞向窗棂的一只金色大黄蜂,白摩便提着石剑随着黄蜂撞窗户飞出去。 周围声声诧异叫喊声中,秋暮抓起昏迷的肥爷也赶紧出了客栈。 白摩握着石剑站在街上四处张望。 「怎么了老白,突然跳窗户。」跟过来的古未迟拨弄了下刘海问。 「整日的没个正行,只顾吃喝玩乐,难道你没发现那黄蜂身上有妖气么?」 「……还真没注意。」古未迟讪讪一笑,只顾跟秋暮抢点心了,他拍拍对方的肩膀,「算了,人间本就包罗万象,藏着精怪不奇怪,你看这一代安生得很,一路上也没听闻有妖孽作祟,那黄蜂怪或许只是路过,又或者是个隐居的佛性妖怪,不杀生。」 白摩收回石剑,仍是那副冰雕脸,他转而看向秋暮,「秋姑娘,此次出行办公差你好像同上次不大一样,不怎么心急,这一路随你,看得出你漫不经心颇为懒散,可我们终归不是你的下属,神尊要我们来护你我们不敢怠慢,但希望姑娘以正事为重,待办完正事后寻个姐妹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毕竟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玩乐上。」 古未迟搂住白摩的肩膀小声叨叨:「这不挺好的嘛,一边玩一边办正事。」 秋暮明白白摩心生不满了,她确实消极怠工,散漫了些,古未迟还好,骨子里就不着调,可让一向不苟言笑做事板正的白摩陪她逛街吃喝有些为难人家。 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白摩摆给她那张排泄不畅的脸实在让人看着不爽,于是她反驳回去,「没有人逼着你们保护我,毕竟我是当铺里的人,神尊那里你大可以回是我赶你们回去的。」 白摩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他不擅同姑娘置气斗嘴,更不会做事半途而废,何况「护花使者」的任务是神尊亲口下的命令。 古未迟开始和稀泥,转而安慰秋暮,「老白没恶意,就是性子直说话也直,别放在心上。」 秋暮正正肩膀上的肥爷沿街走去,还不如一个人走,至少清净。 倏然,腰间的袋子亮了一下。 上古画卷有反应了? 难道契约者就在附近。 秋暮自干坤袋中取出画轴,拉开,拦住一位路过的大婶,「请问您见过画上这位姑娘么?」 哪知一脸麻子的大婶义愤填膺道:「这个该遭天谴的狐狸精谁不知道啊,这女子最爱勾引良家青壮年,我们家的那口子去年背着我去藏欢楼找这个叫虞欢的狐狸精,结果回家后一个月起不来床。这妖孽不知怎么折磨我们那口子来。」 「虞欢……」秋暮低喃,难不成正是她要寻的那个虞欢。 「可不是嘛,我们家那口子前年去的藏欢楼,在那呆了一晚上回家后变得呆呆傻傻,之后三天两头去藏欢楼找那个叫虞欢的**。」另一个大婶拎着一只鸭子凑过来道。 「这个虞欢真不是个东西,放着好好的裂锦山庄二夫人不当,一纸休书竟休了她家相公,重操旧业开妓院勾引起男人,这人要脸树要皮,她怎么就那么不知廉耻呢。」 裂锦山庄二夫人!看来真是她要寻的人。 …… 方要收起画卷,人群中脚步生风走来一位大板牙妇人,夺过她手中画卷,喷着吐沫星子便开口大骂起来,「这个浪蹄子老娘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拿她身子泡酱菜。我相公五年前去了藏欢楼回家没几天就断了气,老娘找到一个相公容易么,她想借用老娘相公的身子老娘大方让她一用,怎么也得省着用吧,这都把人给用死了,都是这小蹄子害老娘守寡。」 大板牙妇人河东狮吼般的嗓音吸引了大批围观妇人。妇人们见到画像中人皆指手画脚骂得相当有激情。 秋暮从妇人手中夺回画卷,讪讪捲起,只听拎鸭的大妈问起:「看姑娘生得端庄温柔,不像风尘中人,怎么会问起青楼之人。」 秋暮还没遇到过这种场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古未迟呵呵呵呵挤过人群拉住她的手腕,「不瞒各位,我家妹夫也是被虞欢那个贱人勾了魂去,此次我们来寻虞欢是想……」 「打死她。」 「打死她。」 「打死她。」 「……」 人群中又是一阵沸腾。 古未迟摸摸鼻子,对着怒急攻心的妇女讨伐联盟军呵呵呵呵笑了笑,忙拽着秋暮挤出去。 几人向路人打听了藏欢楼的位置,一路行去,古未迟一路嘀咕,「传说江南女子柔情似水,怎么引江城的妇人们如此彪悍,更彪悍的是那个虞欢姑娘,听妇人们所言,她一个人废了多个男人?不应该吧,难道她练的是一种邪功,利用美色勾引男子……八成是传说中的采阳补阴之术。」
第129页 左右望望,秋暮白摩都没理他,一向话唠的肥爷仍搭在秋暮肩头睡得深沉,他揪了几根肥爷身上的白毛,向秋暮讨教,「身为女人的你有何感想?」 「不当夫人当**,呵!」秋暮心道,这姑娘的思维当真标新又立异。 藏欢楼,一楼花厅奢华明媚,屏风绮艷,花卉重重,香炉裊裊,早已满座。 几十位面目清丽的白衣姑娘为鎏金桌上的宾客陆续掌茶。凌波微步间,花香浓郁,体香醉人。 秋暮还不习惯扮男装,紧了紧灰扑扑的领子,又暗暗摸了把胸。 扳平扳平的,她暗暗瞪了古未迟一眼,这傢伙的幻术果然登峰造极,她柔美娇艷一姑娘楞给变成个纯爷们。 古未迟接受到对方的眼神,指尖捻出一团仙气,故意扭曲道:「不满意?要不再添点鬍子,手毛,鼻毛也成。」 秋暮打下对方的手,转移话题赞美道:「这家青楼有前途,走的是高端风格,看人家青楼丫鬟一身素衣装扮像不像饱读诗书的深闺小姐。」 步生花摇摇扇子,笑笑,「有点小感觉。」 由于未曾提前买票,宾客席没了位置,秋暮三人只得蹲墙角。难为古未迟好似拉屎的动作还能将手中的桃花扇摇得煞是风流。 宾客里除了女扮男装的秋暮以外,其余全是男人。毕竟世上少有女子有逛~窑~子的嗜好。 再一众男宾客欢唿着往花台上砸了一堆银子银票金珠子后,虞欢姑娘终于抱着一张古琴千唿万唤始出来。 第57章 【07】 花魁姑娘身罩樱草色长襦裙, 明研柔媚, 领子压得颇低,隐约可见饱满胸线;头挽凌云髻, 额贴金色花钿,领如蝤蛴, 无一处不精緻。 秋暮偷偷拉开画轴确认一遍,正是画中人, 幽冥当铺的契约者——虞欢。 花台的虞欢,眉目流转, 顾盼生辉,确实当得起引江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她对台下宾客颔首后, 便缓缓将一张深色古琴置于木案上, 优雅落座。 那是一张单弦琴,琴弦白如蚕丝,却坚韧无比。 这位姑娘一字未发,莹莹指尖拨弄单弦,美人抚琴, 应是一副情趣画面,可那琴音……不知是否是因为只有一根弦的原因, 不能用行云流水绕樑三日之类的赞美之词,因那琴音当真古怪, 听得人恹恹欲睡。 秋暮困得眼皮不受控制, 脑子也越发迷迷煳煳, 模煳的视线中满座宾客皆已唿唿大睡。 宾客中央, 似乎有个朦胧的身体摇摇欲坠不肯倒下。 倏然,后脑勺一阵痛麻,秋暮立马清醒过来。定是古未迟那贱仙暗算她,方要回头骂街,后背一重,她被硬生生推出去。 大理石地面光滑,猝不及防险些滑到,秋暮稳住身子后转脖子往背后一瞅,在座宾客坐着睡,倒地睡,歪着睡,口水唿噜齐飞,堪称大型睡眠现场,最响亮的鼾声是打古未迟的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他身旁的白摩坐得端庄,睡得很沉的样子。 真是岂有此理,刚才推她推得那么干脆,现在装睡装得如此逼真。 台上的虞欢本是向着宾客间摇摇欲坠的那个身影行去,见昏睡一片的人群中突然跳出来一个很有精神头的小哥,她眉眼微微一怔,款款走向秋暮。 「这位公子。」虞欢向她探出一只柔美的小手,「今晚虞欢选定了你,请随我来吧。」 秋暮瞬间明白了游戏规则,竟如此简单,只要听着虞欢那堪比催眠咒的琴音坚持不倒下的那个,便是与她巫山云雨之人。 难道她想择一个精力充沛不容易睡着的壮汉来陪她快活?究竟是不是这样,秋暮第一次不敢下定论,这方面,她觉得自己有点嫩。 秋暮被虞欢纠缠进了天号花房,墙角那俩大仙,唿噜打得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秋暮暗暗咬牙,两位大仙不当仙人了可以去戏班子混了。 虞欢的花房冷清了些,一桌一椅一榻一琴而已。 花魁是个敞亮姑娘,不羞涩不矫情,她笑盈盈松开秋暮的手,开始动手为自己解衫,悦耳的声音带着丝丝暧昧拂在对方耳边,「公子可先去榻上歇息,待虞欢收拾好就去伺候公子。」 秋暮将小身板站得笔直,心道按话本子上的剧情发展,不是先要咬咬耳朵蹭蹭鼻子谈谈嗜好以促进一下感情嘛,怎么一上来直奔主题,简直不给她套话的机会。 可卸掉外衫的虞欢却没有飢不择食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纤腰一闪落坐在桌案前,闲闲拨动案上的单弦琴。 好似招魂似的音符于室内飘来盪去,虞欢又抛着媚眼撩拨着,「公子,何不躺去床榻休憩,待虞欢弹首曲子献给公子,再行好事。」 秋暮颇不自然笑了一下,「无碍,既然姑娘为我献艺,我站着才显认真,如此才不负了姑娘的诚意。」 对方不再相劝,只专注奏琴。 这曲子是秋暮从未听过的风格,高昂,尖锐,激烈,直听得人热血沸腾想抄把砍刀上街砍人。 此曲不适合欢场青楼,男人听了,只会泄了激情。这种风格的曲子很适合上阵杀敌时听上一听,保准事半功倍,不将敌方的胳膊大腿多卸几条都不罢休。 「公子觉得此曲如何?」 「……大气,深沉,气势磅礴。」就是听不懂。 虞欢嘴角一弯,长睫微垂,揉着琴弦道:「公子风趣,虞欢甚爱。」之后再不言语,只加重指尖力道揉入琴弦,可那柔媚入骨的眼神时不时向秋暮飘过去。
第130页 秋暮站在地上,甚是煎熬,一心盼着弦断,再向自己的耳朵道句辛苦了。 琴音渐渐轻软下来,秋暮闻到窗外隐隐传来菡萏香。 神尊?! 她忙支开窗户,俯望下去,一株合欢树下,千诀神尊正仰头对着这扇窗棂微笑。 她转头想对虞欢致歉,容她先出门会一下故人。 可这么一会,虞欢却不见了,只余案上一架深色古琴,银白色的琴弦留有余颤。 千诀的微笑太过诱人,直撩得秋暮心神荡漾,她直接从二楼窗口飞下去,不忘摆个天外飞仙的优美姿势,落地刚迈两步,黑白无常从天而降直接将千诀神尊掠走。 「两位鬼差,慢着。」 可黑白无常未有丝毫停顿,仿佛听不到她的话一样,一左一右抓着千诀的袖子飘远。 那两个老相识为何不理她?身在幽冥时,她和两位鬼差关系还不错,就连她的噬魂鞭也是黑无常顺手送给她的,眼下两位鬼差没理由不回应她。 再说千诀神尊怎会被黑白无常轻易带走,传说神尊与天同寿,即便遇上天劫需得走一趟鬼门关,恐怕十殿阎罗王得亲自抬着地府最顶级的九幽轿,携着地府最高规格鬼乐团吹拉弹唱迎接神尊投胎转世,怎会由着弱弱的黑白无常日常收鬼似得挟着走。 难不成她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于是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竟然无一丝痛感。 看来是被虞欢的琴音催眠了。 要想办法出梦境才好,倏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里是梦境,恰好她遇见了千诀神尊。 既然是梦,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做点现实里不敢做的事。 想到这,秋暮放心大胆的追过去,「千诀哥哥等等我……」 千诀神尊连同黑白无常无任何反应,她倒把自己叫出一身鸡皮疙瘩。 追着两位鬼差到了一面宽广辽阔的江边。临界石碑上竖着「引江」二字。俩无常拽着千诀神尊,纵身一跃,沉入江底。 秋暮咧嘴一笑,跟着一头扎进去,耳边是两岸百姓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她的梦竟如此注重细节,居然还有围观百姓,嗯,这样会让她觉得更真实一些,不错。 从陆地到水里,一路随着鬼差潜入江底,江底游动着成群的闪着亮光的长尾鱼,勉强照亮视线,眼看着快要追上鬼差,那俩鬼携着千诀自一面巨大的石头间穿了过去。 她一头撞过去,被那块大石头弹出几丈远,她摸摸额头,起了个大包,但完全无痛感。 海底的这快巨石通体墨色并隐隐含着晶亮的宝石光晕。方方正正,倒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然形成。刚才石头正中央捲起一道旋涡门,鬼差就是掠了她男神进了这扇旋涡门消失不见的。可为何她却不能轻易进入石门,她仔细观察,漩涡门已渐渐消失,巨大石身上落有不少划痕,像是人工破坏的痕迹。 她用了不下一百种方法,可石头纹丝不动,漩涡门更是未曾重新开启。真是没天理,居然噼不开自己梦里的石头。秋暮盘坐在大石头前憋屈了会,最后选了个最愚笨的开门方式。 拿锤子凿门。 巨石下面,摆着一大堆铁锤凿子等工具,她就地取材拿起锤子对着石头咣咣一顿凿,心里头晓得砸不开,但至少能泄泄火。 秋暮正泄愤泄得起劲时,江底远远游过来几个魁梧大汉,这些面无表情的大汉随手拾起地上的钉锤对着石头一顿狂砸。 秋暮默默退一边,难不成这些汉子是她潜意识里搬来的援兵? 可这些「援兵」没有一个人理她,只顾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凿石头。 她的梦,她都不懂了。 自己傻站着也不好,她随手拿起地上一把锤子,对着巨石又一顿乱砸。 她的梦可真是毫无逻辑,梦里的她好像也挺蠢的,不过这种随心所欲毫无压力不担心被人笑话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她一边凿一边偷笑,唯一令她郁闷的是,梦里的这块巨石也实在结实,一众人砸了好半天才砸下点石屑。照这个速度下去,头髮凿白了,也见不到神尊美人。 可眼下,确实没有它法,砸吧,砸累了就往自己天灵盖上来一锤子,凿醒了再考虑如何对付擅长催眠的虞欢。 一只大手倏得冒出来夺过秋暮挥舞正带劲的铁锤,她回首:「古未迟?白摩?你们怎么也跑我梦里来了?」 两人怔楞不语。 秋暮指指地上的砸门工具,「看见没,有兴趣的话,加入我们,一起凿,没兴趣赶紧不带一条鱼的滚出我梦里。」这本应是她同千诀的两人世界,人多了太拥挤。 古未迟眉头深皱,惊嘆一声:「走火入魔的不浅啊。」 一旁的白摩亦附和道:「是啊,她这样看得我汗毛直立。」 什么什么,秋暮对着两位眨眨无辜的眼睛,她的梦境她做主,为何听不懂他们的话。 古未迟提上一口仙气,指尖甩出一缕白光渗入秋暮的眉心。 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之后……秋暮睁开眼睛,蓝幽幽的海底,不知打哪里渗出的光线,还有几个面无表情专注凿石头的莽夫。 她彻底蒙了,「这是哪啊?他们在干嘛?」 —— 引江客栈。 秋暮因枭水时间过长,砸石头敬业,体力不支倒在床榻上休憩了一整天。
第131页 醒来后,古未迟将她的行为壮举一五一十道出来。 说自打她进入虞欢的花房,他们两仙也偷偷追上去躲门外旁听,只听房内传出诡异琴音,门缝里窥见她站在地上摇摇晃晃,不多一会,她推开窗户对着楼下三只鸭子笑得很淫荡,然后勐地从二楼窗口跳下去,追着鸭子狂跑,完全无视路边被她惊呆的观众。 最后三只鸭子被她逼得跳下引江以死明志,而她站在岸边手舞足蹈了一会,跟着一头扎进江水里。 待他们两位赶到江底寻到她时,她正容光焕发拎着一把大铁锤对着一块巨石疯狂锤打,一边锤一边笑。 秋暮听得胆战心惊。 倘若不是她浑身酸痛手脚麻木,指尖还留着伦锤子磨下的水泡,以及满嘴满肚子的江水腥味,她还以为古未迟在撒谎。 秋暮想,她平日连梦都不做,唯一做过一个被穿了琵琶骨丢到尸体仓库的噩梦,更别提有梦游的习惯。即使梦游,这也游得也太狠了点吧。 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的肥爷蜷缩着大尾巴窝在墙角,嗓音含煳道:「为什么小爷我也觉得浑身酸痛呢?为什么我一觉醒来身上多了好多包,尤其脑袋上。」 …… 古未迟看房顶,秋暮瞅鞋尖,唯有白摩堂堂正正敢同肥爷对视。 秋暮起身喝了碗百合羹,揉揉太阳穴,总结,「虞欢,这个虞欢不简单,她那琴着实古怪,我想我是无形中上了她的道。」催眠她就罢了,为何要控制她去那江底砸石头,那几个活死人似得的莽夫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白摩沉思,江底的那块石头乃是天帝用来镇压邪兽的寒晶石,难不成虞欢操控人去江底凿石是打算放什么出来。 古未迟摇着扇子道:「虞欢确实不简单,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找那虞欢大战一个回合,结果本仙打输了。」 一个回合,就输了! 「你乃堂堂仙界上仙,那虞欢不是个凡人么,你是不是看人家生得美故意放水。」秋暮鄙夷道。 古未迟鼻子里一哼,「本仙的定力有那么差么,再说,故意放水输掉比赛是我古未迟的行事风格么,本仙一向光明磊落,倘若本仙看上谁,那谁若不同意,一棒子敲晕抗走,这才是本仙霸气傲娇的放浪画风,有你这样侮辱上仙的么?」 白摩见同伴叨叨一大堆废话,干脆站出来说明原委。 原来并非古未迟故意放水,而是虞欢手中的那把琴委实古怪。 此琴奏出的曲子能迷人心智,扰人心神,将人变成半个傀儡任由奏琴人差遣。二位乃修行仙人仍需花费不少修为来抵挡穿耳的魔音,她道行浅很容易被琴音勾去心魂,这才有了她追着鸭子跳江的一幕。 原来不止秋暮不是虞欢的对手,看来两位仙人亦对付不了,即便知道虞欢是下一个契约者,亦无从下手。 若想成功收了虞欢的魂魄,需寻个静地,对着虞欢本人展开落着她画像的上古画卷,若对方情绪躁动,极不配合,很有可能收到残魂,残魂价值远不如完整的魂魄。 经古未迟这么冲动一闹,恐怕她们的身份已另虞欢起疑,再不能静下来好好谈谈了。 迷藏香,恐怕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入了虞欢的迷藏界,得知她所爱所恨所怨所憾,或许便有了谈判的筹码。 因那琴太过霸道,几人近不了虞欢的身,甚至连对方的花房都进不去,若是强攻,对方发狠拨弄琴弦,恐这引江城民众受不得琴音穿耳,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衍变成傀儡城,这样一来,三人的罪过就大了。 强攻不成,取不得对方血肉髮丝,那迷藏香依旧燃不起来。 这是个难题。 一愁便愁到了月上柳梢头,三人外加一只肥爷一边在客栈涮火锅,一边费神思虑怎样才能取得虞欢的血肉或髮丝。 引江城虽属江南,但这家客栈专卖招牌烈酒。肥爷偷喝了几口烈性烧刀子酒,开始撒起泼吹牛皮,它抱着白菜帮子大舌头道,「你们几个大活人真没用,连个青楼姑娘的身都近不得,打不打脸,啪啪滴。」 三人知道肥爷喝大了,对它甩出三个白眼,不和它计较。 无视彻底将肥爷刺激到了,它甩掉头顶的白菜帮子踉踉跄跄跑出客栈,直奔藏欢楼。 白摩不放心,跟过去,古未迟追过去之前对秋暮使眼色:你的宠物你不管管啊。秋暮只好勉为其难跟过去。 三人缩在宾客如云的藏欢楼花厅,寻了个角落里的小桌围坐下来,秋暮从干坤袋里拿出通天境观察肥爷的动向。 通天境里清晰显示,肥爷歪歪斜斜跑到虞欢的花房前挠门。 恰好虞欢的贴身丫鬟不在,虞欢亲自来开门。 见门口趴着一只白毛狐狸,肚子滚圆,直冲她卖萌眨眼。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肥狐狸,自语道:「呀,打哪来的胖狐狸,咦!可是喝酒了?」 肥爷听到胖狐狸三字,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忍了一会拿胖爪子轻轻挠挠虞欢的手背。 虞欢见四周无人,这团毛绒绒的肉球煞是可爱,决定抱回房间,方转半个身,肥爷一爪子薅下对方一缕头髮紧接着跳出对方的怀抱,身子一卷捲成个肉球,咕噜噜滚出花廊,滚下二楼。 寝房门口的虞欢似乎还未反应发生了何事。 当肥爷将一缕秀髮举高高送到三人面前时,三人也怔住。
第132页 异口同声:「这样也行……」 三人一兽瞬行回到客栈,秋暮取了指尖血趁热将髮丝丢入熏炉,淡香轻轻绕绕瀰漫开来,虞欢的迷藏界亦随之打开。 第58章 【08】 迷藏界这头是个热闹的开场。 背景仍是藏欢楼。花厅之中, 丝竹声声, 琴音靡靡。 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们正兴致勃勃端坐于宾客席间交头接耳。席间,最拉风的要属一位生得黑黢黢干巴巴浑身挂满金锭的小爷儿。 那小爷手拿一把象牙摺扇, 摺扇之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爷有钱。 不让人注意都难。 藏欢楼的浮雕梁顶倾泻而下一条柔滑红绸:藏欢楼总店第一百一十七届花魁选拔大赛。 这样说来,这藏欢楼还是个全国连锁机构, 分店应该遍布大江南北。朝代都换了,青楼生意丝毫不受影响, 归功于歷朝歷代的男人们懂得享受。 风韵犹存的老鸨大咧咧笑着,挥着艷俗丝绢, 自牡丹屏风后请出一排佳丽来。 几位佳丽或妖娆露骨,或明艷动人。一通琴棋书画诗歌咏颂飞天舞展示后,相貌柔媚体态丰腴的白绻绻以高于第二名两倍的票数拔得头筹, 眼看着要成为藏欢楼第一百一十七届花魁之时, 一道声音响起。 「慢着。」 迎春花簇拥的雕花月亮门口,一位头遮暖纱斗笠,身着轻盈黄衫的玲珑少女出现。 对方巧移莲步,衣袂飘飘,和着淡淡紫荆花香杳杳而来, 宛如画卷中走出的小仙女。 众人被这一声宛如黄莺的嗓音吸引了去, 秋暮却从这气质不凡的少女身上读出一抹熟悉。 黄衫女于一众人或探究或艷羡的目光中中迳自走上花台, 对着老鸨颔首行礼道:「请问于妈妈,藏欢楼能否收留虞欢。」 果真是她。 于妈妈开业二十年从未遇到这种自己找上门的姑娘, 当即愣了下神, 虞欢侧首转向一位小厮, 温声道:「借琴一用。」 小厮鬼使神差般抱了张瑶琴来,虞欢矮身坐下,修长食指轻挑在银丝弦上,清悦琴音缓缓荡漾开。少女特有的柔美嗓音自暖纱后传出,「此曲为《彩雀集》,乃家母所创,虞欢不才,藉此花魁赛献于在座贵宾。」 花台之上,宾客之间,再无一丝杂音。 众人似乎全被脱俗琴音掠走心神,直至琴音越发紧凑密集,藏欢楼窗棂口,宅门间,檐角上已盘旋了百余只七彩长尾鸟。七彩鸟婉转清丽的鸣叫声和着瑶琴时沉时浮的旋律,似乎将时间自纷扰尘世中抽离出来,让人忘却混沌凡尘。 一曲罢了,整个藏欢楼仍未响起任何嘈杂之声,窗门外的七彩长尾鸟抖着翅膀,久久不散。 虞欢白皙纤指覆在眼前微微浮动的黄纱间,纱帽掀开,露出清丽脱俗的一张脸,虽略显稚嫩,然一双眼睛尤其摄人心魄。 秋暮也是头一次见到长得如此美的眼睛,清纯中含着七分脱俗,两分娇怯,一丝倔强,是一双柔和了多种美感的双瞳。 花台的虞欢再次向老鸨颔首,试问道:「请问于妈妈,藏欢楼可容得下虞欢。」 于妈妈回过神来,欢喜地打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人,艺好人美,「当然当然,若姑娘愿意,我愿用八抬大轿请了姑娘来。」 「那么,虞欢算是藏欢楼的姑娘了,能否参加今年的花魁赛?」 花台上那位丰腴柔媚的白绻绻脸上一黑,瞬间有了危机感,忙不动声色将胸前本就不多的布料往下拽了拽。可惜,花厅里所有男子的目光皆爱慕的黏在半路杀出的黄衫女身上,再没人顾及她一眼。 还未等于妈妈开口,一众宾客举着拳头吶喊,一致强烈要求虞欢参加花魁赛。 虞欢对着花台下支持她的宾客们躬身行了个礼,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毫无疑问,如此惊艷时光的虞欢姑娘,全票通过,问鼎藏欢楼花魁。 按照往年花魁赛惯例,当天夜里,新晋的花魁是要送去老相国府与相国公子唐姜弹弹小曲谈谈理想。 藏欢楼天字号花房,脂粉馥郁。 虞欢对着八角菱花镜精心妆点一番后,宽大的袖口下缓缓伸出一只手,手掌翻转,露出半截黄纸包。抬眸,镜中美人眸光沉沉,晦暗无光。 此时,敲门声响起,她不动声色将药粉收入袖口,道了声:「进。」 于妈妈端着一盘金锭子笑盈盈进来,「虞欢姑娘,这是相国府送来的贺礼,恭贺姑娘先得了花魁,再入相国府服侍相国公子,这是多少姑娘羡慕不来的。」 虞欢起身淡笑,并未接过于妈妈手中闪瞎眼的金锭子,而是开口道:「这些身外之物便送予妈妈了。」 于妈妈怔了,不曾想这姑娘竟视金钱为粪土,至少在这青楼里她是从未见过。或许这姑娘本意并非花魁,看在这些金子的份上她笑着问:「姑娘真是大方,恕妈妈直言,姑娘可是为了进相国府才来我藏欢楼抢花魁的。」 虞欢顿了片刻,不紧不慢回答:「这……不瞒妈妈说,虞欢有幸目睹相国公子尊容,日日思念,只碍虞欢命薄,家境贫寒入不得那相国府。听闻歷届藏欢楼的新任花魁是要送去相国公子身边伺候的,故此……」 于妈妈将满盘金锭子放到香木桌案上,会心笑了笑,「早就看出姑娘心意,看在姑娘为人直爽出手又大方,妈妈我不妨告诉你,姑娘此去相国府或许并不如姑娘所想的那般。」
第133页 于妈妈便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道给了虞欢姑娘听。 原是几年前,早已领了朝廷大笔养老金的相国老爷揣着一沓银票绿着一张脸前来藏欢楼寻美人。 老相国阅过一众搔首弄姿的佳丽,甚不满意。 他道那些个货色连他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都提不起兴趣来,何况他那丰神俊朗的宝贝儿子。他吩咐于妈妈定要找个极品送去相国府,认认真真去勾引他儿子。勾引成功了,银票丰厚。 心诚意切的老相国又将从爱妾那里讨来的《扑倒高富帅三十六计》以及《妖媚七十二变》两本秘籍献了出来,希望读此书的美人从两本秘籍中感悟精华,为其所用,势必将他儿子给扑到。 想必,天下男子皆想烧高香求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爹。但这个好爹确实为儿子头痛了好些年,老爷子一心认为,自己秃头谢顶之根本原因是为那个断袖的儿子操心操的。 相国府的公子名唤唐姜,倒是个风流倜傥的儒雅公子。但这公子尚未弱冠之年,便四处搜罗美男子掳回相国府。据说,相国府后院美男如云,阳盛阴衰。 断袖名声不好不说,那儿子不近女色如何继承唐家香火。这急坏了相国府的老爷子。老爷子装病装疯装死只求儿子回心转意。没料到自家儿子更狠,只因强行掳回来的小美男看不上他,他竟往手腕间划了几道口子后又吞了好几包老鼠药,最后再往脖子上缠上好几圈铁丝。 求死之心如此刚烈,感天动地,实乃罕见。 数名郎中好一番抢救才从阎王那把人抢回来。老爷子见识到儿子寻死的真挚态度后,终于顿悟了。这孩子恐怕是正不回来了,弯着就弯着吧。最后,老爷子老泪浑浊央求儿子断袖不是不可以,他乃唐家唯一的男丁,至少要留下一个孙儿给他老人家带带,以延续唐家香火好让他有脸去地下见祖宗。 青出于蓝的儿子对着老爹咣咣磕响头,口中嚷嚷着:「不要难为儿子了,儿子对女人真不行。」 老爷子上气不接下气,无语问苍天。 如此一来,便不难理解为何老相爷这般善解人意替儿子找美人了。这老爷子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红尘冤孽。 月朗星稀,薄云渺渺,虫鸣叠叠。 虞欢被华美喜轿抬入相国府,但走的是后门。 虞欢遣了房内下人,缓缓掏出藏在袖口的纸药包,熟稔的将白色药沫洒到茶盏里。由此可推断,这一连贯下药动作,她已私下练习了很多遍。接着她从容地倒了两盏茶。一盏是给唐姜公子的,另一杯则是「犒劳」自己的。 她明白自己这般壮举,定不会活着走出唐府大门。 虞欢坐在红木凳上良久,也不见人来,脸上稍稍显出一丝不安。 倏然,一个黑影人翻窗而入。 虞欢惊吓地跳开,黑衣人撤掉面上的黑罩,毫不掩饰眼中的淫邪,步步逼近虞欢,无赖般调笑着。 「呦,这便是藏欢楼送来的花魁啊,看着模样确实挺销魂,以前小爷我怎就没发现呢,跟爷走吧,难道你没听说那个唐姜不行,小美人留在这简直暴殄天物。」 虞欢被逼到墙角,瞪大眼睛,「你是谁?」 黑衣人挑了挑剑眉,声音颇显自豪,「我乃裂锦山庄少庄主——白萧煌。」 引江城里有两个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稚子幼童皆晓得的人才。 一个是相国府的唐姜公子,以网罗天下美男名震四方;另一个属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以娶了一百零一房美妾而威名在外。 引江城里有一句很火爆的顺口熘:断袖功夫谁专长,相府唐姜世无双;治肾亏哪家强,裂锦山庄找萧煌。 白箫煌身子骨强壮才能驾驭一百多房小妾,众人暗道此公子定藏有壮阳秘籍。 自小生在引江城的虞欢,自然听过裂锦山庄萧煌公子肾好的名声,她厌恶地道一句,「我对白公子没兴趣。」 白箫煌怔了下,本想着凭他风骚的小脸蛋金光闪闪的身份以及身子骨好的威名,没哪个女人敢这么直接拒绝他。手臂往墙壁一撑,将虞欢禁锢在臂弯里,「你眼神确定没问题?」 虞欢躲了躲,躲不开,使劲瞪瞪杏眼,「好得很。」 「哦,那就是脑子有问题,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萧煌公子一脸惋惜。 虞欢干脆将脸别到一边,满眼的不屑。 白萧煌面上浮出些恼怒,「把脸给本公子正过来,看着本公子。」 虞欢的脸果真正回来,毫不吝啬攻击对方,「公子你气质凋零,长得很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 只一句话,白萧煌被气得脸色发飘,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给本公子跪下磕三响头再声情并茂的对本公子说本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姿飒飒器宇不凡乃当今绝世勐男,本公子就原谅你。」 虞欢不屑,冷笑一声,「笑话。」 白萧煌将拳头掰得嘎巴想,「笑话?呵,笑话。本公子不打女人,但是本公子会让你变成这引江城的笑话。」 虞欢贴着墙角,不卑不亢,「呵呵。」 白萧煌眼底浮出一丝玩味,勾勾唇角,倏地对着虞欢的脸蛋亲了一口。 虞欢涨红了脸,又羞又怒扑过去,对方人高马大,始终牵制着她无从下手,只有那只耳朵暴露在外面,她想都没想,带着玉石俱焚的恨意一口咬下去,嘴里传来血腥味才松口。
第134页 白萧煌没料到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敢跟他放这么一大招,捂着耳朵闷哼一声,努力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垂下手掌,瞅见一手的血,顿时眼珠子爆红。 这时,门外脚步声渐近,白萧煌机敏地滚到床下,咬着牙根道了句,「你等着。」 身子缩进床底下,又探出一颗脑袋,威胁道:「你没看见我,听见没。」说完又缩回去。 虞欢拭净唇边的血丝,堂堂裂锦山庄少庄主怎会一身毛贼装扮跑来相国府。 房门勐地被撞开,一位锦袍公子勐地扑到她脚下,抱着她的大腿便开始嚎叫,「虞欢,我对不起你,你说,你想让我怎么死,你说怎么死我便怎么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个更晚了更晚了…… 第59章 【09】 虞欢还未回过神, 华服公子一个箭步蹿到桌旁拎起一壶茶,哽咽道:「倘若, 倘若这茶里下了毒药,你信不信, 我立马喝下去。」 言罢, 咣地一声仍了茶壶大步跨出屋门去, 指着院中的一口深井道:「你弟弟, 虞支就那么跳了下去,我没逼他同我睡同一张床,我只是趁他睡着时, 为他解了外衫。不成想你弟弟那般贞烈, 竟一头扎了进去, 我请遍了引江城名医, 人还是没救回来。」 他突然又返回抱住虞欢的大腿, 「没了虞支,我生无可恋。」 没给虞欢开口的机会, 唐姜又噌地站起来跑到井边, 哭得撕心裂肺,「我这就去找虞支, 生前他不肯接受我,死后我也不要放弃一丝机会。」方要纵身跳下去,倏然意识到这样死太不保险了, 为了死得牢靠些, 他又跑到墙角挑了块最大的四方石头抱起来, 泪奔到井边对着虞欢,一脸心塞道:「天地为鑑,我对虞支是真心的。」 知情人看来,唐姜或许一早晓得虞欢是来报仇的,不过装装样子,不料这疯疯癫癫的公子竟真的抱着大石头跳下去了。 路过的小厮吓坏了,边跑边嚷:「不好啦,公子第十九次自杀了,快来人啊!下井捞人啊!」 不消片刻,安静的小院赶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家丁,围着深井施救。 老相国也趴在井口边哭爹喊娘拍大腿。 自始至终,虞欢木讷观望。 没错,她是来復仇的。因进不了相国府,只好藉机抢了藏欢楼花魁的头衔,好来相国府伺机杀了唐姜替弟弟报仇。 悲剧要追溯到一年前。 虞家住在偏僻的引江河上游,嫌少与人来往,那日,阳光绚烂,虞家姐姐去山上採药,虞家弟弟背了个竹篓去江边捉鱼,一不小心被外出郊游爱好男色的唐姜看对了眼。唐姜不顾虞支挣扎哀嚎强行将其掳回相国府。虞支是个贞烈的汉子,说什么也不肯陪着唐姜一起弯,最后为保贞洁竟跳了相府内的深井。 虞欢一直想着为弟弟报仇,那茶里的毒药正是为唐姜精心准备的,不成想这唐姜对弟弟情深至此,上赶着殉情。早知如此,她就不必坏了自个名节跑藏欢楼踢馆,只要在家中供个菩萨,晨昏一祷告早晚三炷香,祈祷菩萨一定保佑唐姜公子自杀成功就好了。 可老天没长眼,抱着石头跳井的唐姜点也背,第十九次被救回来。 虞欢对着井边忙着吐水的唐姜冷笑了几声,这种你日思夜想想弄死的仇人,一心求死整日忙着自杀,其滋味好笑解气又有一点莫名的尴尬。 或许唐姜如此活着比死更痛苦,虞欢悟到这一点,默默道了声:「就这样活着吧。」便走出了乱成一团的唐府。 当她一路神情涣散回到江边虞宅时,院落间的大火燃得熯天炽地。 这宅子是她唯一的落脚点,父亲早亡,母亲亦于两年前病逝,她同弟弟相依为命,那间不大的宅院里承载着她几乎全部的回忆。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一种从内而外的惊喜。」左耳缠着一包纱布的白萧煌摇着摺扇自一旁冒出来。一张脸,笑得很欠扁。 虞欢握拳,「火是你放的?」 「没错没错,就是本小爷。」 对方太过嚣张无耻,出了名的惹不起,她咬了咬下唇,扭头走开。 白萧煌笑弯了腰,头上的玉冠摇摇欲坠,朝着虞欢的背影吶喊:「喂,眼神不好使的女人,本公子已招唿下去,引江城里不管人鬼畜生谁也不许收留你,不服气的话你且去官府承个状子,让我那当官的二叔以污衊之罪再赏你几扳子尝尝,哈哈哈哈。」 这个世道有权就是任性,没权别谈人性。 家毁了,无奈之下,虞欢去投客栈。白箫煌诚不欺她,全城没有一家客栈肯收留她。 她进酒楼,掌柜们很一致对她说吃的已卖完了,再让她去寻别家。 她去路边摊要两个包子,刚捧到手中,立马被身旁莫名其妙火拼斗殴的流浪汉们撞翻。 她去小巷子口吃碗面,面刚端上来,一位牵着大狗的流氓放狗吞了她的面…… 天黑了,越发飢肠辘辘,被逼无路的她只好去江边下水捉了几条小白鱼烤来吃。 很不巧,鱼刚烤好,四周静悄悄地围了一群肥猫。不消片刻,她烤好的鱼被猫群吃得只剩鱼骨。 她怔怔望着篝火旁残缺不全的鱼骨发怔。 金光闪闪的白萧煌摇着御赐摺扇打暗处冒出来,「本公子养的猫几日不见荤腥,多谢姑娘的烤鱼。」
第135页 虞欢气红了脸,胸口一阵起伏,咬着牙根,「本姑娘大度,不与你计较。」言罢,甩着袖子倚坐在一颗花树下,闭眼假寐。 这个白萧煌,委实不要脸,见他一眼,恐怕要少活好几年。 耳边,脚踏落花的窸窣声渐渐清晰,虞欢眉心动了下,坚决不睁开眼。 白萧煌收起扇子,蹲下,凑到虞欢的耳边,阴森森一笑,「你猜,一会这会不会赶来几只野狼陪你解闷,到时候你要用什么打发走狼群?烤鱼肯定不成的,本公子给你出个主意,你将自己烤了餵狼吃就当积了些德,等下了阴曹地府请求判官投胎转世后再也不要遇到我。」 虞欢胸腔怒气满胀,再也忍不住,睁开眼死瞪着对方,「你……」手指伸出去,抖了一会又收回来,「劝你为自己积点德吧,当心下辈子投胎成一条鱼,被我亲手开膛破肚烤了吃。」 白箫煌倏地凑近她,一脸暧昧道:「本公子愿意让你吃。」 ……虞欢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颤抖的手指指着眼前没德行没节操没底线的无赖流氓,「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你那一百零一房小妾全跟别人跑了,一个不留。」 白箫煌似乎对这个诅咒相当满意,点着头,「不错不错,借你吉言啊。」 虞欢平日养在深闺,不擅长打架斗嘴,只会弹琴,这白箫煌软硬不吃死不要脸,她弱女子一个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原地跺了跺脚,跑远了。 「喂喂,别退缩呀,你可以换别的法子来对付我啊,跑慢点,别摔着哈哈哈哈哈……」白箫煌黑山老妖般的笑声久久迴荡在江边野林中。 天无绝人之路。虞欢饿得发飘时,藏欢楼的于妈妈对其伸出橄榄枝。 于妈妈在大街上捡到虞欢时,她已经饿得两眼昏花,耸拉着眼皮对着凹凸有致的于妈妈道:「大伯,行行好,赏我一个馒头吃,我给钱。」说罢要从胸口掏铜子。 于妈妈原地转了个圈,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瞅了一会,确定自己还是个女人后,将被折磨到男女不分的虞欢带回了藏欢楼。 于妈妈盯着虞欢将满满两大盆白粥喝得底朝天,微颤着声音道:「姑……姑娘你且安心住在藏欢楼里,妈妈我既能经营得起如此规模花楼,定是有些人脉的。即使萧煌公子晓得是我带了你回来,想必会看在我们之前有些交情的份上,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 盆底被颳得干干净净后,虞欢抬头问,「还有么?」 于妈妈怔了下,点点头,吩咐下去,「再上一盆。」 虞欢这才道:「多谢于妈妈收留。」 「不……不客气,照姑娘的吃法,先前赏赐给妈妈的银子能将姑娘供养上……好……好几年。」 虞欢在藏欢楼里藏了一个月,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也没闲着,派出一茬接一茬的人到藏欢楼指名点她,专找晦气,从未断过。 要么来个满脸成人痘的大汉举着长板斧喝一声:「让虞欢姑娘出来跳个舞,大爷有钱,跳那种一边扭一边脱衣裳的那种。」 要么是来个羸弱到随时归西的小青年,梗着脖子瘫坐在轮椅上气若游丝道:「虞欢姑娘啊,我大去之期不远矣,此生唯一憾事还是个雏儿,实在无颜面见祖宗。你看你能否行行好将我收了,姑娘大德来世再报,另外告诉姑娘,不差钱儿。」 还有就是来个印堂发黑双眼呆滞好似过了头七还魂夜诈尸醒来的,板着棺材脸道:「虞欢姑娘,本少爷自小患了面部麻痹症,已经许久不曾笑了,你来讲个笑话逗本少爷一笑,若将本少爷讲笑了,本少爷自会用银子将你埋了。」 更有甚,有个扛着一麻袋金叶子的土豪大爷一脸沧桑道:「听闻虞欢姑娘琴艺无双,我特来请姑娘出席不孝儿的婚宴。不孝儿抢了老朽的心肝小妾兰花花,还要迎取过门,请姑娘务必在不孝儿的婚宴上弹一首旷世哀曲。就像死了爹死了妈死了全家的那种调调,让人一听就产生自杀欲望的那种。」 …… 为了不影响藏欢楼的生意,虞欢每日就跟这些白箫煌派出的各款流氓斗智斗勇。能敷衍的就敷衍过去,不能敷衍过去的接着敷衍……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甚是凄凉。 期间,下巴颏上蓄起青胡茬的白萧煌,经常牵着两头老虎晃悠在藏欢楼方圆几丈范围。 藏欢楼的莺莺燕燕憋不住好奇心,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萧煌公子,以至于硬生生把一个风流翩翩的公子逼成个惨无人道的腹黑大叔,并整出这么多花花门道来折磨一个小姑娘。 「你把萧煌公子怎么拉?」水仙拖着腮一脸期待地问。 虞欢塞下第五碗米饭,又舀了一碗粥,「不过是骂了他两句咬了他一口。」 虞欢姑娘是个聪明人,明白此战乃长久持续战,养精蓄锐储存能量才能坚持不懈跟缺德到冒烟的白萧煌斗下去。所以她每天都吃下常人三到五倍的饭量,以保证精力充沛。 「骂两句好像不是很严重,大不了让萧煌公子骂回来便好,不过咬……对哦,你咬他哪了?」芍药兴奋地问。 虞欢自顾自往嘴里扒拉米饭,无暇回答。 「手指?」 她噙着米饭摇摇头。 「脸?」 继续摇头。 「胳膊或大腿?」 「……咳……」 「那你咬哪拉?」一向看她不顺眼的白绻绻忍不住出声问。
第136页 「耳朵。」 姑娘们一致沉默,彼此面面相觑。 这个虞欢看似纯真无暇,实则比她们会勾搭人,上去直接咬人耳朵。 狂野,狂野,委实狂野。 藏欢楼门外,白箫煌又牵着他那两头老虎左右熘达,唇角始终噙着一股邪魅痞笑,直撩得整个藏欢楼除虞欢之外的所有姑娘心神荡漾。 最终,将虞欢逼到崩溃的,是一位很有味道的中年大叔。 大叔头顶金毛狮王髮型身着丐帮式流苏破麻袋,腰缠几只夜壶,脚踏露指草鞋,在一群苍蝇蚊子的拥簇下,隆重地闯进藏欢楼,对方呲着大板牙甩个浓重山沟沟口音:「虞欢丫头片子哪旮旯呢?麻熘叫出来,大叔俺不稀罕洗澡,十几年没洗过,俺就点名要虞欢那丫头片子给俺搓澡。」 大黑牙一面吐着方言,一面从身上抓虱子跳骚,捉到后放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咂咂,然后接着抓…… 想虞何曾受过如此精神摧残,吐完之后,决定反击。 她怒气沖沖赶去裂锦山庄清算明帐暗帐大帐小帐和总帐。行至山庄脚下才发现一时冲动竟忘记带兇器,顺手抄起田埂间一把镰刀,杀气腾腾冲上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背到升天。先是忘了申榜,再次弄丢了存稿,还有逗狗被狗咬了手指头,不严重,但是打字手疼啊,所以这个星期只有四更,也就是说每隔一天更一章,请允许我先缓缓,下星期会恢復日更。 小天使们看在我又蠢又背的份上原谅我吧…… 第60章 【10】 裂锦山庄。 正给老虎顺毛的白萧煌懒洋洋抬起头, 瞥见对方手中的镰刀诧异道:「本山庄的庄家早已收割完, 眼下不缺劳动力,倒是缺个小妾。」 虞欢一镰刀勐噼在一颗大柳树上, 「我看你不缺小妾,倒是很缺德。」 白萧煌煞有其事点点头, 「谢姑娘夸奖。」 虞欢气得手发抖,恨不得当场拔下镰刀割了对方的脑袋。那货脚边的一只老虎沖她低低一吼, 她心头不安起来,自己一时冲动跑来山庄讨公道,可白家公子的人生字典里恐怕没有公道二字, 两只成年虎对着她虎视眈眈舔着尖牙,那把嵌入树干的镰刀也拔不出来, 身边连个护身的利器也没有,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今……今个就不与你计较了,咱们来日方长。」 转步要开熘。 三步之内被山庄护院拦住, 白箫煌遛狗似得牵着老虎靠过去,「姑娘以为我裂锦山庄是菜市场,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装腔作势敲了敲老虎的尖牙,眼皮不抬, 「看在你是姑娘的份上, 给你留条后路, 我这山庄恰巧空了两个位子, 一个是小妾, 另一个是本公子的贴身丫鬟,你想替补哪个位子?」 嫁入山庄做白公子的第一百零二房小妾,虞欢没有这么远大的理想,自然选了贴身丫鬟这个方便将自己整得更狼狈的职位。 沏茶倒水铺床端夜壶这些日常工作倒是不难,唯一让她启齿的是,这缺德公子每晚临睡前要她亲口在他耳边夸一句:公子威武。 虞欢咬紧牙根就是张不开口。 白箫煌就琢磨出个不温不火的招式来惩罚她服侍不周之罪。 戌时一到,着人往院子里放个大南瓜,逼着虞欢站上去,展平双臂,口含鸡子,头上再顶一碗水。 整日清闲的白箫煌已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整人上,戌时一到,他雷打不动跑到院子围着虞欢转几圈,时不时补上一刀。 「呦呦呦,姑娘的平衡感不错嘛。明年秋收时节将你送去田埂间吓唬鸟雀,这提议如何?」 「对了,虞欢姑娘,你口中含的鸡蛋好像没洗,公子我特别吩咐,挑了刚生出来的蛋送你含在嘴里,不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虞欢喉咙间一阵翻滚,鸡蛋摔地上碎了,头顶碗里的清水也随之晃了晃。 「姑娘,淡定。咱们先前可说好了,鸡子若掉了,或者碗里洒出一滴水,本公子就将亵裤挂在你身上哈哈哈哈……」 白箫煌的院门口,挤了一大批前来看热闹的小妾,众人望着虞欢的滑稽模样,讥笑打趣,落井下石。 虞欢倍感羞辱,强忍着泪水不掉下来。 「想哭?」白萧煌止住笑意,捏捏她清瘦的下颌,「你若现在当着我的面大哭一场,再求饶一番,今个的刑罚就罢了。」 虞欢水雾朦胧的眸子转了转,坚决不应,隐忍而倔强。 白萧煌面上浮出一丝烦躁,这毛丫头看着柔弱不堪,怎的如此难以攻下。 蓦地,墙院之上闪出一片衣角,一位玄衣公子飞下墙头,稳稳落在院子里。 此人面目精緻,气质高冷沉稳,面生得很。 「可否饶了这位姑娘。」男子平稳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白萧煌仔细打量一番从天而降的男子,「你是谁?从何而来又是如何避开山庄护卫到本公子内宅来管本公子闲事的?」 男子表情淡淡,「本是路过,见这姑娘被你们欺负得狠了些,便来说句公道话。」 白萧煌仰天狂笑几声,「真是好笑,侠士年年有,今年格外多,居然管到我裂锦山庄来了,本公子奉劝你赶紧滚,别碍了公子的眼。」 男子丝毫不惧不怒,摊开掌心,一串色泽明艷圆润饱满的珍珠闪出来,「此珠乃东海紫珠,可抵万金,能否让我将这位姑娘带走。」
第137页 虞欢和白箫煌双双怔住。 虞欢满眼探究,印象中她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位英俊沉稳的公子。 白萧煌指指虞欢,又转而望向出手豪阔的美男,「你家亲戚?」 「萍水相逢。」男子大方地将手中珍珠串递过去。 白萧煌面色有些僵,哼了一声,「这个女人不卖。」 男子缓缓收回紫珠,沉吟了片刻,「那么,告辞了。望公子仁德些,莫同一手无傅鸡之力的姑娘计较太多。」 言罢,飞身出了庄外。 虞欢一直望着翩翩离去的背影发愣,白萧煌眉心一皱,低吼:「你从哪勾搭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傻缺,你值万金么?顶多值几个铜子。」 虞欢摇摇头,头顶的瓷碗咣当一声砸下来,正中白萧煌的脚。 中仪表的白箫煌似乎对脏了的金靴不甚在意,湛亮的眸子一直盯着虞欢看,等她回答。 虞欢被看得后背冒凉气,才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认识。」 白箫煌的剑眉似乎要拧出花来,「不认识?不认识干嘛用爱慕的眼神盯着人家看?你这个姑娘一点都不矜持,很是不知羞,很是无知。难道你看不出那男子长了一副尖嘴猴腮的凶煞之相么,那种五官轮廓明显克六亲,克爹克娘克妻儿,克叔克嫂克侄儿,那是一张标正光棍脸,懂?」 虞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眸光又飘向远方。 「你这个女人居然还看,那厮已经走了,不是本公子吹,我儿时同一位老师傅学过相面,一眼能看出那是个光棍脸,你听不懂本公子的话?还瞅?管事管事,把这又蠢又傻的女人关去柴房还有,不准给吃的喝的,让这蠢女人好好反省一下。」 秋暮能感应到虞欢的悲愤无奈,白箫煌情窦初开的躁动不安,却感受不到那位从天而降以珍珠换姑娘的男子的任何情绪。 对方好似没什么情绪,好像如他所言,只是路过,忍不住出来说句公道话。 —— 银月照轩窗。 红木榻上的白萧煌好似长了一窝虱子般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连外衫来不及披好,做贼似的赶去柴房。 迴廊一角,远远瞥见两位小妾拎了一只木桶自柴房处谈笑走来,笑得别有深意。 他抬起袖子遮了遮脸,四处瞅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到他,闪身飞到柴房外。 屋内恰时传出两个小厮地调笑声。 「饿了吧,只要你让大爷亲一下,这馒头送你吃,绝对不告诉少庄主,你看如何?」 「如此娇美的小娘子却被关到满是老鼠和蟑螂的柴房,看着让人好心疼,让小爷我好好疼疼你。」 白萧煌眸色一凛,勐地踹开门,两位小厮正对着虞欢的外衫拉拉扯扯。 他两飞脚踹飞两位小厮,蹲在虞欢身边,才多一会不见,这丫头竟衣衫不整,全身湿哒哒的像被浇了一桶凉水,他以往整她都不忍心整的这样狼狈。 他瞬间明白,方才那两个小妾提着木桶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顾耳后两个小厮撕心裂肺地哀唿求饶,他抬起衣袖将虞欢脸上的水渍一点点拭擦干净。 「蠢女人,被人欺负了不会大声喊叫么,你平日里吃得那么多,嗓音应该跟驴叫差不了多少,我离你不远若听到了肯定过来瞧热闹。」 虞欢咬紧下唇,没发出一丝哭声,眼泪却无声流下来。 被折磨就罢了,可方才虞欢真的以为贞洁不保,哪怕之前住在藏欢楼那些个日子,也没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占她便宜。 白箫煌只觉眼前的这个姑娘倔强到让人生气也倔强都让人怜惜,他粗暴的将她拉入怀中,嗓音却柔和许多,「幸好,幸好我来得及时。」 听到响动飞奔而来的白家管事瞅见了这一幕,瞬间猜出方才发生的故事情节。见少主毫不避讳地抱着虞欢姑娘,他垂眼,「少庄主,这两个小厮如何处置。」 「阉了,餵狗。」 言罢,抱着美人稳步离去。 庭院中,夜风微熏,两侧的紫荆花枝刚好又抽出一朵新苞。 房内的青铜熏炉散着白檀薄荷香。虞欢被几个丫鬟伺候沐浴更衣,她低头瞅了瞅身上的衣裳,轻软云缎,双面刺绣,外罩薄如蝉翼的轻纱,泛着淡淡银光,心道不愧为天下第一锦缎山庄,这身衣裳,好看得过分。 半敞的窗外飘来淡淡花香,她望着紫荆花枝上新染的一层淡粉,心底有股莫名的甜燥。 房门吱得一响,白萧煌亲手端着饭菜过来,应是刚做的,香气裊裊。 「饿过了头吧,先喝口热汤暖暖胃。」他端起汤碗,舀一勺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下,再递至她唇边,「温温的,刚刚好。」 这白小庄主前后反差实在让人接受不了,虞欢呆呆望着递到嘴边的山参汤,愣是张不开嘴。 白箫煌露齿一笑,张口吞一勺汤水,咽下,「保证没下毒。」又从瓷碗里舀出一勺稳稳递过去。 「你……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她问得心惊胆战。 「你吃下这些东西,我再告诉你。」 虞欢别扭地转过头去。 「不吃?好,不吃就算你答应嫁入裂锦山庄了。」 虞欢立刻夺过对方手中的瓷碗,三口喝干净。 白萧煌眨眨眼睛,盯着空空的瓷碗,「好胃口。」
第138页 虞欢面色微红,眼神不动声色飘到别处。白箫煌偷窥了一会美人的侧颜,趁机往她手腕间套了个镯子。 虞欢转回头看看手腕间莫名多出的一圈温润月镯,还没发问,对方的声音又响起,「这月绣千丝镯配你刚刚好。」 她愕了会儿,抬起手腕盯着夜光中盈盈发亮的镯子,镯子上镶嵌一只金色袖珍凤凰头,「你说这是只有皇后娘娘才可享有的月绣千丝镯?」 白箫煌点点头,虞欢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里透着股别样情意。 她心里忐忑着,不安着,抗拒着,「你又使出什么卑鄙手段整我?不将我整死不甘心是么?」说着,作势要取下玉镯。 修长大手覆上去,阻止她,「难道这月绣千丝镯你不喜欢么,既然收了我送你的衣裳干嘛还要拒绝这个镯子。」 虞欢甩开那双手,硬将玉镯取了下来,接着开始解腰间的衣带,「谁稀罕你的衣裳,一併还给你。」 白萧煌不再阻止,眼睛色眯眯的,做抱臂欣赏之态。 对方突然安静下来,有点诡异,虞欢感觉不对劲,抬眸一瞅,白箫煌目含期待,又痞又邪。 她脸腾地一红,差点上了这缺德小霸王的当,竟毫不避讳的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起了衣服。 她沉默,他靠进,缩到墙角再无处可避,白箫煌一只大手咂紧她一双手腕,另一只手抬起,动作轻柔的将她额前一缕乱发绕到耳后,「嫁给我,并非做我第一百零二房小妾,而是白夫人,裂锦山庄唯一的白夫人。」 第61章 【11】 虞欢彻底蒙了, 任由对方重新将镯子套回她腕间,「唯有裂锦山庄第一夫人才可佩戴的月绣千丝镯已经送你了,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虞欢瞪大眼, 摇摇头。 蠢女人竟如此不开窍,白萧煌抬手在自个脑门上拍了一下, 「哎, 我说难道你真不懂?难道你真的不懂本公子喜欢你, 你怎么这么笨, 竟没看出来?」 ……虞欢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虞欢被白管家安排到裂锦山庄的上等客房。山庄下人看主子脸色行事,一改先前态度,祖宗般伺候了她整整三日。 而这三日, 白箫煌竟诡异的没来骚扰她。 她心里是紧张的,却说不出个缘由来, 只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吃。 直到第四日夜,白萧煌才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地推门进来。 他指尖夹得大红喜帖丢在红木桌上, 「丫头片子, 这次你逃不掉了, 我亲自将我们要成婚的消息通告了整个引江城,这下你若不嫁给公子我,恐怕城中没一个男人敢要你。」 原来,这三日他是下山去干这种勾当去了。 虞欢拾起正红喜帖, 贴上鎏金大字印着一双名字半阕词。 白萧煌, 虞欢。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虞欢抬眸, 很认真地问:「你果然下定决心要将我变成笑话?」 白萧煌似乎很受伤,咧了会嘴,咳一声,「事到如今,你就从了本公子吧,否则咱们俩都会变成笑话。」 虞欢楞了下,点点头,道自己身子突然不适,要求请郎中。 白萧煌雷厉风行请了一排郎中来。 虞欢对着一众鬍子白花花的老头子,言辞恳切道:「这位白公子脑子有病,你们看能不能治好。」 白箫煌:…… 一排郎中:…… 虞欢整日坐在房内想着如何越狱出裂锦山庄。任何人来敲门,一律无视。 包括晚膳前房外那段自恋的咆哮声:虞欢,你难道患了眼疾?你没看出来本公子风流倜傥英俊不凡气宇轩昂貌比潘安情比金坚么?难道你看不出本公子财大气粗么?本公子如此多的闪光点你全然看不到么?」 没得到一丝回应的白萧煌,满满挫败感地站在屋外,又弱弱嘀咕了句,「以后不欺负你了,还不成么。」 翌日,初晨。 虞欢拉开房门的瞬间,一道金光闪闪的身影毫无章法地扑进来。 白萧煌酿跄几步后终于稳住,「早……早啊。」 对方面色略疲惫,眉心攒愁苦,风流相全无。 她问,「难道你整晚站在门外?」 白箫煌抬手正正金光闪闪的金丝披风,不屑一顾,「哼,笑话,本公子有那么蠢么。」 话刚落音,管事亲自端着洗漱器具蹭过来,「少庄主,在门外站了一整宿,先来擦把脸吧。」 ……萧煌公子腿一软,咬牙切齿,「管家你好样的。」 似乎没脸杵在这,白箫煌随意找个藉口出去了。 不消片刻,白萧煌再次敲响虞欢的房门。 虞欢盯着他的腿问,「你腿怎么了?」一瘸一拐的。 「没事,前几日我挨家挨户不眠不休送咱们的喜帖,脚底磨了三个泡而已。」他抽口凉气,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苦肉计?卖惨?呵!「哦,恭喜。」识破对方诡计的虞欢,打算关门。 白萧煌勐地扑到关了一半的门板上,「虞欢,你说我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你,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 顿了一会,虞欢斜着眼说:「传说……你身子骨太好了。」 …… 白萧煌高频率眨眨眼,卖萌的表情没甚效果后,低头做沉思状。不消片刻,抬起头笑盈盈道:「我马上去遣了我那一百零一房小妾,并昭告全城,今生只娶你一个,终身不纳妾,你看如何?」
第139页 虞欢拉住对方快要飞出去的身子,「不用。你的一百零一房小妾挺无辜的,嫁给你挺不容易的,你高抬贵手为自己积点德吧。」 「还未过门怎么就替我的那群小妾求情了,你忘了当初关在柴房里那些不省心的小贱蹄子们是怎样欺负你的。」 「你不是罚了她们么。」 近日,山庄内的人见少庄主对她格外上心,一改之前的蔑视讥讽,赶趟似得前来给她赔不是,用尽心思讨好。她从山庄的那些「墙头草」口中听到日前柴房泼她冷水的两位小妾被白箫煌罚了。 两位小妾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自己头上浇盆凉水,还要围着山庄展览一圈口中喊着我错了。每日睡前也要往自己头上浇盆凉水,再围着山庄跑一圈,念叨一百遍我错了,方可入睡。 直将人的颜面撕得稀巴烂。 她听了这些恶趣味惩罚,没甚感觉,罚不罚不是她说了算,反正是白箫煌自个儿的小妾,倘若她去求情,那两位面目嚣张的小妾不一定承她的情,说不定认为她故意摆出虚假的态度以博口碑,想想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鑑于虞欢姑娘未曾表态,白萧煌赶忙为她拉开一把椅子,扶她坐下,并为她倒了一杯温茶,为挽救自身形象,绘声绘色将他是如何被逼娶了一百零一房小妾的故事辛酸道来。 事情要追溯到白萧煌父辈那一代。 他那位好命父亲白益,正是被金枝长公主看中的驸马大人。他爹不擅巴结权贵,无心入仕,只本本分分经营绸缎布匹,而那时的相国正如日中天,于朝廷内外唿风唤雨,不少谄媚小人各种巴结。本来,以白益这种闷葫芦性子和相国府牵扯不上多大关系,可两家冥冥中愣生出一段缘分。 相国大人一直患有不育隐疾好些年,寻遍大江南北名医,皆无济于事。一日,相国大人得到白管家奉上的家乡土偏方,不出几月,老相国的一房小妾居然怀了身孕。老相国感激涕零赏了白管家好些珠宝,因白管家是白益的人,老相国暗自认为实则是白益有心要结交他,便时不时往来山庄同白益约棋喝酒谈天,日子长了,两人慢慢熟络,便定下了娃娃亲。 老相国的爱女唐颐脾气刁钻,自小就打出了骄纵蛮横的名声,儿时的白萧煌便对她无感,可唐颐却将这门亲事放在心上,常来山庄做客,各种缠磨未婚夫婿,白箫煌越发讨厌唐颐,一直躲她如瘟疫似的。奈何相国千金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到处嚷嚷她和白箫煌是天定的金玉良缘,谁也抢不走。 白萧煌向爹爹提起过废掉口头婚约一事,事关两家颜面,白益没应。 白箫煌不死心想到个馊主意,天南地北物色美人娶回山庄,好毁了自己名声。 他认为他的放浪形骸会让唐颐认清事实,他并非她的良人。 让他费解的是,面对他隔三差五敲锣打鼓放鞭炮娶小妾这件事,唐颐看得很开。更让他费解的是,整个引江城议论的并非他性子浪,而是他藏有强肾固阳的宝典。 竟还有不少人前来山庄向他讨教。 事情往相反的方向发展,其实,他很无奈。 白萧煌舔舔干涩的唇角,又讨好的为虞欢掌了盏茶,神色凄凉道:「那一百零一房小妾我连个手指甲都没碰过,我发誓绝不骗你……」 虞欢口中的茶有点咽不下去,这白公子看似风流混蛋,私下里竟如此纯情,她啧啧道,「没想到你的命运也如此坎坷,生活如此艰辛,你活得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萧煌公子一脸期待。 「所以,我打算寻个命运一帆风顺生活简简单单的相公嫁,我们不合适。」 ……萧煌公子,心肌梗塞! 为了表达自己的真挚诚意,白萧煌硬将虞欢强行拖到一间上了三层锁的暗房。 房内阴暗冷清,却不染尘埃,墙角丝毫未有蛛丝蚁蚀的痕迹,应是定期有人打理。素色墙壁上悬挂一幅衣衫华贵的美人图,底下一张沉木桌,放着一把七寸短剑,剑身挂着暗红剑穗。 「你要干嘛?」虞欢紧了紧领子,问得小心翼翼。 白箫煌松开她的手,面上难得一派端肃,静步到画像前,鞠了一躬,幽声道:「这是我的娘亲,金枝长公主。」 他拾起沉木桌上的宝剑,剑穗微微摇晃,「这剑穗本是白色的,纯白色,上面的血红色是被我娘亲的血染红的。」 虞欢靠近一步,怔怔盯着剑穗看。 白箫煌拔出剑,剑刃闪过锋利冷光,「这柄剑名唤化心剑,乃皇家宝物。母亲出嫁,盛元皇帝将此剑当做嫁妆赐予娘亲。皇帝舅舅说娘亲贵为公主却委屈嫁给无权无势的爹爹,若有一日爹爹负了她,便用这把御赐宝剑插~入对方胸膛。此剑与众不同,暗含机关,当剑身没入心口时,剑刃便化作五爪钩将其心脏掏出来,当年,娘亲便是用这一把化心剑插~进自己胸口,掏出了自己的一颗心。」 他手持剑柄,声调暗哑,「二十多年前,身为长公主的娘亲来引江城游玩,一眼便倾心父亲,不顾皇室反对,坚决嫁予父亲。后来父亲钟情于一位山庄丫鬟,娘亲伤心欲绝,就用这把化心剑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娘亲临终前吩咐,要我将月绣千丝镯赠与心爱之人,若是一生不得真爱,便将镯子一把黄土埋了。」 顿了会,他哽咽道:「娘亲将化心剑插~入心口时,曾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将爱你父亲的这颗心掏出来,从此我们生死陌路,两不亏欠。」
第140页 虞欢只静静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不是没有,可她不知用何种身份,干脆缄默不语。 白箫煌重新将剑放回原处,「我的父亲得知母亲去世后,便整日酗酒,醉生梦死,那名宠妾也被他打发走。」他小心翼翼握上她的手,「所以,自小我便对感情之事慎之又慎,我不喜欢与我有婚约的唐颐,所以千方百计摆脱这段姻缘。我思忖着,定不要付了父亲的后尘,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要择个心爱之人做我的夫人,一生一世只爱惜她一个,至死不渝。」 他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髮丝,低声道:「直到遇见了你,虞欢。我已将裂锦山庄的秘密以及我的心全部摊开在你面前,你要不要考虑接受我。」 若有所思的虞欢乖乖倚在白萧煌的怀中,木讷了好一会,「让我好好想想。」 人闲花落,月静山空。 虞欢以半夜饿了寻吃的为藉口从厨房里偷了把大铲勺躲在房门后,丫鬟推门进入时,成功将其凿晕。变装成丫鬟,摘了出入山庄的通行玉牌,脸上抹些土灰,成功煳弄过门口护卫,逃出戒备森严的裂锦山庄。 山庄门口的紫荆花树下,白萧煌负手而立,望着那道仓皇而逃的背影一脸的落寞。 管家小跑过来,「少庄主,莫伤心,我这就着人将虞欢姑娘逮……请回来。」 「不用了。」良久,他语调很轻道了句,「她还是走了。」 第62章 【12】 头顶的日头有些暗, 连云朵都透着股懒散劲儿。 虞欢垂首站在一座青花墓碑前,墓前放着两簇滚着露珠的野花白, 不知是谁送的。既是送花,便无恶意, 她也未多想, 对着墓碑低喃道:「姐姐遇见了一位良人, 欲将终身託付给他。你在天有灵定会祝福姐姐。」 躬身拾起脚边酒盏, 围着墓碑洒了一圈,「姐姐知你死得冤屈,并非姐姐不替你报仇, 而是害死你的唐姜如今也好不到哪去。他整日忙着自杀, 你应该看到了吧。」 拔了墓前几颗杂草后, 她眉眼染上淡淡羞涩, 「差点忘了告诉你, 姐姐的良人正是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就是我们打小听到的那个引江城的混世魔王, 可姐姐觉得, 他是个很好的人,你生前就盼着姐姐能找个好人嫁了, 这下可以安息了吧。」 她虽生在引江城,可家宅的位置有些荒僻,甚至连个邻居都没有, 更别提能说得上话的姐妹, 这些心里话如今只能说给泉下的弟弟听。 吹了吹墓碑上的土, 又抚了下碑面上的凹凸刻痕,天暗了,该回去了。 转过身的那一刻,愣住。 翠色草毯尽头,迎风而立的那位,正是白箫煌。 本喜欢浮夸华服的白箫煌难得换了一身素衣,他缓缓走向虞欢,再离她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双唇因激动有些颤抖,欲言又止,最后将虞欢拉入怀中。 「你方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你知不知道,你不打招唿就走了,我以为……」 虞欢脸颊通红,但还是稳稳接话道:「以为我没看上你。」 白箫煌用力点点头。 虞欢暗暗笑了下,抬头望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不知道。」白箫煌诚实回答。 虞欢有些诧异,「哦?」 「我是来祭奠虞支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他指指墓碑旁躺着的几束白花,「自从虞支恩人去了后,我一有时间就会来这里拜祭他,并捎带来献花。」 「恩人?」 「你不知道么?相国府的唐姜公子在遇见你弟弟虞支之前,看上的是我。」 ……虞欢……只觉……墓地的风吹得有点凌乱。 返回裂锦山庄的途中,虞欢随手踩了一朵野花,问着,「对了,前些日子你打扮成毛贼,潜到相国府去做什么?」 「当然是不放心你,那天我一路跟踪你去了相国府。」白箫煌夺过她手中的小葵花别在她耳侧,继续道:「自打我在藏欢楼看到你第一眼,我的魂就被你勾走了。得知当晚你要被送去相国府,我摩拳擦掌弄了套夜行衣穿上,暗自保护你。」 「……你在藏欢楼见过我?」 「对啊,你一定不晓得那日我破窗入相国府是为了保护你,就怕你吃亏。」 这话貌似很动听,虞欢眯眯眼睛,「这么说那日我在藏欢楼弹得曲子你也听到了?」 「没错,一首《彩雀集》天上地下,绝世无双。」他伸出两个大拇指掏心掏肺般赞扬。 虞欢倏地瞪眼,低吼道:「白萧煌,你说说你到青楼是去做什么勾当?」 白箫煌面色一滞,支支吾吾道:「那……那个……那个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去藏欢楼,否则就让我天天被雷噼……」 「但愿雷神是个负责的神。」她说完,暗自笑笑。 其实小白挺可爱的。 虞欢于藏花楼抢夺花魁那日,不怪她未曾发现宾客中的白箫煌,因那日宾客如云,各种土豪太过显眼,白箫煌那身金色披风在一众暴发户当中已算低调的了,况且白箫煌再看到虞欢掀开纱斗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也没跟着土豪们起闹瞎嚷嚷。 墓地邂逅一番,一对恋人就这样私定了终身,虞欢本担心老庄主不贊同这门亲事,白箫煌无甚压力道,他父亲整日醉酒,若是反对,成亲当日将他灌到人鬼不分,两人拜了堂他也无话说。
第141页 裂锦山庄,一对新鲜出炉热腾腾的小恋人正你一箸我一舀彼此餵饭,一记响亮地踹门声打断这良辰美景。 「你就是虞欢?」气焰嚣张的姑娘踢门直闯进来,精緻胭脂覆盖下的脸有种凌厉的美。手中的红帖狠狠砸在桌上,打量了几眼一脸不知所措的虞欢,讥讽道:「你就是那青楼第一花魁,果然有几分姿色。不过就凭你妓~女身份想嫁入裂锦山庄坐上第一夫人的宝座,呵,滑天下之大稽。你凭什么?凭你是妓院花魁?凭你暗地里同男人私定终生?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才是箫煌哥哥明正言顺的未婚妻子,我才是箫煌哥哥将要娶入门的夫人,你要不要脸,知不知廉耻。」 看来此人正是唐家千金,虞欢被当面狠骂一顿,心里不舒服,但想到唐家千金确实跟白箫煌有婚约在先,心里确实有一点点内疚,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白萧煌压抑已久,终于冷着脸站起来,「唐颐,我来告诉你凭什么,就凭虞欢是我唯一认定的白夫人。还需要我解释么?」 唐颐气急,印象中白箫煌一直对她不怎么温和,她早便习惯了,但她受不了眼看着到嘴边的未婚夫婿当着她的面护着别的女人,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这次白箫煌居然动了真格。 他之前娶的那些个小妾,她暗中一一打听过,甚至家世背景也摸的门清,小门小户都算不上,都是些略有姿色上不了台面的贫家女,她在裂锦山庄安插了不少眼线,更是晓得白箫煌虽娶了一堆的小妾,可从来没碰过她们。 前些日子她耳闻白箫煌又纠缠上了个青楼花魁,她以为白箫煌不过同往常一样,寻个美人故意气她给她添堵,可他竟然将两人的喜帖送的满城皆知。 当时她正在何宝斋试戴首饰,勐听到内线报告的消息愣了下神,随即反应过来,白箫煌或许是玩过头了,他怎么会娶一个青楼女子,他一向喜欢捉弄人,哪怕喜帖下了恐怕也不会真的娶进门,那个青楼女子要变成笑话了,可当回消息的人告诉她是白公子亲自下山挨家挨户送的喜帖,本欲插~在她髮髻上的簪子掉了。 亲自。 问题严重就严重在这两个字上。 亲自。 那一刻,指间的帕子恨不得搅碎。 是她一时疏忽,才让对方有机可乘,看着眼前亲密搂在一起的人,唐颐竭力压制怒意及醋意,同白箫煌摆出要害,「我们是有婚约在先,你怎可娶别人。难不成你想背上失信于人的骂名么?就算你打算另取,怎可娶一位青楼女子。你可知如今整个引江城是怎样笑话你的。」 白萧煌将面色发白的虞欢搂在怀中,转眸调笑道:「日前的婚贴,我忘了给唐府送一份,是我疏忽了,改日送到,我和虞欢的事不劳你操心,至于笑话,我本来就是引江城的笑话啊,一点不担心闲人们再多笑话几句。管家,送客。」 唐颐脸色煞白,见对方态度坚决,待她这般无情,她暂时讨不到好处,临走前眸色狠冽道:「白萧煌,你註定是本姑娘的。不信,走着瞧。」 唐颐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毁掉一对小恋人的烛光晚餐。虞欢表面上好像未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心里却做出另一番计划。 她寻了个机会,扮个男装戴上幂篱悄悄下了山庄。 果真,她沿路听到最多的就是藏欢楼花魁与裂锦山庄少庄主的风流轶事。从街头巷尾卖糖葫芦的小贩到高档茶楼的说书先生,再到引江边清洗尿布的大妈,嘴里谈论的无一不是他们的花边传闻。 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说是裂锦山庄的白老庄主嗜酒成性,养出的小庄主更是风流成性,先前娶那么多小妾就罢了,如今见色忘义,不顾白唐两家交情竟要娶个青楼女子为妻,丢尽世家贵族的脸面,如今唐老相爷已气病了,至今卧床不起。 至于怎么说她的不难猜出,无非是她用尽各种下流手段迷惑少庄主等等。 原来自己的姻缘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太天真了,白箫煌亦太过单纯了。得不到祝福的姻缘註定坎坷难熬,不会长久。 虞欢心口像堵着铅,沿着高高的江堤漫步,心绪沉,脑子也发重,以至于身后的杂乱脚步声渐进亦没听见。 当她发现异动时,几位嘴歪眼斜面目狰狞的地痞无赖已将她围住。 「姑娘,你想怎么死?被砍死还是自个跳江淹死?」为首的独眼龙叼根大牙籤**道。 虞欢退后一步,下面便是湍流的引江水,她心慌地问:「你……你们是谁?」 「我们是助你提前投胎转世的大恩人,哈哈哈哈……」 独眼龙举起砍刀在空中划出虚虚的几个花样后,轻轻一推,就将身轻力薄的虞欢推下江水。 几位流氓观赏了会平静的江面,确定人沉到底了上不来了才剔着牙晃晃悠悠地离开。 「这个任务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就送人归西,这笔银子赚得值。」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脸蛋,死前没让大爷快活快活。」 虞欢落入江水后,徒劳挣扎,一直向下沉,意识慢慢飘散,心觉马上就能见到阎王时,腰身一紧,像是被什么勾住,还来不及思考,转眼间已到了长堤上。 她瘫在地上咳嗽一阵,吐了呛喉的江水才缓缓抬头,目之所及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眉目冷峻,五官精緻,如刀削斧凿,一身墨色长衫,修长的影子斜斜映在桥面上,一动不动。正是当日裂锦山庄手执紫珍珠欲救她脱困的冷面公子。
第142页 虞欢强撑着身子站起,「多谢公子相救。」 对方面无表情,看她无碍,转身离开。」等一下。「虞欢软着脚追上去,」敢问公子,我们……可曾相识?「不知为何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位公子便觉熟悉,但脑海中搜索一圈,确实未见过这样的一张脸。 男子微微顿住,摇头,「算不上相识,曾在江边听过姑娘抚琴,姑娘琴艺无双,我一直记得。」 虞欢蹙眉,拧了拧满袖子的水,「这么说,公子也住引江上游?」 「……算是吧。」 「算是?公子你家住上游何处?我平日里只在上游的江边上抚琴,那里有些荒僻,好像只住了我一家,我也好像从未见过你。」 男子没有回答,沉默一会,道一句,「告辞。」转身朝江面走去。 「喂,公子请留步,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这人性子冷漠,走路更是快,这种侠士最爱做好事不留名然后嗖的一下飞走了,她赶忙追过去拉住对方的袖子,「请公子告知虞欢如何能找到公子,你救了我的命,改日定登门拜谢。」 「宿引。」他表情淡淡,望一眼被虞欢抓牢的袖口,再道:「不用谢。」不动声色撤回袖子,方抬步,虞欢啊的一声大叫并快速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哇哇哇,公……公子,是你把我从水里救上来,为为什么你的衣……衫未曾沾上半半滴水……你……你你是不是人?」 宿引望着她,「不是人又如何。」 虞欢惊讶地瞪大眼睛,张了三次嘴才将话问出来,「你是……神仙么?」 对方摇摇头。 「你,你,你是妖精啊?」 宿引见这姑娘虽一脸惊讶,但眉眼间难掩小小的兴奋,并不怕他的样子。 他又陷入沉默。 虞欢激动的朝他迈两步,颇有兴趣的观察着他,「你真是个……是条……是只……是头……好妖精。你是什么精?看你这装扮黑不熘秋,又是打水里救我上来的,娘亲曾说万物有灵,山水有灵,有灵的山水更容易养出灵物,这条江里的黑鱼最多了……你是黑鱼精?」 未等对方回答,她自己先否定,摇摇头,「不会是黑鱼精,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黑鱼。」她特意绕到他的后背,小声嘀咕着,「后背没壳,不是乌龟或蚌。」突然灵光一闪,「你是螃蟹精么?」 她弯起十指,摆出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歪着脑袋问:「螃蟹精?你是螃蟹精么?」 「……螃蟹?我长得像螃蟹?」 「不是不是,是气质像,感觉螃蟹冷冷的,酷酷的,硬硬的,跟你很像。」 ……宿引无言以对。 对方沉默,虞欢以为是默认。她兴奋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蟹恩人,你多大了?」 「……你好像一点不怕我。」 「你是一只好妖怪,肯定不会伤害我的,若想对我不利,方才何必救我。」想到这她愈发心安,第一次见到妖怪,还是个救她命的好妖怪,深藏在小女儿内心深处的憨真显露无疑,执着着方才的话题,「你多少岁了?」 「两千多岁。」 虞欢又是一脸惊讶,瞬间脑补那是一只多大的螃蟹,比她家锅都大,不,应该比她的床还要大,「幸好幸好……」她像是自言自语。 「幸好什么?」 虞欢回过神,「幸好你修炼成精了,否则两千多岁的螃蟹要是被人逮住蒸了,多可惜啊。」 「……你想多了,恐怕找不到那么大的锅。」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恢復日更。 第63章 【13】 一品居。 虞欢托腮看了对面的蟹恩人好半天, 才眨眨眼道:「说实话,我挺喜欢吃螃蟹的, 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吃蟹,点菜吧。」 宿引:…… 三盏茶后。 虞欢满是惊愕地望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她原本打算为报答宿引的救命之恩, 请恩人来引江城最为烧钱的酒楼意思一下。没料到恩人十分豪爽招唿了店小二,「将你们这最好的饭菜端上来。」 于是便有了花花绿绿香气四溢的这一桌子。 很明显,他们这桌是大客户,店小二来回端菜忙得脚不离地, 脸上笑出一沓皱纹。 虞欢也笑。 不过笑得很尴尬。 秋暮感同身受, 肯定是钱没带够。 虞欢汗颜, 上天作证她是个穷人,来这么好的酒楼真的只想意思一下的,不曾料到这家酒楼里的饭菜贵的超乎她想像, 恩人点的菜足够她再把自己往藏欢楼卖一回的。 待店小二报全了菜名, 将最后一道佛跳墙端上来后, 虞欢拽住笑得好像招财猫一般的店小二。 「那个,可以退菜么?」 店小二又望了眼已提前悄悄买完单的宿引, 有些发蒙。 虞欢端起搁在宿引面前的一盘清蒸螃蟹,「这个绝对不能要,太残忍了。」 小二瞪大眼,不解地撤走。 她又端起一盘红焖大虾, 「同类, 绝对不可以互相残杀, 撤。」 接着,她指了指一旁的酸菜鲫鱼,「这个也端走,都是些邻居啊。」 店小二挠挠头,继续撤走。 她继续仔细打量桌宴,「这个水晶肘子拿走,那个鹿唇也撤走,牛腩也不要,那个熊掌快点撤走,难道你家酒楼没有听说最近朝廷提倡保护野生动物么,麻烦你把桌上所有晕菜全部撤走。」
第143页 店小二傻愣了一下,才一边撤一边嘀咕,「都撤走了,你们吃什么呀?」 见菜被撤的差不多了,虞欢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水草有么?素炒水草上一盘。」 ……店小二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 「这个必须有。」虞欢闪着智慧的双眸凑到店小二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去河边拔几丛水草清洗干净后上灶炒炒不就有了么。真不会做生意,对了,少放盐巴。」 店小二快哭了,「姑娘你就别为难小的了,这要吃出问题来,小店负担不起啊。」 虞欢暗暗指了指桌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安静美男子,「没事,他就好这一口,去吧去吧。」 店小二抹着眼泪端走了桌上所有不符合虞欢心意的菜。最后,只剩下一盘花生米和一小锅青菜炖豆腐。 虞欢不好意思干笑一声,安慰着宿引,「别急别急,一会水草就上来了,对了,除了水草,你还喜欢吃些什么?」 「除了水草,刚刚被姑娘撤走的那些,我都喜欢。」 虞欢:「……」假装没听见! 一壶白开水,一小锅青菜顿豆腐,一盘花生米。虞欢如同爵蜡,吃得心酸,谁让她带着的银子只够买这些菜的,对面的宿引一副不介意的模样,可毕竟她是东家,脸上委实挂不住,最后她红着脸去一楼结帐,才知刚刚的那一大桌子豪华宴已被宿引先买了单。 她好一顿悔恨。早知,就不用撤走那些山珍海味了。她根本没吃饱啊! 虞欢回到裂锦山庄,正好瞧见宫差模样的一排人揣着浮尘前来宣旨。 这是一道赐婚的圣旨,赐的却是白萧煌与唐颐。 白萧煌跪地不起,眉头压成一片。 鬍子拉碴尤带着酒味的庄主白益仓皇起身,接过圣旨,对前来宣旨的宫差赔笑道,「得皇上赐婚,蠢儿太过兴奋,一时失了礼,望公公海涵。蒙皇上抬爱,小儿的婚宴会如期举行,公公若不嫌弃,可来山庄喝上一杯喜酒。」 内官尖细的嗓子说着场面话,「先恭喜白驸马,恭喜白公子,咋家日常多陪在圣上左右,圣上不开口,哪都不敢去,恐怕无福饮小庄主的这杯喜酒了。」 「公公说的是,大老远的公公亲自送来圣旨,辛苦辛苦。」白益同主事的公公拉扯几句客套话后,吩咐了管家赏了公公几锭银子,才恭恭敬敬送下山庄。 虞欢始终躲在墙桓一角,借着葱郁枝叶隐藏着大半个身子。皇帝赐婚,莫大荣耀,整个山庄都沸腾起来,下人们亦红光满面,活像被御赐姻缘的是他们本人。 世道便是如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荣耀,下人也跟着脸上有光。她楞楞望着山庄下人们面带喜色的匆匆赶去别院领赏。 整个裂锦山庄沉浸在紧张喜悦的氛围之中,除了御赐准新郎白萧煌。 花树后面脚都站麻了,虞欢终于打算去见一见白箫煌。会客的明厅前一个守卫也没有,应是被打发走了,屋门未关严实,留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她方要推门,里头传来啪的一声响,她的手立刻缩回去。 门缝里,那道明黄圣旨被狠狠丢在地上。 白益连忙拾起,仔细擦干净上面微不可见的尘土,面色凝重,「你当这是你如厕的草纸么?此乃圣旨。即使你心中再是不满,你与老相国千金的婚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更改。」 「我要娶的不是唐颐,我答应过虞欢,今生只娶她一个。」 白益幽幽嘆口气,「你的婚事早便被定下,怎可悔婚,如今皇帝又下了一道赐婚圣旨,此圣旨关系到整个山庄以及你日后的前途命运。即使你是皇亲,公然逆抗圣旨的大罪你担不起,我们整个山庄亦担不起。自从你娘亲离世,你的皇帝舅舅便看我们山庄不顺眼,看我不顺眼,看你尤其不顺眼。眼下你若公然抗旨,恰巧给了他为皇妹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你若想大家一起死尽管去娶那个虞欢。我言及此,你好自为之。」言罢转身欲走。 「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会突然下旨赐婚。」白箫煌一拳头砸在地上,低吼声中隐着几丝颤抖。 白益顿住,「听闻,老相国将一颗能延续人寿命的丹药孝敬给了皇帝,才请了天子做媒。」 无意偷窥的虞欢见白益走向门口,她敏捷闪开,重新隐到房前的花枝丛里,瞥见白益的背影渐行渐远,才重又走出来。 屋内传出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响,她对着房门沉思了会,吸了吸鼻子,含泪走出庭院。 一路上,偶遇的下人一如既往对她躬身行礼,口中虽喊着虞小姐,但眼神中多藏着古怪或轻视。 会勾搭人又怎样,身份卑微低贱,终究爬不上第一夫人的宝座。 虞欢一路无语,失魂落魄走出山庄。 纵然情深,命中无缘。这个道理,她懂。 回望巍峨的山庄牌楼,她苦笑一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山庄脚下,一顶华美轿子已候在路口等她多时。 环佩叮噹的轿帘掀开,唐颐那张描画精细的脸蛋露出来,这次她一改之前彪悍跋扈,温婉一笑,走向虞欢。 「虞欢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同跟你做笔交易。」 引江旁有一处凉亭,与碧天化成凄清一景。亭外水畦处的灯芯草随风晃悠,岸边成排落雨杉枝叶繁茂。
第144页 唐颐坐在凉亭的石凳上,一双眼总透着股让人不舒服的笑意。她身边站着一位一身黑底绣花长袍的老妇人,老妪面上毫无表情,五官像是黄泥捏出来一般的呆板。」 「你可还想嫁给白公子?」唐颐故作轻巧一问。 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虞欢不清楚,如此刁钻的问题,让她如何回答。虞欢沉默,垂头望着江面,一片浩然烟波。 未得到回应,唐颐并未生气,她聘聘婷婷走到虞欢身前,伸指抬起她的下颌,「多好看的脸蛋……那日山庄内我一时沖昏了头说了气话,其实凭你的姿色嫁给白公子绰绰有余,可如今圣旨已下,将我赐婚给白公子,你已无力回天。」 虞欢悄悄握紧拳头,这个女人是存心来羞辱她的么? 唐颐围着虞欢转了一圈,似乎再打量她的身段,眉眼间堆出不屑,可掩饰不住眸底深处的妒忌,「看在大家都是女人,都一心欲嫁个如意郎君的份上,我想出个于我于你于白公子都相当圆满的主意,你看是否可行。」 虞欢这才抬眸,认真望着对方。 唐颐抬臂,唤一声:「珈澜婆婆。」 随身的呆板老妪递过了个木匣子。 唐颐接过,小心打开,再拿到虞欢面前,「你看,这是南疆的一种蛊虫,此蛊能将人的面皮换掉。你敢不敢试一下,将我的脸换成你的,将你的脸换给我,我们一同嫁给白公子。」 虞欢一颗心陡然一颤,换脸?!她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她低头打量木匣子里那两只细细小小泛着幽光的剔透虫子。 唐颐却合上匣子,重新递给身边的老妪。刻意放低了音调对虞欢道出她内心的计划,「我们互换了面皮,便是互换了身份。你不再是青楼花魁,而是相国府千金,呈了圣旨自然要嫁去裂锦山庄做白家的第一夫人。至于我,变成了你,只好屈居你之下做第二夫人。你看可好?」 虞欢瞪大眼睛,极力保持平静,可隐在袖口下的手捏的死死的,掌心被指尖刺得生疼。 虞欢惊讶,秋暮却不觉得新鲜,南疆蛊毒独霸天下,蛊种更是千千万万五花八门,她确实晓得有这么一个换脸的蛊,当年她还专门晃悠在奈何桥边等专门玩巫蛊的大佬给她换一张脸,等了几百年终于等到一个玩蛊大佬归西,按大佬吩咐她找到个保存完好的女尸,可蛊虫方钻入她的脸就挺尸了,那换皮蛊对她一点效果也没有。 熊熊三位真火似得希望被浇得透心凉,秋暮忧郁了好一阵,那时候小菩提经常安慰她,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可能自己心态好,又或许美食有治癒的良效,渐渐的她走出「没脸」的阴霾。 回首了会往事,一转眼唐颐跟那个呆板老妪已走远,飞着石雕燕子的凉亭中,只剩虞欢呆呆站着。 江面泛起圈圈涟漪,水雾瀰漫间,宿引现出身来。 「蟹恩人。」虞欢诧异道。 宿引一闪,落在凉亭中,「那位姑娘非善类,日前将你逼下江水的幕后之人便是她。你最好不要答应她的任何交易。南疆蛊毒诡异难解,更有甚者无解。若你日后后悔,恐怕来不及。」 虞欢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神空洞飘渺,喃喃道:「若想与心上人长久,这恐怕是不错的抉择。如方才唐颐所言,萧煌公子对我情深,若是为了我违抗旨意,恐怕整个山庄都会遭殃,公子的前途更是堪忧。我不想她为了一个我,赔进自己的一生。」 宿引看向江面孤鸟,他们的关系说起来也不过比陌生人熟络一点点,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言尽于此,再不做声。 顿了一会,虞欢故作轻松道:「其实,牺牲一下,也没什么,脸换了,心还是我的心。我不说,他定能感觉得到。」 宿引淡淡道:「但愿」。 远处传来白萧煌时断时续的唿喊声。虞欢望过去时,恰好白箫煌亦瞅见站在凉亭里的她。 对方气喘吁吁跑过来,语无伦次,「虞欢,你在这里做什么,听山庄下人说你一言不发出了山庄,怎么会跑来这里,让我好找。」 「我……我出来透透气。」 「你……已经知道了。」他面色蜡黄,声音也很小。 虞欢点点头。 白箫煌握上她的手,「走,我带你走,我们私奔,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一辈子厮守在一起。」 看他满脸真挚,虞欢明白她是出自真心说的这句话,她满心安慰,江头缓缓贴在他的胸膛上,「有你这份心,我便知足了。难道你真的放的下你的父亲,真的可以不顾整个山庄的死活?其实我们不必私奔也可以在一起的。你娶了相国府千金为大夫人,娶我做二夫人就好。」 「这……」白箫煌喉咙艰涩,「虽皇命不可违逆,这岂不是太委屈了你,毕竟我答应过你……」 「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白箫煌将她紧紧拥住,嗅着她发间清香,焦躁不安的魂魄才渐渐平息下来,「或许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可在我心中你才是唯一的夫人,即使我娶了她,终身不鸟她,你放心。」 虞欢抬起头,脸色微恙,「倘若,倘若以后我的脸变……变了,你还会喜欢我么?」 皱了一整日眉头的白萧煌卸下沉重,唇角一勾,「现在年纪轻轻的就担忧起日后人老珠黄我还会不会喜欢你,虞欢,你是真的很在乎我嘛。」
第145页 虞欢脸上一笑,心里苦涩。 白箫煌捏捏她的鼻头,「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老成什么样子,我都待你始终如一。」 脑袋重新贴回对方的胸膛,虞欢唇边堆起两弯笑意。 但愿。 突然她才意识到宿引不知何时不见了,江面水汽越发朦胧,衬得天色清灰。 「我们回家吧。」白箫煌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 「嗯。」 出凉亭前她回头望一眼,不远处有一条金光闪闪的鱼儿抖了抖双鳍,见她走远后,沉沉钻入水中。 第64章 【14】 四月初九, 宜嫁娶。 可初九的早上, 空中便飘起了毛毛雨。 暗老一辈人的说法, 大婚之日落雨,新娘定是个狠角色,声声鞭炮响起, 几个婆子在人群中小声叨叨着。 因白箫煌一日迎娶的是两位夫人, 不知是哪个夫人狠,小姑子们也在热闹喧嚣中低声讨论着。 两队花轿,沿着街道吹拉弹唱向两个方向行去,一方行去闹市唐府, 一方行去引江上游已被重新修葺好的虞宅。 所行之处, 炮竹连绵, 随行的花童洒着金箔银纸,引江城的宽阔大道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争先恐后抢夺。 场面不可谓不宏大奢华。 山庄喜厅。 头遮喜帕的两位新娘由新郎手中的双彩红绸牵着, 一同拜向高堂。 裂锦山庄少庄主一日迎娶两位夫人, 一时成为佳话, 人们似乎忘了先前是怎样嘲讽的,因御赐良缘, 再加上两位夫人互相礼让,无一不艷羡。 —— 承欢居。 一双龙凤红烛燃尽,轩窗外微微透进些晨光, 独坐喜房的新娘子头上仍罩着红帕子。红帕下的唇角努力弯出一丝笑, 只是左手握右手的姿势泄露了新娘心中的忐忑不安。 「没关系, 其实他在陪着我。」虞欢对着燃烧殆尽的红烛幽幽道。 晨光满庭院。 按规矩,山庄二夫人需来向她这个大夫人敬茶。顶着虞欢面皮的唐颐,容光焕发,恭恭敬敬自婆子手中接过香茗,恭恭敬敬递过去,「姐姐请用茶。」 虞欢自顾掀了盖头,缓缓接过,轻啜一口,放下。 「姐姐,白家的规矩不少,相公一早便领着我祭天祭地祭祖,忙到现在也没喝口茶,姐姐能否赏妹妹一盏茶喝。」唐颐仰头问,眸底藏着得意。 虞欢唇角挂上似有若无的苦笑,执起茶壶倒入茶盏,亲手递过去。 唐颐一口一口细细饮尽,笑道,「谢谢姐姐。」 走到门口时又折回来,凑到虞欢耳边轻轻道:「昨晚,他很温柔。」方步履轻盈地离开。 虞欢面色未浮出多大情绪来,只是身子微微有些发僵。 自她接受换脸交易的那一刻,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心理准备工作做够了,痛苦就能少一些。 遣了丫头,虞欢重新坐回喜塌,将喜帕盖好。 此时,窗外日头高悬,花坛间虫鸣声此起彼伏。 不知一个人在婚房内期许了多久,久到连肚子也懒得再叫唤,虞欢依然没有放弃,执着等待那人踏入新房亲手掀开她的红盖头。 毕竟新婚对于每个新娘子都是珍而重之的,想必一生之中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值得纪念。 蓦地,镌刻牡丹的房门被一脚踢开。 终于来了,喜帕下的虞欢眉眼一弯,还未从欣喜中回过神来,头上的帕子被粗鲁地掀掉随手扔在地上,她抬眸便对上白箫煌一双凌厉如刀锋的眼。 「喝掉。」白箫煌递给她一盏酒,语调生硬。 虞欢望了望他手中酒盏,她想说合卺酒不是要两个人一起喝才合规矩么。可对方突然又一记低吼,「我让你喝掉。」硬生生将她想要问出的话卡在喉咙间。 她缓缓接过那盏清酒,几口干掉。 「哼。」白萧煌嘲讽道:「唐颐,你千方百计逼我娶你,不过是自掘坟墓。圣旨赐婚我不敢违逆,但皇上应该管不到婚后我如何待你。」 虞欢望着他,满眼的欲说还休,最终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萧煌……」 她勐地捂住喉咙,她嗓子怎么了,吐出的字嘶哑破碎的像是古稀老妪,她面色苍白望了望手中空空的酒盏。 那杯白萧煌亲自为她掌的新婚酒。 「没错,里面的药是我放的。」白箫煌狠声道:「唐大千金,没想到你这般心狠。今早虞欢来你房间敬茶,你在她茶里放了什么?连江城名医都道日后她的嗓子再不能恢復如初。」 很俗的陷害梗,原来今早唐颐主动要的那杯茶是用来嫁祸给她的。原来她一早算计好了。 虞欢捂着干涩发痛的喉咙,满眼包的泪望着白箫煌,摇摇头。 「有种做没胆承认?还在装可怜?」白萧煌的厌恶她看在眼里,又听他道:「你将虞欢的嗓子弄得沙哑,我本想将你毒哑,可碍于圣颜以及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下次再敢伤害虞欢,我绝对不客气。」音落,摔门出去。 虞欢跌坐在喜塌间,满心悲愤却又无奈。 不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么,被陷害,被冷落甚至被敌对,这些早就预料的情景一一呈现在她眼前,她却不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坚韧。 门外脚步声又起,她扭头望见白萧煌又折回来,进屋后对着她喜服的领间仔细打量几眼,然后他一把扯开她的衣领。
第146页 虞欢挣扎着往后退。 白箫煌用力攥紧她护着领口的手,一双眼睛满是怒火。 虞欢实在猜不出对方又怎么了,挣脱几下无果,缓缓闭上眼睛一副认命的模样。 「唐颐,你摆出这幅表情做什么,以为我会碰你么。永远都不会。」话闭,粗鲁地撕开虞欢的喜服,里面裹着一件双面刺绣连纱裙。 「这裙子谁准你穿的,脱下来。」 明明是当初他送她的衣服,可眼下她顶的是唐颐的脸,她苦笑。 华裙方脱下来,他一手抢过,被他一同扯回的还有她腕间的月镯。 白箫煌冷着嘴角道:「别以为你是大夫人就可以欺负虞欢,随意抢她的东西,这些宝贝你不配拥有。」 —— 裂锦山庄的紫荆花铺了一地,深秋已至。虞欢剥着莲子,瞅见一只白燕叼着木枝来檐下筑巢。 起身,走到檐下,见白燕叽叽喳喳不辞辛苦的筑窝,她随身携带的谷米往地上洒了几颗,「只有你不嫌这冷清,天天来看我。」 婚后数月,白萧煌不曾踏入承欢居一步。虞欢不习惯被伺候,遣散了身边所有丫鬟小厮,在这承欢居自力更生。 这里安静得仿佛被时光遗弃。 唐府的老相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来山庄串门的次数寥寥无几。即便来了就跟老庄主白益醉一场,或者同白萧煌在内堂中谈论些什么,虞欢站在一旁很少搭话,老相国有次还赞扬道,女儿嫁人了,果真贤惠多了,不像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日日吵闹着自杀,执着得感天动地。 承欢居里,虞欢一个人过得虽孤单,却也自由,她自小喜欢抚琴,闲的无聊时,便架张古琴,弹上一整天。 山风习习的一日,白箫煌无意路过承欢居,被院内寂寥琴音吸引过去。 他静静站在一颗白皮古木下,望着虚掩的雕花牡丹门若有所思。 室内,檀香裊裊,虞欢正忘我琴抚,未发现站在院外的白萧煌。 直到门外传来一道柔中略带沙哑的女声,「相公,起风了。」 她才从门缝里望见唐颐将一件大氅披在白箫煌身上,并温柔的替他繫着领间袋子,「来看望姐姐怎么不带上我,恰好我也想来找姐姐说说话。」 白萧煌握上对方的手,柔声道:「不是感染了风寒么,怎么还往外跑,她有什么可看的,我这就送你回去。」一双深眸不动声色向牡丹房门内瞥了一眼,便拥着唐颐离去。 虞欢止了琴音,微微支开窗棂,望见那一双人相携而去的画面,红了眼圈。 山庄二夫人的灵犀居,虽已深秋,却胜似暖春。 丫鬟小厮们捧着最新一批美人蕉穿梭于庭院内外。内室早早生了炭火,唐颐虽身罩仙气飘飘的千丝裙,头上却插了满头珠翠,对着下人走走停停颐指气使。 终于她忍不住出声道。 「没长眼睛么,仔细着我的美人蕉,弄坏了如何赔得起。」 「小篱,你鬼鬼祟祟躲后面偷懒以为我看不见,这月的工钱休想拿到一个子。」 「左边第三个站住,新来的?太丑,以后休在本夫人面前晃悠碍本夫人的眼,滚出去。」 外归的白萧煌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怔了一会才走进屋去,望着满室艷丽的大红花朵,不解道:「你不是最喜欢紫荆花么,何时又喜欢美人蕉了。」 唐颐软着腰身贴过去,撒娇道:「人是会变的啊。」 白萧煌垂眸便见满头珠玉,喟嘆一声:「你的变化却是不小。」成婚后,连装扮风格都迥然不同。 唐颐脸色微微僵硬,难不成顶着虞欢一个贱人的脸就要处处模仿她的穷酸气,她才不要,大好的年华为何不装扮不享受,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相公,你不喜欢么?」 「怎么会,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说过的话一直算话。」白箫煌道着土味情话,笑容略牵强,默了会,像是突然想起来,「记得当年你一首《彩雀集》唤了方圆百里的五色长尾鸟,婚后一直未听你抚过此曲,今日你能否为我弹奏一曲。」 他立刻招人抱了把琴来,俯身,指尖于琴弦间轻轻一划,乐符如清溪击石黄莺啼谷。 确实好久未听虞欢奏琴了。 唐颐眉间微蹙,十指俺在袖口下缩了缩,「近些日子身子乏得很,头也经常晕,没有心情抚琴,再说,好久不抚琴了恐怕生疏了,待我练得顺手了再弹给你听,如何?」 白萧煌揉上她额间的穴位,「怎么,最近头痛又犯了。」 「不碍事的,休息好便无碍了。」 白箫煌胸口起伏,沉着嗓音道:「都是那个唐颐,当初一碗药茶,不但毁了你的嗓子,还让你患上头痛的毛病,但愿以后不要再忘记什么。」毕竟当初彼此互怼的日子是那么有趣,成婚后,反而……失了好些情趣。或许如老人们言,婚后过的便是日子,平淡如水才是真。 唐颐缠上他的胳膊, 「没关系,我虽不大记得我们以前的种种,可是我们有以后呀。只要身边有你陪着,我便心满意足。」 白萧煌满是疼惜地抚了抚她的脸。 秋暮认为,唐颐脑子不错,换了脸改了声音,装作偶尔失忆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场换皮大戏想必她琢磨好了全套,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让出大夫人的宝座。
第147页 第65章 【15】 不出几日, 唐颐戴着月绣千丝镯, 手中端了一盘青藕莲花糕,踏入承欢居。 她言笑晏晏, 「姐姐,我来给你赔罪了。」 虞欢自顾收拾着琴案旁的几页琴谱, 不打算理她。 「姐姐还再生我气?当初如若我不喝掉那碗药茶,从我们的声音来分辨, 你认为相公不会起疑么?我真心无奈才出此下策,虽然姐姐的嗓子毁了,我的不是也变哑了么。这样说来姐姐未曾吃什么大亏。」 虞欢转眸, 清清冷冷,「那毒药你想喝没人拦着, 可你为何陷害我?」视线划过对方的脸,最终停留在她腕间的月镯上。 那镯子刺得她眼睛发热。 唐颐露出一副悔青了肠子的模样,「正是因为这件事,一直让我寝食难安, 所以向姐姐道歉来了。」 她取下腕间镯子,「之前相公不知, 将属于你的这只镯子拿走给了我,我今日亲手送还回来。还有, 这是我做的糕点, 请姐姐笑纳。」 虞欢接过月镯, 轻轻抚摸着月镯间若隐若现的丝丝银光, 沉默好一会才转向唐颐手中的点心。 碧绿小方糕, 糕面上洒着一层嫩黄碎花蕊。青藕莲花糕,白箫煌最爱吃的点心。 唐颐送来的东西,她可不敢吃。 唐颐看出对方的防备,笑道:「姐姐晓得这是相公的最爱,也是姐姐最拿手的。我总做不出姐姐的味道,劳烦姐姐教教我。」 虞欢未答。 唐颐继续厚着脸皮纠缠:「倘若姐姐不愿意,妹妹不勉强,只求姐姐为相公做一道青藕莲花糕,相公一直想吃呢,可惜妹妹我手拙得很。」 虞欢明白,白箫煌是不会吃她煮的东西的,假借她人之手送去一份心意也好,虽然这份心意他不会知道。 虞欢取出藏在冰窖的莲蓬,剥了一碗莲子,花瓣浸了蜂蜜水晒干后切成丝,花蕊加入霜糖拌匀,厨房里升起柴火,蒸笼里的白烟氤氲了往事。 那是虞欢出嫁前的第七日。 她从荷塘里折了新鲜的莲蓬及花瓣为白萧煌做了一道青藕莲花糕。白萧煌将整整一盘一口气吃掉,赞美道:「这天下只有我的小欢欢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点心,这青藕莲花糕满满都是小欢欢的味道。」 虞欢羞红了脸,「什么我的味道,我可是个大活人,难不成你从点心中吃出了人肉味。」 白萧煌舔舔嘴角,日常调戏着,「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口能吃出来。至于你的味道嘛,嘿嘿……」他突然凑到她耳边,「等洞房之夜不就尝到了嘛,如果你心急的话,提前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虞欢被撩了个大红脸,一把莲蓬甩到白箫煌脸上,跑出去。 自那之后,她便暗地里收集莲蓬与莲瓣藏在山庄冰窖,等着日后做给他吃。不成想,成婚后,一直没这个机会。 唐颐自告奋勇要帮忙,跑到灶间添柴火,见虞欢正忙着舀花瓣蜜,她眼中狠厉划过,一只手摁到燃烧正旺的柴火里。 啊的一声惨叫。 虞欢闻声跑过来。唐颐捂着手笑,「没事,不小心烧到手了,我太笨手笨脚了。」 两个时辰后,唐颐端着一碟子青藕莲花糕返回灵犀居,余光瞟到内堂里白箫煌正在检查即将出货的绸缎,她唇角一勾,一只脚绊在门槛上,如愿摔倒后,手中的点心洒了一地。 闻到动静,白萧煌忙跑来扶起她。唐颐泪眼婆娑,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抓住对方的袖子,「都是我不好,成婚以来,手越来越笨拙,连个糕点也做不好了。」 白箫煌捧起她受伤的手,「怎么了这是?」 贴身丫鬟宝晴朗诵事先打好的草稿,「是大夫人,方才二夫人去承欢居,奴婢只离开一会,夫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定是大夫人又欺负二夫人。」 唐颐哭得梨花带雨,扑到对方怀中,嚅嗫道:「恐怕日后,虞欢再也不能为夫君弹小曲了。」 白箫煌怒吼,「那个贱人又伤你,好好的跑去承欢居做什么。」 唐颐抽抽涕涕赖在白箫煌的臂弯里,任由夫君为她上药,其间不忘吸几口凉气博同情怜悯。 秋暮觉得,唐颐琴棋书画不通,却是个玩阴谋会演戏的是好材料,这种角色最适合拉去宫斗了,至少能混个贵妃噹噹。 嫁给小小一庄之主,太屈才。 当白萧煌带着满身的煞气走到承欢居时,虞欢正立在庭院中,盈着枝叶间散下的月光打量腕间的镯子。月光舔~上玉镯,镯上银光一如昨日温润。 白箫煌快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这镯子怎么又在你手里,我说过这不是你的东西。」 虞欢极力护着镯子,「这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你不要再从我手中夺走。如今,我只剩下这个了。」 「他从来不属于你。」 白萧煌用力一扯,竟未夺回,虞欢攥着月镯,指尖力道不肯放松一分,像是再捍卫心尖上的宝贝。 那眼神……倔强到令人疼惜……那么眼熟…… 白箫煌愣了愣。 一手缠着纱布的唐颐恰时出现,摆出一脸的惊愕,「原来镯子在姐姐这,怪不得我翻遍了整个灵犀居也寻不见。」 白萧煌又恢復一脸冰霜:「原来是你偷的。」 虞欢苦笑一声,不再解释,只用力将手腕自对方掌中抽~回。
第148页 白箫煌见到对方的态度,再一次恍了神。不擅同人纠缠,不擅辩解,倔强,隐忍,莫名的熟悉爬上心头。 一旁的唐颐再也压抑不住,成婚后,刚开始白箫煌确实待她极好,但日子稍长,她总觉对方心神恍惚,日常言语间,莫名的心不在焉,暗中又会跑到承欢居偷窥,明明一庄之主,跟做贼似得。 她已经得到她的脸了,为何他的心还在那贱人身上,她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两人熟视无睹的再她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她满腔恨意的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再顾不得演戏,撕开面具吼道:「镯子是我的,还回来,否则剁了你的手。」 虞欢一只手捂上腕间手镯,态度坚决。 如她方才所言,她只剩这个镯子了,人,不在他身边,心,她抓不着,一个人的夜太冷了,午夜梦回,靠回忆取暖。日子久了,连回忆都会变淡,有一只承载回忆的镯子在身边,她觉得真一点,暖一点。 唐颐见白箫煌竟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一瞬间,她有种不祥之兆,一直被她掌握在手心的命运像是脱离了她预定的轨道。惶恐,愤怒,不甘,各种情绪揉和在一起,致使她她疯魔一般将匕首刺过去。 一声惨叫,护着镯子的那双手几乎被扎透,鲜血一汩一汩子的往下流。 虞欢痛到站不稳,仍不顾伤口,捂着镯子,咬牙道:「不给。」 唐颐像是入了魔一般,红着眼拔出刀子又刺过去。 从震惊中方缓过神的白箫煌,一脚将匕首踢飞。 是夜,风起。 难得不带一丝酒味的白益走出他那栋除了酒还是酒的小院来主持家务事。推开书房的门,见儿子坐在桌边发愣,喊了两声,竟也不应,他走近,一拍桌子,白箫煌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发什么呆,印象中的你跟个泼猴似得整日吃喝玩乐到处闯祸,何时有了发呆的毛病。」 白箫煌垂了垂头,低低唤一声:「爹。」 「别,我改叫你爹吧,看看你个混球都做了些什么。唐颐好歹是圣旨赐婚的堂堂相国府千金。身为大夫人的她受你百般冷落,她可曾向相国抱怨过一分,她可曾难为过山庄上下任何一个人,婚后嗓子险些被你毒哑,不但不向娘家告状,还找了藉口替你掩护,这份真心你可看在眼里?再说月绣千丝镯本就属山庄第一夫人所有。真心及宠爱给不了她,难道连一只本该属于她的玉镯也要从她身边夺走么?倒是你选的二夫人,仗着你的宠溺竟兇狠地砍了大夫人的手。这就是你爱的人?你是眼瞎还是心盲,我问你,你去看过唐颐没有。」 白箫煌不做声。 白益甩袖离去,「珍惜眼前人,莫要步了你爹的后尘。」 这位除了醉酒还算行事得体的公公带了个名医亲自去探望虞欢,送了一堆的珠宝锦缎后又将儿子的祖宗十八代以及玄孙十八代骂了个遍,才暂时歇了口气。 承欢居几乎被珠宝缎子填满,估计这位公公将半个山庄财产都送予大儿媳了。虞欢心里明白,公公如此大费周章恐怕是担心她向老相国告状,唐家人讨上门来,若撕破了脸闹到圣上那,倒霉的是整个山庄。 她望着手上缠着的层层纱布,善解人意笑道:「让爹爹费心了,爹爹莫信传闻,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同她人无关。」 白益领着一帮子下人走出门时,喃喃着: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我那儿子配不上人家啊。 夜越发深沉,不觉间,风也大起来。承欢居院里的落叶被卷得漫天飞扬,如垂死枯碟。 白萧煌踏夜而来,敲了敲雕花牡丹门,许久,房内没一丝声响。 他蹙了会眉,终是推开房门,不请自入。 第66章 【16】 虞欢合眼躺在软枕上, 手上缠了十几层的纱布上隐隐渗出血来。白萧煌靠近床榻, 沉着嗓子道:「你……你又是何必。」 虞欢掀开眼帘,转眸看他, 「你来看我,我很意外。」刚刚她确实听到敲门声, 方要拉开房门, 门外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知道你没睡。」 对着木门呆了一会, 她重新趟回床榻。他来了,是替她的心头肉打抱不平来了,还是被白益逼着同她说些软话来了。 无论是哪个,她都不想听。 白萧煌见到卧在床榻的大夫人, 第一次面色有些不自然,视线不动声色飘到琴案旁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的乐谱上。 虞欢起身下榻, 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倘若我不是唐颐,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白萧煌竟一时答不上来,因之前对虞欢的承诺,心里头全盘否定其她女人,可一见到对方, 狠心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虞欢微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知道之前你不喜欢我, 甚至讨厌我, 可是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大夫人的头衔, 月绣千丝镯的名贵,承欢居的富丽堂皇,这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要一个机会。你会给我么?」 白箫煌嘴角动了动,才道:「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一切都是会变的。」她鼓起勇气握起他一只手,目含期待,「你会给我一次机会的,是么?」 白箫煌有些被惊吓到的模样,似乎在刻意压抑什么,恰好轩窗灌进的夜风将一页琴谱吹落。他略带仓皇地走过去拾起琴谱,瞥一眼再缓缓放下,结束语:「早些休息吧。」快步走出房门。
第149页 时光如流,一眨眼,初冬的白霜挂满枝头,虞欢也没见过白萧煌一面。 那晚白箫煌来探望她,好像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 她曾去灵犀居附近熘达过几次,也没进门,只在大门口的花树下静静呆上一会,时间不长,但她总能打来回走动的下人们的闲话中听到少庄主是如何疼爱二夫人的日常种种。 她想,她终是命薄,没那个福气。 那日,虞欢咳得厉害,起了两日的烧,后来烧退了,可手脚无力,她叫了门口路过的一个丫鬟,要她送些饭食到承欢居。 饭菜到了,她却吃不下。 一个人对着饭菜自言自语,「听闻最近二夫人身体不适,少庄主衣不解带日夜守着。 」 「其实,他在意的是我。」良久,她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 碟子里摆着一盘清蒸蟹,她若有所思抓起一只,很快放下。 她的恩人,好久不见了。 披了件暗纹薄氅,出了山庄大门,这是虞欢成婚后第一次走出裂锦山庄,外面天高云深,嗅到鼻尖的空气都有些陌生。 山庄门口恰好遇到手拎药包的白萧煌自马车上下来。 她与他擦肩而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听闻二夫人感了风寒,少庄主亲自下山抓药。她视线微微顿在药包上,又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走了几步又停下的白萧煌,倏然问。 「随便走走。」 白煌萧没再多问什么,拎着药包径直走入灵犀居的门。 虞欢对着山门旁的一堆假山,轻声道:「我病了,他是那么在乎我。」 初冬的引江,零星点着几叶扁舟,河岸边寂寥寥的苍茫。 「恩人,恩人。」虞欢对着江面喊了几声。 江面除了自然盪起的水波,毫无异常。 她落寞转身之际,耳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姑娘喊我何事。」 虞欢转过身,瞧见那张冷峻的脸浮在苍茫水雾之上,她露齿一笑,「许久不见,来看望你。」 「方才江底听到唿喊声,怀疑不是你,你的嗓子怎会变成这样。」宿引一闪身落在岸边。 虞欢黯然,「换皮的代价。」 江面上起了寒风,宿引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央请道:「若不嫌弃,去我的寒江殿坐坐如何。」 虞欢望望辽阔的江面,点点头。 宿引从袖间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子递过去,「避水珠,你戴在身上可避水。」 「怎么?不是要带我去你的寒江殿坐坐么。」虞欢接过鸽子蛋般大小的珠子,见对方许久未动,不解地问道。 「你……你……可以抓着我的袖子,我好带你入江底。」宿引有些别扭地回復。 这螃蟹害羞了?虞欢笑笑,大大方方抓住对方的袖口,有感而发,「蟹恩人,你好可爱哦。」 宿引面颊浮出一抹暗红,余光瞥见她手背上落着个狰狞的疤痕,面色又恢復往常的冷淡,不动声色间,携着她潜入江底。 之前虞欢曾被贼人推下水,那滋味不好受,虽然被擅水性的螃蟹精带着,可内心深处对水的恐惧促使她刚碰到水便紧紧抱住对方,反正是螃蟹,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说吧。 不消一会,两人落在江底宫殿门口。 虞欢望着遍地比牛头还要大的贝壳,一脸诧异,「这么大个?恩人,你的真~身比它们还大么?」她终于松开紧紧抱着对方的手。 宿引一副终于轻松了的表情,「……恩,比它们大。」 虞欢张了张嘴吧,一脸探究欲的询问,「你每天要吃多少啊,一百条大肥鱼够你一顿吃么?」 宿引:「……」 对方不回答,虞欢也不好一直追问人家的食量,她头一次入江底,看哪里都新鲜,甚至为了追一条小鱼苗围着宫殿的龙柱跑了好几圈,终于逮住了,满是惊喜地捧给恩人看。 多久没这么开怀放肆的笑着跑闹了,自己都快忘了。 宿引直接忽视掉小鱼苗,望着她手上那道长长的疤痕, 「怎会落下这么大一个疤,我这里有些能祛疤痕的药膏。」言罢走向幽蓝色调的深殿,自一只蓝蚌里取出一只水晶罐子,「里面的药膏涂抹伤处,一日一次,足月可将你受伤的疤痕去掉。」 药膏已递到眼前,虞欢满心感激,但有些不好意思,恩人曾救过她的命,现在又送她良药,既能祛除碗口大的疤痕想必价值不菲更甚至有价难求,她方要拒绝,宿引已打开水晶罐,拉过她的手,舀了一小勺膏体涂抹在她手背上,「姑娘不用客气,这些伤药虽人间难买,但在水里是不值钱的。」 真是个善解人意外冷内热的好螃蟹。 虞欢任由对方给她上药,又见他拿出一层流光溢彩的水纱系在她伤处。 宿引的双手白皙修长,像是精雕细刻一般完美,她多看了几眼,抬头问:「螃蟹的手长得都这么好看么?」 宿引略感害羞地撤回自己的手,垂头望了望,好看么?东海时,不少人曾夸他一张脸生得俊美,却没人夸他手长得好看。 虞欢又发现了新大陆似得往对方身边凑,「螃蟹竟然还有睫毛?螃蟹的睫毛都这样长么?」 长长的,密如羽扇,更添双眸深邃好看。 虞欢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睫毛上,未意识到彼此距离近得有些暧昧,而且她是在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第150页 宿引望着近在咫尺,仍再往他眼前凑的虞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咳……姑娘的嗓子需要治一下么,我听着你的声音有些不习惯。」 虞欢站直,「我的嗓子能治好?」 「我尽量一试。」 「恩人竟懂得医术,是不是鱼儿虾米生病了,螃蟹断腿了,大小蚌子生不出珠子来都会找你医治?」 「……没有,它们没来过。」这姑娘脑子清奇,都乱七八糟想的什么。 话刚说完,见虞欢在他面前张大了嘴巴,「啊!」 「……这是做什么?」 虞欢合上嘴巴,「不是你要帮我治嗓子么,我张开嘴给你看啊。」难道螃蟹神医治病不需要人间那套望闻问切? 「……哦。」宿引木木回一句。其实他不懂医术,更不用查看她嗓子的情况,但见对方张大嘴的模样憨憨的,又有些滑稽,他盯了会,笑着走到珊瑚匣中取了一瓶蓝色的药水出来。 「……你的嗓子伤得很严重,每日服用一滴鲛露,七日后嗓子恢復如初应该不成问题。」 「鲛露?」虞欢接过瓶子细细打量。 「是鲛人眼泪配以东海紫参调成的药水,鲛人歌喉嘹亮,眼泪能助嗓子復原。」 虞欢紧握着瓶子,一脸的崇拜,「恩人从哪得来如此珍贵的宝物?就这样便宜送了我?」 「无碍,都是些身外物。」 「那……就多谢恩人了,感觉欠你的越来越多呢,还不起了。」虞欢愧疚的笑了笑,又望了望华丽冷清的寒江殿,「对了,你的蟹子蟹孙呢?这诺达的宫殿里怎么只见你一个。」 「……咳,我还未成家,未有子孙,这寒江殿只有我一个。」 虞欢在水晶砖上走了几步,听着脚下空荡的足音同承欢居里的寂寞相得益彰,瞬觉同病相怜,「承欢居里也只有我一个。」 「你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你的相公对你不好?」此话或许不该问,但宿引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来。 虞欢摇摇头,「其实不关他的事,是唐颐取代了我的位置,平日还不忘各种算计我。」 「当初我便提醒你,你不听劝。你心中执念将你变成这副样子。如今看来,你对他似乎无一丝怨恨。」 「我的执念是我的心,我的心里是他,他便是我的执念。为了他承受多少委屈辛酸,我都无怨无悔。」 宿引目光深邃晦暗,又默然不语。 虞欢的眸子倏然亮起来,激动地抓住他的袖子,「你是妖精会法术,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相公爱上我。」 宿引摇头,「何必自欺欺人,你心里清楚,你要的是一颗真心,绝非虚情假意,不过……我可以帮你出出气。」 虞欢是满面春风走进裂锦山庄的。 山庄下人见了,无不诧异,三两成群悄悄议论。 自从唐府千金嫁到山庄以来,二夫人霸宠,本是正主的她竟不哭不笑不争不闹,像一棵树一样扎根在成承欢居,鲜少出承欢居的大门,更何况下山庄。 可今日木头夫人不但下了山,而且笑容满面的回来了。像是一颗枯竭已久的枝遇到了甘露,重新焕发了生机。 山庄下人顺风顺水的猜测,大夫人外面有人了。 很快,这个劲爆新闻传入少庄主的耳朵里。一整日,白萧煌清点了十遍布匹,十遍错误,他面上写满了烦躁,最终提着写了二十七遍才写好的休书走向承欢居。 不料,承欢居门口,一窝大黄蜂正围着他的二夫人转圈圈。 那道身影左三圈右三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那些黄蜂也奇怪,周围那么多下人不叮,偏偏围着二夫人缠缠绵绵紧追不捨。 更为奇怪的是黄蜂似乎对二夫人的脸蛋格外照顾,放着露在外面的一张脸不碰,专围着她的脖子胳膊手脚嗡嗡嗡地转。 甚至有些黄蜂从对方衣领处钻了进去…… 唐颐边打滚边发狠地往自己身上拍,想拍死这些黄蜂,可最终没拍死一只,倒是把自己打肿了一圈。她对着一只刚停在她手背上的黄蜂一巴掌唿上去,明明摁住了,可松开手,却不见黄蜂,只有一股淡金色的光从她指缝中飘出来,停在空中后转瞬又幻作一只大黄蜂。 「妖蜂妖蜂,这些是妖蜂,快去请降妖道士快去找捉妖师,快去拿火把来。」群蜂围上来时,唐颐惊慌失措的大喊。 下山请道士的请道士。 拿火把的拿火把。 唐颐被黄蜂咬得痛不欲生,终于见几个小厮擎着火把过来,她歇斯底里大喊:「烧,快烧死这些妖蜂。」 小厮担心黄蜂烧不死,倒把夫人烧得半生不熟,谁也不敢出手,只擎着火把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唐颐被黄蜂折磨到崩溃,扑过去夺过小厮手中的火把就往自己身上贴。果然,天赋异禀的黄蜂瞬间化作缕缕黄烟消散不见,而唐颐成功将自己点燃。关键时刻她很懂得自救,一边撕心裂肺嚎叫一边沖不远处的池塘冲去,咕咚一声,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山庄下人惊唿一片,纷纷跳水捞人。 承欢居二楼天台。 虞欢忍俊不禁,询问身边的宿引,「不是说帮我揍她么,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教训她。」 宿引一脸正色道:「本来人类的事我不好干涉,再说传出去我打人,不好。不如招点黄蜂逗逗她,让她自己打自己。倘若她将自己打残了那便是她自己的事,我没动手。」
第151页 虞欢恍然大悟道:「原来恩人你深藏不露。」看着端正,下起暗手来很有一套。那些黄蜂莫名的来又幻作黄烟一般的走,委实太听话,她疑惑道:「那些黄蜂看着不一般。」 「我水里有些朋友,陆地上也有认得的,那些黄蜂是我向黄蜂妖王借来的。」 虞欢吃了一惊,螃蟹可以和黄蜂交朋友。 不远处又是一阵喧譁,她瞅见白箫煌直接下水捞唐颐上岸,而后形色匆匆抱人离开。 「她应该无大碍吧。」虞欢问。 「放心,我自有分寸。」 「不过看着自己的模样在地上滚来滚去,又风风火火地跳水,真有些不习惯。」 宿引眯了眯眼,「同感。」 白萧煌从水里捞唐颐离开时,望见承欢居二楼天台上依稀站着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他死咬后槽牙! 二夫人并无大碍,郎中开了几帖药乖乖服下,折腾了半天折腾得筋疲力尽,头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 白萧煌又揣着休书分秒必争赶往承欢居。 白纸黑字的休书掷到地上,他冷眼打量着虞欢身边站着的翩翩公子,这不是当初那个从他家墙头上飞下来拿紫珍珠换虞欢的那个光棍面相么,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又是你,勾搭完我二夫人又来勾搭我大夫人。你是哪里学得偷鸡摸狗不带一点声响潜到别人宅邸的功夫。瞧你这满身採花贼的气质,瞧你这张光棍脸,你来我山庄目的何在?」 宿引拾起地上的休书,一脸的没情绪,「已经签名了,字有些难看,不过不碍事。」一手拉住虞欢的手腕跨出屋门,「谢公子成全。」 白萧煌岔腿瞪眼横在牡丹门口,望着自己的夫人跟着别的男人以昭告天下的姿态大大方方走出裂锦山庄。 这顶绿帽子戴的,真他娘的酸爽! 第67章 【17】 虞欢在寒江殿小住几日再也按捺不住。她从恩人闲置在旮旯的旧书里头看到一段话。她掰着手指头算着, 「明日便是十五, 书上说每月十五,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红牌上再挂在月老庙前的同心树上, 可求姻缘美满恩爱白首,何不去试试。」 宿引将方煮好的芙蓉海鲜羹放到水晶桌上, 瞥了眼虞欢抱的那本书,现在角落里的那些书是大黄蜂送他的, 无可考证,他虽不屑那些书中之词,但却尊重她的想法, 只道:「吃了东西再去也不迟。」 虞欢匆匆起身,「不用了, 我想着不要耽误了时辰才好。」走到盘旋飞龙的石柱旁又顿住,转身过来,长嫂一般的口气说:「我走了以后没人看着你了,你要每天按时吃水草啊, 不要贪嘴总吃些鱼啊肉啊,好不容易修成人身你要珍惜, 老杀生总归不好。懂么?」 这几日宿引被对方天天逼着吃水草海藻,脸快吃绿了, 他低低回一句, 「……知道了。」 吃几日水草也没关系, 就当清清肠胃, 可虞欢每日在水底下拿个网子兜鱼兜虾捉鳖, 然后炖一大锅,香气四溢却不准他碰,有次饭桌上,他趁对方不注意刚要夹一筷子鱼吃,虞欢直接将盘子撤走,并耳提面命道:「我听老人道吃同类会遭天谴,你要珍惜性命。」 ……他能说什么,只木木呆呆说一声,哦,十分隐忍委屈。 宿引牵着虞欢的袖子送她上岸,虞欢却大喇喇抱紧着他的胳膊,惹得他耳根又是一红。 岸上,浮云遮月。 虞欢半期待地问:「恩人,你说我的愿望,月老能听到么?」 宿引抬头,月光皎洁,星子漫天,铅色苍宇竟透着一股子浪漫柔情,他温声安慰着,「一定会的。」 虞欢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隐匿在无边的夜色,他仍端端立在江边,眸色如诗。 一只金色大黄蜂从岸边的灯芯草里闪出来,落在草叶上化成个人,脸盘圆得像大饼,头顶一对金色触鬚,鼻樑很矮,顶着个大肉鼻子,嘴大得快盛不下了,丑是丑,但丑得很有喜感。 「我说宿引太子,你向我借黄蜂崽子就是为了那姑娘?」对方罗圈着腿跑到宿引面前大唿小叫。 宿引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你怎么晚上出来吓人来了。」 大黄蜂抖抖头上的鬚鬚,「我丑,你长得骚,可你长得骚又怎样,还不是得不到人家姑娘的心。我说你这目空一切的东海龙太子何时变得这么贱兮兮的。当年天宫宴上,冰清玉洁的梅花仙子不嫌弃你的命格倒追你你看不上,同龙王吵了一架了直接揭了天宫勇士榜跑来引江镇守邪兽。这么些年没见你有找对象的打算啊,怎么突然对人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这般上心,况且人家姑娘还是别人的媳妇。要我说你在寒江底憋出了毛病,竟勾搭起别人家的媳妇。你若饥渴,光明正大告知老兄我,我黄蜂妖王别的没有,母蜂们乌压压金灿灿一大堆。想必你见识过我们黄蜂族母蜂们的蜂姿。虽然脸长得比较随性,可身材好那是驰名六界的。肤色白胸脯大,黄蜂腰蚊子腿,那是谁看谁销~魂,你若喜欢成了婚的那种有味道的也成,我挑一窝蜂妈妈送你寒江殿伺候你销~魂。」 大黄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叨叨了一大通,宿引却只关注了一句,疑惑道:「什么叫乌压压金灿灿一大堆?」 「乌压压是形容数量之多,金灿灿那是颜色,我们大黄蜂哪只不是性感的金灿灿的。」
第152页 这傢伙的修辞手法还是那么的……让人听不懂。 「没意思。」宿引懒懒道,目光一直望向南山脚下月老庙的方位。 「当然没你有意思,自贬身价整出个螃蟹户口招摇撞骗人家媳妇,出息的你?」 「怎么今日你的蜂后给了你假,放你出来招蜂引蝶?」 「话里带刺想赶我走是么,咱们是兄弟我劝你啊换个母蜂约一下,别一门心思放在没有结果的凡人身上,不是我吹,我手底下的母蜂个个大长腿双眼皮……」 「西山头的那只白鹰总向我打听你那蜂巢,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宿引打断对方。 「啊!我媳妇儿叫我回家吃蜜。」大黄蜂识时务的变成一股黄烟熘了。 它乃自立门户的小精怪头头,天不怕地不怕逍遥似仙,就怕西山头那只大白鸟,鹰乃黄蜂的天敌不说,他还欺负过白鹰方破壳的几个小鹰崽子,那白鸟超凶还记仇,天南地北的打听他老巢,打算将他老巢一锅端了。他惹不起。 黄蜂被威胁跑了后,秋暮从话唠黄蜂口中总结出不少信息。 一:宿引乃东海龙族太子,并非螃蟹。 二:宿引曾拒绝梅仙的爱意,又和自己的龙爹闹了别扭,自愿跑来引江城看守邪兽。 三:宿引果真对虞欢上心了。 除了很明显的第三条,前两条秋暮都没看出来。 这伪螃蟹从未现过真身,心思又静,不容易被看出来,再说那只被镇压在江底的邪兽,也没一点动静,不知被关在了哪儿。 —— 夜色深沉。 月老庙的情侣们陆续散去。虞欢掌心紧攥着刚刚亲手写好一双名字的红牌,放眼望去,头顶的同心树于初冬里仍是繁茂碧翠,枝丫上挂着成千上万红牌,乍一看,颇壮观。 小庙祝打着哈欠走出来,「姑娘你为何写了红牌却不挂上去?挂上去才灵的,天色晚了我要回家休息了,姑娘挂了牌子也早些回家吧。」 虞欢点点头。 山脚下的月老庙寂然无声,同心树下映出虞欢孤零零的影子。她踮起脚尖努力将红牌挂得高些再高些。 听闻,高则灵。 倏然一双大手拿走她手中的红牌,转瞬挂在她想要安放的那根树枝上。 虞欢一回眸,白萧煌那张脸便落入她的瞳孔。 「你怎么会在这。」她压住心里的惊喜,诧异道。 「恰好十五,我来这祈祷姻缘和顺。」白箫煌似乎一点不惊讶在夜深人静的山脚月老庙中巧遇自己的夫人,他自然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漆木红牌,羊毫小篆落着二字——虞欢。 虞欢见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一动,转瞬间又故作镇定,大方的做起导师,「怎么只有一个名字呢,要写一双才对。」 白箫煌微微一愣,淡笑,「是么,我以为只要将心上人的名字写上去便可。」言罢,拿过虞欢手中的笔,于红牌的另一头落下自己的名字,直接将红牌挂到最高的树枝上,山风一起,隐在万千红牌海中。 虞欢踮脚寻那只红牌子。她想看看上面那一对名字,他亲手写的一双名字。 怎样都寻不见,能瞅见的红牌上落的都是一对对陌生的名字,她有些失望地转回头,发现白箫煌正望着她,那眼神……深沉又柔和。 她一愣,白箫煌不动声色错开眸光,仿似刚才不过是她的错觉。 两人无语,只听到红牌子被山风拂过,自然撞到一起发出的声响,虞欢小声解释着,「我和宿引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恩人,我……」 「恩。」他说。 虞欢又是一愣,如此毫无表情的轻描淡写,一点不符合他的性子。她攥紧袖口,有些紧张的继续问:「你是根本不在乎我,还是……相信我?」 「在乎你,也相信你。」顿了好一会,白箫煌才开口。 短短一句话,足以让虞欢湿了眼眶,「你肯尝试接受我了是不是?「她吸了吸鼻子,「这一天……终于被我等到了是么。」 白箫煌抬手摸了下她的头顶,轻柔小心,蜻蜓点水一般,「虞欢。」他唤道。 「嗯?」 「以后要开心些,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这话似委婉告白又似鼓励,虞欢扑到对方的怀里,「只要和你一起,我就开心。」月老庙果然灵验,方才她上香祷告,或许月老真的听到了,此处真是快灵地。她仰脸,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今晚不要回山庄了好不好,我们就在这过夜好么。」 白箫煌点点头,「你说什么都好。」 她同他十指交缠,牵着他倚坐在同心树下,脑袋靠在他的肩窝上,「我们就这样到天亮好不好。」 「不怕冷?」白箫煌揉揉她的头髮,深深唿吸一口清凉的空气。 「你离我近点就不冷。」虞欢笑。 翌日,初晨的阳光让方睁开眼的虞欢有些不适应,余光里是一摊已经熄灭仍冒着几缕余烟的火堆,火堆旁背身而立一个挺拔身影。 晨光为他的发顶及衣衫周边镀上一层朦胧金,活像是个守护神。 虞欢瞬间有些恍惚。 「你醒了?」白萧煌转身走过来。 虞欢起身,抬手遮了遮头顶枝叶间晃下的晨光,嘴角一扬,「昨晚,好似做了一场很美的梦。」 两人一前一后自月老庙行至裂锦山庄,一路上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第153页 山庄门口,虞欢终于停住脚步,「不是应该找个藉口离开才对,难道你要陪我进山庄去见真的白萧煌么……」 三步之遥的身影怔住,须臾间幻出真身, 「你何时猜出是我。」 虞欢落寞一笑,「一觉醒来,就清醒了。他怎会突然待我这么好。」 宿引略显尴尬,不忘安慰对方,「其实……他想好好对待的那个人是你,他并不知你同唐颐换了脸,他只是认不出你。」 「你变成他的样子我便能认出来,为何我变成了别人的样子,他竟一点都认不出。我后悔再换掉脸的时候没有换掉这颗心,否则不会这么痛。」 「你为何不告之他事实真相。与唐颐那种小人之约,不守也罢。」 虞欢眸色变得越发黯淡,「其实我有想过告知他真相。可是后来我越来越不确定他爱的究竟是我的脸,还是我的心。为何他可以守着别的女人幸福生活了这么久。快一年了,他都不曾怀疑过。」 宿引望向远山云间,缓声道:「人类总是习惯用眼睛去看事情,眼睛用得久了,心上感知能力便退化了。你要看开些,或许……怪不得他。」 虞欢脸上又挂上笑容,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感激,「谢谢你,恩人,在我危险时救我性命;在我最难堪的时候将我带走保我尊严;在我遍体鳞伤时为我疗伤;在我受欺负的时候为我出气;在我难过的时候陪着我安慰我,甚至幻成别人的样子逗我开心。」 宿引听此,有些别扭,默了半响才道:「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他自袖口掏出一只覆着薄薄金光的鳞片挂到她的颈间,「这是昨晚我用月老庙的红线穿成的,日后若有需要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会及时赶到。」 虞欢望着胸前的不规则圆片,「这是什么?」 「龙鳞。」 虞欢穿过紫荆花重重叠叠的枝影,赶至承欢居,又是惊呆沿路下人。 山庄下人行了礼后,极具八卦精神的奔走相告跟别的男人跑了的大夫人孤身一人回来了。 从承欢居门口叉着腰梗着脖子的白萧煌一脸别惹爷的神情来看,可想传言的速度有多快。这虞欢前脚刚踏进裂锦山庄的大门,白萧煌后脚就蹲点堵在承欢居月亮门口。 可见戴绿帽子的滋味有多酸爽! 「你回来干嘛,你居然还有脸回来。」白萧煌刚瞥见门口探出的鞋尖便孔武有力地吼起来。 虞欢停住,垂头不说话。 「你居然有脸不说话,你都跟人家私奔,居然一句解释都没有。」白萧煌拳头握得嘎巴嘎巴响。 虞欢终于打算替自己辩解一下,「不是……私奔,是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的私奔?你也太不把男人当男人看了,你这个女人报復心也太重了点,我不过冷落了你,你就将天大的绿帽子扣在我头上,现在整个山庄的人都知道我绿了。」他指指头顶,咆哮:「绿了!绿了!」 不知为何,虞欢想笑。 「很好笑么。」白萧煌凑到她眼前,为了抓住她微毫的表情不惜弯着腰瞪了她好一阵,最后直起身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唐府吧,我们山庄地界小容不下你,本公子心胸如海,不跟你计较了,休书上籤个名就成,字体随便,咱们和平分手。」说完,喘着气往外走。 衣角被拽住,他一回头就见他的大夫人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正瞅着他。 哼,这个女人,果然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否则真上天。 他再哼一鼻子,「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这个女人放浪形骸要不得。」狠甩个袖子继续走。 「我一生只嫁一人,你若休了我,就寻个地界为我挖个坑将我连同牌位一道埋了。」 白萧煌诧异的回头,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对方,终于在平静中爆发,原地狠跺一脚,「你现在说得贞烈,当时跟着那位连个户口都没落实的三无男人跑得不是很快么。怎么现在知道他没房没车没银票就转回我这蹭饭来了,你以为我裂锦山庄是弃妇收容所么,你害得我颜面扫地,知道我给山庄下人多少封口费么,要么把封口费还我,否则没商量。」 虞欢望着好像愤怒的犀牛一样甩蹄子离开的白萧煌,她掏出胸前的龙鳞低低喊道:「恩人你在么」。 瞬间,宿引便稳稳噹噹落在她面前,「什么事。」 这么快?!虞欢努力压抑住扑上去找对方签名的冲动,问一句,「能借我点钱么?」 「多少?」 「……越多越好……你看着给吧。」 宿引一挥袖子,一只绕着金丝印花的朱漆箱子便咣得一声砸到虞欢面前,「我没有太多银子,不过这些可换银子。」 虞欢启开箱子,五**光扑面而来,刺得人头晕目眩,她随手捧起一大串珍珠链子,由衷赞美,「你是哪家的土豪蟹啊!你是帝王蟹吧!」 当虞欢招唿四个小厮将沉甸甸的珠宝箱搬到白萧煌眼前时,财大气粗的白萧煌也不淡定了。 他对着一箱子珠宝研究了好半天,「以我高深非凡的鉴宝技术来看,这些好似是产自东海深处的珠宝。老相国送你的?这老相国一生到底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聚敛财宝之稀有,涉案地域之广大真乃歷代朝廷之空白。」 「并非我爹送我的,是……朋友送的……借的,你看能抵过你散给下人的封口费么?」虞欢眼神恍惚,心虚道。
第154页 白萧煌立马将手中那颗让他垂涎的夜明珠丢回箱子,「是那个连个户口都没有的三无流氓给你的吧。管家管家,快去我二叔那查查,最近有什么江洋大盗出没没?顺便给那流氓画张像,画得精緻些连汗毛孔也不要放过,尤其那双**的眼睛画得逼真些。从二叔那证实了他江洋大盗的身份后给我满城贴他大头贴,全城缉拿,不,全国缉拿……」 管家接受命令下山干活去了。白萧煌围着虞欢转了几圈,「勾结江洋大盗,有出息啊你。」 未得到白萧煌的原谅,虞欢随时都可能被一纸休书拍上脑门,干脆利索地清理出裂锦山庄。 白箫煌压根不听她解释,更是不见她。 虞欢便每日堵在白箫煌进出帐房的唯一一条路上。 白箫煌目不斜视打她身边掠过去。 虞欢想,或许解释不成,但她确实明目张胆跟别的男人跑了,求得原谅是必要的,因她死都不想见到那封休书。 虞欢干脆天天站在帐房外,风雨无阻,或许白箫煌看在她虔诚的份上能让她留下。 自那之后,不大爱管山庄帐务的白箫煌一日往帐房跑八趟,甚至晚上着人送了一卷被褥来加班加点扒拉算盘,要么就拿着帐本念叨天文数字,眼睛却状似无意地瞟向一直站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白箫煌的反常行径早被唐颐看在眼里,这次她却没有出手。安安静静的呆在灵犀居,不闻不问。 唐颐嚣张跋扈,不是省油的灯,更不可能突然顿悟人生,改做佛系二夫人。 秋暮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最擅长作妖的唐颐要胡把大的。 果然,这日,灵犀居请来个婆子,正是当初为唐颐提供换皮蛊的那位伽澜婆婆。 第68章 【18】 虞欢立在帐房门口当了些许日子的看门护卫, 那夜, 朔风唿啸, 她在门外顶了会,患上了风寒,浑身酸软, 喷嚏打了好几天。 近日来貌似转了性的唐颐, 亲手熬了一贴祛除风寒的汤药,亲手盛到碗里又端到心不在焉翻帐本的白箫煌面前,「我同姐姐之间有些龃龉,若我送这汤药过去, 恐怕姐姐不肯喝, 不如你送去吧, 就当那日伤了她手的一点歉意。」 最近二夫人确实变得越发温婉贤良,白箫煌心生安慰,再说他早就想去看看大夫人的病情, 却不知找个什么样的台阶下, 眼下有了这碗药, 似乎顺理成章。 承欢居清清冷冷,大夫人正卧榻修养。 他扶起面色苍白的对方, 并将软枕垫到她身后,压着眉眼道:「为何遣了下人,如今病着, 身边竟没一人伺候。」 虞欢咳了几声, 「只是喜欢清静罢了。」 他蹙眉望着她, 半响才端起桌上的汤药递过去,「 你之前活泼得很,性子变成这样,或许是我的错。」 虞欢并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药碗,白萧煌舀起一勺汤汁送到自个嘴里,「嫌苦,不喝?我尝了一口,味道勉强能接受。」 他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眼前的白箫煌如假包换,虞欢敢肯定。自成婚后,备受欺辱冷落了她这么多日子,终于换得他亲口餵药。 虞欢心里一酸,一暖,眼睛里润出一层泪光,羽睫轻颤,一颗泪珠沿着脸颊滚下去。她接过汤碗,沉默,这口药,来得太不容易。 她的心思表情都看在白箫煌眼里,一向说话不正经的他难得用极轻的声音认真道:「此生我只爱虞欢一人,我曾答应过她便不会食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眼神似乎有些闪躲,有些艰难的继续开口:「今生除了大夫人的虚名,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若打算另嫁,我……没异议。」 「我知道,可……」 这时灵犀居的宝晴丫鬟一脸欣喜推门进来,「少庄主少庄主……」 白箫煌微怒,「还有规矩没有。」 宝晴跪下却不再说话,只一双满带喜色的眼睛直盯着少庄主看。 白箫煌将药碗塞到虞欢手里,起身走向门口,大夫人还病着,这没眼力见的丫鬟居然大敞着门跪在门口,病人再被冷风吹了如何是好,他本没打算理睬那丫鬟,抬手关门时,宝晴突然站起来再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白箫煌一怔,随即喜上眉梢,忙跟着丫鬟走了。 下了台阶,顺着门缝对虞欢喊了声:「记得把药喝了。」 房内一下子又静下来,好像这才是承欢居本该有的清冷。 渐远的脚步声中虞欢听到越**缈的对话。 「二夫人何时有孕的。」 「郎中方诊了脉,已经足两个月了。」 药碗滚到地上,暗色汤汁洒地,蔓成一幅枯墨图。 一月后,除夕。 承欢居继续保持禁慾风,于裂锦山庄一派热闹的氛围中,显得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守岁夜,虞欢自半支的窗棂间望见盛放在夜空的烟花,灵犀居的方向遥遥传来欢声笑语箜篌阵阵。 二夫人有孕,今年的灵犀居多添了不少的丫鬟及待产的伺候婆子,比以往热闹许多。 虞欢翻了翻炉内的炭火,噼啪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更添寥落。 一道黄光闪过,宿引端着一碟饺子一碗元宵跟她打招唿,「守岁夜总要吃些东西的,民间北方喜食水饺,南方则偏爱元宵。不知你更爱吃哪一个。」
第155页 虞欢笑: 「恩人亲自做的?」 宿引点头。 「我都要尝尝。」她笑盈盈接过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什么馅的。」 「虾仁,螃蟹,黑鱼,蚌,章鱼,乌龟,都有。」 虞欢手一哆嗦,筷子掉了。 「是你亲手捉的吧,你杀生了,要遭天谴了啊。」虞欢故意摆出个沉痛的声音吓唬他。 宿引挑挑眉,「他们是自愿被我杀的。」 虞欢:…… 这人胡说八道起来满一本正经的嘛…… 看在是宿引恩人冒着风险杀生而来的饺子,虞欢必须要赏脸。 于是,这晚,一位换了身份换了脸的人同一只伪装成螃蟹的龙,一起享用了年夜饭。 一个人的守岁夜太过漫长,宿引贴心的留下来。一人一龙围着火炉听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响未免太无聊。虞欢做起了师父,教给宿引一个在人间非常俗又非常火的游戏——石头剪刀布。 鑑于承欢居没有藏酒,虞欢建议,输的人喝水。她将两大海碗的水摆到在桌上,一本正经道:「输一次喝一碗,不许耍赖。」 一个时辰后。 虞欢端着一海碗茶水不依不饶追着宿引满屋子转,「你又输了,喝,必须喝,愿赌服输不可以耍赖,即使是我的恩人也不成。」 「我已经喝了四十一碗,有点撑,先欠着。」宿引偏头躲过送到他嘴边上的茶水。 再喝,真吐了。 「不行,不带欠着的,必须喝了。」虞欢摆一副兇恶债主模样。 宿引痛苦地接过一大碗水,咬着牙灌进肚子,打个饱嗝后,揉了揉肚子。 假如一个形象端庄的人无意间卖个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平日里的宿引君子端方,一身清贵之气,这会被她逼得委屈巴巴的,十分可怜。 虞欢本是捂嘴偷笑,见那么硬气的一只螃蟹被自己折腾成了个软萌宝宝,越想越好笑,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到最后竟扶着腰笑得前仰后俯。 「恩人,还要继续玩么?」她坏笑着挑衅。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叫我恩人,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样不好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直唿你名字好像不大尊敬。」 宿引垂眸看他,虽未说话,但眼神里写满那刚才是哪个逼着恩人喝了满满四十二碗水的。 虞欢也意识到再装下去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她点点头,「好,那以后就称唿你宿引,不过好像很占你便宜,毕竟……你岁数那么大了。」 「咳……咳……」宿引幻出把镜子照照脸,未见一丝皱纹,嫩得很。 「哈哈哈哈哈……」这只螃蟹可爱到犯规。 窗外的夜,仍刮着寒风。白萧煌从虚掩的牡丹门望进去,虞欢正对着那个怎样查都查不出户口的男子开怀放肆的大笑,他端着瓷碗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一把捏碎,站在门外吹了会寒风,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再望一眼房内大笑的虞欢。 那么灿烂的笑,他能给么?他能给她的又是什么? 他端着彻底被吹凉的一碗元宵,慢慢走出承欢居。 三月的软风吹进裂锦山庄。 唐颐一早起床便满庄子嚷嚷她梦见一位老神仙託梦给她,要她去远在北方的蚕姑山给蚕姑奶奶烧个高香以保她腹中胎儿顺利生产。 她有孕之身自然不便登山,为显诚意,她的相公顺理成章替她去偿梦中夙愿。 白萧煌将供应给北方凌王府的锦缎成衣顺便带上,年后,这位少庄主携着数匹华贵马车及一众护卫小厮浩浩荡荡出发。 果然,白箫煌前脚刚走,唐颐便迫不及待找虞欢晦气。 虞欢早上方醒,一位小厮来报,老庄主昨晚吩咐,要她亲自下山去药铺抓些草药来,小厮不多解释,留下一张列满药材的单子就走了。 老庄主白益平日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不理山庄诸事,买药交给山庄随便一个下人即可,为何点名指她这个正夫人去做这零碎小活,虞欢亲自去老庄主那问缘由,结果她家公公躺在罗汉塌上醉的不省人事。 她只好下山去採办药材了。 回来时顺利的被拦在山庄门口。 唐颐的贴身丫鬟宝晴吊着眼梢道她家夫人方才请了大师算了一算。大师道如今这裂锦山庄的少庄主出门远行,带走了一群壮汉小厮,老庄主又重操旧业整日买醉,昨夜喝了坛千日醉恐怕十天半月醒不来,这么一来山庄少了阳气,不利于二夫人养胎。恰好大夫人的八字同二夫人有些相冲,为保二夫人腹中胎儿安康,委屈大夫人去别处游览几日采採风踏踏春,等少庄主归来平衡了风水阴阳再回山庄也不迟。 虞欢当然晓得此乃唐颐的刁难,但她仍死守在山庄门口,只盼白萧煌早日归来。 山庄下人个个看主子脸色行事,大家心知肚明二夫人才是少庄主的心头肉,如今二夫人身怀有孕,大夫人不争不夺,不过徒有其名,且外面还有野男人,少庄主看在圣上赐婚的份上才没将爬墙的大夫人赶出山庄。 总之,没有一个站队大夫人。 整个山庄完全拿大夫人当空气,连进出山庄的下人在门口见到大夫人也不再行礼。 幸好虞欢下山时买了不少干粮,饿了就着山庄外的溪水啃几口,晚上就倚在山庄门牌下的石狮子身上睡一会。
第156页 她熬大门的几日,宿引来过。 「那女人故意整你,你为何还要守在这儿任她欺凌。」宿引一脸黑气地问。 虞欢将乱发拨到耳后拢了拢,「我若守在山庄门口,才不会给她污衊我下山找野男人的机会。」 说完一愣, 「我不是说你,我……」 宿引并未在意,甚至笑笑,「看来我是传说中的那个野男人了。」 一日后,宿引再次现身山庄门口。 果然,那个死心眼的丫头还在,宿引有些恼火,攒着眉问:「我不明白,你在山庄受了那么多苦,为何不找机会告之他真相,眼看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她人夺走,宁可每日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同旁人恩爱也不肯勇敢地向前迈一步。你怕什么?怕他爱的终究是你的面皮么?如果真是那样,失去他也没甚可惜。世上,爱你本真的人不是没有,你不必为了一段不堪的感情而埋葬自己的终生幸福。」 宿引一向寡淡少语,这恐怕是他人生中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虞欢望着他,声音艰涩,「我恐怕不能陪他到老。」顿了一会才将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换皮蛊并非简单的换张面皮就罢了,需要换皮者其中一位以三十年的寿命为代价方成。我承受了这个代价。我不知自己一生寿命有多少,更说不定死亡就在离我很近的明天。我想和心上人在一起,我想他幸福,我又害怕不能陪他终老。我为何不告诉他真相,你现在可懂?」 宿引彻底僵住,他不通蛊术,不知换皮蛊还需付出如此代价,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哑着嗓子道一句,「傻,真傻。」 虞欢被拒山庄大门的第三日,唐颐披着瑰丽大氅踏步而来,腹部隆起,姿态傲慢。 「怎么,你那个老相好不陪你了?」她一脸讥笑道。 虞欢没心思理她。 「我看你一人站在这怪可怜的,随我进来吧。」唐颐一手抚着肚子由着左右婆子丫鬟搀着走进山庄。 虞欢走入山庄不久便被几个壮汉拿下,直接绑到后院的小黑屋里的木桩子上。 「你要干什么?」虞欢挣扎大叫。 唐颐遣了下人后,狠狠捏住她的下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换了脸你还是这么阴魂不散。」她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坦白,「你知道么,我恨毒了你,你简直是我命中的克星,自你出现一切都变了,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本来想直接杀掉你,可我派出去的人明明见你沉入江底,可你竟毫髮无损的又回来了。而前些日子,我明明在你祛除风寒的那贴汤药里下了蛊毒,只要你喝上一口,哪怕一小口都会中招,算算时日今个正好是你喝下汤药的第三十日,你该吐血而亡才对,可你却一点未有反应,是你命大还是根本没喝那药,又或许是你勾搭的那个妖人一直再暗中帮你。不妨告诉你,这次我将你骗出山庄是想让你死在外面,你中蛊毒而亡,任何人都查不出来,届时你死在山庄外面更是同我一点干系都没有,可你真是执着,守在门口整整三日也不走。更荒谬的是你根本没中蛊毒,我的计划又一次失败。」 她桀桀低笑,似得意,似自嘲,从袖口里捏出个暗色小瓶子晃到虞欢面前,「不过,没关系,之前计划失败没关系,这次你逃不掉了,我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她拔掉瓶塞,耐心解释着,「这是我花费重金从珈澜婆婆那里换来的散颜五毒水,珈澜婆婆说只要将这瓶毒水洒到肌肤上,肌肤便会瞬间溃烂,就连神仙都医不好,哈哈哈……」大笑几声,她捏了捏对方的脸,轻飘飘骇人的语调道:「这次你的妖人老相好也救不了你了,一旦你的脸被毁,我看你还用什么勾引男人。」 唐颐咄咄逼人,一直没给虞欢开口讲话的机会,自始至终,虞欢煞白着一张脸木讷的听着。 「有没有遗言?」唐颐问,她才没那么好心帮她完成夙愿,若问出遗言,定不让她得偿所愿,死也要让她不安生。 「你说你在那记祛风寒的汤药中下了蛊毒?」虞欢颤声问。 「没错,可你也太过幸运,屡次逃过我精心为你策划的死亡计划。不过我想开了,与其将你弄死让萧煌一辈子记在心头,不如彻底毁掉你的脸让他一想起你就噁心。」 「遗言没了?」她轻笑了几声,动作却迅敏狠辣,瓶里的毒水一股脑全洒到虞欢的脸上。 「生不如死,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第69章 【19】 唯一知晓两位夫人换皮计划的宝晴守在外面好一会, 方才暗房内传来的惨叫声着实吓到了她,这会见二夫人终于出来了, 似乎被什么噁心到的模样, 拿帕子掩了下口鼻,嘀咕着, 「哼,一个妓~女跟我斗。」 宝晴忙过去搀扶,眼睛偷偷往门内觑一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那么颤抖, 「主子……若……若少庄主回来……可怎么交代才好。」 唐颐轻抚隆起的腹部, 「就算终有一天萧煌知道是我做的, 看在孩儿的份上,他也不会将我怎样。」 宿引于寒江殿正翻看着托大黄蜂寻来的几本关于南疆蛊术的秘籍,一道声音随着水波传来, 听着声音有些不对, 他忙放下书籍, 三步间消失。 当他看到被绑在木桩子上的人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日前还执着守在山庄等着夫君归来的妍丽姑娘眼下整张脸已溃烂, 黏答答的血肉模煳,皮骨不分,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一样。
第157页 她垂着脸,像是死过去一般。 「虞……虞欢?」他的声音颤而轻, 甚至不敢向前一步查看。 木桩上的人仿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衣角, 「宿引, 救命,快去救我相公,快。」 —— 引江城百里之外的梧桐客栈。 白箫煌对着一只大木盆吐血吐得正欢。 去给蚕姑奶奶烧了香山后又将绸缎成衣送去了凌王府,他快马加鞭往裂锦山庄赶,可中途莫名咳血,咳得厉害。 一路走一路寻当地名医,没有一个诊出病因的,于是白箫煌早中晚无规律吐血,咳了一路。 梧桐客栈门口,方圆十里的名医陆陆续续走出,面上皆是疑惑不解。 众郎中纷纷议论,行医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怪病。 白箫煌又吐了几大口血后随手拿过管家递上的巾子擦了擦嘴角,「别再浪费时间找那些庸医折腾我了,扶我走,我们回山庄。」 管家红着眼圈劝阻,少庄主如今的身子骨经不得起车马颠簸,他再去打听下附近名医。 白萧煌早就吐急眼了,一手打翻还冒着热气的血盆,「既然医治不好就快点回山庄,死在路上不如死在家里舒坦。」 管家扑腾跪下,声泪俱下劝说他此时不宜舟车劳顿,应暂且留在此处治病才是上策。他哪里肯听,踉跄着往外走,白管家急得抓着主子的衣角跪行不放。主僕僵持中,宿引推门进来。 一瞅见那张脸,白萧煌立马又有了吐血的冲动,殭尸似得黑眼圈瞪着对方,「怎么是你。」 宿引未回答,指腹搭在他的脉搏间顿了顿,又不大温柔的在他心口处按了几处穴位。他在寒江殿恶补的那些关于蛊毒秘术的知识很快便派上用场,收了指,对着反抗无果的白箫煌一字一顿道:「石—心—蛊。」 《南疆秘术》中记载,石心蛊乃南疆邪术排行榜前五的一种蛊毒,十分阴毒。 通俗来讲,中蛊初期毫无异常,中期毫不吝啬地咳血,血吐得差不多了,中蛊之人便从心脏处开始慢慢石化,最终化成无知无觉的活体雕像。 宿引吩咐身旁的白管家买个冰棺将他家主子装进去盖严实以延长寿命,最后再送回裂锦山庄。 白萧煌一听那入殓装备,当即抚胸跳脚, 「老子血多,老子就想放放血,你凭什么管老子,什么石心蛊,什么将老子放冰棺里保鲜,蛊虫也会被冻得休眠,你不是採花大盗江洋大盗么,何时摇身一变成了专治疑难杂症的无牌郎中,老子凭什么听你的,老子血气方刚,放放血更健康,老子……」 管家哭丧着脸一棍子将主子敲晕。白萧煌被他干脆利索地拖进方买的冰棺里,白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少庄主,都什么时候了,咱不逞强,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 宿引神龙见首不见尾,说了病因献了个延命的计划,一闪身又消失不见。 已经似乎同迷藏界同心跳共唿吸的秋暮肩头上被勐得拍了一把,显些吓散她的魂。 她揉揉眼,确定没看错。 肥爷蹲在古未迟肩上,一人一狐正拿着两串糖葫芦挤眉弄眼地跟她打招唿。 「老大,几日不见有没有想我。」肥爷舔着糖葫芦沖她呲牙。 「你家主子估计一早在这迷藏界待晕了,感觉不出时辰了。」古未迟吐出一口山里红籽。 秋暮只觉脑袋缺氧,好半天回不过神。 此处可是迷藏界,类似人类虚拟的记忆世界,身为迷藏使者的她以神识的方式进入,可古未迟跟她的宠物怎么进来的?还是以可见的肉身出现在她眼前。 她揪了一撮肥爷的白毛,肥爷咋咋唿唿跳起来,「老大,你虐待小动物。」 秋暮吹掉手中银白的软毛,居然是真的,实体的,带温度的,带气味的! 古未迟打量一眼客栈内的装潢,又敲了敲装着白箫煌的那口冰棺材,唠家常似得跟秋暮解释,「见到我们突然出现吓坏了吧,你入了虞欢的迷藏界七日未返,我担心你入戏太深不打算出去,求神尊送我进来的。」他揪了下肩头上正给自己顺毛的肥爷的尾巴,「你家小宠物非要跟着,千诀神尊受不了这傢伙卖蠢就让我把它稍进来了。」 「神尊……送你们……进来……的……」秋暮余惊未消,「那……那你们的肉身是怎么……回事?」 古未迟拍了把自个儿的胸膛,「并非肉身,不过是一种幻术,我们进来的也是神识。」 肥爷抱着糖葫芦补充,「是神尊告诉的秘诀。」 秋暮缕了缕,她盘腿入定到虞欢的迷藏界好几天,守着她肉身的古大仙叫不醒他,于是求助自家神尊,好说话的千诀大神想了办法将古大仙连同肥爷送进来瞧她,并附赠了入迷藏界使用肉身的独家技巧。 「呵!懂了,可能是我在这迷藏界感同身受,太投入了吧,所以不好叫醒,」秋暮问:「那外面的虞欢怎样了?」 古未迟又围着冒着寒气的冰棺材兜兜转转,深入研究,「还能怎样,老样子。别人弹琴要钱她弹琴要命,将听众整得半人不尸再组织着下水砸石头干苦力。」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又听白管家的声音打窗户缝里飘进来,「用这喜庆的红绸覆在冰棺之上,好掩人耳目,否则我们扛着一口棺材回去,得吓着老庄主及两位夫人,以为我把少庄主的尸体运回去了。」
第158页 另一个小厮嘀咕着:「少庄主现在这样跟尸体有何分别,再喜庆的红绸下头也是棺材啊……」 「好像是往这屋来了,我们得躲一下。」古未迟视线从门缝里收回。 秋暮看一眼自个轻飘飘的透明小魂魄,她需要躲么,可那一仙一兽是需要的,「怎么躲?」 「笨蛋,你是迷藏使者,你心念一动,拉着我们就躲出去了。」 念头刚闪过,秋暮发现他们已经站在客栈外的街角。 前行二十步,是个卖南北杂货的小摊,古未迟几步跑过去抛起一袋花生米问价,然后秋暮眼睁睁看着古大仙跟老大娘砍价砍得唇枪舌剑吐沫横飞。 古未迟往嘴里丢着花生米又折回秋暮身边,「吃么?」 秋暮:「……不对,倘若以肉身的方式出现在迷藏界内,岂不是能改变过往改变歷史?」 假如张三的宿命是死在温柔乡里,迷藏使者以肉身的方式进入张三的迷藏界,再假如迷藏使者看张三不顺眼,一刀捅死他,岂不是改变了张三的命数,本是死在温柔乡里做个风流鬼却惨遭冤杀改做个冤死鬼。 古未迟丢给一直站在他肩膀上求投餵的肥爷几粒花生米,然后用一副没文化真可怕的眼神瞅着秋暮,不屑般解释着,「神尊说过,歷史是不能改写的。方才跟你说了,我们能以肉身的方式出现,实则是一种幻术,其实我们跟你一样,皆是神识,虽然虞欢的这趟迷藏界里我跟肥爷的确来过,还吃了两串糖葫芦一包花生米,实则,现实角度来讲,我们从未出现在虞欢的记忆里。」 肥爷嚼着花生米勐摇脑袋,「听不懂。」 古未迟随手摺了一根树枝,「比如我手里的这个小树枝被我折了,它在这场迷藏界里确实被我给夭折了。但是事实上它并没有夭折,它依然好好长在树上。迷藏界是回忆世界,并不是唯一的,回忆在,迷藏界便在,可无限循环,在虞欢的这个迷藏界里,小树枝被我折了,可下一次我再入虞欢的迷藏界时,小树枝仍然完好的挂在枝头,歷史从未被改变。」 秋暮见腮帮子鼓鼓的肥爷仍是一张懵逼脸,她化简为繁的解释,「也就是说我们改变的只是这场迷藏界内的歷史,真正的歷史依然在歷史里,不曾改变。」 肥爷仰脸瘫在古未迟肩膀上,「更听不懂了。」 古未迟摸摸它的头安慰着,「你五行缺魂,听不懂很正常。」 秋暮沖古未迟笑笑,「神尊教的秘诀透露一下可以么,我也想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只一个神识,一缕魂魄,太憋屈,看得见,闻得到,却吃不着。好比,她也想吃一口花生米。 「以你浅薄的道行是做不到的。」古未迟双手打出个金光印,点在秋暮眉心,「还是我牺牲一下吧。」 秋暮不止吃到了花生米,伸伸胳膊跺跺脚后意犹未尽的指了指临街的一家酒楼,「闻到香味了没,看样子是个老招牌,味道肯定不错,得来肉身不容易,我们进去尝尝。」 古未迟拽住她,「淡定,你的肉身只能维持一炷香。」 「为什么?」 「很简单,此幻术太耗元气,以我的修为能保持一炷香就不错了。」 一炷香,大餐的时间都不够,顶多蹲地上来碗路边摊馄饨。 秋暮之前进入是神识,随着迷藏界的主要记忆徐徐渐进,有了肉身后,反而全断了,似乎连不上剧情的感觉,有点无从下手。 看来肉身有肉身的好,神识有神识的方便之处。 不想捨弃来之不易半柱香肉身,秋暮牙疼状道:「如果我现在想继续跟进故事,就得用最低级的方法—跟踪偷窥了。」 见秋暮幻出实体,肥爷一下子扑上去,贱嗖嗖地问:「老大,我是不是瘦了。」 秋暮捏捏它肚子上的肉,「呵呵。」 古未迟甩了拖油瓶一身轻,突然又想到白箫煌那一百零一房小妾,捲起一道光消失在天边,「我只想关注白男主,我去跟踪了啊。」 秋暮停在原地,她目前最想知道宿引去了哪里。 正思索间,画面一转,眼前是关着虞欢的那间小黑屋。 秋暮瞬间又恢復了透明,身边还跟着同她一样瞬间透明了的肥爷,这是……幻术失效了,自然而然衔接了之前的剧情。 不是说好的一炷香么,古未迟那个不实在的忽悠仙。 —— 虞欢被半透明的泡泡罩着,身下铺着松软的干海草,仍是宿引走时的那个卧姿。 她起了烧,全身抖着,冷,从心底散出的冷,她不停的做着一个梦。 梦里没有白箫煌,没有裂锦山庄。 重复着一个画面,宿引离开时的画面。 他掌心幻出一只泡泡将她包裹起来,又在她身下铺了厚厚一层蓬松海草,「疼不疼……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你暂且在这休息,我会尽快回来。」方迈出一步,又转回来轻抚一下对方的脸颊,「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有我在……我不会不管你。」反反覆覆重复这一句,似能温暖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梦。 —— 庭院深深一座古宅,青瓷蓝勾边围墙,中间摹着一束血红花枝。以红花古墙为背景,一洼浅塘边垂着几缕翠柳,珈澜婆婆正对着荷塘岸上一堆大大小小的虫子筛选分类。
第159页 宿引躬身行个礼,「请婆婆告知晚辈,如何解得换皮蛊以及石心蛊。」 老太婆聚精会神鼓捣虫子,铿锵有力道:「若不是看在你乃龙子的份上,早就将你赶了出去。换皮蛊不轻易得,更不轻易解得,万事需要代价。」 宿引循循诱导,「听闻伽澜婆婆对金银珠宝颇有兴趣。婆婆可以开个价。」 伽澜婆婆丢了手中的大把虫子,这才抬起头,仍是板着那张棺材脸,「换皮蛊可解,而石心蛊无解。」起身自石案上取过一只薰香缭绕的青炉置于百虫间。各色虫子便争先恐后钻进熏炉中,不消一刻青炉里便飘出五彩斑斓的烟雾来。伽澜婆婆嗅了嗅,半眯着眼道:「我不单要珠宝财物,还要你一根龙骨,你肯给么?」 宿引: 「可以。」 伽澜婆婆微微一笑,「我老太婆一眼就看出你是个痴情种子。难得入了仙籍的龙子对凡尘一位姑娘深情至此。并非我故意为难取你龙骨,只因解了换皮蛊需耗费我元气修为。老太婆我还有要事去做,不能因此伤了身子,而你的龙骨恰好可将我耗损的修行补回来。」 她掀开熏炉盖子,抬手扇了扇五彩烟雾,「我再次提醒你,你欲救的那位姑娘已被蛊虫食掉三十年的寿命,如今那姑娘只剩几月余命。即使将她的脸换回来,她也难逃死劫。」 宿引眸色淡淡,「那便是我的事了。」 一盏茶后,青筋凸显的手半掩在宽大的袖口下,宿引手中紧握一只小彩瓶走出古宅,他步履微晃,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 那根龙骨取自他的左肋,取骨之痛,想想后背一阵发寒。 「龙太子,等一下。」伽澜婆婆停在古宅门口,喊住他。 第70章 【20】 唐颐自从将虞欢毁了容囚入暗室后, 日日梦魇。 梦里,虞欢拿了把刀来割她的面皮, 那刀极钝,反反覆覆切割着她的脸, 温热的血淌成了小溪, 她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雷雨的午后她本躺在塌上小憩, 合眼不久便入了梦, 窗外的雷声同梦里虞欢手中的钝刀一併噼向她,她再一次被噩梦惊醒,顾不得撑伞便冲到后院暗房。 麻绳碎了一地, 虞欢已被人从木桩子上救下, 正躺在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干草堆上。 唐颐讥笑, 「看样子你那个妖人相好来过了?呵, 怎么他也受不得你如今这张脸, 否则怎忍心丢你在这受苦。」 虞欢自海草间撑起身子,虚软地问了一声:「相公可曾归来?」 唐颐冷哼, 「就凭你这张脸可还有资格喊他相公?其实相公日前就回庄了, 他听闻他离开山庄为我腹中孩儿祈福的时日里,你仍然与那个老相好纠缠不休, 眼下他根本不想见你。」 「他……回来了?没事?」 「难不成你希望他有事,好与那位妖人私奔?」 虞欢不再言语。只是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定了。唐颐冷嘲热讽几句,见对方没反应也便结束了独角戏, 回了灵犀居。 实则, 是唐颐睁着眼说瞎话, 白萧煌还未回庄,仍半死不活地躺在离山庄还有几十里路的棺材车里,由着白管家盖了块大红布不急不缓地向山庄赶来。 白管家担心车马快了,少庄子的身子吃不消。 正是因为信了唐颐的谎话,才有了宿引再次现身时,虞欢对他说的那句,「恩人,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宿引端着解蛊的小彩瓶,一愣,「为何?」 脖子上那条用红线穿着的龙鳞取下,虞欢缓缓递过去,「相公一直误会我们的关系,我不想让他一直误会下去。」 宿引眸光暗了暗,默默接过那片龙鳞。 「 是你救了相公?」虞欢问。 对方未回答。 「唐颐说相公回来了,已经没事了。幸好没事,相公的毒是你解的?」 宿引神思微转便猜出很有可能是唐颐又跑来说了一通胡话,他思虑片刻,才问:「假如,假如他中的毒无药可医,你会怎样?」 虞欢突然紧张起来,勉力站起来,「相公他……」 宿引忙又扶着她坐在草堆上,「他没事。我打个比方而已。」 虞欢稍稍放松,余惊未散道:「假如真是那样,我会陪他一起死。」 扶着对方手臂的手顿了下,手一僵,小彩瓶滚到地上,宿引遂又拾起来,浅淡一笑,「所以……我怎么捨得你死。」 虞欢明白,她屡次化险为夷,甚至这次相公的命都是这位身怀道行的螃蟹精一手救下的,她欠他的太多了,此刻却还对着恩人说着没良心的话,不知那句以后不要再见了有没有伤到恩人,但她说那句话时,心里莫名划开了个口子,刀口不深,却阻止不了鲜血一点点渗出,她惭愧地喃喃着,「宿引,你对我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宿引将她黏粘在腐肉间的髮丝细细拢到耳后,「我不需要你报答我,若对我有愧就尽快养好自己的身子,还有,我寻到换皮蛊的解法,你日后不必担心这张被毁掉的脸。」 他方要打开瓶盖,蓦然,暗房外传来一阵躁动。 杂乱的脚步声夹着听不大清楚的男音,虞欢担心是白箫煌来了,若见宿引再此,恐怕又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她忙催促着,「你快走,快走。」 宿引不忍心她焦灼慌乱的模样,快速闪身离开。
第160页 当然,躺棺材里冷藏保鲜的白萧煌不会诈尸出来,踹开暗房铁门的是相国府的唐姜公子。 前几日,为断袖儿子日日操劳熬尽心血的老相国终于榨干体内最后一丝阳气,瞪腿安息。裹了好几天丧服的唐姜终于清醒了,不再日夜琢磨寻死这件事了。他将灵堂收拾妥当便唤了下人到裂锦山庄向姐姐报丧。山庄下人却以夫人身体抱恙数次推辞,直到老相国入土他也未曾见到姐姐的一片衣角。派了私家神探打探一番,才知这些时日姐姐在裂锦山庄很受委屈,白箫煌宠妾灭妻,山庄二夫人将大夫人压制得妥妥帖帖。 虽然他也怀疑以自家姐姐跋扈彪悍的性子会栽到看似朴实温善的虞欢手中,但他还是按着私家神探给的路线图进了山庄后院。 当他噼断暗房石锁见到自家姐姐惨不忍睹让人窝心的那张脸后,挥着手中的大刀便沖紧随他身后的唐颐砍去。 「虞欢你这个毒妇,竟然将我姐姐搞得不人不鬼,你也太狠心了,纯良无害的虞支怎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姐姐,你根本不配当虞支的姐姐,我杀了你。」 不敢道出真实身份的唐颐唯恐山庄下人伤了自家弟弟,命令周身护卫只守不攻。于是,唐姜便举着砍刀追着唐颐围着山庄跑,险些追得她小产。 暗房角落,宿引放不下虞欢,未离开,只隐了身,见暗房内又恢復寂静,他方要现出身来,被倏然捲来的一股黄烟掠走。后院上空飘荡着黄蜂妖骂街的浑厚余音:奶奶个熊,抢别人媳妇这种行当你没天分,别玩了。 天幕挂了两轮星子后,裂锦山庄终于迎来盛大的葬礼。 白箫煌的冰棺抬入山庄后已没一点活人样,棺材里的整个身子像个冰雕,活人碰一下,指尖传出的寒气似乎直逼人心脉,奇怪的是这少庄主隐有唿吸,似乎吊着一口气。 老庄主还在醉着,灵犀居的那位夫人自见了冰棺里的相公后一直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再不会说别的话。 白管家未雨绸缪,已将灵堂布置妥当,全庄上下披麻戴孝一片素缟,报丧的人手已候命,就等着白箫煌咽下最后一口似有若无的气后向城内各大世家报信。 —— 妖气盘旋的黄蜂洞,乌烟瘴气,遍地金色蜜浆池子。 黄蜂妖王仗义,直接软禁了宿引,一日三餐蜂蜜水,好吃好喝供养着。他担心宿引再去搅合裂锦山庄那趟浑水,不敢放人出来。他实在受不了他心中高冷禁慾的龙太子兄弟为个别人家的媳妇整得分筋断骨。 龙骨他都随便让人取,真他奶奶的大方啊。 大黄蜂之所以敢将宿引关起来,是因为他拜託打冥界当差的鬼哥们翻了翻冥界生死簿,打听到宿引心头上的那个别人家的媳妇大限已到,他准备了烟花炮仗,就掐着那个媳妇下葬的时辰放一放,以庆贺宿引太子劫后余生。 人死了再放宿引出来,到时候他也没法了,只得死心了。 他计划的挺好,最后却被自个的妖后给坑了,他捆着宿引的千丝网没有咒语是解不破的,妖后给宿引送了个饭,不知被蛊惑了什么,竟把千丝网给收了,还把自个的双眼皮哭成三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过了十二点还有一更。 第71章 【21】 裂锦山庄, 白绫翻飞的灵堂, 唐颐站在冰棺前,双手死死扣着棺沿。 「我不信, 我不信,这不是真的……呵呵……我知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她一会哭一会笑的, 有些疯癫。 倏地,堂内白帐一飘, 宿引蓦地出现在棺材头。 灵堂左右的两个小厮鬼叫着跑开。唐颐却有些气魄胆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瞪着对方, 「你,是你,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爱多管闲事的妖人。」 宿引因不久前被抽离一根龙骨,又硬闯大黄蜂设下的蜂阵, 元气受损,一不小心现了下龙头。 唐颐终于翻了个白眼晕死过去。 肃穆的灵堂内, 宿引掌心腾出一团金色火光,轻轻松松将冰棺里白萧煌解冻。 撑着棺壁爬起来的白萧煌一眼就望见倒在地上的二夫人,侧眸又瞅见面无表情站在棺材角的白箫煌, 他哈着白气道:「你, 又是你,你把虞欢怎样了。」 宿引望着努力从棺材里往外爬的身影, 冷声提醒, 「你确定她是虞欢?」 方立在地上的白萧煌眸色一顿, 唇角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或许他一早察觉出什么, 但碍于想像力匮乏没琢磨出真相。不过任哪个新郎官也联想不到新婚当天两位夫人换了个脸玩身份转换猜猜猜。 宿引望着灵台上的厚厚堆积的元宝冥币,道出两位夫人换皮交易的真相,以及白箫煌是如何中的石心蛊,且毫不避讳的告诉他石心蛊无解。 白箫煌听了,难得的沉默,且沉默良久。他瞥一眼仍晕倒在地上的唐颐,「怪不得,怪不得我时常从她眼神里看到唐颐的蛮横狠厉,而自唐颐的眼睛里会读出虞欢的隐忍倔强,原来……如此。」 山庄后院暗房前。白萧煌推开那扇斑驳的铁门前,宿引唤住他,「虞欢一定不想让你看到她如今的样子,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 白箫煌声色黯哑,「恩,我懂。」 铁门被吱的一声推开,却不见人来,虞欢四下望望,「宿引,是你么?」
第161页 房内没有一点动静,她再问两声,仍是没有回应。 她略失望,抱膝而坐,望着脚边的干草发怔。 隐着身的白萧煌倏地跪下,望着那张被毁得辨不出原貌的脸,喉结翻滚,情不自禁抬手摸向对方的脸,倏然一只彩色泡泡凭空闪出,将他的手挡了回去。 他明白这泡泡定是宿引留在虞欢身上的金钟罩。 只逗留在暗房内一小会,白萧煌几乎是落荒而逃。 虞欢瞥见铁门的缝隙重新合上,院外撒进的一缕稀薄光晕也随之消失。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离她很近的地上洒着一些水渍,好似眼泪晕在地面的痕迹。 返回灵堂的白萧煌开始大口大口呕血,一众山庄下人见了诈尸还魂的少庄主,皆跪在厅堂外哆嗦。 白管家听下人道灵堂有异,忙过来瞧,一眼就瞧见少庄主身上的那层冰碴子不见了,活生生的站在地上,旁边还站着那位献计的高人。 「少庄主……」白管家兴奋的过来给主子磕头,却被主子遣出去。白箫煌强行咽下又翻涌上来的一口血,「你真能将虞欢的脸换回来?」 宿引颔首。 「那就好。」白箫煌自嘲一笑,视线飘向窗棂外的紫荆花枝上,「我在想,自从认识虞欢以来,我是怎样待她的。一把火烧了她唯一的房子让她无家可归;借着山庄少庄主的威名处处刁难她;将她逼上山庄后变着法子欺负她;终于嫁给我后,我不曾有一天待她好过。我甚至亲眼看着唐颐刺伤她的手,如今她又被毁了脸囚在暗房里受尽煎熬。」 他狠狠捶打着自个的胸口,「我究竟是有多混蛋啊,活该这颗心变成石头。」 默了片刻,似乎平静许多,转身望了望始终静如古潭的宿引,「我曾见她在你面前笑得很开心,在我面前她从未那般开心笑过。」 「因为她在乎你,时刻想着在你面前保持最美好的一面,言行有所顾忌。而我,她从未放在心上,所以毫不掩饰将本真显露。」宿引唇角淡淡一勾,「其实,她只是故作沉稳懂事,本质里还是个纯真又顽皮的孩子。」 「身为她的相公,却要别人来告知自己的娘子本真是何模样,真是一种讽刺。」白萧煌红了眼圈,「成婚前,我曾答应虞欢,紫荆花开了带她一起摘花瓣做香囊;谷雨时,为她制一把油纸伞,冬日到了携她去北方赏雪。她说她自小生在烟雨江南,一直很想看看漫天飘雪是什么景象。可惜,这些我都不能为她做了,我对她的承诺只好等你替我兑现。」 「明日卯时三刻,你来山庄接虞欢走吧。」最终,白萧煌沉声道。 这一夜,白萧煌只做了一件事,偷偷往暗房中燃了安神香后,安安静静守在虞欢身边到天亮。 虞欢被门外的鸡鸣声唤醒。睁开眼后,一道身影背身而立。单凭背影她立马认出此人,双手捂住溃烂的双颊,惊慌失措,「……你……你怎会在这儿。」 白箫煌转过身来,毫无温度的一张脸盯着她看,「不必遮掩了,你这副样子再怎样遮也遮不住。」 虞欢双手垂下,无力地搭在海草上。 白箫煌冷着声音道:「从今天开始,你与我再也一丝瓜葛,我没料到你我竟是这般结局,或许这本是一段不该开始的孽缘,虞欢。」 虞欢勐然一怔,缓缓站起, 「你……你知道我是……」 「恩。」他尾音落下便转身离去。 袖子被狠狠拽住。虞欢已走出泡泡,挡在他面前,拽着他袖口的一双手指节青白,「你知道是我……」她又重复一遍,「你知道是我……」 白萧煌甩开对方的手,掸子掸被抓皱的袖口,「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我一早就对你恩爱全无。」抬步向门外走去。门槛间,脚步一顿,道了句,「你走吧。」 人都有一种通病,那便是自以为是为别人好,按照自己的思维想法自以为是左右别人的人生。 白萧煌的目的很明确,反正自个早晚横尸成石头,不如成全了心爱之人的幸福,好让虞欢去安心追求人生中的第二春。 一如,木槿儿对景灏的决绝。 可一心为爱人着想的白萧煌却彻底不了解爱人的心,一如木槿儿不了解景灏的心。白萧煌不明白虞欢为她受尽煎熬却对他无一丝怨恨是来源于他对她的爱。他认为唐颐是虞欢,所以他对唐颐的好她接受,他对她的不好也照单全收。 哪怕身在地狱,有信仰便是天堂。 白箫煌的爱,是虞欢的信仰,全部的精神支撑,当信仰彻底碎裂在眼前时,那些被积压于心底,被刻意弱化的痛苦于瞬间酝酿发酵,咆哮而出,势不可挡。 于是悲剧便水到渠成。 第72章 【22】 虞欢如此, 唐颐亦如此。 两人的爱恨于心里压了太久,真相暴露的那一刻, 直将人逼到崩溃边缘。 白箫煌离开暗房没几步便晕过去,被管家着人抬下去将养, 唐颐趁机带了两个壮实婆子冲进暗房。 彼时, 虞欢正瘫坐在地上, 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望着墙壁间挂着的蜘蛛网。 唐颐此行说了一句话, 办了一件事,便冷笑着离去。 她命两位壮婆子将虞欢的一双眼睛生生剜掉,她发狠得捏住虞欢的脸, 「我看他还能不能从你眼中读出什么。」 可见, 灵堂中, 唐颐是装晕, 宿引和白萧煌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第162页 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的了, 唐颐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晚了, 妒念是无底深渊, 跳下去便没有生还的可能,甚至她原本以为她肚子里孩子是她的挡箭牌护身符, 可他低估了白箫煌的狠绝,真相被揭,原来他是不肯花一点真心在她身上的。 暗房内, 空气安静下来。虞欢摸了两把脸上的血后站起来, 凭着感觉走出裂锦山庄, 摸索向引江河畔。 她脸毁了,眼瞎了,一身的血迹,一路走下去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甚至是山庄下人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山庄至引江畔,一个时辰的脚程她走了几乎一整日,连滚带爬,从山坡上滚下去多少次不记得了,衣服被石头藤条撕扯得破破烂烂,手上的皮全磨破了,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完好的地方来。 正闭目盘在珊瑚榻上调养气息的宿引,隐约听到江面传来的唿喊声。 寒江殿。 宿引的一双眼不敢离开虞欢身上片刻,他不过一日不在,她竟被害成这样,他留给他的五彩罩她就那么不珍惜,傻不拉几从里头跑出去。一向无甚杀念的他有那么一瞬间有种血洗山庄的冲动,为虞欢轻轻擦了擦身上的血污痕迹,他将小彩瓶拿出,方拔~了瓶塞,里头便有五彩烟雾飘出来,「幸好之前未将你们的脸换回来,如今唐颐挖了你的眼,正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虞欢醒来,已是三日后,不知宿引用了什么法子医治,她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消失不见,铜镜里,是久违的那张脸,可她的眼神空洞洞的,不见往日的生动灵趣。 换一场皮,竟换掉了一身的开心与欢喜。一颗心,如死灰。 宿引虽面色憔悴,但见虞欢又恢復往日的模样,也算欣慰,方煮好的草药倒入水晶碗,他吹了下,递给对方,「乖,吃掉。」 虞欢接过冒着热闹的药碗,眼里一热,她此生最幸运的便是遇见了他。 倏地,整个寒江殿晃动起来,江水中泛起一阵巨大的旋涡,殿中央的一双龙柱也裂开几道细纹,虞欢手里的药洒了一半。 「不好。」宿引面色一沉,「我去去就来。」说完便消失不见。 寒江殿转瞬又恢復平静。 虞欢丢了药,含了避水珠上岸,直奔裂锦山庄。 白箫煌被管家伺候着服了药,重欲躺回床榻时,虞欢勐地推门进来。 他还未仔细辨认对方的脸,掩在对方袖口下的化心剑便直刺进他的心口。 「白萧煌你终究付了我,如此咱们两清。」丢了化心剑,虞欢不吝啬一眼,转身离开。 白萧煌垂首望了眼心口的血洞,虚弱地探出一只手,似想抓住对方,可惜连一片衣角都未碰到,「虞欢。」他梦呓似得喊了一声便倒在血泊里。 杀完人的虞欢大大方方下山去,山庄下人没一个敢阻拦的,自从少庄女娶了两个夫人后,整个山庄都没消停过,被毁容剜眼的明明是大夫人,他们亲眼看着大夫人跌跌撞撞走下山庄,不过几日,灵犀居的二夫人突然毫无徵兆的脸也毁了眼也瞎了,紧跟着二夫人又完好的现身山庄行兇,那么如今灵犀居的那位是谁? 胆子小的下人,直接打包了行礼出逃,这山庄邪门,待不下去了。 —— 赶到虞支的墓前,已是黄昏。 墓前躺着几束白花。 倚在墓碑呆滞片刻,藏好的那杯毒酒拿出来,凑到唇边,仰头灌下时,被蓦地伸过来的一只手打掉。 宿引一脸沉痛,语气也难得严肃,「早知你今日求死,当初不如不救你。」 虞欢捂着脸哭起来。 宿引轻嘆,将她揽入怀中,「何必。」 虞欢靠在他的臂弯间,筋疲力尽,不消一会,沉睡过去。 待虞欢醒来,是在裂锦山庄的承欢居。头顶是熟悉的青萝帐,房内层层素色帷幔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窗外拂进似有若无的花香,琴案边站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醒了。」宿引开口道。 「我怎么会在这。」她撑起身子,走下软榻。 宿引浅笑,「跟来我,带你重新拾回自己的幸福。」 来不及撤走的灵柩供台,白萧煌重新躺回棺椁里去。灵堂里的幡帘被风带起,哗啦作响。 裂锦山庄频出怪事,主子们醉的醉,伤的伤,死的死,下人们吓跑了不少,山庄灵堂前只跪着两个连头也不敢抬的小厮。整个山庄最幸福的人莫过于白益。这老庄主一坛千日醉下肚,至今还未醒来,对于山庄剧变毫不知情。 虞欢见到灵堂门口垂得层层白布白幡,脸色一沉,「为何带我来这,是想让我亲眼看看被我杀死的夫君么,我并不想见。」 她转身离开时,手腕被拉住,「你可知当日暗房中,他为何对你说出绝情的话来。」 虞欢怔了怔。 「他中的蛊毒无解,将你託付于我。」 「他没死。」宿引见她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扶了扶她的肩,再道一句:「他没死。」 然而宿引却说了谎,化心剑乃皇家御赐宝器,刺入心脏后一颗心都被勾出来化成血水,顷刻间毙命。 白箫煌已死,灵堂不远处站着两个鬼差正发牢骚。 「现在怎么办,灵堂被施了结界,那白箫煌的魂魄被强行留在里头,我们进不去啊。」 「你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没有,结界是他设的,你看他头上三寸有仙泽,看形体好像是个……大蟒。」
第163页 「你他妈见过长犄角的蟒么?」 「那是……龙?!」 「……咱们打不过,走吧。」 「我一早就这么想的,回地府写份煽情文书呈给阎王,让阎王来对付那头龙吧。好鬼不吃眼前亏,撤。」 秋暮瞅着两个勾魂的小鬼差眼熟,貌似是黑白无常新收的两个徒弟,就这办差态度……这年头不但流行社会人,还出了社会鬼。 这面,一片素缟的灵堂口,宿引对着虞欢泪眼氤氲的一双眸子道:「你在这里等我,莫要人进去打扰,我会将完好的他还给你。」 灵堂里跪守着几个下人,想必他们见识过宿引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大家一致跪着后退给宿引大人腾地界,只有白管家站起来,「高人……」 宿引摆摆手示意他闭嘴,他停在棺椁间,棺盖未合,白箫煌已被白管家套上及其隆重的入殓行头,金缕玉衣,珠串挂身,满棺材的金锭子,典型召唤盗墓者的节奏。 宿引低沉沉对着棺内的人道:「其实我想你死。」 第73章 【23】 寒江殿。水晶玉砖上, 一条金色巨龙躺在地上, 龙眼闭合,龙鬚轻轻摆动, 奄奄一息的模样。 大黄蜂骂骂咧咧着,于殿里的蚌壳间一阵翻腾, 「骨头心脏说送人就送人,真你娘的大方啊。」终于翻腾出一颗萦着白光的丹药来,迫不及待塞入龙嘴里, 对着吞下丹药后缓缓化作人身的宿引哭丧道:「凝神丹只有一颗啊, 你别再逞强了, 都说了不让你追,你偏追, 追人家媳妇追到失心疯,你可真出息啊。」 「我无碍。」宿引捂了捂心口道。当日他走出珈澜婆婆的古宅,那婆婆终是喊住了他。 「石心蛊无解, 但若有人将一颗心脏换给他, 便可活。」 他是龙子, 有仙气护体,没了心脏暂且死不了,但日后身子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他也不知。 宿引盘坐调养气息,一旁围着宫殿胡乱晃悠的黄蜂妖王, 双手合十, 嘴里喃喃祈祷:「上天作证啊, 这龙真不是存心跟天道过不去,各位天官手下留情啊,这蠢龙只是不会恋爱啊,行行好,放过他吧。」 寒江殿外勐然传来巨大轰鸣声,似江水咆哮连着野兽低鸣。瞬间,整个寒江殿晃动起来。 宿引面色一沉,缓缓站起,捂着染血的胸口道:「看来被封印在江底的梼杌趁我龙气微弱,终于破了封印逃了出来。」 大黄蜂听了这话,险些摔倒,牙齿打颤道:「哎呀妈呀,出大事了。」 裂锦山庄飘满了白幡的灵堂,白箫煌同虞欢彼此站着望着对方,良久,两人同时一笑。 经歷了这么多悲欢离合,生死线上也滚了一圈,再见时,恍如隔世亦如初心。 突然,远远传来几声不知何物的咆哮声,地面跟着晃了三晃,白管家匆忙来报,引江城突发洪水,已淹死了不少人。 虞欢顺觉不妙,「恩人。」 她一路跑出去站在海拔略高的山石间望见整座引江城被江水淹没。浩浩江面一条金龙与一头人面兽身的怪物翻滚纠缠打斗。 「呀呀,那怪物不是梼杌么,身为上仙的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啧啧啧,这梼杌俨然没长好,似人似虎又似猪,它这副三不像的模样让人看着好别扭。」 秋暮一回头就瞅见古未迟摇着桃花扇正津津有味的评头论足。 「握草。」她心里冒出两个字来,「你怎么又突然出现了。」 「是你太入戏看得认真,我一早就站你身后了。」古未迟戳了戳她肩膀上睡着的肥爷。 秋暮不再理睬对方,重回转回视线,「梼杌。」她低喃着。 古未迟的身子越发透明,看来幻术也快撑不住了,他眯着桃花眼说:「梼杌乃上古凶兽,十万年前,嶓冢山上掌管神兽的灵女陌轻尘莫名消失,千万灵兽四处逃窜,这三不像的畜生趁机从嶓冢山逃出来,人鬼仙魔它都吃,从不挑食。听说后被菩提世祖囚禁在悍生钹里,后来又逃了出来,菩提世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梼杌封印在引江底,宿引太子恰好揭了天宫的勇士榜自愿前来引江镇守。此番看来这梼杌冲破了封印,出来祸害苍生了。」 江面之上翻搅着一龙一兽,金龙一直处于下风,似乎拼着一口气硬撑着,秋暮捏了把冷汗,且不说一条龙能否打得过上古凶兽。现在这宿引龙子刚掏了心脏,眼下身子最虚,再这么打斗下去,龙命堪忧。 浩瀚的引江水被梼杌翻搅得暴涨,岸堤被没,滔天水势再次席捲引江城,城中百姓惨叫哀嚎不断,浮尸遍地,惨不忍睹。 倏然,空中乍现一团金灿灿云霞。一位鹤髮老者腾空出现,他身后跟着两位面色清秀的仙徒,两小徒生得一模一样,头顶边缘散着几圈刺目白光,一人持金刚圈,一人握金光钹。 「呀,菩提世祖都来了。」古未迟喊了一声。 两位秀色可餐的仙徒联手,一人持金刚圈一人敲钹,同搅腾江水的梼杌凶兽斡旋了几十回合。江天之间,金光白光黑光糅杂成一团,好一番功夫才将被金刚圈困住的梼杌重新封印到引江底。 这日,大人物陆续驾临小小引江城。菩提祖携着仙徒方闪着祥雾离去,驾着独角青兽的几位天官便后脚来宣读天旨。 「东海龙太子宿引听宣。」一道威严之声自晦暗天宇传来。
第164页 江上金龙瞬间化作人形落于江岸,墨色衣角被江水浸得有些皱。 虞欢遥遥见到屈身跪地的身影时,愣住,「……恩人。」 手持笏板,浮于云间的天官,宝相庄严宣读天旨:「宿引龙子无视天纲,阻碍地府官差行事,篡改凡人寿命,扰乱人间秩序轮迴,痴缠凡尘女子,玩忽职守以至凶兽梼杌伺机逃脱祸害人间。今引江城无辜淹死之众达一千有余。宿引罪孽深重,依天条例律除去仙籍剥去龙筋,压至引江寒晶石底思过重修。」 「宿引领罚。」 宿引起身的档口,东海老龙王鼻涕横流地飞了过来,跪倒在一众天官脚下,连连替龙子求饶。 宿引却道甘愿受罚,请天官宽诺他一炷香时间与故人道别。 天官看在龙太子认错态度良好及老龙王的面子上,准了。 金龙一闪,瞬时落在山巅一块巨石上,同虞欢仅有一步之遥。 他缓声道:「再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虞欢再听到天官之言时,早已泣不成声,宿引擦掉她脸上的泪,「别哭。」他道:「我走后,你要乖。更不要再同任何人做任何交易,与你做交易的人不会做亏本买卖,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语罢,运气将全身真气聚集掌心渡入对方体内。 纷飞的水汽龙气层层将两人包裹,宿引墨发间滑出缕缕白丝,面上呈现出衰竭之相,虞欢才觉不妙, 「你快放开我,你在做什么……」 他手掌翻转间凭空招来一条月白轻纱覆在对方眼前,又在她脑后打了个结,「别看了,不好看。」 伴着一声低沉雄厚的龙吟声,一条金色长龙飞向江面。半空的天官将手中的玄青锥抛下去,一道撕心龙吟后,一条约莫一仗长淡金色龙筋自龙体里抽离出来。穿梭云天之间的龙身僵直了身子,重重跌入波浪滔天的江水。 月色白纱被江风吹动,拂在虞欢发间,这一次她乖乖的听话,未曾扯掉覆在眼前的白纱,只静静立在落满残花的巨石上,似等故人归。 江水褪尽,引江堤岸上的白石护栏重新见了日光。城中百姓为逝去的亲人办了丧礼后,修葺被江水沖毁的家园。人间烟火,生生不息。 虞欢跪在江岸三天三夜滴水不进,一身素袍被江面雾气打得湿透。 黄蜂妖王落魄着一张脸过来劝说:「就算你跪到沧海桑田,宿引太子也出不来啊。早知如此,我一尾巴将你扫去见阎王算了,东海龙子也不至于被你整得这么惨。」 虞欢跪地不语,一双眸子干涩红肿,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来。自宿引被压在江底寒晶石下后,她自大黄蜂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 宿引太子用十箱珠宝以及一根龙骨向珈澜婆婆讨了换皮蛊的解法。 他又将自己的心脏换给了白萧煌,才至白萧煌死而復生。 最后耗尽千年修行,将体内真气渡给了她,只为延续她所剩不多的寿命。 因为她,万千红尘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她,东海龙太子被剔骨抽筋剜心散尽千年道行,能为她牺牲的,都牺牲得干净,最终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引江底,这是她怎样都想不到的。 大黄蜂见劝不动她,摇摇头,喟嘆道:「宿引太子吩咐我的事已办妥当,我将他留下的一碗龙血已送去裂锦山庄。可你那相公喝不喝便是他的事了。」 自白萧煌换了宿引的心脏后,因无法承受太过醇厚的仙泽之气,致使身子虚到极致,走不到十步便体力不支,并常常陷入昏迷。宿引在受天罚之前已然想到这点,便提前淌了一碗龙血拜託大黄蜂转交给白萧煌。 白萧煌若服了龙血,体内心脏会渐渐适应凡尘肉体。可白萧煌竟一把将大黄蜂送来的龙血打翻。他抽出腰间短剑便要自刎,「我不会饮了那龙子的血,我将这颗心脏还给他,你们把虞欢打江边带回来。」 白管家及众位小厮及时夺过白萧煌手中的短剑,裂锦山庄才不至于操办第三次丧事。 大黄蜂望了望糟蹋了一地的龙血,扯着嗓门扯着步子跨出门去。 「自杀是个技术活,别灰心,熟能生巧,再接再厉啊。」 身后是白萧煌气息不匀的哀求声,「请把虞欢带回来,江边寒露重,虞欢的身子一向弱,她整日跪在那怎受得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大黄蜂望了望跪在江岸呆滞不动的虞欢,又嘆口气道:「我曾问宿引太子为何如此青睐于你,他道打你小时候便常常见你在引江边弹琴。墨色古琴,五色琴弦,头上扎俩个丸子头,小小年纪弹得极认真。他道他听了十几年早已听习惯,只想再听到你的琴音,一直听下去。恐怕这些,他也从未向你提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节日快乐! 第74章 【24】 幽冥当铺。 天啻君的心情格外不错, 差了小菩提往幽冥当铺的水榭台垂了四面红纱。 又亲手熄灭熏炉内的迷藏香,改换曼陀罗。 他盘坐在芦苇席垫上, 膝上搁了把单弦琴,却不弹, 只静静望着雾气朦胧的忘川河水。 小菩提挂好了纱帐跑过去问:「天啻君抱琴抱了这么久为何不弹?」 他垂首打量泛着泠光的琴弦, 「非我之琴, 弹不得。」 「有何弹不得?」小菩提挨着天啻君坐下来。
第165页 这琴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旁的琴是五根弦或七根弦,此琴唯有一根,她勾起手指于琴弦上轻轻划了一下。 琴弦轰然作响之后弹出一道气流直接将小菩提掀出几丈远。 脚尖为阻, 地板上被划出一道长痕, 身后是看似平静的忘川河水, 小菩提怎样也不能让自己停下, 背身跌入河水的一瞬被天啻君掌心挥出的一道银光稳稳接住。 「好霸道的琴。」小菩提拍拍胸口重新走回天啻君身旁。似乎对这琴产生兴趣, 伸长了脖子打探着。 天啻君抬手将她凑近的脑袋挡回去,「客人来了, 去请。」 小菩提从当铺的明厅里领了个姑娘出来, 边往水榭台走边小声夸赞着,「姐姐的眼睛好美。」她拿手撑了撑自己的眼皮, 想比之下,她的眼睛好像有点小。 天啻君见客人到了,一向高冷傲慢的他竟露出个微笑, 将琴放到旁侧玉案上, 起身道:「虞欢姑娘, 我等你很久了。」 虞欢的魂魄自一幅画里落到这个陌生的空间后,便被一个看起来憨憨的小姑娘引着来到这水榭台,尚在懵懂中的她问:「你是谁?这是哪?」 天啻君却未回答,只垂眸看了一眼玉案上的古琴,「它也等你很久了,先来弹首曲子听吧。」 —— 秋暮一行从迷藏界出来时,白摩正端坐在引江客栈的凳子上守着两人一兽的肉身,是平日里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见蒲草垫子上的两人先后睁开眼,白摩似乎松了口气,「这次怎么这么久。」 古未迟舒活舒活筋骨,斜眼看了下秋暮,「还不是她墨迹。」 秋暮懒得睬他,拍拍脚下仍在昏睡的肥爷,「醒醒醒醒。」 肥爷一点动静都没有。 古未迟也揪了下对方毛绒绒的耳朵,「下雨啦打雷啦……」 还是没动静。 该不会肥爷的魂魄留在迷藏界里头没出来吧……那就糟了。 再入一趟虞欢的迷藏界并非难事,只是肥爷的魂魄是被困在他们已进入又返回的那个迷藏界里,再入虞欢的迷藏界便是新的迷藏界,又是一场新的轮迴,虽属同一个人的记忆世界,但自成一国幻境,跟上一次迷藏界无任何干系,已入过的迷藏界会随着迷藏使者的归来而消失,若魂魄神识不能一同随迷藏使者返回,那便是再回不来了。 这是入迷藏界最大的危机。 秋暮摇着肥爷的脑袋一阵心慌,这蠢货突然挂了她有点不大习惯,正晃着,白摩一手抱过肥爷,然后手一转,掌心幻出盘香气扑鼻的蒜蓉鸡腿。 肥爷的鼻子动了动,瞬间睁开眼睛扑到盘子上,「啊!鸡腿!」 古未迟竖个大拇指,「老白,有你的,宠物的心你最懂,给老君守门的那个小麒麟要不交给你搞定吧。」 「不可能。」 「你可以再生硬的拒绝我么?」 白摩一掌唿走朝他笑得不要脸的古未迟,然后走向秋暮,「怎样?虞欢同当铺交易了什么,魂魄?」 秋暮摇摇头,如实道:「什么都没交易。」 引江城再一次入夜,推开窗可见辽阔江面散着稀薄烟雾,看似平静的江水下囚着一龙还有一兽。 不远处的藏欢楼红灯幽幽,门口进出着不少的华服宾客,喧嚣声偶尔飘进窗来。 秋暮关上窗户,这次她也不懂了。幽冥当铺开门做生意从不做陪本的买卖,灵魂乃当铺最钟爱的交换物件。 虞欢去了幽冥当铺不假,那张单弦琴也被天啻君亲手交到对方手里,但天啻君却不谈任何交易代价,好似无偿施捨米粥给穷人的大善人。 可那把单弦琴绝非米粥,那琴她虽从未见过,但看琴弦琴身绝非凡品。 那琴从未有人弹起,稍微碰一下,皆有可能被震伤心脉内脏。 正是虞欢用来迷惑人心智的那张古琴。 她打算再访一次藏欢楼。 花房里,虞欢差遣小丫鬟为她换上一套低胸艷裙,她坐在铜镜前将最后的唇妆画好,为催眠下一轮人做准备。 赤红口脂微抿,双唇饱满,潋滟如血,眼角点一颗血红美人痣,危险却极诱人。 丫鬟推门去换水,虞欢从铜镜里突然望见了个人。 她一回身,果然有人站在她身后,虞欢快速去抓妆檯旁的古琴,手指方碰到琴尾,对方出声道:「幽冥当铺,秋暮。」 虞欢的手顿时缩回去,揪着一颗心望着对方。 「当初跟你做交易的大当家有事来不了,派我来看看你。」秋暮见对方戒备不再那么明显,随身坐到一旁的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姑娘是当铺的人?那姑娘来此是……」 秋暮品着茶,一脸莫测高深,实则懵逼,她来干什么的,她都不知道。 虞欢并未跟幽冥当铺做任何交易,那么瞳姬让她来干嘛,难不成耍她玩,但瞳姬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她觑一眼那张古琴,「我想知道为何唯有你能弹奏这张琴?」 虞欢的视线又飘到琴弦上,摇摇头,「当初天啻君将琴送我之时,曾道这琴只属于我,也唯有这张琴能将我要救的人救出来。」 「用琴音迷人心智,然后将催眠之人送到江底砸石头。石头那么大,你砸了十年只砸下点屑,真要救人出来,要砸到何时,恐怕就算将整个引江城的壮丁都送下去都未必能将石头砸开救人出来。」
第166页 「当初我也跟姑娘有一样的想法,这么耗下去不知要耗多久,所以我后来又去了当铺欲让天啻君再为我想一个快一点的救人法子,可是当铺的人一直不见我,后来天啻君身边的小丫头倒是隔空传话给我,说莫要急,时候未到。我只能先用琴音将人迷惑去江底砸石,哪怕石头少一点屑渣于我而言都是希望。」 「宿引太子若被救出,你打算如何?」秋暮本是随口一问,虞欢却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姑娘是何意?难不成你们当铺说的时候到了,打算帮我将宿引救出来?」 秋暮有点骑虎难下,不正面回答,只将话题往一边扯,「我是说倘若宿引被救出,你打算跟他回东海当个太子妃噹噹还是……」回裂锦山庄去拯救那个整日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白箫煌。 「我没想那么多,一心只想着先将人救出来,只要能将人救出来要我怎样都行。」 显然对方还是很激动,只一味表明救人的决心态度,秋暮的八卦心没能得到满足,其实她就想知道虞欢经歷了这一切最终会选择哪个厮守终身。 她不死心的又问:「那白箫煌你不打算去看看,十年了,你好像从未回山庄看望过他。」 虞欢眸色黯淡下来,「我……我没脸见他。」 是重操旧业做花魁勾搭了无数壮汉没脸见夫君,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已给了别人故而没脸见夫君,秋暮不好明着问。 但见她腕间仍挂着那只白箫煌亲手送她的月绣千丝镯。 「姑娘。」虞欢突然跪下去,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秋姑娘,你是当铺的人,神通广大,我好不容易见你们当铺的人现身,请帮我救出宿引,虞欢当牛做马报答当铺的大恩大德。」 虽然秋暮到目前为止也不明白当铺让她走这一趟是为什么,但她已打人家的迷藏界走了一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目前的境地虽有些尴尬,但若能帮到对方为何不帮,于是她底气不大足地说:「我有几个高人朋友,我回去找他们商量一下,看能否帮的上忙。」 虞欢重重往地上磕了个头,额头紧紧贴着地,久久不起,眼泪浸湿了地面一大片,像是囚禁在黑暗中多年的人倏然见到一缕漏下的天光,又像是身在绝望的沼泽见到嫩芽破腐而出的心情,无以名状。 当虞欢终于抬起头时,顿时呆住。 秋暮正拿着一条烧鱼啃得津津有味。 秋暮咳了一声,指着桌上那只空空的盘子,「饿了,闻着这鱼香,忍不住吃了,虞姑娘不会怪罪我吧。」 「哪里哪里。」虞欢站起来,支支吾吾,「可是那鱼是玄黄吃过的。」 秋暮当然也见到鱼尾巴缺了一小口,不过她在迷藏界一呆就是八九天,真的是滴水未进啊,入迷藏界也很耗心力和体力的,这会出来还没吃过东西,随手拿了人家的鱼吃,这种事其实她也是头一回做,有点尴尬,不过吃都吃了,不过一条鱼,明个可以送人家一筐,她毫不介意的笑笑,「没关系,别人吃过的也没关系。」 虞欢愣了下,起身往门口走去,「既然姑娘饿了,我去吩咐人准备点吃的。」 窗户突然破开一角,一道黄光闪过,秋暮手里的鱼以迅雷之势被一只黄猫叼走,那只黄猫跳到窗台上弓着背,浑身毛都奓了,对着秋暮跃跃欲试似是打算狠挠她一顿。 「玄黄,不得对客人无礼。」虞欢赶忙返回,顺了顺对方奓起的毛。 玄黄!是只猫! 她抢了猫食,还是猫吃剩下的,秋暮扣着嗓子眼,「虞姑娘,我去哪里吐方便。」 —— 秋暮返回引江客栈后,古未迟正和肥爷抢毛豆吃,白摩在塌上打坐。 她带上门走过去,肥爷抓了一把毛豆递给她,「老大,吃豆豆。」 秋暮刚清理了肠胃,这会提不起一点食慾,只摆摆手。 古未迟揪起肥爷的耳朵,「你个小没良心的吃货,我买了一筐毛豆你就给剩了一盘还跟我抢,你老大来了立马抓给你老大吃,你太不够意思了。」 肥爷凌空嗷嗷乱叫,「才一筐,况且毛豆是纯素,一筐根本吃不饱啊啊啊啊,你这个贱仙快放我下来……」 秋暮直接绕过去,问白摩,「上君对江底的那块寒晶石了解多少。」 白摩睁开眼,「寒晶石,非五行之石,仙剑利器对其破坏不得,乃天帝用来镇压凶兽的宝物。」 「那寒晶石坚硬无比,再是灵气兇悍的剑斧噼上去亦不起一点作用,无火无浸,雷也轰不开,专门压制法术啊灵器啊,倒是人间最普通的开凿工具还能凿出点石屑来,是块很邪门的石头,听闻年头及其久远,跟上古震天石齐名。」古未迟趁机抓了肥爷一把剥好的毛豆凑过来补充说。 「再厉害也是块石头,天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剋,难道这石头没有克星?」秋暮问。 「有,仙帝有柄云上箫专破寒晶石,但是那箫是仙帝的心头至宝,更是他同帝后当年的定情之物。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块石头太过强大,又是天生天养的上古之物,怕是破坏了那石头亦会遭到反噬,也就是说就算寒晶石被噼开了,那云上箫同时也废了。仙帝是不会借给你用来救出犯了天条的东海龙太子的。」古未迟直接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救那龙子的想法。」 古未迟往嘴里仍了几颗豆,嚼吧嚼吧,「都这么熟了我还不知道你,嘴硬心软,虞欢若求你几句你肯定想法子帮她。」
第167页 「你怎么知道我去见了虞欢。」 「引江城你认识谁啊,你大半夜出门除了去见虞欢还有谁,还抢猫粮吃。」 秋暮一根手指头伸到对方面前,「古未迟,你跟踪我。」 古未迟嬉皮笑脸的将秋暮的手指蜷回去,又往嘴里塞了两颗豆,「嘿嘿嘿嘿,只怪长夜漫漫实在太无聊啊!」 秋暮方想发一脚过去,白摩起身道:「虞欢既然未同当铺做交易,那么当铺派你来此是……」 「这个……保密。」说不知道太丢人了吧。 秋暮返回自个客房的路上还在琢磨,寒晶石风雨雷电刀枪剑戟对其破坏力不大,那宿引太子被救出的希望很是渺茫。再一想,白摩道那邪门的石头唯有仙帝的云上箫可破,箫声破石头?她瞬间灵台一闪,大概猜到了虞欢手中那张古琴的正确用法。 倏然,一股子寒气打她客房的缝隙里飘出来,她心生戒备,勐地推门进去。 「瞳姬姐姐?」 「怎么,出来才几日竟连我的气息也辨不出了?」瞳姬自梨花凳子上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打量着,「离开幽冥当铺,你这气色越发不错,还有闲心跟仙人拌嘴逗趣,日子过得好不逍遥。」 「我……是那两个仙人非要跟着我,对了,瞳姬姐姐怎么突然来了。」虽然当初是她赌气走的,但目前瞳姬先一步来找她,她也不好硬僵着脸,毕竟如今那当铺是瞳姬说了算,她还是那个小打杂的。 「我来亲自助虞欢一臂之力。」 秋暮问:「虞欢究竟同当铺做了什么交易?」 瞳姬摇摇头,「无交易。」 「那你让我来……」 「你只需做一件事,守住一样东西。」瞳姬凑到她耳边,命令般的口吻,「你务必要做到。虞欢手里的那张囚生琴乃是个宝物,虽出自我们当铺,但很快会被人抢走,你此行目的是守住那张琴。」 「谁会来抢那张琴?就算有人来抢,以我的法力……」 「若是旁人,自然轮不到你出面,但千诀神尊会来抢,所以才派你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色诱也要守住那张琴。」 千诀神尊!要抢琴! 秋暮「……」色~诱管用也行啊! 「若你完不成此任务。」瞳姬围着她转了一圈,轻笑,「幽冥当铺的责罚你还未见识过吧,想比而言,十八层地狱的那些刑罚可轻多了,你若想见识见识,我不介意。」 秋暮心底一寒,「我会尽全力。」 瞳姬颇满意地点点头,秋暮又问:「幽冥当铺从不做陪本的买卖,不可能不从虞欢身上拿走什么作为交换代价,这是怎样的一盘棋,我不懂。」 「不急,你很快就会懂了。」 第75章 【25】 忘川河畔。 瞳姬一动不动站在三生石旁, 目送着忘川鸟群收起翅膀依次归巢。 一刻钟后, 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她微怒道:「三生, 你不自己出来打算被我揪出来么?」 冥花拥簇的三生石幽光一闪,三生现身出来, 「就算我不出现,你又奈我何?」 「你若真的一点不在意, 又何必现身。」 三生气哼一声,「我若不现身你会派秋暮来找我,你利用我和秋暮之间的情谊要挟我, 不觉无耻么?」 「无耻?无耻是什么?」 「你……」三生冷笑,幽冥当铺的蛇蝎美人瞳姬本就是个不讲道理不问是非狠辣无情的主, 懒得同她呈口舌之快。 「说,找我何事?」三生道。 「陪我去见一个故人。」 藏欢楼的天字号花房,西窗灯烛瘦。窗上同时映着个姑娘的倩影,那影子正望着一只镯子发怔, 而后拿帕子轻轻擦了擦,重新放回锦盒。 「虞欢。」三生对着窗上影子喃喃道。 一瞬间两人打藏欢楼落在江边, 静静的水流声传进耳朵。 瞳姬望着泊了两三野舟的江水道:「她的忘生咒是你下的,当然需由你解开。」 三生皱眉, 冷声回:「你们当铺究竟再打什么主意。」 「这你不需知晓, 你只要让这姑娘恢復记忆便可。」 「恕难从命。」三生转身就走。 「你以为你的忘生咒有多厉害, 不过锁了人记忆的小把戏, 你以为我们当铺的迷藏香不能让她恢復记忆?」 三生停步, 转身,冷笑道:「迷藏香确实能唤起人前世今生的记忆,但并非无所不能,比如,秋暮的记忆迷藏香便唤不醒。」 瞳姬掌心吸出一汩汩江水,于空中凝结成一把琴的模样,闲闲道,「秋暮是遭了天谴,迷藏香自然唤不醒她的记忆,如今这世上唯有两人可唤起她的记忆,一个被囚,另一个恐怕是不想秋暮忆起来。她目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身份挺好,记得太多痛苦便多,我想你也不愿她想起来吧。二十多年前,你对虞欢施了忘生咒,可这咒终归会破的,当然倘若我直接燃了迷藏香给虞欢闻,她或许会恢復记忆,但迷藏香难得,勿虚浪费,当初既是你封了人家的记忆便要还给人家,这才叫有始有终。」 瞳姬手指微微蜷缩,空中的水琴碎了。 三生走进藏欢楼时,一众姑娘都看呆了眼。 躲在栏杆角落的姑娘们窃窃私语着,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小郎君。 不要钱,约不约。
第168页 当虞欢拉开房门时,瞅见丫鬟一张羞红又兴奋的脸,「姑娘,有位公子找你。」 丫鬟闪开身,露出三生那张俊脸,「我是来还东西的。」 —— 秋暮刚躺到客栈那硬邦邦的床榻上休息,虞欢蓦地抱了一坛酒落在塌前,「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陪我喝一杯,秋姑娘赏脸么?」 南山月老庙。 头顶的同心树垂着千千万万个红牌,被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欢倚在树干上,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你一定不晓得为何非要带你来这喝酒吧。」 秋暮装煳涂,「为何?」 「因为他曾在这陪了我一整夜。」虞欢望着头顶如波浪般缠缠绵绵的红牌,「他曾写了个红牌挂上去,可惜我始终未找到。」 原来是想宿引了。 说着又往嘴里灌了几大口酒,梦呓般的声音道:「我欠他太多了,还不起了。」 秋暮挨着对方倚在树干上,「是想心上人了吧……对了,抱歉了虞姑娘,我到现在还没想到救出龙太子的法子。」 虞欢似是诧异,偏头望她,「你是当铺的人,你会不知?」 「我应该知道么?」 虞欢楞了一下,笑了,「世上除了仙帝的云上箫,唯有囚生琴能噼碎江底那块石头。之前噼不开那块石头,是法子不对。」 果然琴音可破石,正中她猜测。「你怎么突然之间就晓得了法子……」秋暮疑惑着。 三生将记忆还给了她,她当然就晓得了,不过这些她没说,只偏头对秋暮说:「你看起来不像幽冥当铺的人。」 「哦,幽冥当铺里的人应该是怎样的?」 「邪恶,残忍,一肚子阴谋算计,无一丝善心。」 「……你是被哪个灌输的不正确思想啊。」 虞欢笑笑,将酒罈递给她,「幽冥当铺乃世间最阴邪之地,这话流传许久了。」 秋暮接过酒罈喝了一口,「你看我阴邪么?」 虞欢饶有兴趣望着她,「所以说你不像。」 「对了,你究竟是谁?」秋暮问:「突然之间会了法术,突然之见丢掉你视为生命的那张琴,突然之间晓得了救出宿引的法子,虽然你现在一副伤心求醉的模样,但总感觉你是释怀了什么又或者要做一件大事的感觉。」 「秋暮姑娘竟能看出,可见是玲珑聪慧之人。」虞欢站起来望着头顶来回晃动的红牌,「没错,我要去做一件错事,明知是大错,但我还是要做。」 「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对错,更没有绝对的善恶黑白,要看从哪个角度看待事情了,倘若我们坚持认定的事是错事,那么看能不能往对的方向改。假若往对的方向走却违背自己的心让自己不快乐,那干脆一味错下去好啦,开心总没错吧。」秋暮这样回。 「这自私自利有悖天道的话似乎听起来有那么点道理,姑娘的性子亦正亦邪,逍遥洒脱,我喜欢。」 秋暮也站起来,「既然你喜欢我,让我送你一份礼吧。」她凭空招来一阵风将满树的红牌直往一个方向吹去,长长的红线下唯有一个红牌向相反的方向摇曳着。 虞欢看清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双名字。 虞欢,宿引。 「这是……」虞欢眼眶发热。 「是他写的。当初你想看却没找到的那个红牌。」 怪风消失,那红牌又隐在万千红海中,虞欢抹掉眼角的一滴泪,「你如何知道的?」 「我燃了属于你的迷藏香,进入了你的记忆世界,所以你的故事我都知道。」 「幽冥当铺果然好本事……怪不得,你这么懂我。」 「但是,我真不晓得你的真实身份。」秋暮如实道。难道还有迷藏界探不到的秘密?虞欢的记忆世界里,她可是个普通的凡人。 虞欢笑,「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秋暮愣神间,虞欢握起她的手,「再陪我做最后一件事吧,我一个人有点不敢。」 裂锦山庄还是那副萧条荒凉的景致。 秋暮没想到虞欢要她陪她上山庄来,至于为何一人不敢来。不是怕,是内疚。 秋暮这一刻才明白,虞欢的心最终落在了哪儿。 只是,这次秋暮陪同虞欢重返山庄,恍然间有种亲身渡过十年的沧桑感,初入山庄时,古未迟嚷嚷山庄内隐藏似有若无的仙气,她终于明白这缕似有若无的仙气来自宿引留在白箫煌体内的一颗心脏。 冷清的庄内,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孩童正在院中种着一颗小树苗。满头银髮的白益提了件外衫给孩子罩上,「怎么又种紫荆花树呢,这个月已经是第一百一十七株了吧。」 孩童擦擦略脏的脸蛋, 「听说种紫荆花树可以许愿,我希望爹爹的病快些好起来,娘亲也能好起来。」 白益搂住孩子,哽咽道:「真是好孩子,多好的孩子啊,可惜啊,可惜啊……」 爱种树的娃娃正是白箫煌和唐颐的孩子,一段虐缘却结出个果来,让人模煳了对错。 倚在榻上的白萧煌听到房门轻晃,转眸是一道虚晃晃的天光,初见光芒有些不适,他眯了眯眼才瞧见天光后走出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道影子。 他缓缓起身,缓缓走到她身边,面上未见不可自持的激动,反而略显平静,他轻轻打个招唿,「你来了。」
第169页 虞欢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了几眼,伸手递过去一个锦盒。 白箫煌接过,未打开,但他清楚里头装了什么,低头对着盒子说了句,「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虞欢也将头垂下一些,「将心脏还给他,我陪你死,好么?」 躲在外面听窗户角的秋暮随手逮住一只蛐蛐,再它头上吹口气,「听见了吧,这恋爱谈得多悲壮啊,幸好你不是人不会谈恋爱。」 白萧煌嘴角勾出羸弱一笑,「我知你此行目的,我再此等了十年。这颗心脏本就属于他,还给他是理所应当,可我怎么捨得你陪我死。」 他袖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抖,似乎鼓足勇气才握住对方的手, 「虞欢,是我对不起你,有一件事我想求你答应,我死后,每年的忌日到我坟前给我烧一烧纸,就算不烧纸,去看看我也行。」 虞欢含泪,点点头。 「哈哈,我看今个日子就不错,就今个吧,那个虞欢姑娘记得明年的今天给白庄主烧纸啊。」 门外的秋暮一把仍了蛐蛐,不对啊,怎么屋内传来古大仙那鼓譟音。 她推门进去,果真那缺德仙横在白箫煌跟虞欢中间,那腰一叉,活像个拆人姻缘的恶棍。 「怎么回事,你这么冒出来不合适吧。」秋暮将对方拉到一边小声问。 古未迟袖子一摆,「我来的刚刚好啊,这小两口已经道完别了啊,话都说完了该行动了。」 秋暮还一头雾水就见古未迟重新跑到虞欢身边自我介绍,「宿引本是在籍的仙,鄙人不才,也混了仙噹噹,跟他同为仙友。你打算救那龙子出来,又打算将人家的心脏还给人家对吧。」 虞欢用满是疑惑的眼睛望了望秋暮。 秋暮真想吼一嗓子不认识他,但她还是暗暗嘬着牙花说,「别看他这副德行,确实是个仙人。」 虞欢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唿。 「那么,动手吧。」古未迟撸起袖子。 秋暮又将人狠拽到一边,「你到底干嘛来了。」 古未迟指了指始终站在原地不语的白箫煌,「当然是取他心脏来了,宿引太子即将被救出来,可他被困在石头里十年,龙气大损,若不将心脏及时还回去,活不了多长时间,救上来也白救。」 「等一下等一下……」秋暮摁了下太阳穴,「这是人家的事,你突然冒出来插一脚是怎么回事。」 古未迟指了指虞欢,「她要噼开寒晶石救龙子,别忘了被压在石头下的还有一个梼杌。梼杌一出,引江城又要遭殃,到时候谁来对付梼杌守护引江城百姓,你们当铺自然不会管百姓死活,这些高尚的事当然是由我们仙人来做,好事不嫌多,干脆顺手帮虞欢姑娘把白箫煌体内的心脏掏出来,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干这么血腥的事多让人于心不忍。」 秋暮算是基本听懂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转了转眼珠。古未迟也是够残忍的,怎能当着白箫煌的面一口一个把人家的心脏掏出来,心脏若不好的,一下就过去了。 古未迟向门口努努嘴,「以下场景有些血腥,可能引起不适,你们俩姑娘可自行迴避。」说完又撸起袖子,对着白箫煌说:「白公子别紧张,我掏心这门手艺学得精湛,手法独到快准狠,已经达到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境界,不疼不疼,你只管安生的走。」 古未迟掌心方腾出一团白光,虞欢扑过去挡在白箫煌身前,嚅嗫着嘴角,却说不出一个字。 白萧煌板过虞欢的身子,一双清瘦指骨搭在她的肩膀,微笑道:「有你这份不忍就够了,有他护你,我就放心了。」他拭掉她腮边的泪水,「不要难过,否则即使我变成石头也会伤心的。」 古未迟那缺德仙再如此动情的氛围里不合时宜地叫唤一声:「这心是掏还是不掏啊。」 秋暮刚打算冲上去堵上白箫煌那张臭嘴,余光瞥见虞欢已哭着跑出去。 秋暮也跟了出去。 古未迟走出来时,怀中抱着个水晶罐子,里头是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 「无痛苦,未流血,已化石,你可以进屋验证一下。」 虞欢站在原地愣了愣,没看一眼水晶罐里的心脏,也没回头朝屋里望一眼。 古未迟抱着水晶罐子沖对方竖个大拇指,「大气!」 秋暮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半敞的屋门内一座人形石雕立在地上。 心脏没了,没了仙气镇压,石心蛊的毒瞬间遍布全身,白箫煌还是做了那个石头人,早十年,晚十年,都逃不过的结局。 石雕一侧的花木桌上,隐约可见一只发旧的香囊和一把油纸伞。他到死都还记得那些不能兑现的承诺。 秋暮古未迟赶到引江边时,白摩已在引江堤岸罩上一层半透明结界。 虞欢抱着那张单弦琴站在江边,银白色飘逸薄纱披身,被江风吹起,像是即将升天的仙女。 古未迟和白摩眼神交换,又互相点了下头,白摩道:「我守住四面长堤,上面就靠你了。」 古未迟飞上半空,往白摩的结界上方又覆盖上一层结界,「放心吧,保证不让梼杌翻出什么花样来。」 秋暮望着江水发愁,看来大家都计划好了,她也要抓住时机了,待虞欢用囚生琴将宿引救上来,她立马去抢那张琴,她四处看看,不见千诀的影子。 堂堂一神尊,真的会来抢琴?
第170页 第76章 【26】 秋暮恍神间, 江边的虞欢已化作一道灵光落入囚生琴, 那张古琴直飞到江水之上,无人弹奏, 琴弦自颤,节奏越发强烈, 诡异琴音直渗入江底。 能如此操纵这张神秘莫测之琴,虞欢的身份定不简单, 难不成她正是……这张琴的琴灵!所以这琴别人弹不得,只有她可弹。秋暮想到这,心里一惊, 但愿这次她猜得不对。 江水翻搅不休,接着便是巨大的震颤声, 囚生琴琴音不断,一声震天低吼自江底爆出,江水勐涨,好在两仙撑起通天屏障将翻滚的江水拦截在内。 不断扩大的旋涡中, 那只三不像梼杌率先嘶吼着钻出水面来。 人面,浑身邋遢长毛, 虎身,野猪一样的长嘴獠牙, 一丈八尺的尾巴一卷, 结界被拍出好几道裂纹。 江水自结界缝隙里外泄, 地上的白摩和天上的古未迟挽力加固结界, 秋暮想上前帮忙修补一下, 那结界内的梼杌自缝隙里沖它一吼,直接将她震出几十丈远。 秋暮刚从地上爬起来,一声爆破声响后,梼杌已冲破结界飞了出来,两仙忙着修復破了个大洞的结界,以防江水再漫引江城,无暇顾及她这边的危机。 梼杌咆哮着沖向秋暮时,江底飞出一条金中带蓝的巨龙,嘴里的火光直喷向梼杌。 梼杌惨叫声中,秋暮发现那龙颜色不对,迷藏界里的宿引是条灿灿金龙,怎么被压了十年,金龙身上又罩上一层幽幽蓝光,颜色都变了。 正纳闷着,勉强站稳的梼杌粗噶着嗓子对巨龙道:「上古之气,千诀上神。」 兇悍巨龙通身蓝光一闪,瞬间恢復成金色,那道蓝光打龙身落下,化作一身青袍的千诀。 江风将他墨发扬起,发尾隐约泛起蓝幽幽光泽,他挥了挥衣袖,破碎的结界復原如初,奔腾咆哮的江水被倒流回结界,最终重入江河,方才沸腾翻滚的引江水渐渐归于平静。 古未迟白摩跪地请罪,险些保不住结界,再惹一场水灾。 千诀容色淡然,示意两人起身,而后走向秋暮,弯身扶起她,「受伤没有?」 秋暮摇摇头,眼睛却不动声色瞥向落在江边上的那张琴。若不是她要守住这琴,她可趁机晕在神尊怀中好占一占神尊的便宜。 千诀顺着她的目光望见那一半泡在江水里的囚生琴,他好像不甚在意的模样,又转眸望着她,「确定身子无碍?」 秋暮露齿一笑,「真没事啊,不信我给神尊跑一个。」说着装模作样跑了三步便一个闪身落在琴边,抄起那张琴抱在怀里,然后沖对方露一个我傻我弱我萌别欺负我的微笑。 千诀眉头微微一动,唇角略弯,似笑非笑。 那头,倏地传来轰隆隆仿似打雷的闷音,梼杌重新站稳了脚,「千诀,十万年不见了,你活得可安心?」 千诀不急不缓道:「你这畜生自嶓冢山逃出已造杀孽无数,若你再无悔改之心,本尊便将你化了。」 梼杌前爪微微蜷起,做一副随时攻击的姿势,呲牙吼道:「千诀,当年你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我一届小小凶兽,如今你为六界之首逍遥天地间不过是暂时的快活,月魔终会归来,替我陌大报仇,将你这不义之神踩在脚下。」言罢飞身扑向千诀。 秋暮还来不及替千诀紧张一下,后背传来一阵痛麻,虽不知被谁偷袭,但对方下手太狠了,直接将她一掌推向梼杌那大张的嘴巴里,她手中的琴落了,被顺势而来的一道黑影捲走,她甚至看不清那黑影是什么。 她跌入梼杌嘴巴的那一瞬,鼻尖一阵菡萏香袭来,腰身一紧,须臾间落入千诀的怀中。 眼前的一切似乎静止。 梼杌跃起的兽身,勐张的嘴巴,甚至即将落到地上的涎水一併凝固住。古未迟白摩伸手去抓卷在半空的黑影,那缥缈的一大团黑影似结成固体般僵在半空。 耳边无风,无声,江里盪起的水波浪花亦被瞬间凝结成不动的死水。 秋暮只觉腰身一轻,千诀已将他放到地上,只见他手指对着黑影一勾,竟将那被黑雾包裹的几乎寻不见痕迹的囚生琴勾到怀中,另一只手一挥,一切又恢復原状。 梼杌扑了空,古未迟白摩追上那团黑雾,黑雾现身,正是魔界四将,江边热热闹闹又打起来。 梼杌虽被烧得满身焦味,仍执着扑倒千诀,再挥着爪子扑向千诀时,千诀眯了眯眼,一直昏睡在岸边的巨龙腾空而起,浑身又散出蓝幽幽的光泽,一声威武龙啸,对准梼杌喷出一团赤中泛青的火团,直接将梼杌烧成了一把灰。 同二仙纠缠的四魔将见此,四道黑光合一,一闪,消失个没影。 千诀又微微眨了下眼,巨龙落地化人,正是宿引。 他面无血色,憔悴至极,对着千诀下跪,「神尊。」 「先寻个地界养伤,一切待养好了身子再说。」千诀道。 宿引对岸边两位上仙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一道金光闪过,消失不见。 秋暮傻愣愣地望着千诀怀中的囚生琴。 到底是怎样的一把琴,不但惊动神尊,竟惹得魔界也来趁火打劫,可无论怎样,这琴还是落在神尊手里了。 方才神尊只摆了摆手,时辰于瞬间凝结,不但从梼杌口中救下她,更是将已被劫走的囚生琴夺了回来;老人家又眯了眯眼,快断气的龙太子震天而起一口气化了上古凶兽。
第171页 这样的神,她怎惹得起。 那琴,神尊要拿走,谁能抢得过。 瞳姬派她来守琴,太给她脸了。虽然晓得到手的鸭子飞了,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碰对方怀中的琴,弱弱道:「这好像……是我们当铺的琴。」 「非也,此乃上古宝琴——囚生琴,乃迷离上神所造,迷离上神陨灭后,这琴便落入人间,不知所踪。」千诀回。 上古十二上神之一的迷离上神,她倒是听过,原来此乃迷离上神之琴,上古十二大神器之一,怪不得大家都争抢着要。 既是神界的东西,她于情于理都不好再开口讨要。她想她该遭罪了,幽冥当铺的惩罚她从未见识过,应该不轻,她已做好脱层皮的打算。 神尊强悍到没朋友,秋暮早失去了斗志,心痛地捂额头,「神尊说琴是谁的琴就是谁的,抢不过,我走了,若被当铺的人打死了,记得叫你手下那两位给烧点纸啊,好歹认识一场。」 「这琴你不要了?」秋暮方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千诀的声音。 她勐一回头,激动的结巴了,「什什么意思?」 千诀噙了抹淡笑走近她,「你若不要,我就将这琴带回神界了。」 秋暮立马抢过去,「神尊不同我抢就是我的大恩人了,要不……要不我给神尊跪下磕个头当谢意吧。」 她只是心里一高兴,嘴上随口说,若真让她跪下就能把这琴带回去,跪就跪吧,总比回去领罚强。 千诀却道:「莫跪,本尊很穷,没有压岁钱给你。」 秋暮刚想说可以找你手下那俩仙借啊,无意间发现那两仙面色不善虎视眈眈直盯着她手中的琴。 吓得她又抱紧了点。 那头,两仙用暗语交流着。 古未迟:「上古宝琴如此重要,神尊为何不许我们抢,真憋屈。」 白摩:「我也憋屈,但尊上吩咐,听就对了。」 「神尊,我还要回去交差,先行一步了。」秋暮拔腿要跑。 「稍等。」千诀望了眼她怀中之琴,「这琴有憾事未了,万事皆有因果,终落于尘,圆于初。这琴既在你手中,再你将它带回去交差前,圆了它最后的念想吧。」 —— 宿引寻遍了引江城也没找到虞欢。 最终他去了南山脚下的月老庙。 头顶刻着一双双名字的红牌层层叠叠垂落着,煞是好看。 他站在同心树下许久,残阳褪尽,星子渡了满树,一脸小鬍子的庙祝领着个扎着红头绳的娃娃走过来,「这位公子是为求姻缘而来吧。」他从随身的背篓里掏出纸笔和一个红牌,「看公子你一脸的深情相不妨告诉你个秘密,把你想说的话写在这红牌上然后挂到同心树上,月老就会听见你的心声。」 他摸了摸抓着他衣角的小娃娃的脑瓜,「我年轻时害羞,看上个姑娘也不敢说,后来把心里话写在红牌上挂到了树上,不成想竟被心上的姑娘发现,后来我们成了婚,有了这个娃娃。」 庙祝见对方不接,热心的将纸笔连同红牌塞到对方手里,「天色不早了,公子把心里话写给月老后就早些回家吧。」 庙祝牵着娃娃的手已没入黑暗,宿引仍站在原地。头上的红牌被风吹响,他终于提笔。 只两个字:想你。 挂到高处后,最终隐在万千红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皮蛊】卷结局。 第77章 【27】 宿引返回藏欢楼天字号花房, 秋暮正在里面弹琴。 那张单弦琴无论怎样抚弄, 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宿引推门进来,虞欢起身和他打招唿,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 宿引打江边时见过此人,这姑娘当时站在千诀神尊一旁, 他打量一眼对方面前的那张琴,拱手道:「姑娘是无虚之人?失礼。」 「跟无虚没任何干系,我是幽冥当铺的人。」 「幽冥当铺。」宿引低喃一声, 蹙起眉头, 「可是忘川河上专做古怪交易的那间当铺?」 「正是。」姑且忽略「古怪」二字罢。 「你怎会在此, 虞欢是否同你们当铺做了交易。」宿引拳头握起,似在压抑心底的不安和愤怒。 秋暮心道, 这人聪明,一点就透,还是赶紧解释一下为好, 「没有, 她去过当铺但并未同当铺做任何交易, 我守在这儿是受她所託来向你道别。」 尽管秋暮说得很清楚,但宿引的拳头还是冒出了青筋,一步一杀气地靠近秋暮, 「我只想知道她如今在哪。」 「她说,明日黄昏, 约在引江城边。」为显真实和诚意, 秋暮特意加了句, 「当初你救她上来的白玉石长堤口。」 宿引的情绪略缓和一些,「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看我们秋暮长得就一本正经,说出的话自然是正儿八经的真话。」古未迟突然跳窗户进来笑嘻嘻道。 秋暮不客气地打下一上来就搂着他肩膀的贱手,这傢伙不是去天宫报备寒晶石被碎这一重大事件了么,怎么这会又突然冒出来了,这里可是青楼,上仙屡逛青楼,真不怕上面晓得了给他压力? 古未迟一早习惯秋暮对他的态度,不气不恼,他呵呵笑着闪到宿引身边,「那心脏同你分开十年了,这会突然换回去,没啥不适应的吧。」 宿引的一颗心脏确实是被这位古大仙人重新送回他胸膛的,他虽担心着石化的白箫煌有可能让虞欢难过痛苦,但毕竟此上仙有恩于他,于是拱手道:「多谢上仙关心,无碍。」
第172页 这时,门被推开,白摩竟端着个大银托站在正门口,银盘上放了些血参蟠桃鹿茸等珍补药材,最右面还有一卷金光熠熠的捲轴。 古未迟拽着白摩进屋,嘻嘻哈哈指着一盘子的补药,「满天宫晓得你除去了危害百姓多年的梼杌有功,你之前的那些罪过便免了,这些个是仙帝赏的,这天旨上写的都是场面话我就不读了你私下自个看看就成。」他又随手拿起银盘上的一个黑釉小葫芦晃了晃,「这里头是老君炼制的丹药,你在引江底受苦了,这些是老君专门为你开了丹药房取的,我们两仙平日都没有此等待遇,嫉妒啊。」 宿引望了望那些补药,随便一件皆是天界珍品。他面色愧疚,道:「实则是神尊将那梼杌除了,我……」 「神尊说是你除了就是你除了,我们上报的本子都递上去了,仙帝也批了,这时候改岂不是打神尊的脸打仙帝的脸,或许你命中注定因祸得福白捡个大功劳,要谢就谢我们神尊吧。」说完又勾上宿引的肩自来熟的将人往外扯,「恭喜龙太子重见天日,咱们楼下喝两盅庆贺一下。」 宿引被古未迟强行带走,临出门时,又往屋内的那张琴上深深瞅一眼。 白摩放银盘到桌上。 秋暮这才问:「你为什么要让我撒谎,明个黄昏我上哪找虞欢去赴龙子的约。」 「明日自有解决办法,届时你便知晓了。」白摩道,垂眼瞅了瞅唯独少了黑葫芦的银盘,「给人下药的事,他最在行了。」 看来,那葫芦里的东西不简单,古未迟勾搭人家去喝花酒是要趁机下黑手。白摩这样说,是没打算瞒她的意思。秋暮不禁问:「你们要对宿引做什么。」 「不是我们要为难他,是仙帝的旨意。宿引既除了凶兽便是天界的标榜英雄,不得有杂念瑕疵,不该再被情所困做出大不敬之事,所以他的那些记忆留不得。」 沉夜,秋暮正坐在椅子上眯眼打盹,耳边响起轻飘飘的唿喊声:「秋姑娘……」 秋暮睁眼,见半空飘着一抹淡得快看不见的银雾,依稀是张琴的模样。 「虞欢?」她起身。 「是我。」 「你果然是琴灵。」 「是,我乃囚生琴琴弦所化的灵物,先前被人抹去了记忆,后来又忆起了所有。」 她猜得果然没错,秋暮有些于心不忍,「只是……为何你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我虽噼开了寒晶石,但同时我的肉身心脉及魂魄亦被震碎。我撑不了多久了。」雾团于空中晃了晃,「我不放心他,强撑着最后一缕残魂,明日让我赴约吧,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噼开那寒晶石竟需这般代价,怪不得月老庙的同心树下她问起对方的身份,她道:我死了你就知道了。 看来那时,她已恢復了记忆,同时也作出了赴死的决心。 「你这副样子,如何赴约?」秋暮皱眉,只怕挨不到第二日这团雾影便消失不见了。 「劳烦姑娘为我扎个纸人。」 翌日,黄昏浅。 两位姑娘一早到了引江白玉长堤口候着。 风有些大,秋暮担心虞欢这纸煳的身子经不住吹便把囚禁琴给她背上,好歹有点分量压着。没办法,虞欢硬要来赴约,只得将残魄塞进纸人里,这才临时得了个肉身。 秋暮瞅瞅虞欢的脸,身段,她自我感觉做到了九成復原,就算虞欢的肉身放到眼前,外人也一时辨不出哪个是真的。 江上起了雾,蔓延上了长长的白玉石堤,偶尔路过的行人叨叨着许是要变天了,便匆匆往家赶。 马蹄声伴着铃声遥遥传来,大黄蜂赶着一辆挂着铜铃铛的竹篷车缓缓驶来,「宿引太子,我在这……」他摇了摇手中的长鞭沖长堤尽头喊去。 尽头的白玉石栏边走出一道影子,近了,才看清是宿引。 许是昨晚吃了仙界送的那些补药丹丸,宿引气色明显好了一大截,他不急不缓朝马车走去。 路过静默在栏杆边的虞欢亦没停下脚步,虞欢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同自己擦肩而过。 果然,他不记得了,仙界老君送来的丹药「浮生一梦」让他将这二十年的时光忘了个干干净净。 古未迟下得一手好药。 虞欢只僵僵站着,直感觉身体每一寸都是空的。 倏地,宿引停下脚步,回身,望了虞欢一眼后,视线停在她背着的那张单弦琴上,「这琴……好看。」他道,露出一个十分浅的微笑,又继续走向前。 最终他上了马车,车帘卷下的那一刻,虞欢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秋暮心里着急,别哭啊,纸人沾不得水啊,哭塌了还得熬一整宿重做一个。 马车渐渐驶过,赶车的大黄蜂歪着头打帘子缝里跟宿引谈笑着,看得出这妖蜂真心高兴,好兄弟被困在江底多年,竟得路过的神尊和上仙相助,重回人间。 最终,马蹄声铜铃声渐远,消失在水天一线。 虞欢终于收回视线,「如此我就放心了。」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轻轻的,这声后她倏地化作一道银光,星星点点散入江边水雾,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地上的纸人也吹进江水里,很快被浸湿,辨不出原貌。 马车内的宿引倏尔捂了下心口。 大黄蜂见里头的人久久不搭话,他扭头问:「怎么了宿引?」
第173页 「没事了。」宿引垂下手,眉宇间凝着一丝不解,为何心会骤然一痛。 大黄蜂继续扬鞭赶路,「等回到东海老龙王见了你不定高兴地抽过去呢。」 方才还是热闹的长堤,这么一会只剩秋暮一个,心底骤然升起一抹凉,这时古未迟突然冒出来,身上还背了个石雕。 见秋暮没搭理他的意思,他拍拍背后石雕的脸,「看出来了吧,没错,是白箫煌。神尊要我把这石头人背到无虚幻境里当看门神,无虚那地界至纯至净,没准这石头在那当几年的门神能恢復肉身呢,我们神尊很帅吧。」 说完背起石头要走,不忘劝一句,「我说你也快点回当铺交差吧,杵在这伤感也没用,这会虞欢是彻底没了。」 古未迟一闪身消失在天边,秋暮再向马车的方向望一眼,完全看不见了。 一场爱恋,三个方向,就此收场。 一个向东,抹去了这段风月记忆去了万里之遥的东海;一个向西,变成了个石头人去守极西之西的无虚。 囚生琴唯一的那根琴弦随着虞欢的消逝亦随之不见,只剩一面空空的琴板。 秋暮背上无弦之琴,踏上幽冥的归程。 作者有话要说: 三生为何要拿走琴灵的记忆,琴灵又忘记了什么,读到这儿不懂不要紧,下章短小,揭秘最初的记忆。 第78章 【28】 二十年前。 引江城, 听月茶馆。 「话说十万年前,嶓冢山有位掌管万千灵兽的灵女名唤陌轻尘, 上古那些个彪悍的凶兽如混沌, 穷奇,梼杌, 毕方,麒麟,青龙,夔牛等皆臣服于轻尘灵女裙下。万兽臣服并非因陌轻尘本领强大能以武力驯服那些残暴的凶兽, 而是陌轻尘仁慈, 更甚至满山的灵兽皆喊陌轻尘一声陌大……今日小生要讲的便是轻尘灵女同上古月神的一段风月……」 窗外天色见暗, 街道两侧陆续掌灯。茶馆内,三生的故事已讲完,台下的听众皆散尽, 唯有一个银白色的虚影托腮状坐在台下的小椅子上, 似在回味。 三生合上书捲走下台, 路过那道虚影时敲了敲桌角,「人都走了, 你还呆在这作甚。」 银色虚影站起来,「你……竟看得见我?」 「同为灵物,怎会看不见。」 虚影有些激动,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我不知游荡了几万年, 从来没人跟我打过招唿, 我以为世上再无人能看见我。」 三生淡笑,握着书卷向茶楼门口走去,「宇宙茫茫,能者甚多,我想并非没人看得见你,或许人家看见了并未同你打招唿而已。」 银白色的影子跟上去,「怎么可能,我如此奇特的存在,若被看见了岂有不打招唿的道理。」 三生侧眸笑了笑,「能人很忙的。」 「餵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有本事的人懒得跟我打招唿?」虚影紧追不捨,追出了茶楼。 三生不想和一个小姑娘吵嘴,他笑着摇摇头,「一直跟着我作甚,你这个小琴灵该回去了,你若不在,琴便成了哑琴,当心你的主人奏不出琴音以为琴坏了将你的琴身当柴火烧了。」 虚影一仰头,「哼,我的主人早不在了,没人管我。」 「哦,你这小傢伙倒是逍遥。」三生继续往前走。 虚影赶忙提步跟上,「听你的口气好像很看不起我的样子,其实我来头可大了。」 「是么?」三生懒懒地回。 「你明日还会来这茶馆讲故事么?你讲的故事我很喜欢。」对方一晃已在百步之外,明显要摆脱她,虚影急慌慌的朝对方喊去。 「会。」音在,可那道执卷的背影已消失在天幕尽头。 自那之后,那银白色虚影便每日来三生说书的茶馆听故事。 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五月,落雨的午后,一向守时的虚影缺了席。 三生收拾了书捲走到茶馆门口,方撑开油纸伞,雨帘里急匆匆地冲过来一道虚影。 「今日晚了,看来你的故事讲完了。」虚影有些懊恼,低头自语一般道:「都怪他太迷人,我多看了一会。」 「哦?你是看上哪家公子了?」三生倪她一眼,撑伞步入街头。 虚影似乎很开心,做了个笔芯的手势,但瞬间又颓败起来,「可惜他看不到我。」 雨滴打在油纸伞的声音过于清脆,衬得小琴灵的声音越**缈,三生一时心软,转头朝她招招手,「可带我去瞅瞅你的心上人?」 引江边,雕着飞燕的六角凉亭。 银白色虚影指着身罩青蓑衣坐在江边垂钓的一个侧影,道:「他是东海的龙太子,已经在这引江底镇守一只凶兽整整三百年,这江底诺达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个,明明是个太子身边却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偶尔有个大黄蜂去江底找他聊几句,他总是将那妖蜂气走。他不爱热闹,不爱说话,平日里他喜欢坐在江底抚琴,偶尔来江上垂钓,你不知道他抚的琴有多好听,我每次都听得入迷。可今日他正抚着琴,那琴弦倏地断了,他嘆口气道了句,弦断无人听,然后将那断琴锁了,恐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他的琴音了。」 三生听了这番话,笑问:「小琴灵,你认为他为何要封琴?」 「寂寞。」虚影笃定道:「他只是太寂寞。」
第174页 三生望着江边那道静默的仿佛同天地融为一景的身影,确实有那么几分与世隔离的孤绝之意,「你在江底陪了他三百年?」他又问。 「嗯,可惜他看不到我。」 「小琴灵,我劝你将心思收一收,你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更甚至终其一生无任何交集。」 虚影有些急,「我倒并非一定要怎样一个结果,但我们之间明明有交集的,我陪了他三百年。」 「可是……」三生划重点,「他根本不晓得你的存在。」 虚影嘆口气,不甘心的嘀咕着,「怎样才能让他看到我呢。」 「看到又怎样。」三生转身沿着江岸走去,「这龙子一生无姻缘,是个寡缘孤绝的命数。」 一直紧跟他的虚影一顿,又看了眼雨帘下眯眼垂钓的龙子,声音里透着淡淡疼惜,「怎么会……」她小跑着追上三生,「倘若将我的姻缘分给他呢?」 下了整整一天的雨瞬间停了,天空蓦地放晴,风一吹,云层后依稀散出点微光。 三生收了油纸伞,轻轻拍了下虚影的脑袋,「小琴灵,你还是回去找你的琴身吧。」 「我是说真的。」虚影伸开双臂拦住他,明知自己虚虚一影,拦不住对方还是底气十足的发横道:「我晓得你是忘川河畔的三生石,你若不答应我,我就天天到忘川河边骚扰你,还要坐在你头上,反正你也看见了我这么闲。」 三生头疼的看着对方,一字一顿,「他命里无姻缘。」 「你往上看。」虚影指着浮在空中的云,「那些云聚散不停,没有任何形状却好像能变成任何一种形状,虽然它们只是小小一片云,却无所不在,无所不渗透,方才还是铅沉沉的乌云这么一会轻软的像是纯白柳絮,有谁能说了解云呢?我看姻缘如云,看似有型却似无状,看似沉冷却也温柔,无绝对一说。你说那龙子命中无姻缘,可我偏想给他一个,不试试,怎会晓得结果。」 三生琢磨这话,不试试,怎会晓得结果。 这小琴灵倒是一腔孤勇。话听着简单,道理却不简单。 「好吧,你既如此执着,不妨一试。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告诉我你是哪张琴所化的琴灵。」 这世上能修出琴灵的琴实乃罕见。 「囚生琴。」她诚实道。 「囚生琴?迷离上神亲手所造的那张单弦琴,十二上古神器之一。」三生着实一惊,怪不得当初这虚影道自己来头大着呢。 「对,我就是传说中迷离上神亲造的那张囚生琴。」 「你琴身何在?」 「不知,但我无需知道。迷离上神为封印月魔而身陨,上神遗命,命我终身不得入琴身。」 三生瞬间猜透,「上古诸位上神因对抗月魔而陨世,但留下了十二神器,若这十二神器落入邪魔之手势必会重启上古之门放月魔归世,十二神器彼此感应,你若不入琴身,那琴便是哑琴,就算落入妖魔之手,亦无甚作用,怪不得你这小琴灵整日在外头闲逛。」 「没错,虽然我身兼重任,但就是个逍遥的命。」琴灵甚是自豪道。 三生摇摇头,逍遥是真的,只怕孤寂比逍遥更甚,毕竟世上无几人可看到她。 哎,这小琴灵如此执着那龙子,不如说是怜惜那龙子身上同她太过相似的寂寞。 欲给小琴灵一个肉身,并非难事,只要选个生辰同她相匹配的人「共生。」 「共生」乃两颗灵魂共同享受一个肉身,同喜同悲,同生同死。 她乃琴灵,同死自然不会真的死掉,只是她共享的那具肉身死了,她便又恢復成了一道虚影。 最终,她择了引江边正捉螃蟹的虞家女儿,乳名欢儿。 头上扎两个丸子头,肉嘟嘟的模样煞是可爱,她很喜欢这具童身。 三生能给她的只是一个为人的机会,接下来如何发展,便是他也参不出的。 他封印了小琴灵的记忆,任她自然长大,任由姻缘开出自然之花。 返回忘川的路上,三生掐指算了算,那虞家女儿和白家小庄主有夫妻之缘,已清晰写在月老的姻缘卷上。小琴灵这么插一脚进去,哎呦,有点乱啊。 可无论结局如何,小琴灵终会被那龙子瞧见。 不虚她默默陪了他三百年。 虚虚两身寂寞,若能彼此触摸便是暖。 此乃,三生的初衷。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但终结卷时龙太子会霸气回归。下卷是关于一个和尚的故事,有兴趣的跟上。 第四卷 【长生劫】 第79章 【01】 【渡得众生却渡不得她, 阿弥陀佛, 如今听来,字字诛心】——序。 —— 幽冥当铺。 秋暮头顶着肥爷悄悄走出房门, 猫着步子熘到瞳姬的卧房前。 她跟瞳姬的房间正好占了走廊的两个尽头,一南一北。 她把肥爷打脑袋顶上提熘下来轻轻放到门口, 食指贴到唇边跟对方心灵交流着:好好守着, 瞳姬醒了叫我。 肩负重任的肥爷精神头十足地点点头, 老大派给的任务一定要完成。 秋暮方走两步, 走廊的一扇窗户倏地开了一条小细缝,一只鲜红的触手探进来。千手血观音露出一只眼,讨嫌的小声叨叨着:「你放心去干偷鸡摸狗的事吧,我也帮你看着点。」
第175页 秋暮轻着脚跑到窗户口, 「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不知道,但见你贼眉鼠眼肯定不是去干好事, 放心我不告诉瞳姬,我跟你的小宠物帮你盯梢。」千手血观音晃了晃眼珠子道。 秋暮拿鞭子头戳了下对方的触手,「敢告诉瞳姬,把你铁板烧了信不信。」 千手血观音缩回触手,「放心放心,我站你队。」 秋暮摆了个威胁的眼神方离开。 三楼是当铺的藏书阁。书阁内有一扇雕花拱门, 里头藏着六界**及各种秘闻卷宗, 平日由四个衣架子守在门口, 未有天啻君的书海令牌不得入内。 可惜书海令牌秋暮从未见过, 不晓得长啥样。 自打天啻君没了, 书海令牌落在瞳姬手里。她若去求,瞳姬不一定给,不如冒险偷偷熘进去。 出门办了几趟差,秋暮隐隐感觉并非表面上收魂这么简单,从尸王的无相笔开始,似乎打开了一扇神秘之门,那门连着上古各大神器,一个神器现世,其余的先后冒出头来。 先是无相笔,再是千骨伞,囚生琴,接下来又会是什么,传闻中的上古十二大神器分别是何物,神器现世对天下又有何影响,虽猜不出,但非同小可。可当铺为何要派她这么个弱鸡出差办公外带收神器? 这个陷阱挖得有点深。 藏书阁门口,秋暮施法变出三个衣架子,自己摇身一变混做第四个衣裳架子,四人排好队推开藏书阁的门。 变成衣架子的秋暮将一块普通的调令牌举给守门的四个衣架子看,四个衣架子依照令牌所指跳到忘川河里逮鱼怪去了。 秋暮暗笑,衣架子傻愣愣的挺好骗。偷偷打量四周,无异样,忙又变回原身,推开藏书阁内那道拱形门。 平淡无奇的拱门无锁无盾,只是门板有些厚重,秋暮推开费了不少力气。 当沉重石门转开后,眼前竟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海,海水中依稀飘着状似白铃铛的小花,这花她打无虚幻境里见过,不料,当铺里竟也见到这铃铛花。 可见这花不挑地界,无论是陆地还是水里都能开得叮叮噹噹。 海面七寸之上依次排列着水雾状的书架子,架子上整齐摆着各种书籍,此处书籍之多,竟望不到尽头。 怪不得通往拱门的令牌起名叫「书海」,因果真是书的海洋。 秋暮飞身入书海,惹得海面上的铃铛花叮噹响成一片,又有几朵缠上来,被她嫌恼地打回去。她发现这些书架是按照年头排列的,离得最近的是现处的年代,越往前飞,年头越久远。 粗略打量几眼,书籍种类繁多。武林秘籍,宫史秘莘,人物传记,山水列图,心经佛籍等一应俱全。 秋暮一边飞一边惊嘆,本以为**不过寥寥几本,不成想被江湖朝廷甚至六界各大掌权者所禁的书籍比藏书阁内的书多十倍不止。 六界的秘密可见不少。 可惜她时间不多,否则大可以在书海里徜徉一番,好生窥探被尘封于时光中的那些秘密。 带着惋惜之情,飞向书海尽头,她要寻的上古秘闻应在书海最前头。 从纸张书籍到木简竹简到贝壳石碑再到羊皮卷,越往前越有年代感。 最终,她停在萦绕「上古」二字的一架大书柜前。 关于上古的记载确实不少,山水物种分类详尽,上古及大荒时期连竹简书亦少之又少,文字多半记载到薄薄石碑或动物内皮上。 略过一排排石碑文,最后抽出一本名叫《十二上神记》的羊皮卷。 打开,是上古文。以前她在藏书阁打扫的时候学过一些,大概能看懂。 开篇便介绍了上古十二神:长渊,一汐,迷离,塔予,般若,渡情,子戚,白毗,无心,月神,月醒以及千诀。 十二上神司十二方位,各自守护一方土地,天地祥宁,物类顺和,风月静好。 此卷主要记载上神的容貌兴趣爱好及手中神器,没什么太吸引人的地方。秋暮一目十行,放回原处。 下一排书架她抽出一本《上古战》的羊皮卷。 顺开,寥寥数笔。 上古,灵女殁,月神堕,月魔出,战十上神。十上神身陨,月魔封,唯剩千诀。 自此,上古终。 秋暮放掉羊皮卷,拾起旁侧石盒子里头卷着的半面羊皮卷。 其上记:上古十二神器现,月魔归。 神器再现,不復神焉,欲破上古之门,以神笔化痕为始,既无痕之笔…… 后半卷羊皮明显是被撕掉的。 「神笔化痕为始?无相神笔!自无相笔画了她这张脸后确实再写不出字痕,岂不是无痕之笔。」秋暮心头闪过一丝微妙,「这么说来,既无相笔为始,神器之间必相互感应,那么剩余十一神器将一一现世,到时候……」秋暮摊平那半张羊皮,「月魔归来?」 月魔是谁?打外头所闻所见关于上古的传说里可从未出现月魔这个词。 「不错……」 秋暮正闷头思量,书架上的一块无字石牌倏地漫出缕缕黑烟,黑烟于空中一圈一圈的绕开,继而发出混沌之音,「上古,诸位上神为封印月魔而身归混沌,除却被封印的月魔,唯剩古莲化身的千诀神尊。但陨灭的十位神尊留了十大神器于人间,若神器重聚,月魔将归世。」 「你……是谁?」秋暮问。
第176页 「我是记载十二神器的一块石头,可惜我身上的字被强行抹去。」 秋暮虽不明白这石碑怎会开口讲话,且讳莫如深,但还是好奇问道:「十二神器现世,月魔方归来,那上古十二神如今只剩一位千诀神尊,千诀的神器是何?」 秋暮又仔细想了想,他从未见过千诀手中有任何武器,神尊总是两袖清风,身无一物,全身上下无一丝累赘,哪怕衣衫上连个点缀的绣纹都不见,他的神器又会是什么。 缕缕烟雾又打秋暮眼前转了一圈,「众上神身陨,但遗留了一丝神力于各自的神器之中。其中,长渊遗无相笔,一汐遗千骨伞,迷离遗囚生琴,塔予遗长生灯,般若遗般若铃,渡情遗倾城镜,子戚遗涅槃种,白毗遗怒雪剑,无心遗天之心。这些曾清晰记载于我石身之上。」 那黑雾却不再言语,只围着秋暮打转,秋暮忍不住问出口,「你说了九个,那剩余三个神器是何。」 「剩余三个,月神的月之咒,千诀的神之泪还有……」 那黑雾又再卖关子,秋暮不悦道:「就只剩一个月醒上神了,月醒上神的神器是何物?」 「月醒上神乃十二上神中最奇特的一位,其实月醒早已不是上神,上古时便自降为半神,至于神器……」 倏地,黑雾消失不见,秋暮抬手敲了敲那块石牌,毫无反应。 「怎么不说了?」这么大年纪的石头精玩深沉?秋暮又晃又敲。 「擅闯藏书阁书海,你胆子不小。」 秋暮勐一回头,瞳姬浮在书海中央,她长袖一舞,如灵蛇般的红纱层层将秋暮捆了,直接丢到藏书阁内。 肥爷被五花大绑在书阁里的柜角,嘴巴被下了禁言之类的咒,呜呜着说不出话来。藏书阁唯一的窗户外吊着一大团红肉,千手血观音晃晃悠悠叫唤着:「哎呦我是冤枉的,吊我干什么,我只是路过啊……」 秋暮被捆成个红粽子丢在地上,她艰难地扭了扭身子,笑道:「瞳姬姐姐我只是好奇拱门里究竟藏了什么书,都怪我好奇心重,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就饶……」 骤然间,一粒火星落在秋暮身上,渺小的火粒子一瞬间蔓成火团紧紧包裹住她。 熊熊烈火烧得秋暮直滚在地上,此火不损外形,只灼内脏,秋暮的衣裳髮丝虽完好如初,可身体传来的灼痛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柜角的肥爷叽里咕噜着,嘴里说不出话,想跳脚也跳不起,只干着急一个劲哭。 窗户上盪鞦韆的千手血观音拿一只触手煳眼睛上,表示不敢看。 秋暮痛得嘴唇咬出血来,讨饶着,「瞳姬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瞳姬走近几步,俯视秋暮,「你以为这火是我放的?错了,是主人。主人无所不在,你闯了禁地,主人放出幽冥心火略加惩罚。」她蹲下去,狠声道:「怎么,这火烧得不够旺你还不知错,还不赶紧拿出来。」 「……什么?」秋暮忍痛问。 瞳姬一摊手,掌心多出个石盒子,她拿出里头的羊皮卷,抖开,「为何只剩半卷,另外一半呢?」 「方才我见到的便是半张。」 「胡说。」瞳姬一袖子抽过去,直将被火团包围的秋暮甩到墙上又重重跌下来。 「我真的只见到半张。」秋暮吐了一口血,解释着。 「我草,你欺负我老大。」柜子角的肥爷一声咆哮,一鼓腮帮子,一身的绳子被炸得漫天飞,它低吼一嗓子,身子瞬间膨胀数十倍,脑袋直顶到藏书阁楼顶,接着一巴掌朝瞳姬唿过去,「你这个爱往脑门上画蝎子的贱女人敢抽我老大,我一巴掌唿死你。」 肥爷爪子带起的风将藏书阁内的书掀得片片雪花飞,瞳姬险险躲过,肥爷那一掌未伤到瞳姬却正好将窗户拍碎,吊窗户头上晃悠的千手血观音哎呦一声落水得救,「太帅了,小胖子!」 肥爷哼哧着白气抬着厚重的爪子威胁瞳姬,「灭火,灭了我老大身上的火,否则我将你拍成肉饼。」 瞳姬眯眼不动。 肥爷一巴掌落地,将藏书阁地板拍出个大窟窿。 秋暮从火团里拼命挣扎起来,这胖子虽偶尔爆发出点神力,可它见识太短了,无论是谁,敢在幽冥当铺造次,就一个字,死。 「住手。」秋暮喊,可她被幽火烧得几乎脱力,嗓子眼里的声音太小,几乎被漫天飞舞的纸片声压下去。 瞳姬手中短箫一转,奏出几个古怪音符,秋暮一惊,糟糕。 果然见窗外河水一阵翻滚,无泪那只老怪物浮出水面。 秋暮踉跄几步扑到肥爷身前,「瞳姬姐姐这畜生不懂当铺规矩,是我没教好,饶了它这一次吧。」 肥爷见一向欢脱霸气的老大此时这副怯懦样,气得浑身毛都炸起来。它大吼一声,打算直接捏死瞳姬,嘴里的咆哮声未完,秋暮转头沖它骂道:「谁准你在当铺撒野,给我滚到一边去。」 肥爷十分委屈,不敢不听老大的话,怕老大再轰它走,便用眼睛威胁着瞳姬,然后往后挪了一小步。 秋暮转回头对瞳姬道:「方才你也说主人无所不在,想必主人一定晓得那半张羊皮卷并非我所盗,否则盗取当铺禁物岂是放火烧身如此简单,瞳姬姐姐你说呢。」 瞳姬望了眼手中的半张羊皮卷,她心里清楚得很,秋暮所言不无道理,那幽冥心火乃当铺最轻的惩罚,罚得便是那丫头私闯禁地之罪。盗窃当铺禁物,乃是大罪,不掏出她的五脏六腑便不叫惩罚,可是,这会当铺除了她只剩秋暮,那些供他们差遣的衣架子乃幻术所造,无面无心,乃是死傀儡活工具,断不会生出旁的想法,若非秋暮,还会有谁偷窃了书海禁地的半张羊皮卷。
第177页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秋暮见瞳姬动摇,赶忙命令身后的肥爷,「变回去。」 「老大身上的火灭了,我才变回去。」肥爷试图谈条件。 「反了,我马上便可赶你走。」秋暮再怒喝一声:「变回去。」 但愿那只萌蠢的肥球能取得瞳姬的一丝怜悯,毕竟平日里,瞳姬并不排斥肥爷。 肥爷咬牙缩小身体,虽然已缩成那团肥球,但全身的毛仍奓着,然五官虽凶,但看起来只让人觉得凶得可爱,就像小奶狮子,再是张牙舞爪,亦是无甚威慑力,只会让人生出「礼貌性怕一下」的同情感。 烈火仍在焚烧着秋暮,灼得她五脏六腑剧痛不止,她体力不支倒下去时,周身烈火倏然消失,之后她勉力站直,窗外的无泪九个脑袋弯弯绕绕正待命令。 秋暮捏着肥爷的脖子倒拎起来,「瞳姬姐姐,主人宽容,这么一会便停了对我的惩罚,你跟随主人最久,应是随了主人宽容大度的性子,定不会跟这只蠢货计较,您要是还生气,我让它在地上打几个滚给你道歉。」 「好了,莫要再耍嘴皮子了。」瞳姬一抬袖子,无泪遁水离去,「既然主子都原谅了你,我还能说什么。」她向藏书阁门口走去,掠过秋暮时,斜倪一眼,「你好自为之。」 红色身影消失后,空中仍飘荡着瞳姬的余音,「三日之内将藏书阁復原,否则去衣架子那领一百鞭子。」 秋暮抱起肥爷,无视额头上被疼出的汗,撸了撸毛,「好险。」 —— 无泪遁水后,千手血观音欢快地游过去,「传说无泪之目例无虚发,从不走空,只要出场必有人疯魔,今个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无泪九个脑袋瞪着一团红肉,「什么叫从不走空,当我是贼么,讨打是不是。」 千手血观音讨嫌地继续追上去,「解释解释啊,怎么走空了,开天闢地头一回,新鲜!」 「滚。」 千手血观音生平最不怕被骂,继续围着无泪叨叨,「你受当铺主人之命已在忘川河底守了十万年,除了我谁敢跟你说话,有我这么个邻居算你走运,你要珍惜。」 无泪终于停下,「你知道为何你不怕我的眼睛,同我说话也不会被邪火焚烧么?」 千手血观音傲娇得扬扬爪子,「我天赋异禀与众不同。」 「你没心没肺,天生的没心没肺,没心没肺的怪物。」无泪说着继续往越发黑暗的河底游去。 「哼,不就是个被遗弃了十万年的宠物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无泪那个老大也就是当铺的主人,从未露过面,这宠物十万年如一日尽忠。血观音见激不起无泪一点情绪,她又不要脸地追过去,「你主人的脸你还记得么?十万年不见了,早模煳了吧。」 「我主人长得就模煳,要你管。」 「呵呵,你们主僕的感情真让人感动啊,你主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见无泪仍是不睬她,她干脆喷出一大团墨汁挡住对方的去路,「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今日走空?这根本不是你的性格。」 无泪被墨汁呛到,眨了眨一千多只眼睛才道:「我告诉你就滚。」 「嗯,我滚。」 「瞳姬唤我上去露个面只是装装样子,因那团白毛并不惧我,我的眼睛对它亦不起作用。」 千手血观音触手扭作一团,「啊!我就晓得那小胖子好能耐,好想养一只同款宠物哦,对了,那白胖子是何来歷。」 「上古。」无泪绕着九颗头,九张口一齐作响,绕成回音:「上古,唯有上古之气才无惧我的眼睛。」 —— 三日后。 秋暮端着一盏桃花茶,肥爷头上顶着一蛊现煮的木瓜桃胶羹走进瞳姬的卧房。 这三天,秋暮跟她的小宠物肥爷日夜不眠的修补藏书阁的大窟窿还有烂窗户,所有能调用的衣架子都遣去帮忙才把碎了一地的纸张拼回去,眼下如期交工,担心瞳姬日后给小鞋穿,需拿出诚意讨好。瞳姬喜食桃胶,秋暮拜託三生去找古未迟要来了一碗上品仙桃胶。 肥爷一路上眼冒毒光,歪嘴奸笑。它头顶上的木瓜桃胶羹被它动了手脚,三瓣桃花刚刚好,它偷偷往里头加了一把桃花粉,无毒,吃多了就是拉几天肚子,给那恶女人清清肠胃。亏它以前还认为那女人辣得够劲,酷得好看。可她欺负谁都行,就是不能欺负它老大。 卧房正南角,不知何时瞳姬摆了个小龛台,上头摆一尊金佛,佛前无贡品亦无香烛,只搁着个旧灯,被遗忘似得摆在那,灯芯也没点故而房间有些昏暗,只借着半开的窗户透进些光亮。朦胧的光线中瞳姬站在龛前对着那小佛微笑。 一人一兽对视一眼走过去,一向目中无人的瞳姬有信仰了?秋暮望了眼金佛,「瞳姬姐姐要信佛了?」 「笑话。」瞳姬转过身,「信诸天神佛不如信自己。」瞥见一人一兽端来的礼物,「怎么,藏书阁修好了?」 秋暮笑眯眯点头,「修得跟以前一模一样,碎了的书页也都粘了回去,哦,这是我寻来的仙桃胶,肥球亲自炖了几个时辰才熬好的木瓜桃胶羹也一併端来给瞳姬姐姐尝尝。」 肥爷始终翻着白眼,大尾巴扫来扫去,一点不见认错的态度。 瞳姬不咸不淡道:「放着吧。」 秋暮放了礼带着肥爷出去时,瞳姬又站回龛台前盯着小金佛看。
第178页 秋暮三步并两步折回去问:「我记得天啻君在的时候严令当铺之人不准拜佛求道,瞳姬姐姐这是……」 「一无贡品,二无香烛,你哪只眼看我像是拜佛。」 不像,就是对着佛像发呆。秋暮不敢说出来,委婉问道:「那瞳姬姐姐这是……」 「你说,佛祖有私心么?会伤心么?」瞳姬倏然问出这么一句。 「……佛祖他老人家……不清楚……应该没有吧……都成了佛还有什么私心啊。什么都想开了更不会伤心的吧。」秋暮怕说错了话被佛祖找上门来,回答得小心翼翼。 瞳姬走向放着桃胶羹的长桌前,不急不缓道着:「得道成佛者无欲无求,但成佛得道之前不过亦是人身。是人便有七情六慾,是人便有心,只要有心,便会有私心,只是要看将那私心摆出来还是藏回去,世上名门正派尤其修仙得道的掌门尊者皆爱端着,摆个一本正经的谱,言行看似端正,实则内心深处怎么想的,他们自己晓得。」她端起桃花茶嘬了一口,放下,又端起木瓜桃胶羹搅了搅,「既有私心,何尝不会伤心。而那些高僧菩萨甚至神佛是否跟仙门高高在上的尊者一样呢,我看差不离。」 言罢,一挥袖子,空中幽幽展开一副画像。 是个端庄朗慧的和尚。 上古画卷,和尚!看和尚金袈披身,极有身份。 秋暮心底一讶,询问,「这……这和尚曾来过当铺做交易?」 「有何惊讶。」放掉羹碗,瞳姬眯眼望着画中人,「这和尚乃当铺的又一契约者,也是你即将要去寻的人。」随手一挥,那画卷自动捲起,落入秋暮怀中。 瞳姬又走近龛台,十分不敬地指着佛像道:「我跟你赌一场,堵你有私心。」 —— 西牛贺洲,西天极乐灵山。 正闭目参禅的佛祖鼻子动了动,他缓缓掀开眼皮,「有人念叨我。」 满殿小佛,菩萨罗汉金身,闻声皆惊。 第80章 【02】 三生又不在家。 秋暮气恼地踢了石头一脚, 转身往奈何桥方向走。 想到关于上古的那些秘密, 或许那块年代久远的石头晓得, 特意跑来打听, 来了三趟,三趟扑空, 三生最近总往外跑是怎么回事。 奈何桥上,灰雾迷濛,陆续走过几只散发小鬼,饮了孟婆汤后垂首前行。 秋暮在桥头的冥花丛旁等了好一会才见孟婆忙完, 她主动跑去帮孟婆洗碗, 嘴里唠叨着几句闲话。 粗瓷碗泡在忘川河里咕嘟咕嘟冒水泡, 那是新鬼们留在碗里的最后一丝气息。 实则, 走上奈何桥的小鬼们还留有一**人气, 只要未饮孟婆汤是可以被唤回人间的, 比如有些道行的招魂师可将新死之人的魂魄重新召回肉身, 奈何桥是通往轮迴的最后一站,孟婆汤则是划分生与死的最后一味希望。 河水中的气泡彻底消散后, 秋暮将碗捞上来,忘川河水冰凉透骨, 她抬手哈了一口暖气,以前竟从未发觉这水透心凉, 难不成是人间呆久了, 不大习惯幽冥的水土了? 孟婆接过秋暮洗好的碗放到木桶里, 提起来便往桥上走, 秋暮跟上去,随口打听着,「婆婆听说过月魔么?」 孟婆身形一顿,缓缓转身打量秋暮一眼才道:「很久以前似乎听小三生跟我老太婆念叨过。」 秋暮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三生那里扑了空,婆婆倒是知道些什么,她迫不及待问:「我原是打算去问三生的,可他又不在,关于月魔,婆婆知道多少?」 孟婆放下木桶,拄着枯木拐杖望向不起一丝波澜的河面。 「三生同我说的并不多,我只记得三生道上古十二神之一的月神因爱人之死而化身月魔,月魔约战十大上神,虽败,但十位上神就此身陨,唯剩无虚幻境的里的千诀上神。」 秋暮又想到书海里羊皮卷上所记:灵女殁,月神堕,月魔出。又问:「那月神便是月魔?」 「没错,因月神本是上古十二神之一,后化月魔为天地带来一场浩劫,此事有损上神之威信,故此记载上古的史官便将关于月魔的事迹全部抹去。」 「那……月神的心上人是否是一位灵女?」她猜测道。 「嶓冢山灵女,陌轻尘。」孟婆沉吟片刻方回。 秋暮记得镇压在引江底的凶兽梼杌也提过这座山。梼杌称陌轻尘为陌大,且口口声声说千诀出卖了最好的朋友,乃不义之神。 秋暮满心疑惑,继续挖掘,「灵女死后,为何月神会入魔?又为何约战其余上神。」 孟婆干枯粗粝的两手交叠,握上拐杖头,「还能为什么。」 「难道灵女是被其余上神联手所杀?」 「对。」孟婆浑浊的双目飘向静泊在远处的摆渡小舟上,「传说月神一族早与深海鲛人族定下婚约,可后来月神却看上了嶓冢山上看守百兽的灵女陌轻尘,便打算弃了同鲛人族的婚约,上神们劝阻无果,且跟月神起了冲突。某日,陌轻尘死了,月神化魔,后屠杀上古各大上神,那一战山崩地裂,日月无光,地上灵脉被毁,生灵涂炭,整个大地化作汪洋,经过数万年的修復才变成如今的这方天地格局。」 「可是诸位上神为何偏要反对月神和陌轻尘在一起呢?那鲛人一族又有什么好?」秋暮不解。
第179页 「上古时,鲛人族因同月神有了婚约被神界升为半神,月神弃了婚约便等于将鲛人族的半神身份剥了去,若鲛族恼怒,怕是要翻江倒海祸害生灵了。」 「可到最后大地还是被水淹了……」秋暮小声嘟嘟着,又想到一个大和谐的想法,「大不了两个都娶了啊。」 「可那月神只倾心于灵女陌轻尘,断不会再娶鲛族女王,传言诸位上神一致反对陌轻尘入月神宫是因此灵女来路不明,身份成谜,担心此女别有用心,至于诸神的担忧是否属实,已无从考证。」 「婆婆还晓得什么?上古十二神器听说过么?」秋暮又问。 「倒是听说过十二神器,至于是何物便不晓得了,三生没同我讲过那些。」 看来还得抽时间去三生那套套话,秋暮拎起桥上的木桶,「婆婆,时辰不早了,今日份的孟婆汤已送完,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孟婆点点头,扶着拐杖走向桥的另一头,「对了丫头,你问上古之事做什么。」 「我……只是随便打听打听。」事情未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让婆婆担心的好。 孟婆咳嗽几声,劝道:「上古之事听听便罢了,莫要追问个究竟,茫茫寰宇,时代更迭无休,任是再惊心动魄终会淡于时光长河,有些事情埋于尘土是最好的归宿。」 —— 回了当铺,秋暮吩咐正跟衣架子摆大爷谱的肥爷收拾点干粮陪她去人间逛一圈。 出了冥界,飞过人间的几个葱茏山头,肥爷还在抱怨当铺寒酸,连个鸡腿都没得带。 秋暮盯着它背着的两个大包袱,「你不是带了两大袋子的干果点心么,鸡腿到人间可以吃。」 「可是我们回到当铺很少有鸡腿吃啊,没有鸡腿的餐就是流氓餐。」 「……你这贪吃鬼当初被困在临安那座空城那么久是怎么活下来的。」 「哎,说多了都是泪,那鬼城里能吃的东西本就不多,就连老鼠都被我吃成了回忆,后来饿得不行我就去睡觉,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秋暮:感情这胖子学狗熊冬眠,好储备能量,可那空城里没啥吃的,怎么那一身肥膘还没减下去啊。 肥爷忆苦思甜,惆怅了会,紧了紧背上快要滑下去的包袱,「老大我有个提议,我们买几只小鸡仔回去养吧,养大了就有鸡腿吃了。」 「当铺不许养家禽。」 肥爷努力争取着,「先前不是说当铺不许养宠物么,还不是养了我,既然我这个走兽都养了,再添几只家禽又如何,不要那么死心眼。」 秋暮肩上扛着肥爷,肥爷肩上扛着两包袱干粮,重量全在她身上,眼下飞得有点累,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你要在当铺养鸡,瞳姬是绝对不允许的,有你没鸡,有鸡没你,自己选吧。」 肥爷不悦,「那你把闹闹给我养。」 秋暮回给它一个别做梦的眼神,这小肥球还想着那只奶狐狸呢。 秋暮此行的目的是人间的「听月」茶楼。 三生近些年最爱去那间江南茶馆说书。不信逮不着他。 远方雾蒙蒙一片,是条宽阔大河,秋暮掠过河面,感觉不对劲,河水之上隐隐泛着丝丝黑气。 她加快速度往前沖,莫要被河怪打劫了才好。 可惜,还是晚了。 江上蓦地腾起的四道水柱将秋暮逼到岸边,旋风似得水柱落下后是龇牙咧嘴浑身冒火的四只双煞魔犬。 秋暮第一反应,有点遭。 听闻魔界的魔将同魔犬形影不离,四魔犬再此,那么四魔将应在附近。 肥爷的第一反应,魔界养得狗狗好本事,不但比鹰飞得高,长得拉风,擅打架,能憋气,会潜水,几乎全能。大家都是宠物,为何差距这么大呢。 其中一只魔犬一眼认出秋暮正是新安城时多管闲事救了锦萃轩老闆娘的那个人。 为首魔犬对其它三只犬提醒道:「小心此人的血。」 它身上还落着被秋暮血液灼伤未退的痕迹。 四魔犬将秋暮包围,步步逼近。 秋暮掌心幻出噬魂鞭,于空中一甩。 「好狗不挡道,四只畜生还不滚开。」 领头的魔犬操着浑音讥笑着,「上次在新安城一时不查被你灼伤,这次你可没这么幸运了。」说完第一个沖秋暮扑过去。 秋暮持鞭迎击,一个勉强能对付,若再放两碗血出来,魔犬只有逃遁的份,可左右后三个方位的魔犬看准空子就钻,秋暮鞭子挥不到二十下便自知打不过,甚至连给自己放血的空当都抽不出来。 她挥着鞭子躲过两只魔犬的攻击,斜眼瞅着肩头上死命护着干粮包袱的肥爷,「胖子,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拿出拍瞳姬的架势来,至少暂时能震慑这四条狗。 肥爷得令,撒开爪子,两包袱干粮随爪压在秋暮的肩膀,大吼一声:「住手。」 四魔犬不知此兽为何物,欲扑咬的姿势略收,拱着鼻子似在探寻秋暮肩头上不明身份的小白兽。 肥爷快速解开一只包袱,掏出一把东西扔给面前的四魔犬。 待秋暮看清是什么,心里一凉。 竟是小鱼干。 肥爷打发要饭似得挥了下爪子,「赏你们的,滚吧。」 正好一只小鱼干丢在一只魔犬的头上,那魔犬眯着狗眼打量一眼小鱼干,受了天大屈辱一般仰天一声嘶嚎,勐地扑向肥爷。
第180页 秋暮早就猜到魔犬被辱的反应,魔犬扑过来的一瞬,拎着肥爷一个旋身躲开。 方站稳,肩膀上的肥爷又一声低吼:「要打架,等一下。」它吃错药似得在秋暮的肩膀上展示太极拳……太极爪,嘴里振振有词,「四条阴沟沟里养出的小黑狗居然敢对我堂堂上古神兽不敬,简直活腻歪了。」它收起爪子深唿一口气,继续表演,「很久没吃狗肉了,你们四个商量一下,哪只先过来给小爷我打牙祭。」 另秋暮不解的是,四魔犬竟被肥爷忽悠住,停在原地跃跃待试,但四个鼻子不停抽~动,四只狗头彼此望望,眼神交流,似乎不大能确定那看似无能的小白兽的身份。 肥爷见效果甚好,越发气定神闲,干脆坐到秋暮肩上翘着二郎腿,「汪汪汪,四只黑狗狗沟通好了没有,哪只先让我炖了狗肉汤喝。」 四魔犬皱了皱鼻子,互望一番,竟合上血盆大口步调一致地后退三步。 秋暮瞠目结舌。 双煞魔犬这么好骗?当铺里的衣架子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犬类嗅觉灵敏,传闻魔界饲养的犬更是能嗅到对方灵力道行的深浅,秋暮更相信或许是魔犬嗅到肥爷身上的特殊气息,不敢轻举妄动。 肥爷站在秋暮肩头一动不动,同四只魔犬对峙。 竟是魔犬最先沉不住气,四只狗头一併掉转,熘了。 秋暮心里一松,加鸡腿加鸡腿,该给胖子加鸡腿,忽悠着便立了大功。 秋暮额角的汗还未擦干净,作死的肥爷跳起脚来沖开熘的四魔犬大吼一声:「四小黑,给本神兽站住。」 跑得风驰电掣的四魔犬竟勐地剎住狗爪,四只狗头齐刷刷瞅过来,颇懵懂的狗样子。 秋暮:继续擦汗…… 肥爷跳下秋暮的肩膀,走过去,咳嗽一声,「咳……你们看清楚了,那个丫头是本神兽养的宠物,不,本神兽是她的宠物,那是我老大,以后见到我老大滚远点听到没?」 八只冒着火光的狗眼珠子直瞅着秋暮。 秋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肥爷暗中收到秋暮的眼神后,终于克制住了表演欲,一挥爪子,「四小只滚吧。」 三只魔犬转头离开,领头的那只不动声色皱了皱鼻头,冷不丁地喷出一股黑烟,十步之外的肥爷哎呦一声被对方的喷嚏喷了跟头。 掉转头的三只魔犬回身一瞅,连同打喷嚏的魔犬瞪眼呲牙,越发狰狞起来。 如此这般连个喷嚏都受不住的羸弱神兽,四狗知后觉上当了,迅勐地扑向肥爷…… 秋暮眼疾手快,鞭子一卷将肥爷卷到半空,她飞身而起捞住肥爷御风闪行。 身后四魔犬狂吠而追,眼看要叼住秋暮的衣角,逼到绝路上的秋暮只得使出杀手锏,自戕放血。 匕首划上手掌的一刻,身后传出砰地一声。 四只魔犬被凭空乍现的一道玄光结界弹出几丈远。 渺渺江水之上悬空而现一道身影,淡青的袍子,无一丝装饰,像是自某个清秋的天空一角裁下来一般,衬得雾蒙蒙的江水都生动起来。 秋暮握刀的手有点抖,刚才她内心深处是怎么唿唤的! 千诀神尊,倘若你及时出现将我从狗嘴里抢下来我便相信你对我的关心是发自内心,并非阴谋。 大神果然是大神,无需上香祷告,她心里一吶喊,神尊便能感应到。 江面雾气大,她直冲青袍飞过去,余光瞥见底下的四魔犬俯耳贴地,一个比一个抖。 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传来,「你们主人在何处?谁准你们擅离魔宫。」 为首的魔犬颤着音回復,「禀魔尊,是魔将带我们来的人间……」 「你这畜生可有资格同本尊讲话。」那青袍掌心腾出一团红火欲噼向魔犬。 河岸蓦地卷出个黑影,正是魔将之首,快速拱手跪地道:「魔尊开恩,是卑职管束不当才让这四个畜生冲撞了尊驾,卑职一定好生惩罚这四头畜生。」 青袍掌心的火光未收,眯眼道:「谁准你们擅离魔界?」 「是……魔界长老,四位长老道上古神器一一现世,要我等暗中追查。」 「滚。」青袍甩下掌心红火。 被击中心口的魔将吐出一口血便领着四魔犬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了,秋暮越发迷茫。 方才隔着裊裊水雾未看清,以为是神尊前来救美,不成想是…… 「小郎中……」肥爷先一步扑到青袍身上,「小郎中我好想你啊,总想去青庐药堂看看你去,可老大不许。」 「好像又胖了点。」青色水袖掂了掂肥爷。 「哪有,最近都瘦了,对了,刚才听四狗和黑怪物喊你魔尊?他们为何喊你魔尊呢?你不是开药堂的郎中么?」肥爷扒拉着对方的耳朵问。 「谁规定开了药堂就不准当魔尊了,又是谁规定魔尊就不能开药堂了?」 「啊啊啊啊!难道小郎中就是传说中的魔尊浮楼!!!」肥爷激动地拿爪子捂嘴。 浮楼笑笑,「看你咋咋唿唿的,可没你家主人淡定。」 一旁的秋暮:我并非淡定,我只是傻了! 去他妈的小郎中和土地公,这货贼能装啊。 抬眼,正是听月茶楼。秋暮的目的地。 但目前并非她自愿来的,是浮楼强行带来了。
第181页 「来这做什么?」秋暮问得小心翼翼,这里可是三生最长出没的地界,该不是这擅伪装的魔界大佬又再打三生的主意吧。 浮楼抓上秋暮的手腕,唇角露出俩个浅浅的小梨涡,「听月楼的小笼包十分美味,我来带你尝尝。」 第81章 【03】 巳时二刻, 听月楼客人稀疏, 只边边角角坐着几个磕瓜子闲聊的小生。 听月茶楼正中央是个高阔的讲台,其后幕布绘着浮云罗雀, 江水荒亭的墨画,颇显旷达野趣。 墙角的几位小生时不时朝正中央的台子上望一望, 似乎再等待说书人。 「三生先生好些日子没来了,怎么回事。」 「不晓得,我偷偷问了掌柜, 掌柜也不晓得。」 「听月楼没了三生的故事少了好些趣味, 眼下唯剩小笼包招揽回头客了。」 「包子日日吃会吃腻, 可三生的故事永远听不烦,他口中的故事各有千秋绝无雷同, 那些个故事生动鲜活像是他亲眼见证过似得,一日不听三生的故事,总感觉少了什么。」 浮楼无视他人闲聊, 选了个临窗的位置随意坐下, 并吩咐小二给肥爷另开一张小饭桌, 点了一桌全鸡宴。 他指尖闲闲敲着桌面,「听到了吧,三生不在, 你又扑空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三生。」对面的秋暮如坐针毡。 浮楼给对方倒了杯茶,「三生告诉我的。」 秋暮眼睛一瞪, 「你把三生绑架了?」 浮楼幽幽品着盏中茶, 「我哪有那么闲去绑架一块石头, 是三生跑去找我诉苦亲口告诉我的。」 「等等。」秋暮满腹疑问,「三生找你诉苦?听起来你们两个关系匪浅。」 「不熟。不过一面之缘,哦,就是我逼他往石身上刻下咱俩名字的那回,之后再无交集,他突然来找我,我也很意外啊。」 秋暮:正好,自己办的缺德事认就好,这魔虽行为癫狂但还算敞亮,她问:「第一,你为何强迫三生在三生石上刻下你和我的名字;第二,三生为何躲我?」 浮楼端着茶盏,一派清风明月,「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么,刚认识不久便一同经歷了生死,不该刻在三生石上纪念一番么,至于三生为何躲你,自然是嫌你烦咯。」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秋暮窝火,她跟三生什么交情她心里明白,三生嫌她烦会当面说出来,才不会跑去找个魔头吐槽。更有,亏他身为魔界尊者居然乔装成小郎中耍得她团团转,还骗她偷了无虚的荷叶给他治毒。他当然不会中了连同他说话都不够格的属下的狗的毒。 「那荷叶你究竟是用来作甚?」 「吃啊!用来蒸荷叶饭最美味不过。」 秋暮气得捏茶盏,「鬼才信你。」 浮楼笑笑,「脾气还是这么不好。」 小二陆续上了全鸡宴,一旁的小饭桌上肥爷已塞得满嘴流油。左爪握一只盐煮鸡腿含煳自语,「这个是小郎中,干干净净小清新。」右爪抓起一整只烧鸡,「这个是浮楼,威武霸气重头菜。」左咬一口盐煮鸡腿,右啃一口烧鸡,「本来很难选的,这下好了,全归老大,再也不用替老大发愁了。」 ……秋暮听得直想拿杯子砸过去。 转回头瞅见浮楼眸光清浅温淡,正盯着她看。 秋暮打死也想不到传说中的魔尊是这副皮囊,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唇角盪着小梨涡,她都没有……这样的魔尊真能镇得住场? 秋暮有些怀疑人生,她起身提熘起埋头啃鸡腿的肥爷一步十丈往门口闪去。 已在茶楼跟浮楼耗了不少时辰,饭点渐近,这么一会听月楼门口进进出出着不少客人,唯独秋暮走不出去,明明已跨出门槛,脚尖一着地,眼前又是讲台之上绘着浮云罗雀江水荒亭的柔纱幕布。 如此,折腾三个来回。 秋暮放弃。 拎着肥爷走回浮楼对面,一屁股坐下,「你赢了。」 果然,魔不可貌相,长相和能耐不一定成正比。 刚好小二端上来一屉小笼包,浮楼不急不缓掀开篾盖,裊裊蒸汽散开,他满目欣赏,望着蒸笼里玲珑白嫩的小包子,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道:「无论你跑去哪里,我终有办法让你乖乖回来。今日如此,日后也一样。」 秋暮心里一哆嗦,这魔尊神情语调轻柔,话乍听起来似乎并没多大问题,可不能咂摸,细思极恐。 对付这种人,态度不能太强硬,因自身能耐摆着那,硬不过人家,说不定还会惹恼了对方。 也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明,这样只会让对方防备心更强,以至自己关键时刻施展不开。 更不能太听话乖巧唯唯诺诺,之前在新安城,两人相处过,她那小暴脾气一早暴露了,这会装傻白甜且不说对方是否起疑,一味胆怯者更没有同对方谈条件的资格筹码,对自己更不利。 秋暮思忖,只能时而聪明,时而煳涂,时而柔弱时而强悍,让对方抓不准她的性子。 于是她中风似得端起桌上已半凉的茶,僵笑着说:「魔尊的话虽不大中听,可声音是真好听啊。」 「好听呀,那我多说几句给你听。」浮楼给秋暮杯中添着新茶,垂眸间密睫落下一层暗影,「这听月楼环水而建,别致高雅,冬暖夏凉,以私房小笼包闻名遐迩,又因三生口中鲜活动人离奇缠绵的情爱故事引来大批客人,经久不衰。」
第182页 秋暮抚额,她哪里有心思听魔尊大人亲自为她介绍听月楼的地貌特色,眼睛偷瞄着可行的逃脱路线。 「不过小笼包和三生的故事并非听月楼最大的特色,此楼一年四季不见蚊子,你可知为何?」浮楼认真地望着她。 秋暮假装很在意的咦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大掌柜是个壁虎精。」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咦?我好像看见了一只蚊子。」这次秋暮连肥爷都来不及拎,直接飞身扑向离得最近的一扇窗户。 那窗户本来是敞开的,她撞过去的一瞬,莫名阖上且漫出一层透明结界,她哎呦一声摔到地上。 店里的客人听到动静皆望过来。 小二端着食案走过来,「姑娘,好好的干嘛撞窗户,撞坏了窗户你得赔,你撞坏了店里不赔的。」说完端着菜走了。 店里的客人一阵闹笑,两三议论着。 「是不是这姑娘见不到三生害了相思病啊。」 「最近因三生吃不下睡不着不惜自残的姑娘真不少啊。」 ……秋暮捂着额头坐回原处,浮楼微微摇头,伸手抚了抚对方额头上新撞出来的红包,「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跑了还得回来,省省力气吧。」 秋暮一巴掌拍到桌上,最后憋青了脸笑道:「其实我想逃是因为我没带银子。」 「我请客啊。」 …… 桌上,那屉小笼包散着裊裊余烟,秋暮觉得自己的头顶快要冒了青烟。 她深刻体会了那句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跟你翻脸了的真谛。 肥爷还在兢兢业业啃鸡腿,见老大撞窗户只淡淡瞅了两眼。 目前不是它献殷勤的时候,它想,机会要多留给小郎中,不,魔尊。 浮楼执筷夹了个玲珑剔透的小笼包放到秋暮面前的碟子里,好心提示着,「趁热吃,若凉了味道会变差。」 包子卖相极佳,不过是什么馅的,秋暮怀疑,只看不吃。 浮楼淡笑,自蒸笼里又夹出一只小笼包十分优雅地置于唇边,轻咬一口,略点头表示赞美。 他咽下一口包子,放掉竹筷,看向秋暮,「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秋暮打喉咙里挤出一串冷笑,「当然紧张了,我何德何能让魔尊大人破费请我吃包子啊。」 「夫妻之间客气了。」 「……可是我们好像并未成亲,我也好像从未答应这门亲事。」 「早晚都要成亲的,你答不答应都得答应。」浮楼笑容和煦。 秋暮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这魔尊心理何其扭曲啊,明明是干威胁人强迫人的勾当,面上却是一副温婉礼貌的端正君子相。 浮楼瞥一眼秋暮碟子里的包子,「看来倘若我不亲手餵你,你是不会吃了。」说着打蒸笼里又夹了一只小笼包堪堪递到秋暮唇边,「乖,张嘴。」 秋暮不敢张,浑身发僵,一旁的肥爷实在看不下去,握着油腻的鸡腿小跑到秋暮的脚边,小声劝着,「有魔尊投餵是一件荣幸又幸福的事,张嘴啊老大,啊!」 秋暮一脚把肥爷踢到一边。 这蠢货真的不是浮楼派来卧底的?! 浮楼又将包子贴近秋暮唇边,「还记得在青庐药堂时你对我投怀送抱,怎么这会害羞了?」 投怀送抱?!还不是对方耍阴招,这是**裸的威胁啊,她自己不张嘴,他会暗中操控让她张嘴,如当初在青庐药堂那般。 秋暮识时务的把嘴张开,包子被塞进一半,她不敢嚼。 浮楼却不再逼她,而是又抬手夹了个包子送到自个嘴里,咽下后,意犹未尽道:「虽然这里的大掌柜是只壁虎精,但人家正正经经做生意,内馅干净得很,芙蓉莲子,并非你想的乱七八糟的馅。」 秋暮赶忙吐出来,「我忌素,我吃荤。」 浮楼一招店小二,「将你们这所有荤馅包子各上一笼。」 「魔……魔尊大人……」秋暮琢磨这邪恶变态擅伪装的魔尊不会是要整她吧,不将所有荤馅包子吃完就不会饶她。 「这称唿听着见外得很,我不喜欢,你可直接唤我名字。」 「不敢不敢,大人您是前辈的前辈的祖宗的前辈,道行又深不可测,我绝对不敢不敬。」 前辈的前辈的祖宗的前辈,浮楼一咂摸,这是嫌他岁数大?! 面对秋暮委婉的讽刺,他毫无在意,只道:「哦,还有两个称唿,你从中选一个,夫君,或者小心肝。」 「浮楼我跟你讲啊,你对我的真情实意我已感觉到了,真乃我祖上十八代积攒的福气啊,可是你敢不敢对我讲真话,你扮成小郎中接近我的目的究竟为何?还有三生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秋暮道。 浮楼一愣,继而笑道:「我藏一块石头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睡的,他或许是一时想不开跟自己较劲寻了个地方安静几日,过不了多久他自会出现的,你担心人家还不如多了解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很诚实。」 荤馅包子端上来,浮楼亲手掀开盖子,不厌其烦的又给秋暮夹了一只放到碟子里,「我靠近你,是因为你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再你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我是不会对你怎样的。」 秋暮心悦诚服。诚实,当真诚实,她是否应该夸夸这魔头心胸坦荡干着下流的事竟也能说的这般光明磊落直言不讳。
第183页 「不过……」浮楼弹了下对方的额头,「你放心,我会温柔的对待你这颗棋子的。」 眼前蒸笼里的热气似乎绕成千丝万缕的阴谋,秋暮释然一笑,不再绕圈子,「上古神器,你也是为这个来的吧。」 「不全是。」拿筷子点了点包子褶,浮楼闲话似得口气,「其实,那些为神器而来的无非是两种人。一是欲借神器开启上古之门放月魔归世助自己称霸六界以满足膨胀无止的野心,还有就是打着正义之旗阻止其它人争夺神器,这类人以仙界之人居多,无聊至极。那些个仙门尊者有几位乃心有干坤视苍生性命天下安宁为己任的大义者,所作所为不过沽名钓誉博个口碑,徒有其表虚伪不堪。」 「如此说来,你并非这两种人,你既无称霸的野心亦不屑争个万人膜拜敬仰的美名,那你目的是为什么?」秋暮分析道。 「这些,日后你会懂的。」他觑一眼包子,「你真不吃,很好吃的,不尝可惜了。」 秋暮:…… 魔尊吐血推荐,要不尝一个。 刚要执筷夹一个,对面的浮楼眉头动了动,随即望向雕花绿漆的大门,眼睛一眯,弯出几分狡黠得意之色,「来了。」 「谁来了?」秋暮的视线随着飘过去。 浮楼探身靠近,神秘兮兮道:「近千年来,你一直无梦对吧。」 秋暮呆呆地点点头,这都晓得。 浮楼直起身来,笑,「一个日后会让你日日做噩梦的人。」 第82章 【04】 日日纠缠她做噩梦? 谁有这么大能耐, 秋暮有些期待。 浮楼起身, 掏出一锭银子搁到桌上, 「不妨去看看吧。」 秋暮走到大门口回头瞅了眼桌上的银锭子,心道,这魔尊真讲究, 吃包子还给钱。 肥爷埋头啃鸡, 一抬头老大早已走出门,忙不迭抓了一只烧鸡追出去。 外面飘着沾衣毛毛雨。 檐下停步,秋暮微怔,对面一丈左右站的正是千诀神尊。 「怎么……是你?」她说。 千诀眸底划过一丝讶然。 秋暮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句话含着浓烈的失望感, 实则她心里头想的是和她以后结下噩梦之缘的人怎么会是纤尘不染的神尊大人。 她还未来得及替自己的口气解释一下, 身侧传来微雨落湖般清雅的声音, 「千诀,你果然来了。」 浮楼言罢,握上秋暮的手腕。 千诀微眯了眯眼, 无甚起伏的语调, 「你将她携来不就是为了逼本尊现身, 本尊来了,可以将她放了。」 浮楼力道加重, 抓紧了秋暮,笑得顽皮,「你来抢啊。」 秋暮听得一塌煳涂, 这两位尊者貌似再玩什么游戏, 而她好像是那个毫不知情的靶子, 接着脖子上一凉,瞅见浮楼不知打哪儿弄出一条通体黧黑的小细蛇挂到她脖子上。 小黑蛇正热情得吐着信子,这蛇颜值不错,头上顶着一只分叉的小犄角,双目血红,黑亮的身子包裹着一层鸦青之气,一看就毒气充沛的样子。 千诀冷眼打量,定在一丈开外,动也不动。他周身倒是围了不少欣赏他美色的男男女女。 小黑蛇围着秋暮的脖子游了一圈,秋暮素来怕痒,明知此刻身为人质的她应保持淡定严肃,还是忍不住被小黑蛇惹得低笑几声。 浮楼抚摸了下小黑蛇的犄角,「很多年前,我将这独角蛇的毒液投入沧澜江,致使整个沧澜城一夜之间无一生还。千诀,这些陈年旧事还记得么。」 千诀脸上仍是不见任何表情。 秋暮却再也笑不出来,略缩了缩脖子插句话,「魔……浮楼,我灵力微薄一姑娘,用这么宝贵的独角蛇对付我,破费了。」 浮楼眸光温软的看着秋暮,「乖,只要你不乱动它不会咬你的。」稍顿又补充道:「在我没有吩咐它之前。」 秋暮别有深意的看了对方一眼,折磨人都折磨得这般温柔,魔尊的世界她真是不懂。 脖子上的凉意仍在缠缠绵绵,眨眼间,又被浮楼提熘到听月楼高高翘起的灵兽檐角上,浮楼掌心腾出一团黑雾瞬间罩上整个听月楼,斜倪一眼地上的千诀,「选她还是听月楼。」 浮楼的动作太快,来往的宾客行人反应过来皆是一阵惊唿,众人或撑着油纸伞或顶着雨丝仰望着檐角之上轻盈而立的一对璧人,纷纷议论此二人或许是某家的仙门弟子,还有说是杂技班子的。 躲在角落吃鸡的肥爷一点不慌张,百忙中抽时间观望战局,摇摇头,「浮楼太虚伪了,明明捨不得伤自个儿媳妇非吓唬人家,真皮啊!」 千诀仍是万年不动的姿势神态。 暗色天际闪出一白一黑两道影子,转眼间,虚影落入人群,众人的视线全在檐角上的一对璧人或楼前的千诀美人身上,人群中多出两个人,并未察觉,刚落地的古未迟白摩穿过人群默默走到千诀身旁。 右边的白摩表情还算淡定,只是一张脸有些黑;左侧的古未迟则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瞅着楼顶的秋暮。 最终是古未迟最先忍不住,低声对千诀道:「神尊,独角蛇剧毒无比,一条蛇足够毁了一江水,若秋暮一不小心被咬了,恐怕……」 千诀未曾施法屏雨,迷濛的雨丝已将他的髮丝打湿,垂顺的墨丝间偶有小小雨珠滚落而下,他眼皮略抬,沉缓的声音透过雨帘清晰地传到浮楼耳中,「放了她。」
第184页 浮楼开怀一笑,凑到秋暮耳边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这条独角蛇前些日子偷吃魔渊的果子被我敲掉了牙,这会是喷不出毒液来了。」手指略弯,小黑蛇身子一卷,自秋暮的脖颈间飞回他宽大的袖口,「方才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莫生气哦。」言罢携着秋暮飞身而下,大大方方落到千诀面前。 古未迟赶忙将秋暮拽过去,「还好,受虐没?」 被魔头搞得精神错乱的秋暮摇摇头,「没,浮楼不过请我吃了顿包子……」 古未迟明显一愣,怒瞪了浮楼几眼,秋暮晓得古未迟招猫逗狗的性子,怕一时冲动跟浮楼打起来,不但丢人还可能送了命,看在对方是在担心她的份上,欲将这事以最温和的方式化解,违心笑着道,「其实,浮楼还是挺不错的,依我看他只是皮了些,任性了些,性子虽复杂但还算和善,人也温柔,吃包子还给钱。」 见古未迟的眼神里仍是满满的怨毒,秋暮再接再厉,「好大一块的银子直接扔桌子上也不怕被人顺走,哦,还没要求找钱,十分……」 「豪气」二字还未从牙缝里挤出来,背后轰隆一声震天响,蓦然回首,整座听月楼于一团黑雾中坍塌,又瞬间化为灰烬,连同楼内楼外的宾客行人一同化成一股一股的青烟。 四周寂静如灭,唯有雨滴落地的轻微声响,渺小却直敲人心。 浮楼对着千诀展出明朗一笑,「本魔尊说话一向算话,你既选择她,我边会依照约定将听月楼毁尽,说起来那些无辜的百姓是因你的选择而丧命,劳烦千诀上神要为那些死掉的人好生超度了,哈哈哈哈……」 狂妄笑声中,浮楼消散不见,只留一缕温润声音响在秋暮耳际,「你这丫头有点意思,我喜欢。」 …… 方才还那么鲜活热闹宾客云集的听月楼,眨眼间寻不到一丝人气。秋暮望着余灰,一阵迷茫,说话都咬了舌头,「他既想毁掉听月楼,为何吃包子还付钱,啊?」 「天杀的疯魔头,谁搞得清他的想法。」古未迟愤恨的握拳。 千诀面色肃然望着雨中灰烟,半响,两指覆上眉心,拉出一团剔透蓝光,蓝幽幽的光晕散开,直漫到死气沉沉的灰烬之上。 逆天一幕自蓝色光晕中呈现出来。 方才毁于一旦的听月楼瞬间拔地而起,恢復原貌。那些穿梭的宾客行人自脚心到腰身再到头颅一点一点幻化出来。只是须臾间,市井繁华的红尘景象重现。 两侧行人擦肩而过,众人面上有些迷茫,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仿似一瞬间困顿之极打了会盹。抬眼,楼顶檐角已不见那对空中飞人,便纳闷着各自忙去。 秋暮楞在原地有种恍惚感,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肥爷终于啃完了所有的鸡,打角落里跑出来,「大家都在啊。」 肥爷一向跟白摩亲近,方要扑上去,见白摩突兀跪地道:「神尊,您用神力修復整座听月楼,这对您的元神耗损极大。」 古未迟亦皱着眉,难得严肃。 「无碍。」千诀淡笑,转眸望向秋暮,「浮楼非善类,他缠上你,你日后必要当心。」 秋暮木木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本是神尊关怀的话,却提不起一点欣喜。 第一次觉得,她和神尊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千诀乃凌驾六界之上的尊者,上古弥留的最后一尊神。 而她,不过是一个灵力浅薄身份不明的当铺小打杂。 以前她暗暗放纵自己小女儿的心思,从身到心对神尊不敬,甚至起了撩拨的邪恶小念头,此刻想想竟有些天理不容。 她的那些个小心思若被他人晓得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多么的不自量力,加强版**想吃天鹅肉啊。 千诀本打算到人间四处逛逛,可白摩执意要将他送回无虚幻境修养。古未迟也跟着起闹,再三叨叨神尊需要休憩。 秋暮认为这两仙是瞎操心。眼前的千诀唇红齿白,容光焕发精神饱满,感觉能打十八层地狱杀到三十三重天也不带喘一口气的,他们看得自家主子好生娇气。 千诀好脾气的被两个属下威胁了,只得回神界。 说起来秋暮有些内疚,毕竟千诀为了保她性命才至耗损元神修復整座听月楼,她一脸真诚央求, 「不如我亲自送尊上回去吧。」 千诀微笑,瞬行飞上云头,白摩赶忙贴身飞去护着。 古未迟拍了愣神的秋暮一巴掌,「神尊默许了,还不跟上。」 飞往无虚的路上,秋暮拽住古未迟故意落在后面,悄悄问: 「无虚天池里头生着不少的荷叶,若吃了那荷叶会怎样?」 「那就不得了了。」古未迟回復,不忘揪扯肥爷的大尾巴。 「……会如何?」秋暮自觉闯了大祸。 「吃了就再也不会变老拉。」 秋暮「……还有旁的功效么?」 古未迟:「不晓得,没摘过,神尊不让。」 当然,秋暮不会只送神到大门口,自己夹着尾巴熘回去。反正千诀好说话,她也就厚着脸皮随着千诀一道入了无虚。 幻境之内,多了一尊石像,秋暮认出正是白箫煌,石化的他颇有门神的风采。 千诀入神界后便去了无神殿休憩,白摩背了个竹篓子去无虚的各个山头寻仙草,说是要给他家主人做糜粥补身子。
第185页 老桃树依旧头顶桃花枝,灿烂的一塌煳涂,死守无神殿。 古未迟跟肥爷倒是吵吵闹闹一刻不停歇。 秋暮去云上瀑布喝了一葫芦养颜天水后到处採风。 无虚里的动物不少,尤其五颜六色的彩鸡看着让人垂涎三尺。 但无虚禁止杀生,身为客人的她只能再心里把那些野鸡拔毛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谁知,一头花花绿绿的五彩野鸡打她眼前昂首挺胸而过,踩了她的脚也不道歉,吊着两眼珠子,十分傲慢无礼。 秋暮瞅着鞋面上的鸡爪子印,「一只鸡而已,拽什么。」 五彩鸡转过头,「没见识的丫头,我乃重名鸟,非鸡。」 神兽重名鸟!秋暮自然听说过,无虚幻境乃是神尊与世隔绝的修身之地,有神兽并不稀奇,可再是神兽也不过是只活得年头久一点的小动物,看那只恨不得将脑袋昂到天上去的神鸟,十分不把她当回事。秋暮有些来气,故意气它,「重名鸟啊,长得可真像我打山头碰上的野鸡。」 重名鸟果然奓了毛,「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秋暮负手靠近,貌似认真地打量一番,「远看像只鸡,近看就是一只鸡,就算你不是鸡,是只鸟,但鸟和鸡同属羽禽,没什么分别嘛。」 重名鸟宅在无虚一辈子,性子单纯刚烈,从未受过羞辱,勐地啄了秋暮一口就撒欢地跑远。 秋暮的手指被啄得淌了血,记得初来无虚时被那些成了精的破铃铛花咬破了手,现在又被一只野鸡以同样的方式欺负,她满山头的追鸟,不扒光它的毛拆了它骨架不解恨。 重名鸟跑得快飞得高,一番折腾,秋暮只拾到几根羽毛,追到某个山头终于打算放弃了,她捏着一根五彩鸟毛扶着墙,不行了,太累了。 再说追上了又怎样,又不能真的杀了打牙祭,跑去找神尊告状吧,她一个人同一只老鸟计较丢不起那人。 扶着石壁的手指传来沁凉感,秋暮抬头,手边竟是满是古文符咒的那半扇墙壁。 又到了这。 秋暮赶忙撒手,此墙总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记得上次来时,这面石壁未有装饰,这回,几条成人手腕粗细的仙锁链将墙面交错缠住。 一扇墙而已,为何要被仙锁加封? 满心疑问离开时,依稀听到一道缥缈的笑声。 「你来了……呵……你终于来了……」。 第83章 【05】 秋暮回头一瞅, 墙壁内有缕缕灰色烟雾渗出, 四周并未见任何人。 难不成听错了?她不禁怀疑,闭目倾听, 除了风声再无其他。最终她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峰。 回了偏殿, 古未迟正在教肥爷作画,肥爷面前的宣纸上画着一只看不出究竟是何的怪物,墨汁洒了半张桌子,它一身雪白的毛皮被染得活像只斑点狗。 秋暮手痒,也端来墨宝抢了几张宣纸一通糟蹋。 画到正酣,古未迟拎着毛笔打她身后冒出来,「人才,人才呀,你画的是木槿儿吧。」 「你看得出来?」秋暮有些小小的激动, 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作画,实在不知从哪下手勾勒线条。 古未迟拎起秋暮即将画好的画像,「其实单看人是看不出的,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大妈, 我是从她手中拿的这个像极了蛐蛐罐的埙才猜测你画的是木槿儿。」 秋暮夺回画像,「既然看得出是埙, 还说像蛐蛐罐,你就是嫉妒我的才华。」 「呵呵呵呵……」古未迟仰天长笑,「因那蛐蛐罐上画着一颗红豆我才断定你画的是我曾在木槿儿那看到的那只红豆埙, 继而推论出你要画的是木槿儿。世上无限丹青手, 另我惊艷的唯有两位。一是神尊能将人物山水勾勒的栩栩如生生动传神;二是你秋暮, 能把人画得面目全非。倘若哪天我犯了事,天庭要满世界挂我的画像通缉,我希望由你来画,然后我生生世世是安全了。」 这番评价,气得秋暮多糟蹋了几沓无虚的上好宣纸。 肥爷抱着乱糟糟的作品来安慰它老大,「没关系的,老大总比我画的好,我画的明明是闹闹,古未迟非说是猫,我还拿给白摩看了,老白更不懂得欣赏,说是一只怀孕的红狗。」 秋暮正在气头上,随手扒拉开肥爷,「除了能整死古大仙的法子,我什么都不想听。」 肥爷跳上桌子,偷瞄一眼已重新返回远处专心作画的古未迟,小声道:「我有办法。」 肥爷丢了纸,一跃而出跑向无神殿,中途果然被老桃树拦住,肥爷打老桃树耳朵边上嘀咕一阵,老桃树拐杖一挥,气势汹汹闯入偏殿,毫无预兆一拐杖打在古未迟的嵴梁背上,「你又再背后骂我老不正经,看我今个不打折你的腿。」 古未迟委屈地揉了揉背,「我多久不招惹你了,你突然发的哪门子疯。」 「等一下。」桃树精眼疾手快一拐杖压住方要被对方收走的画。 里头画的是他没毛病,但是身上穿的是水灵灵的一粉肚兜,「……我不想听你任何一句辩解,生死局,打一场吧。」 「打就打,谁怕谁,老不正经的。」古未迟见事情败露,不再遮掩,破罐子破摔。 偏殿里,老桃树跟古未迟热热闹闹打起来。 肥爷缩在窗户角呲白牙……
第186页 秋暮趁热闹熘出去,老桃树不在了,无人看门,她要去无神殿瞧瞧神尊。 不干别的,只是瞧瞧,猥琐的瞧一瞧。 推开厚重感的藏青色镂花大门,殿内空旷整洁,一眼望尽。 豆青色一方石桌,其上摆一个方方正正的漆木匣子,不知里头装的是何物。正位一方缥色石台,似是平日用来打坐之用。两侧一双灯架,四对素纱灯罩,墙面一幅丹青。 画着个绝世美人。 银色长髮旖旎垂地,眸底似有星光流转,月色软袍随风轻展,身后挂一轮绝美静谧的圆月,画境洒脱不凡,仙泽绰绰。 「这人是谁?」长得这般不接地气,雌雄难分,秋暮对着画像自言自语。 「此乃月神。」背后一记温声响起。 秋暮转身,嘴角抽笑,「神尊,我不小心迷路才误闯您的神殿。」 千诀负手淡笑,未戳穿对方拙劣的谎言,「听说方才你们在偏殿作画。」 「是,可是我不大会,画得乱七八糟,对了神尊听谁说的?」 「小云朵。」千诀走到画像下。 上次吞了她大刀的小云朵?这次她孤身闯神殿,小云朵们怎么没出来拦着她。 「那……小云朵们去哪了?」秋暮望着窗外疑惑道。 千诀:「我让它们睡觉去了。」 ……这是神尊故意放她熘进来啊。 她来此目的是何,说白了是想让神尊骂她一顿,就算神尊脾气好不屑骂人,至少她私闯神殿之罪落实,即便从轻发落,神尊老人家也会摆个严肃脸给她瞧吧,她一早想好了,只要神尊给她摆脸色,她就死心,绝了对神尊的任何旖旎念头。 可神尊如此态度,叫她如何灭了心中的小火苗。 秋暮为自己未来的情路发愁。默哀了一会,见千诀只凝神望画像,安静不语,殿内太过寂静,于是她开口道:「听古未迟说神尊画得一手好丹青,墙上这幅画是神尊亲笔所画吧。」 千诀轻轻点头。 「我见当铺里一些无从考证的杂书里说神尊和月神是好友,可是后来月神坠落成魔,是不是真的?」她表面问得小心,实则故意惹千诀不快,好快点给她点脸色瞧瞧。 千诀道:「是,月神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惜……堕身为魔。」 「听说月魔是被上古各大上神联手封印,不知月魔被封印到了哪儿?」她继续拱火。 「你去过那里,无虚最西面断峰之上矗立的那半扇石壁,又称上古囚墙。」 秋暮有些说不出话来,如此机密之事,千诀竟毫不避讳地说给她听。默了半响,她干脆直接问出来,「月魔被封印,除了神尊之外的十大上神身归混沌,但留了十大神器,若上古十二神器现世,月魔将归,这些是不是真的。」 「是,此乃月之咒,月魔被封印时留下的诅咒。」千诀望向画中银髮垂地的男子,「月神的月之咒亦是上古十二神器之一。当年陌轻尘身死,他陷入疯魔,私放禁地魔魂,屠杀鲛族,甚至诛神,犯下大罪,众神只得联手对抗将他封印,拼尽了神力方成。他被封印入上古囚壁之前下了诅咒,十二神器重现,月魔归世。但十二神器永远不会聚齐,本尊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神尊的意思是……」秋暮绕到千诀面前,「你也是十二上神之一,只要你不交出自己的神器,就算旁人聚齐其他神器,月之咒也起不得作用,那封印着月魔的囚墙就不会被破开。」 千诀点头。 「已身归混沌的十大上神遗留下的神器,加上月神的月之咒,还有神尊的神器刚好十二个,那神尊的神器是什么?」秋暮上下打量着,对方还是那身毫无装饰的软袍。 千诀沉默,转头望向窗外桃花。 「是……神之泪,对么?」 千诀回眸,笃定道:「本尊没有眼泪。」似是觉得此话题有些沉重,他掌心一摊,闪出一卷画纸,缓缓拉开,「这是小云朵盗来了,你这画技着实有待提高,要不要我指导你一二。」 秋暮探头望去,果真是她方才画的木槿儿,用古未迟的话来说是个五大三粗的胖大妈,竟被云朵给偷了送到神尊这儿,实在丢人现眼。她脸红道:「神尊教我作画,求之不得。」说着忙抢过对方手中的画,胡乱揉成一团。 豆青色石桌上,千诀铺开雪白宣纸,提笔沾墨,「初学人物画像,最好从简单入手,可先画背影,人的大致轮廓掌握后,再描五官,循环渐进切勿浮躁方可成。」 秋暮选了个紫毫笔,一笔一划跟着描。 刚开始还像模像样的勾勒线条,后来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只怪神尊太迷人。 千诀执笔落墨时的专注,完美的侧颜,长睫投下的淡影,眉眼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唇畔的弧度,修长白皙的手指甚至身上传来的菡萏香无一不撩拨着她的心神。 恍惚间,一股熟悉的感觉萦上心头,千诀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极其熟悉,熟悉到刻到骨子里,烙印在灵魂深处一般…… 「髮丝看似简单,实则最能体现画中人的气质神韵,尤其背影,落笔之前需在心里仔细揣摩长短,髮饰,层次;发顶处以浓黑为佳,需多着墨,髮丝中间加几缕微弯的线条再留几缕空白才显生动,最后发梢略扬会更添其灵动……」千诀边说边描,极认真的模样。许久不见对方出声,他停笔,侧眸望她,见秋暮正愣神,竟也不问,只淡淡一笑,继续作画,「再不认真,要收学费了。」
第187页 秋暮回过神,凿凿脑门,荒唐,自己真是荒唐。 千诀又抬眼看她,眼眸闪过欲说还休之色,终究沉默,继续作画。 「咦,神尊你这匣子关得这么严实,里头藏着什么宝贝。」秋暮为缓解尴尬终于对桌角的匣子下手了。 千诀拿笔桿不轻不重地将对方的手打回去,「里头是长得很丑的虫子,咬人的。」 「不信。」 「不信就不信,反正不会给你看的。」 「……」 天色渐暗,秋暮揣上一天的成果赶回偏殿。 得大神指点,画技有了飞一般进步,拿去给古未迟看,看他还敢不敢笑话她。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偷偷打开石桌上的那只匣子,瞧瞧里头是什么。 路过浮在半空中的桃花树,秋暮还在窃笑,刚才离千诀那么近,近到能闻见对方的唿吸,那么轻那么软那么暖……笑着笑着悲剧了,蓦地脚下一空,坠下云层,她赶忙提力上升,竟一点成效都没有,身子不听使唤似得继续往下坠,耳边无风无声,雾蒙蒙一片,没个尽头。 终于,周围光线愈发明亮,脚下飘来几团薄云。 落地后,四面仍是白雾朦胧,眼前屡屡云丝,她小心地向前迈了几步,视线愈发清晰,层层浮云后落着一座巍峨宫殿。 殿前泛着月光色的匾额上提着三字古文:月神宫。 月神宫不是上古月神栖身之殿么,怎么会在此? 秋暮轻步靠近,远远瞧见一位布衣姑娘避开守门的两位武将,鬼鬼祟祟熘达到月神宫的墙根下。 素衣姑娘仰首望望耸入云端的高墙,又往手心唾了两口吐沫,袖口一抖,扔上一条飞龙爪,开始爬墙。 爬上墙头时,已出了满身大汗。 守门的两位银甲将士对话道:「月神大人说最晚今日,嶓冢山的灵女会来月神宫盗宝,让我们见着就像没见着一样,这是何意?」 「当然是瓮中捉鳖了。」 月神宫?嶓冢山?灵女?难不成爬墙的那位正是掌管嶓冢山的灵女陌轻尘? 秋暮有些不敢相信,此处是……上古?! 眼前的月色高墙泛起波光,波光徐徐散尽,变得透明,她清晰看到里头的光景。 殿内,陌轻尘穿梭过几重庭院,避开三两小童终于翻窗进入满是药香的一间草庐。 里头的搁物架上摆着不少草药及丹丸。陌轻尘一阵翻腾,终于再一只描金匣子里找到一颗紫色药丸。 她揣着药丸翻窗出去,方才空荡荡的院子这会走进个人,一身麻衣,满脸污迹,端着一簸箕草药根往墙角的池子处走去。 陌轻尘及时躲到暗处。 粗衣少年将簸箕里的草药根洗了一遍又一遍,反覆确认是否干净了。 陌轻尘打量池子前头的那扇门,若想离开,只得从那走,再等下去天就暗了,于月神宫而言,入夜反而是最亮堂的,硕大银月仿似挂在神殿上空三寸,只怕到时更不好逃走。 陌轻尘捡了块大石头,悄悄靠近池边清洗药材的少年郎。 石头方要砸向对方后脑勺时,少年郎刚好转过身。 陌轻尘的石头落下,砸了自己的脚。 她吸口凉气弯腰揉脚。 少年郎瞪大眼睛,「姑娘是谁?有何想不开的?为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陌轻尘疼得直抽气,说不出话来。 少年郎仔细打量她一阵,「我知晓了,你是陌轻尘吧。」 陌轻尘满脸诧异,勉强站直身体。 少年郎补充说:「嶓冢山的灵女,陌轻尘陌大,是吧。」 「你……你认识我?」 少年郎摇摇头,「月神大人说了你会来月神宫盗药,就等着抓你个人赃俱获。」 陌轻尘拧眉,低声解释,「亏月神好意思说,我之所以来月神宫盗药还不是三月前他老人家下到嶓冢山吹笛子,吹得我那山头好几头灵兽至今昏迷不醒。」她摆出甜甜笑容,「我心软,看不得我养的灵兽受苦这才迫不得已讨几粒药丸,你是这儿的管药材小药师吧,今个权当没看见我好不好。」 少年郎想了想,不过是些食之令人清醒的丹药,于地界十分宝贵,于月神宫而言,无甚稀奇,「好处?」他问。 「……嗯……有了,你以后讨媳妇的事包在我身上。」 「行,一言为定。」 陌轻尘顺着小门跑了,翻出最后一面墙头时,对墙角处一直为她打掩护的少年郎说:「过几日,我还会再来。」 「还敢来?」少年郎诧异。 「只偷……借了一粒药丸,我那好几个灵兽呢,不够用,走了啊。」 日升月落了三场,陌轻尘再访月神宫,仍是偷偷摸摸翻墙而入。 少年郎仍旧灰头土脸蹲草庐前的池子里清洗药材或站在院角晒晒草药叶子,陌轻尘按照老线路翻窗而入不问自取丹药后走到池边拍拍少年郎的肩膀,「谢你眼瞎。」然后丢给对方两只嶓冢山特产—梨雾果。 少年郎接过玫红的果子咬了一口,「你可真有良心,谢我眼瞎,昨日月神又炼制了一些丹药,其中就有你要紫凝丹,今日偷了几颗?」 「只一颗,为何月神不多炼制几颗紫凝丹呢?」 少年郎啃着果子道:「因紫凝丹是月神炼制其他丹药所剩的药渣制成的,药渣不多只能炼一颗喽。」
第188页 陌轻尘颇闹心,「哎,过几天还得爬墙,这月神宫被施了禁咒,一点法术都用不了,月神可真是无趣啊。」 少年郎点破她的心思,「偷东西还嫌累,你想着一个闪身来一个闪身走,幸得你未用法力,否则一早被发现了。」 三日后,陌轻尘又访,依然取走可怜兮兮的一粒药丸,然后跟池边洗药根晒药草叶子的少年郎聊上一会。 除了给少年郎讲嶓冢山灵兽们的趣事她还会顺便磨叨好一会月神的各种不好。 比如,说月神抠门,捨不得给宫里下人们更换衣裳,每次都见少年郎穿着粗麻长衫,硕大的庭院只有他一人打理,是要累死下人。 比如,说月神不爱惜花草树木,打她的嶓冢山走一趟,踏死了不少名贵花草,还摘了他一麻袋梨雾果。 比如,说月神性子浮夸,擅装,没事便拿个破笛子吹吹吹,看什么不顺眼便将什么吹晕。 少年郎一声不吭,不敢插嘴,只默默听着。 陌轻尘拿手给对方擦了擦脸上的污迹,「为何每次见你都脏兮兮的,也不好好洗把脸。」 少年郎摸摸脸蛋,「整天干粗活,洗干净了一会也会变脏。」 「不要因为懒或者丑就不洗脸。」陌轻尘又给对方擦着面上污迹,半张脸被擦净后,「呀,这不生得挺好看的嘛,施些胭脂怕是要比仙子还要美。」 少年郎:「其实是怕你嫉妒我美貌才故意弄脏脸的,嘻嘻。」 「得意什么,你这张脸哪个姑娘愿意嫁你,女人呀不喜欢比自己还好看的相公。」 这话气得少年郎多往自个脸上煳了一层泥。 陌轻尘一连到月神宫偷盗了两月有余,终于逐一唤醒了嶓冢山昏迷的灵兽们,唯剩一头火麒麟。 这日,陌轻尘取了药后,向少年郎道别,偷盗生涯就此结束,她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要少年郎好自珍重,平日里能偷懒便偷懒,少给月神干点活。 这次,少年郎终于洗净了脸,有些失落道:「以后真不会再来偷药了?」 「不来了,灵兽们都醒了,最后这颗是给小麒麟的。」 「那就好。」少年郎掰着手指头算,「你一共盗取月神宫神药十八粒,按月神宫的规矩,该遭十八次天雷,看你这小身子骨。」他摇摇头,「会死得连渣子都没有。」 「你不说,谁知道,放心给你找媳妇的事我一直记得,说话算话。」 少年郎哈哈笑了几声,门外迅速飞来一排将士,拱手道:「月神大人有何吩咐。」 「将这屡次来月神宫行窃的贼人拿下。」 陌轻尘被仙绫捆起来后才明白少年郎便是月神本尊。 她彻底被算计了。 「拉去抗天雷吧。」月神摆摆手。 「等一下。」陌轻尘喊道:「我不过一地界小小灵女,十八道天雷会要了我命的,轻尘知错了,求月神大神网开一面,我做牛做马报答月神大人。」 月神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看在你整日说我坏话的份上我便再给你一个选择,你一地界小小灵女偷盗上神宫之物罪名不轻,若你以身相许把自个儿抵给我,那十八道天雷便算了吧,还有背后你诋毁我的那些我全当忘了吧。」 陌轻尘呆若木鸡。 月神眯眼,露出危险之色,「怎么,本神给你台阶你竟然不下,惹恼了本神,你那些宝贝灵兽们可以陪你一起扛雷了,说,究竟答不答应。」 陌轻尘欲哭无泪,最终点点头,「……嗯。」 自此以后,月神大人便缠上了陌轻尘,灵女去哪儿他必跟着,月神宫嶓冢山两头跑,混吃混喝欺负灵兽,恣意潇洒。 一日,打嶓冢山的竹屋里睡饱了午觉,月神揣了本上古历法去找陌轻尘,「我勾的这几个日子都是吉时吉日,你看哪个顺眼,咱们把亲成了,省的你满山的灵兽看我不顺眼。」 陌轻尘羞红了脸,跑出屋去。 月神原地偷笑,我媳妇真可爱。 返回月神宫后,众位上神已再大殿静候多时。 身挂无相笔的长渊上神先一步道:「你同那灵女纠缠,鲛族已然晓得,派了族人质问此事,月神,你位至上神又一早同鲛族订了婚约怎可不守承诺另娶她人。」 月神不悦,「同鲛族的婚约还不是你们给定的。」 迷离上神站出来道:「我们众位上神的画像一併送去鲛族,那女王偏偏选中了你,如今鲛族为地界之首,族人野心颇大,欲称霸地界,你同鲛人族的婚约干系万千生灵之福祸,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 月神静默许久,侧身问向始终不发言的千诀,「你觉得呢?」 千诀:「我不懂情爱,但晓得你弃鲛族而择灵女乃错事,上神有安天下护众生之责任,情爱不过小爱,可弃。」 月神冷笑一声,「你未曾体会过情爱,怎会懂。十日后,请众位上神来月神宫喝我跟陌轻尘的喜酒。」言罢甩了袖子走出殿门。 众神失望散去,唯剩千诀。 晒满草药的池子旁,月神独自喝闷酒。 千诀将一葫芦酒递过去,「我亲手酿的桃花归。」 月神接过,喝得半醉,「你从不沾酒,却酿的一手好酒,真乃奇事。」 千诀望着当空皓月星辰,「陌轻尘身份不详,你可知她唯有一魂一魄,正常人乃三魂七魄,哪怕是神仙若丢了一魂一魄便会痴傻,而她少了二魂六魄却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乃上神,她接近你是否另有计划,众神难安。」
第189页 月神将空了的葫芦丢到池边,「我累了。」便往寝殿方向走。 「上神的命格不能被占卜,无知福祸生死。众神中独你性子不羁,平日里又多恋红尘之气,最亦沾染天劫,只怕你再一意孤行将引大祸。」 千诀的话传入月神耳里,他虽微顿了脚步,终是不回头的走了。 大婚那日,月神宫无一人前来贺喜。 硕大的月神宫虽处处喜烛红绸,纱帐如烟,却也处处凄清落寞。 派去嶓冢山迎亲的花轿抬回的是只剩下一口气的陌轻尘。 鲜红嫁衣每一寸皆被鲜血浸湿,月神渡神力给她,无济于事。 众上神之手笔,狠厉决绝,断不会留给他施救的希望。 陌轻尘始终躺在他怀中微笑,无一丝怨念,竟一副幸福而满足的模样,她道:「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其实我胆子一点都不小,是我先看上了你,嶓冢山上那些被你笛音催眠的灵兽我是能唤醒的,我故意来月神宫盗药实则是来看你,我乃地界小小灵女是不能同高高在上的月神大人有所牵扯的,我唯有想到这个法子。」 她想起去年此时的那个午后,阳光温而不燥,一道银白月光落入嶓冢山。 她躲在暗处望见一位俊美少年郎踏山花而行,至溪边净手。 银色长髮温柔垂地,映入溪水,潋滟绝色,连水中的鱼儿皆游了过去。 胆大的灵兽闻息靠近,银髮少年郎奏响长笛,乐声漫了整座嶓冢山,凡是靠近的灵兽皆被催眠,她躲在暗处不敢打扰。 陌轻尘轻声道:「邻水照影,长笛一曲,摄我心魂。纵然唯有一魂一魄也被你迷了去……轻尘此生不悔。」 陌轻尘化成烟雾消散,月神的手中徒留一件血嫁衣。 他捧着血衣喃喃道:「其实是我先看上了你,嶓冢山一游,不过引你入局。」 第84章 【06】 魔宫。 万魔殿。 浮楼半躺在錾刻着双头螣蛇的石椅上, 十分悠闲, 脚边卧着安安静静放闪电的雪白狮子。 面前浮着一片荷叶,叶子里头的秋暮已从上古梦境里走出, 她望向四周,身后是云中桃树及无神殿, 低头,脚下是漂浮的云朵。 那方才突然看到的那些是什么? 她揉揉眉心, 一脸不解地继续走往偏殿。 殿下的四位长老见了荷叶中的景象,一併惊喜跪地。无镜长老道:「魔尊竟得了无虚幻境天池里的荷叶,这样一来神界的一切便不再是秘密, 魔界能随时监视千诀的一举一动。」 浮楼懒懒一挥手,荷叶收入掌心, 把玩着,「那丫头已入了上古之境,便是踏上通往上古的旧路,记忆终会被被唤醒, 千诀倒霉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他往荷叶上吹了口气,语气轻蔑, 「情爱乃小爱,可弃, 我倒要看看千诀是否如他说的那般无情无爱无欲无泪。」 无镜长老有些忧心问:「可是, 传说千诀神尊从未有过眼泪, 小小一个当铺打杂的能逼出神尊的眼泪?」 「没人比我更了解千诀, 那尊神并非无情, 却总逼着自己无情,这样憋着早晚出问题。」说完,将荷叶盖到脸上,唿吸渐匀。 四长老看这形势不敢再打扰,默默行了礼,退身万魔大殿。 「等一下。」长老们即将跨出门槛时被浮楼喊住。 「无镜啊,方才你说什么,小小一个当铺打杂的?本尊听着怎么那么刺耳。」荷叶下继续发出懒散的声音,「那小打杂的日后可是魔界的尊后你们的主子,那丫头记仇。今日你说的话我会转给她听,日后她要揍你,别来求本尊。」 无镜忙跪地,「属下记住了,再不会对未来魔后不敬。」 浮楼摆摆手,示意对方赶紧滚。 第85章 【07】 秋暮抱着肥爷领着两仙终于到达悬空寺。 此处是个郁郁峡谷, 不时有翠羽鸟自山林间惊起, 飞向云深不知处。脚边溪流潺潺,清可见底, 鱼虾嬉闹成群。岸上铺了层被沖刷光洁圆润的小石子,溪边矗立一块暗色大石, 上刻「悬空谷」三字,谷口一侧是一间围着栅栏的小木屋, 略显单薄。 抬眸远望,山峦间偶尔飘出焚香缕缕, 将整个悬空谷罩得肃穆幽静,淡泊深远。 古未迟一落地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一闻到檀香我就喷个不停,过敏。」 白摩掏出瓶薄荷清凉油递给对方,「试试这个。」 古未迟迫不及待掀了瓶塞闻了闻,深唿一口气,「果然还是老白对我好, 知道我对檀香过敏随身带着薄荷清凉油给我。」 白摩见对方缓解不少,不再理他。望一眼深山幽景后,向秋暮问道:「这次当铺的契约者在悬空寺?」 肥爷一早见了上古画卷上的人影,抢先道:「是呀是呀,是个和尚, 很帅的一个和尚。」 白摩眉头微皱, 不再言语, 古未迟吸熘着鼻子说:「这年头连和尚都想不开, 即使遁入空门还是栽到你们黑当铺手里啊。」 秋暮沿山道石阶上行,「呵,真是为难你每次都要护着我这个黑当铺的人。」 「所以,我跟老白很可怜的,你以后对我们态度好一点,最好吃完饭就去主动买单,别每次都蹭饭,显得小气家家的。」古未迟手不离瓶的跟上。 秋暮白眼一翻,「谁吃得多谁买单,我们一早说好了。」
第190页 「这么说,每次都得肥爷买,肥爷是你的宠,你是不是该付钱。」 「不,我是我,它是它,你要稀罕你拎去养啊,我不介意。」 「这可是你说的,若下去再不主动买单,我就用着胖子做抵押了,啥时候还钱啥时候还货。」古未迟方说完感觉裤脚一阵湿热,回头一瞅,肥爷正沖他滋尿。 古未迟顿时火冒三丈,弯身去抓肥爷,肥爷早有准备,机敏地跃到白摩的肩膀上死死抓住,「谁让你说我吃的多,还怂恿我老大始乱终弃,这样没口德,莫非忘了自己上仙的身份,我滋醒你,我是为你好。」 「说你吃的多是陈述事实,不顺耳你可以少吃点,但是……你不能拿尿滋我。不妨告诉你这胖子,你触了老子的逆鳞,今个我不把你剥了皮做毛毯明个我让白摩改姓黑。」 由于白摩护着,古未迟转了好几个圈也没逮到肥爷,气得甩袍子跳脚,「老白,还是不是一起睡过的兄弟了。」 白摩抬手摸了摸躲他后肩的肥爷,「我认为肥爷的言行可圈可点,滋醒你,别忘了自己仙人的身份。」说着背着肥爷往前走,路过气得咬牙的古未迟时,肥爷又骂一句,「没口德。」 白摩跟秋暮并行,一人一边鼓励似得摸着肥爷的脑袋,可把肥爷牛逼坏了,叉腰撇腿,瞪着后面的古未迟。 古未迟原地跺脚:「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你们等等我啊……阿嚏……」 由于近来秋暮日日蹭饭,又在无虚幻境吃了不少老桃树亲手做的甜点心,感觉自己正往虎背熊腰方面发展,急需减脂,所以能走着她就提议大家走着。 尤其爬山这种好事,最利于减肥了。她在进山庙口的小摊上买了几捆粗香又一步一步往山上行,每个台阶都不放过,外人看来,何其虔诚。 金箍棒粗的三根香全由肥爷扛着,古未迟不屑趁人之危,等胖子放了香再找它算帐不迟。他又甩了下袍角抖了下裤脚,皱皱鼻子,感觉浑身的尿骚味,气得又瞪向背着香努力爬山的肥爷,「我说秋暮小姐姐,你为何要买这么粗的香啊。」 秋暮和善一笑,「我信佛。」 古未迟当场戳破,「呵呵,这次的契约者是和尚,你是怕佛祖怪罪噼死你吧。」 秋暮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古未迟又欠扁地追上去,「若不是你还有点底线忌惮着佛祖,依你的性子早就打我或者骂我了,我看出来了,这佛门净地你不敢太张狂。」 「你这么期待,要不我到佛像面前揍你一顿试试。」 古未迟越过两人往前蹿,「前提是你得打得过我。」 一路贫嘴行至半山腰,悬空寺渐露真容。 悬空寺名字起得很朴实,此寺庙建在山谷石壁之间,远远望去好似悬空在山崖边的一座陈旧古庙。 寺院内虽时不时飘出焚香的气味,但寺门紧闭,上山的路途也没遇上一个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 据说悬空寺是座香火鼎盛的名寺,不该寂静如此。秋暮带着疑惑敲响了寺门。 不一会,寺门打开,走出个俊秀小沙弥,道一声阿弥陀佛后问:「施主何事?」 「听闻迟笺大师佛法精妙,小女慕名而来,还望迟笺大师传道解惑,顺便给佛祖上个香。」秋暮方说完,背着三炷香的肥爷大摇大摆走上前。 小沙弥道一句施主稍等,便折回院中,并利索地关上大门。 古未迟摸着下巴问:「这次你要寻的人叫迟笺?是个大师?」 秋暮斜眼看他,「是啊,瞳姬让忘川鸟传来的纸条上是这么写的。」悬空寺,迟笺大师。 古未迟暗自嘀咕,「都大师了应该什么都想通透了,不该被黑当铺坑啊。」 不消片刻,山门破开一角,一位白髯老僧踏门而出,「施主找迟笺何事?」 秋暮见这老和尚端得严肃,眉眼间又透着股犀利,应是脾气不好更应该是不欢迎她。她笑着回:「欲见迟笺大师为我解惑,指点迷津,小女……」 秋暮还未说完,老和尚冷声打断:「迟笺师兄已闭关多年不曾见客,请回。」言罢,阖上寺门。 「这年头和尚也分和蔼可亲和高冷傲娇型啊。」古未迟又在一边叨叨不停,「这老和尚管迟笺叫师兄,那迟笺得多大岁数啊,你们当铺还真是来者不拒啊,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啊。」 这货时不时黑幽冥当铺一顿,秋暮本想揍他,但转念一想他的话不无道理。 上古画卷上勾勒出的可是个年轻英俊的和尚,可这老迈和尚竟喊迟笺师兄。看来修佛也可修出个长生不老,青春永葆。 她又敲了两下寺门,这回干脆连小沙弥也不现身了。 硬闯?好歹是佛门之地,却是不敬。 为难间,余光瞥见古未迟扯开衣带脱下袍子,大手搁脑袋上一揉,把自儿个油光水亮跟被牛舔过的髮型毁得一团糟,腰间的琉璃水壶倒了一捧水往自个儿脸上一泼,嚎啕大哭着扑到寺门前一顿狂拍,「大师救命大师救命啊……」 ……看得秋暮白摩目瞪口呆,背着香的肥爷也一阵哆嗦。 古大仙最擅长的就是抽风。 这损招果真管用,又将小沙弥嚎丧回来。 小沙弥拉开寺门的一瞬,古未迟利索地扑上去,「我看上了个姑娘,散尽家财将人娶回宅,没几日就给我戴了绿帽子,自那以后我感觉头上一片青青草原,越发想不开,我想死啊,你让迟笺大师出来见见我,我死后需要超度哇……」
第191页 …… …… 小沙弥双手合十,只道一句话,古未迟便输了。 「阿弥陀佛,俗家有句话,若想生活过得去,头上须得有点绿。」 三人面对再次阖得严实的大门,风中凌乱。 古未迟捂心口,「和尚也懂反套路啊。」 这时,寺内传出老和尚的缥缈之音,「施主们莫要再此玩闹,早下山为妙,以免入夜遇上浊物。」 肥爷仰头问浊物是何。 秋暮摇摇头。 白摩摇摇头。 古未迟勐地拍了肥爷一巴掌,「笨蛋,浊就是不净,就是不干净的意思嘛。」 肥爷差点被拍趴下,努力站直小短腿,鄙夷着,「啥叫不干净,其实你也不知道,还在那装啊装的。」 古未迟扬手又要拍肥爷,这次肥爷机灵的躲过,古未迟拾起地上的脏袍子,「闭门羹吃饱了,天也黑了,本仙没心情扫清什么浊物,我要寻个上好的客栈洗个香喷喷的澡,然后换套干净的衣裳。」他又闻了闻袍子上的尿骚味,一阵干呕。 肥爷一听有福可享,见缝插针央求老大跟上古大仙的脚步,背那么大个香上山是苦力活,眼下饿了,应该给它买几盘鸡腿犒劳犒劳它。 秋暮踌躇间,白摩也道:「此庙似有难言之隐,既不可强攻不如从长计议。」 秋暮望望悬空寺端端正正的金字招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继续挠门,精诚所至,芝麻开门,不信见不到那个帅和尚,于是随手摺了个树枝赶着背香的肥爷下山。 进山庙口的小摊上,肥爷重新把三根粗香还了回去。 卖香的大爷满脸诧异,头一次见到回头香。 古未迟旋风似得赶到离山下不远的悬空县,旋风似得刮进一家客栈,进门就咋唿起来,「不差钱,好吃好喝上着,找间带浴桶的干净房间还有干净的衣裳。」 因肥爷吵嚷要吃鸡腿,秋暮嫌烦随手将它扔了,后被白摩捡了自掏银子给人家买鸡腿。 秋暮被小二引着上了二楼拐角处一间客房,方推开门,一股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屋内一大桌子美味佳肴,米饭菜食均冒着热气,应是刚做好不久,可桌前坐着的那道身影她有点不待见。 秋暮暗暗吸气,「浮楼,你怎么在这?」 第86章 【08】 翌日, 秋暮顶着两个沉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一楼客栈的饭桌上。 两仙一兽的早膳已食到一半, 古未迟瞅见打二楼楼梯口鬼魂似得「飘」过来秋暮,筷子都掉了, 「看你这气色, 昨晚被狼撵了?」 秋暮呆呆地坐下,僵硬地执起筷子,双目无神无彩, 「你们真的是仙人?昨晚我屋子进了贼你们竟毫无察觉?」 此行这两仙不就是特意来保护她的么?上哪去找如此「称职」的仙界金牌护卫啊! 古未迟把脸凑过去,仔细欣赏对方的落魄,「进贼拉?我们怎么知道,再说也没听见你叫啊, 进贼了你倒是扯开嗓子叫啊。」 肥爷心疼老大, 抓了个鸡腿过去权当安慰,「老大你还怕贼啊?」 只有白摩颇有人性地关心着, 「贼?人间的小毛贼岂能近得了你的身?发生了何事?」 「没事了。」秋暮接过肥爷举高高的鸡腿,又舀了口粥喝。只怪对方太强大,这两仙远远不是对手。去了也白去。 浮楼。她在心底狠狠诅咒,使劲嚼饭粒,撕鸡腿,把浮楼当饭嚼。 昨个晚上浮楼折磨她一整宿, 她发誓这辈子都未曾心神疲惫到如此程度。 她方进门, 那尊魔言笑晏晏指着一桌子美食, 「就知道你饿了, 我来雪中送碳给你送好吃的。」 秋暮不敢动, 被浮楼强行拉到凳子上坐,「鸿门宴么?」她问。 浮楼往她面前的杯盏里头斟酒,又亲手给她夹了各种菜餚放到小碟子里,「不要这样防备我,我会伤心的,其实我来是给你讲故事的。」 只有三生才喜欢给人讲故事,心生敏~感的秋暮勐地站起来,「三生在哪?」 浮楼将她重新摁回座位上,「三生已回了忘川河畔,放心一根毫毛都不曾少。不日前你不是一不小心入了上古之境么,月神的故事你亲眼得见,可惜你未曾看完,今日我来是打算把这个故事给你讲完。」 秋暮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入了……那个……上古之境?」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突然掉到了哪里,看了一场关于上古的小剧场,又莫名其妙回到原地。 浮楼未答,只努力夹菜,直到她面前的小蝶子冒了尖才罢手。 「你知道月神坠魔后的样子么?你知道有多可怕么。」他吓唬小孩子的声调道。 少年郎手托血嫁衣,眼神冰冷绝望的画面于秋暮脑海中浮现。 「并非你脑中想的那副样子。」浮楼挨着秋暮坐下来,「坠魔的月神,应该说月魔,猖狂至极,诸神灭天,上古地界七大海域的鲛族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你可听说过上古鲛族善战,于海域里更是如蛟龙入水骁勇无敌,可月神却凭藉一人之力几乎将鲛族灭族,更有诸位上神联手也未能阻止他,即使最终被封印也逼得十位上神陨灭,结束了上神主宰的上古歷。那月神本是和其余十一位上神几乎相同的神力,他如何再最短的时间内将神力提升到诸天灭神的地步呢?你想起点什么没有?」
第192页 「想起……上古月神诸天灭神一战干我何事?为何你这么说?」秋暮问。 「哦,口误,你想像到什么没有?当时的月魔是何等的狂佞霸道。」 秋暮:「……」她有种预感,这魔头似乎晓得她的身世。毕竟她是谁她自己都不清楚,只知糟了天谴变成了无脸怪物落在冥界的忘川河畔…… 她有些紧张,暗中蜷起手指,试问着,「你知道我是谁?我跟上古一定有干系对不对,天谴,上古,被我莫名看到的月神宫……难不成我前生是……陌轻尘?」。 浮楼往对方的脑门上一拍,「陌轻尘?这种屎盆子你也敢往自己脑袋上扣。你以前不是很聪明的么,跟那两位蠢仙相处久了怎的变傻了。」 秋暮这才寻回理智,她怎么可能是陌轻尘,陌轻尘已灰飞烟灭,连当年的月神都救不回,再说陌轻尘即便被救回重生了,也和旁人不同,她唯有一魂一魄,当初自己虽然没有脸,但魂魄是完整的。 浮楼塞给她一双筷子,「快吃,否则饭菜都凉了,我们边吃边说。」 秋暮哪里吃得下,直接丢了筷子,「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吧,这样一惊一乍容易积食。」 浮楼倒是往自个儿嘴角夹了一箸鹿肉,细细咽下后才道:「哦,那我直接说重点吧。」 「月魔如何得到诸天神力乃上古的秘密,除了千诀跟我,世上几乎已无人知晓,这个秘密不重要,但有个秘密我想你该晓得。」浮楼又往面前的碟子里夹着五颜六色的素菜,「你已得知月魔是被诸位上神联手才至封印,而当时以月魔的神力那些上神根本不足为惧,即使联手亦非他对手。月魔能被成功封印要拜千诀所赐,因千诀跟他玩阴招,利用两人往日的感情趁对方不备往月魔的酒中下了毒,月魔这才败了。」 秋暮又响起引江边那只梼杌的话。 「千诀神尊,十万年不见了,你活得可安心?」 「千诀,当年你连最好的朋友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我一届小小凶兽。」 秋暮心知无资格评判上古之事,更无立场批驳千诀神尊之过失,所以听了这些,并未开口,只一味沉默。 浮楼放掉筷子,仔细盯着秋暮看,「瞧瞧,虽不开口,但一脸的严肃,不相信我的话还是不想听到任何有损千诀完美形象的事实?」 秋暮掀了掀睫毛,翻了半个白眼。 对方的态度让浮楼有些不满,他指尖托起秋暮的下巴,逼她直视他,「方才我说的话全部属实,无一丝伪造。我想让你知道被六界传成神话的千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和月神乃推心置腹的好友,却再关键时候耍阴招捅刀子,实则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当有一天他发现你对这苍生构成一点点威胁之时不会讲往日的情面,他会毫不犹豫的与你反目,为达目的,无所谓原则底线。」 秋暮打开对方的手,「你说了这么多到底关我何事?千诀究竟是怎样的人又与我有何干系?」 浮楼俯身过去,声音很轻,「提醒你啊傻瓜,以免日后被他伤害。」 秋暮暗自运气,然后拿起筷子横扫一桌美食。 听这魔头说话可真消耗体力,听饿了都。 秋暮被魔尊伺候着吃饱喝足后,见魔尊拉了拉椅子,风姿摇曳的坐在她对面,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秋暮拿眼神质问。 浮楼:「你不会以为我来就是为了给你讲完这个故事吧。」 「……刚才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浮楼摇头,「这并非我来此真意。」 一瞬间,秋暮戒备横生,「然后呢……」她隐隐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果然,浮楼站起身,抖开广袖子原地转了一圈,「你没发现我换衣裳了么?」 秋暮:「……」 「这衣裳好看么?」浮楼又抬起一只袖子瞅了瞅上面的金丝暗纹,「我让魔界的绣娘不眠不休赶制出来的,只为穿给你看。」 秋暮气运丹田,「倘若我说好看,你能马上离开让我好生睡个觉么?」 「不会。那岂不是浪费了这套衣裳。」浮楼一挥手,眼前的餐桌不见了,转而换成个搁全了笔墨纸砚的书台。 他走到书台边铺好宣纸,执笔蘸墨,落笔时又停住,「前不久千诀曾教过你作画是吧,其实我的丹青不比他差,不信我来教你试试。」 「不用不用,不劳烦魔尊大人了。」秋暮苦笑,这变态魔头满肚子花花肠子简直作妖能手。 浮楼端着毛笔走到秋暮跟前,「小心肝,你忘了之前我曾跟你说过什么。」 呵呵。要么直唿他名讳,要么叫他夫君或小心肝。 一句小心肝听得秋暮灵魂直颤,她干笑:「浮楼你不用如此在意细节。」 「这就对了。」浮楼满意一笑,将毛笔塞到对方手里,「既然千诀教过你丹青,能得大神亲授这画技想必不是一般的提升而已,这样吧,你为我做幅画,画得好有赏,画得不好依然有赏。」 秋暮握笔的手一僵,「不画不可以,对吧。」 「你果然了解我。」 「两种赏分别是何?」 「画得令我满意,送你一头坐骑,毕竟你法力太弱了,你身边跟的两蠢仙实力也不怎样,我将我的坐骑小青给你,一来你出行更方便些,二来能护你。小青乃我的坐骑,六界无人不识,众人见了自然不敢惹你。」
第193页 秋暮嗤之以鼻,听闻魔尊的坐骑小青是头会飞的狮子,浑身带电,更有喷火速冻等能耐,十分拉风。给她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她没那么蠢,于是问道:「那万一我画得令你不满意呢?」 「脱衣裳。」 秋暮赶忙捂紧自个儿的领口后退一大步。 「不是要你脱衣裳,是我脱衣裳给你看,本尊哪里有那么下作,强行去脱姑娘家的衣服。」浮楼笑靥如花的进一步解释,「你为我作画,我随时查看,若不满意我就脱件衣裳给你看,当然你可重画,若再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再脱件衣裳给你看,以此类推,循环渐进,直到我满意为止或直到我脱光为止。」 …… 自认为一向稳重淡定的秋暮,差点一头歪倒,「这个游戏我拒绝,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浮楼望着她笑,「你动动看,然后再眨下眼睛。」 秋暮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能动了,眼珠子也僵住了,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看也得看啊!!! 她气得双眼冒火星,「浮楼,你一堂堂魔尊,不是流氓,你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传出去不怕众人笑话么?」 「我自己的媳妇儿,有何不能欺负的,不对,这哪里是欺负,难道你没察觉我再同你互动以增进彼此感情么?」 ……秋暮从一数到十,再从十数到一,咬牙,「好,我画。」 整整一晚上,她提心弔胆,拿出全部心神专心作画,只怕一处落笔不当,对方便大手一挥仍件衣裳。 即使秋暮已倾注了全数心力但对方还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妖妖娆娆地脱了三大件,最后只剩薄薄一层内衫,吓得她汗珠子掉八瓣。 那尊魔风骚十足的半卧于床榻,神情陶醉,时不时蹦出一句刺激她的话。 「你连脱我三件衣服,这是何意呢?你不说我也知道,加油哦。」 「方才我说的话再说一遍,本尊今个出门急,忘了穿亵裤,这件内衫可是最后一件哦。」 「你是不是被本尊的风采迷倒了,看你满身大汗,是对我有什么邪恶想法吧,看你忍得辛苦我好心疼。」 「你手再抖一点我最后一件衣裳也要脱掉了,其实啊我身材满不错的,诚不欺你。」 …… 秋暮擦着汗把最后一幅作品交上去时,浮楼只拿余光瞥一眼,手已搭在内衫的带子上,一幅「捨身忘我」的态度。 秋暮福至心灵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别脱别脱,我错拉,我错拉。」 「哦?你哪错拉?」 「我以后只跟你学画,绝对不找千诀,不找任何人,只要你亲手教我。」 浮楼十分满意地摩挲着秋暮汗津津的脸蛋,「就是喜欢你这聪明伶俐劲儿,一点就透。」 秋暮就这样救下了对方最后一件遮羞布。 足足一宿的精神折磨,比打一宿架还劳心费神,昨晚一通,感觉至少少活五百年。 饭桌对面的古未迟见秋暮喝粥喝得咬牙切齿,抬手在她眼前晃晃,「究竟怎么了这是。」 秋暮咽下粥,哽咽,「……我很好。」 早膳后,秋暮啥也没干,回房间补觉去了。 古未迟从窗户口往里望,绕绕头,对着脚底下一直蹦高的肥爷道:「昨晚,你家主子真被狼碾了?」 第87章 【09】 秋暮是被肥爷痒醒的。 「老大, 我要吃栗子糕。」 秋暮揪住它摇尾乞怜的大尾巴, 「叫你老白爹给你买。」 「老白不在, 你一整日一整日的不管我, 我还是不是你的宠。」 秋暮刚想将肥爷拎出去,低头一瞅, 这傢伙大眼睛里伫了层泪花,她若不应,势必马上哭得惊天动地飞沙走石。 她简单擦了擦脸,「走, 给你买, 胖死拉到。」 城中心的一家乔家栗子糕点坊门口排着九曲十八弯的队伍。 究竟这家的栗子糕有多好吃, 才让此地吃货们这样疯狂。 若正常排队, 天黑之前能吃到就不错了。 秋暮懒得去排队, 直接往肥爷的脖子上挂了个小筐篓, 里头放了串铜子及一张纸条。 纸条上道:买糕, 放到小筐里,谢谢。 而秋暮跟古未迟约到糕点坊对面的茶肆里喝闲茶。 窗口望出去, 肥爷乖乖排在人群中,引来不少人侧目。 众人纷纷议论这是谁家养得胖狐狸简直成了精, 竟能替主人来买糕点,有人摸肥爷, 肥爷也不躲, 看上去十分乖巧无害的样子。 好心人给它让不少位子, 很快, 肥爷便排到了前面。 这胖子!秋暮有点担心它得意忘形突然冒出句人话,吓到百姓。 吃完茶点的古未迟拿巾子擦着指尖漫不经心道:「最近啊,我的干坤大挪移练得愈发顺手了。」 秋暮这才发现她干坤袋子里那副落着迟笺身影的上古画卷已握在对方手上。 这个贼仙! 古未迟贼笑着拉开,见了画中人,顿时目呲欲裂,「妙禅子?怎么会是妙禅子?」 「你认识画中人?」秋暮手中的茶盏一顿。 「你不是去悬空寺找迟笺大师了么,为何这画中人是妙禅子?」古未迟仍在震惊之中。 古未迟说画中人是妙禅子,可瞳姬告诉他这人叫迟笺,秋暮也是一头雾水。 古未迟端着画像细瞄几眼,终于屡清头绪,「倘若这画像没错的话,我们所说的应是同一人,妙禅子转世到这一世名唤迟笺。」
第194页 「你好像对妙禅子不陌生的样子。」秋暮重新端茶抿了几口。 「其实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极深刻。」古未迟卷好画像还给秋暮,「几百年前仙界办了个关于佛道的盛会,妙禅子正是受仙帝邀请的佛众之一。」 「哦?你这样的性子怎会对枯燥的佛经道典之类的事感兴趣。」秋暮疑惑问。 「确实不感兴趣,但我对妙禅子这个人感兴趣,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咳……之前听闻过他的传说,他乃是个多情的修佛者,放眼整个佛界,极难得的人才和情种,不料再见却是如此境况之下。」古未迟握着扇子,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 妙禅子本是西方释迦摩尼佛祖座下最小的一位爱徒,于西天梵净之地修习佛法。一日,佛语梵音会上,百位诸佛仙神静坐佛殿莲花台间探讨佛法精妙之处,倏闻有依稀烟味传来,众佛望去,殿外某处浓烟滚滚,探清后,是昙花禅房起了大火。 最终火被灭净,但焚了不少佛教典籍。追溯起来,是常年伺候在妙禅子身边的小锦鲤失手着了禅房。 而这条小锦鲤已在梵净之地修习多年,更是和妙禅子有着一段天赐妙缘。 那日妙禅子本是随笔画了副《红叶锦鲤图》,待墨迹干透便随意捲起搁在桌上。不成想翌日他打扫桌案时,桌上蹦跶着一条快要渴死的金色鲤鱼。将鱼儿送入前院水池后重新返回桌案,拉开画卷,七条锦鲤刚好少了一只金鲤。 百年后,锦鲤脱水而出,化成玲珑少女便一直留在妙禅子身边伺候,虽平日做些打扫的活但于佛山灵气的薰陶下修成小仙灵。 小锦鲤本是去昙花禅房寻盏新灯,只因妙禅子殿内的小灯神太过顽皮,妙禅子读书时故意忽明忽暗,闹腾打扰,而普通的灯盏会伤眼睛,她这才想到去昙花禅房的柜子里找个能代替的物什。 神灯虽未寻到,却在一个莲花匣子里发现一束幽火,绒绒火光,明朗却不刺眼。她只走开几步去拿架子上的灯盏好用以安放这丛幽火,可一转头发现敞开的莲花匣子里爆出一片金光,近处的佛经画卷全燃了起来,接着是整个禅房。 小锦鲤虽无心却毁了佛典,佛祖就将她一身仙灵化去,罚入轮迴,永世为人。 小锦鲤临出佛境之前走到妙禅子身前,滚着泪花的双眸瞅了他好几眼,未曾说什么,频频回首后离去。 妙禅子眼看着小鲤鱼的身影隐没在轮迴六道的玄光中,他眉心一动。 殿上佛祖道:「妙禅子,你于我座下修行多年,如今却有一丝凡心未了,你且去昙花禅房抄写佛经三百年,重新参悟佛理,佛心,佛境。」 佛界三百年,弹指一挥间。妙禅子自昙花禅房归来,佛祖问他,「三百年过去了,你心中的那缕怨念是否还在?你是否仍觉本佛太过严厉,将小锦鲤罚得过重。」 「不会。」 「可你的心告诉本佛,你仍在怨。」 「若说怨,不过有些怨自己,是弟子允许她入了昙花禅房。」 佛祖听罢,嘆一句,「你且重入轮迴修行去吧。」 秋暮听古未迟讲完关于妙禅子的这段前因,唏嘘道:「就这样,佛祖座下爱徒妙禅子被罚重入六道轮迴,体验凡尘之苦。投胎转世到这一世正是如今的迟笺大师。」 古未迟抢过碟子里最后一块茶点,发泄似得使劲嚼着,「好好的佛二代呀,糟蹋了,不知要轮迴到哪一世方能重回极乐灵山。」 被抢了茶点的秋暮:「……或许人家压根不想回去,不过这个妙禅子不大会说话,她那一句」怨」绝对不能说,哪怕怨自己也不能,佛家讲究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他说那句话是故意气佛祖啊。」 「可不是啊,委婉的怼佛祖啊。」 秋暮给自己倒了杯茶,砸了一口又问:「倘若你是妙禅子,你会如何回佛祖的话。」 古未迟摸摸鼻子,「佛家有句话说的好,不可说,不可说。想来回这三个字佛祖应该挑不出什么毛病。」 秋暮白眼睇他,「你敢跟佛祖卖关子,佛祖一巴掌唿死你。」 古未迟随手幻出桃花扇摇得风流倜傥,「这妙禅子因小锦鲤而心生挂碍,染了凡心,说了让佛祖不开心的话而被贬入轮迴,追究根本原因并非不会说话或故意惹佛祖不开心,而是长得太帅。人若帅到一定程度容易遭天谴。是以,我经常做一些缺德事以向上天昭告我本人不完美,需待进一步修行改进,故此,这些年来一直安然无恙。」 秋暮喷了他一脸茶水。 古未迟无甚在意地擦掉脸上的水渍,望着窗外继续抒发内心感想,「我发现凡是被你们当铺坑了的,无论男女,颜值颇高,比如陶诗,比如木槿儿,比如虞欢,再比如如今的迟笺大师。他们之所以被坑,是因执念,所有执念里,爱情为首位。因爱而生的执念强大执拗,有时甚至无非对错,无问是非,非成全了心底的念想不可。而自古以来,生得美乃爱情故事一直延续下之根本,若没一张好的面皮,大概不会发生一系列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了。」 他抬指指向窗户对面卖栗子糕的姑娘,「你看那姑娘的一张脸,可悲可嘆,可正是那样安全的一张脸,才不至于被你们当铺坑,虽然她的人生或许不会太出彩,但至少平淡安定度余生。」
第195页 秋暮瞅过去,那姑娘确实长得辟邪。远看五官轮廓还是不错的,可那张脸过于浮肿,看着有种大饼脸的磅礴之感,倘若她脸上那些杂七杂八不规则形状的胎记祛除,勉强能入眼。 那姑娘的性格不错,虽忙得满头大汗,但笑容不减一一为排队的顾客打包糕点。她身旁站着个正在和面的瘦弱青年,一脸的哭丧相,不知是她的哥哥还是弟弟,收钱的是个老母亲,一脸的褶子,但笑容亲切。 黄昏已近,栗子糕坊挂出打烊的牌子。门前那些未买到糕点的顾客竟没闹情绪,各自散了。 肥爷萌混过关,成功买到栗子糕,自买回来以后就蹲到茶肆里的大桌上一个劲往嘴里塞,啃得满嘴面渣,「栗子糕太好吃了,根本停不下来……」 窗外一阵缈渺钟声传来,街上行人匆忙散去,茶肆里不多的客人也纷纷掏银子结帐然后往回赶。 临街商铺皆挂出打烊的牌子,各家商铺东家或是伙计皆手脚利索得将一条条布头悬挂在大门上窗户口,关严实后迅速进了屋。 不消一会,热热闹闹的街市空了。 茶铺掌柜亲自走到赖着不走的最后一包客人身边,「看几位不慌不忙的样子,可是外地人。哎,我就不轰你们了,天马上要黑了,悬空寺的示警钟声也响过了,浊物是要来了啊,现在出去也没有可投宿的店家,你们就躲我这茶肆歇一晚吧。」说着掏出一团染着污血的布条系在茶肆的门上及窗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秋暮看得一脸懵。 古未迟摇摇桃花扇,「昨晚你都跟那贼干了点啥,难道没发现外面一到戌时初刻,商贩收摊,行人散尽,商铺打烊,就跟强盗要来扫荡似得。」 「可是,昨晚我好像并没有听到钟声啊。」秋暮仔细回忆一遍。 「确实没有,刚才那掌柜说悬空寺的示警钟声响了,看来是浊物一出现,钟声才会响起,昨晚未响,应是浊物们没出来,都在老窝休息吧。」 折回来的掌柜望着一脸新奇的两人一狐狸,长嘆口气,「近些年我们悬空县出现浊物,已很少有外地人来此。」 许是见两位客人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掌柜肃穆道:「不过我提醒两位,今晚无论听到外面何种动静,绝对不可以踏出茶肆一步。否则,本铺概不收尸。」 古未迟笑,「绝不踏出茶铺一步。」才怪! 「西墙角有两个软塌,你们在那歇息吧。」掌柜说着自柜檯卷了帐本一只手捶着老腰去了二楼。 肥爷仍在吃糕,塞得满嘴仍在嘟囔着,「浊物究竟是什么,大家好怕怕的样子。」 秋暮拍拍古未迟的肩,「好像有点意思,今晚你去外头会会吧,若死了姐姐保证替你收尸。」 古未迟凛然一笑,「这么喜庆的事怎么能落下你呢,一起吧!」 第88章 【10】 铅色天幕垂了轮弯月, 晕出些似有若无的诡异,遥遥几颗星子若隐若现, 枯枝上掠过一排黑羽大鸟, 嘶鸣声扯破云层。伴着层层復叠叠浓烈如海浪般的阴气,乌压压的一群浊物自西南方向汹涌而来, 低低呜咽声漫遍街道角落。 秋暮跟古未迟双双隐在茶铺楼顶。待浊物大军进了,方看清对方的样貌。 是被吸干了血液精气的干~尸,只剩一层纤薄的褐色肌肤包裹着骷髅身子,黑洞洞的眼睛, 稀松的尖牙, 黑长的指甲锋利如刀刃。干~尸们披头散髮, 因精气没了,连髮丝亦干枯蓬乱奓在头顶,显得头颅十分硕大, 身体更显纤细, 荒诞可怖。 每个干~尸头顶皆浮着一团阴气, 所过之处,瀰漫着死亡及霉臭味儿。 古未迟摸着下巴琢磨, 「本仙游歷人间多年,见过干~尸种类多不胜数,可从未见过这么纯碎的干~尸啊,干到不含一丝精气及水分, 甚至干扁到分不清哪只是公哪只是母。」 秋暮只认真望着楼下缓缓行进的干~尸, 不屑睬他。 古未迟不甘心地问:「面对这么纯碎的干~尸你没啥想法哈?」 秋暮继续保持沉默, 她肩头的肥爷抖着爪子开口,「这些个干扁的东西像是被架到大火上烤了七八分熟又改用文火滤掉多余水分,最后烧红的铁板上打了几个滚。」 古未迟:「今晚你吃得不少呀,又饿了呀?」 肥爷:「我只是说出了心底的真情实感。」 秋暮无心理会两个不正经的,见街尾被大军落下一个小豆丁干~尸,大概人类三四岁孩童的身高,她飞身而下,手指轻轻一点,小豆丁被定住。 秋暮仔细观察着,太干扁了,确实分不出生前是男是女。 能将人的精气吸得如此彻底,甚至连三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对方何其歹毒。 古未迟也飞身下去,打量了小豆丁几眼,「不对啊,此处的干~尸定是人为而成,可数量如此壮观的干~尸大军出没,上头不可能不晓得,更不会不派人来查,你看这悬空县不见什么妖气怨气,只满满的阴气,当地百姓虽日落后打烊,但好像未曾出现太大的损伤,也没听干~尸将人掳走的传言。」他用扇子拍着脑门,福至心灵道:「我知道了,尸~气。」 「尸~气?」秋暮回身问。她确实从当铺的某本禁~书上读到关于尸~气提炼之禁术。 古未迟解释,「这些并非活着时被人吸了精气血液,而是死后被人吸了全数尸气。尸气至阴,能扰此地阴阳平衡之气,更甚至会坏了风水,对方吸了这么多的尸气究竟用来做什么。」
第196页 干尸大军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虽四处瞄向当铺的门窗,但并未硬闯上去。倏然街角蹿出一只咯咯乱叫的肥鸡。前头的干尸大军勐地扑身而去,甚至来不及听到肥鸡多叫唤几声,干尸们已利索得起身,地上散落一堆乱糟糟的鸡毛,别说鸡肉,连鸡骨头鸡血都被舔得一丁点不剩。 被定在原地的小豆丁干尸见了远处的那只肥鸡,嘴巴不停张合,讨东西吃的模样。 「难不成这小干尸饿了?」秋暮疑惑道。 「那当然,干尸的前身是人,人会飢饿,干尸也会。」 古未迟拍了下小豆丁的脑袋。 「这样说来,这是诈尸了?」肥爷壮起胆子戳了戳小豆丁的腿。 「对,成群结队的诈尸。」古未迟说着腾空返回楼顶,遥遥望着打西南方位源源不断赶来的干尸,「到底是什么妖物吸食了死尸的尸气,将这些死尸变成活干尸来跟悬空寺的百姓抢夺夜生活。」 秋暮仍在左右观察着,这些干尸大军行走在大街小巷,凡是见到门口悬了带血布条的,皆掉头远去。而门口未曾悬挂布头的商铺或者宅院,皆被~干~尸们蜂拥进入,好在未悬挂布条的全部是空宅,干尸们进入后四处打探一番,若能从厨房里找到些生肉或残羹便抢来吃掉,之后再去寻找其他未曾悬着布头的门宅。 又有几十个干尸打西面进入主街,行走间,两个小干尸被踩倒,待一众干尸离去方从地上爬起来,两个小干尸见茶铺门前站着一个和它们差不多大的小干尸,便摇摇晃晃靠过去。 几个小干尸呜呜着说着什么,被秋暮定住的小干尸动不了,其余两个小干尸也不再去追大军,便留在原地陪着小干尸,两尸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放嘴里啃着。 肥爷跳到三只小干尸身边,歪头问:「你们为什么啃石头啊?」 三个小干尸蜷缩起手爪,呲牙沖肥爷低吼几声,只吓唬吓唬却并未扑上去,继续啃石头。 肥爷同情心泛滥,打小背包里掏出三块栗子糕一人一块递给小干尸。 小干尸们上嘴咬了一口,纷纷吐掉,继续啃石头。 肥爷挠头,「很好吃啊,难道石头比栗子糕要好吃?」 啪嗒几声响,楼顶上的古未迟仍下几块牛肉干,「它们吃荤,你试试这个。」 肥爷再给三个小干尸派发,几位小豆丁竟津津有味吃起来。 最后只剩一块牛肉干,肥爷握着不知给谁。 毕竟三个身高差不多啊,都干扁扁的看不出哪个长得好看些。肥爷左右为难间,未曾被秋暮定住的两个小干尸扑身而上,抢夺肥爷手中的最后一块牛肉干。 最终两位小干尸一人抢到一半,但肥爷被~干尸的指甲划破了爪子,鲜血渗出,刚滚落到地上,前方的干尸大军闻到血腥味,全部调头迅勐地沖向肥爷。 尚未来得及思考,四面八方赶来的干尸将肥爷团团围住,关键时刻,肥爷又打起了太极拳,口中振振有词:「知道我是谁么?你们这群不干净的东西。」 干尸自然比不上魔界的犬,根本听不懂散发热气的肥猎物再说什么,纷纷狰狞着扑上去。 「不玩了不玩了,老大救命啊……」 不远处的秋暮迅速幻出身飞向干尸群,拎起几乎被吓尿的肥爷,重新飞回茶铺楼顶。 秋暮甫一现身,于干尸而言又是一块移动的五花肉,干尸们那堪比猿猴的灵活身姿迅勐地向楼顶攀来,古未迟因隐着身并不担心,只怕被~干尸身上的臭味熏到,嗖得一下飞到邻家商铺顶上。 秋暮想趁机找古未迟晦气,不打算隐身,古未迟去哪她就往哪飞,哪知,肥爷被四面涌来的干尸吓坏了,死抱着她大腿不撒爪子,秋暮只得隐身,却发现灵力竟被莫名的压制住。低头一看,肥爷的周身散出淡淡光晕,秋暮不敢想像,自己是被这胖子时好时坏的神力给压制住了灵力。 飞也飞不走,隐身也隐不了,瞬间,她成了干尸群的活靶子。 好在腰间别着噬魂鞭,只能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可干尸太多,估计抽到天亮亦抽不完。秋暮求助的眼光望向邻铺的古未迟。 面对她热忱的眼神,古大仙淡然回之,一个凛然背影飞得无影无踪。 秋暮:「……」今个她要被~干尸们拆吧拆吧吃了,做鬼也不放过那缺德大仙。 随手抽飞冲过来的两具干尸,秋暮甩了甩腿,「你这胖子把眼睁开,快松手否则我们真要死在这了。」 肥爷哪敢睁眼,方才被~干尸群围攻已深深刺激到它,眼下眼睛死死闭着,牢牢抓着老大大腿,好像这样才安全。 秋暮继续持鞭斗群尸,越想古未迟的行为越是气得浑身发抖,抱她大腿的肥爷跟着抖,突然,伴着家禽的悽惨叫声,古未迟从一户农家院里飞出来,手中拎着个浑身是口子的大白鹅。 白鹅热腾的鲜血沿路滴下,围攻秋暮的干尸大军兴奋地掉转方向,直扑白鹅。 古未迟故意飞得极低,一路滴淌新鲜热乎的鹅血,甚至有鹅血滴到干尸大张的口中。他得意洋洋沖秋暮吹个口哨,「我将这干尸队伍引到一处荒芜地界好集中消灭,茶肆前头那几个未成气候的干尸娃娃就交给你处理了。」 眼看着威武壮观的干尸大军随着拎着大白鹅的古未迟颠颠跑出一熘烟,那个场面特闹心。
第197页 危机解除,肥爷的爪子松开了,身上的白光亦跟着消失,秋暮赶忙落在小干尸身边。 好在几个小豆丁仍在专注地啃石头。 秋暮拎起肥爷,挤了挤它爪子上的伤口,又挤出两滴血来,引着三个小干尸进入茶肆。 「啊啊啊!老大!做人要厚道哇!!!」 小干尸并排行进,可茶铺门口悬得布头却骤然散发出一阵金光,将三个小干尸弹了回去。 染了血迹的布条果真是用来对付干尸的,怪不得干尸大军如此叨扰,此县城未遭重创,秋暮摘下门上的布条,三个小干尸才欢欢喜喜蹦跶进来。 铺子里头十分安静,依稀闻到外面传来几不可闻的犬吠声,掌柜手中掌了一盏油灯,自二楼转角处冒出来,「你们怎么能出去呢,不要命了么,方才怎么回事,那些个浊物好像上了我的楼顶,险些要将我的茶楼掀了啊。」 一面气哄哄的往下走,一面继续叨叨,「走了便走了,还敢回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简直不拿自己命当回事……」勐地瞧见一楼茶座前站着三个小干尸,掌柜啊一声打楼梯上滚下去。 窗外曙光微绽,一道银光闪过,古未迟凭空乍现,二话不说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满杯茶,咕咚灌下后,又望了乖乖坐在地上啃鸡腿的三个小干尸几眼,这才开口,「小傢伙还挺乖啊。对了,我此去用了好些时间总算打探出些眉目。原来这一众干尸是从悬空寺的后山谷跑出来的,自古佛家乃纯净之地,且不论不入道行的干尸,哪怕道行浅薄的妖魔也进不了佛家寺院,可那悬空寺后山谷却藏匿着如此多的干尸群,此事,悬空寺逃不了干系。」 「难不成干尸们跟悬空寺的和尚们是一伙的,悬空寺实则是座披着佛家外衣的妖邪之地。」秋暮怀疑道。 古未迟摇头,「非也,悬空寺乃千年古寺,名噪天下,不可能是假的。怪就怪在,我去悬空寺晃悠一圈发现悬空寺上空果然重重清明之气,而后山谷却阴气沖天。由此可见,和尚是真的,和尚的修行也是真的。」 总不会是和尚们闲来无事在寺院后花园中豢养干尸当宠物玩吧,这样的话,口味也太重了点。 「你把那些干尸们怎么处置了?」秋暮问。 古未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摇着扇子道:「暂时困在一处深谷,待事情弄明白后再行处置吧。」 窗棂外的一缕阳光蔓延到茶座上,本是托腮排排坐乖乖听大人聊天的三位小干尸被阳光一照,身体直冒烟,然后陆续倒了下去。 古未迟将三小干尸转移到阴凉处,并渡予仙气,三位小干尸的身子渐次圆润起来,不一会现了本来面目,乃三个面目乖巧的幼童。 此时,摔晕在一楼楼梯口的茶掌柜终于揉着后脑勺醒过来,见了横躺在地的三位幼童,惊愕道:「呀,这不是前些日子不小心溺死在池塘里的三个孩子么?他们怎么在这?当日,我明明亲眼看见他们入棺下葬,这,这,这……」 古未迟半眯着桃花眼道:「看来我猜的没错,那些干尸们其实是这十里八乡前前后后死去的人,更或者是你们认识的亲人,朋友,邻居。他们本安安分分躺在棺材里,却被妖邪之物吸食了尸气,因此诈尸成活干尸。」 掌柜复杂的眼神望向被窗外金光渡身的两位,「你们是……」 「收妖的,专业收妖户。」为了增加信任度,古未迟又完善一句,「免费驱鬼除妖,专治疑难杂症,不收一个铜子。」 掌柜消化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心道怪不得大半夜敢跑出去,接着又望了望横躺于地的三位幼童的尸体,惊慌道:「不管你们是做什么的,先解决这三个娃娃尸体才好,我马上通知三个孩子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重新下葬。」 古未迟拦住,「重新下葬不过重新给妖邪之物提供营养干粮。」他桃花扇一甩,三具尸身顷刻消失不见,拾起丢在茶桌上的染血布条问:「这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掌柜亲眼得见古未迟一个扇子将人扇不见的能耐后,毕恭毕敬道:「此布条没什么讲究,不过是普通布匹,可上面的血却是悬空寺迟笺大师的血迹。浊物们夜间叨扰城镇,这么多年来,城镇百姓皆安然保命的秘诀便是这布条上的血迹。当年悬空寺的和尚每家每户送来染着迟笺大师鲜血的布条,要我们在干尸来袭时悬挂在门窗间,这样干尸便进不来门。只是此法委屈了迟笺大师,因陈年旧血对浊物的威慑力大大减弱,后来每年我们都要去悬空寺重新领一块浸了大师鲜血的布条,可怜迟笺大师年年献出大量鲜血,导致身子虚空长年卧病在寺内,近些年来更是没有人见过大师的身影。」 古未迟嗅了嗅布条上的血迹,赞嘆的口气,「妙禅子的血驱百兽散蚊虫,化毒气祛阴邪,真是好样的。」 秋暮将靠在她脚边睡得东倒西歪的肥爷拎到椅子上,侧身问茶掌柜,「你们这里是何时出现干尸的?」 掌柜目光虽浑浊,却透出一股子忧伤,一口一嘆息,「很久以前,悬空县宁静祥和得很,悬空寺亦是香火鼎盛,话说那时我还年轻,那日去悬空寺进香,瞧见寺里去了一位姑娘……」 第89章 【11】 那位姑娘叫阎小鱼, 是个生得十分标志的美人。 起初她日日到悬空寺吃斋礼佛, 行为倒也正常, 可后来那姑娘竟缠上了寺庙里俊朗的迟笺师父。
第198页 迟笺师父于当地是个红人。不但修为深厚且能将枯燥佛法讲得生动有趣深入人心, 更重要的是迟笺师父生得过于美貌且长生不老,明明已年过半百, 却修得一副弱冠之颜。平日里到悬空寺进香的香客们皆盼着得幸见上迟笺一面,若能得大师一两句指点,更是深以为荣。 迟笺生得再美,毕竟是佛门中人, 且道行不低。一些觊觎迟笺美色的权势富贵之人倒也忍着不曾做出出格的事来。不曾想他们不敢做的事被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捷足先登。 那阎小鱼日日在迟笺禅房口守着, 任谁都赶不走。 后来那姑娘始终未得到迟笺大师的青睐, 竟恼羞成怒勾结妖怪兴风作浪, 甚至闹到了天子脚下。 迟笺大师远赴天子帝都规劝, 可那阎小鱼冥顽不灵竟将好好一位高僧的名声搞臭, 如此受当地人崇拜的得道高僧被天子脚下的臣民骂得狗血淋头, 甚至被冠以妖僧之名。 后来迟笺大师忍无可忍,一把禅杖亲手了断了阎小鱼。 阎小鱼被业火所焚, 身负妖僧骂名的迟笺返回悬空寺,自那不久悬空寺后山谷就出现了浊物, 尸体不尸体,骷髅不骷髅, 满身的腐味儿到处吃百姓家的牲畜。刚开始出现几只, 后来数量越来越多, 附近的牲畜吃光了开始瞄准人, 当地百姓认为是迟笺破了戒受了天罚以至于悬空县莫名出了浊物,那夜百姓们擎着火把齐聚悬空谷,敲响悬空寺的山门,欲让寺庙给个说法。 迟笺始终不曾露面,后来是迟惠师父说服了大家,道此地出现浊物同迟笺无任何干系,迟笺乃高僧转世,鲜血能压制那些浊物,就给前来声讨的百姓们每人分发了一条染着迟笺血迹的布条,百姓们将信将疑下了山后将布条悬挂于门窗,果然再不会被浊物所扰。至于迟笺是不是妖僧众说纷纭,但迟笺的血却是唯一对付浊物的方法,多年来迟笺献血无数,百姓再是不满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秋暮听了茶掌柜摇头晃脑的这一大串话后,牙疼状问:「既是得到高僧,应该不会轻易上了一个小姑娘的套,那位阎小鱼是怎样于天子脚下坏了迟笺大师的名声的?」 茶掌柜嘆口气,「哎,应是那姑娘使了下作手段,将大师给睡了。」 咚的一声,古未迟的下巴磕桌子上,「呵呵,还可以有这种操作。」 秋暮暗自琢磨,阎小鱼,小锦鲤,不知是否有关联,默了会再问茶掌柜,「既然阎小鱼勾搭了妖人兴风作浪,那妖人呢?」 茶掌柜挠挠头,「那妖怪好像一直未曾露面。」 传说。秋暮觉得茶掌柜所言皆是传说,可信度不高。毕竟传闻最不靠谱了,往往任由八卦之人依着各自想像加油添醋,可能传到最后,故事早已面目全非。 依茶掌柜所言,阎小鱼毁了迟笺大师的名声,而后被迟笺一把火烧了。 迟笺何人,前世乃佛祖座下爱徒妙禅子,骨子里铭刻了何等的修为及定力,怎会被人间一个小小丫头毁掉清白。迟笺的清白亦是悬空寺的清白,更甚至是佛界的清誉,迟笺应是看得比命还重要,即便那小姑娘阴谋耍得熘,迟笺一时不察中了招,可对方毕竟是普通人类,不至于放着同她勾结的妖精不收,却残忍的烧死一个小姑娘。若说迟笺被睡了以后恼羞成怒才痛下杀手?更说不通,别说修行得道的大师,哪怕是遁入空门的普通小沙弥也不会轻易被恼怒牵制了心神,秋暮越咂摸越觉得荒诞,询问身旁不停敲扇子的古未迟,「你怎么看。」 「同你想的一样,荒谬。」 茶掌柜听了,急了,「怎么荒谬了,我可是亲眼所见,当年我亲自去了天子脚下新安城置办茶叶,更是亲眼看见了那个一直纠缠迟笺大师的阎小鱼被大师手中那支会喷火的禅杖烧成了灰。」 「亲眼所见?」古未迟确认。 对方点点头,「千真万确。」 古未迟又把人往歪路上引,「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迟笺的美貌。」 这话成功将茶掌柜带歪,他不甘心的一拍大腿,「可不是么,那么一张脸当和尚可惜了,当了和尚还勾得少女少妇们整日为他丢了魂,几十年如一日啊。说起来我跟迟笺大师年龄相仿,如今我们两人若站一块,我像他大爷。」 古未迟颇有生活经验道:「听你夸人家像是骂人家,迟笺凭藉一张脸勾了不少少女少妇的魂儿,其中有你夫人或女儿吧。」 「神人就是神人一猜就中,我夫人和女儿十分崇拜迟笺大师,实则是很吃迟笺的颜,还信誓旦旦道迟笺跟浊物无关,即使有关系也没关系,苍生神马的不重要,只要迟笺好好活着她们便觉得生活每天都很新鲜。平日里我若一不小心说一句迟笺的不好,两个一起打我,真打,口鼻窜血的那种。」 …… 「那你夫人及爱女呢?」古未迟往二楼望一眼。脑残铁桿粉吶,只要长得好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恨不起来。 「哎,你们来之前我那妻女站在柜前台又拿一位生得俊美的客人跟迟笺做比较,我随口说了句岁月不饶人没准迟笺的脸上也长褶子了,然后我夫人这次并未揍我,只携了我唯一的女儿回了娘家。」 …… …… —— 白摩返回无虚幻境,见千诀神尊正闭目打坐。 他们两仙派去保护秋暮实则是监视。此次当铺契约者乃佛祖座下爱徒,白摩觉得事关重大,需得亲自回来禀报一声。
第199页 眼下不想扰了神尊,白摩便悄悄退出,于门外守着。 良久,无神殿内传来一道低沉之音,「进来吧。」 白摩跪地,「尊上,此……」 「本尊已经知道了,此乃妙禅子的劫,你们二仙无虚插手,一切顺其自然。」千诀睁开眼道。 「可此事毕竟牵扯到佛界,更是同西天佛祖有些干系,幽冥当铺简直胆大包天,连西方清净世界亦不肯放过,但秋暮毕竟是当铺之人,妙禅子一事真的不会连累到她?」 千诀起身,负手望向窗外桃花,「从她见到妙禅子的画像之时,便生了因,有因便有果,此行她却是会遇到些麻烦。」默了片刻又道:「小白,你立刻动身去一趟灵山净土。」 —— 秋暮跟古未迟在茶肆商榷一番决定再访悬空寺。 当然秋暮为了减肥撺掇着古未迟跟她一步步往上爬,到达目的地后,她擦擦额头的汗,问坐在寺前台阶上扇凉风的古未迟,「对了,白摩到底去了哪儿?」 古未迟略失落,「好像又被神尊派去干私活了。」 开启悬空寺大门,还得靠他,秋暮假惺惺地安慰对方,「我倒觉得神尊更偏爱你一些,别问我从哪里看出来,感觉。」抬头看了眼悬空寺的金字招牌,「别沮丧了,拿出你上仙的气度和架势来。」 古未迟仿似受到鼓舞,眼珠子跟着都清亮起来,原地一转,仙袍玉冠加身,头顶的仙泽之气熠熠生辉,恨不得蔓延到山谷的各个犄角旮旯。 不消片刻,感应到浓重仙泽之气的老和尚领着寺内几个小徒出门相迎。 那位端得严肃的老和尚一改先前的高冷态度,十分和蔼可亲的迎上仙入门。 「先前是迟惠眼花竟未识得上仙真身,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和尚双手合十。 「本仙一向低调,故意蔽了仙气,大师言重了。」 进寺后,古未迟被小沙弥伺候喝了一壶上好冰镇白茶后才奔主题,「本仙好游山水,熘达到此处见风景甚妙就停了下来,后来稍一打听,得知悬空寺有位妙僧名唤迟笺,不但佛法高深,生得更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本仙特来见一见。」 迟惠一听,白眉一跳,听不懂对方的形容,思量片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久之前迟笺大师已圆寂。」 古未迟一口茶喷出来,接过小沙弥递上的素巾胡乱擦了下,「怎么突然就……圆那个寂了呢?」 「阿弥陀佛,迟笺功德圆满,已重返西天极乐之地。」 一旁的秋暮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方出师,对方就挂了,不,圆满了。 此番若想完成公差,需得去趟西天灵山。那地界她是不敢去的。 就算朝豹子借了胆赶到灵山圣地见了妙禅子,她该怎样说。 「妙禅子,冤有头债有主,你前世欠着我们当铺一笔债,这辈子你也别想躲得过。」 就算妙禅子认帐,那佛祖会同意么。讨债都讨到灵山去了,佛祖信威何在?佛家颜面何在?估计佛祖莲花指一捻,阿弥陀佛慈悲道:「我看你这丫头极有慧根,就留在灵山修佛吧。」然后她一下子登了西天,被判终身囚禁。 古未迟听完住持的话后,微怔了下,转瞬嬉皮笑脸道:「圆寂了啊,好,圆满了,重回极乐,好呀。」言罢望向窗外高悬的太阳,「迟惠住持啊,我这赶了一路腹中空空,给下碗素面吧,对了,别忘了窝俩鸡蛋,再多放些香菜,小嫩葱要切得碎一些,香油滴两滴刚刚好。」 秋暮跟迟惠一样都猜不出古未迟突然又唱到了哪一出,可秋暮肩上的肥爷忘形地跳起来,「我也吃我也吃。」 好在寺庙里的和尚见多识广,未被肥爷的正宗人话给吓着。 一人一兽吃完素面,便围着悬空寺考察地形,期间,迟惠老和尚寸步不离,无论古未迟说什么,那老和尚贴身到底。 从晌午到黄昏,古未迟向秋暮挤眉弄眼,暗语传了不下十遍:奶奶个熊,这个老秃驴真特么粘人。 晚霞瀰漫,古未迟登上悬空寺外最高的一处风景台,衣袂飘飘摇着桃花扇眺望远方,颇有仙人风姿。 他指向后山谷一处郁郁丛林,对身侧迟惠唠家常似得道:「那处风景不错,煞气正浓,本仙去采採风。」 迟惠:「那处山谷密林本是座乱坟岗,战国时期被射杀于此的将士不计其数,以至邪气阴气颇重。如今因悬空寺佛家清净之气镇压着,才不至于阴气外泄。恐淫邪之气污了上仙的耳目,还是不去为好。」 古未迟点点头,好脾气的妥协,「不去也成。」 落霞渐淡,最终消弭于奇峰间,山谷的繁树杂花渐次隐入黑暗。古未迟幻出一副棋子,兴趣满满,「住持同我解盘棋局如何?」 迟惠颔首道:「山谷夜间风寒,且光线昏暗,不如移驾寺内禅房再向上仙讨教棋艺。」 古未迟向秋暮借了颗夜明珠往上空一抛,矮身坐到脚边的大石板上,并快速铺好棋局,「不碍事,此处风景甚好,待入夜后天空现了星子,方便本仙观摩天象。」一边鼓捣手中白子,一边又道:「迟笺大师乃佛祖座下妙禅子转世,若是圆寂了,从星象上不难观测出。」继而又哀嘆一声,「这人啊,不能长得太帅,天妒美颜啊。」 对面的迟慧住持一张脸早已煞白。
第200页 秋暮抱着肥爷顶着山风瞅着下棋的迟惠心不在焉连输三局,而茫茫天际隐隐现出寥落星子。 白子稳妥落下,古未迟眼皮未抬,颇难为情的腔调,「诓骗上仙,是什么罪名来着。」 迟慧一愣,立刻丢了手中黑字,起身,「阿弥陀佛,迟笺却是圆寂,一切罪孽由小僧承担。」 古未迟吸了口凉气,又望向天幕中的星子群,「即是圆寂,住持何罪之有呢,不过……」他视线停留在一颗萦着淡淡紫光的星子处,仍是调侃的语调,「昴宿星亮得打眼啊,周围星子亦无黯淡之象,若说妙禅子重归极乐,可这星象中不应看不出痕迹啊,比如那个代表大人物归位的昴宿星怎么也要闪几下晃几下稍微移动一下表示一下诚意吧,如何四平八稳的没动静呢,难不成本仙老眼昏花了。」 迟惠心里明白这上仙早识破他谎言,可仍是闷头不发一言。 「迟笺拜见上仙。」一道低沉之音打破寂静尴尬,几人望过去,山径一角远远走来一道人影。 来人一半映在夜明珠的光晕之中,一半隐在暗夜朦胧之下,他步调略缓,山风拂起素袍一角,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萧瑟之意。 迟笺行至古未迟身前,双手拢个佛礼,「迟慧师弟因护贫僧心切才道出诳语,望上仙宽宥。」言罢,这才抬起眼睫,浓郁剑眉下,眸间微光流转,赏心悦目,高挺的鼻子如雕刻,唇角略显苍白,但这抹苍白毫不影响对方的天颜之色,反而更衬得面容清隽。 迟笺单单站在一角,便自成风景。 古未迟仔细盯着对方看,也不开口说什么,而旁侧的迟慧面露忧虑之色,迟笺见上仙暂且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递个眼色给迟惠,老和尚便一言不发施个佛礼退下去了。 古未迟盯着人家许久不吱声,一点也不觉得失礼,迟笺也不大在意的样子,对方不理他,迟笺干脆也缄默不语,侧眸望夜色,捻着佛珠,无波无澜。 「不该说点什么嘛。」古未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迟笺停住手中佛珠,「阿弥陀佛,小僧心意已决,说与不说无甚分别。」 古未迟有些气恼地瞪大眼睛,「好一个心意已决,大师心意是何?哪怕是错的也要坚持下去么?「他缓了一阵,语气才平缓一些,「妙禅子,多年不见,你看起来混得不怎么样啊。」 迟笺只行了个佛礼,并未解释。 古未迟见对方态度,心里一急,口气又硬起来,「大师是聪明人,明白我此来目的,你不打算解释?只道一句心意已决。一个心意已决便是承认了悬空寺深谷处的活干尸同你有关。」 「若上仙此来欲拿贫僧问罪,请多给贫僧一些时间,在这期间,贫僧保证附近百姓不会被浊物所侵扰。」 古未迟被气得没了脾气,发作又不好发作的样子,最终彻底软下来,「哎,废话不说了,你有什么需要本仙帮衬的,本仙定尽全力,你既是妙禅子转世,更应明白有时行差踏错一步,便坠无尽深渊,你何苦。」 迟笺终于肯正视古未迟,「谢上仙好意,此乃贫僧的劫数。」 「什么劫数不劫数的,你说,再未酿成大错之前,我要怎样帮你。」 迟笺眸底晦暗如深井,顿了片刻方道:「哪怕诸仙神佛,无一人能帮得了贫僧。」言罢侧身望向站在一旁的秋暮,「唯有她们当铺给了小僧一味希望。」说完竟行了个佛礼走开了,直到那道素色僧袍与夜色山谷融为一体。 古未迟挨到秋暮身边,「我说,迟笺跟你们当铺交易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瞳姬没告诉我。」 「那你此行是干什么来了?」古未迟气鼓鼓地问。 「我来瞧瞧当铺的契约者过得好不好,不成么?」秋暮说完拎起肥爷返回寺院。 迟惠已为几人安排了雅洁的寮房入住。窗外隐隐传来诵经声及阵阵木鱼敲打之声,肃穆的氛围让秋暮十分不习惯,她那点骄奢淫逸之心瞬间有了压迫感。既然睡不着,别人也别想睡,偷偷撇下打盹的肥爷,秋暮向古未迟的寮房走去。 敲门,对方不应。 秋暮知道古大仙在房内,那满身的仙气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更何况映在窗上的影子看着颇端庄,她推开房门后吓了一跳。 痞子上仙古未迟居然正挑灯夜读一本泛黄的佛经。 「你没事吧。」秋暮敲敲桌子,跳蚤似得古未迟研习佛经,太诡异了。 古未迟抬起一张便秘似的脸,痛心疾首道:「这本《维摩诘经》是当年妙禅子到仙界参加佛道盛会时送予我的。不住生死,不住涅槃。当时的他是何等的超凡,我无论怎样捉弄他,他都不恼,还对我温柔的笑,其实妙禅子是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 「……啊?!」 「此心上人非彼心上人,乃是我放在心头的高人,你这种俗人是不懂这种感情的,所以我现在看到转世的妙禅子过得不好,更甚至被你们当铺糟践,我的心都在滴血。」 「我们当铺从不强迫人交易,若非对方自愿甚至进都进不去,你说话注意些,我还没黑你们仙界呢。」秋暮不乐意地随手掀了掀佛经。 古未迟宝贝似得抢过佛经,且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我不跟你斗嘴,问你呀,妙,不,迟笺跟你们当铺交易了什么?」
第201页 秋暮认真道:「不—知—道。」 「你去迟笺的迷藏界瞧一瞧不就知道了么。」 既是当铺契约者,对方的迷藏界定是要入一趟的,秋暮趁热打铁要好处,「哎呦,你跟肥爷今个是吃了素面,我现在正饿得慌。」 古未迟揣上佛经往外走,「本仙亲自给你下素面吃。」 「不吃面。」 古未迟回头,「那你要吃什么。」 「铁板野猪肉,野鸡野鸭野山羊大雁狼肉红烧刺猬。」 古未迟:「……」 两人大半夜不睡觉,满山寻野味。走在阴测测黑黢黢的深谷山林间,隐约听到狼嚎声。 秋暮高兴起来,「呀,看来真有狼肉吃,好像是那个方向。」 古未迟暗自撇嘴,黑当铺养出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怎么忍心吃狼肉,还要吃刺猬,真的下得去口。 两人循声找狼,倏然古未迟停住,「气息不对,好重的阴气。」 秋暮也凝神唿吸,的确有种很熟悉的阴气,幽冥界最常见的死亡之气。 顾不得逮狼,两人顺着阴气前行,突然前方深林远远跑出几个人影,口中大喊着:「鬼啊,诈尸了,有鬼啊,怪物啊……」 古未迟拽住个已跑不出直线的青壮年,「发生了何事?」 青壮年哆哆嗦嗦指着黑暗朦胧的深林入口,「我我们隔壁……隔壁王二狗昨个刚被疯狗咬死,下葬的第二日,他媳妇悲伤过度吞老鼠药自尽,我们就想着把夫妻俩合葬到一处,可打开王二狗的棺材后,尸身不见了。我们正纳闷,就听到隔壁新坟传来异常动静,大家打亮火摺子看过去,妈呀,居然有一个身披黑袍子的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对着一具尸体又啃又咬……」 此时,山谷某处又传出野兽低吼声,青年吓得不再说话,一熘烟跑了。 秋暮古未迟眼神交流,一个闪身落在阴气浓郁的深林。 林中一片空地上零零落落散着高高低低的坟头。月光照着几具散架的棺椁,更照着几具干扁不一的尸体。枯枝烂叶堆旁半跪着一个黑袍人正聚精会神对着倚在树干上的一具尸体……接吻?! 由于光线暗,角度刁钻,从秋暮的方位望过去的确像是接吻,直到丝丝缕缕乌青之气自尸体口中飘出再被黑袍吸到嘴里,两人才确定对方并非侮辱尸体的变态,而是再吸食尸体体内的阴气。 随着乌青尸气渐渐溢出,尸体愈发干扁。 食尸之气,此乃邪恶禁术。 古未迟掌心甩出一道金光朝黑袍身上噼去,黑袍倏地抬臂一挥,一道沉重的黑气将金光打散,见有高人再此,黑袍丢下尸体打算开熘,古未迟一闪身冲过去拦住对方,无可免俗,两人在坟头堆上打起来。 这黑袍包裹得比魔将还要隆重,五官到身子皆被宽大墨袍遮掩得密不透风。古未迟招数狠厉却不致命,一心欲揭开黑袍的兜帽。 一番纠缠后,如愿扯破对方的帽兜。 如他心中猜测,果然是迟笺。 只是,眼前的迟笺同刚入夜时所见的迟笺有些不同。他双目呈现诡异的墨蓝之色,且瞳孔大得瘆人。眉心处像是刺了一团枯藤环绕的暗纹,双唇不再苍白,变成饱满的茄黑色,先前的一身清冷萧索之息被暗黑沉重的阴气浓浓包裹。 若非两人相识,一时之间很难认出对方。 古未迟怔楞间,黑袍遁走。 秋暮见古未迟一副受伤不轻的模样,试着调节气氛,「大仙,你刚才拯救了一具尸体。」 古未迟缓缓回过头,一声咆哮:「我受不了了,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么,不能,我我我我简直要窒息。」蓦地,他拔~下秋暮头上的熏炉簪子,又掏出个布条丢给秋暮,「先前早就备好了,染了迟笺血液的布条。」说话间,手指捻出一团火光点着布条,「你快进他的迷藏界看看,妙禅子究竟经歷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人们,还在么?可以留言了~~看在这章这么肥的份上~~~ 第90章 【12】 云高天阔, 秋意阑珊。 高高蒲苇草连绵到云天尽头,四面不见炊菸民宅, 如海蒲苇中躺着一条孤独而蜿蜒的小路, 路上不见一辆车马一个行人。 为何迟笺的开场选了这么个荒芜的地界,秋暮踏过飘满白絮的蒲苇草, 朝小路上行去。 一道青色衣衫自不远处的蒲苇丛中若隐若现,秋暮心道,好歹见到个人。 鼻尖袭来熟悉的菡萏香,秋暮心神一紧, 小心翼翼的靠近, 最终立在青衫人背后。 对方缓缓转过身, 眉眼幽淡,唇角微弯,浅浅望着她。 「千诀神尊?你怎么会……在这?」秋暮问。 「还有我。」肥爷从青衫后露出一颗脑袋, 又仰头望一眼千诀, 「是神尊带我进来的。」 肥爷见秋暮根本懒得看它, 一双眼全黏在神尊身上,于是很受伤地跳到秋暮身边, 摇着大尾巴掰爪子嘀咕着,「老大真俗,一见到长得好看点的小哥哥就走不动了。」 若非秋暮是透明的,非得一脚将肥爷踢飞。平日黑她就算了, 大神面前一点不替她遮掩。 「神尊怎么会来妙禅子的迷藏界?」秋暮再问。 千诀微笑, 掌心腾出淡淡雾气罩在秋暮及肥爷头上, 顷刻间,一人一兽的肉身便先后幻出来,他这才开口,「担心你这透明的身子进入迷藏界后会觉得无趣,特来帮你。」
第202页 秋暮有些上头,难道千诀心中无男女之分?他对姑娘说这话岂不是委婉的表白,尤其「特来」二字,这不是勾搭这是什么。 秋暮贼眉鼠眼瞄了下四处没人,正是给她提供「饿狼扑食」的好时机,余光瞥见肥爷,嫌弃道:「拖油瓶,你去附近熘达熘达看有没有好吃的。」 肥爷绞着手指头不想去,「我刚吃饱。」 秋暮狠辣的眼神瞥过去,肥爷撅着嘴走了。 别以为它看不懂老大要给浮楼带绿帽子,老大也太花心了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哼…… 见肥爷滚远了,秋暮故作羞赧低头一笑,实则心里盘算着该用哪种姿势扑到神尊怀中才好,反正这里是迷藏界,没人知道,反正是神尊他自己送上门的,不抱白不抱,正当她甘柴烈火似得打算崴个脚好扑上去时,阵阵马蹄声遥遥传来。 蒲草小路尽头驶来一驾马车,车夫扬起手中马鞭向空中甩出一记脆响。车窗里探出一颗小脑袋,三四岁模样的小女童露出一张纯真的笑脸来,晶亮好奇的眸子打量着蒲苇草上缓缓飘动的白絮,甚至伸出小手,任由被风拂到半空的白絮穿指而过。 马车由远及近,驶过两人。 秋暮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问道:「好半天了,怎么不见妙禅子出现呢,甚至连女主角都未曾现身,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这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还有一个小奶娃,到底是何意?」 「已经出现了,你看。」千诀望着前方马车道。 倏然,车窗里又探出小女童的脑袋,「停下停下,快停下。」 车夫勒住马缰,小女童已从马车上跳下,跑向小路一侧的蒲草丛中。 马车里紧跟着走下一位身罩长衫面色和善的中年男子,他询问车夫,「何事?」 车夫摇摇头,「小姐突然叫停车,然后跑到那里去了。」 中年男子方走几步,小女童已打蒲草丛里跑出来,怀中抱着个藏蓝粗布裹身的婴儿,她一双眼睛瞪得晶亮,「爹爹,爹爹,我捡到一个小妹妹。」小小的身子因抱着婴儿,脚步略显笨拙且又小心翼翼。 长衫男子将婴儿抱到怀中仔细瞅了瞅,掀开藏蓝粗布,里头未发现任何同这孩子身世相关的物件或纸条,「是个小弟弟。」他纠正,又瞅了瞅满脸兴奋的女儿,诧异道:「小鱼,你是如何知道蒲草丛中有个婴儿的?」 「小鱼听到蒲草丛中小妹……小弟弟的笑声。」她软软道。 主僕互望一下,显然他们未曾听到草丛深处微不可闻的婴儿笑声。 荒郊野外,四处无人迹可寻,男子抱着婴儿上了马车,小女童兴高采烈跟了上去,马车渐渐驶远,蜿蜒小路又恢復沉寂。 「小孩子的听力就是好使啊。」秋暮赞嘆着,连她都没听到蒲草丛处有婴儿笑声,那小女孩却听见了。 千诀的视线自马车处收回,幽幽道:「或许,这便是缘分。」负手沿着小路前行,继续说:「若是妙禅子转世后的婴身不曾被那女童发现,或许他们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景象,可惜没有或许,一切皆是定数。」 秋暮:「你说那婴儿是妙禅子,也就是这一世的迟笺大师?」 千诀点点头。 「那个……我们现如今在哪个朝代啊?」 「人间,燕成帝三年,新安城远郊。」望一眼有些诧异的秋暮,又补充道:「五十六年前。」 一旁偷窥的肥爷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也从蒲苇草中蹿出来,爪子里头攥着个小**,哌哌乱叫。 新安城,繁华闹区,千诀只闲闲走着,秋暮静悄悄跟着。 千诀生得俊朗,气质出尘,惹得一众姑娘大妈甚至少年郎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张望。其中甚至有不少团扇遮面的小姐们红着脸吩咐随身丫鬟小厮上前打听公子姓名籍贯。 凡是靠近千诀的人,都被秋暮瞪回去。有些胆大的家僕仍往前凑,秋暮的手指头掰得嘎巴响。 千诀不经意回眸,瞧见秋暮对着外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你在做什么?」 秋暮立马换上和煦的微笑,「方才有蚊子。」她往空中胡乱拍了一下,「秋天的蚊子个头最大了。」 千诀忍俊不禁,看破却不说。 秋暮有些脸红,「神尊笑什么?」 千诀一挥手,整个街道上的行人皆被定住,巷口扑人的疯狗跃到半空停住,连街头摊主手中正往粗瓷碗中倒的茶水亦凝固住。 千诀带着一丝神秘道:「如今你幻出实体来,在这迷藏界里难免遇到危险,我便送你一件礼物,不过……」 「不过什么?」秋暮心潮澎湃,神尊赐的礼物,肯定不同凡响。 「不过我有些小气,送你礼物可以,但这礼物会随你一生,退是退不回来,如此,你还敢要么?」 秋暮仰头,胆色十足,「没有我不敢收,只怕神尊不敢送。」 千诀笑着点点头,拉过秋暮的右手,摊平,食指往对方手中画了一盏莲花。寥寥几笔,画成。秋暮手中便多了一盏散着蓝幽幽光芒的莲花盏,「日后遇到危险,此莲花可保你平安。」 秋暮仔细盯着掌心中若隐若现的莲花,「洗不掉的对么?」 「岂止洗不掉。」千诀稍顿,又道:「无论怎样都抹不掉,这莲花会伴你一生,哪怕下一世。」 秋暮做出一副后悔的模样,「那就遭了,若今生我结了仇家,下一世仇家凭我手心这朵莲花找上门怎么办。」
第203页 千诀蹙眉,「仇家?多大的仇本尊替你偿了,断不会追你到下一世。」 「若是情债又如何?」秋暮越说越来劲。 千诀俯身靠近,眼底有笑意,「要不本尊下个另,六界之内不许任何男人同你有瓜葛,如此你生生世世便不会被情债所累,怎样?」 秋暮干笑,「那就没意思了,神尊干脆把我扔女儿国得了。」 千诀直起身来,笑容加深,「你这个性子啊,不讨男人喜欢,依本尊看,这一世没人要。」 「神尊你可别咒我,你金口玉言万一成真了怎么办。」秋暮捏捏自己的脸,「这不挺好看的么,对了,若神尊真想帮我,正有个大难题再困扰我。」 千诀侧眸望着她,「你指的是浮楼于忘川旁的三生石上刻下了你们的名字。」 「对,可有解法?」 千诀恢復淡然神色,「一切皆有定数,三生石的力量不容小觑,浮楼强要了这段缘分不过自以为是能掌控未来,实则他躲不开宿命,逃不出天道,此事你莫放在心上,本尊不能承诺你什么,但至少日后本尊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这似承诺又非承诺的话听得秋暮一阵心惊胆颤,兴奋却带着莫名的慌乱,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够了没有。」肥爷挤到两人中间,愤怒的摇着大尾巴。它听了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了,堂堂一个上神居然要挖浮楼的墙角,她得提醒老大,她是有夫之妇,闻闻腥儿就好,不能玩得太过火。 秋暮顺势拎起肥爷,暗中使劲揪了揪它的耳朵,「懂什么?」 「老大,你不能爬墙。」 …… …… 两人被这一记响亮的声音同时惊到 。 秋暮捂住肥爷的嘴,「童言无忌。」 千诀一挥手,满街的行人恢復正常,声声吵闹声中他微微摇头,「岁数不小了。」瞥了肥爷一眼,轻声道:「还是对本尊这么有成见。」 肥爷还要张口嚷嚷什么,被秋暮及时堵住了嘴。 千诀摸了下肥爷的头,「若想好好看故事,就不要打扰这段歷史。你们若觉得无聊便现出肉身逛一逛,吃些好吃的,不至于太过枯燥,但身在迷藏界亦要小心,此界若遇到危险乃真的危险,若是死亡亦是真的死亡。新的迷藏界只需燃了迷藏香便可重来,但你们的性命是燃多少迷藏香也换不回的,切勿当心。」 「听这话……神尊要走?」秋暮问。 「入了迷藏界,外面的世界便感应不到本尊的气息,时间久了,恐心怀叵测的妖魔之众会生出些乱子来。」他轻轻摩挲了下秋暮的头,「好好保护自己。」 言罢,消失不见。 秋暮站在原地,鼻尖还有未散的菡萏香,有些失落。 肥爷第一次能自由控制隐身之术,玩得不亦乐乎,一会现身一会隐身,不出一会,连续闯下三大件祸。 先是大街上见到一位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它扑过去三下两下抓花公子的脸,完事一通乱跑,撞得满街鸡飞狗跳不说还把一位正在画斋前赏画的老爷撞个大跟头,跟着那副画掉到水洼里毁了。 后头那少爷老爷此起彼伏叫喊着。 「哪里来的胖狐狸给我抓起来扒皮。」 「哎呦,我的画呀,我千金求来的名画呦。」 肥爷被追得上蹿下跳最终跳到秋暮肩膀上对着一众人吐舌头翻白眼各种蔑视…… 秋暮被连累了,只得跑。 城门口驶过一辆华丽马车,车上下来一位肚子滚圆的官老爷,肥爷二话不说扑过去拽走对方腰间的玉佩踩着对方的胖脸又跑了,秋暮只得跟着跑。 满街的叫喊声,追她们的人越来越多,秋暮只好抓着肥爷隐身,惹得一众人大喊妖怪。 一顿饭的功夫,秋暮扛着肥爷从阎家鸡铺里出来,满城贴了她跟肥爷的画像。 全城通缉当街盗窃行兇刺杀巡抚的妖人及妖狐。 盗窃行兇她替肥爷认,可刺杀巡抚的锅她不背。 秋暮趁人不备从墙上揭下自己的通缉画像,嗯,七八分像,再看肥爷,十分像了,尤其肚子。 「你干嘛突然去抢那胖官的玉佩?」秋暮问。 肥爷将那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挂到脖子上来回晃悠,「那么胖,肚子那么大,脸那么肿,腿那么粗肯定不是好官,脑满肥肠的贪官,看着不顺眼就冲上去了。」 「你是嫉妒人傢伙食比你好吧……」 秋暮隐了身后,落脚到城南的侍郎宅邸,主家姓阎,正是荒郊野地捡到男婴的那户人家。 当年被丢在蒲苇草丛中的小婴儿已经长成垂髫小儿。侍郎府中,小公子端着个牛角木梳子站在一面青铜花镜前对着镜子里头的小姐姐憨笑,见到姐姐回报他微笑后一脸满足的样子,小公子将牛角梳子放到小瓷盆里,蘸了蘸飘着桂花瓣的水,继续为坐在铜镜旁的小女孩梳头髮。 从头顶到发尾,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小小的人,认真极了。 被弟弟伺候的小姐姐本来高兴得很,缕了缕胸前的髮丝后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我的头发生得又少又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腰身呢,就像娘亲那样漂亮。」嘆了一口气后,小眼睛倏然明亮起来,歪着脑袋道:「涯弟弟,待我长髮及腰,你就娶我好不好?」 小公子一脸严肃,「好的,是小鱼姐姐将我从蒲苇草丛中带回来,给了小涯一个家。待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你一个家。」
第204页 小鱼听后,笑嘻嘻的,站起身对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小涯弟弟的脑门亲了亲,「如今我十岁,你七岁,哎……」欢喜的小脸上又摆出一副深沉愁苦的模样,「我们要等好些年才可以长大,等好久才可以成亲的。」 一双小白手握住对方的小白手,奶声奶气的语调,却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怕,无论等多久,小涯都会娶你的。」 着急将自己嫁出去的姑娘便是阎小鱼,乃刑部侍郎阎敬天的独生爱女。而当年被她拾回来的小婴儿被侍郎起名阎小涯,以义子的身份养在侍郎府。 起初,侍郎本将襁褓中无人认领的男婴送去同僚家收养,四岁的小鱼竟绝食三**得父亲将粉雕玉琢的男婴重新领回来,这孩子执着可见一般。 平日里,这一对姐弟相处十分融洽,俩人吃饭要用同一个碗,夜里睡觉挤在同一张小床上。小涯一口一个小鱼姐姐叫得殷勤。直到小鱼长到十岁这年,她摇了摇跟她窝在一个被窝里的小涯,「涯弟弟睡了没,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小涯瞪瞪澄明的大眼睛。 「今日,我偷听到爹爹同娘亲说要为我定门亲事,待我长大了嫁过去。我问爹爹可不可以带着你一起嫁过去。爹爹说绝对不可以,爹爹还说等我长大了要嫁人,而你长大了要娶妻,我们会分开住的。」 「可是我不想和小鱼姐姐分开。」被窝里的小脑袋说。 小鱼转了转小眼珠,对着紧紧挨着自己的小脑袋笑笑,「你长大后娶我,我们做夫妻就不会分开了。」 小脑袋又问一句,「啥叫夫妻。」 小鱼在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 小脑袋点点头。两人盖着同一条衾被相拥入眠。 门前枝摇花浓,窗上月光浅。 自那晚之后,小鱼再不许小涯唤她姐姐,她说那样听起来显老,而他也不管小涯叫弟弟,直接喊名字,她说喊弟弟听起来没安全感。 天边的云彩烧得瑰丽磅礴,侍郎府走来一位身披金色袈裟手持九环禅杖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桂花树下正兴致盎然捏陶人的一双姐弟,对身侧的侍郎沉声道:「侍郎爱女命中有一死劫。」 第91章 【13】 阎侍郎向来信佛, 忙问如何破解。 老和尚道需将眼前这对姐弟分开, 此生两人不得相见才可保千金无忧。 侍郎却攒着眉头,他忆起当年将男婴送走, 他的爱女绝食三日的魄举,眼下两人相处七年之久, 感情笃深。万一强行拆散两个孩子,不知他的爱女祖宗又要怎么折腾。 老和尚见对方为难, 继续道:「令爱出生时,眉心是否落有鱼形胎记, 你夫妻二人担心此胎记会为爱女招来议论猜忌,于是日日上香求佛望佛祖祛除女儿眉心的胎记。爱女满月之日,你梦到一个和尚前来为爱女净面, 醒来后, 爱女眉心的鱼状胎记消失不见。」 侍郎惊讶,阎小鱼出生眉心带胎记并非秘密,可满月时那个梦却是秘密,唯有他们夫妻二人晓得。 怔楞间,老和尚道:「阿弥陀佛, 祛除爱女眉间胎记的人正是贫僧。」 阎侍郎不再迟疑, 惶恐跪地, 求高僧力保爱女性命。 老和尚便带走了七岁的阎小涯。 阎小鱼自然死都不同意,可这次一向疼她的爹爹死了心要将小涯送走。当日, 眼看着小涯被一个老和尚领出侍郎府。她被几位家僕生生拦在府门口, 眼睛哭肿了, 嗓子哭哑了,拼尽全力将家僕的胳膊咬得千疮百孔,冲破一众束缚后朝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喊得撕心裂肺。 听到声声唿喊的阎小涯回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和阎小鱼分开,性子坚毅的小涯抿紧唇,没说一句话。 阎小鱼哭喊着追着,老和尚施法牵着小涯一步十丈,几个剪影后,消失于大路尽头。 人间岁月分明,时光无声蔓延,一眨眼十年过去。 阎小鱼擅水性无人不知,这娃娃从小爱水,若哄不好只需将她丢到水盆水桶里泡上半天就可万事大吉。 当初阎小涯被带走后,阎小鱼足足在水桶里泡了半年终于不再整日吵闹了。 可是自那不久,阎小鱼的兴趣变了,不再嚷嚷着泡水,而是日復一日的爬墙。 爹爹不许她出门找小涯,她只得翻墙。 一翻就是十年,翻墙功夫,放眼新安城,无人能及。 一日,阳光大好,阎小鱼再一次拎着碎花小包袱跃上墙头,此番守护在围墙外的并非十年如一如的护卫,而是她的爹爹阎敬天。 望着墙头上站得笔直如青松的女儿,他嘆息一声,无奈道:「你先下来。」 阎小鱼一屁股坐下来,双腿悠闲地晃荡在半空中,「不,我下去你又会叫人将我绑了回去,我就在墙头上坐着,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 阎侍郎暗暗瞅了瞅门外来往的行人,妥协道:「爹爹给你一次机会,许你用一年时间去寻小涯,若是一年之内寻不到,乖乖回来嫁人。」 阎小鱼跃下墙头,紧了紧怀中的小包袱就撒欢似得跑起来,「爹爹,你在家为我们安排好新房喜烛吧,等我将小涯找到带回来给您老敬茶。」 一直躲在暗处的阎夫人走出来,望着女儿跑远的身影,一脸的忧虑,「你真放她走?」
第205页 阎侍郎深深吐口气,「难不成你想看她整日上房揭瓦跳窗翻墙的模样,她若再这样下去,我的老脸全葬送在她手里。再说,这十年来,女儿与我们斗智斗勇,与这一众护卫斡旋,练就了一身逃跑本领,想来出去后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等时间长了仍寻不见小涯,她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阎夫人愁上眉梢,「若她真寻回了小涯,可如何是好。」 侍郎挑了挑眉,「怎么会,小涯被高僧带去了何处,连我们都不知,何况十年已过,面目全非,恐怕即使两人见了面也不一定认的出来,更或者小涯早已将我们忘了。」 阎夫人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阎侍郎跨进府门,满心抑郁,此次放女儿出门,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满城的百姓谁不知道他家女儿擅水,擅翻墙,擅近身搏斗。平日里那丫头翻墙出去被侍卫拦住后一点不在乎自己身为女儿身,撩起裙子便开打,刚开始一对一,后来一对二,再后来,一对十,他不得不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来护院。 后来干脆将女儿绑在闺房中,可阎小鱼天性聪颖满脑子古怪刁钻的法子,没多久就脱了绳子,然后继续出来爬墙头。 一日下朝后,侍郎回府,见门口站着不少人,依稀听到人群中有人道:「好几日不见侍郎家的千金出来翻墙头了。」 那时,他才知女儿的名声早已打出去,且响亮得很。 于是阎小鱼方一及笄,侍郎便忙着替女儿张罗姻缘,说媒的只要见着他便躲得远远的,花银子一打听,凡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也不愿娶他家女儿过门。毕竟谁家都想娶一个娴静的淑女,没人愿意娶一个上蹿下跳以一敌十的悍女。 条件好的不愿意娶他家闺女,条件一般的总不至于嫌弃他闺女吧。侍郎打着如意算盘,想招个上门女婿,红榜一贴:无论身份贵贱,只要身强体壮的未婚青年男子皆可来府登记选亲。 侍郎府于张榜那日迎来空前热闹,估计整个新安城年龄稍稍合适的乞丐全来排队报导了。乞丐拎着破盆烂碗排出几十仗长龙。知道的是侍郎府在招夫婿,不知情的以为侍郎府在发救济粮。 阎侍郎瞅了,晃悠着脚步吩咐僕人赶紧撕榜关大门。 这位侍郎父亲,实乃黔驴技穷,不得不放人。 这面,自阎小鱼离开阎府后开始挨户到寺院搜罗打听。她见到和尚便比划着名有没有见到一个那么高那么宽鬍子那么白,面目那么可憎的老和尚;有没有见到老和尚身边带着一个那么高那么宽皮肤那么白,面目那么俊俏的小男孩。 和尚们无一不摇头。阎小鱼明着暗着将寺院搜罗个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那两位后,便辗转下一个目标。 这姑娘有着超凡的意志力,一年之内马不停蹄走遍大江南北,入深山进石窟,无论大小寺庙她都要进去打探一番。日子一长,她身上背的除了干粮还有鞋子。她会进入闹市后多买几双鞋子,用麻绳穿起来后,随性地挂在肩膀上,以不至于登山踏谷时鞋子被接连磨破没得穿。 被她扔掉的每双鞋子,鞋底间隐隐可见血迹,那是脚底水泡被磨破的痕迹。 一整年,那双脚不知丈量了多少座山峰丘地。新一年的开春,阎小鱼又塌上新一轮的路程,那日,她从山麓间的一座僧庙走出来,脸上是失望而疲惫的神色。她揉了揉发痛的脚踝,走向小路旁的一座茶棚。 落座后,她点了一壶粗茶和几个馒头,慢慢啃起来。 想必她的盘查用得差不多了,只挑着便宜的点。难为养尊处优的侍郎千金长途跋涉千里寻夫,一路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 秋暮悄悄幻出身,抱着肥爷走进了茶棚,貌似不经意地坐到阎小鱼的邻桌。 肥爷想吃鸡,可这偏僻茶棚不能满足它的小小愿望,它便抱着秋暮的大腿撒起泼来,呜呜呜呜地乱叫,尾巴摇得气势汹汹。 邻座的阎小鱼见了,起身走过去,瞅了瞅满眼泪花的肥爷,又瞅了瞅秋暮,不可置信道:「姑娘我见过你。」 秋暮赶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哦?」 阎小鱼暗暗瞅了瞅茶棚里零星的客人,压低声音覆在秋暮耳边说:「姑娘和这位胖狐狸可是十多年前被全城通缉的妖人和妖狐?」她拉住秋暮的袖子激动道:「街头救女斗恶霸,毁黑商的名画还有当众抢劫贪官的天价玉佩,好胆识好气魄,我好崇拜你们啊。」 ……秋暮缓缓坐下,当初肥爷歪打正着,呵呵,一通祸闯下来摇身变英雄。 鑑于「缘分深厚」,秋暮阎小鱼拼了一桌,一些贴心话聊下来后,秋暮望着风尘僕僕的对方,问:「打算何时返回新安城?」 阎小鱼丢掉馒头,从怀中掏出个全国僧庙分布地图来,细细打量几眼,「何时找到我要找的人,我才回去。」 秋暮塞给肥爷一嘴花生米,「倘若一直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 她话及此,秋暮再无可问。 并非秋暮不肯透露她心上人所在地址,而是如千诀所言,若想知道这段迷藏界里的真实故事,最好不要干涉这段歷史。 自茶棚道别后,阎小鱼直向西行,三天三夜后,终于到达悬空县边界。 皓月当空,山林溪水间跃着鳞鳞月光。她鞠身捧一把清水洗了洗脸,对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清水如镜,她黑了,瘦了,皮肤粗糙不少,女孩子的娇嫩灵秀快寻不见了,良久后,她擦掉眼角的泪花喃喃自语道:「我翻了那么多座高山,走遍那么多寺庙,拜见那么多僧佛,若是佛祖有灵,定会让我找到你吧。」
第206页 山间莫名捲起一阵冷风,针叶林唿啸出诡异风声。阎小鱼蹲在清溪边还未回过神,背后袭来一团丝丝缕缕的银白长线将她环绕住。须臾间,线头将她层层叠叠包裹住,一个巨大工艺品——白色蚕茧,便直挺挺立在溪水边。 秋暮隐着身子暗地里咂摸,这是什么妖精,捉人的手段当真另类。不知蚕茧里的阎小鱼,此刻是觉得憋得慌多一些,还是勒得慌多一些。 一个披麻戴孝,皮肤白到透明,嘴唇紫到发黑的妇人骤然现出身来,她对着溪边摇摇欲坠的蚕茧阴笑了几声,抓起蚕茧飞入无边夜色。 悬空寺正殿前,唇色紫黑的妇人拎着巨大蚕茧腾于半空中,眉眼嚣张,嗓音尖锐,「迟笺小和尚,老娘将晚餐带来了,若不嫌弃,咱们一道享用。」 第92章 【14】 正殿大门破开沉重一角, 一行小和尚陆续奔到院中, 有条不紊将妇人围城一个正圆。 「今日,乃你第九次杀戮, 八条生灵已丧于你手,你怨心郁结杀念浓重, 若再执迷下去,不但救不得爱子, 施主自己只怕会因无辜杀戮坠入阿鼻地狱受万刑之苦。」清朗略带稚嫩的声音自正殿门口传来,接着,浅灰色僧袍凭空乍现, 来者双手合十,再道一声:「阿弥陀佛。」 悬空拎着巨大蚕茧的妇人终于坠地, 望着殿门前俊朗小和尚的规劝之言,哈哈狂笑,「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便满口佛道。可阿鼻地狱又怎样,万刑之苦又如何, 可会救活我儿子?若是受尽那些苦楚能令爱子死而復生,浅姑求之不得。」 她望一眼手中的巨大蚕茧, 尖锐的指甲将蚕茧撕开一道口子,「迟笺小和尚, 听闻你乃妙禅子转世, 圆寂后化成的舍利可救我子一命, 若你肯化成舍利救我爱子重生, 我便放这姑娘一命。否则我日日捉个无辜之人来你这庙前生吃掉, 直到杀光方圆十里百姓。」 迟笺双眸平和,只道:「阿弥陀佛。」 浅姑瞅着蚕茧里露出半截脑袋的姑娘,舔了舔嘴唇,诡笑着,「这姑娘生得不错,吃起来口感应该上佳,倘若你肯奉献一点宝寺的酱油调料让我蘸着吃,浅姑多谢了。」 要被蘸着吃的那位终于在蚕茧中幽幽转醒,迷濛着眸子望了望身边阴气沉沉的妇人,再转头瞥一眼正前方站得端端正正的英俊小和尚,显然她有些蒙圈。努力掀了掀眼皮,视线再移向小和尚的那一瞬再也移不开。 「小……小涯……是你么?小涯弟弟」她喊。 迟笺微愕,细细观察着蚕茧里露出的那半颗脑袋。 「我是小鱼,我是小鱼,是你么,涯弟弟。」蚕茧里的脑袋颤着声音问。 迟笺嘴巴微张,微蹙的眉头显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小鱼姐姐?」 一声轻唤,阎小鱼喜出望外,使劲将脑袋往蚕茧外头伸,不过很快被一双大手硬生生塞回去。 「涯弟弟?呵,看来老相识,没想到一不小心捉了个筹码。」浅姑冷笑一声,望向迟笺时得意许多,「小和尚,即是相识,你倒是救是不救?」 迟笺望见浅姑一双大手倏地扼住阎小鱼的喉咙,面上隐隐现出一丝慌乱,「你放开她,小僧化成舍利你拿去便是。」缓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你答应小僧,救了你儿子后,再不可残害无辜生灵。」 浅姑眸中燃起两簇希望之火,紧紧扼住阎小鱼喉咙的手不自觉松了松,目不转睛瞅着对面的小和尚闭眼念叨繁复经文,古老经文幻出实体,经文,火光,金光,层层萦绕在他周身,火舌渐起,缓缓蔓延到他的身上,这小和尚竟真的肯牺牲自己救下这位姑娘。 包围浅姑的几个小和尚道行尚欠,并非浅姑的对手,碍于对方手上持有人质,亦不敢轻举妄动,急得个个大喊:「师兄,不可上这妖孽的当。」 迟笺充耳不闻。 方吸到新鲜空气的阎小鱼咳着叫喊着:「涯……弟弟……不……不要……」 噼啪一阵脆响,迟笺周身的金光火光经文破碎一片,顿时消散不见。 手持九环禅杖的白髯老和尚跨出门来,将爱徒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老和尚对着浅姑厉声道:「妖孽,趁我闭关修行屡生事端,眼下又趁机挟持无辜百姓诱骗我徒儿,老衲见你修行千年不易,屡次放过你,你却险些害我徒儿性命,如今是留你不得。」手中禅杖喷出的业火化龙,直逼浅姑。 浅姑险险躲过,抓起蚕茧,飞身上空,打算携着人质开熘,从长计议。迟笺却急匆匆追了过去。老和尚见势,微不可闻嘆口气后,取下胸前悬得佛珠向半空中抛去。 浅姑被佛珠阵困住,佛珠迸发的金光打在她身上,犹如烧红的烙铁印在身上。情急之下,口中吐出白丝缠住阎小鱼的脖子, 「老和尚,你若不撤掉佛珠,我现在就勒死她。」 老和尚手持禅杖静静不语,迟笺急切拉住师父的袈裟,眸中的恳求令老和尚面色发沉。 浅姑心里明白,迟笺是个心软心慈的小和尚,可他师父一向不怎么慈悲,急中生智,抽出一把蚕丝将阎小鱼甩出去,她则趁着老和尚松懈的当口脱身逃走。 —— 山房外晃了一地竹枝碎影。室内缕缕旃檀香。 阎小鱼挑亮一盏青灯,继续心不在焉豢抄桌上的一大摞佛经。 自从那日半空中砸下来晕厥后,阎小鱼不曾见过迟笺一面。方丈为她腾出间寮房,供她静养身子,又吩咐一名小僧将一摞经书抱来,抄完后才许她见迟笺。
第207页 起初阎小鱼安安静静抄写佛经,可刚抄写完一摞,小僧们就勤快地搬来一摞,再抄完再搬来一摞,如此一摞垒一摞,她已数月未曾沐浴室外的太阳。 天生不安分的阎小鱼不是没抗议过,但这老和尚能耐大本事高,往门上随便画个圈圈,她一跨到门槛便好像踩到了雷,忙缩回脚。 她在寮房里头大声嚷嚷,后果是,老和尚指尖往她喉咙处一指,她便成了哑巴。 纵火烧宅这招她用过,可她将火烛凑到哪里,火烛便灭,毋庸置疑,一定是老和尚暗中施的法。 绝食这招她也用过,奈何这老和尚不是她亲爹,老和尚见到她奄奄一息饿得两眼发飘的模样后,道一句阿弥陀佛,「施主若再绝食,老衲会通知侍郎大人前来为施主送饭。」 这招特别狠,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那亲爹带一票护卫将她从这佛庙中捆绑结实后沿路抬回去,甚至联想到深受刺激的侍郎老爹随便寻个丐帮人士做女婿,强摁着她拜堂成亲…… 她不得不重新执笔豢抄连绵如海的经书,一日一日,一夜一夜。 这晚风大,吹得窗外的竹枝哗啦作响,似鬼哭狼嚎。室内孤灯明明灭灭,影子晃来晃去。她揉揉发酸的手腕,有些想哭,孤灯被吹得只余一点残光,她也不管,对着将灭不灭的火烛期期艾艾道:「那老和尚不许我去见你,你怎不来见我呢?」眼泪流下来滴在方豢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刚好氤氲了那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阎小鱼越哭越委屈,抹了把眼泪, 「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你怎么捨得不来见我。十余年了,你不曾想过我么?」 翌日,手持九环杖的老住持满面威严立在桌边,检阅对方豢抄的经书,随手翻了几页,放下,「抄写经书有段时日了,不知施主从这一众佛经中悟出些什么。」 阎小鱼盯着被眼泪打湿的那行字,吸吸鼻子, 「我对涯弟弟的心不生不灭,我对涯弟弟的爱不垢不净,我对涯弟弟的情不增不减。」 老方丈有片刻凝噎,想来这段关于佛经的感悟,是他有生以来听到最特殊的。那双白眉稍稍向下拉了拉,转个身便离去,禅杖的金色环扣发出叮噹声响,如一段涌诵的古佛经。 天色又暗了,寮房外不见灯盏,只洒了一层纤弱月光。寮房内隐隐可见烛火跳跃,那道娇小的影子伏在桌案上无声写着,亦散着无声的孤寂。 迟笺站在木门前怔了许久,素净长指方推开寮房的门。 夜已深,阎小鱼迷迷煳煳从桌上撑起脑袋,待看清楚来人后,直接跳起来,「小涯,小涯。」一面喊着一面惊喜得跳过去。 迟笺低头瞅着被对方紧紧攥握的手,面色有些拘谨,轻轻抽~回,「一别十年……当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阎小鱼犹带泪痕的脸,笑了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你的声音变了,样貌也不同了,可那股莫名熟悉的感觉没变,我一眼便认出是你。」 迟笺微垂着头,参不透,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阎小鱼如儿时那般捏了捏他的脸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不喜欢说话。」 见对方被她捏的更加不自在,阎小鱼脸红的掬起自己肩上一缕长发,声音轻了许多,「你看,我已长髮及腰,你……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曾答应我的么?」 「涯弟弟,待我长髮及腰,你就娶我好不好?」 「好的,是小鱼姐姐将我从蒲苇草丛中带回来,给了小涯一个家。待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你一个家。」 这些话响在迟笺耳边,默了一会他双手合十,声声平和,字字疏离,「如今小僧已不再是红尘中的阎小涯,乃空门之中的迟笺,早已放了儿女情长,阿弥陀请回罢。」 阎小鱼暗中想了一万遍的久别重逢,唯独想不到对方会对她说这一句。 许是此话杀伤力太大,太过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很久。 迟笺转身离去的影子长长斜斜,直拖到她心口,她竟想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天方明,空中细雨霏霏,落了两个时辰,土地变得松软。 大殿做完早课后,迟笺去了后院的菜地种菜。 自从迟笺踏入阎小鱼的寮房后,老主持往门槛上下的地雷似得的咒便失效了,阎小鱼跳出门槛,打后院杂货棚子里寻了把锄头,一声不响跟在迟笺身后默默刨着坑。 见迟笺丝毫没理会她的意思,她一咬牙一闭眼把锄头砸到自个儿脚上。哎呦的惨叫终于换来迟笺的回眸。 阎小鱼自认为悟性高,见到对方温软的眼神后,抱起受伤的那只脚挤出几滴眼泪,「好疼啊……估计残废了……」 迟笺大致查看一番,应该只是破了些皮,并未伤到筋骨,可见这条小鱼挺滑,捨不得真砸,挺会心疼自个儿。他本想搀扶她去寮房休息,可阎小鱼伤势太过「严重」,每走一步就向迟笺的怀中倒一下,每走三步便往迟笺的怀中扑一下。惹得迟笺一阵脸红,干脆背她起来,送回寮房。 阎小鱼嚷嚷得凶,迟笺取来药匣子为她涂药,阎小鱼垂眸望着为自己包扎的迟笺,眼圈红红的。 迟笺方起身,见手背上落下两滴眼泪,抬眼,阎小鱼早已满脸泪。 「怎么哭了?」他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阎小鱼扑到对方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小涯,我知道你还在乎我,你放不下我。你跟我回去好么,我们回侍郎府,像小时候那样形影不离,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
第208页 迟笺怔了怔,面上隐隐现出一片潮红,掰了掰对方死死勒住他的手,竟掰不开,他蹙眉道:「施主请放手,小僧并未放不下任何人。今日受伤之人无论是谁,小僧都会施以援手。」 一句施主让阎小鱼的心一凉,她松开手,望着对方一脸无波的模样,「修行,修佛……「她声音里有些颤抖,」难道这些年来,佛家教你如何背信弃义不尊诺言么?你明明答应娶我的。」 迟渊压低眉头,道一声阿弥陀佛后默默退出了寮房。 百位僧人聚集正殿晚修诵经。盘坐中央的迟笺第一次心生杂念,手中佛珠转得不大认真,走走停停。 方丈见罢,唤他到身前。于一众僧人声声诵经的梵音中,道:「你若起了凡心,可随那施主重回凡尘,为师绝不阻拦。」 迟笺有些惶恐,跪地道:「难道师父要将迟笺逐出悬空寺么。」 方丈微垂着眼睑,缓缓转着手中佛珠,「后院的菜一直由迟单打理,近日你去了后院种菜。」 「是。」 「为师问你,你且如实回答。那后院寮房的小鱼姑娘可美?」 迟笺顿了一会,答:「美。」 「那姑娘香不香?」方丈又问。 迟笺耳根发红,「……香。」 「乃何香?」 「桂花香。」 老方丈抬起眼皮,鬍鬚微动,「为师却看不出那姑娘美是不美,香是不香,为师眼中,那位姑娘于红尘中万千姑娘一样乃粉面骷髅。为师平日教导你出家人五蕴皆空,清六根,净六尘。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而如今你却瞧见红尘之色相,闻得尘世之香气,故此为师才道你重回凡尘之话。」苍老的手指将赤色佛珠又轮迴一圈,接着道:「为师许你自己选择,留下或离去,望你不再踟蹰,信念如一。」 晚修结束,僧人皆数散去,唯有迟笺跪在蒲团之上,闭眼默念梵经。 三日不眠不休跪在正殿金身佛像前,迟笺终于顿悟,重重为佛祖磕了个头,方起身走出大殿。 殿外,方丈住持正细细打理石盆里一株将死的花枝,而不远处则站着端着食盒面带焦急的阎小鱼。 见迟笺终于走出佛殿,虽面色发暗,但眉宇间的精神还算不错,阎小鱼这才松一口气。 哪有不眠不休连着三日礼佛的。 迟笺视线未曾在阎小鱼身上停留片刻,他走到修剪花枝的主持身旁,「师父,迟笺心意明了,将伴佛一声。」 啪嗒一声,食匣子掉了。 方丈直起身子,微微颔首,「从今后,你去西面的四空门好生修行吧。」 方丈走过,迟笺弯身拾起食匣子,一脸的平静,「小鱼,去四空门坐坐可好。」 迟笺烧了几道素菜,端上桌后,对阎小鱼轻声道:「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素菜,不知如今是否还合你的口。」 幸福来得突然,阎小鱼颤抖地执起竹筷,夹了一根豆角,「你还记得我喜欢的菜,如今这些依然合我的口味,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下去,多少年都不会变。」 迟笺点点头,又亲手为对方盛了一碗白饭。 阎小鱼虽一点猜不出对方的意图,但因这些饭菜是他做的,吃得十分香甜。 见对方吃完,迟笺为她倒了一杯清茶,「其实日前我是不敢同你坐到一处的,我记得你笑,你的声音,你喜爱的东西,我记得有关于你的一切,每每面对你时,我心底有些许彷徨,因我修佛之心不够坚定。侍郎府一别后,我随着方丈大师赶至悬空寺,起初日夜思念家人,后于佛寺修行佛法,本以为心神清明,却不想道行浅薄,险些被红尘扰了修行,这三日我再佛祖面前忏悔,如今心意明了,已得磐石之心。」 他掏出一只雕刻着凤凰头的红色木梳子,缓缓递过去,「这是你儿时日日用的木梳子,日后定会有一良人为你挽发画眉,恩爱一生。侍郎府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只得在这深谷慌庙为府内之人日日诵经祈福。」 阎小鱼木讷的接过凤头梳。 「小鱼。」迟笺唤一声盯着木梳子仿似浸入另一个世界的呆滞姑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你对我的心意恕我不能接受,红尘陌路,我已了断尘缘,你莫要再执着了。」 阎小鱼望着对方走出屋门,院外的阳光斜洒于对方的肩上,看上去是那么踏实温暖,可他说出的话怎么那么冷。 之后几日,阎小鱼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站在四空门前看着迟笺进进出出。对方见她后,就像见到普通香客一样,双手合十对她行个佛礼,便离去。 对方眼里的她,那么陌生。 阎小鱼抬头望了眼「四空门」。 青牌,硃砂红字,简约几笔,皆是她如何也看不懂的禅意。 赶着最后一重晚霞,阎小鱼停在悬崖边上。 第93章 【15】 失魂落魄行至悬空谷谷口, 阎小鱼被凭空抽出来的白蚕丝又包裹成一个蚕茧大卷。 山林深处一座简陋草屋里, 茧子被丢到地上。阎小鱼这才把脑袋从破开一角的茧子里伸出来,三步之遥站着那位不算陌生的妇人。 「妖精婶婶。 「阎小鱼嚎啕大哭起来, 」我正愁不知去哪找你呢,呜呜呜, 我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第209页 妖精婶婶!这么亲切的称唿吓了浅姑一跳。她望着对方, 一脸诧异,「你找我做什么?」 阎小鱼吸着鼻子哽咽道:「你不是想勒死我么,你赶快勒死我吧。」 …… 浅姑一脸复杂, 围着大蚕茧转了两圈,感嘆着, 「前些日子还是个正常的姑娘,才多久不见,悬空寺竟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逼成这副样子,看起来病得不轻。」 阎小鱼又张开大嘴哭丧道:「我没病啊, 我就是想死,本想跳崖可没跳成, 思来想去被你勒死挺好的。」 浅姑:「……为何跳崖没跳成?」 「没勇气。」 …… 浅姑对着蚕茧里露出的半颗脑袋端详好一阵,阎小鱼也目不转睛打量着对方, 见对方迟迟不肯下手, 她越发觉得委屈, 送死都送不出去, 怪不得活着没意思, 这样一想又张开大嘴哇哇大哭起来。 浅姑捂着耳朵很煎熬,实在受不住对方一整夜的鬼哭狼嚎,鄙夷道:「老娘死了夫君儿子都没哭成你这副德行,再哭老娘杀了你。」 阎小鱼哭得更厉害了。 哭得快睡着了,对方也没动静,阎小鱼见那妖精只坐在椅子上喝茶,她可怜兮兮提醒道,「妖精婶婶,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还不动手。」 浅姑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一发力捏碎了手中瓷盏,紧接着吐出个白色蚕丝口罩,贴到对方的嘴上。 浅姑捉了阎小鱼,不是想听对方嚎丧的。她写了封密托喜欢赖在她家门外的蝈蝈精送到悬空寺迟笺手里。 不消半盏茶功夫,迟笺站到草屋门前,「如你所示,小僧一人前来,放了她。」 浅姑拎着大蚕茧走出屋门,斜睨着迟笺,「小和尚,这回老秃驴不在,快将自己点着烧了吧,你们佛家不是要普渡众生么,就从救这个姑娘开始。」 迟笺见到阎小鱼被束在蚕茧中,他前来营救,却当做没看见。 浅姑继续蛊惑着:「小和尚,你算一算这笔帐,你死了既救了这姑娘也救了我儿子。这么说来,你赚了。」 迟笺: 「先将她放了。」 浅姑手掌一挥,裹着阎小鱼的蚕茧碎了一地。 「人我已经放了,你还不动手。」浅姑担心夜长梦多,催促着。 还未等迟笺表态,重获自由的阎小鱼沖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撞过去。 一声巨响,巨石被勐抽过来的蚕丝击成万千小块,阎小鱼扑了一空。 浅姑离得近,一闪身过去,一把拽起阎小鱼,低吼道:「你死了我还拿什么威胁小和尚救我儿子,想死,没那么简单。」 「妖精婶婶,你给我留点面子吧,你就让我死吧。」阎小鱼拽着她的袖子泪雨滂沱。 ……浅姑彻底蒙了。 一旁看热闹的蝈蝈精更懵。 阎小鱼见这妖精优柔寡断一点也不兇残,求她还不如自己了断来得痛快,余光瞥见院中一颗粗壮柳树,意志坚定地撞过去。 ……浅姑心底骂着娘又赶忙上前拦着。 这面,绑架者往死里拦着人质自杀,那面的迟笺终于也被带懵了。只呆呆楞在原地,两个女人哭哭吵吵,他插不进嘴。 躲大树后头的蝈蝈精抖抖头上的鬚鬚,「绑架案不是这样的啊!?」 倏然一道金光乍现,老和尚现身,二话不说携走了迟笺。 浅姑不可思议望着哭得正凶的阎小鱼,「脑子有问题的人,他们就不救了么?」 浅姑不死心,拽上阎小鱼追上去,蝈蝈精一看,好戏肯定在后头,也颠颠追过去。 这次主持下了血本,往悬空寺入谷口施了石佛阵,只要有人往谷口踏一步,便被一堆亮着「卐」字的石头人堵回去。 浅姑气得一拳头噼向不远处的一颗粗树,「老秃驴。」 掌风勐烈,树干被噼成两截,阎小鱼终于止住哭声,抽抽泣泣问: 「我说你不是杀了八个人了么,勒死我为什么对你来说这么困难。」 「我浅姑虽是妖精,但从不妄杀无辜,先前杀死的那八位正是射死吾儿的猎户。」浅姑一脸探究地问对方,「你脑子没问题?你为何非死气白咧让我勒死你?」 这话成功将阎小鱼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逼出来,阎小鱼声泪俱下,「我喜欢一个人有错么,他为什么不肯娶我,难道我比那一动不动的佛像长得丑么,我实在不懂。难道一个人换了名字连心也换了么。」 原来是情殇。 浅姑曾深深爱过,免不了为之所动,同情心一起,递过去一张蚕丝帕子,「你告诉……婶婶,哪个负心汉负了你,婶婶将他捆来娶你。」 阎小鱼拭了拭眼泪,「迟笺。」 浅姑:「……」 阎小鱼拧了拧帕子,拧下一滩水,抬头问:「婶婶,你是什么妖精。」 「蚕。」 「蚕也能成精啊?」阎小鱼首先想到的是小时候养的肉唿唿的大白虫子。 躲石头缝里的蝈蝈冒出头解释,「天蚕,可不是一般的蚕,是养在月老殿专帮月老打下手断姻缘的天蚕。」 阎小鱼揉了揉哭红的鼻子,不懂,「婶婶,你好像有个儿子?」 许是听这丫头片子哭了一天,浅姑一听到儿子,也伤感起来,眼底起了泪花,「是,我有个儿子,不过……」 浅姑虽是天蚕,却并非养在月老殿里供月老差遣的灵物,她自小生在蓬莱仙山的一颗古桑树上。
第210页 阎小鱼和浅姑一个伤心人一个伤心妖坐在悬空谷谷口互相吐着心里的苦水,到最后,惺惺相惜的两位竟抱头痛哭起来。 阎小鱼尤其觉得浅姑身世堪怜,命运多舛,比起自己来的痛苦,浅姑简直太坚强了。 浅姑本是蓬莱仙山上一颗古桑树上闲闲窝着的一条天蚕。因仙山灵气丰沛,她窝在桑树上打盹吐蚕丝的无聊时光中修行了一身本领,并幻成人形。 恰巧一位一心修仙的少年闯入这座与世隔绝的仙岛,恰好在这颗古桑树下迷了路。 少年正发愁,一条白蚕幻出人形从树上飘了下来。少年隐约听到动静,抬眸,见桑树上站着个披着一层白纱的姑娘,一眼成痴,再也不想修仙成道之事。 少年问,姑娘芳名。 姑娘:蚕。 少年:蚕? 姑娘:白蚕。 少年笑着摇摇头,为她起了个新名字—浅姑。 浅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蓬莱古桑之上唯有她一只蚕,她更从未踏出仙山一步,听着少年口中的繁华世界很是嚮往,就和少年划了一叶扁舟,离开修行千年的蓬莱仙山。 海途漫漫,几经周转,终到达岸边。行途中,两人相依为命生了情愫。上岸后不久,找了一间慌庙拜了天地。 那时的浅姑单纯至极,甚至从未听说过人妖殊途这四个字,可她毕竟是妖,同凡人结合终不得善终。 两人成婚寥寥数月,青年便面色发暗眼眶发青,郎中道是中了妖邪之气,恐余命不保。没多久,浅姑便为丈夫披上丧服。 葬了夫君后本想殉情,却发觉自己有了身孕。终于盼来孩子降临,却发现这孩子是个半妖。 人头,虫身。 浅姑被江湖上的捉妖师追杀过几次,为保儿子平安长大就择了个更隐蔽的山林隐居。 一日,一队猎户进山打猎发现山林间有一个人头虫身的傢伙正笑嘻嘻地扑蝴蝶。这种造型很难不被当成妖怪。猎户们便拉弓对准小怪物。 浅姑采野果归来,见到的是浑身插满利箭的儿子的尸身。 茫茫天地,她谁都不认识,只想保住夫君的一点血脉,于是她开始到处搜罗起死回生的法子,甚至将自己的真气渡给儿子以保尸身不腐。 她日復一日渡着真气,一张脸变得愈发苍老丑陋,一日,她心神耗损过度,幻成一条小白蚕,窝在一颗桑树上调养内息。 两位自天宫而来的仙人赶路赶得累了,从云端落下,于一颗桑树下设了棋局。两位仙人闲聊间提到此处有一古寺名唤悬空寺。悬空寺内隐隐散着一股特殊灵气。一位美髯仙人起了兴致,掐算一番泄露了天机:此处应是佛祖座下妙禅子转世应劫之地。 两位仙人棋局落完,腾空而去。浅姑却将这话听进去。之前为了能让儿子获新生,她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磕了不少僧庙众佛。她曾耳闻香客们互道高僧化成的舍利能救万物,起死回生不在话下。 她趁着悬空寺的主持闭关修行屡次进庙骚扰,那天河边巧遇阎小鱼。 —— 悬空寺内。 主持手中的佛珠里映出谷口两个女人相拥相慰的画面,他敛起佛珠,对身侧的迟笺道:「这回你且安心了吧。」 无处可去的阎小鱼随浅姑回到深山草屋,两人一起守着蚕丝棺里的小半妖尸身。 一连数日,阎小鱼仍是日日寡欢,浅姑让蝈蝈精想办法逗人开心。 蝈蝈精苦思冥想一晚上编了个顺口熘,一大早便站在草屋前头高声朗诵: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悬空寺来搞,听说和尚肾不好,况且头上没有毛…… 然后被浅姑一脚踢飞。 翌日,蝈蝈精带伤逮兔子时发现主持方丈已彻掉设在谷口的石佛阵,欲将功补过,忙汇报给浅姑。 浅姑又重新将阎小鱼装扮成个大蚕茧,拎着飞上山庙。 怪得是她拎着人质在殿前叫嚷半天,不但主持跟迟笺未现身,整个寺庙里的和尚全把她们当空气。 挑水的挑水,种菜的种菜,敲钟的敲钟,念经的念经。 蚕茧里的阎小鱼也连声惨叫,众僧仍是无动于衷。 两人努力演戏,可没观众,只好原路返回。 下山的路上,浅姑仍在安慰着阎小鱼,「我可帮你了,那没良心的小和尚铁了心不见你,算了吧,婶婶给你介绍个好的。」 悬空谷谷口的红叶椿落下最后一片红叶时,阎小鱼终于将小木屋搭建好。 谷口能建成这栋小木屋,多亏了蝈蝈精的帮忙。 浅姑见阎小鱼打扫干净木屋后又忙着围建栅栏院,她就站在原地看着,一点不想帮忙,「你确定要在此处常住?」 干硬的荆棘扎破了阎小鱼的手,她吸干净指间的血珠,神色坚定,「我之前逼着他娶我,却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还小。想来是我太心急了,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男女之情,我要在这里等他。」 浅姑瞪了一眼,「蠢,继续犯蠢吧,看你蠢到什么时候。」 自从阎小鱼住进谷口木屋后,再没上山打扰过迟笺。她想他,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忍住,莫要去讨人嫌。 她在谷口住下,他不会不知道,倘若他有心,自然会来谷口找她,若无心,她的纠缠只徒增人厌。 和尚们下山採办货物时,她打窗口偷偷望出去,看里面有没有他。
第211页 迟笺平日里不怎么下山,她在谷口住了数月,竟一面都没见到。 那日,天黑的比平日早,阎小鱼在谷口溪边浣衣,抬袖擦汗间遥遥见山路上走下个人影。颀长,英挺,带着蓑帽一步步走出山谷,正是许久不见的迟笺。 他好像又长高了点,阎小鱼站在溪边目送对方离去,最后端着衣服回屋,心里不能说不失落,毕竟路过谷口木屋时,他看都没看一眼。 望着外面的乌青天色,她想,或许是天色暗了,他未瞅见她的小木屋,于是她扎了一盏莲花灯挂在房檐下。 她站在窗户前等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后半夜望见迟笺手持一盏小夜灯返归,那夜空中不见星子月痕,整个山谷黑黢黢一片,唯有小木屋前点的莲花灯格外亮眼,可迟笺未停顿一步,匆匆路过小木屋,走进山谷,直到那盏小夜灯亦消失在黑暗之中。 阎小鱼趴在窗户上数眼泪,啪嗒啪嗒,一滴两滴…… 迟笺因相貌英俊于当地小有名气,再有他佛法讲得生动有趣深得大家喜爱,悬空寺的香火越来越旺。阎小鱼从谷口见到无数慕名而来的香客进山拜佛,女香客尤其多,一路面带红霞叽叽喳喳,一口一个迟笺小师傅,听得她啪得勐关窗户。 一日深夜,她被砸门声惊醒。阎小鱼披着大氅揉着眼睛走出去,谷口几个影子一闪而逝,她门前丢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头子。 以后每隔几日,小木屋的门都会被人用石头子砸一顿,有时石头子会扔到窗户里,扔她一床头。 甚至她挖野菜采山果归来见屋门口堆着粪便或动物的死尸。 蝈蝈精说,那是附近的女香客干的,大家背地里嚼舌根道悬空寺谷口住着个不要脸的女人,终日缠着迟笺且赖在谷口不走。 阎小鱼这次倒没生气,她得不到他的心,那些道貌岸然的女人同样得不到,没什么好气的。 可有些女香客做得有些过火,居然偷偷往木屋里放了有毒的蛇和蜈蚣。 阎小鱼被咬伤晕倒在门口,蝈蝈精发现及时请了浅姑来给人解毒。 并非剧毒,浅姑救醒阎小鱼后,暗中查出放毒虫的几个村姑狠狠教训了一顿方消停。 时光荏苒,来去无踪。 阎小鱼未得到迟笺的心却意外收穫了友情,蜗居在谷口的日子多亏的有浅姑照应。平日里浅姑经常让蝈蝈精送来吃穿用度,甚至亲手为她缝制了用来御寒的狐氅和獐毛毯子。 腊月初一,风雪大作。鹅毛大雪洒了一天一夜,山谷间朔风咆哮,吹得谷口的小木屋吱嘎作响,风雪来回穿梭,吹灭了门前悬的莲花灯。 木屋扯开一道细缝,身着粗布棉袄的瘦弱身影顶着风雪走出门,取下灯笼拿回屋重新点燃灯芯后再挂到门外。 不一会,灯笼于摇曳的风雪中再次熄灭。阎小鱼再次推门出去将灯笼取回,点亮后缩着肩膀挂到门外。 这夜,狂风肆虐,阎小鱼不记得来回点了多少次灯笼。最后一次推开木门取灯时,飘雪的栅栏院中站着身着狐狸大氅的浅姑。 浅姑踏着没靴的深雪走过去,盯着她手中熄灭的灯笼,一脸的愠恼,「你管它灭不灭,他是不会看一眼的。」她夺过对方手中的灯笼扔到积雪上,抬手指向隐在黑暗山谷中的寺庙,「这些年来他打这山谷口走过多少趟,他可曾靠近你这木屋半步。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无视,难道还指望他会在半山腰的寺庙里偷偷看一眼山谷脚下你燃的这盏灯笼么?」见她冻得一脸青红,又于心不忍道:「我问你,我送你的狐氅你怎么从来不穿。」 「他是出家人,肯定不希望我穿那些。」阎小鱼闷头捡起灯笼,浅姑一把夺过,扔远,「活该你受冻,深更半夜,这么大的风雪,你在这不停的点灯,他呢?在干嘛?睡觉?念经?或许睡不着陪着老和尚下棋,他根本不会想起你,不会在意你身上穿着什么,冷不冷,更不会在意这盏破灯。」 红灯笼陷到积雪中很快又熄灭,风雪吹红阎小鱼的眼睛,她哽咽道:「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在山脚下点的这盏灯,他是瞎子么?」 「他不是眼瞎,而是心空。」浅姑把怀中的汤婆子放到她手中,重重嘆口气,「九年了,你在这山谷脚下木屋中等了他整整九年,如今还要自欺欺人他还未长大么?」 阎小鱼抬头看着漫天肆虐的风雪,髮髻上的旧步跟着晃了晃,她吸了吸鼻子,「原来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一步一步踏入积雪深院拾起陷入雪堆里的灯笼,又一步一步走进屋,似乎自言自语,「我竟没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门口的浅姑嘆口气,眼底有泪花,「连我都放弃逼他化成舍利子救我儿子的念头,你也放了吧。」 这晚,浅姑给她熬了一碗助眠的汤羹,阎小鱼服下后,沉沉睡了。 后半夜,三寸深的积雪上踏出一排脚印,迟笺提着小夜灯自谷外归来,走到谷口的小木屋前蓦地停住脚步。 以往门口会挂一盏莲花灯,风雨无阻,寂静深夜散着渺小却暖人心的光,今日门口空空如也,他拧眉望了望门窗紧闭的小木屋,默了一会方走上山。 这晚,阎小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九年的时光打眼光掠过。 起初她是抱着等待迟笺长大的心态守在山谷口。但日子一长,她竟慢慢习惯了迟笺的冷淡。她甚至明白迟笺的心里满是佛,恐怕装不下一个她,可那份喜欢已深埋心底,融进她的血液,长进她的心底,那份喜欢像唿吸一样自然。她想,得不到看得到也好,守在着山谷口,远远看一眼也不错。
第212页 这些年,她从进山的香客或路过的百姓口中听到迟笺的种种传闻,男女老少皆是赞扬。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和尚已然成长为一代大师。他开设佛法讲坛时,座无虚席。他为穷苦百姓无偿施药,曾为救一个三岁孩童冒着暴雨赶去悬崖峭壁采一味药材。他本着菩提心,凭一张佛口感化作恶多年的狼妖,另其暴戾之气转为善念。更甚者,几年前悬空县一场疫病令千万百姓险些丧命,他日夜不眠,治病救人,自阎王口中抢回无数人性命,功德无量。 他再不是当年一心跟在她身后的涯弟弟,终成一代名师,她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山路上的积雪陆续化开,春日渐近,阎小鱼沿着湿润的山道走上悬空寺。 这些年来,这是她头一次上山。 夕阳西下,光线隐隐变暗的四空门前,她等来了那道身影。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可不可以留出点时间来听。」她靠近一如既往对他视若惘然,欲抬步进门的迟笺。 迟笺微微一愣,停步,转过身望着她。 阎小鱼却不敢望着对方,她抬头望着「四空门」走笔间的空灵禅意,哑声说:「这些年我读了不少佛经,我想知道佛经里都讲些什么才令你如此痴迷。不记得是从哪本佛经里读过,又或是从哪位僧人口中听过,又或许记得不太对,说的是佛家有四空:宝剑出鞘为空,伞无柄为空,蛇无胆为空,琴无音为空,我参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懂。」 「我不懂佛门里的空,但清楚明白我心里的空,我把你放在心里太久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不停反思,我自己劝自己,应该放手,应该将你从心里抹去,可是你在我心里的分量那么重,那么久,抹了你,我心里就真的空了。」她眼底湿润发红,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佛门净地同你讲这些,有些玷污佛门圣地,可我还是想把话说完。」 「我在山谷口小木屋中想了不知多少遍,假如我一直等在那里,等到头髮都白了,等到我老了,死了,我会不会等到你的一丝眷恋,哪怕不忍,到那时你会不会好好看看我,对我说一句你一直记得我。」她摇摇头,哽咽着,「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垂首捧起肩上滑落的一缕髮丝,「近日我用多年前你转给我的木梳子拢头髮,发觉头髮没以前那般光亮了,照镜子时发觉眼角也隐隐生出皱纹。而你自弱冠之后,容颜再无变化。我这才发觉再没勇气一直等下去。」 她拔~下头上的步摇,仔细打量上面的磨损划痕,「来时我便带着这个步摇,你看步摇都旧得不能再用了……九年了。这些年来,父亲送了无数封家书给我,无一不是劝我回家,可我却一直没回去。想来真是不孝。而近些年父亲竟再没稍一封家书给我,想来对我失望透了。如今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我该回去陪陪父母,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踩着湿润的石阶缓缓下行,眼底的泪再也藏不住,大颗大颗滚下去,「其实我没有输给时间,也不曾输给信念。「她摸了把稍显岁月痕迹的脸颊,喃喃道:「我输给了勇气。」 迟笺站在四空门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对方一步步远去,眸色隐入黑夜,看不出端倪,最终,他手持佛珠静静道一声:「阿弥陀佛。」 这四个字随着山风飘进阎小鱼的耳里。 她对着山风笑笑。青春耗尽,换来如此简单四个字。 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 今个加个更,两章合一,放心,明天正常更。你们为毛都偷摸的看呢?就是不冒泡,愁死我列~~~ 第94章 【16】 肥爷陪着秋暮在妙禅子的迷藏界转了一圈, 转出点魔障。总时不时伸出个爪子道一声阿弥陀佛。 秋暮揶揄道:「你这么虔诚, 要不我免费给你把毛剃干净,你出家吧。」 肥爷歪嘴坏笑, 「我做鬼都会缠着你的。」它念一声阿弥陀佛后幻出实体,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开始涮脚丫, 「老大你知道迟笺嘴里的阿弥陀是什么意思么?」 秋暮摇摇头。 「老大你脱掉鞋子跟我一起洗脚我就告诉你。」 秋暮心里清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在溪水清澈见底的份上干脆洗洗吧。一人一兽并排坐在溪边踢腾着水花, 肥爷一本正经道:「阿弥陀佛的意思是没意思,我感觉迟笺每次接不下话的时候就说这句,反正别人也听不懂, 还有那个老和尚也是, 总说这四个字来打发徒弟,这句话乍一听貌似很高深,其实就是没话说了故弄玄虚, 以后我要答不上话来我也说一句阿弥陀佛, 让别人猜去吧。」 ……秋暮,「这就是你的感悟?」 肥爷发现溪中游过一只小白鱼,兴奋地扑到水中逮鱼, 「所以我没白跟着老大进来一趟。」终于逮住小白鱼, 笑得呲牙, 「收穫不少啊。」 泡水里时间长了有点凉,秋暮套着鞋袜, 闲闲地逗弄肥爷, 「那你看阎小鱼为何走了呢?」 「心灰意冷啊。」肥爷掐着小白鱼说。 「你懂什么叫心灰意冷?」这次秋暮问得认真了点。 「当然。」肥爷亲了口小鱼不停翕动的鱼唇, 「实话告诉你,我是个过来人,不,过来兽。」 秋暮嗤笑一声,「这么说你爱过人,不,爱过某个小动物?」 「是个小人参精。」肥爷突然嘆一口气。
第213页 「人参精?!」秋暮揉揉太阳穴,居然不是什么狐狸獐子黄鼠狼之类的近亲。 「是呀,我们还睡过,是一只母人参。」 秋暮:「……人参还分公母啊?」 「那当然。」 秋暮穿好鞋袜,顺便对着溪水整理衣衫,「扯吧。」 肥爷攥紧白鱼,「我说的是真的,就是个母人参。」 秋暮歪头问:「你怎么判断对方是公是母?」 「因为对方没长小鸡鸡。」 秋暮,血溅三尺! 入迷藏界这么久,故事走向有点沉重,听肥爷一通胡话似乎很减压,秋暮泡了脚净了手又洗个脸打算继续看故事。 肥爷虽一堆废话但有个词却用对了,心灰意冷。 阎小鱼却是心灰意冷离开悬空寺返回新安城,按剧情发展来说,两人应该不会再产生什么瓜葛,一个守在佛门一心清修,一个燃尽青春及热情返回老家伺候父母,多年以后,这段情感终成落满尘灰的陈年旧事。可现实里,阎小鱼不知所踪,到底是不是如茶掌柜所说被迟笺烧死还不确定,但迟笺却成了吸食阴尸的妖僧,后来又发生何事?秋暮有些迫不及待跟进故事,方打算隐身入剧情,倏然感觉整个身子燥热难耐,像是一瞬间被丢进烧红的翁中。 一旁的肥爷一蹦三尺高,连声惨叫,「老大老大,好热好热,怎么突然这么热,我感觉我要被烤熟了。」 秋暮抬头发现天地一瞬间变成赤红色,不远处的几颗参天古木骤然自焚,灌木丛中浓烟滚滚,紧接着远近大小古木植被迅速燃烧须臾间连成一片火海。 肥爷打算跳到溪水里凉快一下,脚下的溪水于一瞬间干涸,河底的鱼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海鲜干,连空中掠过的飞鸟亦变成火鸟,拖着把火星子坠下来…… 狂风乍起,地面裂开无数道口子,山石崩落,整个大山喷出吞天火舌。 龙捲风地震山体滑坡火山喷发泥石流……秋暮脑中闪过无数天灾,实在搞不懂为何这么多天灾会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发生。 「啊,我着火拉!」肥爷抱着突然着火的尾巴尖上蹿下跳,「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啊?」 此时的天地犹如一个大烤炉,目之所及乃泱泱火海,熯天炽地,摧枯拉朽席捲天地,耳边传来的野兽远远近近悽厉的嘶吼声…… 「快隐身……」秋暮忙吼道,可她很快发现,她已经使不出法力来。四周温度越来越高,吸到肺里的是全是火气,秋暮承受不住突来的高温倒在地上,肥爷赶忙冲到秋暮身边摇晃哭喊着:「老大你挺住啊。」 秋暮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满眼赤红,余光瞥见手中的莲花印记散着幽幽蓝光,她使出全力摊平手指,一团蓝光自手心飞出,接着一盏冰蓝色的莲花映入眼帘,之后便失去了所有感觉。 再睁开眼,是一间寮房,半开的小轩窗,凉风丝丝灌入,伴着淡淡旃檀香。 难道刚才的连环天灾是场噩梦?秋暮刚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古未迟端着一只碧绿的小碗推门进来。 「呀,醒啦?」小绿碗放到床头小桌上,他又从袖口取出一个纸包,抖开,里头是一捧灰,灰倒进碗里又兑了小半葫芦淡黄色的水进去,「赶快起来把你这张鬼见了都哆嗦的脸清理一下,我来给你敷个面膜。」 秋暮还有些懵,她不是在妙禅子的迷藏界里么,且突然发生世界末日般的天灾,这会窗外风爽树翠阳光灿,一点自然灾难后遗症都找不见,再说古未迟怎么也来了? 古未迟搅拌了下碗里的灰泥,「快去擦把脸。」 「我脸怎么了?」秋暮摸了下脸颊,感觉粗糙的不像话,忙端起小桌上的铜镜一照。 壮观啊! 嘴歪眼斜,左半边脸受损不大,通红一片像刷了一层热油,可右半边脸已变成了青褐色的千年老树皮,还是起皮打卷的那种,整个眼皮都烧得耷拉了。 若正常人看到自己的脸变成这样,肯定会先抑扬顿挫啊一阵,秋暮自认为沉稳淡定,省去叫唤的步骤,一巴掌拍碎了镜子,「我是谁?我在哪?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干什么?」 「淡定淡定,已经没事了。」古未迟强行将秋暮摁到陶枕上,强行拿抹布给对方擦了擦脸,再强行把小绿碗里的灰泥涂得她满脸都是。 抹匀之后,前后左右打量几眼,放掉小绿碗才解释道:「你们在迷藏界里险些丧命是迟笺的杰作。」 秋暮忙支起身,「肥爷呢?」 古未迟又把人摁回去,「这泥灰敷好了就别动了,否则影响效果。你放心肥爷也没事,关键时刻你掌心的莲花救了你们,将你们从迷藏界里带了回来,肥爷只烧了一撮毛,老白给它烧了一盘鸡腿就哄好了,这会应该睡着了。」 秋暮摊开手掌,手心里的莲花盏若隐若现,幸好有千诀留下的这道保命符,她心存暖意的握紧拳头放在胸口,突然闻到脸上敷的灰泥有股怪味道,「究竟怎么回事?」她吸吸鼻子问。 原是秋暮入迷藏界后,古未迟在深林的乱坟岗处守着她跟肥爷的肉身。起初一切正常,他还在旁边架了个火堆跟一路寻过来的白摩烤兔子吃,月至中天,迟笺突然现身,相貌比之前更加兇悍,眉间枯藤散着诡异的乌气,迟笺应是猜出秋暮入了他的迷藏界,手中禅杖一挥,喷出硕大火龙烧了整个坟冢,古未迟说他跟白摩跑得快,没被烧着,她跟肥爷的肉身着了,两人看不过去赶忙返回,一个拖住迟笺,另一个于火海中抢回两具肉身,方才脱险。
第214页 秋暮深唿一口气,「你往我脸上涂得是什么?」 古未迟摇摇风流桃花扇,「是西天佛祖正殿前的灰,神尊未雨绸缪神机妙算,差了白摩提前去西天讨了捧灰,若晚来一天,你这脸就没得救了。」 秋暮使劲吸吸鼻子,「为什么我闻着这灰有点腥臊味儿呢?」 古未迟手中的扇子停顿了一下,「这个是当然的,这灰需得跟童子尿一起用。」 秋暮立马翻脸,腾得跳起来要揍古未迟。 古未迟十分有经验地早已跳到门口,「等一下,我绝对没有耍你的意思,不信等见到神尊你亲自问问他,佛祖殿前的灰和童子尿是绝配搭档,你要闻不惯你可以抹掉,反正没人去西天再为你讨一捧灰。」 见秋暮安静下来,古未迟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心的安慰着,「你应该庆幸你受的是皮外伤,若是内伤,那灰跟童子尿不知你喝不喝得下去。」 秋暮握拳,重新趟回床榻深唿吸,深唿吸,自我安慰自我麻痹:敷尿总比喝尿强……敷尿总比喝尿强…… 两个时辰后,秋暮洗了脸。 镜中的容颜如先前那般娇嫩清丽。 古未迟凑过去评价,「咦?这灰还有整容效果,我瞅着你这会没以前那么丑了。」 秋暮一指头将对方戳远,「你等着,有机会我煳你一脸牛屎。」 空山新雨后,秋暮甩掉喋喋不休抱怨尾巴上少了一撮毛的肥爷,去寮房外的小径上闲逛。 那胖子吵得她耳朵疼。 石子小路还有些润滑,道路两侧疯长的草叶间挂着残雨,山谷尽头隐隐驾着一道彩虹。 秋暮走到不远处的凉亭里随意坐下,经过毁容事件后,她有点不敢再以身犯险进妙禅子的迷藏界,若妙禅子再往她身上喷点火不知她还不会不会像这次一样有惊无险。 可妙禅子同幽冥当铺交易了什么总要搞清楚,瞳姬每次都这样,打发她出来干活却不告诉她具体干什么,像是故意防着她似得,还有妙禅子吸食尸气又打算做什么,若去逼问对方,对方肯定不说,重入迷藏界又有风险,正发愁,突觉凉亭后的草丛间有异动。 因之前刚被烧过,秋暮心有余悸,怕对方太强,自己占了下风,不动声色间幻出噬魂鞭勐得朝后面的草丛中抽过去。 一道白色影子被鞭子卷出来。 白影落地后仓皇跪下道:「姑娘饶命,我未有恶意。」 秋暮收回鞭子,但警觉未减,见对方抬起头,楞了一下。 这张脸,迷藏界内她见过,正是浅姑。 「你跟踪我做什么?」秋暮问。 对方眸底贮泪,竟跪行到秋暮脚边,抓着她衣角恳求道:「我乃天蚕化形名叫浅姑,其实打姑娘跟同伴上山那日便注意到了你们了,姑娘身边的那位公子一身仙泽之气,想必是天族上仙,我见姑娘面善斗胆求姑娘救我姐妹一命。」 如此大礼,秋暮浑身不自在,「你起来说话。」 浅姑脸上染上一层希冀,她满含感激站了起来,擦了把泪道:「我有一个姐妹,我本想帮她不成想却害了她,我请姑娘帮忙救救我姐妹。」 「你姐妹?怎么救?」秋暮隐隐猜出是谁,面上不动声色。 浅姑摊开掌心,幻出一条约两寸长淡金色的软线,「这是我从姐妹体内取出的,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也是重塑她魂魄的唯一希望。」 重塑魂魄!秋暮盯着浮在眼前仿似有生命的金色丝线,「你姐妹是阎小鱼?她……」 浅姑早便猜测这小姑娘和那仙人来这香火早已薄弱的悬空寺不简单,定是为探查有关后山谷浊物一事,想必迟笺和阎小鱼的故事已了解一二,如此省得她再费口舌讲一遍,她激动道:「看来姑娘已知晓了些,我便不绕弯子了,阎小鱼已魂飞魄散,只剩这条情丝。」 「情丝?」秋暮倒是听说过情丝这种东西,传闻月老殿里养着一批天蚕,天蚕可取人体内的情丝,用以断情缘,非到不得已不用,是以,世人对此知道的很少。 浅姑泪眼模煳望着面前浮动的软软丝线,「这是我趁机打迟笺大师那偷出的,需快些还回去,我就不多说了,此情丝内含着阎小鱼全部的回忆及情爱,藏着这段故事的开始及结束,倘若我将这段情丝放入姑娘体内,姑娘便能亲身体会这段过往,若对姐妹生出一丝怜悯,还望姑娘帮一帮她。」 且不论秋暮如何能帮到已经死得只剩一条情丝的阎小鱼,可浅姑的提议不失为一个继续挖掘妙禅子过往的好方法。 毕竟,再燃一条染了妙禅子血液的布条入迷藏界有诸多风险,正为难,浅姑便送来一个安全捷径。 浅姑见对方愣着不知在想什么,忙又跪下磕了个头,「姑娘放心,情丝进入姑娘体内不会对姑娘造成任何伤害,只会令姑娘脑中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若姑娘同意,浅姑感激不尽。」 秋暮扶人起来,「我试试吧。」 碧空流云下,石雕凉亭内,新嫩草丛前,浅姑施法将一条淡金色丝线投入秋暮体内。 那段尘封的往日便有条不紊的自秋暮脑中涌出来。 第95章 【17】 燕成帝十五年, 帝都新安妖祟作乱, 专门吸食百姓精气阳寿,数十位受害者在一夜之间由青丝变垂暮, 全城大乱,人人自危, 担心成为妖祟下一个「猎物。」
第215页 朝廷贴榜招猎妖师,靠着一点鸡毛道行前来混吃混喝的江湖术士不少, 雷天师便是其中一位,在天子百官面前将牛皮吹上了天,道平日除妖无数, 只要妖邪再敢现身保准成为他手中的无极葫芦的肚中餐。 又一月满之夜, 新安城上空盘旋过几只血鸦,粗嘎嘶叫透着不祥之兆。 这夜,老国丈未满十六岁的小孙子一夜之间牙齿头髮掉光光, 老国丈听到惨叫声推门进屋后见到比自己脸上褶子还多的小孙儿后, 差点背过气去。 而雷天师抛在夜空的无极葫芦晃荡了一晚上,无任何发现。 老国丈痛哭流涕上书皇帝,燕成帝派人将毫无作为的雷天师乱棍打出帝都, 终身不得入城。 老国丈的孙儿都未能倖免, 朝中官员无一不心惊胆战。 百官之中有一位后起文官, 提议宣悬空寺的迟笺大师入帝都缉妖。文官道迟笺大师能凭一人之力擒住千年狼妖并将其感化,使其向善, 可见道行非凡。 燕成帝遂拟旨招之。 如此, 已分别三载的一双旧人于新安城再续前缘。 迟笺先去了皇宫拜谒皇帝, 自老国丈及受害人处了解了大致情况便转步侍郎府探望对自己有教养之恩的侍郎夫妇。 途中,一个小孩子吵闹着要糖吃,其父便吓唬他吸人精气的妖精专喜欢爱哭闹爱讨糖吃的孩子,若再闹腾今晚那妖精会将他吸成个小老头,孩子听罢,一点不起作用,吵闹得更凶了。 随行的母亲拉住小孩的手,说再吵嚷就把他送到侍郎府交给女阎王。 孩童立马止住哭声。 一家人走远,迟笺仍停在原地。 侍郎府何时出了个女阎王?且这女阎王的威慑力竟比那吸食人精气阳寿的妖孽还顶用。 推开侍郎府有些发暗的木门,院中竟无一门童侍应。穿过杂草凌乱的正院,转步明堂,堂厅梨木小桌上放着几碟早已凉却的素菜,东墙角戳着一组颜色发旧发黄的雪梅双鹤屏风,窗沿竖着一只青花瓷瓶,颈口插~的一束花枝早已枯萎,已辨不出是何品种。 明厅垂着好几重纯白纱帐,被门窗外的风一吹,晃荡得有些凄凉。 迟笺缓步靠近,撩开层层垂地白帐,正墙的龛台上摆着两个灵牌,三炷香。 墨漆牌子上刻的是侍郎夫妇。 先父阎氏敬天,慈母张氏盈。 疑步出了侍郎府,迟笺询问挑着担子买山货的一位过路商贩,「施主可知侍郎府可还有人居住?」 「有啊,那女阎王一直……」似乎意识到言辞欠妥,遂改口道:「阎家女儿一直住在此处。」 「可是阎小鱼?」迟笺确认,当年他离开时,阎家只育一位女儿。 「对,就是她。这偌大的阎府如今只住了她一位。」 「哦?为何只她一人住此?」 「她没了家人,也没人敢同她一起住。」小贩指了指紧闭的木门,「别说这门关着,就算府门大敞,任谁也不敢跨进一步。」 「为何?」 「大师并非本地人吧,旧年里……」小贩暗暗观察四周没人才无所忌惮开口道:「旧年里,一位小贼进了这侍郎府,恰巧女阎王……阎家女儿自刑部办公回来,这阎家女儿将小贼擒住后吊在府门口的那颗歪脖树上好几日。你这和尚想像不出阎家女儿的手段哦,将人吊在树上也就罢了,可她往那小偷身上涂了一层香蜜,当时正值酷暑,四周白蚁虫蜂闻着香蜜而来将那小贼爬了里三层外三层,啧啧啧……」小贩似是回忆到那一幕,禁不住五官扭曲浑身打了个激灵,「后来那小贼终于被放了下来,可一身的皮肤都烂了,没多久就死了。你说阎家女儿如此好手段,谁敢招惹她啊,她在当地谁人不知,名声十分响亮。」 迟笺略显惊愕,于他的记忆中,阎小鱼可能顽劣一些,固执一些,但不至于狠辣至此。而三年前四空门一别时,对方仍一副柔弱幽怨的姿态,如何短短三年性子大变,他蹙了蹙眉头。 踏入刑部地下暗牢,阴仄石廊深处传来声声凄嚎,踩着浅浅水洼前行,石廊尽头是一间开阔行房,墙面上挂着各种刑具,背身而站的红衣女正挥鞭抽打刑桩上的一位壮汉。 鞭子的啪啪响声与汉子嚎叫之声此起彼伏迴荡在阴暗地下石牢,迟笺从小贩口中得知,阎小鱼如今任刑部司长一职,专门负责那些抓不准十足证据的犯人。 此乃皇帝钦赐,亦是燕国歷史上唯一一位刑部女官,自阎小鱼任职以来,以雷霆之势清理了不少陈年旧案,尤其那些身子结实不怕疼嘴巴严实撬不开的犯人经她一手伺候,全部张了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故而这位刑部女官备受争议,褒贬不一。 眼前的鞭子仍不知疲惫抽打到犯人身上,迟笺注意到红衣女手中之鞭并非普通的刑鞭,鞭子边缘镶着密密麻麻尖锐钢针,鞭子甩到皮肤上便是一层血洞。 「说还是不说。」红衣女怒吼,一鞭抽到罪犯的脸上。 被抽打的汉子双目猩红咬紧牙关,任由脸上的血一股一股往地上淌,打死不说。 「我阎家一百一十八道刑具,看你能撑过几道。」红衣女说完将鞭子甩到一旁的盐水桶里浸了浸,拎起来后又招唿到鲜血淋漓的壮汉身上。 那铮铮汉子叫唤得悽惨,闻之悲恸。
第216页 自打迟笺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后,神情有片刻僵滞,「……小鱼?」 声调中藏着几丝疑虑,不安及微不可察的颤抖。 阎小鱼闻声转过身,见到对方后略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復一脸的阴郁, 「迟笺大师,你怎会来此。」 果真是她。迟笺的心再对方转过身的一剎那,跳了下,带着某种陌生的惶恐不安。 他瞥了对面刑桩之上千疮百孔的汉子一眼, 「阿弥陀佛,方步入刑部暗牢便感觉重重暴戾之气,这刑部上空更是瀰漫层层怨浊之气,无论这位施主所犯何罪,你且先住手吧。」 「哦?」阎小鱼淡淡瞅对方一眼,「你来此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贫僧是来寻你的。」 阎小鱼握紧手中刑鞭,又朝旁边的盐水桶里沾了沾,手腕一转,鞭子又抽向邢桩上的人,「你先候着,待我打爽了再说。」 阎小鱼这一爽,直接将那汉子爽死了过去。对方晕死过去后,他拎起一桶冰水泼醒对方,再接着打。那壮汉实在招架不住,最后连冰水也泼不醒时,阎小鱼方住手。 而旁观的迟笺一直垂眸念佛经,手中的佛转转得飞快。 阎小鱼见罪犯只剩一口气吊着,扔了鞭子,拿抹布熟稔地擦了擦被溅了一身的血迹,「大师在这谈还是回侍郎府再谈。」 荒芜的侍郎府院,两只野猫正扑食一只肥耗子,此乃庭院中唯一的生动景致。 断了一角的四角凉亭中,阎小鱼提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瓷碗贴在唇角,斜睨一眼身侧的深色僧袍,「我这没有热茶招待客人,你若渴了就自己倒杯水喝。」 迟笺无心用茶,问道:「侍郎夫妇何时仙去?为何仙去?」 阎小鱼喝完一碗冷茶又倒一碗,连着喝光一壶才面无表情的回一句,「干你何事。」 迟渊显然不曾料到对方会回他这么一句,微微凝眉片刻,又道:「究竟发生何事,可有需要贫僧帮衬的,贫僧自会竭尽全力。」 阎小鱼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从石凳上站起来,仔细看着对方的眼睛, 「确实有一件事需大师配合。」 她漫步走下凉亭石阶,冷冷启出一个字:「滚。」 凉亭小径转角处,那道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后,迟笺方收回视线,他站在残亭里不动,手中佛珠停了,肩头落上几片残花。 新安城因迟笺的到来确实安生了不少,妖祟很少再出来吸人精气阳寿,唯有城东郊外一户人家遭受妖邪骚扰,好在受损不大,并未像之前的受害者那般被吸得满头白髮一脸褶子。 可惜迟笺迟了一步,循着邪气追出去时,只见一道虚虚白光融入夜色,消失无踪。 迟笺安慰了受害者及其家属,便又折回侍郎府。 庭院西南角,杂草重重花树繁茂,他听到对话声从花枝后头依稀传来。 「这新安城出了吸食人精气的妖怪,小鱼你可要当心些,听说妖精喜欢在满月之夜出来害人,若见月满千万不要出门。」 「我怕什么,恐怕妖怪都嫌这侍郎府霉气浓,不愿来叨扰我。」 「还是注意些好,我为你寻了把驱邪的桃花剑,你可随身挂着,以防万一。」 「多谢姐姐挂记,我定会随身挂着,不过姐姐可知城里的妖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大清楚。」 野猫觅食撞翻了墙角的花盆,一双人寻声走出来,见檐下端端站着迟笺。 浅姑亦好久未见过迟笺,自当年她认了阎小鱼当妹妹后再也没打过迟笺的主意,护送阎小鱼回新安城的路上遇到一伙强盗,浅姑用打劫强盗的钱再新安城开了个思南茶馆,生日还算不错,平日里更是一有时间就到侍郎府陪姐妹聊聊天,以不至于对方太孤单。 一别多年,她上前打了个招唿:「迟笺大师,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 浅姑知道迟笺是接了圣旨前来除祟,可侍郎府并无任何邪祟之气,况且侍郎夫妇早已仙逝,现在府内空空,只住着一个阎小鱼。浅姑握了握阎小鱼的手,会心一笑便识相地退出去。 与迟渊擦肩而过时,她似乎是不经意沖对方一笑。 「你又来做什么?」阎小鱼口气里满是嫌弃。 迟渊并未在意对方的态度,而是手持佛珠望一眼消失在府门口的素色身影,「你同她姐妹情谊倒是深厚。」 阎小鱼淡淡道:「不错,有时妖比人更懂得何为情,何为义。」 他听出她话里所指,缄默。 此时,大门外传来嘈杂声。几个官差压着一位铁链束身的青年书生从门口走过,阎小鱼跨出门,唤住官差询问何事。 为首官差禀报,此书生偷盗商铺银锭被当场抓获,此番是要压入大牢服刑。 阎小鱼咬着牙根道偷盗乃大罪,吩咐官差压回去拷问此贼是否是个惯犯,定要一一问个清楚。 书生听了,大喊冤枉,路角突然跑出个姑娘扑到阎小鱼脚边哭哭啼啼替书生求情,那姑娘道书生生性善良敦厚,生平从未做过坏事,两人情投意合决定厮守终身,奈何家父贪财索要重金彩礼且定了时限,否则就将她另嫁。书生家贫,短时间凑不齐重金彩礼又不舍此段姻缘才行了偷盗之事,实乃被逼之举,求她宽容处理从轻发落。 那面,书生也用力挣脱官差的束缚,拖着铁链扑身到姑娘面前,红着眼圈为心上人细细擦去裙角的尘土,「云儿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你,我知有罪,以后不得自由身,你……且找个好人嫁了吧……我家枕下搁着一把长命锁,乃祖传之物,你将它拿去,护你一世平安,我能给你只有这个了。」
第217页 一对有情人于街头跪地抱头痛哭,书生虽偷盗有罪,但事出有因,值得同情。 眼前一幕,每个人内心或多或少软了一下,唯有阎小鱼不为所动,对着一对恋人厉声喝道:「当街同戴罪之人搂抱哭啼,是嫌大牢的刑罚不够重?」转头问为首的官差,「此人偷盗银锭多少?」 「三十两。」 「依律杖刑八十,带回去。」 阎小鱼乃御赐官职,官差不敢怠慢,忙拖着书生赶去刑部大牢。 云儿姑娘跪在阎小鱼脚下磕破了头,阎小鱼眼皮眨也不眨。 迟笺敛着佛珠道:「本是一对有情人,那书生虽偷盗,然未遂,你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判得如此严厉,八十杖打下去,那书生恐怕撑不住。」 「秉公办事而已。」阎小鱼靠近对方几步,轻蔑道:「何为不近人情?大师不是最见不得男女情爱之事么,何时竟有了这些慈悲之心。」 「阿弥陀佛,恐你对贫僧有些误解。」迟笺缓声道,遂扶起跪地的云儿姑娘,劝她先行回家,这里他可再为那书生争取宽厚处理。 云儿连声道着感谢走了,阎小鱼也不再废话,转身进了侍郎府,并关严实大门。 这道大门却未能关住迟笺。迟笺面圣,道那妖邪盯上了侍郎府恐对阎家唯一的女儿不利,圣上当即下旨,要他日夜守在侍郎府寸步不离守在阎司长身边,务必擒拿妖邪还新安城太平。 阎小鱼再不愿意也别无他法,只得由着迟笺任意在她眼前晃悠。 几日下来,迟笺见识了阎小鱼在刑罚上的好手段。 一个幕后操控一桩谋杀案的刀疤汉子无论怎样都不肯招供认罪。阎小鱼便令人在狱中架起一只巨大蒸笼,将犯人捆了丢进去,并好兴致的在犯人身上盖一层小嫩葱外带一层大白蒜最顶上洒一层上好花椒,待葱香花椒的香味打蒸笼里冒出来时,那位彪悍汉子终于忍不住招供了。 还有一个酒楼掌柜,因嫉妒隔壁酒楼生意火爆,于是纵火焚烧邻家酒楼,且抵死不认。阎小鱼命人将这厮丢进一个满是死猪肉鲜牛粪的大瓮里,将翁顶遮盖严实后,只露出对方的一颗脑袋。不出几日,瓮中腐肉粪便生了一茬又一茬活蛆,酒楼掌柜乖乖画押认罪。 刑部司长阎小鱼「伺候」罪犯的手段标新立异,残酷见效。 一些有重大嫌疑却死不认帐的犯罪嫌疑人多半被会送到阎小鱼手中,经她一手打磨,没有不说实话的人。一些心灵脆弱的犯人,听闻要将自己送到那位传说中的女阎王手中,争先恐后抓准时机抹脖子吞毒药,实在不行咬舌自尽或是撞墙,大家道宁可痛快自杀也不要落到女阎王手里受活剐。 如此效率虽高,但手段过于辛辣狠毒,迟笺不忍,压着眉头问:「你有没有想过,此等刑罚,恐怕屈打成招造成冤案。」 阎小鱼一板一眼回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第96章 【18】 迟笺追查妖邪之余, 便宅在侍郎府锄草栽花下灶做家务。 荒寂的侍郎府焕然一新, 逐渐有了人气。 阎小鱼对此视而不见,每日就着冷水啃着冷馍凉菜, 从不肯吃对方做的饭菜一口。 天幕渐暗,迟笺于侍郎府挂起了一堆灯笼, 亮堂而暖人心。 他又下灶做了几道可口小菜,飘着香气的菜餚端上桌后, 阎小鱼一如既往无视,捧着昨日剩下的半个馒头慢慢嚼着。 迟笺亲自拿起竹筷递过去,阎小鱼权当没看见, 继续喝凉茶啃冷馒头。 迟笺放掉筷子, 轻嘆:「如今的小鱼不像小鱼。」 阎小鱼终于丢掉硬邦邦的馒头,口气凉飕飕的,「现在的大师也不像大师。」 迟笺平声道:「即使你恨贫僧, 也无需亏待自己, 身子是自己的,心情也是自己的。」 「我恨你?我为何恨你?」阎小鱼莞尔一笑,「不过是不想看见你, 见到你总会让我想起之前为你受得那些苦, 现在想来真是不值。」 她拿起一只筷子闲闲敲着装满素菜的瓷盘, 「只是我这会真猜不出大师为何要黏在我家?」 迟笺盯着饭菜之上升起的细缕暖烟,轻声说:「你饮的茶是凉的, 食的饭是凉的, 身边未有家人照拂, 无人对你嘘寒问暖,你的宅院是空的,你过得很不好。」 「哦?大师可是在关心我?」 迟笺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又陷入千年沉默。 阎小鱼走到门边,仰头望着院中随风起伏的树冠,音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在悬空谷守了九年,你可有关心我的茶饭是冷是热,宅院是否空空,可有人对我嘘寒问暖,这会儿突然来关心我,真是好笑。」 迟笺敛珠道:「你为何一味陷入执念。」 「何为执念?」她转过身,步步逼近对方,提高音量问:「当初有情为执念,如今无情也为执念,你告诉我什么不是执念。」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凡尘种种,皆浮生一梦,万般嗔痴,不过镜花岁月,你全然放下,便不会像这般不开心。」 「我不开心?」阎小鱼冷笑,「我确实不开心。」,她幽深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可是我凭什么开心。从我记事起就将你放到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甚至胜过生养我的父母,为了找到你,我忤逆父亲,不顾母亲忧虑成疾,不顾众人将我当成笑话,翻山越岭去寻你,更甚者,忽略世俗眼光,耗尽整个青春年华苦苦等你。可结果呢,呵,算我没出息,又或许我们此生没缘分,我认了,余生只想陪伴在父母身边,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孝敬父母尽一尽女儿的微薄心意,父母便惨死在贼人刀下。」
第218页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当初父亲一念之仁饶过一名进府行窃的小贼,不成想那小贼是个占山的强盗头,摸清阎府地形后竟集结一众山贼返回侍郎府抢尽财物后将我父母杀死,侍郎府三十八口无辜下人也惨遭杀戮,就连爹爹豢养的爱犬也被乱刀砍死。」 她眸底猩红,握紧拳头,微微哽咽道:「我从悬空寺返回阎府,见到的是身中数十刀惨死在贼人刀下的爹娘的尸身,是被洗劫一空血流成河的荒院。你可知,阎府院里的鲜血被雨水沖了几次才沖刷干净么。你若是我,你能开心么?又凭什么开心?」 从没有人告诉迟笺阎府的家变,惶一听到这些,他心头蓦地一沉,长睫垂下一层阴影。 阎小鱼再没说什么,走出屋门。 留在原地的迟笺念一声阿弥陀佛,浅声道:「贫僧欠了你。」 翌日。阎小鱼亲自提审偷盗商铺银锭的书生,证据确凿书生也认了罪,她亲自下令打了八十杖。 书生体弱,八十板子下来几乎已经断气,书生刚被扔到地上,迟笺便赶来,扶起晕死过去的书生,渡了些真气又为书生敷了一层上好金疮药,书生就此得救,幽幽转醒。 身着官服的阎小鱼始终坐在一旁的高椅上观看,也不插话,等迟笺把人救醒,当即发令再赏书生八十杖。 迟笺拦住上前的官差,走近阎小鱼,问:「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这位书生。」 阎小鱼懒懒敲着椅子扶手,「本官秉公执法,大师莫名插一脚是何意,就算大师乃圣上请来帝都除妖的,但也不能干涉刑部办案。不过……既是圣上请来的人,本官也不好不给面子,看得出你很想救这书生一命,这样吧,你替他挨了八十杖,本官就不予追究。」 「好。」迟笺走到刑凳前,撩开僧袍,「动手吧。」 官差却为难了,迟笺乃得道高僧,且是圣旨招来缉妖的大师,即便大师犯了罪,他们也不敢贸然用刑。然而,高椅上坐着的女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女阎王,女阎王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若不小心得罪了她,日后有他们受的。更重要的是,当朝皇帝因同情侍郎一家惨遭杀戮,对这个万幸遗留下来的孤女颇为照顾,平日里参女阎王的奏摺多了去了,皇帝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情心泛滥的皇帝还赐给女阎王一道免死金牌,致使高官皇亲亦不敢轻易得罪阎小鱼。 官差左右为难,暗自眼神沟通了一会,齐通通跪下,「小的们不敢。」 迟笺善解人意,承诺自愿领罚不会告状更不会迁怒他人,差官们这才哆嗦着将他打了八十杖。 自始至终,阎小鱼坐在椅子上淡然看着,偶尔喝几口闲茶。 迟笺实在,未曾暗中以法护身,结结实实挨了八十板子,宅在阎府将养了好几日。 阎小鱼偶尔会在府中看些案卷,迟笺忍着伤痛暗中送些热茶糕点过去,明知阎小鱼不会吃,可他总不厌其烦送着。 有时阎小鱼会望着院中的花草发怔,迟笺就拿草叶编一些会飞的蝴蝶鸟雀等小玩意放她身边供她玩赏解闷,阎小鱼拿起那些小玩意看一眼,然后一把火烧干净。 好些天不来串门的浅姑,登门来访。 陪姐妹用了午膳后,浅姑敲开迟笺所住的西厢房的木门。 「你如今对她好,是何意?」她直接问。 迟笺从蒲团上站起,捻着佛珠道:「是贫僧欠了她,如今,她依然恨着贫僧。」 浅姑摇摇头, 「她没恨你。现在的她,根本不懂男女之情,更不会因陈年往事还怨恨着你。」 「此话何解?」迟笺诧异道。 浅姑掌心幻出一条通体淡金色的丝线,「这是我打她体内抽~出的情丝。她没了情丝,便不会再有爱情,更甚至再不能体会到爱情是何滋味。」 「你乃天蚕一族?」迟渊压下心头诧异,问道。 浅姑点点头。 世有天蚕,可剥离人体内之情丝,断姻缘。天蚕数量稀少,大多养在月老殿,供月老差遣。 情丝一旦被抽离,人便再也感觉不到七情六慾,效果堪比绝情丹。 浅姑长嘆:「当初小鱼伤心欲绝离开悬空寺返回阎府,又见了父母被惨杀的场景,我见她活得实在辛苦,就徵得她同意将她体内情丝取了出来。」她悔意甚明,「我本是心疼她,想帮她,目前看来,我错了。」 本想再感受不到情爱,至少一身轻,不料对方会变成这副沉闷冷漠了无生趣的样子。 平日除了审犯人,其余日子便是发呆。一人独守硕大庭院,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像个木头人。 情丝投入秋暮体内,因此秋暮能感应阎小鱼所有的心绪,如同迷藏界一般。失去情丝的阎小鱼内心犹如一口枯井。她唯一的思绪便是回忆回忆过去,不过也是白回忆罢了。只因她记得那些鲜活的回忆,回忆却再不能鲜活起来,她完全不能体会当时爱的死去活来感觉及心境。 以前的那个自己,像是个寄居在她体内的另一个陌生人。她觉得那个「陌生人」蠢得无边。 迟笺有什么好,不值得她付出那么多,一点不值得。 半晚时分,下了一阵寒雨。 阎小鱼坐在廊下发呆,打个喷嚏后才起身回房。 房门未关,迟笺端着刚熬好的姜汤走进去。 阎小鱼抚摸着怀中一只瘦猫,懒得看他。
第219页 迟笺放掉姜汤, 「贫僧将情丝还给你,供台已摆好,你祭祭天蚕族吧。」 阎小鱼抬眼见迟笺手中躺着那条淡淡的丝线,不屑一顾道:「扔掉的东西再捡回来就没意思了。」 似是预料到她会拒绝,迟笺收起那条淡金色的软线,「要贫僧如何,你才会自愿祭了天蚕一族,取回情丝。」 并非迟笺不能强行将情丝塞回阎小鱼体内,而是这情丝取出来容易,送回去稍稍有点难。 天蚕族的老祖宗定了规矩,凡是欲将情丝送回体内之人,需摆好天蚕族的供牌向天蚕族长及月老请示,族长及月老同意方成。 否则你想取就取走,想要回来就要回来,岂不是太过儿戏了。 阎小鱼望着屋檐下滴答不停的雨滴,想了会才道:「要我将情丝取回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要你娶一个姑娘。」 阎府不远处有个专摆地摊的长街,平日附近的农家会将自家种的菜拿出来卖。 阎小鱼从地摊长龙中找到一位卖白菜的粉衫姑娘,勾勾手示意对方跟她走。 粉衫姑娘以为大顾客来了,赶忙挑上两筐头小白菜跟着阎小鱼走进阎府。 「阎姑娘要买菜么?」她兴奋地问。 阎小鱼指着西厢房,「去吧,里头有人等着你。」 迟笺在西厢房的蒲团上打坐,闻到沉重脚步声,睁开眼。 一位五大三粗足有三百斤重的粉衫姑娘挑着两筐头白菜朝这面走来。 最打眼的不是姑娘的重量,而是她满脸的麻子以及袖口下露出的堪比猿人般浓郁的汗毛…… 此人便是阎小鱼要他所娶之人。 粉衫姑娘从门口瞅见里头坐着个英俊不凡的和尚,心里头想着和尚吃素,一定得把两筐头菜卖出去,于是挑了捆白菜抱着,扒着门框朝里头深情唱到:「小白菜啊,香又香啊,两三颗啊,熬了汤啊,帅哥和尚,看一看啊,你要不买,我就撞墙……」 第97章 【19】 迟笺对着门口的粉衫姑娘淡淡一笑, 念一声阿弥陀佛。 粉衫姑娘仿似受到鼓励, 虎躯一震,挑着两筐白菜进屋。 「叫什么名字?」迟笺问。 「我叫媚娘哦, 娇媚的媚拉,姑娘的娘哦。」媚娘娇羞一笑, 大黄牙一露, 天地变色, 日月无光…… 由于阎府没下人伺候, 阎小鱼从看守牢房的狱卒里头抽~掉两个人过来布置喜堂。 红绸,喜烛,暖纱帐, 一双新人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迟笺竟真的和媚娘拜了堂。 惊得两个狱卒一阵互掐,是不是再做梦。 红烛喜帕交相唿应, 媚娘掩在红帕之下呵呵哈哈嘻嘻嘿嘿,笑得口水直淌。 她早死的父母打小就说她魁梧得像斗牛这辈子是嫁不出的, 突然冒出个帅和尚成了她夫婿, 简直上天垂怜, 砸给她一个黄金馅饼。 一整夜,迟笺坐在蒲团上打坐,直到轩窗透出一抹蛋壳青色,他终于站起来将一个信封递给红帕下做了一晚上春梦的媚娘。 「贫僧为救人, 不得已。」他道。 媚娘掀了盖头, 色迷迷的眼神凌虐着对面的俊美和尚。 「夫君, 你给我的是什么?银票么?」哈喇子一抹, 低头一瞅,「啊!哦?休书!?」 迟笺指间捻出一道银光,再往媚娘身上划了几指,对方脸上斑斑点点全数消失,浓重的汗毛亦无影无踪。 「你且拿了休书再觅得良缘。」迟笺幻出一面镜子递过去。 媚娘见到镜中人一时没认出是自己,反应过来后又蹦又跳又掐又摸,一阵狂喜,她扑通一声跪下,「大师,你能给我减肥不?」 迟笺手中幻来一株青翠小白菜,「若日后日日食素,可保体态轻盈。」 媚娘泪眼婆娑点点头,抢过对方手中小白菜,深情望着大师,「打今后,我一日三餐小白菜,待我瘦骨嶙峋,再来扑倒你。」揣了休书,嚼着白菜帮子疯疯癫癫跑出门。 阎府门口聚集着不少围观百姓,大家虽看到成亲用的红绸喜烛被送入府内,却不知谁同谁成亲,一个个挤在门前打门缝里往里瞅。 见个胖姑娘走出门忙拽住询问。 媚娘如实回答,结果招来小姐姐大妈们一顿胖揍。 「让她说谎玷污我们英俊迷人的大师,揍死他……」 「……」 —— 一大清早,阎小鱼倚在游廊的漆木柱子上等着迟笺。 见对方已脱了一身喜服又罩上那套素色僧袍正缓缓朝她走来,她冷笑一声,直接问重点,「可曾洞房?」 见对方敛眉不语,她又轻飘飘甩一句,「未曾洞房,算不得数。」 浅姑再访阎府,见府内处处喜字,问了阎小鱼缘由后又去拜访迟笺。 「大师娶媚娘不如娶小鱼,她如今虽感觉不到情爱,却能感觉到真诚,大师若娶了她,说不定她会同意取回情丝。」 迟笺摇摇头,眸底有些恍惚。 浅姑不解道:「大师爱天下,为何不能爱她。」 迟笺却闭眼缄默。 一位重犯越狱,因阎小鱼曾重重蹂~躏过人家,这犯人越狱后便提着砍刀直接杀来侍郎府,阎小鱼对峙几回合,不敌,被犯人砍了肩胛骨。 迟笺似是莫名受到感应,自面圣途中返归,于狂徒刀下险险救出阎小鱼。
第220页 阎小鱼虽没了情丝,骨子里那股倔强却丝毫不减当年。因是迟笺救了她性命,她就看自己的肩胛处的伤口不顺眼,不喊疼,不皱眉,不咬牙,也坚决不敷药,不吃药。 两日后,伤口发炎化脓,又因之前失血过多,阎小鱼晕倒在院内。 半睁的眼缝里闪出一道模煳的身影,鼻尖是熟悉而又遥远的旃檀香。 醒后,躺在梨花床上,恰好一位老妪拎着药匣子推门进来。 老嬷嬷端着药瓶,捏住阎小鱼的衣带,似乎是要为她脱衣裳上药。 阎小鱼努力撑起半个身子,勐地推开老妪,「谁敢给我伤药,我就剁谁的手。」 老妪自是听过女阎王的名声,手一抖,药瓶骨碌滚到地上,携着小药匣子跑了。 门外的迟笺捻着佛珠走进屋,拾起脚边的小药瓶,「你既喜欢砍人,就来砍贫僧吧。」遂不急不缓解开阎小鱼的衣衫,褪去她肩头衣襟,赤红饱满的佛珠仍被他缠在手上,佛珠不经意掠过她的衣襟,拂过她的肌肤,他不急不缓将白色药粉撒到伤口上。 「你破了戒。」阎小鱼静静望着他手中的佛珠,笑着,「先是取了妻,后看了我的身子,我看悬空寺还能否容得下你,天下之人又会怎样骂你。」 「毁了贫僧,你便开心?」他替她扶正肩头衣襟,声音平缓。 「至少痛快。」 阎小鱼休息了几个时辰,烧退了不少,刚养出点力气,就从兵器房里挑了把快刀踢开书房的门。 「我来砍你双手。」她大刀一横。 迟笺放掉手中的陈年经卷,自乌木凳上起身,「砍了贫僧双手可以,但你要祭一祭天蚕族。」 阎小鱼持刀搭在他肩头上,眉毛半挑,「若我还有情丝,你此时说这番话,我会以为你是爱上了我。」 迟笺神色清明,不承认,不否认。 阎小鱼蓄力欲将对方胳膊一刀噼成两截时,门外闯进个官差来报,吸人精气的妖邪又现身了。 见大师到来,城东张屠夫小院中的围观群众自觉让开一条路。迟笺探了探晕死过去的屠夫的脉息,又躬身查探地面上的血痕,指尖沾了沾血迹又凑到鼻尖嗅了嗅,并没说些什么,便起身离开。 留下一众窃窃私语的百姓。 返回侍郎府,漆黑一片,只余厅堂里一丛烛火。 阎小鱼抱了只野猫闲坐在凉凳子上纳凉。 她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揉揉野猫的脑袋, 「捉到妖了?」 若非看在圣上的面子上,他那双手是保不住的。不如等他捉完妖再砍了也行。 迟笺摇摇头,停在她身前, 「妖孽气数已尽,再给它一点自由罢。」 阎小鱼仍掉野猫站起来,抬头望着他, 「你一向慈悲,除了对我。」 她倏地拉起他的袖子,手腕从他手臂间绕了一圈,却没任何暧昧情愫,冷幽幽的语调,说:,「今晚到我房里睡吧。」 迟笺身姿挺拔,岿然不动,眼皮眨也不眨。 「只要你来,我便同意取回情丝。」她嘴角冷冷一勾,继续道:「我实在不明白,当初怎会恋上你。我跟自己打了个堵,若我取回情丝,我仍是如今的我,再不会是爱着你的那个旧时的我。」 这晚,两人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一左一右。阎小鱼的闺房无一点情趣,用来装饰点缀的花瓶屏风字画统统没有,就连床上的帷幔都是禁慾的灰黑色,只塌前的小桌上燃烧着一对白蜡烛,一滴一滴静静淌着泪。 阎小鱼望着漆黑帐顶,出声问:「是不是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答应。」 良久,对方仍然沉默无语。 阎小鱼蓦地翻身,抓起对方衣襟,二话不说竟开始撕扯对方的僧袍。 迟笺眼底虽满是诧异,持珠的手稍微抬起一些,似乎想要阻止对方,方抬起又垂下去,任由阎小鱼撕拉一声扯开他的衣领。 肩头凉意袭来,烛光将他裸露的肩头镀了一层蜜色,两人一上一下凝神相望,空气再一次陷入寂静。 烛火微微一晃,阎小鱼低头冲着他颈间咬了下去。 她咬得用力,小小帷幔内依稀散出点血腥味才罢。 重新躺回床榻,闭上眼,她有气无力地说:「总觉得应该在你身上留点什么,总想替之前的那个自己打抱不平。」 半响,烛火渐弱,迟笺终于开口,「明日,去祭一祭天蚕族吧。」 窗外方透出点晨曦亮光,迟笺便起身出门,床榻里侧的阎小鱼,单手支腮,斜躺在抱枕上望着那道僧袍推门离去,嘴角凉凉一勾。 迟笺打开房门,门外整整齐齐呆站着一排的百姓,其中夹杂几个刑部官差。 他这才明白方才阎小鱼唇角那一勾的含义。 一清早,一位享誉八方的得道僧人打一位狠辣火爆威名远扬的女官闺房中走出来……衣衫残破且脖颈间一排暧昧的带血牙印……众人脸上的震惊诧异像是拿胶黏住一样,厚重而僵硬,久久不得舒展。 迟笺见此,捻着手中佛珠不急不缓地走开了,不见一点情绪。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浅姑,像是好几日没休息好似得面色青白,眼下顶着两个黑眼圈,望一眼那道远去的僧袍后快速冲进房间。 将木门阖上,急忙凑到床榻边,「你让我一早召集了不少百姓就是来看这一幕的?不是砍了人家的胳膊么?怎么改成……改成把人贞操给办了呢?」
第221页 阎小鱼慢悠悠起身,拾掇拾掇微皱的衣裳,「我砍了他胳膊,天下人骂我;我睡了他,天下人骂他。」 阎府发生的这件大事很快被传得满城皆知,甚至被提到议政殿上。皇帝大怒,众官愤慨,遂招迟笺问罪。 迟笺着一身浅淡僧袍,步履轻盈走进议政殿,彼时大门外斜射进几缕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光晕,神圣不可侵犯。 君臣见此,不由得疑惑,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圣洁高僧同传说中的淫乱污僧联繫到一起。 皇帝龙颜微恙,捋着龙鬚问:「迟笺大师可有听闻近日城中百姓口中传言。」 迟笺敛珠道:「可是关于贫僧的。」 「正是。」 「贫僧却有听闻。」 「那……大师可有辩解之言?」 「未有。」 满殿譁然。 「贫僧有罪,有辱佛门,愧对天下,贫僧自会领罚。」迟笺面色沉静,继续道:「但请求陛下允许贫僧将潜伏于城中的妖孽收服,再领罪受罚。」 迟笺走出皇宫大门,一路尾随大批百姓。淫僧,妖僧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面不改色,端端正正向阎府行去。 阎府内花枝葳蕤。阎小鱼端了本佛经倚在迴廊一角,脚下的野猫殷勤得蹭着她的软靴。 迟笺望望正中的日头,穿过斑驳的迴廊,与揣着佛经的阎小鱼拂肩而过。 阎小鱼不经意掉了手中佛卷,慢悠悠拾起,弯着眼睛瞅向前方那道僧袍,「大师,今时今日,心情可好?」 僧袍微微一顿,「还好。至少能让小鱼开心一些,今日恐怕是你这些年来笑得最多的一日。」 笑容僵在眼底,须臾,阎小鱼唇边才重新弯起笑意,「大师又唤我小鱼了,我可记得当年大师曾对我说过的话。」 昔年,悬空寺四空门,他为她烧了几碟素菜,他道:小鱼,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唤你了…… 往日的记忆如灰白浅淡的水墨画一样,重新铺展在她心头。 迟笺听了,未曾言语,迈步走向厨房。 正午的日头越发燠热。 半个时辰后,迟笺返回,手中多了一只汤碗。 他将汤碗放在阎小鱼面前的青石桌上。 乳白糯米间点缀青色莲心,是一碗卖相极佳的薏米莲心冰粥。 阎小鱼半眯着眸子望望廊外的毒辣日头,的确是碗时宜养生的冰粥。她弯腰把冰粥餵给身边的野猫吃。 门外阵阵喧嚣,须臾间,阎府大门口涌进大拨百姓。 「将那淫僧交出来……」 「妖僧滚出来……」 最终,迟笺被绑着赶到离阎府不远的一处破旧戏台。 戏台中间围了众多百姓,站在最前面的是四位身着怪服散发赤脚的捉妖师。 这四位号称四囚山人,降妖伏魔,名动僵北,听闻新安城出了妖邪,日夜兼程往帝都赶,还是来晚一步,被个白净的小和尚抢了先。 反正这和尚名声毁了,趁机除了他,才好捉妖领赏。 四山人合力幻出个满是「囚」字的结界将迟笺禁锢。 四人煽风点火鼓动谩骂,愤怒的百姓们将手中的残叶烂果臭鸡蛋通通砸进囚字结界,囚字结界只进不出,纷纷杂物便全数落在迟笺身上。 「将淫僧逐出帝都……」 「淫僧浸猪笼……」 「焚烧,将这不知廉耻毁佛界清誉的妖僧烧成灰……」 唯有媚娘上前阻止替迟笺说好话,结果又被众人拉下戏台一顿打。 新安城出了四个能降妖的高人,百姓们再无忌惮,口口声声道淫僧乱世不可恕,恨不得亲眼看着这位生得沾花惹草的和尚被火烧成灰方解心中怒火。 至于这怒火从何而来,无知的百姓从不问缘由,只要有人拱火,他们便随波逐流,毕竟根植于心的愚蠢易燃易爆炸。 面对众人的谩骂及恶意,迟笺闭眼持珠,道一句,「阿弥陀佛。」 阎府的青砖墙上飘上一道身影,阎小鱼立在墙头上观望不远处戏台上的热闹。 往日,她百折不饶爬着墙头,只为去见他。 今昔,她漫不经心立在墙头,还是为见他。 流年辗转,站在墙头上的她,心境大不相同。 墙垣上又闪上一人,浅姑唇色苍白,掩口轻咳一声, 「你成功将他毁了,开心么?」 「本以为我会挺开心,可见他受罪我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为当年的自己出了一口小气。」她转眸关切询问:「你唇色失常,这是害病了?」 浅姑侧头,又轻咳了一声,「……今日日头有些烈,恐怕是中了暑气。」 「可惜了那碗消暑的冰粥餵给了猫。」 浅姑望着戏台之上被众人践踏那道人影,接话道:「是呀,可惜了,他顶着一众谩骂蜚语穿越重重街道回到侍郎府,只为做一碗消暑的冰粥。」 阎小鱼似是有些没听懂她的话,「咦?」 「没什么。」浅姑笑笑,「反正现在的你,是不会懂得。」 夜幕垂下,一场暴雨突至,驱散一众围观百姓。浅姑也早已不知去向。硕大雨幕下,只留破旧高台之上被困的迟笺与台下站着的阎小鱼遥遥相望。 两人之间,隔着三丈雨帘,万缕千丝。 迟笺闭眼念诀,片刻后,一声嘶鸣划破雨夜,一尾白羽大雕衔着一片硕大荷叶杳杳飞来,于半空盘旋两周后撒开爪子,荷叶便轻飘飘地落在阎小鱼头上。
第222页 阎小鱼取下遮雨的荷叶靠近满是囚字的结界,「你都狼狈成这个样子还想着为别人遮雨……罢了。」她丢下荷叶转身要走。 「小鱼,将情丝取回罢。」哗哗的雨声掩盖不住他淡淡的哀求声。 阎小鱼转身,湿发紧贴着前额,有种冷凝之美,「我的事不牢大师费心了。听闻城中百姓联名上奏朝廷,要将你火焚,你闲在此处想想细节吧。」 冷笑话讲完,阎小鱼飞向雨帘深处。 第98章 【20】 四囚山人面圣, 大吹降妖能耐, 又往迟笺身上泼了不少脏水最后提议将如此妖秽之僧焚了方可还佛门一个清净,皇帝迟疑片刻, 还是准了。 迟笺被带入火刑场后,又被一道御旨给放了。 只因四囚山人太过自信亦太过废柴。四人以为法力高深能轻易困住沽名钓誉的迟笺大师, 却不晓得是迟笺从始至终未曾反抗过,实际上欲借四囚山人之手安抚百姓顺便自我惩罚。 不过下了一夜暴雨, 新安城中连续数十人被吸走精气阳寿,被害人一夜之间发如雪。 四囚山人见势,跑了。 慌不择路的百姓及百官只得再次请奏皇帝暂放迟笺捉妖以缓帝都之危。 迟笺下了火桩后, 午后的天空倏地捲起大团大团乌云,伴着电闪雷鸣, 似要吞天灭地。 刑场街道,众人奔走躲避。一时之间,街巷空空,寂静无声, 仿若死城。 唯有迟笺停在原地,仰首望着突变的天象, 空中闪过几道火球,不知砸向了何处, 迟笺将手中佛珠抛向雷火, 轰隆几声天雷后, 乌云散去, 天地又恢復如常。 百姓们惊奇地走出来, 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指指点点。 迟笺走到曾囚困他的破旧戏台上,身后尾随着大批百姓。他站在戏台高处,望着台上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双手合十,昭告众人,「妖孽将死,日后,城中百姓可安然度日。之前贫僧言行失德,有辱佛门,愧对苍生,今日在此以死谢罪,还佛家一个清誉。」一挥长袖,身后多出个火刑桩子。 旁观百姓皆譁然,迟笺空口一句妖孽将死不足以服众。他们连妖孽长成什么模样都没瞅见,甚至公母都不晓得,怎么突然就快死了,百姓们纷纷叫嚷妖孽在何处,既然妖孽将死,不如让妖孽现身让他们见一见方可安心。 迟笺遥遥望了望天空中一团若隐若现的雷云, 「妖孽……已灰飞。」 议论不止的百姓中走出一位白髯老者,「敢问大师,妖孽为何妖,被妖精吸走的精气能否回来,因老朽听闻妖精体内生有妖丹,妖丹一毁,那些被他汲取的精气阳寿就可自行回到各自体内。大师既说妖孽灰飞,便是妖丹一同被毁了,可我等为何仍是这幅老态龙钟之相。」 「阿弥陀佛,再此作祟的乃一只天蚕,已受了天谴。如今施主们阳寿未回,只因时机未到,时机到了,自会恢復本来样貌。」 这和尚所言,玄之又玄,百姓们捧着一头白髮众说纷纭。 迟笺双手合十,阖眼诵默古经文。 阎府。 阎小鱼正在兵器房拭擦手中一把宽刀,大门倏得被撞开,浅姑一身血迹扑到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阎小鱼丢了手中兵器,忙扶起浅姑。 浅姑不由分说拽着她走出兵器房,踉踉跄跄直到把人拽到西厢房内的一处供台才停下。 「小鱼,你快些祭拜天蚕一族。我已向天蚕族请罪,是我强行抽~离你的情丝,族长同月老是不会为难你的。」 见对方怔楞,浅姑燃起天蚕族灵牌前的香烛,一把将阎小鱼拽到蒲团上跪下,「磕了头就赶忙去找迟笺,你的情丝在他那里,他一直在等你。」 阎小鱼一头雾水,只想弄明白浅姑的一身伤从何而来,但对方却避而不答,这会又急得吐了两大口鲜血,为了让对方安心,阎小鱼只得先乖乖听浅姑吩咐,扎破手指滴血入牌前的青瓷水碗里,又在天蚕族的灵牌前磕了三个头。 额头方从蒲团上抬起,门外又传来震天轰隆声,接着乌云蜂拥而至,大地一片漆黑,几道火光划破天际,于巨大轰隆声中,几团燃烧兇勐的火球落在阎府厢房外,门外的一颗桂花树瞬间噼成灰。 浅姑颤声望向火光沖天的屋外,「来不及了。」遂运气逼出体内的妖丹又强行逼入阎小鱼体内。 「有了我的内丹,你以后再不用担心会变老……你快去寻迟笺,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也唯有他能救你,莫要遗憾终身。」浅姑目光涣散,双手撑在阎小鱼肩头才不至于倒下。 「到底怎么回事?」阎小鱼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 门窗外又砸下几个橘红的火球,更多天雷从天而降,整个阎府被照得绚烂刺目。 「对不起,我骗了你。新安城里吸**气阳寿的妖孽是我。」 浅姑死了,只身扑向院中,被轰隆而下的天雷噼成一条灰黑的枯蚕。 她之所以要吸食百姓的精气阳寿仍然是为了救活半妖儿子。因迟笺乃阎小鱼的心上人,她不忍心再对迟笺下手,心如死灰时,一位眉间刻着暗红色蝎尾刺青的姑娘找上她,并献出以活人精气阳寿渡尸重生的一个邪方。 只是,生于阳时初刻的人并不多见,六百阳寿她未收集全便遭受了天罚。 她违逆天条,拼尽一身道行终归不能让儿子再看一看这个繁华世界,无人会相信,她虽身为妖,却很喜欢这个多情的人间。
第223页 临终前,她说:「去找他。他心中有佛,也有你。」 —— 阎小鱼捧着烧焦的虫子穿过人群走上戏台中央,最终停在迟笺面前,颤声央求,「求你,救她。」 迟笺睁开眼,微微摇头,「她终是走了这条路。已逝的生命,救不得。」 「别说废话,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当初浅姑为復活爱子以至走上不归路,最终结局非但未将爱子復活,反将自身性命搭了进去。生死命数,天道轮迴,逆天改命,终遭反噬,事到如今,你还不懂么?」 阎小鱼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浅姑是没得救了,虽然对方是妖精,但这么多年来若不是浅姑一直陪着她,她恐怕撑不下来,直到临死前浅姑仍记挂着她,让她来寻迟笺,取回情丝。 正是因为浅姑临终的嘱託,迟笺将那条淡金色丝线投入阎小鱼体内时,她未曾反抗。 情丝入体,阎小鱼脑中闪过诸多画面,那些画面不再是浅淡灰白之色,变得色彩缤纷,鲜活生动,那些已被她遗忘的心绪心境一一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她没多看迟笺一眼,缓缓走下戏台。 城中妖邪究竟死了没,谁也不知,虽然近几日城中再没出现被吸**气的受害者,但不代表妖邪没蛰伏在某处欲伺机而动。 迟笺一直在戏台上打坐了三日。直到四囚山人厚着脸皮现身。 四山人见城中妖气渐散,便又跑来抢功,四人道先前是合力去请雷公了,三日前的那顿天雷便是她们请来的,妖孽已被噼成灰,四人再次现身是来清理这个不知廉耻抢他人功劳的妖僧。 戏台上的火桩子依然驾着,底下堆积着层层薪柴,四囚山人压着迟笺上了火桩并将人捆得结结实实。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议论。 大家实在搞不清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虽然从始至终迟笺一直守在新安城,虽看不见他捉妖,但妖精现身的频率明显低了许多,但他守在城里却跟阎家女儿勾搭不清,坏了名声,再是德高望重,他的话也没甚可信度。 再说四囚山人,更是不知打哪来的。 人群中走出一位白髮老叟,拄着拐杖挨到层层堆积的薪柴前质问道:「眼下大师仍不肯说出妖孽下落么?」 「阿弥陀佛,妖孽已亡。」 「胡说。」牙稀发更稀的一个老翁也站出来,他亦拄着截拐杖颤微微道:「若妖孽已亡,妖丹被毁,我等怎么可能还是这幅样子,你今日若不给大家一个说法,休怪大家真的将你焚了。」 发白者皆应和,任谁也不想顶着银髮老躯苟活几年便入土,毕竟他们正值弱冠年华,正是青春大好,少年鲜衣怒马之时。 四囚山人擎着松脂火把,包围迟笺。 「没准这妖僧跟那妖邪是一伙的,我们烧了他看他说不说实话。」其中一位山人抢了个火把逼近柴火。 「慢着。」 火把贴到柴堆的一刻,阎小鱼从人群中走上前,「我是妖孽。」 她一身素衣挡在火桩前面,「我就是汲取城中百姓阳寿精气的妖精,放了他,要焚就焚我。」 木桩上的迟笺面色发白,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慌乱。 此话说的突兀,一众百姓愕然,这位女阎王虽狠辣,但自小生在新安城,当年及笄礼后不想着嫁得良婿,天天翻墙头远近闻名,大家从小看着她长大,虽说后来女娃娃离开新安城几年,重回阎府遭遇家变又到刑部领了个官职,因捨得用刑名声大噪,但她从来不伤害无辜之人,更是替不少被害者找出兇手绳之以法。这样的一个人怎会突然变成了妖怪。 阎小鱼望向一众百姓,「大家可知,这和尚为何一直包庇我?」 她在一众窃窃私语中继续道:「因我对他施了妖术,自然被我迷惑。 」 人群中又一阵喧譁。 「你怎么会是妖怪,我们自小看着你长大。即便你是妖怪,怎么会关键时刻不顾自身安危跑来替这和尚开脱。」四囚山人一头雾水,其中的红毛老大站出来质疑吼道。 百姓们连连点头附和。 「其实要证明我是否是吸食大家精气的妖精很简单。」 「妖丹?!」红毛山人先一步抢答道。 四囚山人施法,一颗剔透内丹若隐若现于阎小鱼的胸膛内。 百姓见了,虽疑惑,但没有一个不想她死。 妖丹被毁,被吸取的阳寿精气才能回到众人体内。无人再反对,阎小鱼被架上火桩。 —— 迟迟白日晚,裊裊秋风生。 迟笺返回悬空寺已有数月。山外杨柳渐黄,山中古松仍万年不变翠幽幽一片。 他每日打坐念经后,习惯到山谷口的小木屋呆一会。只坐在窗前的小塌上听屋外清涧绕着溪石泠泠淙淙,听风过树梢声,听鸟儿时近时远的啼鸣声。 不念经,不打坐,常常望着屋内摆设发怔。 他始终不愿回忆数月前新安城戏台上的那一幕。 他眼睁睁看着阎小鱼被活活烧死在火架子上。 当时的他被疯狂的百姓从火架子上换下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双腿像是生出根须一样扎根在原地,动弹不得,张口连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阎小鱼被熊熊火光湮没时,他的手中莫名多出师父那支从不离手的金色九环禅杖,禅杖喷出的红莲业火融进燃烧正旺的柴火里,直将火桩上的人影化成齑粉,最终一点粉末也随着四处飘散的火光消散不见。
第224页 红莲业火,化污秽之魂,焚万物之魄,散妖丹,灭元神,业火一过,无一不净。 四囚山人亲眼目睹迟笺手中九环禅杖的威力,扑食豹子似得跑个干净。 戏台上下,众人欢唿雀跃,被吸取的精气阳寿随着火堆处那颗妖丹的渐渐消逝而重新回到各自体内,众人喜极而泣,没人在意方才被化成灰的姑娘临死前眼里的绝望以及突然半跪在地上的迟笺。 他手中握着一条淡金色的情丝,轻软,飘忽……阎小鱼持有浅姑的妖丹,临死前毫不费劲地将失而復得的那根情丝重新逼出体内。 她是何意? 留给他在这世间最后一件物什……还是失望至极,根本不想要这根陷她于痛苦深渊的情丝。 目之所及,是简陋不堪的小木屋。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甚至门口悬得那盏莲花灯亦没了灯芯。 可这间空荡荡的屋子竟成了最令他心安的地方,至少他能从这间空荡的屋子里汲取一星点回忆取暖,让他的心不再像融入冰窖般麻木无知。 老方丈终是不忍爱徒整日心神恍惚的模样,将一卷《復生经》给了迟笺。 《復生经》里有一页提到关于情丝復生的说法。 情丝里存满宿主的记忆及情爱神思,若执念极深可形成魂魄。此魂魄却禁锢在情丝之中,需要一位修行颇高之人将自身魂魄送入情丝,再将情丝里的魂魄带出来。魂魄若被成功带出,再佐以灵丹佛圣之血豢养,便可重生。 阎小鱼生前执念入骨,情丝内定已形成魂魄。再有迟笺本人乃妙禅子转世,可提供佛血豢养。或许,阎小鱼重生有望。 可情丝内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书中未涉及只言片语。 迟笺阖上手中的《復生经》,对着身侧的老方丈问:「那日,师父为何施法控制徒儿,甚至逼徒儿亲手烧死她。」 老方丈望向窗外愈发浓郁的秋景,喟嘆一声,「 你与那女子于命格之上纠缠不休,凶煞异常。为师欲逆天改命,不得以採取「杀生」这一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你乃妙蝉子转世,歷劫完毕,终归要返回西方圣地造福苍生,怎可毁在一个情字上。」 迟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抽离自身魂魄 ,进入阎小鱼留下的那根情丝内。方丈嘆息着跨出屋门,小木屋内只剩迟笺的肉身。 情丝里是另一个世界,跟现实世界及其相似。 迟笺自虚空处进入,落眼是桃花灼灼,莘木芬芳,溪水潺潺。桃林尽头,卧着一座古朴的小村落。 怡然小径间,小牧童骑着黄牛悠闲吹着牧笛,三两村姑溪边浣纱,扛着锄头的百姓把酒话桑麻,处处温宁恬淡。 迟笺循着熟悉的气息找到对方时,她正在如霞的花丛中採花。这个长得和阎小鱼一模一样的姑娘,名唤小七。是桃花村的一个孤女,天生对花香异常敏锐,便以採集花瓣制成香囊香料变卖为生。 无疑,小七便是阎小鱼情丝凝成的魂魄,一个大活人。 《復生经》记载,入情丝,取魂魄,破结界方归。 按《復生经》所示,需把小七勾搭出去才成。 此结界不同于一般结界,是将生前之人临死一幕重现,魂魄若冲过临死前那一幕,便返回真实世界,沖不过去便毁之。 阎小鱼是被火焚烧致死,也就是说需要这姑娘再焚一次,方可出的去。且这姑娘必须是心甘情愿自焚的,因这个世界乃她情丝所幻化,焚烧过程中若她情绪波动得厉害,此界可轻易被催毁。 此世界里,她的身份是小七,一个干干净净不谙世事的妙曼少女,她没有阎小鱼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记忆,更不会记得有个爱而不得另她痛苦一世的迟笺。她生在这个世界,长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真实的。 这样一分析,带小七姑娘出去有些困难。 总不能,迟笺见了这姑娘便直言不讳道:阿弥陀佛,小七施主,让贫僧带着你玩自焚吧,不疼的。 迟笺想过将她前生种种以及此行目的一句不掺假的告诉她,想必这姑娘定听不懂,即使听懂了,多半会认为这个和尚脑子有问题。这个世界怎会是虚幻的,怎么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强行不成,讲道理恐怕也不好讲通,欲带小七这个大活人出去,迟笺颇为难。 第99章 【21】 迟笺轻步靠近烟霭花丛, 「阿弥陀佛。」他的开场白。 翠色纱衣碰落了零星蔷薇花瓣,小七旋袖回身, 眸光触碰到对方时,溢满惊讶, 「呀, 小白, 你何时剃了光头当了和尚了?」 迟笺愣住, 打死也没料到情丝的世界里,他碰到了情敌。 这个情敌唤作小白,乃是小七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 阎小鱼因青春年少时翻得一手好墙头, 亦精通近身搏斗术, 天下男子皆对她避而远之, 唯有乞丐愿意娶她当长期饭票, 后来这姑娘不翻墙, 改玩刑具,刑房里一百一十八道刑具玩得十分熘, 放眼世间, 还是无一男人敢娶她。 可这情丝里的小七姑娘不同,性格温柔可爱, 又调得一手好香,是十里八乡公子们的梦中情人。 小七的父母过世得早,幸得邻家哥哥小白照拂,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眼下已与小白交换了定情信物。 也就是说,迟笺前来勾魂的简单行为,已上升到夺人所爱再与其私奔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来。
第225页 有点太难为没有恋爱经验的和尚。 栅栏院百花绮丽,暖香融融,青瓦房檐上停着一双燕子。 檐内,下了课堂的小白正与对面站着的迟笺大眼瞪小眼。 不知造化弄人,还是情丝的世界没人懂。小白公子竟与迟笺生得分毫不差。 阎小鱼与小七同一张面容不难理解,反正乃一个人的情丝所化,但迟笺与小白顶着同一张面皮,撞脸都撞得这么和谐。 小白最先按耐不住,围着迟笺转了一圈,「我蓝家乃九代单传,你打哪冒出来的?」 「阿弥陀佛,一过客而已。」 「既是过客为何赖在小七家骗吃骗喝整整三天,你是何目的?」小白很敏~感。 「买香。」 迟笺以买超超超大量香囊施予香客为由,轻松住进了小七家的……柴房。 小白磨磨牙,「和尚,我会密集监视你的,你若生出一点贼心,我就将你咔嚓咔嚓了。」一顿威胁后,一甩衣摆,打算到小七耳朵边上说几句关于这个和尚的坏话。 「公子姓蓝,为何称唿小白?」迟笺突然问道。他似乎对这个长得跟自己撞脸的傢伙,有些兴趣。 小白抖抖雪白袍子,温柔地瞅一眼院里百花丛中正採花的小七,「我们家小七给取得,哼。」 迟笺见白衣胜雪的公子言行潇洒不羁,这么一会又跟发情的野狗似得跑到小七身边说悄悄话,他抚了抚眉骨。 那张脸,越看越猥琐。 其实小白年纪轻轻才情卓绝,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便成绝句。三岁时便以一首五言诗冠绝乡里。后入帝都赶考中得探花及第,他却藉口辞去官职返乡教书。他时常在小七耳朵根边上叨叨:你不肯进帝都陪着我,我怕你被那些豺狼虎豹种猪种马的纠缠上,只好辞官守护在你身边,小七你要对我负责。 才华横溢,豪放豁达,泼皮无赖这三个词诡异且完美的交融在此人身上,小白,与众不同。 此处不得不说当年小小白做的那首经久不衰流传成歌谣的五言诗:窗前一只羊,疑似白月光。抬头噼柴火,低头烤全羊。 清朗的白日,迟笺帮着小七修剪花草,小白把私塾里的一群学生们们轰来凑热闹。 夜里,迟笺帮着小七扎香囊带子,小白牵着条大黑狗过来监视,时不时对着大狗谆谆教导:大黑啊饿了罢,甭矜持,瞅谁不顺眼扑上去。 闲暇里,迟笺帮着小七晾晒花瓣,小白腰上缠一条大花蛇熘达来熘达去。小七问他整天身上挂条蛇是打算干什么。小白道解暑。 他常拍着蛇头循循善诱:大花我养了你七年,是该孝敬爹爹的时候了,快将绝技展示给贵客瞅瞅,露个尖牙吐个信子再喷个毒液出来……只要见和尚不备就将大花蛇往对方肩上搭过去:「给你玩玩,解暑。」 …… 再小白殷勤叨扰下,迟笺和小七楞是没机会单独聊上过几句。 迟笺要了一千只香囊,小七栅栏院中的花瓣显然不够用了,只得到山郊採撷些许山花,迟笺也整日闲着,就背了个竹篓跟小七一道去採花。 巳时,山间润过一层微雨,山路有些湿滑。小七不小心摔倒,几步之外的迟笺扑向前欲拉住对方,不料脚下一滑,抱着小七从道边的斜坡上滚下去。 灌木丛一角,小七从迟笺怀中爬起来,见对方的僧袍上渗出些血迹,满怀愧疚道:「你还好么?」 迟笺起身,「还好,小七可曾受伤。」 小七原地踩了几步,感觉身体没有大碍,「没……啊呦……」正好踩到一颗小石子,又一滑,身子向后倒去,迟笺伸手,将她的身子往怀中一拉,人是勾回来了,但小七的唇软软蹭过他的脸颊……天地霎时静灭,两人双双怔住,小七好一会才推开对方,垂头咬唇,脸颊红透 。 迟笺似乎也未从这意外中彻底清醒过来,眸光恍惚,手中的赤色佛珠握得异常紧。 「你们……你们……」一旁的灌木丛里蹭得跳出一道白影。明显迟到一小会的小白青白黑紫着一张脸,怒火中烧道:「才多点时间,你们就发展到这般天雷勾地火的田地了。」他捂捂心口,一副身染绝症将死不死的模样,「小七,你什么时候瞎的?」瞥一眼跟自己撞脸的那位,「我到底哪里比他差你要抛弃我,论相貌我们俩打个平手,可我肌肤比他光滑,头髮又这般油光水亮,更重要的是我的身材完胜他。」见两人离得仍是那么近,似乎没有一点避嫌的意思,他磨磨牙道:「我在此地是多么的受欢迎,小七你不晓得么,莫要逼我,狗急了也会跳墙我被气急了也会一不小心不能自控那个啥的。」言罢凿凿胸口,唿哧唿哧跑远。 小七面带尴尬,「和尚莫见怪,我家小白自小就白痴。」 原来……小白的暱称是这么来的。 「……还行。」迟笺说。 「……」 不远的镇子上有一栋名唤清华堂的文楼,平日里闲来无事的公子小姐们喜爱到清华堂做做诗填填曲子下下棋拼拼门楣,名义上以文会友,实则是个变相相亲的场所。 一袭雪白软衫端立于一帧工笔梅花图下,目光沉静,似在回味什么。 楼下走上个面色清秀的姑娘,在离对方几步之遥时停下,脸上有红霞,眼里藏着暗喜,她娇声道:「蓝公子叨扰了。」躬身行礼后又接着说:「今日公子盯着落梅的这帧《梅花赋》良久,许是瞧出这梅花图的不足之处,望蓝公子指教一二。」
第226页 白衫转眸,「落梅?」 「小女子落梅,倾慕蓝公子才情已久,年前诗文会上是打过照面的,公子忘了么?」 「哦。」半响,他才回一声。 落梅姑娘见蓝公子今日拘谨得很,有一种与平时不大一样的庄重沉稳疏离淡然,心想着对方是不是有心事,便邀请对方坐下来品茶论画。 落梅闲话几句,对方兴致缺缺,倒是一直盯着她画的那副梅花图看,她笑着问:「听闻蓝公子有个小名唤作小白,听起来亲和得很,落梅日后可否直接唤公子小白。」 对方愣了一下,微微点头。 落梅心头更喜,面色更添红润,继续絮叨说:「落梅自小就爱这众芳摇落独暄妍的梅花之骨,想必公子也同样喜爱这梅花之韵。」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緻香囊,缓缓递过去,「此乃落梅随身携带的香囊,望公子收下。」 白衫公子望着那只绣着点点红梅的香囊带子,默了好一会才道:「……若是他日相见,再收姑娘的礼物不迟。」 此话是委婉的拒绝,落梅仰慕探花蓝许久,纵然被拒也不甘心,小声问:「那……小白……可对落梅表个态度,小白……你……你可曾对我……对我……」 迟笺对着落梅温温一笑,不再言语。 即使只淡淡一笑,落梅心里的花一瞬间全开了,她低头娇羞道:「小白的心思我懂了。」说完红着脸跑了。 迟笺此举纯属挑拨离间,他从街市上买的假髮帮了他大忙。 他此番举动是要离间小七和小白的感情,因此世界里,小七无父无母亦无手足,最放不下的就是小白,有小白在,他很难把小七带出去。惟有离间计可行。 迟笺大师多年来远离红尘纷扰世俗计较,是多么清风霁月淡然脱俗之人,为了勾走魂魄,这等下策之计也敢用,想来是真拼了。 果然,当落梅姑娘捧着定情香囊登了小白家门时,惹来轩然大波。本是到小白家串门解释前嫌的小七,见到抓着小白的手不放的那位一口一个亲密小白,气得她一把撸下腰间的玉环丢给小白,然后跑出去。 小白大喊冤枉,风雨雷电般追上去,哪知落梅姑娘却扯住他不放,「小白是何意思,前日里小白未曾拒绝我的心意,怎的突然……小白你定要说个清楚……」 跑出去几步的小七闻得此话,咬了咬牙,一口气跑回家,并锁了大门。 淡定的迟笺正在灶下,淡定的煮着清火消暑的薏米莲心粥。 一连数日,小七闭门谢客,小白巴巴堵在门外秋水望断高歌六月飘雪。门内的迟笺淡然地晾晒花瓣,自动略去门外的鬼哭狼嚎。 九月初一,风润气清,是个黄道吉日。 小七姑娘终于嫁了。大红喜袍嵌着金丝蝴蝶牡丹绣,明妍逼人。然而,她嫁的并非小白,亦非迟笺。 第100章 【22】 郊外撷花, 小七遭遇意外, 被路过的寨主头子强行掠走。 溪边抢着给小七取水解渴的迟笺跟小白听到动静后追出去,只看到山路尽头贼人的悍马扬起一道黄烟。 两人寻着寥寥踪迹摸到贼人老窝时, 已是深夜。 古木森森的半山腰支了个寨子,丈高的天然石壁做守寨的大门, 边边角角配以公羊头骷髅装饰,六七个持刀的小山贼把守在寨口。 敌众我寡, 迟笺的魂魄在此虚幻之境里施不出法术,只能展展拳脚功夫, 只好与小白暂停干戈联手救人。 小白最能忽悠,握着一袋子药丸说是祖传秘制十全大补丸可以免费给大家试一试,一炷香见效, 效果好便宜卖给几位, 效果不好不要钱。 山贼们聚拢到一处捏着手中粪球似得药丸研究,迟笺趁机偷袭,将几位前后撂倒,两人赶忙进入山寨。 贼窝这种地界,进去容易出来难。文武二人组再闯入寨子深处时, 给一众粗汉逮住了。 小七自从被掠到寨子里, 水米不进, 见什么砸什么,老寨主只好捆住对方。他正愁如何让美人乖乖从了他, 美人的亲属便送上门了。 老寨主坐在桌旁割羊腿, 大块羊肉蘸了作料后塞得满嘴流油, 刀上的油往袖子上蹭了蹭,操着土鳖方言道:「劳资是个文化人,劳资不喜欢霸王硬上弓那一套,你们两位既是美人的哥哥,不如劝导劝导美人从了我,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这寨子里有什么你们两位双胞兄弟尽管拿去。」 小白刚被一旁的小贼松了绳子便鼻孔喷火的朝寨主冲过去,「滚你妈蛋吧,你配得上我们小七么,瞅瞅自己那张蹉跎的老脸,心里没点逼数么……」 再一众打手端着武器冲上去之前,迟笺先一步将人拽回来。 听自己那张脸骂街,他感觉心脏有点不好。 小白见迟笺硬拽着他「手刃」老寨主,激愤交加骂道: 「拦着我做什么,瞅见你这张脸我就来气,要不是你扣了假髮冒充我勾搭『落难缠』,小七怎会误解我,又怎会甩了我这个护花使者被个不要脸的掠走。」 「稍安勿躁。」迟笺小声道:「这老寨主还同我们讲道理,说明小七无大碍。」 「我能不躁么,万一小七看上老贼怎么办。」 …… 老寨主当场被辱骂,刚要站起来发飙,一听对方的话,愣了愣。 紧接着就听到小白继续叫嚷道: 「最近小七口味独特难以捉摸,她连你都能看上,还有谁是她看不上的。」
第227页 …… 山寨主越听越觉得有戏,顿时神清气爽,打算去先去会会美人顺便请美人吃火锅,临走之前吩咐手下将两个不认同他的兄弟关起来。不料,当他返回老窝后,见到的是头撞石柱昏厥不醒的美人。 贼窝里的贼郎中熬了几帖药材也没能唤醒美人,老寨主急得吹鬍子瞪眼之时,眼前凭空冒出个大活人来。 一身红纱,容颜绝色,眉心刻有蝎尾刺青。 众贼见鬼般一时慌作一团,紧握手中刀剑戟叉哆哆嗦嗦对准红衣女。 瞳姬轻蔑一笑,「我是专门来为这姑娘治伤的,别的不干涉。」 众贼眼见着红衣女手中蓦地幻出一个袖珍香炉,手指一捻,炉内飘出缕缕香菸,直钻进昏迷的小七的鼻内。 贼人们见这女子诡异,无人敢上前,便紧张严肃的默默观望对方救人。 老寨主稳住心神,提着大刀微微向前走一步问,「你燃的那个是什么?」 「迷藏香。」瞳姬说完,意味深长瞥一眼塌上的小七,遂闪身不见。 迟笺跟小白已被关在石牢里两天,期间无人送来一口吃食,甚至连水都捨不得施捨。 小白饿到发飘,倚在满是潮气的洞壁上,气若游丝道:「和尚,我们快饿死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觊觎上我家小七了。」 迟笺端立着,脸色欠佳,垂睫不语。 「你整日煮薏米莲心粥给小七吃,我见小七吃相兇残,和尚你厨艺不错么。」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发泄着近日来内心积压已久的愤懑。 迟笺保持不语。 小白鼓励对方,「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接近小七打得什么主意,你一出家人,真的动了凡心打算还俗然后抢走我的小七。」 迟笺望着洞门沉重石锁,轻声说:「贫僧要将小七带走。」 小白立刻挺直腰板,拔尖嗓门喊起来:「小七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连头髮都没有你知道么?」 …… 此时,锁门石链突兀滑动,小山贼打开石牢铁门,最后面的小七端着食盒走进来。 小白立刻冲过去攥紧她的手,「小七,你还未看上那一脸横肉的沧桑贼头子吧,我听闻那贼头的儿子年龄比你还大,你不想比你年长的大哥叫你一声后娘吧。」 小七扒拉开他,放下食盒,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对方一眼。 迟笺上前一步道:「七姑娘面色尚佳,应未曾受什么苦楚。」 小七浅笑,「没有,谢大师挂怀。」俯身掀开食盒,里头是几碟荤素搭配的菜餚,几个馒头。 她转眸望向小白,「你平日里最爱吃包子,可惜今日厨子只蒸了些馒头,你将就吃吧。」言罢,提裙走出牢门,一直贴身监视的贼属也贼眉鼠眼地跟了出去。 行至牢门口,小七停步,转身望向迟笺,「大师的心意,如今我懂了。」这才离去。 迟笺身子略僵,眸底一深,静静望着消失不见的那道身影。 小白一把揪起僧袍的领子,「你揣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心思,你们在说什么暗语我怎么听不懂。」 「阿弥陀佛。」 「阿你娘的陀佛,我媳妇都要被你拐跑了你还跟我念佛。」小白彻底急眼了,拎起食盒就砸过去。 小白砸人的功夫不简单,没一片菜叶子油星子沾到僧袍上,反而几碟荤素搭配的菜餚全拐着弯得泼到守门的小贼身上。 两位小贼见心智失控的小白砸无可砸,又从地上捡起馒头朝和尚扔过去,他们懒得劝架便嘴里骂着娘抖着满身的菜叶子油点子去换衣物。 看门小贼一走,小白神智立马恢復正常,将馒头里掰出来的钥匙迅速插~入石锁,拽着迟笺跑出去,「小七晓得我最不爱吃的就是包子,我一下子就听出馒头里有真意……你这秃子见识到我和小七是怎样的心有灵犀了吧。」 好在牢洞外无人把守,两人见不远处老寨主的院子里飘出缕缕炊烟,山风掠过,夹杂着烤肉的香气,远远近近的树木上亦披着红绸,喜气洋洋。 小白一猜,老寨主是要逼婚了,他撸起袖子便要杀进老窝里头抢亲。迟笺拦住,劝阻着,此去以卵击石,应先去报官待搬救兵再来抢人方为妥当。 小白从地上捡起个生了锈的砍刀,「等你报了官等到救兵再来救人,恐怕小七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迟笺未能阻止一腔热血的小白,又不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白白去送死,只好伙同对方一起去抢亲,结果可想而知,两人于老寨主的婚堂前被小贼们层层围了。 堂内,小七不肯配合老寨主拜堂,山贼的儿子很孝顺,提倡省去拜堂这一项直接入洞房。 老寨主也就彻底不要脸打算直接硬强,小七趁着老头耍流氓时,抓准时机一把凛刀插~进老贼心口,老贼当场毙命。 老贼的孝顺的儿子闻得异声而入,见了老爹惨死,打算将新娘子活葬。 堂外,被围困的两人见身着喜袍满手鲜血的小七被压着走来,瞬间,两人斗志飙升,连不会打架的小白也能一脚踹倒三,两人合力打出包围圈,趁机拽走小七。 小寨主指挥着众山贼围追堵截。几个山头转下来,三人终是被贼人逼上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众贼将手中刀剑戟叉齐齐对准悬崖边上的三人。千钧一髮之际,小七向前一步,对小寨主道:「放了他们二人,我可让老寨主復活。」
第228页 死而復生,小寨主自然不信,但有属下在他耳边报备前不久他们还见着个来去无踪能耐异常的红衣女给小七治伤,或许小七真有办法令老寨主復活。小寨主抱着微薄的希望同意了。 反正对方已被包围,老寨主能否復活,他们三人都必死,不如让她一试,看她一个小姑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老寨主的尸体被抬到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小七围着尸身洒了一圈褐色花粉,又命人抱来一堆干枯艾草铺在花粉之上,点燃草叶,空中便散出层层奇香。 当小寨主反应过来时,晚了,眼看着吸入香气的手下们一个个倒地,他拼劲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三股叉刺向小七,迟笺见势,敛了佛珠便冲过去,中途却被一团急速飙来的白影撞到一边。 扑哧一声,钝器入骨肉的闷响。 小寨主见刺杀成功,亦撑不住了,訇然倒地。 小白低头瞅了瞅自后背穿透而过的三股叉,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单膝跪在地上,虽然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却仍将小七护在胸前,他笑着说:「我……我比他快一步,真……真好。 山风吹淡悬崖边的血腥味,小七跪在血泊里紧紧抱住小白的尸身。 迟笺默念一段梵文,将手中佛珠抛向沉沉雾霭,悬崖之上蓦地燃起一道火墙。他走进血泊,朝小七伸出一只手,「七姑娘,跟贫僧走吧,穿过这团火焰,这些痛苦将会消失。」 小七抬眼,眼泪无声滑落,「我应该叫你迟笺大师还是小崖弟弟?再我撞破头后,有位红衣女来救我,并为我燃了一味香,她说那香唤作迷藏香。」 「你……都知道了。」 小七眼神迷濛,「我不知阎小鱼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她跟我不一样,她一生执着无望最后被心爱的人一把火烧成灰,而我很幸福。」她把脸颊紧紧贴在小白的脸颊上,「我有一个一直很爱我的小白。」 「你既闻了迷藏香便应该清楚此界乃是你的情丝所化,你乃阎小鱼情丝内生出的魂魄,实则你便是阎小鱼,跟贫僧走,贫僧带你离开此虚幻世界。」 小七摇摇头,「这个世界或许是虚幻的,可我却感觉是真实的,这个世界里,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低头是云雾飘渺的悬崖,抬眼,金色夕阳将古树奇石映得通透温淡,小七眼底心上蔓延层层笑意,「你看这么好的天,这么好的景,这么好的小白,我怎么捨得离开。」 言罢,抱着小白纵身跳入万丈悬崖。 迟笺僵僵立在崖顶,金色霞光与空中燃烧的烈火渐渐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似要被融化,蓦地他被一道凭空乍现的旋涡卷了进去。 落地后,是悬空谷口静谧幽暗的小木屋,空的床,空的桌,空的屋,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浮在半空中的那条情丝越发浅淡,最后难觅踪迹。 小七消失了,属于小七的世界也消失了,情丝也随之消耗殆尽。 他终是没将她带回来,此行,徒添一段悲悽情缘。 第101章 【23】 秋暮从凉亭返回寮房, 一路都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毕竟答应了浅姑尽力救一救她已逝的姐妹。 阎小鱼确实已经死了, 红莲化业火不是喷着玩的,甚至阎小鱼仅剩的那条情丝也随着小七的死去而消逝, 按理说, 阎小鱼彻底救不回来了。 可偏偏幽冥当铺又冒出来横插一槓子。 当时, 迟笺于小木屋内望着阎小鱼的情丝缓缓消散后, 天啻君携着小菩提现身。 秋暮印象中,这是天啻君第一次上门找生意。 天啻君给出的诱惑很大,一小瓷瓶鲜血——阎小鱼生前的血液。 他负手望着有些失魂的迟笺, 解释着, 「多年前本君恰好游玩到新安城, 突见一道灵光自西天降落, 本着好奇心去瞧了瞧, 原是被贬下界的一条鲤鱼精灵投胎了一户人家,我见那娃娃生得可爱, 便偷偷取了她一些脐带血保留下来, 如今算是用得上了。」顿了会,眼底含笑提醒道:「大师应记得小鱼从何而来吧。」 迟笺想起数百年前于西天梵境之地画得那副《红叶锦鲤图》, 心中一动,望着对方手中的小瓷瓶道:「你是说……」 「没错。」天啻君从小菩提手中接过小瓷瓶后不急不缓地塞到迟笺手里,「既然小鱼乃你笔下之灵, 如今你以血代墨, 何不重新再画一只。」 「……重画一只?那岂是小鱼, 即便得幸化灵也不过是另一只灵物罢了。」迟笺眸中一片黯然。 天啻君摇摇头,「本君并非要你重画一条鲤鱼,而是重画一条情丝。以情入笔,以血代墨,只要足够虔诚,情丝方活,那情丝里融着你们彼此的记忆,和着阎小鱼的血,谁说不是阎小鱼情丝的再现,若再得情丝,阎小鱼重生有何难。」 小木屋内,迟笺铺开纸笔,重新勾勒一条血色情丝,最后一笔落成,艷红的情丝竟慢慢染成金色,淡淡的金光像是包裹了从前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情丝从指间浮起,软软飘向半空。 天啻君见迟笺眉眼间生出的希望,速将情丝握在手中,看似施捨,实则邀请,「大师既用了我的计,必要付出一些代价,恭喜你坠魔。」 悬空寺。 主持方丈手中佛珠内映出迟笺自天啻君手中接过那道新生情丝的景象,他摇头一嘆,闭上眼睛,于蒲团之上圆寂归天。
第229页 众僧将其焚化,未得舍利,火光灭尽后,一颗佛珠现于众人眼前,微风一扫,散为灰烬。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头一次见死后化佛珠的高僧。 当然天啻君不会做陪本的买卖,吩咐小菩提每隔七日从迟笺手中拿到一定数量的阴尸之气。 其实幽冥当铺身处冥界忘川河之上,最不缺的就是阴气,可阴气若从口中吐出来就不一般了,他要的便是迟笺体内生出的活阴之气,顺便逼迟笺坠魔。 迟笺不忍从活尸妖魔身上汲取阴尸之气,只好夜夜扒拉坟头汲取死尸身上之阴气。 饶是死尸,被吸走阴尸之气亦会受到影响,阴阳之气被搅乱,变为活干尸。 月黑风高夜,迟笺现身各处荒郊坟地,每次吸食阴尸之气后,眉间的乌青之色便浓郁一些,唇色便深一些,神智也就更混沌一些。 终于,眉间的乌青之气绕成枯藤,坠魔的标志。 后来,一入夜,迟笺便很难控制自己,从刚开始忍不住对着林中奔跑的勐兽下杀手到后来见到路人直想冲上去吸人血肉。 他知自己不人不鬼半佛半魔,已变成极其危险的人物,就央求迟惠师弟用玄铁锁链将自己锁在悬空寺后山谷的一个窟洞内。 所幸的是,迟笺并未全完入魔,当朝阳扯破层云洒下第一缕阳光时,他可恢復神智。 迟惠每日的日升十分打开锁链,两人同念梵音咒,召回四处游散的浊物干尸,最后赶回后山谷封印入土。 迟笺割腕滴血入布,再辅以经印固之,吩咐迟惠将驱邪的血布分发给当地一众百姓,以护百姓不被浊物所伤。 日升与日落,救赎与罪恶。 迟笺便在每个日升月落间挣扎徘徊煎熬,似望不见头的黑暗轮迴,永无止境。 悬空谷后山谷干尸破土而出的呜咽声与窟洞内锁链碰撞摩擦之声交相唿应,此乃秋暮自情丝内感受到的最后一幕。 秋暮突然想起当初老方丈将《復生经》拿给迟笺时,心中所愿定是爱徒入了情丝后能感悟出何为幻境。 庄周梦蝶,真真假假,浮生皆空,不必执着生死表象。 比如阎小鱼死了,可情丝里的小七活得安宁恬淡,倘若将小七带出来,阎小鱼是復生了,可小七相对就会消失。 阎小鱼执着着迟笺,小七执着着小白,各自活在不同世界,他们两人的世界在彼此看来是虚幻的,于自己而言却是真实的。 如小七临死前的那句话,小白陪我生,为我死,爱了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呢。 这样说来,就不能说小七乃阎小鱼身体内的一部分,一个附属品,小七姑娘短短一生一点都不比阎小鱼跌宕起伏的一生差在哪里,她活得简单,爱得深沉,至死不渝。 阎小鱼是阎小鱼,小七是小七,阎小鱼既是小七,小七亦是阎小鱼。 若悟到这一点,小七出不出情丝还有什么分别呢,阎小鱼復生又有何意义。 秋暮觉得连她这个一点修行都没有的人都懂得的道理,修为高深的迟笺大师却宁愿选择不懂,可他为何要选择不懂,是否已坠情劫?他不坠魔,已陷入心魔。 迟笺一生言行规范,从不越距一步。后来做的有违天道的事不止接受幽冥当铺的施捨汲阴入魔这一件,还有他救活了浅姑。 当初的浅姑被天雷噼得几乎形神俱灭,迟笺散尽半生道行将其救活。浅姑也问他为何如此费劲心力救她一个杀人如麻遭受天罚的妖精。 迟笺道:或许她见到你还活着会开心。 不知不觉秋暮已走到寮房,院中古未迟竟架了个火炉烤鸡,肥爷兴奋地往火炉里添柴火,一旁的白摩一脸严肃反覆念叨:你们在佛门净地烤鸡吃真的妥么? 秋暮进多了迷藏界,心情难免受影响,此时有点抑郁,乍见这么热闹接地气的一幕反而不适应,闻到肉香更是提不起一点食慾,就悄悄退了出去,沿着小路随意熘达。 半路上她掏出那面用来同当铺随时沟通的小镜子。瞳姬很快从镜子那头露出脸,红纱帷幔飘在身后,静静望着窗外的河水,像是再等着某人。 「此行当铺想要从迟笺身上讨些什么。」秋暮直接问。绝非简单坠魔,迟笺坠魔对当铺有何好处。 瞳姬一笑,「要他的命。」 镜面很快又恢復平静。 秋暮楞了一下才把小镜子塞回干坤袋。 这当铺果然从来不讲同情心啊。 有些吃里扒外愤愤不平地走了几步,水声渐近,秋暮抬头一看,哗啦啦的小溪边有个人再弯腰摸索什么。 视线有点暗,秋暮刚靠近两小步就后悔了,那个跣足在溪水里东摸西探的人正是浮楼。 那日在客栈里头逼她看他跳脱衣舞的画面歷歷在目。 秋暮屏住唿吸赶紧静悄悄地往后退。 「啊!那个小暮暮,我看见你了,别躲了,回来,来来帮我逮蝌蚪……」 秋暮欲哭无泪地磨蹭过去,那傢伙拎着个琉璃瓶子一步一步淌河上岸,枝叶间倾洒而下的月光顽皮的跳跃在他白皙的脚踝上,这傢伙美到了细节。 浮楼见秋暮呆子似得停在溪边,没胆跑的样子,这才慢腾腾的坐下穿鞋袜,「幸好是你,否则被别人看见本尊的脚那就麻烦了。」 「哦?你会有什么麻烦?」秋暮试着跟神经病沟通。
第230页 「不是我有麻烦,是对方有麻烦了。」穿好鞋袜又仔细检查上面有没有污迹褶子,「我一向守身如玉,上次我打洞庭湖里洗澡时被一只天鹅两头野猪看见了。」 「啊?那然后呢?」秋暮试探性问。 「一锅炖了。」浮楼终于鼓捣好自己,笑盈盈地拎着装满科蚪的瓶子站起来,「我曾答应过小偶,不许任何人看我的身子。」 秋暮心底一哆嗦,这么说她还不小心占了魔尊好大的便宜,「小偶,谁呀?」 不知是不是错觉,秋暮觉得一提到小偶二字,浮楼的眼神倏然间温柔得不像话,简直将漫天的轻薄月光都比下去。 对方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小偶啊,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秋暮从中摸到一线生机。魔头有心上人?那她们之间的荒唐婚约有可能就不会那么顺利了。不知小偶在哪里?要怎样才能找到对方。若到时候魔头逼着她嫁入魔界,何不把小偶请出来搞搞破坏啥的。 想想都痛快。 「突然这么安静,你是在吃醋么?」 秋暮甫一抬头,瞧见浮楼那张放大的精緻的脸,她赶紧往后退一步,「想多了吧……对了,你怎么会来悬空寺?」 浮楼晃了晃琉璃瓶子,「光顾着抓这些小东西了,居然差点忘了办正事。」 秋暮见对方一直盯着她不怀好意的笑,汗毛竖了一层,不禁问:「什么正事?」 浮楼俯身将脸凑过去,暧昧道:「绑架你啊。」 悬空寺,后山谷。 两人落在高处的一块巨石上,往下看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坑底画着用来牵制的血咒,里头挨挨挤挤着精神头十足的活干尸。 强行拉她参观干尸大军她可以忍,可对方始终攥着她的手腕,何必呢,哪怕两人隔着八百丈他若想活捉她,她也跑不了。秋暮挣扎两下,毫无作用,破罐子破摔地问:「你不会是想把我餵了活干尸吧。」 「这个想法不错,不过……」浮楼肆虐的眼光在秋暮身上游走一圈,「看你身上没几两肉,丢下去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餵不饱人家的,还是餵给迟笺吧。」 向后转七步,是半山腰的一个窟洞。 山洞里倒也宽敞,只是光秃秃一片,洞壁深处悬着一条碗口粗的银色锁链,链子紧紧扣着一个人的双手双脚。 赤红佛珠,灰色僧袍,正是入了魔的迟笺。 似乎听到异响,本是垂头安睡的迟笺勐地抬起头,他额间的枯藤盈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唇色漆黑,入魔至深。 倏然,秋暮肩上一重,被幕后黑手一把推到迟笺跟前。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后的浮楼喜气洋洋道:「迟笺大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你想吸人血我便给你带来一个,大师先凑合着用。」 秋暮的眼底映着迟笺不断放大的双瞳,对方低吼着,似再极力克制,晃得束缚他手脚的链子铮铮作响。 秋暮敏捷地向后退一步,抬手,左右手掌心对准浮楼。 噼死你噼死你噼死你…… 她心底碎碎念。 可惜,不止左掌的幽冥心火对他不起作用,就连右手掌千诀留给她的莲花盏于浮楼面前也不过是小把戏。只见那魔头接绣球似得接住她掌心喷出的幽火,一指又碾碎她挥出的莲花盏,带起的气流顺势将秋暮重新推到迟笺眼前,「乖,小暮暮,你要配合我。」 配合他让迟笺吸光她血再啃几口她的骨头?等她死结实了再让迟笺扒开她坟头对着她的尸体再吸一遍?最后光荣的加入后山谷的干尸大军? 秋暮觉得浮楼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蝌蚪称科抖,蛞抖,虾蟆子等。 第102章 【24】 眼看着对面的迟笺似乎忍到极限, 终于挣扎着锁链扑向她时,秋暮急中生智大吼道:「小鱼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没有尖牙入肉的疼痛, 秋暮先睁开一只眼, 近在咫尺的迟笺竟缓缓平静下来,他眸底的墨蓝黑气似乎轻了不少, 口中低低呜咽什么,后又望着洞壁一角,目无焦距,有些呆滞。 「你这丫头倒还聪明。」杵在一旁看戏的浮楼站出来拍了拍秋暮的头, 「你这丫头要乖乖配合我嘛, 否则怎么将千诀逼出来。」 千诀。 「你抓我来又是为了逼千诀现身?」秋暮咬牙。 「对啊。」浮楼见今日这丫头梳得髮髻有点可爱, 又拍了拍。 秋暮嫌弃的偏过头,稍微规整了有些乱的髮型,「你又打得什么主意。」 「没什么, 不过得知千诀元神有些溃散, 想趁他之危将他打死或打残。」 ……这傢伙总是这么坦白的不要脸。 「不对, 你从哪里听说千诀元神溃散的消息?」秋暮心里一紧,忙问。 浮楼不急不缓解释着:「前不久我不是给他出了道选择题么, 他选了你,我灭了整个听月楼。那自负的千诀为復生听月楼动了元神,本就伤得重还偷偷出来跟你幽会自然伤得更重了,现在他躲在无虚幻境, 我又进不去, 只好来绑你逼出他。」 千诀受伤了?很严重?秋暮在脑中反回想着上次和千诀在迟笺的迷藏界见面时对方的气色, 不是面若桃花的么,哪里像是受伤了。 秋暮还在脑中仔细回忆细节时,只听浮楼满是安慰的声调对她说:「别担心,他会来自投罗网的。」倏地又握住她的手,一闪身携到洞口,「让大师自个儿安静会,我还有别的办法。」
第231页 秋暮脚还没沾地,双臂就被一团从天而降的黏腻白丝捆紧,直接被吊到高处。 她抬头一瞅,头顶的石壁上竟然趴着个成年母牛般大小的黑蜘蛛。人头蜘蛛身,一堆带毛的爪子攀在洞壁上,嘴里吐出的蛛丝对待苍蝇蚊子似得半捆半吊着她。 可把秋暮给噁心坏了,她最厌恶脚多的东西,比如千手血观音。 再低头一瞅,低洼处的活干尸们正仰着脖子对她露出饥渴难耐的表情。 浮楼笑盈盈地走到秋暮身边,抬手稳住她悬空踢腾的小腿,「忍一忍哦,不信千诀那厮不来救你。」 秋暮占尽地利,稳妥地朝他胸口踹了一脚,「你才是厮。」 魔头还未表态,头顶的大黑蜘蛛一口白丝勒得秋暮眼冒金星。唿吸不匀眼花缭乱间似乎瞅见一条蜘蛛腿掉下来,脖颈间的窒息感瞬间消失,秋暮咳嗽着不忘低头瞅热闹,干尸大军为了争夺一条蜘蛛腿掐得狼烟滚滚。 浮楼收起指尖寒光,轻蔑地瞪一眼洞壁上趴着的黑蜘蛛,「谁许你这黑寡妇多事,本尊命你吊着她没让你勒她,魔界何时出了你这样的蠢货。」 黑寡妇刚被卸了条腿,战战兢兢趴在洞壁上,再不敢妄动。 只听浮楼捂着胸口冷不丁的又冒出一句,「再说被我媳妇踹一脚的感觉挺不错的嘛。」 ……秋暮脖子上虽没了白丝,但双手仍被捆着吊着,她不满的朝浮楼吼道:「你贼笑什么,这么仁慈倒是放了我呀。」 浮楼继续自个儿的迷之微笑,权当听不见。 脚下的干尸吃了蜘蛛腿或许长了劲儿,争先恐后跳跃而起欲将秋暮这团肥肉均匀的五花肉扒下去分着吃了。 一只弹跳力很不错的干尸拽住了秋暮的脚,被浮楼一石头子拍下去,又一只干尸方揪住秋暮的裙角也被浮楼一石头子打穿了头盖骨。 干尸们是蠢物,一点瞧不出头顶悬的五花肉看得见吃不着,一个个伸着爪子玩命的跳高。 浮楼丢石头子丢腻了,干脆将秋暮从蜘蛛丝上拽下来,并顺手将石壁上趴得忐忑的大蜘蛛一巴掌拍下去。 瞬间,蜘蛛被洼处的干尸们分食殆尽。 「长得真难看,活着真碍眼。」 秋暮忍不住重新打量浮楼。 这魔头端的什么人生价值观,长得丑就得死?! 浮楼又一脸坏主意的闪到秋暮眼前,「眼下千诀不来定是猜出我捨不得将你怎么,不过没关系,我又想到一个将他逼出来的好主意……」 秋暮只觉对方笑容越发猥琐。果然听他狗嘴里吐出句,「我们拜堂怎样?」 「啊?!」 「不乐意?那直接洞房好了,以天为盖地为炉,我看千诀是否受得住我送他的这顶绿帽子。」 连续被吓,秋暮反而淡定许多,指着洼处意犹未尽的干尸们,「不如把我直接扔下去吧。」 浮楼似乎很受伤,「我究竟哪里比千诀差,你这么不乐意。」 「你哪都不如他,就一点比他强。」秋暮白着眼说。 「哪里?」 「脸皮比他厚。」 「其实脸皮厚是一个优点,你这孩子还小,不懂得欣赏男子,我不怪你。」他又下手拆秋暮头顶那个越看越可爱的鼓鼓的发包,「这样吧,我也给你做到选择题,你是选择配合我给千诀刺激受呢还是想放血。」 她还未表态,咣当一声,地上陡然变出个超级大木桶来,「你若不肯配合我拜堂入洞房,我就将你的血放满这木桶。」 这木桶挺实用,足能容纳媚娘洗澡,秋暮打掉对方的手拯救自己的髮型,「来吧,放血吧。」 浮楼毫不怜香惜玉,幻出一把水果刀……然后秋暮瞅着手腕间的血稀里哗啦的流了满满……一盏。 不知何时大木桶已被浮楼幻作一个月光小盏。 饶是如此,秋暮也心疼,得吃多少补品才能补回来呢,这个变态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呦。 「这点血足够了,辛苦了小暮暮,我会补偿给你的。」浮楼轻浮地瞥一眼秋暮后,端着小盏进入洞内。 山谷轮廓幽暗苍凉,弯月惨澹,周身晃着几颗星子。 秋暮被独留在洞口对影成双。 远处看,秋暮像是望月的诗人,实则并非秋暮淡然,而是她被定在洞口动不了,看起来不得不淡然。 否则她早拿出**尸群追的速度,跑了。 秋暮听了会风声蛐蛐声,洞口才依稀传来脚步声。 入眼,僧衣迭迭,来人眉清目秀,额头的枯藤暗纹已经消失,浅色的唇色似乎透着一丝凉意,嘴角还挂着一颗血珠,正是百变大师—迟笺。 秋暮不禁望望当空的月亮。 朝为佛,夜为魔。 大半夜的他怎么变回来了。 浮楼慢悠悠地从洞内走出,开口就解了秋暮的疑惑,「你的血不赖,迟笺大师喝的刚刚好。」 这么说,迟笺因喝了她的血,才变回原来的样子,难不成人血有抑制魔性的作用,不对,若人管用,常年伺候迟笺的迟惠不可能不给师兄打正规渠道买点人血喝喝,那么就只剩她的血有抑制魔性作用这一点了。 只是她的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营养这么妖孽了,她怎么不知。 「九月初九将临,届时幽灵窟封印最弱,正是重生小鲤鱼最好的时机。」浮楼说完转而对着秋暮笑笑,「我家魔后的血能将大师体内的魔气镇压些许时日,大师要好生把握。」他轻轻戳了戳秋暮的鼻头,「我去魔宫给你备好补品,等你去吃哦。」
第232页 说完,消失不见。 秋暮……这厮不是绑架她好逼千诀现身么,自始至终千诀都没现身,以那魔头的个性不会就此罢手,为何莫名给她放了盏血就走了。 难道放血才是他此行目的,逼千诀现身不过是耍她玩的藉口。 岂有此理,浮楼真是无聊到极点!!!耍她耍上瘾了!!! 秋暮愤恨的转身,对着正望着洼处干尸大军的迟笺问:「九月初九幽灵窟,復活小鱼,这是什么意思?」 迟笺平声道:「悬空寺初建之年,幽灵一族为祸当地百姓,悬空寺第一任主持便将幽灵一族封印在幽灵窟之内。以后每隔百年的九月初九,正是天煞星最盛之日亦是封印最弱之时,唯有天煞星盛之日方可破了封印进得幽灵窟取走洞内冰魄救活小鱼。」 「冰魄?」 迟笺向前迈一步,低头望着呜咽不停的活尸们,「你既入了贫僧的迷藏界便知贫僧的前世今生,而这些年来,贫僧接受幽冥当铺的交易,汲阴气无数,所做不过欲復生小鱼。当初贫僧用天啻君所给的血液入画,重新画出小鱼的情丝,可那情丝及其羸弱,忽明忽暗似乎随时便可消失,其中魂魄亦零零散散,那情丝不知被天啻君动了什么手脚竟承受不住任何仙佛之气,无奈,贫僧只好以阴邪魔气渡之以保情丝不散。而窟洞的冰魄可助小鱼情丝内的魂魄稳定成型,届时只需将情丝投入待产的妇人体内,小鱼便可藉此重生。」 原来是天啻君从中作妖,迟笺心甘情愿吸食那些阴气不过为护住小鱼的情丝。若得了冰魄,他再不用入夜后跟那些死尸纠缠,阎小鱼也可安然投胎转世。 「可是,幽灵窟在哪?」 迟笺望向身后那个毫无特色的窟洞,「此处便是。」 见对方疑惑,又解惑道:「此窟洞看似平凡无奇,实则被封印所致。九月初九,天煞星起,此处会是另一番模样。」 秋暮答应了迟笺的请求,九月初九联手对抗幽灵窟。 到时,幽灵窟一旦被破开,那些个被憋疯了的幽灵们定会趁机钻出来搞些血雨腥风,而迟笺的目的在于洞内冰魄,无暇顾及数量庞大的幽灵们,秋暮想到她身边闲着两个仙法不错的大仙可以忽悠过来当免费的劳动力,有两位上仙的帮衬,幽灵造反的机会就小了许多。 临走时,秋暮忍不住问了对方一句,「大师对小鲤鱼的执念究竟是何?」 秋暮进入对方的迷藏界一趟,从始至终她都不明白迟笺对小鱼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她不明白这和尚当初为何对阎小鱼态度冰冷到毫无转圜之地,他若有心,若知心痛,怎忍心阎小鱼在山谷的小木屋枯等他九年,怎忍心看着她耗尽青春年华,看着她一颗鲜活的心于岁月中渐渐冰冷麻木。 若说他无心,为何阎小鱼死后他突然变得热忱起来,此为执念不错,可此执念中掺杂了多少情,多少悔,又或者是单纯的赎罪。 不料,迟笺回给她这么一段话。 「小鲤鱼因贫僧而生,却生生世世被贫僧所累,佛经里道,心无挂碍方可成佛,渡得更多苍生。可何为成佛,负了一人而渡得多人这并非贫僧心中之佛。做不了自己心中的佛又如何成为天下人之佛。」 「贫僧日日礼佛,虔如磐石不可撼,终在情字一事上纠缠成灾。」 「渡得了众生却渡不得他,阿弥陀佛,如今听来字字锥心。」 秋暮听罢,有些理解却又不大理解。 和尚这样说,明显动了情,可他何时动了情?动了情就跟没动情一个样,她只暗暗嘆一声,和尚的感情,真不好懂。 事到如今,故事已走向尾声,幽冥当铺要的不止是迟笺坠魔,是他的命,也可以说是要妙禅子的魂魄。 迟笺一旦復活了阎小鱼,他自己的命便要交代到幽冥当铺。 虽然她不知道当铺究竟要用何种方法了结迟笺的命,但迟笺跑不了是没错的。 因当铺从未失手过。即便是瞳姬不行还有背后神秘诡异且强大到另仙佛联手都催毁不掉的主人。 否则幽冥当铺不会横行六界万万年之久。 但秋暮心里隐隐藏着一线生机。 此生机有理可推。迟笺大师是谁,乃佛祖坐下爱徒妙禅子转世。难道佛祖真忍心看着爱徒的魂魄被当铺收走。 若说出去,佛祖的脸上是不是有点挂不住,老人家坐下的那些个菩萨罗汉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打算改行。 倘若佛祖要脸的话,或许迟笺的故事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103章 【25】 九月九, 小风飕飕, 星子渺渺。天幕挂着一大片褐紫色的云层,让人参不出是吉是凶。 秋暮如愿撺掇了古未迟跟白摩前来幽灵窟长长见识, 肥爷也乐颠颠的过来拖后腿。 日前平平无奇的洞穴今日金光灿灿,洞壁间满是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 迟笺早一步到了窟洞, 一行人进来时依旧站在洞内默念晦涩难懂的古经文。字符从他口中溢出连成个卐字,最后一段梵文吟毕, 手中佛珠向洞壁某处一抛。 剎那间,洞壁破开一卷黑色旋涡,他对赶来相助的三人行个佛礼后迈了进去。 肥爷缩在秋暮的肩膀上提意见, 「老大我们要不要拿个亮点的火把进去啊,里面看起来黑得淫邪, 深不可测啊。」
第233页 秋暮踢了一脚还在旁边拿着桃花扇瞎摇晃的古未迟,「最近你教它读书来着?」 古未迟一脸自豪,「你说的是肥货啊,正是。」言罢嗖得一声钻进阴气森森的旋涡, 连个虚影也望不见。 肥爷抢过白摩刚点燃的火把跟着迅速扑进旋涡,「吃货等等我。」 肥爷, 肥货,迟货, 吃货。 秋暮咂摸这两绰号肯定是两人互掐时互起的, 生动而形象。她望着手中空空的白摩, 「不对呀, 平日不是你跟肥爷关系最好嘛, 这才几天,肥爷就叛变了。」 白摩刚正不阿道:「只因这几日我屡次阻止肥爷吃鸡,毕竟佛门境地,当自重些。」 秋暮安慰白摩,「肥爷就是个小性子,爱计较爱生气不过也好哄,过几天你请它吃顿鸡它自然又会回你的怀抱了。」 秋暮心道,才不放心肥爷整天跟古未迟混呢,还是经常跟在白摩身边靠谱些。 此行,如计划行事。白摩守在窟洞内封印旋涡口,力争做到将旋涡里逃出的幽灵再原路打回去,实在打不回去,就地正法。 秋暮自然要进窟洞探究竟,她刚进入旋涡就发现肥爷带的那支火把毫无用武之地。 打外面看,旋涡口黑洞洞阴森森,实则里头亮堂的过分。九曲十八弯的洞穴里挨挨挤挤着瞪着绿油油大眼睛的怪物。 那眼睛亮的堪比夜明珠。 尖尖的耳朵,尖尖的牙,矮矮的鼻子,小短腿,这群幽灵身覆斗篷似得翅膀飘忽来飘忽去,一会化作一缕黑烟,一会又现身出来,使劲瞪着能当照明用的大眼珠子。 洞穴内趴的站的飞的,密密麻麻,许是幽灵一族许久没搞计划生育了,明显地盘不够用了,这次幽灵窟封印被破显然给了幽灵出去找房的好机会。 众幽灵倒未攻击她,见到洞壁上被迟笺破开的那一角封印散出的微薄亮光,一窝蜂地飞过去。 秋暮往洞穴深处走几步,忍不住回头望望,看情形守在外面的白摩很卖力,飞出去的幽灵们皆被嘴歪眼斜打了回来。 秋暮继续避开凌空扑腾的幽灵们往深处走,迟笺早就不见身影,古未迟却在不远处跟一大帮子幽灵亲密接触。 肥爷也举着火把专心致志烘烤着靠近它的幽灵。 幽灵们见火光便逃开,奈何肥爷穷追不捨,就追着一只最小的幽灵残害。 秋暮擦汗,火把还可以这样用。 她走近摇着扇子手舞足蹈的古未迟,「你在干嘛?」 古未迟右手一扇,一堆幽灵被扇的没影了,他望了一眼秋暮,满脸的诧异,「咦?为什么这群小怪物们不咬你?」 肥爷也抱着火把来回晃悠,「是啊老大,方才好几只幽灵咬我屁股,吃货的屁股也被咬了好几口,它们怎么不咬你的屁股。」 秋暮原地观察发现并非幽灵喜欢咬人的屁股,而是只有屁股那处最疏于保护,所以幽灵们冲着对方疏于防范的屁股咬得很黄很暴力。 但这些幽灵丝毫没有攻击秋暮的意思,甚至连瞅都不愿意瞅她一眼的那种态度,除了採取车轮战术攻击古未迟,再避开肥爷的火把,然后就是朝着封印口的那个旋涡冲去,这洞内热热闹闹,秋暮好像被孤立了,有点难为情。 古未迟因妒生恨,抢白秋暮,「不公平啊,上次咱们在嗜蝶谷那群扑棱蛾子可是对咱们一视同仁啊,怎么现在这群小幽灵对你爱答不理呢?哦,一定是你人缘差的缘故。」 古未迟被数量众多的幽灵持续骚扰,秋暮本想上前帮个忙,见到对方的态度后,双手一背,器宇轩昂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你人缘好,继续跟小幽灵们玩吧。 肥爷识时务,见老大身边安全,火把一丢,身子一蜷,滚到秋暮脚边又快速爬到她肩膀上沖后头的古未迟招手,「加油哦吃货,有缘再见。」 「叛徒……没人性……」古未迟一阵咆哮。 洞内有洞,别有洞天,秋暮有点不知道该往哪个洞穴里钻好。 钻洞钻得他险些变异成地鼠,终于在第七回 迷路后摸到一条正确的路,沿路走下去,寻到迟笺。 他端立在一处冰洞里,素色僧袍渗出斑斑血迹,俊朗的脸上也挂着彩,显然刚被那群幽灵「热情招待」过。眼下,他手中捧着一团散着寒气的翠绿色晶体,想必就是他要寻的冰魄。 当两人一兽返回时,古未迟还在原地跟幽灵们频繁互动,应该是累了,这会摇扇子不挑姿势了,动作大开大阖,活像跳大绳的。 古未迟见秋暮闲庭信步朝他走来,更来气了,「劳资手腕摇的抽筋了,你们才来。」 出了封印旋涡,守在窟洞内的白摩也好不到哪去,正跟逃出来的几小队幽灵打得热闹,那把不轻易亮出来的石头剑再空中划出几道花样招式来,地上落着一大层幽灵尸体。 支援一到,很快几人联合灭了窟洞内所有的幽灵。 唯有一只破了半面翅膀的残疾幽灵被肥爷追急了飞出窟洞。 古未迟公报私仇怒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幽灵看着娇小实则兇悍得很,专啃人骨肉,你放出去的那个虽然是个残废,但保不准出去祸害无辜之人,你这胖子就知道吃吃吃,胖到连个残废都逮不到,以后还吃不。」 古未迟骂个没完没了,白摩垂着眉眼站出来,「已经放出去了一些。」
第234页 「……多少只啊?」古未迟眼皮跳跳地问。 「不多。」白摩稍稍停顿了下,「也就几千只吧。」 …… 白摩大仙,你什么时候也会讲冷笑话了。 探险小分队里,还是迟笺最办正事,消灭了窟洞内的幽灵后又默念梵经,洞壁上破开的口子也被他重新封印好,不消片刻,窟洞内的金色咒文消失,又恢復成之前那般朴素的模样。 果然,出了山洞,一行人瞧见成功逃逸的幽灵们在山谷丛林间撒欢地游蹿,咬得满山虎啸狼嚎,惨叫连连。 肥爷支着小爪子感嘆:看看把它们憋的。 逃出的幽灵数量确实不少,一时之间不能将它们捉住灭尽,未免幽灵祸害附近百姓,两仙跟迟笺联手为整个悬空山谷罩上一层结界,暂将幽灵大面积囚困。 冰魄喜湿寒阴仄之地,若沾染到阳光可化为顽石,再无其他作用。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拿冰魄復生阎小鱼。 下行的山路上,古未迟鄙夷白摩的法术越发退步,连小幽灵都看不住。 白摩道出真相,原是他兢兢业业守着窟洞内的封印口,不想魔界派出几个兵将前来捣乱,这才让幽灵们有机可乘飞出洞去。 魔界。秋暮沉思,前脚魔头刚走,这会魔界又来了捣乱的兵将,她们当铺坑蒙拐骗的做生意,浮楼为何总来横插一槓子。 「魔界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过来凑热闹。」秋暮问。 古未迟愤恨的抢答,「自然是见不得人好,哪里有火它们就赶来火上浇油。」 —— 悬空寺,四空门。 迟笺入禅房后从一盏莲花灯内取出一条情丝,再将冰魄投入其内。须臾,忽明忽暗的情丝变得金光灿灿熠熠生辉。 他唇角荡漾出一抹笑,大家晓得,情丝内的魂魄终于稳固成型。 悬空谷三里处。 环翠葱茏的参天古树间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山宅,一圈荆棘围成护院栅栏门,院内种着几畦药材,这是一户以採药种药为生的平凡人家,虽不富庶,却朴实简单。 几人守在院子里盼着等着,迟笺已将情丝投入屋内待产的孕妇腹中。 眼下,阎小鱼要生了。不,是要重生了。 就连浅姑也冒着被仙人重新打回白虫子的风险亲自来见证奇蹟。 婴儿落地的哭泣透过窗棂传出来,众人的心终于踏实了。 面相憨实的男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沖一直静静站在院角念经的迟笺跪地道:「爱妻难产,多谢大师将真气渡给爱妻这才保得母女平安,我无以为报,请受我三拜。」 迟笺扶对方起来。 男子擦擦眼泪,「这娃娃还没名字,我读书少,识不得几个字,劳烦大师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迟笺抱过婴儿静静看着。 秋暮也兴奋地凑过去。 这女婴并非如她想像般因被阴邪之气滋养过定是长得黑不熘秋张牙舞爪惨不忍睹……相反,这女婴粉雕玉琢煞是惹人怜爱,睫毛长长的,嘟嘟的小嘴边挂着一滩晶亮的口水,眉心处有个玲珑小巧的鱼形胎记。 迟笺露出极浅的一个微笑,「鱼七。」 小鱼,小七,鱼七。 或许,迟笺希望这孩子如情丝里的小七那般活得安逸幸福吧。 男子连连点头,反覆念着鱼七二字,很满意的样子。 迟笺抚摸过婴儿的脸颊,指腹轻轻滑过她眉心的鱼形胎记,滑过她肉嘟嘟的小嘴巴,小傢伙竟张嘴含~住他的手指头。 这一含,含了大半天,只要迟笺的手指稍稍往外~抽,小傢伙便哇哇大哭,声音异常振奋洪亮。 迟笺只得抱着婴儿任由她叼着他的手指头啃得香甜。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面带微笑,唯有肥爷不乐意,抱着大尾巴熘达墙角,它也想抱抱小娃娃,没人同意。 小鱼七黏了迟笺整整一天,只让迟笺抱,一放下便嗷嗷大哭,连她亲娘都很无奈。 迟笺脸上挂着化不开的温柔笑意,直暖人心窝。 古未迟一脸陶醉的小声嘀咕,「倘若迟笺还俗在此地办个学堂教书,安安静静等着小鱼七长大,养成神马的也很有爱哦。」 白摩将人一把拽出去。 黄昏十分,荆棘院外的古木上飞来几只乌鸦,哌哌叫得恨不得让人当场拔了毛。 像是应景一样,古未迟跟白摩黑着脸来敲门。 当大家赶到离得最近的悬空县时,活尸大军正挨家挨户搜罗活人。 此时的活尸跟以前叨扰百姓的那些活尸不同,眼睛冒着绿油油的邪光,耳朵尖尖竖着,浑身散出黑黝黝的浊气,竟是幽灵附身到干尸身上前来袭击城镇。 幽灵喜噬人骨肉,身形虽小,邪气沖天,目前又附身到活尸体内,威力大增,那些悬在门窗上的染血布条形同虚设失去作用。 「悬空谷的结界是你们三人联手撑出的,应是坚不可摧,就算幽灵附身到干尸身上也不应该这么快被冲破啊。」秋暮不解问道。 白摩:「我们赶去的时候晚了一步,有人破了封印,从对方留下的气息分辨,应是魔界长老亲自出动。」 果然如古未迟所言,那魔界,哪里有火,它们就赶来火上浇油。又一想,连一向不轻易露面的魔界长老都出来了,魔界肯定有阴谋可行,屡次纠缠迟笺,究竟为何,她一时想不出。
第235页 悬空县已成修罗地狱。被幽灵活尸咬伤的百姓已变得神志不清,摇头晃脑开始寻人便啃,哪怕寻不到活人,见到街角乱跑的野狗也要扑上去发泄几口。整个小城,沸腾叫嚣之下蕴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就连之前为秋暮一行开方便之门的茶掌柜也被咬了,正翻着白眼无头苍蝇一样乱吼乱撞。 古未迟白摩施法为半人半尸的百姓疗伤去毒,奈何活尸咬人的速度比两位仙人救人的速度快了不止多少倍。 笺迟敛眉持珠,望着眼前地狱般的小城,静默片刻后转身没入前方薄雾里。 不久之后,街头巷尾宅院寝屋里正发了疯咬人的活尸突然纷纷倒地,眼睛里的绿光亦随之瞬间消失,尖耳萎缩下去,身上散发的乌黑浊气亦渐次消散。众人抬眼,整个天空倏地亮如白昼。 尤其悬空寺后山谷方向金光大盛,经文佛印笼罩着大半夜空,肆意游蹿的漫天黑气皆被吸入金光佛印之中。 听得百姓惊奇叫喊着:是封印幽灵的金身佛咒,听老人家说数千年前悬空寺的主持方丈便用此咒封印幽灵一族,如今不知是哪位高僧又救得他们性命。 「金身佛咒……」古未迟的脸一瞬间垮下来。 一行人赶至悬空寺后山谷时,迟笺打坐于乱石之间,口中溢出的经文不断汇集到半空,形成更为坚固的金光佛印。他一身僧袍上挂满了幽灵,正啃食着他的骨肉。 乱石下的血融成小溪,秋暮看不下去,打算冲上去将那些挂他身上的小畜生们烧干净,却被白摩拦住。 「佛家的金身佛咒最忌中途被打断,此佛咒极其强大,需施法之人以身魂献之,一但开始便无收回的道理。」 以身魂献之!佛家用词讲究,实则「献」同「祭」没什么区别。 秋暮楞在原地,看来无需幽冥当铺出手了。迟笺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可是他真的捨得方出生不久的小鱼七么。 山林狂风唿啸,捲起地上的枯枝,幽灵忽闪着翅膀乱撞,杂乱的声音中响起婴儿愈发清晰的哭喊声。 乱石林木一角,浅姑抱着鱼七走来,「这孩子自迟笺大师离开后一直哭闹不止,大家实在没办法才拜託我将她带来。」 迟笺听到狂风捲来的婴儿哭声,眉间皱了下,很快恢復平静,嘴里溢出的经文从未停歇,借着黯淡月光,似乎能看见他眼角垂落了一片水渍。 古未迟站在一堆枯枝旁,望着漫天的金印,喃喃着,「金身佛咒……」有气无力的模样。 半柱香后。 整片山林恢復了平静。风止,幽灵亦全数散成灰。乱石间,迟笺身上的僧袍被咬得破烂不堪,僧袍下,血肉白骨依稀可见。 古未迟终于僵硬地走上前,俯身问奄奄一息的迟笺,「你这是何必,非要用这种方式解决么?」 「阿弥陀佛,一日为佛,终生不弃苍生。」他从袖口处掏出一把雕着凤凰头的木梳子,抬手伸向秋暮。 「如今,只剩此物了,劳烦秋暮施主将此梳交予她。」 秋暮上前接过木梳,浅姑也抱着婴儿靠过来。 迟笺哑声道:「别过来,我如今的模样怕吓到她。」 浅姑停步,可她怀中的婴儿啼哭得更厉害了。 迟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一眼襁褓中的婴儿,眸光温润清浅。 而后,他化作碎裂的佛经,融入山川大地。 七日后。 古未迟白摩终于将悬空县以及周边城镇被咬伤的患者全数医治好,那些干尸体内的阴邪之气亦全数化尽,重新入土。 离开悬空县时,是个好天气。朦胧的月牙映在深青色天幕上,像是挂在天空中的一副巨大水墨画。 百姓们纷纷于月下小聚,街头巷角也开始出现摆夜市的小摊,挑着糖人的小贩沿街叫卖,临街的烟囱里冒着晚起的炊烟,地上也是一副人间烟火图。 穿过渐渐繁华起来的街市,青石小路尽头,浅姑抱着个婴儿候在那里。 「我来给姑娘还有两位仙人送行。」她抱着孩子躬身行礼。 墙角的苔藓沾染着湿气,秋暮吸吸鼻子,微凉。 迟笺用坠魔回应了小鲤鱼的情,用金身佛咒净了一颗菩提心。 将那柄雕着凤凰头的木梳子放到襁褓里,「这孩子终于不哭了。」秋暮说,除了这句她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浅姑一声轻嘆,「自从迟笺大师走了后,鱼七一直啼哭,断断续续哭了七日,大夫说这孩子哭坏了嗓子,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发出声音了。」 长路融入幽幽夜色,秋暮一行继续向前,其间她回头再望一眼仍静静站在青石路角的浅姑,不知她怀中的小鱼七醒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第四卷 完结。 第104章 【26】 八月, 桂花开得刚刚好。 他将踏着晨露採摘的桂花花瓣小心地放入小瓷盆里,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期待。 近些日子, 小鱼一直发愁自己的头髮长得稀少, 他记得打娘亲那听到若採摘初晨新放的桂花花瓣洗头可另头髮浓密的偏方。于是整个八月,他不忘早起採撷第一重初绽的桂花, 风雨无阻。 「小公子,天还没亮又去採摘桂花啊。」侍郎府第二个起床的管事正打着哈欠见小公子举着带弯钩的长杆打院外归来,忙走过去躬身请安。
第236页 「嘘。」他做个噤声手势,抬眼望了望右厢房紧闭的雕花木门, 轻声道:「莫要吵醒了小鱼姐姐, 昨晚她感嘆自己老了, 我哄了她两个时辰才睡着。」 管事忍俊不禁,十岁的黄毛丫头嫌弃自己老了,且叫七岁的鲜肉糰子给哄睡着了, 叫他这个不惑之年的大伯情何以堪。 管事俯身替小公子擦了擦被露水沾湿的小绿袍子, 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小姐将小公子带回府,真乃小姐前世修来的福气。」 他涩涩一笑, 挂着一袋子桂花进屋,轻手轻脚靠近床榻,替熟睡的阎小鱼掩好衾被,稚嫩的童音幽幽响起, 「就算你是秃子, 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入秋, 百叶凋零,悬空寺内因生有大片松柏仍处处绿意茏葱。晚修结束后夜已深,回禅房的路上无意瞥见两只胖松鼠抱着刚采的松果匆忙归巢。 他拾起地上一枚被松鼠遗落的松果,眼睛有些湿,喃喃道:「小鱼,五年不见了,你是否还整日吵吵要吃松果?」尤其新摘的松果她最喜爱,一颗一颗将果仁剔出来,攒一堆才捨得吃。 回答他的是一缕微凉的山风。 自那后,他每日在悬空谷拾一包松果再回禅房休息,日復一日,松果如小山般堆满了禅房的八仙桌。 同门的小沙弥问,拾这么多松果做什么。 他说日日拾些松果,便不再那么想念她了。 小沙弥一本正经合起双手,「阿弥陀佛,如师父所言,师兄既入了空门,那些凡尘之事便该放下了。」 睁着眼睛,一夜无眠。翌日,小山似得的松果被他一把火焚了,火光照亮他澄澈的大眼睛,眼泪划过嘴角,涩涩的。 星月又轮迴了数载,岁末,大寒,一股强冷寒流席捲悬空谷,寺内和尚大多感染了风寒,他尤其厉害,高烧了数日才退去。 大病初癒的他向方丈请愿,欲下山去数百里之外的侍郎府探望一番。 方丈转着手中佛珠,垂眼片刻后方回他,侍郎府一切安好,他只管再此好生修行便罢。 他由此一愿,只因高烧期间梦见长大的小鱼陷入一片火海,他眼睁睁看着火焰将她吞噬,他站在火海之外一动也不能动。噩梦初醒,急切盼望见她一面,确认她是否安好。 听方丈师父报了平安,他也就安心了。抬头望着高处的浮云,云朵之上似乎浮出她的笑脸,眉眼弯弯,清澈无暇。 伸手去触,顷刻消失了,云还是那朵云。 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捻着佛珠去了佛堂。 第一缕山风拂过山谷,冰雪渐融,大地回春。悬空寺二十里外有狼妖作祟,方丈师父携他前去服妖,中途落脚荒郊野店,吃茶间无意瞥见门外有一位姑娘匆忙行过。 他只觉对方的眉眼有些熟稔,小鱼应该也是这般年纪这般高了。他快步走出店门,姑娘早已不见了踪迹。 春情褪尽,夏意渐浓,命运终让他们相遇。 多年未见,她竟被一只蚕妖挟持出现在悬空寺佛堂前。 她缩在蚕茧里迷迷煳煳的样子,竟一眼认出他,他亦没想到她还记着儿时的誓言。 他却是应她待她长髮及腰便娶她为妻,可他已伴青灯古佛多年,潜心修佛颇有感悟,红尘凡事渐抛身后,她的出现扰他心扉。 她幽闭禅房豢抄佛经,他曾去偷偷看过她。 他听她对方丈道:我对涯弟弟的心不生不灭,我对涯弟弟的爱不垢不净,我对涯弟弟的情不增不减。 他只觉,她对佛语有一种别样的感悟,佛经入口,润一圈情怀衷肠,说出的话是那么动听,有一种梵音击心不可比拟的悸动和丝丝的甜。 他唤她施主,刻意疏远,实则是说给自己听。 他知心已动摇,那张烂如夏花的笑靥触手可及,髮丝间的缕缕桂花香如儿时那般温甜,曾惦在心头那么久的人就站在眼前,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 他的那句阿弥陀佛下藏着一颗萌动的春心。 见她执着如斯,他心疼不已,陷入两难。 枯坐佛堂三日,欲求得结果。继续修佛,亦或是圆了儿时的誓言。爱一人,还是爱天下。一人与天下又有何分别…… 佛祖金身像下,他第一次占卜。姻缘签抽了三次,三次下下籤。他不惜摆出佛签阵窥探天机,测出个死劫。 他乃她的死劫,一旦纠缠,离恨成灰。 若破此劫,只一个断字。 腊月皓雪纷扬不休,山谷口的溪水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她在谷口搭建的小木屋亦渡上一层浅浅晶霜。白日里路过,见她在冰凉的溪水中浆洗衣物,採办寺内药材时,他特意添了一味冻疮膏并悄悄放入浅姑稍去的衣物内。 小木屋门口悬了一盏莲花灯,入夜后,他从四空门可遥遥望见那一点红。他看了数年,那一点朦胧红像是烫在他心头的一颗硃砂痣。 山风大的时候会吹灭那丛烛光,他便悄悄下山往莲花灯里添些灯油,时日见长,莲花灯偶尔破些细小的口子,他便暗暗将灯笼带回四空门细细修补好再默默挂回去。 那年春天持续湿热,附近山民百姓纷纷染上红疹。他从谷口经过,好几日未见她出门,连挂在院中晾晒的衣物也未曾收进屋去。 两位不停咳嗽的小僧路过,对他行了佛礼后又渐渐远去。他瞬感不妙遂推开那道木门。
第237页 简单的木板床上,她烧得迷迷煳煳,嗓子已咳得嘶哑,面颊颈间覆着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他滴血入药一口一口餵给昏迷的她。 翌日清晨,他状似无意到谷口走了趟,见她正在院中给菜地浇水,看样子已痊癒,这才返回寺内。 年復一年,又一个深秋,四空门外刮过一阵阴风,他坐在禅房诵经,手中佛珠一闪,心头一窒。 闪身到了谷口,小木屋外悬的莲花灯已熄灭,他勐地推开房门,果真见到一头蛇精正张着血盆大嘴欲将熟睡的她吞入腹中。 手中弹出的金光另蛇精吃痛一叫,惊醒梦中人。 她缩在床角望着裹着一身清寒的他将人头蛇身的蛇精打回原形,他靠近木床,她一头扑到他怀中,并未说什么只低低抽噎。 他任由她抱着,感觉怀中的人抖得厉害,轻轻摩挲了下她头顶的髮丝,「莫怕,日后这蛇精不会再来了,我会一直保护你。」 她使劲抱紧他,点点头。 他扶她躺下,抚了下她微凉的脸颊,手掌自她眼前一挥,她又沉沉睡去。 起身清理了房间,抹去打斗的痕迹。 「明日醒来,只当这是个梦罢。」 旧年时光,弹指一挥。她终于彻底寒了心打算离开。 望着她清癯单薄的背影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山去,那一刻他竟有些感激命运。 虽是将她青春耗尽,终归扭转了她命中的死劫。只要她活着,哪怕此生不復相见,他亦满足。 她留下的菜园里的蔬菜又丰收了,他命小僧们将一众瓜果抬回寺庙,而后独自进了屋。仔细打扫着床铺陈设,盯着他用过的铜镜,想着,两年了,回了侍郎府的她应该过的很好吧,没有什么比呆在他身边更坏的了。 命运总擅长捉弄人。 他并未想过再同她重逢,一道捉妖圣旨再一次将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原来阎府遭变,只剩她孤零零一人,过得很不好。 他在阎府清理她儿时住过的房间,从地上拾起一只雕着凤凰头的木梳子。木齿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且挂了几缕蛛丝,她将它丢弃了。 他细细擦净木梳,重新搁入怀中。 聪慧如他,早便猜到城中妖祟是何人,却迟迟未曾下手,甚至关键时刻散尽半生道行救下浅姑。 他道:「贫僧倾尽毕生所有也要护她平安,若有一天贫僧再不能护她,愿你好生照拂她,因她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贫僧委实放心不下。」 皇城一行,她终以灰飞收场,而他亦坠入心魔。 那时他才清楚,他一心助她逃离死劫,她何尝不是他逃不开的劫难。 仙佛晋升必经歷一场大劫。渡得,飞身晋位,渡不得,或修为散尽,或身死灰飞。 佛祖慈悲,早已算得爱徒此劫,便化掌中一颗佛珠为方丈师父,伴他转世渡劫,可惜方丈用了杀生之法,亦未破了他的劫难。 一切皆是因果,皆是执念,皆是命定。 悬空寺众僧收拾四空门遗物时,发现一封遗书。 信中叮嘱众僧定要好生看护山谷口的那栋小木屋,莫要被风雨侵蚀,莫要被野兽践踏。 为何吩咐众僧护好小木屋,迟笺生前是怎样想的,无人可知。 或许他想着若是小鱼七长大后前来悬空寺参佛,谷口的那座小木屋可供她歇一歇脚,那盏莲花灯一直都在,被他收藏在无人可见的一隅。 世上有一种爱,他从未表白,你亦从未知晓。 —— 幽冥当铺。 瞳姬房内的小龛台上仍摆着那尊佛像。台上仍不见贡品香烛,依旧放着那盏样式及其古旧的油灯,只是,未见灯芯。 秋暮见瞳姬一整天没出门,好奇地端着饭菜前去敲门。 房内有些暗淡,瞳姬全神贯注地盯着龛台,眸光似乎在盯着金光闪闪的小佛像看,又像是在盯着佛像前的那盏灯。 「瞳姬姐姐,你对着佛像站了一天一夜了,可有心事。」秋暮放掉食案道。 瞳姬笑起来,「我哪里有心事,眼下正开心。」 「为何事开心?」 瞳姬笑意加深,对着佛像道:「我赌赢了,哪怕是佛祖亦有私心,可惜了连佛祖也阻止不了命运的巨轮。这长生灯,灭了。」 「长生灯?」秋暮瞪大眼睛,靠近一些,打量台上那盏并不起眼的旧灯,「这就是上古神器之一的长生灯?」 瞳姬手指轻捻,整个屋子铺满夜明珠,像是庆祝似得,亮得刺眼。 「可是,这长生灯的灯芯怎么不见了?」之前这看似不起眼的灯虽然不亮,但灯芯还是在的,秋暮疑惑问。 瞳姬有了食慾,端起食案走向窗边的长木桌,路过秋暮时半挑了下眉毛,「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卷没有单元女主,是箫恨水的故事,箫恨水就是锲子第 二 章里那个屡次被幽冥当铺拒之门外的鬼,还记得么?你们肯定不记得了。 第五卷 【海市蜃楼】 第105章 【01】 【回忆在, 便不死】—序。 —— 冥界, 寒冰地狱。 霜气迴旋的狱门口驻守着一排身着冰甲的狱卒。四周空茫茫一片, 似乎被地狱口的寒气波及, 寸草不生,只离洞口几丈处摆着个寒冰打造的小圆桌, 一把冒着寒气的寒冰椅。
第238页 今日转轮王翻出个红泥小炉子,好兴致地支在寒冰桌旁,悠闲得泡起茶。 铜壶里的水咕噜噜冒泡后,他不急不缓将几片血红色的叶子放入冰盏, 提壶浇入沸水, 随着红叶的舒展荡漾, 寒冰地狱方圆数里瀰漫上一阵奇香。 寒冰地狱的守门狱卒言行最为规范, 堪称冥界标兵楷模, 哪怕是天雷噼下来也能眼睛眨也不眨杵在原地, 他们的职责便是死守洞口, 不给关在里头的罪犯一丝逃脱的机会。 可香气太浓郁了,真勾到人心里, 大家皆暗自猜测转轮王泡得是何种茶,为何芳香至此, 简直能香人一个跟头。 邻近的左右狱卒互相望望,眼中皆是不解。 转轮王依旧喝着手中的红叶茶, 眼神望向远方, 似乎再回忆什么, 但近看眸底一片清淡, 似乎什么都没再想。 倏地,不大的洞口传来哈哈笑声,一阵比一阵大,简直要笑得抽过去的架势。 转轮王终于放了手中茶,起身走入洞内。 寒冰地狱实则是个满是冰凌的深洞,犯人并不多。悬空而起数十座冰台,台下深不见底,据说下面生着密密麻麻蚀人骨肉的红虫子,掉下去没有活得道理。台子上生着大大小小无数尖锐冰凌,冰凌刺穿犯人的身体,悬空挂着。 此地狱十分幽静,犯人虽时刻处在酷刑中,但绝不像其他地狱那般到处可闻小鬼们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这里的罪犯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冷漠而淡然。 数十冰刀穿透骨肉,何等疼痛,无一人吭声,有人闭着眼,有人睁着眼,有的甚至已睡着。 寂静才最为可怕,一年,两年,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洞内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此处冰凌融化滴水的声音都听不到,死一般的无声无息。 毕竟这里关得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一生杀戮,罪孽深重,惨绝人寰。他们心里似乎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可悲喜的,活着就是死了,死了也是活着。 洞内的叠叠笑声打破数年的寂静,使得犯人们偏头望向声源。 转轮王脚底的寒气结成霜雪,一步一踏延伸出一座冰桥,最终停在最深处的冰台上,问:「你笑什么?」 箫恨水全身被冰凌贯穿,似乎一点不觉得疼,歪头沖他笑,「当然是笑你啊。」 「有何可笑?」转轮王再问。 箫恨水吸吸鼻子,「好香啊,返魂树叶泡茶果然香啊,香啊,香啊……」 转轮王见对方一副半癫狂的模样,便转身离开。 箫恨水又道:「依稀记得那返魂叶子是当年我送你的,你居然留到了现在,你一个看守罪犯的头儿却吃着罪犯当年送过的礼,我怎么替你觉得有点难为情呢。」 转轮王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道:「叶子并非当年你送我的那些,是我自己亲手拾的。」 「可返魂树的叶子可泡茶是我告诉你的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转轮王略回头。 箫恨水转回脖子不再看对方,又开始盯着洞顶延伸而下的冰刀子,眼底堆满笑意,「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笑,传说转轮王最为慈悲,可我突然觉得你的慈悲太假了,你见到返魂叶子的时候,闻到返魂叶散发的香气时可会想起一个人。」 转轮王听罢往洞口走去,似无动于衷。 身后又传来箫恨水的声音,「你慈悲,你慈悲个屁啊,石头那么好的一个人,手上没沾过一丁点血,心上不见一丁点污点,可是你把他杀了,去你妈的慈悲吧哈哈哈哈哈……还有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想吐……」 转轮王面无表情走到洞口,箫恨水又偏头望过去,洞口的莹莹白光更衬得对方清冷无欲,他大吼道:「往日提起石头你不是要摇响那破铃铛么,今个怎的不摇了。」 终于,转轮王顿在洞口,从腰间取下一串刻满古图腾的铃铛,拿在手中摇了摇,又面无表情地走出洞口。 伴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响,洞内喧嚣起来,冰台上的犯人皆嘶吼大叫起来,更有甚者不顾插~在身上的冰刀子,用力蜷缩起身子,似乎想要抱紧自己,有的捂住已流不出眼泪的双眼,有的死死咬住嘴唇,忍耐极限痛苦的模样。 唯有箫恨水全程都在笑,似乎感觉不到一点的疼痛,看了会狱友们姿势各异的痛苦神态后又盯着头顶垂直而下的冰刀子笑,可眼里却布上血丝。 寒冰地狱没什么惩罚,唯有转轮王手中的那串几乎不怎么用的铃铛,只要一摇,便让人陷入最痛苦最不愿提及的那段回忆里去,一时三刻不能清醒。 可箫恨水是清醒的,似乎生前经歷的所有都不足以令他痛苦,他始终笑着看着别人哭,生前如此,死后亦如此。 —— 秋暮返回幽冥当铺后便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跟着肥爷胡吃海喝,当铺的小厨房被糟践的满目疮痍,终于引来瞳姬的不满,虽然对方并未说几句责备刁难的话,可一个眼神,足够让秋暮跟肥爷心领神会。 于是肥爷提议忘川河边风景甚好,不如到岸上支个炉子烤点羊肉串鸡串吃。 秋暮特意选了离三生石最近的一处岸边,她一边扇着蒲扇烤鸡,不忘打量几眼掩在冥花丛中的那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要不是为了守株待三生,她才不会同意肥爷的馊主意到忘川河边摆烧烤摊呢,这让鬼差们瞅见,她脸往哪搁,毕竟往日她留给众鬼一个神秘高冷的形象,突然这么平易近人的烤串,不知众鬼怎么看。
第239页 话说自从上次离开幽冥当铺便再没见过三生,浮楼说三生曾找他去吐槽,即便她自欺欺人的信了那魔头的话,眼下三生也该回来了吧,他可从未一连数十天不着家。还有一个可能,三生偷偷回来过,又偷偷的走了。 「姑娘请问你这肉串多少钱,买几串可以么?」一位胖鬼循着肉香走来,手里攥着一叠冥币。 黑斗篷下的秋暮翻白眼,丢人啊丢人啊,这笔买卖不打算做。 肥爷倒很热情的从炉架子上抽~出两串肉串递给胖鬼,「不要钱不要钱,看得出来鬼大妈你生前是个吃货死后不忘继续当吃货,这份精神着实令人感动,这两肉串你拿去吃吧。」 鬼大妈很感动地接过肉串走了,临走前不忘硬塞给肥爷一张雪白的冥币。 肥爷慎重地将冥币摺叠后塞到肥腰上的百宝袋里,好歹人家的心意,不知这张鬼票子有没有机会花出去,又从烧烤架子上挑出一串外焦里嫩的鸡翅啃起来,「老大你冥界有没有朋友,我帮你送点肉串给人家。」 「有,一个不在家,一个食素。」秋暮勤快得翻着架子上的肉串鸡腿。 不在家的那个自然是三生,食素的那个是孟婆。 「那就没口福了。」肥爷吃得急,被烫着了,正吐着长舌头吸熘的时候,黑白无常过来打招唿,「秋姑娘,您这是……」 一定要保持往日的端庄,秋暮头也不回地说:「闲得慌。」 ……黑白无常相对无言。 肥爷依旧很热情,挑出两串烤熟的鸡翅递过去,「黑白无常两位哥哥要不要尝尝我们老大的秘制烤鸡,上面刷了蜂蜜香料的,不好吃不要钱。」 黑白无常互望一会,尴尬的接过,见河边的秋暮的背影依旧沉稳肃穆,可手里的蒲扇摇来摇去的,颇违和。 白无常拿着鸡翅道:「判官远远瞅见河边冒烟以为着火了,让鬼差来看看,秋姑娘懂得,小鬼差们一向不敢同秋姑娘问话,这才让我们两个来,既然未曾着火,那我们就拿着烤翅回去交差了,相信判官不会说什么。」 两鬼差说完要走,秋暮握着一只方烤好的超大鸡腿拦路,「这个也拿着,帮我转交给阎王。」 俩鬼差又为难了,河边冒烟多大点事怎么好叨扰到阎王那去,再说阎王从未正面和当铺里的人有过交集。眼前的鸡腿色泽焦黄,两鬼差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表面上应了私底下再将鸡腿分了,黑无常方要接过,秋暮又麻利地收回去,「莫要送错了,劳烦两位送去转轮王那。」 「啊?」黑白无常异口同声。 「可有为难处?」秋暮握着鸡腿问。 「秋姑娘你是晓得的,转轮王专门守着寒冰地狱,那地界冷啊,我们不敢过去,未有深厚的修为,靠近那洞穴几步,骨头便被冻僵了。」 黑无常方说完白无常接话道:「秋姑娘能耐大,不如亲自送去给转轮王吃。」 秋暮随手将鸡腿扔回烤架上,又低头翻转架子上的肉串,「罢了,本打算托两位去问问转轮王近日常泡的是何种茶,香极了,你们既为难便罢了。」 黑无常望着重新搁回去的鸡腿,咽了咽口水,「秋姑娘为何说近日寒冰地狱处传来的是茶香?」 附近的鬼们都闻见了,香气浓郁,后转清冽,不知是何,虽然寻着香气能断定是寒冰地狱方向传来的,可无一敢靠近,更别说去问个究竟。 秋暮拿刀在鸡腿鸡翅上划拉出几个小口子,又刷了一层蜂蜜,「浓香里含着极清淡的茶香,定是某种奇特香茶。」 这两个俗鬼肯定不晓得。 白无常:「这个就不晓得了。」 两鬼差向秋暮道别后沿着河岸飘走了,临行前好心地赶走了前来围观的几个鬼。 「看什么看,这家烤串不卖的。」 「该喝孟婆汤的去喝汤,该投胎的去投胎,当误了时辰投个错胎地府概不负责,散了散了。」 肥爷灵敏的拿起架子上最大的鸡腿三口啃得只剩骨头架,用爪子蹭了蹭嘴角后开始献殷勤,「要不我去寒冰地狱找那个啥啥轮子王问问他泡的什么茶吧。」 「你不怕冷?」 「没事,我皮厚毛多。」 「最大的鸡腿被你啃光了拿什么送礼。」秋暮盯着对方圆滚滚的肚子揶揄着。 「再烤一只嘛。」 「没了,最后一只给你吃了。」 肥爷骨碌着眼珠道:「可以送鸡翅啊还有肉串啊,干嘛非得送鸡腿。」 「因为我想送鸡腿啊……」 …… 肥爷又从架上抓过一把串肉塞嘴里,老大真是太任性了。 肉串吃到一半,叫起来,「煳了煳了,老大你再看什么,煳了。」 正看着某处发呆的秋暮握着蒲扇一闪身没影了。肥爷脑袋转了一圈,终于看见冥花丛中,三生石旁,老大将三生给壁咚了。 「小三,见到我鬼鬼祟祟的往石头里钻,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秋暮用蒲扇托着对方的下巴。 三生讪讪躲开点,「你该不会在河边摆烤摊就等着逮我吧。」 「答对了。」 三生尬笑一声,「我心情抑郁去人间熘达熘达,我们什么交情,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怎么人间去了几趟你这心眼长了不少。」 肥爷握着肉串过来打招唿,「三生,吃么?」
第240页 「吃。」三生不客气地抢光肥爷爪子里的肉串,一口一口细嚼慢咽。 肥爷一脸委屈,它只是随便客气一下嘛! 剩下的几串肉串被秋暮夺回,又重新递给肥爷,余光瞥向三生,「别以为吃东西能堵上你的嘴,说吧,为何躲我。」 「哎。」三生干脆在冥花丛中盘坐下来,「实话跟你说,你想跟我打听上古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秋暮跟三生打打闹闹了小千年,交情却是不浅,三生心里明白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若说一点不晓得上古那些事是骗不了秋暮的,所以尽量躲着,这会被逼到份上,干脆说实话,他不想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向你打听上古之事?」 三生嗤之以鼻,「你最近办得差哪件同上古没干系。」 「所以……」秋暮勒住对方的衣领,「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 「答对了。」 秋暮眼一瞪,大手一挥,召来一只烤翅,诱惑着,「说么。」 三生盯着鼻尖处冒着热气香气的鸡翅,摇摇头。 秋暮眼又一瞪,还未发作,一只叼着纸卷的忘川鸟落在她肩上。 「饕餮大餐,赠美男,摇骰子,三缺一,新安城,乌夜馆,约否。」 秋暮合上信卷,古未迟的狂草体。 那仙做得真是到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逛完青楼逛男娼馆,男女通吃,无下限。 秋暮再不看三生一眼,招唿肥爷,「走着,陪老大喝花酒去。」 方才三生匆忙瞥了眼那张纸卷,看到了内容,忙拦在路中央,「乌夜馆,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你何必,何必……」 「没错,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打算告诉我关于上古的事,记得召我回来。」 三生又拦住急走的秋暮,「你竟用这个威胁我?我不告诉你,你便要去堕落么?」 「闪开。」 「你不能去啊,不能去啊,不能穿成这个样子去那种地方啊。」三生一脸忧虑的幻出一套性感低胸薄纱套服,郑重的举到秋暮眼前,「去那种地方你要换上这种衣裳才适合啊。」 秋暮:「……滚。」 第106章 【02】 怀抱拖油瓶到达人间乌夜馆, 秋暮被水灵的小童带着转了好几个迴廊才看到坐在一间雅致小厅里的古未迟。 另秋暮惊悚的是, 白摩竟然也在。 这里可是帝都最大的男娼馆啊, 白摩真的没吃错药?! 秋暮坐到古未迟对面, 摘了白纱幕篱,对着两仙由衷道:「佩服, 佩服。」 多日不见,甚是思念。肥爷直往白摩怀里钻,「老白开窍拉,也来这种比风月还风月的地界。」 白摩笑着抚了抚肥爷背上的毛, 看来最近小傢伙伙食不错, 好像又胖了, 毛皮也比先前看着油光水亮些。 桌对面的古未迟用扇柄敲了敲肥爷的头, 对秋暮道:「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怎么, 当铺不派给你活了就不出来玩啊, 好几个月未见你,难道你不想我们两仙么。」 秋暮捏起桌上青碟子里的一块菱粉桂花糕, 如实道:「不想。」 古未迟揪住不停反抗他的肥爷的大尾巴,薅下两根毛, 吹了吹,「就知道, 你是个没良心的。」 几个粉面小生妖妖娆娆路过, 带出一股子脂粉香, 秋暮不禁蹙眉, 丢了糕点拿起桌上的骰蛊晃了晃,「不是说三缺一么?你们两位再玩什么把戏?」 绝非单纯来此享乐,逛窑子这种事古未迟办得出来,却不是白摩的性子,既然白摩肯陪着,定有隐情。 古未迟摇摇扇子,「还是你聪明,其实我们请你来是为了喝花酒赏美男,顺便打听点消息。」 「什么消息?」 古未迟开始斟酒,满满倒了三大月光杯,「我们边喝边说。」 白摩感觉这家馆子的酒杯有点大,酒亦比别家的烈一些,若两满杯下肚,估计得飘,尤其古未迟不喝酒便飘,喝了更飘,届时正事又耽搁了。他饮着茶直接开门见山道:「其实我们这次来乌夜馆是为了探查返魂香一事,东南边境出现术士使用返魂香大规模招魂,致使东南方位几座边城已亡故的百姓死而復生,乱了人间秩序,影响十分恶劣,幸得我们去了万尸林一趟,请尸王陶诗出面镇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招魂的那返魂香及难得,追查下来竟查到了乌夜馆。」 「返魂香。」秋暮沉吟片刻道:「可是《十洲记》里记载的返魂香?」 白摩:「没错,《海内十洲记》载:返魂树,聚窟洲,在西海中,与枫木相似,花叶香闻数百里,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煎如黑饧状,令可丸之,名曰惊精香,亦做返魂香,死者在地,闻香气乃活,不復亡也。」 秋暮冷哼一声,「不过是传说,若真能死而復生,人间早已人满为患,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幽冥当铺也早便关门大吉了。」 古未迟喝着酒忍不住插话道:「返魂香确实能令人死而復生,不过再生之人只是傀儡,虽有生前记忆,但心性不復,多留在世间早晚生出大乱来,不少牛鬼蛇神慕名前往聚窟洲的返魂岭,只为取那岭上的返魂树根。后来仙界各大仙尊商榷一番,合力将聚窟洲上的返魂岭给沉了。自那后,世上再无返魂树,也不见返魂香,可近日返魂香重新现世,真是怪了。」
第241页 「返魂香是从乌夜馆出去的?你们查到了些什么?」秋暮问。 古未迟摇头,「到这里线索便断了,这馆子里上至不露面的东家下至娈童,经查证,全部是人,而且翻遍了也没找到一点返魂香的痕迹。」 「返魂香来自于返魂树。」白摩始终围绕话题重点,继续问:「秋姑娘于当铺时日不短,听闻当铺里收藏无数奇书,比仙界要全得多,可打书里见过关于其他地界生着返魂树的记载。」 秋暮仔细在脑中搜索一番,摇摇头,「没有。」 突然又想到近日打忘川河边闻到的那股浓香中透着及其微淡的茶香,难不成寒冰地狱传来的香气和返魂树有关,返魂香味虽浓郁,但却没有茶的清香,古籍中道返魂树花叶香闻数百里,应用笔夸张,但香气飘几里是有可能的,或许是某人用返魂树的叶子泡了茶喝,敢在寒冰地狱泡茶喝的,除了转轮王不作他人。 白摩见对方发怔,出声问:「秋暮姑娘可是想起什么。」 秋暮又摇头。 无证据,莫乱言。 古未迟拿筷子沾酒餵给肥爷喝,不忘参与话题,「嘿,邪了啊,龙阳馆子都泡了啊,这要查不出什么来才丢人呢。」 蓦地,古未迟收起一脸的玩意,白摩亦沉下一张脸,两人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一样。 肥爷被餵酒餵得刚来了劲,见古未迟的筷子停在半空,拿爪子拍了下,「吃个饭么,至于这么严肃么,看看你们两个的表情好像要上断头台一样,难不成银子没带够?」又跑到白摩身边扮鬼脸,「我就想知道今个这单谁买?反正不许让我老大买。」 两人神情严肃,依旧不理它。肥爷歪头看秋暮,满脸的不解。 「有魔气。」古未迟牙缝里挤出一句。 秋暮耳朵灵,听到四面窗户微微有异动传来,白摩悄悄幻出石魄剑,「好重的魔气。」 即便秋暮灵力浅薄也察觉到了,而厅内一众凡胎**仍吃酒玩乐,丝毫未觉。 接着伴着几声犬吠,一团黑烟将秋暮这一桌包围。 黑烟散尽,现出来者。 老相识了,双煞魔犬四条,魔将四个,最后头是一位手握拐杖的白袍老者。 厅内一众见此,乱做一团,尖叫着逃离。 古未迟眼神一凛,「无镜长老。」 魔界四大长老极少现身,何况长老之首。 无镜道:「识相的,滚开,姑娘留下。」 秋暮指着自己确认,「我?」四面再打量一眼,宾客早跑光了,就剩她一个女的。 魔族前来为何,两仙也一时搞不清楚,但古未迟十分仗义的用桃花扇将秋暮拨拉到身后护着,「光天化日的抢姑娘,魔界真是越发不要脸。」 自古,仙看魔,脏。魔看仙,装。 双方几句话语便引着了火星子,痛痛快快打了起来。 桌椅屏风瓷瓶花灯碎了个七零八落,房顶也给掀了,精巧华贵的雅致小厅被毁得相当不堪。 秋暮方躲开横飞过来的桌子腿,无镜冲过两仙的阻碍,一闪身落在她眼前,「秋暮姑娘,魔尊有情。」 「不去。」古未迟拧歪了一只狗头后偏头沖那面大喊。 秋暮心知魔界长老修为了得,噬魂鞭幽冥心火恐怕是对付不了这老傢伙,直接挥右掌,祭出莲花盏。 大放的蓝光另无镜倏地向后勐退几步,随即举起手中的蟒头拐杖迎上对方掌心汹涌而出的神力。 上古莲花! 同魔尊已有婚约的丫头身上竟藏着千诀神尊的真气,她跟千诀何种关系,无镜心头顿觉不妙。 秋暮已使出全力让莲花盏发挥最大神力,可还是渐渐落了下风,关键时刻肥爷又来帮倒忙,扑身去咬无镜的小腿被无镜一个掌风挥出去,秋暮分神去接,不料无镜的拐杖十足霸道,肥爷未接住,她自己也被掀了出去。 眼看着要将墙面撞个人形窟窿,突来的一阵风又将她扫歪,最后落入一个怀抱。 「浮楼。」战斗中的古未迟一声大喊。 秋暮转身谢恩的心情一瞬间没有了。 浮楼微微一笑,瞬间又消失了。 这时,窗外传来两声狮吼声。四魔将和无镜长老向窗外望一眼,收战走了。 秋暮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残窗外一闪而过一头浑身放着青色闪电的雪白狮子。 两仙腾空而起,见魔族之人已消失在远天尽头,这才落下身来。 白摩捡起摔得吐舌头的肥爷,「浮楼的坐骑为何突然将无镜连同魔将唤走了。」 古未迟气愤地摇着桃花扇,「应是魔头的意思,幸好方才来的并非魔头本尊,否则秋暮真被劫跑了。」 「方才那个并非浮楼?」秋暮疑惑道。 古未迟:「是魔头的分~身。」 肥爷迷迷煳煳醒了,歪着嘴抱怨,「呜呜呜呜,等我见到浮楼一定告状,他手下敢对我下这么重的手,我的脸好像被撞歪了哎呀呀。」 墙角传来稀里哗啦响,散架的红釉屏风里爬出个大伯,一脸惊悚状,「我我我是这这这管事的……」 仙魔一斗,未被殃及,此人祖上应是烧了高香。 古未迟这时候还在耍贫嘴,摇着扇子说:「要赔钱啊,没有。」 白摩瞪他一眼,他改口道:「开玩笑的。」 扇子在手中花样转了几圈,对着破烂不堪的现场扇了几扇,噼成柴火棍似得桌椅恢復原貌,碎成渣的碗碟杯盏瓷瓶重新拼接的无一丝痕迹,墙上几个窟窿不见了,就连消失的房顶也完好无损的罩在原位。
第242页 大伯腾地跪下,「仙人啊,活的仙人啊……」 「还有厨子么,重新上些吃的。」古未迟风流倜傥地坐回原位。 大伯惊喜的点点头,「我这就去寻,这单全免,全免。」 古未迟难得要脸一回,「该怎么算怎么算,一个铜子都不会差。」 秋暮白摩也坐回原位,肥爷兇勐得扑到古未迟怀里,仔细观察他手中那把扇子。 古未迟相当宝贝那把扇子,屡次避开肥爷的胖爪,「你没剪指甲,仔细着,坏了赔不起的。」 那位管事的大伯不知打哪借的菜餚,一小会功夫便领着几位身着飘逸轻纱的小童过来,将食案里的佳肴一一放到几位面前,又十分谦卑地躬身退下去。 肥爷揪起碟子里的一只红虾,双眼放光,「你那扇子好神奇,快对着这只虾扇一扇,看它能不能变成一只活蹦乱跳的活虾?」 古未迟指着一盘腊肠,「我一扇子能将这肉肠变回活猪,你信么?」 肥爷目瞪口呆,又摇摇头。 「魔将及长老方走你们就这般闹腾。」白摩提醒两位莫要放松警惕。 古未迟终于藏起扇子,接着执筷夹菜,「突然被召走应该不会返回了,不必这么紧张,再说他们的目标是秋暮。」 秋暮:「……」 「不过这魔界越发放肆了,屡次叫板上仙,前几日竟还出手杀死两位仙门掌尊,仙帝很头疼,毕竟仙魔大战再起,受害最深的还是人间百姓,咱们家神尊怎么不好好教训一下浮楼呢。」 白摩沉着脸回,「神尊自然想得长远,如今浮楼坐镇魔界,盘踞四方的小魔王们碍于其淫威不敢造次。浮楼若死,魔界将大乱,那些心高气傲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魔王们必出来作祟为祸人间,甚至仙界亦无可免。」 古未迟咽了口素菜,小声道:「说的也有理,其实自打浮楼坐上魔尊的宝座还算安生,而数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是由仙界挑起的,当年仙界委实不够大气,实在不该跟魔界抢一头狮子。」 「抢狮子?」秋暮依稀记得数百年前仙魔那次大战,据说两方损失都不小,当时她宅在当铺打下手,因为没脸所以没勇气到处去瞧热闹,只敢在忘川河边散散食。当年人间被仙魔大战殃及,死了不少人,忙坏了地府鬼差,一向清幽的忘川河畔也被挤得呜呜嚷嚷,现在听两位上仙谈及那次大战,似乎有内幕。 「是呀,就是魔头如今那头坐骑,青狮子。」古未迟夹着菜说。 恰时,窗外传来一声震天狮子吼。 三人同时一惊,古未迟刚夹的豆腐也掉了。 白摩蹙眉,「听这声音?」 古未迟:「不是走了么,这是又回来了?」 秋暮眼皮直跳,「青狮子?」 三人方要出去探探究竟,空余的凳子上突然出现个人,「没错,就是本尊的小青。」 两仙警惕而快速地请出兵器,刚坐到凳子上的那人却云淡风轻地对着身侧的秋暮微笑。 秋暮:「……又是分~身吧。」 浮楼站起来,「这次是真的。」手指一捻,挥出一道水雾墙,挡住合力向他攻击的两仙以及满眼惊喜飞扑过来的肥爷。 「不是要查返魂香么,跟我走一趟吧。」浮楼牵起秋暮的手腕,一闪身原地消失,空中只盪着两句余音。 「……去哪?」 「魔宫。」 第107章 【03】 青狮子一早在乌夜馆外面侯着, 见主人成功将人劫持出来, 倏地展出背上那对薄如蝉翼的翅膀,驮上两人飞往魔宫。 小青飞得又快又稳,秋暮被浮楼从背后稳稳抱着, 挣扎不脱, 气得她想骂街。 这魔头老给她刺激受, 似乎折磨她是他目前最大的乐趣。 「整日的绑架我有意思么?」秋暮冷声问。 「有。」 秋暮:「……你说你掠我到魔宫究竟要干什么。」 「给你瞅瞅返魂香顺便我们把堂拜了。」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其实是个变态流氓。」秋暮努力压抑心底的愤然却没压住。 「从未有。」 秋暮深唿吸几口,决定好好说话, 劝导的口吻,「你堂堂一魔界尊者, 我配不上你, 请不要如此飢不择食。」 浮楼半响没反应, 而后轻呵一声, 「飢不择食?本尊觉得你甚好, 莫要妄自菲薄。」 「实话告诉你吧,我没脸,这张脸是借来的。」秋暮被逼到这份上, 只得以自伤的方式摊牌。 「不要紧的, 你没脸我没皮, 如此说来, 我们简直绝配。」 …… 被狮子驮着飞了一路, 秋暮的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不再跟对方计较。 计较也没用, 魔头能耐高又不要个脸, 她说多了只是浪费吐沫。 终于,小青收起翅膀,威武四爪落在一座耸入灰云的火焰门前。 浮楼抱她下来,「到了。」 秋暮的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扣着,只得随对方跨入錾刻着狰狞古兽的魔界火焰门。 浮楼方跨入门栏,身上浅淡飘逸的书生长衫被滚着金色纹理的黑甲战袍取代,柔软的髮丝亦被缀着黑宝石的金冠竖起,鬓角垂落几缕乌中泛紫微微捲曲的髮丝。 这般装饰,书生清雅温淡的气质全数消遁,眼前端立于魔界森森宫阙之下的是一方凌驾万物俊逸非凡的王者,黑甲下散发逼人臣服的傲然之气,衬着宫檐上方血红色云层,仿似披靡天下的战神。
第243页 秋暮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以前总觉得他温柔,轻软书生的模样是怎样笑傲魔界的,现在看来,她看走眼了。 魔宫大到望不到边,墨色方玉砖两侧整齐排着手持长矛面罩黑盔的将士。 或许是入了魔界不是那么轻易能逃脱的,浮楼也不再执着牵着对方,秋暮趁对方力道减轻,赶忙甩开魔爪。 浮楼有些幽怨地瞅了她一眼。 秋暮无视,偏头望着魔族将士,「魔界的人为何都遮着脸?」 浮楼笑笑,「以前不遮的,因你要来魔宫我便命他们罩上了,长得丑怕吓着你。」 秋暮嗤之以鼻,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再说,冥界长得奇形怪状的缺胳膊断腿的少么,甚至只剩个头盖骨还能满地乱跑的她都见过,何况四肢健全的魔族将士。 已入魔宫,秋暮彻底放弃逃跑念想,重重魔将把守,天上亦有巡逻的鹰隼,不可能逃出去的。思及此,不由得淡然起来。她随手摘掉几个侍卫的头盔,才觉他们遮脸遮得很有必要。 要么长得简陋,五官不全,要么多长了几个鼻子眼睛或嘴巴,还有脸型奇特的,比烧饼还圆,还有正方形的,秋暮很长见识,也很胃疼。 催吐效果不错,若想减肥,可来此常住。 浮楼的寝宫大得像跑马场,且寝殿之内还有小殿,有一座被紫气包围的殿中殿十分瞩目,名字起得颇有童趣,名唤木马殿。 殿门左侧应景置着一具小木马,孤自轻轻摇晃着。右侧杵了块黑晶石,上刻:擅入者,分尸。 秋暮被浮楼引着进入木马殿正对面的一间卧房,应是浮楼日常休憩之地,最吸引眼球的是一张惊世骇俗的大水床,蓝汪汪的冒着水汽,里头未见鱼虾,她被浮楼摁着双肩坐到水床上,竟软软的,毫无湿意。 「这是我专门为我们洞房特意寻来的东海水玉床,感觉很舒服吧。」浮楼一脸的求夸赞。 秋暮如坐针毡,立马站起来,「真是有心了,恐怕用不着,哦,我们先谈正事,不是说要给我看返魂香么?」 「不急不急,拜完堂再说。」浮楼说着就往门外走,与此同时门外进来一排遮着黑纱的宫娥,领头的秋暮见过,那个专门跑去人间客栈吓唬她的魔界第一媒婆,貌似叫「心里美」。 不知这傢伙从哪儿借了身子以安放那颗笑得诡异的人头,唇角的那颗痣看着比以前还要圆润些,她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捏着个黑丝手绢指挥着,「好好伺候魔后更衣。」 心里美靠近秋暮弯腰行个礼,又兴奋道:「魔后还记得老身吧,不料这么快又见面了,咦!看你这身段似乎比以前清瘦了些,别怪老身说话粗,太过清瘦了不好,奶子小摸起来不大舒服且将来不好给娃娃餵奶。」 …… 自顾开心自顾说着又突然瞪大眼睛,「呀,瞧我高兴过头了,居然忘了魔后的黑羽金冠,老身这就去拿。」 扭着肥硕的老腰走出去,不忘吩咐宫娥将秋暮好生伺候着。 秋暮自然不会乖乖配合,谁知魔族的姑娘们彪悍十足,见她反抗,哗得围上十来个,再她还未反应过来直接将她摁倒水床上扒了个精光,众人合力为她穿上一套黑不熘秋满是黑羽毛的婚服才罢。 心里美像是掐着点一样推门进来,直接给她头上罩了一顶能压死一头牛的鸟窝状黑羽金冠。 秋暮战战兢兢往心里美递过来的镜子里一瞅,吓得浑身一哆嗦。 看来头顶上的鸟窝冠不简单,只要罩上,妆面跟着也变了,像是跟衣饰配套一样,眼眶一片乌青,眉毛粗黑,斜插入鬓,嘴唇黑紫得跟魔化的迟笺大师有一拼。 魔族的审美实在不敢恭维,这套魔界喜服完美的将她毁了,好好一水嫩的姑娘像足了黑山老妖。 秋暮在心里将浮楼诅咒了一千遍。 众魔女将她收拾妥帖了便躬身离去,心里美行了她自认为最高的礼节,摘了脑袋对魔后深深一鞠躬,诡笑着出去了。 秋暮已无力吐槽,只忙着到处找水,她要卸妆,这一身行头若被古未迟见了非得笑得他满地打滚。 可整个寝殿不见清水,只墙角的黑玉桌案上放着一只琉璃玉晶瓶,里头确实有水,但水里游着不少的小科蚪。 她怎么看怎么眼熟,灵台一闪,想起那日在悬空谷清溪中,变态魔头光着脚丫摸索科蚪的撩人身姿。 这浮楼打人间逮科蚪然后带到魔宫里养得黑胖黑胖的,这个口味着实让人咋摸不透。 紧闭的殿门无一丝声响,浮楼化作一阵烟雾进来。 正盯着小科抖看的秋暮感觉背后发凉,一转身就瞅见换了套乌金袍的浮楼,不过对方灿烂的笑容再瞅见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僵在唇角,「你……这身打扮,本尊差点没认出来。」 秋暮:「不奇怪,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浮楼蹙眉,「未免耽误吉时,委屈尊后凑合着用,若以后你有兴趣可亲自选一套喜爱的喜服本尊再陪你拜一次堂。」 同一对夫妻,还可以拜两次堂,闻所未闻。 浮楼优雅地伸出一只手。 秋暮快速往后退一步。 浮楼笑着道:「如今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有其它选择么?」 秋暮泪眼朦胧,哽咽了几下之后生动地哭起来,「我不嫁,心情不好,改日吧,我没脸活了。」
第244页 切勿惹恼了魔头的好,她也会耍赖,拜堂的事能拖一阵是一阵,只希望两仙已报告给千诀神尊,不知为何她觉得神尊对她被掠走这事不会不管。 浮楼赶忙上前给准新娘擦泪,「突然这是怎么了?」 「你们魔族的宫娥太奔放了,竟将我扒得一丝不挂,强行为我换衣裳,我从未被那么多人看过,我我……我觉得没脸活了。」秋暮十分卖力地哭诉道。 「还不是你不配合,再说是之前本尊先下的令,若你不肯配合便强行为之,确实有点怪不得她们,再说都是些宫娥,即便看一眼也没什么的。」又给秋暮擦了把眼泪,勾着嘴角小声说:「心里美方才跟本尊说,你胸小。」 秋暮立马停止抽泣,马勒戈壁的心里美,胡说八道满嘴胡邹,宫娥们瞅见了,她又没瞅见。 浮楼捏了捏对方僵硬的脸蛋,「看你这模样,啧……女人果然很在乎自己胸的大小,不过没关系,本尊不嫌弃你。」 秋暮:「……」 这魔头卖乖耍流氓,叫她怎么接茬…… 这时,门外传来心里美尖锐中带点骚气的声音,「吉时到了,魔尊魔后克制一下哦。」 浮楼再次拉住她的手往外走,秋暮站在原地不动,「我心情还是不好,毕竟被一堆人看了……」 浮楼不再强行拽对方,只垂眸眨了眨眼,似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顷刻,魔爪一挥,门外的十二位宫娥瞬间出现在寝殿内。 「你们,自尽。」他不轻不重的声调命令道。 十二位宫娥愣了一小下,心底明白若不遵命将死得更惨,不如亲手了断求个痛快,于是一致伸出右手噼向自己的天灵盖,地上便躺了十二具尸体,又一眨眼间,尸体们变成灰飞飘散出去。 秋暮冲出殿门,望着半空中即将散尽的缕缕灰沫,转头问跟在她后面的浮楼,「这些是你魔宫的人,你为何滥杀无辜。」 浮楼一脸无辜,「是你不依不饶道自己的身子被看光了,现在好了,看过你身子的人都死光了。」 秋暮:真是没法沟通啊! 浮楼执起对方的手,「看你脏兮兮的,抓着灰做什么,不闹了,跟我去乖乖拜堂。」 秋暮狠狠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不要强人所难。」 「我这个人最大的乐趣便是强人所难。」 秋暮:真是没法沟通了啊! 那便来点真的,秋暮快速幻出一把匕首搭在脖子上,「你逼我和你成亲,定有阴谋,我不管是什么,不会让你得逞。」 为表决心,秋暮稍微使了点劲,脖颈被锋利匕首压出一汩鲜血。 浮楼面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心里美在一旁拍着大腿叫唤着,「魔尊魔后控制一下自己啊,有事好商量,大婚之日见血不好哇。」说完又对着站了满院子的侍卫嚷嚷道:「都低下头不许看,魔尊魔后闹别扭好增进彼此感情,你们闭上眼关上耳朵,不许听不许看,否则以后别找来身来做媒。」 心里美说完也转过身去,看得出小两口脾气都不好,她不敢贸然去说和,随他们闹会儿小情绪吧,没准一会就好了。 满院的侍卫兵卒皆垂下头,唯有卧在殿门口的小青竖着耳朵瞪着眼珠子瞅着,生怕错过什么。 浮楼望着对方手中的匕首,一本正经道:「如此仓促逼你同我成亲是为了逼出千诀。千诀如今真源溃散,自顾不暇,躲在无虚养身子,只要此时逼他出来一战,他必败,我魔族方趁机攻入无虚幻境救出月魔。」 「月魔?你为何要救月魔?」秋暮问。 浮楼讥笑,「还用问原因,我和千诀乃死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若逼出千诀,唯有两个法子可行。一,将你打成重伤,最好命悬一线。二,逼你同我成亲。我不忍伤你,唯有逼你跟我成亲。」 又是为了逼千诀现身,这魔头能不能用高尚点的手段。秋暮暂且不考虑她在千诀心里的位置,是否重要到每次都能救她于危难,但眼下的成婚权属对方声东击西的一场阴谋。或许,假如,若是真的拜了堂不一定洞房吧…… 第108章 【04】 正暗自咂摸, 手中的匕首瞬间消失, 眨眼间,已落在浮楼手中。 浮楼抹了下匕首上的一缕鲜血,「你这丫头, 我都捨不得伤你, 你竟自戕, 你可知我魔界众魔兽最受不住你这鲜血的诱惑。」 尾音方落,铺盪漫天的血红云层后飞来一群嗜血鹰隼, 扑棱着巨大的翅膀盘旋在上空,院外亦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及震天野兽嘶吼声, 几只长相怪异兇勐的魔兽冲进院来, 淌着涎水缓缓逼近秋暮。 浮楼微微侧头一瞥, 眸底红光乍现, 魔兽们立刻吓得逃窜而去, 连同空中盘旋的嗜血鹰隼也唿啦飞远。 他走进秋暮,手指往对方脖颈处的伤口上轻轻一抹,皮肉瞬间癒合, 不着痕迹, 「看到了吧, 你的血对魔兽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 那些畜生闻到血腥味竟失了控制, 否则不会连本尊的无虐殿都敢闯, 你日后仔细着, 莫要受伤。不是为夫打击你, 你道行太弱,若不小心被拖走吃掉,那本尊就成了鳏夫了,十分可怜。」 半倚在宫柱上的心里美心里不停嘀咕:秀啥秀,有完没完,哄媳妇的话偷偷讲多好,院子里唿啦那么一大片,全是单身狗,魔尊真是好残忍。
第245页 秋暮被浮楼折磨的没了脾气,木讷地被对方牵着走,也不管去哪了。 握着对方柔软的小手,浮楼心里一阵美,轻笑道:「你和小偶一样,都不怕我,真好。」 秋暮福至心灵地拽着对方的手停下,「你喜欢小偶对吧,不知小偶在何处,若她晓得你要跟我成亲了,心要碎成渣渣了。」 「不会,她会祝福我们。」 秋暮垂死挣扎,拍着胸脯保证,「你身为魔界尊者,太过高冷,不了解女儿心。女人最小气了,哪怕是和平分手的前任,即使她明着祝福你,也会暗暗诅咒我生得残缺死得凄凉,我们有必要坐下来真诚的谈一谈,我不擅长做插足第三者。」 「竟说些胡话。」浮楼无视对方的提议,半胁迫半牵着她走向西面的一座巍峨宫殿,殿侧跪着着装统一手拿各种乐器的魔族乐师,此殿像是平日魔族的议事殿,最后她被牵着停在歷届魔尊的灵牌前,浮楼握紧她的手,「好了,先拜堂吧,我们象徵性拜一拜,走个形式而已。」 秋暮眼前一亮,灵牌前头的黑晶石缸里浮着一抹扎眼的蓝。 她一眼认出这荷叶便是她当日从无虚天池里偷偷掐走的那一片,此时荷叶中心泛着微光,里头正映着无虚幻境的景物。 云上桃花,空中瀑布,渺渺浮峰,甚至铺了一地的白铃铛花,而随着荷叶上水珠的滚动,场景又转换到无神殿内,古未迟和白摩正向千诀神尊汇报要事的画面,虽听不到任何声音,但画面及其清晰,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得真切。 秋暮立刻顿悟到,无虚里的这片荷叶有偷窥之用,怪不得浮楼能轻易得知千诀元神溃散的秘密。 秋暮一瞬间气血上涌,这个装疯卖傻利用别人同情心的骗子,她气沖沖地走到黑缸前,伸手捞出浸泡在蓝幽幽水雾中的荷叶,用力撕扯。无虚里生长的荷叶比人间的荷叶要结实得多,她费了不少劲头才将荷叶扯得稀巴烂,最后往地上一洒。 扯完了仍心悸,自己竟无意间险些闯下大祸。无虚幻境乃是神界,亦是最后一尊神的清修之地,自然不会被任何法宝探到其内的情况,偏偏无虚里生长的荷叶有这等奇妙的作用,魔界得到这片荷叶,不但千诀神尊的私生活没了保障,连同整个六界都有可能遭殃。 毕竟如今这六界只是维持表面和平,若非千诀神尊坐镇,早便再上演一场翻天覆地之战。 浮楼只静静看着,似乎并未在意对方毁掉如此宝贵的物什,他袍袖一摆,破碎的荷叶不知被清理去了哪。 「安心了?」言罢,重新牵起秋暮的手半强迫的跟着他一拜灵牌二拜灵牌三拜灵牌。 礼成。 乐师们亦奏起手中乐器烘托氛围。 浮楼很开心,将秋暮的手捧在嘴前,温柔的亲了下,「我的尊后,此刻你有何感想。」 「怕了你了。」秋暮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顺便使劲抽回自己的手。 「怕?」浮楼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没看出来,平日里你对我又骂又打又踹的,你就是这样惧怕一个人的。」 秋暮嗓子眼里冷哼一声,「怕你,怕死你了,怕得连死都不敢想了。」 「反正你说什么,我都很开心。」 浮楼抬了抬手,众乐师止住乐音,他又逼秋暮同他十指紧扣走向最高处的螣蛇宝座。 殿内殿外齐齐跪倒,「恭喜魔尊魔后,魔尊魔后千秋万载,同心永固,绵延无疆。」 秋暮摆一张死人脸,她这个魔后的身份怎么如此被草率的认证了呢,踩了多大一坨狗屎吧! 她瞪着伏地的众魔,突然发现了蹊跷。 里头不见她的老熟人,四魔将还有无镜长老。 传说魔界有四位长老,看众魔装扮,不像,连同四条双煞魔犬亦不在场。 「如你所想,四魔将和四位长老已候在无虚幻境入口,只要千诀踏出无虚一步,魔族之人便会趁机攻入,运气好的话,不久后月魔就会被请来我们魔宫做客了。」她猜测间,一旁的浮楼笑眯眯为她解了惑。 秋暮呵呵冷笑一声。 浮楼对着新娘抛了个媚眼,接着对着众魔问道:「我家尊后好看么?」 众魔还未统一口径作答,听得殿外传来一句熟稔的声音。 「恐怕除了迫于你淫威的属下,无人敢承认她是你魔界尊后。」 千诀神尊! 秋暮兴奋地起身,提着七尺长的裙摆跑下高台红毯,一口气冲到门外。 千诀一身素袍浮在半空,脚下是手持兵器瑟瑟发抖的魔卒,地上已横躺了一大片魔卒尸首。 秋暮无语凝噎,心里吶喊着:我是被逼的,我的节操并贞操都还在,神尊你要相信我。 手臂一重,秋暮被走出的浮楼拽到背后,「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佯怒责备了秋暮一句,方眯眼望了望红云之上的千诀。 「神尊啊,你好像来晚了,我们已拜了魔界众先灵的牌位,再看不顺眼,她已是我魔界的尊后,不如心平气和进来喝杯喜酒。」 「本神尊不认可,这六界苍生谁敢认可,立刻将她放了。」 千诀的语气虽轻缓,却透着一股子威慑天下的霸气,秋暮心底如吃了蜜一般,心道:我家神尊霸道起来好酷哦。 浮楼眸底闪过一丝凌厉,腾空而起,回復着:「可惜上古歷已结束,如今的六合八荒波涛暗涌,六界终落谁手,已不是你说了算。」
第246页 话未落音,他抛出一支血红长箭刺向千诀。 千诀虽不大费劲地躲过,但秋暮不禁提心弔胆。 传说浮楼魔尊的无虐箭不轻易出手,无虐箭以水雾为弓,箭头扫过,三尺之内,魂魄皆碎。 两位尊者打架,秋暮担忧之余只觉之前所看的那些个打架全是小孩家家的挠痒痒。两尊随便一个招式,若甩到她身上,都是个死无全尸魂魄散尽。 地下一众魔族兵将,根本无力参与,两尊因打斗散出的神力掀飞一片,有稍强悍一些的魔界小将冲上去欲助魔尊一臂之力,皆被震得吐血倒地。 秋暮想到此婚礼乃浮楼的阴谋,若再这样斗下去了,魔界长老及四魔将要趁机攻入无虚了。 她沖两道正打斗交缠的背影喊道:「神尊,我是自愿嫁给浮楼,神尊或许误会了什么。」 两道身影果真停下来。 千诀似乎有些惊讶,连同浮楼也一併惊讶。 很快两尊便恢復各自淡然,浮楼挑着无虐箭猖狂笑道:「听到了没,本尊和尊后情投意合,你横插一刀可不甚礼貌哦。」 千诀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浮楼又挑衅的口吻道:「千诀,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此来虽是你的分~身,但你寄了七成神力在内,待本尊先灭了你这七成神力,看你剩下的三分真源如何保得住无虚。」 「你的目的是月魔。」千诀冷声道。 「不止月魔。」浮楼食指轻轻拨了下眼前雾水凝成的弯弓,嘴角勾出一丝邪佞,「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珍视的一切我都要从你手中抢过来。」斜倪一眼地上的秋暮,「先是这丫头,接着便是六界苍生。」 「痴人说梦。」 两尊继续打,秋暮干着急,只怪自己废柴,打不过,连劝架的本事也没有。 方才她都昧着良心说自愿嫁给浮楼,可千诀丝毫未有止战之意,她只能从浮楼这边下手试试了。 千诀手中不见任何武器,浮楼的无虐箭名不虚传,眼看着千诀神尊有落下风之势,秋暮突然冲激战最酣的浮楼大喊一声:「小偶。」 只是稍稍分了下神,浮楼恰时被一盏莲花击中胸口,他一口鲜血喷出,逃走时不忘掠走殿口的秋暮。 砰地一声,秋暮被浮楼抱着跌入泛着微光的一扇门内,恍惚间秋暮瞥见门匾上錾刻鎏金三字:木马殿。 左侧的小木马孤自摇晃,右侧的石碑上刻的擅入者分尸打眼前一晃而过。 怪的是,两人跌入殿内,殿门便自行闭合,而门外的喧嚣更是听不见一丝,这扇小小的门像是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一摔,摔得秋暮分筋错骨没甚想法,躺在地上意识不清。旁侧的浮楼更是彻底没了想法,嘴角淌着几缕血丝,已晕过去。 疼痛稍减,秋暮才觉殿内空气里散着一股奇香,浓郁却不甜腻,略带几分悠远之味。努力挣圆眼皮,余光寻到墙角的沉香木台子上搁着一只凤鸟衔环铜熏炉,缕缕轻烟自鸟喙散出,台子右侧的羽毛毽子随意摆着,彩塑的泥人娃娃憨笑可掬,脖子还上挂着一支竹哨,童趣甚浓。 香气不断钻入鼻子,秋暮困顿至极,只想合上眼好好睡一觉。 合眼之前,四面八方跑出无数道孩童的影子,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银铃般的欢笑声,清悦的竹哨声交织在一起……渐渐地,无数个影子汇成一个,那孩童一步步向她靠近,秋暮只看清眼前停着一双做工精美的绣花鞋,嫩黄色的裙摆微微摇曳,再往上看的力气没有了,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模煳不清的唿喊声,「小偶,小偶……」 之后便彻底昏睡过去。 第109章 【05】 夕阳残照, 枫叶流丹。 空旷的远郊几乎不见行人, 风过,依稀听到远方千层塔尖上的铃铛传出清脆而缥缈的声响。 山林小路, 一袭墨色长袍,踽踽独行。 来人面色冷峻,隔着不近的距离便能感觉到一身的煞气, 让人望而生畏。 旁侧的枫叶林里, 走出两个打闹嬉笑的孩童, 后头紧跟着一只灰色牧羊犬。 倏地,一声虎啸划破层层枫林, 孩童止住打闹,面色惊恐地四处觑着, 灰色牧羊犬也不安地发出吼叫声。 又一声虎啸后, 枫林的巨石后跃出一只成年虎。 两个孩童吓得尖叫逃跑, 灰色牧羊犬拦在小路中央,最后因护主逃离而被老虎咬住了脖子。 牧羊犬的悽厉叫声另本是快速奔跑的两个孩童放慢脚步。 其中一个孩子红着眼圈弯腰拾起路边的一截枯枝,似乎打算冲过去用这毫不起眼的干树枝将爱犬自虎口救下,幸被另一个稍大点的孩童拽走, 拖拉奔跑间,孩童身上的一个木偶玩具落到地上。 牧羊犬终丧虎口, 饱餐的老虎眯着眼舔牙。 墨袍男子从树下走出,弯腰拾起被遗落的那只木雕玩具。 木偶颜色发旧, 却散着奇香, 男子不禁多打量几眼, 依稀看得出雕的是个小娃娃。 他握紧木偶娃娃,自嘲呢喃,「危难关头,主人不忍丢弃爱犬,而有些人却连只犬都不如。」 勐虎闻声而起,扑身而来。 墨袍男子眼睫未抬,食指微微一动,一张完好的虎皮便应声而落。 男子塌过地上的虎皮,面无表情走向山林尽头。
第247页 这方天地又恢復阒寂。 魔宫,无虐殿。 老魔尊阿难正逗着盘桓在肩头的一只红嘴鹰隼,随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起一块尤带血丝的心脏送入鹰嘴。 砰地一声,殿门被撞开,守门的四魔卫陆续被丢进殿内,接着,一位面如寒冰的墨袍男子从容跨步进殿。 魁梧的老魔王自宝座上站起,「你是谁?敢孤身闯我魔宫。」 「浮楼,一抹天地不容的幽魂,这魔宫的风水气氛颇入我的眼,便来此勉强当个魔尊,好有个落脚之地。」 对方方说完,老魔王狂笑不止,「本尊阿难,歷经一千多战方坐得上这魔界的尊位,不过一介稍稍有些修为的幽魂居然妄想魔尊的宝座,哈哈哈哈哈……」 老魔尊未笑完,就被墨袍男子一箭穿心。 他低头瞅着刺穿胸口的血红箭身,只觉魂魄迅速抽离,难不成这就是魔渊深处那支无人可驾驭的无虐箭。 身经千百战的老魔王阿难,死不瞑目,连一缕魂魄都没剩下。 围拢于宫殿门口的众魔将见势,惶恐跪地,参拜新魔尊。 魔宫的日子静如死水,浮楼遣散阿难的一众绝色妖姬,独守硕大宫殿,不知时光又无声无息流转了多少年。 这届魔尊比歷往任何一届魔尊都要深不可测,不止无人知道其来歷,魔界兵将万万余众,更甚至无人能与其过上三招,而最让人不寒而慄的是魔尊的性子。 他不爱歌舞,更对美色无一丝兴趣,亦不研习道行功法,平日几乎不言语,笑容在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只偶尔去魔界在人间开的各个铺子查查帐目,若是发现亏了银子,魔界肯定要死一批人。 有魔将猜测魔尊爱财,便搜集了几箱子罕见的财宝送上,结果被魔尊打得半死不活。 如此琢磨不透的性子,不让人害怕都难,因此,魔宫中人,没人敢同浮楼多说上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一日,魔宫的血红云海飘得疏疏淡淡,浮楼坐在寝宫门口亲手雕刻一只木偶娃娃。 这只木偶雕,正是多年前他打红叶林捡来的那只,本以为丢了,不料被无意翻出来,日子太过清闲,不如做些手工活。 「料子是好料子,可怎么把你雕得这样丑,我来将你改漂亮一些。」他自言自语道,手中的刻刀灵活上下。 眼看娃娃即将改造完毕,却不慎划伤了手指,鲜红的血恰好落入木偶娃娃的眼睛里。 他抚了抚伤口,而后盯着沾着他鲜血的木偶娃娃,笑贊,「好看。」 进殿后随意将木偶放在床榻前的小桌上。 夜。 正安睡的他恍惚感觉身边有着轻微吐纳声,睁开眼睛,望见床头站着一位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娃。 齐齐的刘海,一头乌中带紫的长髮绮旎垂落脚踝,唇角弯弯,明媚如春光,眼睛虽是血红色,却瞧不见一点嗜血之意,反而盪着一股子无邪。 他坐起来,凝视片刻,「木偶娃娃。」 小女娃高兴地点点头,「我是那只小木偶,本是返魂树心雕刻而成,恰好你的血落入我的眼睛,我便活了过来。」 返魂树生于聚窟州的返魂岭,浮楼暗想,返魂岭不是已被各大仙尊联手沉了么,或许这木雕在返魂岭被沉海之前已流落人间。 他起身下床,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将那片娇小到可怜的影子完全笼罩,他躬身凑近她的脸,面如寒霜,「吵醒本尊睡觉,你不怕死么?」 小女娃摇摇头,大眼睛闪烁如星辰,「楼楼是不会杀我的。」 「楼楼?!」他蹙眉,很不习惯这个名字。 「难不成叫你浮浮,楼楼比浮浮好听些。」木偶笑。 浮楼稍微直起身子,冷声问:「你怎知本尊不会杀你?」 「因为是你将我带来魔宫,我已经在这里陪了你数千年。」她小嘴一撅,「你怎么捨得杀我。」 「千年又怎样,万年又如何,该弃的一样毫无留恋地弃掉。」 小女娃并未被吓唬住,反而靠近对方一步,拉住他的手晃了晃,「我知道楼楼最孤单了,我喜欢楼楼,我会一直陪着楼楼。」 浮楼的手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撒娇似得来回摇晃着,如此亲密而胆大的接触,感觉不算坏。他蹲下身子与她持平,「好了,说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唇角蔓延了笑意,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你有名字么?」 「我本是一只木偶娃娃,不如就叫小偶好了。」 他摇摇头。 木偶微微失望,又撅起嘴巴,「那叫什么呀,你不准给我起难听的名字。」 他颳了刮她秀气的鼻头,「小偶殿下。」 小偶笑起来,揪着鲜亮的裙摆,「楼楼先给我换套衣裳吧,我喜欢男装。」 小偶殿下自带光环而生,自出现在众魔面前便凌驾魔宫万众之上,就连魔尊大人也非常听她的话。 只要她想要的,魔尊便上天入地给他取了来。 比如浮楼带她去仙宫熘达採风,小偶殿下对凤凰尾巴上的几根五色尾毛有了兴趣,她说做成毽子一定很好看。 浮楼杀气腾腾幻出把巨大剪刀欲冲上去。 小偶拽住他,「你不要吓坏了小凤凰,我只想要它三根凤毛。我有点害羞不敢去,你去跟它好好说说,看它给不给。」 浮楼有些憋屈,仍是靠过去忍着将凤凰烤成火鸡的怒气对着小凤凰从早上劝说到天色漆黑才得了三根尾巴毛。
第248页 回魔宫后,浮楼亲自做了凤凰毛毽子给她踢着玩。 众魔界长老见小偶殿下日日拿着魔界至尊珍贵的玄石牌凿坚果吃。众位长老好一番斟酌,斗着胆子向魔尊提及此事。希望小殿下能用别的物什凿坚果,毕竟玄石牌可号令十万魔将。 提议方吐出来,小偶攥着一只竹哨推开殿门,点头微笑着路过一排长老,小跑到浮楼身边摊开手掌,「楼楼你看,你送我的竹哨看起来有些单调,没有装饰不好看。」她低头瞅见桌案上那个日常用来凿核桃吃的玄石牌顶缀着一颗血红宝石,「将这红宝石挖出来挂到竹哨下面你说好不好。」 浮楼温和一笑,「好。」 众长老耸拉着一张张老脸退了出去。 「咦,为什么长老们看起来不高兴呢?」她问。 「闲的。」浮楼说。 小偶再是凌驾魔宫之上的小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爱玩。她于万年魔树杈上搭了个鞦韆。有日盪得有些勐,自鞦韆上摔了下来,并无大碍,只擦破几处皮肉。 浮楼却火大的将万年魔树砍了做成小木马。 后来,小偶知晓,很生气,连着十几日不和他讲话。 最终,魔尊大人日日苦思,写了一摞保证书才求得偶殿原谅。 偶殿下语重心长教育道:「楼楼是个大人,日后不要滥杀无辜,那魔树长了万年,已得人形,十分难得,你说砍就砍,一点都不可爱。」 浮楼日常带着小偶去人间游玩,偶殿下偏爱捉几只科蚪带回魔宫养着玩。有次,去人间前,浮楼将自己幻作书生模样。小偶见了很喜欢,夸得浮楼一整月合不拢嘴。 打那之后,浮楼彻底弃了神武的魔尊黑晶铠服,日日披着清软飘逸的软袍子熘达在魔宫大小角落。 每到魔界盛典盛会,众魔将对着一柔弱书生打扮的魔尊是万分的不习惯。 偶殿下受宠至此,引得一群暗自花痴魔尊的宫娥心生妒忌。 小偶暗暗听到魔界宫娥间的闲言碎语,有些词彙她听不大懂,便来请教魔尊大人。 「什么叫娈童癖啊?」 浮楼一张脸彻底阴冷下来。 那日,被浮楼下令斩杀的宫娥逾千,但显然他还未杀过瘾。 小偶冲到斩魔台,见到跪了满院的宫娥及将士,魔界的边边角角溢满了血腥味。 魔界长老连同四魔将苦苦劝阻,皆不能止住浮楼心底浓烈的杀意。 小偶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浮楼,「小偶虽不懂众位宫娥姐姐话中的意思,却能听出来并不是什么好话。无论谁说楼楼的坏话,我都相信楼楼。」 浮楼转过身,将哭花了的小脑袋摁在怀中,声音终是平缓下来,「小偶不哭,楼楼带你去吃逗逗糖。」 北海以北,有座承渊山。山中藏一头浑身闪青电的雪白狮子,喷云吐雾,控水火,颇有灵气。多年来无数仙魔道人慾将此狮收为坐骑,可这青狮子难驯得很,未曾有一人得手。 小偶头一次见了这狮子,便欢喜得紧。她只会微薄法术自然不能靠着武力道行将其驯服,但她实在想靠近它,摸摸它,于是便日日送来上好灵芝魔果给它吃。待青狮子吃完后她再为它吹段竹哨或讲个故事听。 为此,浮楼有些吃这头狮子的醋,小偶日常再到承渊山时便故意不陪着她,独自窝魔宫一角生闷气。 终于,这头狮子听小女娃的故事听得习惯了,就摇头晃脑跟了她。 小偶骑着青狮子离开承渊山时,天空落下一重五彩祥云。 一位身着白到灼人视线的铠甲将士将她拦住。 这位将士原是仙宫第一守门将—卜玑(ji)将军。他曾听闻承渊山有一头闪电灵狮十分威武,便下界来瞅瞅,却未想到这灵狮却被一魔界小娃娃捷足先登收了去。 这大人有些不要脸,一掌将小偶噼晕,藉以霸道仙宝无垠绳强行将青狮子掠回仙宫。 浮楼渡以大量真气再辅以灵药,才险险将小偶救了回来。 一向傲慢嚣张目空四海的浮楼自是不肯咽下这口气,何况被重伤的是他心中唯一珍惜的人。 提上无虐箭,一人轻松杀到仙宫天门。 死于无虐箭下的仙将不计其数,威武的仙界天门亦被毁得七零八落。待浮楼寻到青狮子返回时,卜玑将军提着一只巨大而通透的球囊拦住去路。 浮楼面色一僵,嵴背一寒。 崑崙囊里被禁的正是小偶。 崑崙囊通体透明,里头不停闪着紫色光电,光电如刀,细细密密割在小偶身上,小偶缩在里面疼痛难忍。 无论浮楼用怎样的手段,也刺不破看似温润通透的球囊。 卜玑讥笑道,「此乃天界至宝崑崙囊,一贯用来囚禁邪魔之物,破此球囊需用仙术,任你道行再高深亦是魔物,断破不开崑崙囊。」 卜玑嚣张地将一根手指头晃到浮楼面前,一字一顿道:「只需短短一个时辰,小魔女便可化为血水。」 见对方面色颇为紧张,卜玑凑到浮楼耳边小声道了一句什么。 浮楼收起无虐箭,走去仙界天雷台。 只因卜玑道,只要他受了九十九道天雷便放了小魔女。 当浮楼傲然端立于天雷台接受第一道天雷时,台下众仙将便窃窃私语,天雷台乃上古天罚之地,威力无穷,是普通雷电不可比拟的,哪怕对方身为魔尊道行非凡,九十九道天雷扛下来,大体残废了。
第249页 凌厉雷光携着万钧之势噼到浮楼身上,小偶拼力拍打崑崙囊,不停哭喊着他的名字。 「楼楼不要……」 浮楼于天雷台上温柔一笑,安慰道:「小偶乖,小小天雷伤不了我,等会楼楼带你回了魔宫做糕饼给你吃。」 卜玑立在旁侧狂笑,「听闻魔尊浮楼有些龌龊嗜好,偏爱幼童,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 台下仙将亦跟着狂笑。 浮楼将拳头握得嘎巴响,鬓角紫发微扬。若非小偶在他们手中,想必今日仙宫要大清一次户籍,地府亦要热闹了。 当他承受六十七道天雷后,本是挺拔的身子已弯下,单膝跪在了地上,面颊带了条条伤痕,浅淡袍子被血迹染得触目惊心。 小偶仍不停地拍打着崑崙囊,嗓子也喊哑了,「楼楼,都是我不好,小偶不该不听你的话跑出魔宫来找你才被他们捉住。」 她跪在崑崙囊里给卜玑磕头,紫电已将她打出内伤,不顾嘴角淌下的血迹哀求着,「求求你,放过楼楼,青狮子不要了,不要伤害楼楼,求求你,求求你。」 青狮子围着崑崙囊展出双翅,奋声怒吼,似是欲救小主人出来。卜玑赶也赶不走,盛怒下刺伤了青狮子的翅膀。 浮楼和着血的汗水从额头垂落,咬牙黯声道:「小偶,不要求仙宫这群狗,再等一下下,楼楼就可以带你回魔宫了。」 小偶点点头,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将胸前的衣衫打得湿透。 浮楼受住最后一道天雷时,在场仙将惊得哑然失色,卜玑脸色铁青。 众仙将很失望,对方不但未死,且一点未有残废的徵兆。 浮楼走近困着小偶的崑崙囊,隔着透明的球囊,他将手掌伸过去,轻柔一笑,「楼楼带你回家。」 浮楼牵着小偶走在闲云萦绕断壁残垣的的仙宫路上,身后默默跟着青狮子。 他暗暗喷出一口血,仙宫的天雷台果然不是那么容易上的,估计体内的肺腑伤得不轻,需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他抬手抹掉嘴角渗出的血丝的一霎那,小偶挣脱他的手掌冲着青狮子扑过去。 浮楼回身,卜玑手中本是刺向青狮子的仙剑已刺穿她的胸口。 他冲过去抱住遥遥坠下的小偶。 小偶躺在他怀中,血红眸子失了神采似得,颜色越发浅淡,长睫轻轻抖着,乌中带紫的长髮垂地,像是祥云上铺了一匹顺滑的缎子。 「对不起,楼楼……」 浮楼将体内真气源源不断输送给对方,可怀中的娃娃再没一点反应,往日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垂着,落下一层浓密的暗影。 浮楼一手召来无虐箭,一双眸子血红诡异,周身萦绕的煞气犹如不停吸人性命的黑色深渊。他提箭自仙门杀到仙帝寝殿,众仙死伤无数,澄澈仙云被染得一片绯红。 若非千诀神尊及时赶来,仙宫怕是要被彻底踏平。 被困在硕大的莲花盏内不得自由,浮楼愤恨地瞪着将众仙护于身后的千诀。 「千诀,自上古以来,你虽厌弃于我,可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今日之后,你我不共戴天。你珍视什么,我便夺来毁之。你珍视仙界,我便踏平天宫;你珍视苍生,我便还你一个血雨腥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小偶之仇,我必报。」 千诀轻袍缓带,靠近几分,「这件事本是卜玑有错在先,本尊将他交予你魔界处置。那女娃娃乃木偶化身,无魂无魄,本尊也救不得,你好自为之。」 卜玑站在残破天门一侧,眼底尽是狠冽不服之色。但碍于千诀神尊发令,仙帝也像模像样缩在一旁,他不敢有微词。 众仙望着满身血迹的浮楼抱着小偶的尸身消失于破碎仙云之中。 九十九道天雷以及天宫决战几乎耗尽浮楼体内真气。他于无虐殿昏睡数日,待醒来后便四处寻找小偶的尸身。 明明睡在他身侧,一觉醒来,怎么不见了,谁敢轻易将小偶抱走。 魔界之人从未见魔尊如此癫狂之态,全数跪地不敢发声。 浮楼披头散髮跌跌撞撞将魔宫搜个遍,也未曾寻到。 最后还是窗台上的一盆多肉植物化成人身,跪地颤声道:「偶……偶殿下不日前幻作一只木偶,后……后化为木屑散得不见。」 浮楼一瞬间安静下来,呆立于墨玉石砖上良久。 最后他提起无虐箭一步一杀,宫殿两侧的宫娥魔卫纷纷倒下。 走出殿门,对着空中翻飞的鹰隼乱射一通,射杀到整个无虐殿再没有什么给他杀,方丢了手中箭,他仰天大吼,似乎终于没了力气发泄才跌跌撞撞倒在殿门口。 手指摸到殿门口的一只小木马,他扶着木马柔声哀求,「小偶,我又滥杀无辜了,你不出来管管么?」 无人回答他,近处是散了一地的魔宫尸首,远天蔓延着魔宫万年不变的血红云层。 第110章 【06】 睁开眼, 是一张清隽白皙的脸, 只是平日里那双含着风流的桃花眼里揉进了几丝清冷疲惫。 秋暮发觉自己正躺在对方怀中,忙挣扎着起来, 不小心牵扯了腰间骨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浮楼的神思似乎方从某段回忆里抽离出来,转眸问道。 秋暮顾不上腰疼背疼腿抽筋, 用力踹开对方, 这傢伙不是晕死过去了么, 何时醒过来的,又趁机占她便宜。
第250页 眼前仍是氤氲着奇香的木马殿。墙角龛台上凤鸟衔环铜熏炉内的香刚好燃尽, 鼻尖可嗅到淡淡香灰味儿,旁侧的五彩长毛毽子突自垂着, 泥人仍憨笑着, 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尾部点缀着一颗血红宝石, 正微微散着光亮。 蓦地回忆起刚才那个梦。 「小偶?」秋暮揉着太阳穴喃喃道。 「没错,方才入你的梦的正是小偶的一缕神思。」浮楼贴着柱子站起,「你梦到的正是她的过往,怎样, 她是不是很可爱。」 「神思?」秋暮疑惑道。 浮楼望了眼龛台上已熄灭的香炉,「小偶死后, 我发现她常住的木马殿内留有她一缕神思,我便用元神将这寝殿封住, 又寻来返魂香召她还魂, 可惜她未有一缕魂魄留下来, 即使燃了返魂香,也召不来她的魂魄,可这殿内因留有她一缕神思,竟偶尔会出现他的影子,都是些生前零星的碎片。」 秋暮环望四周陈设,除了那方小小龛台,墙角还搁着一张垂着粉纱帷帐的红酸枝床,墙角的搁物架上摆满了一些小孩童日常玩耍的玩具,两把象牙摇椅,一套流光溢彩的茶具,两扇精巧的云母屏风,物件虽不多,但十分讲究,不难看出浮楼用了心讨好。 或许是小偶对他留恋颇深,使这寝殿内留了她一缕牵挂。小偶因他而生,身为木偶时便静静在这魔宫陪了他千年,或许这世上没有人比小偶更了解浮楼。 而浮楼虽身为魔界尊者,不过是个寂寞至极的一方王者。如梦境那般,在小偶未曾唤醒之前,他的生活如死水一般。 小偶于浮楼而言是一种特殊的存在。秋暮猜想,一个寂寞深久之人,突然遇到一簇熨帖的温暖,乍然惊喜。 而这份惊喜是小偶给予的。 他万般宠溺小偶,不如说他内心深处渴望着一份纯挚的温暖。 这个浮楼,表面温淡,行为却乖张,而内心深处又藏着一寸他人难以察觉的纯净,如此复杂难解的性子,秋暮想想都头疼。 但他跟千诀交战之时,她却利用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柔软,她的那一句小偶,现在想来有些愧疚。 秋暮有点不敢正视对方,自顾揉着摔伤的腰,漫不经心问着,「那个,小偶真的不能活过来么,你是魔尊,能耐不是很大么。」 良久得不到回应,秋暮转头看他。 浮楼暧昧一笑,凑近对方几分,「怎么?内疚了?若内疚就亲我一口,为夫勉强原谅你。」 秋暮瞪了对方一眼,转移话题,「我们来聊聊返魂香。」她走到龛台掀开熏炉盖子,抹了一抹冷灰,「世上再无返魂树,但却有返魂香留于世,人间东南边境出现术士使用返魂香召魂之事,循着线索查到了乌夜馆,而你魔宫恰好留有已消失多年的返魂香,别说乌夜馆跟你没关系。」 浮楼有些自豪道:「尊后啊,其实你夫君家大业大,人间不少铺子实则都是魔族人开的,包括那个乌夜馆,对了,名字还是我起的,取自人间那阙词牌,乌夜啼。不错吧。」 「开药铺,开男娼馆,估计妓院赌场什么的也少不了,还亲自起那么个词牌名字,这魔尊当得也太不正经了。」秋暮白眼嘟囔着。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什么不正经?」 「哦,我的意思是你承认东南边境的返魂香同你魔族有关。」 「很显然,是我们魔族干的,沙漠中心有个弹丸小地名叫蜃国。国虽小,但宝贝不少,我手里的返魂香就是多年前从他们手里买的,不料前些日子竟被东南边境的居民高价买了回去,这中间的差价却是赚了不少。」 不过是赚了点钱,看把堂堂魔尊出息的,他想要银子直接去强取豪夺不是更方便么,可他偏偏到处撒网在人间开店铺,这个思想境界非一般人能体会。 言归正传,「蜃国?」秋暮道,从未听过有过这么一个国,「返魂香取自返魂树,返魂树生于聚窟州的返魂岭,因返魂香极难制成,即便是当年返魂岭还未沉海之前,返魂香也只在聚窟州方圆百里才偶有得见。据载,聚窟州在西海,而你说的那个从未听说过的蜃国在沙漠中心,距离西海极其遥远,又怎会有返魂香?」 「其实啊返魂岭沉海后,这世上还余下一颗返魂树,就长在蜃国境内。」 秋暮却听出弦外之音,「所以,当年小偶死后你到处打听返魂树的下落,毕竟小偶的前身乃返魂树根心,若重新找到返魂树,或许可另小偶復活。」 「……可惜,蜃国最后一颗返魂树也没了,被转轮王浪费了。」 秋暮越听越煳涂,「这跟转轮王有何干系?」 浮楼捏了下对方的脸,「不久之后你就知道了,为夫给你留了份惊喜。」 秋暮不敢往心里去,他的惊喜对她来说估计是惊吓。 她突然捂了捂心口,「我怎么觉得胸口有点闷呢,不至于摔出内伤了吧。」 浮楼一脸诚恳道:「你睡着的时候为夫早给你全身上下检查过了,皮外伤,至于胸闷是因为你非魔族之人,初来乍到,可能会有些水土不服。」 全身上下检查过了!!! 秋暮摊开手,「你的无虐箭借我用一下。」 「你以为我会蠢到将自己的箭借你让你杀我么?」 「不,我不~射~你,我去外面打只鹰隼,突然有点饿了。」秋暮昧着良心说。
第251页 「你是想去外面找千诀吧。」浮楼望一眼紧闭的门窗,「放心,他还不算煳涂,早走了。」 怪不得她都进殿这么久了,梦都做得完整,可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千诀走了,殿外无悲声亦无喜报,也就是说魔界长老和四魔将并未攻破无虚幻境,或许是千诀返回的及时才没让浮楼的阴谋得逞。 幸而千诀来的是分~身,若来的是本尊,想起来有些后怕。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失落,当初千诀可是亲眼看见她被浮楼掠到木马殿的,那时的浮楼已身受重伤,千诀即便是分~身,破了木马殿的封印应该不难,可他怎么就那么潇洒地走了呢,她的目的不就是前来救她于水火的么。 秋暮心有不甘,问:「这木马殿被你封印了,很厉害么?」 「你是想问千诀为何走之前未将你捎上是吧。」 秋暮十分不想承认地点点头。 「他不敢,因这木马殿是被我的元神所封印,他若硬闯,即便我受了不轻的伤也能轻易毁掉整个寝殿,当然包括寝殿里的一切。」 秋暮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包括他们俩?! 浮楼点点头。 秋暮心底切了一声,不信浮楼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因为一个实在不起眼的她将自己辉煌的魔生也搭进去。 可后面浮楼又接着说:「刚才说的不大对,这元神是我自己的元神,当然我自己不会有事,毁的是殿内的陈设及你。」 秋暮配合的干笑道:「有事好商量,莫冲动。」 浮楼眼角一弯,「不过,现在的确是将你毁掉的好时机。」 秋暮蓦地想起偶殿下神思里的一幕:仙宫天门,浮楼对着千诀狠声道,你珍视什么,我便夺来毁之。 他先是逼她拜堂毁掉她的精神世界,莫非现在又打算毁掉她的肉~身? 看来她最近跟神尊走得近了,被魔头误会了,一计不成,会再生千方百计的弄死她。 细一思量,并不会,刚才还跟她说日后给她个惊吓,不,惊喜呢。这魔头心思如海深,放长线掉大鱼,估计鬼都猜不出他打得什么鬼主意,暂时捨不得弄死她。 想到这,秋暮无波无澜道:「好了,我不跟你在这打趣了,我们谈谈,你要怎样才肯放我出去?」 并非她有礼貌,而是她怕还没跑到殿门口又给拎回来。 「很简单,洞房。」浮楼阴邪地摸摸嘴唇。 听到洞房二字,秋暮一瞬间很绝望。 先前本以为小偶乃魔头的心上人,不成想是个幼童。精神保障一下子没有了,若魔头强迫她洞房,她要不要以死……勉强接受……毕竟对方长得挺好看的。 啊呸,她在想什么。 倏然,耳边传来细细一声闷咳,她抬眸一瞅,瞬间燃起希望的小火苗。 浮楼吐血拉! 说明他被千诀那一掌莲花击出内伤。看对方气色,应该暂时顾不得她。 浮楼向后退几步,重新倚着殿内的青兽柱子滑到地上。 秋暮看得热血沸腾,对方这副柔软的形象可是被她那一嗓子小偶害的。 她靠近对方两步问:「你还好么?要不要我请魔族的大夫来看看。」 浮楼半眯着眼睛,缓缓抬了抬手,「没用的,伤太重了,他们治不了。」言罢,又捂着心口咳了几声,指缝里依稀渗出点血迹。 秋暮本想弯腰给她擦擦血,脚刚迈出一步又收住,她还是暂时收起菩萨心肠的好,多好的逃命机会。 于是转身往殿门口走,走了两步又纠结,他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掉吧,她一咬牙,从干坤袋里掏出把匕首恶狠狠的逼近对方。闭上眼睛,手起刀落,给自己放了半碗血餵给几乎陷入昏迷的浮楼。 记得她的血十分妖孽,当初迟笺喝了以后也暂时不发疯了,但愿起作用。 半碗血下肚,浮楼果然清醒了不少,他抬眼,虚弱一笑,「捨不得我死?」 秋暮收起匕首及小碗,随意给手腕上绑了两圈布条,咬着线头打着蝴蝶结一脸的惋惜,「哎,都怪我生了一副菩萨心肠,但愿你日后看在我救你一次的份上对我好点。」说着起身打算往门口走,「你就不要强行留我了,就此别过,不送。」 手腕蓦地被对方牵住。浮楼对着裹着伤口的布条吻了下,「你这一走,此殿封印即破,小偶留下的最后一缕神思也会随之消散,我不欺负你,只愿你在此处多逗留一会,一会也好。」 看来只要重新打开这扇殿门,封印便毁掉,早一些晚一些,小偶的这点神思早晚保不住。但秋暮脑中浮出那个长发红眸笑容纯真的小女孩,心不由得软了。 干脆挨着浮楼一併倚坐在柱子上,「你说小偶的神思,现在在哪?」 浮楼望望静谧的四周,空中漂浮的淡淡尘埃被窗外的虚光照得温润斑斓,「或许在某个角落吧。」 秋暮感觉此话题有些伤感,及时切换了一个,「你跟千诀……上古就认识了?你们什么关系?」好像什么自上古便厌弃他?!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浮楼面色虽虚弱,但眼底有细细笑意,「你觉得我们般配么?」 秋暮身子一歪,差点倒下去。 「逗你玩,看你紧张的。」浮楼说完又闭上眼,唇角尤带着浅浅笑意。 为了不影响对方养伤,秋暮也不过多打扰。眯眼睡了会,醒来再睡,睡了又醒,控制不住的瞎琢磨神尊魔尊无论相貌还是能耐都如此的惊世骇俗,让人生畏,这两人真的没一腿?!
第252页 旁边的浮楼倒是安安生生闭着眼,暗中打坐调理内息。她醒了若多看他几眼,就会听见他眯着眼睛说一句:「若是冷,可到我怀里来。」 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他又恢復沉默。 秋暮又偷偷望着对方安睡的容颜,心想不能再跟他这么耗下去了。估计她已陪他在这木马殿坐了好几日了。 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秋暮悄悄起身往门口走去。刚要拽开门来个急速冲刺,听得后面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 「出了魔宫寻一粒浊心丹服了,你灵力浅薄受不得魔宫的煞气,否则胸口会一直发闷,我还需在魔宫养些日子,你好生照顾自己。」 秋暮回头,见到对方仍是阖眼的模样。 真是的,全程闭着眼就知道她要逃。 拉开殿门的一刻,秋暮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毕竟,这门一打开,小偶留给他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幻灭了。 「夫妻之间,如此客气做什么。」 秋暮咣一声拉开门,走了,心里的愧疚荡然无存。 出了魔宫大门,秋暮方知,浮楼坑她不浅。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人们发现了没,更新时间提前了,每天凌晨左右更新。 第111章 【07】 用古未迟的话来说, 他捧着一葫芦浊心丹诚诚恳恳守在魔宫大门外跟守门的几只魔界蠢物干瞪眼了整整三个月, 送走了秋天迎来了冬天,终于见到一只乌鸦精从魔宫大门风风火火地沖了出来。 秋暮觉得古未迟眼里长泡才误认她是乌鸦精, 又或许是她身上的那套魔族喜服以及她脸上的魔性妆容误导了对方。 仗义的肥爷也跟着古未迟一直守在魔宫大门口,除了整日墨迹它家主子啥时候出来,这么久不出来, 出来的时候怀中是否抱着个小娃娃, 还有就是叨念闹闹。 不知那小红狐狸是不是找到了主人。 双方胜利会晤, 秋暮方知,魔宫一日, 人间一月。 书没念好,坑得是自己。 她若早知道人间跟魔界还有这么个时间差, 打死也不会耗在木马殿陪着浮楼靠在柱子上玩老年痴呆。 出了魔宫, 秋暮自然随着古未迟去了无虚幻境跟千诀报平安, 顺便也能找个光明正大的藉口去撩神尊。 之前千诀已受了伤,后来又玩分~身杀到魔宫打了一架,不知这会怎样了。 游荡在无虚好几日也没见着千诀的影子,她跟古未迟白摩打听了好几次, 甚至看守无神殿的老桃树,三人连理由都没换过, 说神尊正在闭关修行养元气。 站在云上桃树下的秋暮踮着脚往门窗半敞的无神殿内望去,平日神尊用来打坐的青石台上根本没有他老人家的影子, 神尊更不可能跑去床上休憩, 因无神殿她之前偷偷熘达个遍, 根本没床。 可神尊究竟去了哪了?总之搞得很神秘。 这次她又去了囚禁着月魔的那半扇墙壁附近熘达一趟,只是山峰顶上罩了一层结界,她靠近不得。 满足不了探究欲她只好用美食安慰人生。让人悲伤的是无虚里忌荤,她成日里吃的都是素,就连摆个露天烧烤摊,烤得全是蔬菜瓜果。 她还能忍,权当减肥了,可肥爷受不了,整日贼眉鼠眼地盯着无虚里遍地跑的小动物。 有比它稍微胖一点的兔子和松鼠,那只叫明明的山鸡不能逮,这几日跟它关系搞得不错已拜了把子,那只雪白的貂一看就贼机灵,肯定逮不着,大一点的动物么,它也不敢招惹,于是整日抱着大尾巴为吃点啥荤腥发愁。 白摩一早看出肥爷的心思,一边烤着苞米一边提醒他,这无虚幻境里随便一个动物的灵力都不可小觑,哪怕是体型看着娇小的,岁数也是祖宗级别的,让它别异想天开的捉个什么打牙祭。 肥爷不信邪,趁着夜深人静,半路打劫了一只小仓鼠。 它扛把镰刀,叼个牙籤,自认为霸气十足,「小东西,敢不敢让爷烤了吃。」 小仓鼠摇身一变,肥爷眼前便站了个成年狗熊块头的仓鼠,仓鼠方呲了下牙,肥爷仍了镰刀就跑了。 自那之后,它再也没别的念头,安安稳稳的吃素。 好在因为长得萌会拍马屁很受老桃树的喜爱,平日从老桃树那拍马屁拍出了不少桃花羹桃花糕,肚子填得也算饱。 打劫仓鼠失败后,肥爷又去老桃树那说了几句好话,要了两碟子桃花糕又给老大捎去一坛桃花归。 据说是神尊亲自酿的,秋暮多喝了几杯,入口清甜,再配以桃花糕吃,有种逍遥小神仙的感觉。 肥爷喝了几口,不太感兴趣,但看老大很快将一坛酒喝光了,它突然想起临走时老桃树的交代:这桃花归乃神尊取老身初放的第一重桃花亲自酿制,甘甜无比,世上无双,味道虽清甜但烈得狠,三杯下肚刚刚好,切莫贪杯。 眼看着老大又举起罈子往酒盏里倒酒,肥爷跳到桌上拦住,「老桃树说这桃花归不能多喝。」 这时,秋暮也感觉有些晕眩,浑身燥热,不过想到是神尊亲酿,不喝光纯属浪费,最后一杯也一口干了。 喝酒喝得兴奋后拉着肥爷出门熘达,中途糟践了好几朵虚灵花,算是报了初入无虚的仇。 一路脸颊绯红的熘达到云下瀑布的天池,秋暮觉得口渴,随手灌了一小葫芦水喝,想起古未迟曾说无虚天池里的水轻体养颜又解毒,此时全身喝得有些热,不如洗个澡。
第253页 秋暮吩咐肥爷守在天池边放哨,预防採花贼。 她脱衣服之前对着满池的大大小小的荷叶认认真真威胁一遍,她要沐浴,谁也不准偷看,否则公的阎了,母的毁容。 一池子的莲花无一片敢发出抗议之声。秋暮很得意,自认为去了一趟魔宫,沾染了一身的煞气,吓唬人不错。 后来分析,估计是她满身的酒气把它们熏着了…… 守在池子边的肥爷有些酒气上头,对着盪满仙气的无虚打量几眼,独自嘀咕:哪里来的採花贼,老白跟老迟早就睡了,连老桃树都睡了。它打个哈欠,往对面的草丛走去,不如先睡一会吧。 秋暮脱得精光迈入天池,池水微凉,但她浑身燥热,浸到水里泡泡刚刚好。拨开荷叶往深处游去,发现池子里头竟盛放着一朵蓝幽幽的莲花,别的莲花都捲起花苞睡了,唯剩这一朵开着。 月光撒到莲瓣上,渡了一层霜雪似得圣洁无暇,这朵莲花自身亦散着蓝幽幽的光泽,细看周身还盈着细碎的流光,趁着朦胧的天光浮云,美到让人唿吸都轻了。 秋暮戳戳水嫩嫩的莲花瓣,又往身上撩了一捧水,开始对着莲花碎碎念,「你这小莲花真好看,你们家主子也好看,你们无虚风水好,养人,都好看。不过你家主子好看是好看,委实没有待客之道,我千千迢迢来看他,他老人家不知一个人窝哪去了,反正我到现在也没见着。」 又往身上浇了一捧水,继续念叨,「见到他本想占点便宜呢,拉拉小手啊,摸摸小脸啊,亲亲抱抱啊,当然再往深一点我暂时还没那个胆,我只做梦梦到过。」 「对了,你们无虚那两位散仙也不行,日**我吃素,吃得我瘦了好大一圈。」她眯着醉眼蒙蒙的眼往荷花上浇了两捧水,「你在这无虚很久了吧,你看你家神尊品行如何,看着倒是清风霁月,实则……我有点搞不清了。」 她扶着微痛的额头道:「我看魔界一朵花浮楼好像跟你家神尊有一腿,两人打上古就认识,浮楼还说了那么暧昧的话,我琢磨着是你家主子睡了人家又不想负责……哎,不说这个了,越说越糟心。」转而盯着盛放的莲花看,眼里升起一点光亮,「你长得真好看,不如让我采了煮粥补补身子吧。」 她晃了晃莲茎,「你不反对就是同意咯。」然后开始辣手摧花,不知是喝多了比平日少了力气还是这朵莲花长得太结实,怎样都掐不断,拔不出。她干脆直接上嘴咬,唇齿留香,有点清香的汁液溢到唇角,拿舌头舔~了~舔,但莲瓣不见有什么损伤,好像牙印都没怎么留下。 长得如此坚贞不渝,看来大补。 秋暮想得从干坤袋里寻个工具再来採花。 游到池边发现肥爷已在对面的草丛里睡得东倒西歪,不是要帮她放哨的么,她现在正在洗澡,万一被人看见以后还活不活,秋暮气哄哄得披上衣裳迈出天池,最后拎起正打唿的肥爷。 「醒醒,醒醒。」她喊了几句,肥爷只象徵性睁了睁眼皮,又睡过去。 秋暮拎着肥爷重新走到池边,想把这坨肥肉丢水里清醒一下。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秋暮回身,古未迟跟白摩两个大仙已站在她身后。见她披头散髮的样子,两人皆是一脸惊恐。 尤其古未迟,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他颤得厉害的手指指着她身后的天池,「你……你……你别跟我说方……方才你在这里头洗澡。」 秋暮甩了甩湿漉漉的头髮,头依然懵懵的,「洗完拉。」 白摩脚步不稳地晃了下,古未迟瞬间石化。 难不成无虚还有规定不许到天池洗澡?可旁边也没矗着禁止的牌子啊,怪不得她。 她指了指湖中开得如梦如幻的那盏蓝莲花,「那个可以煮粥吧,看起来很好吃。」见两仙完全沉默,她低头从干坤袋里寻工具,「我的剪刀锯子哪里去了,怎么找不见,你们有工具借我一用呗。」 两仙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浑圆,像是遭了雷噼。 秋暮走过去,仔细研究两位的表情,「你们怎么了?不会是梦游吧。」 倏地,两仙跪地行礼,「神尊。」 秋暮慢半拍地往后一瞅,千诀神尊衣袂飘飘,正站在天池前。 不过今日千诀看起来有点异常,竟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抬步向前,路过两仙时轻声道了句,「免礼。」然后便走远了。 秋暮仍是没反应出什么,打了个酒嗝,神思越发混沌。 古未迟见她一脸茫然,挤眉弄眼示意她往身后的天池里瞅瞅。 秋暮一瞅,差点当场心脏暴毙而亡。 就一眼,酒彻底醒了。 蓝汪汪的池水中,那朵开得最娇嫩的蓝莲花……不见了。 …… 秋暮浑身发虚,两腿有些站不住,肥爷也掉地上了。 古未迟不阴不阳道:「神尊被你玷污了,你作何感想。」 肥爷正好摔醒了,迷迷煳煳听了古未迟的那句话,也不经大脑,直望着老大接话,「老大,你失身了么?」 秋暮什么都顾不得了,借来往后余生的力气追向那道渐远的蓝色身影。 气喘吁吁停在千诀身前又不知该说什么,缓缓拽住对方的袖角,「神尊……我……方才我……我梦游……」 千诀垂眸望了她一眼,清浅凝澹。而后从她手里轻轻扯回袖子,一字不发地走向无神殿。
第254页 秋暮怔在原地,表面平静,内心深处正发出来自灵魂的咆哮。 她怎么会忘了千诀神尊本就是上古莲花化身呢,那满池子的莲花怎会无缘无故只盛开一朵。既是莲花化身,他不去那汪莲花池里调养身子还能去哪,总不会扎土里吧。 这一晚,秋暮彻底失眠,空荡的大眼珠子轱辘了一宿。 丢人丢到如此境界,天上地下六合八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还还未亮,秋暮就抓起还在打唿的肥爷,做贼似得熘出云上偏殿。 刚熘到无虚入口,听到古未迟十分聒噪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鸡还没叫呢,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秋暮气运丹田,挤出个微笑,「出来太久了,不知当铺有没有活接,我回去看看。」 「不去跟神尊道个别么?」古未迟凉凉道。 「不了。」说完瞬行出了无虚幻境。 秋暮觉得,小青跑得都没她快。 第112章 【08】 霜雪林又覆上一层新雪, 转轮王孤自负手走在林中, 地上无兽迹, 林上无鸟痕,耳边除了风声再无其它,厚厚的积雪上只留着他方踏过的一串脚印。 这片霜雪林离寒冰地狱最近, 亦是转轮王日常唯一消遣之地。 林子太过凄寒, 是不生草木的,更不会有人来访。转轮王印象中整片树林从未见过霜雪退去的一日,终日终年,林子被厚雪覆盖, 甚至这林中种得是何树木, 早已记不清。 今日午后, 他于寒冰地狱门口又支起了小火炉,照例泡了杯返魂茶,香气自茶盏中裊裊溢出, 他心头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你见到返魂叶子的时候, 闻到返魂叶散发的香气时可会想起一个人。」 于是, 那茶他没喝。起身离开时,红炉上的铜壶里咕噜噜地冒着水泡。 垂眸, 手中还攥着一片干枯的返魂树叶,暗红的叶络清晰交错,手指不经意一松, 叶子落到了积雪上, 白中唯一一点红, 格外鲜明刺目。 转轮王弯腰拾起,抚掉叶子上的一点雪渣,重新攥到手中,沿着霜雪林漫无目的前行。 身后传来踏雪急行的声音,转轮王停下步子。 稍顷,一位冥卫跪地急报,「禀转轮王,寒冰地狱有罪犯逃脱。」 转轮王回身,「谁?」 「箫恨水。」 —— 秋暮刚回到冥界就瞅见三生捧着把冥花在河边熘达,十分惬意的模样。 「约会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到对方身边问。 三生盯着她好一会,只笑,不发话。 秋暮胳膊上的汗毛刷得竖起来,她不禁抱臂后退两步,「为什么我有种你也看上我的不幸预感。」 三生将一束冥花搁到她怀中,「还嫌最近桃花运不够,调戏完魔尊又赶着去占神尊的便宜,瞧你这头上的桃花开得呦,我还不至于不幸到这个地步,看上你,不存在的。」 秋暮瞅着眼前这束彼岸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又塞回去,「注意你的措辞,明明受害人是我。」 三生面带揶揄,望天,「嗯,落荒而逃。」 「你都知道了?」秋暮心里一哆嗦。 三生回眸盯着她看,「哪一件?是你同浮楼拜堂还是你去无虚天池里头泡澡?」 秋暮赶忙捂住对方的嘴,觑一眼两旁零星走着的小鬼,「你这块石头怎么啥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你这样很危险我告诉你。」 「还好还好。」 肥爷忍不住插嘴,「三生,你看我老大满头的桃花,为什么我一个心上人都遇不到,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单身呢,你算一算,我什么时候也娶个媳妇儿。」 三生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肥爷一脸期待,跳上三生的肩膀。 「真话就是没有。」 「什么没有?」肥爷有些懵。 「就是说你这只公兽命中无母兽。」 肥爷不敢置信,愣了下,哼得一声跳到地上,「你说了不算,你这块石头只管人类的姻缘,我们兽类的不归你管,反正你说了不算。」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头不甘心又堵得慌,趁两个大人正在说话,它小跑到三生石旁戳戳敲敲,实在看不出这块神奇的石头的玄机在哪里,干脆翘起腿往石头底下洒了一泡尿。 秋暮瞧见了就当瞧不见,瞪了三生一眼,「看你的样子好像故意等着我好奚落我一顿,你满意了?我走了。」 「将这花带上吧,献给你的大当家,保准喜欢。」三生抱着冥花笑盈盈说。 秋暮勐地回头,「大当家?难不成天啻君回来了?」 三生只笑了笑,冥花重新搁到对方怀中。 秋暮有些惊喜地飞向忘川河深处。 虽说她和天啻君没什么交情,好歹是她的大当家,平日里也没欺负过她,久违之人重聚也是一件喜事。既然天啻君回来了,说不定总喜欢跟在他身边的小菩提也回来了,那她日后的伙食便有着落了,小菩提可是个好厨娘。 肥爷见老大飞身离去,忙从三生石旁跑出来,「老大等等我呀,你把你的宠丢拉……」 「先别走,你往我身上撒尿的事先解决了……」 推开幽冥当铺的门,果然见到熄灭已久的蛮荒九枝灯重新亮了起来,影影绰绰裊裊婷婷温暖了个整个厅堂。
第255页 灯侧拉出两个斜斜的背影,一个是瞳姬,另一个是个身着玄服的男子,乍看,有些眼熟,而那粗壮的灯柱上重新现出一张血手印。只是这个血手印的方向及大小有些不对。 记得天啻君的血手印五指向左,而这个血手印的指尖向右,似乎纤细了些。 秋暮踏着满地摇曳的光影轻步向前,瞳姬转身过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快来拜见新当家。」 新当家?!不是天啻君! 秋暮满是惊异地盯着那道玄色背影转过来,待看到那张脸时,险些没站稳,怀中的冥花散了一地。 「浮楼,怎么会是你。」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了。 浮楼笑着走近她,居高临下点了点她的鼻头,「见到夫君太激动了?」 秋暮一身戒备地跑到瞳姬身边,拽着对方的袖子不甘心地问:「这不是真的,浮楼怎么会是当铺新当家,他可是魔尊。」 瞳姬甩下对方的手,冷冷道:「当铺规定只要非修仙正道之人皆可前来一试,魔尊又怎样,既不是仙界之人,只要过了忘川河畔便是我们当铺的新当家。」 秋暮有些着急,盯着始终面带微笑的浮楼,直言不讳道:「怎么可以允许魔尊来我们当铺,他不怀好意。」 瞳姬眼尾狠厉一扫,「莫对新当家不敬。」 浮楼似乎有些不满意,道:「瞳姬,我劝你日后对秋暮客气些,她是我魔界尊后,再说本尊已是当铺的新当家,说来她也是你主子。」 瞳姬满眼复杂,垂手道了句,「是。」便退下。 见毛丫头打算开熘,浮楼及时捉住秋暮的手腕,又一把将人拉入怀中,轻声道:「为何你一见我就如此激动呢?」 秋暮四处打量,除了四个站得纹丝不动的衣架子不见其他人,虽然这当铺也确实没什么围观群众,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你放开我,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被你这么缠着。」挣扎几下挣不开,沖墙角吼道,「衣架子。」 四个衣架子依然纹丝不动地站着,毫无帮忙的意思。 浮楼笑着摇摇头,越发暧昧的将脸凑近对方,「如今我才是大当家,你说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你说你来当铺是何目的?」秋暮努力把脸往歪向一旁,以错过对方即将落下的吻,脚下却悄悄发力,狠狠往对方的脚面上一踩。 浮楼还未有反应,只听门外传来娇滴滴一声,「哎呦,你轻着点,别踩坏了人家。」 秋暮往大敞的门口望去,千手血观音亲自将肥爷驮了过来,肥爷见到浮楼似乎很兴奋,跳上台阶飞扑而上,抱着对方的脖子不撒手,「浮楼怎么会来当铺,好久不见了,想我了没?」 「想想想。」浮楼脚下吃痛,嘴角略抽,终于撒开了秋暮,双手抱着沉甸甸的肥爷。 「不对,上次你掠走老大时为什么不带上我?你根本就是嫌弃我是拖油瓶。」肥爷哼一声,脑袋转到一边开始闹小脾气。 「还不是你越来越胖动作太慢。」浮楼假惺惺安慰道。 肥爷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乌夜馆内,两仙攻击浮楼的那一刻它扑身过去,结果被浮楼甩出的结界给挡住,倘若它当时动作再迅捷一些,或许就能冲过去。而那两仙出手攻击浮楼,浮楼没有不挡的道理,想通了也不再怪浮楼了,转而抱着浮楼的脖子撒娇道:「你和我老大成婚了,为何不送我礼物呢,我是我老大最亲近的宠,我要礼,我要大礼,我要闹闹。」 「闹闹?可是那只还未断奶的红狐狸?」浮楼思量片刻道。 「对对,是那个好可耐好可耐的奶狐狸。」 「哎,晚了,前个不小心惊了本尊的驾被本尊给煲了汤了。」浮楼一脸惋惜。 肥爷怔了好一会,哇得大哭起来,「那么可爱的闹闹你怎么忍心吃了,再说你多大块头闹闹那么一丢丢怎么会惊了你的驾呢,啊!我的闹闹……」 浮楼唇角一勾,转眸望向为首的衣架子,「杀千屠,把闹闹给它。」 杀千屠?! 只见为首的衣架子瞬间幻出原身,秋暮心底一惊,果然是那个曾被邪火焚身坠入忘川河底的瞎子邪道—杀千屠。不是死得连骨头渣都找不见么,怎么突然变成了当铺里的衣架子。 杀千屠双眼虽瞎,方位感极准,从墙角搬来个红漆描金木箱子,推开盖子,露出闹闹那只小巧的狐狸头,啾啾的对着肥爷叫唤着。 肥爷听到叫声,止住哭声,揉揉眼,闹闹从漆木盒子里跃出,肥爷开心地接住,「闹闹闹闹,原来你没死啊,还记得我么?」 闹闹往肥爷怀里蹭了蹭,很开心的样子。 肥爷感激地望一眼神尊,又亲了亲闹闹的小鼻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小陀啊,也不长个,一点肉肉都没长。」 秋暮的关注点却在重新站回墙角的杀千屠身上,她走过去一字一顿道:「你没死。」 浮楼也靠了过去,解释着,「他早已入我魔道,经本尊指点,耍点障眼法足够骗过你们当铺的人,我一早想来幽冥当铺瞅瞅,便让杀千屠先来探个底。」 秋暮干笑着,「魔尊真是好耐心啊。」 浮楼摸摸对方的头,「对你,为夫更有耐心。」 秋暮移动两步,躲开对方的手,对着杀千屠问:「瞎子,上次去书海是不是你跟踪我,那半卷羊皮卷是你偷走的?」
第256页 杀千屠并不言语,浮楼趁机跟媳妇多聊两句,开心解说着:「是为夫叫他这么做的,那半卷羊皮卷现在为夫手里,你若想看,今夜可来为夫房里。」 「……你偷走上古羊皮卷作什么?」 「离为夫近一点点,为夫告诉你。」 秋暮望望一脸僵硬的杀千屠,又望望谜之诡笑的浮楼,而一旁的肥爷因得了闹闹已开心得找不到北,正抱着小狐狸满地打滚,她一甩袖子上了楼。 这个世道,没法混了。 回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压压火,又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浮楼究竟要怎样,偷走那半张羊皮卷目的何在?幽冥当铺本是一处清净之地,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得来,他怎么那么轻易就当了新当家,这回可好了,他可随时随地调戏骚扰她了。 以对方不要脸的程度,她感觉贞操要不保。 窗户轻轻掀开了一道小口,一截红色触手滑了进来。 「血观音,大大方方滚出来。」 千手血观音从窗户口探进半颗脑袋,「为什么要把气撒到我头上,我招谁惹谁了。」 「我问你,浮楼怎么进来的,你那个老邻居无泪是不是不中用了,不会拦着么?」 千手血观音晃了晃包着纱布的半截爪子,「看见了没?魔尊砍的,那个无泪啊不知好歹,往死里拦着浮楼大人,若不是关键时刻被我强行拖走,它岂止瞎一只眼这么简单,估计满身的眼珠子都得被扣下来。」 「真是没用。」秋暮气得将茶盏重重摔到桌上,提壶倒凉茶。 「并非无泪没用,是浮楼大人太厉害了,人长得那么俊,道行如此了得。」千手血观音又晃了晃包着纱布的半截爪子,「看见了没,多么幸福的伤口,浮楼大人亲自砍的。」 秋暮一口茶水呛到,千手血观音怎么可以花痴到这种地步,斜倪一眼窗户口的红包,「幸福啊,让那个浮楼大人全部砍掉啊。」 千手血观音扭了扭软滑的身子,「倘若你肯求浮楼睡了我,我宁愿被他砍光了手脚,反正会长回来的。」 茶盏磕到了门牙,秋暮端正,问:「你自己去求啊。」 「就连那个瞎子邪道都能看出浮楼喜欢你,听说你们还拜了堂,我哪敢啊。」对方酸酸地回。 「去去去。」秋暮不耐烦地摆摆手,看那团红包抱着伤口亲了又亲的疯癫劲,别说砍了她的八只爪子,只要能睡了浮楼估计将她剁成饺子馅它都乐意。 千手血观音抱着受伤的爪子兴奋地游走了,嘴里轻声哼哼着古怪的小调,「浮楼小亲亲,我白日里偷偷来见你啊夜夜偷偷将你梦啊我的浮楼小亲亲……」 秋暮捂着胃,差点当场吐出来。 「夫人噁心那大坨红肉啊,为夫也噁心。」背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回头就知是谁。 秋暮身子不动,只将手中的茶盏勐地砸过去。 浮楼稳稳接住,凑到鼻下嗅了嗅,一点不嫌弃的将里面的半杯茶灌入喉咙,舔~舔嘴唇意犹未尽道:「这杯盏上还留有夫人的气息,甜香醉人。」 秋暮气唿唿地转身,「谁准你不敲门进来的?」 「抱歉,为夫从未有敲门的习惯,你习惯一下就好。」浮楼笑眯眯的回。 秋暮抚额,「你又来干什么?」 「正事。」他随意坐到凳子上,「初来幽冥当铺,既做了你们的大当家就需干点实事,你回来之前我刚接了个买卖,打算一路跟进,明个便出发去沙漠中心的蜃国,你可有打算跟我一道去。」 秋暮心底狂汗,魔头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刚做上大当家的位置就接了活,不用熟悉一下当铺的规章禁忌么。 「蜃国?可是跟返魂香有关?」秋暮敏~感道。 「不止返魂香,届时我们可亲眼见到返魂树,不过那树心已被挖去,树虽残了,但枝叶犹在百年不僵。对了,箫恨水逃了,最晚明晚转轮王也会踏上前往沙漠的缉兇路程,若走快一点,我们兴许能顺路。」 「箫恨水?转轮王?难道你……接了箫恨水的买卖?」 浮楼趁时捏了把对方的脸,「我夫人果然聪颖,一点就透,没错,就是你们当铺之前那个很不看好的箫恨水,本尊可看好它呢,前不久助他越狱了。」 秋暮瞬间说不出话来。脑中唯剩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让人难以忘怀的那张脸。 俊朗,乖戾,嚣张,狂妄。尤其那句,「哈,我想杀的人还没杀完,不甘心吶。」 这样的一个人放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倒血霉。 「今晚你可好好歇息,明早我们动身,对了,蜃国缺水,你可多带些水囊。」浮楼好心提醒。 「我不去。」秋暮不动声色离对方远一点。 浮楼却热情的凑近对方,弯腰笑道:「难不成让为夫以大当家的身份命令你?」 秋暮又往后退两步,「那也不去。」 浮楼右掌轻轻一扫,将秋暮勾到怀中,趁机搂住对方往身后的床榻上一滚,「那么,今晚我们先把房圆了。」 「我去我去……」 浮楼坏笑着起身,离开床榻前偷亲对方一口,一闪身出房间前且不忘调笑一句,「为夫要走了,大半夜的跟如花似玉的夫人同处一室,我怕我把持不住呦。」 第113章 【09】 小青的翅膀虽薄如蝉翼, 但飞起来威勐得很, 尽管背上驮着秋暮跟肥爷还有一个几乎不占分量的闹闹,可一日不到, 已行了三千多里。
第257页 浮楼未骑狮子,并非心疼小青负担过重而是完全没必要,他脚下踏着一道貌似青龙的虚影, 竟比小青飞得还要快, 况且他甘心守在狮子身旁当个天上天下最帅的护卫。 此行秋暮是被逼的, 心里说不出的忐忑,而肥爷和闹闹头一次骑狮子漫天飞, 感觉拉风得很,一路都在高歌雀跃, 哪怕半路上碰到个大鹏鸟火凤凰小麒麟也要兴奋的打个招唿做自我介绍。 眼前已是浩瀚沙漠。 小青落地, 虚影青龙也化作烟雾消散, 一行人踩在黄澄澄望不到边的沙包上。 秋暮眯了眯眼,拔掉水囊袋子灌了两嗓子水,眼前的景象跟浮楼一路上渲染夸得没边的蜜月之地八竿子打不着。 未见他口中叶如红枫,枝叶流光十里香的返魂树, 未见沙漠中的那汪犹如明珠般清澈甘甜的月牙潭以及绿洲,更未见夕阳绝美的神秘城堡。 不但无妙树无清潭无城国沙堡, 甚至连根草都没有,干枯的黄晃了满眼, 只几十步之外排列着几块沖天的大石峰。 秋暮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又拂了下被风吹乱的长髮, 「你确定是这里?」 浮楼抬眼望望被云层遮挡的太阳,「没错,稍安勿躁。」 于是秋暮选了个跟浮楼一样的站姿,原地杵着晒太阳吹沙子。 太阳虽始终被云层遮住大半,但十分热情地送下光热,即使头上顶着小伞,依然被连蒸带晒的整出一身的汗,云层渐移,太阳明晃晃的露出全脸,已到了正午时分。 秋暮感觉蒸的脱了一层皮后,浮楼终于抬脚往石峰处走去,「时辰到了,跟上。」 肥爷自从有了闹闹,每天都是新世界,日日都是小春天,完全忽略掉周围恶劣的环境,抱着闹闹在沙地上滚啊滚,玩活埋,玩沙雕,又打个滚瞥见俩大人已走远,拎起闹闹忙追过去。 浮楼施法破开眼前的石峰阵,一排石峰竟原地旋转,扬起漫天黄沙,待石峰阵停下,一扇虚虚的流沙金光大门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只能撑半盏茶的时间,莫要再此停留,我们快进。」浮楼说完第一个走入那道流沙门。 秋暮拎起不停从门上接沙子的肥爷,快速进入。 门后,依然到处是沙子,不过整个天幕是晕黄色,连天上的云都像是暖灯照射过一样,黄得静谧温柔又略带沧桑感。 依稀能看见远处有一大片建筑群,空中有成群的白尾地鸦盘旋,三两鹭鹰偶尔振翅飞过。 最吸引眼球的是三丈处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黄沙人头。头像似是黄沙堆积黏合而成,但五官格外清晰,整张脸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半张着大嘴,眼下淌着两行血泪,面目十分悽厉狰狞。 肥爷头顶着闹闹往黄沙人头那跑去,「第一次见到这么丑的人头,我要去看看到底是男是女……啊……」 只听一声惊叫,脚下的沙子滚动起来,肥爷半个身子很快湮没到流动的黄沙里去。 浮楼甩出一道雾绳将险些没顶的肥爷及闹闹拉了回来。 「不可轻易向前一步,这里是八百里死亡沙海,踏进去会被黄沙湮没,绝无生还的可能。」 方才有惊无险,肥爷刚松了一口气又被浮楼这句话吓住。它抱紧啾啾乱叫的闹闹望着很快又恢復平静的沙地,「不能向前,那我们怎么去蜃国啊。」 闹闹跳到肥爷的头顶,望着仿似在沙地尽头的建筑群一阵乱叫。 浮楼摸摸闹闹的头,「牙都没长全就别老叫唤了,漏风,难听。」又指着远处的白沙堡建筑群,颇为耐心哄宠物的语调道:「那里就是蜃国,我们要去的地方。」 闹闹识相的缩回肥爷的怀抱。 秋暮掸了掸肩头拂落的沙粒,这里的沙子好像比外面的颗粒要大,颜色要深很多,像是碾碎的金子一般,整片沙海时不时冒上一缕一缕的淡青色烟雾,怪异非常。 「箫恨水就是跑到那个地方去了?转轮王也追到了那?」秋暮指着远处的白色沙堡问。 浮楼妇唱夫随的也拍了拍肩头的一层薄沙,「没错,转轮王应先我们一步抵达蜃国,至于箫恨水么,那里本就是他的老家。」 莫名刮来一阵风,秋暮被风沙呛住喉,咳嗽几声才道:「为了追个逃犯,转轮王竟亲自出马跑来这么热的地界吹沙子,真是尽职啊。」 「那是当然,箫恨水逃走前顺走了他的般若铃。」浮楼笑眯眯道。 「般若铃?」秋暮乍听耳熟,脑海里搜索一番,惊讶道:「你是说转轮王腰间挂的那串铃铛是上古神器—般若铃?」 浮楼似乎也有些诧异,「瞳姬没有告诉过你?」 秋暮摇摇头。 「呵,也对,你们当铺并不看好箫恨水,转轮王那人也没什么欲望,不可能去你们当铺做交易,既然他们不会跟你们当铺产生交集,也就不用浪费感情去了解不相干的事,哦,不对,是我们当铺。」浮楼纠正道。 一句我们当铺,听得秋暮伤感起来,死活摆脱不了这个魔头了。 这时,沙地中央捲起一个漩涡,漩涡越发大了起来,引得四周的黄沙交错流动,须臾间漩涡中央升起一条小船,上头撑着破破烂烂的黄布船帆,船头上站着个身披黄麻布的人影,从头遮到脚。 船只随着流沙游动过来,最终停在浮楼脚下,船家一身的黄麻披风破烂不堪,丝丝缕缕,活像祖宗三代便开始要饭一样。
第258页 黄麻衣抬起头,露出兜帽下的一张脸。半边脸是粗犷的男人相,半边脸是阴柔的女貌,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阴鸷的光,诡谲异常。 「死亡沙海,八百里执念,有去无回。几位客家是否需要摆渡。」船家道出句浑厚粗嘎的男音。 秋暮问:「你这船驶向哪里?」 「自然是蜃国。」这次,船家喉咙里发出的是一道娇媚缥缈的女音。 肥爷小心地跳到秋暮肩膀,未雨绸缪建议着,「咱们问问有别的路可走么?这个不男不女的,看着不吉利,我们还是离远点吧。」 「欲往蜃国,死亡沙海乃必经之路,唯有我这阴阳船可渡。」船家不阴不阳的回。 阴阳人,相貌半阴半阳,自然说话也要一句男音一句女音,合起来不男不女。 秋暮从未听说过阴阳人,就连蜃国也从未打幽冥当铺藏书阁里的书籍里寻到只言片语,这地界她陌生得很,只能用眼神询问引路人浮楼。 浮楼瞬间升起自豪感,袖子一甩,「那么劳烦阴阳人渡我等过沙海。」言罢第一个跳到小船上。 秋暮只能跟上去,肥爷也抱紧闹闹跳到船上。 阴阳人撑着一支骷髅头船篙划向沙海深处,「几位既上船,该懂得规矩吧。」寂静无声中,阴阳人倏地冒出一句。 秋暮心领神会,从干坤袋里掏出一锭金子递到阴阳人面前,「谢谢船家。」 阴阳人诡异一笑,满脸不屑,也不看那金子一眼,继续撑篙,「既是极有身份的贵客,何必同我这买卖人开这种玩笑,魔尊应晓得上船的规矩。」 秋暮看了眼金子,又望一眼不动声色赏大漠青烟的浮楼。 肥爷背着爪子站出来,贴心地问出老大心里的疑惑,「喂,难不成你这怪物嫌少,我老大一向难得大方,这次给的可是整块的金子,你说吧上你这贼船要多少钱。」 因浮楼在旁边给它撑腰,肥爷话说的任性随意。 阴阳人略回头,「我从不收这些俗物。」言罢往空中抛出一把挂着干涸血迹的匕首,「每人三两肉,我手掌一掂,便知分量,少一星半点都不行,同意便动手,不同意便葬身八百里死亡沙海,无论。」 肥爷往爪子里吐口吐沫,甩着肥腰冲过去,「嘿,好大的口气,你再说一句试试。」 中途被浮楼给倒拎起来,肥爷凌空踢腾,「那怪物欺负咱们,堂堂魔尊大人能咽下这口气么?」 「能。」 肥爷伸直了腿瞪圆了眼,连同紧抓它头皮的闹闹也跟着瞪大小眼。肥爷觑一眼仍在撑篙的阴阳人,小心翼翼地问:「难不成你打不过他?」 浮楼将肥爷放到船板上,「打架自然打得过,但此处乃蜃国死亡沙海,兇险难测,即便是我也不敢硬来,不过区区三两肉,给他就是。」抬手将那把停在半空的染血的匕首握到掌心,撸起袖子,干脆利索的从胳膊上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随手朝阴阳人的后背丢过去,不忘继续教育肥爷,「出来混,就要讲规矩。」 秋暮肥爷以及闹闹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船家不收金银,要活剐三两肉!!! 阴阳人闪电般伸出一只覆满尸斑的手爪接住浮楼丢过来的肉,放到鼻尖嗅了嗅,直接吃到嘴里,吧唧吧唧嚼得很香甜的样子。 秋暮捂着胃,想吐,又瞅见浮楼被鲜血浸湿的半截袖子,伤口虽被长袖及时遮盖,但不难想像筋肉剥离白骨现的血腥画面,饶是不待见这魔头,此刻也忍不住替他疼。 肥爷吓得直抱秋暮的大腿,闹闹更没出息,直接吓尿了。 阴阳人很快吃掉手里的三两肉,转过头,满是血迹肉渣的尖牙一露,舔着唇角的血丝道:「剩余你们三个。」 肥爷抓紧秋暮的衣角,望着不远处的建筑群小声抗议着:「才才才不给你肉吃呢,你要想翻船你就翻,我看蜃国不远了,大不了我叫小青驮着我飞过去,咦,小青什么时候不见了?」 浮楼笑,「小青不适合来这种地方,我让它守在外面的阵口。」 阴阳人桀桀一笑,枯爪指向前方忽远忽近的白沙堡群,「你以为那里便是蜃国?蜃国还远着呢,你们所见不过海市蜃楼。最后一次警告,欲往蜃国,唯有我阴阳人的摆渡船方可。」 啪嗒一块带着热气的肉仍到阴阳人的脸上,阴阳人急忙接住捧着,享受般使劲嗅着。 船帆下的浮楼继续拿刀子剜肉,「方才那块是我替我家尊后给的。」手起刀落又从胳膊上剜下一大块丢过去,「这块是替白胖子还的,你掂掂,足有四两。」他瞥一眼瑟瑟发抖的闹闹,「那个小红狐狸就算了,它全身上下连毛带骨头不过三两多,你要它三两它就没了。」继而盯着阴阳人道:「方才统共给了你一斤鲜肉,这买卖你若接便好好行你的船,若不接……」唇角勾起一道弧度,「你方才吃进肚子的那三两肉我会让你一星半点不差的还回来。」 阴阳人捧着两块血肉背过身去,「罢了,且给魔尊一个面子。」 小船继续穿行在茫茫沙海之中,秋暮肥爷都凑到浮楼身边探看对方的伤情,浮楼却潇洒地甩甩袍袖上的鲜血,「眼下坑坑洼洼的不好看,日后再看吧。」 肥爷泪眼汪汪抓住浮楼的袍角,「太爷们了!」 秋暮瞅着对方袍袖上的鲜血不再往外渗,看对方气色也还算可以,活剐一斤肉对魔头来说可能不像她们想像的那般恐怖,可见了船板上那淌了一地的血,心里头还是说不出的滋味,只好移开目光瞅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海市蜃楼,感慨着,「去一趟蜃国还真是麻烦,不知到了蜃国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麻烦。」
第259页 「自然是有的,不过有你陪着,再大的麻烦都是一种享受。」浮楼笑眯眯道。 秋暮摇头嘆息,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调戏她,魔头风流起来真是不挑地。 船头的阴阳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一斤鲜肉长了劲,船篙滑动得极快,小船亦行驶得飞快,船过,激起沙海金色浪花朵朵,衬着沙地间裊裊飘出的青烟,看着倒也稀奇。 「到了,贵客可下船了。」不多一会,阴阳人将船停到一个黄沙风眼处,满是尸斑的手爪竖起骷髅船篙,诡笑着向客人道别,「祝你们好运。」 第114章 【10】 蜃国, 黄金堡。 瓦宁将军领着一众沙漠贵族登上堡顶天台, 他将手中的太阳旗帜往沙堡下黏土层垒砌的硕大深坑一扔,守在坑底的兵卒得令, 打开玄铁栅栏门放出三头巨蜥。 一头浑身翠绿,一头覆着满身的黄花斑纹,另一头浑身黧黑, 看个头颜色便知是荒漠里顶级兇悍的巨蜥。 天台上的贵族们有些激动,交头接耳议论着巨蜥的品种。 「绿顶蜥个头比勐虎还要大, 那颜色真是好看。」 「黄龙蜥才真叫威勐,看那腹部鳞片如刀,若被这东西的肚子蹭那么几下,还不活活剐下几层筋肉来,今个的比赛有的看了。」 瓦宁将军又将一盏月亮旗子扔下巨坑,兵卒将三个衣不蔽体被粗绳缚臂的壮汉推到坑边,又往三位脸上涂上绿黄黑三种染料, 割了绳子后一併推下。 随着三位壮汉咕咚落坑的声音,堡顶的贵族又沸腾起来, 纷纷拿出钱来扔到一旁插着三面小旗的桌台上做抵押。 绿黄黑三面小棋子分别对应面涂绿黄黑三种染料的壮汉。 赌哪个先死, 就往相对应的棋子前扔钱。 这是近些年来蜃国贵族最爱的游戏,发明者正是瓦宁将军。 坑底的巨蜥已饿了数天,见到生肉从天而降个个兴奋地晃着脑袋,吐着腥红的长信子一步一步逼近三位倒霉人。 巨蜥的个头足有成年虎大小, 且生性兇勐残暴, 三名壮汉自知一番搏斗下来, 活命的机率很小,饶是很小,也想用瓦宁将军扔下的三件残缺的兵器拼上一拼。 若能活着出去便成蜃国的勇士,一生吃穿不愁受人敬仰。 虽然这种残酷游戏据说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巨蜥坑。 可惜,堡台上的沙漏还未流下多少沙子,黄面壮汉已被巨蜥吞了,先是被巨蜥咬断了双手,接着一点一点将剩余的皮肉撕开,吞进嘴里。 堡上的几个贵族咬牙切齿,竟赌输了钱,那位壮汉看着魁梧,不料却是最没用的一个。 剩余两个亡命徒跟三头巨蜥激烈打斗斡旋着,沙漏方漏下一半的沙子,坑底的沙土间已浸了不少鲜血。 看得出绿面人已身受重伤,仍坚持抵抗,而黑面人身手相当迅捷,再同伴一死一伤的境况下竟毫髮无损。 看得台上的贵族一阵唏嘘。很明显,黑面人应是三人中最后一个倒下的。 瓦宁将军看得兴致大发,提议加赌注,「不如我们来赌一睹那黑面人的哪个部位先被巨蜥吃了去。」 「头。」 「脚。」 「双臂。」 「这人块头并不大,应该会被巨蜥拦腰截断。」 瓦宁将军望一眼深坑里的人蜥大战,拍手叫好,「若被巨蜥从腰间咬断就精彩了,人的主要内脏皆集中在上半身,即便腰部以下被咬了去可头脑是清醒的,也就是说他得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活活吃掉,精彩精彩!」 掌声未完,绿面人牺牲,身子被巨蜥踩在脚下,巨蜥匍匐前向,腹部的锋利鳞片将绿面人割得血肉模煳。 很快,三头巨蜥将地上的生肉残骨分食完毕,嚼着淌血的筋肉一致望向坑角的黑面人。 三对一。 堡上贵族伸长了脖子观战,蜃国歷史上从未有过的精彩战况。 黑面人向坑角缓慢移动两步,勐然间飞身而起,手中的兵器闪电般依次砍在三头巨兽身上。 眨眼的功夫,绿蜥的头滚落到地上,黄蜥被割裂了嘴,半个猩红的舌头摊卷到地上,而那头最为兇勐的黑蜥自腹至背被划了个大裂口,已轰然倒地奄奄一息。 堡上贵族雅雀无声,做梦都梦不到的逆天战况。瓦宁将军第一个先出了声,指着坑底的黑面人道:「那人用的何种武器,本将军没有看错吧。」 身旁站着的沙砾小王子不可置信般回復着,「没看错,他用的是一把缺了口的旧柴刀。」 台上众人又喧譁起来,纷纷猜测此壮士乃谁,蜃国竟藏着这样的人物,这身手胆魄居然像极了多年前瓦焱将军认得那个义子。 显然瓦宁将军于电光石火间亦想到了那个另他心惊胆寒如噩梦缠身般的干弟弟。 他赶忙掏出一串金铃铛,举到头顶摇了摇,伴着清脆的铃音,坑底的五扇玄铁栅栏门内冲出五头巨蜥。 魁梧的身形,锋利的爪子及鳞片,冷静嗜血的眼神以及嘶嘶吐着的鲜红信子,暴躁异常。 五头巨兽自五个方位向站在最中间的黑面人冲去,坑底腾起沙烟滚滚,黑面人被黄沙遮住,彻底寻不见,五头巨兽对着黄烟一阵撕咬乱刨后相聚倒下身子,仿似昏迷过去,一动不动。 堡上众人惊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260页 瓦宁将军下了城堡,手持金玲走向巨坑边,坑底的残尸血迹烂布头及沙土黏在一起,催人作呕,地上躺着五头巨兽,确实不见那黑面人。 紧随瓦宁将军的砂砾小王子摸着下巴猜测道:「应该是被吃干净了吧。」 瓦宁将军蹙眉,「即便那黑面人被吃干净了,这五头蜥蜴是怎么回事?」 旁侧的一位黑巾贵族道:「将军手持金铃,能轻易控制巨蜥,怕什么?」 瓦宁将军思略片刻,提着金玲走下巨坑。 围着五头巨兽观测一番,竟查不出究竟来,巨蜥鼻尖喷着浊气,满是鳞片的肚腹起起伏伏,活是活着,可怎会莫名其妙全部都晕过去。 他方要掰开一只巨蜥的眼皮探查一二,倏地,那头巨蜥睁眼醒来,剩余四头巨蜥亦同时醒来,吐着猩红的信子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瓦宁将军。 瓦宁将军见境况不妙,忙摇响手中的金玲好催眠这群畜生,怎料五头巨蜥听了那铃音后更加亢奋激动,竟一齐扑身而上分别咬住他的手脚和头颅。 金铃掉在地上,坑底莫名捲起一道黄烟,紧跟着黑面人鬼魅般现身出来,对方拍了拍含~着瓦宁头颅的巨蜥,那巨蜥乖乖的张开嘴退后两步,他又抬手往自个儿脸前一扫,脸上的黑色染料瞬间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最后笑着对着沾了一脸巨蜥涎水的瓦宁将军道:「我回来了。」 被咬着双手双脚的瓦宁将军目呲欲裂,仔细辨认眼前的人,似乎很难接受事实,「……箫恨水,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箫恨水拍了拍对方粘乎乎的脸,「有人为我燃了返魂香招魂,我自然就回来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没将我这具肉身给毁掉。」他扭扭脖子,活动活动关节,「放在被诅咒的沙棺里保存的还不错。」 瓦宁将军心头袭上巨大的阴影,箫恨水回来了,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记得箫恨水曾说过不会放过瓦氏任何一个人。他偷偷觑一眼躺在血水中的那串金铃铛,那铃铛是能挽救他的最后一点希望。 可惜瓦宁将军的微表情被对方看得真真切切,萧恨水弯腰拾起那串铃铛,随意摇了摇,「你一定诧异为何这铃铛突然间不起作用了?」他从胸口又掏出一串一模一样的金铃铛,「都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你的铃铛被我掉包了。」 瓦宁将军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完了,抖着双唇哀求道:「瓦家的人几乎已被你杀光了,纵使有天大的怨气也该平了,我们……我们毕竟是兄弟,你若不杀我,我愿将这将军的位置拱手送上,这一生只听命于你。」 箫恨水抹了把对方脸上散着腥臭的涎水,「说得很有诚意啊,可是你不配。」 瓦宁将军嘴唇泛紫,双脚被四头畜生咬得鲜血直淌,箫恨水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脸,「知道当初为何我几乎杀光了瓦氏一族的人,却偏偏留下你么?」 瓦宁将军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箫恨水讥笑道:「因为瓦氏一族就属你不是东西,骄奢淫逸,残暴无匹,留你一人继承将军之位才好作践蜃国百姓,我回来一瞅,蜃国百姓多数衣不果腹面黄肌瘦怨声载道,可见都是你的功劳,说心底话,我真他妈的欣赏你啊哈哈哈哈哈。」 说完,摇晃着手中的铃铛飞身而上,与此同时,坑底的五头巨蜥蜂拥而上将瓦宁将军啃了个干净。 一众蜃国贵族见了,鬼叫着四处逃遁。 之前瓦氏一族几乎已被箫恨水杀光,眼下瓦氏最后一个顶樑柱瓦宁将军也死了,黄金堡一片狼藉慌乱,唯有萧恨水边走边淡定从容地掰着手指头算着,「还没死光,还剩两个婴儿。」 —— 风沙口后,便是蜃国境内。 漫天霞光下,白沙垒砌的大大小小城堡正散着温淡古朴的光泽,城门虽不大,凿刻着古蜃国三字,被风沙侵蚀得颇为沧桑。 城门无一兵卒把守,秋暮随着浮楼轻松入城。 这城堡的景象有些悽惨,不少沙堡残缺不堪,门窗破损,屋门口街道上洒着道道血迹,街角还淌着几只浑身带血的骆驼或干脆只剩个孤零零的骆驼头。不多的行人垂头丧气的走着,身上大多都带着伤,沿路走下去,能看到几家门口躺着缺胳膊断腿的人,两三岁的孩童少了一只手,简单包扎后靠在门边呆呆坐着,不哭不闹亦无人问询。 「这是怎么回事?」秋暮问。 浮楼赏美景似得轻松道:「蜃国有三宝,红树巨蜥不死草。红树指的是返魂树,这个不死草呢是长在沙漠深处的一种花草,能延年益寿。」他指着墙角边蔫蔫晒夕阳的一位大伯,「你看他像多大岁数的?」 肥爷抢答,「中年伯伯,三十多岁,不超过四十。」 「但实际上应是耄耋之龄了。」浮楼道。 秋暮多看了头罩小白帽的大伯一眼,大胆猜测着,「难不成是服用了不死草?」 「没错。」浮楼边负手向前边道:「蜃国百姓长年服用不死草,平均寿命可达两百多岁,样貌也看着年轻许多。不死草显然乃蜃国的宝贝。那个红树指的是返魂树。还有剩下一宝便是巨蜥了,巨蜥浑身也是宝,尤其肝脏能解剧毒,哪怕被毒蛇咬伤,只要喝一口巨蜥内脏熬成的汤,再是复杂的毒瞬间可解。」 这时,前方沙堡拐角处传来一阵尖叫,倏得,半截人身被凌空抛出来,紧接着后头爬出个浑身翠绿的巨大蜥蜴。
第261页 街上本不多的行人拼命逃窜,大喊着巨蜥来了。 街道空空,只剩秋暮浮楼还有头顶着闹闹的肥爷。 巨蜥吐出长信子一步步逼近。 秋暮幻出噬魂鞭,警觉道:「看来这满目疮痍的蜃国是拜这畜生所赐。」 浮楼笑眯眯地望着那大团蠢绿一点一点移动过来,「看这杰作不止一只,应该是一群,这是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秋暮握紧鞭子不解道。 「箫恨水送给转轮王的一份大礼啊。」 巨蜥勐然间冲上来,被秋暮一鞭子掀翻,庞然大物撞坏了身后一扇沙雕门后又翻身而起继续向秋暮攻击。 这次秋暮还未动手,那头巨蜥被浮楼随手捡起的一个拐杖从嘴巴戳到脏腑。 巨蜥倒在地上挣扎几下,一瘸一拐半死不活的走了。 肥爷望着那道绿莹莹消失在沙堡一角的怪物影子,摸了摸闹闹的头顶,「那么凶的怪物,怕么?」 闹闹啾啾叫了两声,看样子一点不怕。 肥爷一脸智慧道:「因为我们保护你,所以你才不怕,不过那怪物皮坚厚,体型又硕大,我看普通的刀剑根本伤不了它,它怎么会是蜃国的三宝之一呢。」 秋暮收回视线继续沿路而行,「肥爷说得对,那破坏力巨大的巨蜥难不成有天敌,即便蜃国的百姓因服用不死草长命两百岁,但终究是普通人,普通人类怎能对付得了那些巨大的怪物。」 「却有天敌,它的天敌是瓦氏族人。」 这时,街道一侧的一栋沙堡大门被勐地推开,里头跑出个头罩小白帽,额头画着个红月亮的小伙子,「几位高人,能请你们来我家坐坐么?」 小伙子见几位装扮乃是外地人,面对他诚挚的邀请竟不做声,于是诱惑道:「我家有不死草茶汤喝。」以往游人商客最感兴趣的东西。 秋暮也想了解一下当地国情及灾情,就跟着小伙子进入临街的一栋小沙堡内。 小伙子叫施恩,十分热情,捧出了家里所有的吃食招待半路请到的高人。 秋暮喝了两口不死茶汤问出蜃国确实是因遭巨蜥所侵才悽惨至此。 「几位是从何而来的异人?竟能挥袖之间杀死巨蜥,好本事。」施恩眼睛放光道。 浮楼沖秋暮笑笑,「我们打哪来不重要,但我需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人,你看她的眼神收敛一些。」 师恩尬笑一声,赶忙对着浮楼及秋暮行礼,「原是一对鸳鸯夫妻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秋暮心底骂着娘转过身去。 这时,施恩的父母和小妹也从楼上走下,惊奇地打量着不知从何处来的神秘高人及高人身边那对肥胖的红白狐狸。 尤其那位漂亮的小姑娘,竟一鞭子能将巨蜥掀飞,那位俊美的公子也好厉害,只一招便要了巨蜥的半条命,拐杖插~入肚腹,估计那巨蜥活不长了。 秋暮观察着当地的着装,要么头缠好几圈白布要么戴着一顶小白帽,无论男女老少眉心皆画着个弯弯的红月亮。 又问了施恩方知他们额头上的红月是臣服瓦氏的象徵。 瓦氏一族乃当地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瓦氏一族的男丁全部被蜃国国王封为大小将军,威望甚高,甚至到了蜃国百姓只认瓦氏不拜国王的地步,瓦氏未曾篡权实乃给老国王面子。 说到瓦氏不得不提到巨蜥。 荒漠巨蜥吃人,本应是居住在沙漠之人的心头大患,但瓦氏族人能轻松驯服残暴的巨蜥,任巨蜥再嚣张,只要瓦氏族人摇响祖传的金铃,巨蜥瞬间乖巧听话任人宰割。 因此在蜃国境内,那吃人的巨蜥不但不足为惧,反而成了居民的盘中餐,笼中宠。因巨蜥浑身是宝,深受往来商客的欢迎,不惜花重金购买或用大量米酒换之,这一沙漠祸害日渐成为蜃国人民的心头好。 如此说来,是巨蜥成就了瓦氏一族。 「既然瓦氏一族能轻松控制巨蜥,为何巨蜥还会出来作乱吃人?」秋暮疑惑道。 施恩摇头,「不晓得具体怎么回事,听说是瓦氏最后的血脉瓦宁将军死了,再无人可控制巨蜥,巨蜥这才出来作乱,听说王堡都被巨蜥糟践的不成样子,国王也不知哪去了,哎,整个蜃国早已大乱。」 浮楼静静坐在一旁淡笑不语。 「方才你说巨蜥浑身是宝,深受往来商客的喜欢,这里会有商客来?」秋暮从对方的话中寻出疑点。 她们是如何度过死亡沙海的,想想后怕,多亏了救苦救难的浮楼割了一斤活肉。 恩施听出秋暮话中之意,「姑娘说的是八百里死亡沙海的阴阳摆渡船?」 秋暮点头。不信那些商客们为了跑买卖宁可活割三两肉给阴阳人吃。 施恩又摇头道:「以前是没有阴阳人的,更没有摆渡船,八百里浩瀚沙漠全靠骆驼穿行,虽然行程艰难,但也不会出现怪物割肉的诡事,所以还是有外来商客来此做买卖的。外面的人经常拿米油酒茶来换不死草还有巨蜥皮及其内脏,再阴阳人出现之前,我们蜃国还算繁华的。」 「那阴阳人是何时出现的?」秋暮问。 「大概二十多年前,一夜之间出现了那个怪物,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能操控整片沙漠,先把游客商客骗上船,再索要鲜肉,不同意便翻船,船一旦翻了,船上之人瞬间会被沙漠吞噬,连尸身都寻不见,邪性得很,所以已很少有外来的商客游人了,而我们蜃国人也极少有人出去,渐渐的越来越萧条了。」
第262页 蓦地门外传来重物撞击倒塌的巨响,秋暮起身到窗边一望,竟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以前在冥界打过照面,不过对方脸上平时都罩着个青铜面具,此刻,面具摘了,秋暮还是头一次见到转轮王的真面目。 转轮王正驯服一头花斑巨蜥。不出三招,巨蜥身不见血的轰然倒下。 浮楼笑嘻嘻地走出门去,「去会会故人。」 施恩也从窗边瞅见了英姿飒爽的转轮王,颇激动的朝秋暮问:「那位恩人先你们一步来到蜃国,已消灭好多巨蜥,否则蜃国百姓早晚要被那些巨蜥吃光了,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位恩人便来过蜃国,没想到多年以后竟还能遇见。」 「二十年前转轮王来过?来做什么?」秋暮问。 「逮宠物,哦,不,据说是捉一只很威勐漂亮的独角兽,后来留在蜃国有段时间,真没想到你们跟那恩人是一道的。」 转轮王不轻易出门,来蜃国逮宠物外带逗留些时日,恐怕曾参与了蜃国的某段歷史,怪不得箫恨水跑了,他亲自来缉拿逃犯,秋暮也没向施恩打听细节,问了恐怕对方不一定知道,便走了出去。 转轮王抖了抖衣袍上的沙子,瞧见旁侧的沙堡内走出个人,停下动作,「魔尊浮楼。」 「转轮王也来了,真是好缘分。」浮楼随意打着招唿。 转轮王嘴角一抽,「魔尊何必揣着明白装煳涂,我能来此你功不可没。」 「哦,本尊可没给箫恨水燃那个返魂香招他那个魂儿。」 「我也没提萧恨水是如何逃出寒冰地狱的,魔尊,不,幽冥当铺新当家何必不打自招。」 浮楼笑得一脸春风,「哈哈,就是想气你玩玩。」 秋暮毕竟跟转轮王是相识的,蜃国相见,点头算是打个招唿。 转轮王又拂了拂肩头的沙子,「你们当铺做生意我却是管不着,但我在逮捕罪犯时望大当家莫要阻拦,至少我要向冥界有个交待。」 浮楼负手望夕阳,「转轮王误会了,本尊同尊后纯属来此游玩,你尽管办你的正事,我们不会阻拦的。」 转轮王心知肚明,不再听对方那些不要脸皮的狡辩之词,便又四处打探巨蜥去了。 浮楼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不愧跟地藏王混过,就是慈悲啊,在人家的地盘不忘帮外人收拾残局,也不怕把自个搭进去。」 站在墙角的施恩小妹紧紧拽着施恩的袖子小声问:「天啊哥你听他们说什么,什么轮子,什么王,什么魔,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施恩握了握妹妹的手安慰着,「看着不像坏人。」 尤其那个转轮王又酷又帅,冷冰冰的言行下却做着让人暖心的好事,简直最美活菩萨。恩师小妹耳根都红了。 浮楼目送转轮王之后,开始垂头研究一张沙漠地形图,牙疼状的看了一会后向施恩求助,「月牙潭怎么走。」多年未来,竟迷路了。 施恩钦慕的笑脸一瞬间僵下来,「月牙潭?」 「是呀,就是生着返魂树的那汪月牙潭。」 「那个地方如今去不得呀。」 「为何?」浮楼收起地图问。 「之前我们蜃国有三宝,红树巨蜥不死草,后来我们蜃国又出了两怪,阴阳人和千层鬼母。那阴阳人你们见识了,可那千层鬼母比阴阳人还要邪性啊,如今霸占了月牙潭周围,谁也不敢靠近那个地界呀。」 「听起来很有意思。」浮楼一脸的跃跃欲试。 师恩皱起一张脸,简直要急哭了,「几位恩人,我知道你们乃能人异士道行高深,可千层鬼母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鬼母不是一般的妖魔鬼怪,她非人非鬼非妖,我们都不晓得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生不死的十分骇人吶。」 浮楼笑眯眯的,「越说越有意思了。」 「是呀好有意思啊,我只听说过千层饼,没听说过千层鬼。」始终跟着大人熘达来熘达去的肥爷忍不住插话,说完赶忙捂上嘴,一只会说话的兽,蜃国人不会把它当妖怪吧。 施恩和施家小妹虽满脸惊异,但好像并未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只瞪大眼睛瞅着肥爷。 施家小妹小心翼翼挪到肥爷身边,鼓足勇气轻轻摸了下那摇晃来摇晃去的蓬松大尾巴,「你会说话呀,好有趣,这只小的,会么。」 闹闹啾啾叫了两声,表示自己只会说这句。 肥爷又自豪地晃了晃尾巴,「我还会背诗呢。」 施恩似乎忘了先前的紧张,也凑到肥爷身边打量着,「多年前那个转……转轮王身边跟的那只独角兽也会说话,外面的世界好有趣的样子,若非如今出不去,非要到外面长长见识。」 浮楼拎起肥爷的尾巴,「先别卖乖了,趁天黑之前我们去月牙潭赏赏风光。」 施恩抬眼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又恢復一脸的忧心,「太阳下了最高的那座沙丘后便进入黑夜,几位不必急着去月牙潭,留在城里兴许会见到千层鬼母,几位见识了若真不怕的话,待天明再赶去月牙潭也不迟。」 浮楼握上秋暮的手,「夫人,你看呢?」 秋暮冷冰冰甩下去,「随便。」 浮楼朝施恩望去,「我夫人累了,劳烦给寻个干净舒适点的房间好歇息一晚。」 「好的好的。」施恩见自己的建议终于得到认可,高兴的往小沙堡里走,「我就去准备。」
第263页 浮楼伸出一只手等待秋暮能亲自搭上他的手,当然这是他的白日梦,秋暮一声不响的路过,走向施恩家。 肥爷忙追上去,「老大,你方才都没说话,浮楼怎么知道你想休息。」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呗。」秋暮冷冷道。 待施恩在二楼为贵客腾出两间房时,天色彻底暗下来,远处望不到尽头的大小沙丘似蛰伏于阴影里的怪兽,空中虽有月亮白晃晃的照着,却总觉瘆人得很。 施恩给贵客端了些暖茶汤和风干的咸肉干,一脸郑重道:「今晚几位恩人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千万不可以哭,眼泪一滴都不可以流出来,否则会召来千层鬼母。」 「眼泪能召唤千层鬼母?」秋暮听着新奇。 「是呀,据说那鬼母最恨人流眼泪了,无论因何而流泪,只要闻到一星点眼泪的味道,她便要讨上门了。」 浮楼喝口暖汤,一脸遗憾。他可从不晓得眼泪是何滋味,余光瞥见正在嚼肉干的肥爷,呵呵呵呵! 肥爷毫无危机感地嚼着肉干餵给闹闹吃。 「讨上门?讨上门做什么?」秋暮又问。 「我还是希望几位不要知道的好,太过残忍了。」 方言罢,外面传来缥缈的铃铛声。 叮铃铃叮铃铃……时远时近,云里雾里。 施恩脸色瞬变苍白,瞅着窗外被月光铺得惨白的沙地。遭了,这城里有人哭了,召来了千层鬼母。」 第115章 【11】 荒堡, 地下暗室。 崔云双臂环抱两个襁褓婴孩战战兢兢走下台阶,沙墙上只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残灯, 阴影交错的地面上堆积着一些杂物,她抱着孩子缩到墙角坐下来, 过于幽暗的环境反而让她心安了些, 这里偏僻视线又暗, 瓦氏的那个魔鬼义子应不难寻到这里。 低头打量怀中安睡的婴儿, 唿吸平稳,迫于无奈给这么小的孩子灌下迷~药,身为母亲的她心脏不禁抽搐得疼, 无论怎样, 只要捱过今晚就好, 天亮之前孩子醒不来便不会哭, 不哭就能躲过千层鬼母更甚至那个魔鬼义子。 暗室无窗, 望不见外面的天象,加上过度疲惫悲恸及紧张让她对时间产生混淆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外面的天是否将要蒙蒙发亮。 低头亲了亲怀中的龙凤胎,这是瓦氏最后的血脉了, 她誓死保住。 倏然,有脚步声依稀传到耳中,崔云全身戒备, 惊骇地望着台阶上那扇紧闭着的唯一的小门。 是谁?怎么会有人来?会不会是黄金堡的护卫, 不, 堡内的护卫早在瓦宁将军被巨蜥分食的那一刻逃光了,得不到庇佑的护卫不会再为瓦氏卖命,何况近些年瓦宁所作所为无一不让蜃国百姓寒心。当然也不会是王国派来的守护者,王族同瓦氏一族只是表面和平,私下各怀鬼胎,若非瓦氏能控制巨蜥,国王一早欲将瓦族灭族,这样一想,崔云的一颗心再那越发清晰的脚步声中彻底坠入深渊。 来者既非友,便是敌了。 沙土门从中间龟裂,一寸一寸蔓延,直到轰得一声倒塌,碎成一地渣子。 门后站着个黑影,模煳的视线中,崔云率先看到对方嘴角惯带的那抹上扬的邪气。 魔鬼终于来了。 萧恨水有条不紊地走下台阶,笑得诚挚无害,「听闻我的小外甥小外甥女甚是可爱,我这个舅父竟还无缘见上一面,来让我瞅瞅瓦氏最后的一对血脉。」 崔云虽双腿发软,仍强迫自己站起来,面对伸过来的魔爪逃无可逃,只得拼命往身后的墙上缩去,「我知道我逃不了了,求你放过这两个孩子吧,他们还这么小,他们是无辜的……」 萧恨水一挥袖子,轻轻松松夺来一双婴孩,笑着打量着,「怪不得如此乖巧,原来是被餵了迷~药,啧啧,孩子这么小你可忍心?」 双手一抛,将两个婴儿固定在半空中,萧恨水从袖口掏出个小瓷瓶,拔~了塞子一脸疼惜道:「着实让人于心不忍,我来亲自给一对小可爱餵解药。」 崔云勐地扑上去,被一道玄光弹到地上,她跪在地上拍打着阻隔她同两个孩子的那道半透明结界,哀求着,「不要,不要……」 孩子一旦醒了,定不适应这寒冷幽暗的环境,一准哭闹不止,岂不是会引来千层鬼母。 「不要?」萧恨水挑眉,及时将倒入男婴口中的药水收回,「对呀,若鬼母来了定会索鲜肉吃,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外甥小外甥女没几两肉可割,不如这样吧,你流几滴眼泪,就当做好事将自己献给鬼母,说不定看在你死得伟大的份上我会好生对待这对小婴儿。」 崔云不敢哭,那鬼母跟箫恨水一个赛一个毒辣邪魅,她若死了,岂有两个孩子活命的机会。 箫恨水将女婴举过头顶,作势要摔死,崔云再顾不上旁的,大喊一声:「不。」眼泪刷的流下来。 箫恨水满意地扬起嘴角,笑容还未散去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缥缈的铃音。 叮铃铃,叮铃铃,鬼催命一般。 崔云瞬间瘫在地上,铃声越发清晰,她倏地抓住箫恨水的衣角,仰脸哀求道:「其实……其实从你入黄金堡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我从未揭穿你,看在……看在我对你动了恻隐之心的份上,你就……」 「不提也罢,提了会更让我噁心,贱货。」箫恨水愤愤地甩开对方。
第264页 铃声几乎刺穿崔云的耳朵,她明白自己难逃一死,竟哈哈大笑起来,「我恨啊,我恨啊……」她瞪向箫恨水,「我恨我一时心软没早点了结你,才至今日悲剧。」 箫恨水亦跟着笑起来,「活该啊,不明白世上那么多人为何都想当好人,既然做了坏事为什么还保留一丝可笑的善念及同情心,岂不虚伪。」 崔云不再同这魔鬼做言语交流,魔鬼就是魔鬼,压根不懂什么叫人性,今日遭此劫难,也算是她的报应。 铃声在一墙之隔外绕成催命曲。 孤堡外的沙地上塌上一道道巨大的脚印……崔云屏息凝视那道黑洞洞的暗室门口,听到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直到暗室内蓦地带起一阵阴风,她一双血丝毕现瞳孔里映出一双白影,传说中的千层鬼母,她头一次见。 崔云吓得禁声,直到那道层层白纱包裹的人形躯体亮出一柄剔骨刀,她才啊的惊叫出来。 惨叫声迴荡在残灯摇曳的地下室,千层鬼母手中匕首如闪电般晃动,不多一会,崔云已被活活剔成一具沾着残肉血痕的骷髅架子。 千层鬼母将片下来的血肉装进麻布带里,一挥胳膊丢到候在门口那头同它装扮极为相似浑身缠满白纱的巨蜥身上。 千层鬼母轻巧的路过箫恨水,飘出暗室,随着巨蜥出了孤堡。 巨蜥踏在宽阔的沙地上,两侧的白沙堡内灯火尽熄,头顶的月光将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照得惨白,偶尔刮来一阵风沙覆到刚踏出的脚印上,抚平了痕迹,像是从未有人来过。 叮铃铃……叮铃铃……伴着千层鬼母手中金铃越发杳然的声响,一怪一鬼渐行渐远。 肥爷终于丢掉手中的肉干,抱着闹闹从桌子上跳到窗口向外张望,外头黑漆漆一片,两侧大小沙堡无一处亮着灯影,它揪了揪闹闹的小耳朵,「你岁数小,耳朵比我好使,你听那铃声是不是越来越远。」 闹闹撅着嘴叫唤两声。 肥爷心有灵犀的懂了,有些遗憾,「还没看见千层鬼母长啥样呢就走了。」 方吐槽完,尾巴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肥爷忙扭头一瞅,它那条引以为傲毛绒绒的大尾巴竟然莫名其妙断了一半,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滴血都没流,剩下的那半截正躺在地上。 肥爷揪心地拾起半截尾巴嗷嗷大哭起来,「谁弄断了我的尾巴,谁弄断了我的尾巴啊啊啊啊……浮楼你手里为什么拿着把刀?」 浮楼将那把亮晃晃的匕首来回比划两下,「十分抱歉,我魔宫的宝刀锋利无比,我正拿刀切肉干,你那尾巴突然扫上来了……」 肥爷哇得彻底哭开,浮楼摸摸对方的头,「能接回去的,我带了魔宫神药移花接木膏,这就给你接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不但一旁的施恩没反应过来,就连秋暮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从浮楼手中抢那个渡金小匣子,打开,没好气地说:「你是嫉妒自己没长尾巴,无缘无故的这样欺负肥爷。」满是质疑的瞅了眼匣子里的紫色药膏又瞅了浮楼一眼。 浮楼满脸的愧疚,「不是故意的,那药放心用吧,方掉的尾巴能接回去,神奇得很。」 秋暮不再废话,一边安慰着肥爷一边上药,闹闹啾啾乱叫着,看着肥爷哭也跟着哭,整个黑灯瞎火的蜃国唯有这间小屋热闹,施恩已吓破了胆,甚至恩施的父母和小妹闻声上楼来瞧个究竟。 眼泪,天啊,怎么可以流眼泪。 「完了完了……」施恩喃喃着后退,有气无力地跌在凳子上,此时窗外又响起铃铛声。 叮铃铃越发清晰。 众人惊恐的朝窗外望去,唯有浮楼嘴角含笑。 空旷的沙路上走来一头浑身缠满白纱的巨蜥,巨蜥背上驮着被层层白纱绕得结实的一道人形,粗略一看,身姿苗条,像是女人形体。 肥爷从未见过如此病入膏肓的雷人造型,不觉看呆了,连同头顶的闹闹也是一脸懵逼。 千层鬼母,果然千层,名字很写实嘛。 移花接木膏的效果当真神奇,秋暮自动屏蔽外来干扰,已成功的给肥爷将尾巴接回去,虽暂时不能随意摇晃,但细看也找不出痕迹来,许过上几日便可恢復如常。 肥爷已感觉不到尾巴有任何的异常,死死盯着停在窗下的两个纱布怪。 施恩已从凳子上哆哆嗦嗦站起来,挤到窗户边上揉眼睛,「这次真完了,千层鬼鬼母来了,谁哭她就要割谁的肉。」 秋暮转眸望着一脸哭丧的施恩,「这么说你们蜃国不少人都被这鬼东西割过肉。」 施恩一脸惊恐地点点头,陷入噩梦般回忆道:「千层鬼母手中有一串金铃铛,能控人心智,夜深人静之时她就摇着铃铛在城内各个角落游荡,所以只要一入夜家家闭灯,往耳朵里塞上布团以求隔音,那铃铛刚开始摇得轻,大家忍着不哭,若千层鬼母始终闻不到眼泪的气味便愈发疯狂的摇响铃铛,铃音越强,越能勾人伤心事,一个忍不住就流出眼泪来,只要落了泪,千层鬼母便会抛出把锋利的剔骨刀割光对方的一身活肉。」 「大人还好,多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若小孩啼哭又如何?」秋暮略分析,又问。 「那鬼母可不分大人还是小孩,寻着眼泪的味道轻易找到流泪者,一把鬼影匕首削铁如泥直将人剔成白骨才罢,后来大家不得不入夜后给娃娃们灌下令人深眠的药物以求保命。」
第265页 浮楼观察入微的插话道:「怪不得我看蜃国的小孩子都有些呆傻,踩到骆驼屎也不在意,手指头断了也不哭不闹,自小就被灌迷~魂药喝,长年累月下来不傻才怪。」 施恩又是无奈又是痛惜,「可还能怎么办,傻了总比送命好。」 秋暮:「鬼母出现多久了」 施恩:「二十多年前便出现了,不过不久又消失了,不知为何,最近又突然现身,实在让人搞不懂。」 「那千层鬼母无人管?」秋暮又望一眼窗下站着的那只怪物,她手中的金铃铛眼熟得很,跟转轮王平日里腰间别的般若铃极为相似。 施恩摇头嘆息,「瓦氏一族虽是蜃国的顶樑柱,但唯有通过铃声控制巨蜥这一项异能,而蜃国国王什么能耐都没有,瓦氏一族都拿不出对应之策,谁还有妙招呢。」 窗下的鬼母已凝视楼上许久,这会儿一闪身没了影,只留下巨蜥摇头晃脑停在原地待命。 沙堡的楼梯处传来轻软的脚步声,听的人神经一紧,心里发毛,果然是千层鬼母一步步塌上来,随着轻飘的步伐晃着手中的金铃铛叮噹作响。 施恩一家早已吓得缩到浮楼及秋暮身后,浮楼看流浪狗一样的眼神看着那身缠白纱的怪物一点点向他们逼近,秋暮倒是一早幻出噬魂鞭,已紧紧握在掌心。 千层鬼母鬼影似的闪到肥爷面前,不急不缓掏出那把闪着寒光的鬼影匕首。 肥爷抱紧闹闹往后退两步,「你全身上下被纱布包着,你都没有眼睛鼻子,你怎么知道刚才的眼泪是我流的。」 千层鬼母并未说话,只是高举了鬼影匕首,势在必得。 浮楼移了几步挡在肥爷身前,「鬼母啊,你说你一个傀儡如此卖命做什么,方才不是已削了个人么,那些个肉够你那不男不女的主子吃了,再说这胖子浑身骚肉,不大好吃,我拿这个解药跟你换,这胖子的剐刑就免了吧。」 浮楼说着丢给对方一只水玉小瓶,「你家主子不过是异世的一个杂种,当真看不起我们魔族,明知我乃魔界至尊竟敢向本尊索要鲜肉,本尊的肉岂是那么好吃的。」 一顿奚落的解释后,他右手食指敲着左手虎口处,闲闲道:「你出门之前那杂种正痛得满地打滚吧,你将这解药给他,他会感激你。」 千层鬼母愣了片刻,握着那个水玉瓶转身走了,窗外铃声渐渺,两个白纱怪终于消失在沙地尽头。 秋暮也反应过来,望着神秘莫测的浮楼,「千层鬼母的主人是那个摆渡的阴阳人。」 「不然呢,那鬼母不人不鬼的连个嘴都没有,剐人活肉给谁吃。」 惊险刺激的一夜已过去大半,施恩虽兴奋的睡不着,但也不好打扰这些高人歇息,有些不甘心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施恩准备了两个房间,可浮楼并没回另一个客房的打算,赖在秋暮的房间里喝茶汤。 秋暮明白这魔头比那千层鬼母还难缠,实在不好轰,只得硬着头皮坐到浮楼对面,顺便打听着,「你晓得那阴阳人的来歷?」 「不是很清楚,不过能肯定的是阴阳人和忘川河里的无泪并不属于此世界。上古时,天地莫名出现了裂缝,众神观之,有不祥之气渗出,却不能猜出那不祥之气是何,斗姆元君便用渡天灵珠将那裂缝给堵上。后来月魔造反,直接毁了渡天灵珠,放出不少的怪物,那些怪物连众神都未见过,众神合力消灭了绝大数怪物,但也有侥倖逃脱的,无泪还有那个阴阳人便是倖存者。」 此次出行又同上古之事挂上了钩,不是冥冥之中註定,便是一场阴谋,而她不过是幕后操纵者的一枚棋子。可幕后之人又是谁,秋暮一点猜不出,或许瞳姬晓得什么,但以她的神秘冷漠的性子是绝对不肯松口透露一二的。 算了,她反正是被胁迫来陪新当家出门办差的,虽然他也不清楚浮楼亲自跑来蜃国究竟想做什么,不如问些简单些的问题,「对了,我看千层鬼母手中的那串铃铛跟转轮王手中的那串铃铛极相似,而瓦氏一族用来控制巨蜥的也是铃铛,这其中没什么干系?」 「子母铃的干系。」浮楼进一步解释,「般若铃实乃两串铃铛,稍大的那串是母铃,稍小的那串乃子铃。母铃操控人类心神,子铃控制勐兽,各有妙处。那般若子铃归瓦氏所有,用来操控沙漠巨蜥,而那般若母铃最先是挂在千层鬼母身上,后机缘巧合被转轮王收了去,箫恨水逃出寒冰地狱前顺走了那只铃铛,而那只铃铛如今又重新挂在鬼母身上。」 「阴阳人乃千层鬼母的主人,箫恨水又将极难得的铃铛顺走后重新还给了鬼母,他们究竟是何关系。」秋暮暗中缕着头绪。 浮楼喝着茶汤,漫不经心道:「还用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三人体内淌的不是血,是毒液吧。」 虽已深入蜃国境内,可秋暮对于箫恨水故事了解的甚少,不过听施恩一家的聊天中听出这人在蜃国乃魔鬼般的存在,很受人厌恶,毕竟几乎杀光了受人爱戴的瓦氏一族,独独留下瓦氏中最不是东西的瓦宁继承将军之位糟践了不少蜃国百姓,此次死而復生后虽亲手了结了残暴的瓦宁,但也放出了巨蜥群,给蜃国带来更大的灾难危机。 这种人,口碑好才怪。 「夫人啊,我们要不要一起躺到床上休息一会,蜃国的白昼长得很,明天还会见到世上最美的落日,为了能有个好精力赏夕阳,不如……」
第266页 正认真思考的秋暮勐地听到浮楼说出这么一句,吓得浑身一颤。 她挑出话里的那句重点:要不要一起躺在床上…… 她不要。 第116章 【12】 对面的浮楼露出一抹痞笑, 方站起来欲使个小坏, 便有敲门声传来,施恩的声音亦跟着响起来。 「暮恩人睡了没,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搅你,刚打外面来了位爷, 说是您的故人, 十万火急特来蜃国找您。」 秋暮一阵欢喜, 来的真是时候, 片刻后转为疑虑, 谁会冒着穿越八百里死亡沙海的风险来此寻她, 记忆中没有这样的勇士。 迷惑间,拉开房门, 待见到施恩身后的那人时,秋暮愣了一下, 一时半会没认出是谁,对方跟她打招唿的一句「仙姑」更让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不对,做梦也不会梦见汶南镇的那个冒牌小镇长—老虎精。 —— 箫恨水带着一对婴儿回到小荒院。 两个婴儿被他餵了解药,陆续醒了, 见到他后竟不哭不闹,一个咿咿呀呀一个劲跟他说话,当然他听不懂再说什么, 另一个直冲他傻笑。 该不会从小被灌迷汤, 灌傻了吧。 并不温柔的拎起两个婴孩看了一会, 瓦氏一族凡是跟瓦焱有一点血缘关系的都被他杀光了, 如今就算将这两个婴孩千刀万剐又有谁看呢,想想有那么点挫败感。 院子里支了个大锅,沸水咕咚冒泡时他往里头洒了把剁得极细的不死草叶子和仙人掌肉,抓了把细盐丢进去时,蓦地停住动作。 有人来了。 来人脚步声平稳均匀,愈发清晰,箫恨水又恢復如常,继续往大锅里洒细盐,「怎么,那群巨蜥这么快被转轮王消灭干净了?」 转轮王停步,看着对方拿起一把粗壮的木勺子往锅里随意搅拌了几下,直接说重点,「跟我回去。」 箫恨水撒了手,任由木勺煮在锅里,转身沖转轮王笑道:「十殿阎王里,就属你最称职,不远万里来蜃国抓我这个逃犯。」他向前迈一步,快速掀开对方的袖子,窥见那道被染血的纱布缠紧的胳膊,「瞧你这三两肉割的,为了个逃犯值得么。」 转轮王抽回自己的胳膊,面无表情道:「跟我回去。」 「还有没有别的话说。」箫恨水有些不耐烦地转身继续拿勺子搅拌菜羹。 「瓦宁死了,只剩瓦氏的两个婴孩,你愚蠢而恶毒的执念也该有个了结,跟我回寒冰地狱,好生静思。」 此时,天微微透出些曙光,不远处的返魂树依稀显出雾蒙蒙的鲜亮来,连同大树旁的月牙潭的轮廓亦愈发清晰。 箫恨水讥笑道:「我的执念可没那么容易了结,别的就算了,石头的死我不能接受。你跟瓦氏的人联手杀死了我的人,我要瓦氏一族死干净也想你有个不得好死的结局,这样我才会感觉好受一点点。」 「石头只是你的藉口,你不过欲借为石头报仇来掩饰你残暴的性子和无尽的杀戮。」转轮王一针见血的反驳。 「掩饰?我箫恨水毫无人性,就是个残暴的人渣,何须掩饰。」箫恨水说着舀了一勺菜羹尝了尝。 默了须臾,转轮王才开口,「既如此何必为两个婴孩熬羹汤。」 箫恨水笑着搅了搅锅里沸腾的绿色菜汤后进屋将男婴抱出来。 「没想到在转轮王心里我竟这么善良,给孩子熬羹汤?」他将男婴举到氤氲着热浪之气的锅前,「听说婴儿肉嫩嫩滑滑十分美味,我倒想尝尝。」 转轮王再瞅一眼被切割的几乎成碎末的不死草叶及仙人掌碎肉,「你当真忍……」 话还未说完,箫恨水突然撒了手,襁褓婴儿顺势落了下去,锅内沸水沾上襁褓的那一刻,转轮王一道掌风将男婴夺到怀中,婴儿哇哇的哭声响彻荒院角落。 「箫恨水。」转轮王咬牙切齿道。 箫恨水开怀大笑,而后冲进屋内抱起女婴一闪身消失不见。 —— 因为小镇长的到来,秋暮到蜃国的第一夜过得不是那么糟心。 后半夜,一直再听老虎大叔吐槽,没给浮楼轻薄她的机会。 翌日天一亮,几人辞别施恩一家赶往月牙潭。 一路上小镇长还在抹着眼泪叨叨个不停。 「秋暮姑娘啊,我老黄的后半生就交给你了,除了你没人能给我迷藏香灰一用啊,刚过了一宿,我瞅着我身上的斑纹又变淡了些。」 摇身一变幻作一只淡黄色的大老虎,虎头又凑到秋暮跟前瞎晃着,「你看我头顶上的王字是不是淡得快要看不见痕迹了,王字都没了我还当什么百兽之王,干脆当小黄猫算了,我的虎生噢十分悽惨呦。」 一旁的浮楼忍不住揉揉耳朵,这头上了年纪的老虎打哪冒出来的,不但破坏了他跟夫人的私密空间,显然还打算赖着不走了,计划好的夫妻蜜月之旅变成了三人沙漠行。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的床榻上会多出一件虎皮毡子。 秋暮看不了一中年大叔卖惨,示意对方变回人身,「待我燃了迷藏香就将香灰给你服用,不过你从哪儿打听到迷藏香灰能治你那花斑纹变浅的怪病。」 小镇长原地一转,恢復人身,一脸侥倖道:「是我翻阅了五百多本不外传偏方秘籍才查到的,幸好我同秋暮姑娘之前在汶南镇打过照面,否则幽冥当铺万金难求的迷藏香灰我怎么可能拿得到。」
第267页 不外传偏方秘籍……听着就不靠谱的样子,不过看在他千万里迢迢来蜃国寻她的份上,香灰是可以给他的。 浮楼一脸不爽地问:「我说老黄啊,你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还如此冲动,你干嘛非得挑本尊同尊后蜜月的时候来横插一槓子啊,很缺德你懂不懂。」 小镇长嬉皮笑脸的对着浮楼道:「魔尊恕罪魔尊宽容,定不会跟我一头小老虎计较,只因我实在受不了我的怪病啊,眼看着身上最鲜亮威勐的虎纹渐渐消失,身为老虎的我很伤自尊吶。」 浮楼:「是本尊家教不严,那小青是怎么放你进来的。」 当初留小青守门,就是防止千诀派那两狗腿仙来搅局,这回可好,狗仙没来,来头更年期老虎。 老虎:「大家都是禽兽,好沟通。」 …… 瞥见浮楼脸色铁锅黑,小镇长想着很有必要拍拍魔尊的马屁,清清嗓子又接着默叨,「听闻魔界尊后跟着魔尊来了蜃国,为显诚意,小黄我带了一堆的汶南山土特产赶来孝敬魔尊尊后,祝魔尊魔后新婚愉快,对了忘了感谢魔尊将阴阳人折磨得不死不活,暂时不敢在死亡沙海兴风作浪,我这才免除割肉的风险平平安安见到二位尊者。」 肥爷跟闹闹吃着汶南山土特产烤地瓜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面走着。 肥爷望望头顶的大太阳提议着,「老虎啊你变回原身驮着我跟闹闹走吧,我是老大最爱的宠。」 「好咧好咧。」小镇长兴高采烈的变回大老虎,驮上肥爷妥妥往前行。 夕阳西斜,映衬漫天黄沙,闪耀如鳞鳞金海。鼻尖传来的芳香愈加浓郁,一行人终于抵达月牙潭。 此潭面积不小,一眼望不见头,潭水清幽辽阔,微波荡漾。谭边生着不少绿树沙枣及成片的不死草,俨然沙漠绿洲。 最打眼的还是一颗树干倾斜,足足数人合抱的返魂树。树根像是被人刨了,大部分露在外面,歪斜的树干滋生出无数的柔嫩枝丫,长得稍长的枝条甚至垂到潭里,红叶绿水黄沙夕阳,映出别样风情。 当然最惊奇的是,此树根心虽失,整棵树却毫无垂死之兆,尤其自远处看,尤为壮观,斜斜的枝丫延伸百丈,其上红叶如枫,鲜艷欲滴,重重芬芳。 周围不见住户,只卧着沙土垒砌的两三间小平房,四面砌着有些破落的土沙围墙,院内长着一颗几乎光秃的树木,看不出品种,地上落着一层红叶,远远看去渡在夕阳的余韵里,孤独苍凉中透着说不出的一抹温馨。 秋暮从谭边拾起一片叶子嗅了嗅,很是喜欢这种浓郁而不俗媚的香气,瞥见浮楼正弯腰在潭边净手,她转着手中叶子走过去问:「之前你说这最后一颗返魂树被转轮王浪费了,难不成这返魂树心是被转轮王挖走了?」 浮楼起身,随意拿帕子拭擦指尖的水珠,又示意很想亲自给秋暮净手,秋暮躲远了点,浮楼才回道:「刨树心的是箫恨水,浪费的是转轮王。」 「哦?」 「你对箫恨水的事有兴趣么?」浮楼不答反问。 凭良心讲,秋暮确实对箫恨水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让一个人彻底失去人性滥杀无辜变态至此,死后不见一丝悔意,还竟想着杀人。 「就那样吧。」秋暮口是心非冷冷道。 「哦,既然不是很有兴趣,以后再说吧。」浮楼说完沿着沙地水潭边随意熘达,像极了人间喜游山玩水舞文弄墨的风流公子哥。 摁着闹闹喝了两口潭水的肥爷方抬起头就叫唤起来,「那家正在煮饭的,不晓得有没有鸡腿,我去看看。」 一熘烟的顶着闹闹跑了。 一行人跟着望过去,离月牙潭不远的那间小宅院冒着炊烟,院中的两个男人,一个在磨一把弯刀,另一个在洗菜切菜,很熟稔的样子。怪的是方才院子里看上去几乎秃了叶子的那颗树,这么一会功夫已绿意盎然,甚至枝头挂满了小小的红色果子,像是沙枣。 秋暮满是疑惑的朝小宅院走过去,胖子太冲动了,莫要遇到危险才好。 浮楼乖乖的跟在后面,倒是毫无危机感,一脸的轻松。 肥爷冲进院子后,风驰电掣般围着小荒院转了一圈,屋内屋外,不但鸡腿没有,人影也没有,院子里只有个大铁锅,里头泡着早已凉却的碎菜汤,墙角瘫着一些被沙子半掩的木雕,雕的多半是小动物,由于岁月的侵蚀已残缺不全破旧不堪。 「人呢人呢?」肥爷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沙枣树自言自语,「眼花了?饿得出现幻觉了么……」 它悻悻地走出去,恰好老大跟老大夫还有那头老虎走到了院子口,它撅着嘴失望道:「空宅子,白来了。」 此时,一行人的注意力全在院口十几步距离的一个深坑里。 丈宽的坑瀰漫着浓重的黑气,不时有淡淡腥臭味打坑底传来,坑口卷着一阵旋涡状的黑风,往下看,坑底有什么,一点也窥探不出。 浮楼用手指碰了碰鼻头,「无音深渊,蜃国最煞风景的一个神秘巨坑,恶臭无比,不过这坑年头久远,自上古便有,很多年前有个闲人路过,见茫茫沙漠里有汪潭水极其难得,可惜周边有这么一个散发腥臭味的巨坑,那闲人啊就从聚窟州挖了一颗返魂树苗栽到这里,那颗返魂树也争气,长得枝繁叶茂,香气扑鼻,绵绵数里,渐渐掩盖了无音深渊散发的臭味。」
第268页 「那个闲人还挺有情趣的嘛。」秋暮听完返魂树的由来,捂捂鼻子又道:「无音深渊里有什么?」 「据说阴阳人住里面,有人下去过当然再也没上来,这坑啊被蜃国人民视为不祥之地,平日都尽量躲着,这也是此处有个难得的潭水却无人烟的原因。」浮楼说完指着眼前的宅院道:「我倒是欣赏箫恨水,大家避之不及的地界他视为宝地,在这盖个房子起名叫小荒院,是个有个性的人。」 在满是沙堡的蜃国盖一个与其格格不入的小宅院,箫恨水为何这么做,秋暮不大理解,斜倪一眼浮楼,「你好像很了解箫恨水。」 「一点点。不过我打算详细了解一下,我很看好那个坏孩子。」 浮楼方说罢,肥爷又指着远处叫唤起来,「前面有卖好吃的,好热闹的样子。」 肥爷心知肚明买吃的需要银子,不敢贸贸然前往,平日擅长摇晃着大尾巴卖萌,眼下尾巴刚接上不敢摇晃,只大眼睛瞅着秋暮,一副求投餵的表情。 秋暮抬眼望去,貌似水潭尽头的沙地上蓦地出现热热闹闹一个市集,往来穿梭的不但有蜃国百姓还有不少外地商客游客,看服饰,五花八门,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骆驼缓缓路过,街头商贩成群,一派欣欣向荣。 那里,方才还是一片黄澄澄的沙漠平地。 「那儿好吃的好像很多。」肥爷几乎流了口水,这沙漠里真没什么好吃的,竟是些肉干,不新鲜。 浮楼瞬间打破它的念想,「那不是真的,跟方才我们看到这座院子里的景象一样,是蜃景,蜃景在蜃国很常见,习惯习惯就好。」 「蜃景是什么?」肥爷不甘心的问。 《汉书天文志》里曾记载关于蜃景的描述,一些野史趣闻里也有将蜃景误认「鬼市」的各种传说。 秋暮跟浮楼还在费脑子的想着怎么跟肥爷解释这种奇特而复杂的现象,老虎化繁为简给出个答案,「幻象,假的。」 肥爷调整好心态往月牙潭走去,「假的就是吃不到呗,那潭水是真的,我去瞧瞧里头有鱼没有,闹闹饿了,闹闹要吃烤鱼。」 秋暮走入小慌宅,最终停在干枯的沙枣树下,浮楼走过去,抬手揪下一片半干枯的叶子,「怎么,对箫恨水的事有兴趣了?为夫这里存有箫恨水的一小瓶鲜血,燃了迷藏香不就什么都晓得么。」说着吹走残叶,掌心幻出一只瓷瓶来。 「你怎么有箫恨水的血?」秋暮盯着那只不小的瓷瓶问。 「寒冰地狱都是为夫助他逃出的,要他一丢丢血那叫事。」 秋暮还未答话,小镇长蹉跎着一张脸凑过来,「仙姑啊,燃个香吧,我这等着香灰用呢。」 「别叫我仙姑,我是冥界的。」 「鬼姑啊,燃个香吧,我这等着香灰用呢。」 ……秋暮打算去找肥爷捉鱼,哼了一声往外走,路过浮楼时不满道:「我为什么要入迷藏界,其实那迷藏界是很危险的。」 小镇长赶忙追上去,「不是先前答应了我么……」 浮楼一早榨了箫恨水的鲜血,肯定是方便她随时入他的迷藏界,虽然魔头已是幽冥当铺的新当家,但秋暮实在琢磨不透他,就怕他给她挖坑让她跳。 对着屁颠屁颠追上来的小镇长,秋暮解释着,「你是局外人自然不懂,我一旦入了迷藏界,若外面有异动我有可能被困在迷藏界内再也出不来。」 小镇长皱眉踟蹰间,浮楼跟上来,对着秋暮低语道:「有为夫守着,你怕什么,再说万一出现为夫不能掌控的事另你陷在迷藏界内出不来,为夫进去陪着你就是了。」 秋暮瞪了对方一眼,情话说来就来,轻浮! 不多时,秋暮已重新站在返魂树下看肥爷捉鱼。 「到底有没有鱼?好半天了你一条都没捉到。」秋暮低声喊着。 「有的,我看到了,就是不大好逮。」 「眼花了吧。」秋暮小声嘀咕,这里虽有水潭,但毕竟是沙漠。 「确实有鱼,沙漠鱼,就是个头有点小。浮楼在一旁解答。 「魔尊真是博学多才,佩服佩服。」小镇长笑眯眯的拍着马屁。 「话多而已。」秋暮这样评价。 浮楼偏头盯着秋暮看,秋暮心里一慌,不会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找她算帐吧。 浮楼刚抬起胳膊。家暴,秋暮瞬间想到这个词。 然而浮楼只是轻轻拔~掉她头上的那只熏炉簪子,「此时夕阳照得这么好,也没有沙尘暴,这红叶绿水的多太平,正适合挖人隐私。既然你不想入箫恨水的迷藏界,那为夫去吧。不过我有点担心以你们两人的道行,若出点事很难对付。」 小镇长瞬间生出危机感,「魔尊别丢下我们啊,沙漠这地界诡异又陌生,我怕呀。」 「怕什么?」浮楼打量着手中别致精巧的簪子问。 「怕阴阳人,怕蜥蜴,怕当地人口中的那个魔鬼箫恨水,怕骆驼,怕沙子……」 秋暮鄙夷的眼神望过去,「你还记得你是头老虎么?」一手夺过浮楼手中的簪子,幻大,妥协道:「血呢,还是我去吧。」 老虎说的对,浮楼一走,以她们两人外带肥爷闹闹的道行若出意外恐怕难保魔头的肉身,即使她们耍个流氓危难关头只顾自保一熘烟跑了,侥倖活下来,但日后很难不被整个魔界追杀更甚至直接来阵沙尘暴将她们捲成人肉干。
第269页 危机重重,细算下来,还是从了浮楼……的心意吧。 第117章 【13】 晚霞漫天, 黄沙朦胧, 转轮王牵着一匹骆驼穿过蜃国叫卖声不断的繁华街道,终于抵达月牙潭。 清幽的潭水映着笔挺一颗古木, 其上叶如红枫,芳香四溢。 放骆驼到潭水边饮饱了水, 转轮王从一旁的沙地上揪了两颗治伤的草药,揉碎后涂到驼峰伤处。 骆驼是他来蜃国途中捡到的, 瘦骨嶙峋,卧在茫茫沙地上,且瞎了一只眼, 长睫打缕, 黏着沙土血迹。 许是往来商旅游客觉得不中用了随意丢弃的,转轮王将最后一壶水餵给骆驼,半死不活的骆驼竟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一直跟着他到达蜃国。 「好了, 这里有水有草,活下去是不成问题的。」转轮王轻轻拍了拍骆驼脖颈上的厚毛,算是道别。倏然, 一向温和的骆驼仿似受到惊吓, 拔蹄乱跑。 水潭边不知何时爬上了几只巨蜥, 灵敏的吐着长信子,正盯着骆驼身上本就不多的柴肉。 转轮王一扬手, 招来一叠红叶, 欲将被巨蜥包围的骆驼救回来, 指尖方要发力,五六只巨蜥一齐收起信子闪电般地爬走了,像是遇到极可怕的对手。 转轮王抬眼望去,地平线尽头的沙地上蓦地颳起一道银白色的旋风,如雪的风愈来愈近,直到散着奇香的巨树旁停下。 捲来的并非风,而是一头银白色的独角兽。 独角兽缓缓逼近返魂树,低头凝视粗粝的树皮,终于,头顶的角挨到树根上,前蹄抬了抬,闭上了眼睛。 看形貌,似悲恸,似缅怀。 转轮王自谭边徐徐靠近,望着踏着火红枫叶的独角兽轻声道:「世上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强求不得。谛听,你随在地藏菩萨身边已久,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稍顷,谛听睁开眼睛,嘴巴亲了下树干后转过头望着繁叶枝头下的转轮王,不善的语气道:「若我强行挖了这返魂树心又如何。」 转轮王盯着飘然落下的一片红叶,微笑,「若你执念成魔,可去忘川河心的幽冥当铺,何必不远万里赶来蜃国,再说你来蜃国已数日,若要动手这树心早就不在了。」 「既然相信我不会动这返魂树心,为何还要前来捕我。」 「非也。地藏菩萨不方便出冥界,便派我前来好生安慰你,谈何捕你。」 谛听叼起方落的那片红叶,垂头走到谭边将叶子丢进去,潭水中泛起轻微涟漪,一圈圈如命定轮迴的圆,待水波消失后,它望见自己垂头丧气的倒影,像个委屈的孩子似得喃喃自语:「影君回不来了。」 影是一头流浪在地府的梅花鹿,后与谛听结识成为挚友,一月前梅花鹿大限已到,化为尘埃,谛听日日悲痛,动了復生挚友的念头,不顾地藏菩萨的劝阻,独身跑来蜃国。 只因这里存有世上最后一颗返魂树。 它对着水中倒影小声念叨那句打古籍里看到的话:「返魂树心藏于根部,长约三寸,色白如玉,雕之成形,浸其生前血三日,木雕可活。」它望见谭中的自己眼角有泪光,摇摇头,「终不可活。」 转轮王却道:「回忆在,便不死。」 谛听听罢,愣了片刻,回身望一眼繁茂的返魂树,终于抬起蹄子前行,「我私逃地府,这便同转轮王回去领罪。」 路过转轮王时,听到对方低沉平稳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此地有邪气,你先回冥界,待我探查一二再回不迟。」 谛听头也不回的走向前方,最后一缕霞光即将吞没平线,粗嘎的声音飘荡在起风的沙漠里,「此处邪祟并非他人能左右,转轮王应算得清楚,又何必搅乱自己的命数来淌浑水呢。」 转轮王并未回復,只望着谛听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沙漠一角。 他弯腰拍了拍重新卧倒在谭边的骆驼,「巨蜥随时出没,你要小心。」 天幕终于黯淡下来,沙漠上的星光格外亮,月光皎洁,转轮王踏着如雪的沙粒走入蜃国中心。 此地的邪气全来自于月牙潭附近的一个深坑,他向冒险前来割不死草的一个小哥打听了一番,那坑叫无音深渊。整日里黑雾昭昭,邪性得很,国王曾派了不少勇士下坑探究,皆无音讯,被视为不吉,全国避之。 可离无音深渊十几步之遥却建着个孤院,院中几间小平房,内有简单家具陈设,主人应是外出未归,除此之外,未打探到关于无音深渊更有价值的消息。 虽已入夜,蜃国中心的几个街道竟比白日还要繁华,多是贩卖不死草巨蜥皮及内脏的地头商贩,拍手鼓的当地居民顶着毡帽当街起舞,引得一众人拍手叫好,街上偶有身挂红披风的巡逻兵来回穿梭,似乎很受当地百姓敬仰,转轮王瞧见红披风上皆刺着个「瓦」字。 外地商客带来的烟火点亮夜空,街头百姓仰头尖叫着,唯有角落里的一个少年似乎对这绚丽的烟花秀毫无兴趣,一味垂头雕刻着手中半成型的木头。 转轮王走过去,才看清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穿得破破烂烂,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唇角挂的一抹上扬的笑,格外清晰。 少年的脚边堆了不少成型的木雕,人物动物山水花鸟栩栩如生。 转轮王弯身拾起一只骆驼木雕,「怎么卖?」 少年头也不抬,「看着给吧。」
第270页 转轮王将一锭银子放到少年脚边,握着骆驼木雕转身离开。 那锭银子晃了少年的眼,他终于停下手中的錾刀仰头去看那位已走出去几步的客人。 真是大方。 「餵。」少年喊:「骆驼雕不卖的,换个别的。」 转轮王望了望手中的骆驼玩雕,折回后盯着摆了一地的木雕,「为何偏偏这骆驼雕不卖。」 这只骆驼木雕实在是群雕里最袖珍最不起眼的一个了。 「有个小弟弟要我帮他刻一只小骆驼,我答应了一会给它,你选个别的吧。」少年仰头道。 蜃国百姓眉心皆点个红月亮,是祈祷吉祥和尊崇瓦氏一族的象徵。满街的人唯有这少年额头一片光洁。两道浓黑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而略带无辜的眼睛。 转轮王从地上捡起一条双角龙木雕,「你见过龙?」 少年摇头,「没有,以前见到过外来游客的画册子,里头画着龙,我凭着记忆雕了这个。」 转轮王将小骆驼还回去,仔细盯着手中的龙雕。 「怎么,雕得不对?」少年将小骆驼藏进袖子,站起来问。 对方站起来,转轮王才发觉少年个头挺高,虽瘦却不失力道,他摇摇头,「不,雕得很好,就是这龙角有点直,弯一些更好,见过鹿没有,龙的角跟鹿角很像。」 少年拿过转轮王手中的龙雕,用錾刀简单改了几笔递过去,「这回呢?」 转轮王接过,满意的点点头,「如此就完美了。」收进袖子后询问:「附近可有投宿的客栈?」 「沿着大路往西走半个落日的功夫,那边全是可投宿的沙堡客栈。」少年抬手指示着。 转轮王对少年微微一笑,「多谢。」便揣着龙雕走了。 走出去几步后,听到少年清朗的夸赞声,「你真是个好人。」 秋暮心道,年轻时的箫恨水看着可真嫩啊。箫恨水跟转轮王认识的倒是早。 翌日,天方亮,转轮王就被屋外的谈话声吵醒。 推开房门,早起的客人并不多,但个个摆出一张兴奋头十足的八卦脸,走廊望下去,一楼边边角角坐着的人也彼此议论着什么。 又有两个客人路过转轮王,眉飞色舞的交流着。 「听闻昨夜黄金堡又闹了鬼。」 「将军夫人听了一晚上的鬼叫声,可就是找不到声音是打哪来的,撞邪啊。」 「听说啊将军夫人撞邪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但本地人晓得,就是外来商客没有一个不曾听说的,为何整个黄金堡只有她一人能听到女鬼喊叫声,别人都听不到。」 「许是曾经做过什么坏事,害了什么人,如今遭到报復。」 「不应该啊,那黄金堡的将军夫人原是蜃国长公主,聪慧得体宽容大度,听说从未责骂过下人一句。出嫁前整个王宫没有一个不夸赞的,堪称淑女典范,嫁到黄金堡后更是深受众人敬仰,这样一个人不应该有冤魂索命吧。」 「不清楚,但瓦焱将军肯定束手无策了,今日天一亮便放榜招高人为夫人除邪。」 「可惜了,来蜃国的都是些像我们这样的商客,哪有除邪捉鬼的世外高人……」 两位商客说着,行至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前,推门进去时还在喋喋不休。 转轮王收回视线,下了楼。 沙堡外的告示墙上贴着黄金堡招异人驱邪的榜帖,不少人只驻足观望,凑个热闹。 直到转轮王挤过人群,将那榜帖揭了。 引得一众围观者惊嘆议论,更有个热心肠的小伙子自愿领着转轮王去了黄金堡。 转轮王见到将军夫人时,倒是没瞧出对方连夜被吓的惊悚疲惫之状,那妇人穿戴华贵大气,胸前挂着一把精巧的金锁,端坐在高椅上,双手微微拢着,唇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妆容举止亦得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瞧不出其它的来。 反而坐在其身侧的瓦焱将军脸色欠佳,眼下染着淡淡乌青之气,活像几日几夜没合眼。 下人为转轮王搬了把黑木椅,瓦焱夫妇对着揭榜的高人微微一笑,算是见礼。 瓦焱将军先开口:「高人请坐。」 转轮王方坐下,瓦焱又问:「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姓冥,家中排行老十,叫我冥十就好。」 「冥十……既知高人名讳,本将军就不问高人出处了,只想知道高人以前可曾做过除邪驱鬼之事。」 「未曾。」转轮王如实答。 将军夫妇微讶,相视一眼又恢復淡定,同时转头盯着相貌不凡的转轮王看。 「高人既揭榜就一定有办法。」将军夫人微笑道,抬手吩咐下人上茶点。 茶叶在沙漠实属罕见,只有再接待贵宾时才拿出一些旧茶好生煎煮,此番为他上了茶,可见黄金堡拿出了诚意。 转轮王客气的接过茶盏,里头掺了些不死草叶,他并未饮,盯着上座的将军夫妇饮了两口才道:「一般的鬼怪见到我便会躲远,故此我从未捉过鬼邪之类。」 将军夫妇一听,放下心来。 转轮王放掉茶盏,「我既前来除邪,就请将军夫人讲一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转轮王进黄金堡之前,引路的那小伙子见他穿着口音乃外地人,又因他揭了黄金堡的榜,生出几分崇拜,于是好心的对他讲,入了黄金堡见到将军夫人后尽量以瓦夫人相称,因将军夫人虽是一国公主,但能操控巨蜥的瓦焱将军才是蜃国百姓心头的大英雄救世主,甚至地位高过国王,称对方一句夫人,更显尊重。
第271页 瓦夫人放掉茶盏,扶额道:「说来并非复杂的事,这数月以来一入夜我便能听见一个女人悽惨的喊叫声,可是除了我,堡内其他人全听不到。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害了癔病,请了郎中瞧了瞧也开了药方,服下后不起一点成效,我这才想到有可能是招了邪,怪的是我们请了本地的驱魔师前来驱邪,大师们竟看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瓦焱将军饮了口茶,望向转轮王,「高人可看出些什么。」 转轮王微簇了下眉头,转而问向瓦夫人,「夫人可曾杀过人。」 瓦夫人一愣,随即笑道:「我自幼胆子小,连只小蜥蜴小蝎子都捨不得踩死又怎会杀人,不过……儿时倒是连累过一个丫鬟,害她丢了性命,难不成我是招了那丫头的邪?」 「丫鬟是怎么死的?」转轮王问。 「做错了事被我罚得重了些,就自尽了。」瓦夫人一副痛心惋惜的模样。 「拔了指甲又剁了双手,这惩罚委实重了些。」转轮王很自然的接话道。 瓦夫人一张脸更显苍白,掌心中的茶盏不着痕迹地抖了下,侧身吩咐下人,「茶凉了,重新去煮一壶来。」 领头的丫鬟懂眼色,带着一众下人出了屋,走前顺便关了大门。 硕大厅堂只剩将军夫妇和转轮王。 众人退去,瓦将军缓缓站起,踱步到转轮王身边,居高临下的审视状,语气也稍硬了些,「高人初来蜃国,难不成听了一些流言蜚语?」 「未曾,是有个丫鬟装扮的人一直趴在夫人后背,没了双手,伤口淌血。」 第118章 【14】 瓦夫人听后, 终于失了常态,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头望, 哪有人,哪有人…… 饶是没人, 瞬间也感觉背上沉甸甸的, 又慌忙拽了拽后背上的衣服, 什么都没有。 「那丫鬟已死, 化作怨念跟在夫人身边,夫人肉体凡胎自然是看不到的。」转轮王静静回。 瓦夫人直觉后背袭来阵阵阴风,早忘了什么叫得体, 仓皇扑到丈夫身边, 双手紧抓着丈夫的手, 眼睛却不安的看向转轮王, 颤声问:「高人可有妙招?」 「若夫人还记得那丫鬟的样貌, 请个雕刻师傅雕个木雕像,足底刻其生辰八字, 若生辰八字不详, 于足腕上繫上其生前所用之物亦可,每晚给木雕磕头忏悔, 化其怨念,渡其轮迴。」 身为一国长公主,后又嫁予声誉极高的瓦焱将军, 一向高傲惯了的瓦夫人怎能忍受给人下跪, 况且还是些生前身份下贱的奴婢丫头, 内心的羞怒让她寻回些理智,眼下不像先前那样怕了,她嘴角蠕动几下才道:「可还有别的法子,高人若能驱鬼,直接驱散或另恶鬼灰飞岂不更简单。」 「并非恶鬼,而是冤魂。我从不枉杀鬼魂,而夫人也应有忏悔之意。」转轮王隐晦批判道。 瓦夫人脸色更难看了,「……就听大师的吩咐。」 瓦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时,转轮王又唤住她,「夫人要多寻些雕刻师傅多做些木雕了,方才看的不清,夫人身后跟的不止一个丫鬟,还有不少的怨魂。」 瓦夫人停在原地,整个身子僵麻,指间微抖双唇微颤,既惊且怒又怕,什么话都没说,握起拳头,咬咬牙离开了。 转轮王被留在黄金堡整整三日,饮食起居上虽被款待着,但人身不得自由,禁止出黄金堡。 将军夫妇也头疼了三日,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冥十,杀是不杀。 瓦焱将军虽不问高人出处,但后来又亲自打听了对方来蜃国的目的。那人态度不冷不热,云淡风轻的回了俩字:「游玩。」 瓦夫人恨不得将冥十千刀万剐再将其尸身丢到无音深渊,看他的魂魄是否能爬的上那个邪门的深坑,谁让他知道的太多。 她被鬼魂报復的事若传出去,毁的不止她一个人的名声,黄金堡甚至王族的颜面将会一落千丈。 瓦焱惧内,不敢忤逆妻子,但究竟不知对方道行深浅,怕打草惊蛇。 毕竟高人入住黄金堡的三夜里,瓦夫人再也没有被那女鬼的惨叫声惊扰。 这几日里,黄金堡内热热闹闹的,木屑铺了满地。蜃国身处沙漠中心,树木本就极少,木匠木雕这一行相当凋零,因此全国的木雕师父没几个,如今都被请来做雕像了。瓦夫人的亲信也忙得不可开交,处处搜集已逝之人的遗物,黄金堡的下人偷偷议论着,不晓得用来做什么。 瓦夫人强压着愤怒给内室里的一排排木头雕像上了贡品,掀开遮挡密实的帘子后同丈夫商量着,「那个冥十留不得,任他道行再高只要在蜃国境内就一定能找到杀掉他的办法,我们蜃国也有驱魔师,届时他一死便让驱魔师将他魂魄收了丢到无音深渊里,看他有什么本事爬上来,他一死,我才放心。」 瓦焱讨好笑着,安抚了妻子几句,又分析道:「他说他姓冥,家里排行老十,可见不愿透露真实姓名,想必来头不小。我们蜃国的驱魔师都看不到的冤鬼,他竟能看到,怕是有些本事,我们暂不动他,且密切观察着。」 第四日正午,瓦焱宴请了转轮王,终于打算放人走。 当然临走前将军命人抬了谢礼上来,全套的蜃国土特产,巨蜥内脏外皮,最大颗的不死草还有摆满了木匣子的金豆子。 「多谢将军美意,我心领了,将军放心,我只是路过,前来驱邪,不会节外生枝。」转轮王给瓦焱吃了定心丸后,拱手道别。
第272页 同转轮王一起走出黄金堡的还有街头摆木雕地摊的那个少年。 「听说瓦夫人身上的邪被你镇压了,你好本事。」见黄金堡那耀眼的大门已被甩出一段距离,少年才一脸崇拜道。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转轮王继续稳步向前走着。 「高人不需要做什么,出谋划策就好,不过这几天可累坏了我们。」少年揉揉发酸的手腕,「黄金堡里那管事的狗给了我们一沓画像,我们日夜不休的照着画像雕刻,别人不晓得,这三日里光我一个人就雕了七尊人像,那个人像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转轮王晓得少年口中的狗管事是瓦焱的心腹瓦莱,听下人们说他本不姓瓦,因擅长巴结瓦焱,瓦焱便赏赐他姓氏,瓦莱狗仗人势嚣张得很,不受众人待见,众人背地称其瓦狗。 转轮王微嘆口气,对着方落下夕阳嘆息着,「竟那么多。」 「究竟是做什么用的,那些雕像。」少年追问着。 转轮王看着对方深邃明亮的双眸,「你还小,不懂。」 「哦。」少年乖乖的不再追问,又扬起唇边那抹笑。 这时黄金堡内走出个穿着华贵的小豆丁,一口气跑到少年身边,仰头问:「哥哥,你答应给我雕只小老虎的。」 转轮王见小豆丁手中捧着的正是几日前被他差点买走的那个小骆驼玩雕。 少年弯腰方要摸一摸小豆丁的脸,堡内冲出了一排侍卫,为首的瓦莱气喘吁吁边跑边惊叫道:「拿开你的脏手,瓦氏一族何等金贵,岂是你这种下三滥能碰的。」 少年撤回手臂,站起来后从衣带子里掏出一只小老虎木雕递给巴巴望着他的小豆丁,「今天忘了给你了。」 小豆丁很开心的接过,肥头肥脑的瓦莱夺了一下夺不过去,又怕惹恼了小主子,只好罢手,有气没处撒转而对着少年吐口吐沫,「箫恨水,你整天围着瓦小主子转是什么意思,会雕些小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哄小孩子的雕虫小技,别以为进了趟黄金堡干了点活就把自己当人看了,当了贼,一辈子都是贼,下三滥坯子,呸。」 箫恨水一点不怒,唇角仍挂着上扬的笑意,见瓦焱最宝贝的小儿子被抱进了那道巍峨瞩目的黄金堡,才拍拍身上的沙子继续往前走。 「我是当过贼,不过我饿啊。」箫恨水跟上转轮王的脚步后试着解释着。 转轮王并未回话,箫恨水从对方英俊的侧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有些担忧的嘟囔着,「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再不想理我了。」 转轮王停住,微微一笑,「哪里有好吃的,我肚子饿了,肯不肯陪我一起吃。」 箫恨水将人领到名叫阿汤的一家小店。 这家店虽外形是蜃国千篇一律的沙堡,里面卖的却非蜃国的特色吃食,而是外头最受大众欢迎的馄饨汤面。 店主是打邯郸来的商客,因妻子喜欢蜃国的落日便再此常住,每年穿越几次沙漠带些米面进来,维持着日常生计。因米面难得,店内的吃食价高的离谱,只有贵族才会来此尝尝鲜。 店面不大,零星坐着几桌客人。 面相憨实的店主笑盈盈出来招唿,见到箫恨水后怔了怔,随即又恢復笑颜,「欢迎贵客,想吃点什么,馄饨还是汤面?」 箫恨水连吃两碗肉丝面,终于发现对方只端端坐着看着他吃,他面前的那碗面竟一筷子都没动。 「不是饿了么?」箫恨水食指抹了下唇角的面汤问。 转轮王这才执筷挑了一根面条吃进嘴里,细嚼慢咽。 箫恨水见对方文绉绉的吃相同自己风捲残云的吃法大相迳庭,羡慕道:「你一定没挨过饿。」 「嗯,没有。」转轮王咽下一口面道。 「也没受过伤。」 「为何如此说?」 箫恨水端起汤碗一口气喝光汤汁才抹着唇角说:「你看起来很温和,说明教养很好,本事又大说明没人敢欺负你,吃得好又没人欺负可不就没受过伤么。」 转轮王笑了笑。 「你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箫恨水又端起第三碗面囫囵的吞进嘴里,「你一定从小被夸到大吧。」 「没有,你是第一个夸我的。」 吞了一半的面条卡在喉咙,箫恨水一脸的不可思议,咽下面条后问:「你长得这么好看人也这么好竟没人夸你?」 转轮王反问道:「你长得也不错难道没人夸过你么?」 箫恨水掀起额头的刘海,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可惜破相了,再说我穷,没人愿意夸穷人的,晦气。」 转轮王默了片刻,视线从那道狰狞的疤痕上离开,继续执筷夹面,轻轻道一句,「未来还长。」 箫恨水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低低重复那句,「未来还长。」 「你做过坏事么?」箫恨水突然问。 转轮王似乎不知如何回答,对面的箫恨水抓了抓头想了想又道:「看你这人应该没做过什么坏事,说过谎么?」 转轮王眨眨眼。 「谎话都没说过啊,真是没意……真是个老实人吶。」 「数日前我刚说了谎,所以我是说过谎话的。」转轮王想起四日前刚入黄金堡就被堡内的一个鬼魂给截住诉冤。 鬼魂生前是长公主的丫鬟,长公主因妒忌她双手长得美,抢了她一些风头便陷害她勾引了国王,先拔掉了她的指甲再砍了她的双手,丫鬟是被活活疼死的,死后的她本想復仇,可公主有一把黄金灵锁护体,她近不了对方的身,只好在堡内游荡多年。
第273页 转轮王当时便信了,长公主有黄金锁护体可是旁人没有,那丫鬟的鬼魂可轻易搅得黄金堡其他人不得安宁,可她终究未曾伤害无辜。鬼魂还道,长公主表面仁慈心善,实则卑劣得很,她手下枉死了不少人,只不过事后被遮掩得好,知情人又碍于其长公主的身份亦不敢乱说,无耻的长公主顶着美名骗过了几乎所有人。 毕竟是蜃国内事,转轮王思忖着,对方身份乃是一国公主又是备受敬仰的瓦焱将军的夫人,身为异国人的他不好干涉太多,唯有对瓦夫人说了谎。 他当时吓唬对方的话说的一点不含蓄,有个鬼在你后背趴着。 这话不让对方浑身冒凉气才怪,他献的木雕计确实有安慰怨灵的效果,而让瓦夫人整日对着木雕磕头却是多余。他不过希望对方日日见到那些被她所害之人的雕像后,能反思己过,莫再动害人之心。 而瓦夫人道夜夜听到女鬼的哭嚎声却是怪事,因他除了那个丫鬟的鬼魂外再也没见别的亡魂,而那女鬼的哭声更不是丫鬟所为,他入住黄金堡的三日,亦无任何动静。 事有蹊跷,转轮王一时也抓不到头绪。 一脸微笑的内掌柜端了一叠花生米和骆驼酱肉过来,「都是异乡人,相遇乃缘分,这两道小菜是店内赠的,望客人吃得开心。」 转轮王对着掌柜夫人道谢,又瞅见箫恨水面前的碗又空了,笑着问:「还要吃么,不饱的话尽管再要。」 箫恨水笑得牙齿全露出来,「够了够了,平日我可一碗都吃不起的,对了,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我……牢头,看管罪犯的。」 「啊?你这么温和善良的人好像不大适合当牢头,罪犯一哭,说些博人同情的话你岂不是就放他们走了。」 转轮王笑了笑,「并不会。」 掌柜夫人站在一旁听着客人聊了几句,端着空了的食案去了后厨房。 两人谈笑着用完餐,天色已暗,门口道别后,转轮王孤身往西走,箫恨水向东边的街市赶,走出好一段距离的箫恨水转头盯了会对方快要看不见的背影,又追上去,「冥十大哥,我在黄金堡干活时听他们叫你冥十高人,是来游玩的,要不要我这个本地人带你四处逛逛。」 转轮王并没有停下脚步,「我要去的地方你不会喜欢,今晚不卖木雕了?」 「我更想陪着你,对了,你要去哪里?」 转轮王侧眸看了看低头踢沙子的少年,「无音深渊。」 箫恨水眼前一亮,「我家就住那,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个臭烘烘的深坑。」 第119章 【15】 无音深渊四周仍是氤氲着邪煞黑气, 箫恨水随手扔掉裹了一堆木雕的包袱, 往深渊边上走了两步,垂头打量着不断上涌的腥臭黑烟, 「我住在这好多年了,这里头究竟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偏头又望向身侧的转轮王,毫不隐晦道出心中猜测, 「你来此并非为了单纯的游玩而是为了无音深渊对吧。你又不是蜃国人,这不吉利的大坑跟你有什么干系。」 转轮王拾起地上的包袱, 拍掉上面的沙子,「却是同我没什么干系, 路见不平而已。」 两人回了小荒院,箫恨水煮了一锅水,待水沸腾后浇到一只粗瓷碗里,见转轮王正站在院中赏风景,他献宝似得将一碗沸水递过去, 「我这里没茶招待你,但有这个……」 他变戏法似的,手中变出两片红叶子,轻轻丢到转轮王正端着的水碗里,顿时香气四溢。 「返魂叶子泡水喝, 香甜甘冽, 不信你试试。」 转轮王有些迟疑的尝了一口便停不下来, 直到一整碗水被喝光。 箫恨水见对方喜欢, 捧出一堆的返魂叶子,「这些都是我亲自爬树尖上挑着最嫩的摘的,都给你。」 两人喝饱了水,箫恨水将布包袱里的木雕玩偶一一摆到地上晒月亮,随即躺倒,枕着双臂闲话着,「你倒像书里行侠仗义的大侠,不过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温柔的大侠,身上没刀没剑,更没杀气。」 沙土里还有白日阳光遗留下的余温,转轮王挨着对方坐下来,仰头望着似乎触手可及的星辰,「这里很美,我们那里的夕阳阴沉沉的,不像蜃国的夕阳辽阔壮丽;这里的星子也美,外面见不到如此夺目的星空。」 箫恨水侧过身,单手支腮望着对方,「哦,可惜我没从未出去过,不晓得这里和外面的差别,不过你要稀罕这里就留下来啊,若不嫌弃,我的这个小荒院欢迎你。」 转轮王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漫天的星子,沉声说:「如此好的美景可惜了……天象所示,无音深渊恐怕会破了蜃国的国脉。」 「那你应该面见国王,若有什么对策,国王也好全力配合你。」箫恨水似乎不大在意蜃国的兴亡。 「不用,我只想暗中试一试。」 「试一试……」箫恨水望着星空小声嘀咕着,又翻身一滚,紧贴到转轮王身边,「你真的只是为了留住美景?」 对方点点头。 箫恨水抓起一把沙子攘着玩,「有点不了解你了。」 转轮王被攘了一身的沙土,也不愠。箫恨水变本加厉直接把地上的沙子一把一把抓到对方的袍子上,不一会,转轮王兜了一包沙子。 箫恨水似乎玩够了,翻个跟头起身拉起转轮王,「走,去大坑边上,我告诉你个秘密。」
第274页 小荒院中闻不见无音深渊传来的腥臭味,反而返魂树叶散出的香气时不时钻入鼻孔,这会两人返回无音深渊都捂了鼻子,这大坑似乎比刚才更臭了些。 箫恨水仰头望了望星空,「你看西南方位最亮的那四颗星,当它们连成一条直线时,坑底会卷上来一股风,站在坑顶能依稀听到铃铛的声音。」 转轮王向坑边迈近一步,垂眼探看,「铃铛音?」 「嗯,叮铃铃叮铃铃,还算悦耳。」 「西南四星多久会连成一条直线?」转轮王有些疑惑的凝视着夜空繁星。 「不确定,每次沙漠起了沙尘暴的第二日那四颗星便连到了一起,上一次起沙尘暴是在半月前。」他倏地抓住转轮王的胳膊,一脸真诚道:「我对你说实话吧,那铃铛是我小时候不小心丢下去的,是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坑底风起时我能听到铃铛声说明那风将那铃铛卷上来过,只不过那风只刮到坑顶又沉下去,我想下去捡回我的铃铛,你能帮我么?」 「如何帮?」第一次来这无音深渊,转轮王便试着下去探一探,可惜这洞深不见底,他曾用砂砾幻出一条龙下去探看,沙龙越往下坠他越感觉法力受到牵制,最后沙龙便散成了沙子。 「你有法术不是么,你送我下去,只要保证我摔不死就好。」箫恨水期待道。 面对少年满是哀求的眼睛,转轮王有些不知如何推脱,他不敢贸然下去是害怕失去法力,可这少年本就没有法力,若能安全送他到坑底,或许能晓得这深渊的秘密。让他犹豫不决的是他不能保证深渊下面没有危险。 箫恨水猜出对方的忧虑,用力抓紧他的手,「我不怕危险的,就算有危险我也要将母亲送我的唯一的铃铛捡回来,死也甘愿。」 转轮王一时拿不定主意,默了片刻道:「容我想想。」 这一夜,两人并未睡到屋里,而是躺在院中余温犹存的沙地里。 箫恨水随意躺着,转轮王端端坐着。 见对方未有睡意,箫恨水望着星空干脆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一对姐妹跟着商队来到了蜃国,后来姐姐遇到了心上人便决定留在蜃国,妹妹也跟着留了下来。」 「谁知姐姐爱上了一个骗子,当她有了身孕向对方提出成婚时那个男人抛弃了她,那个姐姐很傻,执意要生下孩子,孩子出生后她去找那个男人才发现他早已有了妻儿,伤心欲绝的她决定带着孩子和妹妹离开蜃国,可惜晚了一步。姐姐被那个负心人的妻子派出的人害死了,妹妹侥倖抱着孩子逃脱,但那位妹妹并没有离开蜃国,显然那孩子成了她的累赘,为了嫁到富贵人家她把孩子送给了一位不能生育的妇人。」 「孩子长到三岁时那妇人竟有了身孕,那孩子便再没有存在的价值,一家人对他又打又骂还使唤他干活,他经常吃不饱又因为年纪太小干不了太重的活,总是挨揍,那孩子身上的疤痕从未断过,数都数不清。孩子长到六岁时遭到那妇人一顿毒打,那孩子就跑了,后来要饭捡垃圾吃,晚上挤在骆驼堆里竟活了下来。再后来那孩子砍了返魂树枝做木雕卖了讨生活,那本该埋在荒漠里变骷髅的野孩子竟渐渐长大,不过有时候吃不饱也去偷东西,所有人都讨厌他,他没有朋友,谁都嫌弃他,虽然活得像垃圾一样,还是那么活了下去。」 转轮王静静听着对方语调平稳的讲完这个故事,始终没有回话,两人唿吸渐匀,几乎要入梦时,箫恨水呓语般的出声道:「差点忘了,我这一院子的木雕从不嫌弃我。」 转轮王缓缓睁开眼睛,对方似乎已经睡着。分明的面部轮廓半隐在夜色中,他笑了笑,仰头望着漫天繁星,鼻尖嗅着重重香气,耳边是返魂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 翌日清晨,箫恨水在无音深渊边上发现了转轮王,一条沙粒凝聚成的硕大长龙盘桓于转轮王周身,龙身微微起伏着。 「我让这巨龙下去探了探,几乎可探到洞底,巨龙是我用法术幻出的,一旦到了坑底我的法力便被彻底压制住,巨龙也就恢復成一滩沙子。」转轮王言罢一扬手,盘旋飞舞的巨龙散成一堆沙子重新覆到沙土上。 箫恨水从见到巨龙的惊喜中回过神,两个箭步蹦到转轮王身边,欢喜道:「这么说你能送我下去。」 「可是你如何上来?」 箫恨水指指天空,「风啊,昨晚不是跟你提过,西南四星连成一条直线时,坑底会捲起一道旋风,我随着那旋风上来。」 见对方刚要张口,箫恨水又抓起对方的手,先一步道:「我知道你要说危险,可是我愿意啊。」 转轮王的手指被这少年握得生疼,他无可奈何的笑笑。 箫恨水带了一大包袱干粮十几个水囊,骑上重新被转轮王幻出来的巨大沙龙,转轮王掏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及一把锋利的防身匕首给他,「小心。」 巨龙捲着身子往无音深渊挪了挪,箫恨水接过夜明珠及匕首,「你会等我回来的对吧。」 「嗯。」 沙龙发出一声低吼,驾着箫恨水钻入黑气缭绕的巨坑内。 第六日,蜃国境内起了沙尘暴,全国戒备,闭不出户,小荒院的房顶被覆了一层厚厚的沙土,险些压塌。 第七日,风遁。西南方位最明亮的四颗星果然连成了一条线。 可无音深渊却如往日般平静,除却缕缕飘溢而出的乌黑烟气,不见任何风声。
第275页 转轮王始终站在深渊边凝视,眉头微皱,嘴唇紧抿,不难看出内心的焦急忧虑。 秋暮忍不住多围着转轮王看了几眼,看不出来一向不动声色的寒冰地狱之主竟是个柔软心善的主儿。活了一把年纪,守了半辈子牢房却为了个十几岁的少年守在坑边吹冷风,沙尘暴来了躲都没躲,就等着箫恨水驾风归来。 这画面若被关在寒冰地狱里头的那群犯人知晓,不知怎么想。其他阎王晓得了会怎么想,会不会集体投票免了他的职。 箫恨水说的不无道理,如此心软,若罪犯装装可怜,他很有可能被利用。 子时初刻,平静的无音深渊传来缥缈的铃铛声,坑底亦远远传来唿啸的风声,不消片刻,一道黑色旋风自坑底涌上,可旋风钻出坑顶的一剎那,被一个凭空乍现的巨大金光罩给挡了回去。 坑下传来萧恨水的唿叫声:「冥十大哥……冥十大哥你还在么……」 这道虚影金光罩似是封印一般阻止坑底的那道旋风卷上来。 箫恨水还在望不见形貌的黑色旋风中大喊着:「冥十大哥……」 这道封印只进不出,不知何人所为。转轮王想着救人要紧,再说这封印看起来极其微弱,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自行消失,于是再那股黑色旋风越发下沉时,他一掌噼开罩在坑顶的封印,旋风冲过阻拦,坑边的细沙被高高扬起,箫恨水轻飘飘地站到他眼前,脖子上挂着一串金色的铃铛。 箫恨水去月牙潭里洗了个澡,又摘了一兜子新鲜沙枣才返回小荒院,转轮王仍站在无音深渊边沿探查什么。 箫恨水将鲜红的沙枣递过去,对方也不接,一张脸严肃得很。 「坑底只有一具石棺,那腥臭味就是从那棺材里散出来的,可里头什么都没有,倒是棺材上头飘着一本修行秘籍,那秘籍乃烟雾化成,无形体,我想拿,可拿不出来,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箫恨水又解释一遍。 转轮王盯着对方眉心渗出似有若无的邪气,有些气恼,「你怎么可以随便捡本书便跟着练,若是邪书怎么办。」 箫恨水吐出枣核,委屈道:「可是为了等风实在太无聊啊,再说我看那书里的字不多,插图倒不多,跟着练招式很方便。」 转轮王抬头望了会闪烁不停的星子,嘆口气,「事情好像变得更坏了。」 子夜时分,西南方位的四星闪烁不停,无音深渊卷上两道风,坑边攀上两只手,一只满是尸斑的褐色枯爪,另一只是尤带着残肉渣子的骷髅手骨。 风起,乌云掩月,两道身影迅速从坑底跃起消失于暗夜。 躺在床上浅睡的转轮王觉察到一股异样,方要起身去外面查看,箫恨水半个身子搭过来,对方紧紧抱着他,一只腿还压在他腰间,呓语道:「冷……」 待转轮王终于将屡次压到他身上的那只腿移回原地才起身离开,屋外,乌云散开,月光倾泻如雪,不远处的返魂树树影或浓或淡的勾勒着起起伏伏的轮廓,无音深渊并无异样,他便回屋睡了。 后半夜,转轮王再次被请到了黄金堡。 敲响屋门的正是暗中跟踪观察他好些日子的黄金堡暗卫。 这次瓦夫人不但听到女鬼尖厉的叫喊声,还看到了女鬼的真身。 转轮王方踏入黄金堡内殿的门槛,瓦夫人就连扑带撞的跌在他面前,「高人救命,方才那女鬼,不,女怪,她就站在镜子后,她就那样盯着我看,不,她没有眼睛,全身包着白布条,突然有好多的血从她身上渗出来,淌了一地,淌的到处都是……」 她说着转身指着塌前的空地,「明明淌了一地的血,后来又没有了,没有了,我真的看到了,明明看到了,那是真的血,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瓦夫人已闹了大半夜,惊动了堡内熟睡的人,此时门口聚集着瓦焱的四儿一女。 瓦焱最小的儿子瓦心揉着朦胧的睡眼拉着二姐的手瓮声瓮气的问:「姐姐,听说母亲疯了,真的么。」 瓦钥忙弯腰堵上小弟的嘴,「不许胡说八道,父母听了要打你了。」 身为大哥的瓦安面色凝重,时不时往紧闭的门口望去,虽看不到什么,但希望里头出来个人报个平安。 而一旁的瓦宁显然没耐心,大半夜的从温柔乡里被吵醒让她心头堵得慌,母亲撞邪又不是第一次,每次都搞得整个黄金堡不得安生,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不耐烦的表情太过明显,跟在他身边的妻子催云提醒般拽了拽他的袖子,瓦宁这才收敛些,假惺惺道:「大哥,四弟,我们在这站了好半天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我们进去瞧一瞧。」 瓦安:「不妥。」 瓦尘也劝阻着,「若高人正在施法,我们贸然进去岂不误事,三哥稍安勿躁,我们再等一会就是。」 瓦钥瞪了瓦宁一眼,「连小五都安安静静等着,怎么你就等不了了。」 瓦宁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满脑子都是方才同他缠绵的几个美妾袒胸露背的倩影…… 天方亮,紧闭的大门终于敞开,瓦焱和转轮王一齐走出屋门,瓦焱仍在客气寒暄着,「夫人被吓坏了,昨夜多谢高人守在房内,高人若在,邪物不敢冒犯,倘若高人一旦离去那邪物再来骚扰夫人要如何是好,之前我们已按高人吩咐雕了木雕像日日跪拜着,可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第276页 转轮王:「那东西非鬼非怪,要待我亲眼看到才好拿出主意。」 这时候瓦莱满头大汗匆匆跑来,刚要张口又瞅见瓦焱身边的转轮王,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依次给将军及几位公子小姐行了礼。 「鬼鬼祟祟吞吞吐吐成何体统。」瓦焱厉声道。 瓦莱赶忙俯首道出实话,「将军,城里出了怪事。」 阿汤小店前挤满了围观百姓。 侍卫推开了屋门,瓦焱和转轮王双双跨进门。 瓦焱再看到屋内景象时不禁浑身发麻。 蜃国国小,附近亦无异族与其争地盘,故此并无战争发生,日子过得还算和平。但他身为将军也算是见过一些血腥场面的,但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兇案现场。 店主夫妇双双被吊在房顶,店主的一张脸皮被人扒了去,脖子被两根筷子穿透,筷子两头还滴淌着血;而一旁的妇人一张嘴被菜刀割到耳根处,月牙白的内衫浸满了鲜血,垂头散发十分狰狞可怖,地上还躺着用来行兇的那把厨刀,甚至刀柄上还留着鲜明的血指印。 瓦焱愣了片刻后摆手招来侍卫,「将大门关上,免得吓到无辜百姓,赶紧将尸体放下来。」 转轮王盯着平躺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心头气血上涌,不久前他跟箫恨水还在这家店里吃肉丝面,好心肠的店家还赠了花生米和骆驼酱肉,短短几天时间,夫妻二人惨遭杀戮。让他最难安的是这夫妻二人连魂魄都没留下一缕,尸身上却漫着几丝另他并不算陌生的邪气。 店内干净整洁,桌椅碗筷井然有序,并不见被翻动打斗的痕迹,再加上吊着尸体的高高房梁,瓦焱将军试探性问道:「依高人看,这是何人所为,又或者根本不是人干的,咦,高人要去哪?」 两步之后转轮王消失不见,空中迴荡着一道余音,「急事,先走一步。」 当转轮王回到小荒院中,箫恨水正对着屋内仅有的一面破镜子照来照去。 「箫恨水。」 箫恨水闻声回头,一脸欣喜的拉着对方走到镜子前,同时掀起额头的刘海,「你看,我脑门上的疤痕不见了,那秘籍里的方法果真管用。」 砰地一声,箫恨水被转轮王一掌拍到墙上,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箫恨水一只手指撑地,随即翻身站起来,「干嘛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转轮王方才使出不小力道,且正中对方胸口,那一击,若是常人必定心脉尽断,而对方显然丝毫未伤,他终于断定之前的猜测,箫恨水于无音深渊练得一身邪功。 他揪住对方的领子,「那邪书里教了你什么,你竟剥了别人的面皮贴到自己的脸上。」 「我只用了那店主一点点皮而已。」箫恨水抬手摸了摸光洁的额角,「况且之前那道疤正是那店主留给我的。」 转轮王想起数日前两人在阿汤小店用完餐,相互道别后,一人往东,一人向西,后来那内掌柜追上他,好心提醒的那句。 「起初我只觉跟在你身边的那少年眼熟,仔细看了一会,确定那少年正是箫恨水。看得出贵客跟箫恨水并非熟识,那箫恨水生性乖戾,两年前曾到我店中偷食,被我发现后险些灭了我的口,多亏了丈夫赶来及时,箫恨水手中的厨刀才不至于插~入我的心口,贵客还是小心些。」 当时转轮王听后确实有些震撼,两年前箫恨水顶多十二岁,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同他这几天来所认识的那个孤独善良而又敏感的少年无法联繫到一起。 毕竟,他递给那小豆丁玩雕时露出的笑是那么的纯挚无害。 转轮王加重手中力道,一字一顿道:「你早便知晓店主妻子对我的提醒……」 「没错,所以我拿刀割了她的嘴巴。」 又一声重物相撞的巨响,转轮王直接将箫恨水从屋内丢出去。 这次的力道让箫恨水胸腔一颤,可他却并不在意的模样,站起身后随手抹掉唇角的血迹,张扬一笑,「你现在可一点不温柔,看样子想杀了我。」 转轮王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揪住挂在他脖子上的那串铃铛,「你满嘴胡说八道,千方百计算计我送你到无音深渊,你一早就知道下头有本邪书,只想习得书里的霸道邪功,恐怕这铃铛的故事也是假的吧。」 箫恨水一把拽下脖上的铃铛,轻轻摇了摇,「这铃铛可是个宝贝呢,被封在无音深渊可惜了。」 伴着铃铛清脆的声响,转轮王瞬间被阿汤小店那对惨死的夫妻前后包围,两人双双被吊着,满身满脸的血,耳边是两人临死前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他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夫妻俩缥缈的哀求声:「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转轮王睁开眼睛,掌心幻出一把匕首,欲割断吊着夫妻的绳子,被吊的尸体忽远忽近,转轮王随着亦步亦趋,直到又一阵铃声钻入耳中,他勐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站在无音深渊的边沿,只要稍稍移动一下脚步就要坠下坑去。 那铃铛竟能扰人心智,道行不浅的他轻易中招。他明白阿汤小店夫妻的死已在他心里绕成了一个结,否则他不会被箫恨水钻了空子。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箫恨水趁其不备一道掌风击在他胸口,转轮王只觉喉咙处一股腥甜,一大口鲜血便喷洒到坑边的沙土里。 坠入深渊时,箫恨水的声音穿过绕身的黑雾于他耳边迴荡着,「从来没出过家门的贵公子吧,只能怪你太好骗了,真是看犯人的?蠢得让人同情。」
第277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手动更新,有点晚了,我还是放存稿箱的好,大家就能在12点左右准时看到了。 第120章 【16】 黄金堡。 瓦焱斜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近来诸多烦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瓦夫人是个招邪体质, 又被那个除了她本人谁也看不见的女鬼骚扰了一整宿。瓦焱想起昨夜一幕, 一向端庄得体的夫人疯魔般的一会捂着眼睛一会捂着耳朵满屋子乱撞乱叫,吵得整个黄金堡不得安宁。 夫人身上的邪还未驱散, 城中又出了阿汤店夫妻双双被虐杀的事件,冥十也不知去了哪里,派出去跟踪的人亦是下落不明。 昨晚又起了沙尘暴,瓦焱听下人来报, 风暴平息后, 通往蜃国必经之路的沙海莫名变成了流沙海洋。一步塌入, 万劫不復。 而沙海之上出现个不男不女的撑船强盗,自称阴阳摆渡人,朝来往路过的行人索要三两鲜肉方可乘船渡沙海, 若不给便翻船。有几船的人不信邪, 硬是不给, 阴阳摆渡人将船一翻,人全部掉到沙子里, 瞬间被淹没,尸身都找不回。 简直是无稽之谈,那八百里蜃海虽叫海,但却是真真实实的沙子, 船如何在沙漠里行走, 更何谈不男不女的怪物。 名字倒是挺煳弄人, 阴阳摆渡人。他活了一把年纪别说没见过,更是闻所未闻,瓦焱嗤之以鼻,可能是沙漠强盗编造的神怪故事,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奈何今早城中又遭到巨蜥侵袭,成队的巨蜥汹涌而出,吃了不少的骆驼和无辜百姓,他手中的金铃摇了再摇,好半天才驱散那群畜生。 巨蜥四散,跑得到处都是,甚至爬到了黄金堡附近,瓦氏最小的儿子瓦心平日里最爱往外跑,瓦莱一个没看住,小傢伙又钻狗洞钻出去,被两头巨蜥给截住,后赶到的护卫见到兇勐的巨蜥,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没一个敢冲上去护主。 巨蜥的长舌贴到瓦心的小脸蛋时,手握弯刀的一名少年勇士从天而降,杀蜥救人,瓦心这才脱离蜥口。 瓦焱打听了那个勇士,倒是有点印象,不久前曾被瓦莱召到黄金堡凿刻木雕,匆匆晃过一眼,当时的他颇为诧异,全城的百姓都在巴结讨好瓦氏一族,皆于额心点个红月亮,唯有那少年额头一片光洁,他随口问了瓦莱对方的姓名。 姓箫,名恨水,是个孤儿,偷鸡摸狗捡破烂,混日子长大。 箫姓并非蜃国当地姓氏之一,应是外来游客同本地人生下的孩子。 那少年不顾自身安危救了他的小儿子,成堆的侍卫及百姓亲眼所见,赏赐是必要的,哪怕是为了那难能可贵的勇气。 箫恨水受瓦焱之邀前往黄金堡赴宴,瓦焱居然看到了下落不明的冥十,那位高人竟毕恭毕敬的尾随在箫恨水身后。 留心观察异国高人跟那少年的关系,瓦焱着实惊讶,冥十竟对箫恨水言听计从,似是衷仆一般,又听箫恨水唤冥十一句「小石头」。 本来瓦焱对冥十是存有敬畏之心的,毕竟对方似有一双能见鬼怪的天眼,还有镇鬼的一身能耐,可听瓦莱说那箫恨水本是个人见人厌的小贼,口碑不佳,日常只靠刻些木雕玩具维持生计,可冥十高人怎么会跟那种苟且渡日的混混走到一起,十分不理解。 瓦焱有些怀疑冥十是个懂些术法的骗子,宴会其间以渴望见识高人能耐为藉口将冥十送入巨蜥坑。 匪夷所思的是,平日里最喜嚼人血肉的巨蜥见到冥十竟变得十分乖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他手中的铃铛摇得再强烈。 围观的贵族及王室成员一片喝彩,瓦焱表面上附和群众的掌声,但心里生出不小的危机。 瓦氏一族之所以深受全国人民爱戴,更让一国国王礼让几分,全归功于他可轻易控制沙漠中心兇勐食肉的巨蜥。若巨蜥不再听他使唤,那么瓦氏一族何以继续立足于蜃国,甚至被当地百姓尊崇。 冥十既听命于箫恨水,唯有先将箫恨水收为己用,于是在蜃国贵族及王室成员面前,瓦焱收了箫恨水为义子。 瓦焱四儿一女中,唯有老三瓦宁不乐意,宴会方罢,直闯瓦焱的寝屋问他是不是嫌儿子少突然认起了外姓人做干儿子,那个名声不怎么样的小贼岂能攀得上瓦氏的高枝。 几个儿女中,最属瓦宁不成气候,好吃喝嫖赌女人香,胸无点墨愚蠢至极,脑子里从来不装正事,瓦焱不指望这蠢货能明白他的苦衷。 瓦焱骂了几句,瓦宁仍是不走,跳着脚说绝对不认那下贱小子做弟弟,最后被盛怒的瓦焱连脚踹出去。 —— 黄金堡内专为箫恨水拾掇出几间上好的雅房,箫恨水没住多久,便传出与瓦氏二小姐情投意合的传闻。 其实箫恨水并非夜夜留宿黄金堡,只是每日都会到黄金堡给他的干爹干娘磕个头,剩余时间就去勾搭瓦钥。 瓦钥乃心高气傲的瓦氏二小姐,自然是看不上出身下贱的箫恨水的,当初箫恨水来黄金堡做木雕时她便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多留意几眼,可见到箫恨水对她投去爱慕的眼神时她又不屑的错开。 但眼下箫恨水成了勇斗巨蜥捨己救人的大英雄,被救的还是她的小弟,再有父亲已认他做干儿子,身份有了巨大转变,瓦钥心里倒是有了几分道不清的欢喜。 谁让对方如此殷勤,日日跑来同她说些哄人开心的笑话。比如:她跟杨贵妃同时掉水里,大家会救谁。那小子笑道,当然是瓦家二小姐咯,因为杨贵妃太胖了,早就沉到水底淹死了。
第278页 有时,箫恨水会送瓦钥一些木雕玩偶,精雕细琢,煞是可爱。夕阳洒得及其柔和的黄昏,他送了个木雕菩萨给她,佑她平安,那菩萨的脸竟是按照她的相貌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瓦钥心里是甜蜜的,可嘴里却说:「谁稀罕这些,只有瓦心才喜欢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之后又将木雕一一收藏起来。 —— 这日,天边浮着夕阳蜃景,似乎及其迷恋这片沙漠一般,久久不肯散去。箫恨水倚在返魂树干上雕刻一只蜥蜴,手中的刻刀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只手夺去。 他仰头望着那张英俊的脸,「怎么又抢我的刀。」 「为何勾引瓦钥,你明明不喜欢他。」对方指骨分明,握紧刻刀,一点没有还回去的打算。 箫恨水挥掉落在他身上的红叶和木屑,站起身来,拍了拍对方的脸,「你是怎么看出我不喜欢那个女人的,我觉得我演得挺像的啊。」 「你究竟要做什么。」 箫恨水收回手,望着飘着红叶的潭水道:「你是我的奴,只管听我吩咐为我做事就好,打听那么多干嘛。」 「我会阻止你做坏事。」对方一字一句道。 箫恨水唇边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过身后,眸带犀利望着对方,「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说着蓦地扒开对方的衣领,提醒着,「低头瞅瞅你肩膀上的字,我赐给你一张冥十的脸真当自己是那个蠢货了,给我记住你是我的小石头,一个亲手被我雕刻出的奴隶。」 小石头并未因对方的话而气恼,仍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将右肩的衣裳拉回原处,转身朝小荒院走去。 「干什么去?」箫恨水站在树下喊着。 「煮饭。」 箫恨水唇角又扬起那抹笑,他重新倚到树干上,对着半成品的蜥蜴木雕道:「比我还难捉摸的性子,我好像给自己雕了个奶爹,啥都管。」 侧眸望着返魂树倾斜的树干,树根已露出多半,蜿蜒的根须纵横交错,原本粗壮笔挺的返魂树能弯这种程度,是因他将树心给挖了。 半月前他藏在树杈上小憩,透过浓密的枝叶依稀望见一人一兽的身影。 那只独角兽对着潭水中的倒影自怨自艾道:「返魂树心藏其根部,长约三寸,色白如玉,雕之成形,浸其生前血三日,木雕可活。」 他虽然从小流浪街头,但记忆超强过目不忘,跟着外来的游客商客识过一段时间的字,又偷了几本小黄书研究过,那独角兽之言,并不复杂,他倒听得懂。 意思是返魂树心藏在返魂树根里,大概三寸长,像白玉一般,可以雕刻出任何形状,浸了鲜血之后,木雕就可以活了。 从无音深渊习得霸道邪功又将蠢笨的冥十打入深渊后他终于对返魂树下手了。 取了那段如羊脂白玉般的树心后,亲手雕刻成那蠢货的模样,同时咂摸着独角兽的话,浸其生前血三日,木雕可活。 他握着木雕返回无音深渊,边沿沙土间还留着那蠢货坠入深渊前吐出的血,抬指一挥,将血液自沙土里分离出来,指尖一转,零散的血液幻成一个小血球,他观察着手中的木雕,就这么一点血应该浸到哪个部位呢,沉吟片刻,自语道:「心脏好了。」 看着血珠一点一点渗入木雕心脏处,他又拿起刻刀往雕像的右肩刻了两个极细的字:宠奴。 别人有宠妃宠后宠卿,他有宠奴。 三日后,木雕果然成活,当时他在院中烤骆驼肉,感觉背后莫名多了双眼睛,满是戒备的往后抛出个刻刀,转身后发现那把刻刀被对方轻松的握在手中。那张熟悉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对方没穿衣服,夕阳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圣洁到不敢直视。 透过恍惚的夕阳余光,箫恨水望见他右肩的两个字,顿时笑了。 宠奴。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哈,忘了给你雕件衣裳。」 箫恨水给对方起名叫小石头,小石头天生带着不弱的法力,对他不离不弃,骂也不还口,只是不知为何这小石头的性子跟那蠢货还真像,就是那种所谓的好人,见他做坏事总要拦着。 那天午后,他又藏在返魂树上睡觉,被前来割不死草的两个小崽子吵了好梦,摘叶杀人时,被小石头给救下。 他杀只骆驼打牙祭吧,小石头也拦着,说什么骆驼怀孕了,不宜杀生,搞得他有些郁闷。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满意的,小石头很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晚上气温若降了,小石头会悄悄将那扇破窗子关了,他饿了打算随便找些冷食充飢时眼前总会出现热腾腾的食物。 算了,以后慢慢纠正他的性子吧。 这个世道,善良这种东西,要不得。 箫恨水于谭边洗了把脸回了小荒院,无音深渊上空被他重新罩了层封印,若那蠢货被坑底的风卷上来恐怕会坏他的事,既然不听话,不如永远囚在坑底。 夜里,起了沙尘暴,西南方位四星连城一条耀眼的银白色直线。 翌日,箫恨水打包了几只蜥蜴玩雕,满面春风招唿正在院中摘沙枣的那道清癯的背影,「石头,跟我去趟黄金堡。」 小石头抬眼望了他一眼,继续拿木棍打枣枝,「不去,你又去调戏瓦家小姐。」 「呦呦呦,怎么听着都像吃醋啊。」箫恨水痞里痞气的靠过去,从对方的袍子里抓起两颗通红的沙枣丢嘴里,「不去就不去,省得我那个干娘老抓着你不放让你帮她除邪,乖点哦,等主人我回来。」
第279页 路程走了一半,突然感觉不对劲,昨夜起了不小的风……于是箫恨水迅速赶回小荒院。 果然,无音深渊边上站了两个冥十,不,一个是冥十,另一个是他的小石头。 深渊上空的封印已破,蠢货从坑底出来了,那人虽蠢道行却不浅,委实不好对付,箫恨水瞬间幻出般若铃,方要摇响时,小石头闪入他的视线,并死死握住了他的手。 冥十趁机遁入茫茫夜色。 箫恨水一巴掌甩到小石头的脸上,「谁准你放他出来。」 「若无他,我又是谁,他不应该被囚在渊底。」小石头愣了片刻才道。 箫恨水极力遏制心里的怒气,一手拽住对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不听话,否则你就替他去蹲大坑。」 这一夜,极不太平。 一支携满货物的骆驼商队慢悠悠走出蜃国国门,行至蜃国边缘的蜃海时发现茫茫沙土正缓缓流动,无边无际,海浪一般。 说说笑笑的一堆人陆续止音,停在原地,面上皆是诧异。 身材魁梧的大叔走向前,抬起一只脚踩到细细流动的细沙上,慢慢的整个脚陷进去,砂砾围着脚腕游动,半只腿几乎陷入沙海中,仍探不到底,他将脚拔~了出来。 瘦弱的老伯也走了过去,弯身抓了把缓慢流动的沙子,细沙捧在手中,并无异样,可为何沙子会像是河水一样流动呢,他往来蜃国多次,遇到过毒蛇毒蝎巨蜥甚至沙尘暴,可从未遇见这等奇事。 老伯赶了只干瘦的骆驼过去,骆驼前蹄方迈进沙地紧接着整个身子被沙子吞没,不消一会便没了顶。 沙海中心蓦地现出个小船,快速向这面驶来,船上站着个人,一身黄麻布斗篷,背身而立。小船停在商队几步之遥,撑着骷髅头船篙的黄麻斗篷转过身来,脸被遮得极严实,只露着两只怎么看怎么怪异的眼,「可要渡船。」 八百里蜃海,回家的唯一之路。一向胆大的大叔出声问:「怎么收费。」 「好说好说,先上船。」 老伯心思细,怕不安全,不肯上船,眼睁睁望着载着同伴的小船越行越远。 那船虽小,却装下了四只骆驼七个大活人,当老伯牵着最后一只骆驼转身离开时,听到沙海中遥遥传来惨烈的叫喊声。 船掀了,他眼睁睁看着翻滚的沙漠将同伴们全数吞噬…… —— 阳光暖融融罩在头顶,箫恨水起床后便去院中磨那把弯刀。 不记得弯刀是多久前捡到的,后来用来宰杀骆驼,直到巨蜥袭城,他在黄金堡门前噼死两头丑八怪将那个小豆丁救下,这把弯刀便有了纪念意义。 屋顶冒着缕缕炊烟,箫恨水依稀闻到是白米香,白米在蜃国极其难得,那小石头还真有些觅食的本事。 箫恨水盯着刚被磨得雪亮的刀刃,沖院中正在清洗不死草叶的小石头喊去,「喂,给我这弯刀起个名字。」 「你磨刀作什么。」小石头抬眸望了眼刀身,本是一把普通的弯刀,被箫恨水用了些日子,刀身隐约泛出些煞气。 「不听话好宰了你啊。」箫恨水嬉皮笑脸沖对方呲了个牙,继续弯身磨刀。 小石头切好了不死草叶后缓缓走到磨石边,「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刀刃雪亮,晃了箫恨水的眼,他满意的拿袖口蹭了蹭刀身,「看来昨晚你是装睡,没错我是出了趟家门,你猜我干嘛去了。」 小石头不会做无谓的猜测,只一脸严肃的盯着对方看。 箫恨水提刀入鞘,一挑眉毛,「我一血气方刚的少年大半夜熘出去还能去干嘛。」 小石头转过身去端沙盆里的不死草叶,二话不说进了屋。 箫恨水唇角一扬,「哎,醋劲可真大。」 早膳,箫恨水多吃了两碗饭,又随手拿起桌上的粗碗灌了两嗓子水。 水是温的,但索然无味,他起身提起个水壶又揣上两只破碗往屋外走,同时招唿着小石头,「主人我带你去煮茶。」 月牙潭附近的返魂树虽已倾斜,但枝上红叶如往日般鲜亮夺目缠绵芳香,似乎不受一点影响。 箫恨水拾了些干树枝,又用两根分叉的湿木枝做了个简易的壶架子,将水壶里灌满潭水后,点燃岸边的树枝,最后将壶挂到壶架上,待水有了温度后他挑了几片顺眼的返魂树叶丢到水壶里,「蜃国吃不上茶,不过这红叶子扔到水里煮一煮不比外面的茶叶差,不信你尝尝。」 随着壶内的水愈加沸腾,返魂树叶的香气亦越发浓烈,返魂树叶被沸水煮过后竟散出一股浓郁的茶香,像是将千万朵鲜花同上好的新茶煮到一起的味道,箫恨水提壶倒了两碗水,端起其中一碗递过去,「不骗你,很好喝的。」 小石头接过细细饮了一口,微皱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有些惊喜的样子。 这反应,跟冥十真他娘的像,果然是一脉相承。 箫恨水端起地上的破茶碗往嘴里倒了两口,「当年我捡破烂的时候捡到的这套水壶茶具,应该是商客带来的,以前从未见过,还以为是尿壶……」 小石头一口水喷出来。 箫恨水端着茶碗愣住,「我没往里头撒过尿……你信么?」 第121章 【17】 小石头端着茶碗说不出话来, 对方后半句「你信么」显然底气不足, 他一张脸憋得铁青。
第280页 箫恨水哈哈大笑着脱了衣裳扎到谭水里去,已是正午, 日头毒辣, 泡在清凉的潭水里刚刚好。 「你还真是个木头雕啊,呆呆的杵在那干嘛,下来陪主人我洗澡。」箫恨水扑腾着水花喊着。 小石头抗拒地转过身去, 四周虽无人家,但万一走来几个割不死草的人,岂不是难堪。 「你下不下来,好, 不下来就不下来, 我一个人舒服就好,咦, 你看飞树上的是个什么东西?」 小石头一仰头,一只脚便被一条树藤迅速缠住,潭水中的箫恨水勐力一拽,直将小石头拽下水。 小石头一股气鼓鼓的样子,稳住身子后扒拉着腿上缠绕的树藤,箫恨水撩起几捧水泼过去, 「让你不听话, 让你不听话, 非逼老子动手。」 小石头拿手擦脸上水渍时, 箫恨水又玩心十足的扒对方衣裳, 「没见过穿着衣裳洗澡的,你怎么比大姑娘还扭捏。」 小石头红着耳根往后退两步,将被扒到胸下的衣裳又拉回去,「离我远点。」 箫恨水见到对方右肩上的宠奴两个字,莫名开心,随手拾起飘在身边的一片红叶子把玩,嘬着牙花威胁,「你好像还是有点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主人,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就把你肩上的宠奴改成弃奴。」 小石头不再搭理这个厚脸皮的,侧过身开始打理湿湿的领口。 箫恨水抓起一片叶子覆到一只眼睛上,直倒在水里随意飘着,默了一会又开口道:「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的愿望,吃饱穿暖再有个人给我使唤,闲得慌就来谭边泡个澡。我儿时命苦,愿望简单,你就不一样了,你有个强大的主人,若有什么愿望尽管告诉我,保你圆满。」 小石头跟冥十一样的性子,不大爱讲话,箫恨水也没指望对方能回应,舒舒服服泡在水上的他却听到了对方的回话。 「我的愿望也简单,望你不再害人,安生度日。」 箫恨水愣了一下,闭眼道:「无聊。」 有人来了,虽望不见身影,但两个同时感觉到。 小石头已趟水上岸,箫恨水仍在潭水中懒洋洋的躺尸,似乎一点不在意会被人看见自己的赤身裸~体。 小石头看不过去了,捡起岸边的衣服丢过去。 箫恨水拿下蒙在脑袋上的衣裳,有点不情愿的往身上裹。 杂沓的脚步声渐进,远处跑来几十个执刀的黑衣侍卫。一身白衣的瓦莱最后一个现出身来,额心的红月亮鲜亮夺目,他吊着眼角扯着破锣嗓子道:「箫恨水,你的阴谋被识破了。」 他抬手指着岸边上站着的小石头,「冥十已经跟瓦将军说明了,那个人不过是个冒牌货。」 箫恨水飞身上岸,抖着满身的水珠道:「上来就一堆废话,瓦焱就派你们几个来送死?」 瓦莱冷笑一声,「既然这么狂妄,那就请你回趟黄金堡给个交代吧,昨日你去了二小姐的房间,今日二小姐便自尽身亡,我看你能编出个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活多久。」 箫恨水一闪身,贴到瓦莱跟前,神鬼莫测的身手让众护卫及瓦莱一阵胆寒。 「我就想知道瓦二小姐选择了怎样的死法,服毒,上吊还是抹脖子?」 对方眨眼间眸底泛出一股邪煞黑气,瓦莱浑身微颤,被吓得立马道了实话,「刻刀插~入了心脏。」 箫恨水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出来才附耳对瓦莱说了一句话。 瓦莱听后,活像个傻子。愣了好一会,仓皇招手身后的护卫,「走。」 「瓦家二小姐的死和你有关?」小石头停到他身边问。 「哈,有那么一点关系。」 「你昨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箫恨水漫不经心的抬指捻沙成巨龙,又勐得挥手对着已跑出一段距离的瓦氏护卫袭去,一阵惨烈叫喊声后,除却瓦莱,全数侍卫一瞬间被沙龙刺穿身体震碎了心脉。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给那瓦氏回赠点「礼物」,岂不是很没面子。 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瓦莱心惊胆战缓缓扭头朝箫恨水望了望,见对方似乎没有对他下手的打算,遂连滚带爬地跑远。 箫恨水似乎一点不在意小石头怒视的双眼,以及袖下青筋凸起的拳头,继续方才的话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瓦二小姐洗澡的时候我闯了进去说了一句话,哦刚才那句话我已转给瓦莱听。」 「你说了什么?」小石头咬着牙,但视线仍停留在前方那一地的尸身上。他不明白身旁的人明明带着人的体温及唿吸,可行为犹如魔鬼,猝不及防,杀人如割草,也怪他自己反应有些迟,才让这活生生的一队人眨眼间曝尸沙地。 箫恨水凑到对方耳边幽幽道:「多年前你父亲在外头找个了女人还生了个儿子,可惜你那公主母亲派出的人只杀了那女人,那私生子侥倖不死,我就是那个野孩子。」 小石头听后,自脚心开始,只觉身子一点一点僵麻。 想必瓦家二小姐曾听母亲提过其父当年的丑事,毕竟瓦夫人只有一个女儿,那些不能对外人道的隐秘之事唯有说给女儿听。瓦钥并不蠢,当即明白箫恨水是来復仇的,而他报復的手段残忍而龌龊,先是勾引她,待她动了心再道明真相,让她噁心,若此事被张扬出去,她将成为蜃国第一笑话,黄金堡的声誉也将万劫不復,瓦钥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日后种种,岂能承受,不如归去。
第281页 小石头气得双唇发抖,「你用此种方式復仇,难道心里一点不难受?」 「难受啊,瓦家的人不死光我心里难受啊。」 「……毕竟……你也是瓦焱的儿子。」 「这是最令我噁心的一句话了。」 「噁心的是你。」一向沉静的小石头大吼起来。 箫恨水勐地向前跨了几大步,直将人推到不远处那颗粗壮的树干上,呸了口才道:「你有没有搞错,瓦家的人同你有何干系。我杀光瓦氏一族又如何,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像瓦氏一族的那种假好人,表面上深明大义为国为民背地里竟干些龌龊下流之事。你可知瓦氏的地位是怎么来的,那瓦焱之前不过是个靠脸混饭吃的小白脸,勾搭了公主成为一国驸马还不满足,见我母亲手中的般若铃可操控巨蜥就百般谄媚讨好,骗走了铃铛后就要杀人灭口,那瓦夫人竟连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小石头:「可是,你欲毁的是整个黄金堡,是瓦氏一族人的性命,瓦家二小姐可曾害过你,那一地的侍卫又何曾得罪过你,你说杀就杀,瓦氏其他人又何其无辜。」 「瓦二小姐可不是我杀的,她是自杀的。那些侍卫不过一群走狗,跟沙漠里的蜥蜴骆驼蝎子有何分别,再说其它的人,谁让他们姓瓦,姓瓦的都该死。」 小石头气得嘴唇泛白,「你身上也有瓦氏的血液。」 「可是我他娘的不姓瓦。」 小石头抓起对方的胸襟,「箫恨水,你简直丧心病狂。」 箫恨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丧心病狂,你怎么跟冥十一样愚蠢,杀几个该死的人就丧心病狂?让我告诉你这个世道没有好人,世人皆虚伪,越是表面上端正私下里越骯脏。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比如瓦焱夫妇,比如抛弃我的姨母,比如收养我的那对夫妻,比如阿汤店的那对狗男女,偷她一碗面吃恰好碰到他背着相公偷汉子,偷的还是那个种马瓦宁,是她想要杀我灭口我才拿起了刀。」 他双手也拽起对方的衣领,眸带嘲讽,继续道:「那些人好不好笑,都表面上是好人,背地里又干着上不了台面的破鞋烂事,我实在不明白他们,那样人前人后的活着多累啊,若要当好人就当一辈子好人,不要做一件坏事,否则就好笑了,自打脸了,可世人全是如此,我看着十分不顺眼。」 小石头怒极反笑,松开揪着对方衣襟的手,「看来这世上你只看自己顺眼,呵,我同你讲什么道理,你又懂什么叫道理,是我好笑了。」言罢转身便走。 「看来你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不,好木雕。」箫恨水在后面喊着,唇角仍勾着那抹痞笑,他摘下脖子上的铃铛摇了一下,「此乃般若母铃,可比瓦焱老东西手中的般若子铃强悍多了,母铃控人心智,我可轻易杀光黄金堡的人甚至灭了整个蜃国。」 小石头顿住脚步,方才那铃铛只轻微响了一声他脑内便一片空白,调整了心绪,终于忍着怒气转过身,问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箫恨水不急不缓走过去,掸掸对方身上方才被他揪出的衣褶,还是干净整洁的小石头最好看,他笑道:「你去杀了冥十,我答应你放过黄金堡的人。」 小石头明白箫恨水是在逼他做坏人,他若杀了人,就再也不是一个好人,也就没有资格再教训对方,他会变成箫恨水口中的那种世人,表面端正,背地里却干着上不了台面的事,他压下心底的情绪,「好。」 箫恨水唇角方扬起那抹张扬的笑,整张脸一僵,一口鲜血吐出来。 —— 黄金堡已乱做一团。 瓦钥虽死,但秘不发丧。 瓦夫人近些日子被女鬼折磨得精神衰弱,瓦焱不敢再刺激夫人,禁止任何人出入夫人房间,以防消息泄露。 一夜之间,瓦焱将军两鬓添了几缕白髮,他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刚才瓦莱带回的那句话对他刺激不轻,他想起多年前身挂铃铛的那个少女。 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尤其流泪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让他一时说不出本想坦白的那些话。 箫恨水竟是他的儿子,当初两人分开数月后他才得知对方已有身孕,故此对于那个儿子他也不大清楚,再说他们母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当年是夫人亲口告诉他的,她已替他暗中解决掉那些有损他名誉的私事,望他好自为之。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若说他心里不痛是假的,自那之后瓦焱果真收敛许多,再不敢动旁的心思,只一心待他的公主夫人,哺育膝下儿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已死的儿子归来復仇,手段何其歹毒。可怜瓦钥受到牵连,含恨而死。 家事不宁,国内又出现了身缠千层纱的怪物,入夜后只要闻到哭声便会出现,将流泪者的一身肉活活剔下来,那怪物身挂铃铛,来去无踪,诡谲异常,无人对抗,被唤作千层鬼母。 闻泪杀人! 他脑海中倏然想起多年前他曾对那泫然欲泣的少女说的一句话。 「玲儿的眼泪犹如天上星子,哭一哭,天上星子要掉下一层了。」 那千层鬼母跟她又有什么干系。若真的有干系,闻泪杀人,是嘲讽,是威胁,是恨极的报復? 传说天上一颗星,人间一条命。 她摘不走星子,却可夺人一条命。
第282页 往深里想,再也不敢了。 坏事一个接一个,城内千层鬼母的事还未拿出相应对策,通往蜃国的八百里沙海又被一个不阴不阳的掌船人霸占,也就是说之前关于阴阳摆渡人的传闻属实。那阴阳摆渡人似能控制沙漠,使浩瀚沙漠变成流动沙海,非他的摆渡船可载,否则一步踏入,尸骨无存。 若对方有一身能耐,朝往来路人索要金钱也罢了,他可禀了国王拿出国库的金银打发了,可听说那阴阳人不要金银财宝,只要鲜肉,不给便翻船。 瓦氏一族于蜃国威望甚高,是万民心中的顶樑柱,突发一系列诡谲灾难,一向软弱的国王拿不出主意,就将这一堆的怪事推给他。 瓦焱握紧手中的定情金铃铛,除了这不知福祸的铃铛可操控沙漠巨蜥,他这个将军也没别的本事了,那千层鬼母还有那阴阳摆渡人岂是他能解决的。 黄金堡乱,全国亦跟着乱,百姓惊恐难安,众人深信蜃国连续遭劫乃是天罚,病急乱投医,城中百姓皆请求国王举行天祭仪式。 天祭。 若牺牲个活人祭天便能换来蜃国的安宁和平,岂不太简单。瓦焱心里清楚,祭天除了能暂时安抚那些愚昧的百姓之外,毫无作用。 阴阳人依然渡他的船,千层鬼母依然剔她的肉。 就在他头疼欲裂之时,瓦莱来报,冥十求见。 —— 箫恨水昏迷了三天三夜,梦里全是小时候的场景。 暴风唿啸的夜晚挤在骆驼堆里取暖,从垃圾堆里捡残羹剩饭,又一次快要饿死的时候从腐肉堆里捡到一些烂肉,抓起来囫囵塞嘴里,肚子是饱了,可浑身一半如遭火烧似得煎熬而另一半如坠万年冰窟般刺骨寒冷。后来他猜测是吃了有毒的肉,中了毒,自那之后,每个月都要疼几天,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睁开眼,破窗外的夕阳透过轻漫的尘埃丝丝缕缕照进来,面颊带青嘴角挂着血迹的小石头正握着帕子给他擦汗,而门外依稀传来阵阵叫骂声。 「箫恨水你个缩头乌龟敢不敢出来,老子要亲手拧下你的脑袋给二姐报仇。」 「下三滥的小贼,还不赶快滚出来。」 是瓦宁跟瓦莱站在小荒院口叫嚣挑衅,身后跟着瓦氏的数排精兵护卫以及几个操控骷髅兵士的驱魔师。 对方也只能叫嚣,因整个院子被罩上一层结界,对方想进也进不来,看来是小石头的功劳。 箫恨水只能勉力站起来,多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五脏六腑仍像是被火炙烤着被冰锥刺穿着。突然他往脖子上一摸,心下一紧,一脸杀气地捏住小石头的肩膀,「我的铃铛呢?」 小石头放掉手中的帕子,「我跟他们周旋时,一个浑身缠着白纱的女人取走了那串铃铛。」他压低眉眼继续说:「她说她是你的母亲。」 箫恨水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松了指尖的力道,「不人不鬼的,除了会託梦告诉她的悽惨不幸之外,再没别的话说,都这会了倒还有脸认我这个儿子。」 小石头似乎受伤不轻,捂着胸口轻咳一声,「你的母亲已变成阴阳人的傀儡,她夺走了般若铃控人心智逼人落泪再剔其活肉,你可知为何?」 箫恨水慢慢坐到凳子上,身子虽虚弱至极,但提到损人不利己的事件时总是格外精神。 「无音深渊乃是被封印的一个深坑,囚的是阴阳人。地下一具石棺,棺内一本名为《鬼道》的邪书,书内不但记载霸道邪功心法,还有阴阳人的来歷。」 「阴阳人出自异界,虽然我也不晓得异界是个什么地界,但书中记载阴阳人不生不死,魂魄不灭,喜沙漠,控风沙,性狡诈,食活肉,尤其喜欢人类自愿献出的三两活肉。」 小石头:「阴阳人已控制蜃海,杨帆摆渡船,骗往来之人剐三两活肉给他吃,可你……母亲为何要助纣为虐,闻落泪者就要将其一身活肉剔光。」 「她恨呀,当年她被瓦家派出的杀手逼下无音深渊,存有最后一口气时自愿将一身肉献给了阴阳人。」 「望阴阳人保她不死,好有朝一日出来復仇。」小石头推测道。 箫恨水忍着浑身的煎熬疼痛,咧嘴笑了笑,「终于她等到了这一天,冥十破开了无音深渊的封印,将他们放了出来。」 小石头眉眼沉痛,默了须臾才道:「若要寻仇,你母亲可去黄金堡找害她之人报仇,为何要杀害无辜百姓。」 「你懂不懂何为报仇的快感,直接杀死仇人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仇人日日活在恐惧绝望里,先是蜃国的百姓,接下来是他的家人,不知何时就轮到自己……」 果真是母子,性格阴险毒辣乖戾,如出一辙。小石头起伏着胸腔道:「那也用不着剔人活肉,何其残忍。」 「鬼母她得帮着阴阳人餵孩子……」箫恨水接话道,他倏地想到什么似得一把抓住小石头的胳膊,「你快去找那鬼母,务必将那铃铛抢回来,快。」 小石头还来不及追问帮着阴阳人餵孩子是何意,又被箫恨水催促着推了一把,他转头望望包围小荒院的护卫,驱魔人及骷髅兵,「我若一走,结界力量便薄弱许多,若被他们攻进来怎么办。」 箫恨水强撑着站起身,「般若铃的事最要紧,我这个毒我了解,既然醒了过不了一会就好了,你只管去,务必取那铃铛回来,哪怕赔上你的命。」
第283页 小石头原地消失不见,箫恨水吐出一口血,跌到地上。 昏迷的瞬间,还在思量着,那铃铛被他母亲拿去用没什么,决不能落在冥十手中,他曾将那蠢货打落无音深渊,那《鬼道》里记载着启用般若铃的咒术,一旦被自以为正义使者的冥十拿到手,就不妙了。 再说他一身道行虽强,但远不及般若铃魔音入心来的霸道好玩大快人心。 第122章 【18】 冥十一连数天往返蜃海追踪阴阳人的痕迹, 皆无果。 他的寒冥箭明明已射中阴阳人的眉心, 对方魂魄也隐约出窍, 但阴阳人遁入沙地后魂魄即刻復位,转瞬便活,所谓不生不死。 那邪物虽不能将他怎样, 但他亦不是邪物的对手。 返回黄金堡时, 箫恨水已被绑在门口的一个荆棘架子上,身边围着一圈骷髅兵卒,不远处几个驱魔人正开坛做法。 身披孝服的瓦宁已将黄金堡的丧事捅了出来, 并新编排了个理由, 眼下全国皆知瓦将军的义子箫恨水求爱不成,杀人泄愤。 围观的百姓义愤填膺咒骂着, 瓦家二小姐是如此美丽心善之人,日常里救济了不少穷人,那畜生竟下得去手。 瓦宁从骷髅兵手里抽~出一条荆棘鞭子, 一扬手甩到箫恨水身上,「我不会让你好死的, 抽你一百荆棘鞭再杀了你替我二姐报仇。」 一鞭子已让箫恨水皮开肉绽, 衣上印出斑斑血迹, 他咬唇笑着, 「瓦宁,你怎么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呢。让我来告诉你, 并非你看不起我从小拾破烂捡垃圾又当过贼, 你是怕我跟你大哥或四弟联手, 阻碍你继承父亲的将军之位,说什么替你二姐报仇,其实你巴不得你二姐死吧,更巴不得你的兄弟姐妹都死光了吧。」 被说中了心事,瓦宁恼羞成怒,又一荆棘鞭子抽上去,「简直放屁,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你就是个畜生,我打死你让你胡说八道抹黑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箫恨水:「哈,你我都是货真价实的坏胚子,坏人总是最了解坏人的,你说是吧。」 「看我不打死你。」 又一道荆棘鞭扬起时,被瞬间闪过来的一只胳膊给截住。 瓦宁一转头,愣了一下才道:「这不那个冒牌货么,你主人被抓了还不赶紧跑,这会跑过来送死啊。」 箫恨水却喜上眉梢,「小石头,铃铛呢?」 小石头转头望了望隐在人群中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继而回,「已经给了冥十,接下来的惩罚我替你受了。」 箫恨水气得额上青筋直露,「你个蠢货再说什么,铃铛到手了为什么要送给别人,你嫌我命长是么?」 「我愿你不再害人,安生度日。」 箫恨水这回是被气得吐出口血来,瓦宁也在人群中搜索到冥十的身影,心里顿时安定不少。冥十既在,这个冒牌货便翻不出什么浪来。可又见冥十呆呆立在人群中不动,而这个冒牌货又离得格外近,万一动起手来,于他不利,思及此他下令骷髅兵将小石头暂时压去暗牢好生锁起来,可一排的骷髅兵士拉不动小石头分毫。 瓦宁只得拿箫恨水撒气,扬起鞭子又甩过去。 只是那些鞭子最终全数落到了小石头身上,那冒牌货紧紧贴在箫恨水身前,拼死保护。 而箫恨水始终咬牙咒骂着,「你个蠢货,你他妈比冥十还要蠢,与其现在护着我,不如把那铃铛夺回来。」 小石头自始至终不说话,直到瓦宁打累了,收起鞭子他才缓缓直起身,整个后背湿漉漉的被鲜血浸满,地上也淌着不少血痕。 箫恨水被压到黄金堡的暗牢,毒发的几日终于挨过,但被冥十的寒冰链缚着,一身的邪功不得发挥。 第七日,暗牢的石门扯开一道缝,微弱的火光如黎明初阳般洒了进来。 一双银白云靴不急不缓停到他身边,箫恨水见到对方腰间别着的那串般若母铃,视线上移,直到看清那张脸后,歪嘴一笑,「我有点猜不透,你是怎样说服小石头把那般若铃给了你。」 对方沉稳低哑的声音迴荡在暗牢里,「我同他一模一样,你是如何一眼就认出我并非他。」 「若是我家小石头见我被绑在这,早就冲上来给我松绑了,虽然他跟你一样表面又呆又蠢又不爱说话,但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当你望向对方的眼睛时,便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有何稀奇。」转轮王讥讽一笑,又道。 「不一样的,除了他我从未打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过自己的影子。」 转轮王似乎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下,微垂了长睫,抬手一挥,解了对方身上的寒冰链子。 外头正是沉夜,月光倾泻如雪,照得沙地阒寂幽深。 沙堡内挂着竖排风灯,堡内灯火稀疏,大多数人已入睡。 箫恨水静静跟在冥十身后,他实在搞不懂对方的意图,瓦氏一族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他,大半夜的,既亲手为他松开那寒冰刺骨的链子,这会又要带他去哪儿。 沙堡外围了一圈守门的骷髅侍卫,每隔五步又安插着一名驱魔师,此时,静得很,已不见日前围得壮观的百姓。 前方不远处的沙地上竖着两根长杆,桿头垂着两盏羊皮灯,灯下依稀躺着什么东西。 箫恨水心感不妙,快步走上去。
第284页 待看清地上躺的那一堆时,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住,一颗心脏于瞬间窒息。 倘若不是银白色的盔甲裹着那颗头颅,他是认不出眼前这具残尸乃小石头。 开膛破肚,取走五脏后再塞满浸了药水的干草,以至尸身不轻易腐烂,曝于沙地受风吹日晒雨淋鸟啄兽啃,直到变成一堆碎骨渣子被风沙吹散。 此乃天祭,亦叫天葬。 蜃国最为愚昧的一种天祭仪式。 箫恨水缓缓蹲下身,手指抚上对方被鸟喙琢得坑坑洼洼的身体,尤其腿部,不知被什么兽类啃食得只剩一点连皮的筋肉,干涸的血迹凝在腿骨上,看得他眼底一片腥红。 「若非小石头替你赎罪,今日躺在这里的应该是你。天祭的第一刀由我开始。」转轮王站在灯下沉声道。 「接下来第二刀第三刀之后的每一刀又是何人所为?」箫恨水平静的说完,抱着地上的残尸走向无边月色,声音飘在空茫的沙地上,「小石头身上的每一刀我都会替他加倍还回来。」 小石头就葬在了返魂树下,亦没立个坟冢,簌簌红叶落下,似是赐给亡人的新衣。 —— 箫恨水倚在返魂树干上又重新刻了个木雕,和小石头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再逼真,也只是木雕。 有时谭边或沙地上会起蜃景,他会看到和小石头以往的种种。 望着仿似埋在雾里的那张脸,他蓦地想起冥十站在谭边对那只独角兽说的话:回忆在,便不死。 「回忆在,便不死。」他喃喃说着,又用刻刀往木偶的心脏处狠狠扎一刀,「你这么蠢,活该死知道么,活该死活该死活该死……」 树上的叶子飘飘然落下一层,他终于平静下来。 千层鬼母从潭里爬到箫恨水脚边,箫恨水不耐烦地瞪她一眼,「跟那不阴不阳的商量好了?」 千层鬼母点点头。 「何时起风?」 千层鬼母抬头指向亮着四星的西南夜空。 三日后,夜,风起。 蜃国颳起了数百年不遇的沙尘暴,城中沙堡被掀翻了不少,百姓到处躲难,哭声风声杂乱叫喊声重物圮坍声响成一片。 千层鬼母趁机打劫,一把无影刀剔了不少活肉。 八百里蜃海亦起了遮天蔽日的风暴,流沙浪潮一般朝蜃国涌入,似乎转瞬间能将一国覆盖。 冥十终于被迫离开黄金堡,前往蜃海阻止阴阳人兴风作浪。 也是那一夜,箫恨水提着弯刀杀入黄金堡。 除却瓦宁之外,凡是姓瓦的,全数死在他的刀下,至于刀法,效仿千层鬼母,一刀一刀剔骨割肉,削了个干净。 可怜睡眼朦胧的瓦心被弯刀刺穿心口时还懵懵懂懂的叫他箫哥哥。 箫恨水抱着小豆丁的尸体亲了下,双眸血红,唇角勾着邪佞笑意,「看在你叫我一身哥哥的份上,就留你个全尸吧。」 血攘沙,黄金堡一夜成修罗地狱,再箫恨水提着淌血的弯刀挨屋子寻找落跑的瓦宁时,一阵铃声钻入耳中。 后背处,起了一阵烈风,冥十站在了他身后。 「你罪孽深重,我那寒冰地狱将有你一席之地。」清脆的铃声响起,扰了他的神智,箫恨水眼前浮出小石头被天祭时所受的刑罚。 开膛破肚的利刀,一刀连一刀,仿佛割在他的身上。 手中的弯刀落到地上,他捂耳朵狂叫,不能自己。 躲在暗处的催云小心翼翼走出来,捡起地上的弯刀刺入箫恨水体内。 垂眸,腹部刀刃上的血珠一颗一颗滚到地上,箫恨水这才清醒过来,他抬眼望向吓得一脸惨白的催云,「呵,我竟忘了还有个你,我的姨母。」 —— 秋暮睁开眼睛一眼便瞅见铺了一地的返魂树叶。 她立刻跳脚起来,踩到鸡屎似得往后退了几大步。 「醒了?」镇长老虎先出声道。 护花使者浮楼,一脸疑惑望着对方,「迷藏界里有什么,被吓成这样。」 肥爷提熘着闹闹从谭里上来,这次老大醒得好快。 秋暮盯着落着红叶的地面,「下头有尸体,小石头的尸体。」 老虎:「小石头是谁?」 「哦,一个木雕。」 「木雕就是木雕,为什么老大说是尸体呢。」肥爷毫不忌讳的拿爪子乱刨落叶掘尸,闹闹啾啾叫着跟着起闹。 「怎样?窥完箫恨水的一生,有何感想。」浮楼凑过一张脸来问。 香炉里的迷藏香恰好燃尽,老虎乐颠颠指着香炉求施捨,秋暮将里头的香灰倒到一方帕子上,老虎如获珍宝似得捧着,他的皮肤病终于有救了。 秋暮去潭边清洗了指间的余灰,这才回復对方,「箫恨水这个人,有病。」 「此话怎讲。」浮楼无时无刻不献殷勤,忙递上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秋暮擦了擦手,总结,「他这个人坏就坏吧,爱较真,跟所有人较真,一般人他看不起。」 「那转轮王呢?」浮楼微微一笑,又问。 秋暮如实道:「这个人,一言难尽。」 善良是善良,虽然小白了点,但后期使计挽回大局,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身为迷藏使者,能清晰感应到迷藏界内每一个人的情绪,可转轮王的心绪真是难以捉摸,有时更是一片空白,隔纱隔雾犹如蜃景。
第285页 他波澜不惊的那张脸总觉得隐藏了什么,尤其亲自引箫恨水去见小石头的残尸时,又有点不像小白性格能做出的事。毕竟转轮王并非煽风点火挑仇恨的一个人,甚至言行带有菩萨般的一股慈悲,他带箫恨水去看小石头被虐死的尸首岂不是火上浇油,变相提醒对方小石头死得多惨莫要忘了给人家报仇。 正分析着,转轮王踏着夕阳的余光遥遥走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娃娃。 浮楼风轻云淡的打招唿,「瓦氏的后人还活着?没被箫恨水一锅炖了也要多亏转轮王赶到的及时。」 转轮王垂眸望了眼怀中安睡的婴儿,轻声道:「若他想杀了这孩子早便下手了。」 浮楼笑眼盈盈,别有深意道:「还是转轮王了解他,你们的世界我们外人怎么懂。」 秋暮正发愁怎样跟转轮王问候显得不太尴尬,转轮王便抱着孩子挨近她,「劳烦秋暮姑娘暂时帮忙照看这个孩子。」 秋暮愣了下,她可没当娘的经验啊,就算临时帮邻居个忙照看一下这小娃娃也不要紧,可是箫恨水不是要杀光瓦氏一族么,这不明显着拉仇恨么。万一箫恨水找上来了,以他放荡不羁的个性,很有可能再解决小娃娃的同时连她一块给解决了。 「我替你照看这孩子,你去哪儿?」秋暮并未当场拒绝,礼貌性问道。 「无音深渊。」 「呵,真不怕箫恨水趁你下了坑再罩个封印,你就永远困在坑底吃沙子了。」浮楼很自然的接话道。 转轮王:「不会。箫恨水恨我入骨,定会给我安排个悽惨的死法,只囚禁于坑底他怎么肯罢休,再说阴阳人已出了无音深渊,那怪物是不会让我留在渊底碍他的计划。」 「阴阳人有何计划?」秋暮心知肚明,仍问一句。 「姑娘进了箫恨水的迷藏界,窥得过往种种,难道不知?」转轮王不答反问,将手中的襁褓裹紧些递给秋暮,「劳烦姑娘暂且照看一二,我会尽快回来。」 秋暮只觉手欠,竟行动快于大脑接过孩子,肥爷爬上她肩膀瞅着安眠的宝宝,「呀,长得好看,软乎乎的。」 闹闹啾啾叫着,看姿势似乎想往孩子身上撒尿,被肥爷及时拎起来教育,「不可以这样对小宝宝,你见着喜欢的人就撒尿的毛病得改改,否则早晚给人阉了。」 闹闹不情愿的点点头。 转轮王欲下无音深渊,秋暮也想跟着去看看,渊底会压制人的法力,想重见天日,要靠坑底的风自然的吹上来,坑底哪来的风,被风吹上天的感觉她很想体验一下。 秋暮跟着去,浮楼肯定不能落下,肥爷跟着,闹闹肯定也去,最后只剩了老虎镇长。 恐怕坑底的环境不利于婴儿,秋暮干脆将襁褓婴儿交给了小镇长。 小镇长哭丧着脸表示压力山大,他是一只弱不禁风亦没什么道行的老虎,一个人能在诡异的沙漠活下来都成问题,再照看婴儿恐怕不堪重负。 转轮王将腰间的般若铃扯下来递给他,「此铃可控人心智,你且拿去防身。」 小镇长受宠若惊的接过,想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老虎竟能得到转轮王的信任,他瞬间觉得身上的虎皮都光亮许多。 「这个铃铛不是在那鬼母身上么,怎么到了转轮王手里了。」小镇长仔细瞅着铃铛问。 「自然是找到了鬼母,从她手中夺过来的。」转轮王道。幸得这铃铛他用了多年,认得他的气息,那铃音对他已不起什么作用;也幸得那鬼母道行未深,使计将对方引出才抢回这铃铛。 一行人下坑时,肥爷还在磨叨,「老虎吃人的,把一个小娃娃交给一只成年虎真的妥么。」 第123章 【19】 无音深渊的确够深, 人下去并非如一般的深洞直直下坠, 而是仿似坐在团团黑云上缓慢下移, 鼻尖是恶臭,耳边是细细的风声,黑色烟雾里裹着仿似萤火虫似得点点星光, 勉强照明。 直到肥爷的肚子咕咕叫, 一行人方落在深渊底部。 渊底十分宽敞,四周洞壁刻着几道古老咒术,最中间躺着一口巨大的石棺, 邪气缭绕, 棺盖斜搭在棺沿上,棺上漂浮一本黑雾萦绕的古书, 棺底时不时有风涌上来,那些书页便来回翻动,但并无声响。 深渊底部唯一声响来自棺内, 轻微的咔嚓咔嚓声。 转轮王抛了颗夜明珠照亮,透过缕缕乌黑之气, 众人看到棺内无底板, 风便是从那里渗出来, 棺内密密麻麻飘着仿似透明的囊袋子, 里头裹着或拳头大小或豌豆大小的阴阳人,姿势各异, 有睡着的, 有抱着四肢摇晃的, 还有的正啃食囊袋子里的碎肉。 「哇哇哇,这些丑八怪是什么,看得我毛都奓起来了。」肥爷第一眼就不适,抱着同样奓毛的闹闹叫唤起来。 「阴阳人乃阴阳同体,除了喜吃活肉外更是擅长繁育后代,这些都是还未出囊的阴阳人,好在阴阳人出囊需上百年,若这些阴阳人破了囊袋出了无音深渊,后果不堪设想。」 囊带里的阴阳人崽似乎不怕人,张牙舞爪着,见一行人对其无反应,又安静下来啃食囊带里的碎肉。 突然,某个黑暗角落里闪出一道白光,虚影白光朝洞壁快速攀上去。 转轮王仰头,并没去追的打算,低沉的声音迴荡在渊底,「是千层鬼母,这些年他替阴阳人作孽无数,这些碎肉尽是她的罪孽。」
第286页 「所以转轮王下无音深渊的目的是要毁掉阴阳人下的这些个崽子。」浮楼直言不讳道。 「没错。」转轮王掏出一只玉净瓶,放出里头通体银白的冥蚁,银白色的小东西迅速爬上囊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入囊里将阴阳人一口一口吞进肚里。 冥蚁极能吃,再那些小怪物们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已扫食完一只继续吞噬下一只,那些阴阳人崽似乎毫无招架之力,呵呵的发出惊恐的叫声转瞬便进了冥蚁的肚子里,不消片刻,挨挨挤挤的阴阳囊袋所剩无几。 浮楼乌鸦嘴道:「绝人后代啊,这时候阴阳人回来你就惨咯。」 渊顶捲来一阵烈风,飘在蜃海的阴阳人似乎感应到渊底异样,瞬间弃船赶来。 阴阳人手脚并用爬到坑底见自己的崽子们未出世就进了蚂蚁的口,张开大嘴悲叫起来,声音不男不女,时阴时阳,十分刺耳。 阴阳人抑制住心底的愤恨悲怆后十分兇残地盯着转轮王看,「我要将你一口一口吞了,为我的孩儿们报仇。」他扑身而去,转轮王偏步躲过。 面对誓要将他撕成碎片的阴阳人,转轮王不急不缓道:「阴阳人不阴不阳,不生不死,魂魄不灭,上古般若上神造般若铃封印你这邪物,上神既有办法封印你一次就有办法将你永世封印。」 阴阳人如野兽般伏地而行,三层尖牙密密麻麻,猩红的舌头舔着唇角,「无音深渊的封印不是被你亲手破的么,般若上神已身陨,恐怕世上再找不出封印我的力量来。而那般若铃虽能扰我心神但并不会要了我性命,我们阴阳人天生不死,哪怕魂魄碎了亦能自行拼凑完整,你即便现在杀了我,不出片刻我便又可復活,你能奈我何?」 「不信,试试看。」转轮王眸底闪过一道寒光。 面对转轮王的挑衅,阴阳人再按捺不住,全力以赴,张嘴喷出一口腥臭的黑烟。 转轮王堪堪躲过,阴阳人紧追不捨,锋利的左爪即将撕破对方的后脑时,一支水雾凝成的短箭刺穿他的手背。 阴阳人勐回头,对着持弓的浮楼厉声喝道:「魔尊半路杀出来何意?」 浮楼轻轻抚摸了下无虐箭的圆弓,「你口气太大了,熏到本尊的夫人了。」 肥爷配合的捂住闹闹的鼻子,「是吧,好臭的。」 阴阳人再几人身上来回瞄了几眼,「好好好,看来你们是一伙的,管你们是何身份,于这无音深渊便是废人一个,今日我要将你们合葬在此。」 阴阳人继续招人厌的吐出几口熏死人的黑烟,浮楼执弓对抗,他虽暂时施不出法力,但无虐箭岂是一般弓箭,这力道足够穿这怪物一百零八道窟窿。 阴阳人跟浮楼交战时,转轮王掏出个水晶罐子,里头是一条娇小玲珑身带银光的寒冰鱼。 寒冰鱼生于寒冰地狱冰墙之内,乃千年阴寒之物,这鱼挨到哪,哪里便立刻凝结成冰坨,寒冰鱼方丢到阴阳人脚下,那怪物整个身子自脚心而起,一寸寸凝结住,须臾间变成个冰雕。 但阴阳人转瞬间破开一身寒冰,方得自由身,那寒冰鱼又往他身前一蹦跶,对方便又重新凝结,如此反覆来回。 此时,棺材底部涌上一阵旋风,渐渐扩大,直冲渊顶。 转轮王快速冲进风柱内,「趁机快走。」 一行人手拉手被风捲起,烈风中依稀能到肥爷破碎的叫喊声:「闹闹你可要抓紧啊,掉下去就彻底玩完了。」 当几人站到深渊边沿时,老虎已被五花大绑起来。箫恨水一手拎着般若铃铛一脚踩着老虎屁股,见一行人平安归来,眼底起了笑意,尤其视线于转轮王身上辗转许久,「幸好没死,否则就扫我兴了。」 老虎镇长顿时大哭起来,「我就说我不行吧,非把孩子交给我看,不但孩子没了,就连那铃铛都被对方抢去了,我没脸活了你们不要救我了哇哇哇哇……」 「孩子呢?」转轮王蹙眉问。 「被鬼母抱走了,这小子来时也抱着一个,现如今两个孩子都在那一圈一圈缠得憋气的鬼母手里。」老虎吸吸鼻子说。 转轮王似乎并不大在意两个孩子的安危,而是对着箫恨水道:「我用那般若铃多年,早已不受那铃音所扰,你夺了去又如何。这些年你身处寒冰地狱受寒气侵蚀早已伤了内脏,功力大不如前,我若想抓你回去,并非难事。」 箫恨水左手握着般若母铃,右手自胸前的袋子里掏出般若子铃,子母铃合併,于眼前轻轻晃了晃,铃音微颤,脚底沙地便颳起一道烈风,几乎将人掀翻,「般若上神的般若子母铃合一会有怎样的威力,转轮王不会不知道吧。」 「回溯时辰,回到过去,可改歷史,但以身为祭。」转轮王一字一句道。 浮楼有滋有味站在一旁解说:「这个『祭』字好,乃是祭给时辰,虽不用死,但永远困在过去的某个时段了,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想想好寂寞,还不如死来得痛快。」拍了几个巴掌,继续夸赞着,「箫兄好魄力,本尊是做不到的。」 显然箫恨水的心思全在回到过去改变歷史的兴奋中,根本没打算理睬心思难测的浮楼。 在哪里都一样被困,囚在那觉不出岁月的寒冰地狱还不如永远困在过去的某段时光。 至少那里有他想见的人。 转轮王望了眼对方手中泛着夕阳光晕的般若铃铛,以及对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张扬放肆的笑,蓦地他走到秋暮面前,单膝下跪,「望秋暮姑娘保那两个孩子平安。」
第287页 秋暮受此大礼,觉得不去抢小孩有些过意不去,好在千层鬼母并未走远,只窝在返魂树下抱着两个婴孩看了又看。 秋暮认为噬魂鞭足以对付那不人不鬼的鬼母,提鞭走去返魂树下跟那怪物说了两句客气话,可那怪物并不领情,且使唤她那骷髅架子坐骑攻击她,秋暮几鞭子抽得巨蜥架子缺胳膊断腿,但千层鬼母比体型壮悍的巨蜥架子狡猾得多,两人打斗时,鬼母直接抛出孩子做挡箭牌,秋暮接住那孩子的瞬间被对方袭出的一圈白纱缠住脖子。 方挣扎了两下,白纱便层层剥落,耳边传来一声短而急促的尖叫,不远处的千层鬼母被浮楼一掌噼得七零八落,莹莹白骨散的到处都是,死得相当壮观。 浮楼一脸怒气,孤自小声嘀咕着,「裹脚步往我媳妇身上缠,闲死得不舒坦。」 这时老虎也顾不得矫情,看对面打起来,想着应该吶喊助威,颠颠跑过来,可惜还未跑到目的地,鬼母便完败了。他抱起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婴儿,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秋暮干脆将怀中的婴儿重新递给老虎,由老虎跟肥爷轮流哄着。 夕阳将沉,黄得黯淡萧索。 黄昏拉长了沙地的身影,箫恨水和转轮王一番打斗,箫恨水已被对方击了一掌,吐了一大口血后方稳住身子,唇角自始至终挂着那抹张扬的笑意,「虽然知道我打不过你,不过我还是想拼力一试。」 秋暮浮楼靠过去时,箫恨水已举起手中的两串般若铃铛,金色的铃铛反射着夕阳的余光,衬得铃上的古图腾神秘而厚重,清脆的铃音响在苍茫的沙地上,风沙渐起,箫恨水的周身似乎围了一层淡金色薄薄黄沙墙,飞扬的黄沙里似蜃景一般映出往日种种片段。 谭边沏茶的,拽小石头入水扒人衣裳的,小荒院磨刀的,他毒性发作被小石头背回屋子的,瓦氏来袭,小石头拼死保护的种种画面…… 他反覆欣赏将他包围的虚景,最终停在一副画面前。 他趁夜赶去黄金堡,半路返回,见无音深渊边上站了两道身影,一个是小石头,另一个是刚被小石头放出的冥十。 箫恨水唇角勾笑,终于等到这一刻,他最恨的是当时的自己没能趁机将冥十杀了,若冥十一死,哪有后来种种,小石头也不会死。 他真恨他娘的当时心慈手软。 周身的过往片刻依次黯淡消失,唯剩执念最深的这一幕,他提着弯刀欲靠近。 回溯时辰,可改歷史,就在眼下。 倏然他见冥十脱下上衣,同时手中幻出一枚刻刀。 小石头单膝跪地,往对方肩上一笔一划刻了『宠奴』二字。 两人摇身一变,换了衣裳。 那一刻,箫恨水彻底呆了,手中那把嗜血弯刀亦变得麻木迟钝失去血性。 一直陪着自己护着自己的并非小石子,而是转轮王。讽刺,真是讽刺。 眼前的画面仍在缓慢行进,箫恨水的视线转向沙墙之外的转轮王。 转轮王无甚起伏的声音透过朦胧沙墙传入他耳中,「阴阳人不阴不阳,不生不死,魂魄不灭,上古般若上神造般若铃封印邪物于无音深渊,唯恐邪物破封印而出,便取阴阳人的阴阳之血造出个婴孩,再以般若铃化魂,为般若掌铃人。」 「般若掌铃人亦不生不死,魂魄不灭,与阴阳人生死相通。无音深渊封印将破之时,婴孩现世,胸前挂般若铃。子铃控兽,母铃掌心。子母铃合一,可逆时辰。」 四周寂静无声,众人皆屏息倾听,转轮王顿了片刻又道:「世上唯有掌铃人可同时操控般若子母铃,铃响,以身为祭,回溯时辰,掌铃人囚于过往,阴阳人便永世长眠,此乃上古般若铃之用。」 转轮王提步靠近包裹着箫恨水的沙墙,「你并非千层鬼母的儿子,她在深渊边上捡到了你,取走你身上的般若子铃,而那母铃置于渊底,用于镇压阴阳人。还有,你并非因儿时食了腐肉中了毒,而是你体内流有阴阳人的一滴血,同你的人身相排斥,才如身中阴阳冰火奇毒一般。」 淡金色的沙墙缓缓圈成一个圆,逐渐缩小,箫恨水喃喃道:「你一早就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直到包裹他的金色沙粒缩成一个点,那笑声仍穿透一切障碍迴荡在茫茫沙地上。 终于,一切声音消失,甚至连风声都静止,而方爬上无音深渊的阴阳人随着箫恨水的消逝直挺挺倒下去,重新跌入深渊。 此渊,永世封印。 沙地上留着一对再不会响起的铃铛。 —— 秋暮一行返回冥界,瞳姬衣袂飘然立在忘川河畔,似等故人归来。 从满眼黄沙的蜃国归来,如今看哪都觉亲切,秋暮兴奋的小跑两步前去打招唿:「瞳姬姐姐……」 瞳姬完全忽略掉热情的秋暮,迈步向前对着浮楼躬身行了一礼便一直望向走在最末尾的转轮王,「此行转轮王辛苦了,若有一日不想守着那寒冰地狱,幽冥当铺随时欢迎尊驾的到来。」 「瞳姬的话正是本尊所想。」浮楼幻出一对铃铛摇了摇,「这般若铃虽然废了,也再不会发出声响,但做个装饰还是可以的,转轮王不打算带回去?」 转轮王并未回应,淡漠的瞅了瞳姬及浮楼一眼,沿着满是冥花的河堤继续向前。 虽未得到任何回应,瞳姬面上始终挂着惬意的笑。
第288页 而浮楼更是心满意足的收起了铃铛。 秋暮委实不理解瞳姬何时学会了挖墙脚,那转轮王怎么说也是十殿阎王之一,这么明目张胆挖人,真的不担心其他阎王一道讨上门来算帐。 她忍不住问瞳姬,「瞳姬姐姐怎会觉得转轮王适合来我们幽冥当铺做差?」 瞳姬一脸赞赏的漫步于河畔,「聪慧,狠绝,不动声色,亦不受七情六慾所绊,尤其能将『假』扮成『真』。箫恨水多么狼心狗肺的一个狠角色竟被转轮王玩于鼓掌之中,转轮王如此能耐谁不想招为己用。」 「这么说瞳姬姐姐一早就知道箫恨水乃般若掌铃人。」 「没错,般若掌铃人跟那阴阳人一样乃不死之魂,欲废般若铃必废般若掌铃人。可无人能灭掉掌铃人的魂魄,除非他自己。当铺一直拒绝箫恨水的买卖是因那人毫无慈悲之心,从小又被千层鬼母利用,灌的都是些阴毒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处世之道,世上没有能入他心的人,他不可能为了某一人或某一执念牺牲掉自己,更别说让他生祭了自己封印阴阳人。不料转轮王却打造出一个小石头,因为一个小石头,我们的愿望双双实现。我们想要的般若铃废,他想要的阴阳人封,一举两得。转轮王这一招棋下得出人意料。」 一旁的浮楼也勾唇浅笑。 三月后。 谛听在霜雪林找到了正孤自赏雪的转轮王。 「地藏菩萨托我问你何时去寻他落盘棋,自蜃国回来后你再没离开寒冰地狱半步。」 转轮王转过身,瞧见谛听比数月前精神些,这灵兽悟性极高,想来早已从挚友离去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他幽声回,「最近越发懒了,哪也不想去。」 谛听知他所想所惑,劝道:「你可记得蜃国的返魂树下,你是如何开解我的。世上万物皆有定数,任谁也更改不得,只得顺其自然,你我身在地狱,见百般劫数万般执念,应比常人更懂天道之玄妙。」 转轮王抬眸望向挂着厚厚积雪的林子,「这些年来我虽身在地狱,却从不知何为地狱,如今懂了,方知地狱为何。」 谛听于积雪上踏出几个脚印,嘆了口气后继续安慰道:「般若铃可改写歷史,一晃数月,箫恨水虽困于过往却并未对你下手,他若在过往的时辰里将你杀死,现在的你又怎能来此赏雪。」 「或许……他觉得我不配死在他手中吧。」转轮王轻若无声的回。 「又或许,是他捨不得。」谛听望着缓缓远去的背影道。 转轮王苦笑一声,继续踏雪前行,指间不轻不重捏着一片红叶。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完,这卷故事不长。 大家看懂没,般若铃可改写歷史。箫恨水并没有死,他只是困在过往的时间里。而那些过往的时间里有转轮王的参与,也就是冥十。如果他杀了冥十,那么现实中的转轮王就会死。 转轮王一直活着,是因为困于过往时辰里的箫恨水没有动手。 永远被囚困在过去的时间里,可能是对箫恨水最大的惩罚吧。 箫恨水为什么没有杀冥十,大家怎么想。 还有,转轮王对箫恨水的感情大家又有什么看法。 第六卷 【倾城祭】 第124章 【01】 【捉个天荒, 陪我到老】—序。 近些日子,忘川河的风吹得爽, 秋暮过的亦爽。 不久前,魔宫四将领着魔界那四条犬于忘川河边杵了好几日, 吓得冥界的小鬼们再也不敢到河边随意熘达。 十殿阎王未雨绸缪做了一套相关的安全措施, 鬼将军们擎着白幡和镇魔钩守在忘川河界, 就怕魔界的将军一言不合等不到魔尊, 开杀冥界以泄愤。 外头剑拔弩张,气氛端肃,可浮楼却躺在当铺的金丝软塌上睡着美容觉。 既为魔尊又是当铺的大当家, 自然没人敢叫醒他。 秋暮见忘川河滩局势紧张, 心头雀跃, 手心发痒, 又动了拿凉茶泼醒浮楼的打算。 关键时刻, 被瞳姬拦住。 「若是身在魔宫,浮楼乃你夫君, 我绝无干涉的可能;但在幽冥当铺, 莫要越矩没了大小失了分寸,即便我和大当家不责备你, 别忘了还有身在暗处的主人。」 秋暮放掉手中凉茶,心里头却嘀咕着,主人才不会那么闲, 因她泼了大当家一碗凉水就出来收拾她。 本来想使唤肥爷叫浮楼起床, 可肥爷顶着闹闹闭关厨房烤鸡, 完全顾不上搭理她。 秋暮又生一计,掠过一排人架子,最终停到杀千屠面前。 「要不,你去叫醒你家主子。」她怂恿着。 冥界的将军和狗往河边一站,煞风景,再说万一魔将跟鬼将们真的打起来,奈何桥离得最近,只怕那四只疯狗惊扰了孟婆。 面对秋暮的提议,杀千屠摇摇头。 秋暮:「你并非当铺之人,主人和瞳姬都管不着你,眼下你叫最合适。」 杀千屠眼瞎,可心眼多,这种不讨好的差事肯定是不会做的,一双瞎眼提示般瞥向门口。 秋暮顺势望过去,千手血观音的八只爪子正软趴趴地扒在门栏上,一双小眼睛熘熘圆,直瞪着塌上的浮楼。 秋暮跨出门,拿脚踢了踢对方的一截红爪子,「记得上次浮楼砍你吧,幸福吧,眼下又有一个被他亲手砍的机会,你去河里头多吸一口水,过去喷醒他。」
第289页 「你当我傻啊,喷醒魔尊大人,我还有命么。」血观音撇撇嘴,流着哈喇子继续视奸浮楼。 睡着的姿势都这么撩人,它羞赧地抬起两只爪子捂了捂嘴。 秋暮一阵胃疼,再看看河边那堆浑身冒寒气的魔界将军们,于是勾勾手指对着血观音道:「过来,过来。」 千手血观音滑上门栏,触手当脚,撑得跟秋暮一样高,受宠若惊般,「要对我说悄悄话么?」 秋暮附耳过去,「看你对浮楼如此真心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你去给你的浮楼小亲亲盖个毯子。」 血观音做梦都在想怎样近距离接近浮楼,虽然对方这话听着并不像表现上呈现的这么纯碎简单,但还是色令智昏挨到浮楼身边,触手捲起塌前的一条白狐毯子,极其温柔的一点一点覆到对方身上。 倏然,塌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它低头一瞅,啊的一声鬼叫后立刻松了爪子呲熘一下滑到墙角。 好肥的两只白老鼠。 站在门口的秋暮悄悄收回指尖的法力,东嗅西探的白老鼠原地消失。 浮楼果然被成功吵醒。 秋暮兴高采烈跑进屋,冲着墙角哆哆嗦嗦的红爪鱼,佯怒道:「突然鬼叫什么,看你把我们大当家吓得。」 浮楼方醒,尤带着慵懒的双眸瞅着秋暮。 看对方那眉眼,藏着奸计得逞的小兴奋,他掀开狐毯,下塌,「小暮暮啊,又再顽皮了。」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吵醒你的不会我。」秋暮指着贴墙角的千手血观音,「是它。」 血观音软趴趴地滑过来,喷出一口绝望的水,「浮楼大人明察啊,实在是你媳妇坑我呀!」 浮楼再听到「你媳妇」三个字时,已决定放过这包红肉了。 血观音声泪俱下解释着,「我没有别的意思,见大人睡着了只想给大人盖个毯子,突然塌下冒出两只老鼠,我千手血观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鼠,一时没控制住就叫出了声,可那老鼠是怎么来的呢,您媳妇儿心知肚明啊。」 浮楼接过杀千屠送上的茶,嘬了一口,「是么。」 秋暮一副我懒得听,我听不懂的无赖姿态,眼睛直瞅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忘川鸟群。 千手血观音啪嗒伸出一只爪子,「浮楼大人若是生气,就砍一只泄泄愤吧。」 浮楼又垂眸喝着茶,也不言语。 啪嗒一声,血观音又慷慨地甩出一只爪子,「两只,不能再多了。」 浮楼将空茶盏递还给杀千屠,望一眼地上求砍肢的血肉包,「在我未曾发火之前,滚吧。」 千手血观音滑到门口,跳水之前不甘心回望一眼,「浮楼大人,真的不砍么?」 浮楼只掀了掀眼皮,千手血观音满是危机感的遁水走了。 走之前留了一句话,「你们俩,真配呀!」 …… 瞳姬一早回了卧房休息,瞎子杀千屠也识趣的迴避了,除了几个衣架子外,整个大厅能出活气的只剩浮楼跟秋暮。 秋暮这才后悔将血观音赶走的太快了,和魔头独处,有些尴尬。 再浮楼不怀好意靠近她时,秋暮指着窗外道:「你属下已候你多时,许是魔界出了要紧事,你不去看看。」 浮楼一张脸颓唐下来,「要那红肉包吵醒我是为了快点让我走啊。」他有些赌气的一掀袍子,跨出屋门,「好,我走,你不待见我,我走。」 直到那道缥缈身姿消失在忘川河面,秋暮才回过神来。 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呢。平日里不是这么小气呀!难道是起床气! 走就走,最好永远别回来。 这也是近日来,秋暮痛快的原因。 魔头被魔将请回了魔宫,真的再也未曾出现在当铺内,日子又恢復往日般淡定悠闲。 帮孟婆去桥下洗碗,路过三生石跟那块石头拌几句嘴。不过只要她一打听关于上古之事,三生总是藉口逃避。 秋暮干脆不问了,三生不愿意让她知道,自有他的道理。 一晃眼,忘川河浅处的薄冰渐渐融化,潜伏于河底的鱼怪们偶尔冒出头唿吸两口新鲜空气。此时,人间已是四月天。 近来,浮楼不在,瞳姬也不知再忙些什么,时常外出,当铺似乎好久不接生意了,有些冷清。 秋暮脑中闪过要不要转行的念头时,瞳姬回来了。 秋暮有了新差事。 当铺的又一契约者。 不过,这次的契约者有些不同。 —— 秋暮抱着肥爷跟闹闹到达到悬空县的乔家栗子糕点坊时,扑了个空。 肥爷纵身跳下去,背着两只爪子走到紧闭的门口前使劲拍门,「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买个糕,晨光还早,这家店怎么打烊了。」 肥爷敲了会门,不见动静,房门是锁着的,它不甘心的朝门缝里挤,可惜太胖是挤不进去的。 闹闹贴心的挤过了门缝,不一会又钻出来,啾啾叫着摇着头。 看来里头没人。 秋暮拉开上古画卷看了看。 画中人乃这家栗子糕点坊的小女儿不错。 幽冥当铺时,她拉开画轴,见到画中人的脸时只觉眼熟,仔细琢磨一会,才想起画中人正是悬空县城中卖栗子糕的那位姑娘。 当时它往肥爷的脖子上挂个小筐子,里头放了铜子及一张买糕的纸条让它自己去排队买糕。
第290页 她跟古未迟坐在对面的茶肆里喝闲茶,谈到人生和执念这一话题时,两人还提到过对面卖糕的那个姑娘。 古未迟信誓旦旦曾道那姑娘长得安全,断然不会被幽冥当铺坑去做买卖。 她也仔细瞅过那姑娘的脸,标准浮肿大饼脸,面上还带着杂七杂八的胎记,印象颇深。 显然古未迟猜错了,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姑娘居然也跟幽冥当铺做成了交易。 可见,当铺做交易并非看脸。 可惜古未迟还不晓得这事,若他在场,秋暮会提议他自打耳光,啪啪的那种。 去了对面的茶肆,扒拉着算盘珠的茶掌柜抬首见到秋暮后愣了楞,而后满脸惊喜地跑出柜檯前去迎接,「哎呦喂,这不是那个仙姑么,这是颳得什么风又将仙姑刮回我这个小小的茶铺子,还有这位小灵兽,呀,怎么又多了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可怜的紧,哦,对了,记得还有两位谪仙一般的公子,两位没同姑娘一道来。」 秋暮摆摆手,「分道扬镳了。」 只因茶掌柜多瞅了小红狐狸一眼,肥爷似是担心爱宠被对方抢跑一样,抱紧怀中的袖珍闹闹。 茶掌柜热情的引着秋暮坐到靠窗的茶座上,又招唿着上了顶好的茶点,顺便给两只小灵兽配了些糖果甜点。 窗子的斜钩上挂了只鸟笼,里头两只画眉鸟正叽叽喳喳。 秋暮的视线从画眉鸟移到柜檯旁。 古朴精緻的镂花柜后站着个身材圆润的妇人还有一位小眼睛的姑娘。她猜测道:「你的妻女打娘家回来了?」 掌柜羞涩一笑,「自从迟笺大师去了后,娘俩再没打过我,也再没跑去过娘家。」 秋暮喝着免费的茶点,嘴甜道:「看得出内掌柜和爱女是懂得珍惜之人,逝去的终归逝去了,不可追,而掌柜也处处让着内人,可见性子敦和宽容,你们一家人定会团圆和顺一生安乐。」 茶掌柜喜上眉梢,忙帮秋暮添茶,「得仙姑祝福,实乃小的三生有幸祖坟冒烟。」 咣的一声,掌柜夫人拎了个铜壶过来,粗暴的放到客桌上。 她跟女儿已在旁边监视了好半天,死老头子见一位漂亮姑娘进来后殷勤的不得了,亲自沏茶端点心,用的还是他平日私藏是那套名贵茶具,且吩咐小厮免单,这不是现成的求虐么。 茶掌柜见内人这架势顿时明白是生了误会了,对着秋暮讪笑一下,拉着内人去了柜檯一角说了几句悄悄话。 不知掌柜的编排了怎样一顿话,秋暮只觉得那内掌柜一直用惊悚的眼光瞥她,尤其那个小女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肥爷和闹闹看。 似乎,想打劫。 待安抚了妻女,茶掌柜这才返回茶座为秋暮继续添茶。 秋暮趁机向对方打听对面乔家栗子糕点坊一家人的去向。 这才知,乔家人已经有一阵子不做生意了,门口的大门也落锁了数月。 掌柜道,乔家的当家丈夫早亡,乔家寡妇一手拉扯一对儿女长大。 儿子叫大乔,女儿叫小乔,众人称妇人老乔。 三乔在城中开栗子糕点坊为生,糕点美味便宜,于当地有着不小的名气。 大概四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老乔突然疯了,大乔也莫名失去了记忆,第二日早上小乔则被一位装扮奇特的老婆婆带走了。 自那之后,大乔带着老乔投奔了远房亲戚,小乔姑娘下落不明。 窗外盛放的樱花被暮风扫过,枝头拂着懒洋洋的春意,鼻尖有淡淡香气。 秋暮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又不经意打量一眼对面落锁的大门,问道:「掌柜是否还记得四月前乔家生变的那一晚,对面可有什么动静?」 掌柜仔细想了会,「那晚我起夜时好像听到对面宅子里传来一声尖叫,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就那么一声,然后便再无其他动静。翌日醒来就听说乔家出事了,至于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街坊邻里们也纳闷,总之是突然发生的怪事。」 秋暮:「乔家妈妈疯了,小乔被带走了,大乔失忆了,既然大乔失忆了那他如何能带着娘亲去投奔远方亲戚?」 茶掌柜:「那大乔啊只是不记得近几年发生的事,数年前的事还有些印象,事出蹊跷,他便带着娘亲投奔了亲戚家。」 秋暮饮着茶,这事有些怪,又问:「你可知他远房亲戚家的住址?」 茶掌柜摇摇头,「据说双方因住得远,好多年不来往了,只知道在江北地带,至于具体是哪,我就不晓得了,况且乔家的事来得突然,大乔只收拾了简单衣物就带着娘亲匆匆离开了,临走前,也未向我们这些老邻居打个招唿。」 秋暮漫不经心吃着茶点,缕了一番头绪再问:「带走小乔的那位婆婆长什么样子,你亲眼见到了?」 「我平日起得早,那天也一样,天还未亮我就起身到外面遛鸟,正好碰到一位婆婆领着小乔走出家门,我当时还跟小乔打招唿,可她并没理我。至于那位婆婆……」 掌柜摸着脑门想了片刻才答,「身板看起来挺结实挺硬朗,面色严肃得很,穿着一件好似破抹布拼接而成的大灰袍子,头上的银装饰也奇奇怪怪的。」 秋暮乍听对方的描述,觉得有些熟稔。 掌柜起身,给笼中鸟儿添了些清水,又恍惚道:「隐约听到小乔管那婆婆叫什么家什么婆婆。」
第291页 「伽澜婆婆。」秋暮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对,好像就是叫的这个名字。」 难不成是那个换了虞欢和唐颐的面皮,后又取走宿引龙骨的那个巫蛊婆婆。 辞别茶掌柜,秋暮依着记忆寻到引江城内伽滥婆婆所住的那栋古宅。 如虞欢迷藏界呈现的那般,古宅深深,青瓷蓝勾边围墙,中间摹着一束血红花枝。以红花古墙为背景,只是眼下花枝的颜色有些发旧。 仍是垂着柳条的浅塘处,秋暮碰到一位端着一簸箕尸虫的小丫头。 丫头道伽澜婆婆已动身去了南疆国,不知何时返回。 秋暮又打听了下,伽澜婆婆临走时是否带着一位脸上有胎记的姑娘。 小丫头说没见过,伽澜婆婆早在四个月之前便独身离开,一直杳无音信。 四月前。 这与乔家发生变故的日期相吻合。 秋暮之前就觉伽澜婆婆有些神秘莫测,说起来促成虞欢和唐颐悲剧人生的诸多元素中,老太婆功不可没。若无她的蛊虫,任唐颐再嚣张也换不掉自己的一张脸,两人若是未曾换脸,或许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些糟心事。 而今这位婆婆又掺和到当铺另一个契约者身上。 她为何带走小乔。 这个婆婆,全身是迷。 秋暮决定去瞧一瞧南疆国的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卷故事开始了,小仙女们跟上啊!!! 第125章 【02】 不急不缓, 向西南行去。 秋暮自觉脚程已慢到极限, 可肥爷那个吃货一路上都在抱怨还未吃饱就催它上路, 又不是赶着去投胎,何必为那个没将她们当亲人看的破当铺操心卖力呢。 秋暮盯着对方圆滚滚的肚皮,若不是晓得对方是只公兽, 她还以为白肉球怀孕了, 否则怎么突然食量倍长,尤其爱吃辣的。 酸儿辣女…… 秋暮领着两兽刚从一家路边茶棚出来,肥爷揉着肚子又开始嘟囔, 「穷乡僻壤的连个鸡腿都吃不上, 方才那个破茶棚连个肉都没的卖,只卖茶水, 想点个大侠套餐也没有。我就算了,肉多扛饿,可是闹闹正在长身体, 没有鸡腿怎么可以,是吧闹闹。 趴肥爷头顶睡觉的闹闹漫不经心睁了睁眼皮, 打个喷嚏又闭眼睡觉。 秋暮翻翻白眼, 「两个时辰前不是刚吃过烤兔子腿么, 刚才打茶棚路过纯粹是去歇歇脚, 我们是来办公差的,不是来享乐的。」 「哼, 老大你还有脸说那半只兔子腿, 那是老鹰吃剩下的, 让你去打只野味回来你就这样煳弄我,太不人道了。」 秋暮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心,「鹰吃剩下的又怎样,吃剩的也叫肉呀,有的吃就不错了,闹闹还没抱怨呢,你个死胖子挑三拣四的。」 肥爷肥腰一叉,鼓起腮帮子,「你一点都不懂得反省自身错误,我一个小小宠物跟着你容易么,这么些日子下来,被狗追被火烧被鬼吓就算了,至少要让我填饱肚子吧,况且我还需养闹闹,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不如把我卖给有钱人家吧,真是有点不想跟着你风餐露宿的吃苦受累了。」 对面几丈远缓缓驶来一辆马车,秋暮当街拦住,拎起脚边的肥爷,「买狐狸么?白毛,二两纹银,油光水滑触感极好,天冷可以当围脖。」 一只纤细白手掀开帘子的一瞬,肥爷竟真的一头扑到温香软怀中去了,且回给她一个此生无悔坚定眼神。 秋暮木讷的接过车夫递过的银子,又听马车内的那位小姐惊喜道:「哇,好可爱的两只狐狸,买一赠一呀。」 秋暮伸开双臂,示意闹闹跳过来。 打死想不到那只小狐狸看着纯真无害,竟是个腹黑的奶狐狸,面对秋暮的怀抱,立刻揉揉小眼睛趴肥爷头顶打起了唿唿。 装瞧不见呀! 车帘放下,耳边又响起车轮滚地的吱嘎声,土道上只余两道车辙印。 ……真的就那样跟人走了?不对呀,以往她说的话比刚才说的重多了,死胖子死缠烂打软磨硬缠就是不走,今个这是……突然开窍了?! 秋暮回不过味来,原地等了一个时辰,胖子没回来。像模像样走了一段路,驿站口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胖子的影子。 她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一咬牙,不回来就不回来,她不稀罕,一个整天就知道要鸡腿的吃货。 日暮十分,空中洒了一层毛毛雨。 不大,却寒。 四周古木森森,只横着一条崎岖山道。越发黯淡的天幕让人心生压抑。 山路边独独建着个二层小楼,爬了满墙的绿藤。上悬黑底招牌,却无字。 牌匾左右挂两盏半透明囊灯,灯罩似是用人皮所制,其上纹路清晰交错,里头飞着成堆的萤火虫。 淡淡荧绿之光投下两团虚虚浮晃的影子,衬得整座小楼诡谲古怪。 秋暮在前路驿站之时已向一位路过的猎户打听了,此处正是百里荒林,四周不见人家,出了百里荒林便是南疆国境地了。 秋暮进了无字招牌楼避雨。 柜檯旁的掌柜十分扎眼,披一身绿袍子,鞋子竟也是勾着暗纹的绿色缎面,头上更是顶着个绿帽子。 秋暮进门时,他正往嘴里塞着烤得半生不熟的一只蚂蚱。 蚂蚱吃进嘴里,咽下,他笑着道了句:「欢迎光临。」
第292页 墙角扎堆的几个红衣裳小娃娃闻声跑去招待秋暮。 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一个个活泼生动,就是脸上的胭脂擦得有点浓。 店里十分冷清,貌似只有秋暮一个客人。 秋暮被一个红衣小娃娃引着坐到餐桌,点了些凉拌野菜吃,又要了一壶温水。 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店家,饭食里竟没有下毒。 秋暮欣慰的填饱了肚子,外面传来哗啦的雨声,湿润的林木气息扑窗而来。 她喝着温水问柜檯前不停吃烤蚂蚱的绿服掌柜,「你家的店为何挂着招牌却不见名字?」 绿掌柜的两个手指扯掉烧焦的蚂蚱翅膀,「懒。」 「……」 秋暮不再多问什么,去了二楼客房休息。 楼梯走廊果真不见一个客人,廊壁依次垂着荧火囊灯,照的地板明明暗暗影影绰绰。 客房的门窗紧闭,好久未开的样子,但门窗间爬满了绿色藤蔓,叶子翠幽幽的,虽是装饰,但免不了给人阴森之感。 两个红衣小娃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引路。 「贵客慢些,雨天山中湿气颇大,怕是木板有些滑。」 「就算姑娘摔倒了也不怕,我们不怕讹诈,会扶姑娘起来的。」 真是,一个很会说话,另一个很不会说话。 秋暮心道,那个不会说话的应是刚化成人身不久。 啪嗒一声,身后传来一声动静,于寂静荒廊中,十分清晰。 秋暮回头的一瞬,红衣小娃娃推开了客房的门,半扇门恰好挡住了秋暮探寻的视线。 「方才应该是一只淋湿的小鸟打窗外飞进来掉到了地上,不碍事的,贵客早些休息吧。」 秋暮眼底含笑,丝毫没有难为小娃娃的意思,顺从地抬步进屋。 方才匆匆一瞥,她分明瞧见廊角的一株蜷曲的藤蔓里掉下一截白骨,貌似是人的腿骨。 入了客房,里头的犄角旮旯同样装饰着翠绿的藤蔓,有些叶子间还淌着水珠,屋角同样镶着一盏人皮萤火囊灯,很有鬼屋的氛围。 她背过身去,藤蔓便缓缓移动,当她转回头时,藤蔓又安静的垂着。 净了手面,秋暮故意早熄了床头的一盏煤油灯。她早便瞧出来,欲过这百里荒林,先需破了这家无字荒店。 否则定是兜兜转转迷失在林子里头。 假寐间,虚虚几团红光打门缝里飘了进来。 借着墙角人皮萤火囊灯的吝啬光亮,恍惚瞧见红光落地化成那些红衣小娃娃,一个个站在床头沖她咧嘴诡笑。 不过,那嘴实在是有点太大,几层牙齿也不大整齐。 秋暮不急不缓坐起来,一排小娃娃的脖子瞬间伸长七尺有余,脑袋也变成硕大的红色花苞。 花苞陆续绽放,露出里头细细密密的三圈尖牙,接着迅速扑向秋暮,欲将她活吞。 原是食人花妖。 秋暮故意和这些小花妖们周旋了会,噬魂鞭懒得用,幻出个铁锥子,专敲小红花们的牙。 不大的功夫,缺了门牙的小红花们哭哭啼啼跑了。 秋暮重新躺回床榻。 接下来,该那个绿老头露面了吧。 果然,走廊里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像是叶子藤蔓拖地的响动。 稍微掀开眼缝,秋暮瞅见四面墙壁内探出几十条藤蔓,张牙舞爪向她蜿蜒而来。 她凌空飞起,旋身躲过。 「身手还算不错。」绿服老头闪身出来,头顶几片烂树叶子摇头晃脑的打量着秋暮看。 「你这藤怪竟开黑店害人性命,难道不怕遭天谴?」秋暮试着跟着山精野怪讲道理。 老头抖抖头顶的叶子,「这百里荒林只我一家客栈,门口有牌无字,挂有人皮萤火绿灯,分明就是黑店。你既知黑店还进来送死,这就怪不得我了。」 佛系黑店,愿者上钩! 秋暮:「这么说是我的错咯。」 绿老头哼一声,「只要进了我这无字店便不谈对错,你若有本事进店就要有本事出店才好,更或者打赢我,届时老头我亲自送你出百里荒林。」 「那就不废话了,打吧。」秋暮言罢勐地甩出噬魂鞭。 数十条藤蔓被抽得七零八落,老头的双臂化成粗壮藤蛇,蜿蜒着向秋暮袭去。 秋暮险险躲过老头的左臂,但执鞭的右手腕被结实的藤蛇牢牢缠住。 紧接着,装饰于墙壁的藤蔓迅勐抽来,交错缠绕,将秋暮捆了个结实。 绿老头满意的笑笑,收回了臂膀,仰头望着被吊在半空的秋暮,「本以为既然敢闯我这黑店,道行应该不浅,不料只是胆子大。不管怎样你这小娃娃勇气可嘉,而且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地上那群小红花们见对方已是落网之鱼,开始热热闹闹讨论要将她用哪种方式烹饪了。 「先丢盐桶里泡上三天三夜,洗涮干净。」 「然后切片或切丝,炒了最好,最近不是很流行炒菜么。」 「炸了好,外焦里嫩,出锅时洒上一层调料,一定很香。」 「不,蒸的最健康。」 「还可以红烧,跟昨个逮的那只灰熊一起红烧了。」 「我牙齿方才被敲掉了好几颗,咬不动了,煲汤吧,小火炖烂最是入味了。」 「你们怎么能忘了烧烤呢,烤的七八分熟再洒上一层南疆香料,尤其烤眼珠子最好吃了,一口咬下去噗呲一下喷出一股子水来,谁也不准跟我抢。」
第293页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活着便要讲究养生,如何吃最养生呢?」绿老头终于忍不住截断小红花们的话题,不辞辛苦的教育着,「当然是生吃最养生了。」 小红花们愣了一下后,一阵欢唿雀跃,一致贊同最原始的生吃。 被吊得晃晃悠悠的秋暮咳嗽一声,「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可地上的小红花围着一点绿欢唿蹦跳着,像是用来庆祝的餐前舞,似乎未听到她的话。 「咳……我能说句话么。」秋暮大声道。 小红花们这才安静下来。 秋暮清清嗓子,「虽然你们是家黑店,但吃人也要先打听了人家的身家背景吧,万一吃错了,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是吧。」 绿老头瞪圆了眼珠子,「这么说你有来头有靠山有背景?」 「那是……」秋暮暗自运气欲喷出团幽冥心火让这帮土鳖山怪们见识一番,可手腕被缠得死紧,竟一簇火苗也逼不出来,更别提右掌心的莲花盏了。 底下的老妖及小妖一致仰头望着她,就等着听她自报家门。 秋暮被吊的姿势有些难看,摆不出什么肢体语言来,故作威严的凌空晃了晃,「我有一个来头十分大的靠山,乃是无虚幻境的主子。」 小红花们摇摇头。 「无虚幻境是哪呀。」 果然是土鳖,秋暮咬牙道:「千诀神尊听说过没?」 小红花们继续摇头。 绿老头倒是挠了挠头顶的几片叶子,「千诀?神尊?无虚幻境?神界?难不成你说的靠山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尊神?」 果然上了年纪的比起小崽子们有见识有文化。 「给你们个机会亲自放我下去,我若发火,后果很严重。」秋暮威胁着。 绿老头眼巴巴望着对方,「你这女娃娃牛皮吹得狠呀,想抬个靠山出来不必将那上古之神搬出来。若非我地藤灵再此修行了一万余年,又有个爱打听仙鬼妖魔身家八卦的嗜好,压根不晓得千诀是谁。」 秋暮:「……你看我长得像是会说谎的人么。」 绿老头不置可否,挠着叶子踟蹰一番后才道:「据我所知,近万年来千诀神尊宅在无虚极少外出,这么说你是无虚之人了?听闻神尊收了两个上仙做弟子,可神界里不曾听说有你这么一个道行浅薄的小女娃。」 老头眉心抽~出一条细细的藤蔓直往秋暮身上东摸西探,「为安全起见,让老朽我探一探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才是东西。」秋暮偏头躲过划过她侧脸的细细藤蔓。 老怪物几乎将她全身探了个遍,萦着绿光的细藤再她两个手掌间停了停。 「幽冥心火,上古莲花之气……」老头不可思议的吹鬍子瞪眼,又从嘴里吐出一条萤光闪闪的舌头直触及对方的眉心。 片刻后,老头收了舌头,收了法力,僵直地立在原地,且口中喃喃自语,「不会的,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是……」 老头突然跪下,扑通一声,相当有诚意。 秋暮以为得救了,看对方表现,应该磕完头之后会麻利的放她下去。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往地上磕响头的老头又道:「感激上苍,厚待我这小怪,吃了这娃娃能增我万年修行,说不定可一步登仙。」 激动的磕完头又站起来,兴奋的一张脸全绿了。 秋暮:「……」 看对方那半癫狂架势似乎欲将她活吞入腹,调料都省了。 第126章 【03】 秋暮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忙解释道:「老头慢着, 估计你那舌头不好使, 其实呢方才不过开个玩笑,我哪里是什么大人物,我不过冥界忘川河边的一个小混混, 吃了没啥大用, 还没千年人参大补,你一定搞错了。」 老头舔了舔嘴唇,眸底泛起幽光,「小混混?看来你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身份, 也难怪……若冥界的阎王们瞧出你的身份, 怎可能任由你在那忘川河边随意游荡, 连冥界的阎王们皆探不出你的真身,这么说我吃了你也没人晓得,哈哈哈哈哈……老天待我不薄哇。」 秋暮有些纳闷, 这疯疯癫癫的老头是真疯癫还是确实有些本事, 她扭了扭身子问:「那么你说我到底是何身份?」 地上的小红花们等不及了, 听老头说秋暮大补,迫不及待想吃进肚子, 大家一起补一补。 绿老头摆手示意娃娃们稍安勿躁,口里又吐出一条绿莹莹的藤舌紧紧勒住秋暮的脖子。 「罢了,既是天意让你进我肚腹, 不妨再吃掉你之前告诉你真相, 你并非游荡于冥界的一个小混混, 你乃……」 藤舌蓦地一松,啪的一声掉到地上,被勐地割了舌头的老头大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须臾间,小红花们的后背袭来几束金光,光散,化做了一股股红色烟雾,地上只落着一堆牙齿,而最中间的绿老头已于须臾间化作一地枯藤。 绕了秋暮一身的藤蔓眨眼间枯萎断裂,秋暮稳住身子落到地上。 咣当又一声响,门扉大敞,露出古未迟和白摩那两张仙脸来。 「哎呦呦,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若再晚那么一丢丢,你可要被生吞了哦。」古未迟一脸惋惜的跑到秋暮身边,「被吊着好玩么。」 秋暮挤出个笑脸,「好玩得狠,你若再晚来那么一丢丢,我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第294页 古未迟拿桃花扇敲了敲对方的脑门,「缺什么都行,千万别缺心眼,山精野怪的话你也信。」 稳步走来的白摩质疑道:「这地灵藤万年修行,专探精怪仙魔真身,或许他所言……」 「你脑子也被驴踢了?」古未迟讽刺着白摩,又抬扇指了指秋暮,「她是精怪仙魔么?」 白摩不甘心继续反驳,「既能探得精怪仙魔真身,又有什么探不得的,况且地灵藤对体内元神气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秋暮不是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么,说不定真能被地灵藤探出些什么。」 古未迟满脸遗憾,望了望满地枯藤,「晚了,你看你力道多勐,人家修行不容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么?」 白摩:「方才不是你说要下手快准狠最好一招毙命,敢欺负小暮暮者,天诛地灭。」 古未迟的桃花扇摇出凉飕飕的两股风,「本仙说着玩而已。」 「深更半夜荒郊野林,两位大仙怎会来此?」秋暮见窗外雨势渐收,支开窗户透透气,看来这群小红花平日不大讲卫生,牙齿散着一股怪味。 「恰巧路过,你信么?」古未迟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见桌上摆着茶具,也不担心有毒,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呵呵,鬼才信。」秋暮回以白眼。 白摩也挨着古未迟坐下来,古未迟顺势将一只手搭到对方的肩膀上,并向秋暮坦白道:「神尊派我们到南疆採风,正好得知你也再此,老人家不大相信你的实力,有些担心你悄无声息的死在半路上,便让我们顺道做个护花使者。」 白摩不动声色移了移凳子,尽量离多动症仙远一点。 秋暮听得有些激动,这么说千诀心里还记挂着她,本想着上次洗澡事件将她和神尊的缘分彻底洗干净了,原来是她悲观了,不就洗个澡么,况且被看的还是她自个…… 想到那一幕,秋暮脸颊爬上一抹红晕,唇角不自觉扯出几丝暧昧。 古未迟拿茶盖敲桌子,「哎哎哎,别想歪了,以为神尊有多在乎你?其实是你太过废柴,你若挂了当铺随便招个人都比你强上百倍,只怕没你这么好摆弄,不,好沟通,神尊惜才呀!」 秋暮拿起地上的枯藤顺手抽过去,「我再有才也比不过天上地下第一无德风流仙,连寡妇都十分青睐你呢。」 古未迟勐地从凳子上跃起,躲过秋暮的毒手,「怎么见着就打,多日不见,越发暴力了。还有寡妇那事,是我大义,再说早翻篇了,咱不提行么。」 天方蒙蒙亮,一行人便起身离开无牌黑店。 几人踏出客栈门口的一刻,身后小楼瞬间坍塌,枯败的藤蔓铺了满地,这百里荒林再不会有害人的客栈了。 古未迟吸一口森木清香,踢一下草尖露水,「咦,感觉你身边空荡荡的,那只顶爱粘人的胖子呢?」 秋暮耸着眼角不作答。 古未迟自己接话说:「估计被没良心的卖了吧。」 见对方还是没有搭理他的欲望。 他继续自问自答:「那只狐狸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估计被人炖了吧。那狐狸的毛长得油光水滑,说不定被人做成了狐氅领子,毛绒绒的应该挺暖和。」 古未迟一路都在碎碎念,秋暮听得十分烦恼,揉着耳朵提议道:「你要觉得可惜你去把它赎回来啊。」 古未迟哼了一声,「想它的话就自己去找,别想使唤我。」 白摩:「赶路要紧,你们俩吵嚷半天了,不渴么?」 三人穿过百里荒林,终于抵达南疆境地。 听闻南疆乃古国,钟灵毓秀,物产丰盈,美女如云,更有圣女庇佑。 境内一条溪河,自南向北,叮咚作响,蜿蜒而下,四周浮着白雾,氤氲了溪岸两侧的白皮古木,清淡雅致仿似泼墨画一般。 脚下的石子路被雾水打得湿滑,秋暮走得小心翼翼。 「神尊派你们到南疆所为何,该不会又跟上古神器扯上干系吧。」秋暮冷不丁地问一声。 白摩错步绕开一块漫着溪水的苔石,不答话。 古未迟弯身捞起一条小鱼苗,「这个嘛,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秋暮心道,不就是监视她么。 神尊表面派出属下保护她,实则是密切关注当铺的动静。 这些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大家揣着明白装煳涂最好。 她偶尔酝酿些小甜蜜骗骗自己,也算苦中作乐了。 突然,上游溪水里浮出一抹红,那抹红时浮时沉,飘飘荡荡沿河而下。 进了,方看清是一位红衣女子。 女子如墨青丝完全散开,柔柔盪在溪水间。大红的刺绣外衫华丽明艷,腰间祥云锦带已被溪水泡得散开。因离得有些距离,看不大清女子的面容。她静静躺在溪水里,继续顺流而下。 秋暮打算过去捞人,脚尖刚向河水迈进,河中的美人倏地不见了。 秋暮愣了下,收回左脚,美人又蓦地现身于河心,正顺着河水飘摇而下,艷红的袍子于流动的水中摇曳不休。 秋暮有种白日见鬼的感觉。 古未迟摇着扇子对着四周环境打量一番,道:「先别急着救人,恐怕咱们所见乃是幻象。这周围雾气甚浓,林中又蔓生着雾瘴,那美人随波逐流的风姿怕是早已发生过的歷史。这里的层层雾气及水汽将曾经发生在此地的一幕重现出来。」
第295页 白摩附议,「那河中女子无一丝活人气息,忽隐忽现,如此,同海市蜃楼有些相似。」 沿路上行,很快印证了两仙的话。 水中又浮现出红衣女的影子,时而上游,时而下游,看得人心里长草。 「不知那女子是自杀还是他杀。」秋暮觉得此地幽僻,随口说出句话,全当缓解萧飒的气氛。 古未迟道:「指不定飘了几十年或几百年了,更或许死无对证了。」 白摩却道:「又或许是昨日方落了水。」 空气湿冷,古未迟收了桃花扇,「就算是昨个落了水,不过也是个幻影,想救也没这个机会。」 穿溪过桥,四周古杉茂盛,好歹见了官道,远处遥遥可见隐在古木山岚中的数座吊脚楼。 古未迟一路渲染南疆国的美人别有一番风味,不但五官长得精緻,肌肤如凝脂,身材亦是一等一的好。 秋暮斜着眼问:「你睡过?」 古未迟:「我像那种人么,你说是吧,老白。」 白摩:「不好说。」 …… 三人随着零星的车马进入城内,正好赶上了热闹。 一位穿着华贵的美人被一众护卫推到一座高高的土台上,土台前矗立着一根粗壮的长杆,长杆上挂着几圈麻绳。 两个护卫伸手扯过长杆上的麻绳,套上了美人的脖子。 麻绳贴上脖颈的一刻,那美人大喊冤枉。 侍卫全然不理会,将对方的脖子套牢后,轻轻一推,美人被吊在长杆上东摇西晃,凌空的双腿不停地踢腾着。 土台下围了不少当地百姓,仰首观望,指指点点。 「那不是南疆王最宠爱的阿诗那夫人么,怎么突然要被绞死了。」 「听闻这位阿诗那夫人下毒害死了阿雨小王子,国王震怒打算将她处死。」 「更听闻前些日子,这位夫人勾引王弟,被南疆王亲手捉了奸,当时的她身上连块遮羞的布都不见,南疆王就用竹蓆将她卷了卷丢进了蛇窝。」 「竟有这等事,可惜阿诗那夫人不久以后就要被封为王后了,一眨眼竟要被当众折辱绞杀而死,哎,可惜啊可惜。」 第127章 【04】 古未迟听到旁侧之人的这些闲话后, 咳嗽一声道:「这么说来, 这美人属脚踩两条船没踩稳那种,胆识胃口不小。」 白摩见被吊的美人挣扎得厉害, 临被上刑前仍大喊着冤枉,他出口问:「依你们看, 像是被冤枉的么?」 秋暮眼睛眨也不眨瞅着正被行刑的美人,被吊的美人显然不想死,脖子被勒得死紧仍拼命张口试图开口喊冤, 可惜已吐出不出完整的字。 她不久前刚在百里荒林的无牌客栈中被吊过, 瞬间生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她跟左右两位大仙小声商量着,「要不先救下来再说。」 古未迟压低眉眼, 「若她罪名属实,还得费劲吧啦的把她吊回去。」 秋暮见人几乎被勒的断了气,不再废话, 飞身而上, 十分利索的将人救了下来。 秋暮一时冲动, 被附近的侍卫团团包围。 土台众护卫见秋暮一飞沖天的好本事,不敢轻举妄动,皆举着手中兵器与其对峙。 古未迟站在杂乱的人群中评判对方的行为, 「有时候啊,这当铺里的小打杂比咱们还像仙。」 白摩见情势紧张, 掌心噼出一道狂风, 烟尘漫天。霎时, 包围秋暮及华服美人的侍卫被掀出数丈远,围观的百姓亦纷纷踉跄着掩住口鼻。 秋暮则趁乱携美人逃离。 郁郁葱葱一片湘妃竹海,南风一扫,竹叶沙沙作响。 一行人围坐在竹海中心的一张白玉石桌旁。 被秋暮救下的美人名唤阿诗那,乃南疆王最宠爱的一位夫人。 土台之上被吊的时间不短,眼下,阿诗那脸色死白唇色乌青带紫,多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阿诗那先谢过恩人相救,后泪眼婆娑道出自己的冤情。 大概四个月前,王宫选了最新一批使唤丫头进宫。众宫女里头,长得最丑的那个被阿史那一眼相中,留在身边伺候。 起初那丑丫头还算安分,话少干活勤快,被人骂了也是垂着头不吭声。可有一日,南疆王到阿诗那的屋里来用膳,一向见人就躲的丑丫头竟趁着将汤勺递予国王的当口,低低于王的耳边说了句话。 南疆王听后,立刻向阿诗那要了丑丫头,饭都未吃完,当即带着丑丫头回了王殿寝宫。 阿诗那当时也甚感奇怪,若是天线美人被王选中要了去无可厚非,可那丫头长得实在不忍心让人再看第二眼。 她委实猜不出丑丫头在王的耳边说了句怎样的话。 听闻第二日那丑丫头洗了把脸,竟洗出个绝色脸蛋来,又被王安排住进了那座被闲置多年的王后寝宫。 第三日,昭告南疆国,封了杜鹃夫人,恩宠无双。 阿诗那虽气概,但对方身份比她还高了一层,不便发难。 不久之后,阿诗那收到杜鹃夫人的一封密信,邀她独自去小王子的寝殿叙叙旧情。 当时的她虽疑惑,但更想将事情原委弄个清楚,就撑着胆子单独去赴约。 想来,王宫之内,她好歹是一国的尊贵夫人,对方不会将她怎样,况且王宫外守着她的亲信侍卫。
第296页 当她赶到王子寝宫,不见邀她去的杜鹃夫人,硕大的院中竟也不见一个下人。 唯独三岁的阿雨小王子一人坐在石案旁吃甜糕。 她在金殿内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杜鹃夫人前来赴约,便愤愤走了,想着藉此机会去王那好好告上一笔。 可当她返回寝宫不久便听到小王子被毒杀的消息。 当职的宫人全道是阿诗那将王子寝殿的下人全数支开,小王子死亡之前的几个时辰也只有她一人在场。 阿诗那将杜鹃夫人捎给她的密信拿出来,道明原委,欲证清白。不料那封信抖开后已变成一味毒药方子。 正是小王子所中之毒。 她虽百口莫辩,但这件投毒案太过简单,一切疑点直指阿诗那,一个夫人明目张胆毒杀王子,稍微细想,便觉有内情可查。 可一向明辨是非的南疆王竟查也不查直接将她囚禁于含凉殿。 那是歷代弃妃所住之地,方圆百丈,荒草丛生。 被囚禁的一个夜晚,王弟蒙铎偷偷去探望她,并告知她已为她疏通打点好,欲带她离宫,给她一条新路。 她和那王弟素无深交,她被陷害入冷宫,旁人避之不及,可身份贵胄的王弟却挺身而出为她谋划。她一时想不通,唯一的可能性是王弟一早便惦记上了她,被她美貌所折服。 但她终归是王嫂,不可僭越。 她此次落难,正给了施恩美人的机会。 翌日夜,阿诗那果真按着蒙铎给的密线图逃出清凉殿,被后运输瓜果的车夫藏入筐篓,驶离王宫。 阿诗那被安置到蒙铎的行宫吃了些茶点,天快黑了始终不见蒙铎的身影。她后来有些犯困,便趴在桌上睡了。 醒来后,衣不蔽体的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侧是赤着身子的蒙铎。 南疆王似乎与王弟早先约好,她抱着衾被慌乱不已时,南疆王拎着酒罈子推门进入,看气色颇佳。 当然见到床榻上那一双人时,面色瞬间垮下来。 为顾及王家颜面,南疆王以毒死小王子之罪将她推到了城门口的土台,赐绞刑。 阿诗那含泪道完后,又捂着帕子痛哭起来,十分委屈可怜。 古未迟摇着扇子说废话,「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白摩瞪了他一眼,他不甘心辩驳道:「难道不悲伤么,感觉全世界都在陷害她。」 白摩扭过头,望竹海沉思,显然不想再搭理他。 秋暮听后,只觉整篇故事透着疑点与诡异,而所有诡异的开端正是由新入宫的丑丫头一手揭幕的。 她询问阿诗那,「为何夫人要再一众宫女中选个最丑的近身伺候呢?」 阿诗那拭掉腮边的泪水,闷闷道:「只因多年前王宫里曾出现一位身份卑微却长得出众的小宫女将王迷的神魂颠倒,以至冷落了其她夫人。幸而那小贱婢死得早,自那之后,我便吩咐下去,入宫的宫女不得出现容貌姣好的,以免再次霍乱王心。」 秋暮唿吸一口新鲜空气,暗忖,整日守着一群长得歪瓜裂枣的侍女,心情怎能舒畅。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时间久了,主子的容貌会不会也被带歪?! 白摩去溪边灌了几竹筒清水,阿诗那不喝,似乎嫌弃水不洁净,又或许觉得竹筒粗陋,配不上她的身份。秋暮接过其中一个竹筒仰头喝了一口。 清甜微凉,透着隐隐竹香。 她放掉竹筒只听阿诗那攥着始终不喝的那只竹筒咬牙切齿道:「可恨的是,被我相中的那位丑丫头变脸之后竟与多年前将王迷得团团转的小贱婢长得一模一样。」 对方一口一个小贱婢,秋暮听着实在不顺耳,但忽略掉细节,对方这句话让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她疑问道:「哦?难不成多年前的那个美貌宫女没有死,这是回来了?」 「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看着她死去,亲眼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断不会死而復生。」阿诗那笃定道。 死而復生既为怪。若非当年受宠的小宫女復生回来便是另有蹊跷了。 长着同一张脸,重复出现在王宫,再三迷惑南疆王,这事恐怕并非撞脸那么简单。 况且新入宫的丑丫头是故意扮丑好留在阿诗那身边伺候。 还有一种可能,秋暮天马行空的想像着。 这南疆出了一种秘术,或者又培育出一种新的换皮蛊,能轻松换掉一张丑面皮。 那个小宫女不知从哪得到一张美人图,请巫蛊师照着把脸给换了。 若是这样,太可怕了。丑女能不大费劲的变美,让天然美女情何以堪。 白摩这时出声问:「那位……丑丫头可是四个月前入的王宫?」 阿诗那点点头,面色一恍又小声抱怨道:「真心说来,我待那丑丫头委实不错,她说家里还有一位硬朗婆婆,想入宫谋个差事,哪怕不要月酬只要能吃饱饭就成,我应了她接那婆子入宫,她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秋暮福至心灵,惊讶地喊出口:「伽澜婆婆,小乔姑娘!」 阿诗那显然未听懂,「什么?」 秋暮往自个儿脸上比划着名,「那个丑丫头,嘴唇这么厚,往下耷拉,耳朵戳着,鼻孔外翻,脸这么宽,满脸乱七八糟的胎记。」 古未迟被秋暮这顿写实的形容逗得一口水呛住嗓子眼。 阿诗那更是听的一脸呆愣。
第297页 秋暮干脆掏出上古画卷,唿啦一抖,「夫人你看,是不是画里的这位姑娘。」 阿诗那突然站起来,顾不得矜贵体面大吼道:「她,弃儿,是弃儿。」 秋暮纳闷,不是小乔么,难道弃儿是小乔在南疆起的艺名?这名字起的真让人同情。 古未迟不知何时凑过来,伸长了脖子使劲瞪着画中人,双眸似乎要喷出火来。而一旁的白摩也盯着画卷看了又看。 奇了怪了,小乔姑娘长得不走心,看她第二眼需要勇气,两位仙人果真和地上的好色之辈不一样,看了一眼又一眼也不吐。 「这姑娘漂亮得过分了些,哪怕是天上的仙女们都及不上。」古未迟梗着脖子道。 「啊?!」秋暮低头往画卷上一瞅,双手一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我可能会加更…… 第128章 【05】 画中女人的美貌怎样形容呢。 古未迟抢过画轴, 啧啧称赞着,「瞧这姑娘长得忒好看了点, 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 嘴唇不薄不厚, 下巴不尖不圆, 脖子不长不短, 肉不多不少。」 秋暮夺过画卷,瞪足了白眼,「好好一个姑娘彻底被你形容惨了。」 古未迟一本正经的补救, 「我的意思是这姑娘长得恰到好处, 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 堪称完美。」 秋暮再次垂首凝视。 画中美人眉含情, 眸隐雾, 鼻骨挺秀,樱唇如露。身罩墨竹披风, 青丝垂地, 一身轻灵,宛若惊鸿。 秋暮头疼得捲起画轴, 瞅向两仙,「百里荒林的路上我已经跟你们提过小乔这个人,古大仙也见过那卖栗子糕的姑娘, 怎么突然变了样了, 我有点晕。」 古未迟:「我更晕。」 白摩敛神分析道:「小乔姑娘入了当铺做生意, 上古画卷便勾勒出对方的容貌,可后来画卷中人却莫名换了一张脸,倘若不是画像被掉包了还有一种可能,这姑娘有两张脸。小乔或许已遭遇了不测,所以小乔那张脸便随之消失,眼下画中容貌乃是她目前正用的一张脸。」 秋暮:画卷放在干坤袋里,从未离身,不可能被掉包,这么说来,白摩分析的有道理。 那姑娘有两张脸。 古未迟:老白说的每句话都好有道理,他长了一张很有道理的脸。 秋暮收起画卷,这才向一脸懵懂的阿诗那道:「碰到了这么好看的情敌,你……小心点吧。」 因秋暮不打一声招唿的救了阿诗那,从而荣升劫犯,被全南疆国通缉。 她们两位不大方面露脸,而土台那处白摩噼出的那记狂风十分迅勐,侍卫及百姓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大伙便趁机熘了。 但白摩和古未迟并不是绝对安全。当时秋暮的脸被暴露了,以她中原女子的装扮,若两仙与她同行,很容易让人觉得中原男子装扮的两位是她同伙。 于是,大家集体换了南疆服。 秋暮和阿诗那面遮黑纱,头罩民族风情银铃宽帽,跟着两位大仙入城,择了一家客栈落脚。 饭还未吃饱,便被突闯进来的三圈盔甲侍卫包围。 持刀侍卫层层退开,一道华美无双的身影露了出来。 此人正是画中美人,原小乔,如今被南疆王宠集一身的杜鹃夫人。 她身边果真随着伽澜婆婆。 阿诗那见到对方那张脸,身子不由瑟缩了下。 杜鹃夫人淡淡扫过阿诗那,又扫过坐的或端正或悠闲的两仙,最后凝视到秋暮身上。 同画中人气质不同,杜鹃夫人身上的空灵之气消减了不少,华贵威严之气倒是让人感觉有些压力。 「听闻王下令处死的重犯被人劫了,我过来瞧瞧。」她面无表情望着桌边一行人,「不知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是何意思。」 秋暮讪讪一笑,「我这人心肠热,听人喊冤就顺手把人从半空中拽下来了。敢问杜鹃夫人,当真坐实了阿诗那的罪证?可阿诗那夫人一口一个冤,想来杜鹃夫人身份高贵深明大义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杜鹃夫人稍稍凝眉,「这天下之大,无辜之人何其多,姑娘都要管么?」 「若是碰上了,肯定是要插一手的。我这性子特不招人待见,可改不了。」秋暮笑着说。 杜鹃夫人倒不愠怒,反而温和一笑,「既然贵客有这样一说,那我就要再查一查了,以免冤枉了好人。」她轻轻抬了抬手,两位侍卫便上前抓住阿诗那的双臂。 「阿诗那犯了大罪,必须押回地牢待审。几位贵客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她又道。 被对方这么一说,秋暮还能有什么意见。总不能他们几个打酱油的外国人将人家的死犯救了,待人家给她们个面子重审,她不要脸的说不行。 可阿诗那这一去,是死是活,挺玄。 阿诗那也意识到凶多吉少,用力挣扎喊叫着,「放开我,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她求助的眼神望向秋暮及两位仙人,「几位侠士救救我,这一去我肯定活不成了啊。」 桌旁的几人还未回话,杜鹃夫人便笑盈盈靠近阿诗那,脸稍稍凑过去,轻声道:「妹妹放心,姐姐是不会冤枉你的。妹妹定会好好调查姐姐曾做过的事,姐姐若真没做过,妹妹定还姐姐一个清白,若是做了……」
第298页 阿诗那全身抖起来,歇斯底里吼道,「你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杜鹃夫人凑到她耳边,面色柔和,红唇翕动,不知道了句什么,阿诗那当场晕了过去。 话唠古未迟本想拦着,但那个杜鹃夫人说话滴水不漏,他挑不出身理来,再说他们一行本就是外人,那杜鹃夫人和阿诗那之间貌似发生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猜不出,入不了戏,怎么掺和。 杜鹃夫人吩咐侍卫将阿诗那抬走,她不咸不淡瞅了秋暮几眼,转身离开了。 待杜鹃夫人的倩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暖光中,古未迟仍一副老年痴呆状地盯着门口瞧。 秋暮递给对方一只痰盂,「你口水流了一地,快接着点。」 古未迟回过神来,意外,并没上当受骗做出袖子擦嘴这种不打自招的动作,他凉凉瞅秋暮一眼,「肤浅。」 秋暮:「……」 入夜后,怎么都睡不着,秋暮做贼似的潜入古未迟白摩合住的客房,想趁机吓吓他们好陪她一起睡不着。 猪头面具带好,两步蹿到床榻,喉咙里挤出森然阴冷的腔调,「哈哈哈,今晚谁吃我的猪排骨来着……」 …… 床榻是空的。 大半夜的干嘛去了这两位大仙?不会是去喝花酒,顺便品尝当地特色美人去了吧。 若是喝花酒,消失的应该只有古未迟一个,白摩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的。 、 可,两仙不去喝花酒,还会去干嘛。 此时,正是宵禁。 秋暮因挂念着阿诗那和杜鹃的宫斗撕逼大戏,一个完美旋转化成根羽毛飘进了南疆国地牢。 地牢内七飘八飘终于寻到关押阿诗那的一座石牢。 此处僻静,杜鹃夫人对这妹妹不薄,挑了个陈设具全的高端单间给对方住,门口摆设着层层牢卫,只是全数站着睡着了,应是被高人点了穴位。 意外,白摩竟在此,跟阿诗那正聊着,身在地牢,老白面对期期艾艾的美人仍是一张棺材脸,秋暮瞬间起了逗弄之心,一个闪身落地。 「约会啊。」她说。 阿诗那被突然冒出来的大活人吓到,连退几步方捂着心口稳住了身子。 白摩并未理会对方的玩笑,只不紧不慢道:「还好,杜鹃夫人并没急着下黑手。」 秋暮瞅一眼望到底的石牢,「古未迟呢?」 白摩:「他去了王宫。」 这哪里是来保护她,明明是她们幽冥当铺的差,两仙非借着护她的由头明里暗里调查,简直比她还上心。 秋暮有些来气,不客气道:「就知道你俩是出来约会来了,你来吟诗,她去赏花,好情操。」 阿诗那是个聪明女人,她忙凑上前道:「姑娘别误会,我和他……」 「甭解释,白摩的人品我信得过,他对女人没兴趣。」秋暮拍拍对方的肩膀,接着说:「哦对了,你们继续聊,我先行一步。」表完态度,秋暮又幻作羽毛飘了出去。 身后是白摩沉稳的声调,「夫人莫怪,她今天没吃药。」 南疆王宫的白玉石砖通透润泽,映出两道柔和的影子。 一根白色羽毛牢牢贴窗棂上窥见室内的古未迟和杜鹃夫人聊得也挺有默契。 两人于方桌左右,一人执一只琉璃双耳杯欢饮。 秋暮暗道,白摩密会阿诗那是去办正事,古未迟这不好说了,任何正经事到他这都会失去原有的单纯,变得不再那么正经。 她再一想,假若他俩这会被南疆王逮着了,就有好戏看了。不知南疆王会不会将他们俩一起扔进蛇窝。 这时,窗棂上映出一道虚影。 虚影开口说:「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秋暮听出是白摩的声音,好兴致的望望窗内,「我来抓古未迟的把柄啊,你说现在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要不要喊句抓刺客,侍卫来了,南疆王还会远么……」 白摩显然不贊同对方的胡闹,影子一晃,去了正殿门口,然后大大方方幻出真~身走入殿堂。 总那么一本正经不累么…… 秋暮旋身一转,现出人身追上去。 杜鹃夫人见到两位神秘现身的不速之客,并未觉意外,她平静地唤了宫人进来,又端出一对琉璃双耳杯。 被邀入席,醇香醉人的佳酿还未入喉,一位宫人来报,南疆王身子不适,召杜鹃夫人过去瞧一瞧。 杜鹃夫人却将触到唇角的杯盏放下,冷幽幽道:「你去回了王,恰好本夫人身子亦不适,早早歇了。」 宫人礼毕,退至殿门口,又被她唤住,「你告之王,王弟蒙铎害了疾病,王宫里的医师全派去端木王府医治,要王耐心等等。」 宫人谦恭离开。 杜鹃夫人的霸气态度让人意外。身为国王的丈夫病了,使唤她过去瞧瞧却使唤不动。不但如此,连个御医都不准派过去诊治,还搬出个王弟来刺激国王。 这国王做得当真窝囊。 殿内三人被热情招待一番,歌舞宴席铺张大气,说是为远道而来的贵客洗尘。 杜鹃夫人道她身边伺候的一位老嬷嬷告之她三位乃是身怀绝技不轻易现世的贵人,此来南疆一隅实乃全国之幸,三位贵客若有何种需要尽管开口,有何招待不周望贵客见谅。 大伙一猜便知杜鹃夫人口中的老嬷嬷乃伽澜婆婆。对方能看出宿引乃是龙族太子,不知是否看出他们三位的真实身份,好在安慰的是,老太婆这么客气一说,是惹不起他们的意思,几人放心大胆的混吃混喝就好。
第299页 古未迟举着杯盏跟秋暮说悄悄话:「托我们的福,你成了贵客,若你一人来早就被乱棍打出去了,你得谢谢我们。」 秋暮瞪了对方一眼,捏了串葡萄丢嘴里。 古未迟不死心,拿扇子挡住半边脸,小声嘀咕着,「那老太婆不是善茬,龙骨她都敢取,打走你一个不成器的又如何。」 刚刺激完秋暮,伽澜婆婆便随着两位宫人打门外走进来,路过贵客,俯身行了一礼,最后默默站在杜鹃夫人身后。 一脸的端肃。 古未迟咽了一口美酒又不动声色往秋暮身边凑近些,「看那老婆子的铁锅脸色了没,我不信她能对杜鹃美人说出那么一番热情礼貌的客套话来。估计她原话是:打外面来了两个闲仙领着个浑身阴气的丫头片子,那俩闲仙咱们打不过,好吃好喝给脸招待着吧,不行给点好处赶紧打发走,这群白吃白喝的混蛋。」 否则堂堂金贵的一国夫人怎么亲自跑去宫外客栈同她们会晤,这面子给的相当足。 对方一通废话,秋暮只回给他三个字:「闲的你。」 南疆的歌舞,肢体奔放,歌词听不懂。姑娘的小蛮腰露得清凉,白摩眼皮未抬起过,古未迟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秋暮思考舞姬们穿得这样少会不会拉肚子时,殿外来报,王弟蒙铎求见。 阿诗那事件中,将王兄的女人偷偷接走再明目张胆睡给王兄看的勇士,这个蒙铎的灵魂似乎十分有趣的样子。 秋暮和古未迟双眼放光,一致望向大殿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追文辛苦,所以我决定加更了!!! 第129章 【06】 来人步调沉稳, 身姿健挺, 绘着暗纹祥兽的领褂繁复精緻,越发趁得面容深邃俊美。 令人不能忽视的是, 这位王弟幽深眉眼隐隐含着一抹邪性妖娆,唇角弯弯翘起极其微浅的弧度, 危险却透着几分魅惑。 此男子像是一朵淬着毒药的绝美之花,明知有毒, 却禁不住其散发撩人心魂的芳香。 怪不得阿诗那夫人被勾搭了去,亦怪不得另杜鹃夫人对其如此上心。 蒙铎身侧随着一位瘦干瘦干的老头, 谢顶,很亮。脖子上套几圈兽牙, 眉间再刺个骷髅头,醒目。 宫人喊他大祭司。 蒙铎行至大殿中央, 淡淡扫过落座的几位贵客,接着对着主位躬身行礼, 「见过王嫂。」 杜鹃夫人没说什么,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随即又递给贴身丫鬟一个眼神, 宫人便为蒙铎添了副银质碟盏。 席间, 蒙铎同古未迟寒暄几句,又言不由衷互相夸赞了对方一会, 大家便又欣赏歌舞。 大祭司竹竿似的戳在殿旁, 一副别人抢走他棺材本似的表情。 秋暮多瞅了蒙铎几眼, 古未迟便不动声色挡住对方的视线, 同时向她摆出身为姑娘你要矜持守礼的警醒眼神。 秋暮心底不平,为何男人大大方方看美女是欣赏,女人大大方方赏美男,就不能被世人理解呢。 这时,殿门口一阵喧譁。 阵阵无规律的脚步声后,一位面色憔悴,半披着鹿皮氅的男子推开一众宫人,虚着身子踱步进殿。 门口两侧侍官有些忐忑地望了望殿中高坐的杜鹃夫人及蒙铎,瑟瑟退下。 殿内宫人起身,跪拜,「吾王安康。」 古未迟见殿内跪了一大片想都不想的跟着起身,方要屈下膝盖,见左右两边的同伴坐的十分淡定,忙又坐回原位。 他露齿一笑,向同伴解释,「入戏太深,见谅见谅。」 白摩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轻微嘆息,堂堂一上仙给个凡人下跪,估计这座殿登时会降下个雷球,他们一行人也顺带着被轰一下。 而秋暮的心思一早到了那窝囊国王身上。 南疆的一国之王,模样沉稳内敛,挺威武粗犷挺有野性美的一位汉子,面上虽带着病容倦态,但仍能迷倒一片,丝毫不逊于他的弟弟。 南疆王未曾发话,宫人便跪着。他似乎并未在意贵宾席上三位异装者未对他起身行礼,甚至连瞅都未曾瞅席上其他人一眼,便径直走到杜鹃夫人身边,躬身将她扶起。 「你怎么不去见孤。」他说,声音黯哑低迷。 杜鹃夫人仰首,淡淡一笑,虽不言语,但一派温和良善。 南疆王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她,「是不是孤病死了,你也不会去看看孤。」 「阿孑。」杜鹃夫人轻声道:「怎么会呢。王病着怎能顶风外出呢,有贵客入我们南疆境地,我暂时未抽出空闲去看你,莫要生气莫要耍小孩子脾气,我这就送你回去。」 满堂的宫人及外人,杜鹃夫人毫不避讳称王夫小名,可见她在王宫及夫君心中的地位。 杜鹃夫人将南疆王随意披的大氅摆正,替他系好领间带子,后挽了他的手带他向殿外走去。 跪地的蒙铎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两人身前,胎臂一拦。 「王兄病着,王嫂怎能不准医官去看呢,王兄这都是你的错,怪你平日太宠着王嫂了。」 南疆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随着杜鹃夫人走出大殿。 直到一王一夫人的背影消失在殿堂门口,蒙铎才转身回笑道:「让贵客看笑话了,王兄王嫂平日里总是爱闹些小脾气。」 他一挥手,跪了一地的宫人方站了起来。
第300页 一向讲究礼节尊卑的白摩拱手问:「杜鹃夫人既为夫人,可见并非王后,为何王爷要称对方王嫂。」 「哦,王兄不曾立后,而在所有人心中,杜鹃夫人等同于王后,再说我还是称唿王嫂更习惯些。」 冷场的歌舞,渐渐回暖。秋暮暗自思忖,此夫妻相处之道别具一格别有风味,她藉口赏星星透风,退出了宴席。 拐了几道石廊,幽静竹林小路尽头,方见到南疆王及杜鹃夫人的影子。 四周竟无一宫人,照明的灯盏亦稀稀疏疏,只不远处的一汪水塘飘着几朵祈愿的河灯。 那对夫妻互牵的双手已松开,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停在灯影交错处。 秋暮一旋身,幻作羽毛飘进,这才听清对方的话。 「阿弃,恐怕不久我这个王位要被蒙铎取而代之。届时,你是跟我退隐苍山,还是选择留在蒙铎身边?」 顿了一会,听得杜鹃夫人略带柔软的嗓音,「阿孑,你又乱讲话了。」 言罢,她便一人沿着玉石小阶走向前去。 南疆王原地怔了一会,光线太黯,看不大清他的表情。他仰头略微嘆息一声,稳稳地跟了过去。 直到两人行至南疆王寝宫。 杜鹃夫人虽步入寝宫正门,却并未将南疆王送入寝室床榻。 她停到寝殿门口,「阿孑,你早些歇息。」言罢转身欲走。 「不进来为孤沏盏茶么?孤最爱吃你沏的茶。」 顿了须臾,她凉凉道:「茶,没有了。」 她方抬一步,他自她背后拥住她,鼻息略紊乱,「阿弃,我知道是你,你是来报仇的是么,再信我一次好么。」 杜鹃夫人面色僵了僵,倏尔笑了,喃喃道:「阿弃?我是阿弃我不是阿弃又怎样呢?」她推开他,「没有意义了。」 言罢离开。 窸窣的竹叶晃动,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得悠长。 耳后,未曾响起门扉关阖的声音。南疆王一直站在殿门口,面上一派沉痛之色。 不知是否是月亮惹的祸,秋暮遥遥望去,杜鹃夫人的明眸里似乎浮出一层水雾。 「南疆王近来身子欠妥,从即刻起,关闭王殿寝宫门院,不许任何人进出。」清冷的脚步声未曾停歇,杜鹃夫人面无表情吩咐着跪倒两侧的金刀侍卫。 「包括南疆王。」最后一句说出来,华丽艷服彻底隐入宫角旁的葱郁竹林。 杜鹃夫人返回王后寝宫,将宫人全部打发出去,突自对着白玉石桌上的一束杜鹃花发怔。 案上的花瓣被一阵风卷得微微晃动。杜鹃夫人转身,蒙铎立在几步之外。 「将他软禁了?」他风轻云淡道一句。 杜鹃夫人復又坐下,独自添了碗米酒,白腻汤汁自石壶中倾出,她品了几口,才道:「你不应该高兴么。」 蒙铎稍稍躬身勾起她的下巴,嘴巴凑到她耳尖处,「美人,你一直对我不冷不淡,如今还没爱上我,还在想着我那负心的王兄?」 她静静推开他,又添了些米酒,「他都快要被我毒死了,你还说这些话。」 他直起身子来,笑得绝色,「可是王兄好像对你还不死心,怎么办。」 她瞥了他一眼,「你深夜来此,是为了什么。」 「我是来提醒你,虽然你将王兄软禁了,可他毕竟是我的王兄,现在发热的不轻,若是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于是我就派了个医官前去医治,对了,我顺便让医官转给王兄一个好消息,你有孕了。」 石碗啪叽掉在桌上,她站起来,「蒙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蒙铎唇角邪邪一勾,「你是在心疼王兄么?见王兄对你旧情难忘,又动心了?倘若真的心疼他,那么你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笑话。」 杜鹃夫人呆站着不言语,他凑过去几分,「我想王兄若晓得他要快当王舅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你说他对你的旧情被你糟践的还剩几分?」 他的唇浅浅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邪性魅惑。俯身为她添了碗米酒,慵懒的腔调道:「至少王兄再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想法了,毕竟亲生兄弟享用同一个女人,以我对王兄的了解,他暂时做不到。」 手臂一扬,她将米酒泼到他身上,「滚。」 蒙铎一点不在意,用手轻轻拭了拭肩上晕开的酒渍,浅盈盈笑着,「能发火就发发火吧,五日后,一切都将结束。」 秋暮回了杜鹃夫人为他们这帮不要脸的贵宾安排的王宫别院,古未迟白摩不知打哪弄了只小狼崽正逗着玩。 秋暮有些火大,她这般殷切踏实的跟踪兢兢业业的偷窥,他们俩却吃饱喝足后吟诗赏花养宠物,他们是来协助她办公差的还是来度假的。 秋暮冲过去抢走小狼崽,古未迟:「小心被……」 他说的晚了点,秋暮被对方嗷呜咬了一口。 秋暮一甩手仍了小狼崽。 古未迟摇头嘆息着将他珍藏的六黄解毒丸赠予对方,「哎,狼牙有毒,你脾气这么暴再送你一颗内服的去去燥。」 秋暮将屎黄屎黄的解毒丸捏碎敷在右手虎口上,「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蒙家兄弟和杜鹃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们倒是逍遥。」 「那是,要不怎么会有逍遥似神仙这一说呢。」古未迟得瑟完又弯身抱起缩在花坛边的小狼崽。一根手指头戳着小狼脑袋,「闯祸了吧,知道害怕了,你怎么能随便咬人呢。」他替它顺了顺毛,继续教导,「就算咬也得使劲咬啊,身为一只狼要有狼的霸气。瞧瞧你这怂样,像只羊,以后叫你小灰灰好了。」
第301页 听到对方给小狼起的名字,秋暮瞬间同情起小狼来,她捏着伤口问白摩,「你去天牢吟诗吟得怎样,客栈中,杜鹃夫人对阿诗那说了句什么她就给晕了。」 白摩如实道:「杜鹃夫人对她说这种死法你还满意么?」 这话听着是有些不对劲,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不至于将阿诗那吓晕了。 秋暮有些发愁,「你说现在我们该从哪儿下手,也不清楚杜鹃夫人跟当铺交易了什么,本想着亮明身份直接问,但对方好像正活在兴头上,开门见山问出来有点残忍。你想啊人家长得漂亮又不缺钱,还被两个极品男子轮流惦记着,该是多么引以为豪的小生活吧,更有,她肚子里有了小杜鹃,若她跟当铺做了魂魄交易,难不成要等着对方生完孩子再收走她的魂魄,我好说话,可当铺却不见得仁慈。」 两位大仙听了,双双愣住。 「谁的?」两人异口同声。 秋暮:「你们都看出来了啊?」 两人齐刷刷一副你就别装了的眼神看她。 秋暮望一眼当空弯月,「那肯定不是南疆王的就是他弟弟的了,应该不会是别人的吧。」 两人居然用瞅白痴的眼神瞅着她。 「那你们说小杜鹃是谁的?」 秋暮扬声一问,小狼崽被吓得嗷嗷叫唤,白摩从古未迟怀中将狼崽抱走,去寻吃的。 秋暮只好盯着古未迟,「你聪明你睿智你告诉我啊,你有本事告诉我小杜鹃是男是女啊。」 古未迟被我逼急了,叉着腰道:「你这么热忱的眼神盯着我看做什么,真的不是我的。」 …… 秋暮回屋后燃了三炷香,摆出通音阵,召唤瞳姬。 香烛缭绕间,幽冥当铺的蛮荒九枝灯由虚转实,对面的瞳姬似乎正在拭擦什么物什,手中拿着一条干净的抹布。 「瞳姬姐姐,此次契约者有两张脸孔,我需确定对方的身份。」 「正是现如今控制南疆王的杜鹃夫人。」瞳姬放掉抹布道。 「可她怎么会是两张脸呢?」 「你燃了对方的迷藏香自会知晓。」 秋暮再问:「那杜鹃夫人跟当铺做了什么交易?」 瞳姬仍是那句话:「燃了迷藏香自会知晓。」 秋暮:……又跟她兜圈子,直接告诉她岂不是更方便些么。 秋暮还打算问些问题,突然瞅见蛮荒九枝灯后恍出一道影子,她吓的立刻撤了通音阵。 浮楼不是被魔将接回魔界了么,怎么这么快又回当铺了。 她拍拍小心脏,老天保佑刚才对方没看见她。 虽然秋暮不知道杜鹃夫人跟幽冥当铺交易了什么,但每一个当铺的契约者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若非强烈的执念,亦不会进那坑人的当铺做交易,悲的是世人皆明白当铺的所谓交易是以营利为生,从不做陪本的买卖,可众生还是往里头钻。 理想饱满,现实骨感,执念太深。 她在那当铺宅了千八百年,总结出一套不被当铺坑的真理。 一个人执念不要太深,平平淡淡就好,浑浑噩噩也罢,最好是一生不要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最好随波逐流,无大悲无大喜,此种人虽活得有些麻木,但一生感悟的痛苦亦最少。 可是,这类人于滚滚凡尘中比比皆是。他们悟性不高或是不想太高,有些许自私,心中有爱但不深刻,最爱的是自己。此类人恐怕一生都不能体会生而天堂生而地狱的滋味,可这类人偏能安稳度余生。 自古,能冠以感天动地之说,配以千古绝唱之音的,皆是至纯至性之人,此种人爱得最深,伤得最透,执念最强,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不,好结局。 当然不排除那些可放掉心中执念的大智大悟之人,可太上忘情者,八荒四海,寥寥无几。 这样一想,这个世界,真是悲哀。 早膳过后,秋暮去了王后寝宫。 夜里因光线暗淡,她没能好好欣赏这座宫殿。今日一打量,方觉这是一处种满杜鹃花的硕大宫群。这个时节,杜鹃花早已衰败,可此处杜鹃花却开得极艷,粉红霭霭,铺到宫外山峦,胜似烟霞。 打听了宫人才知,此处杜鹃花乃南疆王亲手所种,南疆王引温泉入宫院,致使此处温度高于宫外,故杜鹃花常开不败。 令人惊异的是,歷届南疆国王从未立过王后,却一早修了座高贵华美的王后宫殿,多年来,一直空着,直到杜鹃夫人入住。 被宫人引至殿内,杜鹃夫人正端立于楼顶观赏台发怔。 秋暮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入眼是挺拔秀丽的山峦,白色烟雾绕着山巅,翠色青树点缀而下,壮阔而不失幽静婉约。 「那山真漂亮,叫什么名字。」秋暮问。 杜鹃夫人慢悠悠转过身,「苍山。」顿了片刻,又道,「那座山看着很近,实则很远。」 秋暮再望一眼听着颇有海市蜃楼之味的苍山,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不知怎么冒出一句,「你家的栗子糕真好吃。」 对方怔了怔,看向秋暮眸子终是不那么缥缈了,「我知你们来歷不凡,看来秋姑娘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姑娘能否明确告诉我,你们来南疆国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对方肚子里的小杜鹃,秋暮就不忍心说实话,纠结了一会,道:「我跟那两位仙人只是修仙修得无聊,便来人间四处逛逛,正好游荡到此处,就想帮你完成一些梦想愿望什么的。」
第302页 对方望着她不说话,显然不信她胡诌之词。 秋暮又道:「我们是看你生得漂亮,所以想帮你,夫人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忙。」 「有。」她道:「只需秋姑娘一行莫要插手南疆国的事便好。」 「夫人指的是阿诗那的事情么?」 「不止,我希望姑娘不要插手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姑娘能答应我么?」她问得认真。 「尽量……吧。」秋暮尴尬一笑。 杜鹃夫人又眺望远处的苍山,幽幽道:「我有想要完成的事,我自己一人就能做到,不需他人帮忙,谢姑娘好心了。」 秋暮提点道:「欲望一旦强烈,便会生出执念,欲望或执念太深了终归不好。」 「秋姑娘说笑了,我一死人能有多少欲望。」 「你……」秋暮仔细瞅瞅她,烟眉秋瞳,红唇似花,论外在形体论内在气质,一点不像死人,更何况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及心跳。 对方见秋暮面露不解,向她解释道:「我确实死了,死在五年前的秋末。」 「我见姑娘不像恶人,我将我的故事说给你听,也许姑娘会明白也许姑娘不明白。只希望姑娘不要阻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目光飘向远方,轻声道:「五年前,我被人害死,尸体丢到河里飘了七天七夜,尸身都泡烂了……」 第130章 【07】 天将佛晓, 精緻石门破开一角, 一个灰头土脸身着灰衫的姑娘挎着竹篮走了出来。 身后是高高石玉砖垒砌的嵬峨壁墙, 她是从后门走出来的。 方行了几步,拐角处, 恰好同几位自正门而出的姑娘碰了面。 几位衣着光鲜的姑娘见了灰丫头,忙掩住口鼻,匆匆离去。 灰衫姑娘回头望她们一眼,渐行渐渺的对话恍恍飘进她的耳朵。 「快走, 怎么一清早碰到那个晦气。」 「多看她一眼要倒霉了,你回头看她做什么,赶快走。」 …… 刺耳的话,她早就习惯了, 淡淡一笑,挎着竹篮,走入朝霞。 竹林深深,小路浅浅,马蹄疾疾。 伴着矫健骢马破天嘶鸣声,她被突然冲过来马惊到,吓得忘了躲。好在马蹄即将塌在她胸前时被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马蹄踏空, 可竹篮里的香果散落一地。 好不容易采来的果子, 欲供奉给佛祖, 她忙不跌的一枚枚拾起来。 挎着长剑的黑甲男子勒住马缰, 瞟她一眼, 又驾马远去。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未曾多注意到对方。 她在山颠的崇德寺净手焚香,豢抄了一日的佛经,日暮时分,伴着寺庙悠远的钟鼓之声,冒着细雨赶下山去。 雨越发大了起来,行至崎岖一段石路,竟像是瓢泼一般。她双手搭在额骨处挡雨,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不小心踩到覆着苔藓的滑石,脚一崴,顺着石坡滚落下去。 这一摔,没将她摔死也没摔残,实在是上天垂帘。她呻~吟着爬起来,揉揉擦破皮的手肘手掌,向不远处的一个山洞跑去。 雨势太大,她几乎睁不开眼。半眯着眼跑着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摔了个跟头。 揉着腰再次爬起来时,发觉将她绊倒的是个人,横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她跪倒对方身边,摇晃了几下,喂喂餵喊了一阵,那人没甚反应。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费了好一番体力将死沉死沉的庞然大物拖到山洞里头避雨。 倚靠在洞壁上的男子身穿精锐甲冑,腰挎一柄錾刻古老图腾的长剑。男子的脸上挂着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眼睛下方渗出两缕血迹来,肩头垂落几缕湿湿的捲髮。 此人正是晨早时分驾马将她撞翻的男子,她应是未曾认出来。 她用帛绢帕子沾着洞外的雨水为他轻轻拭擦着面上的血迹。 昏迷中的他蓦地醒来,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暗自平息后,惊喜道:「你醒啦。」 男子剑眉拧了拧,却睁不开眼,双手摸索着伸向前去。 「这是哪?」 她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我叫阿弃,不小心跌落到谷底,没想到遇到昏迷的你,就把你拖进来了,哦,这是一个山洞。」她瞥一眼洞外如注的雨帘,「外面雨下得很大。」回眸又问,「你又是谁?」 没料到对方竟莫名恼怒起来,「什么?你把我拖进来的?」 她怔了一下,「是啊,你很重很重,我胳膊都抽筋了。」 男子勐地站起来,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似乎忍了一会,妥协道:「阿弃?名字真难听。算了,我不怪罪你。」 阿弃有点不高兴,嘟嘟囔囔着,「什么意思嘛,我好心救了你,不感激就算了,怎么一副想打架的样子,还嫌我名字难听。」 男子哼了一声,「救了我,算你命好,再说你的名字本就难听。」 阿弃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瞪着那张看起来挺好看的脸蛋问:「你叫什么,难道你的名字很好听?」 男子嘴角勾了勾,「那是,我的名字是由我们整个家族的文士及族长精心择出来的,当然好听。」 阿弃似乎有点兴趣,凑近了一些,「那你叫什么啊?」 他握着长剑重新倚坐在洞壁上,「不告诉你。」
第303页 她撇撇嘴颇为心寒瞅他几眼,接着环视四周,打算另外选个地盘蹲着,这个人傲娇,不好沟通,她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不许瞪我。」他冷飕飕道。 「你不是瞎子么?你怎么知道我瞪你?」阿弃问。 「谁说我是瞎子,我的眼睛不过受伤了而已。」他吼了一句,遂又沖她招招手,「你过来。」 她缓缓凑过去,嗓音有些飘,「干……干嘛?」 「去找些吃的来,我饿了。」 她望了眼洞外的如泼大雨,有点为难,「雨下这么大,我去哪给你找吃的啊。」 他站起身,皱眉沉思了一会,嗖得抽出腰间长剑,「你不去,我就把你砍了吃。」 阿弃吓得退了几步,紧紧贴着洞壁,「我……我这就去。」 拼出全力跑出山洞,冲进雨帘。 握着长剑的男子微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嘴角一弯,长剑利索收回鞘中,「真傻啊。」 待时间过去好一阵,洞外的雨势丝毫未有减弱的趋势,她却一去不回。 他摸着洞壁走到洞门,眉头攒了攒,「不会死外面了吧。」 他刚调转身子欲返回洞内,背后传来一股撞击。 「我去了这么久,你一定饿坏了吧,雨太大不容易找到吃的,幸好摘了几个野果子。」 她的手搭在眉骨处遮雨,视线受到阻碍,老远瞅见山洞,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不曾想会撞到守在洞口的他。 她甩甩额头的雨珠子,高兴地低头瞅着手里捧着的暗红色的果子,「别看这种果子长得不好看,可是很好吃呢。」 他彻底怔了。 阿弃见他面色不是特别友善,有点深沉,又带着几分莫名,连忙退了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外面雨太大我只顾着往洞里跑,没看见你站在洞口。」 他收了收脸上的僵硬,语气仍是硬邦邦的,「果子?只有果子?为什么不打只野猪来。」 「打……打不过野猪。」她说。 他憋住笑,咳了一声,继续不满道,「野兔总打得过吧,野鸡也打得过吧。」 「没……没打过。」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别过脸去,对着黑黢黢的山洞暗笑了一下,转过脸来又是乌云密布,「估计你也打不过,只会欺负野果子。」手一摊,「拿过来。」 她将果子全都递给他。 他重新坐下,一边啃着清甜的果子一边使唤她,「名字挺丑的笨丫头,刚发现墙角有一堆干柴,你看看周围有没有火石,有的话……」话顿在嘴边,琢磨一会又道:「发现火石,你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么?」 「知道啊,当然是生火啊。」 「生火做什么?」 「将衣服烤干,还能取暖啊。」 他长长哦了一声,「傻的还可以。」 她知道他是在取笑她,撅了撅嘴后开始四处找火石。 果真,柴堆旁发现了火石,她将火点燃,洞内升起暖意。他卸下一身盔甲,又脱掉中衫,「喂,你过来。」 只顾着添柴薪的阿弃听到唿喊,蓦地转身一望,啊的一声叫起来。她边退后边哆嗦,「你……你要干嘛。」 「吼什么吼,没见过男人脱衣服么。快点过来为我敷药。」他不耐烦道。 她见对方从内衫中掏出一盒伤药,才怯怯靠近几分,接过他递来的盛了药膏的小罐子,一个劲发抖。 「抖什么抖,快来帮忙上药。」他已将内衫除去,背部好大一片划痕,犹带着血迹。 阿弃满脸羞红,眼睛移到别处,「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发抖,你……你看得见?」 「你这个笨蛋,我要看得见还闭着眼睛干嘛,睁着眼睛的可能是明眼瞎,闭着眼睛的一定是瞎子,懂了么?」 阿弃煞有其事点点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对方上药。 微凉微颤的手指划过他的后背,怕是弄疼他似得,相当轻柔,他心头爬上一股燥热。 「你占了我便宜,要不要负责。」他问。 「没有没有。」阿弃将空了的空药罐放到地上,「我是闭着一只眼睛为你上药的,只能说不是十分占你便宜,或者说只占了你一半便宜。」 他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对方墨迹半天好不容易为他上好了药,他系好内衫衣带,正襟危坐道:「你长得怎样?」 「啊?」 「我是问你长得好看么,你都看了我的身子,当然要负责,若是长得不算太丑就给我当媳妇儿吧。」 她听了,瞪大眼睛瞅着他。 见她久久不吭声,他嘆了口气,「算了,本来也没抱希望,名字那么难听的人,长得肯定特别丑。」 阿弃暗暗摸了摸自己灰不熘秋的脸蛋,「我不丑。」 「哦?过来让我摸摸,难不成还是美人。」 面对他胡乱晃悠在眼前的大手,她往后缩缩,「婆婆说我是个很美的姑娘。」 「看来那个婆婆很善良,怕你想不开骗了你。」他讥讽一笑。 她又摸着脸蛋,默不作声了。 他靠在墙洞上睡不着,便又使唤她,「丑丫头,离我近点,给我唱首歌。」 她慢悠悠凑过去,张口唱起来,「阿哥你呀说喜欢我,最爱咬我耳朵,打只山猪送给我,明年下一窝。阿姐说你骗我,你就是个花心大萝蔔……」
第304页 「……停,你唱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换一个。」 她小声嘀咕,「我听府院里的姑娘都这么唱的。」眼珠子一晃,「要不我给你唱一首谁也没听过的歌吧。」 「自创的?」 「啊,不是。」 他喉结动了动,忍着没说话。 她分析着对方面上神色,看起来比较安全,就小声唱起来: 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她的嗓音本就清软,悠悠响在寂静山洞,伴着清脆的雨滴声以及柴薪偶尔发出的哔啵声,空灵而温暖。 「谁教你的。」他满意一笑,问道。 「没人教我,我也不知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他闭着眼睛的眼皮一直再轱辘,应该是再翻白眼。 「阿弃,阿弃。」他回味道:「到底谁起这个名字给你,跟你有仇么,你阿爹阿娘竟同意。」 她望着洞外如烟的雨水,声音放软,「我没有名字,也没有阿爹阿娘。巫婆婆在崇德寺旁的一个蛇窝中发现了我,将我带走,大家说我是个被丢掉的弃儿,都叫我阿弃,后来阿弃就成了我的名字。」 洞内有片刻沉默,柴火间偶尔飘出几点火星,为寂寞的山洞融上淡淡温暖。 「你家住在哪儿?」他问。 「在……在一个很大的府院里。」 她似有忌惮。 「哪家府院?」他锲而不捨。 「就……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府院里。」 「不想说?」他将头歪了歪,似乎再审视她。 那双眼睛分明看不见,可她却没有直视的勇气,不安地垂下头说:「大家说我身份卑贱,身体里流淌着不干净的血,是个不祥之人。不许我说,说出来要玷污了主人的名声。」 洞内又陷入沉默,他脸上阴沉沉的。 「我除了没朋友,别的都挺好的,府中最后排的一个小院子,平日里只有我和巫婆婆住。对哦,巫婆婆在前院伺候,管事的阿伯不许我随便走动,让我在后院干些粗活。巫婆婆总是捨不得我干活,巫婆婆她很厉害,她一下这样,一下这样。」她站起来用手划拉几个掌风,接着再拐着弯的划拉几下,「然后这样,再这样,那些柴就全部噼好了,脏衣服也洗干净了。」 她见他久久发怔,呆望着她。 她收回胳膊,羞赧一笑,「嘿嘿,我忘了,你看不见。」 他抹掉脸上被对方袖子甩过来的水滴,「你没将湿衣服脱下来烤干?」 她摇摇头,「没有。」 他站起来,「脱。」 「不。」 「脱不脱。」他逼近她几分。 「不脱。」阿弃小心后退着。 他循着声音抓住她的肩膀,「我刚才都说要娶你当媳妇儿了,况且我暂时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你还扭捏什么,赶紧脱了烤干。」 她低头瞅了眼滴淌水珠的裙摆,「我……我觉得我衣服挺干的。」 他自她肩头拧下一滩水来,无奈道:「你想想,你病了谁来照顾我?」 她琢磨一下,想通了,终于将外衫脱了,放火堆旁的架子上烘烤。 两人靠在洞内石壁上听着洞外雨水敲打着岩石,偶尔一声粗噶鸟鸣划破幽静。 「你以前经常被人欺负?」他倏尔开口问。 还没等她作答,他又道:「你救了我,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我会保护你。倘若你想嫁人了,倘若你不是很讨厌我就嫁给我,无论你长得美长得丑,我都娶。」 她竟呜呜地哭出来,擦擦眼泪哽咽道:「除了巫婆婆,还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似乎鼓了好半天勇气,红着脸说:「我……我一点都不讨厌你。」 他又怔了一下,笑道:「既然不讨厌我,就嫁给我吧,我以后天天对你这么……好。」 他将刺着马缨杜鹃的袖子撕下来一截塞进她手中,换上一副颇郑重的表情,「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但你能看清我的。你仔细看看我的脸,好生记住,日后将这截袖子拿出来,我就知道是你,我一定会娶你。」 她握住一截袖子一边哭一边笑,肚子也配合咕噜咕噜叫。 「……饿的?刚才你没吃果子么?」他问。 「没有,果子都给你了。」 他的脸拉下几分,「你真是苯得让人……活该。」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两人便窝在山洞三天三夜。 期间,她几次欲冲出去帮他找吃的,全都被他拽了回来。 两人一起饿着,饿到不行就轮流讲故事给对方听,以分散飢饿意识。 她知道了他晕倒在山谷是因去了枯叶白林刺杀怪兽。 南疆国有个传闻,南疆边境的枯叶白林里住着一头怪兽,多年前怪兽曾吞噬掉几千南疆子民,人人对那片林子避之不及,当年的南疆王甚至精选了一万死士欲除之,后来不知为何,死士大军还没进攻怪兽便消失了。 有人说怪兽死掉了,有人说怪兽受了伤宅在暗林里养伤,待养好了伤会再出来吃人的,因枯叶白林常年氤氲雾瘴,大军不敢轻举妄动只包围了林子静候怪兽,幸运的是那只怪兽再没任何动静,时日一长,南疆王便撤走了死士军队。 他听闻这一传说便拿着族中宝剑寻去了枯叶白林。兜兜转转一整天亦不见怪兽半点踪迹。他爬上林子中央的一处荒草丛生的土丘,用宝剑噼了几块碎头弄出些响动好将怪兽引出来。不料他这几剑砍下去,地面晃了晃,土丘上的石子也滚落了不少,接着,一声不知名的闷响后,荒草丛中蓦地起了毒瘴,他的眼睛就是被毒瘴熏坏了。
第305页 他跌跌撞撞自山丘滚落下来,渐渐感觉体内力气渐散。想来是毒瘴入体。跌跌撞撞行至一处谷底时恰好下了大雨,他便晕了。这谷底灌木丛生,怪石嶙峋,百年难觅人迹。恰好阿弃自半山腰轱辘到此处。荒芜的谷底便开启了这么一段奇妙的缘分。 两人在山洞里越来越熟,话题也聊得越来越深入,连小时候尿过几次床的事迹都拿出来较量一番,但他偏不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 第四日,天终于放晴。她迫不及待去洞外寻吃的。 临走时,她拉住他的袖子真挚道,若是碰到山鸡野兔定会打场死架,打输了他们只能继续啃野果子吃了,若是打赢了就把它们拎回来烤了吃。 他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要她防身。 那宝剑看着金贵,价值不菲,阿弃好奇接过,拔剑出鞘,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吓得她立时把剑还给对方,「你这剑太吓人了,我还是赤手空拳去打架吧。」 他看不见那道刺眼的白光,所以不大理解她的话。待她脚步声渐远,他沖她喊:「若是碰到大黑熊小豺狼花豹子雄狮子什么的就别打了,输了也不丢人,跑得过它们就算英雄。」 她远远回给他:「我又不傻。」 他站在洞口瞅着她离去的方向,笑了笑。 「明明就是傻得可怜。」 当阿弃终于抱着一只秃毛野鸡返回山洞,山洞空空,他不见了,只余地上一摊焦炭。 作者有话要说: 两首歌词是瞎编的,依稀记得去苗寨里头有阿妹唱过一首花心大萝蔔的歌,但是忘了,但灵感来自这。 存稿箱的文忘了定时间,今天发晚了,哈! 第131章 【08】 返回端木王府, 阿弃呆在小院中郁郁数日。 巫婆婆去前院侍奉, 她便端着一截袖子自言自语。 「洞内不见打斗的痕迹, 也不见有血迹,可见你不是被野兽叼走了。」 「是你家人找到了你吧, 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至少向我报个平安吧。」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娶……」 明显底气不足,后面的声音愈加轻飘。 「哎,你是故意逗我的吧。怎么会有人想娶我这个不详的人呢。」她总结。 平日里, 暮色四合时,巫婆婆会准时返回这座孤零小院。阿弃掐着时辰将袖子藏好。可今日天色已全黑,却不见巫婆婆回来。 端木府是南疆王膝下小王子蒙铎的一处府邸 ,小王子身份显赫, 府内常有贵人走动。大家知她乃是蛇窝里的一个弃儿,不愿跟她有一星点接触,府内管事的阿伯更是要她呆在后院,不可轻易外出。 她斗胆走进前院,府内丫鬟避得远远的。她一时怔住,不知该向谁打听巫婆婆的下落。 屋子太多,屋门长得都一个样,她随意推开一道木门, 里面装饰华贵, 陈列着不少珠宝法器, 桌案上摆着一具卜卦用的石盘。 外面脚步声渐进, 她一时慌乱, 赶忙钻到墙角边的一个木柜里去。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沉重脚步声伴着交谈声依稀传入木柜。 「祭司,日前雨后赈灾的款项筹集全了没有?」她听得出是这端木府主人的声音,她曾见过这位小王子一面,是在崇德寺庙进香时匆忙一瞥。当时他正跟寺庙的大师探讨佛经。大师喊他小王子。 那时,她方知这位生得俊逸的男子竟是她家的主人。他的声音她便记下了。 回话的是一个颇显沧桑的男音。 「回小王子,筹款的事还未办妥,近年来南疆王宫开支颇大,去年也曾发了一场水灾,南疆王散给灾民不少的钱财,如今王库有些吃紧……不如,不如将此事同大王子商议一番,毕竟这些年来王库钱财之事全是由小王子替大王子筹备而得,这本是大王子分内之事……」 「这等筹备钱款的小事就不必去惹大王子烦心了,交给本王子处理就好。」 「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了,这件事祭司不必挂怀了,你稍密信给我,说伽澜氏一族出现了?」 「是。」 桌上的六爻八卦石盘一阵碾动的声响后,祭司的声音继续着,「我日前占卜算得南疆将有大灾现世,事关种族存亡,恰逢大王子消失之日,占卜石异动,占卜石同大王子随身佩戴的问生剑乃一脉相通。剑闪,石动,伽澜族人现身了。」 「消失了三百多年的伽澜一族终于重现,这么说,枯叶白林那面……」 「小王子猜测得没错,之前那三日暴雨,定是有人破了枯叶白林的封印,才引得雨灾。」 「如今我们需尽快找到伽澜族人。」 「何不问问大王子,消失那段时间曾遇到什么事,又遇见过什么人。」 「这件事,本王自会斟酌,你退下吧。」 一人退下,房内仍留有一人辗转的脚步声,好在不消片刻,房内的脚步声亦渐远。 谨慎起见,阿弃又等了一会,房内彻底恢復沉寂。她方推开木柜的门,一柄凛刀便架在她脖子上。 「你是谁?」他问。 阿弃见到小王子阴测测的脸,惊骇道:「我……奴是阿弃,奴是来寻找巫婆婆的,巫婆婆在前院当差……奴没……没寻到……」 她虽说的语无伦次,但对方却将逼着她脖子的刀收入鞘中。
第306页 「端木王府的?」他斜斜打量她一眼。 「是。」 他风轻云淡抬步出门,「去寻个死法,晚膳前让管家查验你的尸身。」暗中摸了摸手中宝刀,「你不配死在本王子刀下。」 阿弃扑通跪下,「小王子饶命,阿弃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阿弃虽听到了,可听不懂。阿弃只是来寻巫婆婆的,小王子饶命。」 蒙铎未曾回头,容色平静,他随手一招,门外侍卫便沖了进去。 阿弃被拖到一间暗房,几位嬷嬷欲灌给她一碗毒汤,她虽被几只手臂强力按压着,但嘴巴却闭得紧,死都撬不开。 面相最兇悍的一位嬷嬷见灌毒酒不成,直接从墙壁下的一堆刑具里选了一把大铁锤,铁锤拖地的声音冰冷刺耳且让人心惊。 阿弃望着黝黑的铁锤已然落到她头顶三寸,她捂着耳朵啊的一声大叫,铁锤连同几位嬷嬷被她这一吼盪出的气流弹出一丈远,纷纷晕了。 她吓得捂着脑袋蒙了一会,待稍一清醒,拉开门便逃了。 她缩到那日和他躲雨的山洞里哆嗦了一晚上,她不知婆婆会不会被她连累。 翌日清晨,她打算回府去看看巫婆婆,她宁可自个儿被铁锤凿死也不希望巫婆婆被株连。刚站起身来,洞门口恍出一道挺拔的黑影。逆着阳光,看不清对方的脸。 「是你么?」她哭红的眼睛骤然清亮起来,心里的小惊喜也于瞬间升腾起来,此处如此荒僻,谁还会来呢。 她小鹿似得投奔过去,紧紧抱住对方的腰身,「你的眼睛好了么,你是来找我的么?」 良久得不到回音,她仰首望上去。初晨的绒光洒在对方深邃的眉眼间,落成一片明媚妖娆。 抱错了人。 她紧紧抱住的这人正是昨日要她自己寻个死法的蒙铎小王子。 她浑身一僵,头髮发麻,倏得推开他,开熘,却被对方轻轻一拽,娄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蒙铎问。 她连忙跪下,「阿弃不想死,阿弃不是故意伤了众位嬷嬷的,阿弃自小怕锤子,阿弃不小心被锤子砸过脚,阿弃晕锤子啊,是嬷嬷拿了锤子要凿死阿弃,阿弃……」 「我问你在这干嘛?」对方却啰啰嗦嗦一大堆,他有些不耐烦道。 「躲着。」她道。 他咬咬牙,「为什么这么多山洞不躲,偏偏躲到这处?」 「因……因为阿弃曾在这儿躲过雨……」 他将身子弯下几分,灼人视线逼得她无所遁形,「同谁在这躲雨?」 「不……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没……没告诉阿弃。」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 她小心翼翼自衣衫中掏出那截袖子。 他接过,端详着残袖之上金丝绕成的马缨杜鹃花纹,蓦地勾了勾唇角。 阿弃似是担心他将这截袖子占为己有,几欲抬手抢回来,但终归没胆量。 蒙铎舒怀一笑,将她轻轻拉了起来,「很好,跟我回府。」 见她呆怔着,他说:「放心,不会杀你。」后将断袖放回她手中。 小王子亲自带阿弃回府,自然震惊了一众王府下人。那个蛇窝里出来的卑贱之人怎能如此接近尊贵的小王爷。 阿弃本想奔到后院直接去寻巫婆婆,可被蒙铎遣来的丫鬟婆子带着去沐浴更衣。 待梳妆罢,她望着鸾镜中的自己,有几分欢喜。 平日里她总是穿着巫婆婆的灰旧衣衫,巫婆婆还将她的刘海剪得参差不齐,甚至有时巫婆婆会将一些泥灰涂到她脸上,不知何种成分,效果顽固,好几个月洗不下来。 衣服是灰的,脸也是灰的,她觉得自己像个小泥球,她几乎要忘掉自己是个美人。 婆婆说这样是为她好。她一向乖巧,踏踏实实当泥人。 她没料到收拾妥当的自己这么好看,自己看着都喜欢,不禁握了握那半截袖子,面色溢出几分陶醉。 装扮妥当后,才得了小王子的命返回后院去找巫婆婆。 当她笑盈盈跨进后院小屋,只见巫婆婆横躺在地上,唇角淌血,胸口处落着一只巨大的狼爪血印。 大夫说婆婆被妖物击中了心脉,没的救了。 她哭花了脸跪着求大夫救人,大夫被她缠得脱不开身,只得告诉她确实有一味药材能救婆婆性命,但这味药材乃是至宝,她不可能得到。 大夫道:「血灵芝,南疆国只一枚,藏于大王子寝宫。」 时日不长,恰逢王宫择女侍入宫,她顺利入选。 端木府的旧主蒙铎得知他府中贱婢成功入选宫侍,难得大度,不但不曾计较发威反而提醒她宫内夫人丫鬟比较兇悍,多疑,缺德,擅妒,阴招不断,尤其擅折磨美人,要她万事小心。 另外这个旧主子还宽慰了这个一向被人看不起的下人,亲口向她承诺他会将巫婆婆的身子保管妥当,不会再被野兽妖物袭击,要她放心。 当然这个小王子做得最令人窝心的一件事是暗暗利用其人际关系走了后门,将阿弃安排到大王子寝宫当差。 阿弃入宫那日,小王子面色难得和善,立于城垣一角,见身着宫内侍服的一众女侍排得整齐一致,步入王宫城门。 他喊住最后排的阿弃。 没甚起伏的平淡语调道:「大王子博爱,最怜惜美人。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莫要忘了初衷。但愿你行事作为掌握分寸,不要让大王子太过难堪。毕竟,王室之中最受不得血统卑贱之人。」
第307页 阿弃听了,隐去内心苦涩,垂了羽睫,颔首告退。 硕大宫宇融在朝霞烟云中,殿宇之上盘旋几只鸟雀,墙垣一角,几株花草迎风肆虐。 蒙铎站在白玉砖墙下笑得邪魅,眸底浮出淡淡一层红雾。 阿弃的天人之姿遭到无数眼刀子。托小王子的福,她成功进入大王子寝宫轩楠殿当差。 欢笑声遥遥传来,大王子携着几位美人踏入正殿,她握紧手中抹布,跟着门扉两侧宫人一道整齐跪下。 伴着参拜大王子的唿喊声,她暗暗抬了抬头,目光立时怔住。 被娇花拥簇的男子,眉宇轩昂,面带几分放荡不羁,肩上垂着几缕弯发,此人正是不久前暴雨中山谷底被她救入山洞的那个人。 他还曾说他会娶她。 旁人低头跪着,唯有阿弃昂首跪着,不被注意都难。 大王子懒懒靠近对方,居高临下打量着,「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本王子?」 阿弃这才回过神来,蓦地将头垂下。 大王子身子略弯,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本王子在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 她盯着那双眼睛,他已恢復完好。深不见底的黑瞳,闪着璀璨光芒,又揉和几缕玩世的笑意。 她一脸僵滞,张了张口又闭上。 见这美貌小丫鬟始终不出声,大王子便以一种调戏的姿态同她对峙着。 离得最近的一位美人有些不悦了,站出来抢戏道:「恐怕是新来的宫侍吧,怎么如此没规矩,大王子问话不回答,竟无理对视。」 阿弃小心瞥了美人一眼,又将头垂下。 他又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同他对视,「本王子在问你话。」 阿弃越发忐忑,手心沁出汗水来,就是不回答。 「哑巴?」他问。 她仍是沉默,一旁的一位宫侍邀功似得回復大王子道她并非哑女,之前还跟她们说话,问得全是关于大王子的事。 大王子来了兴致,唇角弯弯,颇轻佻得揉捏她的脸蛋,「这么说,你对本王子有兴趣,凭你的姿色倒是配在本王子身边伺候,你说,想要个什么身份?」 阿弃摇摇头,眼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失望神色。 可他却看见了。 阿弃跪在大殿上好半天,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大王子直起身,接过侍人捧上的酒,细细饮着。 「谁有办法叫她开口。」他慵懒的语调询问着。 那位眼睛翻到抽筋的美人又站出来抢戏,并献出个主意,「依阿诗那所见,不如赏几个巴掌,看她说不说。她若是不说大王子就一直赏,不信她不开口。」 他笑了一声,又微微垂首问跪在地上装哑巴的小美人,「你觉得阿诗那这个主意怎么样?」 阿弃自顾低头,专致,忘我,目中无人。 大王子颇无奈地站直身子,悠闲的灌着壶盏里的米酒。 这是默许了?! 擅长抢戏的阿诗那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她一巴掌狠狠甩在阿弃的脸上。 阿弃的脸上顿时浮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啪啪啪……啪啪啪……硕大的殿堂唯有这一种声音来来回迴响彻,大家皆屏息凝视着这位被打成猪头仍死不开口的侍女。 起初,大王子还悠悠品着米酒听着响动,后来有些饮不下去了,丢了手中酒壶,凝神打量面颊肿胀得似是要滴出血来的丫鬟。 阿诗那甩了甩手,有些气馁,她这施暴之人都累了,被施暴的那个似乎无动于衷,甚至没一丁点挣扎反应,只有眸底荡漾着泪光,惹人垂怜。 阿诗那生性颇残暴又擅跟人斗气,见对方态度着实气炸了,她干脆从石案上取了把水果刀逼近对方的脸蛋,阴郁的语调道:「再不张口说话,就一刀一刀划下去。」 阿弃终于抬眸,长睫一颤,眼泪便坠下来,她幽幽瞅了眼端立于一侧的大王子。 他蹙了蹙眉头,「还不说?」 阿弃又将头垂了下去,下唇咬出一排牙印子来。乳白方玉砖上映出她缩成一团的影子,瑟瑟凄楚。 可她就是不打算张开说话。 殿上的其她美人开始窃窃低语,互相交流感想。 「是傻子吧。」 「傻得不轻啊。」 「幸好是个傻子,长得那么美,否则岂不是要勾走王子的魂。」 「哎,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傻子啊,挺好的。」 大王子一向好耳力,这些私语恍惚飘进他的耳朵,他神色顿了顿。 阿诗那听了,阴笑一声,捏紧了刀柄,将刀尖划向对方的脸。 第132章 【09】 刀尖离阿弃面颊一毫距离之时, 阿诗那的手腕被突来的大手勐得攥住, 大王子似乎捏得十分紧, 一声娇唿后,当的一声刀子落地。 大王子蹲在阿弃身边, 暗自琢磨了一番,最后笑着道一句,「有意思。」 之后,这个绝色傻侍女彻底出了名。 传说此侍女大智若愚, 沉得住气是为了吸引大王子注目。 传说还说此侍女大愚若智,沉得住气是因为傻,又蠢又傻。 可无论是哪种传说,或因嫉妒或因鄙视, 宫人对阿弃欺负的更凶了。 宫人偷懒,大殿里的活基本全都由阿弃一人完成,而一直暗暗觊觎大王子的美人们虽无魄力勾搭王子,却有能耐伙同女侍们推陈出新地祸害阿弃。
第308页 比如担心她营养不良,在她饭食中添加鲜肉,一条拱来拱去的大蚯蚓。 比如担心她夜里孤单,在她床铺上洒一些最招蚊虫待见的洗脚水。 再比如,宫内有阶品的美人也祸祸她。有品阶的美人还是有一定素质涵养的, 不像宫人女侍那样无条件无理由折磨她。 美人们立个名目, 召阿弃为其上妆, 自然是嫌弃她手艺粗陋画的难看更甚至扯痛她们的头髮, 光明磊落的惩罚阿弃。 爱抢戏的阿诗也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 罚阿弃日日在额头脸颊画上数只品种不一的王八,供大家开怀解压。 这日,阿弃又被一位美人精着心惦记上了,轻轻松松被罚跪到宫院一角。 入夜的轩楠殿,颇显幽静。只是这股幽静中参了几分孤冷森然。 宫内熄了大半灯火,侍卫顶着标准木头脸于殿门外杵着,这院子只剩她一人。膝下吹来残花,鼻息间依稀有寂寥花香。 她抬头,透过单薄花枝望见漫天星子。 方入宫时,她便暗暗打听了大王子的名讳,对于这个名字她并未上心,直到大殿之上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她才晓得原来他叫蒙孑。 原来蒙孑就是他。 当日山谷底的枯洞内,他不曾告诉她,如今她还是知晓了。 蒙孑,她将这两个字放入心间,沉甸甸的,又有些酸楚疼痛。 此次入宫,她是来取血灵芝的,确切的说是盗取。血灵芝只此一枚,何其珍贵。就连小王子都曾据实相告他的王兄多半不会轻易送人。即使她救他在先,他恐怕也不肯忍痛割宝。 她若是求大王子施给她血灵芝,若是他肯同意,那便是最好不过。倘若他不同意,定会产生防备心理并将血灵芝藏得隐蔽。到时候,她定不会再得到血灵芝了。不如趁着大王子未曾生出戒备之心,寻个时机盗出来。 偷盗血灵芝,兇险至极。即使拿到救命的宝物,或许也轻易出不得王宫。就算侥倖逃了出去,王宫失宝,定会举国大肆搜查,将她搜罗出来是迟早的事。 其实,她已抱着必死的决绝之心来做这件事。 巫婆婆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恩人。当年巫婆婆在蛇窝中发现了她,并将她带在身边抚育多年。若是没有巫婆婆,她或许早已命归幽冥。此种恩情,远远凌驾在她卑微的情窦之上,值得她拼死一搏。 这座寒冰似的王宫里,起初,血灵芝是暖在她心头的唯一希望,可她却在此处遇见了他。那个不嫌弃她出生就被遗弃到蛇窝的卑贱之躯的人,那个曾对她说要她仔细看清他的脸,好生将他记着,并信誓旦旦道会娶他的人。 于是,于这吃人的深宫中,她心中又添了一束暖光,只是这束光太过闪耀,灼得她有些疼。 假若,他发现血灵芝不见了会怎样,大发雷霆吧,可是她不得不救巫婆婆。 思虑良久,她对着幽幽夜空,轻轻道:「巫婆婆,我想你。」 「你想谁?」低沉的声音方落下,眼前闪出一道华贵袍角。 她仰首望着对方,有片刻失神。 宽大鹿皮袍向后潇洒一甩,蒙孑慢悠悠蹲下,自袖口取出一方精緻丝帕,替她将脸上的一窝王八拭擦干净。 「听说你跟谁都说话,唯独不跟本王子说话,为什么?」他问。 阿弃望了眼他指间已然变脏的帕子,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再摇摇头。 蒙孑干脆大大咧咧坐到她旁边,不再逼问,唠嗑似得语调,「看星星啊。」 她点点头。 他凑近她一点,「喂,跪着不难受么,起来吧,你看现在这又没人,本王子保证不打你小报告。」 她跪着不说话,微微向另一侧挪了挪,他又不长眼地向她靠了靠。 蒙孑略带钦佩的眼光瞅着她,「你耐性不错嘛,也挺能吃苦,连着好几日居然没被这宫里的美人们给整死。你知道这王宫里有意无意被折腾死的美人有多少么?」 她望着他,摇摇头。 蒙孑指了指墙角的一口深井,「看见那口井了么?里面装的可不是井水。知道是什么嘛?」 她再摇摇头。 他凑到她耳边鬼气森森道:「都是美人的……尸首。」他将尸首二字拉得无限悠长,令人回味。 阿弃浑身一激灵,余光瞥了隐在黑暗中的深井一眼,往对方身侧挪了挪。 蒙孑继续刺激对方,「听说里面的尸体长得特别丑,不是缺胳膊就是断个腿,对了,据说一到晚上,那口深井里经常听到嚼东西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也不知道是老鼠再啃脑袋还是再啃手指头。」 他语调越发阴森,很能渲染气氛,阿弃被吓得脸色发青。 「咦,今天井里头怎么没动静呢?」他倏地沖她友好一笑,「要不,你去井里瞅瞅,看看有没有老鼠出来吃东西……」 「不,不要,不去,不去。」她跪着后退,石玉砖上的落花被她的裙摆拂乱。 他突然握住对方的袖子,命令,「起来。」 「不要,不去,不去,我怕……怕鬼啊。」她继续毫无章法地跪着往后缩。 「哦?这么怕鬼啊。」他惊讶问一句。 阿弃使劲点点头。 「除了怕鬼,还害怕什么?」他又好兴致地问。
第309页 「锤子,怕鬼,怕锤子。」 他干脆用力拽她起来,微笑着,「阿弃,那日,你打架打赢了没有,是打赢了野猪还是打赢了野兔。」 她蓦地僵住了。终是被套路了,她不开口讲话就是怕对方会听出她的声音。 蒙孑眸中闪着狡黠,绚烂得另她有些晕眩。 默了一会,她微颤着声音道,「大王子认错了人,奴婢不是阿弃,奴婢叫……阿离。」 「阿离?」他凑近她几分,「阿弃已经很难听了,谁又给你取个更难听的名字。」 阿弃退开几步,跪地道:「奴婢阿离,并非阿弃,大王子是真的认错了人。」 蒙孑弯下身,声音亦柔和几分,「阿弃,你是不是怪我当日不告而别。那日,宫内侍卫寻到我时,随行的医官说我体内毒瘴入骨,若再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虞。我返回宫内医治了好些日子,后来我派阿弟蒙铎去山洞寻你,可一直没你的消息。」 阿弃始终垂着头,她怕若是抬头,他会看到她眼里藏匿的泪光。 他将大手包裹住她微颤的小手,「阿弃。」他说:「我说过我会娶你。你呢,答应嫁给我么?」 她将手掌自他掌心抽~离出来,头垂得更低,小声说:「奴婢阿离。」 蒙孑愣了下,慢悠悠起身,「好。」四平八稳的腔调,「看来是本王子认错了人。」 此夜安静得诡异,硕大宫院,她一人跪在冰凉的玉石砖上。头顶落花飘落的窸窣声轻轻飘入她耳朵里,重重落在她心头。 接下来的日子,对阿弃来说异常煎熬。尤其阿诗那最擅长磨练人。总能明着暗着锤鍊着她的**及精神。 阿弃每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马多,吃得比猫少。如此这般不晕一下病一场有些说不过去。 她在拭擦寝殿窗棂之时,成功晕倒。 本是同众美人把酒言欢的蒙孑,见大门处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忙沖了过去。阿弃是倒在他怀中的。 醒后的阿弃躺在高床软衾之上,床榻案几边,金玉双瓶,象牙玩雕,银炉薰香,处处透着尊贵。 是大王子用以招待贵宾的偏殿。 床边立了一人,高贵清毓,美如冠玉。此人并非大王子蒙孑,而是小王子蒙铎。 蒙铎见她惊兔一般下床跪地,他淡笑着扶她起来,「日后恐怕该是我对你行礼,此刻你这大礼我不敢受。」 阿弃怯怯望着他,「小王子,巫婆婆她……」 「还好,不过你最好尽快取得血灵芝,近日天气发寒,只怕会对巫婆婆的身子有些不利。」 阿弃有些紧张,「可……可是阿弃到现在也不知血灵芝藏在哪。」 「血灵芝就藏在大皇子床榻里侧的一只金匣子里。能否取了救巫婆婆,这要看你如何亲近大王子了。」 蒙铎离去,阿弃坐在床榻,脑中细细打理盗取计划。 不多时,蒙孑笑着走了进来。 「我远远瞧见有个人影从这门口走去,是谁?」他见她气色稍好,问道。 「……没……」 蒙孑并未太在意打殿前一晃而过的身影,又或许是某个巡逻护卫。 他挑起对方的下巴,沉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是谁。」 阿弃偏头错过,还是沉默不语。 「你这是欺负当日我是个瞎子啊。」然而蒙孑这次并未一再威逼她,反而笑了一下,又走个没影。 经歷晕倒事件,王宫中人对于阿弃更加上心。宫人整死她的计划还未培养成熟,大王子便下了道令,若是这个傻侍女又做了什么不待见人的事,倘若要罚她,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这让一众美人捶胸顿足,尤其阿诗那的心火烧得最旺盛,气得脸上起了痘,只好躲在屋里吃了好几贴草药。 阿诗那的痘痘刚消退下去,她便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出来作妖。 一场颇有看点的歌舞宴席因阿诗那的搅合,而提前结束。 本是挨着蒙孑看表演的阿诗那突然说自己身子有些发酸,指名阿弃为她揉捏揉捏。 蒙孑不语,算是默许了。 阿弃手法比较轻柔,只怕一不小心捏痛了这位锲而不捨专门找茬的美人。阿诗倒是豁得出去,宽大蝶舞长袖掩映之下,自个将自个掐得红白青紫,继而泪眼汪汪挽起袖子展示给蒙孑看,「大王子,你看,这个婢女恃宠而骄,简直放肆,你看她是有多恨我,才这么用力的掐我,大王子你要替我做主。」 可能平日阿弃被欺负得习惯了,眼下被冤枉,她连个解释都懒得说。只管做着招牌动作,跪地垂头。 蒙孑咽下几位美人争先恐后递上的一颗葡萄,懒洋洋道:「你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将本王子心爱的阿诗那弄伤了还有脸跪着,还不快站起来。」 一众人愕然,包括跪地的阿弃。 阿弃心惊胆战地站了起来。 阿诗那的脸已被气绿了,但仍持之以恆地摇晃着蒙孑的胳膊,「大王子你看你这是什么惩罚,阿诗那不依。」 蒙孑手掌覆在阿诗那手背上象徵性安慰一番,站起身来道:「美人不急,待会儿看本王子怎么替你出气。」 言罢,亲亲密密拽着阿弃走出殿堂。 莺莺歌舞提前罢场。 阿诗那捂着心口,酝酿的一口老血已呛到嗓子眼。
第310页 最后,阿弃是扶着墙走出大王子寝殿的,一众宫人实在猜测不出她到底受了何种刑罚,大家暗暗道,或许很变态。 只有阿弃知道,此刑罚确实变态。被一路揩着油拽回寝宫后,蒙孑强迫她吃了好大一桌子大补佳肴。 蒙孑一面为她夹菜一面道:「敢挑衅本王子的女人,你这傻瓜好胆识,将这些全吃光,好有力气再去挑衅她们……」 …… 先前,阿诗那的一口老血憋回了嗓子眼,险些背过气去,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于宫斗这方面深入钻研,不出几日便又组织了宫人陷害阿弃。 本是三更半夜,阿诗那一嗓子尖叫打破深宫静默。 大王子自然是被她叫唤过来了。 阿诗那扑了上好胭脂,见大王子摇摇而来,他愤懑且略含羞愧地扑到对方身上,蒙孑不动声色将他拉开后,她指着阿弃包袱里半截上好刺袖以及一大包袱瓶瓶罐罐,鄙夷道:「这奴婢果真没安什么正经想法,私藏大王子的贴身衣物就算了,还将那……那种……烈~性欢愉之药携带入宫。大王子,这贱奴的心有多骯脏,大王子你看到了吧。」 阿弃已被人捆了,她盯着包袱里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时哑然。 她并非惊恐被人栽赃了下作的药粉,而是担忧那半截袖子终于被他发现了。 这下,她想演戏都演不下去了。 蒙孑先是拾起那半截袖子看了一阵,又拾起一只小瓷瓶往鼻尖一嗅,末了评价一句,「好像的确有点烈。」意味不明瞥一眼阿弃,再道:「你果真有心了。」 阿诗那本欲将此事件呈到老南疆王面前,老人家的应是最受不得这等污秽之事,届时,大王子有心偏袒,阿弃也难逃重责。 谁料,大王子道此时兹事体大,老国王身子不适,若是听闻了这等丑事,怕是更加气血阻辍,若因此加重病情,是任何人承担不起的罪过。 大王子最擅长私了,便又拽着阿弃回了自个的寝殿……私了。 轩楠殿寝殿,烛火幽幽,宫人被蒙孑遣得一个不剩。 他将保存完好的半截袖子递到她面前, 「再说一遍,你不是阿弃。」 阿弃被无形的威怒之气逼得退后几步,却道:「那些……药不是我的。」 蒙孑将袖子再她眼前晃了晃,「那这个,是你的么?」 阿弃伸手欲夺,他轻巧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他嘴角暗暗一勾,遂又严肃道:「若这袖子是你的,那些春~药肯定也是你的,王宫里最忌这些污秽之物,你必受重罚。若这两件东西都不是你的,你是被陷害的,你便立刻出宫去,以后再不许入宫一步。」 「若我是被陷害的,为何还要赶我出宫?」她鼓起勇气问。 「呵,大家怎么不陷害别人偏偏陷害你呀,可见是你把这王宫后院搅乱的,这样的人清出去才安静。」 阿弃:「……」 蒙孑见她又低头不回答,他便负手背过身去,一副等着下令砍人脑袋一般的凌厉模样。 半响,听到耳后渐行渐杳的脚步声,那傢伙还真走。 他低低咆哮一声,「你再走一步试试。」 阿弃停在门前,刚一回头就被他骤然抱起,续而重重摔在红玉石软榻上。 他覆在她上方,怒道:「你进王宫不就是为了来见我么,你躲什么躲。」 阿弃有苦不堪言,眸底涌上一层雾气。 他温柔地抚摸她如画的眉眼,嗓音却粗沉,「你还有脸哭。」 「我……我可以留下来么?」阿弃终于开口说话。 蒙孑愣了下,笑了,竟才意识到两人姿势暧昧,他有些仓皇的起身,耳后染出一丝浅红,嗓子似乎突然有些不舒服似得,「我早就替你准备了个别院,要宫人带你去歇息吧。今日……咳……今日本王子有些乏了,记得明日过来陪本王子用膳。」 他说着这些话,却不看她,柔和的眸子,翘起的嘴角,微微起伏的胸膛……像是暗自开心着什么,又吝啬同人分享。 阿弃从红玉石床上起身,望着他的背影道:「我是说,我是说我可能留在这里么?」 他回过身看她一眼。 阿弃见他懵懂,憋红了脸道:「我是说我能和你一起……我能留在你的寝宫睡么?」 蒙孑如遭雷噼般,指了指面前的红玉床,「……一起睡的睡?」 第133章 【10】 阿弃点点头。 蒙孑站在原地不动。半响, 嘴角抽搐道:「你……是在考验本王子么?」 阿弃向他迈近两步, 一脸真挚, 摇摇头。 蒙孑面上显出几丝不安,「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可经不住你这么勾引。」 阿弃刚退后一步,被他一把拽住手腕。他暗红的面色上又显出几分恼怒,「怎么勾引一半就想逃。」 阿弃视线落在桌角一处,「我只是想给你倒杯茶。」 他楞了一下, 才放开她。嗓子眼里咕哝一句,「不早说。」 阿弃倒了盏茶递给他,小心翼翼地问:「喂,你好像……有些紧张。」 「谁紧张了。」 阿弃听他语气不大友好, 声音放低,「就是紧张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这轩楠殿里美女如云,你长得又那么凶,不应该这么可爱啊。」 蒙孑端着茶盏,蹙眉,「你说什么?」, 显然他对凶, 可爱这些个词很不待见。
第311页 「我说这宫里美人如云, 你应该经验很丰富才对, 怎么……怎么有些……有些害羞紧张呢?」 蒙孑勐地放掉茶盏, 有些恼羞成怒,「放肆。」 阿弃心知自己确实无礼放肆了,忙垂下头。却听他蓦地又开口道:「那能一样么?」 阿弃偷偷瞥了他一眼,似乎没听懂他再说什么,嘴里轻轻逸出一个「啊?」 「啊什么啊?」 「啊,哦,我是说,我是说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啊。」 ……蒙孑蒙了,顿了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像……是吧。」 …… 很意外,此种少儿不宜事件,是由一向胆小怯懦的阿弃主动点燃的,她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胸膛,纤细的胳膊紧紧拥着他因紧张而略显僵硬的腰身…… 这一夜,轩楠殿的风温和盪着,高空的月亮亦圆满悬着,灯笼映得殿前的白玉石阶一片橘光。 之后,蒙孑和阿弃如胶似漆,恩爱情深。可他却没给她一个名分。 阿弃仍是打扫殿堂的一位小小侍女。 午后,宫院竹林一角,蒙孑望着飒飒竹叶若有所思。他自出了老疆王的寝殿之后,便郁郁寡欢。 阿弃见他眉宇间的不快,悄悄站在他背后。 他知道她离他只有一尺的距离,他却没有回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着,「阿弃,你怪我没有给你任何身份么?」 阿弃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阿弃从来没怪过大王子。」 他倏然转身将她紧紧抱住,「不是我不能给你,而是我最想给你的却给不了你。小小的侍妾或是小小的夫人,这些身份都配不上你。我只想给你正夫人的位子,我只想和你相携一生,白头到老。」 他稍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面上略显沉重,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硕大的王殿中,唯有王后宫凄清寂寥。尖尖的乳白色宝石塔镶入云端,鎏金白玉门侧的花枝参差不齐。 蒙孑牵着她的手走入这座华美宫殿,并将隐藏于王宫最深处的一个秘密讲给她听。 南疆自祖上蒙氏建国立城以来,歷代南疆王从未册封过王后,也就是正夫人,蒙氏王族却一早建立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后寝宫。 听闻六百多年以前,南疆土地贫瘠,凶兽肆虐,蚕食百姓,疆域子民颠沛流离困苦不堪。此域有座苍山,山中住着一位圣女。圣女体恤民苦,便竭尽毕生心力用术法灵力造出伽澜一族。 后来,伽澜族人帮蒙氏部落灭了凶兽赢得万民拥护,至此,蒙氏便成功建立南疆国。 然而,南疆国建成之后,伽澜氏一族为灭凶兽几乎亡尽族灭,唯剩一位从未下过苍山的遗女。 蒙氏一族感恩伽澜一族,便派出祭司前去苍山迎娶伽澜氏孤女。可不知为何,当时的南疆国王终是未曾娶到伽澜氏。伽澜氏最后一位遗女也不晓得为何消失了。蒙氏祖上也并未听闻任何关于伽澜氏后人的消息,但迎娶伽澜氏为后,却成为歷任南疆王秉承的遗训。 蒙氏祖上规定,非伽澜氏一族不得为后。 令人唏嘘的是,不但歷任南疆国王不曾有一人将伽澜氏族人迎娶入王宫,更为稀奇的是,几乎没有人见过伽澜氏族人,更何况嫁娶之事。伽澜氏一族,甚是神秘。 蒙孑走到一颗腰身粗的花树下,他摸了树干道:「你看,王后宫殿里的树木都长得这么粗了,伽澜氏仍没有出现。」他望着细细打量宫宇的阿弃,感嘆一句,「真不知蒙氏祖上是怎么想的。」 阿弃将观赏瑰丽殿宇的视线收回,笑盈盈走过去,「是不是伽澜氏的女子长得都很漂亮啊。」 蒙孑用指腹划过她的眉梢,「哪有我的阿弃漂亮。」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继续道:「我是南疆国大王子,日后若是继承王位便不能立你为王后,可在我心中唯有我的阿弃才是我的王后。」 阿弃心头一暖,扑进他的怀中,哽咽着,「阿弃不过是个被丢在蛇窝里的弃儿,身份卑贱,不但名字难听,还是不详之人,不值得大王子对我这么好。」 他抱着她道:「全天下都将你遗弃,我也不会遗弃你,只要我还在,你就不是弃儿。」 —— 阿弃的蛐蛐死了,她有些想不开,晚膳用的少,入睡时又躺在床榻上小声悼念着蛐蛐的小名,深情祭奠。 蒙孑进屋后,抬手遣了宫人,见床上叽里咕噜的身影暗自笑了下,遂又扳起脸靠过去,「整日就知道玩,死个蛐蛐这么大惊小怪,没看见本王子回来了么,难道不知道要为本王子更衣么?」 阿弃微微楞了下神,忙不迭下床跪在他身边,「是阿弃不好,阿弃这就为大王子更衣。」她站起来,手指刚触碰到对方的衣带,蒙孑便握住她的手。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他蹙眉问。 「因为你是大王子啊。」她微微垂首又道:「因为阿弃配不上你,阿弃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而且什么都不会做。」 望着她面上的恍惚神伤,蒙孑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不过有一件事你能为我做。」 「什么?」阿弃一瞬间精神起来。 「替我保护阿弃,再也不受任何人欺负。」 对方的额头紧紧贴着她的额头,鼻尖的气息暖暖打在她脸上,阿弃笑着推开她,有点较劲道:「如果你欺负阿弃怎么办?」
第312页 蒙孑沉思一会,将随身挂着的问生剑递过去,「砍他,谁欺负你你就砍谁,包括我。」 阿弃心满意足接过宝剑,她瞧着这柄剑有些眼熟,想起当初在谷底山洞口蒙孑曾递给了她这把剑要她防身,当时她拉开剑鞘,剑身大亮,想到这又拔剑出鞘。 一道刺目白光射!了出来,她吓得仍了剑。 这剑吓人,每次拔~出便会放光。 蒙孑有些诧异,拾起问声剑,闪着寒光的长剑在他手中无任何异样,他靠近阿弃,手中的长剑又亮了起来,长剑从他手中飞出并围着阿弃转了好几圈,剑身不可思议弯了弯,似乎再跟她打招唿。 这是怎么回事,两人皆茫然。 此问生剑无辜发光发热突自跑出来吓人的事件还未解决,王宫里又出现一件怪异的事儿。 深夜里,躺于深宫床榻的老疆王遭到不明袭击,已面色枯藁,气息奄奄。 宫内医官诊治,老南疆王应是遭受妖物戕害,从胸口处带着血迹的狼爪印来看,应是被狼妖击中了心脉。狼爪之内带着火毒,眼下,唯有血灵芝可救。 阿弃得知消息后,险些摔倒。 能拖一日便是上天对她恩慈一日,而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她明白,她和他的缘分怕是走到了尽头。 藏于大王子寝榻内侧金匣子里的血灵芝,不见了。 一众宫人跪地,惊慌失措。 蒙孑端着空空的匣子似是沉思,阿弃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旁侧的蒙铎倒是站得风流倜傥。 蒙孑将金匣子掷到地上,不小的动静惊得宫人一头汗水。 「定是宫内之人盗取,给本王子严加审查,将偷盗之人揪出来重罚。」 一位女侍颤抖道:「回大王子,自阿弃姑娘入住轩楠殿,一直是由她亲自打理大王子床铺,奴婢们再也没碰过这床榻上的任何东西,大王子明鑑。」 蒙孑靠近阿弃,将她扶起来,并稳了稳她一直发抖的身子,柔声道:「不要怕,有我在,本王子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欺负你。」 阿弃勐地跪下,下唇咬得发紫,「血灵芝……是我盗的。」 蒙孑身子僵了一下,垂首问道:「你为何要盗走血灵芝。」 阿弃还未回答,小王子蒙铎便站出来回话道:「都怪蒙铎。阿弃自小养在端木王府,跟弟弟的感情自然亲厚一些,日前阿弃得知我有心痛的隐疾,便将血灵芝送给我服用,我以为这件事大王子是知道的,没料到……」他深深望一眼呆怔的阿弃,转而跪地替她求情,「望大王子不要责罚阿弃姑娘,若是责罚就罚蒙铎吧。」 蒙孑立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说,走出殿门。 屋内宫人全数退去,蒙铎才起身,轻飘飘瞅了眼仍跪在地上暗暗垂泪的阿弃。 阿弃见对方似乎要走,忙站了起来,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血灵芝不是给你的用的,是用来救巫婆婆的,巫婆婆她到底怎么样了。」 蒙铎暖暖一笑,「别急,目前血灵芝没有给巫婆婆服下,倘若你敢对大王子说些什么我不爱听的,我就将血灵芝毁了。」 阿弃有些愤怒,「是你说巫婆婆已服了血灵芝,现在正静养身子,等巫婆婆身子好全,就送入王宫来看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大王子。」 「你是永远不会懂的。」他跨步出去,又被阿弃拽住,「求求你,不要伤害巫婆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蒙铎转回身,一只手勾住她羸弱纤腰,一只手覆在她的唇上,面色哀恸,「嘘,以后不要再为我做蠢事了,虽然本王子也喜欢你,可是我们不能伤大王子的心。」 阿弃有些不懂这小王子毫无预兆的极端转变,有些发蒙,却在视线瞥到殿堂拐角处的竹林时,彻底僵住。 蒙孑不知何时去而復返,再见到屋门口拥抱的一双人时,收住脚步,随后转身,隐入竹林小径。 第134章 【11】 没了血灵芝炖汤祛火毒, 老南疆王毫无悬念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王子蒙孑继承王位, 为新任南疆王。 百官及众位祭司因大王子未曾献出血灵芝挽救老国王性命而颇有微词, 但念及大王子这些年行事端正也便再无深究,众位随着祭司祭天祭祖之后, 参拜了新王。 蒙孑封王不久,后宫美人一併得到嘉赏,封了七位夫人。唯有寝殿伺候的阿弃未曾得到一星半点恩赏。 鑑于阿弃身份有些错综复杂,宫人管事也不敢使唤她干活, 阿弃便日日自己找些活来打发时间。 新王蒙孑一直对她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阿弃虽日日晃悠在王宫里头,但他好似忘记轩楠殿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明月如霜,阿弃跪在新王寝殿玉石长阶口。 既然他对她视而不见,那她便主动出现在他跟前。 蒙孑身披雍容华贵之服, 由神武侍卫护着自殿外归来。遥遥瞧见跪地的那一抹淡粉衣衫,他自动忽视,面无表情踏入殿门。 蓦地衣角被拽住,他稍稍一顿。 阿弃张了张口,似又找不到合宜的话说,只一味仰首望着他的后背。 「你跪在这干什么。」蒙孑并未看她一眼,背身道。 「我……我来看看你。」她小声说。 「看过了,该走了。」衣角自阿弃手中滑脱, 他步入深殿。
第313页 夜幕渐深, 几位美人自殿外渐次而入, 见阿弃跪在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 皆掩着口鼻讥笑一番再步入殿门。 最后一位被招入寝殿的是阿诗那夫人。 阿诗那亲手端了一坛酒笑盈盈而走来。行到殿门口, 将酒罈盖子麻利一掀,豪爽一丢,行云流水般将满满一罈子红酒自阿弃头上浇下去,收尾动作甚是洒脱,酒罈一掷,一气呵成哭嚷着跑进门去,「王你瞧瞧,堵在门口的侍女打翻了我的酒罈,可惜了西域进献的珍贵红葡萄酒。」 殿内丝竹糜糜,琴声愔愔,清歌笑语。阿弃跪在殿门外时不时听到蒙孑爽朗开怀的笑声。 蒙铎来时,殿内乐声渐弱,似是接近尾声。他望了望浑身湿哒哒垂首跪在门口的阿弃,浅浅勾了下唇角,走入内殿。 门扉大敞,阿弃抬首瞧见殿内景致。 几位夫人喝得面若桃花,秋瞳迷离。甚至有性子比较放得开的美人,坦着**,玉臂也勾在蒙孑的脖子上。 端坐在宽大玉椅上的蒙孑仍是面无表情,相对美人的热情来讲,颇显冷淡。 阿弃不明白,依蒙孑此时这副表情来看,不知刚才发出一连串抒怀大笑的人是不是他。 蒙铎跪在殿中央,不顾礼节质问道:「敢问王兄,阿弃又犯了何事被罚跪在门口。」 蒙孑转而又换了一种神情,颇为慵懒的斜斜靠在椅垫之上,「怎么,弟弟对那婢女有兴趣?」 「是。」响亮而肯定的回答。 蒙孑意外不再追问,端起身侧的醴酒,慢悠悠品着。 擅长抢戏的阿诗那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抢戏的机会,她起身行了一礼后,睁眼说瞎话:「回端木王,阿弃打翻了宫内珍藏的西域葡萄酒。」 「一罈子葡萄酒而已,愚弟府内珍藏了不少,一併献给王兄就是,还望王兄饶恕阿弃。」 蒙孑端着酒盏起身,步调悠闲地走到蒙铎身边,扶他起身,「那怎么成,我们兄弟俩不要因为一坛酒一个卑贱的侍女伤了和气。」他淡淡瞥了眼殿外那道身影,「跪跪无妨,咱们兄弟好久没痛饮一番了,来,铎铎,今日陪着王兄不醉不归。」 蒙铎不动声色避开蒙孑触到他肩膀的手,「这么说,王兄定是要惩罚阿弃。」 蒙孑将手臂收回,微醺的面色稍稍不悦,「是又怎样,孤王罚那侍女让弟弟如此不高兴了。」 蒙铎未曾答话,转而走到石台长宴上,端起一坛酒勐摔在地上,琉璃坛碎裂的声响中,暗红的液体伴着酒香蔓延一地。 声声丝乐戛然而止,乐师及美人们被这一声响动吓到,一时之间,殿内寂静如灭。 「蒙铎也打翻了一罈子西域美酒,是不是要和阿弃姑娘一道跪在门外受罚。」 蒙孑脸色彻底暗了下来,摆手遣散宫人。 他静静凝视蒙铎,「你究竟是何意思。」 「王兄认为卑贱的,蒙铎并不认为卑贱,若是王兄不能好好珍惜,若是王兄觉得碍眼,不如赏给弟弟。」他稍稍顿了一下,「蒙铎不会嫌弃。」 蒙孑满身怒气,大步走出殿门一把将跪地的阿弃拎了进来丢到地上,「你就为了这个女人同王兄这般较劲么,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蒙铎将瘫在地上的阿弃搂进怀中,拨了拨对方额角的湿发,「摔伤了没?」 阿弃突自挣扎着,看看善变而暴怒的蒙孑,又瞅瞅善变而温柔的蒙铎,一时间,惊慌失措。 蒙孑见此,握紧手中的酒盏,晶莹通透的琉璃盏裂开一条细痕,划伤了手指,一滴殷红血珠顺着手掌内侧滴落下来。 蒙铎见了地上淌的血珠儿,又将不断挣扎的阿弃抱紧些,「王兄,请将阿弃还给蒙铎,蒙铎愿娶阿弃为妻。」 本在他怀中挣扎的阿弃听了,瞬间僵住。 蒙孑手中的酒盏掉在地上,黑瞳里起伏翻涌着诸多情绪,怔了良久,他握拳道:「此女身份卑贱,不配做王弟的妻子,此事孤王不同意。」 阿弃已面如死灰。 「这么说王兄并不打算放掉阿弃。」 还未等蒙孑回答,一向胆怯的阿弃自地上站起来,望一眼蒙孑,哭着跑了出去。 这夜,王殿寝宫的烛火,一夜未灭。宫人于殿门外跪了一地,不敢进去打扰新王自己灌自己酒的兴致。 他知道她被他气走了,这会应该回了端木王府吧。 翌日晨起,蒙孑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走出殿门,赶走乌压压的宫人,独自站在院中。 他伸手拽了拽覆着薄霜的一截枯枝,「她什么时候出宫的?」 四周空寂,无人回復他。 手一松,薄霜自枯枝上洒下点点冰晶,他回身一瞅,宫院中只他一人。 郊外打了几只黑猪,蒙孑方将一身猎装换下来,就瞅见窗外墙垣一角那道熟稔的身影。他快步走出殿门,恰好对方正抬眸看向他。 「你没……」他止住声音。 阿弃跪下,也没道一句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他似乎稍稍缓和了心绪,面无表情问一句。 「阿弃在浇花。」 「谁让你干这些的?」他莫名有些愤怒。 「……没,没人。」 他又瞅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嘴角动几下仍是没说,转步又走出宫门。 待蒙孑自殿外返回寝宫时,墙角花丛中的那道身影仍跪在那,融融月色洒到她身上,添了几分幽冷。
第314页 他神色一顿,似是忆起他不曾准她起身,她便一直跪在那。他又莫名恼怒起来,一把将她狠狠拽起,「日前不守规矩的从殿里跑出去,现在怎么又守起规矩来安安分分跪在这儿。你要是喜欢跪着就找个本王看不见的角落跪着去。」 默了片刻,阿弃才面色苍白道:「是。」起身打算离开,却因跪得时辰有些长,膝盖发酸发胀,腿一弯差点又摔倒。 蒙孑及时将她扶住,掩在宽大袖口间的伤痕便暴露在他眼前。 蒙孑粗鲁地掀开她的袖口,见对方的整个手臂青青紫紫,且掺杂了些被蚊虫食咬的痕迹。 他暗暗吸一口气,不用问肯定是宫里的那些个夫人趁他出宫往死里折磨她。 「不是应该跟着蒙铎出宫去么,为什么选择留在宫内受欺辱。」他压着火气问。 阿弃慌忙的撤回手臂,用袖子遮盖严实,微微垂头道,「没有。」 「没有?」他倏然抓牢住她的手腕,低吼着,「没有什么,你这一身伤痕是假的么?你这幅样子是在装可怜么?一心认为你胆小软弱,却没想到你才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个。」 他摇了摇她的肩膀,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这些时日来拼命掩盖的苦痛气恼和不甘,「你说,既然有了心上人,你怎么敢入宫勾引本王,你认为本王仁慈还是认为本王很好骗。」 被对方牢牢抓着肩膀,阿弃疼出一身虚汗,他却没打算松手的意思,甚至抓得更紧了,「你说你还想从本王这得到什么,本王不单有血灵芝,还有崑崙雪莲,北极寒参,西州火蟾,你说你还想要哪一个。」 阿弃哭着摇头,「哪个都不想要,我不是为了这些才留下来。」 见了她眼底的泪光,他似乎清醒一些,敛了敛情绪,「你可是为了血灵芝才来接近本王的?」 她垂着头不说话。 他身子越发僵寒,沉甸甸的口吻,「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晕倒在谷底时你的计划便开始了吧。」 「不是,那时我不知道你是谁,倘若我知道……」 「所以,你不是从头就骗我,你是入宫后才开始骗我。」 阿弃不停摇头,眼泪也从未止过,蓦地,她浑身抖了起来,抱着双臂,牙齿也剧烈打颤,眼看要瘫到地上,被他一手托住。 宫内医官告之他,阿弃是被一种专门吸食人肉白骨的缪毒虫咬伤,眼下是疼晕了过去。虽无性命之忧,但毒虫一旦入体便再无可能引出来。缪毒虫极为稀罕,毒性缓慢,潜伏期为一年左右。一年之后毒性开始蔓延全身,中缪毒虫之人每日会毒发一个时辰,此时辰疼痛难忍如剜肉割心。 缓解此疼痛唯有服用嗜睡草来压制毒性,嗜睡草虽无毒,但食之令人恹恹欲睡,服用时日愈多,愈是嗜睡,长期下去恐精神欠佳,对身子极为不利。」 他听了,浑身微颤,「哪来的缪毒虫。」 医官道是在阿弃的被褥中发现的。 他一剑噼开了石桌。 此毒虫事件追查下来,牵连一片,最终矛头指向阿诗那。 阿诗那乃大祭司的独女。祭司一族,尤其大祭司于南疆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南疆国祭天祭地祭神甚至招风唤雨卜卦吉凶皆离不开大祭司。 若是将阿诗那处死,恐伤了祭司族人的心。 蒙孑便强压着怒火暂将阿诗那打入死牢,再行计划。 阿弃服了大量嗜睡草,睡得正沉。 已挂上青胡茬的蒙孑抚了抚她冰凉的面颊,眸底一片沉痛。 「为什么是蒙铎,为什么是他。」他喃喃着,「若你心中之人不是我的亲弟弟,管他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将那人剐了,可那个人为什么是蒙铎,我最疼惜的弟弟,铎铎。」 他阖上眼睫,紧闭的眼角揉上一道痛苦纠结。那段晦暗不堪的岁月里,那些纷杂凌乱的记忆中,蒙铎是他生命里唯一能感知到的暖,也是因为蒙铎才有了如今的他,南疆国高高在上的君王。 往事如萤火划过…… 蒙铎出生那日,从未下过雪的南疆国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南疆王命祭司占卜,大祭司摆阵卜卦,大唿诡异之兆,整个祭司家族亦无人能占破关于小王子的那道卦象。 唯一推演算出小王子活不过三岁。 第135章 【12】 未解的卦象并无影响南疆王对小儿子的喜爱, 更甚至让他这个父亲心生疼惜, 对这个刚出生不久就要被上天收去的孩子异常怜爱。 平日里围绕在小王子身边的宫侍御医成群结队, 不离其身,只恐发生一点意外。 蒙铎安安稳稳长到三岁。 三岁诞辰, 老国王见爱子身康体健,白白胖胖,气色不错,离夭折差得远, 便在宫内大摆流水宴席,庆贺小王子成功渡得劫难。 宫人因贪图酒宴佳酿,一时疏忽,让小王子从桌宴底下钻了出去。 大王子蒙孑因母亲不受南疆王宠幸, 连着他这个王子也备受冷落。记忆中,老国王日日抱着蒙铎逗趣,却从未抱过他一次。 蒙孑本是孤零零一人在宫院一隅的假山上坐着,遥遥望着宫殿内的繁华热闹,不知何时假山下站了那个命很好的小胖墩——蒙铎。 小铎铎吵着也要爬上假山顶去玩,蒙孑并未多想,就将小不了带了上去,悲剧就这样猝不及防发生了。
第315页 刚刚享受到假山顶上的第一缕凉风, 小胖墩乱爬间踩空了, 一不小心从假山上滚下去, 顿时口鼻淌血。 众医道已无力回天, 蒙铎终是没活过三岁。 老国王悲痛万分, 哭了数日,又命人将小王子的尸身停在王宫灵柩殿七日以供缅怀。 这七日,蒙孑被偏心眼的老国王囚禁到一间小黑屋,甚至不许任何人去送吃的。 囚于小黑屋的蒙孑饿得虚脱,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眼神没一点光亮。他只是想带弟弟玩儿,从没想到弟弟因此而丧命。他蜷缩在小小的屋子里恐惧着,小身板抖得厉害。 出殡这日,奇蹟发生了,小王子竟意外睁开了眼。祭司忙又卜了一卦,道小王子死局逢生,对南疆国而言乃大吉,对自身宿命来讲乃是大凶。 三岁的蒙铎甦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恳求父王赦免大王子的罪。小小的他亲自去了小黑屋将蒙孑接了出来。 宫内上下,无不赞誉。 两个王子日渐亲密。 因小王子平日最亲近的大王子,南疆王这才爱屋及乌对蒙孑照顾一二,蒙孑至此才感受到一些慈父之心。 蒙孑十四岁那年,母亲怡夫人和竹马侍卫私通之事被揭。侍卫当场被乱刀砍死。老国王恼极发令,三日后处死怡夫人。 任谁求情一併重罚。 蒙孑不忍心母亲被赐死,孤身一人劫了死牢。 牢头碍于大王子的身份,不敢动真格,蒙孑顺利救出母亲。 老国王听罢,盛怒,亲自携着一万兵士追拿,最终将一对母子围困在一处荒郊野地。 层层包围圈中,老国王道若蒙孑此时弃了腌臜的母亲跟他回王宫,他仍是尊贵的大王子。若他仍执迷不悔就将他当场赐死,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蒙孑选择无视老国王头上的绿帽子,打算跟母亲一道赴死。 手持长矛的将士们得令逼近母子二人时,随行而来蒙铎站了出来,他向老国王道他有办法劝说大王子弃暗投明。 蒙铎靠近蒙孑,先是跟他说了几句劝阻之言,后临阵倒戈,往对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挟持我,我带你们离开。」 最终,千里红驹拖着三人行了百里。 溪海尽头一丛隐秘竹林,马蹄声才停。 蒙铎将一袋金子递过去。 蒙孑揣了金豆子,放马匹饮饱了水,又携着母亲上马,开启了他的流亡生涯。 红马方行了几步,他听到身后蒙铎的唿喊声。 勒了马缰,翻身下马。见蒙铎跑了过来,他说:「王兄,我想跟你一起走。」 此次流亡,定会颠沛流离艰辛异常,他自然不忍一直被娇惯的弟弟跟着他一起受罪,便直接拒绝。 蒙铎却说:「王兄最好带上我,若是父王派出的兵将发现了你们,你可再次要挟我逃走。父王一向最疼我,定不忍心我或伤或亡。只有我陪在王兄身边,王兄才是安全的。」 蒙孑见马背上羸弱不堪的母亲,勉强应了。 三人选了深山一处竹海隐居度日。 几人不方便露面,只在山中打些山货再采些野菜菌菇来度日。 蒙孑的母亲怡夫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落脚这处丛林后便卧病不起,梦魇中常叫着竹马的小名,平日在家务上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这处山林颇深,雾气浓郁,亦无名,无人问津,平日里也不见樵夫猎户的足迹,只来往着一群群不知名的鸟雀。 蒙孑自小生在王宫一直备受冷落,可蒙铎却是被王氏一族捧在掌心的人。连他都有些受不住这般清苦的日子,更何况养尊处优备受尊崇的蒙铎。 可蒙铎从未表现出一丁点不满。小小年纪的他每日于山中狩猎,亲手剥野兽毛皮再煮了饭食分给大家吃。 夜晚,林中偶有野兽侵袭,蒙铎必先第一个冲上去砍杀野兽。蒙铎虽剑法精进,可难免受些小伤。 蒙孑细心替他处理那些伤口时,他每次都笑着对他说:「王兄不要担心,一点都不疼,铎铎不怕疼。」 蒙孑平日要多多照料横在病榻上的母亲,蒙铎便常要入竹林到处採摘野果,再挖些山货野菜回来。 山中可入口的蔬果有限,有些果子他们从未见过,不知有没有毒。 蒙铎每次采了野果必先尝之,确定安全才端给蒙孑及怡夫人食用。 一次,蒙铎误食剧毒青果,蒙孑背着他走了两天两夜山路才寻到一位山野大夫。他靠在蒙孑的背上,烧得迷迷煳煳,口中不停叨念着:「王兄,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只怕我死了,父王的人寻来了,你们怎么办。」 蒙孑将他放到一块巨石头,用树叶兜了水餵给他喝,「铎铎,你撑住。倘若山野间的大夫救不了你,我就将你送回王宫,宫内医众定会治好你的。为了救你,哥哥愿意搭上这条命。」 当然,上苍偶有好生之德。蒙孑以自身血肉入药,蒙铎终于被山林大夫救了过来,但至此留下心痛的隐疾。 蒙铎每次见到蒙孑手臂上剜肉留下的那片疤痕时,总会郁郁好一段时间。郁闷的那几天,他挽着蒙孑的胳膊只会反覆说一句话:「王兄,铎铎想一辈子跟在王兄身边。」 除了生活清苦些,两兄弟活得还算恣意洒脱。晚饭过后,两人定会选一片竹林切磋剑法刀式。 潇潇竹叶自两柄刀剑之间起舞旋转,绚烂山花自脚下铺到晚霞尽头。竹林深处时不时传来两人畅快淋漓的欢笑声。
第316页 一年后,怡夫人病逝。 蒙孑将母亲葬到竹林后,蒙铎问他之后有何打算? 失去大王子的身份,隐姓埋名,颠沛流离,母亲新丧,让蒙孑甚感疲惫,他垂头丧气摇了摇头。 蒙铎往无字碑前洒了一碗酒,试问着,「难道兄长此生没有什么理想?」 蒙孑手捧白色花环搁到母亲的碑前,低低道:「以前身在王宫时我不受重视,反而因此活的自由,经常和膳房宫侍去宫外採办食材香料蔬果。曾亲眼见到南疆子民生活艰辛,为了餬口饭吃起早贪黑,病了也捨不得吃药。再我还是大王子时,我便想着若有一天能为南疆子民做些什么就好,能让贫苦子民少受些苦多些安宁稳定,有生之年,使得南疆国日益富庶国泰民安,这一直是我的理想。」 蒙铎笑笑,「我没有王兄这般心怀子民的慈悲之心鸿鹄之志,我只想王兄活得开心。」 怡夫人归天不久,蒙铎留了草信一封,不辞而别。 信中寥寥数语,说他要回王宫去,要蒙孑保重。 蒙孑烧了草信,他并不责怪蒙铎的离开。他本就不属于这山野竹林,他自出生就高贵尊荣,他能跟着他在此住了这么些日子,他已感动至深。 深林幽谷,不知人间岁月。蒙孑在此苦练剑术,生活孤简。 三年后的一个和暖午后,他拎着两只野鸡自竹屋外归来。竹门半敞,他以为是野兽来串门,满是防备地走进竹屋却看到一袭华贵衣袍背身而立。 那道挺拔的背影转过身,对他笑,「让王兄久等了。」 一别几年,铎铎长大了,再不是挽着他的胳膊撒娇的纤弱模样。此时的铎铎,身姿玉立,面色如虹,眉眼深邃。 俩兄弟坐进同一辆马车,车身微晃,蒙铎笑得像个孩子,他说:「王兄想我么,我终于说服父王迎王兄回宫,王兄是不是觉得等得时间有些长。」 蒙孑这才明白,当初幼弟孤身回宫是为了今日一聚。 这三年来,不知他都做了些什么哄得父王开心将往日芥蒂抛开,同意接他这个随时能勾起对方不快回忆的儿子入宫。 他心中说不出的感激,手臂搭在蒙铎肩膀上,低低道一声:「铎铎。」 重入王宫,蒙孑过得并不顺心。因从小不被父王待见,又有其母私通侍卫的前科再先,宫里的人未曾给予流亡四年的大王子以尊重。 反而小王子蒙铎,是一众宫人不敢生出一丝怠慢之心的尊贵主子。老国王始终待这位小王子如一的宠爱。 宫人私下暗传大王子血统不纯,又或是其母同野男人私生来的。每每听到这时,蒙孑便强忍着。好不容易回了王宫,他实在不想再起波澜,何况父王本就疏离他。若他此时再计较这些流言,恐又勾起一直藏在老父王心中的陈年旧痛,届时将他赶出宫去或打入囚牢,他虽不大在意,但有些对不住这几年来蒙铎对他的牺牲。 他忍是忍了,可宫人见他好性子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流言蜚语传得异常逼真。大家道南疆国王膝下育有两位王子,即便他是大王子,可南疆王并无授他王位之意,老国王早就内定的小王子为新任南疆王。 一位年轻的祭司藉由家族荣耀,行为乖张放肆,他豢养的一只水貂跑进大王子寝宫。祭司欲进宫寻貂,恰逢大王子外出,宫人便将其拦截。 这位祭司甩了守宫的小童一巴掌,「你们大王子算个什么东西,叫他一声大王子算是抬举他,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野种。」 恰逢宫外归来的两位王子听了这句话。 本想继续呈口舌之快的祭司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待他转身见到两位王子后怔了一下,一脸挑衅的向蒙孑拱了拱手,再挤个谄媚嘴脸靠近蒙铎,深深鞠了一躬。 祭司还未直起身,就被蒙铎手中的长刀刺穿了胸膛。 鲜红的刀身抽~出来,蒙铎拿指腹漫不经心蹭了蹭鲜血,阴冷的语调吩咐道:「今后,若有中伤大王子者,不尊大王子者,便是一刀穿心的下场。」 在场宫人无一不吓出一身冷汗。 刺死祭司,非同小可。在南疆一国,祭司被南疆子民奉为神一般的存在,刺死祭司等同于折辱神灵。 一些虔诚祭司教徒举行了几场示威游行,而祭司族人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 南疆王有些无奈,为安抚祭司一族以及众教徒,只得另蒙铎跪在祭司冢检讨三天三夜,好平息众愤。 当时,正值酷暑,祭司冢乃是一块刻着符咒的巨大石台,方圆三里不见草叶,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找不见,蒙铎不眠不休滴水不进跪了三日。 白日烈阳正盛,晚间落了一夜大雨,他跪在祭司冢一动不动,嘴角却噙着恍惚笑意。 第三日,刑罚完毕,蒙铎缓缓自祭司台上站起,面色虽疲惫,眸底却不见一丝狼狈,他望了眼祭台之上的众位祭司,又轻飘飘瞥一眼祭台之下的众位教徒子民。 「今日,本王子虽受了罚,可他日倘若再有不尊王兄者,蒙铎势必用他的血肉祭了宝刀,尤其祭司一族。」 此话落在祭司耳里,一阵惶恐。蒙铎不顾祭台之下的譁然议论之声,拾阶而去。 行到蒙孑面前,他笑,「王兄,至少从今以后,没人敢对你无礼了。」 小王子蒙铎邪魅狂狷之名,一夜之间响遍南疆国域。此种性格,另人惧怕,一时之间,拥护大王子的百官首领们多了起来。
第317页 蒙孑这位王子终于得到了王子该有的一切待遇,迟到了十八年的尊荣。 而这些,是蒙铎默默牺牲了太多而换来的。 蒙孑将这些往事一句一句说给阿弃听。不管陷入沉睡的她能否听得见。 「他从来没告诉我血灵芝可医治他心痛的隐疾,若是说了,我怎会不捨得给他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有什么不能给他的呢。」 「可是阿弃,你不是一件物什,一个礼物,更不是一国疆土。你是个人,住在我心上的人,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你……让你去陪他。」 阿弃醒来时,房内站着一位医官和几位侍女。蒙孑早不见了踪迹,她有些怀疑昏迷中听到的那些声音是不是在做梦。 一连几日,蒙孑未曾来看过她。阿弃望着镜中病怏怏的自己,始终提不起精神。 罢了,或许是她自作多情,痴心妄想,等一不归人。想通这一点,她略梳妆一番,穿过无人阻拦的宫门,终于决定出宫。 她没料到蒙铎先一步驾着匹精美马车停在宫门口迎接她。 见她走出宫门,蒙铎施施然靠近,扯出一抹明媚笑容,「阿弃,跟我回端木府罢。」 阿弃并未理会他,孤自举步向前。 「不想见见巫婆婆么?」他站在她背后说。 阿弃上了华丽马车,蒙铎满意一笑,跟着钻入车篷。 玉石城门一方高台,王旗招展。王冠束髮的男子望着那驾华贵马车驶向远方,直到再瞧不见马车的影子,仍捨不得离开。 第136章 【13】 暖风邀来杜鹃花放, 纯白若初雪, 粉嫩似烟霞, 绮艷似火种,点缀在苍山脚下草石之间。 前来赏花的年轻情侣络绎不绝。 阿弃第一次走出端木府来苍山赏花。巫婆婆虽已服下血灵芝, 可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问蒙铎是何原因。 蒙铎笑笑,道,许是时间未到。 她寸步不离守在巫婆婆身边已近足月,可巫婆婆睡得似乎忘了时间。 她曾听巫婆婆说杜鹃花是她故乡的神花, 她想采些新鲜杜鹃放在巫婆婆枕边,或许闻了花香,可另婆婆早些醒来。 出门时,蒙铎恰好府外归来。 他将她禁锢在臂膀和墙垣之间, 眼底含着邪魅,于她耳边低道:「你在我端木府住了这些日子,竟不来骚扰我,难道我就这么没有魅力。」 阿弃面无表情,用力推开对方。 蒙铎又擢起对方的下颌,似不甘心道:「阿弃,你说你喜欢王兄什么,他拥有的一切我可信手拈来, 哪怕是王位。如果你肯嫁给我, 或许我会为了你将王位夺过来。」 阿弃有些震惊, 看似恭敬温良的蒙铎竟存着反逆之心, 沉思一番, 她有气无力说:「你知不知道你王兄很在乎你。」 蒙铎:「你怎知我不在意王兄呢?」 阿弃实在搞不懂这人揣得什么心理,就连逻辑思维也诡异得很。挣扎了片刻终是摆脱了他,疾步离开。 远远听到背后传来对方略带戏嚯的声调,「你若不同意,我不介意硬强哦。」 日暮西斜,游玩的情侣渐次散去。待山中升起薄雾,连绵的杜鹃花丛中只剩下阿弃一人。 她躬身在花田之间,漫不经心采着杜鹃花枝,一束又一束,直到手里再也攥不下。 她不想回端木府,不想见到阴晴不定的蒙铎,尤其她临走前他对她说的那句「硬强」,稍一细想,头皮发麻。 手中的杜鹃花束掉在地上,她又弯腰拾起。一双温暖的大手倾在她手背上。 视线上移,她蓦然僵住。 她不知蒙孑怎么会在这里,她以为她们之间再无相见的可能。 攒了数月的思念和委屈在这一刻全数涌上来,眼底有些模煳。愣神了片刻后,阿弃敷衍着行了个礼,匆匆起身,匆匆走开。 「给你讲个故事。」蒙孑望着那道仓皇而逃的背影道。 阿弃放慢脚步,终是停下来,也没回头,只望着铺得浓艷的杜鹃花毯渐渐隐在苍山暮色里。 「有一个叫阿笨的男子意外被一位姑娘所救,阿笨喜欢上了救他的恩人,杜鹃姑娘。上天让两人在谷底相遇,并躲在山洞里避了整整三日的大雨。」 「两人再次相遇时,杜鹃装作不认识阿笨,而阿笨偏偏是个喜欢赌气的笨蛋,他眼睁睁看着杜鹃被别人欺负,强忍着不去帮忙。」 「终于,阿笨妥协了,因为他看着杜鹃被人欺负,他会心疼,他这才对她好。杜鹃也终于承认了阿笨。」 「阿笨的生命中,除了杜鹃之外,还有一个另他很珍惜的人,名叫阿宝。当阿宝出现时,阿笨才知原来他心爱的杜鹃和阿宝早就相识,比他们相识早很久很久,久到让阿笨妒忌。」 「最另阿笨不能接受的是,杜鹃爱着阿宝,阿宝念着杜鹃。杜鹃接近阿笨是想从阿笨身上拿走一件宝物。」 「阿笨很伤心,很生气,可是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笨到极致的阿笨用残忍的话伤了杜鹃的心。」 「杜鹃终于离开阿笨,同阿宝一起走了。阿笨每天夜里睡不好,他总是想着杜鹃姑娘,很想很想,甚至想念他们一起避雨的山洞,想念洞外的那场大雨。他去了很多次他们相遇的那个山洞,可始终没见到杜鹃姑娘。」 「杜鹃跟着阿宝一齐走了,可阿笨打听到两人并没有在一起,阿笨窃喜,是不是杜鹃还想着阿笨,所以没有和阿宝成亲呢。阿笨想,若是杜鹃真的还没忘记阿笨,他会放掉一切纠结顾忌赶到杜鹃身边,请她跟阿笨回家。」
第318页 整座苍山瀰漫了淡淡杜鹃花香,阿弃觉得唿吸到肺里的花香像是带了温度,灼烧着她的心肺。 耳后是脚踏花叶的清浅动静,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所以,阿笨来了。」 阿弃望着对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蒙孑将手中的宝剑递过去,「我曾说过谁欺负你你就用剑砍他,可我却欺负了你,你……不要不捨得砍我。」 阿弃被他最后一句话惹笑,终于笑着哭了,「今日这比帐先记着,日后一定讨回来。」 蒙孑勐得抱住对方,声音竟有些微颤,「跟我回宫去。」 她虽偎在他怀中,目光却瞥向远方,闪闪烁烁,却不曾点头。 虽然他藉以简单的小故事表明了心迹,但这些日子事端频发,一颗心像是盪在悬崖边上,摇摆起伏,惊惶不安,她一时之间不能释怀。 久未得到对方的回应,蒙孑心底顿时有些恍乱。 不知如何是好时,阿弃抬头说:「你要为我种一片杜鹃花才行。」 「哦?为何?」 阿弃指了指零落散在山石间的层层粉嫩,「你看这些全是南疆国的男子为心爱女子所种。南疆国有个传说,假若一个男子心里住着一位姑娘,就会为这位姑娘种一片杜鹃花,倘若圣女恰好看到,便会祝福这对恋人生生世世。」 蒙孑迫不及待的将散在地上的几株幼苗歪歪斜斜插~入石土里,再用芭蕉叶兜了些水,像模像样浇了浇。脏兮兮的手擦擦额头道:「以后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来这儿为你种杜鹃花,但愿有生之年能将苍山种满。」 「将整个苍山种满?」 他点点头。 「不许假他人之手。」 他又点点头。 阿弃抬头望,苍山高耸入云,威峻壮阔,占地面积宏大。 「要多久才能将这么大的山种满呀?」她问。 视线自山脚延伸至山巅,蒙孑说:「很久很久吧。」 他脏不熘秋的手牵起她的手,「再唱一首再山洞时你为我唱的小调吧,我喜欢。」 阿弃方要张口,他抢先一步道:「不是下一窝猪的那首。」 …… 「哦。」 阿弃声如黄莺般的嗓音渺渺杳杳散在诺达的花田中: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唱完后,她亲了他一口。 蒙孑耳根一红,「不要这样勾引我。」 她再亲他一口。 「你这样勾引我,我……」 山脚小路尽头,蒙铎端端立着,遥遥望着缠绵于夜幕花海中的一双人,眼底堆起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他身后,立着祭司族几位耆老。 沉夜,蒙孑牵着阿弃走出花丛。 小路两侧,蒙铎为首,身后几位祭司族耆老齐齐跪下。 蒙铎开门见山道:「臣弟已打探到伽澜氏后人的消息,迫不及待赶来禀告王上。」 这么巧,他好不容易取得美人原谅,伽澜氏后人便出现了。蒙孑眉心微蹙,牵着阿弃的手紧了紧。 蒙铎微笑道:「王兄莫紧张,因伽澜氏后人很有可能就是阿弃姑娘。」 能证明伽澜氏后人身份的有两个必要认证条件。 一,问生剑闪。问生剑若拿在伽澜氏一族手中,定会发出一道绚烂白光。 二,祭司锁开。祭司锁乃祭司族内灵匠打造的一把灵石锁,相传唯有伽澜氏族人才开得此锁。 阿弃将挂在蒙孑腰侧的问生剑拿起,划开剑鞘,剑身立刻迸发出一道寒凛白光。 祭司一族的巨大青石祭台上,竖立着九只硕大火把,橘色火焰沖天。大祭司施法将祭台中央的巨石移开,一把满是沧桑感的石锁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若仔细辩看,可见石锁上镌刻着繁复符文及幽幽火光。 阿弃握着问生剑沿着石锁上的纹路描画过去,石锁崩裂,石门里弹出一只暗红匣子,幽幽泛光。 大祭司将红匣子取出,双手捧上,奉于蒙孑,行着祭司族礼:「问生剑闪,祭司锁开,护我南疆疆域的羊皮卷现世,恭喜王。」 身后跪了一地祭司,口中整齐喊着,「天佑南疆,天佑吾王,天佑王后。」 蒙氏祖上有训,非伽澜氏不得为后。 阿弃自始至终是懵的,一时还接触不了突来的新身份,而蒙孑十分欢喜,原来兜兜转转,缘分早已註定。 阿弃既为伽澜氏后人,理应跟蒙孑一道回王宫。 可阴魂不散的蒙孑用暗语传给阿弃一句话,「明日,或许巫婆婆就会醒来,你这一走,她若醒不来怎么办。」 颇委婉的威胁。 蒙铎方传完暗语,面上带笑,大大方方靠过去,颇谦卑的将身子一躬,「恭喜王嫂。」 阿弃藉口端王府内有她重病的婆婆需亲口向老人家报喜沖病气,请王许他先回端木府,翌日再挑个吉时入宫。 蒙孑余光暗暗瞥了瞥身侧的蒙铎。 蒙铎心知肚明对方的戒备和敌意,拱手道:「王兄同王嫂乃是天定良缘,蒙铎唯剩祝福。」 蒙孑面色和暖些许,便准了阿弃之言。 当夜,宫内官侍将一早备于王后宫的喜服送入端木王府。阿弃细细抚着华服之上刺得精秀的锦簇花团,笑盈盈对着昏睡在床榻上的巫婆婆闲话着。
第319页 「阿弃本觉得命薄,一出生就被丢弃到蛇窝,没想到阿弃竟是伽澜氏后人。虽现在还有些不大清楚其中缘由,但可以嫁给喜欢的男子,阿弃觉得很幸福。虽然阿弃不在意身份的尊贵,但至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她揉了揉巫婆婆的手腕,替她疏通脉络,继续欢喜道:「蒙铎说婆婆明日就会醒来,婆婆你要快些醒来,好看看阿弃穿上嫁妆美不美。」 一阵讥笑声自背后传来。 她转身,蒙铎立在窗前,挺拔身影将帘外的月光遮掩一半。 「你真以为王兄爱上了你?想必阿诗那夫人定是另你印象深刻吧。她以前是怎么欺辱你的,可我听说王兄方才入了宫便招了阿诗那侍寝,想来阿诗那哄得王兄欢心,被封赏了一众宝物。王兄若是爱你,怎么忍心放阿诗那出狱且跟她鸳鸯戏水共度良宵。王兄不过是见我执着想娶你为妻,不想你这卑贱之人留在我身边辱我名声。此次重入王宫,等待你的恐怕将是囚禁你一生的冷宫。」 阿弃被气得胆子大了起来,站起来低吼:「你又再打什么主意,你王兄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 蒙铎勾笑,「哦?相信他?我同王兄一道长大,王兄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说是你这个和他相处不过数月的人了解,还是我这个同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弟弟更为了解他。」 他抱臂懒懒打量神色略微不安的阿弃,继续道:「毕竟,谁会愿意娶一个身份卑贱血统不净的女子为妻呢,当年你在蛇窝是怎样生存下来的?听闻你还喝过野狗的奶,啃过腐肉,难道你不明白自己的血液有多脏么?」 阿弃的身子有些颤抖,心底的自卑刺得她浑身发痛。 蒙铎倏然搂住她的肩膀,换了种态度低声安慰着,「可是这些,我都不在意。王兄在意你的身份,可我不在意。你若选择留在我身边,还为时不晚。」 阿弃勇敢望上他的眼睛,只回了一句,稳稳的,坚定的,「我相信他。」 暖阳已浮上树梢,巫婆婆还未醒来,未免延误进宫的良时,阿弃不情愿地坐上通往王宫的华美车轿。 端木王府全体成员排在府邸门口恭送她一去不復返,正门中央的蒙铎,眼底闪烁的,仍是那抹让人读不懂的恍惚邪魅。 白玉垒砌的王宫城门口铺着刺满繁花的红毯,毯上散落的花瓣一直延伸到王宫正殿。阿弃的喜袍旖旎拖地,扫过重重花瓣,衣摆惹了淡淡花香。 正殿的凤凰石柱旁侧,立着一排身着乌服的祭司,大殿中央则是百官及部落首领。 阿弃拖着华袍缓步靠近王座之上的蒙孑。今日,他梳妆得过于精緻,晃于眉眼间的碎发拢起,露出饱满额头,镶嵌于王冠之上的黑玉宝石将他衬得冷峻不凡。 他的头髮是微微带着捲曲的弧度,摸起来却异常柔软。 阿弃还未曾下跪行礼,王座上的人就将一只暗红色匣子丢到她脚下。 「大胆妖女,胆敢冒充伽澜氏后人,窃取我南疆国王后宝座,你说你是从何处学得妖术解开了祭司石锁?」 阿弃一瞬间只觉晕眩,之后便满心惶恐。她不知突然发生何事,心里是说不出的慌乱。 她拾起脚下石匣子里掉出的羊皮卷。 只是一张看起来颇古老羊皮而已。 蒙孑自王座起身,拾阶而下,清冷的声音响彻安静到诡异的殿堂,「若真是伽澜氏后人打破祭司石锁,为何这羊皮卷上没留下任何字迹。定是你冒充伽澜氏,强行破了石锁才引得圣女震怒,将写在羊皮卷之上护以南疆疆域的秘密文书消了去,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阿弃仓皇跪下,心里的茫然翻江倒海。她瑟瑟发抖,一直盯着地面看。 那双熟悉的王靴映入她的视线,她抬首望见他停在她眼前,她抓起他的袍摆,摇头道:「没有,我没有,阿弃没有冒充伽澜氏后人,从始至终是你们在说我是伽澜氏后人,我连伽澜氏是何都不知道,又怎会冒充。」 蒙孑弯身蹲下,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为了勾引孤王,你竟用这等骯脏手段,本王看错了你。」 他转步离开,她死命拽住他的袍角,拼命摇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假的,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他狠狠扯回衣袍,她被一道狠力甩到地上。 大殿之上,窃窃私语声中,她恍惚听到王座上的他将自己发落到了某个地界,她觉得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大清晰了。 她越发晃神之际,殿门外走来身着明艷华服的阿诗那,那身衣裳,似乎看着比她的还要华贵些。 只听阿诗那清脆响亮的声音道:「只将这妖女赶出王宫终身囚禁,是不是太便宜了她。此妖女冒充伽澜后人,罪大恶极。想要出宫,她需得踩一踩众位夫人为她精心铺好的长毯,才可平息众怒。」 阿弃顺着阿诗那的视线望过去,本是覆着花瓣的红毯之上已布满了破碎的瓷器,尖锐稜角泛起的寒光铺展到宫门外。 别说上面走一遭,看一眼都觉得脚疼。 阿诗那眉眼得意,望向王座之上的蒙孑,似乎再等对方的允许。 阿弃也望向那处高坐。往日那双时常闪着戏嚯的眼睛此刻却漆黑深沉,脸上亦是淡然,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且第一个走出殿门。
第320页 殿堂内的祭司百官首领退尽,阿弃跪在原地,天旋地转。 唯有蒙铎凑在她耳边幽幽道:「这回你该相信我说的话罢。王兄,他根本不爱你。」 心思细腻的阿诗那命宫人脱去阿弃的长靴。 红毯之上尖锐锋利的瓷器碎渣将她的脚划得鲜血淋漓,不见一处完肤。她一步一步走在上面,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空洞,又似从未有过的专注。 下唇被自己咬破,嘴里却未发出一句痛吟。 从威仪的议政殿堂到王宫彼端的白玉石长门,数十仗长的红毯上留下串串血脚印。 走到宫门尽头时,她已摇摇欲坠。 阿弃唯一庆幸的是,这条疼到钻心且漫长过一生的长毯,她没有倒下。即便倒下也要倒在宫外。 这座王宫冰冷,荒唐,诡谲而骯脏,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虚伪,这里头找不到一句真话一丁点真心,死在这里都觉污秽。 白玉石门已被她抛在身后,她终于倒下去。 模煳的意识里,她重重摔在冰凉的石路上。身后端立着层层看笑话的宫人,耳边轰鸣着窃窃蜚语。 脸颊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闭上眼睛之前,她终于信了蒙铎那句话。 他根本不爱你。 第137章 【14】 窗外的莘木桃抽出新芽, 水池岸上的苔藓又添几重浓郁, 叶底的黄莺啼鸣两三声。 这次,阿弃不知又睡了多久。 她走下床榻, 慢慢坐到竹凳上。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有点不敢认。 髮丝凌乱, 双眼凹陷无神,唇角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摸摸消瘦的双颊, 嗓音无力道:「巫婆婆,你看我这副样子, 是不是快要死了。」 巫婆婆抱着睡得正酣的孩子,静步走来,「姑娘不要乱想, 你只是睡得有些沉, 等过了春乏时节,你会好起来。」 阿弃摇摇头,「好不了了,我都不晓得已经睡了几年了,依稀记得上次醒来时窗外的桃木叶子上还挂着冰霜, 这会儿似乎要长花苞了。」 「阿弃记错了, 三日前你方醒过。」巫婆婆望一眼怀中的孩子, 「前几日阿雨学会了走路,你还夸赞他呢。」 阿弃眸中辗转, 思虑一会才道:「我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推开半掩的门扉, 竹门深院外是望不到边的白色树冠,隐隐约约传来流水声。唿吸一口掺着青草花香的空气,幽幽一嘆,「 我越来越煳涂了。」 正午,阳光暖宜。阿弃坐在小院中的石凳上浅笑着。如今能让她笑的,惟有她的儿子阿雨了。 阿雨刚刚学会走路,正是上瘾的年纪,嘴里叼着根小木棒摇摇晃晃过来,「阿娘。」他奶声叫着。 阿弃将他嘴里的木头棒子抽~出来,「阿雨乖,不要乱咬东西。」 阿雨乌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恩。」遂乖乖依偎在阿娘身边。 石碾一角传来熟悉的草药味,阿弃望过去,巫婆婆正摇着蒲扇细细煎着坛罐里的草药,罐子里腾起缕缕白气。 她拉着阿雨走过去,「不要再熬嗜睡草了,我不想吃了。」 巫婆婆停住手中的蒲扇,「可是……你体内缪毒虫发作时,你可能熬得住?」 「熬不住也要熬,反正每日只会疼一个时辰,忍忍就过去了。」她抚了抚阿雨头顶的小辫子,「要是再这么一直睡下去,恐怕我连阿雨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 巫婆婆嘆了口气。 夜幕方至,阿弃体内的缪毒虫便开始闹腾。她疼得从床上滚到床下,再从床下爬回床上,额头沁出豆大汗珠,连衣衫也全部湿透,她紧咬着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唯恐吵到睡着的阿雨。 可阿雨这娃娃一向睡的浅,迷煳间被轻微响动吵醒。小阿雨坐起身,看到倒在地上的阿娘,忙连爬带滚下了床,摇着阿娘的胳膊不停哭喊…… 阿弃忍着疼痛,踉跄起身将阿雨抱回床榻,再安慰般抚了抚阿雨的头。她用白布将自己的嘴巴堵上,免得疼到失声大叫再惊到孩子。可缪毒虫制造的疼痛不是凭着坚忍性子就能扛下来的。 阿弃又疼得摔下床。 巫婆婆闻到响动推门进来,忙扶起阿弃,又抱起啼哭的阿雨哄了半响儿。 「还是服下嗜睡草吧,若是日后天天这样不止自己难受,岂不是要吓坏了阿雨。」 阿弃擦擦额头的豆大汗珠,「以后我发病时,婆婆就将阿雨带走。一个时辰而已,不要紧的。」 只半个时辰,阿弃就疼晕过去。 醒来时,阿雨就躺在旁边。翘翘的睫毛,略微捲曲的小辫子。阿雨同他长得很像。 她已经很久没再忆起他了。自从两年前她晕倒在王宫门口,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她被囚禁到南疆国边境的一座山林古院中,院门口守着几个侍卫,貌似保护,实则软禁。 她从门口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条湍急的溪河,溪河两岸是茂密的古林,长年氤氲着雾气。 自一年前阿雨降生不久,她体内的缪毒虫便开始发作,刚开始她抵制嗜睡草,坚决不吃。毒虫在她体内越发嚣张,好几次她疼得差点自我了断。后来巫婆婆劝说多次,才服用了嗜睡草以压制毒性。 一年之内,不知灌下几亩嗜睡草,且数量越发呈上升趋势,自然嗜睡的时辰亦成正比。巫婆婆说有一次她睡得有点久,足足有五天五夜。以至于小小的阿雨以为她的阿娘很会偷懒,总是赖床大睡不跟他玩。
第321页 阿弃若是醒着便会教阿雨读书写字,她希望阿雨长成一位知书达理之人。 毕竟他是王子。虽没得到他亲爹的认可,可他血液里留着一半的王家血脉。或许他的亲爹终生不会认这个孩子,又或许他亲爹根本不知道他有个同他长得极相似的儿子。 毕竟,两年来,他从来没踏进这小院来看看她们。 阿雨是个机灵活泼的孩子,长到三岁时,求知慾很强烈。 比如他会问,为什么青蛙长了四条腿,为什么蛇没长脚,大青虫没长牙是不是因为经常吃糖果,大雁和乌鸦是不是亲戚,老鼠是不是蝙蝠它妈,他喜欢蹲着撒尿的感觉,为什么阿娘要逼着他站着撒尿…… 这孩子的问题总能让两位大人头疼好几日。 这般聪明伶俐的阿雨却在他三岁零两个月时葬送了性命。 一向清冷无人气的溪林小院在下着绵雨的午后,迎来了两拨热闹。 第一拨,来得是七位宫女,为首的宫女捧上一袭华服,欲为阿弃着衣换装。 阿弃问缘由,宫人道不晓得,阿弃不明所以,自然不肯换,七位宫女一齐跪下,道若阿弃不肯换装,她们七位便是死罪。 阿弃当年曾在宫内当差,深知宫婢的无奈,不由得心软,便穿上宫内送来的华丽衣裳。 可喜庆的华服未曾带给她一丁点的欢心,反而越发不安。 第二拨,来的是阿诗那以及身强体壮的几位婆子。 阿诗那来势汹汹,门口侍卫阻拦,她亲自拔刀捅死一位侍卫后又亮出一块通行牌,这才领着婆子们入院。 恰时,巫婆婆外出,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阿弃自知在劫难逃,面对一众人的步步相逼,抱着阿雨退到墙角。 婆子们退后,阿诗那上前便给了阿弃一掌掴,那一掌力道之大,让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阿诗那仍不甘心,趁阿弃还未站稳便又拽住对方的头直往墙上撞去。 阿雨见阿娘被欺负,小小的身子从婆子身边挤出去,并从院子里拎了把同他一般高的砍柴刀,抱着柴刀往阿诗那身上砍上去。 当时的婆子们精神全数集中在阿弃身上,谁也不曾留意到那看着毫无威胁的三岁孩童。 阿诗那被砍伤了小腿。 众婆子粗鲁的将阿雨按到地上,打算用砍刀将小崽子剁了时,阿弃急唿道:「阿雨是南疆王的儿子,王若知道他的儿子被杀害,定不会放过你们。」 阿诗那笑得狰狞,讥讽道:「你认为王会承认这个孽种么,这些年来王可来看过你们母子一眼。不妨告诉你,王得知你诞下了个孽种,觉得骯脏。我来此就是奉了王命,亲自送你们母子上路。」 阿诗那夺过婆子手中早便备好的白绸缠上阿雨的颈项。被众位婆子按到在地的阿弃只觉一股灼热的力量于体内沸腾,紧握的拳头也泛出幽幽一层光来,她刚要发作,突然体内的缪毒虫又躁动起来,她一下子失去全部气力。 白绸勒紧了阿雨,阿雨憋红了小脸挣扎几下,最终没了气。 阿弃眼睁睁见到儿子断了气,也便停止了挣扎。 阿诗那将手中的白绸丢到她脸上,问了句,「这种死法你可满意?」 被乱刀砍死,被绸缎勒死,都是一个死。 再无挣扎的阿弃被婆子们用湿布堵住了口鼻,最终憋死。 死后一直瞪着双眼,任由宫侍婆子抚了多次也无法令其闭上。 看着委实吓人。 阿诗那下令,将母子的尸体丢入河水。 绵雨下了数日,不大,不急,缠缠绵绵,铺天盖地,此恨无期。 河水暴涨,阿弃的尸身沿着河流游移飘荡,大红衣袍展在水中十分扎眼。 巫婆婆再阿弃死后的第七日,于河滩下游找到了她的尸体。 尸身已泡得泛白泛青,肌肤残缺溃烂,正被一群鱼虾啃食。 阿弃的魂魄浮在尸身上方,入不得尸身亦离不得太远,愤恨焦躁无声咆哮,随尸身飘摇。 巫婆婆将阿弃的魂魄收入一方圆鼎,之后,离开南疆国。 阿弃的魂魄需要以肉身养护,巫婆婆便整日寻找可利用的肉身,之所以选中卖栗子糕的小乔,是因小乔死得恰时。 巫婆婆抱着装有阿弃魂魄的圆鼎正发愁时,路中央的小乔被一辆飞奔的马车撞死。肇事者见对方没了气息,吓得驱马跑远,巫婆婆就地取材将阿弃的魂魄送入小乔方断气的肉身。 阿弃与小乔便合二为一,以魂养身,以身养魂。 之所以过了五年之久,阿弃才返回南疆,实则是因她的尸身被河水泡得扭曲变型,需重新修復完好。 南疆国有一位长年罩着乌铁面具的秘术师,传说这位秘术师富可敌国,专以修復尸体创伤而享誉八方。 巫婆婆寻到秘术师,欲还阿弃一个完好尸身,好让阿弃还魂。 秘术师应了,可要了一口天价。 恰好巫婆婆也有一门技术学问,下得一手专业巫蛊。她靠着巫蛊专业技术做起了买卖,人称伽澜婆婆。 凑齐了南疆秘术师所要的银两,用了刚好五年。 而这五年间,阿弃的魂魄与小乔姑娘的肉身磨合的不错,拥有小乔记忆的阿弃以普通人的身份与家人邻居和谐相处,同时做的一手好糕饼。 至于乔家突变,是因阿弃将养好了魂魄,决定返回南疆国。
第322页 可以想像,乔家妈妈和大乔哥卖完糕饼回来,刚踏进屋内,便瞧见一位老婆婆正围着自家闺女跳大神,接着自家闺女的身体里飘出个艷丽女鬼……这是多么刺激人心灵的一件事儿,乔家母亲疯了不奇怪。 大乔未被吓疯,但也是被吓到了,伽澜婆婆便将嗜人记忆的蛊虫送进对方体内,模煳了那段记忆。 阿弃跟着伽澜婆婆返回南疆,罩着面具的秘术师驾着一团红雾将阿弃修復完整的尸体空运过来,收了剩余的天价尾款便又驾着红雾走了。 阿诗那禁止招聘美人入宫当差,小乔那具尸体算是物尽其用。 —— 秋暮走出王后寝宫,已是沉夜。南疆的空气湿润,唿吸起来清新柔润。 杜鹃夫人,确切说是重生的阿弃将这段过往讲给她听时,脸上没多大表情,就像话本子里常用来描述心如死灰之人那般,故事的主角讲自己撕心裂肺的往事如同再讲一段无关痛痒的记忆。 但秋暮看来,事实并非她表现的那么淡定。若她内心不起一丝波澜,灵魂里不掺一点怨念,她是不会返回南疆復仇的。 没错,蒙孑说对了,她果真是来报仇的。 她承认小王子是被她毒死的,阿诗那也是被她栽赃的。看似复杂的投毒案件实则再简单不过。她披了阿诗那的**先一步进入王子寝宫打发走下人,再将早先动过手脚的密信交给阿诗那。阿诗那自然看不出邀她赴约的那封信上的字迹于两个时辰后会自动消匿,而信纸上早已写好的毒药方子就会浮现出来。 阿诗那百口莫辩,被成功嫁祸。 秋暮问她,那日晚膳,她同蒙孑说了句什么,蒙孑立刻带他回了寝宫。 她顿了片刻,却道:没什么,无关紧要的。 秋暮自然明白她和蒙孑说的那句话绝非无关紧要。若是无关紧要,蒙孑也不会当即把一个相貌丑陋的小宫女带走。 她说无关紧要,不过是不想告诉别人罢了。 另外,秋暮还有一件事不清楚,阿弃何时去的幽冥当铺,又同当铺交易了什么。或许她亮出自己的身份后能问出什么,但她还是没那么做,阿弃的故事讲得不算完整,主脉虽清晰,可细枝末节让人不明白。比如那个看似打酱油却贯穿悲剧始终的关键人物,蒙铎。 不止阿弃不了解对方,秋暮也一丁点参不透对方的心思。 当初这位尊贵的小王子牺牲自己成全大王子蒙孑,此种感情于黑暗王室明争暗斗弄死一个少一个的王位争夺战中,别具一格,极其清新。 可他后来又同他致爱致敬的哥哥争夺一个女人。当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谁抢我衣服,我剁谁手足。若说他是爱上了阿弃,也说不通。 当年,阿弃踩完铺满碎瓷器渣子的长毯晕倒在王宫门口时,据说蒙铎淡淡瞥一眼便离去,十分的不在意。 而阿弃被囚禁的那几年间他也没露过一次脸。假若说此人太过深沉,性格又傲娇,不理会阿弃完全是因为和没有选择自己的阿弃赌气,那么阿弃死后他多少应该烧点纸钱吧,可他却捨不得掏一个铜子买一打冥币祭奠一下死去的爱情。 据非官方的小道消息说,蒙铎笑得最多的一日,就是阿弃身死的那天。 若说他一点不在意阿弃吧,又说不通。 此番阿弃重返南疆王宫,他一早就认出她的身份。他竟联合阿弃报復阿诗那,蒙孑捉姦那段,就出自他的手笔。他亲自设计亲自参与表演,使蒙孑捉了他和阿诗那的奸。他淡定欣赏完被冠以**的阿诗那被蒙孑丢进蛇窝的情景后,笑盈盈对阿诗那说:「别怪我,谁让你曾经欺负我心爱的阿弃呢。」 出王宫之前,秋暮曾问阿弃,有没有觉得当年之事另有别情,否则蒙孑不会一夜之间彻底翻脸。 昨日于杜鹃花田间同她缠绵悱恻道着掏心窝子的情话,不知跟哪个睡了一宿后便翻脸不认人。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当时,阿弃道:「姑娘未曾走过我走过的那段路,便不能体会其中滋味。无论是何缘由,有何苦衷,我永远记得瓷毯的滋味,一颗心早就在那通往宫门的长毯上冷成灰,事实是怎样,已没有意义了。」 秋暮也甚觉有理。世上有太多以爱之名的伤害,可无论是何种伤害,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再是情有可原,也消不去往日留下的疤痕。 倘若要她在满是碎瓷渣上的红毯上走一遭,再体验一把缪毒虫钻心噬骨的疼痛极限,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活活死在自己前头……这简直超乎她的想像,反正她是不能承受的,不成魔不可活,成了魔定不会让别人好活…… 目前依剧情的发展来看,蒙孑唯一的儿子也被阿弃毒死,若非半路杀出的她将阿诗那从城门上拽下来,想必阿诗那已被吊死了。 秋暮想,她都干了点什么。 话说回来,阿弃的故事并不完整,毕竟,至关重要的那部分仍被掩埋在时光中。 蒙孑在杜鹃花丛中寻到阿弃,并于祭司台上认证她伽澜氏后人身份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晚,阿弃回了端木府,而蒙孑回了王宫。 悲剧就是自那晚开始,那晚註定,那一夜似乎被诅咒过。 若想得知完整的故事,还需燃了迷藏香进入对方的迷藏世界。
第323页 届时,一切将会真相大白。 秋暮拔下头顶的熏炉簪子,取了指尖血,又点燃从阿弃身上偷偷捡来的两根髮丝。 第138章 【15】 最终, 秋暮手中的两根头髮丝燃尽, 微小的两缕灰烬落到了地上。 因她余光瞅见了一道身影。 秋暮暂时收起熏炉簪子跑出门外,转了两个竹廊花亭后, 在一个繁华拥簇的小花园中寻到那抹缥缈蓝。 她握紧手中的簪子,静步走过去, 掌心渗出汗来。 自上次无虚幻境一别,数月过去, 她未曾见过神尊。实则是没脸见,更是不确定神尊是不是彻底厌恶了她,她也不好再耍泼皮无赖那招。 可是, 神尊怎会来南疆国, 她心头一热就这么跑过来, 该怎么打招唿才显得不尴尬。 正当她为此头疼时, 那抹蓝转过身来, 对她道:「昨晚你去干了什么坏事,黑眼圈这么重。」 ……对方如此平易近人的开场白让秋暮愣了下, 羞赧尴尬的气氛消减了大半,她不动声色揉揉眼说:「昨……昨晚没干坏事,就是陪着一位夫人聊了一整宿,没睡觉, 所以气色有点不好, 对了, 神尊怎会在此。」 千诀露齿一笑, 吓坏了秋暮。 自从她认识神尊以来, 对方从未露出这般灿烂明媚的笑,他的笑总是那么温淡,即便稍带着戏嚯,也给人轻轻浅浅的感觉。 像这种露出八颗白牙的明媚笑容放任何人脸上都不觉得违和,放千诀脸上就显得有点惊悚了。 秋暮心底狂汗,神尊这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矜持不住了?! 她还未来得及询问,只见千诀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递到她面前。 「特来送给你,我……本尊打了好几份工才攒钱买来送你,无论喜不喜欢将就戴着罢。」末了嗓子眼里含煳不清嘀咕一声,「女人的东西就是贵啊。」 秋暮身子发虚的接过对方手中那支品相不佳且带着明显一道裂纹的水滴形玉石簪子。 恰好她另一手中还握着当铺送予她的宝蓝色熏炉簪子,两个簪子一对比,一个精緻不凡,一个粗陋简单。 水滴簪子虽简陋,好歹是她心上男神所赠,别说成色不好裂了缝,就算千诀给她一根烧火棍她都敢插脑袋上顶着。 「神……神尊,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礼物?」秋暮有点结巴的问。 「你猜。」对方摸了摸她的脸蛋。 秋暮瞪大眼睛质疑道:「神尊你在勾引我?」 千诀哈哈仰天大笑一阵后,转而神色平静地盯着她,「对呀,喜欢么?」 秋暮,彻底凌乱。 对方如此收放自如的面部表情,连她都望尘莫及,「呵呵,神尊今个与平日不大一样,我有点……不习惯。」 千诀拿过她手中的水滴簪子插~入她头顶的髮髻间,「见了你高兴得忘了形,莫怪。」 秋暮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了笑。 只听对方盯着她的脑袋道:「果然是人长得丑戴什么都好看。」 「啊?」 「咳……本尊是说人长得不好看戴什么都丑。」 「啊?」 「本尊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同这簪子一样美。」 ……还不如前面两句好听呢。 今日千诀神尊言行恣意妖孽,秋暮暗暗提口气才问:「方才神尊说打了好几份工……才为我买了这个簪子……」 对方用力拍了拍她的脑门,感嘆着:「是啊,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 …… 无虚幻境多大的地盘,多殷实的产业,作为方圆那么多里的地产开发主子,怎会沦落到打工买簪子?当然这些话秋暮没敢问出来,否则会显得她市侩。 她聪明地转个话题, 「神尊不单单是为了送我簪子才来南疆国吧……」 「哦,来谈个正事儿。那日你失身之后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把我们的好日子定下来……」 「咳……咳……我什么时候失身了我怎么不知道。」秋暮一脸的惊慌失措。 千诀做痛心状,接着向她抛个别有深意的媚眼,「无虚幻境云下瀑布的那汪潭池,你不脱得精光么?」 「咳……咳……那个……」 「别害羞了。」他摸了把自己的脑门,啧啧道:「那日其实我也没穿衣服,你想啊,我化作莲花真身蹲天池里头打坐调养,怎会穿着衣服呢,穿衣修行乃是大忌。所以那天我也失身了,既然咋俩一起失身,你就没什么好想不开的了,不过……」 他火辣辣的眼光盯着秋暮的胸脯瞅,「不过你该多吃些木瓜。」 ……还木瓜顿雪蛤呢! 聊天至此,秋暮嗓子眼里压了一股子血。 「暮亲亲啊。」千诀说。 「……啊?」是再叫我?秋暮指着鼻子惊悚问道。 「当然是你啊暮亲亲。」对方继续失心疯道:「等过些日子本神尊选个吉时,你便嫁了吧。无虚幻境急需阴阳调和,本神尊就喜欢你这饥渴的性子……」 秋暮听得肠子都打结了,有点站不稳,怎么感觉今日千诀的流氓言行有点莫名的熟悉呢…… 眼瞅着对方嘴唇一动,似又要讲话,秋暮赶忙做出个打住的手势,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刺激,忙沖对方的后背方位指了指,「你看谁来了。」 千诀听了转身望过去,秋暮趁机向对方后背袭出一团幽冥心火。
第324页 对方哇的跳起脚来,后背直往门板上蹭来蹭去,「灭火灭火啊,着火拉……」 秋暮掌心又腾出一簇冥火,「说,你是谁,竟敢冒充神尊。」神尊一身仙泽之气竟也被模仿的七八分像,差点将她煳弄过去。 「别,别烧啊,老……」 一道火气从空中划过,烧烤煳焦味散尽后,地上斜眼歪嘴耷拉舌头的那一团,正是消失好几日的肥爷。 「……大,是我啊……」肥爷翻着白眼说完后半句,含笑九泉般……晕死过去 。 秋暮:怪你说的慢了呀。 她刚拎起地上烧焦的一团,古未迟摇着粉嫩桃花扇招摇而来,「秋暮暮啊,开心么?肥爷为了讨你开心求我将它变成神尊的模样安慰你,你有没有被感动到。」 「被你们吓得不轻。」秋暮握拳:「还我纯洁无暇超凡脱俗天下无双的神尊形象!」 「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反正神尊是不会和你有结果的。肥爷此番扮相算是对你这苦命孩子的精神慰藉。」 慰你大爷。 「谁说我跟千诀不会有结果。」秋暮气恼道。 有结自然有果,就算是不好的结果也算一种结果。古未迟有事没事便打击她。从开始到现在,孜孜不倦,细水长流,他以为他是她的人生导师啊。 越想越气,秋暮直接将肥爷砸过去。 古未迟接住烧焦的肉团,替它顺了顺焦黄的毛,觑一眼秋暮,「瞧你兇残暴力到这步田地,别说千诀神尊,但凡是个男人都不敢跟你有结果。你自己的宠就这样砸过来,若是摔死了估计你都捨不得给人家买个小棺材住住。」 说完他颇怜悯地摩挲了两把肥爷的脑袋 。 「哼,明明是肥爷先一步甩了我,难道那富家小姐不要它了,肥爷没处混饭了又转来投奔旧主?」秋暮拔~下头上那支简陋的水滴髮簪丢到古未迟脚下,「你们这俩狼狈为奸的狐仙组合,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秋暮怒气沖沖走出花园后,依稀听到不知打哪个角落冒出来的白摩凉幽幽总结一句,「就说这个办法行不通,把人惹炸了吧。」 回了寝房,刚推开房门,便见一道销魂背影立于竹窗边。素白衣衫无风自动,将竹帘外的一枚枯枝映得古朴生机。 似乎听到她踹门的动静,对方悠悠转过身来。 秋暮想骂街。 古未迟的神仙无影脚简直练得炉火纯青,才多大一会便先她一步移到她寝房来了。 可恨的是,他居然接替肥狐狸的把戏,幻作千诀神尊的模样又来玷污她的眼球及心灵。 秋暮一闪身冲过去勒住对方的衣领,「你这个贱仙又过来做什么。别以为换了件白衣裳我就认不出来,就算你被剥了皮我一眼也能认出你的骷髅架子。」 对方略显惊异,颇疑惑的眸光瞅着秋暮,半响道一句,「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秋暮松开对方的衣领,使劲掐了掐对方的脸蛋。真是难为他扮演得如此专业。若不是她有被坑的经验再先,绝对被他的入骨三分的演技给煳弄住。 秋暮将对方的嘴角使劲往上拽,「哎呦,方才不是笑成这样嘛,一会儿功夫怎么又变得秀敏了,不是想安慰我么,拿出点诚意安慰我啊。」 秋暮感慨,古未迟这次真是沉得住气,任由她辣手摧花般再他脸蛋上揉捏掐拽,丝毫没有反抗。 许是对方模仿千诀神尊太过逼真,秋暮对着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有些不忍,遂轻柔拍了拍他的脸蛋,「喂,不是想安慰我么,拿出点诚意出来。既然知道我的性子一定不难了解我的饥渴。来吧,先跳个脱衣舞,再秀个腹肌,脱到何种程度自行斟酌。」 对方稍稍发怔,微垂了眼睫道:「脱……什么?」 搁这装纯来了,也不怕遭雷噼。秋暮扯扯他袍间的衣带,「脱衣服啊,快脱快脱,别墨迹。」 面对她露骨的挑衅,对方面上仍是未见多大波澜,那眼神……秋暮有瞬间的头晕。古未迟的演技没得挑,怎么能将人家的气韵人家的眼波学得这般生动传神呢。 蓦地,秋暮只觉得魂魄有点不听使唤,但仍不忘将贱仙狠狠教训一番的初衷。她打算将对方整的衣衫不整,再逼对方现出真身,最后沖门外大喊一声救命,届时成功招来宫女及侍卫。古未迟名节不保,宫里随便一个角落熘达一趟,皆会有人指指点点。 这便是冒充神尊的代价。 奈何对方**挺杵在原地,秋暮继续挑衅着,「不过是做做戏嘛,逢场作戏不会么?好,姑奶奶帮你脱。」 她手忙脚乱扒拉对方衣服时,微热的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秋姑娘。」他敛神道。 「你还是直接喊暮亲亲吧。」外袍被秋暮成功扒下来,纯白内衫将对方身材勾勒得修长清雅,直逼人犯罪。 秋暮戳了戳他的胸膛,「剩下的还需我动手么?」 「你……真的敢看?」对方倏然开口道。 「呵!看不起谁呀,我是混冥界的,忘川河里多少男鬼洗澡啊,别说男鬼,什么男妖精男怪物的,话说什么样的品种没见过,还能被你吓到。」 对方一双眼睛淡淡注视着秋暮,愣了楞,又问:「你……以前经常偷看别人……洗澡?」 「是啊,说的好像你没偷看过女人洗澡一样。」秋暮说着,手脚利索的将对方往后一推,直接按到床榻上。
第325页 碟碗落地的声响自门口传来。 前来送茶点的小宫女被屋内情景惊讶到,小宫女纯洁,从不晓得世上有如此勐女,捂着脸跑开了。 小宫女的身影刚消失,门口又传来咚的一声。 白摩撞到门上,扛着肥爷的古未迟撞到白摩身上,追尾了。 秋暮心道,他俩怎的也来凑热闹了……不对呀。 秋暮望一眼门口的古未迟,再低头瞅一眼身下之人,被她按在床欲行不轨的人是谁? 「神尊。」古未迟白摩双双跪地道。 床榻蓝光一闪,千诀已稳稳站到地上,秋暮仍是半跪于床的生勐姿势。 一神两仙在房内说了几句话,至于说的是何,秋暮一句没听进去。待她觉得自己还活着时,才从竹床上滚下去,屋内只剩千诀一人。 千诀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秋暮,「说了好半天,口渴了吧。」 秋暮惶恐的接过茶盏,紧张到找不准嘴,茶水几乎一半灌入鼻孔剩下一半灌进领口。 「咳……咳……这是个误会,绝度是个误会。」 千诀坐在竹凳上,颇悠闲嘬一口茶,「误会什么。」 「我以为……」秋暮将话卡在喉咙。 倘若她说她认错了人,岂不更糟。 她脑中灵光一闪,转了个刁钻的话题问对方, 「那个,那天那个池子里,你到底看见了没?」 「咳……」千诀被茶水呛到,他稍稍转过脸,「咳……咳……」 秋暮明白,时局成功逆转,她不能松口,于是又轻轻重复问道:「我的身子,到底看见了没啊?」 千诀倏然站起身来,「我还有要事。」化作一淼蓝烟,不见了。 这尊是真的。秋暮思忖,要不要追上去。 第139章 【16】 出了屋门, 绕着竹林花坛走了三圈也没瞅见千诀的身影, 连气息也寻不见一丁点。 脚步渐渐慢下来,秋暮心知, 神尊若是躲她,她是如何也寻不到的。 不远处一颗粗壮古树后依稀传来哭声, 秋暮走去一瞅,是个胖乎乎的小孩童正抱着树干大哭, 小童屁股后头露出的那截毛绒绒的尾巴十分眼熟。 她靠近童儿,对方似乎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瞧见了她,哇哇哭得更凶了。 离得近了, 秋暮这才看到抱着童儿大腿的闹闹, 从而断定这孩童正是她家的肥爷,胖狐狸突然变身成孩童可能是古未迟的杰作。 秋暮戳了戳肥爷的包子头,「你这肉身圆滚滚的还不赖, 烧焦的毛这不都长回来了嘛, 哭什么哭。」 肥爷扭过头,小胖手擦了把眼泪一屁股坐到树根上,秋暮注意到对方手中握着先前送予她后被她扔到地上的那支水滴形簪子。 本来裂纹就明显的簪尾又添了一条裂缝。 「老大, 你不喜欢我了, 是真的一点不在意我了。」肥爷说完又一阵号丧。 秋暮掸掸耳朵, 有点不理解。向闹闹投去询问一瞥,小奶狐狸啾啾啾啾手舞足蹈一阵比划, 完全不能沟通。 突然, 古未迟鬼魅般的现身, 弯身拿过肥爷手中的水滴簪解释了来龙去脉。 多日前,肥爷被她拦街卖给富家小姐后,小胖子借尿急顶着闹闹熘了。 肥爷一早发现一直暗暗跟踪她们的两位大仙,于是求古未迟将它变成小童儿好去打工赚点银子。 小肥童寻到一家小酒馆应聘临时门童,掌柜的见他一身小肥膘杵在门口或许会有招揽顾客之效,就同意了。 肥肥便从早到晚立在酒馆门口当个活字招牌,见人来就呲着牙花喊一嗓子欢迎光临,见人走再呲着牙花喊一嗓子欢迎下次光临。 对门有个卖糖人的瞎老伯需要个兼职打下手的,肥爷也会抽出时间跑对面熬会糖汁收下零钱。 数日下来,终于挣得一笔小钱,他去德宝斋花光了银钱买了一支水滴形玉石簪子。 可半路遇到一只小灰狼,非跟他抢夺其貌不扬的簪子,于是尘土飞扬的打了一架,肥爷胜利。但打斗中,簪子被摔出一道裂纹。 肥爷又求古大仙把自个儿变身成千诀神尊再将簪子送予主子,一来送礼物,二来送惊喜,不料被她识破后一掌噼焦,又把簪子随手仍了。 肥爷醒后,找到那支被丢弃的簪子,伤心欲绝,便抱着这颗大树哭断了肠子,任由白摩餵鸡腿也不吃。 古未迟摇着粉乎乎的扇子道:「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秋暮想了一会,摇摇头。 古未迟一声嘆息,「今日应是你的诞辰,肥爷特意向瞳姬打听了你的生辰八字,想着你生辰时送你一件礼物,可惜了它的一番好意被你糟践了。」 闹闹也一个劲点头,小爪子紧握着,似乎再替肥爷鸣不平。 秋暮想起,大概一千年左右的今天,她从冥界忘川河边醒来,因她什么都不记得,后来进了当铺后瞳姬便将她醒来的那日当做了她的诞日。 但当铺却从未给她过过诞辰,顶多小菩提会给她下一碗长寿面。 秋暮感觉鼻子有点酸,不料混吃混喝的肥爷竟是自小菩提之后第二个在意她生辰的。 一向贪吃贪睡的肥爷起早贪黑立在酒馆门口对着来往客人鞠躬哈腰,真心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它没将对面大伯的糖人偷吃光,还得了薪酬。 可她却将对方的心意一把丢了,狠狠仍到地上。
第326页 怪不得肥爷会哭成这副德行,心碎了一地呀。 秋暮接过古未迟递过的那支水滴簪子,选了髮髻上最显眼的位置插~上去,并低头安慰着对方,「你看,老大戴上了,虽然有两道裂缝,不过……天上地下只此一款,老大很喜欢。」 肥爷终于破涕为笑,蹭了秋暮一身的鼻涕泡,一旁的闹闹也欢天喜地跟着瞎蹦哒。 —— 南疆国的宫人对八卦很热衷。秋暮无意听了个墙角,浑身颤~栗。 说是住在别院中那个打东土来的姑娘实在生勐,大白天的将一位白衫男子狠狠**了,且不关门。这委实狂野了点,他们南疆女子比之不及。 而那位被**的美男走出屋时,面色苍白如纸,虚汗涟涟身子亦颤颤巍巍。美男独自去了宫院一角的池塘呆滞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再没出来。守院的宫侍说美男跳水自杀了。几位宫人潜入池子搜罗尸身,未曾寻到。 古未迟也摇着扇子做了个简易总结,「将美男**,美男贞烈,投水自杀,落得尸骨无存。」 秋暮无论走到哪,皆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意味不明的眼神。 秋暮想,无知是多么的恐怖,流言是多么的伤人。 且不说她**未遂,那千诀去池塘边吹了会风后应是驾云离开了吧,这群没见识的人类,难道不晓得有一种法术叫做眨眼没影儿么? 再一细想,千诀多大的本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岂不是太简单,为何偏偏让人瞧见呢,这可好,惹了她一身骚。 大神是不是故意的。 秋暮觉得王宫里的空气异常憋闷,恰好杜鹃夫人打算去崇德寺进香,她便自荐与其同行。 硕大王宫,唯有杜鹃夫人用正常眼光看待秋暮,难得的淡泊之人。 一路上,杜鹃夫人神色恹恹,不曾开口多说句话。行至半山腰时,她掀开轿帘,在一处山谷口凝伫,谷底草石浓密,不见人迹,她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一抹哀恸。 秋暮想,当年的阿弃就是从这儿滚下去的吧。 崇德寺庙隐在山峦之间,檀香缕缕,雾气缭绕。众侍卫宫女留守寺院门口待命。杜鹃夫人被一位白髯高僧迎进佛堂。 老僧道,披着金身的佛像乃是忏悔佛。凡人若是跪在此处忏悔己过,可减轻罪孽,除心灵尘垢。 杜鹃夫人便跪于佛像前,低低叩首,而后静静垂眼沉思。 这一忏悔,从清晨悔到薄暮。她跪在蒲团之上,专注而虔诚。 因主子未曾用膳,寺院内外一概人等陪着饿肚子。 估计大家正暗自琢磨着,杜鹃夫人是做了多少缺德事忏悔了一整天亦没忏悔完。 秋暮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进了佛堂。 秋暮假正经拜了拜佛像,选个厚实一点的软垫子跪下,「夫人,没料到,您这般信佛。」 对方并未看秋暮,只抬眼看着佛像,徐徐道:「以前信佛,再我死之前一直信。我一直相信当年那窝蛇未将襁褓中的我吃了,实乃佛祖保佑。」稍稍顿了一下,她又道:「后来不信了。」 「那……」那你干嘛纹丝不动从早跪到晚,你不信佛,你是来找佛祖聊天的么?秋暮心道。 杜鹃夫人于佛像前再拜一拜,「我拜的不是佛,我拜的是自己的心。」 凡人拜佛求财求权求平安,不过是一个求字,欲望使然。 而杜鹃夫人却没了任何欲望,可她又求何。 秋暮想起半山腰时,对方垂望谷底时,神色中一晃即逝的哀恸,或许,她求的是自己的心。 一颗爱恨蚀骨之心,终究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清一色小僧摆好素席,招待一众饿得心慌的众人。食物入口时,香甜异常。 但素席方开不久,天边便乌压压扑来层层乌青烟云。 本以为是要变天了,待一众魔卒落地将崇德寺围得密不透风时,众人才赶忙丢了手中碗筷。 宫女没见过如此大场面,吓得四处逃窜,这恰好给魔卒提供练手的机会。 侍卫有些功夫,执着兵器跟冒着黑烟的魔兵们搏上一搏。结果毋庸置疑,自然一齐被魔卒们砍成死尸。 眨眼间,庄严幽静的寺庙变作修罗战场。 好在僧庙里的众僧有些术法道行,能和魔兵过上几招。 老僧将杜鹃夫人请进宝殿,魔卒便齐齐向宝殿冲撞而去。 殿内佛像散出的金光为宝殿罩上一层金光结界,撞上去的魔卒被原路反弹回去。 可众魔卒执着,跌倒了再重新换个空中路线勐撞过去,然后再被弹回去。 如此反覆,貌似组团撞墙自杀。 秋暮暗中观测片刻,悟到,魔族之人是为杜鹃夫人而来。 由于秋暮一没参战,二没乱窜,只用一方帛绢帕子遮住半张脸,魔兵们倒是未去寻她麻烦,她便随着杜鹃夫人进入宝殿。 白髯老僧也走出殿堂参战,杜鹃夫人则立在殿内有些茫然。 显然,她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招惹了魔族。 众僧愈发不济,崇德寺趋向灭门。秋暮暗自思忖要不要出去凑个热闹,却瞧见蒙铎领着大批白甲将士杀了进来。 寺院内又是一重厮杀。蒙铎功夫了得,已有不少妖魔族丧于他剑下。 或许,他还是在意阿弃的,否则不会前来救援。即使他不在意阿弃,总在意阿弃肚子里的孩子,看来小杜鹃真是他的。
第327页 此次来救援的不止蒙铎,连被囚禁在王宫的蒙孑也拖着病身前来助阵。他身后一排乌服祭司,众祭司摆出阵法,摇着手中各种法器,像是某种诡异舞蹈。 不过跳舞也能将妖魔跳蒙圈了,这就是本事。 这时,秋暮有点猜测不出小杜鹃的亲爹究竟是哪位了。 蒙孑剑术不赖,可在妖魔面前有些相形见绌。一只长得颇不好惹的魔兵张开醒目大嘴欲将他祭了五脏庙,倏然,蒙孑头顶上方凭空现出一只彩光熠熠的凤凰,神武凤凰轻易将那只妖魔吞入肚腹。 听闻南疆王族蒙氏有凤凰护体,果真如此。 众魔惧怕那只无形的凤凰,蒙孑趁机跨进殿内,头顶的凤凰留在院中吞魔兵。 蒙孑快步走向杜鹃夫人,拽住她的袖子问:「阿弃,有没有受伤。」 阿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不是应……在王宫么?」 估计对方想说的是应被囚在王宫。 蒙孑沉声道:「祭司算你有难,我便赶来。」 阿弃勐地甩开他,「你……原来我从来没本事困住你……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蒙孑沉沉望着她,半响才道一句,「是。」 阿弃的胸膛起起伏伏,拔高声音,「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滚。」 「阿弃……」 「我不是阿弃,阿弃早死了。」 蒙孑抓紧对方的手腕,眸底沉痛,「事到如今,你还要逞强么。阿弃,你恨我的事儿暂且放一放,现在我要救你。」 阿弃凝视对方,眼底湿润,嘴角却倔强得抿着。 好似千言万语于此刻都显得苍白。 秋暮突然觉得多余,大殿之中,真是躲哪都很亮,比金光闪闪的忏悔佛都亮。为了能让两人说说心里话,她移步窗口,装作漠不关心,并将视线转到殿外。 僧人,侍卫,王子,魔卒外加一只大凤凰,已打作一团。 可秋暮余光却瞥见蒙孑轻抚阿弃的面颊,「不知魔族之人为何前来寻你麻烦,但我不能不管。」 阿弃似乎再也撑不住心底的防线,有些慌乱,她后退几步,吼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她摇摇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喊罢突然止了脚步,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狠劲,「你不出去,我出去。」 秋暮只觉眼前一晃,阿弃已飞奔到殿外。 杜鹃夫人甫一出佛堂,魔族之人齐刷刷扭头过来,须臾间冷落了打得难捨难分的对手,密密麻麻向阿弃围拢过来。 幸得蒙铎反应迅捷,关键时刻,替她挡去勐扑而来的魔兵,而蒙孑也快步冲出,将阿弃拉入怀中。 凤凰又回到蒙孑身前,这让蓄势待发的魔将有所忌惮。 此时蒙铎表现得比较爷们,并未跟蒙孑争执阿弃到底应该被谁抱在怀里好,他一心和众魔奋斗着。 一大团晦气的黑烟自天边一扫而过,果然,偏爱到人间熘狗的魔界四将又出来遛狗了。 这四只黑傢伙等级强悍,秋暮见识过,她忙将脸上的帛绢帕子又遮上。 心底碎碎念,你们看不见我。 透过帕子缝隙,秋暮望见四魔将挥手便将一众僧人及祭司扫得吐了黑血。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护在蒙孑怀中的阿弃便被为首的魔将掠了去。 一瞬间的窒息静谧。 蒙孑头上的大凤凰许是感应主人心绪,仰天嘶鸣着飞过去抢人。兄弟偶尔也同心,蒙铎握着宝剑加入。 蒙铎战斗值不容小觑,只可惜魔界的四只狗又呲牙围上去,他一时脱不开身。 一魔将一手勒住阿弃的脖子,另一只手掌幻出一柄黑得发亮的锥子,尖锐锥头直逼阿弃心口。 若此时再遮个帕子窝在一角就太不要脸了,秋暮心想,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可帮个倒忙也成。 于是,她左掌的幽冥心火对着为首的魔将勐得甩过去。 啪嗒一声,锥子碎落到地上。 为起威慑作用,秋暮未曾收了掌心火光,实则她已做好硬拼的打算。 可接下来的一幕另她有点迷茫。 四魔将带头,一众魔卒尾随,乌压压跪倒一片,口中喊得是:「魔后万福。」 就连四大魔狗也将前腿弯下,行了个狗界的大礼。 而院中凡是生还僧人及侍卫宫人,皆屏息诧异的望向秋暮。 大家的眼神异常尖锐,似乎再说,这货是哪门子的魔后。 秋暮视线游移一周后,咆哮着澄清,「我不是魔后。」 「参见魔后。」乌压压一团放出更为响亮的一嗓子。 吓得秋暮差点灭了掌心之火。 此寺庙的氛围瞬间降到冰点,周围无一人出声。 秋暮腾着掌中火,大大方方走到挟持阿弃的魔将身侧,「放了她。」 「我等奉魔尊之命前来杀掉此人,魔后不要为难我等。」 浮楼同阿弃有仇么?秋暮心道。 她拽住阿弃的手腕,可跪地的魔将却不肯撒手。 秋暮掌心的幽冥心火毫不客气袭到对方手中,为首魔将吃痛松开的一瞬,她趁机将阿弃拽到身后。 「魔后此举,我等要向魔尊如何交代。」很显然,魔将不服气。 「浮楼呢?」秋暮问。 「属下不知。」
第328页 「哦。」秋暮环视一周,仍是乌漆抹黑跪了一地的场面,「你们干嘛跪着不起来。」 咬牙,「……魔后未曾准许,我等不敢起身。」 秋暮一下子精神起来,「这么说我不许你们起来,你们就一直跪着?」 默了片刻,为首魔将自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是。 看来魔界的礼仪提倡的不赖。秋暮干咳两声,发令道:「你们都在原地跪着,谁也不准起来。」 四魔将互相望望,众魔鸦雀无声。 而旁观的僧人及宫人祭司亦未曾出声。 秋暮心急,冲着众人提示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众人未反应过来,又或许实在琢磨不清秋暮到底属于哪一派,只握紧手中兵器彼此茫然着。 、 秋暮带个头,夺过蒙孑手中的问生剑,朝着一位看起来比较好欺负的小魔卒一剑刺过去。 小魔瞬间化为一缕黑烟,飘散不见。 为首魔将见了,磨了磨牙,没敢吭声。 众人见秋暮率先做出表率,瞬间生出几分信任,扬起兵器对准跪地的众魔将打算来一场史上最不公平的厮杀。 关键时刻,卷过来一阵旋风,落在魔将头上的兵器被集体卷到半空,再落地成齑粉。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讲理,打架讲究得是公平。」 远天传来清泠之音,却未见说话之人,但秋暮却听出正是浮楼的勾魂嗓音。 秋暮有些心慌,硬嚷道:「你在那?出来。」 耳边拂过微暖的唿吸,「媳妇,我在这。」 秋暮错开一步,果真见到浮楼那张凑得很近的俊脸。 「魔尊。」众魔将兴致勃勃向他们的头儿打招唿。 估计众魔心里早泪奔了,魔尊啊,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浮楼抬手,打发了众魔离去。瞬间,寺庙里萦绕得污气散得干干净净。 众僧侍卫及数位祭司未敢放松,因魔尊乃是传说中的大人物,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他们不敢先一步做出动静 ,皆屏息观望。 剩下大难不死的零星宫女看起来很是享受,盯着浮楼一个劲得看,甚至有几个竟羞红了脸。 好在阿弃未曾被浮楼皮相所惑,她淡淡瞅了秋暮一眼。 秋暮指着阿弃向浮楼寻问道:「是你要杀了她?」 浮楼大方点头,「是啊。」 阿弃看起来仍是迷惑不解,秋暮接着问道:「为何?」 「因她的存在对我魔界有些不利。」浮楼说着走到蒙孑面前,「你说对么?」 蒙孑凝视着对方,遂将阿弃护于身后,声调铿锵沉着,「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浮楼哈哈大笑两声,并未跟蒙孑较真,反而转步到蒙铎身边,「连你也知道是何原因?」 蒙铎不语,只将视线偏移几分,望向蒙孑。 就在大家默契的陷入诡异沉默之时,一位脸颊通红的宫女站了出来。 她结结巴巴道:「魔……魔尊,您魔界还还还招人不?」 围观众人一愣。 浮楼浅笑,靠近对方一步,将一只手覆于宫女头顶一寸方位,他说:「不要。」 宫女失望,只是面上表情还未收起来,便化作一句干尸摊在地上。 一众人后背冒了凉气。 秋暮也不解,替众人问道:「你为何要杀了她。」 人家只是单纯的崇拜而已,怎就触了他的逆鳞。 浮楼笑着对秋暮解释道:「再魔后面前勾引魔尊,该死。」 …… 秋暮真想当场夸夸对方,标兵好丈夫,魔界好典范,只是再瞧见对方的眼神有意无意投向阿弃时,戒备满满。 秋暮挡住对方的视线,「方才你说阿弃的存在于你魔界不利,如此说来你现身是以魔尊的身份出来办事,并非大当家。 」 言罢,一闪身至阿弃身侧,并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既然和当铺无关,恕秋暮要跟魔尊对着干了。」 浮楼头疼似地捂了捂额,「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秋暮心知魔头喜怒无偿,心绪实难琢磨,她没有十足信心护住阿弃。于是打算赌了一把。 「你既要阿弃的命,我偏想她活着,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若输了,无论何由,放过阿弃。」秋暮道。 「哦?怎么个游戏法?」浮楼似乎很有兴趣。 「魔尊看好了。」秋暮说着抓着阿弃闪身到佛殿大门口,手掌一挥,撑出个结界。 「还记得魔尊设在木马殿的结界么?」秋暮携着阿弃退至殿门内,「此结界效仿魔尊,以我元神固之。」 后面的话,秋暮未说,浮楼已替她说完,「若我硬闯,你将神魂俱灭。」 「没错,这个游戏,魔尊敢玩么?」秋暮唇角一勾,带着阿弃退至殿中央,同时啪的一声关上殿门。 浮楼:「……就会欺负我。」 第140章 【17】 阿弃的迷藏界单调至极, 放眼望去, 雾气氤氲,望不见尽头的枯叶林子, 林子中央圈出一大片空地,落着座小土丘, 小土丘上不见树木,倒是点缀了不少杂花杂草。 四周不见房屋或车马行人, 不知是何处,更不知何年。 这次秋暮入迷藏界实则是被浮楼逼的。 虽然她自信她这个当铺小打杂的对浮楼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对方也不会硬闯佛堂至她灰飞, 但她怕万一。
第329页 那魔头性子委实难以捉摸, 道行又深不见底,万一跟她较劲踢开佛堂的门,她不想因公殉职, 于是只留了一缕神识融入结界装装样子, 剩余元神随着迷藏香进入阿弃的迷藏界。 浮楼硬闯进来,她顶多散点元神,修行个几百年会重新修回来的。 自魔族手中将阿弃救入佛堂后, 她问对方跟魔界结下什么梁子, 竟惊动魔尊本尊前来拿人。 阿弃怔怔的摇摇头。 事关人命, 秋暮不打算再隐藏身份,可当她报出幽冥当铺的招牌时, 阿弃仍是一脸的茫然。 且问, 幽冥当铺是何。 几番接触下来, 对方的性子多少了解一些,秋暮觉得阿弃此次虽是復仇归来,手段狠厉,但她本性不坏,爱憎分明,她讨厌不起来,甚至让她总有一种忍不住想帮她一把的冲动。目前看阿弃神态,并非演戏作态,她是真不晓得幽冥当铺。 可上古画卷确实落着阿弃的画像,秋暮不放心的拉开画轴,比对一番,画中人没错。 难道对方失忆了? 秋暮并未问出来,而是向对方要了一滴血。 相对于髮丝而言,血液可另迷藏界内的气息更稳固些。 阿弃心知佛像下滴血入熏炉的姑娘虽身份成谜言行怪异,但却是亲手从魔卒手中救下她性命,不明所以的一滴血,她大大方方给了。 秋暮燃好了迷藏香,坐到蒲垫之时,真心实意对阿弃道:「万一那魔头闯进来了,你不必护我肉身,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此刻,秋暮站在小山丘上有点后悔,但愿阿弃别那么现实,逃跑的时候最好稍带上她的肉身。 瘴气来回游蹿,空寂寂的山丘,波澜无风的林子,唯有一只蚊子一直在她身边嗡嗡的叫唤。 秋暮在小土丘上来回走了两趟,终于听到马蹄声遥遥而来。 来者一人一马。 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眉目冷峻,肩头垂落几缕捲髮,正是蒙孑。 蒙孑端着随身宝剑于小土丘转悠一圈,似乎再寻什么。寻而未遂之后,剑身狠狠往脚下的土石块上一插。 倏地,伴着巨大而不可名状的沉闷喘息之音,小土丘晃悠起来,大小土块滚落纷纷。 蒙孑被骤然冒出的两缕瘴气伤了眼睛,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握着宝剑从小土丘上滚落下去。 待土丘包平稳下来,他倚在一颗树旁喘息,双眼淌着两缕血痕,摸摸索索顺着林中小路前行。 秋暮心道,这便是阿弃同她叙述的故事的开头,蒙孑来枯叶林子是为了寻怪兽,不料发生了些小意外,又被瘴气熏伤了眼睛,再后来天降大雨,两人谷底相遇。 接下来的故事如同阿弃向她讲述的那般,谷底洞内,三天三夜,两人从敌对陌生到相熟打趣。 但是有一些小细节,阿弃未跟她讲。 比如,蒙孑被阿弃拖到山洞后,他一早就醒了,阿弃为他细心上药时,他的手指小幅度动了动,只是傻傻的阿弃未曾发现。 比如,泡在大药缸里的蒙孑再接受宫内医官制定的全套眼睛康復过程中,跟蒙铎有过这样一段情景对话。 蒙孑摸着覆于眼睛上的黄药包道:「铎铎,此次出宫,我遇见一位喜欢的姑娘。」 蒙铎有些怔然,不断往药缸里丢草树根的手亦僵住,随即平静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我眼睛受了伤,不知她的相貌,她的声音我却异常喜欢,听起来轻轻柔柔。她靠近我的感觉另我也觉得很舒服。我……」他停顿一下,唇边勾起一抹矜持的笑,「我从未如此渴望和一位姑娘亲近过,且是个笨到让人不可思议的姑娘。」 「若是个丑姑娘怎么办?」 「丑没关系,宫内这么多的美人也没有一个让我动心的。」 蒙铎轻咳一声,并未发言。泡药缸的蒙孑又接着道:「不知那位姑娘对我印象如何。我按照你之前教导给我的方法,倘若遇到喜欢的姑娘便很兇很兇的对她,这样对方就会记你记得深刻。那几日,我对她很兇很兇,不知有没有给她留一下个深刻的形象。」 蒙铎又咳嗽一声,「王兄,你……」 「我做得不对么?」 「……啊对。」 蒙铎又洒了些药根草粉进去,「看来王兄要新纳新人了。」 「并非纳,是娶。」蒙孑说。 蒙铎状似不经意的从桶内捞起一片干枯残叶,提议着:「恐怕父王是不会同意的,父王自小教导我们不可过度宠爱一个女子,此事若被父王知道了,并非一件好事。」 氤氲药香的密室中,蒙孑若有所思, 「我会好生护着她。」 蒙铎轻轻一笑。 再比如,蒙孑暗中命令宫女翻看阿弃的包袱。他盯着手中方从阿弃包裹中翻出的一截断袖,吩咐同他狼狈为奸的宫女道:「放消息给宫内各夫人,就说你们寝屋出了贼,丢了贵重东西。」 于是才有了阿诗那三更半夜搜阿弃包袱的那一幕。 原来,蒙孑表面威严庄重,私下也是个腹黑的。不过阿弃包袱内的一大包春~药却不在他算计之内,那自然是阿诗那的手笔。 掠过零散画面,秋暮终于追到蒙铎阿弃分别于祭祀台那晚。 阿弃跟着蒙铎返回端木府,蒙孑携着一众祭司回了王宫。 王殿之内灯火通明,蒙孑坐于宝座之上,启开红木匣子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
第330页 他皱了皱眉头,合上羊皮卷,递给身侧的大祭司,「这上面记载一段上古文,说的是什么。」 大祭司接过,仔细将羊皮卷端详一遍,「回王,乃是一段上古咒文,还有三字乃是倾城祭。」 「何为倾城祭。」蒙孑不解。 大祭司将羊皮卷徐徐捲起,「封印于枯叶白林的魔兽即将甦醒,唯有倾城镜可杀死魔兽。」 「可哪里去寻倾城镜。」 「回王上,倾城镜出自伽澜氏。」 蒙孑起身,回忆道:「可本王从未听阿弃提起倾城镜一事。」 「不急。」大祭司说着,手杖一挥,大殿之上的凤凰石柱上便氤出一层白雾,雾气徐徐散开,显出一段画面。 一只满身鳞甲的巨大双头兽横行于南疆国闹市街口,怪物行走间,房屋竹寨皆被踩塌毁尽,百姓携着家眷争相逃命。 铠甲将士持弓包围双头怪,只是绷紧的利箭射~到怪兽身上竟不能伤其分毫,羽箭纷纷落地,任何刀剑砍到怪物身上亦纷纷缺了口,怪兽一身金刚似得鳞甲,普通兵器无从下手。 祭司族祭出法器刺入双头兽身上,双头兽虽被法器割出一些伤痕,但转眼间皮肉癒合,恼怒的双头兽一口吞掉数位祭司。 最要命的是怪物口中喷出的一团团白雾,貌似毒瘴一般,逃命的百姓被毒瘴侵蚀,转瞬间皮肉腐蚀殆尽,化作残肢骷髅。怪兽张口就将满地骸骨吞进肚子,高高隆起的肚腹之内是万千南疆子民。 大祭司一挥手,凤凰柱上的画面消失,继续解释道:「此双头怪兽名唤骨沙,传说来自上古异界,被魔族之人养在魔渊,后来骨沙破开魔渊,流落南疆,食肉我南疆无数子民。骨沙所过之处无一倖免,全数被怪物体内散出的毒瘴化为白骨,此魔兽以白骨为食,兇残异常,危难关头,南疆国出现一位圣女,圣女不忍,取天地灵气造出伽澜氏一族以对抗骨沙。」 「当年骨沙为祸南疆之时,是伽澜氏一族收服了那头凶兽,这些父王曾对孤提过。」蒙孑回忆道。 「没错。数百年前,蒙氏一族便是得了伽澜氏族人的倾力帮衬才将骨沙封印在枯叶林。骨沙被封印,伽澜氏几乎族灭,唯剩一位从未出过圣山的孤女。此孤女乃唯一的伽澜氏后人,唯有此人方能将再次甦醒的骨沙重新封印。」 蒙孑疑问道:「当年伽澜氏一族全数出动才勉强封印了凶兽,全族合力做到的事那伽澜氏的小孤女又如何能做到。」 大祭司握紧手中羊皮卷,「圣女佑我南疆,留下了这张羊皮卷。上任祭司族长摆出卦象,早便算出倾城镜乃彻底根除骨沙的神器,倾城镜就在那位孤女手中,我们只需寻到伽澜氏后人。蒙氏族上立有非伽澜氏不得为后的祖训,便由此开始。蒙氏祖先担心唯剩的伽澜氏后人不愿出力除去骨沙,便以一国之后的荣耀及责任将其要挟。其实这对于伽澜氏一族来说是不公的,但也是她们的使命所在。」 蒙孑面色苍白,「如此说来,阿弃她……」 大祭司跪地道:「阿弃乃伽澜氏唯一的后人,身兼除掉骨沙的使命。」 蒙孑握拳,「阿弃她一柔弱女子,怎能除去那巨大魔兽?」 「王莫要自欺欺人,阿弃既为伽澜氏后人,自有办法,目前她不过是被封印了记忆及法术,祭司族自有办法唤醒伽澜氏后人的神力。」 蒙孑听得额头青筋直跳,「你告诉孤王,若除掉那凶兽,阿弃会怎样。」 「祭出倾城镜,以命除之。」 哗啦一阵响动,蒙孑挥袖扫掉桌上的杯盏摆设,低吼道:「阿弃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谁,她从小被丢到蛇窝里长大,凭什么要让一个弃儿肩负拯救万民的责任,南疆国的千千万万百姓又何曾优待过她,更甚至这宫内之人又是怎样欺辱陷害她的,这岂不……太不公平,太荒谬。」 「想必王听说过阿弃不止被弃在蛇窝,更是喝过野狗野豹子的奶水。王有没有想过,兇残食肉的野狗野豹为何不曾下嘴吃了襁褓婴儿,反而餵食那婴孩,可见那婴孩有神灵保佑,生来便是与众不同,註定造福苍生。况且听闻蛇乃伽澜氏族的守护之神,阿弃被蛇保护,正常不过。眼下,阿弃姑娘在祭司一族见证之下打开祭司台石锁,取出了这卷如何封印骨沙的羊皮卷。」大祭司匐地行个大礼,「王,据祭司一族推算,骨沙将于不久之后甦醒于世……」 蒙孑似乎失去控制般厉声道:「孤王绝对不准阿弃为除去那头骨沙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大祭司默了片刻,垂首道:「老身想到一个办法可暂救阿弃,不过……不过罪女阿诗那……还需王……宽宥。」 头重重磕在白玉砖上,祭司再道:「爱妻早逝,只余小女阿诗那,从小被老奴视为掌中宝,宠的无法无天,此乃老奴之罪。但同时老奴也是一个父亲,若保不住小女性命,怕是无脸去地下见亡妻。老奴身知不妥满心愧疚罪恶,还是要为小女求情,但只此一次,若是日后阿诗那再惹出祸端,王尽管依法处置,老身绝不再替罪女讨饶半句。 阿弃冒充伽澜氏后人,虽是罪名,可护她性命。 大祭司作证虽得了些保障,但祭司族其他祭司不是轻易能煳弄过去的,未免祭司一族怀疑,猜出他维护阿弃的计划而生出其他变故,蒙孑演戏必要演得逼真,那条通往宫门碎瓷片铺成的长毯,碎的不止阿弃的心,他的一颗心同时也被割得千疮百孔。
第331页 阿弃被禁溪林孤院三年内,他未曾去探望,并非继续演戏或时日一长忘了故人,实则,那三年间他并未生活在南疆国。 阿弃被囚不久,很快宫女便传出消息,说是极北遥远一处仙岛之上寻到伽澜氏后人之足迹,为表诚意,南疆王愿亲自寻到伽澜氏后人。 蒙孑将王宫之事全权交给蒙铎处理。 之后,蒙孑跋涉千山万谷,终抵达极北的一座飘渺无名仙岛。只因他自一卷古书中读到遥远极北之岛生着一种名唤兔耳的白草。此白草恰好可清除缪毒虫之毒。 三年后,蒙孑取得白绒绒的兔耳草返回南疆国。 他听闻阿弃已诞下一名男婴,欣喜不已,便唤来蒙铎,由衷道:「南疆国就交予你了,我要带着阿弃隐居荒野,过完剩下的日子。」 蒙铎:「以前王兄最大的理想是希望疆域子民安居乐业,国家昌隆富庶,而今却要为了个女人弃了家国百姓么?」 蒙孑艰涩一笑,「南疆子民和阿弃在我心中一样重,只是,我只能选择一个。」 他攥着兔耳白草离开时,蒙铎拽住他的袖子。一贯邪魅的眼睛里含了抹难见的哀伤,「王兄,你连铎铎也不要了么?」 蒙孑拍拍他的肩膀,还是走了。 只是,去找阿弃的途中遇到了一群野狼,蒙孑被拖住了身子。 阿弃小院中的宫女是蒙铎派遣去的,宫人逼着阿弃穿上王后享有的大红喜服,实则是做戏给王宫内的阿诗那看。 那个集荣耀于一身且善妒的女人一直暗中关注着小院内的动静。 果然,不到一个对时的时间,阿诗那带了一群壮实婆子赶到阿弃所在的院子。 阿诗那得知蒙孑消失三年单单是为了替阿弃去寻找解缪毒虫的方子,正悲愤气恼时又听闻被囚禁的美人已着喜装准备迎入宫的消息。 她想,她苦心算计,默默煎熬着的爱情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爱情。只要阿弃在,就不会有丝毫转还的可能。 阿诗那杀掉阿弃母子后,哭哭啼啼跪到蒙孑身边请罪,她道她亲自去请阿弃回宫,谁料阿弃宁死不应,她说阿弃留下遗言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亲手勒死自己的孩子后,便跳了深河。 立在药炉旁的蒙孑听了,手中的兔耳草松了,白绒绒的草叶滚落一片,像是一地轻绵雪霜。 蒙孑未曾寻到阿弃的尸身,只见到一个白嫩嫩的胖墩的尸体。 他将这个从未某面的儿子送入蒙氏王陵,亲手刻了碑文,这竟是他送给儿子的第一件礼物。 由于未曾发现阿弃的尸身,蒙孑不曾为她立下碑文,他相信她还活着,终有一天,她会像他们初见时那般,不其然遇见。 一晃五年,一个下雨的黄昏,王陵外的山路上,蒙孑遇见一个约莫三岁年纪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眉眼跟阿雨有几分相像。 但这胖墩绝对不是阿雨,阿雨已死了五年,若是活着不可能不长一点个子。 蒙孑却早已失魂,狠狠将小男孩抱住,轻声喊他阿雨,阿雨。 一位樵夫经过,同山路口等候蒙孑的蒙铎解说道这孩子的母亲不知是谁,前天父亲上山砍柴也摔死了,一下子就成了孤儿。 樵夫说那孩子是白石村寨人,名叫阿牛,不叫阿雨。 蒙铎笑笑,「他就叫阿雨。」接着扭断了樵夫的脖子。 杀人灭口。 接下来的故事,阿弃变身阿离,入宫为婢。 蒙孑到阿诗那寝宫用膳时,阿弃在他耳边道,「我曾听闻阿笨和杜鹃的故事,王可有兴趣听一听?」 阿弃跟随蒙孑回到王殿寝宫,她始终不承认自己是阿弃。她说阿笨和杜鹃的故事是她无意听来的。 难得蒙孑未曾追问。 他恐怕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他不想逼她而已。 而蒙铎更是一早就认出杜鹃夫人便是阿弃,他约她至僻静竹丛处,同她说了句一针见血的话。 「我帮你復仇,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究竟是何事情,蒙铎始终没透露给阿弃。 阿弃学了一手斟茶技巧,蒙孑日日都要喝她亲手烹的一碗茶。 描金瓷碗,翠色茶叶间浮着几片浅粉花瓣。 蒙孑一口一口饮下,阿弃笑着绣着手中的杜鹃花,貌似岁月静好。 门外竹影虚晃,宫灯幽幽,万籁静愔。 蒙孑返回寝房,孤自躺在床榻上,苦笑道:「相思为茶,饮鸩止渴。」 他一早就知道阿弃给他的茶中放了**。 迷藏界逛了一圈,终于缕清的故事的来龙去脉及被隐藏的秘莘,但秋暮始终没瞅见幽冥当铺的影子。 难道阿弃真的未曾跟她家黑店铺做交易? 正纳闷时,天上地下涌上白茫茫的雾气,雾气徐徐散开后,换了另一个场景。 寂静山道上,身着祭司服的蒙孑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跟着几位上了些年纪的祭司以及一队宫侍护卫。 蒙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对身后祭司道:「苍山就再眼前,我等一众人前去打扰有些唐突,我先一人进去拜访为妙,尔等再此等候。」 一排祭司拱手道:「大祭司万事小心。」 蒙孑便一人进了一座祥云缭绕的仙山。 蒙氏一族天生乃王族,蒙孑何时当了大祭司? 秋暮被一句大祭司喊的有些懵,懵着的时候她发现一排祭司正向她这面看过来。
第332页 秋暮扭头看看来路,并无行人,她身边只有那只跟踪她一路的大蚊子。 她乃透明几缕魂魄,这一队人总不会再看那只蚊子吧? 一位稍显年轻点的祭司走到秋暮身边,发问:「姑娘何人,为何站在路边一直望着我们。」 秋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能看见我?」 这话也成功问懵了对方。 秋暮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幻出了肉~身。 实乃怪异的很。 她反而向一脸茫然的小祭司打听, 「请问,方才被你们喊作大祭司的人,是不是名唤蒙孑。」 小祭司摇摇头,「蒙氏乃是王氏一族,方才那位是我们的大祭司,你是打哪里冒出的来的不懂事的女娃。」 秋暮望望已隐在云雾中的那道背影,「难道……他不是蒙孑?」 「蒙孑是谁?」小祭司反问。 …… 「请问,这是何年何月啊?」秋暮客气的笑笑。 「南疆三百二十一年,女娃子你到底打哪冒出来的?」 …… 现实世界里,南疆国已建国六百多年,秋暮微讶,这么说来,她眼前所见乃是三百多年前的歷史。 也就是说蒙孑与阿弃三百年前就相识了,三百年前种了因,才结出三百年后的那个果。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的存稿用完了我居然不知道,幸好补救及时! 第141章 【18】 秋暮摆出个高冷的姿态, 走向苍山入口。 身后那一队祭司也未曾拦着, 许是看她气韵不凡又不知岁月,像是隐在山中的高人, 若冒昧唐突了对方反而不好。 苍山入口只摆了个迷魂石头阵,还有一条巨蛇。数十个石头巨人守门, 手持石头剑,威武列阵。对普通人来说实难对付, 秋暮陪石头人过了几招,不算太复杂, 但有些浪费时间,干脆祭出一把幽冥心火给烧了。 至于围着她吐信子的那条巨蛇也被她烧跑了。 往深处走, 依稀瞅见一位提着竹篮弯身挖药根的身影, 待对方抬起头,秋暮被吓了一跳。 居然是伽澜婆婆。 另人惊嘆的是,三百年前三百年后,这老太婆长得都一个样。 「不必惊讶,你猜的没错, 此人正是伽澜婆婆。」 秋暮闻声扭头,花枝后头不知何时站了浮楼。 她退后一步, 请教,「你怎么进来的?」 「哦, 那只蚊子就是我, 趴在你肩头跟着你进来的, 还有, 莫惊慌,我可捨不得破开你用元神撑出的结界,其实在你施出结界之前我就在佛堂了。」 秋暮:「……怎么可能,那院中……」 浮楼揪了揪枝头的残花,「哦,院中那个是我分~身。」 分~身,分~身,又是分~身。魔头怎么那么爱玩分~身。 秋暮这才明了,嘀咕着,「怪不得在这迷藏界中我突然幻出肉身了。」 浮楼笑眯眯的,「没错没错,你夫君的功劳。」 秋暮干笑,「那你进来的目的是?」 「很简单,进来看看你。」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不送。」说完,秋暮扭头往一边走。 浮楼厚脸皮地跟上去,「走这么快做什么。」 秋暮心烦的挥了挥扑上的两只小蜢子,「饿了,找吃的。」 袖子被拽住,秋暮回头,浮楼食指放在唇上,「嘘,有现成的野味,吃么?」 秋暮:「什么?」 浮楼指指头顶破空展翅的一只苍鹰,「老鹰炖蘑菇,味道还不错。」 秋暮仰头望着那只无辜的老鹰,呆了呆。 只听浮楼大厨献艺般继续卖弄道:「这山里有山椒大料,还有一种茴香草,出锅时洒上一些提味得紧,还有如果把伽澜婆婆一起炖了会更滋补些。」 秋暮扭头望了望远处仍在弯腰挖药材的老身板,眼神示意浮楼,你连老婆子都吃啊!口味忒特么重了点吧! 浮楼见媳妇误会,忙解释道:「润肠、消痈,补益精血、乌鬚髮、强筋骨、补肝肾。」 秋暮:「啊……?」 浮楼:「难道你没看出来,伽澜婆婆是根千年何首乌么。」 「……啊?」 专致採药的伽澜婆婆打了个喷嚏,抬首望望四周,视线移向秋暮这边时,浮楼一挥手摆出道透明结界,隐去两人身形。 浮楼仍在关心伙食问题,追问道:「吃么?老鹰快飞走了。」 「……被你说了一通,不饿了。」 两人尾随伽澜婆婆到了深山中的一处水阁。 眼前风景跟无虚幻境有些相似,瀑布自山巅灌入一角水塘,水塘旁侧砌成六角水阁。 水阁之上立着一位玲珑少女,衣袂蹁跹,凝神眺望。 「姑娘。」何首乌,不,伽澜婆婆喊她。 少女转过脸来,正是阿弃那张洗净铅华清丽脱俗的脸蛋。 「我将姑娘泡澡用的几味药材取来了。」伽澜婆婆说着走了几步下石阶到水塘里清洗挖来的药材,「顺便给姑娘采了不少花瓣来。」 少女提裙小跑到水塘边,弯身掬起一捧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开心笑道:「多谢婆婆,可是我不大喜欢泡在木桶里,还是飘在水塘里舒服些。」 伽澜婆婆笑道:「如今天气暖和,姑娘可随意在水塘里泡一泡,若天气转凉,还是用温热的药澡水泡泡更佳。」
第333页 浮楼见秋暮一路上都不理他,抛出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想知道这一老一少缘起为何么?」 秋暮终于拿正眼看了对方一眼。 浮楼解说道:「她们俩的缘分乃是由一位放羊大叔促成的。以前的以前,放羊大叔意外发现了一根巨大何首乌,打算将何首乌挖了带回家泡酒。天仙似得少女用一串彩石项鍊换了何首乌被肢解泡酒的命运。那之后不久,何首乌修成人形,便一直伺候在少女身边。」 见秋暮眼神又飘向池塘边的两位身上,浮楼往对方身边挨近一步,没话找话道:「何首乌幻做人后总不能还叫何首乌,太缺乏新意了,何首乌就随了少女的姓氏,自称伽澜婆婆。」 山中起零雾,点缀枝头,月光泠泠洒下。伽澜婆婆背上筐篓去往古木森森的另一条山路,说是去寻草叶好驱走蚊虫。 独留的少女在水阁边喝了一盏茶后,然后退去衣裳,下了水泡澡。 秋暮回头瞪向浮楼,「你不是应该迴避一下么。」 浮楼身子不动,眼睛盯着枝头鸟雀,「迴避什么,我又没什么兴趣。」 「没兴趣你杵在这干嘛?」 浮楼揶揄一笑,「吃醋拉?」 「走不走?」秋暮直截了当的问。 浮楼摇摇头,眼里全是笑意。 浮楼撑出的那道结界始终随着两人移动,如同一道会移动的隐形保护墙,反正池中少女是不会看到这面的动静,秋暮干脆放手去撕浮楼的袖子,嘶啦一声,扯掉一块布条,感觉有些小,随手扔掉,嘶啦又一声,感觉还是有点小,反覆撕了几次,均不满意。 秋暮又看上浮楼的衣领,领子扯了三四次终于扯出一条长宽适中的完美布条。 她做这些,对方完全没反应,秋暮一面将布条覆到浮楼的眼睛上一面问他,「我这样对你,你怎么不躲。」 浮楼唇角弯出一道弧线,「求之不得。」 秋暮咬着牙将绑在他脑袋的布条使劲勒了勒。 脚踏碎石的微响声自小径旁传来,身着祭司服的男子拂开花枝现出身来。 秋暮替毫不知情的池中美少女心慌,人家洗个澡,前后来两拨人,这个运气呀…… 池塘中有莲枝遮掩,想必大祭司未曾料到塘中正有美人沐浴,遥遥的,同美人目光方一触及,两人双双怔住。 「谁。」少女一唿,惊起枝上鸟,男子红着脸转过身去。 「在下乃南疆祭司一族,山中迷了路,无意冒昧,愿姑娘恕罪。」 浮楼遮着眼睛不忘评价道:「大清早的就进了山,大晚上才寻到这,迷路迷得真是时候。」 少女一挥手,整个身体被萤火似的流光包裹,转瞬间已穿好衣裳站到对方面前。 一直背身而立的男子闻声转身,未曾抬头,敛目问:「请问姑娘可知伽澜氏后人是否仙居在此。」 美人擦了擦面上尤带的水汽,「你找我做什么?」 男子抬头,怔了片刻,随即跪地道:「南疆大祭司拜见伽澜族人。」 「你是大祭司?」少女扶他起来,「我叫阿契,死生契阔的契,你叫什么?」 「可唤在下阿祭。」他垂眸望见抓着他袖子的一双纤白玉手,耳根又有些泛红。 此次大祭司是奉了南疆王之命前来苍山深处寻伽澜氏后人并将其迎入王宫封后。 阿契晚上睡不着,出来熘达餵蚊子。 不料水阁之上立着乌服祭司,她走上去问:「阿祭,你怎么还不睡?」 大祭司正发怔,竟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身时,对方已站在他面前,他忙行礼,「这里的杜鹃花开的好,便出来赏花。」抬眸见对方衣衫单薄,「又道:「深夜里水边湿冷,我替姑娘取件衣物过来。」 刚走了两步,就被阿契喊住,「我见你穿得厚,你可以将外袍借我穿穿,不用麻烦回屋去取。」 大祭司僵了僵,背着身子道:「再下乃南疆国祭司,姑娘日后乃南疆一国王后,如此……不妥。」 阿契走过去,叉着腰站到他面前,正视他的目光中含着一丝俏皮,「反正我现在还不是南疆国的王后,你不借我衣服穿,是嫌我脏么?」 大祭司脸色暗红,拱手道:「不敢。」方要脱掉外袍,阿契却懒懒走向水阁栏杆处,「跟你说着玩而已,我自小在这深山长大,山中寒凉,早就已经习惯,所以一点都不怕冷,刚才……」她小声嘀咕,「不是还在水里头泡着么。」 大祭司乱了唿吸,对方虽不需他的衣物取暖,他还是缓缓走过去,将外袍披在她肩上,「莫要着凉。」 夜色幽深,两人坐在水阁边聊天。确切的说是阿契问了一晚的话,大祭司只简短回答而已。 「王宫里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吧。」 「恩。」 「王宫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美人吧。」 「恩。」 「那么多美人,假若王不喜欢我怎么办?」 「……王,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不喜欢说话?」 「……还好。」 「你不喜欢笑?」 「……还好。」 一阵衣料摩擦声后,大祭司仓皇道:「姑……姑娘,你这样靠在我肩上不妥。」 「为什么不妥?」
第334页 「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没人教过你么?」 摇头,「这山里没有男人,我和伽澜婆婆都是女的。」 …… 一阵寂静之后,阿契又问,「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分别呢?」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这个……解释不清。」 大祭司动也不敢动坐在水阁边上,阿契倒是觉得肉垫子很好用。她微微眯起眼睛哼起歌来: 星星睡着,月儿悄悄,云儿追着树梢闹;虫儿醒着,鸟儿鸣叫,风儿偎着杜鹃笑;小小的山坡,暖暖的草帽,你轻轻唱着,捉个天荒,陪我到老…… 大祭司的面色于轻柔歌声中渐渐舒缓下来,但眸底仍压抑着某种情绪。 远处,伽澜婆婆凝望水阁这处的风景,长长的嘆口气。 第142章 【19】 秋暮正陶醉于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的浪漫氛围中, 浮楼蓦地提出个毁浪漫的观点。 「多好的年轻人, 可惜被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糟蹋了。」 可见遮在对方眼上的布条一点作用也没有, 秋暮随手扯掉,「听你这口气,你该不会看上大祭司了吧。」 浮楼望一眼似乎睡着的阿契, 「要看上怎么也得先看上那位姑娘。」 「没关系,就算两个你同时看上了我也支持你。」 浮楼嘆气, 「我只是想让你吃个醋, 怎么就这么难。」 一大早,阿契就随着大祭司出发,伽澜婆婆尾随其后,面色沉重。 苍山入口的一众老祭司见大祭司寻到了伽澜氏后人,欢喜相迎。 离苍山十几里处,队伍中途休憩。 大祭司在路边发现一只受伤的小狼。通体火红的身子上裂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将祭司族的灵药洒到小狼伤口处,又扯碎内衫为小红狼包裹好伤口。 小狼瑟瑟发抖, 他将它抱在怀中取暖。直到小狼的身子渐渐回暖,他才将小狼放入较为荫蔽的沟壑处。 轻抚它软滑的红毛,他温声道:「你这小狼怎么是红色的,你这样貌不容易被狼族认可,是打架打伤了罢。」再顺顺它的耳朵道:「南疆国有令不准饲养狼, 不能将你带走。你在这好生养伤, 伤好了莫要再打架了。」 拍拍小狼的脑袋, 又丢了几块肉干到小狼身边, 便离开了。 小狼趴在沟壑处发出轻微的叫唤声。 苍山到王宫需要两三日行程。这一行人, 却断断续续走了十三日。 只因阿契喊了几次肚子痛。祭司们只得落脚沿路驿寨,待阿契好生调理身子。 只是每次大祭司将饭菜端到阿契的客房时,阿契的肚子就突然不疼了。 一路上,阿契偶尔肚子疼,偶尔不肚子疼,大夫们诊断不出什么,只能干巴巴望着祭司端来的银锭子,有钱赚不到,十分惆怅。 阿契肚子不疼时,便到沿路闹市上逛逛。显然连个男人都很少见的山妞对于这个花花世界到处充满好奇。 见到鸭蛋便感嘆着:哇,山外的鸡蛋好大啊。 见到私家圈养的大白猪便惊异道:哇,山外的猪是白色的,鼻子好短啊。 阿契见什么都想买,当然她没钱,就向一直跟着她的大祭司借。一路下来她收穫不小,也欠了不少外债。 她站在街头摇着手中的拨浪鼓问:「王宫里也这么热闹这么好玩么?」 随行的大祭司摇摇头。 阿契歪头看着对方,目含期待,「我们在这儿多玩几天好不好。」 大祭司沉默片刻,点点头。 阿契从成衣店买了件新衣裳刚穿上,就被门外的一个纨绔子弟给调戏了,不过她亦给调戏回来了,总体来说没亏。 「呀,谁家的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回家跟小爷爷玩吧。」 「呀,谁家的公子,长得跟倭瓜似的,回家跟你奶奶玩去吧。」 倭瓜少爷当然不明白心思单纯的阿契并没有调戏他的意思,这姑娘压根不懂什么叫调戏,她只是觉得对方说话好玩,单纯模仿而已。 倭瓜少爷兴奋的流了哈喇子,中风似的爪子刚搭在阿契的肩上,自店内结完帐的大祭司一剑将他的手指头分了家。 两人虽被倭瓜少爷的重重家丁围得密不透风,大祭司还是于眨眼间功夫拽着阿契杀了出去。 一路上,大祭司似乎仍不放心,紧紧牵着阿契的手。阿契时不时望一眼十指紧握的双手,心里乐开了花。 第二日,方要启程,阿契又向大祭司申请想要去看戏。 大祭司顶着众位祭司的不满及压力,携她去了戏楼。 小小一方戏台,清秀书生,美貌姑娘,光头猎妖师,杂七杂八群演轮番登场,演的是一条白鱼精和一位凡人相爱,后被收妖师拔了鱼鳞打回原型,最终白鱼精留下一颗眼泪,而凡人抱着一条大死鱼以身殉情的老俗老俗的爱情故事。 自始至终,阿契看得十分投入,整个看戏过程没说一句话。 一路返回客栈,垂首而行,精神萎靡。 将阿弃送至客房门口,大祭司终于出声安慰道:「不过是场戏而已,姑娘不必为此伤心。」 阿契终于抬起头,深深凝视他,「我很伤心,我在伤心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 …… 阿契的肚子疼久治不愈,时好时坏,请来的名医皆瞧不出什么,众祭司开始生疑,阿契感觉快装不下去了,终于再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妥协,一行人再次上路。
第335页 阿契坐在轿子内,大祭司骑马随在轿子旁。一路上她常常偷偷掀开轿帘瞅他两眼。 大祭司于无意中发觉,倒是什么都没问。 终于行至南疆王都,天空却突降暴雨。一行人不得不就近入了驿栈躲雨。 可这场大雨连下了三日仍未见消停,许是南疆国都的排水措施不完善,这场大雨让整个王都几乎被淹,陆路变水路,百姓郁闷,菜是卖不出去了湿衣服是干不了了店铺也甭想开张了,唯有孩子们兴奋极了,书院终于放假了。 祭司们郁闷着,如此气象,老天欲传达给他们什么内容呢,可惜众祭司聚一块推算也没推算出什么。 唯有大祭司面无丝毫忧虑,照常端了饭食进了阿契暂入的房间。 阿契正立在二楼窗口望着楼下街道之上来回漂移的竹筏发楞。 大祭司将食案放下,走到她身后,问:「姑娘打算何时要这雨停下。」 阿契转身,面有愧色,眼神有些恍惚,「你知道了,你一定很讨厌我,我很坏吧,为了一己之私害得全城百姓受罪。」 大祭司默了片刻,沉声问:「姑娘究竟为何不愿入王宫?」 他想,他应该不清楚王后华贵宝座背后的陷阱。骨沙甦醒,伽澜氏需祭出传世的倾城镜以命封之,此事唯有他祭司一族才晓得的秘密。 阿契抬起头,嚅嗫道:「我……有些怕,从来没进过王宫,我有些……不适应。」 大祭司双唇微微一动,终是没说什么,古潭似的眼睛深邃幽暗。 阿契似是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而开心起来,抓起他的袖子道:「阿祭你经常到王宫里去么,你会经常陪我聊天是不是,你会带我出王宫游玩么,那样的话……」 「不会。」他冷冷道。 阿契的笑容凝结,覆在他袖口的纤指缩回去,轻若蚊虫道:「你很讨厌我,是不是。」 对方未回答,反而道:「姑娘入了王宫,即使见到再下,也不可直接喊再下的名字,姑娘应喊大祭司方妥,再下不能陪着姑娘聊天更不会带姑娘出宫游玩,于礼大不妥。」 阿契眼圈有些红,微微垂下头,双手交握,结成一道印记,空茫紫光闪过,外面的雨水倏然停了。 窗外传来百姓的惊喜欢唿之声,似是庆祝暴雨终于停了。阿契觉得,此时全世界唯有她是不快乐的。 大祭司躬身退至房门,阿契喊住他。 「昨日我梦到你喊我名字,我叫阿契,不叫姑娘。你能喊一句我的名字给我听么?」 他身形一僵,唇角冰凉。什么都没说,出了房门。 阿契终是被迎回王宫。南疆王一见,惊为天人。遂请祭司择出个最近的吉日,欲迎娶册封。 入王宫后的阿契全然没有宫外时的快乐洒脱,她每日郁郁,夜夜发怔,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宫门口用作瞭望的一处高台。 经常天还未亮,她就站在高台之上望着王宫城门口来往的人群,天已大黑再从高台处返回寝宫。 她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大祭司携着祭司家族入宫请安议政。她自高处遥遥望着他,众祭司时常也会仰首望一望她,而大祭司却从未抬眼看一看她所站的那处高台。 南疆王以为她是想家,许诺待他们成婚后携着她回苍山小住,阿契没说什么。 一日,大雨如注。阿契撑了把竹伞站在城门高台上良久。 伽澜婆婆为她覆上披风,「姑娘,今日王招大祭司入宫商量要事,他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出来,现夜已深,姑娘还是先回去罢。」 阿弃紧了紧领口,吸吸鼻子,望着暗沉滴雨的天色道:「以前从来不知道冷是什么感觉,现在终于明白了。」 琉璃灯盏自城门小路幽幽亮起,宫门口终于迎来提着灯笼的大祭司。 宫门口时,他偏开竹伞,仰首望了望高台处的她。 只一眼,就让阿契暗暗高兴了好些日子。 七月初八,巳时初刻,大吉。南疆王册封王后之日。 南疆国册封仪式,需新王后拜祭司族神位,祭告祭司族祖灵,再行新人交拜之礼。 高高的祭司台下站着身着喜装的宫人及祭司一族。 阿契任由大祭司拿一条喜绸牵引至祭司神台跪拜。她依礼跪地,捧着手中香烛,对着祭司神位的香鼎道:「我终于明白了那场戏讲得是什么。鱼是没有眼泪的,白鱼精却因爱流下眼泪。」缓缓站起身来,她微微侧眸,低声道:「是你让我明白的。」 大祭司自听了这句话后,再也未动,甚至睫毛都不曾眨一眨。 迎娶的凤凰鸾轿方返回王宫,还没来得及行新人之礼,祭司们便仓皇入宫,道枯叶白林有异动。 大祭司赶至枯叶林时,方圆数里百姓陆续散尽,骨沙怪兽已被阿契收拾得奄奄一息,身覆坚实鳞甲的双头兽身形巨大,身子瘫在林中,如同一座小山丘。 浮于半空的阿契终于将咒语念完,大祭司始终未见老祭司们口中念叨的那面神秘的倾城镜,只看到阿契手握问生剑,此时她手中的剑和她的身体一併从空中坠落。 大祭司腾空飞起,将她接住。 瀰漫整个枯叶林的白雾毒瘴越散越淡,随后赶到的南疆王及众位祭司便望见了此种另双方都难为情的一幕。 阿契身上带着几道伤口,面色惨白,唇角渗着血丝。
第336页 大祭司紧紧抱着阿契,双手发抖,「你早就知道伽澜氏为后的宿命……」 她躺在他怀中笑了笑。并未向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她从来不是伽澜氏遗留的孤女,她才是苍山之中传说中的那位圣女,多年前几乎倾尽神力以木为身取天地灵气为魂造出伽澜一族封印骨沙,而今也要牺牲仅剩的神力再次封印骨沙。 而跪地的大祭司满心愧疚,想她本活在深山之中无忧无虑不染尘埃,她若不想被他们寻到,亦不是难事。 初见时,面对他的询问,她竟回答得那么坦然。 「请问姑娘可知伽澜氏后人是否仙居在此。」 她说:「你找我做什么。」 她何尝不知祭司一族迎她入宫是一条将她推向死亡的路。这条不断靠近死亡的路,她不曾逃离,只是用了些小手段希望将自由的日子多延长几日,可是他却一手捏碎了。 他的冷漠将她那么快逼回了王宫。连仅剩的自由也不肯多施捨给她几分。 大祭司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恨,抱着她的手僵硬惨白,「怎……怎么会这样?骨沙不应这么早就甦醒,据我推测,骨沙甦醒应是三年之后……」 阿契半阖着眼说:「是我唤醒了骨沙,伽澜氏一族能封印骨沙,就能唤醒骨沙。」她稍稍抬眼望着对方,「我不想嫁给他,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她抓着他袖子的手愈发松了,声音也愈发飘杳,「我喜欢上一个人,可他一直喊我姑娘,从没唤过我名字。」眼皮缓缓阖上,终于将最后半句话说出来,「我叫……阿契。」 枯叶林的雾瘴丝丝缕缕,愈散愈稀,小山似得骨沙终于再次沉睡,成海的枯叶白林飒飒作响。 生死关头,两人无事旁人眉目传情,惹怒了南疆王。 「逆臣……逆臣,居然觊觎孤的王后……当诛……当诛……」 祭司一族的大祭司做出如此荒唐事,整个祭司族面色沉重,众祭司中走出一位老者,试图挽回祭司一族的脸面,跪地道:「王息怒,王后只是身死,魂魄未灭,伽澜氏一族为封印骨沙而生,乃世代宿命,待王后魂魄投胎便是新生,照样可解骨沙之患。」 南疆王见大祭司仍死死抱着尸身不撒手,怒火中烧,一抬手。 百位护卫手中长矛一齐刺入大祭司体内,他吐出最后一口血道:「若有来生,我必为王,阻止伽澜一族之宿命。」 南疆建国第三百二十一年,大祭司同阿契的故事被埋葬在枯叶白林,骨沙之侧,一个雾气朦胧的午后。 第143章 【20】 秋暮正看的心酸, 突然手腕被浮楼握住, 一瞬间, 两人同时于枯叶白林现出肉身,只听对方眉心微微一皱,「咱们该走了。」 「为什么要走, 不是还没看完么。」秋暮望着林子深处的动静, 那个南疆王气度委实小,见大祭司被插了一身窟窿的尸首无动于衷,且还吩咐随行的祭司困住对方的魂魄,将其碎之。 众祭司虽不愿, 但为保祭司一族颜面只得听从王令, 摇响手中招魂铃及各种法器, 将大祭司的魂魄困入一方六爻卦盘。 秋暮抽不掉自己的手腕,眼睛瞪得却精神,「这么着急出去做什么, 至少幽冥当铺还没出现, 也不知阿契跟当铺交易了什么。」 浮楼一副有点想揍人的表情解释着, 「贱仙来了,恐怕千诀不多久也会赶来, 我得去外面主持大局。」 神尊还没走,特意留在南疆国肯定不是因为她。秋暮心里一嘆,又静静望了对方一会, 猜测道:「虽然你本事通天, 但在这迷藏界不大好施展, 若想出入迷藏界需由迷藏使者带领着,我才是迷藏使者,所以,若我不想出去,你就出不去对吧。」 「理论上是这么讲的,不过若我强行出入也不是不可以,但会有损元气,有你带着何必受不必要的损伤。」 秋暮用力甩开对方的手,「你硬闯出去吧,我才不走呢,我要等着我们当铺出现,我很想知道阿契交易了什么。」 浮楼指着林子一角一位祭司手中的六爻卦盘道:「难道你还没看得出来么?那位祭司手中的六爻卦盘乃是碎裂魂魄的一件法器,南疆王要大祭司魂飞魄散,他又是如何投胎转世并坐上南疆王的宝座的。」 秋暮一瞬间顿悟,「是阿契的魂魄进了幽冥当铺换回了大祭司的魂魄?」 浮楼点点头。 「那她用何交易?」秋暮问。 「倾城镜。」 「倾城镜?可是无论现实中还是在迷藏界我都没有见过那面有着通天本事的镜子啊?」 浮楼笑了笑,「不急不急,你在这迷藏界是见不到的,想见倾城镜你得回到现实世界。」他向对方又伸出一只手,「走吧。」 秋暮趁机威胁,眨眨眼道:「我看你倒是着急着出去,其实要我现在带你出去不难,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杀阿弃。」 浮楼望着林中倒地昏迷的骨沙道:「那怪兽出自上古异界,能耐非凡,后被魔界收了去养在魔渊深处,畜生越长越大,戾气越重,最终冲破魔渊来到南疆国,后被苍山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想办法哄着了,那畜生沉睡了多年又即将甦醒,那女人若在,又得将他重新哄着,可我偏偏稀罕那畜生的强悍,想重新领回魔界去,那个阿弃啊真是麻烦,你说我能不收拾她么。」 将骨沙领回魔界养着,魔头定不会这么闲,况且骨沙何其强悍又口喷毒瘴,他肯定想将骨沙驯养成随时驱使的魔兽,到时候为祸苍生更方便。
第337页 秋暮猜到这些的同时,心里又有个想法,于是用强硬的口吻跟对方商量着:「那个骨沙你想领回魔界养着就养着,我不管,但是你能不能放过阿弃,如今你是当铺的大当家,偶尔放水不是很有意思么。」 「怎么,你同情阿契啊?」 「哎,大家都是女人,想她堂堂一个圣女,为了南疆国默默牺牲了那么多,不该生的伟大死的凄凉。」 浮楼唇角勾起一抹笑,「其实我可以答应你不杀阿弃,但是我有什么好处?」说完理了理被秋暮撕扯的不忍直视的衣领。 就知道对方不那么好说话,方才还给他下套,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又把套给她扔了回来,秋暮小声说:「大不了以后我对你尊重一点,尽量少跟你唱反调。」 浮楼挑了挑眉,「其实你平日不大尊重我倒让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毕竟敢忤逆本尊的天上地下实乃少见,至于唱反调嘛,嘻嘻,权当调情了。」 「……多难的机会……」秋暮压住火气不死心的继续游说:「上天给你一个积德的机会,放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浮楼:「积德?积德做什么?」 秋暮从未听过如此缺德的回覆,人要脸树要皮,啥都不要了真是无敌,她清清嗓子努力规劝着,「你说你以往老随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吧,干了不少缺德事吧,缺德事老干不腻么,偶尔换换口味不是挺新鲜的么。」 浮楼一口否决,「干什么都愿意,就不爱积德,特无聊。」 …… 秋暮一瞬间拉下脸来,「你说吧,你想我怎么着?」 「陪我回魔宫小住一个月,怎样。」浮楼一脸的欢喜。 秋暮往后退一步,一脸防备,「不敢。」 浮楼向前一步,一脸的无可奈何,盯着对方的胸看了一会,转而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我强了你么,我哪有那么不知情趣,要你心甘情愿睡了我才更有挑战性嘛,放心吧,不会把你的肉身怎样的,我要我们身魂合一的欢愉。」 秋暮:「……」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松惬意的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出迷藏界之前,秋暮再三确认着,「说好了啊,你把那害人的骨沙领回魔界养着,不可杀阿弃。」 「都听媳妇儿的。」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威胁。」她小声嘟囔。 秋暮再睁开眼,是佛堂,镀金的忏悔佛仍眯着眼笑看众生。 阿弃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把剑,静静站在蒲团旁守着,只是整个身子被一团冰包裹着。 秋暮愣了下,一旁的浮楼指尖扫出一团暗红色的光渡于冰雕之上,裹覆于阿弃周身的冰凌于瞬间开裂,冰渣稀里哗啦落地化作白烟。 浮楼解释:「你当着她的面燃了迷藏香她岂不是会忆起前世今生,想起来终究坏我事,我追你进迷藏界之前便随手将她冻住了。」 秋暮压下骂娘的冲动拉起阿弃的手,「怎样?有没有受伤?」 好在对方虽并冰封,但手心却不显冰凉,阿弃满是戒备的望了斜对面的衣衫凌乱的浮楼一眼,侧眸恢復秋暮,「好像并无大碍,姑娘呢?」 秋暮一笑,摇摇头,轻声道:「无碍。」 香屑已燃尽,秋暮收起漂浮于半空中的熏炉,缩小后重新别回髮髻,又侧身握了握始终紧张持剑的阿弃,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别理那头魔,他不会再对你起杀念了。」 对方虽说了安抚的话,阿弃仍是满心的疑惑更有莫名的心悸。那魔头面生得很,虽看起来一副清雅的模样,但无形之中散发震人心魄的威严,为何魔头一再找她麻烦。但……以女人的直觉看来,秋暮似乎丝毫不惧怕魔头,那魔头看对方的眼神也同别人不一样。 推开佛堂的大门,秋暮登时愣住。 殿外仍站了乌压压的一堆人,白甲将士,祭司,宫娥,蒙氏两兄弟,但站在殿门最前头的是古未迟跟肥爷。 「老大。」门缝一开,结界自破,肥爷一头扑到秋暮身上,突然又瞅见秋暮身后的浮楼,嗖的一声又扑到对方怀中,「魔尊跟我家老大真是妇唱夫随形影不离啊。」 浮楼满意的给对方撸了撸毛。 台阶上站的古未迟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瞅了秋暮一眼又瞅了她身后的浮楼一眼,来回好几个遍。 院中众人也全数盯着两人看来看去。 难道她脸上有花?! 正当秋暮纳闷时,古未迟一把将她拽到墙角小声质问,「你把人家怎么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秋暮这才明白大家的关注点在于浮楼那身衣衫凌乱破损的袍子,她干咳一声,「那个……」 「你敢不敢说魔头的这副模样与你无关。」古未迟似乎压抑不住,拔高音量直接点明重点:「我不想听假话,除了你谁还有本事将魔头搞成那样。」 秋暮还未回答,浮楼一闪身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头,「丫头,敢做就要敢当。」 秋暮:「……」 古未迟彻底丢了理智,咬牙切齿凑到秋暮耳边训斥着,「没话说了?默认了这是,你怎么见谁都想扑倒,之前不是心属神尊么,怎么一眨眼就干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呢,良心有木有,自尊自爱懂不懂,你怎么能轻易被美色所惑呢,你扑到谁不行偏偏扑倒魔头……」 「哎,没办法啊,只怪本尊太迷人。」对方还未说完,浮楼插话进一步加深误解,「一点没有预兆的对本尊下手了,既然是本尊心上的丫头,还能怎样,小暮暮对我下手时,本尊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任由她**。」
第338页 古未迟站直身子,全身肌肉绷紧,喘着粗气。 「浮楼……」秋暮一把揪住对方凌乱不堪的衣领。 浮楼满含深意的笑了笑,「你还想不想……」 「想,呵呵呵!」秋暮机灵一回,挤出个恨不得掐死对方的笑来。 院中众人全想歪了,有些看红了脸,和尚们也都默默念起了阿弥陀佛。 浮楼哈哈大笑着离去,几步之外不见了踪迹。 众人见危机毫无预兆解除,皆松了口气。 蒙氏两位兄弟的目光也全数黏在阿弃身上,秋暮还没来得及跟阿弃说几句贴心话,胳膊被人一掐,身形一闪,被古未迟掠到个僻静之地。 「你……我懒得说你,你好好在这反思吧。」古未迟愤恨的说着,扬手甩出个结界将秋暮困住。 自己一扭头,走了。 秋暮拍着结界吼道:「混蛋,放我出去,你算哪根葱,管得着我么,给我回来混蛋……」 秋暮拍累了,原地坐下,浮楼混蛋,古未迟混蛋,神尊也混蛋,男人都混蛋。 —— 清晨的太阳被移来的铅云遮住,只余惨澹金边。群鸦乱飞乌云翻滚的背景之下,蒙铎握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踏入王后寝宫。 「我帮你復了仇,你答应我的事情,如今该兑现了。」对着站在窗前发怔的那道背影,他道。 阿弃转过身,接过对方手中的羊皮卷,敞开,是一段上古繁文。 她在端木王府住了十六年,闲暇时,伽澜婆婆教她读书习字,包括晦涩难懂的上古文,巧的是,她对此上古类的文字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学一遍便能记住。 所以,羊皮卷上一段上古之文,她读起来毫不费劲。 蒙铎眼睛虽弯着笑意,但眼底隐着不屑和凉意,「将这段咒文多念几遍,背熟。接下来,做你该做的事。」 阿弃虽听不大懂对方的意思,仍捧着羊皮卷将整段繁文轻轻咏诵出来,萦着薄金的咒文化为实体将她缠绕,待咒文散尽后,她只觉浑身血脉畅快,体内似积攒了厚重的真气灵力。 屋角的蒙铎始终面带笑意。 蓦地屋内红光闪过,落定化成个红衣人,额间刺艷红蝎尾,左手端一鼎精緻熏炉,裊裊烟雾正四散而出,屋内顿时奇香蔓延。 「姑娘是否觉得此香有些熟悉?」瞳姬未给对方回话的空隙,继续道:「看来法力是恢復了,那么只差一味迷藏香了。」 香气钻入鼻孔心肺,阿弃一双眼睛渐渐不再空茫,有股不可思议的悸动融在里面,最终目光越发清澈坚定。 她想起了苍山,那处盛放莲花的池塘,那处水阁以及两人坐了一整晚的六角亭。 她更想起了萦着山雾的小径,拂枝而来的乌服男子。他说:「请问姑娘可知伽澜氏后人是否仙居在此。」 她又响起,两人一同死在枯叶白林。 身着红服的神秘女子没容她说一句,已解了她全部迷惑。她转而对着一旁看戏的蒙铎道:「封印骨沙需借用问生剑之力,此剑你带来没有?」 蒙铎的眉眼带着惯有的魅惑笑意,凭空幻出宝剑,递过去,「已从王兄那取来此剑。」 瞳姬毫无留恋,收了掌中熏炉,红光一闪,如来时那般悄声离去。 蒙铎也撩开衣袍,走向门外,「那么蒙铎便不多叨扰了。」 夜里,阿弃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反覆覆重复几个画面。 她的魂魄自一卷画中穿透而过,落入一间满是薰香的房间。 面色冷峻的男子端过空荡荡的衣架子递上的茶,闲闲酌上两口,后微微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案侧站着个正研墨的圆脸小姑娘,抬头的一瞬间对她笑了下。 「幽冥当铺,欢迎贵客来访。」一道颇妩媚的女声传来,额间缀艷红蝎尾的女子自楼梯缓缓而下。 男子起身,对她道:「幽冥当铺现任管事,被大家称一句天啻君。」接着,不疾不徐行至她眼前,「渡情上神身边的人,果然气度不凡。你虽流落人间千千万万载,难得同你家上神一样始终保持一颗普度救世之心。」 眉心刺青的女子已走下台阶,围着她转了半圈,于她耳边轻声道:「可惜了,极其难得的不灭之魂到头来牺牲在一个凡人身上。」 她愣了愣,「原来这便是传说中可做任何交易典当的幽冥当铺。」 瞳姬静静走去桌角,自我介绍道:「众人唤我瞳姬。」往熏炉里加了点香屑,「姑娘想好了?用你的不灭之魂换凡人一普通魂魄。」 她想起被困在六爻卦盘中只剩微弱一缕的魂魄,点点头。 瞳姬伸出手,圆脸小姑娘立马将一支蘸足了墨水的羊毫笔递给她,瞳姬握着笔桿往桌上的信笺上落上一行字,一个名字,取了对方一滴血入信笺,浅笑,「好,交易即成。」 大祭司的魂魄被修復完整,重新投胎,阿契站在轮迴台想,这是她最后一次投胎了。 典当了不灭之魂,重新投胎后,恐怕是她在这世间最后一段旅程。 梦境的最后是她的主人渡情上神对镜挽发,笑盈盈的对她念叨:「你乃不灭之魂,定要珍惜自己,护这苍生,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也要替我守着一方太平。」 醒后,眼泪湿了枕头,她想她愧对渡情上神的一番栽培及嘱託。 ——
第339页 秋暮被困在荒郊里的结界内正泄气时,一道红光闪过,瞳姬站在她身前。 她忙站起来,只听对方凉凉道:「一个结界竟将你困这么久,还倒在地上打起瞌睡,越发不成样子。」 秋暮揉了揉眼,让自己清醒些,「瞳姬姐姐知道我的本事,我灵力委实浅薄,再说别小看此结界,好歹是上仙造出来的,哪那么容易破开。」 话方落音,碎裂声渐次响过,瞳姬一挥手炸开头上的结界。 秋暮:人和人,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当然这话她未说,只问道:「瞳姬姐姐前来,有何吩咐。」 「很简单,将倾城镜取来。」 诺达的王后寝宫,宫侍寥寥,秋暮见到阿弃时,她正站在殿门口望着虚空一角。 见对方这副伤神的模样,秋暮有点不忍打扰,好在须臾之后,阿弃转过头望向她,「当年初到幽冥当铺时见过你一面,你头遮黑纱,躲在二楼的窗口未曾下厅去,我虽未见到你的脸,但记得你身上的气息,没想到三百年后我们又见面了。」 那时候秋暮没脸,不敢轻易见客,自然躲着,至于那些去当铺典当的契约人,她亦抱着不冷不淡的态度,因没来没将契约者们放在心上再加上时日有些久,对方若不说她还真忘记确实有那么个人。当年遥遥一面,她几乎没印象了,反而对方却记住了她的气息。 秋暮嘆口气说:「看来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阿弃苦笑,「幽冥当铺的迷藏香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秋暮更是心底苦涩,原来瞳姬前来不止是为了单单将她从上仙的结界中解救出来,更是一早前来会晤过阿弃,她嘆口气道:「只怪姑娘太过重情。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遭烧手之患,何况姑娘执念深重,烧得岂止手这么简单。」 阿弃仰首望着昏暗天空一角徐徐升起的一盏孔明灯,轻声嘆:「执念,没错,我是靠着一点执念才坚持到如今。以前爱他是我的执念,后来恨他是我的执念,或爱或恨有些恍惚了,前世今生像是做了个梦一样,所有的情绪都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似我仍是苍山上失去主人的小孤女,只想着听从主人的遗命,守护一方安宁。」 秋暮也望向忽明忽暗的那盏孔明灯,「听你的意思,好像仍对蒙孑有些失望。你虽想起你的前世,但今生的故事了解的不大全,我进过你的迷藏界,看了你们的过往,其实蒙孑对你始终如一。」 阿弃笑了笑,左眼淌下一滴泪。 出王后寝宫时,秋暮禁不住问出唯一的疑惑,「那个,你肚子里的孩子……」 迷藏界可未曾给出这孩子的来歷,难道是被自行忽略了。 阿弃摇摇头,「没有孩子,蒙铎瞎说的。」 这个蒙铎真是的,为了刺激他家大哥居然编造这样不靠谱的谎言。不知蒙孑信了没。 秋暮回到暂时落脚的别院,肥爷迎面扑过来,她及时护住自己的胸。 最拍越平…… 「老大你可回来了,古未迟病了,瞧着十分严重。」肥爷眉飞色舞继续道:「看似走火入魔又像是被疯狗咬了,他见谁都咬,方才已把白摩咬跑了,他还想咬我,幸好我跑得快没被逮住,对了,他逮住一只猫咬,结果被小猫给挠了。」 秋暮一听,乐了,「这哪里像是病,是抽风吧。」若真有病,他那好基友白摩会不管他?! 肥爷使劲点点头,「对,对,之前想不出他患的什么病,看症状,就是抽风病啊。」 秋暮兴致勃勃的去瞅古未迟。 对方除了髮型有些凌乱美,脸上横亘着几道猫爪印之外,别的都还好。 她推门进去时,对方正抱着一只大瓷缸子灌凉茶,秋暮有点不大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抽起风来,还抽得这么厉害。难不成见她给他家神尊扣了一顶绿帽子,替自家主子愤怒了,世上竟还有这样的衷仆,瞎操的哪门子的心。 「你看起来不大好啊。」秋暮挑衅般的安慰道。 古未迟一副跟她说一句话会折寿十年的表情,凉飕飕斜睨她一眼后,举起大缸子继续灌菊花茶。 秋暮于心不忍,走出去了。 回屋子逗着肥爷食了几块糕点,已是沉夜。 倏然,大地房屋颤了颤,一声遥遥的野兽嘶鸣声划破寂静长夜。 窗外也跟着嘈杂起来。 推开房门,轩楠殿方向火光沖天,宫人提着水桶往门外跑去,异常慌乱。 秋暮拽住个宫人询问缘由。 「王的寝宫失火了,可王在里面不肯出来。」 「自杀?」秋暮问。 「王只是想见杜鹃夫人。」 「那就请啊。」 「可杜娟夫人突然……飞走了。」 宫人说完提着水桶仓皇跑去救火。 眺望浓烟滚滚的王殿寝宫,金红的火舌将暗夜天空燃得诡谲异常。 后来,秋暮才明白,原来故事的结局,再一次于冥冥之中抒写完整,只待她来为它画上休止符。 第144章 【21】 轩楠殿的火是蒙孑自己放的。原因很简单, 他听到宫外枯叶林方向依稀传来的怪兽咆哮之声, 而放于榻侧的问生剑也不见了。 他猜测,骨沙甦醒了。 蒙孑欲出宫前往枯叶林子看个究竟, 不知何人将整个寝宫覆盖了结界, 她无论如何亦沖不破。
第340页 蒙孑急中生智,只得放火烧宫。好在为难关头逼护身的凤凰现身。果然,火舌蔓延到他衣衫的瞬间, 伴着沖天的凤鸣之音,金光熠熠的凤凰盘旋头顶,凤翅一挥,满殿的炽热火光灭得只剩几丛小火苗,结界亦被凤凰撞出几个大窟窿。 秋暮赶到枯叶白林子入口时, 整个林子已被浓浓的毒瘴覆盖,林口躺着几具已融成白骨的骷髅架子, 地面时不时剧烈颤动, 浓郁的毒瘴从白叶林深处缓缓蔓延, 周围大批白甲侍卫不停后退, 望着死亡气息强盛的树林, 面上呈现出恐惧。 浓重喘息声嘶吼声自深林中传出。 秋暮一闪身行至林深处。 她知道骨沙怪物体型彪悍, 亲眼得见, 仍有些震惊。准确来说, 林子深处那片空地上的小山丘正是骨沙的身体。 骨沙身覆褐色鳞甲, 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凸起, 因形体巨大, 那些凸起像是石块,再加上三百多年的风霜雪雨已将它的庞大的身躯覆上一层大自然的保护色,沉淀下来的尘土孕育着草木山花,更是让人瞧不出小山丘实乃怪兽之身躯。 眼前,小山丘低喘着站起身来,身上的草木石块纷纷滑落,它终于睁开了眼睛。 红中泛黄,黄中透红,单眼竟有成人般高。 隆起的鼻翼下不停喷出可另血肉化为白骨的毒瘴。 它重重喘息两声,近处,被毒瘴浸染的林子迅速枯死,如直挺的干柴树。 原来当初蒙孑提着问生剑到这林中小山丘寻怪兽时刺入山石的那一剑,已惊了对方。幸而怪物睡得够沉,只鼻孔里哼哼几声微微动了动身子又原地睡过去,否则蒙孑是走不出去了。 此时,阿弃手持问生剑刺向骨沙的额心。骨沙虽看着笨重,身子却颇灵活,嘶吼着同飞在半空中的阿弃周旋。 秋暮本欲冲上去帮衬一下,可骨沙周身开始散出毒气,她靠近一些便心口绞痛,皮肤烧灼,浑身无力。她的幽冥心火噼在怪物身上只擦出点火星子,而右掌间的莲花盏竟莫名失灵了。 她只得暂时站在原地观望,想对策。 另她惊异的是骨沙口中及体内散出的毒瘴毒气似乎对蒙铎丝毫无用,蒙铎立在林中一角颇悠闲的观望着眼前的人兽大战。 此人实乃诡异的化身,时而对阿弃上心,时而视阿弃为仇敌,心思似海深,且不轻易外漏,让人猜不出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阿弃与骨沙已斗了数十回合,阿弃虽不受骨沙毒瘴侵害,也没讨到多少好处,已被骨沙击倒数次,险些丧于巨爪之下。 前去魔宫请魔尊时间恐怕来不及,秋暮只得祈祷浮楼靠谱些,望他能遵守承诺赶快现身将骨沙领回魔宫去养。 正当她急得口舌生疮之时,林子上方某处传来一股巨大的波动。 仰首望去。浮楼居然是个靠谱的,风度翩翩立在树梢上。她还未来得及鼓励对方嚷一嗓子加油,层层白叶后闪过一道冰蓝之光,千诀竟也立在一根细枝上,同浮楼只几步之遥。 林上传来浮楼的叫喊声:「小暮暮这回可怪不得我,本打算将骨沙领回魔宫当宠物玩,千诀不许,偏跟我打架。」 千诀声调平静,却透过地上人兽大战的嘈杂声清晰的传入秋暮的耳朵里,「休想打这妖兽的主意,本尊断不会让那怪物被你魔族所驱使。」 废话不多,神尊魔尊竟于高耸入云的枯叶林子上打了起来。 两尊打架威力甚大,千诀怕是殃及地上无辜,引着对方向高处而去,不多一会,已没入层云望不见踪迹。 秋暮飞上云头,找了一圈,竟也完全找不到,不知两尊打到了了几重天,又或许噼开虚空某处,打得忘我难分。 骨沙虽难对付,但以神尊的力量,将其毁掉应该不会太难。神尊既来了南疆国为何只阻止浮楼把那怪兽领回魔宫,为何不发个慈悲顺手灭了怪兽呢。神尊揣着何种心思,她实在想不明白。 秋暮只好站在云头分析当前形势,想到暂时能帮阿弃打赢骨沙的唯有古未迟白摩两位大仙。 白摩彻底失联了,她去求助古未迟,可看门的肥爷说古未迟喝茶喝的不省人事,它跟闹闹叫了好半天都没醒。 秋暮踢了床榻的人几脚,又探了探对方鼻息,竟有些微弱。 她向肥爷确认,「确定喝的是茶而非酒?」 肥肥挠着头似乎也纳闷,「哪里有酒味啊,古大仙就是吃茶吃醉了啊。」 闻所未闻。 秋暮没心思研究对方的妖孽体质,忙又返回枯叶林子。 阿弃仍在跟那畜生打斗,似乎受了些轻伤。 一位头顶貌似防毒面罩的小将跑到蒙铎脚下跪报:「不好了,王闯入了林深处,我等不才,拦王不住。」 蒙铎身子一僵,一道虹影之后便消失了。 这里帮不上忙,秋暮便偷偷跟了过去。 林中一隅,蒙孑和几位祭司并一大队白角侍卫正打得难捨难分。 很明显,白角侍卫全是蒙铎的人。 蒙孑头上半隐半现的大凤凰扑闪着翅膀将侍卫们陆续掀飞。 四位衷心祭司一面护着蒙孑一面同白角侍卫们奋斗厮杀着。 蒙铎落地后,双方停了战斗。 「王兄,即使你有凤凰护体,也难逃被骨沙化为白骨的厄运,骨沙太过强大,王兄是斗不过的。」
第341页 蒙孑站在原地,面如寒雕,「我知你对阿弃有意,我放弃阿弃且将阿弃交付于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你怎么忍心让她赴死。」 蒙铎似乎怒了,一张玉面颇显狰狞之色,「王兄,那个女人早已背叛了你,她是回来復仇的,她心里已没了王兄,为何王兄仍对她念念不忘。」 蒙孑微垂眼睑,并未回復。 林中深处不停传来粗噶嘶鸣声,整个大地及树林跟着愈颤愈烈。蒙孑立刻吩咐四位衷心祭司再战。 而蒙铎向前一步竟变了身,乌色长髮瞬变火红之色,妖艷垂地。一双瞳仁润如红玉,眨眸间,似乎能坠下血泪来。 烈风将他的红髮扬起,为枯叶白林点缀一抹绝色。艷红双眸间满是笃定之色。他握拳道:「我绝不许王兄入林赴险。」 话毕,四位祭司被他一道击中心脉。死相整齐如一,皆是心口现出一只血红巨大的狼爪印。 这死状,何其眼熟。 蒙孑手中之剑颤了颤,他如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逼近蒙铎,「是你,是你杀了父王?」 蒙铎的红瞳中映出对方惊骇的一张脸来。 「是我杀了他。」他说。 蒙孑唇角有些抖,「为什么?」 「因为他该死。」 「铎铎……」蒙孑提剑停在离他几寸的距离,「你不是铎铎。」 伴着话音落定,一声刀剑入骨的沉闷之声乍响,蒙孑将手中之剑再插~得深一些,嗓音嘶哑道:「你说你将铎铎怎样了?」 蒙铎低头望一眼穿胸而过的长剑,而后缓缓抬起头,叫一声:「王兄……」 蒙孑发力,将剑身彻底没入他体内,对方胸腔淌出的血流淌到他的手上,温热而黏腻,「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弟弟蒙铎,为什么要杀死我的父王。」 蒙铎抓住持剑刺入他胸口的那只手,眉目晃过忧伤,「王兄是为父王报仇么?」他唇角勾出凉凉笑意,「王兄可知,父王从未将你当做他的儿子,在你打算为阿弃争一个名分时,他便打算将你废了。我劝阻不了他,就将他杀了。」 他笑容散去,接着道:「至于蒙铎,他早就死了,祭司族曾预言他活不过三岁。想必王兄记得他三岁时从假山上坠下去。那时他就死了。这些年,一直陪在王兄身边的是我,始终是我。」 蒙孑瞳孔放大,满眼震惊,不可思议摇摇头,「你胡说,你不是蒙铎,你只是个狼妖。」 「没错,我是狼妖,我本是火魅王豢养的一只火狼,后从火域逃出,一直游荡在人间。有次意外受伤,王兄在路边发现重伤的我,将我救起。待我伤好復原后一直寻找王兄,整整寻了三百多年。终于,王子蒙铎坠地身亡,我便趁机附身,替他陪着王兄。我虽是狼妖,但却从未害过王兄,这些年来我对王兄如何,王兄当真看不出么。」 蒙孑握着剑柄的手颤得厉害,因心虚至极而越发否定真相,低吼起来,「胡说,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的怎么可能是你,是蒙铎,是我的弟弟蒙铎,不是你,不是你这只狼妖。」 蒙铎声音有些黯哑,红色睫毛微微抖动,如将熄的红蝶,他神情迷离,陷入回忆,「我陪着王兄逃亡到深山竹林,我们一起练剑习武,一起打猎,一起照顾怡夫人。那些时光,难道王兄都忘了么?」 蒙孑身子一颤,心里防线彻底崩溃,松了手中剑柄,握紧他的肩膀,「你……」 蒙铎的身子微微晃了下,但唇角仍是噙着迷离魅惑的笑意,他道:「任何伤害王兄的人都该死。父王该死,阿弃也该死。王兄不该爱上那个女人的。伽澜氏一族本就是为封印骨沙而生,此命运不容更变。王兄爱上伽澜氏后人,一生都会在痛苦中度过。蒙铎所做一切只不过是希望王兄放弃那个女人。」 他突然又笑得如同孩子,「我一直以为可以很好的保护王兄,以为王兄有我陪着就够了,没想到王兄需要的并不是我……」 他笑容里藏着一缕哀伤,「我错了,看来我错了……」 蒙铎胸口一痛,半跪于地,蒙孑亦俯身,沾满血污的手缓缓抚摸上对方的面颊,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颤抖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躲。」 「我从来不曾防备过王兄,不信王兄会杀我。」 蒙铎将头靠在蒙孑的肩上,哑声道:「王兄的怀抱一直这么暖,我一直记得三百年前被王兄抱在怀中的感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暖,始终没变。」 这面的情景突变得有些扑朔迷离百转千回,而白叶林中骨沙嘶吼声也渐渐弱下来。秋暮又赶忙飞向林深处。 阿弃已将封印骨沙的咒文全部聚集到问生剑上,并将那柄萦满锐气的紫剑刺向骨沙的额心。 剑入骨髓,发出万道金光,骨沙向天一吼,顷刻安静下来,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鼻息有微弱气息,虽未死,但又重新进入深眠,不知下次醒来是何时。 阿弃连同问生剑一併自空中坠落下来,一如三百多年前,场景回放。 毒瘴被风一吹,越发稀薄,倒在地上的阿弃身子开始变得透明,自脚下一点一点消失,如同淡金色流沙一般,轻盈盈的散到空中。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盯着自她发间掉落的一朵杜鹃花。 那朵花是她临出宫时从花坛摘的,稳稳的压在髮髻间。
第342页 最后只剩一颗眼泪穿过金色流沙,落到地上,像是蓦然间穿透一场生死。 天空的乌云彻底散去,暖色阳光倾洒下来。 枯叶白林像镀上一层金色,就连横在地上的巨大骨架也添了几分暖。 蒙孑终于赶到时,秋暮只递给他一朵鲜嫩的杜鹃花。 他手捧着杜鹃跪在地上,喃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改变。为什么,我忍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甚至因她而背弃整个南疆国,我只要她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什么都没改变。」 「王兄。」 蒙铎不知何时行到他跟前,穿胸而过的利剑已除去,伤口仍冒着血,因他穿的是红袍,不大明显。 蒙孑起身,握着他的肩膀,「不是被送回王宫治伤了么……」 「王兄,我以前总认为默默为你做的那些事是对的,从不问你需不需要,如今我还想为王兄做一件事情,这次也一样,我也不问王兄需不需要。」 他蓦地一手撑地将体内一颗内丹逼出来。火红内丹飞向骨沙庞大身躯之上,星星点点似的红光渗入骨沙的体内,已昏迷的骨沙竟自行张开口,红光携着一颗褐色的内丹缓缓飞了出来。 蒙铎捂着胸口咳了一声继续道:「是我太自私,火狼的内丹可吸食妖兽的内丹,只要我将骨沙内丹吸食掉便好,这样阿弃就不会死了。」他视线转向蒙孑,眸底泛着泪光,「王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你能原谅……原谅铎铎么?」 半空中,红色内丹已将骨沙的内丹全数包裹,蒙孑似有心灵感应,抓紧了蒙铎的肩膀问道:「铎铎,你要做什么?」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蒙铎用尽最后余力一掌将蒙孑噼出几丈远。火红内丹回了蒙铎体内。 爆破声乍响,蒙铎体内的内丹爆破,他的身子被炸裂成千千万万块,崩散到林子各个角落。 几仗外的蒙孑半张着嘴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踉跄着身子扑到地上,用手胡乱摸索,似乎想将爆裂成千千万万块的蒙铎重新聚拢拼凑在一起。 「铎铎,铎铎,铎铎,我是王兄,铎铎,铎铎……」由低吼变成呢喃,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沙哑微弱的再也听不清。 终于,蒙孑停了手中动作,他跌坐到满是枯叶腐痕的地上。 「其实,错的是我。」他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又似乎已经凝结。伽澜婆婆牵着一位约莫三岁的孩童走了过来。 小孩童挣开那双手,兴奋得跑过去,「父王。」 蒙孑似是回过神来,「阿雨?」 「父王你在做什么,分开好多好多天有没有想阿雨。」 蒙孑面带困惑,伽澜婆婆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后,将事情原位解释一番。 几月前,阿雨吃下毒饼并未死,毒饼中的毒药不过是一种令人假死的药。阿弃本想毒死王子为儿子报仇,可见这孩子同阿雨长得相像,且像阿雨一样讨人喜欢。阿弃心软就将这孩子性命留了下来,偷偷养在宫外别院。而阿弃曾在他茶内下了毒,后又在他膳食中放了解药。 她终是捨不得。 耸入云端的枯叶白林又起了雾气,朦胧湿润。这次并非骨沙体内散溢出的毒瘴,骨沙内丹被毁,已是死了,再不会甦醒。小山似的骨架缓缓变黑,化成养料滋养了这片如海的林子。 蒙孑久久跪地,他身边依偎着一位三岁孩童,孩童很乖巧,不吵不闹静静陪着他。 心中最珍贵的两人皆丧于此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片林子更另蒙孑悲哀的了。此处埋藏的故事太过沉重,待阳光出来,白雾会徐徐散开,大地仍是一副生机盎然,可他心中萦绕的雾气怕是一辈子都散不去了。 蒙铎说,他错了。 阿弃说,她错了。 蒙孑说,错的人是他。 究竟是谁错了,不清楚,命运如此高深,任谁也参不透。 回到宫内别院,古未迟的茶叶醒了,白摩仍不见踪迹,许是又被千诀派去干私活了。 秋暮悄悄拿出一面金色的铜镜,此镜乃阿弃消失后落入地上的一面镜子,瞳姬的目的在于这面镜子,若被蒙孑知晓,她恐怕不是那么好带回的。 即使她有心放水,幽冥当铺岂会放过。 端到面前照了照,光滑的镜面里竟找不出任何影子。 这恐怕便是渡情上神遗留在人间的那面倾城镜吧。 阿弃便是倾城,魂魄散去,只余个形体,便成了这空空的无影之镜。 此次完成任务,暂时未接到新活,秋暮默默接受了肥爷跟古未迟的意见,多在南疆王宫白吃白喝几日。 另大家没想到的是,蒙孑未曾因阿弃和蒙铎的离去而一蹶不振。他反而打起精神**治国。 他在端木王府发现一座地下宝库,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宝库中唯有一只箱子显得空荡。里面是一套青铜鬼面人的装备行头。 银的纹路,狰狞的表情,黑红相间的袍子异常柔软。 这是蒙铎为他留下的一笔财富,上利君王下利百姓,可解南疆国积弊数年的财政危机。 蒙孑这才知,原来南疆国最神秘富足的鬼面秘术师乃是蒙铎所扮,他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默默支持着他,暗暗稳固着他的王位宝座。 这一切的一切,他竟一点不知,一点未察。
第343页 另外,最令人惊异的是,蒙孑并没有将罄竹难书的阿诗那正法,反而未曾对其做出任何惩罚。 阿诗那仍是王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夫人,只是这个夫人他从不召见。 本来蒙孑此举秋暮一点也不理解也并不支持,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报应,那好人们会彻底寒了心了。逝者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可蒙孑大赦南疆国的举动,秋暮才从中猜出一二。 他不过是想积德而已。为阿弃,为蒙铎,为回不来的两人。或许他暗暗期待着,多一分德少一分孽,日日月月年年累计的福报会让上天垂怜,给消失之人一线生机。希望如此渺杳,他却如此坚定。 —— 后记:南疆建国六百六十七年,蒙孑禅位,传阿雨王子继承南疆王位。蒙孑至此下落不明。 多年以后,当地百姓于苍山深处发现一位貌似前南疆王的老者。老人白髮苍苍,深居简出,日日于山间种植杜鹃花。几十年如一日,人称杜鹃老人。 杜鹃老人身边跟着一只火红的小狼,小狼毛色鲜亮,异常乖巧,喜欢窝在老者怀中,只是此狼从未长大过,时光如斯,永远一副玲珑小巧的幼崽身躯。 有人问老人家为何日日于苍山种植杜鹃花。老人道,他始终记得年轻时的一个承诺。 每年春风散尽,满山杜鹃便争相盛放,摇曳成海,似在浅吟低唱一首不为人知的歌谣。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完了,下卷跟上。 第七卷 【枕上杀】 第145章 【01】 【有时候爱比恨更难让人原谅】—序。 秋暮被缠了整一个月。 浮楼非要她遵守承诺陪他回魔宫小住, 她打死不去。 「你并没有把骨沙领回魔宫去, 骨沙是被火狼给灭了, 亏你好意思缠着我。」 这话她不知在浮楼耳朵边上喊了多少遍。可浮楼笃定认为力他出了,若非千诀冒出来横插一槓子,阿弃和骨沙是不会死的。 归根结底, 要怪得怪千诀,且嚷嚷着要约战千诀。 由于秋暮不配合浮楼, 浮楼也不大愿意硬强将人硬扛回魔宫囚禁着玩, 只好在幽冥当铺贴身纠缠他家媳妇。 浮楼那魔,有些讲究,不爱去脏的地界。比如他嫌忘川河水腥臭,从来不肯下水,甚至不会让一滴水沾身。 秋暮被缠得好几次跳下河,河底除了觅食的鱼怪零星聚集聊八怪的河妖们也没什么可关注的,千手血观音的老巢她倒去了好几趟。 血观音可乐坏了, 它那老邻居无泪整日整夜打坐不理他,她闲得每天数自己的脚,从头数到尾,从尾数到头,来来回回, 看着自己的脚跟自己的脚打架。 她和秋暮聊天超不过三句, 便会将话题扯到浮楼身上去。 秋暮戳了戳血观音的石桌上那只用来喝水的头盖骨,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是个不着调的才会喜欢魔头那个不靠谱的, 像我们这种正常人的眼光铁定看不上浮楼。」 有人说偶像坏话,千手血观音又不开心了,耸着三角眼反击对方,「我觉得你配不上浮楼大人。」 秋暮端起头盖骨左右打量,漫不经心道:「好好,天上地下,四合八荒,只有你配得上浮楼。」放下头盖骨不忘回击道:「不过,那魔头是个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你这种入不了他的眼,别再想着让我给你说好话去魔宫给他当小妾去。」 千手血观音张牙舞爪,愤愤道:「你根本不了解浮楼,他岂是肤浅看脸之人,你也不想想,你有脸么,你那脸是借来的,浮楼嫌弃了么?并没有。」 秋暮一听,激动地握住对方的一截触手,「这么说只要我把脸借给你用,浮楼就会缠着你了?」 千手血观音显然更激动,一截触手嗖得飞出去勾了个凳子过来,「坐,坐,说说你的计划。」 那是四条成人腿骨做支撑,一把排骨做板面衔接而成的人骨凳子,秋暮摇摇头,「站着挺舒服,不坐了,其实我的计划很简单。」她凑近章鱼头嘀咕了一句。 「啊?这这这……若被发现了……」 「跳河啊,反正浮楼嫌水脏,不会追到你老巢的,怎么样,行还是不行。」 血观音的爪子纠结地缠来缠去,见秋暮已走出她的老巢,忙吼道:「行啊,我答应你,我豁出去了,老娘脱。」 忘川河愈发静谧暗黄,将入夜。 秋暮晚膳吃得心不在焉,终于把肥爷强塞给她的一块烤鸡屁股吃完,站起身来对着案角正记录当铺收益的瞳姬讨要了三炷香线,说是近来头疼,好用以安眠。 瞳姬从搁物架取来三线香递给秋暮,于她耳边轻轻道:「这香有些烈,闻了即刻入睡,会做一些绮艷之梦,可别在梦里贪欢,一晌出不来。」 「明白明白。」秋暮收了香上楼,又吩咐两侧的衣架子准备洗澡水。 此时,外面的天昏黄幽淡,是彻底入了夜。 秋暮特意在走廊燃了三线香,屋内燃一盏豆灯,朦朦胧胧,影影绰绰,脱了衣物迈进热气氤氲的澡桶里头。 浮楼,你个流氓,不信你不来偷看。 只要他肯来,必中招。 一个时辰后,秋暮已落在人间小镇上一座普通的茶肆内。 听说三生已转移了阵地,不去听月楼了,来了北方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茶店。
第344页 果然,店内的三生拍着惊堂木讲到了尾声。 待店内茶客依依不捨的陆续离去后,秋暮才走上前打招唿,「看来我来晚了啊。」 三生收起桌上的简单道具,侧眸看她一眼,并不惊讶在此处见到她,「真是难得,你家夫君那般缠着你,你居然还能金蝉脱壳跑到人间来。」 秋暮磨牙,「还有脸说,我们的孽缘还不是你牵的。」 三生背手,沉吟片刻,「表面上好像是我被浮楼逼着往三生石上刻下你们的姻缘,但实际乃是天意。」扭头看向秋暮,「天意,懂么?」 「我懂不懂又怎样?我拗得过天意么?」 三生赞赏的眼光看着对方,「既知如此,有些事情就不要太较真,比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秋暮闪到对方眼前,恶狠狠道:「讲真的,你收了浮楼多少礼?」 三生笑盈盈的,不躲不愠,「你家夫君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哪是会送礼的人,她一般都靠武力解决问题,倒是你的心上人给我送了点礼物让我帮忙探一人姻缘。」 心上人?! 秋暮迅速直起身,和三生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我的心上人你没有搞错吧,神尊还用得着送礼?」 三生沿着木质阶梯走下讲台,往茶座走去,「说起来是神尊懂礼,也太客气了,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还非带一包无虚幻境的莲子,结果搞得我吃完无虚的莲子后对人间甚至仙界生出的莲子再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秋暮随着三生坐到一方茶座旁,「神尊要你探谁的姻缘?」 三生提壶倒茶,「看在你跟神尊处的不错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是白摩上君。」 「啊?」秋暮差点被随手搁嘴里的糕点给噎住,「那个棺材板死人脸也会有姻缘?」 三生慢条斯理品着茶,「怎么,白摩就不能有姻缘了?」 神尊居然替属下着急起讨媳妇的事了,那尊神说起来挺有人情味的,可他为何不操心古未迟呢,或许是因为古大仙太骚了吧,骚遍六界的一个浪仙,桃花朵朵开,不用神尊惦记着。 反倒是老实巴交的白摩,哎,还真是一般姑娘都不会看上他,他随便一站,浑身冒寒气,谁家姑娘肯喜欢。 想通了之后,秋暮迫不及待地问:「怎样,白摩命中注定的恋人是哪家的仙子?」 他那个人一根筋死心眼,天界规章刻骨铭心不越雷池一步,肯定不会跟妖魔甚至人产生情感纠葛,唯一可能的是他家主子给他赐个婚,对方是个正儿八经的淑女仙子一类。 三生摊开掌心,幽光闪过,托出个龟壳,「此乃白摩的姻缘卦,劳烦你见到神尊时亲手交给他老人家。」 秋暮接过,望着上面闪着幽光的乱七八糟的纹路,「你确定这个王子壳子神尊能看得懂?」 三生如实道:「不确定,因此乃天机,连我都不大懂,至于神尊是否窥出什么,就不晓得了。」 秋暮手握龟壳,脑中灵光一闪,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真是我兄弟,竟给我制造机会,话不多说了,我先走了,对了,这顿我请。」 说完,一闪身不见人影。 幸好客人已走光,无人看见,否则免不了一顿惊唿。 三生端着茶盏摇摇头,瞧那副饥渴难耐的样子,不是说这顿她请么,倒是留下银子再走啊。 秋暮去往无虚幻境的路上瞧见一个山头蜿蜒着一条清澈小溪,恰好飞得累了又有些口渴,便落了下去。 溪边有个凉棚,像是路过的闲人随手搭建的,四根木头棍子上罩个破草垫子,十分简陋。她饮了几口水又在凉棚里小憩了下,感嘆着自己微薄的灵气,飞这么点路就累,之前翻阅了无数提升灵力的秘籍宝典,七经不通,八脉堵塞,皆无效。 自己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废柴吧。 正郁郁着,山中某处倏地传来一声狮吼。 她刚站起来,远天青光一闪,转瞬间那道青光便落在她脚边。 那头狮子浑身雪白,闪着青幽幽细碎的闪电,正是浮楼的坐骑小青。 她稳稳向后退一步,这头狮子来了,难不成浮楼已在附近。 青狮子张开大嘴,向她呲了呲牙,低低咆哮一声。 秋暮赶忙又向后退了几步,身后却挨上一堵肉墙。 转过身,欲哭无泪。 正是浮楼。 青袍招展,长发微扬,笑盈盈望着她。 「暮亲亲,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想夫君了没有。」 秋暮:…… 就知道不能指望千手血观音。 她站在浮楼和狮子中间绝望地问:「当铺里的三线香能令人神思混沌,混淆嗅觉,你怎么这么快就识破了千手血观音。」又这么快追杀过来了啊! 浮楼一掀袍尾,随意坐到凉棚的石墩子上,「偷看你洗澡说实话多少有点心虚,我还差点流了鼻血,否则早就识破澡盆里的那个并非你,只怪那红肉包太过热情,一层纱也不披扭着水蛇腰就为我拉开了房门。」像是回忆起不堪往事似得,皱了皱眉头接着道:「然后那货被我踩了个半死。」 秋暮脑补了一下当时的画面,浑身一哆嗦,默哀片刻后又生出侥倖,千手血观音没死就好,留着下次回收再利用。 浮楼见对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伸出一只手,「过来,我的小调皮。」
第345页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秋暮刚往后退一步,青狮子就呲着牙逼近她两步。 秋暮条件反射般往浮楼身边挨近了点。 只见浮楼站起来走向青狮子,俯身摸摸它的头,「这世上你对谁凶也不可以对她凶,这丫头是我媳妇,魔界的尊后,上次我们的婚礼你不是看见了么,还有她是小偶的朋友,所以你要对她温柔点。」 小青听了,合上它的血盆大口,摇着尾巴小跑到秋暮脚边,张口叼了叼秋暮的裙摆,秋暮不敢动,它仰头眨巴眨巴小眼睛,接着卧倒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蹭一会抬头瞅她一眼,再蹭一会再瞅她一眼。 浮楼翻译道:「它再向你道歉,看你没反应又跟你撒娇求原谅。」 秋暮觉得一威勐狮子沖她卖萌挺辛苦的,于是心软地蹲下挠了挠狮子的后背,她只轻轻一挠,狮子就地打起滚来,滚来滚去十分开心的样子。待滚远了又滚回秋暮脚边,示意秋暮再挠挠它。 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有点烦人,况且秋暮不喜欢宠物,肥爷那只还是死乞白赖缠着她,她才勉强养着的。 她干脆掏出三生给她的那个王八壳子仍出去,青狮子几步蹿远,叼回来。 秋暮再扔远点,小青不一会又叼了回来。 秋暮使出最大劲头丢出去,绿幽幽的壳子掠过树梢云层,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小青嗖得一声也不见了。 可算清净了。 可不消一会,青狮子嘴里叼着壳子回来了,尾巴一个劲摇似在求夸赞。 秋暮只好摸了摸它的耳朵,赞赏着,「挺好挺好,好好一头狮子能当狗用,跑得比狗快多了。」 青狮子不知听懂没,仰天叫唤了两声,嘴里的壳子顺便掉到地上。 浮楼弯身拾起起龟壳,端详了一阵笑道:「有时候啊千诀真是蠢,明知是躲不过的劫难却偏要鼓捣些小玩意安慰安慰自己。」 秋暮不明所以,歪头看一眼王八壳子,看一眼浮楼,「你能看懂?」 浮楼食指敲了敲龟壳,「意思是白摩有枝烂桃花,时日将近。」 「然后呢?你方才说躲不过的劫难是何意?」 「……不告诉你。」 秋暮:「故弄玄虚。」毕竟连三生都参不大透这龟壳里的玄妙。 浮楼将龟壳递给对方,「你此行是要去无虚将这个东西亲手交给他吧。」 秋暮接过,心生戒备,「怎样,你又打什么主意。」 浮楼嘆口气,摸了把秋暮的头,「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秋暮一副我信你才怪的眼神瞅着对方。 浮楼顺势又坐到石墩子上,「我知道你不肯信我,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每次你靠近千诀我不止妒忌更多的是担心,你离他越近我越是提心弔胆,千诀那个人,太深沉,太能装,恐怕装的他都自己骗过自己了。他身为世间最后一尊神,不能爱,不敢爱,甚至七情六慾都不可以有,可他明知你对他有意,还抓着你不放,他是何居心?」 秋暮反驳,「他从没有抓着我不放,是我一直……」缠着人家。 「没有?呵,那他对你说些有的没有的暧昧情话是何意?再你不停靠近他时他又不躲是何意?你又不是真傻,神尊对你同别人不一样想必你早便感觉到了。」 秋暮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对方说的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浮楼握上她的手,「我明白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千诀,但我愿等,等你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哪怕一辈子我都敢等,也甘愿等你,可千诀不行。身为神尊的他不可动情,否则不止他会遭天谴,这六界亦会随之出现无数劫难。我能为你做的,千诀都不可以,所以你越是对他情深,最后伤的越深。哪怕你爱上的是古未迟我也不用这般为你担惊受怕,这些……哎,我知道你是听不进去的。」 怎么突然提到古未迟呢,秋暮心底狂汗,她可从未把古未迟当男人,山无棱天地合,他跟古未迟也是哥们。 平日里古未迟也常打击他,说她跟千诀不会有结果,现如今浮楼也用这种苦情的脸深情的眼跟她说要远离千诀。 她有些恼,被握在对方掌心的手也抽不回,干脆甩脸道:「我就是喜欢千诀,谁劝都没有,你们省点心吧。」 「你……」对方一声嘆息,「怎么冥顽不灵呢,看来我要行动了。」 「你想干嘛?」秋暮转回脸问。 浮楼松开紧握着对方的手,温煦一笑,「我想要千诀快些消失,我杀不死他,但我能联合一人杀死他,等他死了以后我看你还怎么喜欢他,慢慢的你会将他忘了,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枯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秋暮不屑道:「千诀可是六界尊神,谁能动的了他,你倒说说看你联合哪一个能动得了千诀神尊?」 「没错,他却是上古遗留下的最后一尊神,法力无边,可你别忘了上古不止有神,还有魔。」 魔?难不成他说的是月魔,被囚禁在无虚幻境断壁里的月魔,直觉告诉秋暮,浮楼要搞大事。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对方拥入怀中,浮楼语调虽温和,可说出的话让人后背冒凉气,「以后啊你喜欢谁我就杀谁,看你还敢不敢喜欢别人,不敢喜欢别人只能喜欢我了。」 ……秋暮推开对方。 郑重道:「我喜欢你,你把自己给杀了吧。」
第346页 浮楼愣了下,噗嗤一笑,「算了,我不跟你这个混搅蛮缠的小丫头计较。」他转身拍拍青狮子的头,「你说这丫头捨得我死么?」 青狮子摇摇头。 「你说这丫头喜欢我么?」 青狮子点点头。 秋暮:「……我是一丁点也不喜欢你,这是事实,你得接受。」 浮楼捏了捏青狮子的耳朵,「人活一生,总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也会有意料不到的爱情降临,正是因为不可预料,人生才精彩,不是么?」 青狮子愣了下,点点头。 秋暮:才不信一头狮子能听懂这么高深的话呢。 「小青,该回家了。」浮楼招唿对方。 小青显然不想走,小跑到秋暮脚下叼起她的裙角。 「以后再玩,我让她回魔宫天天陪你玩,这丫头现在有事要做。」浮楼安慰着对方,又拍了拍对方的背,青狮子这才不情愿地伸出一对透明的翅膀。 幽光一闪,浮楼已跨坐到小青背上,向秋暮挥挥手,「知道你不待见我,先走了,一路顺风,顺便代我向千诀问好。」 青狮子低吼,一跃,消失在天际。 秋暮:……真是个来去无踪的神经病。 可她刚走出凉棚时就愣住了。 从天而降一道身影,拦住她的去路,对方转过身,一脸端肃。 走了就走了,这么一会又回来,这不是明显耍她玩么,秋暮刚要走上去骂街,只见对方面无表情伸出一只胳膊阻拦道:「姑娘且慢,我非魔尊本尊,乃魔尊分~身,莫要靠近我,魔尊会吃醋。」 想多了吧…… 言罢,对方手中幻出个精緻的小匣子,轻推小巧机关,匣盖弹开,里头是几个色彩艷丽的小糖球。 「此乃魔尊命我稍带给姑娘的,魔尊有令,吃一颗糖球才放你走。」 ……这又是整的啥么蛾子。 秋暮低头瞅了瞅盒子里不停蹦跶的糖球,小球成精了似得,有鼻子有眼有表情。 或开心或忧郁或沉思,个个鲜活得很。 见秋暮的脸伸过来,小糖球们蹦跶着叫唤着: 「姑娘吃我吃我。」 「我是酸的,酸的清爽,吃我。」 「我是甜甜的,甜的像蜜一般,吃我吧。」 「我不酸不甜刚刚好,还是吃我吧。」 「我一半酸算一半甜,味道是最奇妙的。」 小球球们跃跃越试似乎要从小匣子里蹦出来,秋暮被吵得直揉太阳穴。 分~身解释着,「此乃魔界的逗逗糖球,是魔尊同偶殿下研制出的,逗趣又好吃,姑娘放心品尝,无毒无害,尝一口身心甜蜜。」 见对方顶着魔头的脸却说出字正腔圆的这些推销话,秋暮有些想笑,低头瞥一眼匣子里的逗逗糖。 一众活泼好动五颜六色的小糖球中唯有一颗透明的缩在角落里睡大觉。 秋暮将其捏起来,小糖球打了个哈欠,秋暮放到嘴巴里。 还没尝出滋味,小糖球自己骨碌到她的嗓子眼里,然后顺着嗓子眼滚下去了。 秋暮摁了嗯脖颈,看着那么懒,也忒着急了吧。 分~身将匣子递给秋暮,「这些姑娘带着路上吃。」见秋暮接过又道:「魔尊命我护姑娘安全到达无虚幻境,姑娘请。」 魔头的分~身灵力非凡,招来朵云,不消片刻便送她到了神界入境口。 不料,肥爷领着闹闹正候在无虚入口的一颗桃树下,肥球身边站着笔直的魔头……应是魔头的另一分~身。 脸是一样的脸,但秋暮从未在浮楼脸上见过那般端庄正经的表情。 果然,方下了云,肥爷就扑到秋暮怀中,「老大,浮楼的分~身带我来这里等你,已经等你好半天了怎么才到啊,还有还有你出门怎么又不带我哼哼。」 秋暮放肥爷下来,见两位分~身合一,然后消失不见。 ……魔尊的分~身可真忙啊! 见肥爷肥腰上别了个细长的包袱,秋暮问:「这是什么?」 肥爷取下细绸包覆的画轴,「这个是瞳姬要我交给你的,那女人还说逃都逃走了,别光顾着玩,莫要忘了干活。咦?老大你手里那个匣子里装的什么,我好像闻到一丝香甜的味道。」 闹闹鼻子灵敏,红白相间的小鼻尖拱了拱,飞扑而上,小爪子精准得掀开匣子,两兽顿时惊叫起来,「哇!」 「糖球糖球,是糖球,好可爱的糖球,会动。」 「啾啾!」 秋暮自动忽略两只闹腾的宠物,望着手中从肥爷腰间取来的细长包裹,瞬间明白,恐怕里头包的正是上古画卷。 又一个深陷执念,被当铺坑了的契约人。 第146章 【02】 秋暮正发愁怎样进入无虚, 毕竟虽断定入口便在此处, 但无门无洞无守卫,让人难以下手。 眼前虚空处蓦地扯开一条裂缝,银白色光芒晃得人眼晕, 秋暮眯起眼瞅见一个人影从缝隙中走来。 「秋暮!」对方吼道, 语气似乎颇为惊讶。 待虚空缝隙合上, 光芒散尽,秋暮才看清对方的脸, 「古未迟?」 对方手中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袱,不知里头装的什么, 金光奕奕, 似要渗出金沙般。 肥爷顶着闹闹跳上古未迟的肩膀, 「古大仙是特来迎接我们的么?」
第347页 对方摇头, 拍了拍手中的大包袱, 「我去天上还债,不晓得你们在这,怎么也没吱一声就贸贸然来无虚了, 这地界无通报, 任谁都进不去的。」 秋暮盯着醒目的大包袱, 「还债?你这里头装的不会是金子吧。」 听说这厚皮仙到处借钱, 怎么突然要脸了要去还钱?! 「金子?」古未迟摇摇头, 「我们仙人怎会用俗气的金子, 这些是仙界通用的功德币, 任多少金子都买不到的。你非仙界之人你不懂, 仙界专门成立了一个功德殿,里头专门记载每个仙人每月积攒的功德,仙人每月便可去功德殿领月份,功德越多功德币自然越多。」 「哎呦呦。」古未迟一脸愁苦继续吐槽道:「那仙帝闲的蛋疼,要求我们仙人每月都得上供些功德币,分量足可升职,分量不够还要被贬,想我有时好几个月都领不到一个子,哪有钱去上交啊,只得借,说实话,天界众仙,属我最穷。」 怪不得身为上仙的古未迟到处借钱,原来借的是功德币,天界用功德分类穷富,衡量官职,倒是个好主意。 同时侧面反映,古未迟很穷,也就是说他很缺德。 于是到处借德。 「这么说你用借来的功德币上交煳弄功德殿的仙官们,那你借的那些还用还啊?你不是跟众仙关系老铁老铁的么,不还会怎样?」秋暮一脸揶揄道。 古未迟勒紧包袱,「不还那怎么行,那下次谁还借给我啊。」 秋暮又瞥了对方的大包袱一眼,不解问道:「才多久没见,你从哪积了这么多功德啊?不像你的风格啊。」 「你看最近好些日子都没召唤你出来玩吧,这个月我去南海帮菩萨挖了一个足月的藕,天天泡在泥汤子里,挣了点功德,哎,说多了都是泪,然后我又沖老白借了点先去还点。」 秋暮继续补刀:「真不容易,拆了东墙补西墙的。」 「可不是么,真心不容易。」古未迟一脸不害臊的回应着。 秋暮突然想到白摩乃是上君,上君的仙职没有上仙高,按法术按功德来说白摩不可能屈居古未迟之下,估计是白摩交友不慎把功德币都借出去了,而且是不还的那种。 真替白摩委屈。 古未迟紧了紧肩上的大包袱往前走,「我得去仙界还债了,耽误了时辰需得罚钱,你们要不要随我天宫一日游。」 肥爷拍爪子叫唤:「好呀好呀。」 秋暮:「不了,我找神尊有要事。」 古未迟摆一副我还不知道你那点**的小心思的眼神瞅着对方。 秋暮抗住压力,正气凛然的回望对方。 古未迟掠过她身边,道了句,「悠着点吧你。」扬长而去。 「那个肥球要不要天宫一日游。」跨出去老远,古未迟又吼了一嗓子。 早已蠢蠢欲动的肥爷可怜兮兮的瞅了秋暮一眼。 秋暮摆摆手,「走走走。」 吃喝玩乐少不了它。 肥爷顶着闹闹一熘烟扑到古未迟的大包袱上,古大仙一闪身上了云端,眨眼间不见了行迹。 秋暮站在原地。 「喂,你先把无虚的门打开啊我说。」 那仙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秋暮原地站的脚麻,终于瞧见虚空一角又破开一道裂缝,然后威风凛凛跑出一只花里胡哨的野鸡。 哦,不,貌似这货是上古重名鸟。 当初她可是跟这只鸟打过架的,秋暮头疼的想,眼下没的求,只得求这只野禽。 看得出那只鸟记仇,吊鸡眼瞅了她一下又斗志昂扬的往远处走去。 「喂,那个……名名神兽,向你问个道啊。」秋暮追上去套关系,「肥爷记得吧,听说你们拜了把子,你们是兄弟了,听它常常夸你英明神武器宇不凡乃稀罕神兽,我是它的主子,你看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进无虚幻境么?」 重名鸟高傲得仰起头,「求我么?」 秋暮暗中摩拳擦掌,尬笑,「对,拜託神兽指个道。」 重名鸟忽闪忽闪五彩大翅膀,「你灵力单薄,破不开无虚幻境,回去吧。」 秋暮再也压抑不住,掌心一团幽冥心火朝五彩鸟喷过去,重名鸟倒是机敏,一飞沖天,白糟蹋了一团幽火。 五彩鸟扑棱着翅膀奓了毛,「好你个满身浊气的小怪物,竟跑到无虚来撒野,看我今个不啄烂你的嘴。」 秋暮暗中握了握右掌心,即使这野鸟逃得过幽冥心火,不信还逃得过千诀的莲花盏。 若一时半会进不得,便在无虚入境口烤点野味也不错。 正当重名鸟奓着毛沖向秋暮,而秋暮五指摊开打算祭出莲花盏时,虚空一处又破开一道缝隙,声音先从里头飘了出来。 「住手住手,无虚境地禁止打斗。」音落,飘忽一团粉从缝隙里挤出来,老桃树拄着拐杖指责凌空飞腾的五彩鸟,「你这鸟儿越发没规矩,秋暮姑娘乃是无虚的客人,你怎能如此待客,神尊素来仁慈,从未责罚你等,竟要反了么。」 重名鸟落地,鸟爪乱刨,显然还在气头上,「是她先动的手,她差点烧着我,无虚的神鸟岂能这般被人欺负。」 老桃树拐杖一挥,「还有理了,好好好,你这只鸟能耐,看来无虚容不下你了,我这就禀告神尊将你送出去,外头天高任鸟飞。」老头拐杖一落,划出一道粉光,破开虚空一道门,「姑娘受惊了,请随我来。」
第348页 重名鸟终于不再耍横,一头撞过去,但嘴里不甘心道:「老头,你怎么帮着外人。」 秋暮进入无神殿内,千诀正坐在那方青色石台上打坐。 墨丝如瀑,恍惚沾了些青蓝之气,阖眼端坐,静而端肃。 她只在殿内站了须臾,千诀便睁开眼睛,起身后静静走到秋暮身边,「我性子懒散,疏于管教,无虚里的飞禽走兽野生野长不懂礼数,被只鸟欺负了,是我不对,我这便叫重名鸟给你道歉。」 秋暮心底涌上一丝小邪恶,那只鸟太过嚣张,这下终于落她手里的,上古的神鸟,若炖了吃了,想必大补吧。 「炖了吧」三字还没来及说出口,只听背后咕咚一声,紧着着又响起一声哀嚎,「姑娘饶了我吧,老桃树这么一会功夫给无虚的生灵们写了八十多条无虚戒律,我以后誓做一只懂文明有礼貌的好鸟。」 秋暮转身向殿门口望去,瞅见那只方才还採光熠熠昂首挺胸的神鸟这么一会光秃秃的浑身一根毛也不见了。 她不忍直视道:「……你毛呢?」 重名鸟费劲得抬爪子进殿,「野鸟知错了,自己拔光了,求姑娘原谅,求神尊恕罪。」 两只肉翅膀扑闪两下,半跪半趴在地上,「我洗心革面,重新做鸟,给鸟个机会吧。」 秋暮见这肉鸟有点可怜了,扭头望向千诀。 千诀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不急不缓道:「你这只野鸟倒是聪明,苦肉计都用了,旁人不原谅你好似有些苛刻似得,罢了,你去东南角帮小白孵蛋去吧。」 肉鸟哭哭啼啼走了。 秋暮不解问道:「怎么哭地那么凶,小白是只白鸟?」 「小白是本尊养的一条白蟒。」 让鸟去孵蛇蛋,不是太难为人家了么。 千诀笑着摇摇头,「那只鸟是无法无天了,小白性子温柔不会吞了她,但孵蛋期间恐怕不是那么好过,正好磨磨鸟的锐气。」 秋暮:「其实神尊没有必要罚的这么严,不过是斗了几句嘴,也没什么。」 千诀微微摇头,「今日同你斗嘴,若有一日出了无虚它岂不是要藐视六界,看谁不顺眼便要啄烂谁的嘴,届时落个无虚管教不严的笑柄,本尊岂不是跟着被连累,眼下规正,还来得及,毕竟那鸟本性不坏。」 「有道理。」 千诀望向秋暮,眼底有笑意,「不过我也有过,毕竟是我疏于管教,你说要我怎样给你赔罪。」 秋暮愣了下,「不敢不敢,神尊说笑了。」 「本尊像是开玩笑么?」 「哈哈哈,不像,若神尊有愧就亲我一下吧,权当赎罪了呵呵。」 秋暮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不料瞅见千诀一步一步靠近她,贴到她跟前又垂首弯身,微红的双唇一点点靠近她的唇。 不知怎么的,秋暮脑中咔嚓闪过一道天雷,她忙往后跳开一步,「神尊莫要吓我。」 只见千诀双指夹着一片羽毛,「方才你耳后沾了一片鸟毛。」 秋暮:「……」 原地转了一圈,「还有么?」 千诀一本正经,「没了。」 「对了,方才你说什么,本尊没听清。」他又补充一句。 秋暮:「咳……怎么没看到白摩上君呢?」她聪明的转移话题问。 千诀唇角勾笑,不再继续纠缠方才的亲亲话题,轻声道:「本尊命他守着那半面断壁去了,你找他有事?」 「哦,没有。」秋暮从干坤袋里掏出绿油油的龟壳出来,「这个是三生托我转交给你的。」 千诀接过,手掌轻轻抚摸龟壳,莹莹蓝光闪过,他幽幽一嘆,「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神尊,白摩上君是不是会遭遇什么情劫?」从三生和浮楼那里套来的话,柔和在一起想了想,秋暮不禁问出来。 「并非什么情劫,白摩上君一生磊落,言行规范,命中倒是无姻缘,不过会有一朵烂桃花。」 「啊?」连棺材脸都有烂桃花啊,这个世道真乃生机勃勃处处春意啊。 「你为何会有此一问?莫非三生告之你的?」千诀侧眸问道。 「是……是我瞎猜的。」还是别提浮楼那个魔头了吧。 「对了,吃糖么?我有既好玩又好吃的糖,尊上要不要尝一颗?」秋暮说着,一只手伸向干坤袋,摸了摸,顿住,「哎,忘了,被肥爷拿走了。」 估计吃光了。 神尊有点惋惜的模样,「你这是故意馋我吧,本尊可记着,你欠我一颗糖。」 秋暮开心的点点头。 秋暮去山峰顶上去看了看白摩。 那位上君一丝不苟手握石剑站在半扇墙壁下。 秋暮暗想,这种人真的会招烂桃花? 她走过去跟对方打招唿,「听说最近你一直守着这堵破墙,不觉得无聊?」 白摩见到秋暮,拱了拱手回应,「神尊之命,不敢怠慢。」 半面墙似乎又撑开了几道细细的裂纹,有微不可查的浊气自里面冒出来。 白摩又道:「秋暮姑娘还是迴避的好,这半面壁不吉利,若定力不足很容易被它掠走心神。」 秋暮倏然想起上次无意闯到这,似乎听到里面有人隐隐约约招唿她。 难道当时的她是被掠走了心神产生了幻听甚至幻觉。 见对方垂手沉思,白摩提醒道:「秋姑娘,近来肥爷可好?」
第349页 「哦,吃得好睡得好,进无虚之前跟古未迟去天上还债去了,等古未迟回来你就能见到那肥球了。」 白摩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外表刚硬粗犷,心里还是满有爱心的,这种人其实很可爱。秋暮嘴甜道:「那胖子十分挂念仙君呢,常吵吵让我带它来见你,那个古大仙,他倒是很少念叨。」 白摩不擅长笑,唇角两道肌肉勾起,似乎有些僵硬。这恐怕是人家最大幅度的表情了。 入夜后,秋暮躺在云上偏殿的摇椅中。 窗外的铃铛花深深浅浅泛出霜雪似得白光,空中飞舞了成群的夜萤虫,云上桃花也微微泛着淡粉似得萤亮霞光,远处从天而降的瀑布时不时游过一条条发光的鱼儿,潭池中的荷花也热闹的开着,叶子挨挨挤挤到一处,无风却自晃,夜晚的无虚幻境比白日更添幽趣。 敲门声响起,秋暮坐直身子,「谁?」 「晓得你没睡,给你送些宵夜吃。」 是千诀的声音,秋暮欣喜地跳下摇椅,拉开门。 千诀正端着一碗点缀三两桃花的粉色细面站在门口。 「无虚的桃花面,要不要尝尝。」 得知是神尊亲手下的面,秋暮已尝不出是何滋味。 一碗面下肚,浅浅的汤汁里还浮着几瓣桃花,她笑道:「神尊真是好厨艺,平日里你老人家不吃饭,你这手艺岂不是糟蹋了,可惜无虚里缺个我,神尊的厨艺才不至于被埋没。」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你若不怕吃胖了,时时来无虚尝尝我的手艺何尝不可。」 「这话,我可当真了。」 千诀微微一笑,「我可是说着玩的。」 「啊……神尊真小气,吃点东西,吃不穷的。」 「好吧,看你这副馋猫的模样,想吃就来找我吧。」 秋暮兴奋的想跳高,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喜悦,小声叨叨:「我有好多喜欢吃的,不知尊上会什么。」 「那你列个单子出来,正好本尊闲来时可练练手艺。」 四喜饺,翠玉糕,虾米馄饨,黄金鸡,蟹酿橙,樱桃煎,金丝春卷,山海兜…… 秋暮幻想着,「若我吃上几年,身材跟肥爷有一拼吧。」 千诀微微蹙眉,「若是嫁不出去,可别哭着嚷着求本尊给你找婆家。」 简单一句话浇熄了前头所有对话带来的喜悦,浮楼不是说千诀竟对她说些暧昧的情话么,这不人家说话有始有终的,管杀也管埋。 秋暮努力挤出一丝笑,「当然不会。」 千诀缓缓起身,「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言罢向殿门口走去。 「神尊。」秋暮唤住他。 千诀回身,「何事?」 秋暮心底酝酿一会,终是说不出随心所欲的那些话,只问:「前些日子神尊去南疆国为何不直接杀死骨沙救下阿弃,若神尊出手,骨沙定不会有活路,既然神尊已到了南疆境内,为何偏要阿弃动手封印骨沙。」 千诀缓缓转身,外面似乎起了夜风,将他的话吹的有些缥缈。 「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终的归宿,既是自身选择,亦是天意,身为神,不宜干涉太多。」 窗外已瞧不见神尊的影子,遥望云上桃花的尽头,无神殿内灯火朦胧。 这一夜,秋暮睡得及浅。 转转反侧,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 千诀的心思她抓不住,摸不着,仿似刚抓住一丝甜蜜,苦涩又随之而来。 以前常听人说,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可心思一动,身不由已。 只是她合眼愁思间,口中渐渐冒出一点透明的白光,秋暮翻个身孤自嘆口气,白光从她嘴里飘出来,正是先前那颗她早已吃进去的糖球。 翌日,她早早梳洗罢,老桃树又给她送了一壶桃花茶几碟桃花糕。 吃茶间听到外头的动静,探出头一看。 古未迟还帐回来了,身后跟着欢天喜地的肥爷跟闹闹。 肥爷扛了个麻袋,闹闹也背着个小布包,里面大概是从天宫扫荡来的宝贝。 进殿之后,两兽将包袱一抖,竟是吃的。 再一细看,两兽的肚子圆滚滚的,应是再吃不下一口才捨得回来的吧。 古未迟拍拍两兽的脑袋,余惊未消道:「你这俩宠好福气,因长得可爱十分受仙人喜爱,各个抢着餵食,那个小闹闹个头小,差点被小天孙偷走,幸好我眼疾手快给抢回来了,真是,差点打起来。」 「什么,你跟天孙打起来?」秋暮听闻仙帝的小天孙刚学会跑,先撇去身份不说,就算打起来,不论输赢也够丢一辈子人的。 「哎,那天孙还是个小豆丁当然跟他打不起来,是天界有个卜矶将军,竟爱拍天孙的马屁,偷抱了闹闹打算送给小天孙,被肥爷发现挠了他一爪子,幸好我去劝架,否则一人一兽当场打起来。」 肥爷趁机从搜刮来的吃食堆里仰起脸来,「那个天将可不要脸了,对吧闹闹。」 闹闹使劲点点头。 看来天宫一行,精彩纷呈,见识颇多啊。 天方亮,外头的夜萤虫偶尔飘过三两只,秋暮便吩咐两兽打点好包袱出发。 古未迟端着刷牙的罐子打殿前路过,沾着牙粉问道:「要走?去哪呀?」 秋暮已从无虚的瀑布前接了一葫芦养颜水,轻松别在腰间,「干活啊,当铺给了新任务。」
第350页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等我洗干净牙再说。」古未迟说完跑回寝殿收拾个人卫生。 不消片刻果然摸着嘴巴跑回来,见房内一人两兽各挎一个小包袱,肥爷跟闹闹的包裹,肯定都是吃的。 古未迟指着秋暮背上细长的包袱,「你那里头是什么?」 「又一契约者的画像。」秋暮回。 「拿给我看看。」古未迟勾勾手。 凭什么?秋暮右手往腰间一叉,用肢体语言回復对方。 古未迟双臂一伸,将门横堵,「你忘了那次再你一头雾水毫无方向的前提下,是我看了你的画像帮你寻到虞欢的下落的。」 也对,若此时用法器召唤瞳姬询问契约者下落,肯定会让人看不起,她一向是个废柴。 秋暮装模作样点点头,「好,我看好你啊上仙,你这次肯定还能给我指条明路。」 古未迟拉开画轴,默了一会,「面生,不认识。」 秋暮的视线这才辗转到摊开的画像上。 画中女子眉眼淡淡,但却给人一种凌厉霸气之感。一头墨髮夹杂了几缕血红髮丝,奇异得是,此人后背竟长着一对华丽的翅膀。 血般浓艷,铺展的翅面上点缀半透明纹路,整对翅膀泛着宝石般的光晕。 两人盯着画卷愣神时,千诀自殿外走来。 古未迟颔首行礼,「神尊醒的好早哇。」 「早。」千诀对着屋内两人两兽一併问候道,继而眼神转向画卷,古未迟忙将画卷毕恭毕敬地递到主子面前。 片刻后,千诀将画卷合上递还给秋暮,「此人是当铺又一契约人?」 秋暮点头道:「是。」 「火魅女王,莫千匪。」千诀继续道:「恐怕此次任务不大容易。火魅一族早在数百年前,一夜之间于东篱山脉销声匿迹。」 第147章 【03】 闹市长街尽头, 矗着一栋不大起眼的两层阁楼,一众人仰首望着头顶的陈旧招牌。 「忘机阁。」肥肥指着匾额, 教闹闹识字。 身为领路人的古未迟率先走上忘机阁门前的台阶,秋暮白摩肥爷及小闹闹也一道跟着进去。 门内还有个门,厚冰凝结成弯弯的拱形, 散着丝丝寒气,且紧阖着。 门樑上吊着四个狐狸头, 大家深觉这家店铺门面装饰独具一格, 四个狐狸头的眼珠子陆陆续续对着一行人转了转, 视线瞄到肥爷头顶的闹闹, 齐齐瞪直了眼, 然后叽叽喳喳道进去吧进去吧, 像是给了通行证一般,冰门自行打开。 山羊鬍的中年店掌柜正拿两手噼里啪啦拨弄着金珠算盘,右肘处摊着个厚帐本,似乎在对帐。 店内落座不少客人, 少年壮汉稚童,娇柔少女母夜叉,应有尽有服装各异, 有穿官服的还有像是跑江湖的更有面色暗红的瞎眼老太太。众人桌前放了瓜果茶点, 最瞩目的是桌子右上角各自戳着一块刻着数字的木头牌。 众人磕着瓜果吃着茶点,食慾不大的客人或眯眼休憩或呆呆坐着, 整个一楼大厅宾客如云却无一人出声交谈, 甚至连低低私语者也瞅不见, 只闻断断续续的咀嚼声及果壳落地的轻微响动。 古未迟单手敲了敲柜檯,掌柜的这才抬眼,冷冷淡淡的瞥了眼右墙角仅剩的两个桌位,「先去排号。」言罢腾出一只手沾了沾吐沫翻动下一页帐本,继续低头鼓捣金算盘。 古未迟揪住掌柜的衣领,压低声音道:「插个队。」 掌柜不急不缓拍掉对方揪着他衣领的手,放掉算盘,啪啪拍了两巴掌,二楼楼梯口莫名刮来一阵黄风。 黄风停在柜檯前,绕成个挂着金黄肚兜画着红眉绿眼的少妇,少妇挽着蓬松的髮髻,脸上的妆容虽厚重但头上并无装饰,右眼角一颗黑痣衬得本就弯弯的眼睛更添风情万种,最吸人目光的是她左肩缠着一条金黄色的蟒蛇。 「哎呦这位小哥好生俊俏啊,奴家雪飘飘欢迎贵客光临。」少妇伸开玉臂便勾住古未迟的脖子,娇滴滴的声音紧贴着古未迟的脖颈吹上去,「可既入我忘机阁怎的不守规矩呢,任你是皇帝老子还是教主头子,地精小仙还是妖魔鬼怪,都得拿了牌子乖乖排队,先来先得的规矩总懂吧。」 古未迟皱了皱鼻子,整个嵴背僵硬发麻,尽量往后躲着,嫌弃的打量几乎贴到她身上的雪飘飘,他双手推了推紧缠着他的玉臂,「我说能好好说话么,我们又不是来砸场子的,只是单纯来忘机阁欣赏歌舞,瞧你这架势摆的,我们乡下人不禁吓。」 「哎呦!」雪飘飘娇嗲道:「还不是你先惹怒了我官家,官家才唤我下来的。」于是两只臂膀又缠了上去。 古未迟拿眼尾扫白摩。 示意,兄弟快搭把手啊。 白摩眼神飘向门外。 古未迟又求助秋暮。 秋暮回给他一副我完全搞不懂状况的模样。 古未迟只好扭动僵硬的脖子求助柜檯前又埋头扒拉算盘的掌柜,「好歹是你夫人,当你的面这么勾搭别的男人,你真看得下去。」 掌柜的眼都不抬,继续扒拉算盘珠子,「管不了,干脆不管了。」 「真男人。」古未迟一巴掌隔开雪飘飘贴过来的红唇对掌柜由衷赞扬一句。 而店内一众客人似乎常见这类场面,见怪不怪,仍各自嗑瓜子吃茶点或打盹。
第351页 「狐狸奶奶狐狸奶奶,咱们有话好好说,把你爪子拿下去行么。」古未迟实在受不了好不容易隔开又缠上来的少妇,若不是来忘机阁有事要办,他早便脚底抹油,熘了。 这狐狸有点骚,有点老,不对他口味。 雪飘飘立刻垮了脸,身子向后一闪,立的笔直,同时她肩上的黄蟒张口吐出条分叉的红信子。 再蟒蛇扑上他前,古未迟拾掇了拾掇衣领,笑嘻嘻道:「青丘出来的狐狸不多了,您这岁数唤你一声奶奶才合宜,若让我喊你姑娘或小娘子恕我真心喊不下去。」 雪飘飘面上浮出一层黄气,鬓角渐渐显出两只狐狸耳朵,细细的眉毛上结出一层白霜,柜檯前的掌柜终于停了手中算盘,一脸防备地望向门口这一行人。 两男一女外带两只兽。有仙气,有阴气,有灵气,还有魔气,这几个,好奇特的组合。 厅内的客人似乎终于生出点兴趣,撇了手中吃食,皆抬头望向柜檯这面。 气氛瞬间有些严肃,眼看着要打起来。古未迟突然露出八颗白牙,宽大的袍袖一甩,甩出一个小葫芦,拔了塞子凑到雪飘飘面前,「奶奶你闻闻,老君新鲜出炉的九转回颜丹,服一颗,保你五百年青春永驻,再也不用白日做小娘子晚上做奶奶了,你看这队我们能插么?」 雪飘飘满是狐疑的拿起眼前的葫芦凑到鼻下闻了闻,愣了愣,双眼几乎发出光来,随即收起耳朵化了眉上冰恢復方才少妇的娇媚容貌,满脸惊喜招唿柜檯后的掌柜,「送贵客上楼,绝美舞姬伺候。」 一行人随着山羊鬍掌柜上楼时,秋暮挨到白摩身边小声默叨,「咱们没走错门吧,忘机阁不是买卖消息的地界么,怎么变成了欣赏歌舞美姬了。」 白摩沉声回:「这个我也不清楚。」 忘机阁内有玄妙,二楼方方正正四面墙,不见门窗,正中央挖着个巨坑,坑里蹲着一人高的火盆,喷着熊熊火舌。 屋内却丝毫不显闷热。 而四扇墙面之上燃着细细的火苗,火苗泛着诡异的橘光,绕成一个阴阳八卦的图形来。掌柜的一掌覆在东面的一扇火墙上,墙中央闪出一道门。 门扉敞开,雪飘飘客客气气道了句请,众人随之进入。 大家这才闻到各种乐声交杂传来。 火墙内部空间足,一间一间独立的雅间。门口各自候着一名狐狸头人身的使唤丫鬟,窗子上映着舞姬挥袖翩跹的剪影。 掌柜的推开一间名唤「极乐」的雅房四扇门,内设桌椅屏风,吐着薰香的仙鹤铜炉,墙角立了把琵琶,整个装潢不显华贵,却简约精緻。 几人方依次落座,门外便妖娆而入四名坦胸露腰的舞娘。墙角的琵琶竟自己动起来,乐声漫出,舞娘翩翩起舞。 雪飘飘召唤两个人身狐狸头的丫鬟上了茶点,这才抛着媚眼扭着腰身离去,剩下掌柜的亲自服务茶水,口里客气道服务不周尽请贵宾担待。 白摩有些气胀,靡靡歌舞中他望向正剥着山果悠哉欣赏舞蹈的古未迟,「你何时不正经都行,但这次不行,一会神尊要来,你就让神尊见到这些莺莺燕燕不堪入目的画面。」 古未迟随手丢掉手中果壳,转头回復白摩,「哪里不堪入目了,不过是场歌舞罢了,神尊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能被这几个纸人幻出的舞娘迷惑住。」 「那好。」白摩压着火气,「不是说来买卖消息的么,能不能先办正事。」 「急什么。忘机阁有规定,欲做消息买卖先赏歌舞,听闻这里的舞姬妖媚绝色,让人慾罢不能,多一半来此交易的皆被舞姬缠住,再没出去过,那些未被舞娘勾了魂去的,这买卖才做,这是规矩。」 白摩气哼一声,「什么破地界。」 秋暮倒是心存侥倖,此行目的是寻到火魅族的女王。可火魅族一族已神秘消失数百年,有些不好找。忘机阁通世间百事,就连瞳姬都曾来此打探过消息。 听闻此地不好来,也不好出去,幸好身边有闲仙帮衬,否则以她一人之力,还真不大好寻到火魅族的女王。 忘机阁的茶点不错,山果也挑的饱满新鲜,秋暮跟肥爷津津有味吃掉一碟又一碟。 歌舞正酣,突闻门外传来掌柜满是疑惑的声音,「这位公子是谁?如何进来的?」 「极乐」四扇门被一股染着菡萏香的轻风吹开,几人一瞅,雅间正门口站着一身青袍的千诀。 千诀欲跨门进来,掌柜抬臂阻拦,「这位公子,莫擅自闯入。」 古未迟白摩已起身,垂首行了礼,古未迟更是快速的跑到门口向掌柜解释着,「我们的主子,主子。」 千诀已跨步进门,掌柜仍站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口中嘀咕着,「不可能的,未有我亲自带门,任何人是进不来的,我那四火阴阳阵不是这般轻易破开的。」 「我看啊那位公子啊天上地下没有他进不去的,帅到没朋友。」 掌柜闻声回头,一位遮着半面红纱的女子正站在她背后。 「你又是谁?」掌柜又一惊。忘机阁开业千余年,从未碰到不请自入的客人,今个一来便是两个。 红纱女脚步虚软地掠过掌柜,往极乐雅间里头走,「是前头那位公子带我来的。」说着软软地走向桌案旁,停到秋暮身边,身子一摊,靠在秋暮肩上,「秋暮,我来找你来了,感动么?」
第352页 秋暮浑身一僵,推开对方,「你谁呀?」又望一眼已落座在另一侧的千诀,「神……他带你来的?」 红纱女向千诀眨巴眨巴一只眼表示感谢,转头对上秋暮的眼睛,「你怎么认不出我呢,我好伤心哦。」 秋暮盯着半遮面的对方一头雾水时,肥爷突然丢了手中糕点一头扑到红纱女怀中,「千手血观音,天啊,你怎么变成人了啊?」 秋暮嘴巴半张,望着遮着半个脸的女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墙角的琵琶自动弹着,四名舞娘又开始起舞,凌波微步翩跹旋转,腰身弱柳般扭动着,舞姿妙不可言,眼波处处传情,极尽蛊惑。 秋暮尽量拉开同千手血观音的位置,又抬手指了指淡淡品茶的千诀,「你们……认识?」 千手血观音摇摇头,「我跟三生打听了你的行踪,知你来了忘机阁,我便来此找你,可门口冒出一堆的狐狸头说若非来此谈生意就请回,我正发愁时刚好门口见到这位公子,我便央求他带我进来,起初他不理我,可听见我跟狐狸头叫嚷你的名字时他便应了。」 秋暮:「……」 神尊真好说话啊。 愣了一下,「对了,你找我干嘛?」 千手血观音眼角立刻耸拉下去,泪珠子一个劲往下掉,很快湿了面上的红纱,她抽泣着将半扇红纱扯掉,露出一张被毁容的脸来。 面上青紫乌黑,有些扁平,鼻子脸颊下颌像是被重物挤压过,诡异又有些滑稽。 她拽住秋暮的胳膊,哭诉着,「都是因为帮你,我信了你的话扮作你泡在浴桶内洗澡,你倒是跑了,结果我被浮楼拆穿了然后他就把我的脸踩成这个样子了,都是你,都是你,你得负责,还我漂亮的一张脸来。」 秋暮:「……」 千手血观音又缠上秋暮的胳膊,泪控道:「你晓得你夫君多狠么,识破澡桶里的那个不是我,一挥手将那洗澡水煮沸了就往我身上泼啊,幸好我躲得快,但还是被他踩到脚下狠狠的**了一番啊,我这都是为了帮你啊,你不能不管我啊嘤嘤嘤……」 秋暮听得心惊肉跳,余光瞥见千诀似乎对千手血观音的话十分有兴趣的样子,正侧首倾听。 「浴桶?洗澡?为了帮她?」千诀出声问道。 「是呀,是秋暮的主意,本来泡在浴桶里的是她,她……」秋暮及时将千手血观音的嘴堵上,并小声威胁,「还想不想復原了。」 对方委屈的点点头。 秋暮将对方的红纱重新抛给她,咬牙吩咐,「先遮起来。」 对方乖乖照做。 肥爷站在桌上发愣,对着闹闹小声感慨着,「脸被踩成大饼了,好可怜是不是。」 「秋暮……」千手血观音低声委屈道:「我去当铺找瞳姬求可恢復容貌的法子,瞳姬说得做交易,我觉得很亏,想让你帮忙,毕竟是因为帮你啊。」 秋暮一个眼神瞥过去。 千手血观音方消停,可那面四个舞姬又开始作妖。 两个舞姬原地起舞,越舞衣服越少,最后只剩个半透明纱裙和肚兜,另外两位肚兜都快要歪下去的舞姬分别缠上了在座的古未迟跟白摩。 贴身舞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蹭来蹭去,怪异的是两位仙人怎样都甩不掉,那两位舞姬像是身上涂了粘液似得纠缠着两位上仙,且吐气如兰于两仙耳边不停蛊惑着,「郎君,热不热,莫害羞,莫躲啊,奴家好伤心哦,奴家可热了……」 秋暮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千手血观音看成了斗鸡眼,想她窝在忘川河底上万年,实在没什么见识。 连肥爷跟闹闹都看地掉了手中的糕。 千诀倒是风轻云淡自顾饮茶,似乎再看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舞姬表演。 白摩使出蛮力方甩开贴身舞姬,舞姬倒地后也不恼,眼底含笑又爬起来贴过去。 古未迟怎样都甩不掉,只好沖门口大喊:「那个掌柜你过来,坑爹啊,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卖身的,不能强买强卖啊!啊啊啊啊我怕痒……」 掌柜的不知在哪儿,紧闭的「极乐」四扇门毫无动静。 墙角的琵琶突然凌空飞起,乐声愈发激烈,琴弦起起伏伏来回鼓动。 伴着乐感加强,原地舞蹈的两位舞姬一齐扭到了千诀身前。 秋暮浑身一紧,那肚兜快滑下去了! 这时,隔壁又传来几声销魂的呻~吟。 那两个舞娘方要贴上千诀,千诀一手拿茶盖拂了拂茶盏里的浮叶,声音清清淡淡,「我劝你们莫要近我的身。」 两位舞姬愣了下,回望一眼,又扭着腰身贴上去。 还未贴到千诀身前,两位舞姬身上便起了火,伴着几声尖厉的悽惨哀嚎,两位绝色舞姬烧成了两捧灰。 剩余贴身两仙的舞姬见了,一脸惊恐,忙起身逃出去,凌空弹奏的琵琶戛然而止,地上只躺着几件艷丽华服,屋内安静无声。 这时,消失一阵的掌柜终于现身,勐推开房门痛哭道:「啊,我用心培养的小美人啊。」 雪飘飘也狂风似得卷过来,见到地上两摊灰烬后,面色黯下来,一张脸又凝上一层雪霜,「所来何人,可是个大人物?」 古未迟终于摆正了歪七扭八的袍子,站起身来,「一个你们忘机阁惹不起的人,呵!原来你们忘机阁是这般做生意的,不实诚,趁我等放松之时突然**,然后趁机让那些纸人妖吸食我等精气,这么些年,你这店没被拆了,也当真奇特。」
第353页 雪飘飘冷笑道:「此乃忘机阁的规矩,若你等心无**,舞姬亦无可奈何,纠缠一会便罢了,若你动了邪念,便莫要怪舞姬的错。」一双闪着黄光的眼睛望向始终端坐一侧的千诀,厉声道:「不过一个小小的游戏,你们这位主子倒是认真,凭藉霸道术法强破我忘机阁阴阳火门,又毁我两位美娇娘,可知为了造出这等绝色舞姬我等费了多少心神法力。」 白摩亦冷哼一声,「正经买卖不做,竟搞些歪门邪道,报应。」 「你……」雪飘飘气急,肩头的蟒蛇徐徐盘动,蛇头对准白摩似要发起攻势。 「莫吵了。」千诀终于开口,缓缓起身道:「并非有意毁掉两位的心血,只是我提醒过两位舞姬莫要近我的身,我若不喜欢旁人近身,便是这般下场,实属无心。」 望一眼地上的两摊灰,「罢了,还你们就是。」千诀食指一动,划出一道蓝幽幽光线,灰烬全数吸附到光线中依稀绕成两个纸人的形状,须臾间又幻成人形。 两位舞姬落地时仍有些懵懂,抬头瞧见千诀,余惊未消,仓皇起身跑了出去。 掌柜的跟雪飘飘已看得瞠目结舌。 捻指间,灰烬便可復原成人,且是夫妻俩花了数千年以魅术鲜血及画皮术才造出的美娇娘。对方的法力另两位着实震惊。 雪飘飘额头甚至渗出汗来,一改先前的强硬态度,化了面上的霜雪,眼睛弯起,躬身对千诀行了礼,「原是意想不到的大人物,我等怠慢了。不知几位贵客前来忘机阁向小的打听什么消息,凡是忘机阁内有记录卷宗的,当全数告之。」 古未迟掏出桃花扇摇了摇,道着风凉话,「早这样多好。」 众人走出极乐雅间时,秋暮仍心存侥倖,幸好不见男纸人,否则她不是也要被纠缠一会,她对自己没信心,不知是否能逃得出「美娇男」的蛊惑。 可随着忘机阁夫妇走去密室的路上,秋暮见到两侧雅房内依稀飘出乐声及男女呢喃调笑之音,依稀从一道门缝里瞅见,几位俊美的郎君敞了上衣为在座的两位姑娘餵酒,唇对唇,而那两位姑娘面颊酡红,目光迷离,似乎已着了道。 秋暮后怕,还真有美男啊,若不是千诀早一点烧了舞姬,估计后面进来的就是专为迷惑她而来的美娇男了。 档案密室中,忘机阁夫妻俩用法力探看一番,自众多搁物架中取出一捲图纸。 「此乃火魅一族仅存的一张地形图,那火魅族消失的相当离奇,我们忘机阁也只晓得这些。」雪飘飘走出密室机关门,双手将秘图奉上。 第148章 【04】 一行人出了忘机阁大门, 望见当空暖阳, 唿吸一口新鲜空气,心情格外舒畅。 秋暮临出门前瞅了眼大厅内仍在拿号排队的顾客们, 那些欲打听消息的不知有几个能走狐狸夫妻布置的迷魂阵,只怕消息没得打听, 搭进了自己毕生修为及性命。 半路上, 古未迟故意拉扯千手血观音的面纱, 逗弄道:「秋暮的朋友啊, 从未听她提起过呢, 你这脸虽然被踩扁了,身材不错哦。」 千手血观音容颜尽失,失去自信, 面对美男的调戏也提不起精神来,尽量躲着古未迟。 古未迟又晃荡到白摩耳朵边上,「喂, 都出来了你怎么还皱个眉头, 再说那纸人也没怎么占你便宜啊,腰带都没解开呢。」 白摩拽了下古未迟的胳膊, 止住他满嘴荒唐言, 抬眼望向前方几步之遥的那道背影, 低声道:「你说,神尊怎会来忘机阁这种地方。」 古未迟沉吟片刻, 摸着鼻子道:「你这个人无色心, 不会被那纸人纠缠多久, 我嘛……就不好说了,但只要咱们其中一个是清醒的,便足以脱身,所以说神尊来此并不是为了解救我们,那……」 两人目光同时望向最后面硬拖着东张西望的肥爷的秋暮。 秋暮打个喷嚏,望过去,发现两仙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肥爷要吃糖葫芦,她掐住它脖子拎回来问两仙。 白摩愣了下,跟上千诀的脚步。 古未迟阴阳怪气的打量秋暮一番,又阴阳怪气道:「神尊为何来忘机阁这等不入流的地方知道么?」 秋暮呆望他一眼。 「神尊啊来的啊不是时候,本来是等着鲜肉美男们缠上去看你笑话的,结果啊那两个舞姬太心急,硬要扑上去找死,神尊这才阴差阳错挽救了你的形象。」古未迟说完摇着桃花扇大步走开。 …… 秋暮追上去,「混蛋,把话说清楚,这话是谁说的。」 古未迟拿眼斜楞她两下,不言语。 自从出了忘机阁,千诀便一直向郊外行去,秋暮一闪身拦住对方去路,微恼道:「神尊前来是不是为了看我……」出丑。 千诀停步,望着对方憋得通红的小脸,抬手抚了抚眉头,「哎,被你看出来的。」说完继续负手向前。 郊外行人寥寥,花木招摇,小土道上落下斑驳树影。 秋暮望向千诀的背影,十分的气定神闲。 她又气哄哄的跟上去,跟对方保持并行,「神尊为了看我笑话屈尊降于忘机阁,是不是太闲了点。」 千诀又止步,侧眸看她,「为了看你笑话?你竟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难不成神尊还是为了……」后面的话秋暮再说不下去。
第354页 后知后觉的秋暮脸红的垂下头,两位上仙不会轻易上了忘机阁的道,可她就不好说了,既然神尊并非为了两位属下来,只剩她了。 神尊怕她被「美娇男」占了便宜去……不对啊,秋暮又追上去,小声在千诀耳边澄清道:「尊上我不是那种人,我心里从没有那些邪恶的小心思,我是不可能被男纸人勾引的,我真不是……」 千诀只晃了下眼角,「是么?」 秋暮:「……」 一行人停在郊外一颗槐树下,古未迟摊开忘机阁送上的那捲地图。 两仙分析着图中勾画的曲曲折折的线条,又招来土地打听了方位,这才大致确定位置。 大概数百年前,火魅一族于东篱山脉世代繁衍生息。火魅一族天赋异禀,擅斗,且死后魂魄不归幽冥,可重修魂魄待机重生。 火魅一族于歷届王者的带领下不断扩张地盘,吞噬他族疆土,人界妖界魔界甚至仙界不少地盘皆被火魅一族强行占了去。 仙界本着和平原则,深知火魅一族彪悍,若起战争,恐殃及人界,便一再退让。 后来,火魅族史上最有威望的女王病逝,留孤女继承王位,火魅族将士气势大减,仙界趁机发兵突袭火魅一族。 仙族和火魅族于东篱山展开一场恶战,那一战,火魅族损失惨重。双方打到尾声时,火魅一族突然放火烧了自己的地盘,东篱山脉方圆百里皆成火海。而剩余的火魅族人于熯天炽地的火海中消失不见,至今不知去向。 这些全是土地公喷着吐沫星子说的。 既确定了东篱山脉深处火魅族入口的落脚点,大家便驾云东行。 接近东篱山脉时,众人越感炽热。肥爷已热的吐了舌头,皮毛潮湿,四仰八叉躺在云朵上喘粗气,闹闹握着片树叶给肥爷扇风。 古未迟和白摩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千手血观音几乎已热晕,顾不得形象早将遮着脸的红纱拿来擦汗。 秋暮热的心烦气躁,感觉后背已湿了大片。 一大团云上,唯有千诀似乎丝毫不受热气干扰,墨发青袍随风招展,面色白皙如玉。秋暮忍着一脸潮热挨近千诀,问道:「神尊果然是神尊,我们快要烤着了,你看起来很凉快的样子。」 千诀凝望远处起起伏伏泛着红光的山脉大地,缓声道:「东篱山脉燃得并非普通凡火,数百年未灭,确实有些难捱。」他向秋暮探出一只手,「离我近些,可能会好受些。」 秋暮毫不客气的将手搭上去,手指触及对方掌心的一刻,一股清凉之气由指尖传入四肢百骸。 千手血观音见神尊实在是平易近人,亦软着脚挨过去,「神尊我手有点多,您老人家不介意吧。」 千诀还未回復,古未迟一嗓子吼过来,「我介意。」 他挤过一脸端肃的白摩快步挤到千手血观音面前,使劲摇着扇子道:「八爪怪物啊,你若想治好你的脸,靠秋暮是不行的,秋暮没啥本事不说,你应晓得她在那当铺的地位。估计她本人想要点什么当铺也会一板一眼跟她签契约做交易,她帮不了你什么,你需得求本仙,得听本仙的。」说着一把将她拽到另一边,压低声音道:「想占我们神尊的便宜,没门,我们神尊的小手我都没拉过,哪能便宜你。」 千手血观音不甘道:「可是秋暮……」 「秋暮身板小,法力还不如一只妖,神尊待老弱病残一向仁慈,你说你多大块头别以为变个人身我就看不出,整块云就属你重了,你消停点吧。」 千手血观音转了转眼珠子,干脆破罐子破摔,瞬间幻出八只爪子,红纱也撕成八块,八个方位给自己擦汗,眼馋的瞥一眼云那头牵着手的神尊跟秋暮,嘟囔着,「你们神仙怎么这样啊,传说中神仙不是这样的啊。」 古未迟摇着扇子翻个白眼,「你整日蜷忘川河里头,憋傻了吧,神仙就是我们这个样子的。」 半盏茶后,只觉身边的云层皆染着热浪之气,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火焰山脉横亘于大地之上,如盘旋的一条条火龙,视线里唯有赤火的颜色。 众人自云上落下,眼前一座山头的小火苗冒的得意洋洋。 古未迟抖开被汗水打湿大半的地图,「就是这了。」 脚下的土地呈暗红色,委实烫脚,若是凡人,早已烤成人肉干。 秋暮将手搭在眉骨上,遥望仿似烧到天边的火焰山,「火魅一族的入口就住这儿?」 此居住环境颇为高端,高端到没朋友,方圆八百里一户人家都没有,别说人类,就是一根草也会被逼得自焚。 千诀望着火焰群山道:「千年前火魅一族居住在此,那时东篱山风景幽美,胜似世外桃源。」仰首望着即将西斜的太阳,「待日落月升之后,此处灼热之气会递减不少,我们再进山探查。」 古未迟寻到就进一个山洞,似比外面温度低不少,一行人便暂避洞内歇息。 千手血观音趁机向古未迟讨要復原容颜的妙方。 古未迟极其不情愿的将从老君那顺来的一颗紫丹递过去,又幻出一罐火山泥,「丹药服下,这个敷脸上,睡上七天七夜,好了就好了,无效也别再烦我,尽力了。」 千手血观音迫不及待吞下丹药,「小音音谢过上仙。」随手拿过那罐火山泥,瞅向贴了千诀一路的秋暮,「帮个忙啊,帮我敷一下啊。」
第355页 这时,千诀走向洞口,秋暮自行忽略八爪鱼的求助,忙上前一步问:「神尊去哪?」 千诀略回眸,「去外面探探。」 秋暮装模作样跟上去,「我陪尊上一道去吧。」 「怕是你受不得外面的灼气。」 「离神尊近些就不怕了。」秋暮候着脸皮笑道。 千诀淡笑,默认,走出了洞口。 古未迟白摩望了望神尊的背影,又互相望望,意味深长。 千手血观音的视线终于从远去的一双背影上收回来,望向古未迟,「这里没镜子,帮我敷一下可以么?」 古未迟本撸起袖子打算帮个忙,掀开火山泥罐子又莫名停下,一副看破对方阴谋的表情道:「本仙给了你復原容貌的良药,再帮你敷脸,待你容貌復原后定会念念不忘此种恩情,然后渐渐对本仙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再然后本仙就被你缠上了,哼,这个当我不上。」说完随意坐到洞内的石台上,假寐。 千手血观音:「……」 转头望望瘫在洞角的肥爷。 肥爷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别指望我了,热晕了。」 它家老大幽会去了它都顾不上了。 闹闹也趴在肥爷身边冒着几缕热气。 千手血观音将最后的希望寄託于端坐一旁的白摩身上,试探性道:「你也是神仙,听闻神仙仁慈,这里找不到一面镜子……」 白摩手掌一摊,一面菱花铜镜闪闪发光。 千手血观音噎了下,「我说实话吧,我实在不敢看自己这张脸,毕竟我是个女人啊,我是个被毁容的女人啊,我看一眼会有阴影的,白摩上君,大慈大悲,能不能帮个忙啊。」 白摩面无表情,递过去的镜子亦未收回。 这些个神仙怕是指望不上了,闪着泪花的血观音方要伸手去拾对方手中的那面镜子自给自足。 白摩突然站起身道:「你坐好。」 血观音愣了下,「嗯?哦。」赶忙坐下。 古未迟斜眼瞅了下,嗖得扔过去一个小刷子,「火山泥必备,不谢。」 待月上中天,秋暮千诀才返回山洞。 古未迟在打瞌睡,白摩在打坐,千手血观音敷着一脸绿泥照镜子,肥爷闹闹仍是迷迷煳煳躺着将养元气。 「我们已寻到火魅一族的所在地。」秋暮开口道。 两仙站起来向洞外走,古未迟拍着马屁道:「神尊辛苦了。」 见大家已走出洞口,闹闹摇醒了晕乎乎的肥爷,两兽摇头晃脑地追了出去。 月光普照,外面的燥热之气果真消退不少,但仍是热浪逼人,几人忍受着煎熬向山脉深处行去。 古未迟突然转身对着一直垂头跟在后头的千手血观音道:「八爪怪,你不能随意走动,需得睡足了七天七夜,否则这药白用了。」 血观音:「那……我怎么办?」 古未迟指着山洞口,「这地界不会有人来,你回洞里睡去吧,我们是办正事的人,不能一直带着你。」 血观音向前挪动一小步,古未迟转身欲走,「那丹药难得,我只一颗啊,你看着办。」 血观音十分为难的看了白摩一眼。 白摩本不欲理睬,古未迟暗暗向好友挤眼,示意对方配合他打发累赘。 白摩顿了一下,对千手血观音道:「此处无人烟,无生灵,却是安全。」 敷着绿泥的千手血观音垂首偷偷笑了下。 几人继续向前走,千手血观音反应过来倏地追上千诀,「尊上留步,可否借一部说话。」 一行人愣住。 区区冥界忘川河底小水怪,竟胆子肥脸皮厚的纠缠上神尊,那等不入流的浊物见到尊神不是要瑟瑟发抖躲到角落去么,就连仙门尊者也不敢对着神尊直接喊一嗓子借一步说话。 那红怪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古未迟牙疼的想。 血观音见秋暮直愣愣望着她,她忙贴到对方耳边说悄悄话:「放心,不跟你抢。」 见秋暮及两仙动也不动,完全不将她的话听进去,她干脆走到千诀面前扑腾跪下,「尊上,容我同你说两句话吧,就两句。」 千诀俯视道:「起来再说。」 两仙见主子发话,自动躲远了点,秋暮也满腹狐疑地走远。 千手血观音方站起来又扑腾跪下,同时幻出两只软软的触手欲缠上千诀的脚踝,只是触手还未贴到对方的袍角,刺啦一声,被烧红了一片。 她忙收回触手,扣首道:「神尊息怒,我我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想诚恳的抱神尊大腿,欲求神尊答应小怪一件事。」 千诀容色淡淡,还是那句,「起来说。」 千手血观音起身,「神尊,我看上了白摩上君,成全我们吧。」 千诀微微一怔,而后眉心浅蹙。 「我是真心的,我知道我只是忘川河里的一个怪物,配不上神仙,可我愿拼尽全力一试,我看得出白摩上君对尊上十分崇敬,若神尊开口,上君一定答应。」血观音又磕了个头。 千诀嘴角似乎噙上一抹无奈的笑意,轻若无声道:「竟是你,竟来的如此快。」 「什么?尊上再说什么?」血观音仰脸问道。 千诀轻轻嘆口气,转身向前,似是回应对方又似自言自语,「若可以,本尊倒是希望有那么一日。」
第356页 千手血观音喜出望外,看样子神尊是应了。她高兴的对着四面八方拜了拜。 神尊果真不一样,不愧为天上地下的至高尊者,高贵而仁慈,不受世俗所侵,不被世俗主流思想干扰,一视同仁,胸襟高阔无垠。她以后一定往忘川河底给神尊立个牌位,每天拜一拜。 抬手摸了一手绿泥,一定要恢復美貌,想到此,她赶忙跑回洞内,先乖乖睡上一觉。 几人已进入山脉深处,随着千诀停在一块烧的火红的断裂石层前。 秋暮擦擦额前的汗珠,向古未迟借扇子,「热到这种地步,你那扇子怎么反而不拿出来了,你不用,给我用用。」 古未迟不动声色离秋暮远一些,「我怕热着我的扇子。」 「有病吧。」秋暮说。 一旁的白摩顺手给肩膀上的肥爷及闹闹擦了擦濡湿的绒毛,开口道:「你还是断了同他抢扇子的念头吧,那把扇子比他命还重要,他是不会借你的。」 「哦?那我更要抢了。」秋暮坏笑,低声问白摩,「他那把风骚桃花扇有故事?」 白摩再不说话,只掏出颗冰蓝色的小珠子塞给热的半张着嘴巴的肥爷。珠子吞到肚腹,肥爷瞬间缩到闹闹般大小。 闹闹一脸惊奇。 袖珍肥爷似乎精神起来,摇着尾巴在白摩掌心跳来跳去,「我好像一点都不热了,老白爹给我吃了什么?」 「一小块千年寒冰,我将你变小,寒冰发挥的功效更持久些。」 肥爷挨到闹闹身边,摸了下对方的头,「能变回去么,我还要照顾小闹闹。」 「当然能。」 缩小后的肥爷有些兴奋,拉着闹闹钻入白摩的袖口。 白摩:「痒,不要乱蹿,这儿不能看,那也不行,这里更不行……」 …… 身后几人苦中作乐,千诀不为所动,只专注凝望眼前满是裂纹的炽热石板。右掌抬起,掌心氤出一团冰蓝色光雾,浸入脚下巨石。 巨石之上细细的龟裂之纹渐渐被幽蓝色光雾填满,如烧红的石板上蜿蜒生出的蓝色藤蔓。 千诀收回掌心神力,轻声道:「火魅一族就在这山脉之下。」 众人瞅向硬邦邦泛着火气的山石,肥爷亦从白摩的袖口里钻出来,惊嘆道:「他们一族是怎么钻进去的。」 千诀眼神示意两仙,古未迟白摩瞬间领意,双双拱了拱手便一齐没入眼前的巨大石层。 不到一炷**夫,两仙去而復返,古未迟方站稳了身子便迫不及待禀报,「尊上,这下面有一处地下石林城,穿过石林城便是火魅一族的藏匿之地。我同白摩探看一圈,四面皆被火魅族设了结印,十分厉害,唯有过了地下石林城这一条路。」 白摩也拱手问道:「神尊是否同属下一道去探一探火魅一族的藏身之地。」 千诀沉吟中,空中飞来一只三头仙鹤,嘴里衔着一卷桃色秘轴。 千诀展开秘轴,只一眼,微皱了眉心,合上道:「你们二位护着秋暮去往火魅一族的隐居之地。」 又望了白摩一眼,「切记安全为重,不可鲁莽行事。」 两仙得令,千诀方挪动脚步,一向心思缜密的白摩,大概猜出发生何事,忙上前一步道:「神尊,发生何事,是否是那断壁……」 千诀顿步,颔首,「不必挂心,本尊自会处理,你们务必安全归来。」 虽这样说着,话音未落已化作一道虚虚蓝光消失不见,可见情况紧急,秋暮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句道别的话。 古未迟望着天际那道已消散的蓝点,原地诧异,「不对啊,为何尊上看着你说以安全为重不可鲁莽行事,这话他老人家平时都是对我说呀。」 两仙携秋暮遁入岩石之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巨大石锥,自望不见顶的暗色石层中垂下,石锥之上生着闪闪发亮的蘑菇,为暗沉的地下镀上一层幽幽光亮。 此地空旷,脚下有些湿潮,空中零星飘着鬼火似的青烟。 沿着交错的巨大石锥向前,闹闹被闪闪发光的蘑菇吸引,伸出爪子似想摘一朵。 「莫碰,有毒。」白摩出声阻止。 闹闹呆愣一下,有些失望地收回小爪子。 肥爷亲了亲闹闹的额头权当安慰,「听白老爹的话,等出去了我带你去采蘑菇。」 踩着湿漉漉坑坑洼洼的石路前行,前方依稀有光亮传来,不消一会行至石锥林尽头,是一个巨型天坑,坑底建着一座看起来颇为繁华的地下城。 房屋建筑很统一,尽是石头垒砌而成。攀着洞壁雕出一栋栋高大楼层来。只是所有建筑有些残破凌乱,有的甚至只剩一半。 城中一条宽大溪河贯穿中央,上面的吊桥晃得摇摇欲坠,下面铺着沧桑的石桥以及几条交错的石路。 石屋内有密密麻麻的光亮晕出。石城很是热闹,街上有人在打铁有人在杀猪有人在修鞋有人在看书。 「这地下城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秋暮刚要走向前,被古未迟抓了后襟拽住,然后她看到对方凭空幻出两具灰褐色的浮雕面具。 古未迟将其中一具罩在秋暮脸上,「咱们这样进入不安全,一看就是外地人。」 另一具罩在自己脸上,这才大步走向前,「好啦,这下可以出发了。」 始终蹲在白摩肩上的肥爷嫌弃道:「好丑的面具。」
第357页 古未迟回头,「丑也得戴,除了白摩我们人兽平均一个。」 「为何白摩不用戴?」肥爷问。 古未迟停在下行的台阶上,「他那身份用不着戴这个。」 秋暮还没来得问对方是何身份,便听白摩垂头问袖口盪鞦韆的两兽,「我要去取一件东西,你们是随着他们入城还是随我同去。」 肥爷看了眼古未迟脸上的丑面具,对白摩道;「跟你一道去,这样就不用戴丑不拉几的面具了。」 白摩将肥爷闹闹提熘起来塞入袖口,「一会,你们两个要藏好。」 肥爷又探出颗小脑袋,坏笑两声,「老白爹我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秋暮的视线终于从手中的面具上移开,口型问肥爷,「啥秘密?」 这一路,变成小不点的肥爷似乎将白摩的身体摸了一遍,难道那不近女色的白摩有何隐疾?她小邪恶的想。 不料肥爷捂着小嘴道:「我才不说呢,我要用这个秘密威胁老白爹给我当牛做马。」说完呲熘一下,拽着闹闹缩回白摩的袖子。 提及了不为人知的秘密,白摩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转身离开时,提醒古未迟跟秋暮,「我去去便回,切记,进了石城后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管,更不要同任何人说话,保重。」 秋暮跟随古未迟走下潮湿的石阶,往坑底石城走去,古未迟边走着,再一次提醒秋暮,「此城兇险,管好你的好奇心,还有管好自己的嘴巴。」 秋暮:「……」 那贱仙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貌似跟着他才更麻烦。 第149章 【05】 罩着沉重的浮雕面具走在脏兮兮的石桥上, 秋暮不自在地问:「我见城里人也没戴面具, 为何我们要戴着,岂不是更引人注意?」 古未迟矮下右肩凑近对方的耳朵, 声音压得跟做贼似的,「这地下石城凡是被毁掉面容的人才会罩上面具,没准咱们一会儿能碰上一两个正宗毁容的。」 秋暮不解, 「为什么我们要假装毁容?」 「因为城里人见咱们面生肯定会故意找茬刁难什么的, 罩上面具看不见脸就省事多了。」 一面避开成群结队披头散髮的乞丐, 一面又要防着头顶吊桥上时不时坠下个破鞋或者残剑,短短的石桥走得惊心动魄。 小心前行中, 古未迟为秋暮介绍了这座地下石城的特殊性。 此地乃六界之中唯一跨种族混合杂居的一处地界。这座地下石城住着几十万人妖鬼魔仙,尽是些边缘人物。城中居民们大多数是未曾得到种族认可, 或是犯了大事被四处缉拿, 当然也有纯碎为了体验生活的冒险者。至于仙人会蜗居于此, 多半是坠仙。 既是边缘人物,修得都是些邪门歪道,手中拿的不乏仙魔界的稀罕法器,就算是道行颇深的仙人来了, 亦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地下暗城地貌结构及其复杂,洞连着洞, 洞里有洞,洞外还有洞。比如从这家茶楼的灶坑进去, 不消片刻便能从对面铁铺里的茅厕里钻出来。据说不在此混个十年八年定是要迷路。 这种弯弯绕绕的地貌特点恰好成了逃逸者的避难所。 凡是前来缉拿兇犯的差人, 无一不迷路, 迷着迷着自己也就出不去了。 此城有两个虽不成文却被全城默默遵守的规定。 一,任何人不准问路,若有人问路,地下城的居民便怀疑对方乃是前来缉兇的外来人,多半会被地下城的人当场砍死。 这给前来缉拿的差人出了个大难题,问路吧,会被砍死,不问吧,寻到猴年马月。 二,凡是进入地下城的,无论是何原因需得在此暗城生活满三十年才可出去,新人来此,先要去城主那报备一下立个户籍档案。 若是妖魔什么的还好,反正寿命长,三十年弹指一挥。若是进来的新人是人类,在此生活三十年再出去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此处俨然成为第二故乡。就算出去了也到了入土的年纪,何苦颠沛流离瞎折腾。 秋暮这才觉悟到脸上这浮雕面具的重要性,若是被此城居民发现眼生再调查一番,三十年的人生就此蹉跎。不动声色望一眼左右行走的魑魅魍魉,秋暮遂将脸上的面罩扣得紧一些。 然而另她感觉意外的是,她身为幽冥当铺之人,竟完全不晓得有这么个地界。 用古未迟的话说,此地下暗诚属六不管范围。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因此地相当复杂谁也不愿掺合一脚进来。 方躲过头顶吊桥砸下来的一对亡爹亡妈的灵牌,石桥下突然冒出几个水泡,紧接着一只干枯的手指蓦地探出来抓住秋暮的脚踝。 饶是秋暮胆大,亦吓了一跳,短暂惊唿一声抬脚甩开枯爪。两侧路人被她这声并不重的叫声吸引过来,古未迟顺手捂住秋暮的嘴,建议着,「低调低调。」 秋暮甩开了脚踝上的枯爪,那枯爪并未重新跌入水中,而是弯曲的指甲抓住了桥沿,秋暮后退一步,瞧见枯爪攀了上来,露出一颗满是伤口的妇人的头颅,妇人似乎使出全力方爬上了石桥,喉咙里含煳不清嘟囔着,「借过借过……」又慢悠悠的顺着石桥爬向前。 秋暮驻足,侧身凝望妇人缓缓爬行而去,古未迟又在她耳边提醒着,「收起你的好奇心,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秋暮收回视线,方转身便听到后面便传来一声粗嘎的叫骂声:「他娘的,哪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挡着爷爷的路。」
第358页 秋暮情不自禁转回头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魁梧大汉手中一把铁锤将奋力爬在石桥上的妇人凿死了。 脑浆迸裂,混合着汩汩冒出的鲜血,恐怖至极,令人作呕。 当众杀人,来往行人居然没一个放在眼里的,好似杀人是最司空见惯的一件事儿。打铁的仍然打铁,修鞋的仍在修鞋,看书的仍然看书,众人陆陆续续自尸体旁绕过或直接踏过,异常淡定。 终于有个身着黑皮衣的男子有些反应了,他走到尸体旁,斜斜瞥了一眼,许是觉得有些挡路,便一脚将尸体重新踢回水中。 妇人的尸体便于城中污浊暗黄的河水之上飘摇晃荡,浮浮沉沉。 秋暮逼自己转回头,又跟上古未迟的脚步,小声问:「你觉得这儿正常么?」 古未迟耸耸肩,「这儿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地儿。」 「没人管么?」秋暮边走边问。 「一般没人管,大家随性生活,烧杀掠抢在这里最正常不过,只要抢夺得面积不是特别大,杀人数量也不是特别多就没人管,这里还原了人类最初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活。」 他正正脑袋上的面具接着道:「不过这地下暗城倒是有个城主,城主很悠闲,一般不管事,除非涉及到地下石城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才出来现个身。这地下城还有个至尊人物,人称石王。连城主都听石王的吩咐。只是这石王比流星雨还难得一见,已好多年不现身了。」 「你从哪听说的这些?」 「老白。」 「对了,白摩干嘛去了。」 「去拿一件宝贝,等到了地下城边境的地机门你就知道了。」 可怜面具罩得严实,否则古未迟就能看见秋暮翻出多大的白眼,真是的,卖什么关子。 待行至桥尾,迎面走上来一小队石头人,秋暮不动声色观察几眼,纯正石头,不含杂质,连眼珠子皆是石头材质,不知如何看见东西,不过那身板看着敦厚结实,颇有威慑力。 这群高出正常人两倍的石头人掠过秋暮古未迟,向桥中央行去。其中一个石头人发现河水中那具招摇荡漾的女尸,遂一头扎下去将尸体打捞上来,一行石头人将尸体抬走了。 这是……环保护卫队?!巡城兵士?!看来此城还有些规划。秋暮暗暗道。 终于走过石桥,入眼是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两旁参差落着残破的石头屋,屋内大多有光亮晕出,应是住着居民。 只是屋内传出的声音有些瘆人。有的屋门传出老女人**连连的笑声,有的窗口飘出年轻男子撕心的叫喊声,有的门缝里响着刀斧乱砍的杂乱之声,更有冒着灰烟的烟筒里盪着孩童的诡异哼唧声…… 秋暮故意离古未迟近一些,对着身侧一道厚重残破的石门问:「你听,不会是砍人的声音吧。」 古未迟还未回答,石门勐地被推开,一位满脸横肉的大叔将一大包袱东西随意丢出来,砰地一声又关了石头门。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被扔出来的黑色包袱散开来,里面竟是一些内脏器官,肠子心脏肝肾肺一应俱全,且热腾腾冒着气儿。 秋暮胃部一紧,直想摘了面罩找个角落吐一会。 压抑住细细翻涌而上的呕意,秋暮感嘆,「这地界真有点变态,居然还有比冥界更变态的地界。」 「就当长见识了。」古未迟说。 小路尽头有一家卖包子的商铺。古未迟侧眸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垫些东西,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秋暮并无食慾,但抵不过对此暗城的好奇心,不知此地的吃食同地上的有何区别。她捂着微微抽搐的胃,挪到包子摊面前,「大娘,这包子怎么卖?」 一头粗糙红髮的大娘停了剁肉的砍刀,「要什么馅?」 「都有什么馅?」 大娘沾着肉沫的手拍拍头顶悬的菜单,「纯猪肉,纯牛肉,纯驴肉,纯刺猬肉,纯人肉,你要哪个?」 秋暮随之视线上移,「人……人肉?」 「没错。」大娘操起砍刀继续剁着案板上的肉,「保证纯人肉,肥瘦均匀。」 胃里又一阵翻滚酝酿,联想到方才见到的迸裂的脑浆以及那一包袱冒着热气的内脏,秋暮终于忍不住,飞奔到一处墙角……扣嗓子眼。 不远处传来古未迟嬉皮的声调,「大娘莫怪,夫人害喜,吐吐就好。」 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秋暮才重新罩上面具由古未迟虚情假意的搀扶着往前走。 古未迟作秀般一路拍着秋暮的后心安慰着,「这里妖魔居民甚多,妖精本来就吃人的,亏你还在冥界呆过,没见识了吧。」 秋暮:「……我尽量习惯习惯。」 两人静悄悄路过一座硕大石宅门前,一个小孩童一脑袋从门里撞而出,秋暮闪身及时,否则会被扑个满怀。 梳着沖天髻的孩童扑空倒地,倒是坚强,不哭不闹自己爬起来,两人注意到他屁股上长着一条灰褐色的短毛尾巴,正摇来摇去。 吱嘎一声,石头门又一响,小孩童听了,甚至未回头看一眼门内走出的是谁,拔腿就跑,可惜刚跑了几步便被门里走出的一位金毛妇人提熘起来。 「小崽子哪跑,给老娘回去把一盆兔子肉全吃光。」 小孩悬空踢腿,「娘亲放开我,我不喜欢吃肉我只喜欢吃素,我喜欢吃萝蔔喜欢吃豆腐。」
第359页 妇人恼怒,吐沫星子飞溅,「放你娘的狗屁,不许吃素。」 小孩子哭得凄凉刺耳,许是瞧着路过的秋暮身形纤瘦气质温和,便大声求助道:「姐姐姐姐救我,救救我……」 本想擦肩而过的秋暮不由得心一软,于是顿住脚步,转身行至金毛妇人身前,劝阻道:「夫人留步,孩子吃素没什么不好,吃素比吃肉要健康些,长大后也更帅一些,就不要为难小孩子了。」 妇人将手中孩子啪嗒扔地上,叉腰吼道:「我家崽子是头狮子精,这崽子居然吃素,狮子界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 秋暮这才瞥向站在一侧的古未迟。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然后被古未迟一把拽走。 「站住。」两人方行几步,便被母狮子喊住。 对方粗腰一闪,挡在两人面前,细细闻了闻对方身上的气味,「好生的气息,你们住哪?」 「桥……桥头。」 「桥……桥尾。」 两人互瞪眼,默契呢。 母狮子狐疑地瞅着罩着面具的一男一女,倏的脑袋摇了三摇,现出一颗威勐的狮子头来,血盆大口一张,一声嘶吼将几步之遥的那张面具震碎。 狮吼功成功展示后,狮子头又晃了晃,重新现出人头,道:「好个细皮嫩肉的丫头,正好城主需要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把你交给城主至少能换一头猪十只野兔。」 秋暮垂眸瞧了瞧碎成残瓦片似得的面具,心想,也太便宜了点吧,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等同于一头猪十只兔子,好歹再多加一头牛啊! 见母狮子凭空召来一条黑色麻绳,秋暮手中立马幻出噬魂鞭,打算先发制人,只是鞭子还未扬起便被古未迟勐地握住。 他用口型传递信息:莫打架。 就这么个档口,母狮子抛出绳子,将秋暮捆了。 母狮子见女的已被收拾妥帖,又闪着粗腰一步步逼近仍罩着面具的男人。 古未迟微微后退一步,抬起右手覆在面具上,「姐姐,我是正宗地下石城的合法居民。」他说着便将脸上的面具摘掉。 秋暮瞬间想骂街。 古未迟的脸上冒着层层水痘,有几颗化了脓,淌出点粘稠的黄液及血丝。 古未迟缓缓将面具重新罩回去,「自小生了毒疮。」又指指秋暮,「我跟他不认识,这女子兴许看上我了,跟踪我一路。」 啊呸,真是忒不要脸了点,秋暮气血直冲天灵盖。 母狮子只是体型彪悍,脑子竟单纯,居然相信了古未迟的胡诌。 母狮子膀子一甩,弯身,结实的臂膀一勾,直接将被捆的秋暮扛起来,走过弯弯绕绕的黯淡小路,步入一栋鬼气森森的石楼,许是母狮子是这里的常客,戳在两侧的鬼怪侍卫无一阻拦,任由母狮子扛着人上了三楼天台,直将秋暮一口气抗到城主面前。 而古未迟居然义务帮母狮子看小孩,抱着小狮子跟了过来。 他怀中的小狮子一路不停问他,「哥哥,哥哥,你能给我一根萝蔔吃么,白萝蔔胡萝蔔都成。」 …… 秋暮未曾揭穿古未迟是猜测道对方已想出救下她的主意,此城诡异兇险,不宜硬闯,再说一个人暴露总比两个人暴露的好,同时她暗自反省着,她怎么没先一步将自己的脸变得扭曲些呢,以这母狮子的天真程度应该可以煳弄过去。 正后悔着,母狮子咣叽一声将肩上扛的她扔到地上。 「城主,小的给你带来个好货。」 我的尾椎呦,秋暮暗自吸凉气,母狮子的力道不容小觑。古未迟你大爷的不许姑奶奶动手便罢了,你怎么好意思杵在一旁看着。 秋暮忍痛抬起头来,见识了正中首座之上城主的尊容,她突然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穷尽智慧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地下城城主的样貌及装扮。 第150章 【06】 眼前的城主皮坚肉厚, 面上颈项手腕上的皮肤覆着灰鳞, 着实从面容上分析不出年龄,唯一能看出是只公的。 城主头顶长的并非头髮,而是一大片根根分明似乌鸦的黑羽毛, 看起来保养的不错, 油光锃亮。 城主脸上长了两张嘴, 一张顶额头上呲着大牙,一张镶下颌上, 一张一翕。 城主的眼睛很有特色,一只眼睛黝黑如深潭, 但小得可怜, 比绿豆大不了多少, 而另一只眼显得很有存在感, 墨蓝色的大眼珠子直晃荡, 散发着野性的光芒。 秋暮琢磨应该是从某个野兽身上抠出来安到这张脸上的,这城主的鼻子还算正常,除了鼻毛长得很茂盛外。 秋暮费了好一会神思也猜不出此城主产自哪里, 又遗传哪位?更或者这张脸完全是后天组合拼接而成, 十分有新意。 当然为了配得上自己那张任谁也模仿不来的脸蛋, 这城主的装扮也很考究, 一件大氅上展现几十种动物真皮, 据她观察有狐狸皮, 羊皮, 牛皮, 犀牛皮,蛇皮,龙皮,虎皮,还有好像……人皮……等一些列皮衔接而成,复杂华丽眩目到极致,货真价实的真皮大氅。 城主起身,步调沉稳地走到被捆得结实的秋暮身前,弯下身子,两张嘴四个嘴皮便一齐翕翕张张,看得人精神错乱。 「无端闯入地下暗城的人结果只有一种结果,被砍成肉泥。不过你若愿意伺候城主我,等待你的将会是无上荣光。」他将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再凑近秋暮,奸细的声音再次**众人的耳朵,「怎么样,愿不愿意伺候本城主?」
第360页 秋暮情不自禁往后挪了下,大大方方摇摇头。 「这么快便拒绝本城主?」对方直起身子来,「这样吧,我看你这娃娃长得水灵,不如嫁给本城主做城主夫人你看如何?哈哈哈哈哈……」 嘴角肌肉上扬,秋暮简直要笑哭了,想她祖上积压了几辈子缺德事儿才为她这个后代小辈修来长得如此愤世嫉俗的夫君啊。 城主连绵的笑声方停下,秋暮又坚定不移地摇摇头。 城主被惹怒,吩咐手下将秋暮吊到石楼上。 秋暮脚下是一汪翻滚着水泡散着白烟的水潭,乍一看去,此水潭境界深奥。 始终被粗壮的母狮子挡住大半个身子的古未迟见秋暮被吊的辛苦,终于扯掉脸上的浮雕面具,同时掌心化出一柄仙剑。 城主的护卫们,虽相貌奇特长短不一但速来机警,古未迟幻出长剑的瞬间,将他团团围住。 城主歪着两只眼,哼唧一声:「竟还有个小白脸。」 「杂种怪物,你纯粹嫉妒我貌美。」古未迟说完,手腕一抬,挥出一道剑气,掀翻几位长着牛角的护卫。 城主养的人,看着杂乱,实则临危不惧十分有纪律。几个牛角被掀翻,其余护卫丝毫不乱,脚步交错转动,摆出个菱花阵又将古未迟围在中央,此次,众人指尖皆捏着三根半透明飞针。 飞针一同射~向古未迟,古未迟撑出一道气流便将飞针一一返还给对方,须臾间,地面上躺了一地插~着飞针的尸首。 属下全数阵亡,城主倒是不慌不急,他解开大氅甩到上首的宝座上,而后缓缓走去旁侧的石桌,亲自添了两盏血红色的茶汤,其中一盏端起,递向持剑的古未迟,「年轻人好身手,喝杯血茶解解乏。」 古未迟手腕一抬,一剑将石桌噼成均匀四块,「先将她放了。」 城主稳稳坐到凳子上,稳稳端着手中一盏血茶,只稍微垂首望了眼地上被浪费掉的另一碗血茶,阴笑两声道:「不如你自己去救人。」 古未迟握着长剑走到被吊的晃晃悠悠的秋暮身边,抬手方触碰到捆着对方手腕的绳子,突然单膝跪下,咣当一声,手中长剑落地。 秋暮垂首,见古未迟身上蓦地冒出一层层半透明细针。与此同时,那些插着飞针横躺一地的尸首们纷纷诈尸起来,而尸体们身上的飞针诡异的不见了。 城主哈哈一笑,一仰头干了血茶方起身靠近狼狈的二人,两只大小眼打量了一阵古未迟,「看似属修仙一派,但又不似坠仙,无论是何又来此何事,我这地下暗城不是那么容易自由来去的,其实你方一进来我就知你来歷不凡功力深厚,所以只能用我地下城的独门绝技七步幻移针来对付你。」 他摸着下巴走几步,似乎极欣赏白脸年轻人的惨状,不厌其烦亲自解释道:「我这七步幻移飞针有些特色,若将飞针刺到对方身上,七步之后飞针便会自行返回到施针人身上。」他回首望着一众属下,「你看看你方才刺了我属下多少针,这些针在你行了七步之后全数返还给你,怎样?滋味不错吧。」 古未迟额头冒汗,单掌撑地,吐了口黑血,「老……白怎么没跟我提过还有这样一种变态飞针。」 「老白又是哪个?」城主发问。 古未迟忍痛笑道,「等老白来了,有你好受的。」 城主完全不受威胁,一会功夫,秋暮的身侧又吊上了一个,陪她作伴。 古未迟低头瞅了瞅脚下看着颇有内涵的一汪潭水,恨铁不成钢道:「白摩临走时对你说什么来着,不要你管闲事不要你说话你非得掺和掺和,人家狮子吃萝蔔吃草吃肉干你什么事,这样好了吧,等着餵鱼吧。」 「鱼?」秋暮晃了晃被吊的身子,忍不住打量脚下深潭,「什么鱼竟吃人?」 「鳄鱼。」古未迟闭眼,心如死灰状,「这深潭之内养着一头万年巨鳄,虽然瞎了一只眼,但牙口还是不错的。」 鳄鱼!万年巨鳄!秋暮浑身一抖,「谁说的?」 「老白。」 秋暮试着挣扎了几下,欲用掌心的幽冥心火将绳子烧断,只是任凭她调运全数气息汇于掌心,只闪出几个将熄未熄的火苗,完全妨碍不到捆着她的绳子。 「是缚仙绳,压制法力,没用的。」古未迟说完睁开了眼,望了眼脚下深潭,沉吟片刻道:「那巨鳄十分生勐残暴,咱们先暗自揣摩一下待会的死法,免得死到临头不大适应,死不安生。」 秋暮:「……你自己揣摩吧。」 古未迟酝酿片刻,身临其境般对秋暮道:「那巨鳄腾得一下子跃出一丈有余,咔嚓一下将我们的下~半~身咬掉,光留着上半身有什么用啊,难道就是为了亲眼欣赏自己被扯成两截是种怎样的体验么?」 见秋暮完全不回应她,也不再挣扎头顶的缚仙绳,一脸平静不知在想什么。古未迟嘆了口气,「装淡定是没用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全尸是留不成了,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秋暮嘴角一抽,白眼睇他,「不是中了什么七步八步大挪移飞针了么,你怎么还有力气吓唬人?」 「是七步幻移飞针。」古未迟纠正,扭了扭满是针头的身子再道:「这针啊插身上感觉还可以,只是浑身发麻使不上力气,身子也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了。」 坐着喝闲茶的城主插了句话,「不急,待会儿你的身子会一层层脱皮再一块块腐烂,但你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那个场面应该颇有看头,你们说是不是?」
第361页 一群属下振臂欢唿,「有看头有看头有看头……」 秋暮: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变态地界果然孕育出的都是变态啊。 潭底的水越发沸腾起来,貌似丢个小牛下去瞬间能煮熟。一阵水波搅动之音,雾气上涌,冲起的水花中跃出一只巨大的鳄鱼头,果真瞎了一只眼,只是这鳄鱼块头太过庞大,秋暮只觉方才古未迟的话有所保留,这么大的块头别说将人咬成两截,就算此时将她和古未迟一併吞了也只够它勉强塞牙缝的。 鳄鱼大张的口愈来愈近,只听旁侧的古未迟口中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秋暮:「你干什么?」 古未迟:「此时除了给他数数牙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秋暮:「……真的不要再抢救一下么?」不信他堂堂上仙眼看着自己被兽类给生吞了。 古未迟继续数数,「九十十一十二……」 巨鳄的嘴巴挨到两人鞋底时,古未迟的怀中蓦地飞出那把桃花扇,扇子刷得一下自行打开,一道风将巨鳄扇回潭底。 这扇子关键时刻英勇救主,果真绝世宝贝,不盗过来死不瞑目,秋暮泪目。 眼见着扇子凌空转了一圈,飞到古未迟眼前,古未迟温柔一笑,声音放得低柔,「被吓到了没?打小你就怕长得丑的东西。」 桃花扇自行于半空中翻了个跟头,好似再同他交流。 此时,潭底巨鳄又跃出水面活动,参差的巨大尖牙伴着黏连的涎水迅速逼近,眼看着被吊着的两人就要葬身鳄鱼口,扇子又一扇,将鳄鱼扇个跟头。 一旁闲杵着的城主再也按耐不住,炸了炸头顶的羽毛,凑近几步打量腾空飞旋的桃花扇。 潭底巨鳄是个颇具执着精神的鳄鱼,再被掀翻了两回合的情况下仍扬着脑袋来惊吓被吊在楼顶的二人,好像不将二人吞了不罢休。 桃花扇于空中飞出道幽美弧线,再次将鳄鱼掀了回去。 插满针头的古未迟看起来很是得意,「怎样,我的扇子很勇敢吧。」 秋暮有点想哭,「吓死个人,死都不让人死痛快,你跟你扇子商量一下要么让它直接将鳄鱼扇死,要么别让它扇了直接让鳄鱼把咱俩吞了吧。」 体虚的喘口气,秋暮继续道:「这么一会功夫体验了好几回生死瞬间,太刺激,我这心脏受不了。」 这就好比被压到刑场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本做好赴死的准备,突然,侩子手手中高高扬起的砍刀再离死囚犯脖子一寸方位时停下,侩子手说了句等一会啊我看这刀有些钝了等我磨会儿刀再砍啊。 犯人很痛苦,待侩子手磨好了刀方将刀刃逼在犯人脖子上又顿住,侩子手说你再等会啊我觉得这刀还是有些钝我再磨一会啊。 倘若能想像到犯人内心承受多大的悲愤,就能想像秋暮此刻正在承受的煎熬。 赴死的勇气真的会用光的。 古未迟从善如流跟桃花扇交流了会儿,潭底一阵水波声响,那头巨鳄又跃出水面来。与此同时正要对着鳄鱼扇风的桃花扇被城主一个掌力吸了过去。 那一瞬间,秋暮心里总算踏实了,终于可以痛快的死一回了。 没有想像中疼得死去活来的感觉,脚下突然传来重物跌入水中的哗啦声响,被吊的两人低头一瞅,巨鳄不知为何,又重回水潭里,未瞎的那只眼睛上插上了一根铁筷子。 这回彻底瞎了。 巨鳄正于潭底狂躁的搅动翻滚,水花飞溅。 哪位侠士千钧一髮出手相助?两人视线随着城主及其属下的诧异眼光望去,瞧见对面的石楼上端端立着个罩着石头面具的男子。 男子凌空飞了过来,稳稳落在古未迟秋暮身旁。 一团白一团红自男子袖口滚落下来,白团落地,愈发大了起来,竟滚成肥爷。 肥爷跳脚蹦到秋暮肩上安慰道:「老大不怕不怕。」余光瞥见古未迟身上密密麻麻的飞针,肥爷蹭得一下跳到古未迟的肩上,几根针便随之扎入古未迟的骨头。 古未迟疼得直抽搐,肥爷又从他胸口拔下一根半透明针头,坏笑道:「不知为何,见你被插了一身的针头,我看着莫名的爽怎么肥事!」 城主面露疑虑,一大一小的眼珠子一阵晃荡,望着端立于眼前的面具男子,「你是何人?」 面具下的唇动了动,「七步幻移针的解药交出来。」言罢,一挥手,解了吊着二人的缚仙绳并用掌力将二人护至他身侧。 这声音……果然是…… 城主头顶的羽毛瞬间根根直立,似有些激动,「你是……」 右手覆上脸颊,面具被男子摘掉,城主睁大了眼睛,腰板一僵,片刻后蓦地跪地道:「属下参见石王。」 秋暮一个激动拍了拍身侧的古未迟,一不小心将扎在他肩膀的针头往肉里推进几分,「白摩,居然是白摩,石王竟然是白摩!白摩竟然是石王。」 古未迟疼得呲牙花,「所以,我一点不担心咱们会死在这儿。」 秋暮高兴得再拍拍他,「怎么不早说。」 ……古未迟疼得翻了白眼,将被对方拍进肉里的针头拔~了出来。 此时,石楼之上响起护卫们此起彼伏的欢唿声。 「参见石王。」 「石王!竟然是石王!」 「石王现身了!」
第362页 「……」 白摩丢了手中面具,面无表情道:「都起来吧。」 城主摆了个盛大欢宴,白摩身披暗纹黑袍端坐于宴首。解完毒的古未迟正专注得品尝地下城的特色美食。由于不知宴上哪盘肉食里面掺杂了人肉,所以大家很自觉集体吃素。 肥爷见百道菜餚唯独不见鸡腿,他跳到白摩面前,一只爪子顺顺髮型,「老白爹,我要吃鸡腿。」 白摩轻飘飘瞥城主一眼,城主嗓门一吼吩咐下去,「杀鸡。」 由于地下石城不分白昼黑夜,众人权当黑夜了,晚宴罢了打算休息一晚再行赶路。 因一行人乃石王的贵客,自然不用再罩着面具,于是大摇大摆到街上考察风土民俗。 全城居民很是恭敬,几人行至哪里居民们便自觉退开让路。 秋暮问向身侧大摇大摆走路的古未迟,「既然白摩是石王,为何我们方进来时要罩上面具啊,直接让石王吩咐下去杀鸡杀牛迎接贵客不就好了么。」 古未迟啧了一声道:「老白很低调,不愿用身份来压人,他本不打算露面,打算跟我们一样罩个石头面具赶去石林边境同咱们汇合,不曾想你惹出这些事来,他是被你逼着亮出身份的。」 秋暮倒觉得这风波惹得好,若是不曾惹出这些麻烦来,恐怕一辈子都不晓得看似低调内敛的白摩实在忒低调内敛,好歹一方王者啊,整日好似跟班伙计似的。 听一只热情的穿山甲精介绍,城中有家驴老大茶肆生意火爆,秋暮古未迟拖着肥爷闹闹前来听书品茶。 进入驴老大茶馆,便有两只白鹅精额鹅鹅叫几声,弯曲着长脖子将几人引至贵宾席,两人见了驴老大,是只驴头人身的驴精。 地下暗城最出名的说书先生。 此场正是驴老大讲述地下暗城之霸主——石王的一段精华评书。 只见驴老大竖直驴耳朵,一拍石桌上的惊堂木,驴声驴气道:「话说地下石城第八百七十六年,城内被巨鳄雄霸多年的黑潭底飞出一人,此人剑眉星目,端得沉稳霸气,闲言少语,孤家寡人。谁也未曾料到,此人一出,全城宿命随之颠覆……」 第151章 【07】 秋暮指尖捏起一条海盐蚯蚓干, 仔细辨看上头的刚毛, 头一歪请教已津津有味嚼掉两条蚯蚓干的古未迟,「他讲得是白摩的故事?」 古未迟又捏起一条蚯蚓干, 点点头,「在这地下暗城,老白是个传说。」 驴老大的评书听下来, 闹闹已睡着, 肥爷打了哈欠。茶肆里头的本地听众倒是津津有味, 意犹未尽。 秋暮听得还算认真,可她没料到从这段评书里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千诀神尊, 虽然神尊只是打了个酱油。 如驴老大所言,地下石城建城第八百七十六年, 雄霸着万年巨鳄的黑潭底突然飞出个小伙子, 没错这个小伙子就是白摩, 也可以说是稍稍年轻时的白摩。 众人不知此人是何时来的这座地下城,不知此人在水中潜伏了多久,更不知此人是否是外界派来的探子奸细,总之城中居民无一不防。 平日, 城中不安分的精怪恶人前来寻茬的比比皆是,白摩草草教训一番便罢了。白摩打架有个习惯, 从来不伤人性命,顶多将挑事的打残就罢手, 因此在这地下城留了个慈悲的名声。 此城的人鬼妖魔大多残暴, 仁义道德公平于此处难见踪迹, 更不会讲究仁慈。此城建成八百多年来,未有开门做买卖的,只因店铺还不够别人抢的;更不见种粮食的,因为还是不够别人抢的。 于此城生活,看谁不顺眼便可没有理由的将人杀了。魔吞妖,妖噬人,人杀魔,人吃人,残暴荒乱,残肢骸骨随处可见。 故此,白摩的慈悲于此地是不被认可的,于民众眼中是好笑至极的。是你不杀他,他会杀你,你一时心软将对方的命留了下来,那么对方不知何时又将你捅成马蜂窝。 此处只讲究一个活字,活下来是唯一需要考虑的事,其他全是浮云。 形貌丑陋诡异的城主一直是个霸道的存在,当然城主是他自己封的。他听闻了白摩的事迹便前来挑衅。白摩不想打架,城主便逼着他打,三番几次骚扰无果后,城主将一颗热乎乎的人头抛给白摩,并扬言道对方不跟他好好打一场,他便杀光他所有邻居。 脚下的那颗头颅,白摩的确认识,正是隔壁石屋里,白日里还跟他讨水喝的小男孩。 白摩应战,城主自然败下阵来,可城主不甘心,回家闭关修行一阵便又来叫嚣。只要白摩不应战,他便动手割白摩邻居的脑袋。 白摩仁慈,迫于无奈一直和此城主打了好些年。 那些往日寻白摩茬的,总想着烹了白摩的邻居,终于有了一丝愧疚之心。这也是此城中,人性甦醒的第一缕萌芽。 城主修炼个来来回回亦打不过白摩,恼羞成怒的城主便开始杀白摩邻居以泄恨。白摩闻到邻居们发出的惨叫声便赶去阻止。再白摩保护下,邻居们这才相安无事。至此闻到风声的地下城居民自发搬家,争抢着做白摩的邻居,有功夫高又慈悲的邻居罩着,以便在这个残酷的地下城活下去。 大批民众蜂拥而来,白摩便定了一条规定。凡是做他邻居的不许互相残杀,他鼓励大家劳动生产,不是非吃人肉不可,也可将河水中的黑鱼黑龟捞来或烤了或炖了吃。也不是非吃肉不可,城底石壁间滋生的植物也可以採取多种手法烹饪,而且营养价值比肉还高。
第363页 渐渐的以白摩居住的小石屋为中心,四周开始出现商铺,此处用不到银子,大家可做等价交换。比如擅长捉鱼烤鳖的一位汉子开了个海鲜铺。大家可用刀具啊布匹啊鞋子啊书本啊胭脂等来换取食物,只要不是十分没用的,一般都可交换成功。 时日见长,周围商铺多了起来,黯淡萧条的石路两侧掌起灯火,为沉闷的地下城添了生机热闹。 邻众甚多,摩擦亦不断,口角之争演变成拳脚相向的多不胜数,更有斗得狠的,丢了性命。 为了保持硕大邻居群的安宁秩序,白摩鼓捣出一支石头人军队,石头人便整日于城内巡逻,专门监督习惯烧杀掠抢的邻居有没有从操就业。 用古未迟的话来说,石头人正是白摩造出的城管。 有了石头军队的巡逻,众人有所收敛,地下石城的肃杀之气少了许多,人间烟火气息愈发浓重。 残暴城主自然不服气,奈何大多数民众投奔了白摩。若对方联合一众攻击他,他性命堪忧。 城主一直憋着心火,每日狂躁不安。 不久后,地下石城遭到一场空前灾难。此灾难过后,城中居民无一不对白摩肃然起敬,连一直看他不惯的城主亦表示心悦诚服,自行归顺。 地下石城建城第九百零一年,上天见此地下石城妖气怨气怒气戾气太过集中,自动降下火雷,欲将地下石林肃清一番。 火雷应天地而生,穿透数百丈地石直直噼到地下城中。石城瞬变火海,无数居民葬于火雷。 眼看火雷要将地下城吞灭。关键时刻,白摩竟将全数火雷引向自身。 燃了三日的火雷终于停息,地下石城数十万性命得以延续,而白摩却被火雷噼得筋脉俱断奄奄一息。 幸留下来的万千妖魔合力渡予白摩真气,将命悬一线的白摩救了回来。 白摩醒后,城主问他,「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救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性命,况且这些人的命本就卑贱,不足为惜。」 白摩道:「生而平等,不分卑贱。大家都是被遗弃之人,虽有可恨之处,也是可怜之人,可怜之人聚集到一起又何必再互相厮杀。」 多年前杀家庄那场大火又重回城主脑中。 举着火把的村民,被赶到柴火垛上的孕妇,以及熊熊火光中孕妇绝望的求救喊叫声,他拖着断腿从炕上爬起前去救火,被丧心病狂的村民捆了丢进感染了疫病的隔离区。被封死的山谷,边边角角蜷缩着面上化脓的村民,甚至有未曾感染疫病却身子羸弱的病儒,都是被同类遗弃之人,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藁,他只在谷底苟延残喘了三日,三日后被飢饿的众人分食而吃。记得当时他也曾绝望的吶喊。 「大家都是被遗弃之人,何必再互相厮杀。」 可是无人听他的。众人撕咬扯拉他骨肉的声音犹响在耳边。 默然许久,方渐渐将火光和那些啃咬声强制抛除于脑后,城主缓缓回过神来,未曾言语,只给白摩磕了个头。 至此,残暴狠戾的地下石城人性逐一復甦。城中大多数居民虽改不了骨子里的凉薄冷血,但大家勉强能和平相处下去。 城中居民奉白摩为地下石城的石王,无一不对其尊崇。 白摩封王不久,仙帝知晓了这件事。想天宫几万年来无一仙君有扛下火雷的本事。仙帝恐惧,地下石城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众多,皆不善,本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可出了一位万民归心的领袖就有些可怕了。万一那位领袖王者生了贪念,不肯安生的待在地下石城,便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仙界余众亦恐石王白摩指挥一众妖魔跑出地下城为祸人间,更甚至打到天上抢占仙界地盘。 天帝便拿出了大手笔,招来了四大仙尊八方仙将十二方位仙主掌门数万天兵空降地下城入口,名义上请石王去天界小住以做两地交流增进感情。 地下城众妖魔虽残暴却不傻,他们都是些不容于六界的边缘人物,跟仙界谈何狗屁感情,一眼便看破仙界的阴谋,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石王至此一去不回。 白摩为保地下城居民的性命,便自缚仙绳出了城去,随天官而去。 众人见心中之英雄受辱,愤怒至极,性子急的便当场跟仙界兵将打起来,欲请回石王。 一人出手,其余纷纷上前迎战,不消片刻,双方打成一团。 白摩怎样都劝不住。他心知仙帝所忧,这地下城的民众太过鲁莽,上了仙界的道。众人不出手他还有的活,毕竟仙界拿不出他以往曾犯下滔天大罪的罪证,可地下城的民众一闹,所有的指责罪过皆由他这个首领来背了。 见双方打得难捨难分,白摩干脆甩手直上了仙界天门。 如他所料,他走后不久,仙界也便撤了兵将,毕竟仙帝的目标是他。 白摩被扣了个聚众妖邪作乱,蔑视仙界,以下犯上,乱天道秩序的罪名,被仙帝下令处死于天宫诛仙台。 七十二把诛仙剑直逼白摩命门之时,千诀神尊踏莲赶至,于剑下救下白摩的性命。 千诀神尊道,无虚幻境需看护之人,便将白摩收入门下,自行管教。 白摩跟随千诀神尊后,再也未曾现身地下石城,此番果真是被秋暮逼着现身的。 听完驴老大的评书,秋暮不禁对白摩产生敬佩之情,没料到不苟言笑看似冰冷如石的白摩竟怀揣大爱,他胸襟宽广,道德高尚,生在如此变态的地下石城居然未曾感染到那些恶念邪欲,反而于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城中残暴之徒的思想,重新拾起早已被暴徒们丢弃的规矩,道德,仁慈,善念及信仰。
第364页 怪不得神尊要将他救下。此人若死了,真乃天道不公平。 虽然同外界比起来,这座地下城仍然显得颇无情残酷,好歹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出来做个买卖,还能去茶馆喝个茶水听个评书,可见此地已被改造得不错了。比起最开始互相残杀茹毛饮血的境况有天壤之别。毕竟此处的人妖魔大多数并非善类,将一群残暴之徒改造至此,实属不易。 由于白摩这个石王坐镇,一行人很顺利的行至地下城边境——地机门。 然而当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集体在门前怔住。原来门也可以长成这样。 地机门是层层花草缠绕而成的一座巨大花草墙,点缀着色彩斑斓宛如梦幻的绿藤花枝,花枝上花苞饱满鲜亮,有些花苞,将绽未绽,花蕊间落下一两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露珠落地,刺啦一声,石地上便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地机门下,新坑旧坑,坑坑洼洼,长年累月而成。显然,这花草含有剧毒。 肥爷研究了一会地上那些雨滴状的大小坑,跳上白摩的肩膀,一脸的自豪,「不怕不怕,有老白爹,我们什么都不怕。」 白摩扒拉下堵着他鼻孔的爪子,自袖间掏出一只黑玉瓶子,扯开瓶塞,「等我将这些毒花毒草引开时,你们便趁机迅速从缺口处冲出去。冲过这道地机门,便到了火魅一族地界。」 他说着,已将瓶口倾泻,泛着绿光的水自瓶内倾洒到地面,星星点点的水光竟漂浮而起,眨眼间幻作碧绿色的蜻蜓,蜻蜓散着一股奇香,纷纷展翅飞翔。 地机门的花草枝蔓微微抖动,不一会,自行蔓延去扑捉空中四散的碧绿蜻蜓,很快,地机们破开一道口子。 「快走。」白摩尽量避开绿莹莹的蜻蜓,一面继续倾洒瓶中水一面喊道。 秋暮还站在原地思考瓶中究竟是何神水竟能引得毒花毒草时,被身侧的古未迟勐地一拽,从地机门缺失的那道缝隙里穿过去。 「肥爷……」秋暮喊道,那只傻缺正在跳着脚捉蜻蜓。 「放心,有它老白爹在。」古未迟摸了摸一直趴在他肩头上的闹闹,回望一眼对面被花草蜻蜓包围的一仙一兽。 纷飞的蜻蜓渐渐被花草藤蔓吞噬,食饱的花草们渐次归位,地机门的缝隙愈发狭窄,秋暮不禁问道,「那是什么水,白摩他们真的没事?」 古未迟又掏出桃花扇,摇了两扇子才道:「地下石城西南角东南角各落着两汪潭水,一汪黑水,一汪绿水,西南角的那个黑潭你见了,被巨鳄霸占,东南角的那汪绿潭由一只六脚蟾蜍守着。白摩手中的水正取自那汪绿潭,之前他跟我们分道扬镳就是去取绿潭里的水了。碧水非六界凡水,遇到五行金木水火土任何一行便可化作灵物,此水落地化作盈满灵气的蜻蜓,而地机门的花花草草最喜爱那股味道,用碧水将花枝引开最合适不过。」 秋暮目不转睛望着狭窄门缝对面仍纠缠于毒草间的白摩,遗憾道:「有这样奇特的潭水不早说,早知道要白摩带着我去长长见识。」 古未迟不以为然,「你以为绿潭的碧水是那么容易取来的,那潭底住着浑身是毒的巨型癞**,就你去了不是被吞了就是给白摩拖后腿,凡是有你的地方就不得安生。」 秋暮反讥道:「你又没去帮着白摩揍癞**,凭什么教训我。」 「……你非跟我斗嘴是吧,再跟我斗嘴你就是王八。」 秋暮干脆踹他一脚,「那我斗腿行了吧。」 古未迟愣了下,弯身捂着发疼的腿肚子。 「行,算你狠,有尊上罩,我惹不起。」 眼前的地机门缝隙愈发窄小,花枝藤蔓簌簌归合,缝隙那头的碧绿蜻蜓亦渐次消失,地机门即将復原的一剎那,白摩抱着肥爷沖了出来。 经歷钻地缝,过石锥蘑菇林,中毒针,餵鳄鱼,穿毒墙,一行人终于安全到达火魅一族境地。 此行委实不容易。 先前,秋暮和古未迟的注意力全在花草铺绕的地机门上,未曾注意这面的环境,待几人安全相聚,才仔细打量眼前的风景。 众人不禁又是一愣。 火魅一族于数百年前神秘消失,且幽居地下山脉,无风月,无暖阳,无星辰,居住环境定好不到哪去,评个湿冷荒凉脏乱差亦合情合理。 可眼前的一幕幕让众人脑中不禁齐齐冒出同一句话。 我们真的没走错? 第152章 【08】 无虚幻境。 险峰之上矗立的残壁瀰漫着浓郁的黑烟, 烟雾缕缕蔓开, 环绕上束缚断壁的几道索环,再散逸到整个山峰, 为清明如画的幻境点上诡异一笔。 单手握住发亮的拐头,桃树精压低了眉头, 沉声禀告,「神尊走后无虚幻境并无异样,方才我正于桃树下打盹,三头鹤倏得啄醒了我,我这才发现这面囚墙散出的黑雾已将整座山峰蔓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诀微微阖眼, 抬起右手,指尖探出一条蓝盈盈的线绳没入不断散漫黑色烟雾的裂缝之中。 片刻后,他睁开眼,仍是波澜不惊的一张脸, 嘴里的话却含着淡淡忧虑,「恐怕月魔即将甦醒。」 老桃树急得拿拐杖戳了戳坚硬的石地, 「怎的突然便要醒了, 若月魔甦醒这天上天下岂不又是一场浩劫,当年众上神合力亦非月魔的对手, 如今只剩神尊一人,况且神尊神力已大损, 比不得十万年前, 这可如何是好。」
第365页 千诀半垂着眼睑, 盯着脚下细细铺展的灰褐色烟雾,轻声道:「该来的终会来,任谁也逃不离的宿命。」 老桃树余光瞥见险峰周围聚集了前来看热闹的众灵兽,他挥着拐杖驱赶,「没见过黑烟么,都聚一块干嘛,大惊小怪,还不赶紧回了老窝去。」 众灵兽有些不甘心的折返回老窝,白蟒吐着红信子嘆口气,「哎,神尊还是老样子,遇事自己扛着,什么都不说。」 火凤凰低低向天鸣叫一声,回復着,「若神尊遇到事了,他老人家解决不了,告诉我们有什么用呢,尊上只是不想徒增不必要的担忧而已,再说那月魔曾下过咒言,十万年后他将归来,一晃眼,十万年竟过了,那场众上神陨灭的浩劫仿似还发生在昨天。」 白蟒放慢了柔软的身躯,竖瞳里竟有几分忧伤,「神尊若用得上我等,定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若用不上我们,我们也不要添乱了。」她扭动巨大的蛇头望向始终默默跟在蛇尾的重名鸟,「小鸟,你说是不是。」 重名鸟吓了一跳,新长的短羽抖了抖,「白娘子说的有道理啊。」 小仓鼠也傻傻的跟在凤凰身后,一只爪子塞嘴里思考了一阵,没思考出什么,便又跟上队伍。 路过瀑布旁的一汪潭,吐着泡泡的白鱼冒出头喊住落在最后面的重名鸟,「神鸟神鸟,山峰那面起黑雾是怎么回事?看着不详啊。」 重名鸟嘆了口气,「别问了,多喝几口水吧,若真不详,你就要变成小鱼干了。」 谭中的白鱼群吓得直打哆嗦,见众灵兽浩浩荡荡走远,仰出水面又吐出一串串泡泡,鱼眼里竟瞅见丝丝缕缕的黑气已蔓上这方池子,白鱼们一窝蜂似得潜入水底。 千诀神尊以神力加固了峰顶残壁,黑色雾气虽有所减少,但墙壁之上的裂缝丝毫不见合拢,缝隙里的烟雾裹着粗嘎的男音迴荡在险峰之上。 「好久不见了,千诀……我们不久之后将会重逢,想想竟有些激动。」 千诀任由淡淡黑雾萦绕周身,不为所动,无甚表情的脸盯着残壁一角,不轻不重道:「你以为你当真出得来,我当初既能囚你如今便再可将你封印十万年,你且死心待在墙里头。」 断壁前的黑烟缓缓凝聚成一颗男人的头颅,于空中飘来盪去,口中喷着讥讽的话,「若不想让我出来,你应阻止当铺那丫头收集神器,可你帮她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丫头同幽冥当铺签了死契,即便你是神亦无可奈何。当铺下的一手妙棋啊,偏偏拿那丫头的性命同你堵上一把,你不想她死又不想我出来,当真为难啊。可是你只能选一个,你的行动不已证明了你要放我出来么,事到如今还嘴硬什么,这可真不像你。」 千诀冷哼一声,「月魔,你从未了解过我。」 黑色的头颅于山峰顶上飘来盪去,似有吞天之势,口中仍叫嚣着,「月神即是月魔,月魔即是月神,这一点你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罢了,十二神器已陆续现世,我有点没耐心同你耗下去了,我劝你早早接受现实吧,说不定我出来后咱们还是朋友哈哈哈哈……」 黑烟绕成的硕大头颅浸入断壁的缝隙之中,险峰之上一片恍惚,对方的狂笑声久久迴荡,震得云上桃树洒了一层桃瓣,无虚竟莫名起了一阵风,将桃花卷上云深处。 十万年不曾听得断壁发出声音,老桃树早急得额头冒汗,他小心翼翼望向千诀,「神尊,可有主意?」 千诀负手离去,雪青色的软袍划出一道柔和的弧度,他并未回答,只嘴角勾出一抹讥诮,淡淡的,似可安天下。 —— 肥爷收起尾巴将自己捲成个白球一滚,滚向蔓延无尽的紫色草坪上,闹闹圆圆的小鼻头不停地抽~动,灵活的向前一跃,攀上一颗硕大的紫色树木,从上头摘了一颗紫色的果子放嘴里嚼了嚼,眼睛一瞪,耳朵一竖,吐了出来。 涩涩的,酸酸的,难吃。 一群紫色蝴蝶蹁跹飞过,一只停在秋暮的肩头,古未迟拿桃花扇轻轻一扇,赶跑了紫蝶,他望一眼远处深深浅浅的紫色树冠及半空中浮动的数亦数不清的紫色夜明珠,感嘆道,「这地界最适合小情侣住,浪漫的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你们姑娘家家的最喜欢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吧。」 秋暮抬首望着空中漂浮的紫珠散出恍恍惚惚的光晕,摇摇头,「太幼稚了,我更喜欢忘川河边的夕阳,落魄萧条沧桑,不矫情。」 众人仰起脖子望向天空的方位,竟是水茫茫一片,好似倒过来的海,海水中闪闪烁烁落着万千星子,分外迷人。 白摩观摩片刻,道:「竟是真的星辰,地脉之下,怎会有如此多的星子,不可思议。」 秋暮踩着柔软的紫色花草走向前,「别光看风景,你们看见一只魅了么?」 「火魅。」古未迟跟上去,不经心回了一句,嘴上虽嫌弃此地幼稚,脸上却是一副陶醉的模样,半空中抓住一只低低飞行的紫色雏鸟,敲了敲鸟头又放手,「火魅俩字从字面意义上分析,应该是浑身冒着火的魅,或是会喷火的魅,亦或是心火旺盛的魅,大家是这样想的吧,可是错了,听闻火魅一族之所以取名火魅,是因这一族的姑娘身材火辣辣,容貌娇媚最易惑人心,我们去见识见识。」 秋暮用眼神询问此话的真假,白摩摇摇头,「听他胡诌。」言罢踩着紫色草路走向前,一本正经的口吻道:「之前向地下城的人打听了些火魅族的消息,据说火魅一族自隐于山脉之下便从未接待过外来种族,此行我们需装扮成火魅一族的普通百姓,藉由献宝进入火魅族王宫寻得女王莫千匪。」
第366页 「又装啊?」古未迟收了扇子,回头嘟囔一句。 白摩:「此乃火魅一族的地盘,实则我们处于火魅一族的巨大结界之内,不可擅用法术,否则会被察觉,若是惹怒了女王,玉石俱焚,我们是出不去了,所以,只能继续装。」 「不可用法术?」古未迟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随手拍死了一只紫色的蚊子后嘟囔着,「这年头做神仙不装疯卖傻不好混啊。」 秋暮的干坤袋突然鼓起几个小包,她从袋子里翻出不停翻跟头的通天镜,镜面幽光一闪,现出瞳姬的一张脸来。 对方似乎正坐在忘川河的摆渡船上,身后映着血黄的河水,头顶三两只忘川鸟斜斜掠过。 「瞳姬姐姐,你唤我?」 对方注意到灵镜内的环境,开口道:「看来你已寻到火魅一族的隐居地,那么接下来我的话务必记住。此行你需隐藏身份,莫要提及幽冥当铺,你寻到莫千匪后想法子进入对方的迷藏界,之后如何行事,我再行告知。」 镜面已恢復平静,不知何时凑到秋暮身边的古未迟一把夺过镜子,前后左右照了照,「那蝎子女坑你吧,既派你出任务,又好似防着你,相隔千里也要牵着你的鼻子走,爽不爽,就问你这种感觉爽不爽。」 秋暮夺回镜子,「你一天不奚落人,心里头更不爽吧。」 一行人吵吵闹闹行了不远的路,眼前遥遥而现一片紫藤花海,花海正中央落有一座泛着柔光紫的宫殿。 一路上偶见路人,皆是身姿玲珑面遮彩纱的女子,其余全是……长得颇闹心的粗糙汉子。 奇特的是,进入火魅族居民区后,街道两旁竖立着不少整容机构,商铺打出的各种醒目标语很能吊人胃口。 比如:喜欢谁就带他的画像来。 比如: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你还不来整容。 比如:重塑脸蛋,重塑人生,心动不如行动,特价优惠中,速来报名。 …… 可见,整容行业在火魅一族如火如荼的进展,街道上还有专拉人去免费体验的白面小公子。 古未迟禁不住一位小公子的软磨硬泡,提议进店体验一下。 白摩绷紧了唇,对着即将跨进整容铺子的古未迟威胁道:「你若进店一步,从今后我便叫你古娘娘。」 铺子门口,古未迟顿住,勐一个转身,「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男人的魅力。」言罢,甩膀子大步向前冲去。 肥爷叼着爪子,「他要去做什么?」 秋暮摇摇头。 白摩:「应该是想一个人闯宫,搞定火魅女王吧。」 硕大宫殿被紫藤绕得风情浪漫,宫外穿梭着一排排颜值低下的侍卫。 秋暮暗自琢磨,火魅一族选这么丑陋的侍卫于宫门口把守,是为了吓人么? 白摩似是猜出秋暮心中所想,解惑道:「火魅一族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而男子大多数丑陋不堪。倘若有男子长得端正了些,是要被众男鄙视的。 秋暮:「……果然是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审美观啊。」 众人寻到古未迟时,他正披着素白内衫玉树临风立于宫殿城墙一隅,城下的石砖上落着层层紫藤花瓣,颇具诗意。 满地残花被脚风带起,旋然而落。秋暮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装模作样玩深沉,在想什么,对了你外袍被姑娘扒了去了?」 古未迟落魄诗人般仰首望望几十仗高的宫墙,「在想如何爬墙。」 秋暮瞬间噎了下,将脖子仰到极限,随他一起观摩高耸入「天河」的宫殿围墙。 此宫殿名字起得通俗写实,就叫火魅宫。 只是此宫设了十八层结界,并非古未迟破不开此结界。而是破开此结界的后果有些叫人难为情。 此结界破开一层,破结界之人身上的衣服便自行少一件,十八层结界,想必破不到一半已变的**裸。 试想一下,一位风姿优雅的仙人腾于半空优雅的挥着兰花指破着此宫结界,破着破着,衣服掉了,破着破着,衣服又掉了,一个狠心接着破,衣服全没了。 自己尴尬便算了,叫城下的侍卫们怎么想。 若硬施仙术破此结界,她们一行人的身份便会被暴露,不喜欢待客的火魅一族会认为她们乃外来种族入侵者,定会处之而后快。此处并非六界管辖,欲寻帮手都难,任两位仙人法术再高也难敌全族人民採取车轮战术对战……届时怕是连骨灰都找不到。 秋暮稍稍稳定下情绪,瞅一眼古大仙人的洁白内衫,」那个……你这是破了几重结界了?」 古未迟忧伤道:「只敢破两重,我不敢施展仙术,只好用了独家避息内功破开结界,且因手法轻柔,不曾惊动对方。」 白摩亦瞅向对方身上挂的最后一件内衫。肥爷捂着尖尖嘴笑起来,「你就穿了三件衣裳吧,再破一层全族人民都会看见你的亵裤是蚕丝还是纯棉的。」 古未迟弯身捞起肥爷,一顿拧耳朵。 肥爷嗷嗷叫唤,白摩伸出援手将肥球抱过去,又盯着古未迟问:「你为何不从正门走非得爬墙?」 古未迟面无表情指了指重重侍卫把守的宫殿正门,「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白摩沉思片刻,走向正门。 他方触及宫殿石门七尺范围,一群侍卫便举着长矛热情迎接。其中一位蒜头鼻的侍卫官向前一步,「刚才打发走一位,怎么现在又来一位长得娘的。」手中兵器对准白摩胸口,鄙夷道:「整日想着出卖色相勾引女王,男人的脸都被你们这些不知上进的人丢光了。赶快滚,否则杀。」
第367页 白摩愣了愣,暗暗摸了把自己的脸,想他仪表堂堂沉稳大气,许是第一次被同性嫌弃长得娘,他不自在咳嗽一声,指了指远远杵着的古未迟,「那……那位长得娘,我……我还好。」 蒜鼻头侍官将矛尖再逼近一分,「女王规定,凡是整过容的都不许入王宫。」 白摩彻底僵住,微皱着眉头道:「我从未整过容,不过想将传家宝物献于女王,请通融一下,许我们入宫。」他说着自胸口掏出一块缀着黑光的心形石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蒜头官见了,冷哼道:「幌子而已,明里献宝实则献身,此种雕虫小技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要么带着你的宝物滚,要么宝物留下你滚。」 白摩被「献身」两字刺伤了自尊,憋黑了一张脸折返回来。 古未迟见对方吃扁,笑得前仰后俯,「方才我要进宫,侍卫果断拒绝,理由是长得太帅。」他长嘆口气,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没想到白摩的姿色于此地也算美男,哎,可见火魅一族没见识。」 白摩脸色又黑了黑,抱起地上直照镜子的肥爷,闷头不语。 秋暮望望高高的宫墙,提出个馊主意,「如今只有想办法穿十八层,不,十九层衣服了。怎么破了十八重结界后身上也得挂着一件。」 古未迟正正内衫,「看来我们只能去偷衣服了。真是活了几千年从未穿过那么多层衣服,穿出来就是个肉球,气质是彻底被连累了。本仙一世风流,恐我这仙界第一美男要毁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上了。」 蹲在白摩肩上照镜子的肥爷抬爪摸了摸头顶的一撮白毛,懒洋洋道:「干嘛这么麻烦,将自己变丑不就行了么。」 古未迟瞪它,「可我们不能施法,这样会被……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整容?」 此想法有些惊悚,为了能入火魅宫就去整个容貌也太豁得出去了。 想她们一行三人外带两只宠物进了一家正打折的整容铺子。 「老闆,我们要整容,往丑里整,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秋暮浑身一冷,打断臆想。扭头跟古未迟商量,「要不……你先去整吧,让我们看看效果。」 古未迟还来不及骂街只听白摩出声道:「易容丹。」 白摩掌心已搁着一只黑釉白颈瓶,随手一倾,骨碌碌滚出几颗小药丸。 「你还带着这个?」古未迟抢先拿起一颗放入嘴里,「这不是上上次我从老君那抢来的么,不料你竟随身带着。」咽下后又道:「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为何我送你的东西你都随身带着,老白啊,认识这么久了,爱要大声表白,我承受得住。」 白摩很淡定,黑眼珠瞅都没瞅对方一眼,又当听了个屁响,他抬手将一颗药丸递向秋暮,再拾一颗放入自己嘴里吞下。 这个真能行?秋暮抱着怀疑态度咽了下去。 倏然间,感觉五官有些灼热,像是皮肤严重过敏那般不舒服。秋暮不禁挠了挠脸颊,余光瞥见三步之遥的古未迟先一步易容成功。 易容后的古大仙,还能看出是个男人。谢了顶,头上长出个和脑袋一般大的肉瘤,下巴上也长出同等大小的肉瘤。自远处一看好似长了三颗脑袋,中间的脑袋上马马虎虎长了五官,其余两颗脑袋上没长五官。 秋暮捂着胃,一阵酝酿,自我保护意识地向后退两步,恰好撞到成功易容后的白摩。 白摩这副样子怎么说呢,五官是彻底颠覆了,眉毛挤着眼睛,眼睛挤着鼻子,鼻子挤着嘴巴,五官十分紧凑,属于完全长残了的那种。 秋暮再后退一步,发觉两位变形后的大仙正目不转睛瞅着她看。 她瞬间悟到,应该也是易容成功了,可怜她实在没有勇气欣赏变形后的自己。干脆快步沖宫门走去,「别耽误时辰了,易容丹药效若是过了,咱们就白牺牲了,浪费感情啊。」 可恶的肥爷抱着镜子飞奔到秋暮的肩上,并将镜子端端摆到她眼前,于是秋暮见镜子里显出一位红眉毛绿眼睛黑嘴唇双下巴没脖子的变异大妈,她浑身一冷,牙花一呲,哇!一颗牙齿都没有,怪不得感觉说话漏风。 自肥爷手中夺过镜子扔出八仗远,气血沸腾的秋暮向一众守门侍卫冲刺过去。 特么的不让我进去吓死你们。 恰好一位罩着面纱的女官正贴榜招聘刷洗马桶的低等宫侍。 一日三餐,有公休。干得出色的,宫内还负责找对象。 平心而论,除了臭点脏点,这真是个不错的差事。 因入宫要登记名字,三人便临时发挥,起了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 铁锹,铁柱和铁蛋,就连肥爷跟闹闹也被古未迟颇具匠心起名叫铁锅和铁饼。 肥爷不乐意,原地打滚:啊,才不要叫铁锅,忒难听忒难听忒难听…… 前来应聘之人不少,古未迟和白摩丑得最惊心动魄全部被选中。 轮到秋暮时,官差皱着脸看了她好一阵,「怎么长得这样丑。」 人家长得帅了吧他嫌人家长得帅,人家长得丑吧他又嫌人家长得丑,到底要如何长才能入了他们这一族的眼呢,真是个难题。 对方踟蹰间,秋暮一阵闹心,心道可别把她丢在宫外啊,此时已入宫门的古未迟高声喊道:「官爷哥哥,那位是长姐铁蛋,长姐毕生所愿刷一辈子马桶,不想嫁人,也就不为难宫内官差大哥费心长姐的终身大事了。对了我家大姐最擅长刷马桶,马桶经她一手干净得能当和面盆用。」
第368页 管事的差人不耐烦的摆摆手,「放行放行,别让他们在这噁心我。」 秋暮方向前跨了一步,便又被拦住,理由是不能携带宠物入宫。 肥爷自秋暮肩膀跳下来,两只爪子叉腰走来走去,生着闷气。 还是闹闹命好,个头小,躲在老白爹的袖子里安全过关,它才不要和闹闹分开,它那么可爱,肯定会被抱走。 官差见地上的宠物这般态度,放了手中人名单子道:「嘿,你这只长毛猪能听懂我们说话,真是稀奇。」 肥爷气得将全身的毛都炸起来,秋暮连忙弯身堵住它的嘴,向官差赔笑道:「官爷哥哥,这只稀有肥猪是打算送礼的,待我们入宫后就烤了分了吃,官爷哥哥我们会留一份后臀尖来孝敬您的。」 官差瞅了瞅被气得翻白眼的肥爷,将铁蛋的名字落在纸上,「看在后臀尖的份上,进去吧。」 跨入宫门后,秋暮仍不敢松懈,使劲堵着肥爷的嘴,饶是这样,零碎叫骂声仍打指缝间露出来:「你才是猪,你见过这么帅的猪么?你们全家都是猪猪猪猪……」 无论怎样,一行人总算入了宫,秋暮心底感慨,这次火魅族宫门的敞开,预示着火魅女王性命倒计时的开始啊。 第153章 【09】 新入选的宫侍排成三行, 跟着内官走在紫花如云的宫内小径之上, 秋暮突然发现原本站在她左侧的白摩不见了。 她压低声音问前头的古未迟,「你看见铁锹了么?」 古未迟入戏已深, 扭头,接地气回復一句,「撒尿去了吧。」 秋暮:「……」 秋暮深觉白摩定不是三急去如厕, 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内幕, 趁机熘之。 如是想着, 左侧一队的一个小矮子插队到她前头, 回眸瞅了她一眼, 「咳, 我在这儿。」 秋暮浑身一冷,「你怎么变成土行孙了。」那么个小矬子,站在人群中很容易被忽视。 白摩小矬子腿虽短小, 脚步却端庄, 「副作用而已。」 易容丹还有副作用?这个药效真是坑爹。 三人两兽好不容易易容进了火魅王宫, 却被集体分配到醉颜宫刷马桶。 醉颜宫是个后宫,此后宫里未有佳丽三千, 而是美男如云。 用古未迟的话来说, 火魅女王这个职位一听就比较宅,长期宅下去就会闷,为了解闷, 女王便在醉颜宫储藏了众多美男供她享乐。 其实这些美男们有个俗称, 叫做面首。 醉颜宫被重重紫藤包围, 紫藤花下临湖水榭,雅致清幽。精緻石阁毗邻而落,阁台之上飘着轻纱帘帐,飘窗阁楼间皆散发不同香韵。 水榭花台处闲散着几位形貌销魂的美男。美男们长发垂腰,如绢似墨,唇红齿白。 一抿唇,半眺眉,皆是风情。 美男或躬身于石台铺捻香篆,或半躺于吊椅上阅着手中古卷,或侧卧于花毯间抿着小酒,更有三三两两美男,敛眉深思落着棋子。 秋暮从未见过这么多款美男聚集到一处,这些个全是火魅女王一个人的?她也太有福气了点吧。 由于此处美男繁多,显得古未迟和白摩这两个丑男特别扎眼。 秋暮多瞅了美男几眼,古未迟便故意挡住对方的视线,「知道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么,别任务没完成,魂先被别人勾了去。」 秋暮压低声音道:「你有种别盯着美女看。」 宫内管事派了个黑面小公公教导三姐弟宫规礼节,言行禁忌。 好在醉颜宫内禁忌不多,因都是些男子,女子不会轻易踏入此宫门,女王更不会。 火魅一族的王世世代代皆是女子。若女王踏入后宫一步,会被认为不吉利,更是触犯了宫规,要被戒律宫的老么么们责罚的。 「或许这女王踏入后宫等同于人间的皇帝于众目睽睽下逛青楼,都是不被大众认可的。可人间皇帝逛青楼偷的是个激情,而火魅女王入后宫约的是自家汉子。这有本质上的区别,火魅一族的这个规定真是有点不通情理。」古未迟听完黑面公公讲完礼仪,愤愤不平的对着两位同伴发表内心感想。 火魅女王平日若想翻谁的牌子,便由内官将美男抬至火魅王的寝宫——灭情殿。 平日里美男们也会成群结队赶去灭情殿请安。 可悲的是,刷马桶的差事太过卑微,若是入了哪宫,未有上级批准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如此这般,若要见得女王一面,相当困难,三人不禁发愁。 火魅一族对男女大防一事看得很开,黑面公公居然将秋暮古未迟白摩还有一位瘦弱男侍安排到一间寝室。 秋暮不是没有挣扎,她绞着袖口羞羞答答向管事道,人家是女孩人家不好意思人家…… 她话还未说完,黑面公公道:「放心吧,就你这姿色任谁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原始冲动的。」言罢甩袖离去。 古未迟白摩勾肩搭背暗笑着进屋铺床铺,另一个瘦弱的男侍也满脸不屑的走开。 秋暮站在院中自我麻痹了会,一个没忍住照了照镜子,一个没忍住将镜子仍飞。 绕满藤花的宫墙之外倏地传来一声怒吼,「大胆,谁敢往噬魂殿乱仍杂物?」 秋暮暗暗吐吐舌头打算开熘,藤墙之上蓦地飞出个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眨眼间落到秋暮面前,眉目肃冷,「你们这些下人简直越发放肆,无论女王于这醉颜宫养了多少面首,我家主子也是女王唯一的夫君。今日我定要杀一杀你们的威风,看尔等小人日后还敢不敢对我家主人不敬。」
第369页 白衣人拎起秋暮便翻身过宫墙。 唯一的夫君! 被拎着的秋暮从对方言行中猜到他家主人乃是火魅女王的「正宫娘娘」。 被挟持自空中落下,秋暮偏脚躲开方才被她丢过来的一面铜花镜。白衣人粗鲁的将她拽进一座黑石砌成的宫殿,恍惚间瞥到门口錾刻「噬魂殿」三字。 噬魂殿不同外面的亭台楼宇,纱帐花藤,处处风情。这座宫殿冒着寒气,入眼是冰冷冷的暗色石砖。 白衣男将秋暮随手丢在地上,「今日我便将你在此关上数月,以警告那些势利之人。」 「喂,不是啊……」 对方不曾理会秋暮的解释,愤愤然走去殿堂深处。 秋暮扶着墙壁站起,冰冷墙壁间只燃着零星壁灯。整座宫殿幽暗萧冷,四处不见一张桌椅床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殿门口,方要拉开房门熘走,手触及门栓,便被一道阻力弹到墙壁上。 看来此门被下了咒或设了结界。秋暮扶着腰站起,扔个镜子都能扔出祸端,点真背。 此门不通,只能另寻个出路。秋暮只好做贼似得向殿堂深处摸索而去。 行至尽头,是一面墙壁,光秃秃的,四处不见一个门窗,这哪里像是宫殿,简直是座硕大暗牢。 秋暮扶额,不知方才那位白衣男子去了哪?整个宫殿不见任何装饰家具,无藏身之地;更不见任何人,亦没处打听,就连个鬼也寻不见。只感觉硬邦邦冷冰冰沉寂寂的瘆人。 另外,此殿温度极低,她裹裹身上单薄衣裳,哈出一口热气暖手。 白衣人说要将她关在此处数月,真够狠的,估计大家见到她时,她早变成一具冰雕。 正苦恼的想着,眼前的墙壁上倏然盪起圈圈水纹,墙壁竟变得透明起来,蓦地,白衣男子手握长剑自水纹中抬步跨出。 恍惚间,秋暮望见墙壁内竟藏着个深洞,洞内浮着大量烛火,恍恍惚惚影影绰绰。烛火后头的高阔洞壁间依稀悬着一柄宽剑,深洞一隅,落着个水潭,似有淡淡血腥味自潭内飘出。 水潭旁是一人高的褐色石台,石台之上盘坐一位身着月袍的男子。因是背对而坐,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白衣男警惕地瞅向秋暮,他袖袍一甩,水波消失,墙壁又恢復原状。 男子握紧长剑走向殿门口,声音不咸不淡飘过来,「待会可以将你杀了灭口了。」 …… 殿门瞬间敞开,秋暮腿脚利索冲过去。咣当一声,撞了门。 捂着发红的额角,她又望一眼紧闭的殿门,心生委屈,什么都没看懂就要被杀人灭口,那小伙子好大的火气。 秋暮凿了会门,觉得完全是再浪费体力,便折回神殿另一侧,停在刚才出现圈圈水波的那面墙壁前,轻轻摸了摸,未曾发现任何机关。可之前墙壁内现出的一幕是何情况? 保护措施如此到位,可见火魅王宫定隐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气温越发低了,秋暮不禁打个喷嚏,若不施用灵力护体,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冻死,若施了法术又有被发现的风险,她不得已打开随身的干坤袋,从里头一阵翻腾,翻出一颗橙黄色的珠子。 天界有易容丹,她们当铺宝贝亦不少,比如这颗易物丹。 随心所欲可变成心中所想的物什,只是,不得已,她不会用当铺给的东西,那里的东西皆不干净,怕是损阳寿。 然后,一根雪白的羽毛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飘飘荡荡掠过花草围墙,游荡于硕大宫殿。 飘到一座华美宫殿时,天色竟暗淡下来。头顶水茫茫的天河浮出点点星子,璀璨灼人。 难道这是入夜的特徵?秋暮暗想,可此处乃是地下空间,现实点讲,不会出现天空,不会出现漂浮于空的天河,更不会有星子的影子。脚下踩的应是石头,头上顶的也应是石头。 这地下空间飘着了天河,亮着星辰,实乃新奇。 随着罩着面纱的一排妙曼女子飘进殿门,秋暮望见宫殿门口的金字牌匾上写有「灭情殿」三字。 女王的专属寝宫。 这名字起的,一听便知在此地乱搞男女关系的肯定没好下场。 殿内,紫色纱幔垂落成排。纱帐前立着几位美男子。宫殿中央矗有五凤香炉,凤嘴香菸四散。绘着白鹭的玉石屏后,是一张琉璃塌。塌上卧躺一位香肩半露的紫服美人。 美人单手为枕,正阖目安歇。垂于床榻的手心,半握着一柄银扇。 一位美男轻移步子,优雅矮身于床榻前,躬身将美人露得有些过火的衣衫正了正。 美人羽睫微颤,缓缓掀开眼帘,半慵懒着眸子打量眼前的男子,唇角积了一抹暧昧,遂又闭目浅睡。 美人方一睁眼,秋暮想起上古画卷之上自行描募的那副美人图。只是画中美人眉眼淡淡,而眼前的美人,妆容有些浓,眉眼间多了几分魅惑之色。 另她不解的是,美人肩上未见那双艷红的翅膀。 可秋暮依然断定,塌上之人便是火魅女王——莫千匪。 美男拿起女王手中虚握的一柄银扇,轻轻摇在手心,为榻上之人送去阵阵沁风。 此时,宫门外一阵骚动。一位面遮红纱的姑娘踏门进来。 美男将食指点在唇上,轻轻瞥一眼女王,示意来者莫要惊扰。
第370页 红纱女眉间迟疑,后点点头,转步离开。 「红芜。」慵懒的声音自软榻传来,塌上女王仍是阖眼的姿态,饱满红唇微微翕张,「何事?」 红芜折转回来,半跪于琉璃塌前,」禀陛下,是……噬魂殿的东方护法误杀一位后宫公子,后宫公子们便联手将东方护法围困住,现下不知如何处理此事,故此前来叨扰陛下安歇。」 「哦?」莫千匪终于自榻上起身,旁侧的美男争先恐后过去搀扶。 红芜沉吟半响才道:「据说,是东方护法无意中探得后宫一位公子用僵身咒诅咒星洄王君……」 「所以衷心的东方护法便去寻那公子的晦气。」莫千匪遣开一众美男,缓缓道。 「是,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东方护法。」 莫千匪目光转向殿外,远处的天光泛着紫气,雾气迷离。她缓步靠近殿门,才道:」噬魂殿那位,已经多久没来给本王请安了?」 红芜敛神片刻答:「回女王,差三日整整一百年。」 莫千匪将视线收回,嘴角酝起冷笑,「他恐怕都快忘记我了,怎么能让他忘了我呢。」重新行至琉璃塌前,轻飘飘一个字,「杀。」 莫千匪返回榻上继续养神,三两个美男替她揉捏身子。 轻软的白色羽毛从水果台上飘下,秋暮心情舒畅。原来绑架她的白衣男是东方护法,来不及返回噬魂殿将她杀人灭口,反而要被杀了。真是天道好循环。 女王闭目养神的空隙,秋暮飘出去偷听了一众宫人的聊天,听了一些新词。 原来火魅宫里的面首被唤作公子。而噬魂殿的那位男版「皇后娘娘」名叫星洄,宫人称唿为王君或王君大人。 王君,顾名思义,王的夫君。后面再加个大人,听起来似乎更加尊贵,但又有点贬低之意。 毕竟再大也大不过王。 而这位星洄王君身边唯有东方护法一人伺候。 这样说来,是女王的夫君的护法杀了女王的一位面首,而女王下令将护法处死。 由此可见噬魂殿的星洄在女王心中无甚地位。好歹乃自己近身护法,女王说杀便杀。这对夫妻,感情不睦。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衬得大地万物越发深邃。而天河之上的星子亦繁多起来,像是幽幽荡漾于天水中,朦胧空灵。 灭情殿蓦地闯入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此男面容清俊,略显清癯,双眸含着幽冷之意,乃是位禁慾系美男。 「王君大人,未得女王召见,您不能擅闯灭情殿。」一名宫侍小跑跟着,为难道。 王君大人。 看来此人便是「皇后娘娘」星洄。 对方闻若未闻,径直走入殿内。 莫千匪被门外动静吵醒,她不悦地睁开眼睛,待看到殿中央站立的人时,眼底攒起暧昧笑意。 稍稍摆正身姿,斜坐在榻上,「怎的一百年不见,连礼数都不记得了?」 星洄靠近对方两步,躬身行个礼,「参见女王陛下。」 莫千匪却懒懒摆手,「算了算了,夫妻之间哪讲得这么多礼数,若是床弟间还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就不会舒服了。」 她说这句调情的话既坦然又自然,而星洄的面色稍稍显得不自然。立于旁侧的美男子皆面露妒色,更有暗暗咬牙切齿者。 美男们压住心头不满,躬身行了个礼,「参见王君大人。」 星洄仿似未曾听到般,不言语亦不请众位回身。 公子们弯了会儿身,一个个自行站直,脸色又添了一层猪肝色。 莫千匪缓缓站起,踱步到星洄面前,她眼底藏匿半真半假笑意,说出的话也让人想入非非。 「星洄大人要好好跟公子们学一学,公子们总能让我开心,无论白日还是夜里,不像你……」 「请女王饶恕东方护法。」星洄面色肃冷,直接打断。 莫千匪像是没听到对方语气生硬的请求。她自顾自道:「你在噬魂殿的这百年可好?」蓦地将纤指点在对方唇上,细细摩挲着,「你的唇色略显苍白,身子还未曾养好吧。」 星洄任由她的手指于自己的唇上来来回回,默了半响才到:「请女王饶……」 似乎未料到他会突然开口,莫千匪的食指不经意探入对方的口中。 星洄僵住身子,不得不将话止住。 莫千匪似乎并未想将食指抽~回,而另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你说。」 遮面的宫女见此暧昧场景,主动垂下头,而一旁端立的美男子们或怒或醋,忍而不发。 星洄握上她的手,将她不安分的手指放了下来,却不肯看她一眼,只僵僵立着,目光定在虚空一处。 莫千匪眸中笑意加深,「我当然知晓你来此是替东方护法求情,想让我饶了他?「她稍稍踮起脚,凑近对方的耳垂,吐气如兰道:「除非今夜你将本王伺候满意了。」 宫女们的头垂得更低了,而公子们的脸色皆是蜡黄,像是失了水分的鲜花。 星洄终于肯正视她一眼,面无表情吩咐一句,「你们都下去。」 宫女及众公子静默片刻,暗自观察女王未有反对,或如释重负或纷纷不甘,撤出内殿。 硕大殿堂内唯剩两人。 星洄将视线自她脸上移开,「只要放过东方,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371页 莫千匪倏然笑了,大笑,狂笑,本是艷绝的脸蛋笑得近乎狰狞。笑意止住后将脸凑近对方,狠狠道:「想伺候我?你可有这个资格?」 第154章 【10】 莫千匪言行狠厉彪悍, 直戳人自尊心。 不知是否另星洄感觉屈辱, 虽然「正宫娘娘」面上无甚表情,但决绝转身, 往殿外走去。 莫千匪斜倪那道渐行渐远的月白长袍,冷声道:「本王准你走了么?」 星洄未有反应,抬脚跨出殿门的瞬间, 一道剑风自背后袭来, 他脚步一转, 身子稍倾,森寒剑刃擦着耳际划过, 割断他一缕髮丝。 莫千匪手握长剑復逼近对方心脉,轻蔑的口吻道:「多年不见, 作为你的妻, 应送你一件礼物才是。」 话语间, 手中寒剑如灵蛇般游走于对方身上,不消一会,星洄的月白长袍被撕斩成几十块,轻软的丝缎散落一地。 垂眸望着剑身之上浅浅镌刻的星辰图案, 「星愿。」他轻声道。 莫千匪收回长剑,凉薄笑意覆上眼稍, 「没错,确是星愿剑, 没想到你还记得。」她划破掌心, 殷红血珠蔓延到剑锋之上, 剑身迸发肃杀之意,血液于瞬间被剑身吞噬,「你可知道,星愿剑日日饮血,如今已暴虐得很。哦,忘了告诉你,之前你那三位护法便是命丧此剑。」 星洄似乎终于有了情绪,愤然道:「莫千匪,你恨我关他人何事,我身边四位护法已被你斩杀三位,如今的东方,我是救定了。」 莫千匪冷笑,「我恨你关他人何事?呵,看来你连什么是恨都不晓得。」她仰首看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不爱我,我也不屑你爱我,但恨这种东西最是折磨人了,我会让你知道的。」 星洄并未多做纠缠,虽衣衫褴褛,但步伐沉稳,几步之后消失不见。 将东方护法自后院公子们摆出的玄天阵中救了出来,返回噬魂殿。 精緻晚膳,莫千匪食之无味。最受他宠爱的七位翩翩公子在她耳边说了好些温麻情话,也不见她露一个笑颜。 身着七色轻纱袍的美男们,暗自低低交流如何是好。 这里不得不介绍这七位公子。此七位公子分别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衣衫,七位公子的名字更是通俗好记,平日里大家都道赤公子橙公子黄公子绿公子青公子蓝公子和紫公子。 秋暮听了墙角,宫女闲聊道七位公子来歷不明,宫内人只知七位公子是同一时间献身的。 秋暮当时听了整个人都挺了。莫千匪当真那般厉害?一人对付七个?果然不愧为女王,身子骨好到让人望而生畏。后来再仔细听墙角才觉悟到人家说的是现身,不是献身。一字之差,意境天壤之别。 莫千匪见到一齐现身的七位美男,个个入眼,便一併充入后宫。 七位公子于女王心中有些与众不同,虽女王的后宫有美男三千,能整夜陪着女王玩乐的唯有这七位。如此厚此薄彼让那些个自民间四处搜罗出,再经过重重选美拔得头筹最后送入王宫的美男子们气愤不已。 听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们私下嚼舌根,莫千匪当初并不爱好男色,后来突然有了养男宠的嗜好,很快,女王爱好美男的消息传出宫,于全族男子间掀起一场整容热潮。 火魅一族的男子本就丑陋,毕竟偶尔出现一两个长得正常的也实属不易。长得正常的男子被择入宫伺候女王,从此飞黄腾达锦衣玉食。羡慕嫉妒恨之下,大批男子步入整容大潮,只愿被女王选中从此再也不用干苦力,此乃一步登天的最佳捷径。 怪不得火魅一族街道两旁的整容铺子多不胜数,毕竟有需求便有市场。 面前七位彩虹公子也没拿出个主意哄得女王开心,一位长得颇妖孽的紫衣美男娇嗔道:「女王陛下可是因星洄王君才这般不高兴,既然星洄屡次让女王不悦,女王为何不废了他。」 莫千匪不轻不重捏着一双银筷,手指稍一松,啪嗒一声,筷子掉了。 妖孽美男自知说错了话,跪地道:「阿紫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心疼女王陛下。」 莫千匪稍稍垂首,望着跪地的公子,手指缓缓覆上对方的脸,来回摩挲一遍,才道:「我知你衷心,可你不懂,废了他,他才高兴。本王为什么要让他高兴呢。」 既无甚胃口,莫千匪索性将七位公子遣回了后宫,她一人侧躺于床榻上闭目沉思。 悬于塌上的夜明珠将娇躯上覆的紫纱照得愈发通透轻薄。白嫩藕臂,双峰饱满,再配上香炉内令人昏昏欲睡的紫藤香,一室旖旎。 脚步声渐进,红芜行至塌前,俯首道:「禀陛下,星愿剑已将一位死刑犯人的头颅砍下,如今饮足了鲜血,愈发兇残。」 许久,塌上之人无声,红芜将要转身离开时,莫千匪睁开了眼,她缓缓站起身来,于硕大内殿中慢慢踱着步子,轻薄紫纱,无风自展,似有些落寞。 红芜见主子衣衫单薄,忙取了衣架上的外袍为对方披身。 莫千匪目光空洞,喃喃道:「他竟然不恨我,我做了那么多他竟然不恨我。只有今日我同他提起用星愿剑杀了人他才有一点点动怒。他如此在乎星愿剑,是因星愿剑乃是他同她的定情之物么?」 红芜蹙眉,「时隔多年,为何女王陛下还未忘记他。事已至此,该过去的应该过去了,女王这般执着,苦的是自己。」
第372页 莫千匪淡笑,又转步走去塌前小几旁饮酒,一壶又一壶,待将几壶酒饮空,方露出凉凉笑意,「忘记?如何忘记?你不知我每个噩梦里都有他。他曾赐我星梦一场,却也赐我梦魇余生。他化成星星我认得,他化成了灰我也会记得。」手中空壶委地,似乎有了醉意,目光幽幽,恍惚如烛火,「什么是苦,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红芜不解道:「既然女王如此恨他,为何任由他将东方护法救走?」 长睫垂了垂,她浅声回:「留下东方护法,我才有更多的筹码,好好折磨他。」 头缓缓落在软枕上,莫千匪阖上了眼,微攒着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上挑的眼角含着湿意。 红芜轻嘆一声,摇摇头,替她掩好衾被。 明显情殇,应是女王得不到人家的心,便不留余地折磨人家。若是这样的话,女王的爱可真够霸道,而被女王爱上的人也真够倒霉的。 这头偷窥的差不多,秋暮的羽毛身转而飘向醉颜宫。 两位大仙果然不知她早已被人绑架又死里逃生了一回。二仙正在臭气哄哄的水池边兢兢业业刷着马桶,而肥爷跟闹闹不知去向。 古未迟往鼻孔里塞了两团棉花,一脸的痛不欲生,手中的铁刷像是烫手似得,只捏着个边,刷着刷着,一脚将刚刷洗干净的马桶踢飞。 他紫黑着一张脸咆哮着,「老白,你还真能刷的下去?难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你可是堂堂仙人,品级不低的仙人,我们再此刷马桶,这……这……这也太荒唐了点,你不觉得再刷下去我们会遭天谴么?」 白摩手中的大刷子不曾离手,「别抱怨了,秋暮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她的那份我代劳,你再抱怨就将她的那份平分了。」 秋暮抖着羽毛身反思,她是何时给白摩留下一个懒惰的印象的,转而又庆幸起来,那东方护髮绑架她绑架的刚刚好,否则这会她应是在这里跟两仙一道刷马桶。 这视觉,这味觉,不敢想像。 古未迟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你难道不觉得臭么?好歹你也是一方王者,居然替面首们刷马桶,你以后出去还怎么混,啊?」 「还好,这气味比嗜空谷的那群扑棱蛾子清新多了,就当体验生活疾苦罢。」 古未迟见说服白摩如此艰难,甩甩袖子,「你将我的这份一同代劳了吧,出了这个鬼地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给你擦屁股都成。」 眼看着古未迟踢开地上横躺的马桶要开熘,秋暮将羽毛身子晃到他眼前。 紧接着她抖了抖身子,哇,古未迟好臭啊! 「嘿,这片羽毛长得好看呀,赶紧烧了吧。」古未迟说罢抬手逮羽毛。 秋暮嗖得一下飘老高。 古未迟坚持不懈挥舞着爪子抓羽毛,秋暮被熏得上下逃窜。一旁辛勤忙碌的白摩终于开口了,「你们两个别闹了。秋暮,你幻成羽毛没有被火魅一族发现?」 秋暮将羽毛身飘到缠绕紫藤花的一面宫墙上,示意对方注意宫墙外的噬魂殿。 古未迟眨眨眼,又望着凌空飘飞的羽毛,吼道,「你想表达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 秋暮是吞了易物丹方幻成羽毛,虽意识清醒,但确实不能开口说话。 白摩丢了马桶,走到宫墙之下沉吟片刻,「你是说宫墙外的那座黑色大殿有异样?」 秋暮的羽毛身折了折。 两位仙人翻墙至噬魂殿。 古未迟望了望噬魂殿的金匾,「此门被设了结界。」 白摩点头,「设结界之人的功力不在你我之下。」 古未迟有些不甘,「就这么个地下空间竟藏龙卧虎隐秘着高手?」 秋暮的羽毛身自四扇门的缝隙间挤了过去。两位仙人不方便施用仙术,更不敢硬破此门结界。 用古未迟的话来说,想破也破不开,没那能耐。 于是,秋暮的羽毛身再次入殿探险。 殿内,仍是一片幽暗荒凉。她在殿内飘飘荡荡晃悠一阵,无甚收穫,好在易物丹的药效短,晃荡着,她的肉身便落下来。 秋暮深唿一口气,发觉牙齿未有漏风的感觉,从干坤袋里掏出面铜镜,鼓足勇气照了照,不知是不是易物丹影响了易容丹,显然易容丹失去效果,她恢復成了原样。 倏地,殿堂深处的墙壁间又浮出圈圈水波,波光中踏出一袭月白长袍,正是星洄。 对方瞅见几步之遥端着镜子的陌生女子,警惕问道:「你是谁?」 「我……路过……纯粹路过……」猝不及防被发现,秋暮敷衍的话还未说完,便打算开熘。 方跑几步,勐然被一股吸力吸到半空中旋转再旋转…… 秋暮被对方转得七晕八素,好在星洄终于收了掌心术法。秋暮坠地之后眼冒金星,毫不客气道:「怪不得女王不待见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好歹是个姑娘啊,你何其忍心把我当成陀螺转啊。」 星洄未曾理会对方出言顶撞,他似是发现殿门外有异动。掌心翻转化出一团星光,须臾间,殿门敞开,门外的两位大仙被吸进殿内。 「你们是谁?她派你们来的?」他盯着歪倒在地的两位丑陋宫侍,冷声发问道,同时不动声色抬袖掩了下口鼻。 没办法,这两位大仙目前走到哪,马桶味便飘到哪。
第373页 星洄掌心的法术未曾消失,见对方架势似乎欲将三个不速之客挨着顺序狠揍一顿。 古未迟顶着三颗脑袋,起身动作不大方便,好不容易站起,见到蓄势待发的星洄后,激动不已。 于是,众人瞅着顶着三颗肥硕脑袋的他颠颠颠颠到星洄身边,勐地拽住对方的袖子,「星洄?你是星洄?你确定是星洄?那个星洄?」 星洄抬袖扇风祛味,用瞅精神病的眼神瞅着对方,「你……」 古未迟原地转了几圈,将本来面目转了出来。 星洄见了,甚是惊讶,「未迟兄?」 此地下空间里,两位故人重遇。这简直是一种百转千回飞天遁地海枯石烂的缘分。 星洄袖袍一挥,空无幽暗的宫殿之内现出一众家具摆设。古未迟跟星洄落座石案旁饮茶叙旧;白摩则细细观察此宫构造,微攒着眉毛盯着一面墙壁,神情投入。 秋暮瞅见南窗桌角上有一条袖珍小白龙。小白龙只有手掌般大小,正蜷在一株含羞草上打盹。 秋暮见对方长得萌便一直逗弄它,扯扯犄角,掰掰牙,一会将它拧成麻花一会又打个结,反正就不让它睡。 秋暮只觉小白龙望着她的眼神十分哀怨,她瞬间激生出再豢养一只宠物的想法,也不知肥爷会不会吃醋。 不知何时,星洄踱步到她眼前,颇怜悯的目光瞅着被她**成麻花的小白龙,「姑娘高抬贵手,我的东方护法快被你折磨死了。」 秋暮啪嗒一声丢了袖珍小白龙,这就是那位将她绑架要杀她灭口的那个白衣人?真身竟长得如此……无辜。 看来他被女王后宫的公子们伤得不轻,幻出真身于此处将养,不料被她当成玩具给玩耍了一会。 果然天道好轮迴。 星洄将奄奄待息的小白龙拾起来,渡些真气给它,然后将它藏到秋暮寻不到的地界去了。 躺在噬魂殿床榻上,望着帘外星子,秋暮有些失眠。 这一路行来,虽跟两仙渐渐熟识,亦打打闹闹消磨路途中无聊的时光,但她最终要完成的任务是沉重的。 很显然,莫千匪跟幽冥当铺做了交易,她猜测,难道是那对如今已瞧不见的翅膀。 她又忆起幽冥当铺书海里那本名为《十二上神记》的羊皮卷。 上古十二神乃:长渊,一汐,迷离,塔予,般若,渡情,子戚,白毗,无心,月神,月醒以及千诀。 十二上神司十二方位,各自守护一方土地,天地祥宁,物类顺和,风月静好。 书海架子上那块神秘无字石牌的声音亦绕在她耳边:众上神身陨,但弥留了一丝神力于各自的神器之中。其中,长渊遗无相笔,一汐遗千骨伞,迷离遗囚生琴,塔予遗长生灯,般若遗般若铃,渡情遗倾城镜,子戚遗涅槃火,白毗遗怒雪剑,无心遗天之心。这些曾清晰记载于我石身之上。 还有石盒内那半卷羊皮卷。 其上记:神器再现,不復神焉,欲破上古之门,以神笔化痕为始,既无痕之笔…… 长渊上神的无相笔为她画了这张脸,自此其它神器陆续被发现。 这一路行来,表面是幽冥当铺和契约者的交易,她只是一个看客,一个派出的使者,燃了迷藏香进入契约者的迷藏界窥探对方的前世今生,接着按当铺所示,收走契约者身边的某个物件,然而那些并不是普通之物,而是上古神器。 从无相笔化痕开始,幽冥当铺便迈出寻找上古神器的第一步,这个序幕由她揭开。 从无相笔化作无痕之笔开始……她累积一路的经验让她猜出剩余半张羊皮卷上大致所写的内容。 接下来,千骨伞化无骨之伞,囚生琴化无弦之琴,长生灯化无芯之灯,般若铃化无音之铃,倾城镜化无影之镜。 「无痕之笔,无骨之伞,无弦之琴,无芯之灯,无音之铃,无影之镜……」秋暮喃喃着,「待剩下的神器一一被取走,失去原有的神力后,月魔将归来。」 到那时,她会不会想起她是谁,她这个被幽冥当铺和无虚幻境双双利用的无脸人。 幽冥当铺收集无用的神器是为何?放月魔归世? 若是这样,无虚里的那尊神为何又派出两仙只监视却不干预她替当铺收集所剩神器呢?更甚至两仙的监视实则是一种保护。 当铺是何阴谋,她还不敢确定。 千诀是何计划,她更是不懂。 最令她不懂的是那个人为何是她,收集上古各大神器的那个人为何偏偏是她,不是旁人。 她究竟是谁,当两方利用完了她,当她再没了价值,双方又会露出怎样的嘴脸,她将会有个怎样的结局。 还有,浮楼又再这盘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她甚至有些期待真相被揭的那一日,毕竟被众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仿似全世界都晓得的秘密,唯有她不晓得。 耳边似乎掠过风声,秋暮静下心来,才发现风仿似是从心底刮上来的,吹在她枕盼,耳边,凉凉的,细细的,铺天盖地的将她席捲。 敲门声蓦地想起,将她的神思拉回。秋暮望向紧闭的房门。 一瞬间,耳边的风停了,心底的风亦消失。 拉开房门,对面站着半抬着手臂欲再次敲响门的星洄。 思及火魅一域,男女无大妨,秋暮便将这位主人请入房内。
第374页 很显然,「皇后娘娘」深夜至此,定有要事。 石椅上的星洄,默然片刻才道:「冒昧打扰姑娘,望姑娘宽谅,只因时间有些紧,不得不深夜至此。」 「无妨。」秋暮只待对方自行接下文。 然后对方又彻底静默,只侧身望向帘外水光星色。 时间如沙,细细流逝,秋暮暗自琢磨,星洄这深沉的模样还要维持多久。祈祷女王莫要半夜查岗,否则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约莫半盏茶后,星洄将视线自纱帘外收回,直言道:「姑娘能否借我看一看上古画卷?」 星洄虽是火魅女王的夫君,但身份并非火魅一族,更甚至乃古未迟的旧友,也就是如假包换的仙家人。 方才两位故人聊得十分投机,应是古未迟将一切已告之对方,既如此,便无隐瞒的必要,秋暮取出画卷大大方方递过去。 展开画轴,凝视画中人片刻,对方重新递还给秋暮,似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说出口,「古未迟已将一切都告诉我。姑娘乃幽冥当铺之人,听闻当铺有一味迷藏香甚是玄妙,可探前世今生,迷藏使者更是能进得对方的迷藏界探寻前因后果,我深夜来此是希望姑娘能入莫千匪的迷藏界为我寻个答案。不知姑娘能否成全。」 「燃个迷藏香倒是不难,可入对方的迷藏界需有对方的血液或髮丝,不知星洄大人可有。」 化身羽毛的她于灭情殿中女王的梳妆檯及睡塌之上熘了一遍,未曾发现一根髮丝,那女王高冷,她们又不方便现身,正发愁怎样亲近女王取得血液或髮丝,眼下星洄的这个请求再适宜不过。 星洄果真自一个精緻的刺绣囊袋里掏出几根髮丝。 暗自收藏着对方的头髮,正常角度来讲,星洄定是对莫千匪用了心。 丝丝缕缕的迷藏香雾自镂空的炉盖中溢出,秋暮已盘腿坐到屋内的软垫子上,指尖血珠落入熏炉的前一刻,问道:「星洄大人想要我为你寻个怎样的答案?」 星洄垂了下眼睑,沉声道:「请姑娘替我找寻一处地界。」他面色略带沉重,「莫千匪将流紫的尸骨埋到了何处?」 流紫,一听便是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温柔贤淑的美丽女子。自己的妻子跟幽冥当铺签订黑暗交易,即将倒大霉,他竟一点不在意。深夜来此,请她入妻子迷藏界竟是为了寻找另一位姑娘的坟冢落于何处。 秋暮只觉,对方收藏的那缕头髮,有些讽刺。 而这个夫君当得委实凉薄,怪不得女王陛下要仇视他。 秋暮挥去心头的个人思绪,还是点了点头,「星洄大人放心,只要是迷藏界内有的,我定能找出来,给你个答案。」 第155章 【11】 一轮红日悬于东方, 千山一碧, 层峦叠嶂。 秋暮落在厚厚草毯上,寻着叮咚泉水声, 遥遥望见一弯溪河穿山而过。 山林无风,某处枝叶飒的一响,面遮轻纱的女子飞身扫过脚下林叶, 最终落在巨大树冠之上。 女子背后生着一双翅膀, 血般浓艷, 透明如纱,其上缀着淡淡半透明纹路, 双翅翕动,如巨大蝶衣。 那张脸虽遮着面纱, 但那对瞩目的翅膀已昭示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正是火魅族现任女王, 莫千匪。 莫千匪稍稍侧眸,望一眼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红袍女,嘴角勾起一抹无奈,遂又展开双翅向深山处飞去。 「小主, 您慢点飞,红芜跟不上你了。」红纱女卯足劲头追了上去。 对方不曾回头, 如燕的身子轻巧一转,自空中落下。脚下的石崖微带着湿气, 她眯眸远眺, 太阳已跃出云层, 几只青鹰自红日下飞过,远处依稀隐着几个小村落。 终于,红芜喘着粗气跃上石崖,停到主子身侧。 莫千匪眉目疏淡,声音亦清冷冷的,「你既吵着来山顶看日出,轻功却如此差,该好生练练。」 红芜露出一副苦相,偷偷打量一眼对方身上的红翅膀,含煳不清嘀咕道:「就算再长两条腿也追不上翅膀啊。」 「大声说一遍。」 不咸不淡的声音传入红芜耳中,她迅速垂下头,「红芜日后定多加练习。」 莫千匪将背上的双翅挥了挥,望着眼前的景致,不屑道:「这里的日出不过如此,哪比得上东篱山分毫。」 红芜将目光自云海朝阳中移开,望向远处冒着炊烟薄雾的小村落,「以前先女王在位时,时常夸赞人间烟火最是温情,这里因为有人居住,有着世间最平凡也最温馨的人气,似乎连太阳都比东篱山的暖和些。」 提到仙逝的母亲,莫千匪依旧面无表情,端立在石涯一角望着远天近水。倏地,远处林间鸟惊起,她展翅飞向落着山屋的那片林子。 莫千匪落地的瞬间隐了翅膀,走在一条颇为荒僻的山路上,耳边是叶子微晃的声音。倏然,薄雾里疾步走出一位年轻男子。 「别动。」男子开口,目光如炬。 莫千匪停步,只见布衫男子缓缓靠近她,脚下每一步似乎都走的小心翼翼,直到离她三寸的距离方停下。 男子紧握着拳头,鼻息急促,微热着灼气喷在她脸上。 莫千匪面色无恙一动不动,静静打量对方。 男子视线上移,再莫千匪身后那头巨猿张开爪子的一霎那,勐地将她推开,直扑到巨大的白猿身上。
第375页 莫千匪半倚着身后的树干,斜斜打量正和巨猿搏斗的男子。 此勇士正是星洄,火魅女王未来的夫君。 秋暮心下明了,这幅画面展示的是男女主角孽缘的开端。 此时的星洄比现实里略年轻一些,气质也更平易近人,粗衣布衫,说白了有点淳朴的乡土气息。 星洄跟白猿反反覆覆抱着掐着滚了好几个来回。衣衫被撕扯出好几道口子,身上随处可见利爪留下的带血抓痕。被巨猿压倒的他似乎要丢了性命,他咬紧牙关死撑着,手臂上的血管凸起,手指因用力过勐而颤抖,但他仍死命挣扎,许是天命未尽,让他摸到地上一块石头,于是勐得朝着龇牙咧嘴似要吞了他的猿头砸去。 白猿被砸破了头,痛苦的叫唤两声,虽暂时失去攻击性,可壮硕的身子仍紧紧压着对方。 倘若此时闲在一旁的莫千匪能过去帮个忙往白猿身上丢块石头,或者将不远处躺着的一把砍柴刀砍在白猿身上,更或者简单的抬臂施个术法,星洄应会很容易自巨猿身下逃脱。 可莫千匪竟像是再看一场折子戏般悠闲从容,见地上再次扭打成一团的一人一兽,她眸中竟攒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觉得这兽不错,又似乎觉得这人不错,更或者觉得这场架打得不错,总之一副与我无关的闲散态度。 被压在地上的星洄再次摸到石头勐砸巨猿的头,只听巨猿仰天嘶吼一声,这一次砸到了对方的要害处,巨猿便摇晃着巨大身形钻进了丛林。 此时的星洄,全身上下皆是口子,脸上亦被划得鲜血淋漓。 他躺于地上稍做喘息,爬起来后,踉跄着步子走到莫千匪身边,哑声问:「姑娘没事吧。」 莫千匪淡淡瞅着他,不答反问:「为何救我?」 星洄见对方安然无恙,转步到一块巨石旁边,背起一捆柴火顺手拾起地上的砍柴刀,随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头也不回朝村落走去。 「不为什么,总不能见死不救。」 星洄背着柴火的背影渐渐远去,红芜才赶了过来。她见自家主子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位男子的背影看,再瞅瞅地上零碎布片和血迹,稍一细想猜出个七八,遂眉眼染上笑意。 「小主在看什么呢?」 默了一会,莫千匪回答:「樵夫。」 返回隐于东篱山脉的火魅宫后,莫千匪遣走宫人,摘掉遮面的轻纱。 她望着铜镜中的那张脸,疏离淡漠,仿佛自己都觉得陌生。 红芜端着碟糕点跨门进来,见到铜镜中主子的脸,手臂一僵,忙放了食盘,拾起主子随意丢在一旁的遮面纱,给主子重新遮回脸上。 「陛下,这面纱揭不得啊,这是要坏了规矩的。」 莫千匪似乎有些不耐烦,「整日遮着面纱,闷得慌,不知一张脸有什么可遮的。」 红芜笑道:「火魅一族的老祖宗立下规矩,凡是未嫁女子须得遮面。若是女王不想罩着这面纱,不如快些寻个夫君,这样就再也不会烦闷了。」 莫千匪蹙了蹙眉心,「那会更烦。」 这夜,火魅族的朝政殿灯火通明。 追溯原因,火魅女王已到了适婚年纪却一直单身。倘若生在普通人家,家长必会紧锣密鼓张罗着给安排定亲。莫千匪的母亲因难产离逝,其父忠贞,自行随其母去了。先母是王族独苗,亦无兄弟姊妹,也就是说,莫千匪没个正个八经的家长,被忠诚的长老及老么么们养大。 既是王族最高统治者,终身大事自然事关一族社稷兴衰。火魅一族的长老护法臣子甚至戒律阁的老么么们皆对此极其上心。 一日三次风雨无阻组团前来给女王请安,请安后的话题便围绕如何解决女王单身而展开。 众人各抒己见,出谋划策,话题氛围一路高涨…… 此话题会议一般会延续多日,族人绞尽脑汁为女王筛选优秀的上门女婿。 么么们觉得,相貌英俊有才华的才配与女王结成连理;长老们则认为,火魅族无需人间的那些矫情的文采,只要能打就行,还有,英俊既是娘,长得娘便没有说服力。这日后打仗时若需王夫露脸时,气势上先败下去。 双方因颜值问题争得面红脖子粗,场面相当激烈。 而王座之上的莫千匪面无表情盯着殿下众人吐沫横飞各抒己见。她偶尔打个哈欠,或中途睡个小觉,自始至终,情绪十分稳定。 刚开始族内长老及嬷嬷从内部挑了些优秀的青年领到女王面前。 莫千匪瞥两眼,摆摆手。 族内耆老们又慌了,这是看不上的意思,这样下去,何时才能看到王族一脉开枝散叶。心急如焚的耆老们只好降低标准,改变了策略,只要女王能看上眼的,他们便不反对。 火魅一族的耆老们便派出人去搜罗方圆百里之内尚未婚配的美男子,甚至处于东篱边境的村镇亦不放过。族人认为,定有一款符合女王的心意,好让血脉单薄的王族开枝散叶。 莫千匪任由族人瞎折腾,搜罗的那些美男,她看看就罢了。 火魅族人始终搞不清女王的心思,认为女王对「选秀」一事并不反感,只是还未出现有眼缘的那个人。 耆老们只好再接再厉。 此刻,莫千匪坐在散着红火的王座上,漫不经心瞥一眼殿下站着的一排排美男。
第376页 又来了!她暗暗扶额。 美男们打王座下鱼贯而过,莫千匪一脸散漫。直到一位身着新郎服面上挂着狰狞疤痕的男子闪入她的视线。 她面色稍转,盯着男子多看了两眼。 宫侍暗喜,引着那位红服男子折回王座下。 「是你。」莫千匪开口,面具下的双眸静如沉水。 红服男子似乎不大听得懂,只抬头望着对方沉默。 莫千匪起身,几步后走下石阶,停在他面前,「挺好看的脸蛋,可惜被毁了。」侧首瞥红芜一眼,「既是为救本王而毁了容貌,本王也不好不管。」 会意的红芜端来一个精緻盒子,「此乃火魅宫復颜膏,能助公子恢復容貌。」 星洄盯着面罩火焰面具一身霸气王服的对方,听对方那冷冷淡淡的声音,似这才忆起此人正是数月前他自白猿爪子救下的那位女子,愣了一会,他沉声道:「是你。」 莫千匪并未回应,华美袍角转出个潇洒的弧度,又坐回王座。 星洄揣着药膏随宫侍退了下去。 莫千匪望望殿外排排站的望不到头的美男们,颇不耐烦的语调问:「红芜,还有多少?」 一阵书页翻动的哗啦之声,合上手册,「回女王,火魅一族加上妖族加上魔族加上仙族再加上人族,一共还有三百五十七位……半。」 莫千匪抬眸。 红芜解释,「只因其中一位不满十三岁,还不算成人男子,勉强算半个。」 莫千匪抬手覆上太阳穴,瞥一眼宫殿两侧一脸志在必得的长老及么么们,「算了,就他吧。」 她抬手指向欲退出殿门的星洄。 众长老及么么此起彼伏嘆出一口长气,似是终于将嫁不出的女儿给嫁了的舒畅感,他们火魅一族后继有人了! 星洄于众人各色眼神中由宫侍重新带到宝座前。 「我不想娶你。」他直接说。 殿内一阵喧譁,待众人稍稍安静,莫千匪单手支颐斜靠在燃着炽火的王座上,「哦?为何?」 星洄垂首瞅一眼腰间系的那朵还没来得及撤掉的红绸花,「我已有婚约,今日,本是我们的成婚吉日。」 可见,火魅一族为女王选亲已到了飢不择食的地步,且不说将未成年人搜罗过来,就连将要娶妻的准新郎亦不放过,非得拆散一对再逼着人家前来异族参加选亲大赛。 莫千匪还未表态,殿内族人争先恐后纷纷指责起星洄来。无非是说你这个人啊好不识好歹,我们还没嫌弃你是个等级低的人类,还没嫌弃你会拉低我们火魅族的血统,我们火魅族堂堂女王如何配不上你这山野村夫了云云云云。 莫千匪于一阵吵嚷中起身,慢慢行至对方面前,眼睛里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若是我非要你娶我呢?」 星洄拱手,「请另寻他人。」 转身之际,耳边响起莫千匪散漫的声调,「若是我将她杀了呢?」 星洄停步,眸中沉思,面上稍带着隐忍之气,终于,他回过身,「我愿娶你。」 女王大人霸气侧漏,逼亲成功。 择日不如撞日,火魅族耆老们赶紧组织族人敲锣放炮的把婚礼办了。 既是逼亲,洞房就是个问题了。 一般能做出逼亲这档子事儿的,皆是男方。若被逼的女方不肯乖乖配合洞房,男方占着体能优势就算硬强也得强了。 可如今境况恰好相反。女方逼男方。这男方若是不肯同意。女方唯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是发挥女性的自身优势,勾引对方。 二是开发一**能,强迫对方。 想莫千匪乃是堂堂一族王者,性子又冷,断然不会勾栏瓦舍那套狐媚功夫,那么便唯有实施暴力这一条路可走了。 秋暮竟有些小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手滑,不小心关了申榜,编辑说不能补救,所以这期木有榜单,好忧伤滴说!!! 第156章 【12】 尽管秋暮颇为期待, 但那些黄暴的情节并未发生。 许是考虑到民间的婚礼习俗, 火魅宫的洞房风格布置得有些偏向人间。华丽璀璨的夜明珠被撤走,紫色纱帐被垂地的红纱替代。 红玉喜台上摆了一对龙凤烛。囍烛周围围了一拨萤火虫悠闲地飞舞着。 烛火幽幽, 虫火莹莹,打在红纱窗棂间。美人玲珑身影映在层层帷幔之上, 床铺上铺满了枣栗。 星洄身着喜服立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烛火将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光晕。 他微微蹙眉, 良久,方靠近床榻, 微蜷的指尖渐渐放松,抬臂, 手指方要去揭新娘面上的红帕。 蓦地,莫千匪一把将红帕子自头上扯掉,放到床榻一侧。 她道:「我知你不愿娶我,我也不难为你。目前看来,那些个长老们暂时不会再来烦我。」她起身一挥臂, 满床硌人的枣栗被收进桌旁的竹篓里;右掌一摊,一壶酒两盏杯浮在眼前。 穿堂风拂来,酒香瀰漫,琉璃眸下的轻纱,柔柔摇曳。 原来喜帕下她仍遮着那道面纱, 一如两人自荒林中初遇那般。 手指似乎有点不听使唤, 他躬身将她面上罩着的轻纱揭掉。 莫千匪稍稍僵滞, 她未曾料到对方不愿意揭她喜帕却毫不犹豫揭了她的面纱, 抬眸便望见对方瞳孔里映出自己那张清淡疏冷的脸。
第377页 而他正盯着她的脸看,似若有所思。 莫千匪眉眼间攒着单薄笑意,继续将冷酒倒入酒盏,一口干掉。再倒入另一盏,仍是自顾自饮净,「你的那杯酒,我也替你吃了。」 空壶自动落到桌案上,她转身走向白玉床榻。落枕的瞬间,纤指微扫,床榻前的空地上多出了一套枕被。 「你,睡地上吧。」她阖眼道。 星洄愣了愣。半响才躺到地铺上。他望一眼床榻帷幔内早已安睡的那道朦胧的影子,再转眸望望喜台上燃了一半的红烛,微微翻个身,背对着塌,睡了。 清晨,遮着红纱的宫娥鱼贯而入时,地上的铺盖卷早已不见。莫千匪懒洋洋半躺在塌上,而星洄坐在桌案前泡着茶。 宫侍们为莫千匪净了净手面,莫千匪慵懒地站起。此时,端着清茶的星洄走近,和暖的语调道:「你昨晚饮多了酒,先喝了这盏茶吧。」 莫千匪缓缓接过,慢慢品尝。眸底起了淡而暧昧的笑意。将空茶盏递给身侧的宫侍,望着他道:「夫君有心了。」 火魅宫内有这么一个规矩,女王新婚三个月内,夫君需伴其左右,以示恩爱,三月一过再将王君迁移至专属的宫院独居。 也就是说,星洄要在莫千匪的寝宫打三个月的地铺。 平日里,不见这对新人缠腻,但也算相敬如宾。众人猜测,许是女王大人碍于身份有些放不开,而星洄大人性子亦沉闷,少了些情调,故此一对新婚夫妇并不像其他新人那般卿卿我我恩爱缠绵。 平日,莫千匪去哪熘达,身边总跟着星洄。递茶端水披衣摇扇之类的小事自然由贴身宫侍代劳,星洄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用,女王身边的装饰而已。 这日,山涧古亭中,陪着女王纳凉的星洄被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么么悄悄引至隐于墙垣的花藤下。 莫千匪斜靠在摇椅上打盹,半眯着眼瞧见老么么将人带走,不动声色颤了颤睫毛,继续打盹。 入夜回了寝宫,星洄老老实实打地铺,躺在玉塌上的莫千匪蓦地出声问道:「今日,么么们将你带走是为何?」 躺地铺上的星洄睁开眼睛,默了片刻答:「没什么,只是……要我好生照顾女王罢了。」 莫千匪起身,半倚在软枕上,斜昵望他,「哦?是么?若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迴避我。」 星洄起身,走到桌案旁,倒了两盏果酒。 野莓子幽香瀰漫。他再饮一杯,才道:「你猜,是为何?」 莫千匪一瞬间落座到桌案另一侧,端起桌上的一杯果子酒,「老傢伙们的心思,懒得猜。」 星洄唇角一抿,又将果酒灌下。 「笑什么?」莫千匪停住即将入喉咙的酒盏。 他正视对方,「这个……不好说,若真想知道去问么么就好。」 莫千匪薄怒,放掉酒盏,「大胆,敢同本王如此讲话。」 星洄倒是不卑不怒,自顾倒着果酒惬意饮着。 莫千匪站起身来,似乎想发怒又不好发怒的状态,原地踌躇一会,只得走去床榻安歇。 星洄本是独自于桌案旁小酌,倏然间,浮于内室的夜明珠全数熄灭。平日里游荡来游荡去的萤火虫也将会发亮的屁股藏了起来,四周黑洞洞一片,他只得将手中酒盏放下。 孤自枯坐了一会,摸黑探索着朝他那方专属地铺走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本来若是屋内的夜明珠熄了,可窗外自会有月光星光透进来,不至于一丝光亮也寻不见,可夜明珠熄灭的同时,殿内所有门窗似乎被堵上厚厚黑帐,黑得诡异。 显然莫千匪也会暗玩阴招,可她这阴招并没教训到对方,反而另自己吃了点亏。 茫茫黑暗中,只听噗通一声,接着室内的夜明珠全数亮起。 原是星洄摸黑寻地铺,却被地上的枕头绊了脚,一整个身子不偏不倚扑向床榻,压在她身上。 莫千匪瞬间将珠子亮起来,萤火虫的屁股也争先恐后露出来,寝室大亮。 此暧昧姿势,她似乎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回敬对方,整张脸,有些惊异有些隐忍。 而星洄似乎也未曾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呆滞的打量着身下之人。 冷幽幽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不想死就起来。」 星洄起身的瞬间,女王大人又吩咐,「不许动。」 他便又小心翼翼趴在她身上。 她的手摸索向他的胸膛,停顿了一会滑向腰际,復又移向胸膛。 星洄蓦地握住对方不断游移的手。 她眼角上挑,略带挑衅,「怎么,怕了?」 星洄垂了垂眼睑,默默松开攥住对方的手。 莫千匪的手指探入他的内衫,将几只瘦长的小瓶子自他内衫袋子里掏出来。 星洄已识趣地站到地上。莫千匪则意味不明瞅一眼手中的小瓶子,再瞅瞅他。 她将瓶塞打开,从里面倒出几粒青色丹丸。 「这是什么?」她问。 星洄身子有些发僵,「咳……么么说若你吃了这个会生女孩。」 她再将另一只瓶中的灰色丹丸倒入掌心,「这个呢?」 「么么说你吃了会诞下龙凤胎。」 「那么这个呢?」她再倒出一堆红色丹丸。 「么么说你若吃了会生出双胞女孩来。」 她将最后一只瓶内的黑色药丸倾斜出来,「这个又生个什么出来?」
第378页 星洄咳嗽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那个……那个……」 「什么?」 这药丸香的很,见他支支吾吾,她将一只黑色药丸凑到鼻间嗅了嗅,星洄快速伸手夺过,「这个不能闻。」 闻字方落音,莫千匪已双颊绯红紧紧贴到他身上来。 他则一动不敢动,莫千匪见对方呆若木桩,她便自己动手解着对方的衣衫。 星洄背影僵了僵,莫千匪动作不大娴熟,东拉西拽竟将他内衫的衣带子打了个乱七八糟的结。 他垂眸望见她眼神迷离,唿吸有些炙热,他身子更僵了。 莫千匪扯不开对方的衣带,干脆停手,一头扎进他怀中。 星洄面色一会青一会红一会白,自始至终一动不动,手里仍捏着那颗黑色药丸。 莫千匪在他怀中蹭了蹭,对方无任何反应,她垫起脚将红唇凑过去,最后稳稳贴在他的唇上。 明珠的光将他侧脸打亮,他的唇微凉,稍稍拉开她,低声道:「那个药,不能闻。」 莫千匪早已听不进去对方再说什么,目光越发迷离,对方才拉开她,她便又将唇送回去。 星洄仍是僵直着身子,但一只手已扶上她的肩,她闭上眼睛轻轻亲吻他时,他一记手刀将她噼晕。 …… 而后将倒在怀中的她抱起,放入床榻。手中的小药丸滚落到地上。 翌日,午茶后,落芳亭。 星洄轻裘玉冠稳步走来。候在莫千匪身侧的宫侍纷纷行礼,星洄摆手将众人遣散。 赏湖光山色的莫千匪听到动静,转过身来,「遣了众人,何意?」 星洄却故意错开对方的目光,盯着碧玉湖水,道:「昨日,昨日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她略带诧异问道:「哦?昨日何事?」 星洄一怔,深深瞅她一眼,「恩,没事。」 星洄自觉多余,便对着她的背影拱了拱手,退步离去。 亭檐上有几串雨珠滴下,湖水尽头,是雨后澄空。昨晚的雨下得欢,雷声打得响。 其实,昨晚,本欲离开的他,见雷雨声中的她蹙起了眉头,便一时心软握住对方的手。 晨起时,他睁开眼发现她正躺在他腿上,而她不知何时醒的,枕在他腿上的脑袋微微斜着,睁大眼睛看着他,眸子深处似乎藏着愠怒又似乎藏着惊愕更似乎藏着……杀气。 整个上午两人无言以对,星洄便自觉去后山逛了逛散了会心。午时过后,想着要将昨日尴尬解开,他这才来落芳亭寻她。 不料,她竟是如此回答。 哦?昨晚何事? 他暗自摇头笑笑。 晚膳时,星洄并未露面和她一道用膳,莫千匪却吃得比往日专致,一碗白饭就着一叠小怀香很快见了底。 服侍在侧的红芜看的一脸惊讶,见被颳得干干净净的碗碟,结结巴巴张口,「女……女王陛下……您不是从不吃小怀香的么?」 莫千匪丢了手中竹筷,「什么?」 红芜指了指空空的碟子,「一整碟凉拌小怀香被您吃光了,那是星洄王君最爱的菜啊。」 莫千匪微微一怔,「方才,我吃的是小怀香?」 红芜瞪大眼睛,半响才点点头。 连着两日不见星洄来她寝宫打地铺,莫千匪睡得有些不踏实。 这夜,天河之上星子璀璨异常,妖娆纷繁缀于夜空。莫千匪临窗而望,手中握着一把银扇。 「星洄王君。」宫侍的见礼声打断莫千匪的神思,她侧身过来,见星洄身着月白长袍向她走来,手中握着个紫藤编织的花环。 星洄并未言语,瞅了她手中的银扇一眼,又将紫色花环戴在她头上。 「今日,我去东篱山附近逛了逛,见到这紫藤花开得好就想编了花环送你。」 莫千匪抬手碰碰头上的花环,「这样说,你这几日是去採花了?」 他笑笑,「东篱山的风景比人间要美得多,忍不住于深山间多游逛了几日,还……迷了路。」 她目光有意偏开,游移至夜明珠上,「本以为你对火魅一域厌恶至极,不曾想你会喜欢这里。」 他将她肩头飘落的紫藤花瓣拂下,「为何要厌恶这里?」 她转眸望着他,「是我逼你离开未婚妻子,是我强行将你留在不属于你的地方,你不应该厌恶这里么,不该厌恶我么?」 星洄再笑笑,鞠起垂落在她肩头的一缕乌青中泛红的髮丝,「我几时表现出厌恶这里,厌恶你?」 莫千匪将他脸上的笑意看在眼里,她走去梳妆檯,水镜之中是紫色花环下一张清淡的脸蛋,唇角勾着软软笑意。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来。 「很好看。」她对着水镜幽幽道:「你编的花环很好看。」 入夜。 莫千匪行去床榻,星洄在自己的专属地盘铺着地铺,她则站在床榻旁侧,紧紧盯着他看。 「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突然问。 「什么?」他停了手中动作。 「本来要同你拜堂的她,是个怎样的人。」 星洄继续将枕头摆好,「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她眉目微动,靠近他一步,「想不想见她?」 他直起身来,沉吟一会才道:「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如今这般……」
第379页 她别过身,不再去看他的脸,躺入床榻后,挥指一扫,周围漂浮的夜明珠变得暗暗淡淡。 她背过身子,闭上眼睫,开始装睡。 星洄坐在床榻边沿,望了她片刻,轻声喊她,「莫千匪。」 她睁开眼睛,「大胆。」 他笑笑,「还有更大胆的。」言罢,身子优雅一转,躺到床榻上。 她仍是背身而躺,虽未曾侧过身来看他一眼,但凭感觉已知他大大方方躺在她身侧。 缓缓闭上眼睛,莫千匪淡淡吐出一句话,「给你一次机会,只一次。明日太阳升起之前要么离开这儿去寻你自己的生活,要么彻底忘掉以前,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野莓子就是覆盆子,小怀香就是那个茴香。 第157章 【13】 天将佛晓, 星洄离开了。这次连地上的铺盖卷都来不及收拾。 宫娥们推门进来, 见到地上的铺盖卷后, 纷纷替小两口担忧, 猜测这对新人是吵架闹别扭了。 星洄并未离开火魅王宫,而是启明星方亮时, 他自行去了戒律阁问候那群老到掉牙的么么。 老么么们似乎对这位新王君十分满意。也难怪,正是新婚小两口恩爱之际,星洄却如此守戒律懂礼节, 披星戴月前来戒律阁登记。 星洄造访戒律阁,是因火魅宫的另一破规矩。新婚三月之后, 王君需在黎明之前前来戒律阁做个登记印个红泥手印,并由戒律阁资格最老的么么领去专属宫苑。 此行, 星洄被领至噬魂殿, 通体黑暗的玉石, 庄严肃穆的宫殿,华贵大气。 老么么临走之际,不忘提点他一两句,要他常去灭情殿给女王请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若那些个药丸用完了,她们还有, 想要多少便开口, 让他莫要拘谨。 老么么们走后, 星洄一个人时, 终于拘谨起来,似乎有些不适应,眉头压得低低的。 自从入住噬魂殿,星洄日日去灭情殿问候女王。无非是陪着莫千匪用个早膳午膳和晚膳。在早膳和午膳中间陪着女王去外面熘个圈,在午膳和晚膳之间再陪着女王熘个圈。 只是晚膳过后,莫千匪从未挽留,而星洄也从未执意留下侍寝。 这星洄明显做着轻松无聊的三陪工作,月份高到另人眼红,且时不时收到女王赏赐的珍宝。 时间渐久,耆老么么们又忧郁了,怎么还不见女王陛下的肚子有动静呢。 可他们不知女王至今未和星洄有过延续香火的行为动作。 后来的后来,于现实中,莫千匪跟星洄的关系最终闹到僵硬局面,但从未听过两人有过爱的结晶。秋暮想若是之前他们诞下个小娃娃,或许后来关系就不会那么僵了。 多年后,现实中的星洄,宅在诡异冰冷的噬魂殿数百年没出来露个面,更没去给莫千匪做三陪。想来若是有个孩子,大可以名正言顺去看孩子顺便继续做着女王的三陪工作。陪着陪着,感情升温了,陪着陪着说不定冰释前嫌了,陪着陪着说不定孩子又来了…… 秋暮觉得星洄对自己的前途考虑得不够深入。 尽管他法术再高强,不过是个上门女婿。既提到星洄法术高深,问题就又来了。迷藏界内星洄明明是个樵夫,勉强能打跑一只白猿的樵夫,怎会认识古未迟那个贱仙,又怎会法术高强到古未迟之上。 秋暮猜不出,只得顺着迷藏界的影像继续窥探。 这日,噬魂殿早早接到口令,女王大人慾游览东篱后山谷,请星洄作陪。 星洄却姗姗来迟。待正午过后,才赶到莫千匪歇脚的山谷石亭。 莫千匪未曾追究对方迟到,面色也看不出有何不妥。亭中饮了几盏茶后便由星洄贴身陪着,继续游览大好河山。 倘若追溯星洄迟到的缘由,该怎说呢,说是梦魇最恰当不过。女王大人的口谕下到噬魂殿内时,星洄正躺在床榻上做白日梦。从他蹙起的眉头和面上的挣扎之色来看,他做得这个白日梦肯定不是个好梦。无论宫人怎样唤他,他就是醒不来。于睡梦中挣扎得更加厉害,直到晌午时分,方摆脱了梦境,清醒过来。 浩浩荡荡一群人行至一片紫色花海时,星洄顿住脚步。侧身向千匪丝道:「此花海有些意思,前些日子我曾游玩至此,不如你我二人单独去看看。」 莫千匪望望紫藤飘荡连绵如画的景致,点头答应。一众侍从便留在花海边晒太阳。 星洄莫千匪并肩走入花藤架下,自空中垂下的紫色藤蔓拂动一地花瓣,石路上偶尔钻出的绿草嫩芽更添几分清幽。 走在右侧的星洄行至哪里,哪里的花藤便纷纷盛开,幽香漫天。 而走在左侧的莫千匪行至哪里,哪里的花藤便窣窣落败,瞬变枯藤。 星洄贴近她,望望一面盛开一面枯萎的花藤,解释道:「这里的花藤颇有灵性。遇到暖意会盛开,遇到寒意便枯萎。」 莫千匪揪一瓣枯萎花瓣于指尖碾碎,「你是说我满身的寒意?」 星洄摇摇头,「并非寒意,而是杀意。你满身冰冷肃杀之气,还有……」他低头瞅了眼她手中的银扇,「这把扇子能喷出天火,花藤们最怕火了。」 莫千匪似是毫不在意花朵枯萎不枯萎,她扬起手中银扇,「既然不愿盛开,不如烧成灰。」 月白袖袍拦住挥舞而起的银扇,「你看你,莫名就要将对方赶尽杀绝。这些花怕你,可它们有什么错呢?」
第380页 莫千匪面无表情收回扇子,继续前行,身侧的花束继续凋零,萧条至极。 星洄望着她颇孤傲的背影,「你手中的扇子从何而来?」 她停住脚步,纤纤玉指轻抚扇面上的银光丝线,「是很小的时候,天宫一位伯伯送的。」 「伯伯?」星洄走过去,蹙眉。 莫千匪再抚一抚扇面,回忆道:「母亲乃是火魅一族最伟大的女王。在位期间,八方臣拜,六界朝贺。当年天宫仙官常来火魅宫走动,送些奇珍异宝来讨好火魅一族。这柄扇子是天宫一位伯伯送我的。虽然记不得他的脸,但却记得他是位伯伯。」 星洄的眉心又蹙了蹙,「你暂且将此扇收起来,你看这些花精怕得一直发抖。」 莫千匪瞥一眼风中凌乱的花藤们,漫不经心将扇子缩小再收入怀中。 星洄牵起她的手,「你要平心静气,弃了凌盛之意,多想想开心的事,将你的手放在我手心,这样花精们就不会怕你了。」 他说着,牵着她走起来。果然左右两侧的花藤抖得频率小了许多。 他将她的手紧紧握着,对她温和一笑,便拉起她跑了起来。 所过之处,如海花藤争相绽放,紫色花瓣愈染愈浓,直沉醉到天边。 她随着他一路奔跑,耳边是唿唿风声及暖人花香,她轻柔髮丝拂到紫藤花瓣上,花瓣于瞬间长出透明小翅膀,纷纷脱离花藤,花精灵们扑闪着淡紫色翅膀凌空飞舞起来。 一路跑到花海尽头,一双人才停到最后一株花藤下。 星洄用袖子为她拭着额头的汗珠,「你看,你本可以这样快乐。」 莫千匪双颊粉红,眼底的笑意加深,她将手摊开,一直尾随她的花精灵纷纷聚拢过来,围着她伸出的手臂挥舞着翅膀。 「它们竟一点都不怕我。」她略带惊讶道。 星洄随手捉了只小花精送到她眼前,「你开心,这个世界便会陪你开心。」 小花精扑棱着翅膀想从手指间挣扎出来,挣不脱后便开始翻白眼。 莫千匪笑着将小花精温柔的接过,小花精捲起翅膀便躺在她掌心,不消一会便睡着了。 此时,天色渐暗,山谷上空点出零落几颗星子。 两人坐在花藤下看星星。 星洄仰望星子,「有没有开心的事说出来分享。」 她摇摇头,「没有。」 他侧首看她。 「确实没有。若非要说一件,我很早以前养了一只十分罕见的小火狼。记得当时我很喜欢,可它不喜欢我。有一次我打了它,它就跑了,至今未找到。」 秋暮蓦地想起南疆国的蒙铎小王子。记得他临死前泄露过身份,说他本是火魅王豢养的一只火狼,后从火域逃出。 难不成蒙铎就是莫千匪当年豢养的宠物? 话题转回来。此时的星洄凝眸看她,片刻后起身用地上的石子摆出个六芒星阵图。 莫千匪靠过去,「你这是?」 星洄继续鼓捣着手中的小石子,「在我家乡有一种古老阵法,若按照古书所述将图阵摆列规整便能唤出星河。」 莫千匪静静望着他将手中六颗石头投入摆好的六芒星阵中,六颗石子相继消失。与此同时,天空的星星愈发繁盛起来,慢慢的,星子聚集到一处便开始延伸,于浩瀚苍宇中延展成一条天河,璀璨星河竟铺了下来,闪耀在她眼前。 莫千匪甚是惊讶,想她法术高深亦没有召唤星星铺成星河的能耐,她不解的望着星洄。 星洄淡笑,牵起她的手走向星河。 脚下星河不断飘升,很快,两人的身影没入万千星海中。 夜风鼓动一双人的衣衫,仿若双蝶。他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我自小便喜欢研究星轨阵法,所以会些迷魂八阵,幻化五行以及斗转星移的小伎俩。」 莫千匪将指尖展开,破碎星光自指尖滤过,放眼望去,天地间唯剩华丽星辰。 这夜,莫千匪入睡后,唇边盪着浅浅笑意。 星洄坐在塌沿,替她掩好丝被,便起身走出门。 他去了东篱山脉几处重要关口,再关口附近摆好了星芒阵图,星芒幽光直通天河。 星洄这么做是因昨晚踏星河而归的莫千匪道,近年来火魅一域不大太平,时常受外族所侵,尤其仙族虎视眈眈打算逼火魅一族臣服天界。若是日后有强族来攻,便让他摆好星阵图,使敌方困于星阵法内。 这个夫君平日里虽不大热情,但还是将妻子的话放在心上的。 东篱山脉地势复杂,有绵延千里的瘴气护山,黑水护城。入口随黑水白雾不断变幻,极难找到出入口,若非本族人,很难不葬身东篱山脉。 正是倚仗天时地利,火魅一族才愈发强大,地盘人口不断扩张,俨然达到挑战六界秩序的傲娇资本。 东篱火域易守难攻,再加上爱好钻研天象喜欢摆阵的星洄,天时地利人和算是全了。将外来入侵者的生存机率大大降低,莫千匪果真会给自己找对象,千挑万选择了个深藏不漏的高人。 自这日之后,星洄的足迹遍布整个东篱山脉。也是在这日之后,他再没去灭情殿给女王请安。 而莫千匪也没再下什么口谕王旨前去召唤他。 两人竟已数月不曾相见。 莫千匪如往常一般,面上没显出多大情绪。一人用膳,一人就寝,一人逛逛后花园。
第381页 而噬魂殿的这位,也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一人用膳,一个就寝,一人逛逛后花园。 按说两人经过紫藤花海,璀璨星河的浪漫后应往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那方面发展;再深入一点该向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天道酬勤的为王族开枝散叶那方面做贡献,怎会如此默契的漠视对方。 直到一众宫人跌跌撞撞推开噬魂殿大门,再跌跌撞撞随着莫千匪进入星洄的寝宫,分别数月的一对新人方再次相见。 星洄本是摆弄着桌案上的一盘星阵图,见破门而入的莫千匪后,他怔了怔,疾步行到她面前,「火魅宫的规矩……」 莫千匪望了望殿内装饰,颇闲散的语调,「不过是来看看你在做些什么。」 此话方落音,戒律阁的全体老么么跨入殿内,灰不熘秋跪了一地。 为首老么么磕了响头,什么都没说。大家都知晓,戒律阁中戒律牌上清晰刻有女王入「后宫「该受何种刑罚。 莫千匪乃火魅一族头一个挑战戒律阁戒律的女王。 其实,之前歷届女王们从未犯此戒律实则是因此戒律根本没必要犯。若想见「后宫「中哪位,直接命人通传一声便罢,莫千匪不曾传召,冒然前来噬魂殿寻人,是明显找刺激。 怪不得开门的宫人们皆跌跌撞撞胆战心惊。 莫千匪淡淡瞥星洄一眼,便随着么么行去寒影池受罚。 深洞一隅,寒冰池水。莫千匪已被退去外衫,只披了件单薄内衫泡在池水中思过。 寒影池不但沁凉透骨,而且有暂时压制一身道行的功效。失了真气护体的莫千匪泡在冰池中一动不动。若不是从她泛青泛白的面上看出些异样,否则以她不动声色的神态以为女王大人在泡温泉。 她终于忍不住发抖时,月白长袍现身洞口,破碎阳光将他背影打得清癯修长。 星洄走入深洞,下了池水,一瞬间被冰水激得蹙起眉头。他一步步靠近,直到紧贴到她的身侧才停下。 「你怎么来了?「她问。 「你还问。「星洄含着怒意,虽是责备的话,语气却低沉嘶哑,」你故意将自己罚来寒影池是为了什么?」 她眸色淡淡,仰首看着他,不回话。 「给我传个话让我去看看你就这么难?想见我就这么难?比犯了戒律被罚到这泡七天七夜冰水还要难?」 莫千匪稍稍别过脸上,没甚起伏的声调,「这池子里的寒冰是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寒冰,你凡胎**怕是受不住,快出去吧。」 他捧起她的脸,将她摆正过来,「还没回答我,想见我有这么难?」 莫千匪略微挣扎,遂勾唇一笑,「其实,泡泡冷水澡也没什么。」 他手臂一紧,勾住她的腰身,倾身吻了过去。寒影池中瀰漫的丝丝寒气将两人笼罩。一双人,一对简单白衫,说不出的缠绵悱恻诗情画意。 良久,他放开她的唇,细细凝视她,温声说:「动心不可怕,迴避也无妨,可怕的是用伤害自己来试探自己的心。」 「所以,你是来奚落我么?」莫千匪似乎有些不自在,越是不自在反而越逞强。 他将她抱紧,于她耳边轻声道:「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明明那么想你,却忍住不去见你,才让倔强的你受了罚。」 第158章 【14】 两人抱在寒影池水中七天七夜, 相互依偎, 再冷终是熬了下来。 星洄**凡胎,在冰池中坚持到第三日便已冻得失去知觉。模煳意识中, 他僵着双唇道:「你莫要将我送出去,这本是我的错,不能替你受罚已让我难受, 你若趁我意识不清将我送出去, 我……我醒过来后会……」 莫千匪将晕倒的他抱在怀中, 她果然不理睬门口跃跃欲试欲指挥宫人将星洄抬出去的老嬷嬷们,而是将脸紧紧贴在对方僵白的脸上, 用自己仅有的体温为他取暖。 七日之后,莫千匪宅在王宫密室闭关半日, 又服下驱寒良药便无大碍, 可星洄的半条命却没了。 千年寒冰的寒气深入骨髓, 星洄四肢僵凉,整个躯体覆盖薄薄冰霜,俨然一具人体冰雕。 莫千匪渡了大量真气给他也不见有丝毫好转,连脸上的冰晶都不能化开一点, 她便听了巫医之言,只身前去火狼冢。 火魅族巫医道, 欲驱散星洄体内千年阴寒之气,需求助东篱边境的火狼一族。火狼王修习的是赤阳之火, 正是阴寒之气的克星。只要火狼王肯废弃些修行将星洄体内寒气逼出, 星洄便可得救。 火狼一族本属火魅一族统辖, 奈何火狼王跟火魅王族有些过节。听闻多年前火狼王的狼妻练功走火入魔需火魅王族的寒影池一用以压制体内魔气。当年的火魅女王,也就是莫千匪的母亲莫火舞,思虑到寒影池乃火魅王族宝地非闲杂人等可入内,便拒绝了狼王的请求。 狼王妻子疯魔到极点,爆体身亡,自此火狼王与火魅王族的深仇大恨算是结下了。 莫千匪展开双翅飞跃几座山峦终于寻得火狼族的地标。 云间山谷落着一座巨大坟冢,坟冢旁侧竖着醒目标语:火魅王族入此冢,杀无赦。 坟冢入口设计颇有心意,乃是双人高的巨大狼头。狼口大开,两侧狼牙尖锐而立。沿着牙狼之舌走下去便进入了坟冢深处,也就是火狼族的老窝。
第382页 莫千匪收了背后翅膀,走入狼口。 秋暮觉得,这个坟冢入口设计不好,像是上赶着餵狼。 莫千匪轻而易举杀了数十个守门小卒,火狼族消息倒是灵通,不消片刻,火狼王头顶火红鸡窝发,拎着巨大铁锤咆哮而出。 秋暮失笑,对方那副形貌一看就是个狼,且是个脾气不大好的狼。 不知这火狼王跟蒙铎那只小狼崽子有没有血缘关系。蒙铎长得精緻英俊,而此火狼王异常丑陋魁梧,尤其那髮型怎么看都像是被雷噼出来的。 火狼王手握双锤,怒吼道:「火魅女王莫千匪?!你竟敢擅闯我火狼冢,是来送死的?」 莫千匪冷笑,缓步至狼王面前,轻飘飘的语调,「灭了整个火狼冢都嫌太过简单。」 火狼王自尊心似是受了不小打击,拎着双锤便跟莫匪火拼起来。 莫千匪不愧为一代女王,武功高,道行深。火狼王渐渐体力不支,几个回合打下来便一副哮喘的模样。 莫千匪趁火狼王往自家石壁上喷血的当口,幻出银扇遥在掌心,「夫君体内寒气入骨,需你这杂物损些修为将夫君体内寒气逼出来。」 火狼王刚止住喷血,听了对方口中杂物,一时气血沸腾,又飞溅一鲜口。血吐了几口便举着锤子喊:「莫千匪,既是来求人,却口中伤人。恕我等杂物没那本事救你夫君。」 莫千匪眯眸,「哦?是嫌我说话难听了不是?」她斜睨满冢大大小小哆嗦成一团的火狼们,「能救得我夫君,是你们的造化。我莫千匪从不求人,更不会说些好听的。」她再摇摇手中银扇,「救,饶你们一族不死,不救,全部为我夫君陪葬。」 火狼王摸了把唇角的血,将一众老小护在身后,面目狰狞道:「莫千匪,当年我爱妻走火入魔求助你火魅王族,而你的母亲何其残忍见死不救,今日你却闯我狼冢,要挟我救你夫君,你火魅王族不要太过分。」 莫千匪沿着染血的石路靠了过去,步调虽缓慢,气势却逼人,「当年你若打得过我母亲,就算母亲不愿救你妻子也得救。你能耐不行救不得自己妻子,却怨愤我王族不仁慈。可世间哪来那么多仁慈,若讲仁慈何不去求西天佛祖。」她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我来,不同往日你求助于我的母亲,你打不过我,救不救人不是你决定,而是由我。」 「你……」火狼王气得又要喷血,「莫千匪,你竟如此霸道不讲理,今日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让你得逞。」言罢,将头上被雷噼的髮型又炸了炸,遂将手中大锤子拎得浑圆。 莫千匪侧眸淡笑,「是么?」手中扇子轻轻一挥,扇过之处起了熊熊大火,几只狼族崽子直接燃成了火球。 老狼王目次欲裂盯着滚地嚎叫的小火狼,仰首嘶吼几声,甚是悽厉。 莫千匪手腕稍转,打算再将银扇挥出去。狼王止了凄嚎,上前一步,运气将火红的内丹吐了出来,他手捏内丹威胁道:「既是寒冰之阴毒,唯有赤阳之火可救,如今只有我能救你夫君,你若敢再伤我族人,我便将内丹毁了,届时你就可风风光光葬了你夫君。」 莫千匪收起扇子,语调颇冷,「你要怎样。」 火狼王狂笑道:「想让我救你夫君,我要你三碗心头血。」 火狼王随莫千匪入了火魅宫。 琉璃塌上,星洄身覆薄冰,只吊着最后一口气。 火狼王为星洄探了脉搏,「此人还可救,但你需先让我得了心头血。」 莫千匪吩咐身侧红芜,简单利落三个字,「上刀碗。」 红芜噗通跪下,「女王使不得,心头血一旦失了,多年功力一朝溃散,对日后身体也是极其不利,女王三思啊。」 莫千匪见红芜不肯听命于她,便凭空幻出一刀,三碗。瞥一眼床榻安睡的星洄,手中寒刀插入心口,鲜红的血液落入碗中。 第二刀插入胸口,手法干脆利落,接着是第三刀。 红芜跪地不停扯着她衣角哭劝,而她自始至终未曾露出一丝痛苦神色,甚至眉头都没动一下,只额头上覆了层细细汗珠。 火狼王收了三碗心头血,似赞扬的口吻道:「听闻莫千匪没有眼泪,不知痛觉,看来果真如此。」 莫千匪立在地上一动不动,无甚表情。 半个时辰后,星洄体内的寒气被赤阳之火逼了出来,面上覆的冰霜蒸发殆尽,整个冰雕似得身子亦能动弹。 火狼王方离去,莫千匪便体力不支,瘫在地上。 红芜将主子扶起,莫千匪缓缓行至塌前,握住仍昏迷之人的手,轻声道:「我听了你的话,未将你送出寒影池。」 红芜从未见过主子如此虚弱神态,心疼不已,眼泪串成了珠子。 星洄醒来后,莫千匪不在身边,而他不知何时被移回了噬魂殿。 他赶去灭情殿请安,红芜以各种理由将其拒之门外。 最后一次候在灭情殿外,是个沉夜。空中星子惨澹,山风颇寒。 他见红芜端着药盆自寝殿内来来出出,感觉事情不妙,便要硬闯。红芜放了药盆,停到他身边。 他道:「她怎么样了?为何不见我?」 红芜怒道:「若是当初你这般殷勤跑来灭情殿见女王,女王也不会为了见你破了戒律被罚入寒影池。若不是为了救你,女王更不会将三碗心头血换给火狼王只为逼出你体内寒气,你简直就是个祸害。」
第383页 星洄久久立在殿门口发怔。 莫千匪失了心头血,内力废了七八成,身子亦变得柔弱起来。正当她养病期间,一小众天族将士闯入火魅一域,并潜入火魅王宫杀了不少族人。 火魅宫一阵哄乱。 火魅宫的红甲战士与白甲天将于宫门口打得激烈之时,宅在寝殿数日的莫千匪终于现身。 她披着赤色王袍,髮丝高挽,手中捏着把黑剑,凌盛之气尽显,丝毫看不出前一刻还是养在塌之上的羸弱病人。 莫千匪手中黑剑直指仙族将士,「你们仙族最是下作,母王安在时,仙族众人巴结得欢,母王去世,你们便来落井下石,时常挑衅我火魅一族,果真以为火魅一族无人?当真以为我莫千匪好欺负。」 为首一位天将冷哼道:「小小火魅一族难道我们堂堂天界神仙会巴结你们?你母亲莫火舞在位时火魅族人最为嚣张,天界不过担心人间安危六界秩序才假意同火魅一族亲近,如今你母亲父亲皆离世,只剩你一人难撑大局。识相的,打开火魅大门臣服仙界,否则满族诛杀。」 莫千匪握紧黑剑飞身而起,周身煞气盘旋,「诛杀?你们天界不是最嚮往六界和平么?如今诛杀一字却用得如此轻易,可见你们仙族道貌岸然佛口蛇心,实为下作之族。」 莫千匪不再废话,直接将剑刺向为首仙将。因她受了重伤,此时战斗值勐降,对战有些吃力,而驻守在东篱山脉附近的仙族众将不断破开火魅族设下的迷雾结界,大批天界将士厮杀进来。 一道天网自空中罩下,眼见莫千匪即将被华丽收网,突然她周身凭空幻出的一队草木人合力将天网拉开。 莫千匪遥望殿门,星洄正摆了草木星阵,控制周围草木,将花草树木化为人形前来援救。 这些草木人不知疼痛,刀剑噼上去即便散了架须臾间又重新拼接成原状,再战,且草木人动作极其连贯,下手刚柔并济,十分诡秘。 这些草木人身上唯有一处死穴,天族将士不察,一时寻不到死穴,草木人便一直攻击。火魅一族见此,士气大涨,趁机围攻,渐渐仙族落了下风,后在队伍越发壮大的草木人及火魅族将士的追杀下逃了出去。 星洄撤回草木星阵,又夺过莫千匪手中的黑剑插~剑鞘,他道:「你的夫君并非无用之人,我可以护你。」 自此之后,星洄于火魅族名声大振,千钧一髮之际,一向被人看不起的凡人王君以一人之力逼退数万天将,几十万火魅族人追其为英雄。 莫千匪的伤终是养好了,可法力再回不到当初,心口上也落了三道疤痕。即使祛疤术技术颇为精湛的巫医也没能将其心头疤痕祛除干净。 庆功宴后,星洄头一次赖在灭情殿不走,而莫千匪也没赶人家,莫千匪站在窗前望着帘外星光,「我去温池泡一泡。」 宫人提着花篮手捧细纱,拥着女王大人行至殿门口,星洄才慢慢道一句,「我等你。」 温泉之气丝丝缕缕,氤氲散漫,莫千匪净衣后,垂眸瞅见胸前疤痕,先前的淡淡喜悦之色彻底消失。 她泡在浮满花瓣的温泉中,对身旁伺候的红芜道:「我本生来就和别人不同,我有一双翅膀,更不曾流泪。我想这些他应该没有嫌弃,可如今……」她将手指顿在心口上,「这伤疤真是丑极了。」 红芜将主子飘荡于温池中的髮丝缕了缕,「女王的翅膀是权位的象徵,我们火魅一族的女王哪个没生了翅膀,而眼泪那种东西有时是懦弱的表现,我们女王身份高贵身手了得,想要什么可信手拈来,受万民崇敬,更不会受人欺负,眼泪对于女王而言毫无作用,没有的更好。至于女王心口的伤,他更不会在意了,若真在意也是心疼,说起来女王是因救他性命才留了这三道疤痕,他应感激还来不及。」 莫千匪望着雾蒙蒙的温泉,恍惚道一句,「是么?」 红芜将花篮中的花瓣不停洒入池水,温和笑道:「女王变了好多,自从星洄王君入宫后,女王话多了,变得越发温婉了,心思也细腻了,越发像……」 莫千匪瞅着池中觳纹,接话道:「像个女人了。这样的我,还真是另自己不喜欢,可是我自己也阻止不了。」 返回灭情殿后,星洄立在墙垣一角,烟梳淡月下,正对着一丛紫花欣赏。 莫千匪静步靠近,盯着花束看了看,「你好像很喜欢紫色。」 星洄转眸,有瞬间愣神,「是。」 她随手拈起一朵花瓣于掌心端详,「为何?」 星洄神色温柔,淡淡一笑,未曾回答。 而她也未曾追问。 这夜,两人于夜下小酌几杯。莫千匪抬眸望着漫天星辰,略带了醉意道:「你知道么,自你来了这里,一切变得不一样了,连天上的星星都变得比以前亮堂,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星子。」 星洄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绚烂天河洒满星子,天幕深处铺着薄薄紫光。他抬指指了指天空一处紫光正盛的星群,「其实它们一直亮在那,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莫千匪抬手斟酒,杯溢满又两口饮下,「你说以后这里的星星会一直这样亮么?」 星洄点点头,静静望着她,「只要有我在,它们会一直亮下去。」 本是小酌,不知为何演变成豪饮。不过只有莫千匪一人豪饮。几壶酒灌下肚后,她单手支颐于石桌上,闭目打盹。
第384页 星洄将外袍脱下为她披上,闭目的她毫无知觉。夜风捲起一地残花,他将她抱起,跨入殿门后放在软塌上。 为她掩好衾被打算离开,本是阖目的莫千匪口中恍惚溢出他的名字:「星洄。」 他弯腰抚了抚她的脸,后起身离去。 当星洄跨出殿门的一瞬,莫千匪睁开了眼睛,一帘帷幔内虽瀰漫着酒气,但那双眼睛清明得很,显然醉意并不浓。 望了会紧闭的枯燥门扇,她闭眼睡去。 这时,迷藏使者秋暮只关心一个话题:到底要不要洞房,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洞房? 秋暮转出殿门,于诺达的宫苑熘达,思虑要不要快进着看。 等得好着急。 倏然,一束花枝下浮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苍天啊,浮楼怎么在这? 这魔头曾是这段歷史中的一部分?还是……还是对方是专门来找她的。 浮楼身着清雅书生衫,拂开花枝向她走来。 若对方只是参与这段歷史的一人,他定看不见她,饶是这样,秋暮心头仍是冒着寒气,不禁后退几步。 然后她便听见对方嬉皮笑脸的声音,「小暮暮啊,你看起来有点惊慌啊。」 第159章 【15】 秋暮掉头就跑, 被浮楼一把拎住后领, 对方身形一转,已绕到秋暮眼前, 同时指尖术法一点,贴心的将秋暮的肉身幻出来, 「你跑什么?」 肉身显出来,秋暮顺手抱住身侧的一棵大树, 嘀咕着,「你说呢?」 浮楼扶额, 似自言自语,又似乎跟对方说:「究竟,我是怎样待你来着。」 「呵呵。」秋暮换个姿势抱树, 瞧这魔头说的, 他又不是第一次作案,隔三差五绑架她,名义上请她吃包子实则放蛇吓唬她,将她吊在山洞口引诱干尸还放她的血餵给迟笺和尚,更有强行掠她去魔宫逼她拜堂并软禁于魔宫整整三月, 还有千里追杀到人间客栈, 逼着她看他跳脱衣舞, 更甚至跑去当铺当她上司,威胁她洞房……诸如此类, 不胜枚举……他还好意思问对她做了些什么。 秋暮越想越崩溃, 调整下激愤的情绪, 终于委婉的骂出来,「你要有病就去治一下,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吓我吧,我活着也挺不容易的。」 浮楼逼近对方的脸,温柔一笑,「见到我这么激动,看来我在你心中位份极重,其实我没病,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秋暮悲从心生,已至极限,胆子智慧反而恢復如常,看似淡定实则破罐子破摔,问道:「说吧,又想干嘛?」 浮楼直起身,眼尾扫出一片风情,「想你了,来看看你。」 又来这套,「呵呵。」秋暮冷笑,鬼才信,谁知道他又揣着什么鬼阴谋。不过这魔头果然有本事,一人毫不费劲的过了地下石城又神不知鬼不觉闯入设有结界的地下火魅宫。 差距啊!于她而言是不可企及的神话,于对方而言可能是儿戏。 「饿不饿?」他倏然问。 秋暮本想保持气节,可转念一下,气节原则于魔头面前有何用,她若不答应,他难道不会强行带她走么。跟她对着干,让她闹心,这是魔头一贯对她的作风。 她昧着良心说:「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了算。」 不过,自从进入迷藏界后,一直看着女王两口子各种吃,确实有点眼馋。 浮楼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秋暮将信将疑将手递过去,蓦地清醒过来,她为什么要听他的啊,于是迅速收回手,可惜晚了一步,指尖被对方不轻不重的握住。 秋暮抽了一回,竟抽不回来。 于是嘆口气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嘛?」 「什么?」浮楼受了一惊,似惊喜又似惊吓。 秋暮咆哮:「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谁?」只听殿门口打盹的宫娥一声喊叫,院外亦响起整齐急促的脚步声,看来是惊动了侍卫。 殿门口宫娥向两人方位张望过来时,浮楼一瞬间携着秋暮没了影。 耳边迴荡着侍卫的怒喝声,「一惊一乍做什么,哪儿有人。」 浮楼将秋暮拐到火魅宫外繁街一角的一栋土豪酒楼。 这时的火魅地域,并未设防阻止他族入内,酒楼里落座不少外族客人,其中以人类居多,看装扮,多是来此做商贸买卖的。 因是被拐过来的,秋暮憋了一肚子火气,待小二拿着菜单过来时,她快速地抽过单子,「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单子上有什么全上来。」 魔头很有钱,商铺遍布六界,土豪中的土豪,不坑白不坑,就当为火魅族的酒楼财政税收事业做贡献。 果然这点小钱不算什么,浮楼笑得相当温雅,随手倒了两盏茶,一盏递到秋暮面前,「点那么多怎么吃得下?」 秋暮丢了手中瓜子,端起茶,「打包。」 对方将茶壶放下,「你在这里又没地方可住,打包去哪里?」 「餵猪。」 浮楼:「……」 秋暮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得,托腮疑惑着:「不知火魅一族有没有猪。」 「有,火猪。」浮楼说。 ……秋暮一口茶喷出去。 没听过有火猪这一品种,听起来十足彪悍啊。 酒足饭饱剔牙时,秋暮跟魔头聊起闲天,「又是为了上古神器而来?这次神器是何?」
第385页 「瞳姬没告诉你?」 秋暮吸一口冷气,「她何时把我当自家人,对了,你知不知道为何瞳姬不许我跟莫千匪提起幽冥当铺?莫千匪既做了交易,是怎样都躲不掉的,这点她应该很清楚。」 浮楼拿茶盖拂了下浅色嫩茶,「因为此次任务和往常不同,当铺啊需得给莫千匪下个套。」 「什么意思?」秋暮问。 浮楼招招手,示意对方靠近些,秋暮颇不情愿将脑袋探过去一些。 「我若直接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么?有悬念的故事才更抓人心。」对方说完,又端起茶盏喝闲茶。 秋暮:「……」用过的牙籤递到他眼前,「剔牙么?」 浮楼愣了愣,点点头,再伸手去接对方手中的牙籤时,秋暮赶忙扔出窗外。 变态!!! 鑑于秋暮没落脚的地界,浮楼大发善心为她开了个上好的雅间。 秋暮躺在摇椅上打饱嗝时,敲门声响起。以为是小二来送茶点,不料门开后,是浮楼笑得文文雅雅的那张脸。 他何时变得这般有礼貌,进屋还敲门,真不符合他的性子,秋暮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请我进去坐坐?」对方笑道。 「咳……」魔头平日都是嗖的一下冒出来又嗖的一下将她掠走,何曾谘询过他的意见啊。吃错药了这是?秋暮惊悚状闪开身,「你随便。」 坐在木凳上的浮楼开始拨弄桌案上的一叠甜杏仁。 他拨一个秋暮吃一个,对方不发话,秋暮心底更没底。 吃了魔头亲手剥的半碟子甜杏仁后,秋暮试着找话题,「那个小青呢?怎么没将它带来?」 浮楼睫毛微颤,继续剥杏仁,「它在家睡觉呢。」 秋暮将剥好的杏仁塞进嘴巴,「这么懒?你作为家长你要多多管教,狮子长胖了就不好看了也不好骑了,胖到飞不动多尴尬。」 浮楼:「……」 午休过后,秋暮打算跟进追剧情,为了方便偷窥,重新隐去身形。 浮楼嘴上说是来看她,这会看完了也不走,随着秋暮一併隐身,跟她一起去追剧情。 秋暮心知没赶走对方的能耐,也就没浪费吐沫星子劝对方该回哪就回哪去。 灭情殿内,星洄莫千匪共用了晚膳后,星洄便自行返回噬魂殿。 秋暮面露愁容。 紧飘在她身侧的浮楼开口道:「看你这表情……方见到你时你就是这种表情,你这是在着急什么?」 秋暮望着星洄衣袂飘飘如嫡仙离去的背影,不回话。 明察秋毫的浮楼替她回答:「拜了堂却迟迟不肯洞房,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说是吧。」 秋暮浑身一冷,「……这不挺好的嘛。」 浮楼笑笑,望了望空荡荡寝殿内孤自发怔的莫千匪,「你希望她们在一起?」 「可惜,无论多么希望她们在一起,也是不可能,凡是跟幽冥当铺做了交易的,没有一个不被坑的。」 「可这次不一定。」浮楼继续道:「这次的男主是星洄,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秋暮心里一动,「何出此言,难道星洄的力量足以对抗幽冥当铺?逆转当铺签定的那一纸契约?」 对方摇摇头,「没人可扭转当铺契约之人的宿命,更不可能更改幽冥当铺的契约,只要签了,便是死契,甚至连我都不能。」 「不是你方才说一切都有可能改变么?」 「那要看是怎样的改变了。」 如此对话简直废话,秋暮直接问重点,「星洄绝非普通樵夫这么简单,他是仙界派来的细作吧。」 浮楼:「先前你已瞧见古未迟跟星洄相聚,晓得了他仙人的身份,如此不难推测他是仙界派来的,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 「另一半呢?」 对方刚要启唇,秋暮打断,「算了,我自己看吧。」 对方擅卖关子,定不会剧透给她。若她再次追问,厚皮魔头说不定又整出什么么蛾子跟她做交易,即使交易不成,对方也会趁机占她嘴上便宜,秋暮想,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眼前的画面转到一座幽静别院。红芜身后随着一众手捧各种生活用品的宫侍,一众人走出别院大门。 灭情殿内,莫千匪认真端详着墙面之上的东篱山脉地形图,闻到身后脚步声,她将手中用来做记号的炭笔丢到桌上,「她怎样了?」 红芜道:「还是老样子,吃得好,睡的好,只是吵吵着放她出去。」 莫千匪略勾唇角,「难得能吃能睡想得开。」 「女王好生待着,又不曾怠慢了对方,是她的福气。不过,今日她央求我容她见见……」 「不准。」红芜还未说完,莫千匪便打断,后觉态度略显强硬,遂缓了缓眉眼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想见的并非星洄王君,而是陛下。」 「哦?」莫千匪似是诧异,走去窗棂,遥望远处隐在葱郁树冠中的那座清幽别院,「怎会想见我?」 「这个红芜也不清楚,只是……女王陛下见是不见?」 她垂眸略沉思一番,轻声道:「没必要一见。」 「谁啊?这是谁要见女王啊?」秋暮心里头清楚,但故意做出一头雾水的模样。 「流紫想见莫千匪,流紫就是差点跟星洄拜堂的那个丫头。」浮楼很自然的接话。
第386页 秋暮冷哼一声,「不是你说有悬念的故事更抓人心么,你直接告诉我不就没意思了么。」 浮楼:「……」 秋暮见浮楼吃瘪,心里头高兴,她瞬间分析了一下剧情。应该是莫千匪将星洄那个差一点就拜堂的流紫未婚妻从某个小山沟沟搜罗出来,并偷偷养在火魅宫。 这莫千匪的心思真有点不好猜测,若是换了任何一人,估计干不出这种事儿来。算来,流紫乃莫千匪的情敌,她将情敌接入王宫好吃好喝供养着,何意? 目前感情分析,莫千匪已然动了情,虽碍于面子或因性子太过高冷不曾正面表白,而星洄应是也喜欢上了莫千匪,并甘愿留在火魅一域。但二人之间却没夫妻之实。两人经歷泡冰池赏花海逛星河打仙将,虽说的上患难与共,但好像缺点什么,且缺得是灵魂性的东西。 浮楼蛔虫似乎猜到秋暮的想法,并发表心得,「女王夫妻俩虽已熟悉,两人也都动了心可缺少灵魂性的东西,缺的这种灵魂性的东西呢便是洞房,若是洞房圆了,两人之间一切隔膜便消失了,莫千匪也不必用装醉留宿星洄,星洄也不用一大早来灭情殿请安大晚上再孤零零熘达回去,若圆房了,省多少事儿啊!你说对吧。」 秋暮忽略对方含沙射影的一番话,两人之间缺乏的灵魂性东西当然不是洞房,而是两人心中仍有隔阂,各有各自心头过不去的坎。 莫千匪的坎是流紫。 星洄的坎是他隐藏的身份。 莫千匪心里头认为,流紫乃两人感情中的**,她若将流紫暗暗杀了,也说的过去;可她偏偏将添堵的情敌养在深宫,一不小心还有可能被星洄发现,三人若见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之前跟魔头出去蹭了顿饭,剧情有点衔接不上,秋暮疑惑道:「莫千匪何时将流紫接到宫中的?」 「不是有悬念的故事更抓人心么?」 秋暮:「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我看你憋得挺难受的,允许你透露一回。」 不料,对方一脸正色,口齿清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 流紫危机还未处理,更大的危机便到来,猝不及防,出人意料,一场悲剧于东篱山脉蔓延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同脚下的土地,莫千匪的一颗心被燃烬成灰。 秋暮猜到的那一半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平安夜快乐么么哒!吃苹果了木有??? 第160章 【16】 子夜时分, 原本缀满天幕的星子瞬间消失得一颗不见, 东篱火域边境颳起诡异狂风,火域上空的白雾被莫名捲来的夜风吹得零零散散。 随着火魅宫入口处一声悽厉惨叫, 掀开火魅一族建族数千年以来的最大悲剧。 仙帝发令,集三十万仙家兵将夜袭东篱火域。 东篱火域地势复杂,有连绵千里的白雾护山, 黑水护城,火域入口处随白雾黑水不断变幻,再加上各个重要关口设有星洄布下的阵法,不会轻而易举被仙族攻破。 而此刻,火魅王宫被仙将包围, 吶喊厮杀声不断, 宫内已成修罗战场。 仙族来袭, 势如破竹,整个火魅宫未曾得到任何消息,本是安歇在床榻上的莫千匪被嘈杂之声惊醒, 推开殿门见到族人尸首已躺了满地。她凭空召唤出一柄黑剑便赶往噬魂殿。 红芜自仙族众将中杀了出来, 面带血迹的她单膝跪地, 「女王陛下, 星洄王君被天将劫走, 寝宫里只发现一些血迹。」 莫千匪心头一窒, 血红双翅自背后展开, 翕动双翅间旋起的厉风掀飞了几丈外冲来的几名仙将。她握紧手中黑剑, 满目杀气, 「敢伤我夫君,就别怪我杀去三十三重天,血洗天宫。」 百位白甲仙将合力围攻莫千匪,也没占什么上风。此时的莫千匪似是着了魔般,黑剑之下,亡魂不休。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背后那对红翅膀。此翅膀周身散着红晕,红晕散成一个圆圈,如护主的结界一般将她包裹住,水火不侵,刀剑不入。 众仙将合力将千柄仙剑汇成剑龙,剑龙携着凌厉杀气蜿蜒咆哮而去,莫千匪将翅膀一卷,包裹住整个身子,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色花苞,剑龙触及花苞三寸距离时便噼里啪啦开始变型,弯曲,开裂,甚至满是灵气的宝剑瞬变废铁,纷纷跌到地上。 剑龙被废,没了兵器的仙将不禁后退,莫千匪展翅,提剑,杀得过瘾,剑剑封喉。 火魅一族王者,皆有这么一双强悍的红翅。秋暮惊嘆,暗唿对方女战神,若不是对方流了三碗心头血废了七八成内力,想必这些天宫仙将还不够她杀。 她这气势打法,估计哪怕是道行通天的仙门尊者,也要头疼。 秋暮看得有些激动,可不经意瞥见身旁的浮楼脸上略微含着痛惜之色。 秋暮讥讽道:「你被菩萨上身了?打得这么激烈,你应该鼓个掌才符合你弒杀的天性吧,看你忧国忧民的表情,好像被斩杀的是你魔族子民。」 浮楼竟道一句,「天下子民皆是子民,万物有灵,众灵平等。」 秋暮不禁歪头仔细瞧着对方,这是魔头该说的话么?佛祖要是听到这话都得笑哭了,秋暮由衷地规劝,「不行你就改行修佛吧。」 魔道好似不适他了。 浮楼并不在意秋暮的建议,继续观着眼前仙魅厮杀的场景。
第387页 待秋暮集中神思观战,莫千匪已踏着众位仙族尸首杀到噬魂殿。身后红翅翕张如舞,捲起的阵风将尸首化成粉末。 噬魂殿内,不见一人踪迹,地上果真淌着几汩鲜血。她躬身用指尖沾了沾血迹,凑到鼻尖嗅了嗅。 「仙族。」她凝眉道。 蓦地,噬魂殿四扇门被一股强力破开,莫千匪转眸,星洄被仙绳捆绑,由一众仙将压了进来,停在门槛处,几柄仙剑对号入座正抵在他心脉几处。 莫千匪站起身来,握紧手中黑剑,杀气侧漏。 双方对峙着,气氛有些冷。 一位仙将拿剑尖往星洄脖子处划拉出一道不轻不重口子,随即斜睨着莫千匪,「怎样,束手就擒,还是看着我们将他杀掉?」 星洄脖子间淌下的鲜红刺伤她的眼。莫千匪不语,直接丢掉手中黑剑。黑剑落地的同时,一道水针刺进她额间,倒地之前她瞥了眼躲在门后成功偷袭他的那位仙将。 「主子。」此时红芜一惊,冲过去抱住对方。 待莫千匪睁开眼睛时,夜风颳得猖獗,耳边依稀传来仙族和火魅族民厮杀的打斗声。他躺在温暖的怀抱中,错综环绕的红藤映入她的瞳孔。 她从星洄怀中站起,打量着囚禁着两人的笼子,「这是什么?」 星洄倚坐在红藤缠绕的笼壁上,苍白的唇角微动,「是天族的血藤笼,我们被困在这已经七天七夜。」 莫千匪发觉对方吐息太过微弱,忙弯下身,抚上他的面颊,「你怎么拉?」 星洄回握住对方的指尖,「对不起。」他说:「没能好好保护你,我没能……」他突然凝眉,似乎正在承受某种剧痛。 莫千匪这才发觉一束红藤正嵌入他的后背,将他体内血液源源吸走,而藤笼的颜色因吸了血液而越发鲜艷。 她召唤出黑剑,一剑噼在红藤之上,红藤慢悠悠颤了颤后,继续有条不紊地吸血。 星洄伸臂拽住她,「没用的,天族的血藤不是那么轻易摆脱的。你暂且别动它们,让血藤多吸一会,待吸饱了我的血才不会吸你的。」他抬眼望着她,弱声道:「你离我远一点,否则血藤会蔓延到你身上。」 莫千匪自然是不会听话的,她躬身抱住他,咬牙切齿,「天族只会玩这些阴险伎俩,偷袭,暗算,现在又用这么邪恶的笼子将我们困住。」她目光越发愤恨,「他们囚禁我也就罢了,怎会将你也囚禁了,难道他们看不出你只是一届凡人么。」 她站起身来,握紧黑剑对着血藤笼子一顿豪砍。 只是此血藤笼子比她想像中还要结实,面对火魅黑剑的杀力,简直连抖一抖都不肯抖一下。 莫千匪望着血藤笼子缓缓静下心来,静默片刻后,自怀中取出银扇,对准嵌入星洄后背的那条红藤挥扇了下。 果真,天界的宝物可降天界之物,这天族的血藤惧怕天火,正吸血的那截藤条软绵绵的枯萎了。 她扶起星洄,调整角度,对准血笼子扇了几下,整个血藤笼被火稍加洗礼后便像是被抽走了精元,有气无力瘫软下来。她收了扇子用剑一挥,笼壁被撕裂,赶忙携着星洄飞了出去。 脚下渐渐干枯的血藤不断渗出鲜红血液,蜿蜒浸湿一地,那是星洄的血。 秋暮听身侧的浮楼提议道:「这种打架的场面,女孩子还是不要看多的好,我带你去散散心吧。」 秋暮顿时想翻白眼,自从浮楼进入这迷藏界以来,带她在东篱火域吃吃喝喝,秋暮虽然被请,但心有不甘,想着又打不过对方,只能从别的方面出出气,泄泄火,比如花对方的钱。 「散心就不必了,你要想安慰我,可以送我一筐金条。」秋暮一本正经说。 然而,浮楼听了这话竟微微垂下头,沉默好一会才道:「钱都被你花光了,没钱了。」 秋暮鄙夷着,「你堂堂魔尊居然没钱,呵,小青都比你有钱吧。」 他就是嫌她花他钱了,真抠,这届魔尊真抠啊! 「对了,你可以变两筐金条出来啊,对你来说岂是难事。」秋暮献计。 浮楼掀了掀眼睫,「若是变的,便是假的,我不想骗你,凭空召唤出真金白银倒是简单,但那种行为同盗贼无二,有点不好吧。」 秋暮简直要笑到肚子疼,「装什么装,你平日里都干了多少缺德事?打家劫舍恐怕都嫌太简单吧,怎么入个迷藏界变成白莲花了?」她总结完掉头就走。 又作又装又矫情,这魔头近期不会受了什么刺激吧。 前几日的场景歷歷在目。 浮楼携着她飞到一只泊于湖中心的小竹筏上,两人暗暗欣赏着东篱山水,他突然来了句:「你为何青睐千诀。」 想她好歹也是他名义的媳妇,至少得到整个魔界的认可,而那千诀正是他的死对头,他的媳妇心里头挂着死对头,他平心静气的当面追问媳妇,为什么喜欢那个死对头情敌,这个问题有点尴尬,秋暮愣了下,她环顾四周,青山碧水,一叶扁舟,是个远离喧嚣静静思考问题的好地方。 「因为,因为,因为我对千诀一见钟情。千诀长成那样不就是为了让女人对他一见钟情的么。」 浮楼垂眸对着水中倒影思考着什么,秋暮也望了望对方水中的倒影,挺拔出尘,其实抛去魔头的性子和身份,对方也长有一张倾国倾城的好相貌。
第388页 净水无波,秋暮又从水镜中瞧见自己的模样,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根她并肩站在小竹筏上那张浮楼的脸渐渐变成了千诀的眉眼,好似湖中泛舟的是她和千诀。 这样的日子是不会有的,跟梦一样,秋暮有点不愿意清醒,她收了玩笑低声道:「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千诀总让我感觉莫名的熟悉,越是靠近越觉得熟悉,好像……哎,不好说。」 说完,秋暮突自陷入沉思,何来这种感觉呢? 那道水影仍是千诀那张脸,甚至声音也突然变成了千诀的,「那你可知,上古千诀乃六界尊神,是不会动情的。」 这话她听古未迟说过不知多少遍,那贱仙念经似得反覆在她耳边提醒他,千诀待她好是因为千诀待世间万物都好,她恰好不过跟千诀有了交集,换成任何一人,千诀也会这样待对方的,就跟对待无虚里的老母鸡一个样,没有特别,只是刚好遇见。 有时候她觉得千诀纯净到极点,温柔平静,一眼望到底,比湖心的水还纯,有时又觉得对方心思似海,深不可测。 但无论如何,千诀待她好是真的,她甚至偶尔觉得有丝丝宠溺的味道,而她也对千诀莫名有种依赖之感,像是…… 秋暮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颤声跟身侧的浮楼分析着,「你说我对千诀的感情像不像失散多年的女儿终于见着亲爹的感觉,你说千诀会不会是我亲爹呢?否则我一幽冥当铺来歷不明的小打杂,他怎会对我这般上心?」 浮楼脚步不稳,身子微晃,差点投湖。 秋暮及时救人于危难,拽住对方的袖子,「你小心啊,魔尊大人。」 浮楼站稳了身,眉眼有些不自然,「你怎知千诀对你上心?」 秋暮往净水中投入一颗枣核,盪起的圈圈涟漪模煳了两人的影像,她稍抬头望着无边的碧水,道:「感觉,就是感觉他对我挺上心的。」 静默片刻,对方回:「或许你的感觉没错。」 竹筏晃了晃,秋暮突然抓住对方的袖子,「我俩不谈感情,我俩谈钱吧,走,我带你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繁闹街头,两人遇到蹲墙角抓虱子的一群乞丐,没料到丐帮渗透的这么好,火魅一族也有要饭的,以往看武侠戏本子,上头说丐帮乃人间武林第一大帮,分布广泛,有人的地方就有丐帮,果真如此。书上还说,有可能随便窝墙角啃窝头的一个乞丐皆含深厚内力,隐而不露,当时秋暮十分敬仰,若有好功夫何愁养不起自己,偏偏有好日子不过却混在乞丐群中晒太阳抓虱子吃剩饭馊菜,这个境界她学一万年都学不来。 敬仰之情一起,秋暮向浮楼讨了一包碎银子分了乞丐群。 酒楼吃完饭结帐时,秋暮义正言辞对着小二道算双份的钱,后指了指身后的翩翩公子,「说今个不多算都不行,他不差钱,算少了跟你急。」 秋暮带着浮楼土豪走在欣欣向荣的散财的道路上,街道拐角处遇到一个虐狗的汉子,不知为何他正拿着镐头追打一只瘦黄瘦黄的狗。 秋暮过去阻止对方,对方却道,他养的狗就算打成猫也不关外人的事,劝她莫管闲事容易挨揍。 秋暮不信邪,打算出天价买那条瘦黄狗。 她又跟浮楼借了钱,而后将十个银锭子摆在瘦狗面前,条件只有一个,要这狗主人一面学着狗叫一面给狗道歉,这银子就归狗主人了。 结果,秋暮跟黄狗,目瞪狗呆。 那狗主人真不知尊严何物,见了大把银子后,当街噗通一声跪在瘦黄狗面前,一面磕头一面道歉,「汪汪,对不起,汪汪,财神狗,汪汪,我是你孙子,汪汪,今后拜狗不拜神,汪汪……」后抬头瞅着秋暮,「祖奶奶,这样够不够?」 当他祖奶奶怕是折寿,秋暮嫌弃的摆摆手。浮楼见狗主人完全无视对他指指点点的路人,抱着一堆银子乐颠颠跑远。他转头向秋暮问道:「没见你平日里怎么喜欢狗,你这样做的意思是?」 「没什么……」秋暮大大方方说:「就是想给你散散财。」 浮楼:「……」 狗主人走了,狗还在,虚弱的卧在地上,肚腹上渗着血丝,嗷呜低声叫唤了几声。 秋暮蹲下身,揉揉饿成皮包骨的瘦黄狗,买了街边的一笼肉包子餵给小可怜,「你说那种人还有的救么?我给他那么多钱他应该也干不出好事来。」 浮楼煞有其事点点头,「我贊同。」 于是深更半夜,秋暮潜入某家宅院,将白日里赏的那笔银子又偷了回来。 浮楼对着白花花的银锭子道:「你这样做,有点不地道。」 秋暮拱拳,「谢谢夸奖。」 于是这笔银子又有了下家,万花楼。 男人的天堂。 秋暮想看看火魅一族是否如传言所说身材火辣,魅惑至极,善勾魂,夺心魄。 拿魔头试,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笔芯! 第161章 【17】 浮楼十分腼腆, 打死都不肯接受姑娘们的邀请, 跟姑娘们回房探讨一下十八般羞羞内功。 秋暮盯着身材火辣辣的一圈姑娘们,果真如传闻那般, 火魅一族的姑娘身材不要太好, 个个肤白胸大腰细翘臀。 她不信浮楼没动心,不过拿捏样子,装一下。
第389页 秋暮点了几位姑娘陪她喝花酒,又将大把银子散给一直灌她酒的姑娘们,同时担心浮楼肉疼。赶忙瞥他一眼向他解释:「我再替你积德,你看人家姑娘定是家里头困苦才来当姑娘的,你不要心疼身外之物的好。」 浮楼没表示什么,只是一张脸面瘫得厉害。尤其姑娘们餵他酒时,硬生生别过脸去, 毫无风情可言。 秋暮看不过对方的拿捏态度,于是替姑娘们抱打不平,硬掰开对方的嘴将一壶酒给他灌下去。 浮楼倒是有点不情愿的喝了,花楼的姑娘们一阵欢唿鼓掌。 浮楼轻轻抹掉唇角残留的酒渍, 「你醉了。」 秋暮将空壶摔到桌上,「我怎么不觉得, 再说就算醉了又怎样,反正我是不敢再到外面喝了,喝多了丢人。」 浮楼微微嘆口气。 秋暮一边喝酒一边想着花楼的姑娘不容易, 一般伺候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大伯大爷们, 好不容易见到颜值这么高的鲜肉土豪, 还不让姑娘们解解馋,多不人道啊。 大手大脚花钱的感觉真爽啊,尤其是花别人的钱。逛完花楼后,秋暮感觉真有些飘了,飘飘荡荡走在路上,也不知该去哪儿。 浮楼见对方脚步发软,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及时扶着对方,微不可为嘆口气,「为何你又喝多了。」 秋暮琢磨着,她何时再他面前喝多过啊,他何来此说呢。她晕晕乎乎也懒得问。 颠簸到山脚下的一间破庙,秋暮推开木门一头扎在草甸子上给铜像磕头。 一面虔诚的磕头一面道:「我应该以前做了不少缺德事,所以受了天罚没了脸。我现在或许干的也是缺德事,可我是打心眼里不想干了,可是没法子啊,我给佛祖磕几个响头但愿佛祖别报应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浮楼将对方扶起,「你放心,他不会报应你的。」 「为什么。」秋暮含含煳煳的扭头寻问。 浮楼指指硕大铜像,「因为这位不是佛祖,是月老。」 秋暮抬头一瞅!呀!果真是胖乎乎的月老。真是看都没看清给人家磕头了,这就跟哭错了坟头一个道理。 她暗自笑自己,喝多了真二呀。 凉风自残破庙门灌进来,秋暮感觉瞬间清醒不少,随手拿了供台上的三炷香点燃。 没料到火魅一族竟设有月老庙,果真姻缘不分种族,爱情不论国界。 秋暮再次跪在月老铜像面前跟他老人家大着舌头吐露心声:「月老啊,我觉得我害了相思病。近日里总能闻到古莲花的清香,那是千诀身上的味道。可他根本不会来这里看我,我都产生幻觉了……老头子啊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们俩签个红线呗。」郑重其事磕了几个头后没收穫什么安全感,于是对着月老铜像威胁道:「必须把红线给牵了,否则拆了你的破庙。」 期间,浮楼一直杵在秋暮旁边,不言不语。 浮楼恰好站在阴影里,秋暮瞧不清楚对方的脸,她拍拍额头,又拿手招唿着,「你要不要过来给月老磕个头啊,让他保佑你姻缘顺畅早生贵子。」 浮楼听了,抬脚靠近一步。 于是秋暮笑了,「你也有心上人啊。」打个酒嗝继续八卦,「谁啊?!应该长得惊世骇俗的哪一类吧,比我漂亮不。」 对方蹲在她身边也不开口,只一味凝视她。 秋暮虽然醉得迷迷煳煳找不着北,但莫名有了危机意识。 果然,对方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道:「当然有,你想知道是谁么。」 秋暮摇摇头,「只要不是我就好,我知道你逼我跟你拜堂是想利用我,不是真心,不是真心。」 「倘若是你呢,倘若是真心呢。」 秋暮噎了下,眼神迷离地推开对方,「你还是别拜了……嗯……今个月老休假。」 …… 秋暮觉得跪得膝盖发麻,起身时,浮楼又来搀扶她。她使劲推开对方,站起来,突然脚下踉跄,向前一扑,终是扑进对方的怀里。 鼻息间的菡萏香气愈发清晰,秋暮揪着对方的衣服使劲嗅了嗅,又将迷煳的小眼睛强行撑开,「嘿,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我竟能从你身上嗅出千诀的味道,我是太想他了吧……」 浮楼不语,只将对方拢入怀中。 秋暮在他怀中吸了会菡萏香,还是笑着推开他,一根手指头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这是几……二……哈哈骗你的,这是一……你以为我喝醉了么。你放心我是不会把你当做他的,更不会对你乱来的,你放心,放心吧。」 秋暮拍拍对方的脸蛋似是安慰。 恍惚间,秋暮似乎瞥见浮楼眼底的忧伤,怎么说呢,像是月光一样轻柔,淡淡的,让人心头一动。 难道对方希望她对他乱来? 哦!魔族的人竟好这一口。抬脚跨出门栏,扑腾一声又被绊倒。秋暮觉得这地软软的挺舒服,好像也散着淡淡菡萏香气……不如就这样睡了吧。 醒来后,不知今夕何夕。 月老庙里燃着哔啵火炭,身下是柔软干稻草。稍一仰头便看见浮楼阖着眼睫清隽英挺的侧脸。 秋暮浑身一紧,不动声色自对方怀中钻出。心惊胆战的想着,她酒后一向无德,跟疯婆子神经病一样,酒后没将人家霸王了吧。 魔头睡得似乎相当安稳,秋暮轻轻蹲下身,轻轻戳了戳对方细如白瓷的脸蛋。
第390页 这厮用什么保养品,还是魔宫的水土太过养人。随着拉近同对方的距离,恍惚间她又嗅到莲花淡香,不由得再凑近一些,再她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脸时,对方倏地睁开眼。 秋暮心头勐地一跳,赶忙往后退了一大步。有种被当众捉姦的羞愧感。天帝作证,月老作证,柴火堆作证啊。她真没对他有那啥邪恶想法。她只是再嗅莲花香。单纯的嗅香……香。香。莲花香……秋暮虎躯一震揪起对方衣领问道:「你身上怎会有莲花香。」 浮楼微怔,缓缓自袖口掏出一只精美的纱织香囊,「还是被你发现了。」 秋暮乐颠颠接过香囊,凑近嗅了又嗅,「谁家的香做的这般玄乎 。怎么能将千诀身上的上古莲香炮制而出呢,恍一闻,真以为是神尊驾临。」 「捡的。」对方先一步答。 秋暮眨眨呆滞朦胧的眼睛,「你再捡一个给我瞧瞧。」 奈何对方一口咬定捡的。秋暮又打不过人家不能暴力逼供,只得作罢。 这个浮楼还挺有心眼的。 此次一睡,醒来的日子有些巧,刚好是火魅王宫内那小两口被囚禁的第七日。 秋暮迫不及待回到到女王夫妇被囚困的场地。 剧情在此时衔接,女王将天族血藤笼子连烧带噼毁成了渣。 浮楼却又想带她去散心,秋暮只想掠夺点银子求个心里安慰,而对方却装穷。 这个魔头,不大方。 秋暮觉得还是去追故事的好。 凿刻精緻图腾的山洞口被结界覆着,莫千匪携着星洄轻松走入洞内。 洞壁高阔,寒水清幽。此地并不陌生,正是寒影池。 星洄失血过多,貌似大去之期不远。莫千匪坐在池岸边,将体内真气输送给对方,真气输了不少,对方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盯着对方毫无血色的面颊,莫千匪似是悟出问题所在。 失血过多。 她左手抬起,指尖幽光一闪,右腕间划开一道口子,再将细细流出的血餵给半昏迷的星洄。 女王倒是大方,估计将星洄餵饱了才罢手。 星洄睫毛轻颤,徐徐掀开眼帘。 她捧着他的脸,道:「醒了?」弯唇淡笑,「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她将背后红翅展出来舞了舞,双翅带起的迴风将寒影池水捲起一道水柱。她抱着他说:「以前很讨厌这对翅膀,因它让我变得和别人不一样,可如今只剩这对翅膀了。」 她将双翅轻轻挥动,其上红色纹路泛着淡淡红光,空灵幽美,「族人管这对翅膀叫女王之舞。你可知晓仙族为何惧怕火魅一族,不止因母王父君法力高深,实则是因这对『女王之舞』。」 她继续道:「火魅王族人丁稀薄,生出的孩子大多夭折,唯有生着翅膀的孩子会存活下来,作为未来王族继承者培养。所以说『女王之舞』是火魅族王者权威的象徵。这双翅膀不惧任何兵器,水火不侵,且能捲动风暴海啸,任何一界火魅王舞动双翅便能召唤一场灾难,亦能凭藉『女王之舞』只身杀入天界取了仙将首级。只因这双翅膀太过强大,仙帝才有所畏惧。」她抚摸着他的面颊,「如今,我用它来保护你。」 星洄躺在她的腿上凝视那对艷绝无双女王之舞,虚弱一笑,「那女王之物舞岂不是没有任何宿敌。」 莫千匪摇摇头,「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剋,怎会无敌呢。唯一能破女王之舞的只有我自己的血。」她将轻柔招展的双翅收回,又贴近他的脸颊,「是我连累了你,倘若我知晓火魅一族会有今日,一定不会将你强行留在火魅王宫。」顿了一会。她贴近他耳际,很轻地问一声:「你恨我么。」 洞内有水滴沿石壁滚落入池的清脆声响。滴答滴答……悦耳又催眠。星洄渐渐阖了眼,似乎气虚太过虚弱,又似是不知如何回答。 莫千匪因失去大量真气及血液,体内亦是亏虚了不少,紧紧贴了贴星洄,两人相拥睡去。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响清晰落池,池中微波荡漾,映得水光轻柔一片。 待她缓缓睁开眼,洞口结界被破,洞外火把的幽光渗透进来。莫千匪皱起眉头,似乎身体某处传来的疼痛不适让她很难受。 地上没了星洄,只留一滩浓稠的血液及一柄带血的匕首。 她瞪大眼睛,似难以置信。抖着一双手拾起眼前的匕首,她想她明白地上的血是从何而来。 握着匕首稍稍扭头,背后的衣襟上染着鲜血,那双女王之舞不见了。 洞外厮杀已停,天边云头是严阵以待的千万仙族将士。几朵散云之上,手持号角萧鼓的仙族乐师面色欣悦,随时待命吹奏凯旋之乐。 她踉跄着一步步靠近。 仙云彼端,几只金角牛坐骑正撕扯一对翅膀,此翅轻如蝉翼,艷丽似火,翅面缀着半透明纹路。 金角牛将翅膀拱了拱,粗壮的爪子继续撕扯,几番**下来,红翅膀已残破不堪,甚至薄翼碎片被风吹到她面前,摇曳轻晃,如同失根的浮萍。 任是谁也猜不出地上的残红是象徵火魅王者尊荣及身份的女王之舞。 为首的白甲仙将卜矶,正是暗算莫千匪趁机往她额心掷水针的那位。 秋暮心道,仙界也有很不要脸的,古未迟虽也不要脸,但至少不会让她太反感,甚至有时让人觉得对方的不要脸有点可爱,而这个卜矶将军真让人从心底生厌。
第391页 云上的卜矶将军得意洋洋开口道:「莫千匪,见自己引以为傲的翅膀被畜生撕扯的滋味好不好受?」 莫千匪颤着嗓音问:「他呢。」 卜矶将军明知故问,挑眉道:「谁。」 莫千匪冷冷望着对方,再不想张开讲话。 秋暮清晰感应到,那一刻的莫千匪有些自欺欺人。带着那么一点点渺小的期望,期望星洄并非罪魁祸首,希望断了的翅膀与他无关,希望火魅一族此劫与他毫无瓜葛。 他只是被她强迫留在身边的一届凡人,会些奇门八卦布石摆阵的普通凡人。 其实,从她闯入噬魂殿察觉地上那一滩血时就应该明白。那日,她指尖嗅到的是仙族的血,而血液里却是星洄的气息。 卜矶仙将戳在云端仰天大笑,他的话,如一把利剑,于她身前,穿堂而过。 「怎么世上还有如此蠢的女王,还是星洄宫主太过有魅力,即使他是我仙族潜入你火魅族的奸细你也不在意。」 众仙将并未将失魂落魄仿若死尸般的莫千匪杀死,亦没将她逮捕入仙牢。而是任她呆滞片刻,转身离去。 一代傲娇女王承受此种结局,恐怕比死还难受。 万里疆土皆是火魅族人的尸骨,死相千奇百怪狰狞可怖。 莫千匪踏着族人尸首一步步向前走,似没有目的不辨方向,眸中空洞如灭。 红芜从如山的尸体堆里爬出来跪爬到她面前拽了她衣角哽声道:「女王……火魅二十三万族人只余两万三千,其余……其余全部葬在仙族剑下以及伏羲阵中。」 虽止住脚步,但莫千匪的目光仍是空洞,「伏羲阵」她杳声问。 红芜垂首,满是血迹的脸颊滑下几道泪痕,死咬了下唇,有些不忍心开口道:「火魅疆域重要隘口早已设下伏羲阵,火魅族人陷入此阵无一生还。」她突然瞥见主子滴血的后背,顿时惊叫出来:「女王您……您的翅膀……」 莫千匪望着横躺一地的尸首淡淡道:「被他割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月老庙中,秋暮窝在千诀怀中睡得东倒西歪。 梦里,秋暮感觉脖子有些痒,挠挠,一会又挠挠,再挠挠。 千诀忍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扒开对方的衣领去瞧里头是不是进了小虫子。 突然红光一闪,背后落下个胖老头。 「大胆狂徒,敢在我月老殿行这腌臜不轨之事,敢不敢转过脸来。」 沉默:「……不敢」。 月老原地一转,附身到巨大的铜像上,终于瞧见了狂徒的脸。 扑通一声,月老掉下来,跪地磕头,「神神神神尊……」 千诀拉好怀中丫头的衣领,「月老,你看见了什么?」 「小小小仙啥也没瞧见。」 千诀:「仔细看清这姑娘的脸,若这丫头有了红线,全给掐断。」 「遵遵遵遵命。」 第162章 【18】 后来, 莫千匪才知, 伏羲阵乃人祖伏羲所创,有逆转干坤之力, 此阵繁复冗杂极难研透,稍出差池便遭反噬,因此修习此阵之人甚少, 而天上地下唯有一人精通此阵,便是三十三重天掌管世间星辰阵法的二十八星宿宫宫主星洄。 她查阅了仙宫百官册,星宿宫宫主星洄的名讳落于仙册首榜之页,可见身份地位之非凡。 他骗她,连个名字都不曾改一下。 他封印法力, 隐在火魅边境小小村落, 伪装成樵夫, 实则是阴谋的开始。 她一步步走入他预先设好的陷阱。英雄救美,火魅宫选亲,甚至他亲自下到寒影池安抚她, 这些……都是环环相扣的阴谋。 而她轻易中招, 那冰冷的池子里头, 她便偷走她的心。为祛除他体内千年寒毒, 她失了三碗心头血, 废了大半功力;仙族小众来犯, 他又布阵大获全胜博得她族人信任;之后他日日勘察火魅地形摆阵布法看似捍卫火魅族地域, 实则是藉此机会破开连绵千里的白雾黑水好让仙族大肆攻入。 他伙同仙族将士以他为要挟从而暗算于她, 致使她被关押到血藤笼, 再施苦肉计另血藤笼吸走他体内血液;仍是为了救他,她不惜散了余剩真气渡入他体内,如此才更容易将她一举击破;最后趁她体虚内亏时将仙族最为忌惮的「女王之舞」从她身上割掉…… 层层算计下来,莫千匪再无还击之力,火魅一族至此彻底溃败,一蹶不振。 二十三万族人,唯剩两万三千,极近族灭。 此战后,火魅一族自东篱山脉消失,不曾有人知晓剩余的族人去了哪里。 迷藏界将这一千古之谜曝于眼前。 卜玑率领仙族将士返归天宫时,莫千匪手持银扇将整个东篱山脉点燃。银扇挥舞间,火魅一域绵延千里火光沖天,烟云诡谲,热浪翻腾成海。 云上仙将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天火烘烤,纷纷坠落,燃尽成灰,剩余仙将便返回了天宫。 疆土王宫化为焦土,莫千匪跪在焚焚烈火中不肯离去,双瞳映出怒火,每一寸怒火中冉冉跳动的,皆是星洄的影子。 之所以当时她眼中能映出对方的影子,是因那时那刻,星洄就立在她面前。 他终于肯现身了。 只因余下火魅族人将一人压到熊熊烈火中。那人身着轻逸紫纱,头缀紫步摇,耳挂紫流珠,眉眼竟与莫千匪生得有几分相像。
第392页 此人正是流紫,同星洄险些拜堂的未婚娘子。 一瞬间,莫千匪终于明白他为何痴迷紫色,日常面对她时为何他会流露出温情眉眼来,一切皆因她,被她软禁在王宫中却从未打过照面的流紫。 他眼里的温柔从来不是给她的,而是将她当做了她,只因眉眼相像。 那一刻,她恨,恨自己为何没能提前见一见这位姑娘。若是见了,她是否能提前嗅到隐在他身后的层层阴谋,又是否能挽救这一场火魅族的旷世灾难。 眸中的星洄面色僵寒,跨步到她面前,他说:「放了她,我任由你处置。」 连绵千里的大火将东篱山脉烧得如同末日,延续千年的火魅一族于歷史长河中至此终结。 无人问津的地下火魅王宫正式开启。 地下火魅宫并非由火魅余众拼时间开凿而出的,而是此宫一直便存在。此宫是由红芜自一本先女王留下的手册中探得。 据红芜交代,地下火魅宫和东篱火域王宫建造格局一模一样,应是先女王未雨绸缪,担心火魅一族遭受重灾无家可归,才提前于地下空间幻出如此规模的王宫,以供落难族人栖居。 地下火魅宫是用强大术法所创,莫千匪携众族人安居于此,数百年来,安然无恙,可见幻造此域之人法力之高深。 莫千匪未曾深想便能猜出此地下空间乃是先母莫火舞所创,也唯有她母亲有如此能耐。 母亲生她难产而亡,死后亦留给她一片安宁净土,繁衍生息近千年的火魅一族因她错爱几乎灭亡,她身上背负的不止是身为女人被抛弃被背叛的悲哀,还有滔天的愧疚及罪恶。 莫千匪的此种遭遇,让秋暮想起木槿儿。 木槿儿也是因余尘道长的步步算计下将整个家族推上断头台,后来木槿儿一心求死,终于万箭穿心葬身于城门之下,而莫千匪的悲痛自然不比木槿儿少。人家死的是上百口的全家,而她的疆域里死的是几十万的族人,木槿儿是因仇家的算计而悲剧,而莫千匪是因爱人的算计而悲剧,这样比较之后,莫千匪未曾自杀,足够坚强。 东篱火域燃起熊熊天火那天,莫千匪捆了流紫遁入地下火魅宫,星洄自然是随着流紫一併遁地。 莫千匪失去心头血废了大半法术,女王之舞也被金角牛们**成碎片,此时的她连同剩余的两万多族人联合起来未必能打赢星洄。 莫千匪便从红芜所呈上的毒药中挑了一种名唤「脱骨醉」的毒药给流紫灌下去,以此挟制星洄。 脱骨醉,名字虽诗意,实则是一种残忍到变态的毒药。 一旦中毒,中毒之人便被施毒之人控制。无论中毒之人身在何处,只要施毒之人燃起秘制香料,中毒之人便能体会一番千刀剔骨的疼痛极限,此香变态之处在于中毒之人毒发时体内会散发奇香,香气愈浓疼痛愈烈。 倘若施毒之人不想玩了,便一次性将秘制香料燃尽即可。香料燃尽,中毒之人的骨头会一层一层脱离,直到只剩下一滩皮肉,微微散发着酒香。 另人崩溃的是这滩皮肉是有生命的,也就是说中毒之人还没死,且神智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接着染着酒香的皮肉会招来大量毒虫蛇蚁等一系列爬行动物,待一堆皮肉眼睁睁看着爬行动物将自己分食而尽,这才是真死了。 秋暮忍不住寻问身边见多识广的魔尊,「这脱骨醉出自何人之手,原产地又是哪儿?」 浮楼果然对邪门歪道之事很精通,跟她解说道,此毒原自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姽骨堂。」 姽骨堂乃是人间江湖中的一个暗杀炼毒组织,又称「毒杀堂」。收人钱财买人性命,批发零售各种毒药,其炼制的毒药多半无解且阴毒至极,一旦中毒便要忍受超越地狱刑罚疼痛。 江湖上因此暗暗流传了一句话:宁入地狱走一趟,不入姽骨堂。 传奇,简直传奇,暗黑传奇!秋暮头一次晓得这么个邪恶组织。 浮楼像是安慰她道:「不知此组织没什么,一般人都不知。只有时常想着给人下毒的人才会知晓姽骨堂。」 秋暮不动声色拉开彼此距离,这厮竟对毒杀之事有兴趣,平日里会偷偷琢磨给谁下什么样的毒好?深一思略,人家是魔界老大,现又是幽冥当铺的大掌柜,于种族于铺子于个人都需要用些阴毒手段平衡权利地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浮楼似看穿对方的心思,他淡淡一笑,「又在瞎琢磨了。」 秋暮:「哦,我们继续看故事。」 起初,莫千匪将这对落难情人关押到一处,自然是不给吃不给喝一天三顿小皮鞭伺候着。 当鞭子抽到流紫身上时,痛的却是星洄。站在牢门口欣赏的莫千匪,自能猜出是星洄暗暗使用了斗转星移的法术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一顿鞭子下来,星洄皮开肉绽,一贯清雅的月白长袍渗满血迹。 莫千匪望见流紫哭成泪人跪在他脚边,抱着他满是血迹的袍角哽咽道:「星洄哥哥让我替你承受一些痛苦吧,流紫不怕疼,星洄哥哥求求你。」 星洄带血的眼皮缓缓撑开,垂首望着地下的一团淡紫,眸底是望不尽的温柔,「莫要担心,星洄哥哥没事的,也不会让你有事。」 莫千匪自牢门暗格间听了听,看了看,便转步离开,脸上没甚表情。
第393页 女主角没表情,秋暮却心疼起来,对着始终跟在旁侧的浮楼道:「听说你们男人博爱,即使面对自己不喜欢却投怀送抱的女人,也能接受。像星洄这种男子颇为罕见,他若爱一个人是掏心掏肺的爱,不爱一个人也是掏心掏肺的不爱,你看莫千匪不比流紫差,甚至风韵完胜看起来青涩的流紫丫头,你说星洄怎么忍心把她害到这种地步呢?」 浮楼视线自星洄身上转移到秋暮身上,「各为其主,不得已为之。星洄的心里恐怕也是不大好受。」 「哎。」秋暮摇头嘆息,「仙宫的这一美男计不知出自谁手,哎,尽是些人才。」 浮楼却接了话茬道:「好像是他自己的计谋。」 星洄自编自演! 这他都知晓?可见魔界探听小道消息甚是专业,涉及范围极为广泛。 倘若此美男计真是星洄的原创,秋暮只能说他真是爱岗敬业啊,真对得起养他的天宫啊,他也真豁得出去啊,最重要的是他对自身的魅力相当有自信啊,否则他怎么能笃定,凭藉自己的颜值及沉默寡言的个人魅力能骗走女王一颗芳心。 末了,秋暮总结一句,「其实天宫也竟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此,浮楼没表态,秋暮觉得他真的是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他此时不应该顺时顺景的大批特批天宫之人的阴险狡诈道貌岸然么,毕竟他魔族和天族结的梁子也不小,可他却没再背后说人坏话。 魔头的道德品质估计快超过太上老君了。秋暮表示敬佩。 接下来,地下火魅宫的漫长时光里,因星洄频繁使用斗转星移的术法,致使流紫姑娘未受到什么**上的虐待。 莫千匪却郁闷愤恨至极,她当然明白**上的疼痛不算什么,以星洄的法术即使再重的伤好好调养数日也便復原了。她没将星洄杀死,就是想着要好好折磨他,蹂~躏他,刺激他。 显然星洄对肉身上的疼痛表现的愈发淡然,每日受点花样刑罚似乎已变成他的习惯。莫千匪暗自琢磨一番,幡然醒悟。以星洄对流紫的态度来看,或许将流紫折磨到千疮百孔才能另星洄痛到死去活来。 可她折磨流紫的万千方式,都被星洄的斗转星移术给转移了,这要她如何甘心。 于是莫千匪想到一个非暴力折磨人的方式,精神折磨。 她将星洄从牢房迎回灭情殿,仍用王君的待遇好好供养着;而流紫也被她亲自接出暗牢,安排到自己身边伺候吃喝拉撒睡。职位:贴身宫婢。 莫千匪坐在水镜前任由红芜挽发。水镜中映出对面的流紫不慎被桌上带刺的仙人果刺破皮肉的一幕,指尖的血液方渗出来瞬间便没了踪迹,伤口处平滑一片。 莫千匪自水镜前,缓缓转过身,自嘲道:「他竟如此不放心你,不能再你身边守护着,就将斗转星移术封印在你体内。」她一步步逼近对方,「你,知道什么是疼么?」 「疼?」流紫蓦地跪下来,哀求道:「当然知道,你这样对星洄哥哥,我的心会疼。你不要再折磨星洄哥哥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莫千匪冷笑,「我最大的后悔就是相信他。」 流紫一直摇头,「他迫不得已伤害你,他也不想的,其实他比谁都痛苦。可是如果没有他,你遭受的伤害恐怕更大。我知晓现下你不大理解,也知晓你心里的滔天愤怒,可是你要学着平定心绪,忘却嗔恨,求得内心温宁,或许当你内心凝澹之后,事情会变得一不一样了。」 莫千匪冷眸看她,「一个小丫头竟然教本王如何修身养性。」 流紫自行站起,手中幻出一柄镌刻星辰图腾的宝剑来,「此乃星愿剑,此剑会随着主人的心情而变。据说此剑乃是柄凶剑,当初星洄哥哥将这把剑送予我时剑身充满杀气。」她将宝剑递到对方面前,「你看现在是不是感应不到任何杀气呢?」 莫千匪接过星愿剑,仔细端详一番,微垂的眼睫落下一重阴影。 流紫接着道:「星洄哥哥把剑赐予我时对我说将星愿剑送我不是为了让我拔剑杀戮,而是要我学会放下,以后遇到任何危难,他自会保护我。后来我听了他的话,果真,他一直保护我。」 莫千匪盯着泛着柔光的剑身道:「哦?他对你说过那句话?可他说话不算数。」 第一次仙族小众来袭,他摆出了草木阵救她于天网下。他曾将她拉到身后,他说:「你的夫君并非无用之人,我可以护你。」 莫千匪想到这,唇角勾起一抹笑,淡而微凉。 流紫却打抱不平道:「星洄哥哥说话向来算数,他曾说保护我,就一直保护着我。甚至后来我手中的星愿剑再也没有机会出鞘。星洄哥哥还说只要我将星愿剑中的杀气祛除,他就会娶我。不过……」她望了莫千匪一眼,又低头瞅了瞅鞋尖道:「不过还差了一点点。要是紫微星提前亮起来就好了。」 莫千匪明白,那一点点便是毁在她手里。她以流紫性命为要挟,将已身披喜袍的他强行留在火魅宫。 当初她口中那句要挟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她自己都不清楚了。 那日他们本是要成亲的吧。他封印了法力,伪装了身份来人间做卧底,却不忘哄小女孩开心,为她举办一场人间婚礼唯愿百年好合。 他对流紫确是用心。 此时的流紫似乎察觉说错了话,她抬起头瞥莫千匪一眼,指尖顿在嘴巴上,「我说这话并非刺激你,星洄哥哥确实对我很好,我从五岁就跟在他身边,是他一手养大,我是最了解他的,不过我说的这些你以后才会明白。」
第394页 莫千匪对于她口中的秀恩爱似乎不屑一顾,她似有若无冷哼一声。 流紫凑近对方,「你这态度不好。」她说:「你是什么表情?不屑?难道你不在乎他了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心里深深爱着他,所以捨不得杀他。倘若他不曾出卖你,你会一直爱着他。」 莫千匪仔细打量对方,眸光尖锐凌厉辗转于对方身上,「你凭什么了解我?口出不逊大言不惭的毛丫头。」 流紫竟也跟她较起真来,凑到她鼻尖吼道:「为什么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你明明爱他,很爱他,想他一直陪在你身边,即使他出卖了你,即使害得你火魅族几乎被灭,可你就是忘不了他。」 流紫终于闭了嘴,因莫千匪于瞬间掐住她的脖子,「你以为我没办法对付你?你体内的脱骨醉还在,他能替你痛却不能替你死,你若想死,我就成全你。」 流紫的背被抵到石案边沿上,使劲拽住脖颈处莫千匪不断发力的手,喉咙里挤出残破五字,「不—要—逼—自—己。」 这是哪来的不知分寸自以为是的毛丫头?! 莫千匪眸中一窒,发了狠要将对方亲手掐死。 灭情殿的门倏然被破开,星洄提着把透明羽剑刺了过来。 莫千匪耳际划过剑风,她手掌一松,身子一倾,险险躲过那一剑,只是地上落了一缕头髮。 星洄轻轻瞥一眼被他削掉的髮丝,遂将流紫扶起,搂在怀里,温声道:「小紫还好?」 流紫见他脖颈间的红指印,那本应是落在她脖颈上的红印子,斗转星移术又替她挡去。她垫脚替他揉了揉,望着他,略带委屈的语调,「其实我想陪着星洄哥哥一起痛。」 莫千匪不动声色站在一旁,又是那副态度,仿似看一场与她无关的戏。 此刻,候在门口的红芜有些打抱不平,将手中的长剑指向环抱的一双人,「你们太过分了,尤其是你星洄,好歹是我火魅宫的王君,女王仁慈不杀你们算你们运气好,可你们在女王寝殿中搂抱将女王置于何地?今日我定要将这不知廉耻的丫头祭了我的宝剑。」言罢,抬剑刺过去。 叮的一声脆响,莫千匪将一枚仙人果核钉过去。 红芜将落地的宝刀重吸入掌心,不甘道:「女王。」 莫千匪缓缓行去床榻,漫不经心的语调,「留着她们,慢慢来。」 星洄带着流紫打算离去。一双人行至门口那尊巨大的瑞兽香炉前,已坐在软塌上的莫千匪突然开口:「你过来。」 流紫停步,转身,分析着对方手势,指指鼻子,「我?」 莫千匪不语,流紫虽有点胆怯,还是乖乖抬起脚。 星洄将她拽住,牢牢护在身前。 流紫旁若无人轻轻抱了下对方,「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她倾到他耳际低低道了句悄悄话。 星洄这才缓缓松开顿在她腰际的手。 百兽屏风前,面遮红纱的红芜一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狠狠握着剑柄。 而琉璃塌上的莫千匪又恢復平日里一贯的冷淡,单手支颐,放掉手中银扇,手指略勾了勾。 流紫受意,俯下身子将头倾过去。 莫千匪于她耳边幽幽道:「你不是自诩了解我么,不是说我忘不掉他么?那么我们俩打个赌,你若赢了我,我就放过你们,你若输了我就杀了他。」 「不。」流紫立刻站起身子,「我是不会伤害他的。」 莫千匪拾起银扇子摇了摇,银色丝线闪过星星点点的光芒,她唇角微微上扬,「那么,今晚让他替你收尸吧。」 「好,我答应你。」流紫马上开口。 莫千匪眉眼勾笑, 「这就对了,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163章 【19】 这日, 地下火魅宫有阵风迴旋,黑色洞壁间摇曳着成片的青萝草。 莫千匪邀请流紫到石亭切磋棋艺, 星洄不邀自来, 寸步不离守在流紫身边。 半透明淡金色棋盘于亭中乍现,幽幽浮于半空。 莫千匪拾阶而上, 优雅座于黑玉石凳上,淡淡瞥一眼旁侧正同星洄眉来眼去的流紫,「这盘棋叫做金银杀。」 流紫收回心思及目光,一屁股坐在莫千匪对面, 随手捻起一枚泛着熠熠光晕的银色棋子, 低声赞嘆, 「这棋子倒是有趣,比黑白棋子好看许多。」 莫千匪敛眉,手持金色棋子, 对着浮在眼前的棋盘打量片刻才道:「既是我邀你对弈, 便让你三子, 请。」 流紫颇有兴致的将手中棋子落在悬空的棋盘上,脸上既骄且傲, 「我自幼同星洄哥哥杀棋,女王要小心了。」 莫千匪手指捻起一枚棋子,未思虑便稳稳落下,「是么?我自幼棋艺不精, 难不成是要输给你。」 「女王定不会有闲情逸緻邀我下棋, 赌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 莫千匪抬眸, 目光锁在她满是朝气的脸上,「果然聪明。」 「并非我聪明,而是事实太过明显,普天之下恐怕女王最不想见的就是我,若女王起了下棋的兴致,怎么都不会轮到我来陪您解闷,不过若是女王想杀人了肯定会第一个想到我。」 莫千匪听罢,容色无恙,并未言语。 流紫细细盯着她,唇角弯起甜甜笑意,继续道:「虽然女王想杀我,想让我死,可我却一点都不想女王死,小紫甚至很喜欢女王陛下。」
第395页 莫千匪眸中染了一抹讥笑,「是么。」遂将手中棋子落下,「我们这局就赌心爱之物。」 流紫意味深长看了眼立在他身后的星洄,又将目光转回,笃定道:「不行。」 莫千匪接过红芜递来的杯盏,轻啜一口,「我说的是心爱之物,并非心爱之人。」杯盏递还给红芜,淡淡瞥一眼星洄,「你的心爱之人是他,而我,却没有心爱之人,这样的赌局对你来说显然不公平。」 她指了指流紫腰间佩的那柄剑,「就堵它怎样?」 流紫暗暗抚摸剑身之上镌刻的星辰图案,抬眸再瞥一眼星洄,转头道:「不行,此星愿剑是我同星洄哥哥的定情之物。」 莫千匪将棋子把玩于手间,「你认为阶下囚有资格同本王讲条件么?或是打算要我直接夺来?」 流紫将怀中之剑紧了紧,又重新捏起一枚灿灿棋子,「反正我不一定会输,赌就赌。不过你若输了又如何?」 莫千匪凭空召唤出一柄银扇遥在掌心,「此乃天宫宝物涅槃扇,亦是我心爱之物,输了便送你,可算公平?」 流紫垂眸钻研棋局,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公平不公平,还不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莫千匪听到了对方的吐槽抱怨,仍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两人于棋盘间厮杀,莫千匪一贯倦怠懒散之态,相较而言,自设了赌注后,流紫明显慎重起来,捻着棋子的手指摩挲片刻才敢落下,神色里掩饰不住的紧张。 期间,莫千匪执杯饮了六次,古亭已散出薄薄酒香。 一直沉默无语杵成标杆的星洄望见红芜又将醴酒倒入空空酒盏,莫千匪再次接过酒盏打算一饮而尽时,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道,「你酒量不济。」 方要落定的棋子停在她指尖,莫千匪想起那一夜她曾在他面前喝多,那夜星辰异常璀璨。 他说只要有他在,星辰便会一直亮下去。 如今回忆起,句句如刀刮进他的耳朵里,她面带促狭,「怎么星宿宫宫主也想讨一杯喝?」 这个称谓另星洄面色稍稍不自然,他不动声色垂下睫毛,道一句:「罢了。」 一盘棋,自黎明厮杀到夜幕方辩出输赢。 此乃地下空间,本无黎明黑夜之谈。但此处空间却有一道天河浮于高空中。当星子越发灿烂时,周围景致便自发暗淡模煳起来,仿似入夜。待星子光芒稍稍收敛后,大地万物似乎明亮起来。火魅族人便以空中浮动的天河作为晨昏标志,可惜少了月亮,美是美矣,但总感觉不够完美。 此局,莫千匪胜。 流紫棋艺却是不赖,她下的每一步棋慎之又慎,仿似将对方逼进死路,可莫千匪不急不缓落着手中棋子,步步解破死局,绝境逢生。 莫千匪赢了星愿剑离开古亭后,枯站着的流紫对着枯站着的星洄哭诉道:「其实那柄剑迟早都是她的,可是……可是我随身携带了那么久,一时不大习惯它离开我。」 星洄垂首淡笑,盯着她努力挤都挤不出眼泪的一张脸,「早晚不也是你的么,不久之后星辰剑自会回到你身边。」 流紫环抱住星洄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随手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我能感觉到她心中冷意和恨意极其深重,我们的处境恐怕不妙,我倒还好,只怕你再受苦,我们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她,毕竟我被这样恨着,很不好受。」 星洄轻抚她的髮丝,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眼神望向仿似起了薄雾的天河,微嘆道:「以她的性子,即使知道真相又如何?火魅一族终是灭在我手里,这是不争的事实,单凭这一点,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今生今世,咫尺便是天涯,她不会再念着我,只会恨我。」 流紫抬首,面露痛惜,柔柔眼波望着对方,「她恨你,可比她更恨你的是你自己,你的苦她不知晓,她越是恨你,你便越痛苦,如果我不能做什么,陪着你们一起痛也是好的。可星洄哥哥要记得,还有我,她再恨你还有我,这份恨意就会减少,说不定还有希望呢。」 星洄抚了抚对方的脸蛋,「你以为她像你这么乖。」 「我这样乖巧可爱不是星洄哥哥养的么。」流紫收起脸上的嬉皮笑意,望了望古亭外连绵的青萝草,幽幽一嘆,「其实她很可怜,她明明可以像我这么乖巧可爱。」 这段话,秋暮听得有些迷煳,于是再讨教浮楼,「流紫真是善良温柔的姑娘,说话也挺有深意,她为什么说为何不将真相告诉她,他们有什么事瞒着莫千匪么?对了,这次我们不讨论悬念这个问题了。」 浮楼笑笑,「确实有所隐瞒,我方进来时便将这个迷藏界呈现的过往掠过一遍,却有一段记忆被强大外力封印,想来是星洄所为,不曾料到他的修为已到如此地步,竟能封印迷藏界,只是可惜了。」 「哦?他封印了什么?对了,他什么时候封印的?」 「他封印的那一部分,到时候我自会用术法破开,至于何时封印的,应是你入迷藏界的那一瞬吧。否则这迷藏界里所呈现的景象顺序不应如此。」 「本来是何种顺序?」秋暮觉得星洄隐藏的挺深。 浮楼耐心解释,「你进入迷藏界所看到的第一幕是否是莫千匪携着红芜去人间看日出?」 秋暮点点头,再摇摇头,「是红芜撺掇女王去人间看日出。」最后女王挺失望,认为人间的日出远不如东篱火域的日出有味道。
第396页 浮楼轻咳一声,「你倒是喜爱在与重点无关的话题上纠结。」 秋暮纠正他,「非也,这说明我看得比你仔细,分析得也比你透彻。」 浮楼一副无奈的表情接着道:「我们现在可不可说重点了。」 「你说吧。」 「本来入了此迷藏界后的第一幕不应是莫千匪同红芜去人间赏日出,应是莫火舞先一步出现在迷藏界开端才对。」 「莫火舞?莫千匪的母亲?」那个传说中很能打架打得六界大小官员争先恐后来送礼的那位传奇女帝? 浮楼稍点头,「说起来,莫千匪与星洄的缘分自她母亲那里开始,所以迷藏界的最开端被封印了。」 秋暮拿正眼看对方一眼,「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进来,我岂不是偷窥不完整,看来我这个迷藏使者做的不大合格啊,是因为我法术太弱的原因所以察觉不出么。」 「是。」 秋暮:「我会提升自己的修为的。」 「不用,你底子就这样,再怎么修都白费。」 秋暮:「……」 灭情殿内,水镜中映出古亭幽寂,青萝绵绵的景致来,亭中相拥一对璧人。 莫千匪指尖星光一闪,相携离开古亭的一双人便从水镜中消失。 红芜将镜子覆上一层薄纱,似是欲遮挡难堪,思量片刻,似安慰又略带不屑的语气道:「女王不必伤怀,想来天下男子都一样,喜欢娇弱乖巧的小女子,我们女王岂是那些平凡的小女子可比的,又哪里是天宫仙官能配得上的。」 莫千匪走去桌前,接过宫婢手中的象牙筷点在一盘青豆上,「我并未伤怀,只是看着他们这般恩爱,想起以前的自己。」夹起的一颗青豆掉到黑玉石桌上,滚了一遭,停下,「以前的自己,很傻。」 殿内寂静片刻,红芜才道:「女王不觉得流紫有些神秘么?流紫的面貌和女王有些相像,难道这是巧合?况且,红芜甚至从流紫身上感觉到一股熟悉之气。」 莫千匪淡淡道:「是么?为何我不曾有任何感觉。」 天河中的星辰熠熠闪烁,夜景幽深。流紫并未回到灭情殿伺候女王,而是跟着星洄去了噬魂殿。 秋暮故作害羞对身旁的浮楼问:「我们要进入噬魂殿看看么?」 浮楼很自然接话说:「不会发生你想的那种事。」 秋暮:「……我想的……什么事啊……」 浮楼淡淡瞥她一眼,不语。 翌日,莫千匪再次邀请流紫对弈,星洄仍是寸步不离护着。 淡金色棋盘浮在半空,两人对立而坐。 莫千匪执起一枚金色棋子道:「今日,再让你三子。」 流紫有些蔫蔫的表情,「这次赌注又是什么?」 莫千匪略一勾唇,「输了就知道了。」 本是将银色棋子落下的手顿在半空,流紫抬眸问道:「你不说怎么赌?就算你霸道不讲理,好歹提前告之一下我即将失去什么吧。」 莫千匪又端起酒盏饮一口醴酒,放掉杯盏后,回道:「输了你就知道了。」 显然流紫有些懵,一副可不可以不要玩了的表情摆给对方。 莫千匪不变应万变,疏离淡漠慵懒而又霸气的气质很快于无声无形中将对方压垮。 流紫灰不熘秋着一张脸对着棋局斟酌再三,很不情愿落下手中第一枚棋子。 这次的棋局干脆利落。莫千匪一共饮了一盏酒,流紫落了十五次棋子,棋盘上便现了输赢。 流紫死局。 「我输了。」流紫破罐子破摔道:「这次赌注是什么?」 莫千匪还未回答,空中半透明棋局金光大放,古亭方圆百米的宫人被强光刺得齐齐闭上了眼。 一阵灼目金光后,棋盘对面的流紫不见了。 淡金色棋盘恢復原貌,于半空中幽幽悬浮。 星洄将手指自双目间移开,眨了眨眼睫才适应眼前的光亮,一贯淡然沉稳的脸上显出慌乱,「你将小紫带去了哪?」 第164章 【20】 莫千匪自顾把玩手中棋子, 「并非我将她带走, 她输了,被棋局带走了。这便是此局的赌注, 输的一方被金银杀吞噬掉。」 一柄寒剑抵在她脖颈处,星洄面露杀气, 「莫千匪,将小紫放出来。」 莫千匪微微侧首,望向持剑相向的星洄, 她这一动, 变被动为主动,对方手中剑刃于她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几颗饱满血珠沿着剑身滚落而下,滴到鸦青色石板上。 莫千匪似乎毫无在意, 她眸光清浅望着对方,「如今想杀我不是很简单么?何必惺惺作态。」 星洄紧握手中羽剑, 嗓音黯哑, 「我只要小紫没事。」 「她有事。」莫千匪说:「她入了棋局, 你再她身上施下的斗转星移术法已失去作用。对了,灭情殿内已燃起秘香, 那香烛一旦燃起便不好灭掉, 否则对方将暴毙身亡,我先暂时燃了一支, 接下来有可能是第二支或第三支。」她指尖微扫, 悬浮的金色棋局上随即映出一副画面。 流紫正躺在一片金灿灿的沙地上打滚, 她似乎疼得不轻, 四肢抽慉,大汗涔涔。 星洄的声音有几分破碎,「脱骨醉。」 「嗯。」莫千匪欣赏着棋局上呈现的画面,喃喃道一句,「命运偶尔也要公平一下,她总该尝尝疼是何种滋味。」
第397页 星洄手中之剑有些微颤,「我们来赌一场,我若赢了,交出脱骨醉解药。」 「哦?你若输了又如何?」莫千匪难得生出兴致,唇角弯笑道。 「若是输了,小紫任由你处置。」 「好。我们就来赌一场。」 与此同时,星洄将寒剑收鞘。莫千匪衣袖微扫,清理掉金色棋盘上的零散棋子。 「我们不赌棋艺。换个简单的,猜心。」他道。 「哦?」莫千匪似乎更有兴致,「怎么个猜法?」 星洄靠近她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猜我有几颗心。」 这一问题,惊呆古亭内外一众人。连红芜都听得暂停心跳。 很显然,此问题太过简单粗暴。 世间万物有形有灵之体皆有一颗心脏。即使星洄天赋异禀多长了一颗半颗的心,只要修为够深,还是可以通过开了天眼看到对方的内脏,很显然,以莫千匪的修为开个天眼不在话下。 莫千匪静如古潭的眸子望着对方,「你有心么,星宿宫宫主?」 两人距离挨得近,他暖暖鼻息喷洒在她头顶,顿了一会,他才道:「 自然是有的。」 莫千匪错开两步,望向古亭外的一泓清泉,「罢了,我输了,你自己动手吧。」 话罢,星洄将手中长剑刺入胸膛,手腕一转,半颗血淋淋的心脏便捧到手中。 古亭里瞬间瀰漫了血腥味,莫千匪漠漠然走下凉亭,对着红芜吩咐道:「脱骨醉的解药给他。」 红芜望着被搁入玉盘上的半颗心脏,缓了好一阵儿,才将一颗解药递予星洄。 星洄拿了解药,不顾渗血的伤口,指尖施了术法于棋局上探索,金银棋子在棋局之上来回游移,整个棋局被打乱。 莫千匪已走下凉亭,红芜捧起玉盘中的半颗心脏踟蹰着。 只听渐行渐远的莫千匪淡淡道:「那半颗心脏餵了狗吧。」 见女王离去,侯在古亭犄角旮旯的宫娥们凑到红芜身边讨教。 「红芜姐姐,方才是什么情况,我们没看懂。」 「是啊,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一点不懂。」 红芜回望一眼仍再努力钻研棋局的星洄,向身侧的宫娥们解释着,「高手对决不需答案。女王当然知道对方只有一颗心,而星洄自然只有一颗心,女王若如是回答他有一颗,为赢了女王,他需得将心割掉一半或全部割掉,全部割掉的话恐怕他性命堪忧,女王不回答,算是暂时留他一条小命,此赌局很明显,他想用自己的心换得流紫的安全。」 小宫娥们恍然大悟,又怯怯低声感悟交流,「王君这回是真缺心眼了。」 星洄钻研棋局终于得出结果,棋局上空一道金光闪过后,古亭中已不见他人影,他被吸入棋局。 至于棋局里的世界,简单而奢华。 他落在一望无际的金沙之中,天空不见星辰日月,空荡荡一片。踩着厚厚金沙前行,终于在对面的一片银沙中寻到疼晕过去的流紫。 此时,灭情殿内的莫千匪正疼痛难忍,她跪倒在琉璃榻边,疼得汗水直淌,像是方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红芜打来热水急慌慌的为主子拭汗。 塌边的扶栏被莫千匪抓出一道裂缝,她满是血丝的眸子迸发着恨意,「他居然用斗转星移术要我为流紫分担一半的疼痛。可恶。」 「一半的疼痛?这是何意,他若想报復女王,为何不让女王全数承受了流紫的疼痛,为何要将疼痛一分为二呢。」红芜疑惑道。 「谁知他是怎么想的。」莫千匪咬牙道。 红芜焦急的望了一眼望墙角那支点燃了一半的秘香。那秘香燃起一支便要燃尽,否则会爆体而亡,眼下熄都熄不掉。「红芜急得淌泪,突然又生出新的疑惑,问道:「先前红芜早燃了秘香,若是星洄王君用了斗转星移术,为何棋盘之上显出流紫毒发的情景时不见女王有任何疼痛。」 莫千匪又痛得滚到地上,「怎会不痛,可再他面前痛有何用,难道他会疼惜么?我只强忍着罢了。」 棋局之内,星洄将流紫抱起,渡些真气给她。流紫幽幽转醒,眼泪就噼里啪啦坠下来。 她说:「星洄哥哥,好疼。小紫从没受过伤,也不知疼是什么滋味。」他抱紧他抽泣着,「真的好疼啊。」 星洄抚着她额头安慰道:「以后都不会再疼了,你将这颗解药服了。」 流紫接过对方手中的碧绿药丸才发现他胸口浸红了一大片,她抬手用灵力一探,瞅了瞅他手掌心的解药,「你用心脏换了脱骨醉的解药?」 星洄未曾回应,只是将药丸送入对方的口中。 流紫仿似吞咽毒药般将解药咽下,「她这样对你,她会后悔的,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此时,灭情殿内,莫千匪的疼痛随着流紫服下解药而消失。她疼到虚脱,缓缓站起来后走去殿堂外。 殿外天河之上星子灿灿,空中的紫色夜明珠幽幽浮动,眸光被映的一片莹润。 红芜紧跟上去,轻轻扶着主子。 庭院中成片的青萝草绕在薄雾间,偶闻草虫低鸣。莫千匪望着漫天星河,仿似陷入回忆。半响,她捂着心口幽声道:「那时,紫藤花海开得那么好,天上星子铺到脚边,世间最华丽场景不过如此。他曾赐我星梦一场,却也赐我梦魇余生。」闭上眼睫,一滴泪珠滑落到青萝草间,惊起几只萤虫,「如今他却还不放过我。」
第398页 传说莫千匪没有眼泪,更不知疼痛。此时此景将传说推翻。 秋暮看到她的眼泪和疼痛是真实的,想来不是她没有眼泪,而是没有什么值得她流泪;她也并非不知疼痛,而是痛了未曾表现出来罢了。 不过是孤独之人坚守倔强,换来的假象而已。其实,一人一心一念,谁痛谁知道。 浮楼见秋暮眉心微皱,似为女主惋惜,他开口道:「传说莫千匪没有眼泪,如今你看到了,她有。不过她确实有个众人皆有而她没有的东西。」 「什么?」秋暮观察一圈,女王五官俱在,胳膊腿俱全,除了看不出内脏外,表象正常。 浮楼揶揄道:「不是说自己观察入微么?」 秋暮:「我再看看昂……」 从古亭中悬浮的棋盘中可看到星洄流紫互相搀扶着走在金沙银沙中。 棋局内的世界尽是闪亮的金银沙粒。金沙过后是银沙,银沙过后是金沙,金沙过后再是银沙,以此无限循环……两人在无边沙子地中寻不到任何出路,天上地下连个参照物都没有。 秋暮想,恐怕把土地公丢进去都得迷路。 星洄施法欲逃离棋局。他指尖方捻出一道仙术,茫茫沙地便掀起一股股风沙。风沙一会幻成金兽一会幻成银兽,怒气腾腾自四面八方咆哮而来,顿时金沙飞扬,场面兇悍而华丽。 祸不单行,此时两人脚下的沙地蓦地有规律的塌陷,只留一颗颗一足大小的棋子悬浮于半空。星洄抱着流紫飞到一颗棋子上,棋子之下是缓缓流动的红色熔浆。 星洄大致观望一眼面前的棋子阵,抱紧了流紫飞身落在左面第三颗银子上,后面三颗金色棋子瞬间散成细沙落入深渊,当然一同落下去的还有几只紧追不捨的金兽。 星洄乃天界第一摆阵高手,自然也是破阵高手,此等阵法自然难不倒他。不到半盏茶功夫,他抱着流紫从三百六十一颗金银棋子中选了九十九颗棋子陆续踩过,成功落入一片沙地。 沙地已安全,不会再出现莫名的塌陷。 而身后飘在空中的金银兽们仍咆哮着踩踏悬空的棋子,而后纷纷坠落深渊融入火红的熔浆里。 待金银棋阵中最后一只金兽跌入深渊融化不见后,金银杀被破,两人自棋局内飞身而出。 噬魂殿内,星洄盘坐在玉塌上疗伤。失了半心又入了棋局周璇了一地沙子,现下伤得不轻。 流紫候在殿外以防星洄疗伤的关键时刻被偷袭,后来果然被偷袭,然而来人偷袭的并非殿内星洄,而是殿外的流紫。 流紫被压入灭情殿后,莫千匪恰好又将金银杀摆出来。 「再玩最后一局如何?」她斜睨对方道。 流紫大力挣脱左右钳制,干脆利索落坐到棋盘对面,「我知逃不掉的,赌什么?」 莫千匪却收起悬浮于半空的棋阵,「这次我们不赌棋艺,赌爱。」 「赌爱?」流紫一脸诧异。 「没错,赌爱。」莫千匪徐徐靠近对方,躬身再她耳边道:「你不是很了解我么?那就赌我舍不捨得要了星洄的命。赌注是你的命。」 「这个赌局真是……流氓,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流紫狠狠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莫千匪,即使你很想我死,但我不能死。」 莫千匪直起身,轻飘飘道:「哦,那好吧,你捨不得死就让他死好了。」他侧眸吩咐红芜,「星洄宫主正调理身子,不能**,机会难得,去拿我的涅槃扇子将噬魂殿烤干了罢。」 流紫听罢,闪身到红芜面前拦住,又转头瞪着身后的莫千匪,「你居然用涅槃扇对付星洄哥哥。」 「怎么?不可以么?」 「你会后悔的。」她大吼,一双眼珠子瞪得通红。 莫千匪拿过红芜手中的扇子扇了扇,「你总说我会后悔,我会后悔什么你倒说给我听。」 流紫双唇抿紧,最终妥协,「我赌。我赌你念着星洄,根本捨不得他死,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 莫千匪勾唇一笑,「接下来的证明虽有些无聊,但足够让你看清本王的心。」她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对方气得发红的小脸,「流紫,我会让你死得跟花儿一样美。」 莫千匪携着一众宫娥浩浩荡荡行去噬魂殿,途中冒出一堆美男纠缠上来。 「女王陛下,听闻你最近都不召唤我们了,您前阵子召小蓝召唤得殷勤,怎的都不记得小青呢,小青日思夜想着陛下,陛下您看看小青都瘦了好大一圈呢,今夜就让小青伺候您吧。」青衫美男娇滴滴摇晃着莫千匪的衣袖。 莫千匪轻轻拍拍他圆润的面颊,笑道:「依你,都依你。」 围在旁侧的几位美男不乐意了,纷纷摇晃女王的衣摆,「不成,女王好偏心,唤了小蓝小青却不理睬我们几个,近些日子女王都不曾召我们侍寝,我们好生寂寞呢。」 莫千匪掀了掀眼睑,道:「你们倒是愈发会撒娇耍赖,召了哪位剩余的都会吃醋,今晚你们便一同前来侍寝吧。」 美男们娇笑连连花枝乱颤,小径两侧本是长得安静美好的青萝草们似乎被肉麻到了,皆抖得像是起了风。 流紫简直被气得暴走,摇头晃脑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她指着莫千匪的鼻子教训道:「你……你竟然找了这么多男子来伺候你,你简直……我知道你是在气星洄哥哥,可你也不能给星洄哥哥戴绿帽子啊。」
第399页 莫千匪绕开一步,继续走向前,本是慵懒媚态的面色染上寒霜,「他可配我有意气他?本王招来美男为的是享受。」 「既然星洄哥哥配不上你,为何你不休夫,要让他霸占王君的位置。」 莫千匪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为了让他不痛快。」 流紫咬咬牙,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步三回头狠狠瞪着花花绿绿的美男子们,兼指指点点着,「你们很差劲知道么?你太胖拉,你太瘦了,你长得太不爷们拉还有你鼻子长歪拉……」 一众美男自认为是一等一的姿色,没受过这种打击,掏镜子的掏镜子,摩挲脸蛋的摩挲脸蛋,摸胸的摸胸,目测大腿的目测大腿…… 一行人行至噬魂殿门口,星洄刚好将体内最后一丝真气疏通。 莫千匪将一众人留下殿门外,只带着流紫入内。 推开门后,流紫第一个扑过去,模仿方才小青晃袖子的风韵晃悠着星洄,「星洄哥哥你的伤好了没有啊,人家好担心哦。」 星洄一愣,温和一笑,点点头。 秋暮暗自揣摩,割掉半颗心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復成这般气色,星洄的道行简直不可思议。 莫千匪虽被忽略,但孤自站在一边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冷冷清清的音调自她口中飘出来,「此次前来我本就是来看你们是如何恩爱的。」她靠近星洄,视线停顿在两人交缠而握的十指上,「你的小紫要死了,你救不救?」 星洄面色一僵,危机感顿生,忙探出手指为流紫探脉,方恢復血色的脸剎时僵白,指尖从流紫手腕上滑落,「魅毒术。」 莫千匪笑笑,「没错,是火魅王族独有的魅术。」面上笑意渐渐褪去,字字清晰道:「这魅毒术可不像脱骨醉那般仁慈,一旦中了,无解。」她摇摇扇子,「可是费了我不少的元气。」 当初红芜端给她一堆的毒药时,她便想到那些个毒药都不如魅毒术另她安心,但施用魅毒术需耗费她元神,为毒杀那贱丫头不值得,她才选中脱骨醉。没想到绕了一圈,她还是用了魅毒术。 显然一脸懵懂的流紫不知自己中咒。星洄沉声问:「你何时下的魅毒术?」 「哦,给你的那味脱骨醉的解释里掺杂了我亲自下的一缕魅毒术,我知你早晚会讨走解药,你当本王会那么轻易放过你们。」 星洄双眸泛着寒意,「莫千匪,你为何非要逼自己变得如此恶毒阴险。」 莫千匪蓦地笑了,唇边弯起的笑意仿似初春绽放的第一重花,清澈而灿烂。自从转移到地下宫后,莫千匪从未这么开心的笑过,甚至她人生过往中也从未露出这种纯澈又开怀的笑容。 可她口中的话也够清澈见底,「还有更恶毒的,金银杀本就是死局,无论对方棋艺多高,只要持了银色棋子的一方,必输无疑。」 莫千匪似乎意犹未尽,「怎样?被耍的滋味如何?」 星洄凝视着对方,面色青寒,眸底却隐着淡淡无奈,「你到底要怎样?」 莫千匪抬起华美纱袖,玉指于额间环绕,宽大纱袖间舞出一种妙曼绝色。此种貌似舞蹈的行为动作实则是火魅一族的强大魅术。 华美轻纱翩跹,待她停住腕间动作,寝殿内已换了背景。 轻纱玉塌金炉暖枕被高阔幽暗的洞壁取代。洞内浮动万千烛火,幽幽烛火泛着或蓝或黄的光晕,荡漾了整个山洞。 洞壁间悬挂大量形似烛火的锐剑。洞壁下方砌着一池潭水,潭内薄薄一层水雾,潭岸垒成一座高台,洞顶凿刻繁复字体。 秋暮连蒙带猜得出三个字:幽烛洞。 此景有些眼熟,她倏然想起被东方护法袖珍宠物龙囚困在噬魂殿时,无意窥见墙壁内的秘密,原是莫千匪用独家魅术幻出的。 洞壁悬挂着一百零七柄烛剑,莫千匪望着诸多宝剑沉声道:「火魅一族虽为异类,被世人不耻,但族人一向宽厚,不施以重罚,不枉造杀戮,是外族屡次侵犯我火魅一族,捉了魅族人去炼制仙药以求长生不老,可笑至极,我火魅一族方才下手斩杀敌人。可到头来,却被你们仙宫算计,被你算计至此。你看看这里,这是我火魅一族的刑洞,乃火魅一族最为惨烈的刑罚,火魅一族建族千年以来,还没有一人受过此刑,劳烦星宿宫宫主先一步体验一番了。」 莫千匪将一柄烛剑吸到掌心,接着勐地红袖一扫。 当星洄被烛剑穿膛而过钉入高高洞壁上时,秋暮才惊觉,这次女王玩真的了。 粘红血液沿着衣袍摆尾汩汩而下流入脚下水潭,潭水经过鲜血浸染腾起淡淡红雾,妖冶似霞。 悬空钉入洞壁的星洄皱紧着眉头,似是再忍受强大痛感。 一直怔在原地的流紫简直要被吓晕过去,缓了许久的神思,终于哭喊着冲过去。指尖触及星洄袍角的一瞬被莫千匪用掌力甩到另一面洞壁上,而后直直坠下。 星洄闷哼一声,似是欲用术法挣脱掉刺穿身子的烛剑,奈何烛剑愈发将他钉得紧,他便明白,此剑将他体内仙术完全压制住。他眸底赤红,怒道:「莫千匪,我已接受刑罚你莫要再为难小紫。」 莫千匪将倒地吐血的流紫揪起来,「没用了,中了我的魅毒术没有不死的。」她抬眸淡淡瞥一眼有气无力的星洄,「宫主此时此刻竟比当初的我还要天真。」
第400页 星洄呕出一口血,「你根本没想放过她。」 「我为何要放过她?」她将流紫丢到地上,勾唇道:「想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本王都有些敬佩自己,居然能让你们活这么久。」 莫千匪一步步靠近星洄,停到对方脚下,仰首望着他,「火魅族的烛剑一旦入体是拔不出的。七天七夜后,烛剑自会消失,这七日,你的血会一点一点滴入脚下水潭。」 她视线转向悬浮于洞内的幽幽烛火,「火魅族人死后,灵魂会变成魅,魅会栖居到烛火之上,幽烛洞更是众亡魂栖居之地,这红雾潭水飘散的血雾能安抚亡灵。幽烛洞一百零七把烛剑,我会挑出时间一把一把刺入你的身体。我火魅一族几十万亡魂便靠你的血来略略安抚了。」 追剧追到此段虐心情节,秋暮于心不忍,再次请教浮楼,「火魅族的地盘不是被火烧干净了么,莫千匪从哪里召唤出幽烛洞的?」 博学多才的魔尊回答:「幽烛洞存在虚空处,只有歷届女王才能将虚空处的幽烛洞随时召唤出来。魅这种东西具有再生性,修为好的魅经过长时间修行是很有可能復生的,这就是魅和其他种族不同之处。」 流紫来不及擦掉唇角的血迹,踉跄扑到莫千匪脚边,做着最后的挽救,「求你放过星洄哥哥吧,你们夫妻一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将他钉入石壁上,你知不知道他会疼会很疼,为了你他失去自由失去仙籍失去半颗心,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莫千匪缓缓蹲下,擢起流紫的下巴,「你终于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他将你护得这般好,若非我将你逼近金银杀,你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疼是怎么一回事吧。」用力捏紧对方的下巴,「怎样,过瘾么?」 流紫抓住她的袖子,眼里透着浓烈哀伤与绝望,她大喊道:「莫千匪,你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莫千匪松了手,似乎懒得再费唇舌,便起身离开,红唇翕张,血红符咒自她口中飘出缓缓浸入流紫体内。 洞壁前,莫千匪穿洞而过消失不见,洞内只留一句话,空空迴荡在幽烛间,「毛丫头,你输了,你的命我拿走了。」 莫千匪留在流紫身上的魅毒术确实与众不同。流紫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身上不见任何伤口,体内鲜血却大量渗出来,很快地上蜿蜿蜒蜒开出一片鲜红血花来。血红花朵不断蔓延生长,不消一会,便生成半人高的一大丛来,趁着洞内幽幽烛火,艷丽到极致,仿似开在忘川之畔的彼岸花。 流紫体内血液流尽,整个肉身干扁苍白。她一双眼睛久久留恋着钉入洞壁上的星洄。直至她死去的那一刻,眼睛仍不肯闭上,与其她遇害之人不同,流紫眼中没有任何怨恨,有的是留恋,多到满溢的留恋以及一丝锥心蚀骨的愧疚。 而星洄只能眼睁睁看着流紫的生命快速消散,两人对视着,一个墙上,一个地上,距离不过一仗,却似隔了山川万丈前世今生。谁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仿似多说一句话都有可能用尽仅剩的元气,那一刻的他们已别无所欲,只求将彼此生命延长些许,哪怕一点点。 直到满地血色开出的花朵不再蔓延生长,花朵纷纷凋零再化成流光,流紫的尸体随之消逝不见。 方才生机勃勃的姑娘,现下归于永寂。 被钉入洞壁的星洄,月白长袍上仍滴淌着血液,从心口到脚下,滴滴落入脚下水池,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清清脆脆。 他孤零零的挂在墙壁间,笼在阴影里的容颜不辨神色,这一刻他内心深处是何滋味,无从感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星洄大人抱着流紫在金银杀里玩生死跳跳棋时,其实他内心是崩溃的,小紫好重……小紫好重……小紫好重啊……该督促小丫头减肥了…… 第165章 【21】 灭情殿内灯火映着夜明珠, 照亮乐师手中的笙箫琴鼓。 绵绵入耳的声乐中, 莫千匪衣衫微乱半躺于正首位的凉塌上, 眯眼望着下方把酒言欢的美男子们。 她养的这些「美人」们, 确实养眼,即便随意看一眼, 心情似乎好许多。 大殿的四扇门倏地被推开,星洄披着一身血色闯入,他无视殿内乐师的怔然以及面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径直走向正中央的莫千匪。 七步之遥时,停下, 冷声问:「小紫的尸首再哪?」 欢宴之时闯入不速之客,扰了大家的兴致,美男们这会全数涌到女王塌前抱怨指责着。 莫千匪轻轻拂开赖在她身旁的一众美男, 软着脚步行至星洄面前, 含着酒香的唿吸喷洒到对方的鼻尖上, 她微微一笑,「看来你已挨过第一炳烛剑, 怎么一晃眼已七日了, 我都再此快活得忘了时间。」言罢, 挥了挥衣袖招唿身后的美男们,「你们快来拜见星洄王君。」 一众美男不情愿的对着星洄行了半礼。 「小紫的尸骨在哪?」星洄的视线不肯施捨闲杂人等一眼,只顾寒着一张脸再问。 莫千匪确无心回他, 一条玉臂缠绕到对方胳膊上, 眸底含着醉后的暧昧风情, 「要不要一起来快活,听闻天宫的人生性腼腆,不知放开后是个怎样的模样……」说着,微踉着步伐挽着对方走向流觞酒宴。 星洄一手握上她的肩膀,一脸凝重,「告诉我,小紫的尸骨在何处?」
第401页 莫千匪微恼,斜倪着对方,「我若不说呢。」 星洄只将一只手臂轻抬,掌心便腾起一团满是杀念的雾团,「倘若你不想这灭情殿毁于一瞬。」 莫千匪仰首大笑,「别说毁掉灭情殿,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她的尸骨被我丢在何处,要动手便快些,莫要啰嗦。」 掌心雾气徐徐消散,星洄愣了愣,转头向殿门走去。 莫千匪望着带血的长袍恍恍而去,殷红唇角一勾,凉凉道:「待一百零七柄烛剑你尝个遍,我便告诉你她在哪儿。」 星洄停在门口,未曾回头,道一句,「好。」 噬魂殿的庭院内只剩一株半枯的古木。自星洄被钉入洞壁后,此殿唯剩他一人。院中花草不知是因无人打理还是主人心境不再,速速衰败,往日葳蕤不再。 众人眼中,噬魂殿早成一具空壳。 天河中的星辰明暗交错,闪烁了数百年,而噬魂殿寂静的仿似被抛弃于时光之外。 起初,莫千匪还算殷勤的来往于噬魂殿,每隔一段时间便挑一柄新的烛剑钉入星洄体内,甚至偶尔有兴致前来观赏一会被钉入洞壁的星洄流血流的怎样。 第一百柄烛剑钉入星洄体内时,莫千匪似乎终于疲倦,懒得再来钉人。只差人送来养血的各种药材。 宫人前来传的话另人心寒:「女王陛下希望王君好生将养身子,近来水池里的血雾有些稀薄,怕是王君的血不够用了,女王对此关切,望王君多用些补品,多流点血,王君也只剩这点作用了。对了,女王陛下专门交代要您再忍忍,第一百零七柄烛剑刺入您体内时,你就可以去见想见之人了。」 噬魂殿内,又是百年杳无人迹。星洄每日坐在谭边的高台上打坐。陪伴他的,是洞壁上仅剩的七柄烛剑以及浮于洞中的幽幽烛火。 洞内,蓦地起了一阵异风,背身打坐的星洄,发尾飞扬。他转回身,望见身披绛蓝色长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洞内景致,他身后跟着个脸圆圆的小姑娘。 见到以前的大当家,秋暮倒不觉意外,幽冥当铺无孔不入,何况是契约者最亲密之人。 可若说到亲密,不该是她名义上的这个夫君,相比而言,女王的贴身女官红芜,甚至那七个七彩美男都更胜有名无实的星洄王君。 星洄却并无意外,起身道:「天啻君?所来何事?」 想来,两人是相识的。 天啻君未曾回答,只挥手间招来洞壁上的一柄烛剑拿在手中端详,身侧的小菩提拽了拽他的衣袖,天啻君手指微动,烛剑又挂回洞壁,他这才正视眼前瘦的脸颊凹陷的星洄。 「多年不见了,宫主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当铺再帮你一次,带你出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宫,还你自由。」 星洄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天啻君前来何事,直接说便是。」 「好,本君前来是想通知你一件事,昨个夜里,莫千匪去了我们铺子。」 星洄眸光一锐,「她同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别紧张。」天啻君微微一笑,于洞内闲闲走了几步,亦是闲闲的语调,「她去是去了,可一言不发,最后又走了,所以,这笔买卖并未做成,不过,她既有了念头,定还会去我们当铺做客,届时我们必奉上好茶招待着。」 星洄眉心微动,「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啻君又开始围着水潭转悠,望着里头飘起的血红雾气道:「她这一去,我那二当家瞳姬立刻发觉女王陛下与常人不一样,她对女王体内的东西十分有兴趣,想必你听说过我们当铺的本事,若被我们当铺惦记上,任谁也逃脱不了,可本君对女王陛**内的东西没甚兴趣,我只对宫主有兴趣。」 绕了一圈水潭,最终停在星洄跟前,天啻君一脸真挚,「还记得当初我将《鬼医》借予你,解你燃眉之急,当时我可未同宫主做交易,也就是说宫主欠着本君一个人情。方才跟你说了半天的话,绕了半天的圈子,其实本君想说的是,你想不想救你的女王一命,若日后她再入幽冥当铺谈买卖时,无论是何,本君保证留她一命。」 星洄心里明白,幽冥当铺的大当家是以莫千匪的性命前来要挟他,他沉默片刻,问:「需要我付出何种代价?」 天啻君双眸一亮,嘴角不自觉扬起,「这么说宫主应了,果真爽快之人。」 这时,始终乖乖站在原地的小菩提向半空中抛出一副长卷。 只拉开其中一小部分的画轴,星洄便瞧见里头描募着形色各异的美人。 或窗前凝望,或花前蹴鞠,或牵马郊游,或载歌载舞……神韵逼真。稍一细看会发现那些画中人竟能动,四肢可移,甚至眼睑微颤,顾盼回眸,像是活在画中的世界。 小菩提脆声脆气解释道:「此乃《三千美人图》,以三千美人鲜血为墨,白骨碾碎为咒,封入此画,以保永世不灭。」 天啻君离开后,星洄又坐回高台打坐,只是心绪微乱。 洞内幽幽浮动的火光忽明忽暗,四位身穿仙袍的男子突然现身。 星洄未曾料到是他星宿宫东西南北四大护法寻来。 他忙起身,扶起跪在地上望着他的四位属下,「尔等怎会寻到此处?」 为首的东方护法道:「我们四人联手,以星光为引,占卜数百年才寻得宫主零星气息。若非宫主在这地下空间架起一道天河,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宫主的。」
第402页 星洄面色一僵,「可还有人知我行踪?」 「未有。我们来不及禀告仙帝便自行寻到这里。」东方护法道。 星洄稍稍松了口气。 当年火魅一族胁着他于世间消失,认谁也探不到任何踪迹,想来仙宫从未放弃寻找火魅余众的念头。 天宫四大护法的到来,另莫千匪生出一丝危机,自那之后她便在火魅王宫施了结界,非火魅族人不得擅入王宫,更不得施用仙法,一旦施法她必察觉。 而没过几日,除却东方护法,其余三位护法暗中商榷给天宫报信好救宫主于危难之时,被女王发现,以星愿剑祭杀。 之后剧情简单,莫千匪只来过噬魂殿一次,那次的女王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身披层层华丽紫衫,高高挽起的髮髻上点缀一支紫色簪珠。 她仰首盯着被挂在洞壁上鲜血淋淋的星洄,稍稍偏头,抚了抚耳下的紫珠坠,「星洄宫主,好久不见。」 星洄撑开眼皮,打量地上那一身恍惚的紫色身影。满是倦色的脸上读不出什么情绪,只楞楞地望着对方。 莫千匪似乎觉得对方半死不死的状态有些无趣,眼角扫出一丝鄙夷,转身欲走。 星洄眨了眨眼睫,染血的唇畔虚虚吐出句,「不要这么快走,留下来多陪我一会。」 莫千匪诧异地望向对方,随即讥讽一笑,「星洄宫主可是认错了人,穿紫衣的不一定是流紫,流紫死了,再不会回来了。」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抑不住的恼恨,华丽紫袍一卷,悬于洞壁的六柄烛剑被她召到眼前,她眼皮眨都未眨,将六柄烛剑一齐刺入星洄体内。 刀剑入肉噬骨的闷响中,莫千匪转身离去,唇角微挑,染着魅惑,却无半点暖意。 血珠连成串,落入脚下水潭,清脆悦耳。六柄宽大烛剑将星洄紧紧钉在洞壁上,他疼得几乎昏迷,眼皮阖上之前,口中喃喃吐出一个名字:「千匪。」 自那之后,莫千匪每日召唤美男逍遥快活,似是根本记不起曾有一位另她心伤的旧人,更记不得百丈之外有座噬魂殿,噬魂殿内有个男人被她钉在洞壁上好些年。 她用魅术将地下空间所有动植物更换上一层紫色。紫的树,紫的山,紫的花,紫的纱,紫的屋檐,紫的熏炉,甚至连青萝草也被她强行换成紫色。 流紫生前唯爱紫色,因此星洄亦情迷紫色。她用层层叠叠漫无边际的紫色装饰了整座地下王宫,不知用意何在,是做给星洄看,又或许是想时时提醒自己那段最沉痛的过往。 既无可避免,便放到眼前。世间鲜有她这样的女子。一如之前将流紫接入王宫一样,习惯将痛**裸摆在眼前,活得异常清醒,名副其实的自虐性格。 不久之后,莫千匪办了一个喜气洋洋的晚宴。宫内某位自民间选美选出的美男调制了一味卷魂香,莫千匪初闻便沉醉其中,重赏了美男。 晚宴散尽,灭情殿寝宫只留调香男子一人逗留。袖珍紫炉内萦出缕缕紫色香氛。微晃的紫纱帐内,传出几声娇笑。 此时,星洄蓦地出现在床榻前。 紫纱帐挑开,光了半身的美男露出一张气恼的脸,因从未见过星洄,便喊道;「你是谁,如此没规矩,女王的寝殿岂是你随便闯的?」 星洄凭空幻出一柄剑,一瞬间,美男的脸上便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切来的太快,让人反应不及,美男摸了把脸,看见满手的血这才痛唿大叫着从塌上滚下。 香肩半露的莫千匪自帷帐后探出身子,瞧见此场景,眯着眸子道:「你深夜来访伤我美人,是要找不痛快么?」 剑尖指了指地上捧着脸啼哭的男子,再指了指散着淡紫烟雾的香炉,星洄道:「此人对我不敬,理应受罚。还有,此卷魂香分明是一味迷魂香,此人心术不正留不得。」 莫千匪起身,微醺的脸颊凑向星洄,「对你不敬,理应受罚?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想逼我废了你王君的名号?呵,可惜啊,我偏要用这个位子来侮辱你。此生你乃有妇之夫,尽管她死了,想必你是再苦恼不能以夫君的身份为她立个牌位罢。」她唇角勾起,慵懒着步子在他身边转一圈,「待我哪天有了心情将最后一柄烛剑钉入你体内,你去冥界同她做夫妻罢。」 她蹲下身安抚着哭得悽惨的美男,「你受伤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待他一死就将你立为王君,算你对你的补偿,你看可好?」 啼哭正欢的美男抬脸的瞬间,星洄手中的长剑蓦地闪出,直到对方整张脸被他划拉的再辨不出人样来方罢手。 被毁容的那位嚎叫着跑出殿去,莫千匪原地怔了怔,自嘲一笑。 自此之后,两人再无相见,一个于灭情殿笙箫不断,一个于幽烛洞枯坐清修。 秋暮感慨,「只剩最后一柄烛剑,星洄就彻底死了,莫千匪却久久不出手,可见女王还是不忍心啊。」 浮楼望着头上雾气朦胧的星河,「时日不早了,迷藏界已至尾声,我们要不要去被星洄封印的那段记忆里去瞅……」 「好。」秋暮不待对方说完便抢答。 浮楼眸色一深,微微俯身望向一脸迫不及待的秋暮,「你求我,求我我便破开被封印的那段记忆。」 秋暮本想张口骂一句,滚你妈蛋吧,转念一想,她怕是没本事自己破开被封印的那段过往,于是识时务的笑着摇了摇对方的袖子,「去嘛,去嘛,带我去嘛……」
第403页 浮楼浑身一僵,双脚一麻。 秋暮误认为对方无动于衷,于是捏着嗓子又摇了摇对方的袖子,「大爷,行行好,去嘛,带我去嘛……」 沉寂片刻,传出对方淡淡的嗓音,「你先把手拿开,还有不要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钉在洞壁上当人肉装饰的星洄,某天看见洞内有只蚂蚁爬过……嗯,可能是我媳妇变的,我媳妇偷偷来看我了。 他媳妇宅在灭情殿睡了个午觉,醒来瞧见有只小鸟站在窗户台上望着她,久久不肯离去……嗯,可能是那个负心人变的,偷偷来看她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变成那么丑的一只鸟,屁股上的毛哪去了?这不是对她耍流氓么…… 第166章 【22】 火魅宫内燃着重重喜烛, 而宫人面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女王诞女, 本是火魅一族的大喜事,可偏偏女王难产, 好不容易将孩子诞下,莫火舞似用尽全数力气,眼下已昏睡过去。 身为夫君的温篱一直候在床榻边,恨不能为妻子承担些苦楚。 塌上的妻子昏迷不醒, 怀中方出生的婴儿阖着眼睛, 通体发红髮热, 冰凉的帕子敷上额头, 只一瞬便干透,孩子的气息还算平稳,只是这娃娃自降生后不曾啼哭一声。 温篱速召火魅族神医洛无神。 洛无神道小殿下自带火煞之气出生,虽不明那火煞之气为何, 但已将女王体内元气吸尽,女王拼劲最后一丝心力才将小殿下诞下,恐无力回天。小殿下自出生以来不曾啼哭,恐怕亦是薄命之格,且不说小殿下满身火煞之气,方出生便剋死亲母,恐乃大凶之兆,怕是日后祸及火魅一族, 神医斗胆请愿, 望王君以大局为重将小殿下除之。 温篱将洛无神一剑封喉。 仙族听闻火魅女王诞女, 派出仙使前来祝贺。仙使中有一人同温篱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此人正是星宿宫宫主——星洄。 温篱遣散宫人,将床榻之上安睡在莫火舞怀中的婴孩抱了出来。 「这孩子满身火煞之气且身体极其羸弱,自诞生来不曾啼哭,不曾入食,连汤水也餵不进。火魅宫已寻不到解救之法,你看天宫仙族可有法子?」 星洄将孩子抱在怀中,襁褓中的婴儿犹如一个小火盆般,若是常人怕是要烫得撒手了。 小婴儿倏然睁开眼睛,黑黑的眸子望着他,虽被火煞之气缠身,但面目乖巧得很,只是身子并非像大多方出生的婴儿那般圆嘟嘟,此女婴过于清瘦。 温篱蹙眉道:「这孩子虽羸弱,但似乎又异常强大,有时她体内的火煞之气会烧着周身之物,甚至有一次险些烧死奶娘和丫鬟。还有,这孩子好像天生便有超强的癒合能力,前几日她不小心抓到了一把匕首,划伤手指,可伤口于瞬间便痊癒,甚至血都未曾流出一滴,此异症,不知福祸。」 除却大修为的上古或用邪术控制的傀儡,还未听说有婴孩自带超乎寻常的癒合之力出生,温篱的担忧不无道理,福祸不知啊。 星洄用仙术探了探婴孩脉息,将孩子还给温篱,「小殿下脉象过于虚弱,确是令人堪忧。我将仙术渡入她体内,暂保小殿下性命无虞,但其满身火煞之气难除,此火煞之气过于强大,以小殿下的身子恐承受不住,时日一长,恐会伤及小殿下性命,待我返回天宫查阅仙族医典再行研究破解之法。」 此时昏睡于塌上的莫火舞睁开了眼睛,她虚弱道:「我命不久矣,恳求星洄仙君应我一事。」 温篱将努力撑起身子的妻子稳在怀中,莫火舞继续道:「火魅一族非人非妖非鬼非仙非六界所属,一直为另六界所忌惮,尤其仙族。这些年因火魅一族善战,拼出了名声,他族又畏惧我道行高深,教引有方,各界还算对我族恭敬有加。我若一死,恐仙族趁机打我族人的主意,两族之间必起战火。两族势同水火之前请星洄宫主迎娶小女,以缓火魅一族危机。我知此姻缘于辈分上有些不妥,可放眼仙族,我们夫妻二人唯信于你,请星洄宫主定要答应我。」 星洄望着气息奄奄的莫火舞,为安其心暂且点头答应,不料莫火舞就此归天。 星洄返回天宫查阅几房书籍,毫无进展。天宫藏书阁亦未有类似婴儿出生携带火煞之气的相关记载。 她打算亲去东篱火域请罪,方落到东篱火域边境,便瞧见正前方的树杈上坐着个人,对方深袍加深,满身阴煞之气,垂首翻看手中一本厚厚书籍。 星洄并未在意,打算继续沿路向前,树底下的草丛里头突然钻出个拿着一面幢幡的娃娃脸姑娘,幢幡左右两边挤满了鬼画符,中央写有「鬼医」两个大字。 娃娃脸见到星洄,摇了摇手中的破铃铛,喊着,「专治疑难杂症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专治疑难杂症啊……」 四周乃荒地,空无一人,很明显这话是喊给他听的,星洄转步走到女娃身前,打量着顶多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鬼医?」 小姑娘摇摇头,「我叫夜菩提,鬼医不是我,是吊在树杈上看书的那位,我只是他的小跟班。」 星洄仰首,见对方仍是那副闲散的态度,挂在树杈上闲闲翻书,两人的对话似乎不曾打扰到他。 「既来此候我,可有真本事?」星洄开口道。
第404页 树杈上的人终于合上厚厚书籍,随手佛掉落在袍子上的两片落叶,一翻身跳下来,「鄙人天啻君,已再次等候宫主两日了。」 小菩提嘟了嘟嘴,捂了下咕咕叫的肚子,抱怨道:「这里连个野味都打不到,肚子都饿扁了。」 星洄掌心幻出一袋子五彩果糖递给小姑娘,夜菩提双眸一亮,方要接过,暗暗瞥了天啻君一眼,见对方好不大反对的样子,这才开心的接过。 星洄这才拱手道:「幽冥当铺天啻君在此候我,可是要同我谈买卖。」 「谈买卖就俗气了。」天啻君浅笑,「本君得知宫主需要帮助,特来相助。火魅族小殿**内的火煞之气,宫主怕是还未寻到解决之法罢。」他抬了抬右掌心的书籍,「我们当铺里这本《鬼医》里恰好写有解破火煞之气的方子,不知宫主是否接纳本君的这片好意。」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星洄再入火魅宫,恰好是小殿下五岁诞辰。 莫火舞虽亡,余威仍在,仙族不少使者前来送礼恭贺小殿下诞辰。温篱强撑着精神接待着各界派出的使者贵宾。 小殿下莫千匪却不曾出席热闹的宴会,裹着一身淡紫色的小软袍正坐在殿后的石阶上望天,小小的身子里虽散着随意冲撞的火气,但清澈的眼睛却随天空中的飞鸟游移,她似乎看得很认真。 不远处,随使团一道入宫的几个贵族孩童正嬉笑着放风筝,望见孤自坐在石阶上的她,又开始鼓捣手中的风筝线,热热闹闹的笑声响在后殿的院子里。 小小的紫色身影无动于衷,望一眼院中的热闹,又抬头看向空中稍纵即逝的飞鸟,仿似这方孤寂石阶垒砌成她一个人的天地。 星洄站在对面的天台上遥遥相望,他凭空幻出一只蜂鸟形状的风筝送到她脚边。小千匪拾起风筝四处看了看,不见任何人,便笨手笨脚的拿起风筝,可风筝方入她手中,便燃烧成灰,她呆呆的望着灰烬,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宴席散尽,星洄这才见到温篱。 星洄见对方气色不佳,询问了几句,温篱勉强搪塞过去,他这才向对方细说关于火煞之气的解决之法。 那火煞之气霸道十足,自小殿下胎中而来,已融入心脏,怕是不能祛除,只可抑制。他需採用离影术将小殿**内的一部分火煞之气逼近影子里以稳定体内气息,然后将影子同肉身分离,待他将影子内的火煞之气祛除后再将影子还予肉身,可保小殿下性命无忧。 影子无痛无痒,却是任何一届物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没了影子,便是鬼了。火魅一族虽天赋异常,但没了影儿随身,待死后便不能形成魅更不能栖居烛火内重修再生,只会变作游魂最后消亡于天地。 星洄趁小殿下熟睡之际,将其与影子分离。 秋暮这才意识到莫千匪没有影子,当初浮楼曾对她说莫千匪确实有个众人皆有而她没有的东西,当时的她没看出来。也难怪,她的注意力全在对方的五官和身体上,谁会注意最容易被忽视的影子。 许是小殿下超乎寻常的自愈能力来自体内炙热的火煞之气,影子承了一部分火煞之气后内息大减,又或许是将影子自身体剥离去,小殿下暂时失去了皮肉瞬间癒合的能力。先前手指头上被划出的疤痕一一显现出来。 当夜,温篱见爱女体内火煞之气已稳定下来,思念成疾的他咳了一阵血后便去见了亡妻。 莫千匪五岁诞辰方过,成了孤儿。 翌日,莫千匪披着丧服由么么长老教引着行了一系列繁冗丧礼。她跪在灵柩前一整天才起身,晚膳未用,便又一个人跑去后殿的石阶上发呆。 之前在后殿放风筝的那几个孩童又谈笑而来,见阶前坐的那个身影后,一熘烟跑远。 稍大的孩童道:「听闻火魅族的那个小殿下生来没眼泪,她死了爹娘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更听说她不会笑,身上时不时冒火气,一个不小心会烧了身边的人,她同我们不一样,不会受伤,没人敢和她做朋友。」 小千匪循声望过去,小脸上没甚表情。 星洄见小小的她已父母双亡,且因身体及身份的不同交不到朋友,这一切并非她的错,小小的她却要承受。他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把银扇,「这个送你,它能变出漂亮的孩子同你玩,还能喷火保护你。」 莫千匪接过对方手中的精美扇子,抚了抚,唇角略微弯起一点笑意。 星洄揉了揉小姑娘的脸,「以后有涅槃扇陪着你就不会寂寞了。」 星洄和她并肩坐在石阶上看了一晚的星星,这孩子安静得很,始终不说话。天色将亮,星洄便飞身离去,回了天宫。 么么寻到小殿下时,她正垂首望着一柄银光熠熠的扇子。 「谁送小殿下的?」么么问。 莫千匪眨眨眼睛,似再回忆星洄的相貌,又忆起对方长发间隐了一缕月白华发。望望天空的方向,「一位伯伯。」 而天宫之上,一向清冷的星宿宫因莫千匪的影子而热闹起来。 星洄将这团影子养在星辰天雾中,这团影子吸收天地精华幻做人身,因爱穿紫色衣服,星洄给她起名叫流紫。 流紫携着一身的火煞之气,自然不是一个乖孩子。 自流紫幻做人身以来,闯了大大小小的祸事。 这孩子虽从不主动欺负人,一旦旁人惹了她,她必报復。
第405页 仙娥私下道她是不容于六界的一团邪门歪火,被她听到后将几位仙娥捆了丢进天池餵老龟。 品级略高的老仙官不待见她,偶尔见她责备几句她也要报復一下。这孩子倒有自知之明,晓得不是老仙官的对手,便将老仙官的坐骑仙鹿的角给折断,然后泡茶喝。 一位仙童与她起了争执,她一时失手将仙童推入天河险些淹死了。此事追查下来,星洄替她受了罚,以教导不善之罪于仙刑台上领了九道鞭罚。 小流紫望着正往手臂上撒药沫的星洄,撅着小嘴冷冷道:「你为什么要一再纵容我,我不过是一个影子,你早晚要把我丢弃又何必对我这么好。」 星洄将手臂的伤口用袖子遮盖,笑道:「小紫又不是坏孩子,我为何不能对你好呢?」 「可所有人都说我坏。」 星洄将流紫睡觉都不曾离身的剑拿过来,「因为他们从来不了解小紫,小紫其实是个好孩子。」他收走流紫的剑又拿来一柄新的剑递给她,「这把星愿剑是把凶剑,跟现如今的小紫一样凶,可当你温柔待它时,它便会变得温柔。你要学会乖,要温柔和气的待它,慢慢感染它。」 流紫抱着同她一般高的星愿剑沉思一会,才皱着眉头开口,「倘若我将这把剑变得不再这么凶了,你会将我永远留在你身边么?」 「会。」他蹲下身子说。 「骗人,等我身上的火煞之气都没了,你是会将我送还肉身的。」 星洄拉住她的小手说:「肉身不也是你么,你不也是肉身的一部分么,你们本就是一体,否则你身上怎会带着小千匪的傲气倔强和孤单。」 流紫沉吟片刻,「你不知道她有多孤单,只有我能感觉到,其实我希望快点去陪她。」 星洄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小小年纪一副深沉的样子,皱眉就不漂亮了。」将她拉得近一些,温和道:「既然晓得自己是那么孤单,你要让自己快乐起来,等你回归肉身之后你的快乐就给了她。这期间不要让自己受伤,你是她的影子,你若受伤她会感觉到疼。保护好自己便是保护好她。我将星辰剑送你不是为了让你拔剑杀戮,而是要你学会放下。剑会保护自己也会伤害别人,可你伤了别人也没什么可开心的,你说是不是?以后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无需你拔剑。」 流紫点点头,怯怯的拽了拽对方的袖袍,「星洄哥哥,你身上的伤疼不疼?」 星洄将她抱到怀中,「疼。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怕疼了。」 流紫捂嘴偷笑,「星洄哥哥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天宫的日子并不漫长,人间却已过数百年。 当初那个兇巴巴满身煞气的孩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将满身的凌厉收起后,竟变成活泼爱笑又粘人的小姑娘。 这位姑娘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星洄,时常在星洄耳朵边墨迹何时娶她,她不要聘礼。 秋暮从流紫身上仿佛看到被人一直保护有人陪伴的莫千匪长大后是何样子。假如莫千匪是由星洄一手带大,那么如今的流紫便是长大后的莫千匪。 灭情殿内并非她空荡荡的一人,她的心事有人愿意听,她的小小愿望有人会用心帮她实现,她遇到危险时不必拔剑相向,只需躲到那人的背后就换来安宁。 可惜莫千匪身边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诺达的火魅宫内,他只能一人用膳一人入睡。她没有父母亲人及朋友,她习惯冷漠,习惯掩饰内心情绪,直到没了情绪。 她若受伤不会有人挡在她前面,她甚至要拿起手中之剑保护身后千千万万族人。她是女王,不得不坚强,头顶上除了女王华丽的王冠之外,还有女王需承担的重量。 天上地下,同一个她,两种不一样的生长环境。 流紫体内火煞之气已除,只待紫微星大盛之日,将她同莫千匪合二为一,届时莫千匪便可恢復异于常人的癒合能力,再加上她有「女王之舞」护身,即便失去父母的庇护,外族人亦不敢小瞧火魅一族。 紫微星大盛之前,星洄一直考量着机会向仙帝请旨,将火魅一族的女王赐她为妻,一来圆了当年对莫火舞的承诺,二来以缓这些年来两族之间越发紧张的趋势。 但近些日子来仙帝对火魅一族态度强硬,欲除之而后快。他一时寻不得适宜的时机将这桩姻缘提上来。 一切来得太快,或许命中注定两人缘分浅薄。 仙云翻涌的天宫正殿,仙帝一道急召,召集三十万天将攻取东篱火域,誓将火魅一族全部斩杀。 星洄摆了占星术法,预测火魅一族气数将尽,并非他能扭转干坤。 此次发战,天帝思虑甚密,命星洄随大军一併前往东篱火域破开覆盖整个火域的黑水白雾阵。 星洄献计,为减少伤亡,他愿封印仙术潜入东篱火域取得女王信任后里应外合将火魅一族斩尽。 东篱火域附近一座小村庄里。星洄身披布衣,钻研着桌上的石子阵,流紫从天宫追了过来,噼头盖脸问道:「星洄哥哥,你非要如此么?」 星洄沉默片刻,回答:「自仙帝发令的那一刻我就知我们的缘分走到尽头。火魅一族气数已尽,我此次潜入火魅宫,看能补救些什么。」 「你是想要劝说莫千匪投降么?」 星洄摇摇头,「仙帝不准,以莫名千匪的性子,更不会同意,你是她的影子,她的性子你应最清楚。」
第406页 那日,流紫将村屋装饰成喜堂。即使她和星洄的缘分即将斩断,她也希望嫁给他,这是她自小时候的梦想。 剧情由此衔接,星洄在拜堂之前被强行夺入火魅宫参加异族选亲大赛并意外选中。 伏羲阵是他布下的,白雾黑水亦是他破的,他不这样做天帝自然招了其他人来做。 他的确是个仙界细作,做了不少伤害莫千匪的事,但有一件事却并非出自他手。 寒影池内,当他拿起沾染了莫千匪血液的匕首时,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亲手割掉她的翅膀,他做不到。 最终割断「女王之舞」的是突然闯入池子的红芜。 当时的红芜并并未遮着面纱,露着一张秀美的脸蛋。她含着眼泪道:「我不想你有事,你若下不了手,便无法向天宫交代,恐被天宫之人认为投靠了火魅一族,日后恐怕无你容身之地,我也不想女王死,这种不堪的事让我来做吧。」 红芜此举,是因方才一场厮杀中,星洄自仙将手中救她一命,他抱着红芜逃生时,无意将她面上红纱揭掉。而火魅族恰好有这样一种无聊的习俗,便是姑娘及笄后须得罩上面纱,第一个揭开面纱的男人便是对方未来的夫君。 星洄虽并非她良人,但女儿家内心深处大多有个一眼万年的浪漫情怀,估计红芜正中此情怀。 东篱火域,两族交战,火魅一族大败,莫千匪携火魅余众遁入地下火魅宫。 本是族灭的一场灾难,于星洄的辗转计划下,得以保留火魅一族小众以及莫千匪的性命。他尽了全力,能挽救的只有这些。 星洄为莫千匪所做的一切,她全然不知,她眼中看到的唯有星洄对她的背叛。 莫千匪变着法折磨流紫时,星洄用了斗转星移术法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此举,不止为了流紫,亦为了莫千匪。流紫是她的影子,流紫疼,她自然会跟着疼。 他为她筹划了一切,换来的是她亲手将一柄柄宽大的烛剑刺穿他的身体,她将他钉在石洞上孤寂数百年。 星洄将此段记忆封印,不过不想别人探知事实真相。他再担忧什么,秋暮有些不太明白。难不成他担心莫千匪得知这段真相?!若对方真晓得真相于他来说不是好事么,两人或许冰释前嫌,破镜重圆也有可能,他何必费大力隐藏。 迷藏界至此全部结束,秋暮蓦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病恹恹地说:「我答应了星洄将流紫尸身的具体位置搜出来,可这迷藏界里怎么会寻不到流紫尸身呢?」 当时流紫死后,尸体连同血液开出的血花一併消失了,迷藏界里并没透露其它。 浮楼向秋暮眨了眨眼睛,「你难道猜不出莫千匪将流紫的尸身藏到了哪?」 当初,星洄定是将整个地下王宫都搜罗一遍,可惜并未搜出来,究竟在哪呢,「嗯……难道……金银杀?」 浮楼露出赞许的微笑。 秋暮又发现疑点,「这段记忆逛完了,怎么没见莫千匪跟当铺做交易,为何只看到天啻君莫名的对星洄伸出援手?」 浮楼随意向前走着,前方雾蒙蒙一片,似乎已转到迷藏界入口,「如先前天啻君所说,莫千匪只是去了幽冥当铺,恐怕还未拿定主意,后来便走了。」 秋暮跟上去,「实则是星洄跟当铺做了交易。」 浮楼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幽冥当铺下了个连环套,天啻君算计星洄,瞳姬又算计上莫千匪,怕是事情还未完。」 对方腿太长,走路有些快,秋暮三步追上去,「听你这口气,好像对当铺行事不满呢,天啻君跟瞳姬确实好像比旁人多长了一个算计人的心眼……」突然上前拦住对方,秋暮贼笑着,「我突然有点想跟当铺对着干的想法,你是魔头又是当铺现任大当家的,你看天啻君又走了,剩下的瞳姬不敢不听你的,不管瞳姬这次有何打算,我打算放莫千匪跟星洄一条生路,你会站我这边的对吧。」 「我自然站你这边,但恐怕你小觑了幽冥当铺的力量,更小看了瞳姬的能耐,凡是被幽冥当铺盯上的,未有一个能逃脱被坑的命。」 秋暮愣了下,「当铺不是你说了算么?」 浮楼不言语,只一双眼睛深深看着对方。 秋暮败下阵,「哎,我知道当铺那个从未露面的主子无所不在,你其实也有名无实,吓唬吓唬我们还行,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说着走入前方一团虚光内。 秋暮思忖着,出了迷藏界后,她去找莫千匪好好谈谈,将真相全数告之她。 星洄从未辜负她。阴差阳错,世间最平常不过。世间最深的爱是原谅。星洄如此深爱她,她若能体会其中一点,相信离原谅也不会太远了。 浮楼瞧见了秋暮脸上隐隐的喜悦,有些不忍的提醒对方,「恐怕无论你做什么,结局都不会更改。」 秋暮不甘心,「不信我们来赌一赌,就赌绑架怎样?」 「哦?怎么个绑架法?」浮楼眼上攒上笑意。 「我若赢了,你就把千诀敲晕了绑到我床上。」 浮楼抚了抚额,片刻后才问:「若你输了怎么办?」 「我把你敲晕了送到千诀床上去怎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啻君气场太强大,自从落在火魅地盘的那颗树下,小菩提连一只飞禽走兽也没瞧见。
第407页 肚子饿怎么办,只能多喝水了,于是老想如厕。 去一趟两趟还行,三趟四趟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想她好歹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啊,怎么好意思老是跟上司请假去嘘嘘。 天啻君瞧见那个小跟班老是捂肚子,一张小脸皱得跟苦瓜似得。 「怎么了?」 小菩提:「我那个……我……我……」 晕倒…… 天啻君:「难不成方才你喝的水有毒?」 难得见到天啻君关心她的样子,小菩提将计就计,「哎呦,好像……是吧……」 装模作样赖在对方怀里半个时辰,终于憋不住了,刚要跑去嘘嘘被天啻君给死死按住。 「方才给你祛了水毒,再过两个时辰才能动。」 两个时辰!肯定尿裤子了!小菩提大哭:「我错拉……」 「哪错了?」 「我我我……我不该偷偷迷恋天啻君,现在靠在天啻君怀里让我忍不住忍不住……忍不住想脱裤子!」 天啻君:「……」 小菩提趁机跑开,去草丛里头脱裤子去了。 憋尿好辛苦,下次再也不敢了。 第167章 【23】 出了迷藏界后, 秋暮第一眼便瞧见端立于窗前的星洄, 侧颜冷峻,半隐在星光下, 似在沉思。 对方听到动静后,回首,「秋姑娘,你醒了。」 秋暮起身后, 对着屋内环视两圈, 疑声问:「咦?人呢?」 「姑娘再找何人?」星洄亦不解。 「我问你, 我的神识进入迷藏界后, 这里有没有人来过?」 星洄摇头,「未曾,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 秋暮暗忖,看来魔头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真的不是来坑谁,千真万确是来看她的? 星洄见秋暮面带愁容,出声问道:「秋姑娘,你还好么?」 秋暮回过神,摆摆手,「没事没事,对了,你为何要封印迷藏界内关于莫千匪儿时的那段过往。」 星洄听了, 仔细打量着秋暮, 「没料到姑娘竟可破解我设下的封印, 可见有真本事,幽冥当铺,名不虚传。」 「咳……这个……」对方既然没发现魔头进了那段迷藏界,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向他透露魔头的行踪,于是转回话题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将迷藏界内的那段过往加以封印。」 星洄沉默片刻才道:「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会更好。」 「听不懂。「秋暮说:「你不打算告诉她实情?」人家恨你恨得好辛苦。 星洄又将视线转到窗外的漫天星河上,「知道事实又能怎样呢,结局是不能更改的。火魅一族极近族灭,我难辞其咎,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不会原谅我。」 「可是……」 他转眸看向秋暮,「姑娘认为当她得知我为他默默做的那些事后会怎样?」 秋暮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她若恨我入骨,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她已不在乎。她若对我还心存一些执念,得知真相后或许不会再那般恨我,但会难受。她是一族女帝,延续族脉保护脚下疆土是她的职责,儿女情长于种族灭亡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他声音愈发低哑,「封印真相,只是希望她单纯的恨我,有时爱比恨更难让人原谅。」 秋暮深深消化最后一句话时,星洄又出声问,「姑娘可曾查到流紫尸骨的下落。」 「应该是在金银杀里。」 「谢过姑娘,姑娘受累了,早点歇息。」得了消息后,星洄迫不及待离去。 秋暮站在原地咂摸,爱比恨更难让人原谅。 围着屋子踱步间,秋暮心生压力,到底要不要告诉莫千匪真相。若她真的将真相说出来,是否会坏了当铺的计划。 毕竟初入火魅一族隐居的地下城时,瞳姬曾用灵镜提醒她,莫要向莫千匪提起幽冥当铺,想必她自有计划。 迷藏界中,莫千匪确实去过幽冥当铺,又如天啻君所言那般,只是进了那铺子,并未发声,又离开了。 想来,这是幽冥当铺最公平的环节,无人强迫契约人,只要执念够深,神识便可进入当铺,若一时反悔,只要契约未成之前,随时可离开。 不知莫千匪本打算去幽冥当铺作何交易。 想了好一会也没拿定主意,秋暮有些头疼,打算去塌上休憩一会,倏然窗棂一动,莫名捲来一阵风。 浮楼凭空乍现,只是还未等他跟秋暮打招唿,秋暮两步走到对方面前,「你怎么还没走,不想离开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浮楼却一脸不解,「你何时见到过你夫君我,为何说我还没走?」 恐怕是三更半夜睡不着,寻她逗乐来了,装的好无辜的模样,秋暮气哼哼道:「这么说偷偷跟着我进入迷藏界内的又是你的分~身?」 「你是说我随你进了莫千匪的迷藏界?」对方眼神忽明忽暗,突然又十分惊喜的握住秋暮的肩膀,「你是说之前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 秋暮推开对方,「神经病啊。」 「你回答我,是或不是。」浮楼又十分有力的握上秋暮的双肩。 对方力道颇大,秋暮挣不开,只想离神经病远一点,她诚实的点点头。 浮楼放开了手,倏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似乎连房内的烛火都跟着晃了晃,接着他仿佛自语道:「想不到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倒是让我小瞧了他。」
第408页 这魔头还真有毛病啊。 秋暮对他孤自陷入一人世界的表演表示瘆得慌,抬手指了指门「出门左拐,好走不送。」 浮楼终于从自我世界分离出来,转而沖秋暮微笑,「怪不得我的小暮暮看起来不是很思念我,原来你认为我们一直在一起啊。」他笑意加深,逼近对方,「不妨告诉你,此次随你进入迷藏界的人不是我,也并非我的分~身,而是有人冒充我。」 秋暮瞬间有种遭雷噼的感觉,「谁啊?」本事了得,又不怕死的敢冒充大魔头,最可恶的是她被骗的团团转。 但稍一细想,迷藏界内的浮楼确实有点不大正常,貌似刻意模仿浮楼,但比起平时的魔尊,三观正,脾气温和,也有点腼腆…… 秋暮正猜测着,只听浮楼又道:「我的样貌岂是他人能随意变幻出的。」 秋暮见对方自恋般摸了下自己的脸蛋,自恋般的口气解释着,「这张面皮被我下了禁咒,任何变幻成我模样的人都会皮肤焦灼溃烂而亡,我这张脸这般英俊,怎么捨得让别人借用,若变不好,岂不是毁了我清隽无双的气质。」 「啊!」秋暮噎了下,这才问:「那个,你能说重点么,冒充你的是哪位?」到底哪位将她耍得团团转啊? 「世上唯有他可以随意变幻成我的模样,至于是谁……」浮楼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瓜,「难道你猜不出来?」 秋暮:「……不可能是……」是神尊吧,千诀怎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又或者,千诀前来另有所图。 这时,屋门啪得敞开,门口显出古未迟一张怒气交加的脸。 当他看到房内的浮楼时,愣了愣,仿似捉姦捉错般的尴尬表情,只是稍顷,便收拾好面部表情,拔剑指向浮楼,「魔头,你怎会在这。」 浮楼十分不把对方当回事,面对逼在眼前的仙剑,眼睑垂也不垂,十足的轻蔑。 为减凝重的气氛,秋暮出声,问拔剑相向的古未迟,「你又怎么突然闯到我房间来?」 「老远听到你房内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我这不就……过来瞧瞧。」他冷哼一声,瞪了浮楼一眼,「没料到魔头在这。」 浮楼终于肯施捨对方一眼,只淡淡一瞥,又抬指弹下了逼在眼前的剑尖,锐光闪闪的仙剑一瞬间拧成了麻花,然后稀里哗啦碎裂一地。 古未迟又愣了愣,握剑的手臂还未收回,尴尬的停在半空。 浮楼又道:「你这小仙每次见到本尊都摆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好吧,以前本尊只有魔界尊者这一重身份,又速来跟你家主子过不去,你仇恨本尊还说的过去。可现如今你需重新认识本尊的身份,本尊除了是统领魔界的那个头头外还是幽冥当铺的新任大当家。说不定你以后也要去当铺谈个买卖,毕竟你曾经跟先大当家天啻君差点签了一纸契约,哎,世事难料,既有过那种想法,说不定以后再入当铺喝口契约茶,你现在态度好一点,日后见了才不会难为情。」 古未迟听得浑身一僵,面上肌肉绷紧,似乎缓了一会,才拉回自己的情绪,垂下手臂,讥讽道:「魔尊可是出来拉买卖了?劝你省省吧,本仙断不会被你们当铺忽悠了,本仙活的好着呢。」他眼皮抽筋似得瞅了瞅秋暮,「跟我出来,有话跟你说。」 浮楼立刻出声道:「孤男寡女夜深人静的,你唤我家魔后去哪里啊?」 古未迟一把抓住秋暮的手腕,一副势要将人带走的架势,「她怎么会是你的魔后,别再做梦了,她长成这样怎么配当你魔宫尊后。」 ……秋暮想骂街。 「正是因为她长成这样本尊才稀罕。」浮楼握上秋暮的另一只手腕。 ……秋暮想揍人。 她长成哪样啊,这两人到底会不吵架,干嘛要攻击无辜的她…… 秋暮奋力一甩,挣脱两人的魔爪,哪怕这两人把这里掀了她都不会劝架,爱怎样就怎样,她扭头就走,好给两人腾地界爽爽快快打上一场。 另她悲伤的是,她走出门好久,身后未曾传出一点打架的动静,两人似乎默契的……止战了。 走出噬魂殿,沿路被后宫管事瞧见,内官大声咆哮,「站住,那个没遮面纱的丫头,看着眼生的很,站住,站住听到没。」 秋暮越走越快,内官瞬移到她跟前,一掌拍在她肩上。 秋暮方回过头,便瞅见几步之外赶来的浮楼一袖子将内官镶进了宫墙里头。 巡逻的侍卫被惊动,将几人围住。 秋暮这才明白浮楼是干嘛来了,拆台来了。 想她们几人战战兢兢不敢动用法术,好不容易一路维持安稳到现在,他一袖子就给毁了。 浮楼将秋暮护到身侧,笑道:「你翻的哪门子白眼,小小火魅一族,不够资格让本尊放在眼里。有我在你怕什么。」 秋暮将白眼翻得更彻底了,一旁的古未迟难得与她同步,一起翻着白眼。 砸啦,都搞砸了。 众侍卫手中长剑逼近三人时,秋暮心道,完了,这群人怕是要被浮楼直接灰化了,浮楼手指方要动,远处传来一道女声,「慢着。」 是莫千匪领着一队美男遥遥走来。 侍卫得令,迅速退开,莫千匪靠近几人,秋暮这才看清她怀中蜷缩着白花花一团,正是肥爷。 肥爷双眼放光,立刻扑向端端立着的浮楼,「魔尊,你怎么来拉。」
第409页 闹闹听到动静,也从莫千匪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莫千匪见了几个外族人并未惊讶,听到肥爷喊的那句魔尊,面上亦无情绪起伏,她微微眯着眼睛瞧向几人,「仙,妖,魔,灵兽,我火魅宫的风水果真好,避世这么多年今日竟将这么多贵客吸引来。「她转步停到浮楼面前,「魔尊大驾光临,真乃我火魅一族的福分。」 秋暮心道,她哪儿像妖了。 浮楼一向傲慢,对此客套话,不予搭腔。 只听莫千匪媚笑着继续道:「可是传说中的浮楼魔尊?好久不曾到外面看一看了,没料到魔尊竟生的如此好相貌。」 一瞬间,秋暮精神抖擞,这女王该不会见魔尊颜值高欲将魔尊留下充盈后宫吧……她暗暗窥视浮楼的面色。 面无表情,但食指微微抬起。 秋暮瞬间为女王陛下的性命担忧,忙挡在两人之间,一手握住浮楼那根微动的手指头,并露出个阳春白雪般的笑容。 此时,古未迟突然站出来一声吼,「女王陛下。」 嗓门之大,吓得秋暮立刻缩回了手。 古未迟不明深意瞧了秋暮一眼,侧眸向女王大人道:「有一点需女王明确,我们跟魔头并非一伙的,他来此为何我们不清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我们前来是……」 「是来找我的。」一道星光乍现,星洄幻出身来。他身后竟跟着一脸端庄的白摩。 面对一众外族者的侵入,女王大气,未曾追究,且命人摆了特色酒宴好生招待。不知是她热情好客还是太有自知之明打不过魔头浮楼,不得不委曲求全。 女王坐在软榻之上,手中银扇轻摇,姿态甚是娇美。纤纤玉手偶尔端起醴酒一饮而尽,眼神偶尔会扫向宾客席间的浮楼。 侯在他身后的红芜稍稍有些不安,旁侧站着的娇艷美男们更是不安。美男们的眼睛时不时黏在白摩,古未迟以及浮楼身上,好似担忧女王被美色迷惑重新刷新后宫户口将他们打入冷宫一般。 宴席间,星洄握着酒盏时不时跟古未迟及白摩碰饮几杯。 秋暮端起酒来刚要解解馋,浮楼不动声色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往杯中看。 哇哇哇一条大肉虫子正欢快地游泳。于是整个席间,秋暮再没心情吃酒。 闹闹吃饱了,躺在肥爷脚边睡过去,而肥爷被浮楼不停的投喂,肚皮很快鼓成了球,咽下一口穿山甲肉后,肥爷躺在桌上捂着肚子打饱嗝,「哎呦好饱啊,一口也吃不动了,不要再餵我了。」 浮楼这才停手。 莫千匪自顾饮酒,似是有了醉意,站起身道:「贵客见谅,我不胜酒力,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诸位慢慢享用。」 身后美男们争先恐后搀扶。 「让我来。」星洄走了过去,毋庸置疑的口吻。 美男们愤愤甩了袖子,眼睁睁看着星洄携着女王穿过重重紫色纱帘,沿着迴廊渐渐远去。 一个持重内敛,一个高贵冷魅,光看背影,两个人极为般配。 秋暮拿起帕子净了净手,方要站起,被浮楼抓住手腕,他低眉浅笑「那对夫妻术法高深,你这样贸贸然跑去跟踪容易暴露,实在不明智。」 秋暮忽略掉古未迟抛过来的眼刀子,笑着问浮楼,「明智的做法是?」 浮楼随手拈出一颗白色丹药放入她掌心,「魔界独家隐息丹,去吧。」 空荡寝殿,烛火映在琉璃石砖上,舞出别样一种冷清。熏炉内香燃尽,室内余香缭缭,寝塌上随意散着男人的衣衫。 星洄的视线久久停在那些绮艷的外衫上,莫千匪徐徐绕到他眼前,望一眼暧昧凌乱的男子纱衫,媚眼如丝望着他,「看你的表情,好像在吃醋。」 星洄不动声色簇起蹙眉。 莫千匪不依不饶,双手搭上对方的肩头,她勾唇道:「你知道什么叫快活么?你知道他们将我伺候得有多快活么?」 星回终于起了怒意,「莫千匪,恨我不一定非要糟践自己。」 「糟践?何为糟践?他们伺候我便是糟践我了?」她眉目蓦地转凉,「星洄,你伺候我才叫糟践我。」 星洄怔怔不语,莫千匪对着面前那张冷淡的脸轻笑一声,脚步一转,方要离开。 下一刻便被对方一把拽入怀中,星洄那双略显苍白的唇倏然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吃吃喝喝间,古未迟严密注意着秋暮的动向,那蠢丫头怎么对魔头的态度突然好了不少呢?那魔头用的什么挖墙脚妙招? 再说那个魔头,上天给了他一张绝色的脸蛋为何还要给他绝世的功夫,拼脸拼不过,打架也打不过,甚至脸皮也厚不过人家,怎么盘他?还给别的男人活路么,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气呀!多喝一杯解解愁!干着! 第168章 【24】 风漫紫纱, 半遮半掩一双人的身影。 面对突来的亲吻,莫千匪无半点反应, 只眼睛瞪得老大。 这个吻有些生勐霸道,星洄不满足浅尝辄止,唇瓣厮磨间, 欲榨干对方肺里最后一口气。 几片紫色花瓣被风自窗口带入,纷飞于眼前的紫刺痛了莫千匪的眼, 她右指一动, 对面的星洄一声闷哼。 莫千匪将刺入对方体内的短剑拔~出的瞬间,星洄终于自她唇上离开。
第410页 那是柄极薄极短的剑,刺得并不深,比起宽大烛剑将他穿身而过钉入洞壁时的痛差得远,但此时星洄的脸上的痛色确极深,「你就那么想让我死?」 「你说呢?「莫千匪唇角积上一缕讽刺,「你能活到今日, 是本座仁慈, 可你别忘了, 幽烛洞内第一百零七柄烛剑我一直为你留着。」 星洄沉默半响,苍白的唇里飘出句话来, 「你最好恨我, 恨我是最好不过的事。」 言罢慢慢走向殿门口,肋骨处还插着那柄短剑。 「一个时辰后来噬魂殿, 我们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结, 你那么恨我……我会如你所愿。」他道。 一句总要有个了结, 让莫千匪心头莫名一悸,她望着月白长袍渐行渐远,身体似不受控制般瞬间移去门口,拦在他面前。 「你为什么不走?」她眼底猩红,却浮着一层水雾,「火魅宫根本困不住你,你为何不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受罚。」 星洄并没打算回答,脚步方要抬起,袖口被纤细的手指攥住,她紧紧拉住他,却并没看他,视线偏过对方的脸,落在虚空一处,重复着那句话,「为什么不走?」 星洄扯回衣袖,嘴角牵出一丝讥讽,「莫千匪,你心里果真还是放不下我。」他双臂一展,施法脱去一身衣袍。 裸露的上身满是剑伤,新伤旧疤层层叠叠密密交织,肋骨处的短剑已滑到地上,最新的这处伤口还在渗血,裸露的整个上身竟寻不到一丝完好的肌肤。 「莫千匪,我身上的伤恐怕数都数不过来,就凭这满身伤痕,你还希望我对你说什么。」 她盯着他身上凸起的狰狞的道道疤痕,眼底越发红润,袖口下十指蜷起,似乎努力将心口那份柔软压下。 星洄重新将长袍穿好,整理袍带间,沉声道:「看到这些伤痕,你还认为我留下来是因为你么?小紫仁慈,觉得仙族有错,对火魅一族的杀戮太过残忍,她希望我留下来偿还,她甘愿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陪我一起偿还。还有,幽烛洞内的烛火已亮如白昼,想必烛火内的些许魅要復生了。」他拾级而下,身影渐渐隐在紫藤花树间,「莫千匪,我们两清了。」 莫千匪立在殿门前许久,待风将脸吹的有些凉意,她抬指一摸,笑自己,泪还是落下来了。 星洄这番话,太过言不由衷。漫漫数百年里,两人心里皆堆积了层层痛楚。尤其莫千匪,爱情的背叛及族灭的大恨逼得她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他,她强逼着自己将内心深处的感情全数扼杀。 然而时光慢慢沉淀,或多或少夹杂了癒合的力量,层层痛楚或多或少有所减缓,那些被她强行扼杀的感情破开枷锁束缚重新抽出一丝嫩芽,她终于敢面对现实,面对内心杀也杀不死的那份情愫,这是她难得的妥协,因此,她才会问出那句话来。 「为什么不走。」 倘若星洄将内心隐忍的感情剖开来,对她道出实话,又或者直接用三个字代替——因为你。 届时,故事的结局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可惜,星洄并没有这么做。也许他想得太过细微,思虑得太过透彻,又或许太过了解莫千匪的性子,不忍她夹在爱恨之间不得安生,他终是用爱将自己逼进死路。 流紫的尸身被他从金银杀里寻到,据说白摩亦从中出了些力,许是金银杀有防止尸体腐变的效果,流紫的尸身未有一点腐烂迹象,如新亡之躯。 星洄用术法将流紫的尸身幻做影子真身,只是这个影子已是死的,他要将影子还给莫千匪。 若流紫是活着的,当影子回归肉身,莫千匪体内的復原能力或许可恢復;如今流紫已死,伤口于瞬间復原的能力是再回不来了,他能给她的只是一个影子,至少能让莫千匪死后可重新变做魅栖居于幽烛内修行,等待下一次重生。 星洄之所以同莫千匪约定一个时辰,是因一个时辰后,紫微星将大盛,天时一到,影子方可顺利回归肉身。 星洄回到噬魂殿的幽烛洞,高阔的洞壁之上唯剩最后一併烛剑,脚边的水潭仍泛着缕缕雾气,洞内浮动烛火万千,熠熠灿灿,那些是火魅一族即将新生的魂魄,是吸了数百年血雾方成。 他流的那些鲜血,算是这些年来,对于火魅亡灵的些许补偿。 走出殿门,抬头望见半空中的星河雾气朦胧,几乎要看不见星子。星洄飞入天河,宽袖微扫,雾气便徐徐散开,星子熠熠闪亮。 这道天河是他用术法幻出的,此处本是地下空间,有了这道天河方可照亮黑暗孤单。 一个时辰后。 莫千匪只携了红芜赴约,两人踏入噬魂殿大门时,星洄刚好摆完星图阵法。 莫千匪的视线停在地上诡异灿烂的阵图之上,她缓缓走过去,「我倒想知道,今日,你我之间的恩怨如何了结?」 星洄跨步走入星阵图中,「就在这里了结。 」 莫千匪犹豫片刻,缓缓迈进星阵图,停在星洄对面。 星阵图中,星光浮起,如飞旋的萤火将两人的身影缓缓包裹住。 星洄抬起袖臂,十指间满是星光,她将星光牵引到对面的莫千匪身上,星光乍亮,一道人影闪过,待光晕散开,脚下的黑玉石转上斜斜映着莫千匪的影子。 她眼角爬上凉凉的笑意,「还我一个影子,这是对我的补偿?」
第411页 「算是吧。」 莫千匪似乎懒得再看对方一眼,便转身走了。 她心里明白,她一直都没本事困住星洄,如今星洄又召来能人来这地下山脉,别的不论,只那一个魔尊便是她惹不起的,即便自己能豁出性命与对方拼一拼,可剩余的火魅族人她不可不考虑。 只得放人走了。 女王一走,噬魂殿冒出一行人。浮楼,古未迟白摩两仙,东方护法也拖着病恹恹的神色站在院中。 秋暮现出身来,望着对面的一行人,「聚会啊?」 古未迟一脸鄙夷,满脸写着跟魔头站近了好晦气的表情。 浮楼笑盈盈的望着殿内刚走出的星洄,侧眸对秋暮说:「本尊不屑与仙人为伍,何来聚会一说,不过我是特意来寻星洄宫主,不知那两仙为何也跟了过来,罢了,随他们吧。」 古未迟双眼一瞪,刚要站出去骂街被白摩拉下。 白摩眼神示意,莫要做无谓的斗争,莫要打必输的架。 古未迟只得暂时压抑着怒气,只恨自己平日偷懒不好好修行,不能将魔头揍趴下。 星洄走到浮楼面前,「敢问魔尊找我何事?」 「今日我并非以魔界至尊的身份来同你谈事,你在这地下空间久了,消息闭塞,可能不晓得我的另一身份,幽冥当铺的新任当家。」 「这个,我听未迟兄提过。」 「哦,那事情就简单了。」浮楼儒雅一笑,可嘴角扬起的弧度总透着一股算计,「宫主这般聪慧,应猜得出我这大当家来此是为何。」 星洄沉默片刻,转步到古未迟和白摩跟前,「感谢两位仙友相助,星洄孑然一身,无贵礼可馈赠仙友,唯愿两位日后之路顺遂如意,另外星洄恳求两位仙君放过剩余的火魅族人,如今火魅一族再无威胁仙界的可能,就让他们在这地下空间安稳一世吧。」 白摩拱手答应。 星洄又走到东方护法跟前,一手搭在对方的肩上,「这些日子跟着我受苦了,今日之后随着两位仙人返回天宫,好生当差,我那星宿宫里留有几件法器,便送予你了。」 言罢,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仿似告别,终于向浮楼走去。 东方护法明白宫主怕是有了计划,他隐隐猜出是何,泪水瞬间涌出,跪地道:「宫主,您要三思。仙籍,星宿宫,天河,这些您都不要了么?宫主,随末将回天宫吧。」 星洄未曾回头,路过秋暮时,一脸诚恳道:「恳请秋姑娘替再下保密,你懂得,有些事她不晓得更好。」 秋暮点头嗯了一声。 最后,他停到浮楼面前,「动手吧。」 他始终没忘,自己乃是幽冥当铺的契约人。 如今当铺的人前来讨债,欠的终要还的。 浮楼掌心浮出一卷画轴,赞赏道:「宫主真乃爽快之人。」 一旁的古未迟忍不住站出来问,「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懂,星洄你跟魔头,不,幽冥当铺何时有过交集?看你这样子……」 星洄侧首,认真回復,「没错,我是当铺的契约人。」 浮楼掌心的画轴唰得拉开一截,只显出《三千美人图》其中一小部分。 簪花的美人月下弹琴,素衣白衫的姑娘烛下缝着相思枕。琴弦微颤,丝线微动,画中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各自圆着各自的愿。 再次见到那捲满是妖邪之气的画卷,星洄耳边又响起小菩提那句脆生生的话:「此乃《三千美人图》,以三千美人鲜血为墨,白骨碾碎为咒,封入此画,以保永世不灭。」 那《三千美人图》得以永生,需用生魂餵之,幽冥当铺需他的魂魄入画,餵养那画中天地。 当时他心知,去了,魂魄便成碎片,滋养妖画中的边边角角,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还是应了。 只因天啻君答应他,日后放莫千匪一条生路。 莫千匪携火煞之气诞生,她体内的东西确实招人垂涎。 那傻丫头,恐怕自己都不晓得,在她体内,心脏深处,藏着怎样一颗种子。 那东西是福亦是祸。 《三千美人图》被浮楼抛于半空,画卷散出的气流丝丝缕缕即将吞没地上的星洄。 古未迟出手阻拦,浮楼不急不缓对秋暮道:「小暮暮告诉那个仗义的仙人,若契约人反悔,想赖幽冥当铺的帐,会有怎样一个下场。」 秋暮冷静回復道:「被主人的幽冥心火焚烧至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连同契约者最亲近之人。」 古未迟额头青筋直跳,怒吼道:「可他进了这副邪门妖画中也是一个魂飞魄散。」 白摩拦上来前,「至少他最亲近的人不会被连累。」 古未迟楞了楞,冷笑一声放开手,「好,你们当铺好本事,你们那个未露面的主子好能耐,好,都随你们的愿。」 星洄没有回头,或许出于惭愧和感激,他只低低道了句,「多谢。」于是化作一团星光入了画卷。 墙角一侧花枝微微一颤,秋暮瞅见一抹红纱恍惚飞过,看那身行装,应该是红芜,她也默默前来为星洄送行。 浮楼合上《三千美人图》,唇角勾起一抹明媚笑意,「此行,很顺利啊。」 跪地的东方护法握紧拳头,突然大吼一声,化作一条巨形白龙勐地向浮楼冲去。 邪当铺欺负他主子,欺负到魂飞魄散,他恨不得跟那魔头同归于尽。
第412页 面对突来的杀气,浮楼弹指一挥,一道玄光打在白龙身上,龙身跌落,龙颈渗出一大片血迹。 两位仙人赶忙上前查看东方护法的伤情,一个低声安慰着,一个低声咒骂着。 站在一旁的秋暮一个冷淡的眼神瞥过去,浮楼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立刻偏开目光,指尖的玄光亦迅速消失。 始终站在白摩脚边的肥肥现场取材,教导着闹闹,「看见了没,这就是惧内的表现,你长大了也要找一个怕媳妇的丈夫,这样日子才好过。」 闹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待一行不速之客离开地下火魅宫时,恰好路过火魅宫的后花园。 莫千匪又召来七位翩翩美男在紫花交错的草坪间游玩赏乐。 银扇子闲闲摇在掌心,一位美男采了一朵蝴蝶花压在她的鬓头,她眉眼透着妩媚,抬袖抚了抚美男的脸颊,垂下的手臂划过地上的影子,似乎未曾注意到对方一行,又或者根本不在意,继续跟美男们玩乐互动着。 秋暮瞧见古未迟望向莫千匪的目光满满的悲愤,她怕对方一个冲动过去跟人说了实话,那就糟蹋了星洄的心意。 于是秋暮赶忙走到古未迟身边,拿手捅了捅对方的手肘,转移话题道:「听浮楼说之前你差点跟当铺做成买卖,怎么还有这回事,跟我细说说怎么回事呗。」 话题被成功转移,古未迟一言不发,加快脚步走向前。 做戏做全,秋暮追上去几步,「透露一下嘛,真是的。」 古未迟一瞬间跑得没了影。 入地下火魅宫时不大容易,跋山涉水入石城,出来时却是简单得很。浮楼道行了不得,捏个决捏出一股龙捲风,不消片刻,一行便被卷回地面。 余火犹存的东篱山脉,头顶的大太阳烘烤着大地,却暖不进众人的心。 秋暮倒觉得,好歹见到了太阳,晒晒太阳,多少能驱赶心里的阴霾。 她抬手擦擦很快被赤阳蒸出的汗珠,耳侧传来咕咚一声。 歪头一瞅,东方护法先一步倒下,紧跟着是古未迟跟白摩也前后脚倒在地上。 没见几人受伤,但鲜血却渗透衣衫,淌出一大片,尤其嘴里的血吐的跟不要钱似得。 秋暮吓愣了,稍缓了下心神,才发觉这场景有些眼熟,心头蓦地又闪过一阵惊悚……魅毒术。 记得莫千匪曾道,魅毒术无解。 她身体毫无异常,浮楼,肥爷和闹闹亦无异样。 至此,秋暮突然明白莫千匪摆酒宴招待一行人时,她的酒盏中为何会凭空冒出一只肥虫子,而整个宴会浮楼又为何殷勤的投餵肥爷,他餵给肥爷那么多食物,独独没有餵给它酒喝,而闹闹也莫名的吃饱了就睡了,没饮一滴酒水。 原来他一早看出莫千匪在酒中下了魅毒术,不动声色将她和两个宠物从鬼门关抢回来,却眼看着剩余三位把酒言欢去送死。 秋暮赶忙扶起离得最近的古未迟,点了对方几处穴位,欲将体内真气输送给对方,可她方将真气输送出去,古未迟吐血吐得更畅快了,吓得她赶紧收手。 显然,肥爷也吓坏了,摇了摇古未迟的胳膊,又跑去抱着白摩的大腿,它一身雪白的毛皮不一会被染成血红色,见一向能耐的白摩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它求助秋暮,「老大你快看看,老白爹怎么拉,他流了一桶的血了,血快流干了,怎么回事哇。」 闹闹也跟着焦急地跳来跳去。 这时,燃着火苗的岩地上卷过一股红风,千手血观音疯跑到白摩身边,抱着对方的身体喊道:「怎么了这是,我在洞内睡了七天七夜,醒来终于见到上君了你了,这是怎么了。」幻出八只爪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将白摩的身子探了一遍,「不见伤口啊,怎么流这么多血,秋暮,这是怎么了呀。」 秋暮这才想起,之前千手血观音被浮楼踩脸至毁容,求得古未迟的仙药敷了面又在附近的一个山洞内睡眠养伤,没想到一向活泼好动的红肉团竟乖乖的守在洞内七日,又看对方这副焦急的神态,秋暮觉得这红肉团似乎对白摩上君上了心。 但眼下并不适宜探究儿女情长,秋暮注意到一脸平淡的浮楼,她向对方瞥了个眼神,浮楼竟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甚至把脸别到一边去。 千手血观音的注意力也转到能耐通天的浮楼身上,她声泪俱下恳请着:「秋暮你去求求魔尊,他一定有办法。」 秋暮三步并一步走到浮楼身边,直视对方。 浮楼抚额,「我不管别人死活,只管你平安就好。」 浓郁的血腥味钻入秋暮的鼻孔,旁边倒地的三位仙人再这样流下去,血早晚会干。 秋暮心里一急,直接对着浮楼跪下去。 本是不屑一顾的浮楼被吓地呆愣一下,赶忙弯身扶起对方,「这是做什么,你直接跟我说两句好话我也不忍心看你着急,再说你乃我魔界尊后,怎可为了区区三个小仙下跪求人。」 「你到底救不救。」秋暮直接吼道。 浮楼一声不吭地走到古未迟身边,掌心包裹的黑气侵入对方的心口,又点了对方后背几处穴位,总算是止住了血。 同样的方式对着白摩又施救一遍。 到了东方护法跟前,浮楼有所犹豫,偏头看了看正俯身安抚古未迟的秋暮一眼,秋暮恰时抬眼,四面相接,浮楼瞬间无奈的妥协,再次对着东方护法施救。
第413页 三位仙人原地打坐调整体内气息,浮楼甚觉无聊,转头对秋暮道:「等他们调理好气息要等到何时,本尊可没工夫陪他们在这里瞎耗,小暮暮咱们走吧。」 虽然三位仙人是得浮楼相助才暂时保住性命,但一想到那个宴席间,魔头不动声色看着别人送死,秋暮只觉他心理扭曲,阴险冷血,她面无表情道:「你自己走吧。」 浮楼觉得他媳妇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有些使小性子道:「好,我不碍你的眼,我走。」 走了几步后,又觉得自己越发小气,怎么会真的和小丫头闹起别扭来,于是偷偷回望秋暮几眼,希望对方说句留她的话,可他那白眼狼媳妇心思全在几位打坐调息的仙人身上,一点没空搭理他。 浮楼又生起闷气来,恨不得连环三掌拍死那三位贱仙。 对方不给他台阶下,他又不好折回去打自己的脸,便飞身而起,驾了个乌云飞远了。 东篱山脉余火未歇,火苗虽小,却肆无忌惮的燃在大地山石之间,灼热难忍,一行人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简单顺了体内之气,打算离开时,脚下土地蓦地冒出一团火光。 莫千匪于火光中现出身来,只是对方的面色竟比失血过多的三位仙人还要惨白。 「他……他呢……他在哪?」她颤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站在乌云上头的浮楼,一路都在生闷气,心里头不停的嘟囔:好生气啊!好生气啊!好生气啊怎么办!要不要重振一下夫纲,那丫头不能再这样惯下去。 于是给魔宫第一媒婆心里美发了个快闪信求助,心里美闪回。 信上列了一排工具:蜡烛,眼罩,牵引项圈,软铁手铐脚链,钢铁大床,小皮鞭…… 浮楼脑中想了想……石更了…… 魔尊大人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变态啊…… 第169章 【25】 莫千匪终是从红芜口中知晓了真相。 红芜暗中窥见星洄魂祭《三千美人图》, 心碎成粉,最终决定将真相告之莫千匪。 红芜道她明知当年星洄不过举手之劳救她于仙剑之下, 面上的红纱更是无意间被揭开,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心动。她不该动情。地下火魅宫并非先女王莫火舞未雨绸缪提前幻出的,而是星洄用术法锻造的, 两人联合起来说了谎,只是不想女王为难。 还有, 「女王之舞」也是她割掉的。 《三千美人图》已被浮楼带回了幽冥当铺, 即便画轴还在,亦无力回天。星洄以魂祭图,魂魄进入画卷的那一刻,已成碎片,滋养了画中天地,已是寻不回的。 莫千匪身子晃了晃,似乎要倒地时, 东方护法道出一丝希望与生机。 他道, 星洄身为星宿宫宫主, 掌管漫天星河以及星阵之法,自然同漫天星河接触繁多。天河中的星子乃是灵石, 自然通灵性, 那漫天星河中折射了星洄的记忆及魂魄,说不定可以从星河中将星洄生前折射的魂魄及记忆重聚, 星洄重生或许还有一星点希望。 只是还差一盏凝聚记忆及残魂的法器。 古未迟见东方护法眼神闪烁, 转瞬间又垂头丧气起来, 他气恼道:「既已说出法子,你怎么还摆这副闷葫芦的样子让人着急,需要哪种法器你告诉我,上天入地我去寻,寻不来哪怕盗也要盗过来。」 东方护法的目光转到秋暮脸上,终于开口道:「听闻你们当铺有一盏蛮荒九枝灯。」 一行人随着秋暮行至幽冥界的忘川河畔。三位仙人及莫千匪隐去自身气息候于河畔,千手血观音不肯遁水离去,不离不弃守在白摩身边嘘寒问暖。 秋暮拎起肥爷和闹闹飞向河水中心的三重阁楼。 走进当铺屋门,瞧见浮楼和瞳姬正在前厅的桌案上欣赏那捲《三千美人图》。 秋暮心虚地瞧一眼厅内一角跳动着橘色烛火的蛮荒九枝灯,本来她想着若瞳姬恰好不在,她可偷一支火烛出去,现下两位当家都在,偷盗是行不通了。 浮楼瞧见门口那道小小的身影,气早消了,端起案上的一盏花茶,招唿着,「小暮暮过来,渴不渴,我亲自泡了泻火茶,就等你回来。」 秋暮小心翼翼走到桌案旁,望了眼蛮荒九枝灯,道:「我想从当铺里借点东西。」 瞳姬终于抬起头,「蛮荒九枝灯何其珍贵,茫茫寰宇,只幽冥当铺这一盏,若要灯烛,需莫千匪亲自来求。」 秋暮:「……你们早就知道。」 浮楼端着冒着香氛的茶盏,绕过桌案,亲自递到秋暮眼前,「那是当然,瞳姬早有计划。」 秋暮没接对方手中的茶,提声质问着,「当铺既做生意便要讲究原则,你们忘了是怎样答应星洄的么?星洄牺牲自己只求莫千匪一个平安,你们到如今竟还在莫千匪身上费心思。」 浮楼掀起茶盖,拂下了盏中雏菊,「别动气,喝口茶消消火,听瞳姬慢慢给你解释。」 瞳姬缓缓收起桌案上的捲轴,慢声细语道:「这本就是当初我同天啻君合演的一齣戏,难道你到如今还没看出来,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莫千匪,而并非星洄。」 瞳姬藏起画轴,靠近蛮荒九枝灯,「那莫千匪自带火煞之气降生,你可知那火煞之气从何而来,是上古子戚上神遗留于世的涅槃火种。那火种埋在她心脏里,才至她满身火气,一不小心便可烧了周身之物,也是因为涅槃火种,她才可将一柄普普通通的扇子使得威风八面。众人以为那柄银扇能喷出三味真火,其实那柄扇子只会变出些人偶玩具,再无其它能耐,可惜了,大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连莫千匪自己都不晓得,她可自由支配体内的涅槃火种,可藉由任何物件喷出炽火,她更是不晓得,那涅槃火种发挥到极致的威力。三味真火?可笑,上古涅槃火岂是三味真火可比拟的。世人见识短,不曾见过上古火种,便以为是三味真火,而我们当铺看上的便是她体内的涅槃火种。」
第414页 正中央墙壁上的上古画卷幽光一闪,画中落下手执银扇的莫千匪,「既如此,你们当铺可想试试我这涅槃火的能耐。」 瞳姬不急不缓地靠近倏然落地的美人,「欢迎贵客光临。」客套话说完,收起唇边笑意,接着道:「不过听女王陛下这口气,想要一把火烧了这铺子不成。」 莫千匪轻轻摇了摇手中扇子,「我只取蛮荒九枝灯其中一盏火烛,给或是不给。」 瞳姬望了眼墙角一侧不停跳动的橘色火焰,笑道:「你体内的涅槃火种确是厉害,确有本事烧了我这间铺子。可这铺子并非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烧了铺子,你也会死在这里头,当铺之主只需费些时日再重建一栋铺子便好,而你,将随着铺子灰飞,最终还是得不到蛮荒九枝灯的火烛,救不回你深情的夫君。」 莫千匪冷笑一声,气急道:「你们所做一切不过是要得到我体内的涅槃火种,何必兜兜转转算计星洄。」 瞳姬轻嘆一声:「哎,那涅槃心火选中了你,我们不可强取,需你甘愿献出,你身为一族王者,坐拥一方,受万民敬畏,少有你望而不得之物,再加你性子凉淡,欲望及少,很难入我们当铺。当然身为一方之王的你,性子虽凉淡但却有几分傲慢霸道,想从你身上取得东西也难,依你的性子,若得知涅槃火种之力,岂会轻易献出。我们先当家算你命中有一情劫,我们只得从你的有缘人身上下手了,你那夫君当真深情,没让我们失望,你也不要辜负了你夫君的一片深情才好,毕竟,这天上地下,唯有我当铺的蛮荒九枝灯可入那天宫星河,凝聚你夫君的残魄。蛮荒九枝灯,是你最后一盏希望。」 橘色的烛火映入莫千匪的眼中,她含泪笑道:「你们赢了,涅槃火种给你们。」 这时,浮楼终于开口总结一句,「我们当铺还是讲道理的,若非收了星洄的魂魄,答应放你一条生路,今日留下的便不止你体内的涅槃火种。你夫君,还是救了你。」 —— 三十三重天,星宿宫。 眼前的浩瀚天河离星宿宫唯有百丈之遥。 三位仙人一路手执通行牌,领着莫千匪落在漫天星河边沿,薄薄仙云穿梭涌动,铺到脚下的星子熠熠生辉,灿漫如海。 但天河深处,除了星洄无人可踏足,天河由亿万璀璨灵石汇聚而成,聚拢的灵力太过强盛,众生一旦塌足深陷,皆会融化成沫。 莫千匪取得莽荒九枝灯中一盏烛火,又寻了个灯罩罩上,提着橘黄色的灯盏站在天河脚下。 此时众人担忧的是,星河深处被折射的魂魄及记忆能否被烛火凝聚暂且不确定,即使凝聚成型,恐怕莫千匪也走不出漫天星河,她会彻底被灵石融化,最后同星子汇成一体。 三位仙人道出其中厉害,劝莫千匪三思,可她已听不进任何忠告,只要能救星洄,哪怕再是微渺的希望她都想试一试,粉身碎骨亦无妨。 莫千匪提着灯盏方要踏入星河时,后宫那七位美男翩翩而至。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位公子挡在她跟星河之间。 「女王,我们怎忍心你葬身星河,这等危险的事为何不曾想到我们。」 「是啊,女王,难道女王一心认为我等对您的感情全是假的么?」 「虽然我们是女王自扇子里幻出的玩偶,但我们有血有肉有情,会开心会伤心会想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人。」 「天河这样大,女王一个人要寻到什么时候。」 「我们一共七个,分头行动,可不是要比女王快得多。」 「我们陪着女王的每一天都是开心的,尽管女王心里从来没有我们,倘若女王看到我们的真心,是否就不会再当我们是虚幻之人,当我们只是扇子里幻出的人偶了。」 「日后我们不能陪着女王逗女王开心了,但我们七个若能换回一个星洄,也不枉我们牺牲。其实我们七人长着同一颗心,便是希望女王幸福的心。」 七位妖媚公子一人道出一句离别的心里话,便合力将莫千匪手中的橘色灯盏吸到手里,七人一同转身,飞向星河深处。 灿灿星子为舞,七彩衣衫翩跹,七位公子美得摄人心魄。 莫千匪站在星河脚下,已泪流满面。 当初,心伤的她自扇子里幻出这七位美男,无关风月,只是想单纯解她寂寞,陪在她身边嬉笑玩乐。或许她欲以此来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她不曾想过,自扇子里幻出的人偶和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心有情,会因保护她而牺牲掉自己。 最终,一点橘色的光芒自浩浩星河中央飞了出来,灯盏之内的橘色灯芯外围浮着一圈幽蓝色的光晕,这说明烛火内吸附了魂魄,而七位公子却再也没出来。 灯盏飘出天河,那缕幽蓝色的魂魄便自灯盏中漂浮而出,而后坠入云层,落向人间。 方凝聚而成的魂魄本就羸弱,更何况一缕残魂,众人未曾去追逐那缕残魂,只恐惊扰到它不至于散成菸灰。让它自行漂浮,反倒是一线生机。 莫千匪走向三位仙人,「我在你们的酒里下了魅毒术。你们知晓了地下火魅宫的位置,一旦离去恐怕我火魅一族再无宁日,我不得不将你们灭口。魅毒术无解,即使你们体内的魅毒暂被魔尊的真气压制,但七日之后,必死。若你们现在想杀我,那便动手吧。」
第415页 古未迟白摩和东方护互相打量一眼,谁也不曾开口讲话,莫千匪此境凄凉,况且是他们擅自闯入火魅一域在先,当初莫千匪之举动,也是为了保护族人,三位仙人不忍心再责怪她。 莫千匪躬身行了一礼后,提上橘色灯盏,飞身离去。 古未迟和白摩回了无虚幻境,千诀神尊为两人探了脉象,面露忧色,他不想欺瞒两位属下,只如实道:「本尊去天宫向仙帝问问可有法子,毕竟天宫仙人无数,身怀异能者居多,许有破解魅毒术之法。」 千诀方踏出无虚幻境的结界,便瞅见秋暮领着千手血观音御风而来。 两位落地,秋暮还未开口,千手血观音先一步跪在千诀脚边,哭成个泪人,声声哀求道:「尊上乃上古神尊,法力无边,无所不能,一定会想到解救的法子,神尊一定要救下白摩的性命啊。」 那团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实在磕碜。秋暮忙搀对方起来,有些难为情的对千诀解释道:「我见她太过伤心,她又哀求我带她来见尊上,我就顺便稍她过来了。」 千诀平静道:「本尊会尽全力保住二仙性命。」 千诀刻不容缓去了天宫,秋暮跟千手血观音进入无虚探望两位病仙。 两位仙人心态倒是不错,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竟杀起棋来,只是执子的手抖得厉害。 古未迟握着白子问:「我们这样像不像中风。」 白摩:「像抽风。」 躲在一旁的秋暮跟血观音,相视一眼,笑出声来。 古未迟见到两位,面露惊讶,开口就道:「来看我们这半条命的人怎么不带礼物呢,太寒碜了吧你们。」 秋暮走过去,「忘川河里的怪鱼给你捉几只烤了,吃不吃。」 古未迟摇头,「那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啃吧。」 千手血观音一阵小风卷到白摩眼前,啪得一声甩出一条鲜红的触手,「我自己就是礼物,我的血大补,喝点吧仙君。」 白摩一愣,不动声色往后退退,「我们仙人不饮血。」 千手血观音满脸疼惜,触手往半空卷了卷,「那肉吃么?我这肉鲜嫩又劲道,清蒸爆炒或者铁板烧都行,大补。」 白摩终于站起身来,面色不自然道:「谢姑娘美意,不用。」 古未迟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凑过去,「我吃我吃,给我补补。」 千手血观音一爪子将人扒拉到一边去,忧心忡忡的往白摩身边凑,「仙君你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帮到你,将我和成饺子馅我也甘愿。」 古未迟身子极弱,被血观音的爪子轻轻一扫,险些摔个跟头,他抱着身旁的柱子站起来,对白摩使眼色:快答应啊蠢货,八爪鱼馅的饺子,我还没吃过。 秋暮难得没跟古未迟拌嘴,说起来,两位仙人是因护着她才一道跟着去了地下火魅宫,她倒是安然无恙,两人却险些丢命,如今还被死神下了病危通知单,她心里多少过意不去。 就连云上的老桃树精也端出平日里最宝贝桃花佳酿及桃花糕来慰问两仙。 古未迟一点不客气,喝着酒吃着糕点,嘴被塞满了,也不忘贫嘴,「我说粉老头啊,你说万一我死了,没人气你了,你得多空虚啊,所以你捨不得我死对吧。」 老桃树粉鬍子一翘,「再耍嘴皮子,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两仙虽病气加身,但生活还算能自理,再加上有老桃树伺候着吃喝,秋暮拽着不停黏煳白摩的千手血观音返回了冥界。 其实她想留下来照顾两仙,更甚至最好等到千诀自天宫返回,可当初他离开当铺之时,浮楼曾轻飘飘的威胁过她,「给你一日时间,你若不回,我便去找你。」 现如今千诀不在,只怕那个嚣张跋扈目空一切日天日地的魔头前来无虚捣乱,何必再给无虚添麻烦。 返回当铺,瞳姬坐在案前,双手间托着一颗红色火种,只是火种周身一片惨白,不见火焰。 得了涅槃火种,瞳姬一整天嘴角上扬,极为开心。 无焰之火。 秋暮心底冷凝一笑,又一上古神器失去神力,落入当铺手中。可见瞳姬这盘棋,下得相当大。 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秋暮连招唿都懒得打,有些疲惫地走去通往二楼的阶梯,浮楼自二楼走下,满意的望着秋暮,「小暮暮这么听话啊,为夫有点开心啊。」 秋暮跟对方擦肩而过,「我不想和你说话。」 浮楼站在楼阶上望着对方渐行的背影,嘴角一勾,跟他耍小脾气了,要不要去哄哄,要不要再送糖球给她吃。 正暗自琢磨如何讨对方欢心,便瞅见秋暮转身下行,停到他身边,「我问你,当铺一定有办法破解魅毒术对么?你行行好,或者算我求你,救救三位仙人。」 浮楼微一皱眉,「怎么和那两仙生出感情来了?我不杀他们已是破例,想我救他们不可能,况且若无交易,当铺不会救助他人,这是规矩,你不会不懂。」 秋暮盯了对方两眼,没再说话,只哼了一声,便转身上楼。 浮楼:「……」 秋暮去了藏书阁,欲从铺子里珍藏的各种书籍里查到关于火魅之术的解法,可翻阅了数百本,不得一点希望。 无意抬眼间,窗外忘川河上亮着密密麻麻的河灯,她起身走到窗口,发现那些灯盏正是千手血观音亲手放的。
第416页 那红肉团飘在水中央,八只爪子圈着八支火烛,忙忙碌碌地点燃着周身的河灯。 秋暮瞬行过去,飘在起了薄雾的河面上,问道:「你在做什么?」 千手血观音仰头,见是秋暮,忙撺掇着对方,「我八只手都忙不过来了,来帮我放河灯啊,要放九千九百九十九盏才会显灵。」 「放那么多河灯做什么?」 「祈愿啊,愿白摩上君早日康健,你看,那些河灯都是我亲手放的。」 星星点点的河灯飘满忘川河,引得岸上的鬼差甚至孤魂野鬼驻足观望。 想冥界自成立以来,从未见到这般壮观的祈愿河灯,花花绿绿的灯盏飘在水中央,映出斑斓的幻影,沖淡了不少冥界特有的阴暗之气,果然有几个单纯的小鬼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秋暮转头离开,千手血观音不甘心地喊着,「你怎么不帮我呢,你不是也希望两仙没事么,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灯呢,你别走啊,帮我点河灯啊……」 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祈愿灯能若能满足一个人的愿望的话,幽冥当铺早便关门大吉了。 那幼稚小儿才信的话,千手血观音那个灭绝超龄剩女居然信了,秋暮连打击对方的话都说不出来。 返回幽冥当铺的藏书阁,秋暮打算继续翻书。 一只忘川鸟落在窗口,秋暮将鸟嘴里衔着的纸卷取下,瞧了眼内容,便飞向忘川河岸。 红芜卸掉面纱,捧着一只金盏已等候了些时辰,见到秋暮的身影后,她将手中金盏递过去,「这里头是女王的心头血,和着补药给三位仙人服了,可将他们的性命多延续三日,女王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仅仅只能将性命延续三日,莫千匪便取了心头血出来,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之前总认为她作为一代女王,大气而残忍,原来她对自己也是这般大气而残忍。 秋暮捧着金盏轻嘆一声,莫千匪,从来不是坏人。 千手血观音不知何时停到了秋暮背后,她一脸惊喜的夺过秋暮怀中的金盏,「我去煎补药,和着血一起煎,我去煎我去煎。」说完,抱着金盏消失在花灯水雾之间。 寥寥几句话,秋暮得知莫千匪已将火魅一族诸事交予红芜打理,而女王陛下现如今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红芜离开时,望了望起了浓雾的忘川河水,她眼底有泪,未曾多言,便飞身离去。 这个红芜说起来有些可怜,她那样的角色最容易被遗忘。她的爱情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情,偷偷的心动,偷偷的心疼,偷偷的心碎,故事的最后甚至连个名字都不会被人记起。 秋暮想起人间的两句诗。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冥界子夜时分,忘川河雾气最浓,岸边的彼岸花最是艷丽妖冶。 河水透着血黄色,河面零星漂浮断臂残肢,河中一只小船缓缓漂浮,船头桅杆上悬着一盏孤灯。 秋暮飞身而起,落在小船上。莫千匪褪去雍容华服,裹一身布衣,手撑一只竹篙,竹篙探入忘川河水,划出道道涟漪。耳中响过水波流动的声音,不远处偶尔飘来几声鬼魅幽怨的叫喊声,除此之外,此处还算幽寂。 「血已经和着补药煎好,已着人送去给三位仙人喝。「秋暮说。 」恩。「她淡淡道。 」你确定守在这里能找到他?」秋暮问。 莫千匪停了手中竹篙,此时的她眉目中不见一丝高傲冷艷,冥界万年不变的阴暗色调将她面色衬托得越发静谧。她开口道:「他的魂魄落入凡间,定会寄生到凡人体内。凡人生死轮迴,死后定会渡这忘川河畔,再去奈何桥饮孟婆汤,我在此做个摆渡人就是为了等他。」 秋暮躬身掬了把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河水,「你如何确定哪个凡人体内寄养着他的魂魄。他只剩一缕残魂,就算得蛮荒九枝灯之力,魂魄可渐渐修復完整,可他已重入轮迴,已是新生,他不会记得你,更不会认出你。」 莫千匪抬头望望悬在桅杆的一盏孤单,眸中划过一缕期翼,「蛮荒九枝灯的灯烛曾凝聚他的魂魄,若他魂魄出现,此灯便会亮起,我便知是他。」 她撑开竹篙继续前行,胸口布衫里若隐若现着银扇一角,「若是没有他,我可能早被体内的涅槃火种烧掉性命,他默默护我数百年,留给我的是一柄解我寂寞护我性命的扇子,我却还给他一百零七剑。现如今在这忘川河畔等他,算是对自己的救赎。」 默了片刻,她接着道:「不过他欠了我,欠我一个解释,我要等他亲口说给我听。」 「倘若……倘若你一直等不到他,会回火魅宫么?那里有你的族人,红芜也在等着你。若一直寻不到也不必太执着,毕竟火魅宫是你的家。」秋暮提点道。 莫千匪目视前方,水波声仍静静响在耳边,她静静开口道:「等到忘川河水枯竭也要等,等到他,他就是我的家;等不到他,忘川河畔就是我的家。」 秋暮回到岸边时,小船已经划远,布衣女子眉色淡淡,撑着竹篙静静前行。她会在此等候多久谁也不知道,若上天垂帘,会让悬挂在桅杆上的那盏孤灯亮起,那盏灯承载了她全部希望。 也惟有那时,她眼底眉梢才会浮上笑颜,恐怕再见到他之前,她都不会再笑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上天何曾垂帘过。
第417页 微风拂过,鼻尖传来忘川河特有的血腥之气。 浓雾,黄昏色河水,大片随风招摇的彼岸花,孤灯小船,摆渡人,便是此间全部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浮楼连着喝了两天的泻火茶,当然也讨好的给媳妇送了一壶去。 给男人泻火的茶女人不宜饮用。 秋暮的大姨妈迟了,而且肚子疼,四肢发凉,萎靡不振。 浮楼好生懊悔自责,忙给魔界第一内科圣手心里美发闪信,讨一味调理方子,心里美闪回。 信上只五个字:魔尊,请节制! 第八卷 【怒雪天国】 第170章 【01】 【若教眼底无离恨, 不信人间有白头】——序。 —— 自打浮楼坐上幽冥当铺大当家的位置后,先前用以悼念先当家的白雾莲灯被撤走, 换上了红雾朦胧的纱织灯。 秋暮坐在阶前,望着倒影在水中的那点点红,心头暗忖, 天啻君真的不会回来了么。 无缘无故悄无声息的就那么消失了,连同小菩提。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门前伤怀了一阵, 不经意抬头, 瞥见瞳姬自二楼走下,秋暮吸了口忘川河的湿气,走进门去。 「我想同当铺做笔交易。」她直接说。 蛮荒九枝灯少了一盏灯烛,只剩八支烛火跳跃着橘黄色的光焰,瞳姬不急不缓手持金剪修剪着灯芯,唇角漫上一股神秘笑意,「你可想好了用什么来交换魅毒术的解法。」 秋暮自嘲一笑, 瞳姬这个人最是深沉, 貌似天下的算计心思她都瞭然于胸, 她一早就猜到她有可能为了救朋友而向当铺求助。 但转念一想,求助谈不上, 无人可助她, 当铺自有规定,想得到什么就要用等价的物什去交换, 连铺子里的人也不例外。 又或许, 瞳姬早就算好了这一步, 水到渠成,她只是瞳姬的又一颗棋子。 手指掠过橘色火焰,揪心的凉,秋暮瞅着被冻青的指尖,敞亮道:「当铺觉得我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我甘愿奉上就是。」 瞳姬收起剪刀,静静望了秋暮一眼,随即走去厅角桌案旁。 她铺开了契约纸,又亲自研起了墨,声音带着一贯的凉薄懒散,「为了不妨碍你继续为当铺效力,便象徵性取走你五感中的味觉好了,你若觉得合适,便在这张纸上落下个字迹。」 形,声,闻,味,触五感,唯有失去味觉不会妨碍她继续替当铺干活。当铺需要她跑腿,她不能失了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失去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会变成废人,当铺当然不会白养个废人,唯有味觉是她自己的,不怎么碍事。 秋暮有点遗憾今个没吃午膳,早知道就让肥爷给她烤一顿全鸡宴好了,饱饱的吃一顿,日后也多少留点念想。她拿起笔挂上的一支软毫笔,滴血入砚台,笔尖蘸了蘸砚台里和着血迹的墨汁,「魅毒术到底如何解?」 瞳姬放好了墨石,直言道:「我们当铺里有三大奇书:《镜花水月书》《无字鬼影书》还有《夜菩提》。小菩提跟着天啻君一道消失了,《镜花水月书》唯有主人才可使用,你要寻的解毒方子,只能问一问《无字鬼影书》了。」 幽光于空中闪过,瞳姬已将《无字鬼影书》自藏书阁书海中召唤到了掌心。 笔尖顿在契约书右下角,秋暮还没来得及落下个比划,手腕被勐地攥住。一抬手,是浮楼那张脸。 软毫笔被对方轻巧夺过,轻轻一折,断成两截,「味觉没了,以后夫君我做了好吃的给谁吃啊。」 浮楼有些气恼的说罢,动了动小手指,桌上的契约书蓦地飞起,幻出一只纸巴掌的形状,啪的一声,打在瞳姬的脸上。 打完巴掌,契约书瞬间又变回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回原处。 瞳姬右脸浮出血红的巴掌印,她一脸隐忍之气望向始作俑者,浮楼。 浮楼浑然不在意,从桌上的碟子里拿起个山核桃剥,仔细挑拣出核桃仁塞进秋暮的嘴巴,望着秋暮的眼神一片柔和,嘴里的话却冒着一股寒气,「瞳姬,我只警告你不许打秋暮的主意,无论她跟当铺做任何买卖,都不准接。」 「可是,当铺有当铺的规……」 瞳姬还未说完,浮楼便挥出一道掌风,直接将那道红影掀到墙上。即将摔到之前,瞳姬飞身一转,才勉强站到地上。 浮楼的目光这才漫不经心地转向对方,耍着威风,「如今我才是当铺的大当家,你只有听命的份。」 那一掌下手不轻,瞳姬应是多少受了点内伤,嘴角滑下一道血痕,但她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唇角微翘,回復道:「遵命。」 一切发生的太快,且出人意料,秋暮还是头一次见瞳姬吃亏,也是在这当铺里头,她头一次被保护,剎那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浮楼已坐到一旁的当家椅上,一只手勾了勾,「我那丫头,你过来。」 秋暮有些失魂似得地走过去。 浮楼食指敲在椅子扶手上,眼神透着股暧昧,「既然你是我的人,我许你走后门,好生伺候伺候我,大当家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秋暮浑身汗毛一直,冷哼一声,「我还不如跟当铺做比交易更简单点。」她转身去拿桌案上的契约书,耳廓突然传来一股暖气,浮楼已紧紧贴在她后背上,暖暖的气息喷得她耳朵一阵酥麻,「我这个大当家很好伺候的,真的不要试一试?」
第418页 秋暮一点都没有跟对方开玩笑的心情,揉了揉耳朵,不动声色躲远了点,继续伸手去拿桌上的契约书。 手指碰到纸页的一瞬间,契约书自燃,一瞬间,只剩飘忽的一股子灰气。 秋暮瞪向浮楼,「非要跟我过不去么?」咬咬牙,「你说,怎么伺候你?」 浮楼转身大咧咧坐回当家椅,「首先倒盏茶,自己喝一口。」 秋暮端起桌上盛着热茶的骨瓷盏,乖乖地喝了一口,「然后?」 浮楼:「过来。」 秋暮咬着后槽牙走到对方身前,还没发问,浮楼就抢过她手中茶盏,唇印在方才她的唇印过的杯口处,一口气将剩余的茶水喝光了。 秋暮:「……」 浮楼放掉茶盏,意犹未尽的模样,「以后想跟当铺作何交易,就这样给我倒杯茶喝就成,契约书什么的就不要碰了。」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目光却锁定始终站在一旁的瞳姬,「拿《无字鬼影书》给她查查,魅毒术到底怎么个解法。」 「是。」瞳姬颔首领命,将漂浮于半空的书籍重新握回掌中。咒语自她口中飘出,缓缓浸入掌中书,顷刻间,书籍自行翻开,书页哗啦翻动,里头飞出一堆手指头大小的鬼影人。 鬼影人飘乎乎地陆陆续续飞入瞳姬的额上,瞳姬阖了眼睛,眉心的蝎尾刺青闪过隐隐红光。 待睁开眼睛,瞳姬将《无字鬼影书》隐匿,恭恭敬敬向浮楼禀报,「书中鬼影只给了四个音—怒雪天国。」 「怒雪天国。」浮楼喃喃着,「那鬼影书还会打哑谜了,瞳姬你可曾听说过。」 瞳姬稍愣,摇头,「未曾。」 「为何我觉得你的样子像是知道什么呢,你……」浮楼还没说完,蓦地,铺子外传来一声震天狮子吼。 众人向外望去,忘川河水暴涨,河面上飞舞着一头浑身带着青闪电的雪白狮子,而翻滚的河水中,无泪那满是眼珠子的九颗脑袋亦渐渐浮出来。 小青对着水中的怪物连声怒吼,毫无畏惧,无泪蜿蜒着脖子朝狮子头探去,这么一会功夫,忘川河畔聚集了上百位手持缚魂链的鬼将,走在奈何桥上的新鬼也忍不住循声张望,胆小的手里的孟婆汤都洒了。 藏书阁翻书的肥爷跟闹闹被外面的动静吓一跳,滚碌碌的从楼梯上滚下,瞅见外头的剑拔弩张的场景,肥爷一瞬间叫嚷起来,「要打起来了,小青跟无泪要打起来了,你们不去管管么?」 浮楼自椅子上起身,摇头一嘆,「看来又是魔界的那群老不死的顽固请了小青召本尊回去,魔界少了本尊就不能活么,一群蠢货,就知道给我添麻烦。」 浮楼本想继续威胁一下瞳姬,可厅内早就不见对方的影子,他有些不悦的往外走,想去拦架,几步后又折回秋暮身边,「跟夫君我回趟魔宫吧。」 秋暮摇摇头,好在浮楼这次不再执着为难她,只道:「也好,我趁机回魔宫让魔界的人去打探怒雪天国是个什么国,可万一探不到消息,那就是天意了,不过两三个闲仙,不用劳心上火的惦记,天宫闲仙多得很,死一个少一个。」 见秋暮面无表情,他微微一笑,俯身于她耳边低低道:「为夫走了,要乖乖的哦。」 一瞬间消失无踪,连同河面上的小青也不见了踪迹,无泪转着九条脖子于忘川河上巡视一圈,确定闻不到狮子的气息后,遁水归巢。 与此同时,河岸的鬼将们也松了一口气。 好在没打起来,自从魔头成了幽冥当铺的新当家,冥界每一天都处于高强度戒备中,就怕浮楼太闲,闲的没事拆了地府,届时他们便真成了孤魂野鬼。 近些日子来,为了治好白摩体内的毒,肥爷一直窝在藏书阁查阅各种关于解毒的秘籍,听到浮楼那句闲仙死一个少一个后嘟起嘴来。 「老大,浮楼这次有点过分了,我们都不想古大仙跟老白爹有事。」 这几日,肥肉团整日宅在藏书阁,难得不再黏着她,秋暮耳根也难得清静,为了能继续清净,她认真的忽悠着脚底下的白肉团,「继续去翻书吧,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方子的。」 肥爷仍是满满的期待,抓起闹闹一熘烟跑向二楼,继续翻书去了。 浮楼走了,瞳姬也不知去了哪儿,当铺里的大厅内除了四个衣架子只剩秋暮一个出气的,她心里头反覆嘀咕着四个字。 怒雪天国。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飞向忘川河畔。 路旁连根拔了颗彼岸花,拿花头敲着三生石。 「小三,在家就吱一声。」 话方说完,三生便负手立在她身侧,「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个称唿能不能改一下。」 秋暮丢掉手中的彼岸花,「小三,我不是来找你聊闲天叙旧的,有事相求。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爱情,纠缠三生的缘分都刻在你身上,你帮我查查那些个缘分里有没有出自一个叫怒雪天国的地界。」 「怒雪天国?」三生抬起右掌贴近自己的心口,探查着,「听着耳生,你寻这么个地界作甚?」 「有没有?」秋暮双眼紧盯着三生手背上来由游蹿的光线。 片刻后,三生垂下手掌,摇摇头,「未曾寻得这么个地界。」 秋暮有些黯然,小声嘀咕着,「既是一国就应该有不少的人,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就没出现一对纠葛个三生三世的?」
第419页 三生见对方面色难得凝重,便说出心里的猜测,「若你说的地界乃是个小国,民众不多,也许真的不会出现那么一对纠缠三生三世的恋人。世人虽离不开情爱,但三生三世的缘分亦不多见,若是个大国,国民甚多,三生三世的爱恨纠葛出现的机率便多一些,可现如今我这三生石上探不到这么个地界,也有可能是改了名字。」 「什么意思?」秋暮问。 「就是说,也有可能怒雪天国之前不叫怒雪天国,这个称唿是后人改的,还没来得及上报到管辖地重新录其新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怒雪天国根本不是个国,甚至不是个地名。三生沉思间,秋暮眼神一亮,招唿不打转身就跑。 「这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了?」三生嘀咕着。前头那道纤弱背影似乎要飞起来。 「我去问问婆婆。」秋暮回也不回地招手道别。 奈何桥上,孟婆掂量着碗里头黄汤的分量,似乎多出半两,拿勺子舀出半勺重新倒回汤桶里,再递给呆呆站着的新鬼。 「你说的那个地界,婆婆没有听说过。」孟婆接过新鬼递迴的空碗,对着后面插队的一个小鬼道:「回你原来的位置去。」然后继续舀汤。 这是有多着急扔了生前记忆,或是着急着去投胎啊。 秋暮望望桥上排队等汤喝的小鬼们偶尔交头接耳聊几句,她有些不甘心的再问孟婆,「婆婆再好好想想,每日那么多小鬼从这奈何桥上走过,真的没有听哪位提起过怒雪天国这么个地界?」 孟婆望向秋暮那双颇认真的眼睛,愣了片刻,收起孟婆汤,遣散了排队的小鬼,她双手颤巍巍的握上彼岸花头拐杖,「能担得起天国这二字的,除了天宫上的仙族之外,恐怕都不是个好名称。人间常道归天,这个天国有可能并非一个国家,更像是一种死亡的象徵。」 「婆婆好像话里有话。」秋暮敏~感道。 奈何桥上的小鬼已全数散去,孟婆站在桥心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摆渡船,嘆口气,「听千手血观音说这次你们铺子寻到了上古涅槃火种,你可还记得这是你寻到的第几件上古神器。」 看来那团红肉也会来找孟婆吐槽,秋暮想了想,「第七件。」 「十二上古神器,已有七件现世且被你们寻到,比我想像中快得多。」孟婆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平缓沧桑,愣了下,她嘆口气继续说:「或许是我的错,不该将那方帕子给你。」 秋暮摊开掌心,一卷画着美人图的蚕丝帕子现出来,「有了这个帕子,才有了我如今这张脸,可是即便婆婆没有将这帕子给我,我也会寻一张脸,毕竟要替当铺办差需得有个脸面。不知这帕子上的姑娘是谁,但我好像已习惯了这张脸,听婆婆的意思,好像我的烦恼都是这帕子带来的。」 凉风吹乱孟婆鬓角的枯发,老人家并不在意,任由髮丝再满是皱纹的脸上乱拂。她幽幽一嘆,缓声说:「老了,经不起事了,见不得身边的人受苦。暮丫头啊,如今我老太婆不求别的,只希望时光过得慢些再慢些,而你一直好好的。」 秋暮将垂到脸颊的髮丝别过耳后,「婆婆的话,我听不大懂。」 孟婆望着仿似望不到边的血黄河水,眯了眯眼,「暮丫头,你可知何为天意?」 没等对方回答,她继续道:「婆婆年轻之时曾爱过一个人,我知我们命中无果但仍想争取一二,直到我在这奈何桥做起了舀汤的婆子后仍心有不甘。我不甘天意赐予我的一切,我仍抱着微茫的希望做着一个自己都快要记不得的梦。后来,时间不动声色的流逝,一天一年,一年一天,几乎让人模煳了岁月。也许是幽冥界的气氛太过颓唐静谧,又或许是我真的老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何为天意。逆天而行,终遭恶果,不如随缘。而如今,我当年那些死都放不掉的执念终究放下了。婆娑三千,万般嗔痴,终究尘归尘土归土。其实,一切从未开始,一切从未结束,我从未来过,而他从未走过。」 秋暮越听越迷煳,隐约感觉孟婆好似晓得什么,只是不愿向她透露,而她认识孟婆近千年来,头一次听她说起身前红尘之事。她小心翼翼问道:「那婆婆后来有没有再见到心上人。」 孟婆摇摇头,「未有,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相见的可能。」 「那婆婆知道他如今在哪么?」 孟婆缓缓地点头。 「不去找他?」 孟婆再轻轻地摇摇头。 既是心上人,明知对方在哪里却不去找他,此境界秋暮还不能体会,她有些不敢置信的再问道:「那婆婆没有遗憾?真的彻底放掉了?」 孟婆难道露出一丝笑容,唇角的沟壑重重积叠到一起,沧桑嘶哑的嗓音重复道:「一切从未开始,一切从未结束,我从未来过,而他从未走过。」 言罢转头望向秋暮,浑浊的眼睛里瞧不出情绪,只轻轻回復道:「无憾。」 — 魔宫,无虐殿。 门外跪了一众魔将,四大长老及魔界八大小王。 小青确实将魔尊从幽冥界请了回来,魔界大小首领们有要事要跟魔尊商量,但魔尊好像有些恼火,一路踏着狮子入了寝殿后,再不出来。 任由宫侍跪在门口哭哭啼啼请了无数次,魔尊只回了一个字:滚。
第420页 门扇紧阖,被浮楼加封了结界。殿内,他疼到单腿跪到墨玉石砖上,幽冥心火已烧了他整整一个时辰,从头到脚,甚至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 他握拳冷笑,看来这是幽冥当铺的主子给他的下马威。 今日他坏了当铺的规矩,使秋暮免于一场交易,保住了秋暮的味觉。可当铺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从他身上讨回去罢了。 桌上的浓茶他尝不出任何味道,平日他爱喝的烈性酒入喉也如喝白水一般。 待身上的幽火慢慢熄灭,他才站起身来。 「从今后,你再尝不出食物的味道,这便失去人生的一大乐事。今日惩罚便到此,你日后若再敢越矩办事,就不像今日这般舒服了。」虚空中飘出一团幽火,不急不缓地道出这句话来。 浮楼一手召唤出无虐箭,血雾状的箭身射~入凌空燃烧的幽火之中,幽火倏地散开,又瞬间凝聚,丝毫不损。 「浮楼,你自进我幽冥当铺那一刻便知我当铺的力量,连上古众神都奈我何,你又何必自取其辱。既入了我的铺子便是我的人,莫要为了一个小丫头毁了自己,你再好生想想。」 浮楼望着浮在半空的幽幽鬼火,讥诮道:「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怪物,本座暂时打不赢你,但你也别太过嚣张,世间万物相生相剋,自有你的克星来灭了你,你们那个当铺本座真不稀罕,待我寻到那丫头的契约书,再将你那烂铺子一把火烧了。」 鬼火大笑起来,「怪物?你说我是怪物?相比起来,你不觉得自己更像怪物么,还有那丫头的契约书你即便寻到也是毁不掉的,除非我死。可我偏偏乃不死之身,莫要再蠢下去,你可是忘了那丫头本就是你对付千诀的一枚棋子,你莫要入戏太深。」 「没错,那丫头确实是本座的棋子,可本座看不得你们欺负她,这世上唯有本座可以欺负他,其他人都不行。」 幽火绕着殿内各个角落游走一圈,火光掠过之处,一片灰烬,但须臾间被毁掉的物件一一復原,「你需知,你那心上的丫头被谁欺负的最狠,是千诀。我答应你,只要你配合当铺灭了千诀元神,我自会放过那丫头,不过需你拿出诚意。」 幽幽鬼火凝聚成一张巨大的人头停在对方眼前,翕动的火焰自眼眶及嘴巴里汹涌地溢出,「再给你次机会,你去夺了那丫头的味觉,我便将你的味觉还给你。」 「失而復得才会让人更加珍惜。」道完这一句,幽火自窗棂缝隙间飞出,扫得对面的木马又摇晃起来。 指间的箭弦几乎勒紧肉里,浮楼望向火光消失的窗棂处,眼底一片猩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奈何桥上插队的那个小鬼捧着空碗欲哭无泪。 想他这一生勤恳踏实,尊老爱幼,乃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青年典范,却英年早逝。 而且死得委屈而憋屈。 本来中了探花的他一个人偷偷回老家想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隔壁家的小青梅。 他居然看到小青梅跟他亲弟弟抱在一起亲啊亲! 失魂落魄走在路上被个破木头墩子绊倒,头正好磕在石头上,然后他就来冥界报导了。 他觉得自己很冤,蹲在忘川河边上哭了个七天七夜。好在哭醒了,只要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那些痛苦憋屈就全没了,于是心急的他插了个队。 可他不但被孟婆哄回去,那老太婆居然提前离岗,那碗孟婆汤他没喝上。 他一个鬼又蹲在忘川河边哭的时候,白无常给了他个通行牌,让他重返阳间。 他睁开眼睛时,躺在御赐探花府。窗户外头,下人们搬来一盆又一盆的石榴花,整个院子都快盛不下了。 床头上有张纸,上头写到:不好意思啊,借你的身体用了七八天,我是石榴花精灵,我会再来的,替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哦,对了,我每天都有把你的身子洗白白哦。么么哒! 第171章 【02】 幽冥界, 再得不出更多的线索信息,秋暮趁着浮楼不在, 去了无虚幻境。 只是半路上,又一次被魔头给拦了路。 「不是去魔界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秋暮一脸的失望。 魔界的那群长老们缠人的功夫委实不行, 太让魔尊省心了点。听说人间那些大臣最擅霸占君王的时间,请安褶子一筐一筐的送,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君王过过目,胖了瘦了也要写上一两行, 魔界的肱骨老臣们怎么不学学。 浮楼却一脸的严肃,对着她只道了两个字, 「张口。」 秋暮摇摇头,魔头又搞什么么蛾子。 「那么, 得罪了。」对方说完,食指一扫,扫出一道魔气,控制她张开了嘴巴。 一颗白色的跳跳糖塞进她的嘴巴, 跟上次一样,还没等她咽,自己骨碌碌滚到肚子里去。 恢復自由的秋暮捏了捏自己的嗓子, 想吐,吐不出来。 一只小匣子递到她眼前, 开了盖子, 里面挨挨挤挤满是逗逗糖, 她望向逗逗糖的那一刻,逗逗们也正一脸新奇地望着她。 匣子被合上,浮楼直接将匣子放到秋暮手中,「魔尊给的,要你时刻想着他。」 说完,消失不见。 秋暮:「又是分~身啊!」 不知魔头是不是又派别的分~身沿路骚扰她,秋暮一路心惊胆战,终于到达无虚幻境入口。
第421页 却不料那六界之中最为清净的入口竟排着一大帮子仙人。 呜呜嚷嚷,形貌各异,手中拎着各式各样的匣子,里头装的应是补品仙药之类的,众仙三五成群的谈论着古未迟跟白摩的病情。 看来千诀天宫一行,众仙得了消息,组团来探望仙友。 仙界的人倒是团结又热情。 老桃树精掀开结界一角,放众仙进入,秋暮尾随大部队跟了进去。 她前头是个身着红袍的胖老头,身上挂着一堆的红线,秋暮看对方的体型髮型很像传说中的月老。 她正聚精会神盯着对方的后脑勺看,月老突然转过脸。 开口第一句话,「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我排在最后头,莫名觉得背后冒出了个人,果真有个人。」 秋暮见对方手中拎着个红漆匣子,但自己却两手空空,尴尬道:「其实我也是来看望两位仙人的,只是来得有点急,忘了带礼物。」 月老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脸,他抬手遮了遮刺目的阳光,看清秋暮那张脸后,登时愣住。 「是你?」 秋暮也愣住,「仙人认识我?」 月老想起不久前做的那个梦,月老庙里头一位公子抱着这丫头正扒人家衣裳,他难得见义勇为现了个身。 死都想不到那登徒浪子是神尊大人,他当时吓得两腿抽筋,记得梦里的神尊威胁道,要他记清那丫头的脸,若有了红线全给掐断了。 本来以为那就是个大不敬之梦,可梦中人的那张脸竟出现在现实里头,且在神尊家大门口遇见的。 那个梦就玄妙了。 「你认识我?」月老听得对方再问,吓得赶紧摇摇头,「嗯……这是小老儿的一句口头禅,小老儿见谁都会道一句,是你?」 秋暮:「……」好一个不着调的月下老人。 因前来探访的仙人太多,品级颇高的仙人被领进了云上偏殿内,剩下的大部队候在殿前。 为首的两位白髯医仙先后探了古未迟白摩的脉象气息,皆皱着眉尖摇头嘆息。 定不是好预兆,可盘坐在蒲草垫子上的古未迟却歪嘴一笑,拍拍同样盘坐在身侧的白摩的肩膀,「老白啊,投胎的路上做个伴,话说这辈子你没将我追到手,下一世,我看好你哦。」 白摩嫌恶地打掉对方的手:「咱俩分头投胎,你离我远点。」 中了魅毒术哪里还有投胎的命,只一个魂飞魄散。 众仙见此,或赞扬或嘆息更有抹眼泪者。 突然月老缕着鬍鬚站出来,「两位仙友不防去求无心岛上的南音仙人。无心岛虽以铸剑守剑闻名天下,但岛主南音仙人却最擅长破解奇门幻术。说来魅毒术之所以乃是极为厉害的毒,是因魅毒术不同于其它的毒,乃一半幻术一半毒融合而成。其实解毒并非难事,难的是那一半的幻术,也可勉强说魅毒术乃幻术的一种,既是奇门幻毒术,或许南音仙人有解救之法。」 一众仙人听闻,颇为沸腾,面上纷纷露出喜色。缩在人群中的秋暮觉得古未迟的仙品还是不错的,毕竟这么多同僚皆发自肺腑的希望他活着。 再众多身姿清雅仙气飘飘的仙人堆里,有一位长得有些离经叛道,十分扎眼。那仙身材魁梧面目黝黑,且眉心燃着一团火,气质颇接近钟馗。 应是个武将,一站一蹲,颇有气势,矮身与古未迟保持平齐后,瞪着铜陵般的大眼珠子道:「末将天燮愿前往无心岛求见南音仙人。」 古未迟吊着眼回:「哎呦,天燮将军啊,你身为天宫第一执法官何时热衷跑腿请人的勾当,我知道我自你那借了不少功德币还未还,你是怕我一死你那些个功德币再也要不回去是吧。」 天燮挑挑眉道:「你说的不差,为了还我功德币,你也要坚持住,你若敢死,我便掘坟。」 「哎……」古未迟又半死不活嘆一句,「你这样威胁我,还真不敢死了。」 由此可见,这位天燮仙将跟古未迟基情不浅,就差说一句你若敢死,我便殉情。 而此时一窝蜂站在地上的众仙纷纷感嘆着,恳请古未迟坚持住,他们也借给古未迟不少功德,至今未还。 秋暮终于明白并非古未迟仙品高尚,而是仙品低劣。大家并非由衷自天宫组团来看望他,而是担心被借走的功德有去无回。 望望门外,殿前空地上还站着不少前来探望的仙人。 债主满天飞,做仙做到如此地步,真乃境界。 蓦地,一道青光落在殿门口,千诀跨门而入。 秋暮离殿门最近,一把抓住对方的袖子,「不知神尊打仙帝那问出个什么没,不过方才月老说有一位叫南音的仙人兴许可化解魅毒术,我愿亲自去寻南音仙人。」 嘈杂的偏殿突然一阵安静,秋暮转头发现众仙人皆屏息望着她,她眨眼的空当,就见愣神的众仙齐刷刷跪地道:「拜见神尊。」 千诀平声道:「众仙请起。」 一众仙人陆续起身后,秋暮这才明白是她不懂礼节了。千诀神尊的袖子岂是她人能随便摇晃的,她虽然早就将爪子缩回去,但殿内不少仙人仍对她投以异样的眼光。 众多异样目光中,唯有月老的目光最直接火辣,直盯着她看,眨也不眨,就跟见了鬼似得。 这时,门外一嗓子叫声解了她的围。
第422页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当心蹭油!」 众仙纷纷退后,让出一条路,千手血观音捧着一大蛊子羹汤走来,左右望望,热心肠提议着,「大家都挤在门口作甚,西南角有两排玉石墩子,大家去那坐坐吧。」说完,抬脚进殿,「秋暮,你来无虚怎么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 见到人群中的千诀,赶忙跪下,「拜见尊上,我这冬虫夏草羹有神尊一份哦。」 千诀:「起来吧。」 殿内众仙又不平静了,低低议论起来。 「无虚幻境何其神圣之地,此种满身阴气的小怪竟能自由进入。」 「看样子比咱们还熟呢,应该不是头一次来。」 「我等成仙数千年来,还是头一次进无虚拜谒神尊,我等上仙竟比不了一个幽冥小怪物。」 「或许无虚并非我们想像中的无虚,神尊大人他……本就是个随和的神。」 「……」 蒲垫子上的古未迟被身侧的天燮仙将扶起身,打着招唿,「呦,二姐来了啊。」 秋暮失笑,二姐这个称唿倒也符合千手血观音的性子。 她的确挺二的。 千手血观音却听不出话中真意,有神仙叫她姐,她兴奋的差点扬起八只爪子,压制住变身的冲动,迅速走到古未迟身前,向一旁阖眼打坐的白摩暗送了个秋波,这才娇羞道:「这冬虫夏草羹是特意熬给两位上仙吃的,我特意加了无花果和紫色胎玫瑰还有一味十分罕见的材料,哈哈,消肿养颜固元神。」 古未迟似乎想接过,又想到可能目前没有捧着一蛊汤的力气,只掀开盖子闻了闻,「前个送血汤今个送养颜羹,好生贴心啊,不如让白摩多喝点,我看他有些浮肿。」 二姐果然抱着一蛊羹汤蹲到白摩身前,「上君,趁着热气我给你盛一碗喝吧。」 殿内众仙又开始交头接耳抒发内心感想。 千诀转回话题,望向月老,「月下仙人确定男音仙人可解魅毒之术?」 月老忙躬身回覆:「回神尊的话,小老儿却是这般猜的,如今死马……啊不妨一试不妨一试呵。」 「南音仙人。」千诀喃喃道。 天燮站出来拱手道:「禀尊上,小将倒是听说过南音仙人的名号。男音仙人乃无心岛岛主,那岛地处西海流洲,东岸有座昆吾山,山上多产赤铜,赤铜所铸之剑锋利无比,吹毛断髮,乃锻剑原料之极品,千万年来,无数铸剑师及剑客侠士不远万里前去讨赤铜以求铸把好剑。此外,那无心岛更是一处巨大剑冢,岛中住的是修仙弟子,以铸剑闻名,守剑为责,末将身为武将,也曾前去无心岛讨过一把好剑,但那一去,并未见到南音岛主。据说男音仙人已将岛主之位禅让给师弟,自己避世隐居,无人知其下落。」 仙将的一番话不免让人生出失望,既是月老先一步提出的南音仙人,千诀又向满身红线的老人请教,「月下老人可知南音仙人的下落?」 月老:「不知道。」 古未迟捶了两下胸口,「老头啊,你是故意刺激我们的吧,方说完南音仙人或许能解我们身上的毒,又说不晓得他在哪,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们其实南音早已离世多年。」 月老笑出一脸褶子,「哪能啊,以咱们的交情我老头有必要拐着弯的安慰你么,我虽不知南音仙人如今在哪儿,可我确知他还活在世间。因我姻缘簿子上还落着他的名字。他若死了,名字自然会打姻缘薄子上消失。」 「哦,这样说来我们还有的救。」古未迟望一眼一旁被二姐强行灌汤的白摩。 老桃树收拾了个宽敞的大厅邀众仙去喝了几杯桃花茶酒,无虚从未这么热闹过,老桃树一人忙不过来,便召唤无虚的飞禽走兽们来帮忙。 飞禽走兽们可能野生野长惯了,不习惯幻做人身,白蟒露着尾巴,仓鼠顶着鼠头,重名鸟晒着爪子,凤凰背着翅膀,半人半妖来回穿梭着上着茶点。 众仙甚觉新奇,做梦都想不到上古神兽居然会伺候他们用茶点;神兽们也觉得好玩,从未见过这么多仙人来无虚做客,好生热闹,于是叽叽喳喳向仙人们问东问西,众仙飘飘然,几乎快忘了是来探望身患绝症的仙友的,倒像是来赴宴的。 老桃树的桃花归喝的众仙醉醺醺的,之后亲自送众仙到入境口,无虚这才又恢復往日的清幽。 为救两仙性命,千诀决定亲自去无心岛寻南音仙人。为节省时间,决定携两仙同去。 此去西海流洲,有一定路程,千诀怕两仙路上吃不消,便先让两仙于无虚静修一晚,调理内息,养足了精神,天亮再行出发。 两仙静坐内室运气调理了十二小周天,千手血观音在室外围着屋子转了十二圈,老桃树见对方一刻也静不下来,担心扰了两仙休息,请人出去,二姐不肯,老桃树捲起一道桃花旋风将人卷出了无虚。 千手血观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桃花瓣,「我一定会再来的。」 入夜后,无虚又是一个空灵绝美的世界。 千诀回了无神殿后再也没出来,秋暮心知神尊心有压力,毕竟性命垂危的是他最为亲近的两个属下,她虽很想去找对方说说话,想想罢了。 一人就寝,不久之后进入梦乡。 竟还是那个梦。 黑洞洞的墙壁,浮于半空的鬼火,满地的尸身,锁骨被手指粗细的链子穿了两个窟窿,角落里有硕鼠趟过满地的尸水,啃食着地上的腐尸残肢。
第423页 她被困在一个门窗封死的尸体仓库,四周除却老鼠啃食尸体的声音,静得像末日一般。 醒来后,秋暮出了一声的冷汗。 起身走到窗前的小几旁倒了一盏茶,冷茶刚喝了一口,窗扇倏地开了一半,一缕黑烟飘了进来,于她耳边轻轻喊着,「可还记得我……」 可还记得我……可还记得我……可还记得我…… 黑色烟雾于她周身绕老绕去,反反覆覆重复这一句话。 「你是谁?」秋暮喊道。 这一问过后,黑烟倏地又从半敞的窗口飞出去,秋暮连忙追出去,对着夜空中越飘越淡的黑烟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一道流光闪过,千诀站在她面前,「怎么了?」 秋暮指向满是星子的夜空,「是一缕黑烟,好像有人叫我,问我可还记得他?我追出来后,又消失不见了。」 皎洁月光下,千诀似乎对那缕黑烟不甚在意,只望着对方满头的细汗。 他靠近一步,拿袖子给对方擦了擦汗,「难不成你这一头的汗是追那缕黑烟追出来的?」 面对神尊的关切及……热情,秋暮愣了下方摇头,「做了个噩梦。」 「是何噩梦,吓成这个样子?」千诀似乎很有兴趣。 秋暮失笑,「又不是什么好梦,不说也罢,不过我倒更想知道那一股莫名冒出的黑烟是什么,无虚幻境乃六界至纯至净之地,怎么会有邪气。」 千诀抬臂指向浮于云上的一座山峰,「自然是囚在断壁里的那位又出来蛊惑人心。」 其实秋暮心里已隐隐猜出,果然是月魔。 「月魔为什么要对我说还记得他么?我难道应该记得他?」 千诀突然拍了拍对方的脑门,「被噩梦吓傻了不成,那月魔擅蛊惑人心,当然话也挑着蛊惑人心的来说,你怎么还当真。」 秋暮:「……尊上你下手太重了,我额头都红了。」 千诀却笑着转身,「好了,别再装可怜,本尊下手还是有轻重的,你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不是要同我们一道上路么,若是睡过了,本尊可不叫你。」 秋暮却追上两步,歪头道:「尊上,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去了莫千匪的迷藏界。」 千诀停步,静静望着对方,好一会才道:「若我说去了,怎样?」 「……不怎样,只是,神尊为何要变成浮楼的模样。」 「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 秋暮望着已经飘上云上神殿的那道背影,心底呸呸呸了一百遍。 明明偷鸡摸狗的事,神尊偏说的一本正经自然而然。 突然想到什么似得,秋暮忙追了过去,老桃树不知是不是累晕了睡死过去,又或许故意给她放水,这次她没有任何阻拦跑到了无神殿门口。 再千诀即将关门的一剎那,她一手抵在门扇上,「怒雪天国,神尊可有听过这么个地界。」 「怒雪天国。」千诀沉吟片刻,「谁对你说的这四个字。」 「《无字鬼影书》,前不久向《无字鬼影书》里问询魅毒术的解法,书里给了这个答案。」 秋暮从对方平静的面色中瞧不出什么,抱着希望再次追问:「神尊可听说过这么个地界?」 「进来说。」千诀敞开了门,转身走去平日里用来打坐休憩的豆青色石台。 秋暮呆呆望了对方老半天,千诀坐回石台后便一直沉默,秋暮轻咳一声,提醒道:「神尊。」 千诀向对方探出一只手,极自然道:「过来坐。」 秋暮心底的小惊喜如泡泡般直往上冒,她乖乖将手放到对方手心,然后乖乖坐到他身侧。 「脸红什么?」千诀突然问。 秋暮有些不自然地抚了下脸颊,咬牙,这个神有时候可真坏啊,这话怎么能直接问出来,好歹她是个姑娘啊。 她尴尬一笑,「那个……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同处一室……」 她侧首望着对方,对方也稍稍侧首望着她。似乎再等她说出下文,只是神尊那张脸此时看起来有些认真。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同处一室……没人管真好啊!」说完之后,秋暮直想咬舌自尽,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千诀终于正回身子,评价道:「说的好。」 秋暮不敢再看对方,「……不是有话要说么,那怒雪天国……」怎么都感觉处于下风,再千诀面前她一点自信都没有,于是赶忙转移话题。 有风自窗口拂过,秋暮的鼻尖染了菡萏香。 她听到千诀低醇而温润的声音响在耳边,「其实本尊也不大清楚,见你无睡意,骗你进来坐一会。」 秋暮:「……」 翌日卯时初刻,一行人便收拾妥当出了无虚幻境。 门口瞧见二姐肥爷闹闹正在火堆上烤鸡。 见神界口走出几人,二姐扔了手中的鸡翅一阵风卷到白摩面前,「昨晚我熬的羹汤喝了没,看你气色还是有点不好,唇色这么白。」 「老白爹,风流仙你们还好么?」两兽也丢了鸡腿一人一个扑到两仙胸前。 白摩不动声色甩开二姐直抓着他袖子的手,一旁的古未迟听到「羹汤」这个词就来气,咬牙道:「请教二姐,你是不是嫌我们死得慢,你说你在那羹里放了什么,我拉了一整晚。」 二姐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会呢,那么极其难得的稀有材料,我查了书的,大补,固元神,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对了,白摩上君可好。」
第424页 古未迟撸着闹闹的绒毛,「好,好,好得很,他上吐我下泄。」 二姐:「……我不是故意的,我……」 送众位出门的老桃树提醒道:「二仙情况不大好,莫要再耽搁时辰。」 「什么耽搁时辰,你们要去哪儿?」二姐又拽上白摩的袖子。 古未迟暗暗向老桃树使个眼色。 伴随一道悽厉的叫喊声,二姐被一阵桃花旋风卷到半空,最后变成一个红点,消失不见。 千诀施的云,速度极快,半日时间已行至西海流洲。 只是距离无心岛越近,天气越寒凉,这跟东篱火魅一域正好相反。 秋暮灵力单薄,冻得将领口紧了又紧,肥爷皮厚毛多,不怕冷,心疼主子,干脆尾巴一卷,脑袋搭在秋暮肩上,圈成了个天然围脖。 闹闹虽小,但毫不畏惧寒冷,站在白摩头顶左右张望,伸出小爪子接雪花吃。 仙云落地,几人下了云头,半空中飘的雪花比鹅毛还要大些,脚下是没入脚踝的深雪,此处是个小镇子。房屋树梢被厚厚积雪覆盖,风雪将街头炊烟打得零散,路上行人皆裹着厚厚皮衣皮帽,神色恹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无泪上了年纪了,容易失眠,常年累月下来,长了一堆的黑眼圈。 用隔壁二姐的话来说,看上去肾亏肾虚肾衰竭。 无泪不在意样貌,只怕满身的黑眼圈会让他的威慑力减小,再出去吓人的时候,被人笑话,于是他信了二姐的邪,喝了二姐端给他的醒目养脑炯炯有神粥。 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上裹着纱布,两只眼珠子被扣走了。 无虚幻境。 古未迟只给白摩分了一碗的冬虫夏草羹汤,然后他一个人把二姐熬的那一大蛊子羹喝了个精光,还别说,二姐的厨艺真不赖。 「就剩两颗桂圆了,咱俩一人一颗分了啊,讲究吧。」古未迟捞起一颗桂圆扔白摩碗里。 白摩:「……你仔细看看,这好像不是桂圆。」 两人低着头研究一会,同时抬起来,异口同声: 「握草,眼珠子。」 「握草,眼珠子。」 第172章 【03】 「方入秋怎会下这么大的雪, 此处天气有些反常, 早知道多穿些衣服了。」秋暮哈出口白气暖手, 颇幽怨的抱怨道。 古未迟现如今的身子骨差得很, 可能也被冻着了,顶着青鼻子头分析着, 「这里地处西北,天气凉些倒也正常,不过不至于寒凉到这般地步。」 白摩面色上瞧不出冷暖, 他瞅着一望无际的白色, 沉声道:「恐怕这里根本没有四季之说, 长年被冰雪覆盖。」 「哦?」古未迟打个喷嚏, 「你咋知道?」 白摩指了指屋舍房檐下挂的冰柱,「此处冰柱足有一尺厚, 定是长年累月滴水结冰方成。」 颇为寂静的冰天雪地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铜锣声—咣! 长街尽头出现个身裹厚重皮衣的白面小生,手起锤落, 铜锣声夹杂着稍显稚嫩的嗓音飘在长街每一个角落。 「有买角彘(zhi)的, 抓紧时间,只一只角彘, 买完了就没有了。」 吱嘎声陆续响起, 长街上的门窗纷纷敞开,房屋内取暖的,街角处逗留的, 都被吸引出来, 众人个个面带惊奇, 议论纷纷。 敲锣的小生走到街心,丢了手中铜锣,解开身上宽大的皮氅,将扛在肩头上的一只小乳猪丢到地上。 那头小猪已被冻僵,且瞎了一只眼,通体白到透明,身上无毛,头上却顶着双牛角。 一大群人已聚拢过去,目光紧紧盯着雪上那只带角的小猪仔。 秋暮一行也被挤到人群中,占了个稍微靠前的位置,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猪头的脸,又摸了下小猪仔的犄角。 古未迟摸着下巴,「呀,这是猪跟牛结合诞下的半猪不牛的小怪物?」 周围有听到古未迟这一句的,无一不对他露出鄙视的眼光来。 哪来的没见识的土鳖。 站在人群中的千诀低声答:「是蠪蚳(long chi),又称角彘,出自昆吾山。」 围观的众人问了价格,卖猪肉的小生立刻给了回覆:「十两银子一刀。」 人群中一阵沸腾,纷纷责骂小生乃黑心商,说到底不过一个畜生,价高得离谱。 小生正拔了刀随意往硬邦邦的角彘身上一插,抬手指了指人群中的千诀,「正如方才这位天人之姿的公子所言,此角彘又唤蠪蚳,出自昆吾山。昆吾山大家都晓得吧,那里日夜风雪不断,寒风如刀,光地上的积雪都有半人高,这数十年来,谁人敢去,刚好老天爷叫我发财,我在昆吾山附近狩猎,偏巧这瞎了一只眼的小角彘撞到石头上,我就顺道给扛了回来。你们若是嫌贵可以不买,回家继续做噩梦去,噩梦不要钱。」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嚣,众人交头接耳一番,纷纷拿出银子,很快小角彘便被分了个干净,只剩一个猪头,那小生将大把大把的银钱收进袋子,系了个死结,抓起剩下的猪头便要走。 未曾买到猪肉的人纷纷拦着,央求将猪头卖给他们,小生拎着猪头摇头。众人便纷纷加钱,竟有人加到了五十两,可那小生一直摇头,斗帽摘了,拍掉上头的雪,「大家请回吧,剩下的这个头要分给家人吃,毕竟我们一家子人也整夜的梦魇,多少银子都比不上一家人安安稳稳睡上个好觉来的重要。」
第425页 言罢,重新扣了斗帽,踏雪行去。 余下众人纷纷嘆着气,不甘心地收回手中银子,各自散去。 「十两银子一刀肉,那角彘的肉也忒贵了点,快赶得上龙肉了。」古未迟啧啧称奇,眼珠子一转,手肘碰了下白摩,低低道:「想尝尝么?我有点馋了,咱们不妨去偷偷打个劫。」 白摩向后退一步,错开对方想插~进他袖口取暖的冰凉爪子,「那肉恐怕有特殊功效,否则都是些粗衣布衫的百姓,绝不会为了贪图舌上享受而花重金买肉吃。」随后,白摩的视线转向小生留在雪地上的那行脚印。 秋暮从干坤袋里掏出个水獭皮手捂子捂手上,疑惑道:「听众人话中之意,那角彘肉治梦魇?可那么多人都抢着买肉,难道全都梦魇?」 人群散尽,长街中心唯剩一位白髮老翁站着,干树皮似得的手里握着个玉镯子,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个白馒头。老人家衣着单薄,瘦骨嶙峋,他低低嘆息了一声,转身便走,步履蹒跚方行了两步,街角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爷爷爷爷……」叠声叫着,扑到老人的大腿上。 老人停下,弯身摸了摸小孙儿的发旋,将手中的馒头递过去,「本想用这镯子和馒头换一点角彘肉,可惜爷爷腿脚慢了,肉被卖光了。」 小孩童捧着馒头啃得香甜,「只要有馒头吃就好,孙子不吃肉,爷爷你也吃一口馒头吧。」 老翁笑着将孩子踮脚递到他嘴边的馒头拿到手中,一点一点掰开餵给小孙子,「乖,爷爷不饿,孙儿吃。」 那孩童面黄肌瘦,几乎饿成了个小萝蔔头,棉袄裤子上全是补丁,几口便将馒头吃光,甚至掉到雪地上的馒头渣也细细捡起来,和着冰凉的雪一起塞进嘴巴里,她仰头望着爷爷,一脸的幸福满足。 老翁牵着孩童的手刚要走时,肥爷叫了一声,「等一下。」小红鼻子一抖一抖的,然后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两块栗子糕,飞快的跑到小孩童身边,高举着爪子递上去,「给你们。」 爷孙俩被吓了一跳,怔怔望着红鼻头的胖狐狸,尤其小孙儿一双晶亮的小眼睛直盯着肥爷爪子里的糕饼看,直咽吐沫。 秋暮走上前去,拿过肥爷爪子中的糕饼塞到孩童的掌心,「我养的宠物颇有灵性,会说人话,它见二位……它看二位爷孙顺眼,想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你们吃,你们收了吧。」 老翁望了望随即跟上来的几位公子,个个形貌出众,气质不凡,犹如九天下凡的仙人,颤巍巍道:「各位可是无心岛的修仙之人?老头多谢仙人还有仙兽的施捨。」说着便弯身跪下去。 秋暮赶紧扶对方起来,「老人家不用客气,不过两块糕饼,我们还有。」 肥爷十分配合的将袋子里的吃食全数掏出来,十几块糕饼,七八只鸡腿还有牛肉干葡萄干之类的小零嘴,它只留下一小把葡萄干,其余全数塞到小孩子的衣兜里,塞不下的,又转给老翁。 老人家为表感激,请众仙人回家喝口暖汤,正好大家也想寻个年长的询问下当地境况,便应了。 随着老翁向西街拐去,道路倒是宽敞,明明是正街,路两旁却只开着几家简陋的酒家客栈,街头小贩也是稀稀疏疏,古未迟吸吸清鼻涕,「这个镇子看起来很穷啊。」 「听爷爷说以前我们这里不穷。」孩童仰着萝蔔头似得脑袋对古未迟说。 古未迟暗暗用地上的雪花凝成个冰雕糖葫芦递过去,「为什么后来变穷了呢?」 孩童兴高采烈接过晶莹剔透的冰葫芦,「听爷爷说以前这里冬日才下雪,春天播种秋天收穫,冬日下了雪还可以狩猎,打了野兔烤得香喷喷的,可是后来这里就没有春夏秋了,只剩下冬日,庄家动物都被冻死了,这里就变穷了。」 一行人互望几眼,此处天气可真够妖孽的。 长街尽头一间简陋草棚正是老翁的家,外面颳大风里面刮小风,外面下大雪,屋内下小雪。 老翁用袖子依次擦着木头凳子,请几位仙人坐下。 几句话寒暄下来得知,这位老翁乃是个祖爷爷,他儿子孙子已相继过世,只剩小曾孙同他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小曾孙儿似乎很喜欢宠物,跟着肥爷还有闹闹在院中堆起雪人来。 小曾孙:「咦,你头顶上那个是什么?」 肥爷:「哦,我的小宝贝,叫闹闹。」 「可以给我玩玩么?」 「不行,它很残暴,会咬人。」于是将闹闹最喜欢的葡萄干餵给它吃。 …… 祖爷爷端来的暖汤不过是刷锅水,不过看在老人家殷勤的态度上,一行人还是气运丹田将刷锅水喝了。 喝完刷锅水,众人才问起关于此处天气异常的因由。 老人家拄着拐杖慢悠悠坐下,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忆出一片盎然生机的绿色,「……我们这个地方叫无心镇,记得我小时候无心镇四季分明,随处可见绿色植物,田里的庄家亦长得甚好。离这约莫二十里有座无心岛,岛上有个名唤南音的地仙,修为高深,脾气又好,广收门徒铸剑修仙,仙人们在此,护得八方安平,妖魔鬼怪也不敢前来叨扰,后来……」 后来,南音仙人收了个魔鬼般的徒儿。那徒儿擅长使毒,爱好杀人。 可南音师父实在是个徒弟控,徒儿惹祸了他便善后,徒儿祸事没停过,师父的善后也就没停过。
第426页 后来徒弟杀人过多,神仙师父也罩不住了,但又不忍徒儿被仇家剁了,便抛弃岛主身份携着爱徒远去,后下落不明。 无心岛没了南音仙人坐镇,方圆百里的妖精便活跃起来,尤其不知打哪来了群雪妖,一眼看上这的风水,便落户到附近的昆吾山。 雪妖落户,当地居民便遭了秧,春夏秋一下子全没了,过了冬天是冬天,过完冬天还是冬天。百姓眼看庄家牲畜都被冻死,就连当地许多动植物也纷纷灭绝,比这更恐惧的是,每到入夜后,众人便做起噩梦,男女老少无一倖免,噩梦出奇而诡异的一致,大家被火焚烧,哭天喊地,无人应答,直至将人烧醒,烧出一身的冷汗。 听闻昆吾山有种名唤角彘的兽,猪身而有角,食之可避噩梦,猎户们便结伴前往昆吾山狩角彘,多日后,镇上的人不见归来,更得不到一星点消息,便又派出些壮汉去昆吾山寻找,怪的是,去寻猎户的人竟也下落不明。 再后来,镇长请了无心岛的修仙弟子及游方术士一道前往昆吾山,终于寻到了先前失踪的那些人,那些人全部死在昆吾山入口,是活活被饿死的。 无心岛的仙徒及术士们带领镇民进山,绕着绕着总绕回原地,那里实在太冷了,风雪颳得烈,修仙之人都有些扛不住何况凡胎**的镇民,再有头上时不时有雪妖来回游蹿,于是大家便放弃进山的打算,原路返回,好在昆吾山入口逮到两只角彘,而吃了角彘的人果然再也没做过噩梦。 后来又有修仙之人前往昆吾山寻角彘,不过再也没回来,昆吾山实乃诡异兇险之地,渐渐的,再无人敢踏足。 就这样,雪妖无人可驱,昆吾山方圆百里被冬日霸占了近百年。 故事结尾,老人家幽幽一嘆,「若是南音仙人还在,定会降服那些雪妖,可惜男音仙人不知去了哪里。」 南音仙人下落不明,古未迟听了不但不颓废,反而十分精神,他两眼泛光,问老翁,「南音仙人那徒弟是男是女?」 老人答:「女徒儿。」 古未迟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瓷杯瓢盆哗啦响,「好,有意思。」 白摩拂掉棚顶缝隙里漏到桌上的细雪,暗暗瞥了眼站起身来走向院中的千诀,这才瞪向古未迟,压低声音说:「好什么好,神尊被你气跑了。」 古未迟随手捡个缺口的粗瓷碗接雪,「神尊哪是那么小气量的神,他老人家可能发现了什么,去外头瞧一瞧,餵……」说着,又拿手肘戳了戳身旁的秋暮,「你们两个看出来没?」 「什么?」屋内两人虽异口同声,但目光已追随千诀而去。 古未迟伸出手掌挡住两人的视线,「你们没听出南音跟他的女徒弟关系暧昧么?师徒禁忌恋什么的,本仙最喜欢了。」 然后,两人用眼神凌迟着他。 古未迟:「……你们当真是不懂情趣。」 千诀已端立于飘雪的小院中好一会,秋暮忍不住走出门去,挨到对方身边,「尊上在干嘛?」 「赏雪。」 秋暮摊开手掌,任由雪花飘飘洒洒一掌心,白白的,凉凉的,不见这里的雪和其他地方的雪有何不同。 正要询问此地雪花的魅力所在,竟能另神尊失神凝望许久,耳边传来千诀的声音:「这漫天雪花里竟是怨气,怨念融入红尘之气,进众人梦乡,便成了噩梦。」 「可……为何镇民梦的都是同一个被火焚烧的场景?」 千诀亦伸出手掌接住一片摇摇而坠的雪花,「恐怕是怨念的源头或怨念之主脑中记得的最后的场景。」 一行人走出草棚,肥爷还在跟小孩童安慰着道别,「放心吧,我的主子很厉害的,一定给你们除了雪妖,还你们绿油油的庄家,你们以后再也不会挨饿了,吃得像我这样白胖白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阳山)又西二百里,曰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彘而有角,其音如号,名曰蠪蚳,食之不眯。——《山海经·卷五·中山经》。 小剧场: 小生卖完了猪肉,一手拎着猪头,一手掂着沉甸甸的银钱袋子往家走,天降招财猪,让他一下子就攒够了娶表妹的钱。 家门口时,碰到个貌美的公子,似乎对猪头有兴趣。戳了戳猪头又摸了把犄角,唇角浮上一抹笑。 既仙气又透着一股子道不明的邪气。 小生很吃公子的颜,只觉对方一笑,春暖花开。他红着脸结结巴巴道:「这这这猪头不卖的,但公公公子若不嫌弃,可以随我一道回家吃了这猪头,就就就再不会被噩梦缠身了。」 小表妹恰好也在他家做客,小生煮好猪头肉,端上来。 吃饱喝足,公子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时,小表妹红着脸问:「公子是无心岛的修仙之人么?叫什么名字。」 「不,修魔的,浮楼。」 小表妹拦住对方,「我愿为公子坠入魔道,海枯石烂,忠贞不渝,只求给个机会。」 会说情话啊!浮楼指尖一捻,变出两只超大肥猪,「这猪可吃,可骑,可飞,也可以带你去魔界。」 当晚小表妹撕了跟表哥的一纸婚约,骑着飞猪到了魔界入口。 不久,他表哥也骑着肥猪追来了。 小表妹:「为了公子,我愿入魔道,你追上来也没用。」
第427页 表哥:「想多了,我也是为公子而来。」 大门一开,心里美欢天喜地跑出来。老早就请魔尊给她再人间寻个会说情话会写情诗的女娃娃,魔宫的那些女娃太生勐了,情书情话不会,直接脱衣裳。这回,魔尊可算把人给诓来了。 出门一看,怎么买一赠一,还有个男娃娃。 小表妹被心里美带走时,表哥抱着肥猪哇哇大哭,「性别歧视啊,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 心里美笑嘻嘻,「因为我只需要一个会说情话会写情诗的,你可以么?」 表哥拽住心里美的衣角,「我寻了小半生的春天,浮楼公子一笑,便是了。」 心里美:「……收了。」 她家魔尊好有魅力,人间蹭了顿饭,轻而易举赢了一双人的身心。 这才是拐卖人口的最高境界啊! 第173章 【04】 虽然方圆百里常年被冰雪覆盖, 不受庄稼人待见, 可丝毫不影响二十里外无心岛的声誉。 无心岛是座修仙之岛,除了铸剑守剑, 更传道修仙驾云之术,是以虽然昆吾山的赤铜没的取了, 再铸不得大量的绝世名剑,但毕竟数千年的名声摆在那,就连越王勾践都曾以白马白牛祭司昆吾山山神,取得山中赤铜, 再混合八方之气铸造了八把名剑。 不但当地百姓, 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国异洲之人也以能进入无心岛修仙铸剑为荣。然无心岛岛规严明, 只收三千弟子,这便断了不少人的修仙铸剑之梦。 无心岛隶属西海流洲, 流洲有片泛着五色之光的海, 名唤缥缈海, 无心岛便位于缥缈海正中央。 秋暮一行落在缥缈海上之时,海面已冻结成冰, 冰凌不知数十丈或数百丈之深,冰面上飘着缕缕仙泽之气, 咋一看上去,确实像修仙的福地。 天空仍飘着大雪, 茫茫无尽头。无心岛上空被一道半球形结界覆盖, 大雪落于结界之上, 转瞬即化, 其内阁楼殿宇,飞悬流瀑,莺啼鸟啭,繁花似锦。 古未迟遥遥望着无心岛,挠了挠鼻子,「看来无心岛是个好面子的岛,估计岛内的植物动物都被冻死了,就变幻出些假的花鸟自我安慰。」 秋暮这才注意到,岛内春暖花开的景象确实是一道障眼法,实则,岛内光秃秃的,一片绿叶也寻不见,更别提翠鸟繁花了。 因他们这一行人面相富贵,一看就很有钱,气质亦太过飘逸,不难猜出是仙道中人,再有白摩怀中握着把上好的仙剑,守门弟子还算恭敬,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结界虽挡去了外面的雪花,但岛内气温仍十分低,岛中弟子客气的给诸位端上几件狐裘,岛主才姗姗来迟。 岛主是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子,名唤知秋。 五官还算端正,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几分慧黠,修为不低。 由于千诀神尊的名号太过传说,听起来不大让人信服,一行人便以天宫小仙自称,其中两位小仙因不慎中了魅毒之术,便千里迢迢赶来无心岛,求见南音仙人好为两位小仙续命。 知秋岛主却拱手道:「多年前,南音师兄将岛主之位传予我后,便不知去向。如今更不知游去了何处,恐怕贵客要白跑一趟了,实在对不住。」 秋暮道:「岛主不知,或许岛上三千弟子有知南音仙人去向的,哪怕提供一些线索也好。」 岛主却道:「南音师兄生性淡薄,不擅交际,平日同我最为亲近,连我都不知,三千弟子怎会知晓。」 千诀也出声质疑道:「据我所知,南音曾为仙帝献上一柄名唤「慈生」的绝世名剑,仙帝甚喜,钦赐南音第一铸剑仙的名号,既得了如此殊荣,为何南音仙人突然将岛主之位传予你,而后行踪不明。」 知秋微微嘆口气,「南音师兄生性寡淡,不喜亲近他人,更不喜浮华虚名,一早便想将岛主之位传给我,但被我拒绝多次。后来师兄收了个徒弟,此徒乖巧恬静,深得师兄的心,但因爱徒性格上有些胆小怯懦,师兄便时常带着徒儿云游四海歷练。由于师兄长年在外云游,便没了时间来打理岛中事物,师兄再三提议下,我才接受了岛主之位。」 知秋所言却和几人打岛外听来的传闻大相迳庭。 南音的线索彻底断了,也不知浮楼打听到「怒雪天国」是何意思没有,毕竟现在解救两位上仙的唯一希望就在这四个字上了。 此行暂时无一收穫,就当冰雪世界一日游,顺便练习下抗冻体能。秋暮正想着,听到千诀竟开口向知秋讨要笔墨纸砚。 难道千诀见到冰天雪地的景致后,灵感大发,要当场做诗作画? 千诀确实当场做起画来,笔迹寥寥,勾勒出一柄剑,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那柄剑竟从纸上飞了出来,活了一般,于知秋眼前转了一圈,停下。 「岛主可识得这把剑?」千诀问道。 知秋视线触及到凌空飞着的剑影后,脸色便白了几分,小心隐去面上的不适,他回道:「此剑,在下不认识。」 剑影于空中一转,转瞬消失,千诀不再追问,只负手道:「如今天色向晚,岛主能否为我等安排个休憩之地。」 千诀由此一说,剩余三位心里瞬间明了,看来神尊发现了异常,更看出知秋岛主似乎有所隐瞒,留在此地,好方便探出实情。 知秋笑道:「几位仙人远道而来,乃无心岛全岛之荣幸,我这就去吩咐弟子为仙人安排上好客房,几位暂且于此饮几杯粗茶。」
第428页 知秋本为几人安排了个晚宴,被众人婉拒,知秋倒是颇有待客之道,将几壶好酒好茶依次送去了客房。 岛中弟子陆续退去后,白摩起身,拱手问千诀,「神尊画的那把剑可是上古怒雪剑?」 秋暮心里一动,怒雪。 不知怒雪和怒雪天国有没有关系。 只见千诀轻轻颔首,放掉手中茶盏,「确是怒雪剑,上古白毗上神造怒雪剑操控风雪,我观此处的风雪里夹杂了怒雪剑的气息,八九不离十,这里的冰天雪地是拜怒雪剑所赐。」 古未迟放掉糕点,也说出内心的想法,「这个知秋揣着明白装煳涂,老傢伙肯定知道什么,方才看他那表情,分明认得怒雪剑,越是着急撇清否认,越是有鬼。」 两仙本想天黑之后偷偷去知秋的住处探一探,千诀吩咐两人好生安歇,他和秋暮自有办法。 秋暮回到岛中弟子安排的客房中小憩了一会,等月上中天,如约去往隔壁会千诀。 房门只合了一半,半开的门扉里秋暮瞧见千诀正为一只小白兔疗伤,对方指尖微微扫出一道光,小兔子受伤的后腿顷刻復原,于桌上蹦跶几下,然后扑进千诀怀中,瑟瑟缩缩,红红的眼睛惹人怜爱。 秋暮走过去一把掐住兔子的耳朵拎起来,当然口头上给千诀请个安,「尊上安好。」 千诀望向不断挣扎的兔子,「怎么火气这样大,这般仇视一只兔子。」 秋暮用力拧了一把兔子皮,「这只兔子自带灵力,我看应是一只即将化成人形的小兔妖。」 千诀望着她,「那又如何?」 「重点是这只兔子是母的,难道尊上不觉得方才这兔子再占您老人家便宜么?」 千诀却微笑起来,「它还小,我是老人家,说起来是我占了人家的便宜。」 秋暮走几步,支开窗户,嗖得一声把兔子扔出去。 这会秋暮有点相信古未迟那句话了,神尊仁慈,待万物都一样,下不出蛋的老母鸡都能亲自给熬药,之前救她不过是顺手,现在又顺手救小兔妖了。 拍拍手,转回身后,秋暮鼻子里似乎还冒着火气,「最受不了这种勾搭人的小妖精,神尊你也是,怎么对谁都这么仁慈,你这样对兔子,会让兔子误会的。」 沉默片刻,「……那兔子如何想的,本尊不大清楚,但为何本尊觉得好像是你误会了什么?」 秋暮愣了下,嗓子眼里嘀咕着,「没误会什么啊。」她这个醋吃的也太没道理了点。 垂着头自我反思的时候,千诀已走去桌案,铺开宣纸,手指头往砚石旁敲击着,「要不要给本尊干点小活?」 秋暮乐颠颠地靠过去,乖乖研磨,「尊上又要画画么?」 千诀点点头,端起一支紫毫笔研究。 「我看神尊画好了画吹口气,画便活了,这个画技当真好,能不能传授给我,算是我给神尊干活的报酬,以后啊我想谁了见不着就画一个,陪我解闷。」 「这个不行,万一你想本尊了,变一个假的我出来那我就伤心了。」千诀抚了抚柔软的笔尖,漫不经心道。 砚台里的墨差点飞出去,强压着内心的悸动,秋暮表面淡定回復着:「可真的神尊不能随时陪我解闷啊。」 千诀掀了眼皮瞧她,「你果然是想画本尊,我猜的没错。不过想本尊能随时陪你解闷也可以,你若有本事到我梦里来。」 秋暮丢了墨锭,「神尊的梦哪个有本事进?这不是逗我玩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千诀拿柔软的鼻尖往对方眉心轻轻一点,「你若今晚能入本尊的梦,日后本尊便陪你解闷,随时可好?」 秋暮将砚台推近点,「那我们赶快办正事,神尊这么一说,我都困了。」 笔尖流畅蜿蜒,不消片刻,怒雪剑又跃然于宣纸上。千诀对着半干的墨汁吹了口气,宝剑再次自画中飘出,于空中转了一圈后停下。 「怒雪剑跟怒雪天国有什么干系?神尊以为呢?」秋暮问。 「归去来的干系。」千诀道。 「何意?」秋暮不解。 千诀指着浮在半空的剑身,「也许有关系也许没关系,先办正事了。为了将怒雪剑模仿得逼真些,需要些灵气,我将你封印在这剑里去吓唬人,记得要乖,否则本尊可不放你出来了。」 「神尊才捨不得呢。」秋暮说完,身子一闪,自行进入剑身。 院子里晃悠半天,终于瞅见一位岛中弟子推门出来,秋暮操控着剑身嗖得一下闪到对方眼前。 女弟子显然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把剑后,踉跄着退后,以至跌倒,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怒雪剑的影子,「我没有……我没有拜南音仙人为师,你……你不要杀我……」 剑身晃了晃,女弟子颤抖着后缩着,继续道:「善儿师姐,南音仙人已不在岛内了,我从来没有想拜南音仙人为师的想法,求善儿师姐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秋暮的身子自剑内飘出,女弟子望望飘在半空散发墨香的纸剑,又望望站在地上的秋暮,以及莫名出现在秋暮身后的天人一般的公子。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善儿师姐是谁?跟这柄剑又有什么关联?」秋暮质问。 女弟子一个劲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
第429页 秋暮胳膊一伸,拦住打算逃跑的对方,简洁霸气道:「不说,割舌头。」 「不要为难我岛中弟子了,我来将实情告之你们。」知秋岛主身着貂裘,自一片阴影中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秋暮一手仍出窗户的那只小兔几很伤感。 不,浮楼很伤感。 心里美说姑娘家家的对毛绒绒的小兔几毫无抵抗力,他服了易物丹,隐去全身魔气法力,冒着生命危险变成一只萌萌哒受了伤的小兔几蹲在秋暮门口,等着被捡。 可千诀那厮不知打哪冒出来,把它抱走了。 再然后,他媳妇毫不留情的拎他拧他掐他把他扔出去了。 浮楼缩在墙根等着易物丹慢慢被消化,千诀那厮跟他媳妇又熘达过来。 千诀:「咦,又是那只兔子,还没走。看来你说的没错,它果然对本尊产生了绮念,你去替本尊断了它的绮念。」 秋暮拎起兔子,「怎么断绮念啊,直接烤了么?」 千诀:「不用那么残忍,方才你看错了,这是只公兔子,阉了就行。」 捏了捏兔子的敏~感地带,秋暮:「果然是只公的。」 手起刀落,兔子噌得一下跑了。 浮楼:好险好险,差点被媳妇给阉了。那个千诀,阴险至极,阴险至极!!! 第174章 【05】 无心岛明厅。 巨大镂空火炉内燃着微蓝炭火, 室内温暖如春。 知秋坐在檀木椅上沉吟片刻才道:「没错, 那柄怒雪剑我确认识,且出自本岛。只是此剑涉及本岛多年前一桩丑闻, 为将丑事掩瞒我才道不知。」 「多年前,无心岛四季分明, 春暖花开,秋日硕果,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这一切都被一个叫玉门善的女子毁掉,此女正是南音师兄所收的孽徒……」 「不好拉, 雪妖来拉……」门外忽地传来叫喊声,知秋的叙事被打断, 紧接着是簌簌拔剑疾步奔走的杂乱声响。 视线转到殿外, 空中又飘起大雪,挟着厉风铺天盖地而来。飞雪中浮着大批雪雾状的怪兽,这些怪兽只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血盆大张,獠牙尖锐, 鬼哭狼嚎, 到处游蹿。 原来这便是雪妖。 岛中弟子挥剑砍上去, 雪妖被一剑截断或噼成几块, 可须臾间,散成雪雾的身子又重新凝聚, 继续向弟子身上扑过去。雪妖所过之处, 速结成冰。房檐, 柱子,青石地面,甚至花草玩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霜覆盖,几个动作慢的弟子已被雪妖冻成冰雕。 好好的,怎会莫名其妙被雪妖袭击?几人走到殿门口,看着岛内已乱做一团。 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捲地图被掷到殿门口,知秋岛主拔出剑向空中飞舞乱嚎的雪妖砍去,「你们按图中所指,就能找到南音师兄,怒雪剑在师兄那里,此地危险,快些离开。」 秋暮接住地图,展开,粗略扫一眼,请示千诀,「我们就这样看着,真的不去帮忙。」 千诀的衣发被风雪吹动,漫天飞舞的雪花为背景,美不胜收,他平声道:「这些雪妖乃是怨气所化,众多雪妖不曾袭击附近居民,反而冲破结界飞来无心岛,看来是同无心岛结下的仇怨。」 即使这样,袖手旁观也不好吧,毕竟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人家有难却不帮忙,而关键时刻,岛主想到的是这帮不速之客的人身安全,不但给了地图,还请众人快些离开。 看着一个个速成冰雕的修仙弟子们,秋暮竟有些于心不忍。 千诀见秋暮面带踟蹰,于是解释道:「雪妖乃是怨气凝聚了风雪所化,越是同它们厮杀,其体内怨气越浓。这些雪妖是杀不死的,重新拼凑完整后只会更为兇悍,待它们飞累了,便会自行离去。」他捲起秋暮手中的地图,「既知南音所在之地,我们快些将两仙带去见他,毕竟两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体内仙气不断溃散,当务之急是解了魅毒术。」 叫醒了肥爷,招唿上古未迟白摩,一行人于混乱中出了无心岛。 凌空飞上云头,俯首一望,岛内三千弟子和不计其数的雪妖正厮杀的风起云涌,壮阔异常。 几人按地图所指,寻到近百里之外的昆吾山。 昆吾山风雪更盛,巍峨雪山直入雾蒙蒙云层,望不见顶端。雪山周围不见一处人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鹅毛大雪迎面扑来,烈风直刮到骨头里,一行人停在入口,每走一步都费劲,需得把脚从深雪中拔~出来再行下一步。 古未迟唱戏似得抬高脚走路,紧了紧衣领,抬首望望没入风雪云头的山巅,「按照地图所指,南音就住在此山山顶上,这才算真正的隐居,谁也上不去。」 无心镇的百姓说昆吾山住着雪妖,恰好南音仙人就住在此山,雪妖就是南音仙人还是雪妖和南音仙人做了邻居? 头顶扫过几只狰狞的雪妖,好在未曾攻击几人,只长声呜咽着飘走了。 风雪吹得大,一张口就能煳一嘴,但抑不住古未迟抒发感想的好兴致,「南音携着徒儿隐居在此,真是隐得安全。可此山不具备生存条件,茫茫雪山不见任何动植物,除了雪就是雪,饮食都是问题,师徒俩总不能日日啃雪吧。」 无人回应他这么无聊的问题,只有卷在白摩脖子上的肥爷嘀咕了一声,「雪偶尔啃几口是新鲜,天天吃就腻了,闹闹回来,你今天吃了五颗雪球了不许吃了,要拉肚子了。」
第430页 肥爷跳下雪地里一阵乱刨,终于把被深雪掩埋的红狐狸给捞上来。 古未迟掸掸肥爷毛尾巴上的雪,「你这个做家长的,可真费心啊。」 「可不是可不是,自领养了闹闹,操心操的掉了不少的毛。」肥爷十分认同道。 千诀负手仰首苍茫雪山,「我们需一步步走上去,这里到处布满雪阵,若施用仙术恐引起雪崩,大家小心。」 几人听了,脖子仰到极限,秋暮心底骂街,靠啊,不会吧,山这么高,雪这样大,风这么冽,地这样滑,这要一步步爬上去得减多少斤啊! 她又望望两位弱不禁风的病仙,以两位目前体能定是爬一步摔两跤爬两步滚三圈,待他们爬到山顶,估计将下辈子时间借给他们都不够。 两仙倒是对自己的体能很有自信,徒步上雪山,竟没反驳。 突然,昆吾山入口颳起一道风雪柱,长柱沖天,片刻后又安静下来,入口的深雪上笑盈盈站着四位身披白斗篷的妙龄少女。 少女踏雪而来,雪中却不曾留下一丁点脚印。停到一行人身前后,俯身行了个礼,四位少女一齐道:「我们乃昆吾山的地仙精灵,被这入口的仙气引来,几位仙上可是要入山?我等可为仙人引路。」 「那有劳几位漂亮姐姐了。」肥爷有礼貌的说。 斗篷少女嘴角牵出一抹微笑,诡异般的一致,同时抛出腰间的束带,柔滑的白纱自行往四人手腕上打了结,斗篷少女又一齐张口道:「山中路滑,仙上可要抓紧了这带子。」 四位少女一同转身,背后竟一人背着一副骷髅架子。 仔细一看,骷髅架子仿似是斗篷少女的一部分,这倒新奇,从前头看是妙龄少女,后头看是白骨骷髅。 显然地仙精灵不会这般重口味,眼前的四位少女定是精怪所化,秋暮反应最快,想甩开手腕上的白纱。奈何白纱解不开弄不断,瞥见左右的两位仙人也正千方百计的摆脱腕上的束缚。 秋暮打算一把幽冥心火烧了这白带子,千诀出声阻拦,「莫在此施法,恐引起雪崩。」 四位妙龄少女一步步走向山口,后背的骷髅架子手舞足蹈,嘴巴一张一翕,喷出一缕一缕的黑气,同时发出气若游丝的暗哑声调。 「几位可知采阳补阴之术,我等老骨头便等着你们这些后生来滋养了哈哈哈哈哈……」 几人踏着深雪直被拖向前,古未迟冒出一脑门子的汗,「尊上啊,不施仙术难道等着被采了去,尊上当真想得开。」 白摩也被拖着向前滑行,他瞪向古未迟,「闭嘴。」 千诀不慌不忙,仿似拖着他向前滑行的是最温顺的麋鹿,而他正在滑雪。 斗篷少女突然凌空飞起,牵着四人的白纱无限拉长,几位便飞快地跟着拖向前,瞧见前方是个悬崖断层。 跟在后头刨雪的肥爷大喊:「啊,当心当心要掉下去了啊。」 千诀终于出声道:「闭眼,放空,关掉五识,什么都不要想。」 剩余三位哪怕见到悬崖近在眼前,也都乖乖闭了眼。 失重感传来,耳边似乎夹杂着风雪声,秋暮一颗心慌的不行,虽依照神尊的吩咐闭了眼,关了五感,但显然五感因过度紧张没能全数关闭,但又一想,千诀就在他身旁,哪怕是坠入悬崖粉身碎骨,也值了,这样一想,脑中放空,失重感顿时消失,耳边的风雪声亦静止。 秋暮缓缓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斗篷少女,骷髅人,悬崖,几人仍站在昆吾山入口,只是三位仙人比她早醒一步。 山口倏地又传来哼哼声,一阵积雪飞溅,跑过一群角彘。 千诀揉了个雪团,击中最后头的一头角彘,他静静走去,拖了不大不小的一头角彘过来,「这里三步一幻视,五步一幻景,方才大家所见全是假象,我们将这猪烤了吃,角彘不单可解噩梦,更可破幻觉。」 入山口的巨石下,可避雪,地上瘫着一堆柴火,应是先前入昆吾山的猎户或岛中弟子所留,于是几人便在山口升起了火,把千诀打的猪给烤了。 古未迟吃得津津有味,「别说,这长犄角的猪肉的味道委实鲜美,不放盐巴都这么好吃,神尊,咱们打几只回去吧。」 见左右两位只顾着吃,竟没反应,古未迟左右拽拽两位的袖子。 秋暮点点头。 白摩点点头。 肥爷跟闹闹也跟着点头。 千诀一口猪肉未吃,静静望着啃肉的三位,「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么大块的猪,谁扛回去。」 …… 几人吃好了猪肉,千诀方做出规划,两位病仙原地等候,只携秋暮一道爬去山巅。 两仙既担心又不甘心,但现如今只有拖累人的本事,也只得应了,肥爷见白摩面色青白,有些不放心,自愿留下来照顾它老白爹。 随着千诀踏入昆吾山入口,和古未迟擦肩而过时,秋暮瞥见对方眼里的怨毒。 掂量着点吧,若再玷污神尊,担心被天道雪埋。 秋暮完全不在意对方无声的威胁提醒,眼神回敬对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呵呵呵呵……最后「贴心」的叮嘱古未迟,「渴了吃雪啊,饿了多吃点猪肉啊。」 通往昆吾山山巅的路,因有千诀的陪伴,变成这世上最幸福的一条路。因山路难行怕对方摔倒跌滑,千诀始终牵着秋暮的手,不曾离开片刻。
第431页 对方掌心的温度刚刚好,可秋暮隐隐觉得对方掌心的温暖似乎能将整座雪山融化。 途中,秋暮不小心差点摔倒,被身旁的大手及时扶住,千诀微笑道:「你可以离本尊再近一些,这样在你摔倒之前我会扶住你。」 秋暮眉眼生花,于是,一路上「无心」摔倒了好多回,摔得千诀不禁对她侧目。 秋暮也深觉自己太不矜持了,于是寻了话题, 「知秋岛主所说的本门丑闻是什么,只可惜来不及听详细,就被雪妖给打断了。」 千诀稳稳踏雪上行,「哦?你对丑闻之事有兴趣?」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无心岛好像藏着好多秘密。」 一只角彘脚下打滑,横冲过来,千诀搂着对方的肩膀,脚步一转,刚好躲过,「等见到南音时,这些秘密便会揭开。」 「对了,本来还想着今天入神尊的梦呢,好让神尊把那画活画的技能教给我,看来今个是没这个机会了,那个以后行不行。」秋暮望着依扶着她双肩的手,满脸期待的问。 「机会只一次,你错过了。」千诀垂下手,走向前。 秋暮:「……」这不是故意耍她么,神尊肯定早掐指头算到今晚谁也甭想睡,就抛出这么个空钩子给她咬。 这尊神有时候真是……满可恶的! 爬到山顶时,秋暮已体力透支,体重不晓得下没下去,但四肢是肿了一圈。 雪山崖顶落着一栋木阁,翘起的房檐下垂着尖尖冰凌,木阁前是个平坦的小院,崖边生长着几颗粗壮古木,貌似仙柳。叶子已落光,挂着雪的垂条轻轻摇摆,雪上有亮晶晶的东西闪过,宛如寂寂仙境。 地上的雪铺成厚厚白毯,四处不见脚印,木阁的门窗紧紧闭着,像是许久不曾居住的样子。 待两人踏着深雪靠近,才看清被积雪覆盖的匾额上刻有「剑阁」二字。 「南音真的住这里么?」居住环境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秋暮拾阶而上,推开剑阁的门。 倏然一道玄光自屋内弹出,千诀闪身将对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将玄光快速收入掌心。悬崖处的大片积雪倏然崩落,轰隆隆滚入山下。 「当心。」千诀道。 唿吸着对方身上的菡萏香,依稀透过衣物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秋暮只想将脑袋缩在对方怀中不出来,但一想到自己这一路演的戏也不少了,再演就真过了,于是抬头笑道:「尊上也小心。」 剑阁之内简洁雅致,地上矗立着一把硕大莲状烛架,幽幽烛火缓缓跳动。窗台一支黑釉水玉瓶,内插几截白梨花枝,出尘得很。 木屏风后半掩着一张木塌。梨花白的帷帐下一位白衫男子倚着竹垫阖眼安睡,略显苍白的面色,精雕细琢般的侧颜,微抿着唇角,宽大梨花袍间笼抱着一把剑。 正是怒雪剑。 此人应是南音仙人了,这仙睡得很真沉,连方才外面雪崩的声音都不曾听到,此时让人有些不忍打扰他。 然两仙却耗不起时间,秋暮望了一眼身侧的千诀,缓步靠近床榻,本欲叫醒对方,塌上之人倏然睁开眼睛。 他清清淡淡望着屋内站的二人,而后起身,「二位乃何人?」 秋暮望了眼对方手中的怒雪剑,拱手道:「前来求助的小仙,是知秋给了岛主所居的地图,我们这才寻来。」 昆吾山唯有云雾雪茶来招待客人。 南音将第一泡雪茶倒入茶海,再往茶壶里加了新雪才将茶分予二人。茶盏中缀了零星雪花,但茶杯却是温的,散着裊裊沁香。 秋暮四处打量剑阁,「听闻南音仙人携了徒儿隐居在此,怎不见你徒儿。」 南音将茶盏握在掌心,轻轻抬眼道:「我徒儿,已死了。」 这个回答让人意外,秋暮愣了下,又不好直接揭人伤疤,询问对方因何而死。 千诀已将一盏茶饮尽,南音便重复先前的泡茶动作,又为他泡了盏茶。 秋暮见身侧的千诀细细品茶,竟也不提前来求助之事,她向对方暗暗示意了几次,无果,终于按耐不住地站起来,「请仙人救一救我的朋友。」她指向窗外,「就在山脚下,窝着呢。」 千诀却道:「不急,待饮完茶再去。」 千诀将三盏云雾雪茶饮尽,对面端坐的南音站起身道:「我茶里的幻雪术竟对你不起丝毫作用,你,究竟是谁?」 千诀缓缓放掉空盏,「一个仙术在你之上,却救不得门下弟子的人。你既奈何不了我,可否随我去救人。」 南音撤了雪阵,掌心散出一捲风雪,风雪没入山脚,不消片刻,两位病仙连同两兽被风雪卷了上来,落在崖边的一块巨石上。 两位病仙并排而坐,南音为两位探了脉息,诧异道:「魅毒术。」 千诀向前一步请教,「可能施救?」 南音起身,似在沉思,片刻后答:「对不住,各位请回。」 秋暮不甘心道:「难道没得救么?连月下老人都说你能救,仙人未曾一试便直言拒绝,可有难处?」 连肥爷也忍不住哀求,「仙人你就试一试吧,反正两仙都病成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医死了绝不赖你,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 南音静静打量一眼一言不发的千诀,又打量一眼秋暮,片刻才道:「若救了两位仙人,我需拼劲全数道行,为救他人牺牲一身修为倒也没什么,可我需凭着这一身修为守在这里,这是我曾对一人的许诺,望仙友原谅。」
第432页 千诀直言道:「你守护的可是这柄怒雪剑,如今你却是再也守不住它。」 南音危机感顿生,将手中之剑紧了紧,态度决然,「尊驾气息似曾相识,又无惧我的幻雪术,可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尊神千诀?可即便你乃尊神,若要强行夺剑,我便同这柄剑一併毁掉。」 谁要他的破铜烂铁啊,瞎紧张什么,秋暮暗暗道。 肥爷瞅瞅地上坐的两位大仙,简直快哭了,为什么救个人这么难,它只得跑到主子脚下不停摇晃衣角,秋暮屏住唿吸,不动声色凑到千诀耳边,献计道:「他既紧张那把剑,不如趁机夺过那把剑以此威胁他。反正他打不过你,不如就趁现在。」 千诀暗中施用传音术,道:「不行,现在他防备最盛,毁剑不过一瞬间。」 秋暮暗自咬牙,「我先去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找准时机把剑夺过来,看我的。」 暗语方罢,秋暮风情款款走到南音身边,一下子又扑到对方身上,眼冒桃花软着嗓子眼道:「上仙大人,我一眼就看上你了呦,魂都被你勾走了呦,一见你我就走不动了呦,你娶妻了没有,我的心肝宝贝呦……」 果然,南音浑身一哆嗦,秋暮余光示意千诀,赶紧下手。 不料,三步之遥的千诀竟站得比南音还僵,连同盘坐在地上的两位病仙也同时露出一副被活噼的表情。 只一瞬间,南音恢復神色,垂了垂长睫,顺便将对方抓着袖子的手给打了下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秋暮惋惜,大好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一点都不懂得配合。 「秋暮。」千诀道。 「啊?」她回头瞅一眼千诀,并丢出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你退下。」 「……哦。」 两人互换了位置,南音对着千诀道出心里话:「尊上不用再费口舌来劝说我,我心意已决,不可更改。」他一甩云白长袖踏雪而去,「倘若我答应救尊上的弟子却要尊上将那姑娘留在这永世陪我,尊上可愿意?」稍顿又道:「所以,请回吧。」 秋暮一下子就懵了,这个男音是何意思,思维如此跳跃,将她留下来作甚。可万一千诀答应了这桩交易,她以后只能在这天天啃雪吃了,摸着良心想一想,用她一个幽冥当铺的小打杂换他两个忠心耿耿仙属的性命,怎么都赚了。 千诀却未曾回应此问题,而是望着雪地上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开口道:「上古怒雪剑可操控世间风雪,怒雪剑内怨气凝聚,化为雪妖,这方圆百里的冰天雪地是因此剑而至,仙上真的忍心无心岛众徒被雪妖攻击,可忍心方圆百里的百姓常年陷入噩梦之中,若本尊可将怒雪剑内的怨气驱散,仙上能否救人。」 不断延伸入木阁的脚印蓦地止住。南音回首,眸色微恙,唇角似乎有些颤抖,「尊上可祛除怒雪剑内的怨气?」他望一眼手中之剑,「小仙再此伴了它一百年都不曾做到。」 千诀抬步,厚厚深雪上又落下一重脚印,他停到南音跟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告之本尊你的过去,本尊可还你一个未来。」 南音望着漫天风雪道:「罢了,我用雪织一个梦境,此梦境是过往的重现,你们谁肯入这个梦?」 这种探人隐私的事自然是秋暮比较专业,南音以怒雪剑为媒介,用雪制造了一个梦境,于是木阁之内的梨花帷帐前便幻出细雪萦绕的一个半透明球。 秋暮需进入此球内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睡觉。 既是梦境,自然是睡着了才可入梦。 秋暮躺入雪球里,周围围着四位大仙聚精会神盯着她看,这种状态下肯定是睡不着的。 病仙古未迟虽大半个命都没了,可依然不改他缺德本质,他见塌上的秋暮精神抖擞,久久不肯入睡,提出个简单粗暴的建议,「她再不入睡,直接噼晕了吧。」 秋暮勐地将眼睛睁得老圆,「信不信老子不救你了。」 千诀却俯身于雪球前,盯着生龙活虎的秋暮,「看来你却是睡不着。」 秋暮郑重其事点点头。 假若你在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一大帮子人围观,你睡一个给我看看。 千诀淡笑,白皙手掌探入雪球,只见萦着幽光的指尖于塌上之人眼前一闪,秋暮只觉神思一片空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角彘大王听说自己的小猪仔被四个人类现逮现杀现烤现分了吃,召集了一百只精壮长角猪去给小猪仔报仇。 大老远瞧见山口窝着两人两兽。 角彘大王一咬牙一跺脚,一声山唿,原地转圈,身形大了三倍,亮出自己的大尖牙怒气沖沖跑过去,身后跟了一百只欢腾的猪。 两仙被震住,头一次经歷被群猪围攻的场面,惊艷仙生。 可神尊吩咐不准用仙术怎么办。 猪不动,我不动。 古未迟歪着脖子瞧着块头生勐的猪王,不对呀,怎么那头蠢猪眼神迷离,一个劲的对着他流哈喇子呢。 这可能是头母猪。 古未迟一展桃花扇,对猪王抛了个媚眼。 轰的一声,猪王倒地,「美美美……美人。」 群猪撤。 跑了一半又回来,担心大王也被那两妖孽烤了,然后把口吐白沫的猪王拖走了。 白摩:「你太无耻了,连猪都勾搭。」
第433页 古未迟:「你怎么连猪的醋都吃。」 第175章 【06】 不知此时是何地方, 四周黑洞洞的, 到处瀰漫着窒息之感。此种气息中且夹杂了浓浓的怨念及恨意。后来秋暮方知,因这个梦境是以怒雪剑为媒介造出的,整个梦境沾染了怒雪剑的怨气。 集中精神, 从隐隐光线中里探看, 这里好像是一间巨大密室, 冰冷潮湿。伴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眼前显出一片光亮, 终于看清楚此中的景致。 密室中央一座巨大铁笼,笼内囚着近百位姑娘, 个个瞳孔放大, 面如土灰。唯有一位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小姑娘没甚表情,漆黑的眼珠子含着一丝漠视,却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态。 脚步声愈发清晰, 一小队挎着弯刀面涂黑漆的玄衣人随着一位面涂油彩身罩白大褂的男子疾步走来。 玄衣人手中的松脂火把将密室照得大亮。 若非此时气氛有些严肃,秋暮以为是哪个戏班子来唱戏了。 油彩脸靠近铁笼一步, 不阴不阳的调调响起来, 「你们其中只能活一个,这是姽骨堂歷来入堂的规矩。「白袖子一闪,身后的玄衣人已将一支点燃的塔香插~入香鼎。 油彩脸上那张艷红的嘴唇启开,「时间, 一炷香。」 玄衣人将手中弯刀纷纷丢入铁笼, 笼内之人瞬间哄抢厮杀…… 悽厉尖叫声, 弯刀相撞声, 刀入骨肉声响成一团。很快,铁笼外淌出一条血河,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笼内之人纷纷倒下,能用两腿支撑着身体的人越来越少。 一炷香即将燃尽,笼内只剩两人勉强站立。一位是身材魁梧面带黑痣的悍女,剩下的便是那位约莫十三四岁脸上没甚表情的小姑娘。 两人扶着铁笼站在对立面,身上挂满深浅不一的口子,伤口正汩汩冒血,想来再没什么力气厮杀了。 小姑娘突然跪下,大大的眼睛里贮满泪水,轻软的童音哽咽道:「姐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她一手摸摸腿上刀痕,「即使我能活下来,这条腿也废了,我打算将唯一生存的机会留给姐姐,只望姐姐在每年正月初八替我去郊外岐山墓地为我娘亲烧一些纸钱。娘亲虽已死,毕竟是我唯一的牵挂,只怕待我死后再没人给娘亲烧纸钱。」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姐姐成全。」 对面的黑痣女原地不动,小女孩抬起头后,将手中弯刀架在脖子上,呜咽着,「拜託……姐姐了。」 那悍女眉心露出一丝柔软,点头的空隙间对面飞来的暗器已插~入她面门。她倒下之前满脸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她竟然被骗了,死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小丫头手里。 铜鼎内的一炷香刚好燃尽。 一旁兴致观战的油彩脸拍拍手,「好,不愧是我姽骨堂一手**出的,阴险狡诈无所不用。」 铁笼被打开,小姑娘不屑一顾,缓缓站起,一瘸一拐走了出来。路过死不瞑目的魁梧女人的尸首时,凉凉道了句,「蠢货。」 一百个人里唯一活下的小姑娘,便正是拜入姽骨堂,名唤玉门杀。 姽骨堂,正是浮楼,不,应是冒充浮楼的千诀跟她提起的那个天下第一毒杀组织。宁入地域走一趟,不入姽骨堂。秋暮没想到这么快便见识到姽骨堂的暴虐手段。 玉门杀自正式拜入姽骨堂后,接了不少上级分派的任务。由于她暗杀功夫用得巧,毒使得专业,演技逼真浑然天成毫无造作,再加上年龄小另对方毫无防备,能从她手上逃命的人还未出现过。 那些人临死之前皆露出同一种表情,死不瞑目。 被害者普遍认为,自己的命竟轻易葬送在一个看似人畜无害小丫头手里,实在死的草率。 这夜,寒风乍起,苍穹灰暗。玉门杀完美结束几十条人命返回上级安排的杀手宿舍,姽骨堂的黑鸽信使便送来新任务。 白纸信笺只落了两个字,试毒。 玉门善心底起了点小情绪,因今日本是她十四岁生辰。常人家的女孩过生辰是要吃一碗父母亲手做的长寿面,她没这福分,只好自己为自己做一碗寿面。 白瓷碗中软硬适中的长寿面散着裊裊热气,其上散着几小撮香菜,她不甘心望了眼桌上的热面,拿起一根短笛便离去。 连安稳过个生辰吃个寿面都不能,尽管这个愿望如此简单。 姽骨堂地下宫殿,烛火幢幢,郁郁森森。蜿蜒黑藤间浮着缕缕鬼火。 殿中央的青兽铜炉喷着彩色烟雾,衬得此处诡异迷濛。姽骨堂主乃是个身姿玲珑的女子,面罩一柄黑羽面具,嗓音轻柔而略含着沙哑,「玉门杀,乖孩子,下去喂喂我的宝贝们。」 玉门杀一向冷淡不屑的面色上露出几分惊恐,她站在原地不动,被几个面涂黑漆的师兄推到巨坑边。 巨坑底爬着数十只彩色大蜘蛛及几只火红蟾蜍,还有一只通体绿到发亮的双头巨蜈蚣。 据说堂主正研究一门威力甚大的花火毒功,需要在练功之时,让这一众毒物随意在身子上咬几口,以毒攻毒,毒上加毒,如此花火毒功方成。 只是堂主也拿不准那些毒物体内毒性之深浅,需请来堂中弟子先来试试毒。 玉门杀乃姽骨堂数千弟子中体质最抗毒的一位,一般的小毒蛇小毒虫咬在她身上那就是找死,就连排毒量最大的眼睛蛇王咬在她身上也得昏迷个把个月。
第434页 这妹子如此这般彪悍体质,一方面来自于天赋异禀,另一方面纯属后天开发。她从九岁入姽骨堂一直在为姽骨堂的试毒事业做贡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本地土生土长的,外来结合变种的,只要有剧毒的,她皆尝试过。 试毒的结果无非两种,要么毒虫毒物咬在她身上被毒死,要么她被毒虫毒物咬个半死。不死不活时,堂中弟子会将各种解毒汤药送来灌给她吃。 长年累月下来,抗毒能力与日俱增,她练就一身剧毒。据说夏天一到,死在她身上的蚊子用斤来衡量。 秋暮之所以晓得这些事,是因她这缕神思完全融入此梦境,梦境里和入了迷藏界的境况十分相似,呈现的未呈现的,皆能感应到,尤其玉门杀的情绪,异常敏~感,甚至玉门杀在遭遇那些试毒过程中内心的思想感情亦能清晰捕捉到。 这思想走向是,由刚开始恐惧惊慌绝望到后来慢慢适应,再到最后的麻木。 眼下巨坑底的花花蜘蛛火红癞**以及双头绿蜈蚣,一看便毒气充沛的样子,若是常人,别说咬,恐怕只被其中一个舔一口,足够死好几个轮迴的了。哪怕是习惯被毒的玉门杀见这种顶级的毒物也禁不住恐慌。 可堂中泱泱弟子,再找不出比她更有能耐的人才。由她来试毒,再合适不过。 玉门杀站在坑沿发着小抖时,被身后的师兄一脚踹下去。 跌入坑底的瞬间,花蜘蛛红蟾蜍绿蜈蚣们颇为亢奋地爬了过去…… 坑底响起尖厉叫喊声,听着极其瘆人,毒物纷纷咬在玉门杀身上,她似乎再承受极端痛处。待坑底毒物吸饱了血,她已换了副模样,髮丝膨胀根根直立,双目猩红嘴唇紫黑,整张脸亦乌青发紫,七窍也陪衬着冒出点黑烟来。 她跪在坑底,目呲欲裂,最终晕倒过去。 站在坑顶的堂主,摇着鸦羽扇子道一句,「这丫头,不错。」 玉门杀醒来后,对着脸盆照了照,好在五官没怎么变形,不过是面色呈菜瓜色,看起来像是晒了百八十年太阳的土着居民。 玉门杀将养了没多少日,便又接到一个新任务,幸运的是这次并非再去试毒,而是她最擅长的专业,杀人。 此次需要她杀掉的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传说中打人一掌速变骷髅的天骷派掌门。 即是掌门,本身能耐想必不俗,身边定随着不少高人属下,刺杀难度颇高。恰好天骷掌门有个身为男人的正常嗜好——好色。 堂中弟子打探到天窟掌门已入了落英楼。 落英楼并非落魄英雄的聚集地,而是一座花楼。为确保刺杀顺利万无一失,姽骨堂下令,落英楼内,全部斩杀不留活口,连耗子蟑螂也要消灭干净。 七位堂中女弟子并玉门杀临行前,涂着白面油彩的咸鬼使者又不阴不阳道了句,「落英楼里住着玉门杀的亲人,倘若杀丫头向堂主求个情,或许能将亲人的性命保住。」 玉门杀眼底冷冽,只凉凉道一句,「没必要。」 落英楼。 金碧辉煌,暗香浮动,绮丽奢华。美人公子们或抱成一团或亲成一团,笑声缠缠绵绵。 厅内最显土豪的象牙镶金屏风前,刺着半面骷髅刺青的天骷掌门正怀抱一位美人,美人面上笑容牵强别扭,诚然,骷髅爷的银子虽给的足,可自身形象确实看着窝心。估计被他抱在怀中的美人这一票银子赚下来后,得连做几天噩梦。 七位蒙着轻纱的美人抓着楼顶泻下的彩绸于空中翩翩起舞。美人飞来盪去间将手中金箔抛向地面。骷髅爷这个方位,尤其洒得勤。细碎金箔纷纷坠落,似一场金沙雨。在做宾客无一不被金箔沾身的。 顶着一身金光的骷髅爷裂开三瓣唇道:「你们这落英楼好阔气,居然洒了这么多金箔。」随口亲了怀中美人一顿后,接着赞扬,「落英楼的酒香,花香,美人尤其妩媚馨香。」 「爷,要花么?一文钱一朵。」 骷髅爷的视线转到面色发灰挎着一篮子艷红牡丹的小丫头身上。 「滚,哪来的黑不熘秋的臭要饭的扰爷兴致。」 卖花的玉门杀将整篮红牡丹递过去,「今个生意惨澹,我若一朵卖不出去,回家会挨揍的,大爷行行好,您出一朵的钱,我将这一篮子花全送爷,再为爷吹首曲子助助兴可好。」 「你的牡丹可有我怀中美人香?」 「爷闻了这红牡丹,会觉得怀中美人更香,岂止香,简直香到骨头都酥麻了。」她取出一只开得正艷的牡丹递过去,「不信,爷闻闻。」 那丫头倒是会说话。 骷髅爷**地笑着接过牡丹,玉门杀将笛子倾到唇边,悠扬的小调飘进众人的耳朵。骷髅爷将牡丹凑到鼻尖一嗅,乍然急转的笛声中,牡丹倏然化作一团红烟消失不见。 骷髅爷一把推开美人,惊觉道:「诡骨堂……」 话音方落,瞬间倒地,整个身子开始腐蚀,不消片刻已被腐蚀成一具名副其实的骷髅。 此乃连环毒杀计,红牡丹不过是个幌子,毒性虽大,然而单一,换句话说一旦中此毒,解起来不难。玉门杀的笛声才是关键。那些抛洒的金箔看似点缀,却别有作用,金箔本无毒,可当金箔掺了艷红牡丹再混合了玉门杀的笛声后会变成上乘剧毒,再有那金箔纸中加了特殊材料,有加速腐蚀肉身的效果。
第435页 整座落英楼无处不见金箔,处处便是杀机。 这般连环下毒手法让人防不胜防,多长几个心眼亦琢磨不出,姽骨堂的毒杀术果真专业。 骷髅爷被侵蚀得干净,而花楼内更是闻不到一声尖叫吶喊声,并非在座宾客吓傻了,而是于瞬间全部死光。 地上躺着一具具被腐蚀严重的尸体,那些坑坑洼洼的残肉碎骨间点缀着细细金箔。 任务完美收官,七位撒花的女弟子已返回姽骨堂领赏,唯有玉门杀留在案发现场翻看满地腐尸。 终于,她在明厅花池旁的一具腐尸前蹲下,细细凝视,嗓音平淡道:「娘,你终于死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鬓髮突扬,玉门杀蓦然回头,大敞的门扉灌进凉风,一位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逆着光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被玉门杀使诈弄死的那个魁梧黑痣女杀手入了冥界,鬼差清算一番,虽她杀了不少人,实属被逼无奈,看在她曾经也救过人的份上,许她去投胎,虽不是好胎,但好歹是个人。 可黑痣女不想去投胎,人心险恶,还不如晃荡在忘川河边舒服,有烤串吃,还有花灯看。 于是她成了地府钉子户。 黑无常说,她这种行为是违规的,若想长久留在冥界,需要安个阴间户口,寻个鬼,结成亲。 白无常就开始为这钉子户找对象的事情忙活开。 那天,黑痣钉子户在河边上看见个手脚被锁了好几层的新鬼骂骂咧咧,骂的正是玉门善。 钉子户很激动,像是见了亲人一样,于是两个被玉门杀算计死的鬼抱头痛哭起来。 这时候白无常过来说,「大黑痣啊,这位就是本差给你寻的婆家,生前是天骷派掌门,杀的人只比你多不比你少,缺德得狠呢,已在第九层地狱办了长期居住证,你看你们什么时候把亲给定了。」 钉子户擦干眼泪,望了望骷髅派的那张脸。 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奈何桥,她要去投胎。 黑无常:「白乖乖,还是你最懂女鬼心。」 白无常:「这招百试不爽,对付那些女鬼钉子户,只需给对方找个奇丑的鬼夫,女鬼便乖乖去投胎了。」 黑无常:「哎,这年头,无论人鬼,都是看脸的。」 白无常:「长的丑,不如不生。」 黑无常看了看白无常那张大驴脸。 哎,老白搭档一直对自己的颜值有所误解,他总认为自己是地府最帅的鬼差。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对老白说出真相,当真是真爱。 —— 另外,打个广告。 挖了新坑《神佛罩我》了解一下! 第176章 【07】 「她是你娘?」男子开口道。 玉门杀缓缓站起, 看清来人的形貌, 虽是男子却有股出尘梨花仙的干净气质, 「干你屁事。」她微恼道。 玉门善打算离开, 掠过对方身边,那人抬袖拦住, 「你是姽骨堂的人?」 「是又怎样?」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小小年纪口气不小,既是姽骨堂的人, 跟我走吧。」 「笑话,你是哪根葱, 你让我走我就走?」 玉门杀方迈开一步, 一条蛇皮项圈将她脖颈套住, 她挣扎片刻,越挣扎越紧,快被勒死之前转着脸看向正观察腐尸的白衣人,「娘娘腔, 你是谁, 抓我做什么?」 白衣人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你们要杀天骷派掌门,为何连同落英楼无辜生命一併害死,可见姽骨堂弟子辛辣狠毒, 我怎能放你再去祸害无辜之人。」 他走出落英楼, 套着蛇皮项圈的玉门杀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你……究竟是哪根葱?」玉门杀不甘心的再问。 「小魔女, 我乃无心岛之人,名唤南音。」 玉门杀愤愤跟着,骂了一路也不见效果,眸中闪过狡黠,委屈的语调道:「 既是明门正派,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 南音停下看着她,「哦?我怎么欺负你了。」 玉门杀用手扯着「蛇皮项圈」,「你虐待女童,我简直快要被勒死了。」 南音继续向前,「你不挣扎便不会勒了。」 玉门杀咬咬牙,继续不受控制地跟上去,「娘娘腔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无心岛。」 「哼,姽骨堂要是知道你将其门下最厉害的杀手强行带走,一定会杀上无心岛将我讨回。」 「那正好一网打尽。」 两人一前一后行到一个小镇,玉门杀望着一家卖饺子的摊位没好气地嚷嚷:「我饿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玉门杀用筷子使劲戳了一只放到嘴里,「啊呸,这里面怎么放了芹菜。」 摊主诧异走过来,「这本来就是猪肉芹菜馅的啊。」 她将一碗饺子推到地上,趾高气昂道:「我不吃芹菜,重新做一碗。」 摊主许是没见过脾气这么差的小女孩,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好,马上马上。」 「不用,摊主只管给她再盛一碗芹菜水饺。」南音放掉手中粗茶,淡淡吩咐。 玉门杀瞪向南音,「我说了我不吃芹菜。」 南音将一些碎银子搁到桌上,「小小年纪便挑食,怪不得长得黑。摊主你尽管再上一碗,不必理他。」
第436页 摊主紧张中带点小兴奋的将桌上的银子一把收起,「好咧好咧。」 玉门杀一脚将桌子踹到,「娘娘腔干你屁事,我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愿意挑食乐意长得黑。」 南音掌心一扫,折了腿的桌椅重新摆正,「哦?说你黑生气了?看来你并非对一切都毫无在意。」他接过摊主重新递来的一碗水饺放到她面前,「至少你的容貌比你的娘亲更另你在乎些。」 玉门杀打算一掌将水饺连同桌子噼成渣,方抬了手腕做出个姿势,对面的南音淡定道:「 将这碗水饺吃了,我将你脸上的毒去了,如何?」 玉门杀脖子一仰,半带狐疑瞪着对方,「真的?」 南音点点头。 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眨眼间被吞进肚子。 摊主及南音看得瞠目结舌。南音吩咐摊主倒碗温水来,他掏出帛帕将她嘴角残留的饺子馅擦干净,「吃得这样快,不烫?」 玉门杀垂眸望着摩挲于唇角的纯白帕子有片刻愣神,这帕子竟带着淡淡梨花香,随即又一脸不屑道:「这么娘娘腔的帕子,拿开。」 南音并未在意对方言语无礼而刻薄,将帕子搁入袖中,微嘆口气,「真不是个乖孩子。」 路边一处寂静树林,两人坐在一块巨大青石上,南音用仙术将玉门杀面上的乌黑之气祛除干净。 玉门杀对着林中环绕而过的小溪照了照,皮肤已恢復少女般的光泽白皙,唇色也恢復成初绽鲜花般的粉嫩,她有些不甘愿的夸赞道:「看不出来么,本事不赖嘛,连姽骨堂的毒都能解。」 南音自青石上起身,微皱着眉心靠近跪爬在溪边不停臭美的对方,「为何你体内满是毒气?」 玉门杀将头一昂,「那是,我自小便试毒,练就了一身剧毒,被我毒死的动植物多了去了。」 她将耳后垂下的小辫子于指尖饶了饶,「不过啊,被我毒死的人更多。」 南音凝眉,「杀了人反而觉得骄傲,谁教你的?」 她松开不断鼓捣小辫子的手指,「不应该骄傲么?别人杀不了我,可我却可以轻易杀死别人。不被欺负不被杀难道不值得骄傲么?」 南音凝视她片刻,嘆口气摇摇头,转头继续赶路。 玉门杀又不受控制跟了过去。瞧见路边一颗古槐,死死抱住,吐出那句话本子打算开熘的经典话,「哎呦,我肚子疼。」 南音回头,「又怎么拉?」 「我要上茅厕。」 南音将十步禁咒改为百步禁咒,而后指了指茂密树林,便将头转了过去。 玉门杀暗笑,快速熘进树林,千挑万选,终于握了一把含苞待放的山花出来。 「看在你将我的脸恢復原貌的份上,这些花送给你。」 南音盯着花朵沉思一会儿,终是接过去。 方转到手中的花苞里倏地密密麻麻爬出一堆红蚁,南音虽反应过来将红蚁瞬间幻成灰,但他手臂间已浮出一层红点。 玉门杀得意一笑,「现在你的手臂起了毒疹,不出一个时辰,毒疹会蔓延到全身,然后你就可以化脓而死了。」她垫脚凑近他,稳操胜券的表情,「将我脖子上的这东西拿开,我给你解药,怎样?娘娘腔。」 南音不动声色,静静打量愈发红肿的手臂,倏然,他以指为刀,将覆满红疹的半截手臂截断,继续面无表情向前走。 玉门杀盯着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再望望渐行渐远的南音,小跑追上去,伸个大拇指,「贞烈,果真贞烈。」 南音侧眸,「贞烈不是这么用的。」 她好奇地捅捅他宽大梨花暗纹袖子,瞬间瞪大眼睛,抓着他手臂结巴着问:「你你你……刚刚刚……刚才你不是把自己给截肢了么?怎怎怎……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又又又……又长回来了?」 南音见她不停抓着自己手臂好一顿研究,又捏又掐又拧,就差用牙咬,他将紫青一片的手臂自她魔爪下救回来。 玉门杀又热情地掐上去,满眼放光,「这个,你能教我么?」 南音轻轻甩了袖子,继续前行。 「喂喂喂,娘娘……英俊哥哥你别走那么快,你将这门功夫教给我,以后我脑袋掉了能瞬间长回来,真是想想都好激动……」 「喂喂喂,英俊大仙英俊大仙,怎么越走越快呢,不让你白教,我教你炼毒杀人,互相交流下行不行,餵你怎么飞起来了……啊……我还没站稳呢……」 无心岛,浩尘宫,夜沉花淡。 玉门杀用过晚膳,一人坐在宽阔的寝室挑灯沉思。 她终是被南音强行带回岛中。方入岛时,已是灯火阑珊,岛上有些寂静,只门口站着两排身着素洁白衣的守门弟子。 弟子们称唿他为岛主。 她将烛火挑旺,嘀嘀咕咕,「怪不得本事那么大,原是个大人物,传说中的南音仙人。」 南音将她带回岛主专属寝宫—浩尘宫,好吃好喝伺候,且将她安排到一座清雅别院住入住,这让她很不解。 她站在别院口的迴廊望着白衣飘飘的南音踏夜而去,喊住他,「喂,你不应该把我关入暗牢么,怎么请我住这么大的房子?」 南音回首,清淡的眸子缀了些许温软,「再不乖,终究是个孩子。」 这个娘娘腔果真娘娘腔,居然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坏孩子。这类人被暗杀的机率最高了,最容易出事了,寿命长不了,她想。
第437页 凑近烛火,玉门杀伸出胳膊左右翻看,似乎再琢磨怎样才能一下将胳膊卸了再一下子长出来。 几声敲门声响过,门中女弟子将一壶茶具端了过来。 女弟子方要退出时,被她喊住,「喂,这茶水里可有毒?」 「怎么可能。」女弟子隐忍着怒气返回桌边,快速将茶盏倒满,再一仰头灌下肚去,「我无心岛乃是守护上古神剑的名门正派,怎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弟子愤愤离开后,玉门杀将一叶新茶丢在盛满水的茶盏中,整杯水于瞬间变黑。她咧嘴一笑,翻身上床。 并非她执意要学南音那门瞬间长胳膊的技能赖在无心岛不走,实则是走不了。 南音将她入住的这座别院施了禁步咒,她一刻离不开院门。 翌日,无心岛的公鸡还没打鸣,一排持剑女弟子踹门沖了进来。 其中一个拔剑道:「你这毛丫头在大师姐的茶里下了什么毒,竟让师姐长了满身的尸斑。」 玉门杀翻身下塌,挑着眉头道:「怎么,羡慕吧,别着急,等你死了早晚得长,不过提前让你师姐感受一下。」 女弟子被气得不轻,其身后女弟子默契拔出剑来。 「还不拿出解药来,否则找死。」 玉门杀斜斜眼,「切,小喽啰。」 这些女弟子自然不是玉门杀的对手,片刻后,一排女弟子口吐黑烟被摞着丢出门外。 这等响动,自然惊动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等一些列师兄前来算帐。轮武功,玉门杀不敌群攻,但她毒使得相当专业,採取车轮战术攻击她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皆一脸青黑着倒下。 剩下观战的师兄们看情况不妙,便弃了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名门世家观念,一拥而上。 玉门杀一抖袖子,彩色烟雾散开后,对面师兄们的眼睛渗出血丝来,场面有些狰狞。 幸而,副岛主知秋路过,将玉门杀制服。 公鸡集体爆鸣时,玉门杀被五花大绑压去无心岛的地下刑房。 众弟子将玉门杀摁到邢桩上时,髮丝未束的南音踏入刑房,嗓音里含着方睡醒后的慵散,「不过是个孩子,上邢桩受罚,只怕疼过了依旧不改。」 知秋敛眉道:「现在还是个孩子便如此恶毒,长大了还得了。姽骨堂的弟子没一个善类,师兄仁慈,但这女娃毒伤我一众弟子,不可饶恕。」 刑房弟子将精钢链锁到玉门杀的手腕上,南音道:「她已拜我为师,现已是无心岛弟子。」 小剧场1: 长了尸斑的大师姐一直暗恋小师弟好些年,可小师弟是个禁慾系,性冷,寡言。 这么多年,一直是她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这会,中毒长斑,同门都来看她,让她想不到的是,从来不往人群里扎的小师弟居然也来了。 她赶紧拿袖子捂脸,她前生一定是往佛祖身上吐了五百口吐沫,才换来这世的心上人见到她最丑的一面。 不料小师弟对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还亲自给她擦汗。 大师姐觉得,这尸斑长得值。 小师弟不会告诉她,他其实是个尸体,曾在尸王陶诗手下当过一阵小侍卫。他不喜欢人,看见尸体才亲切,大师姐那一身的尸斑,性感极了。 小剧场2: 三年前。 知秋到南音耳朵边上打了个小报告:岛中混进来个尸体,怎么处理。 南音:「干净么?讲卫生么?吃人么?」 知秋:「干净,讲卫生,不吃人。」 南音:「长得怎样?」 知秋:「来了三天,收了三百多封情书。」 南音:「比我还好看?」 知秋:「还差那么一丢丢。」 南音:「没我好看,就留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亲人们,感谢了,这么长的文一直追到这里,你们太不容易了,鞠躬表感谢,不过这篇文快结束了。我开了个新文《神佛罩我》。 奇幻仙侠小暖文,算是《幽冥当铺》的衍生文,没看过当铺,也能看懂。文风轻松搞笑,不长,麻烦大家收藏一下,这篇文完结后,就去填坑《神佛罩我》,收藏了,神佛也罩你,认真脸!!! 小剧场1: 长了尸斑的大师姐一直暗恋小师弟好些年,可小师弟是个禁慾系,性冷,寡言。 这么多年,一直是她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这会,中毒长斑,同门都来看她,让她想不到的是,从来不往人群里扎的小师弟居然也来了。 她赶紧拿袖子捂脸,她前生一定是往佛祖身上吐了五百口吐沫,才换来这世的心上人见到她最丑的一面。 不料小师弟对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还亲自给她擦汗。 大师姐觉得,这尸斑长得值。 小师弟不会告诉她,他其实是个尸体,曾在尸王陶诗手下当过一阵小侍卫。他不喜欢人,看见尸体才亲切,大师姐那一身的尸斑,性感极了。 小剧场2: 三年前。 知秋到南音耳朵边上打了个小报告:岛中混进来个尸体,怎么处理。 南音:「干净么?讲卫生么?吃人么?」 知秋:「干净,讲卫生,不吃人。」 南音:「长得怎样?」 知秋:「来了三天,收了三百多封情书。」
第438页 南音:「比我还好看?」 知秋:「还差那么一丢丢。」 南音:「没我好看,就留着吧。」 第177章 【08】 尽管无心岛全体弟子皆反对, 再有知秋义正言辞道玉门杀本是邪派弟子, 再入无心岛拜师不成体统且会影响无心岛的良好口碑云云,南音还是执意将玉门杀收入门下。 玉门杀再南音的示意下交出解药, 师兄师姐们恢復原貌, 懂得察言观色的玉门杀又象徵性给受害人道个歉,摆出最擅长的无辜模样砸几串眼泪后,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浩尘殿内,弟子将无心岛统一定制的白色校服送了过来。 玉门杀抖了会衣裳, 嫌弃地换上。 南音望着换了整洁白衫的玉门杀,颇赞扬的口吻道:「 这样才像个乖孩子。」 玉门杀又嫌恶地打量宽大的轻纱袖口, 这颜色这款式,真是要多娘娘腔有多娘娘腔,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接着问:「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不是想让我教你秘学么?」 玉门杀顷刻拽着对方的袖子, 一脸的激情饱满,「答应教我了?择日不如撞日, 就现在吧。」 南音摇摇头, 「等你变成真正的好孩子,为师再教你。」 玉门杀扭头一哼, 「想我玉门杀毒杀绝技冠绝天下,别以为我稀罕你那点破绝技。」 南音并未在意对方口中的无理嚣张,温声琢磨, 「玉门杀。」遥遥头, 「这个名字杀气太浓, 从今以后你叫玉门善,一切从头,弃了杀念,始终向善。 」语罢,迎着窗格灌进来的日光徐徐走了出去,「想要学为师的绝学,得慢慢来。」 从此,无心岛便多了一名首徒弟子——玉门善,南音称她为善儿。 玉门善年龄虽小,但之前毕竟过的是职业杀手生涯。任谁经常干一件事干得习惯了,都会患上职业病。玉门善的职业病就是想杀人。 见谁稍不顺眼就想使个毒用个刀再将人捅死。虽然她名字改了,但长年杀手生涯累积出的杀气却是一时半会消不掉。这股杀气使得岛中弟子无一愿意同她亲近,连飞禽走兽见了也麻利闪远,由此可见,玉门善的人气十分低迷。 虽顶着无心岛首徒的名号,但实则是被软禁于此。此处禁毒,禁杀,禁斗殴,禁宵夜,禁骂街,这让玉门善很不痛快。人没的杀,岛中没有规定不能杀鸡。 那日清晨,本是一到时辰该集体亮嗓子的公鸡们不见一只亮嗓的,于是早课时,大家纷纷迟到,上至知秋副岛主下至轮值的守门弟子皆睡过了头。 后来大家才知,爆鸣的公鸡群已被玉门善灭门。 玉门善此举,动机十分单纯,她嫌每日公鸡群连绵起伏打鸣扰了她好梦,忍无可忍,便出手了。 鑑于玉门善杀的是鸡而非人,犯罪属性不是那么大,再加上岛中条条戒律中没有明文规定杀鸡后该受何种刑罚,岛中有些身份的人物组一块商榷,最终以扰乱岛中清修秩序之罪将玉门善罚跪四个时辰。 当然,那日无心岛的伙食有了改善,炖公鸡,炒公鸡,烤公鸡,炸公鸡外带养颜公鸡汤让修仙弟子们吃了个饱。 跪足了时辰的玉门善一人拿了只鞭子奋力抽打窗格下的花草泄愤。 「一群白痴,整个岛都是白痴。」 「还有这噁心巴拉的名字,噁心巴拉的衣裳。」 「人家就喜欢玉门杀,人家就不待见玉门善,善啊善啊善,善良有个屁用,只会被人欺负被人杀。」 将鞭子收回,垂眼瞅瞅快脏成灰色的衣衫,「白色,多娘娘腔的颜色啊,还不禁脏。」 「你一个人再嘀嘀咕咕什么?」 玉门善随手将皮鞭丢进被**成光棍的花草丛,心头突然闪过一丝心虚,「师父。」 南音端着食盒,瞅着光秃秃的花草,「白色怎么了?」 玉门善不回答,只将脏成抹布的袖子往后缩了缩。 南音明察秋毫,「一件白衣穿了十几日,怎么,不会洗衣裳?」 「不……」 「为师教你洗。先把这些饭吃了。」南音说着放下食盒便走开。 玉门善对着那道背影暗暗骂道:「白痴。」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不会洗衣裳,而是不喜欢洗衣裳。她以前整日整日洗衣裳,洗那些个沾染了媚俗胭脂的衣裳。 那些回忆,她不想忆起。 端起石台上的食盒,倚在迴廊柱子上吃了起来。许是因为菜里的公鸡是她亲手杀掉的,这顿饭,她吃得异常香。 与其说南音师父教她这个徒儿洗衣裳,不如说勤劳师父将懒蛋徒儿的衣裳给洗了,她杵在旁边看得心不在焉。 第二次她衣裳又脏了,仍是不洗,南音师父再教她一遍。 第三次她干脆把脏衣服丢在正在打坐的男音面前,「再教一遍不。」 第四次如上。 第五次如上。 后来,当她衣裳略微有点见脏时,南音便吩咐她把衣裳脱了,反正他这个师父当的失败,给徒弟洗衣裳已经习惯了…… 一晃眼,深秋已至,岛中葱郁树木渐次染了黄晕,枯叶零零散散落下来。玉门善每日跟着南音默念心法口诀,然后被派遣到岛上各个犄角旮旯扫落叶。 玉门善不由得心理愈发不平衡。凭什么别的弟子心法口诀念完就可习武,而她要在这扫大街。
第439页 她觉得南音师父不但娘娘腔,还是骗子大忽悠,说好的秘学呢。 心里正发狠诅咒的那位,衣袂飘飘站在她面前,「善儿,为师要出岛,恐留你一人再此会惹出祸端,你随为师一起去吧。」 玉门善兴奋的将扫帚给拆了。 此次南音出岛,是受微山派掌门之邀前去为掌门之女解毒。下毒的那个组织,玉门善最熟悉不过,姽骨堂。 自仙云落下,微山派的别院门口列着好些侍卫,室内亦站着大批郎中及江湖术士,墙角的轻纱罗帐前侯着一排伺候丫鬟。 可见掌门之女受宠程度,生个病都造出如此大的排场。 髮髻插满金步摇的华贵夫人拭着眼泪走到南音面前,嗓音略哑,「掌门已去昆吾山采一味药材,不久便到,劳烦岛主移驾前来探望小女。」 两位彼此寒暄间,杵在角落里的玉门杀听明白了此事件的原委。原是掌门爱女郁倾城去庙会赏灯,恰好碰到姽骨堂弟子大张旗鼓追杀一位隐在灯市里的贵公子。 结果,掌门之女离贵公子太近,被姽骨堂的毒镖射中,姽骨堂的毒一向炼制精密,自然不是那么好解的。微山派掌门招了大批郎中术士诊断无果,便飞信传书求助无心岛的南音仙人。 南音身为修行仙人,却是会解一些小毒,但毕竟无心岛是守剑派,而非悬壶派,微山掌门请她出岛救治,他亦感不解。直到掌门夫人将他约到内室,他才知其中缘由。 无心岛南音仙人收了姽骨堂弟子玉门杀为徒,这消息已传遍八大门派及八大胡同,第一修仙正派收了第一毒杀组织的弟子为首徒,可见其受关注程度非同一般。 而玉门杀在姽骨堂以试毒而名声大噪享誉九州,她的血肉能解剧毒,稍对毒性毒理有些研究的术士郎中便知晓此事。 虽然那些郎中术士不能解除掌门之女体内之毒,却将玉门杀的血肉可解剧毒的消息告诉了微山掌门。 南音这才明了为何将他邀来此地。 南音听了掌门夫人之言,拧眉道:「这样说来,我徒儿的血肉能解爱女之毒。」 掌门夫人面隐欣喜,「是,只需那孩子三两血肉,和着辅药煎之,一日三次,毒可除。」 躲在窗棂下听墙角的玉门杀若有所思,费劲想着三两猪肉是多大一块来着。 脚步声渐进,她扒拉开花枝,见一小队护卫巡逻至此,便迅速闪离。 翌日,天气阴冷,连院子里的花都蔫蔫的。 用完早膳方踏出房门的玉门善,望见不远处的秋海棠树下,南音正和掌门夫人聊天。她弯着腰悄悄凑近几步,才依稀听到对话内容。 「南音岛主可想好了?」 「是,掌门夫人放心,爱女之毒有望解掉。」 「这些是本派收集的珍贵补药,有劳仙人了。」 南音接过,夫人躬身谢过便离去。 玉门善有些愤懑,既然要剜她的肉,干嘛越过她来谢她师父。还有那些补药,应该会被南音私吞了吧。 果然,她故意腻歪在南音身边一整天,也不见南音提及补药之事。南音只在用膳时多往她碗里夹了几块肉,叮嘱她多吃些肉才会长肉。 一连几日等不到微山掌门的消息,玉门杀随着南音师父亦再此白吃白喝了好几日。微山附近生产黑猪,最近她吃猪肉吃得有些腻,可她家师父一个劲往她碗里夹黑猪肉。 玉门善叼着筷子想,补肉也不是这么补的。 当然,这几日她也挺苦恼,由于她偷听到师父已答应掌门夫人剜她三两血肉炖给掌门之女吃,她又暂时打不过她家师父,反抗什么的就甭费脑筋想了。她在想这三两肉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割呢? 胳膊?腿?肚子?或者胸,她觉得胸不错,反正最近胸部长了两块肉,她看得有些不习惯,最好两块都割了,那样才对称。 掌门之女气息越发微弱,掌门夫人等不到丈夫归来,便下定决心先一步施救。 玉门善选了把锋利匕首往小火苗上蹭了蹭,打算慷慨激昂地割掉胸脯子。 挑开闺房的水晶帘子,掌门之女郁倾城躺在床榻之上昏睡,身上的厚厚绒毯被一层细纱取代,刺绣花枕边搁着一只漆黑描金小罐,半阖的盖子上爬着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蜥蜴,应是掌门之女平日豢养的宠物。 房内多了一尊金光熠熠的巨大炉鼎,炉鼎正散发着灼气,使得整个内室犹如三伏天。此丹炉应是新款,造型别具一格,丹炉壁上开了个小门,透过半掩的小门,玉门善望见炉内一簇簇火苗燃烧炽热,而南音师父和掌门夫人正立在炉鼎旁侧,不知再聊什么。 将闺房搞成这个模样,想必是所谓偏方上的汗蒸疗法。玉门善想着,扛着扑面的炽热之气走过去,「师父,你真的决定要救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姑娘?」 南音清淡的眼神瞥过去,「不得无礼。」 玉门杀冷哼一声,都要剜肉救那老姑娘了,难不成还不准她过过嘴瘾。在此地宅了几日,没白宅,听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微山掌门之女郁倾城几年前偶得见南音真颜,一见发情,一发而不可收拾。南音乃是修行仙人不染风月,奈何这位掌门之女出落的再是闭月羞花,南音也未曾给过一星点回应。 最终,郁倾城守着心中孤城蹉跎了岁月,已过二十又五,仍不肯嫁人。
第440页 此时,唤人家一句老姑娘算是客气的,若非担心师父责骂,她定会心直口快称唿对方为嫁不出的老剩姑。 玉门杀内心郁结着,将袖子中烧得漆黑的匕首掏出来,于胸脯前来回比划着名,「师父,你说割左边还是割右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跟小天使们抱歉啊,上一章发错了,把小剧场发到正文去了,本来去改了,可晋江后台显示修改字数不得少于先前字数,然后我就懵逼了,改不了了,我蠢我蠢,抱歉抱歉!泥萌留言,我把小剧场的晋江币退换给泥萌! 小剧场: 吃了好几天的黑猪肉,玉门善受不了了,嚷嚷着,「师父,我要吃羊,你把我的千步禁咒给解了,我要去抓羊。」 「为师陪你去。」 一个时辰后,玉门杀在后院的火架子上烤起了全羊。 她想着贿赂一下师父,不久就要割她肉了,想想都疼,她想让师父再割肉之前给她灌点麻沸散。 「师父师父,这是徒儿特意给你留的,宰羊的大叔说这是羊身上最宝贵的一块肉。」 南音望着烤羊鞭,「……拿走。」 不吃拉倒,她自己吃。刚要张嘴咬上去,被师父拦住,「你不要吃。」 玉门善:「为什么?」 南音:「因为……姑娘家吃不好。」 玉门善:「为什么不好?宰羊大叔说这鞭只有雄性动物才有,羊的叫羊鞭,牛的叫牛鞭,马的叫马鞭,那人的是不是叫人鞭?咦?师父你走那么快干嘛去……」。 第178章 【09】 当然, 玉门善的胸保住了。因南音这个做师父的从未想过用徒儿的血肉去医治她人。 那日,内室中, 玉门善走得早,未将南音师父和掌门夫人的对话听完整。 其实, 要救掌门之女除了煎服玉门善的血肉, 还有一方法, 服用闭门丹。 炼制闭门丹极其危险,需炼丹之人进入丹炉将体内元气源源不断输给炉内解毒的丹丸, 其中不可中断, 也就是说,欲炼此丹,需要将一位元气充沛的修行之人丢进丹炉去配合炼一番。 炼丹炉子, 若是常人被丢进去, 便直接火化了, 即使有些道行的人也未有那胆识进去陪炼, 陪炼的结果恐怕是将自个儿烧得半生不熟。 微山掌门确实有些道行, 又爱女心切, 但因道行未曾修到火候亦不敢入炉输送真元。 放眼八大门派, 唯有南音仙人道行最高,通俗点的说就是最能扛炼的一位。即使扛炼,入炉后,高温炙火烘烤三日, 这番折腾下来, 元气必大伤。 南音捨不得割掉徒儿的三两血肉, 便答应替掌门爱女炼制闭门丹。 当南音靠近炉壁那道半开的小门时,被忽略的玉门善举着刀子跟过去,一脸诧异,「师父,不是要割我的肉么?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南音听了此话,自是明白当日躲在窗棂下的徒儿偷听了一些内容,他轻抚她的头,「小小年纪,都胡思乱想些什么。」 玉门善盘腿坐地守在炉鼎旁蒸了三日汗蒸,炉壁上的小门终于打开,一脸苍白的南音缓缓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枚方炼制成的褐色丹丸。 掌门之女的命算是捡了回来。 南音于微山别院休憩两日,再将掌门夫人送的补药食了,起色稍稍有些好转。 玉门善这才明白,那些进补药材并非被师父私吞了,那些药根本救不是给她的。 她托着腮,望着盘腿调理内息的南音,由衷道:「师父,难道你们名门正派都喜欢做无聊的好事么?」 南音掀开眼帘瞅她一眼,又闭眼调息。 玉门善爬过去一些,一脸兴奋地问:「我知道了,一定是师父晓得那老女人喜欢你,其实你也喜欢那老女人对不对?所以才不惜用自身仙源救郁倾城一命。你才不是心疼我身上掉三两肉才替我进那炉子,实则你是希望你救了郁倾城后,郁倾城更加对你念念不忘。如此说来,师父是喜欢她的。但因无心岛规定,岛主不能恋爱所以你不敢回应老女人,呀,看不出来嘛,师父还是情种哦。」 「善儿。」他阖着眼轻轻道。 「恩。」 「你可以出去了,让为师清净会儿。」 玉门善悻悻起身,走出屋门前还不忘鼓励师父,「师父,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把握好啊。」 师父的左眼皮跳了跳。 师徒二人离开微山时,恰巧微山掌门郁清风採药归来。 得知南音进入丹炉用自身仙源救得爱女,郁掌门感激下跪。 南音扶起郁掌门之时,一道凌厉剑风颳来。郁清风稍一闪身,缎袖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手臂上添了一道长长血痕。 玉门善发狠地盯着郁清风的手臂,眸底一寒,又刺了过去。 南音袖袍一闪,将执剑刺杀的玉门善扇到地上。 郁掌门及在场众人无不诧异。 「善儿,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行刺郁掌门?」南音冷声质问。 玉门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郁清风,「他,他不过是个伪君子,没人比他更骯脏,她该死。」说着握紧了剑又杀气腾腾刺过去。 南音一手将徒儿的剑打断,厉声道:「不可胡说八道,快向郁掌门道歉。」 剑掉了,又被她重新吸到掌心,玉门善恶狠狠瞪着郁清风,「这个人我杀定了,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第441页 最终,南音点了玉门善的睡穴,将徒儿的头靠在肩上后,他道:「小徒怕是突然间患了失心疯。郁掌门见笑了。」 一眨呀,没了影。 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 城区青瓦客栈,玄月照轩窗。 玉门善幽幽转型,见一道人影披着月光背立于窗前。 她勐地翻身坐起,南音闻声,静步走去,「我不稀罕,是什么意思?」 见地上站的是南音,玉门善的困意顿时又浮上来,带着孩童初醒时的懵懂,懒懒望着他。 南音坐到床榻边,「方才你在梦里一直喊我不稀罕,到底何意?」 玉门善别过脸去,「师父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徒弟的梦都要管么?」 南音静静打量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摆正她别扭的小脸,「究竟为何要刺杀郁掌门?」 玉门杀眸底又腾起怨怒杀意,咬了一会牙才嚷嚷道:「我乐意,好久不杀人了,手痒。」 南音微微一嘆,「桌上的饭菜是热的,你吃了好生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待回了无心岛,闭门思过一个月。」言罢,带门离去。 见了桌上几碟冒着热气荤素搭配的菜餚,视线停在一盘素炒芹菜上,玉门善一掌将芹菜打翻,「讨厌什么就送来什么,真烦。」 夜深人静,玉门善站在窗棂前望着夜色发怔,她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短笛,对着月色幽幽奏响。 笛子内散出丝丝缕缕灰色烟雾,仿似灵蛇一般,缓缓飘向远天。 半盏茶的功夫,一排面涂黑漆的姽骨堂弟子破窗而入。 众人携了玉门善方从窗棂翻出去,耳后便传来一道清冷之音,「放开我徒儿。」 黑漆门徒整齐一致的往站在楼顶的南音身上抛出一打毒叶子。 南音甩袖打落,落地的金叶子将瓦片侵蚀出几个窟窿,可见姽骨堂捨得用毒。 毒叶子就这样被浪费掉,黑漆门徒们似是不甘,拔出弯刀包围南音。 南音先前入丹炉炙烤三日大伤元气,楼上楼下周旋下来,渐渐不支,他胸口挨了结结实实一掌,嘴角渗出黑红色的一缕血迹,那掌应是个毒掌。 一旁的玉门善拍手叫道:「娘娘腔,想不到吧,是我发了暗号给姽骨堂要他们来接我。想让我拜你为师,真是好笑,你那么烦人,谁稀罕当你徒弟。还是姽骨堂呆着舒服,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杀人就杀人,不像你无心岛无聊透顶。哦,对了,你给我起的名字太难听了,还是还给你吧,玉门杀我已用惯了。」她轻快着步子靠近他,唇角弯起一抹笑,「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请师兄们留你个全尸。」 南音捂着受伤的胸口,「你果然没将我当成师父。」 玉门善兴高采烈转身便走。 身后是一片厮杀之声。 「玉门杀,去哪儿啊?」不阴不阳的调调自黑暗中传来,一眨眼,面涂油彩的黑大褂鬼魅似得落在路中央。 「咸鬼使者许久不见,你穿黑色比白色顺眼多了,对了,使者是亲自来接我回姽骨堂的么?」玉门善好心情道。 咸鬼使者仰天一串长笑,「小孩子果然天真,我当然不是来接你回姽骨头堂的,我是来杀你的。」顷刻间,他手中幻出一只袖珍蝙蝠。 玲珑毒蝠,至尊毒王,若被小东西咬上一口,便可失去心智,变成傀儡怪物,生不如死。 玉门善不禁后退一步,漆黑眼底有恐慌有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小孩子就是麻烦,自己想不明白还需别人解释给你听。你已拜了无心岛南音为师,又消失了这数月,谁知再回姽骨堂的你是不是无心岛派来的奸细,这样的你,堂主大人可不敢要。」 「没有,我是被逼着拜师的。「一手指着不远处仍在打斗的南音,「那个师父是假的。我在姽骨堂那么多年为姽骨堂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姽骨堂不相信我么?」 「哎,亏你呆在姽骨堂好多年,怎么还不了解姽骨堂呢?毒杀术使得再厉害又有何用。」咸鬼使者点点手中毒蝙蝠的脑袋,「果真是孩子啊。」 呲着小尖牙的蝙蝠酝酿了满身毒液,勐冲到玉门善面前打算好好排排毒,喷毒的一瞬间,被南音一剑截肢。 咸鬼使者挑着嗓音道:「还说这个师父是假的,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假徒儿拼命冲过来救你于危难么?」 玉门善后知后觉,「所以,你是在考验我们。」她瞪着一身血迹的南音,愤怒吼着,「谁让你救我的,多管闲事。」 咸鬼使者勐地从宽大袖口里射~出一排毒叶子。南音卷了袖袍,瞬间将毒叶子还了回去。 咸鬼使者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琢磨着并非南音仙人的对手,将一包袱毒叶子一掌收回,便消隐于夜空。 南音一手握剑,剑尖抵在地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想来受伤不轻。倏然,黑暗中闪过一道流光,流光离玉门善面门三寸之时,他抬剑挡住,是一枚毒叶。与此同时,又一柄毒叶子飞速穿来,直逼玉门善眉心,他一把将玉门善拉入怀中,那片叶子便刺入他后背。 玉门善望着夜幕大喊,「咸鬼杂种,你居然暗杀我,给我滚出来……」 躲在暗处的咸鬼使者唇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考虑到即使现在趁着南音重伤将他灭口,但可能使得无心岛倾尽全力为岛主报仇,若是这样,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思虑到这一层,便闪人了。
第442页 此时,南音半跪在地上,运气将后背的毒叶子逼了出来。他缓缓站起身,望着憋青了小脸的玉门善,低声说:「不要再回姽骨堂了,那里你是再回不去了,不愿做我徒儿就寻个僻静之地好好生活,姽骨堂应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日后要当心,切记莫要再作恶杀人,否则终食恶果。」 他抬袖拭擦唇角的黑血,脚步虚浮,走入夜色。 玉门善怔在原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渐渐远去,道路旁的凤凰花灯下,她看见白袍的后背渗出大片血迹。 她站在原地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那道背影即将消失在长街口,她快步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喉头哽咽,「师父,善儿愿意做你徒弟,今生今世都跟着师父。」 这段师徒的缘分便从这一刻正式开始。这一刻,玉门善心底的情绪全数被秋暮探得。 她并非觉得姽骨堂遗弃了她,以后再没地方可去,倒不如跟着南音靠山入无心岛,好歹有个免费落脚管吃住的地。此时她的心里想的全然不是这些自私的想法。 她脑中忆起的是南音对她的好。初遇时,他知她是姽骨堂的弟子不但没将她杀了,反而替她祛除面上毒气且请她吃水饺。 无心岛弟子将她锁到刑牢时,他及时将她从邢架上救下,为护她日后安宁,他不顾众弟子反对收她为徒。 她闯祸被罚跪,他却端了热饭给她吃。 他教她洗衣裳,却将她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 不舍割她三两血肉救微山掌门之女,他便进了炼丹炉散了大半仙源。 当她背叛他,招来姽骨堂弟子时,他仍在护着她,否则那柄毒叶此时应是插~在她身上。 他一直默默对她好,从未用言语表达过,这一次,她真心感受到了。那份从未有过的流淌在血脉中的真心和暖意。 后来的后来,玉门善一直在回想这一幕。倘若一切从头再来,那时那刻,她是否还会扑上去抱住他? 缘分从这一刻开始,玉门杀彻底死去,玉门善得了新生。 之后,是十年师徒之缘,十年的甜蜜痛苦与绝望化作一柄利剑,割碎了时光。 她这不算长的一生中,从未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善恶,荒唐与否。 唯有当时的选择,是她一生中唯一后悔的事。 倘若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倘若时光重来,她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有些人,莫纠缠,才不误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长街上好一顿打架,让屋檐下的凤凰灯们看了个过瘾,个个都不困了。 终于安静下来,两盏刚修出灯灵的凤凰灯唠起来。 「哇,看见了没,别人家的师父,感觉灯笼界欠我一个师父。」 「可那个徒弟有点狠啊,这么温柔好看的师父不要给我。」 「咦,那徒弟没走,一直盯着师父看呢,她肯定捨不得,她肯定没看见他师父流了好多血,我们把光打亮点,让她看见。」 「好,一二三,亮……」 第179章 【10】 重回无心岛的玉门善果真变得比以前乖一些。虽仍不受同门的待见, 但她也不觉孤单, 因她豢养了小动物。 那日她心法口诀背的顺畅, 南音便赏赐了她一只自仙友那得来的梅花灵鹿。 玉门善养得极细緻, 亲自去割最嫩的苜蓿草,再配以麸皮、豆粕甚至名贵药材餵给小梅花鹿,将小仙鹿养得肥瘦均匀, 莹润可爱。 那日南音瞧见小徒弟将他赏给她的灵芝草餵给小鹿吃,一手摸着鹿角哄小鹿多吃些,这样才能快快长大, 他暗自感嘆孺子可教也, 这个小徒弟虽面上兇悍,可内心却是隐着小女孩的温柔细腻。 他生辰那日, 小徒弟送他的贺礼便是一头烤得流油的梅花鹿, 他这个做师父的当场崩溃。 在徒弟眼里,动物唯一的价值在于好不好吃,养来不吃那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干出来的事儿。 南音师父欲将徒儿扭曲的思想价值观正回来。惩罚是有必要的。罚了徒弟面壁思过七日,一年不许食荤, 好让她长长记性。 但七日一过, 岛中食堂里的一筐炊饼不见了。南音怀疑是他的小徒儿偷吃了, 虽感嘆徒儿食量有点忒大, 但看在那孩子正在长身体且吃得是素的份上,也未曾追究炊饼去哪了。 翌日, 豢养在岛中心的一匹天马亦不见了。岛中弟子认为岛屿附近出了怪兽拖走了天马, 捉妖小分队潜伏三日才发现躲在山洞里正风捲残云啃马肉炊饼的玉门善。 自此之后, 南音对小徒儿再不抱任何幻想,也再没教育传授她要爱护小动物,小动物是人类的朋友等这一类的话题。 玉门善善擅长闯祸,但她闯祸闯得很有技巧,专挑不大严重的小祸闯一闯。知秋副岛主将她闯的件件祸事都详细记载下来装订成书,时间不长,知秋联络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师伯,再找些了弟子将一摞「罪证书」摆到南音书案前,请他这个做师父的下个狠心,清理门户。 当时的玉门杀正站在书案一角为南音研墨,眼刀子暗暗戳在知秋身上。 南音从一摞书中挑出一本,随意翻看几下,「善儿。」 「师父。」玉门善放掉墨石,乖乖巧巧跪在地上。 「你可知错?」 「是,徒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尤其不敢再偷知秋尊伯的秋裤了。」
第443页 太师椅上的师伯们听罢,皱纹瞬间又生出好几条,而堂下众弟子低声闹笑,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 知秋顿时被气得脸色发飘。 南音轻咳一声,「善儿,你还做过这……等事?」没等徒弟回復,他便望向知秋,「此事……是否也被记载到这些册子里?」 知秋闷了会儿,摇摇头。 南音眉头微攒,再拿起一本「罪恶昭彰」的书页翻看了几眼,「看来,顽徒做的错事还不止这些,这还得了,本岛主要好好追究一番。」 玉门善很顺熘地向南音爬近了些,「师父我全招。我还偷过尊伯一只破了洞的袜子一只很臭的鞋,往尊伯的被窝里放了一只癞蛤~蟆两条毛毛虫和三只跳骚。在尊伯的茶壶里放了三次老鼠屎,往尊伯的梳子上放了几只虱子,在尊伯的茶点中吐了一二三四五六六次口水,还经常往尊伯的洗澡水里放……」 整个书房一片沉寂,气氛有些紧张,大家皆伸长了脖子等待玉门善的下文。 「放,放师父的洗脚水,因为师父爱干净,洗脚水没什么味道,所以知秋尊伯从未发现过。」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皆用同情的眼光瞅着呆若木鸡的知秋,而高坐上的南音面色极不自然。 玉门善磕了个重重的响头,「师父明鑑,徒儿做的全部招了,不信师父可以派人去查。」 南音起身,靠近知秋低低道:「师弟,这些……调查起来……就不好了。」 殭尸似的知秋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他本是组织了一众党羽来「讨伐」那个另他很不待见的无心岛首徒,没想到一不小心娱乐了大众。 那首徒虽做了一箩筐的错事,可没一件是大事,顶多对他这个长辈不敬,这些小事也挨不了什么太重的刑罚,顶多关几天禁闭挨几顿板子,惩罚过后又能怎样,况且因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破事罚了她,显得他这个长辈气量小。 还有一点很明显,师父太护短,更或者师徒俩沆瀣一气。他完败。 「师父,我突然又想起几件,我……」玉门善转了转眼珠,想着再给众位师伯师兄师姐们添点笑料。 「够了。」知秋一声怒吼,见堂上高坐的南音后,又压制住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声音转回平日的慈祥沉静,「好了,念在你年龄小,又自小在邪派成长,未曾受到良师教引,你犯的那些过错我暂且不追究,若有下次,绝不姑息。」知秋慌忙打断,又立马吩咐弟子将书案上的一摞「罪证」赶紧搬走。 师伯们见此事就这样平息,纷纷揉着老腰砸着后心站起身来,摆出一副刚睡醒的姿态。 「呀,最近耳朵不好使了,方才那首徒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清啊。」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坐个椅子都能睡着,方才大家再说什么来着?」 「我也不知道啊,近来我家的爱犬走失了,脑子里除了我家爱犬的事儿什么都装不进去啊。」 …… 一众师伯摇摇晃晃出了浩尘殿。 这群师伯算是活明白了,一水儿的活宝。本来这些老头子也不想随着知秋前来浩尘殿翻首徒的旧帐,奈何知秋盛情邀请,老家人不好博了知秋副岛主的面子。全岛上下,谁不知南音岛主十分宠爱她的小徒儿,奈何知秋非跟人家过不去,且还拖上他们。 此番结局却在他们意料之中,过程却是想像不到的精彩,大家只当过来串个门听了点趣闻便罢了。 浩尘殿空了后,玉门善欢唿着从地上蹦起来扑上去缠住南音的胳膊,「师父对我最好了,知秋那个傢伙被我们联手赶跑了。」 南音将她的爪子扒拉下去,面色略显端肃,「你还不知错?为何要戏耍知秋尊伯?」 「善儿看得出来,知秋一早就想我把从师父跟前赶走,善儿看他不顺眼就多玩弄他几次。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为何说知秋不是好人。」 「因为我是坏人啊,坏人能闻到坏人身上的气息,你们好人是闻不到的。」 南音微微蹙眉,「又再胡说。」 玉门善摆出认真的模样,「师父,没骗你,你要相信你的徒儿,知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音又提起桌案上的墨笔,「师父虽纵容你,但你要好自为之。若再一直顽劣下去,众弟子联名将你赶出岛去,师父也没办法。」 玉门善盯着南音笔下的矫健字体,「那师父就跟我一起出岛啊,天下这么大,难不成非得呆在无心岛不成。」 笔尖顿住,南音抬眸,「为师此生使命便是守护无心岛,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不可行。日后,你要切记再不可用毒,杀人,伤人,否则为师保你不住。」 玉门善点点头,「师父放心,就算为了师父,我也再不会用毒,杀人,还有用毒杀人。不过……师父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面对这顽徒,南音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岛规严明岛主不可动情,也就说师父不会给我找师娘这我就放心了,但是……师父此生只收我一个徒儿好不好?」 「为何?」 玉门善围着师父打转,「这浩尘殿我们俩住刚刚好,再多一个就拥挤拉。」 南音似笑非笑打量过于宽敞的殿堂,不语。 师父不曾表态,心理不踏实。玉门善再接再厉,「若是别人再喊师父为师父,我听了难免吃醋,吃醋了就想杀人……」
第444页 「……你可是再威胁师父?」 「善儿不敢。」她转转漆黑的眼珠,「既然师父不想我杀人,那么我就自杀好了,师父若收别人为徒,我就自杀给师父看好不好。」 「胡闹。」南音的视线方要转回笔下。 玉门善泪眼汪汪瞅着师父,一双手抓着师父的袖子不撒手。 这个徒弟卖萌卖惨的本事不下于用毒,南音微微一嘆,「切记,再不可生邪念之心。」 这么说,是答应她了。 玉门善邦得一声跪下,「师父威武。」 师父:…… 风和日丽,玉门善难得倚在院子里的一颗古梨树下看书,南音面带欣慰,靠近徒弟。 听到窸窣脚步声,玉门善忙不动声色将隐在心经秘法里的《扑倒师父三十六计》的插画书藏起来。 此次,南音只问起徒儿的生辰,玉门善愣了一阵才回答,她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一个人问起她的生辰。 以前身在姽骨堂,堂内门徒都没有过生辰的习惯,那种邪恶组织一般待遇福利不是很好,除了银子给的多点,不会讲究人性化,更不会惦记着等那个谁谁杀完人回来给人家办个生日聚会。 得了徒儿生辰,南音没再问什么,只在不久后的一日清晨,亲自唤醒睡得香甜的徒儿。 玉门善揉揉惺忪睡眼,瞅着沐浴在晨光中的师父,「师父都是你害的,我以后恐怕再做不成一个合格的杀手了。」 所谓杀手的警惕性被无心岛上的安逸生活磨得几乎没有。师父都站在睡塌前了,她还在打唿噜。 试想一下,若是杀手都这般吃得香睡得着毫无防备,那么仇家来了,脑袋搬家是毫无悬念了。 至此,秋暮有些了解南音为何要将小徒儿宠上天。以前身为杀手的徒弟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防备心理危机意识比旁人高上数倍,时刻保持警觉的思想已根深定,融进血液,实难改变。欲改变徒儿性格,必得从生活点滴习惯入手。 既然徒儿的危机意识强烈,不妨将她性子养得有恃无恐。她做错了事,自有师父为她撑腰,如此长期下去,人或许会有些骄纵,但危机意识会变淡,长年累月下来,性格不改变都难。 这跟星洄教育流紫有异曲同工之处,欲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孩子,必须从根本入手,专供心理防线最坚固的那一面,不动声色潜移默化…… 无心岛白梨古木上最后一重花瓣坠落,正是玉门善的生辰。当然,这个生辰她不会记得,或者不想记得,可师父记得。故此,师父才进了徒儿的寝室,亲自唤她起床。 玉门善见师父清清雅雅立在香炉旁看她洗漱,这让她有些不习惯,脸也比平日洗得更细緻些。 南音见徒儿随意将长发捆成个稻草糰子,他摇摇头,走到铜镜前为徒儿细细拢着长发,又简单为徒儿扎了两个麻花辫子。 「师父,以后你每天为我编辫子,好么?」 握着细篦的南音默然片刻,点点头。 玉门善抓着耳后梳得精緻的小辫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她仰着脸,有些拍马屁的意思,「师父威武,这个髮型将徒儿的脸衬得更好看了。」 南音淡笑,将一朵白梨花点缀在麻花辫上。 「师父,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师父不觉得我的脸型更好看了么?」她捏了捏自个弹嫩的小脸蛋,「我看书上说,女孩子生了鹅蛋脸或是瓜子脸才好看,师父你看我是什么脸呢?」 南音被难倒了,盯着徒儿的婴儿肥脸,「鸡蛋脸。」 …… 玉门善生辰这日,南音亲手为徒儿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虽然其中一道炒芹菜最不受寿星待见,但寿星还是暗暗掐着人中将一盘芹菜消灭干净。 当然也有一道菜最受小徒弟青睐,那就是师父倾情奉献的炸小鱼。 玉门善将盘底的小鱼渣舔得干干净净。自此以后,整天缠着师父为她做炸小鱼。 她望着厨房里的南音大厨,由衷道:「师父做的炸小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鱼,我连骨头都捨不得吐。」 南音将勺子搭在沸腾的油锅沿上,又将打匀的蛋液裹到小鱼身上,「就知道有人嘴馋,为师才将小鱼炸透 ,免得小馋猫被鱼刺扎到。」 玉门善偷了个刚炸好的金黄透明的小银鱼放嘴里嚼了嚼,「我倒真想当一只猫。」 南音继续将裹了蛋液的小鱼倒入油锅,「为何。」 刺啦一声响,鱼香四溢,玉门善抱住师父的一只胳膊,「那样我就可以一直赖在师父怀里啊。」 以防沸油溅到徒儿身上,南音拉开徒弟几步,继续拿勺子搅动油锅中的小鱼,「你呀,倒真像一只小猫,小野猫。」 「那师父要多多给我炸小鱼吃了,听说肯为徒弟炸小鱼的师父才是好师父。」 …… 师徒日常就这样简单快乐,师父简单,徒弟快乐。 知秋偶尔入浩尘殿找南音商量岛中事物,再未找过玉门善的茬。 一日,玉门善喜气洋洋为殿内下棋的师父及知秋尊伯端来茶点,一不小心听到两人对话。 「这浩尘殿唯有你师徒二人居住,过于冷清,要不要我派几个岛中弟子前来照料。」 「我生性喜欢安静,这里有善儿一人足已。」 「哎,不知那丫头是来照顾你,还是你照顾那丫头。不过,还是需要差遣几名弟子前来打扫出一间别院给那徒儿住。她一直住在你的院子里,怕是不妥。」
第445页 「善儿还小,恐这么早将她迁往别院不能将自己照顾周全,待她长大些吧。」 周全个屁,她以前可是厉害的杀手,还真当她是单纯的小丫头。知秋暗中道,却不敢直言。 待知秋离开,玉门善忧心忡忡对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髮呆。南音唤了她几次,她才转身。 见自家师父仙姿渺渺站在中庭白梨花树下,漫天花瓣都不及他眉眼清浅,她小跑过去扑到南音怀里,软软道了声,「师父。」 南音顺了顺今早为她编的小辫子,「怎么?」 「师父你还是将我打发走吧,我重操旧业去当杀手好了。」 「哦?又想背叛师门弃我而去?」 玉门善抬头望着南音线条美好的下颌,「不是,我只怕师父有一天会不要我了。」 「傻孩子,怎么会。」 玉门善暗喜,将眼睛笑成一条缝。 古木白梨下,师徒二人相携而去,脚下铺了一层雪白。 后来的后来,知秋提议玉门善搬迁别院的事,始终未曾落实。 只因玉门善一直未曾长大。 入岛时,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十年后,仍是那副发育不全的模样。 为此,南音翻阅了不少专治疑难杂症的书籍,也请了不少仙友为徒儿探脉,众位有说此徒纯属先天发育不全,也有道后天营养不良,还有说两者兼有之,更有道此徒弟天赋异禀,乃是不老族的后人……无奈始终得不出一个统一定论。 玉门善安慰师父道,怕是她之前长年试毒留下的后遗症,多大点事儿啊,她一点都不在意。 南音虽为此有些头疼,好在始终不见发育的玉门善貌似真的不曾在意此事,好像发育什么的是别人家的事,自己这副营养不良的身板挺适用。至少一不小心犯了错,比较容易被原谅。 只有玉门善自己知道,她身体停止生长发育是因为修习了禁断术。 禁断术乃是为十五岁以下青少年专属打造的一门邪术,此术能抑制体内毒性蔓延,但有副作用,便是修习此术的青少年样貌再无变化,身材亦停止发育。之前,因玉门善长年为姽骨堂试毒,为延缓体内毒性保住性命自然修习了这门邪术。 这就是她为何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的原因。玉门善已离开姽骨堂,再不会被逼着试毒,也就是说她不用再修习此种禁术了。 可她却在某一天重拾此术,这次不为抑制体内毒性,只为一个小小愿望,能一直和南音亲近的小小愿望。 此愿望含着剧毒,蚀骨穿肠,名唤爱情,可惜,玉门善并不知。 无心岛千年平和宁静,梨花成海。 附近百里的居民因南音仙人庇佑,亦过得四平八稳,长年不见妖魔鬼怪侵扰。 玉门善终于不再想着用毒,杀人,或是用毒杀人,亦习惯了赖在师父身边,翘着小辫子吵嚷着师父给他炸小鱼吃。 然而这一切平静,终究是被打破了。只因春光乍现的一个清晨,无心岛迎来一拨贵宾。 其中,有个特殊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天界最近很流行下凡歷劫这个梗。 仙人们跳下轮迴台,洗去记忆,在人间转一圈,回来后晋级的晋级飞升的飞升,还能分配个大院子住,搞得好多神仙都不想好好修行灵力,想去人间钻个空子。 轮迴台天天挤满了仙,抢着报名。 仙帝为此脑壳疼。 那天,仙帝的侄子走了个后门,要去下凡歷劫。 他看了司命星君的日记本,他会投胎成一只灵鹿,被修仙之人宠着养着,然后意外身亡。 于是心满意足跳下轮迴台。 很快,他歷劫回来了,官不升了,大房子也不要了,只求仙帝把他凡间歷劫的那一段记忆消掉。 众仙都去问为什么。 侄子:「养的好好的,突然毫无徵兆的被扒皮抽筋开膛破肚烤得流油,结果主子不吃,餵了狗了,阴影啊,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啊。」 众仙:灵物说宰就宰!人类好兇残! 自那之后,轮迴台彻底清净了。 仙帝重赏了出馊主意的月老。 月老很谦虚,「都是岛上那个小徒弟的功劳,好说好说。」 第180章 【11】 这个特殊之人并不陌生, 早在十年前已打酱油般登场过, 乃是微山派掌门, 郁清风。 此次, 郁掌门携带了爱女郁倾城,名义上是来感谢多年前南音岛主耗损仙元炼制闭门丹挽救爱女性命,实则是为爱女制造与南音沟通感情的机会。 从侧面可反应, 郁家千金仍不死心。 玉门善站在师父身侧,狠狠盯着对面窈窕聘婷的郁倾城。她同时在琢磨,这掌门千金用了何种保养术, 明明已经步入三十多岁的婆姨行列,面皮腰身却如十年前一样,甚至鱼尾纹都没生出一条。 她见师父多看了郁倾城两眼,瞬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试毒的感觉又回来了。 无心岛明厅,郁掌门和师父话着名门正派最常用的无聊的那些词。她时不时瞅郁掌门一眼,眼神中夹杂点怨毒。 晚宴过罢, 郁氏父女被安排到浩尘殿的别院歇息。 夜黑风高,适暗杀。 玉门善终于行动了, 将短笛上的灰尘拭擦干净,站在海边一块巨大礁石上吹出一首残破的曲子。
第446页 海风将她刘海吹乱,短笛散出的旋律愈发诡异,一群小黑蛇自四面八方爬了出来, 吐着分叉的信子往浩尘殿爬去, 又先后钻进郁氏父女的寝房。 玉门善嘴角勾出一丝邪恶, 眼底却是漫无边际的漠然神色。 玉门善暗操毒杀术招蛇,恰好被礁石后捞鱼的一位无心岛弟子瞅见。 已拜入修仙门下,却暗暗使用着前组织的暗杀术害人,这正是将她逐出师门的大好时机。那位弟子正气凛然站在礁石上对着玉门杀怒吼谩骂一番。 那岛中弟子高看了自己的能耐,玉门善静静听完,手中毒笛一闪,十步之外的白衣弟子瞬间被一股凶煞的气流刺穿心脏。 浩尘殿内,郁掌门将突然袭击的黑蛇斩杀干净,虽被蛇咬了几口,好在无性命之虞,而另一间房的郁倾城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毒蛇咬得全身紫黑,只留着一口气撑着。 此事惊动全岛。南音,知秋,及几位腿脚利索的师伯已赶到案发现场。 知秋简单查看了父女二人的伤口,下了定论,「是姽骨堂下的手。」 南音心口一闷,倏然,门口扑进来哭得撕心的玉门善,「师父,姽骨堂的咸鬼使者前来捉徒儿回去,徒儿不肯,跟他打了起来,路过的小师弟帮忙,咸鬼使者便杀了那师弟,幸好徒儿跑得快,否则小命就丢了……」她跪地摇晃南音的袖口,「师父要保护徒儿,善儿不想回姽骨堂。」 南音将她扶起,端看她手背之上几个发黑的蛇牙印记,「你也中了蛇毒?」 玉门善点点头,「不过无碍的,善儿晓得此毒的解法。」 本来众人揣测,幕后下毒黑手之人许是那个从不安分的玉门善,不料嫌疑人却以这种声泪俱下的方式出场,且身中蛇毒,众人不得不将先前理论重新揣摩一番。 唯有知秋道:「无心岛三千弟子,且有上古神剑之气护岛,姽骨堂的人怎会如此轻易入岛而不被发现?」 玉门善抹抹眼泪,「我见咸姽使者的衣服是湿的,应是从海里游入岛内的。」 几位师伯听后,彼此交流一番,认为玉门善的话应是可信,因身为首徒的她没有动机毒害郁氏父女,况且她还将解毒的秘方献了出来。 郁掌门眼下的乌青消失了,可郁倾城却仍旧昏睡,浑身乌黑臃肿。 玉门善像模像样翻看郁倾城的眼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郁千金身子太过娇贵,或许昏睡一段时日便可甦醒。 郁掌门服用了玉门善提供的解毒秘方后,玉门善亲手捣了些药材再亲手涂抹在郁掌门的伤口上。 郁掌门本是携着爱女前来无心岛做客,却莫名遭蛇群攻击,爱女又昏迷不醒,本欲发火,奈何先前南音对爱女有过救命之恩,这份郁闷他便咽下了,翌日,只将昏昏沉沉的女儿带回微山将养。 郁氏父女走后,南音将玉门善唤到浩尘殿的正院中,头顶的古梨花开出一树浪漫。 「跪下。」他道。 玉门善低眉顺眼跪地。 「自己说还是要为师替你说。」 玉门善略显不安,嚅嗫着嘴角,「师……师父……」 「我不配做你师父,为师教不好你。一直认为你不过是个孩子,未曾受到正确引导才至你养成这般阴暗的性子,如今看来,却是为师无能,这么多年,竟改变不了你残忍弒杀的性子,你走吧。」 玉门善忙跪行向前,拽住已行了几步的那片衣角,「师父,师父是怀疑那些事是善儿做的么,善儿……没有……没有撒谎,是咸鬼……」 「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南音面色现出从未有过的气愤之色,「你可知这座无心岛存在的意义?你可知上古神剑冢为何要选在此地?你可知这缥缈海里藏着什么?没有人可以从缥缈海里泅水过来。」他灼灼眼神望着她,「你还要继续撒谎么?」 玉门善垂下头,哭着道:「师父,善儿知错了,不该毒杀岛中弟子,可他无意中撞见我使用暗杀术,我只怕他告发我,师父将我赶出去……」 南音面色越发沉重,「那郁掌门及千金呢?为何要毒杀他们父女?」 「因为……因为……善儿看他们不顺眼。」 南音轻嘆一口气,俯身蹲在她身边,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望,「十年前你便想取郁清风的性命,十年后仍执着杀他。这其中的隐情你不说便罢了,为师不勉强。只是你可记得你答应过为师不再用毒杀人及伤人。今日你害死一条无辜性命,毒伤郁氏父女,你要为师如何留你在身边。」 「这样说,师父已决定赶走善儿了?」 南音背过身,闭了眼睫,「你走吧。」 玉门善蓦地起身,一脸桀骜,「走就走,不过我这一走,郁掌门必死。郁掌门可是在无心岛中的毒,若就这样死掉,师父会不会于心不忍?」 南音转过身,「你做了什么?」 「师父已经猜到了不是么。没错,我亲手敷在郁掌门伤口的草药里掺了毒,此毒是由我所创,只有我和姽骨堂堂主才知晓如何解掉,想必师父定不会纡尊降贵去求邪门歪道,就算师父肯低头,堂主定不会卖你的情。」 南音不可思议盯着一脸嚣张的徒儿。 玉门善倏然收了嚣张之气,跪地道:「并非善儿威胁师父,只是善儿不想离开师父,只想一辈子呆在师父身边。师父这么宠善儿,一定不忍心善儿离开,倘若师父一点不在意善儿,早在郁掌门中毒之时,当着大家的面将真相说出来,届时善儿难逃罪罚。师父这样维护善儿,善儿怎会不知。」
第447页 她使劲拽着南音的袍角,「求师父,让善儿留下来,再给善儿一个机会。只要师父答应让善儿留下,善儿愿意为郁掌门解毒。」 对方哭得一塌煳涂,见她神态似乎真心知道错了,南音默了片刻,心里头划过一道柔软,重新俯下身子,「无论你同郁掌门曾发生何种纠葛,都不可再生害人之心。为师为你改名,便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这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杀人,你我师徒缘分便到此为止,且为师将会亲自将你正法。」 玉门善长舒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激动,她抱住南音大腿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谢……谢谢师父……谢谢师父让我留在你身边……谢师父……」 因玉门善给郁掌门下的是慢~性~毒~药,拎着几颗千年雪参随着师父再访微山时悄无声息将郁掌门的毒给解了。 受师父之命,玉门善进入郁倾城闺房,为其解毒。 郁倾城的毒,是她故意不给解清的,聪明的师父早看出其中眉目。 玉门善望着床榻上一脸青黑之气郁倾城,将闺房里伺候的一排下人遣出去。 一把银针扎下去,郁倾城幽幽转醒。 玉门善将吸饱了毒气的银针拿绒布细细擦着,「算你命大,若不是因为师父,不出三月你将化成尸水。」银针收入药匣,她继续道:「不过我故意留了一丁点毒气在你体内,看你顶着青紫的黑眼圈还如何勾引我家师父。」 郁倾城摸摸脸颊,走入铜镜前照拂一番,倒没显出多少情绪来,只是瞥见镜子里的那个小小身影即将走出门,她忙喊住对方。 「十年前我见过你,你也是这般大小,这样说来你的年龄并非你外在呈现的这般小。」 顿在门口的玉门善瞪着她,「彼此彼此,姐姐看起来也同十年前一样,真是一点看不出已到了大婶的年纪。」 郁倾城未曾介意对方言语里的攻击,缓步走近对方,「我本是成人,十年未有大的变化不奇怪,可你却不同。我虽不曾修习仙术武功,但对六界书籍有所涉猎,恰好爹爹的藏书阁里有一本**,书中记载,女童修习禁断之术可保此生样貌再无变化,若非……」 玉门善面露惊讶,没想到看起来十分没用的千金竟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籍。 郁倾城认真凝视她,「修习禁断之术需要以形魄为祭,此生容颜虽不再变化,可死后魂魄残缺,若再转世为人,定是生生世世投胎成痴傻之人。你为何……」 玉门善眉眼上挑,「是又如何,干你屁事。」 郁倾城沉吟片刻,「难不成是因为南音仙人?他是你师父,你却对他动了男女之情,你修习禁断术另自己不再长大,如此才可以更亲近你师父。」 玉门善围着郁倾城转悠一圈,似乎在琢磨该从哪个部位下手对方会死的更快一点,她阴阳怪气的童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郁倾城面露忧色,「我暗暗喜欢南音仙人已有十几年之久,他的事我最是上心了。日前身在无心岛时,我便从你眼神中猜出些端倪。如今细细一想,才得出此结论。」 「倒是个聪明人,不过我劝你休想靠近我师父。」玉门善容色里闪出几丝毒辣狠厉,「师父是我一个人的,谁敢跟我抢,我就杀谁。」 「你不可以喜欢你师父。你可知这乃是禁忌,是要被世人不耻的。你爱上了你师父,若被旁人知晓,你师父的名声就此毁掉,一辈子被人诟病。」 郁倾城面色越发沉郁,「若你真心在意你师父,唯有两条路可选。一,远离他。二,将你对他的心思埋在心底,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尤其不能被你师父知晓。你师父此生清心寡欲,以修行为重,以守护无心岛为重,定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绊,他若知晓你的心意,或许会震惊,或许会不耻,但他一定会将你赶走。」 这番话,听在玉门善耳里,令她浑身一怔,心底的迷茫压抑排山倒海,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一种从未见过又不知如何解的烈性毒药。 她手中已幻出短笛,面色却出奇得冷静,「本来想救你,看来你非死不可了。如你所说,除了我之外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为了师父的清誉,把命交出来吧。」 郁倾城缓然一笑,「既然我肯同你说这些,说明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只有深深爱上一个不可以爱的人才能明白这种爱有多痛苦,你身为他的徒弟,如今的苦不比我少。为了南音仙人,我死都不会将此事泄露的。你若不信,尽管杀了我。」 杀人,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可脑中显出师父那张温柔的脸,玉门善将笛子收起,深深望着郁倾城,「你比我幸运,什么都比我幸运,可是我能陪在师父身边,你却不能。这样一想,感觉自己不是那么可怜了。」 言罢,便走开。留下一脸莫名的郁倾城。 你比我幸运,什么都比我幸运,她哪里比她幸运了?她为何要跟她比? 自微山返回后,玉门善便郁郁寡欢。 她之前对南音的感情,她自己都有些不大清楚,只知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依恋。因没经验,不曾想到爱情这个范畴,更不知世人眼里喜欢师父是禁忌,是不伦,是不耻。 她一个人无耻没关系,但师父不可以无耻。至少不能让大家感觉师父无耻。 南音曾说他一生使命是守护无心岛,肯定不会随她的性子跟她私奔,更何况师父对自己的感情一定和她对师父的感情不一样。正如郁倾城所言,当师父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后,是震惊,还是感觉不耻?
第448页 她抚摸着师父为她编的小辫子,师父对她的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宠溺,更像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关爱。他引她向善,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再她闯祸后为他善后,为她织出一整个世界的温暖安宁。 她喜欢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才把师父看得那样重,重过她的生命,重过一切,这是她之前想都想不到的。 南音见小徒儿近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等她纠缠便亲自做了油炸小银鱼。 她小心吃着,心不在焉。 「你最近吃相越发有规矩,不似从前……」始终不曾离开的南音瞧着徒弟的吃相心生安慰道。 玉门善放掉手里捏的一条小鱼,她以前总是没心没肺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只因那时她自己还不晓得自己的心意,更不懂得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形象。 她将手中油渍细细迹擦干净,才依偎到师父怀中,「师父是喜欢以前的善儿还是如今的善儿。」 南音淡笑,「不都一样么……你这小脑袋里又再琢磨些什么?」 玉门善将手搭在眉骨处遮挡日光,顺手挡住眼睛里的落寞。这一刻她是庆幸暗暗修习了禁断术,否则长大的她还如何能这般依偎在师父怀中撒娇。 可她心里又觉失落,只因她明白,师父口中的淡淡宠溺,不过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 「我知道师父对善儿和别人不同。」她仰脸一笑。 「哦?如何不同。」他将落在她小辫子上的一枚半枯的叶子拿掉。 「师父平日不爱笑,只有对我笑的最多。」她抬眼望望岛中古梨花开出层层雪白,「师父的笑最好看了,暖暖的,像是春日的阳光。」 南音眸底堆积了笑意,「怎的如此夸赞起师父来,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她摇摇头,「以后我再也不会闯祸了,我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呆在师父身边。」 南音轻抚她的麻花小辫子,「为师的善儿长大了,乖巧温顺了许多。」 身子往南音怀中偎了偎,玉门善阖上眼睫,似乎要睡着了,半响,轻声道:「师父的心跳也是暖暖的。」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迷茫彷徨,玉门善调整好心态,不能向师父表明心意其实没什么,重点是可以陪在师父身边。只要她将心底的秘密藏好,如此便可相安一辈子。 南音终于肯教他本派剑法,不曾想玉门善不但对毒杀技术有些天赋,亦将无心剑法舞得出神入化。古梨花瓣旋然落地,翻转手腕间,纷纷落花皆被她手中之剑划成均匀两瓣。 除去练习本门剑法,玉门善渐渐学会坐在师父身边读些先前最另她感觉枯闷的经史诗词类的书籍,她学会画一些简单水墨画,学会下棋,虽偶尔耍赖,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神态度值得褒奖。甚至那双拿惯刀剑的手拿起针织女红,为师父量身定做了一件绣了白梨花的软袍。 她在袖口绣了一行小字: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又往袖口上覆上一层滚着梨花的白边,将这一行小字隐藏。她见师父日日穿着那件白衫,心底的快乐满满的。 无心岛被缥缈海围成一座世外仙岛。岛中有片浅滩,玉门善有时会在日落时分去浅滩边拾些漂亮海螺。 自从有了这些海螺,她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只因那些不能对师父说的话可以说给小海螺听。 她将小海螺搁在唇角,耳边,心口。眉眼熠熠,嘴角弯弯。 她说:善儿此生所愿,是嫁予师父,同师父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她说:师父只当善儿是个小孩子,可是只有善儿是小孩子才可以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 她说:善儿已经长大了,可是师父却永远不会知道。 …… 她将那些盛满秘密的海螺放入海里。花浪层层翻滚,小海螺慢慢沉入海底。 她不曾想到,那些记载着她心底秘密的海螺有一天会被海水沖回浅滩,被他人拾起。 命运总是这样,从来不按自己的意愿发展,甚至,你心底的小小哀求它都不肯垂帘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南音:他发现只要多瞅郁倾城一眼,她的小徒弟就嘟起嘴,鼓起腮帮子,小脸蛋活像一只上了红染料的包子,好可爱! 于是,他忍不住多瞅了郁倾城几眼。 第181章 【12】 当玉门善发觉师父常用来为她扎辫子的绿丝缎不见后, 忙返回那片浅滩。 远远望去, 礁石上, 残灯下, 几位无心岛弟子凑成一团谈论着什么,待她走进才发现,其中一位弟子手中捧着一只海螺。 小海螺上, 点缀淡淡焦红纹路,她当即认出来,正是不久前被她抛入海中的那一枚。 众弟子见她靠近, 捏着海螺大笑起来。其中一位乃是知秋坐下名唤邹一的大弟子, 他故意将海螺凑到耳边,眉飞色舞道:「呦呦呦!这里面说的是什么?好像是说徒儿恋上了自个儿的师父。」 「善儿已经长大, 可师父永远不会知道。倒不如直接说徒儿已经发春, 望师父解渴……哈哈哈哈……」 其他弟子也跟着纷纷笑着附和。 「真没想到,我无心岛竟出了如此有胆识的女徒弟,敢对自家师父动了淫邪念头,果真是邪教里长大的, 性子奔放怕是骨头里也淫~盪得很啊……」
第449页 「你们猜南音岛主若是知晓自己徒儿的龌龊想法后, 会怎样?」 「要不, 咱们拿着这枚海螺去见识见识……」 海风吹得勐烈, 玉门善的小辫子散开,丝丝缕缕扬在耳后, 她额头却沁出汗珠, 握紧了拳头, 「求……求师兄们把那枚海螺还给我。」 邹一将海螺于她眼前晃了晃,「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说给你就给你呢。」 「要不,你将我们几位伺候好了,我们就把海螺还给你,你看如何?」另一个调笑道。 调笑声被海风吹得破碎,玉门善捏紧手中剑,眼底一寒,「我本答应师父不再杀人,看来要食言了。」 不出十招,六位无心岛弟子被剑剑封喉。玉门善用的乃是南音教的无心剑法,这也是她第一次使用本派功夫杀本派人。 秋暮倒是觉得,无心岛弟子学业不精,被后起的玉门善轻松干掉。 玉门善将六位尸体的脸划得稀巴烂,最后一一丢进海里。 她此举怕是万一尸体被多管闲事的海水送还回来,尸体已被泡得变形,脸也毁得彻底,身份就不好确认了。 毁尸灭迹后,玉门善将外衫脱下来,身上的血迹总要处理掉的,染了大片血迹的外袍直接丢入海中,内衫亦印出些血痕,好在颜色浅淡,她拿海水洗了洗。 恰好,老天给了她一个毫无破绽的湿身机会,本是晴朗的天蓦地落了一场疾雨。如此,当她湿淋淋返回,亦不怕被人怀疑了。 浩尘殿门口,手撑梨花油纸伞的南音刚刚自殿外归来,见落雨中匆匆而行的徒弟一脸凝重。他静静站残花小径处等她。 玉门善内心太过紧张不安,以至于未曾发现门口等她的师父。 南音将伞撑过去,「不曾带了伞,可选处地方避雨,冒雨回来若是淋病了可好。」 玉门善仰首望着被雨点打湿的师父,有片刻惊愕,蓦地跪地道:「师父,倘若……善儿被逼做了错事,师父能否原谅善儿?」 南音修长的手指伸过去,玉门善颇自然将小手搭上去。 他将她牵到古梨花树中,偏开伞,仰首望着一树梨花,轻声道:「众人眼里的世界落在心里,便成了自己的世界。你看眼前的风景,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雨是清的,你看到的世界是暖的,因人心本是暖的,才会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暖意。」他垂眸望着小徒儿,「既然人心是暖的,还有什么让你不痛快呢?又何必同自己较劲。凡是大度一些,莫要计较太多,像这天空一样,有时晴有时阴有时雨,却包容万象。明白了这些,你就不会再做错事了。」 玉门善眼眸清澈如星,仰首望着落雨梨花的幽景,喃喃道:「花是香的,草是绿的,雨是清的,善儿的世界因为有了师父,才是暖的。」 雨丝渐停,南音收了梨花伞,「善儿懂事了。」 「哦?我懂事了?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些心虚。 南音淡笑,「知道做了错事求师父原谅,这说明你心中已有了善恶之分对错之分,而之前的你,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 三百里外的临淄城需一批上好刀剑,近日里,无心岛人手有些吃紧,弟子轮番围着在铸剑炉场干活。 六位弟子失踪,倒也未引起多大反应,因消失的那几位弟子乃是富家子弟通过各种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平日便有些浪荡习性,岛中弟子普遍认为他们又偷熘出无心岛去找乐子了。 南音近些日子亦有些忙碌,天宫打算锻制一柄神剑悬在天门上,一来做装饰,二来起个威慑异族之用。 无心岛正是个神剑铸造之圣地,南音便接到了一卷天旨。 此剑是天宫守门之用,自然要比其它神剑看上去更威武锋利,最好是凌驾剑谱之首的绝世好剑。 最终,无心岛众尊师伯商议讨论,决定将剑冢内的上古神剑怒雪剑,交予仙宫。 怒雪剑乃上古神剑,一直被封印在剑冢深处,此剑威力甚大,可召风唤雪,噼天斩地,但因封印多年,需入铸剑炉淬鍊,开其锋刃。 为了能如期交剑,南音便每日守在铸剑炉旁监工,甚至时不时将体内仙术灌入剑炉。 知秋的修为远不如南音,虽不能为神剑之事出把力,但每次南音耗损仙术后,他便安慰一两句,「师兄为开启神剑如此劳心费心,待怒雪剑重新问世,天宫定要重赏师兄了。」 南音容色淡淡,似乎不甚在意。 这日,玉门善正于书房画着海螺,烈云钟遽响,她抬头望向群鸟惊飞的窗外。 烈云钟乃是集结岛中弟子的信号,唯有岛上发生重大事故,此钟才会响起。自她入岛以来,从未听到烈云钟声响得如此惊心动魄。 玉门善赶到正殿时,三千弟子已整齐排列于殿外。她快步走入正殿大厅,南音端坐首位,知秋等众位师伯位列其次,殿中左右是有些身份等级的尊伯首徒…… 知秋见玉门善已站入弟子之列,才起身清清嗓子道:「日前,无心岛消失的六位弟子已全数找到。」 玉门善浑身一僵,抬眸见知秋恰好望过来,他眸底闪着得意。 知秋手一摆,几位弟子将五具辨不出相貌的尸体抬了进来。 浓郁恶臭传来,众弟子捂鼻,一阵喧譁。 知秋走下高台,似乎闻不到尸体间散发的阵阵臭味,端庄大气的停步于尸体中央,「如大家看到的一样,五位无心岛弟子已遇难,幸而,有一位被我发现及时,捡回来一条命,否则便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了。」
第450页 殿中弟子唏嘘间,知秋已走到玉门善面前,他盯了她片刻,大声道:「正是我无心岛南音岛主座下首徒玉门善杀了这五位同门,一剑封喉,再毁之容貌,弃尸入海,手段何其残忍。」 此起彼伏惊嘆声中,南音走下白玉石阶靠了过来,他寒着一张脸,「善儿,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玉门善望望五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跪地否认,「师父,不是我,我没有做过。」 「还在信口雌黄。」知秋扭头喊道:「出来。」 一位面皮上满是剑伤的人走了出来,「邹一拜见岛主,师叔及众位师伯。」继而对着南音的方位跪地痛嚎,「请岛主为邹一讨回公道。」 从身段,眼神到声音上不难辨出此人正是知秋座下爱徒,邹一,亦是失踪人名单中的一员。 邹一抬袖擦了把眼泪便逼近玉门善,当场指认道:「就是她杀了五位师弟,若非我被海水冲到岛中礁石之上,召唤海鸟叫来师父,此时定是同地上五位师弟一样含冤归西。」 玉门善耳中嗡成一片,自动将周围的喧譁声屏蔽。她将人杀得完美,毁得完美,可不如天意完美,天意将丢入海水中的几人一个不差送还回来,这比天上掉馅饼的机率还要低,可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毕竟杀人难免心虚。 她想她定要稳住,垂眸间已平復了有些躁动的情绪,她对着邹一问:「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说人是我杀的?」 邹一掏出一只缀着淡淡焦红纹路的海螺。 玉门善身子一晃,死死握紧手指。那只海螺是被她藏到枕下的秘密。 那日,她于浅滩边杀人弃尸后,便将小海螺带回寝室,放入枕下,不曾想被邹一偷了出来。 而南音见徒儿如此神色,眸中的失望似缀了碎冰的湖泊,静而凉。 他凝视面色越发惨白的玉门善,「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玉门善简直不敢看师父一眼,袖口下的手指被自己捏得生疼,她鼓足勇气望了望师父,再望了望邹一手中的海螺,颤抖的唇翕翕合合,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她道:「人是我杀的,因……与几位师兄争夺一只海螺发生争执打了起来,我一时冲动杀了几位师兄。」她蓦地跪在邹一面前,「求邹一师兄原谅,我愿意为师兄做任何事情,只求师兄原谅。」 邹一一瞬间明白玉门善的谎言,以及她的言外之意,只要他不将事情真相说出来,她会满足他一切要求。看对方神色诚恳,应是让她做杀人放火灭门掘坟的事儿都会答应。 邹一瞅了知秋一眼,得了示意,将海螺收入袖口,「哼,你以为你杀了几条人命是那么好原谅的,况且是同门弟子。」 跪地的玉门善松了一口气,看来邹一已听懂她话中之意,看来她还有些利用价值。今日三千弟子全部在场,若真相一旦曝光,师父的名誉彻底被她毁了。 即使师父是无辜的,但收了徒儿对自己生出男女之情,亦足够天下之人耻笑的。 为了师父,打死都不能说出真相,也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 按无心岛规,无辜杀人是先要受尽岛中十二道刑罚,再处以极刑。 当知秋吩咐弟子将玉门善拖出去时,南音抬袖止住,「慢着。」 他凝视被捆着双臂的徒弟,「因一只海螺,所以杀了众位师兄?善儿……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知秋站出来道:「这孽障有愧师兄你平日细心呵护栽培,更不配师兄如此维护。玉门善,性格乖戾,行事狠辣,杀戮成性,不辨善恶,岛中无数弟子被她毒伤过,她又曾于姽骨堂受教好些年,杀人再她眼里无非是儿戏,别说因争执一只海螺,就算没有任何理由恐怕她想杀谁也会毫不犹豫将人杀死。师兄切不可再护此孽徒,否则怎对得起无辜被害的弟子,又如何向被害亲人交代,如何立威于天下,我无心岛的声誉岂不是要毁在这孽徒手里。」 殿上众人纷纷点头附议。 这些话听在南音耳里,却未曾落入他心上。他盯着缄默不语的徒儿,再问:「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玉门善垂着眼睫,不曾答话。 知秋又上前一步,「师兄,此孽徒已招认,再说如此罪孽深重之人,你不可再偏袒,孽徒的性子大家有目共睹……」 「我自个儿徒儿我自个儿了解。」南音倏然厉声道。 从未有过任何情绪的岛主于此刻发威,知秋忙退到一边,众弟子亦低头望着地板,一时之间无人吱声。 南音见玉门善久久不肯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头都不肯抬一下,他转眸道:「邹一,将那枚海螺拿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把小海螺当做知心大姐姐的,除了玉门善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格外不合群的貌美小师弟。(尸体变的那个哦) 小师弟半夜睡不着时,就到海边捡两海螺发泄发泄情绪。 「其实外头还没万尸林好玩,想回去找青尸们打麻将,撸串,喝大碗酒;还有,挺想尸王的,想诗诗的眼,鼻子,嘴巴,声音甚至头髮丝,还想抱抱诗诗的大腿。」 海螺放到海里,小师弟很欣慰,幸好尸王听不见,嘿嘿。 万尸林的陶诗:最近怎么老打喷嚏,阿嚏…… 第182章 【13】 玉门善终于抬起头来。
第451页 邹一掏出海螺的那一瞬, 她勐得撑爆身上的绳子, 一闪身冲上去将海螺抢在手中, 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将其捏碎。 无人料到玉门善会有此举动, 皆是震惊及不解。 她松开手,碎壳如细沙自她指缝间滑落。 玉门善被关入水牢。无心岛水牢是个规模不小的深洞,不断有海水从洞口灌入, 再从另一口流出。洞口生着一片紫草,散发的香味很受海蝎子的欢迎。 玉门善被锁到低洼处的礁石之上,当海水灌进来时,会有成群结队的海蝎子爬入洞口, 这些海蝎子毒性并不大, 但好攻击人。 玉门善被手臂粗的锁链捆在礁石之上,那些火红的海蝎子便陆陆续续爬上她的身体。 此洞本是专门用来处罚犯了大错的岛中弟子, 因海蝎子毒性不会致人死地, 蝎尾的那一点点毒性刺入身体后只会让人产生剧痛, 被密密麻麻的海蝎子刺个把个时辰, 即便是岛内最壮硕的烧火汉子也承受不了,所以每当涨潮时, 若洞内关着人, 经过洞口可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求饶声。 玉门善被一群海蝎子刺了一遍后, 仍死咬牙不喊叫一声, 并非她感受不到疼, 只是强忍着, 她在诡骨堂被练毒时只要有一点疼她便哇哇大叫, 不求得到咸鬼使者或堂主的一点同情心,只求让上头明白她为了练毒受了多大的罪过,至少以后若犯了堂规能否看在她曾受过大苦的份上少些惩罚。 现如今这么死忍着,眼睁睁看着那些海蝎子翘着尾巴一层一层爬上她的身体再一茬一茬退去,着实疼。嘴巴被咬出血也不吭声,可眼泪却止不住滴淌下去。 据说不曾有人在水牢里挨过三日,可玉门善却待在里面整整七日,不吵不闹不叫,可谓无心岛的奇蹟。 能多熬过几天,要感谢她特殊的体质,因自小试毒,她自身就是个毒物,微毒的海蝎子刺入她身体后反而被她毒死了不少,渐渐的她周身围绕了一圈海蝎子的尸体,后进来的那些海蝎子便再不敢靠近她。 缥缈海又一次涨潮,海水刚刚漫过囚困她的礁石,来迴荡漾的海水也沖走了海蝎子的尸体,她躺在礁石上睁着空荡荡的大眼睛发怔。 潮水退尽的那一刻,洞口传来脚步声。 南音静静走入水牢。望着被锁在礁石上浑身湿淋淋的徒儿,面上未见多大起伏,眸底却隐着几丝复杂神色。 他将贴在她脸颊的湿发拨开,指尖轻轻拂过被海蝎子蛰出的淡红的小点,「你我师徒十年,为师竟当真这般不值得你信任么?」 玉门善使劲瞅着师父,怕是眼前这一幕是个梦,待确定是真实之后,眼泪便大颗大颗坠下来。 「知道难受,知道委屈,看来还没被海水沖傻了脑袋。」他用指腹将她眼泪擦掉,「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这么相信我?为什么相信我并非一个滥杀无人的人,毕竟我杀过那么多人。」 「我若不信你,如何做你师父。你三番几次刺杀郁掌门定有缘由,为师一直等你亲口告诉为师,哪怕血海深仇,师父陪你一起面对,可你从来不曾相信过为师。这次杀死门中弟子,你又不肯说明真相,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师父的话暖得像一把方淬好的剑,带着灼伤人的温度插~入她心口。默了一会,她哽咽道:「人是我杀的,善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南音被气得发抖,「你可知你如今闯了多大祸端,五条无辜人命岂是你能承担起的?你什么都不肯说,这要为师如何救你?」他俯身看着她,声音放柔,「难道你真的不肯相信师父么?多大的错,为师陪你一起扛。」 寒铁锁链擦过礁石,带起混沌沉重的声响,被锁着手脚的玉门善吃力地跪在礁石上,「师父,是我一时冲动杀了师兄们,没有隐情,受到什么样的刑罚善儿都愿意,只求师父不要赶我走。」 南音站起身来,神色有些疲惫,喟嘆一声,「究竟是师父从来不了解你,还是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你师父。你既这般坚决,为师却是再没法子了。」 言罢,起身离开。 玉门善跪在礁石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师父,无论善儿犯了天大的错事,你惩罚善儿就好,不要赶善儿走。以后师父可不可以常来水牢看看我,哪怕几日来一次也好,假如善儿死了,求师父把善儿埋到师父寝殿门口的梨花树下,这样善儿就可以每天都能看见师父了。」 南音听罢,背影僵了僵,继而走出水牢。 翌日,正午,阳气正盛,适杀。 无心岛弟子已举着木棍刑板列于十二道刑门两侧。 玉门善需接受本门刑罚。按无心岛岛规,只要杀了人,无论数量身份,杀人者需在众位弟子的木棍及刑板下通过十二扇刑门。 玉门善跪在第一扇刑门前,执法弟子走来,将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知秋则捧了本《无心岛刑罚戒律》,宝相庄严。 白梨暗花软袍停在她眼前。玉门善望着南音手中那柄他亲自送予她的慧心剑,含泪道一声,「师父。」 南音将手中之剑抛于半空,「师父教你剑术,赠你宝剑,你却用它来杀人。为师教徒不善,难逃罪责,今日于无心岛刑门前接受惩罚。」话语间,广袖一甩,将慧心剑插入自己的胸口。
第452页 岛中弟子皆跪地,无人料到南音会将自己惩罚得这般狠。毕竟无心岛的刑罚戒律上没有规定徒弟受罚师父连带这一项。 梨花软袍染上团团殷红,玉门善瞳孔放大,心底满是揪心的疼,她哭喊着冲过去,被刑罚弟子拦住。 南音运气将插~在身上的剑逼了出来,伴着慧心剑落地的声响,他转身离开,「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父。」 玉门善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木偶娃娃,僵僵望着走去高台的师父。 第一棍不知是谁先落下的,恰好打在她腿上。她倒在地上后,紧接着是第二棍第三棍第四棍……刑门两侧白衣弟子手中的棍棒晃在她眼中,层层木棒尽头,是那道清隽身影。 血泪模煳双眼,她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 此起彼伏的棍棒落在她背上,肩上,腰上,腿上……她咬着牙爬过第一扇门,第二扇门,第三扇门,第四扇门……从第四扇门起,所过之处便是一条长长血痕,她忍着不断袭来的疼痛,拼劲全力向前爬,衣服被染得辨不出本来颜色,手肘手指也被摩擦得血肉模煳。 此时她心中唯有一个想法,爬过十二道门,师父便在尽头。 十二道刑门,七百根木棒,八十刑板,玉门善受下来,力气几乎用竭。她半晕着趴在地上,眼睛里是高高神坛上端坐的师父。 她只休憩了片刻,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精神再次用手撑着爬起来。无心岛神坛八十一道台阶,她一一跪爬而过,拖着蜿蜒血迹,终于停在南音脚下。 她抬手似乎想抓住南音的袍子,奈何再也没有力气给她使,只嘴角间飘出细碎的声音,「师父……」 沉夜下的无心岛,山水相接,茫茫渺渺,隐隐迢迢。 南音拒绝上药,却将一只白釉瓶交予一位女弟子,吩咐给水牢中的玉门善送去。 浩尘殿内静谧无声,海水翻涌的浪花声飘入窗棂都显得太过冷情。南音终于自塌上起身,身着血袍赶去洞中水牢。 礁石上的玉门善已起了高烧,昏迷不醒,而颈边滚着一只瓷瓶子,那是他交予女弟子的伤药,他打开后,里面是满的。 此徒委实人缘太差,无人同情她更不会为其上药。他担心若再换了其她弟子,结局都一样。为安其心,便亲自脱掉徒儿身上的衣衫,为她上药。 血衣包裹下的那具身子,早已皮开肉绽,筋骨断裂。 晨光微熹,徘徊于潮湿的洞口间。趴在南音腿上的玉门善掀开眼帘,望着近在咫尺的师父的脸,唇角牵扯出一抹笑意,「师父……你身上的伤疼不疼?」 南音静静打量她,片刻后起身,「三日后,无心岛会将你交由五位离世弟子的亲属处置,是生是死,由他们定夺。」 玉门善忍痛爬起,颤抖的双手晃了晃南音的袖袍,「善儿还不想死,因为师父还在。」 南音蓦地撤回衣袖,「你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言罢,负气离开。 七日后,玉门善的四肢已能自由活动。那些涂抹在她身上的伤药里不知含有何种成分,沁沁凉凉且麻麻痛痛。此药癒合能力不容小觑,眼见着皮肉细细癒合,就连被打断的腰骨腿骨亦迅速復原。 五位罹难家属已接到传信赶来无心岛。家属见到亲人死相惨烈,无一不咬牙切齿。许是考虑到倘若当着无心岛众位师叔伯的面对玉门善施暴有些不妥,毕竟玉门善乃是岛主首徒。家属们商量,打算将玉门善带出岛再行处置。 可玉门善宁死不屈,不肯配合,被压入大堂的她目光坚定对着高坐上的南音放言道:「师父若肯原谅我,就将我留下;若是不肯原谅我就亲手杀了我。我死都不会离开师父的。」 台下家属一片热议。南音压着眉头。 知秋见势,冷哼一声,「玉门善,你赖在无心岛赖在你师父身边有何企图,别以为没人知道。」他将袖子一甩,「你这个孽障竟敢对自己的师父生出淫邪之心,人道常伦何在?羞耻之心何在?你以为我无心岛会将你这无德不羞不耻之人留下坏我本派名声?」 这番言论,惊得一众人内脏都跟着颤了颤。 尤其玉门善,受了那么多罪,只为将此事隐藏,不曾想终是被揭发出来。只是知秋口中的淫~邪二字听着太过刺耳。她小小翼翼望向端坐首位的南音。 再是淡定的南音听了,也显出情绪来,他略僵着步伐走到知秋身边,「师弟,断不可胡言。」 知秋自袖子间掏出几只海螺,「这是那孽徒平日对着海螺说的私话,无一不是对师兄的亵渎,师兄听了便知。」 南音将一枚海螺放入耳边,一时间,明厅沉寂如灭。众人似乎皆想听到海螺里藏了什么话。 南音将海螺顿在耳边片刻,眼神里一派沉定,辨不出内容。 当他将海螺滑下耳际时,玉门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师父,你教导我从善,教我读书练剑,教我如何为人,但从来没教导我不准对师父动情。我已动情时,才知喜欢师父是不被认可的。可是师父,你也是这么想的么?善儿喜欢师父,想一辈子都留在师父身边,这真的是错的么?」 阵阵喧譁中,南音手中的海螺滑到地上,啪的一声响。 他转身走向高台,背对着一众人,只安静地盯着窗棂外绽放一半的古梨花枝。 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第453页 但此时殿中却是炸开了锅。 岛中师伯,罹难家属及众位弟子无一不露出义愤填膺的嘴脸来,好像她喜欢师父,是比她杀了岛中弟子更加罪孽深重不可原谅的事。 「有悖常伦啊,禁忌啊……」 「会遭天谴啊……」 「如此龌龊不堪啊……」 「简直荒诞,荒谬,荒唐啊……」 玉门善再声声咒骂中站起身来,望着大家,漆黑的眼底闪着灼人光亮。她大喊道:「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师父,师父未娶我未嫁,为什么不可以彼此喜欢?」 知秋抬指责骂,「孽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怎可对自己师父产生邪念,这是错,大错,这有悖常伦,不容于天地,这是禁忌。」 玉门善望望身旁一众或不屑或愤怒或不耻的眼神,再望一眼台上始终背身而立的师父。 她道:「因为是我师父,便成了禁忌,所以不可恋,不可念,不可思,不可欲,否则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可是,是谁规定师徒不可以相恋?或许师徒禁忌本就荒谬,我爱得光明磊落,有何错?」 此时的玉门善才是真正的玉门善,日前委曲求全,不过有所顾忌,若没了顾忌,她便恢復原始性子。她稜角分明,敢爱敢恨,敢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界的伦理道德。 玉门善的这番话,听在殿中人耳朵里,又是一阵惊涛骇浪。甚有位上了年纪的师伯已翘了鬍子耿了脖子岔了气儿。 众人忙着替师伯顺着胸口。 玉门善掠过众人,踩上四方白玉石阶,最后停到南音身后。 「如果我喜欢师父有错,那么师父才是错得离谱的一个。师父待我好,宠着我,照顾着我,却不准我喜欢师父,这样岂不是很矛盾么。」她再迈了一小步子贴近他后背,「我就是喜欢师父,无论天下之人怎么想。我才不在乎任何人说些什么,我只在乎师父的想法。」 窗棂外倏然颳起阵风,开到一半的梨花便纷纷扬扬坠地了,似一场无疾而终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要不要加更,一日两更或者三更! 第183章 【14】 南音转过身子, 眸底不见任何神色。 「离开此地, 终生不得再踏入无心岛半步, 你我至死再无相见。」 他不曾看玉门善一眼, 便错步离开。 南音走出殿堂,众人亦尾随而去,唯剩知秋一人站在殿中望着面无人色的玉门善。 玉门善缓缓走下四方白玉阶, 她躬身拾起地上的海螺,这里面是她的秘密,为了师父, 她忍得辛苦。 当她的秘密被师父知晓时, 原来是这般样子。 跟郁倾城的警告一样。 她将手中的秘密贴到耳边,她想听听昔日她怀着暗喜雀跃之心说的那些小情话。 可海螺里竟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望着海螺发怔, 后知后觉上了别人的道,那些海螺怎么可能全部被海水沖回浅滩。 情之所至,乱了阵脚,才被狡猾的知秋套出实话。 她跌在地上想,她之前是那么聪明,姽骨堂残酷铁笼里, 一百个人里只活下她一个,再是兇狠彪悍的人一样倒在她面前。 情之所至是什么, 是蠢。 不知为何那些罹难弟子的家属陆续离去, 并没有再纠缠着要将她带走, 反而是无心岛众弟子赶着她出岛。由于她不肯离开, 岛中弟子不得不将他强行赶出去, 玉门善干脆以暴制暴,本派剑术再融合专业毒杀技术,黑笛所过之处,岛中弟子纷纷倒下去。 浩尘殿,她跪在南音寝房门前,不停拍打怎样都拍不开的门。 她口中喊着师父,嗓子喊哑了,屋内之人不肯给半点回应。 她顺着木门滑下,跪在落了残花的石阶上,哑着嗓子说:「师父将我赶走是因为我杀了人,还是因为知晓我喜欢师父?师父如今已晓得我的心思,应该明白善儿为何要杀掉五位同门师兄了。师兄们无意得知了我的秘密,我担心此事泄露坏了师父名声,所以我才……我本不想杀他们的,善儿已经学乖了,师父不喜欢我杀人,我便不会再做另师父讨厌的事,可我是逼不得已,善儿保证以后再不杀人了,请师父相信善儿。」 「倘若师父是因善儿喜欢师父才将善儿赶走……」她垂睫,躺下一大串眼泪来,「善儿……从今以后再也不喜欢师父了,只当师父是长辈,尊师为父,绝对不敢再生出其他心思,只求留在师父身边。」 房内仍不曾传出任何动静。 玉门善不甘心道:「师父是不是不相信善儿。善儿说的全是真心话。唯有一件事隐瞒了师父。」 她声音放轻了些,「是关于善儿的身世。我虽杀人无数,但最想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母亲。她已经死在落英楼,姽骨堂下令毒杀整座落英楼,我明明是可以救她的,可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郁清风。」 「当年的郁清风不过是个微山派小小守山护卫。有次去落英楼找姑娘,看中了娘亲,后来有了我。娘亲因对他生出感情,决定把我生下来。爹爹娘亲平日偶有书信来往,娘亲便等着爹爹来将她赎走。可一等三年,爹爹再无消息传来。直到有一天爹爹稍来一些金银并一句口信,口信只有两字:两清。从那以后,娘亲天天打我,说看见我就晦气,恨不得亲手掐死我。那个时候我才三四岁,就被逼着干活,去厨房帮伙计洗菜洗碗,给姑娘们洗衣服洗脚,洗不干净就要挨打,花楼里的任何下人都可以打我欺负我,娘亲从来不管。」
第454页 「终于,爹爹来落英楼接我,我当时很高兴,想着可以离开那个另我痛恨的地方了。可爹爹给我买了一堆好吃的后就将我送给偏僻乡下的一对老夫妇。没几天,姽骨堂屠村,老夫妇死了,我被带入姽骨堂试毒,那些花花绿绿的虫子爬在我身上咬在我身上时,我好疼,也好恨,我恨娘亲恨爹爹,恨他们不管我,不要我。那个时候我就想,倘若我可以活下来,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们。后来,我果真活了下来,因体质不同常人,试了好多毒都没死,姽骨堂便开始培养我用毒杀人。」 「 那日跟着师父去微山救掌门之女,我不知微山掌门郁清风是我的父亲。直到看到他的脸,看到他手臂上的月亮胎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当年他为何要将我送人。因为我是他和青楼妓~女生的孩子,因为他身份已不同往日,已是一派掌门,我的存在会毁掉他的声誉,甚至毁掉他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不要我,在他眼里,从没将我当成女儿,我不过是一个不耻的存在。因为当年的我恨他,所以将他的样子牢牢记住,哪怕他眉间的黑痣,哪怕他手臂上的月亮胎记。」 她将头重重磕在石阶上,「师父,善儿将所有秘密都说了出来,之前不肯将身世说出来是怕师父像父母一样嫌弃善儿,师父是一岛之主,一派掌门,是被众人敬仰尊崇的仙人,而我却是妓~女生的孩子,不配留在师父身边。因为师父对善儿太重要,才不得不隐瞒。善儿做了许多错事,不过是希望能一直陪着师父。」 她将头磕破,「求求师父不要赶走善儿,善儿没有地方可去了,全天下除了师父没有人会在乎善儿的,求求师父求求师父……」 镂空四扇门内终于飘出了声音,清淡而略带沙哑。 「你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菅,且死性不改,为师不会再信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玉门善跪爬一步紧贴着木门,似乎欲透过厚厚木板窥探到师父的神情,「我不信师父不要我了,师父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想见善儿了,我不走,我在这等着师父消气。」 四扇门勐地撑开,不见任何身影,只扑出来一道掌风打在玉门善身上。 南音内功醇厚霸道,这隔空一掌将玉门善直直打出岛外。 即使玉门善跟随南音修习仙术,有些零星仙元护体,亦被这一掌打得不轻。 玉门善自地上爬起来后,擦掉嘴角血迹,打算再入无心岛,却发现整座岛屿已被覆上结界。 破不开结界她便横冲直撞,边喊着师父边撞得头破血流。 撞得实在没力气了,她便跪在岛门之外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雕。 晨时,有寒雨打湿礁石路面。无心岛愈发清寂。 撑着黑伞的一位弟子缓缓走来。 黑伞错开,玉门善望见面容完好的邹一正用嘲笑的眼神打量着她。 「邹一?」她惊异。 当初她将那张脸毁得杂乱无章,就算用了除疤神药,不可能一点伤印都没留下。 邹一诡笑着蹲在她面前,「傻瓜,我不是邹一,我是邹一的孪生弟弟邹二。我大哥连同五位师兄早被你杀死了,尸体当然不会从海里飘出来再被人打捞上来。而恰好你杀掉同门抛尸入海时被人看到,不,应是被一直暗暗跟踪你的人看到后报告给知秋副岛主。知秋便请了我来陪你演一齣戏,没想到,你倒是入戏得很。自然,那五具尸体也是假的。」 玉门善跪在原地,不再说话。此时她的一颗心再装不下其它,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另她动容,包括恨,她只想回到师父身边。仅此就好。 自那之后,玉门善再没见到南音。她自己都不知已在门口跪了多少天,她想着,师父早晚会出岛的,她要在此侯下去,或许有一天师父气消了,见她的诚意后,会将她接回浩尘殿。 她想念浩尘殿的梨花。思忖着,这个时节,梨花怕是谢光了。 直到从往来弟子口中得知南音要另收新徒的消息后,她终于绝望了。 这夜,寂静无心岛悬了不少连枝灯,据说是为庆祝岛主收徒。 当年南音收她为徒时,无人悬挂一只彩灯。 听闻岛主新徒身份尊贵,聪敏仁慧,姿容无双,通天下书籍,乃一派掌门千金,名唤郁倾城。 梨花枝头的月亮挂得残缺,知秋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怎么不跪在门口了,传信唤我出来何事?」 「那日你的说的交易,我答应。」她沉沉道。 知秋笑笑,「早该如此。」他将一只袖珍盒子抛过去,「记住,从服用此药那一刻起,你便只有一月可活。」 这是笔交易,早在当日玉门善的秘密被揭,捧着海螺跪倒在无心正殿时,知秋便提了出来。 那日,一众人离散,唯剩知秋。他道南音不曾对她动心实则是因没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十三四岁的黄毛丫头产生男女之情。而玉门善因修习禁断术容貌身段是不可能再有变化了。 知秋寻来一枚丹药,能助修习禁断术后的人于一夜之间恢復成人身材容貌。但此药只能维持一个月,一月后,服药之人全身长出毒疹,溃烂而亡。 知秋定不会多管闲事,之前仙帝下旨另无心岛挑一柄绝世好剑悬于南天门,众人一致推选了上古怒雪剑,可那上古之剑封印颇深,岛中熔炉淬鍊多日皆破不开锋刃,他倒是晓得个破开上古宝剑封印的一个法子,以身祭剑,封印可破。
第455页 知秋欲用一枚丹药换一个祭剑的活人。 当时的玉门善想,这个交易真是划不来,用一个月的时间换一辈子,实在不值。 如今,她却同意了。若不能留在师父身边,漫长一生又有何意义。一辈子的形单影只,换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值了。 这一切,只因她感觉,这次师父真的不要她了。 至于知秋手中的那枚丹药所来,这梦境中显出些零星片段。 知秋入了姽骨堂,向面遮黑羽的堂主讨要一枚解除禁断术的丹药。 妖娆堂主逗着缠在手中的黑鸦懒懒道:「知秋副尊用什么来同本堂主交换呢?」 「无心岛自此之后再不干涉姽骨堂暗杀诸事,你看如何。」 知秋得了丹药离开后,堂主对着养毒蝎子的咸鬼说:「本派叛徒借他人之手除掉,也免得我亲自找那丫头。怒雪剑何等绝世宝物,若以身殉剑只怕会变成一柄凶剑,南音这个地仙恐怕是要被知秋算计惨了,而知秋所做,无非是夺一个岛主之位,表面名正言顺,实则废了一番心思。」微微嘆息,「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 咸鬼回一句,「还是咱们姽骨堂更坦荡些。」 玉门善服下丹药的那一日,正是南音收徒的这一天。 这日,海风略寒,断云层层。无心岛往来宾客如云,结界自然被撤离。 玉门善披了层面纱,敲晕了一位宾客,夺来入岛请柬,顺利进入浩尘殿。 浩尘殿的梨花果然落尽。不同殿外的繁盛热闹,此处不见一盏彩灯,清冷无趣。 她停在南音寝房的木梨花门前,踟蹰许久,本是敲打木门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这张脸已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想到褪去青涩的自己,竟是这般模样。 她自小在青楼见惯了美人,对美女没什么概念,不晓得自己这张脸算不算得上美人,是否是师父喜欢的那一款。 终于,她将莹润白皙的玉指叩在梨花门上。 静了好一会,屋内才传出熟悉的声音。 「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月老跟司命为玉门善吵起来。 司命想给玉门善写个好身材,肤白貌美小细腰傲胸大长腿,让人一看就流鼻血那种,好迷死她禁慾师父。 月老则认为,玉门善天生发育不全,就算一夜长大身材也好不到哪去,死拦着司命篡改凡人命数。 仙帝他侄子来串门,还记得玉门善烤了他的仇,抢过两人争来争去的命格笔:「我来。」 于是,两仙见玉门善身材那一栏多出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人妖。 第184章 【15】 南音画的是幅寒鸦雪梨图, 吸满淡黄染料的笔尖勾勒在花蕊上, 完成最后一笔。 搁了羊毫墨笔, 方抬眸。 梨花门口的暖晕中, 徐徐走来身着水袖长衫的颀长女子,褪去稚嫩的面颊,水眸烟眉间隐着几丝倔强。女子长髮及腰, 耳后却垂着看似有些稚嫩的麻花小辫子。 她离他五步之遥时,停下来。 他静静凝视她片刻,抬步靠近,穿堂风盈满纯白衣袖, 没甚起伏的语调道:「不是不准你再踏入无心岛半步么, 当本岛主的话是儿戏么?」 玉门善有一瞬错愕,她这副样子他竟能一眼认出。 从师父的态度来看, 应是对她如今的样子没甚兴趣。她压抑了心里的苦涩失落, 只轻声喊了声:「师父。」 南音不曾回应, 只背过身去。玉门善默然跪地, 喉中哽咽了片刻才道:「师父答应过善儿此生只收善儿一个徒弟,难道师父忘了么?」 「你走是不走?」 「不走。」她抓住他的手臂, 「师父, 善儿很想师父, 求师父不要再行收徒, 善儿会一直陪着师……」她倏然间松了拽着她手臂的力道, 「倘若师父真要另收徒弟, 只求师父一月之后再举行收徒大典。如今善儿不再求什么, 只求留在师父身边,就一个月。」 南音垂睑,轻轻瞥她一眼。 那双水眸里满是哀求,声音也带了呜咽,「 师父,就一个月,就一个月而已。」 「马上离开。」他冷冷回。 玉门善只觉身体僵寒,眼泪落下的同时将头磕在地上,声音微弱而破碎,「就一个月……师父……就一个月而已……」 南音招来仙剑抵在她肩上,厉声道:「再赖皮纠缠,我便杀了你。」 玉门善所有情绪便凝结在此刻。那柄抵着她的寒剑,那道白色身影投入她眼底,落成她眼底无尽的苍茫。 半响,她终于缓缓起身,轻微脚步声响在空空殿堂。她望见院中古梨花树碧叶层层,无限生机。 倏然间,她觉得整个世界,是那么碍眼。 「你会后悔的。」她说。 —— 郁倾城的排场不小。凡是有些身份的微山弟子全来观瞻。南音坐于神坛首座之上,他脚下跪着已换上无心岛首徒衣饰的郁倾城。 知秋念完首徒戒律后,南音将象徵首徒的佩剑递了过去。 郁倾城接剑的一瞬,隐在宾客之中的玉门善飞身而上。 她手持短笛,白纱飞扬,耳后的辫子已被拆掉,青色髮丝倾泻而下,不见任何装饰。 笛子于指尖灵活一转,指向一脸不解的郁倾城,「南音,今日你若收她为徒,我就杀了她。日后你若再收徒弟我便再杀,你收一个,我杀一个,你收一对我便杀一双。」
第456页 在座宾客及弟子一阵哄乱议论,不知面遮白纱莫名杀出来的女子是谁,但见对方手中那柄黑笛子,一阵胆寒,难不成那倏然间长个的女子正是那已被追出师门的孽徒,玉门善。 一旁的知秋抬手招来弟子飞上神坛包围玉门善。 玉门善不屑打量台上台下一众人。笛子顿在唇边,笛声所过,皆是游蛇般的毒烟。各色毒蛇亦不断自四面八方赶来。毒菸丝丝缕缕侵入众人体内,皆七窍流血。坛下弟子快速拔剑砍杀毒蛇。 收徒大典已乱作一团。 南音见弟子纷纷倒下,一闪身停在玉门善面前,怒声道:「住手。」 玉门善停了吹奏,挑着眼看他,「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混帐,你嫌自己杀的人还不够么,究竟要杀戮到何时才满意。」 「你可是再教训我?」 南音眉间微蹙。 玉门善缓缓走向郁倾城,目光游移在对方身上,「你都要收新徒了还不忘教训我这个旧徒儿,你这个师父倒是很有教训徒弟的瘾。」 南音晦声道:「我这个师父愧对无心岛三千弟子,教导出你这孽徒,你如今仍执迷不悟,是来找死的么?」 笛子于手中转了转,玉门善调笑的语调,「死有什么可怕,即使死也要拖些垫背的,我多杀几个无心岛弟子,你便会多几分自责愧疚。」她停了旋转的短笛,「南音,我要你记住,今日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因你而死。」 「玉门善。」南音似乎真的怒了,「不要逼我动手。」 「逼你?我何时逼过你?我一直在逼自己。」她围着南音慢慢踱着步子,自嘲道:「逼自己改变,逼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终于我将自己彻底改变了,而你也像丢弃废物一样将我丢弃了。若非你将我丢弃,我竟不知被你口中的良善之言骗了那么久。」 她停步,同他面对面,昔日到他胸口的小女孩而今已及他眉间,「这些年来你待我温柔教我向善,终于,我懂了何为感情何为人心,既然教会我这些,为何还要丢弃我。假如你不曾教会我情为何物,我也不会知道什么是伤什么是痛。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何为感情,活得像具行尸,但至少可逍遥过一生,好过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这个样子不是拜你所赐么?」 南音听此,不曾言语。 她倾身凑到他鼻尖处,「我恨你,恨你赐给我的一切。」 南音长睫下隐了几缕情绪,「或许是我的错,本不该收你为徒。恨我可以杀了我,莫要滥杀无辜。」 「本不该收我为徒,哈哈哈哈……」玉门善大笑过后收起玉笛,招出一柄长剑,「说的没错,就让我用你亲手教的剑术杀了你。」 她抬剑指向南音时,郁倾城挡了过来,「不要,善姑娘冷静些,你师父教你的那些是对的,不要因为你师父收我为徒便恨他,你可知你杀了五位岛中弟子,那些弟子的亲属为何放过你?」 玉门善将剑抬起几分,「是啊,我也在想,就连那些死了家人的亲属对我都这样仁慈,可一向教导我慈悲的师父却对我冷漠残忍至此。我总以为冷血的是我,实则真正冷血绝情的是他。」 郁倾城摇摇头,「不是的……」 「不是什么?」玉门善怒吼,「他如今要收你为徒,难道他不知你对他的心意么?我喜欢他,他便赶我走,你喜欢他就可以留下,你们口中的天道常伦什么师徒禁忌眼下全都看不到了么?事到如今,我竟不知道荒唐的究竟是谁。」 「当然是你这孽障。」话语间,知秋挥剑刺来,玉门善抬剑抵抗,两人打得难捨难分。 与此同时,众弟子拔剑相向,一併向玉门善杀过来。 玉门善一个飞身,闪过知秋连环三剑,浮于半空的她将玉笛顿在唇边,笛声短促而悲凉。台上台下之人纷纷丢弃手中之剑,捂着耳朵痛苦哀嚎…… 笛声不曾停顿片刻,她自空中缓缓落下。 短短一瞬间,无数弟子七窍流血,倒地昏迷。 「善儿,停下。」南音提声喊道。他将真气汇集掌心,欲打掉她唇边玉笛,但那些金色的真气却被笛子里散出的毒气缠绕住。 玉门善不曾理会,只将笛声奏得愈发急促。 眼前寒光一闪,玉门善止了笛声。垂眸间,一柄长剑刺入她左肩。 她望着手持仙剑的南音,低低道:「师父,我等的就是这一剑。」 南音手一颤,带血的剑落到地上。 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亦没性命之虞。只是她雪白的肩头落了大团红,自远处看倒像是为了迎合喜庆日子印在肩头的大朵红花。 玉门善飞身离开。南音疾步向前,只三步后便停了下来。 待空中那道白纱消失后,他还怔怔望着。 玉门善站在铸剑炉的高台上。俯身,是可融化生铁的熊熊烈火,一柄长剑插在烈火间。 剑身倏地大亮,炉内之火勐然窜起长长火舌,几乎要烧灼了她的衣衫。 她曾以为可以活一辈子,不曾想只剩一月可活,而如今仅剩的一个月也显得多余。 她一口血喷到剑炉内,怒雪剑闻到血腥之气,剑身嗡嗡作响,与此同时,天边滚来黛色云层,伴着巨大轰鸣声,气温骤降,须臾间落起大雪。 百丈之外的南音见大雪纷飞,而铸剑炉的方位猩红之光映红了半边天。
第457页 寒气携夹着怨气层层蔓延…… 南音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一张脸已惨白如雪。他飞身赶往铸剑场。 玉门善移步,半只脚已悬空。台下铸剑炉内的炽热之气将她的髮丝及白衫吹鼓起来。 灼热之气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眼底是疲惫及绝望。 她闭眼纵入铸剑炉的那一刻,南音飞身而来探出手臂欲将她拉回。炉内盛火腾出大团火气将南音挡了回去。 玉门善以身祭剑,血肉融入炉内的一瞬,剑身灼耀,破炉而出,怒雪剑重新现世。 怒雪剑操控风雪,剑内贮满怨念,怨念化作重重雪花,不休不止飞盪于天地间。 南音抱着怒雪剑回了浩尘殿,自此后不曾踏出殿门一步,亦不见任何人。 —— 十年时间,不过转瞬之间。 郁倾城站在浩尘殿外,望见庭中梨树枝桠被白雪层层覆盖,仿似常开不败的上古梨花。 木门被风吹开一角,郁倾城走了进去。 殿内的烛火已燃尽,南音捧着洗得发白的梨花衫倚坐在窗棂下。 这件衣衫,乃玉门善亲手为他缝制。十年间他只穿此衣,虽每次清洗得小心翼翼,但敌不过时间的摧残。发旧的颜色,零星脱掉的线头。空寂浩尘殿,唯有这件梨花衫见证着时间在慢慢流逝。 「你果真爱上了她。」郁倾城轻声道。 南音端看着梨花衫,不曾回答,长睫垂着,不知再想什么。 「倘若你未曾遵守同爹爹的诺言逼她离开,或许她也不会以身祭剑。」 当年,玉门善杀死五位同门,并非受害亲属仁慈不欲追究,而是南音赠与遇难亲属五颗无花仙果。无花仙果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可延续活人百年寿命。 凡人贪恋红尘,乐此交易,玉门善才保住性命。 而无花仙果乃郁清风所赠。郁掌门有一请求,将玉门善逐出师门,收爱女为徒。 或许这怪不得郁清风。他只是想为苦恋多年的女儿做些什么,殊不知玉门善也是她的女儿。 郁倾城俯身打量南音捧得很小心的一截袖子。滚着梨花刺绣的袖口似乎被什么划开,里面露出绣得精緻的一行小字来。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直到郁倾城离开,南音未曾开口讲一句话。 郁倾城走入落满深雪的小院,雪坠梨花古枝,有种凋零的美。 她说:「我以为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雪夜阑珊处,四位守夜女弟子于火炉旁闲聊,说到南音多年不曾收徒,浩尘殿不曾有一人陪伴,南音岛主看着让人心疼,不知多少人都想做南音的徒儿伴其左右解其寂寞。 当夜,四位女弟子被凭空而现的怒雪剑穿透心脏。 南音控制不住怒雪剑,担心再伤及岛中无辜,便携着怒雪剑隐入昆吾山山巅。 他离开无心岛时,对着手中之剑柔声道:「你不想离开师父,师父答应你,永生永世都陪着你。」 南音于昆吾山山巅筑了剑阁,陪了它一百年。可怒雪剑内怨念不断逸出,此地的雪亦纷纷扬扬,春夏不再,冰封万疆。 待秋暮睁开眼时,透明雪球内的细雪仍在萦绕流转,细细浅浅。 古未迟跟白摩闭目打坐,千诀坐在雪球旁的软垫子上静思,屋内不见南音的身影。 秋暮已从南音织的这场梦境中醒来,起身后,笑着对千诀道:「我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这里的雪停下。」 —— 南音决定为两仙解毒,两仙盘坐在地,被他掌心散出的寒气冻成两座冰雕,这时,窗外勐地掠过几道虚影,紧接着是鹰隼撕破长空的啼叫声。 千诀走出剑阁,头顶的嗜血鹰隼结对盘旋,展翅间散着浓郁的魔气,而山下四面八方到处叫嚣着魔灵。 宽袖于半空一扫,凝成一团雪云,云内浮出无心岛及附近村镇被魔族之人攻击残杀的画面,尤其无心岛,竟惊动魔界四将,四位长老,八位魔界城王,不过诸位魔界大佬并未动手,只作壁上观,冷眼打量眼前的厮杀。 岛中弟子已被魔兵斩杀无数,厚厚的白雪上到处是血迹。 千诀挥出一道结界罩于山巅之上,头顶盘旋的鹰隼以及四处冲撞的魔灵于尖厉叫喊中化作一道道飞烟,他转头吩咐秋暮好生看护剑阁内的两仙,一瞬间消失不见。 秋暮望向无心岛方位,原地纳闷,一个守剑铸剑的小岛跟魔界何时生出这样的大仇,这是要屠岛的节奏。 眼前突然冒出个人影,秋暮下意识一鞭子甩过去。 鞭子被对方牢牢握在手心,她便听到了那种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小暮暮啊,冰天雪地的火气还这么大,要谋杀亲夫啊。」 「你怎么会来这。」看来千诀的结界对魔头不起作用,秋暮悻悻地收回鞭子,见对面的浮楼那一脸算计的微笑,不等对方回答,猜测道:「调虎离山,你将你魔宫将军长老及城主们请出来屠岛,是为了支开千诀。」她不安地望向剑阁内,「你要干嘛。」 浮楼靠近秋暮,在雪地中踩出一行深深的脚印,「别紧张,为夫我不是来打架的。你呀你,使小性子跑了,那铺子里的活谁来干,只能为夫替你跑腿了,其实我是来找南音谈买卖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浮楼:本尊要去见媳妇,你们使出吃奶的劲头把千诀给我拖住。
第458页 众魔压歷山大:脱多久,给个时间吧,我的尊。 浮楼:你们洞房花烛夜多长时间,就给我拖多长时间。 众魔:……魔兄魔弟们,为了面子尊严,死也要撑住啊!(话说魔尊好邪恶!不带这么逼他们干活的,呜呜呜呜呜…… 第185章 【16】 南音挎着怒雪剑走出剑阁, 不急不缓迈下落满雪的门阶, 停在院中那颗垂着万千白丝绦的古木树下。 「这等凶煞魔气, 聚灵沖顶, 阁下可是魔尊浮楼。」 浮楼淡笑着走过去,「你们这些小仙还算有见识,正是本座。不过本座今日前来, 是以幽冥当铺大当家的身份来同你聊聊天。」 秋暮走到浮楼身边,这才发现对面的南音面色煞白,双唇毫无血色,想是为了给两仙解毒, 费了不少仙元。 就算两仙的性命救不回来, 怎么说也有恩于他们,可浮楼明显是来算计人来了。 秋暮有些愤愤不平, 暗语传给身旁的浮楼, 「打的什么主意?」 浮楼:「亲, 看着就知道了。」 南音透过千诀施的蓝光结界往昆吾山四面望一望, 无心岛的方位冒着沖天魔气,他眉心一蹙, 轻咳一声转回头, 「魔尊既并非是以魔界尊者的身份出现, 可那些魔族兵将屠我无心岛是何意?」 「放心, 做做样子, 不会真的灭了你那荒郊野岛, 只怪千诀那尊神不要脸。」她偏头望向秋暮, 目光一片轻柔,「那厮贪图美色一直纠缠我魔界尊后,我这才想到支开他的法子,一来见我夫人,二来跟你谈笔买卖。」 南音瞅了对面的秋暮一眼。那丫头既得神尊庇佑,身份却是魔界尊后,委实不简单,倒是他小瞧了对方。 而对面的秋暮欲哭无泪,被浮楼这么一搅和,南音不定怎么想她呢。 南音未曾在秋暮的身份上多做思量,只厉声道:「魔尊若不撤走魔兵,我们断然无话可谈。」 「别担心。」浮楼掸了下落在秋暮肩头的一片雪花,「现如今千诀活菩萨已赶到无心岛,我那魔界兵将们自然要集中全数力量对付他了,没多余的心思精力再跟岛中弟子耗下去,你们岛中的那些弟子们,死了的已死透了,活着的就活下来了。」 浮楼望望无心岛方位捲起的沖天神力及魔气,「我们时间不多,本座便直言了,当铺帮忙祛除你这宝贝怒雪剑内的怨气……」 「我有办法消除怒雪剑内的怨念,岛主不必跟他做交易。」没等对方说完,秋暮直接怼起浮楼,顺便提示南音。 面对满脸挑衅的秋暮,浮楼温柔地笑笑,极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对南音继续道:「这丫头既是我魔界尊后又是幽冥当铺的人,平日最爱跟本座闹点小别扭,闺房情趣让岛主见笑了。」 秋暮脸一红,气急的刚要张口,浮楼先一步对她说:「你的法子我知道,可是点燃迷藏香?傻丫头,你可别忘了迷藏香可是我当铺的镇店之香,哪能轻易让你送出去做人情呢。还有我这个大当家若不答应,你以为你能燃起迷藏香,所以……」轻轻点了点秋暮的鼻头,「还是省省吧。」 说完又对着南音微微一笑,「我家夫人过于单纯老实,见笑了。」 南音默然一会,方开口:「幽冥当铺乃六界邪地之首,我确有耳闻,当铺不会大发慈悲无偿替人解难,定是早便做好了算计,需我付出何种代价,魔尊直接明说便好。」 浮楼抬手晃了晃垂在空中的晶莹枝条,地上便簌簌落下一重细雪,「我帮你祛除怒雪剑的怨念,你帮本座将无心岛剑冢里的那些个上古名剑的封印祛了,如此很公平。」 这么简单!只需解开被封印的名剑?秋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先不说当铺为何要将万里之外八竿子打不着的剑冢名剑的封印祛除掉,这笔买卖若成,当铺真改走慈祥画风了,又或者另有阴谋。 南音沉吟间,浮楼又蛊惑道:「怒雪剑已成了凶剑,你心爱的徒弟再也回不来,你现如今做什么她亦无动于衷,毕竟恨你恨的透透的,若想让你那徒弟放弃所有怨念,除非改写歷史,而这只有我们当铺的迷藏香能做到,就连那个神恐怕也帮不了你。」 言罢,掌心幻出一张写了两行字的契约书,笑盈盈望着对方,「岛主若想好了,将这契约书籤了便好,我们也好立刻去迷藏界安慰安慰你那可怜的小徒儿。」 南音的迷藏香已燃起缕缕幽光,秋暮方要滴血入炉,浮楼将她拽到一边,「为防止千诀突然折回来捣乱,也为了防止野猪把你叼走,为夫需在这里守着,但那南音绝非泛泛之辈,放你跟他同行实在是不放心。」 他右手一挥,召唤出无虐箭。左手又绕出血雾状的一串梵文强行侵入秋暮的眉心,「我将无虐箭的召唤咒给了你,关键时刻可召出这无上凶箭护你周全,进去了好生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血红色的弓箭浮在半空,闪着清莹血色之光。秋暮听闻无虐箭养在魔宫深渊深处,歷代魔界尊者无一能拉动此弓,直到浮楼轻易将这凶煞之箭收服,作为随身兵器,这箭魔头并不常用,因威力甚大,哪怕只被箭光蹭一下,魂魄皆散。 这么厉害的箭居然轻易给她用,秋暮诧异的同时安全感倍升,有无虐箭在手,想必受到欺负的时候,无需她拉开弓,敌方已吓得屁滚尿流。
第459页 秋暮对这份礼物很满意。 另一边的南音已盘坐在树下准备就绪,秋暮滴血入髮簪熏炉,刚要寻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浮楼握住她的肩膀说:「召唤咒给了你,为夫再使用无虐箭的时候威力便小了一半,我对你有多好你知道了吧。」 秋暮打下对方的手,「罗里吧嗦的真烦。」 浮楼眼见两人的神识魂魄入了熏炉之上云里雾里的迷藏界,他负手喃喃着:「你这丫头本就对我凉薄,我再不时刻提点你,只怕我的一片真心真要餵了狗咯。」 — 两人并排走在海边,衣袂飘扬。 空中乍现浮楼的声音,「主人公进入自己的迷藏界乃是逆天之行,魂魄进入的那一刻会被迷藏界内的气流压成碎片,本座以灵力撑住,你们需抓紧时间行动,我以红雪为标记提醒,若见了红雪便赶紧出来,否则将魂归迷藏界,再不可復生。暮亲亲,切记切记。」 秋暮望着天空,一阵害臊,随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咕噜噜滚老远,那魔头不但不要脸而且真歹毒啊,怎么之前不说,怕他们担心自身安危不进来了吧。 再看她跟南音是以实体肉身出现在这里,应也是浮楼的功劳。 毕竟两人进来是要改变歷史的,须得有个实体肉身。 怒雪剑仍贴身挂在南音身前,自进入迷藏界内,那剑还算老实,周身萦绕的冰煞之气不见踪迹,许是回溯到了以前,那剑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秋暮自南音用雪织造的梦境中醒来,她就晓得了祛除怒雪剑怨气的方法。 开启南音的迷藏界,将南音请回过往歷史之中,改写命运。 当然迷藏界的世界并非现实世界,但足以骗过怒雪剑,那剑一身恨怨,也就是说是有神识有感情的,现实已成现实,无论如何都不可更改,所以南音避世昆吾山,守了怒雪剑一百余年,剑内怨念丝毫不退,可若重新进入迷藏界便不一样了,怒雪剑可亲眼见证一段全新的过往。 倘若故事的结局玉门善并非祭剑身亡,又得到南音的信任关爱及长长久久的陪伴,或许她心里头的憎恨会放掉,怒雪剑怨念即破。 一句话来说,他们此行是要给玉门善重造一个美梦,梦里最好无怨无憾,阳光温热,岁月静好。 自然浮楼也想到了这点,赶在她无偿助人之前跑来昆吾山,好谈笔买卖,坑坑人。 秋暮望着身侧一脸平静的南音,想到他跟浮楼签订的那个契约,疑惑道:「破除上古名剑的封印是否要耗费大量元神?」 南音点点头。 这当铺当真要走仁慈路线了,歷来当铺的哪个契约者不是身死便是残疾,像这种只需浪费对方仙力元神就成交的买卖亘古未有。 毕竟仙元耗了还可重修,只是时间的问题。 秋暮将被海风吹散的鬓髮别到耳后,提高声音道:「我觉得有必要向岛主澄清一下,我是幽冥当铺的不假,但我跟浮楼不一样,莫要把我跟那魔头视为一路人。其实,我本可以自己燃了迷藏香带着你跟怒雪剑进来,可晚了一步。我于那当铺身份低微,灵力又弱,不得不听那魔头的话,害岛主跟当铺签了契约才入这迷藏界,实在是对不住。不过待岛主出了迷藏界破开剑冢内各大名剑的封印后,我定会送岛主一些养元神的仙药。其实我跟千诀神尊关系还是不错的,跟窝在剑阁里头那两仙更是有些交情,我一定跟两仙讨来最珍贵的仙草灵丹给岛主补元神,岛主可安心。」 南音迈过一只探头探脑的龟,侧眸望一眼秋暮,「姑娘放心,剑阁内两位仙人虽仍然昏迷,已是无碍,我已解了两位仙上的魅毒术。」 「那太好了,岛主医术无双,悲悯苍生,让人敬仰……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想必岛主误会了,我并非拐着弯求岛主医好两仙再以仙草灵丹作为引诱报酬,说白了,就算两仙被医死了,我也照旧会把名贵药材献给岛主。」 「姑娘想多了,南音并无此意。」 「那就好。」秋暮尬笑,都怪浮楼莫名出来插一脚,想她本来跟神尊是一道的,头顶的「光明正大」熠熠生辉,突然魔头进来插一脚,身份来了个反差,恐怕外人看来,她浑身都冒着奸诈邪恶狡猾阴毒辛辣等这一串贬义词。南音心里实则怎么想的,她不清楚,或许人家说这话,只是出于礼貌吧。 眼下,这条海边小径正是通往无心岛的路,秋暮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场迷藏界正是南音过往的重现,南音从现实中进入自己的歷史,也就是说,这里将会有两个南音。 现实里进来的南音如何面对迷藏界内的南音,若要改变歷史,现实中的南音须得有主控权,那歷史中的南音怎么办。 她能想到的唯一简单有效的方法是,杀了过去的自己,取而代之。 这未免有点残忍。 她试问道:「岛主将如何面对迷藏界中的自己?」 「我自有打算,先见了再说。」 秋暮脑中想了想…… 迷藏界内的南音正在浩尘殿打理一株含苞待放的古梨花树,倏然,门口走来一步白衣飘飘美男子。 南音手中的水壶咣当掉了,妈呀,那人怎么和我撞脸了呢? 秋暮浑身一抖,甩到脑中画面,只听不停向前的南音又道:「为救两位仙人,我体内灵力修为几乎耗尽,若不找到迷藏界中的自己,恐诸事不便。」
第460页 南音轻车熟路领着秋暮抄一条礁石暗道进入无心岛,他倏然抬头望着天空发怔。 秋暮不禁也仰头望了望,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岛主再看什么?」 「没什么。」对方淡淡回。 秋暮见对方眼中隐着说不清的一缕宠溺,瞬间猜到岛主怕是再凝望她的小徒弟。 怒雪剑虽挂在他身上,但意识却已瀰漫了整个迷藏界,怕是这天空大地,风云花草中无处不在。 为省去不必要的路途及麻烦,两位施法直接入了浩尘殿。 假山一侧,两位修仙弟子边走边聊。 「你听说了没,知秋尊伯的大弟子昨日去了落英楼饮酒,后被知秋副尊亲手捉了回来。」 「修仙之人居然去逛花楼,简直丢死人了,若不是邹一的父亲乃知秋的表亲,家境殷实,又常给尊伯送些名贵之物,他那副德行怎可入我无心岛修行。」 「你小声点吧,当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两位弟子渐行渐远,南音秋暮也双双自假山后走出。 由此说来,此时落英楼还在,这时候师徒两人还未遇见。 浩尘殿门口,远远走出两位打扫弟子,便再无旁人经过。这里唯有南音一人居住,可见他性子冷清。 梨花镂空门扇前,南音停下,转身对秋暮道:「姑娘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秋暮喊住对方,提点着,「岛主需记着,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场幻境,不必当真。」 南音颔首,转身行去,几步之外,推开了房门。 秋暮:那可是他自个的寝房,窗子上还映着一道挑灯夜读的身影,他这一进去,有好戏看了。 秋暮往窗户纸上捅个小洞,美滋滋的看戏。 室内两位南音端立于琉璃地砖上,静静凝望彼此。 由于房间面积太大,离她又远,两人说了些什么,秋暮几乎听不清。 透过纸洞,只见现实来的南音慢慢靠近迷藏界内的南音,然后两人合二为一了。 南音拉开房门,秋暮赶紧站直,迫不及待地问,「现在的你是哪个你?」 「秋暮姑娘,进来说话吧。」 原来南音并未将以往的自己杀掉,而是和迷藏界中的自己合二为一了。 现实中,为了给两仙解毒,他道行修为几乎散尽,这会跟迷藏界中的南音结合后,一身仙术回归体内,秋暮小心观察对方一会,看他暂时没有精神分裂的徵兆,于是小心问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侧首望着对方,「一个看到自己未来的人,心底多了份悔恨悲凉罢了。」 不过,迷藏界的他竟然同意与他合一。这实在是个奇蹟。秋暮不禁向他讨教:「你到底同过去的自己说了什么? 「没什么。很早之间我便做过这个梦。梦中未来的自己来找我,他说他要来改变一个结局,要我配合。」顿了片刻,「没想到这个梦竟然是真的。」 这……真是有些玄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定?! 不过无论是以前的南音还是后来的南音,都活得十分淡定。 秋暮暗中琢磨,倘若未来的她突然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嗨,我来自未来,请你配合与我二合一,我需改变一段歷史,谢谢。 她不回给对方一句滚丫,再将对方砍死,简直对不起自己。而迷藏界中的南音竟轻易信了来自未来的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神人,神人的境界,她不能理解。 此次,进来的时辰十分讨巧,翌日,正是落英楼遭劫的那日。 姽骨堂派了「七仙女」于落英楼暗杀天骷派掌门。杀完人后,「七仙女」离去,唯有玉门善,此是应该叫玉门杀,留在案发现场。 当南音走入落英楼时,隐身在一角的秋暮终于猜出南音的想法,他是想从源头上扼杀悲剧。 玉门杀见大敞的门口,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走了过来,她问:「你是谁?」 南音俯身探查了天骷掌门的尸身,确定对方死了,才道:「是谁不重要,你待如何?」 场景未变,台词变了,剧情也就跟着变了。 玉门杀很是听不得对方口中的嚣张,轻蔑地瞥他一眼,已将笛子顿在唇边。 一闪身,南音已停在她眼前,而那支诡异的毒笛子已握在他掌心。 「还……」玉门杀还未说完,已被定住。 南音盈满白光的手掌于她眼前晃了晃,她面上的铁青之气便渐渐消失不见。 整容完毕,南音转身离开。 面上刺痒消失,恢復自由的玉门杀对着瓷盆内的清水照了照,满心欢喜地追上去,「喂,你收徒弟么?将你方才那招教给我。」 南音微怔,望着她摇摇头,「我此生不会收徒。」 玉门杀不甘心地追上去,「喂喂,不让你白教,我教你杀人,你教我怎样去掉体内毒气怎样?」 南音未回答,只不急不缓地走出落英楼,走在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的路上。 玉门杀挤过往落英楼探来探去的人群,分叉的路口终于追上南音,一脸诚恳,「我将我的毒杀七十二绝技全部教你给怎样?」 南音眸中若有所思,后沉吟片刻,「从今以后,你叫玉门善。」 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话软磨硬泡,誓要让那仙人传给她祛毒的绝技,毕竟她是爱美的姑娘,身上留下试毒的疤痕不重要,衣裳遮着,反正瞧不见,那脸可是要见人的。
第461页 玉门杀一瞬间未反应过来,好一会才雀跃着点点头,「毒杀第一技,留个全尸,毒杀第二技,留个半尸,毒杀第三技,死无全尸……你对哪个最有兴趣我可以先教给你。对了仙人你叫什么?」 …… 现实中,是南音主动收她为徒,不料,当歷史重现,他放弃主动权,换成她先一步提出,无论被动主动,可见冥冥之中他们有这样一段师徒缘分。 南音不忍心将玉门善拒之门外,即使知晓日后是个悲剧也希望将她留在身边。或许他此刻已在心里打算好将这段故事如何收场。 他将她养在浩尘殿,日日细心照料。教她吟诗作画,为她编了俏皮小辫子,入岛不久便亲手为她炸了小银鱼。 玉门善捧着被炸的外焦里嫩小银鱼,问:「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的?」 南音教她本派心法口诀,亦教她无心剑法,玉门善倒也勤学苦练,时日不长便学会运用内功祛除毒气改善面部气色的美容仙法。自我感觉已掌握了内功祛毒的精髓,打算连夜逃出无心岛。 这的确是玉门善的性格,从未真心拜师。 身着夜行衣的玉门善打伤几位守门人,眼看逃逸成功,岛门机关却将她困住。恢弘岛门乃繁复机关术打造,插满灵钉的四块大石头以匀速加速运动向她挤压过来。 毒杀术使得再好,亦对付不了大石头上的灵钉。玉门善将要被压成人肉馅饼的危机关头,南音从天而降,一剑噼开围笼的四方巨石。 他携着玉门善飞过一片梨花海,落地后,平声道:「想离开,直接对为师说便好。」 他转身离去,不带任何情绪。玉门善却傻愣在原地。挠头琢磨半响,追过去问:「你竟让我走?」 「为何不让你走。」他停步。 「可是……可是……」 他抚了抚她肩头垂着的小辫子,声音竟比月光还温柔,「你之前定是受了不少苦,为师只希望你自由自在平安长大,在哪里不重要。」 南音抬步离开时,衣袖被拽住,她仰头,不敢置信的确认着,「你真放我走?」 他微笑点点头,眸底一片清韵流转。 她撒了手,翘着小辫子乐颠颠往无心岛方向走去,「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这里白吃白喝也不赖,看在师父长得很好欺负的份上,我决定了,不走拉。」 南音笑笑,沿着落满梨花的山路走向前去。 师徒二人于浩尘殿日夜相守,平静如流水的日子里,玉门善对自家师父的依赖愈加深厚,目前最大的摩擦便是偶有前来浩尘殿打扫的弟子和傲娇不讲理的首徒起些小争执。玉门善谨记师父教诲,一切皆忍,忍不住再打,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就打,下手别太狠,经常打人长大了就不漂亮了。 玉门善拿捏着分寸将弟子们教训一下,因都是几巴掌几脚的不算伤的伤,知秋找了几次门,简短教育几句便离去,总体来讲没整出多大风波来。 秋暮无聊得很,为了跟进剧情,她幻做一根飘逸的羽毛于无心岛的浩尘当荡来荡去。此时无风,秋暮又挂在梨花树杈上,不知怎么的,被树下看插画书的玉门善发现了。 玉门善捏起羽毛,仔细瞅了瞅,觉得好看,于是进屋找红线,做成挂坠,装饰到佩剑上。 秋暮被栓了好几天,眼神不好使的南音才发现,玉门善十分喜欢那根玉毛配饰,不想交给南音。最后,南音用一碟小鱼干将羽毛换走。 秋暮抱住一朵梨花,欲哭无泪。她也太不值钱了。 南音时刻记着年月,本来今日正是微山掌门捎来信函请南音前去微山为爱女解毒的日子,但南音已先一步带着徒儿去民间赏花灯顺便将郁倾城自姽骨堂的毒镖下救了,郁倾城是救了,但玉门善却被咸鬼使者抓走了。 南音去姽骨堂要人,灭了百余门徒,伤了咸姽使者,拆了两座地下宫,终于将玉门善自毒笼里救出,但他中了那妖娆堂主一掌。吐了口黑血后倒也没觉得身体有哪里不便,便携着徒儿飞回无心岛。 玉门善为南音熬了几贴祛毒补血的汤药,南音服下竟迷迷煳煳烧了一场,醒来后便感觉肚子飢饿。 玉门善第一次下厨为师父炖了鱼汤。 南音竟将整只肥鱼吃掉,连鱼头鱼骨头都简单咀嚼两下咽下肚腹,反而鱼汤里的白萝蔔绿菜心小葱花一口未动。 玉门善看得瞠目结舌,端着只剩菜叶子的大瓷盆,「师父,你不是喜欢吃素么?平日要师父吃口肉好像要师父命似的,今日……」 南音蹙着眉头道:「不知为何,为师只想着吃肉,见了蔬菜竟反感得厉害。」 咣的一声,瓷盆落到地上。玉门善慌忙弯下,收拾地上的汤水。 南音握住她正捡拾碎瓷片的手,「怎的如此紧张?」 「……没。」玉门善眼神略带闪躲。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南音:魔头真不讲究,千里迢迢跑来欺负他就算了,还随时随地秀恩爱,为什么这样的人还没被打死,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第186章 【17】 这夜, 南音又起了烧。玉门善为师父反覆拭擦会热汗冷汗, 倏然丢下帕子, 直盯着师父的胸口看。 她低头沉思一会, 将手停在师父的袍带子上,轻轻一拉,脱下对方的外袍。
第462页 小徒儿再接再厉, 脱了外袍脱内衫,直将南音的上半身脱光。 她盯着师父半裸的身体沉默着,秋暮又幻做羽毛身趴在房樑上,所在的角度看不清徒儿的表情, 只看到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刀光一闪,匕首高高扬起。 什么情况, 灭师不成, 秋暮一个激动, 从房樑上砸到地上。 地上突然变出个大活人, 玉门善也呆住,本要扎在南音身上的匕首对准她, 满眼的警惕, 「你是谁?」 「我……我是你师父的妹妹, 叫秋暮。」只能现编了。 「妹妹?」玉门善仍紧握匕首, 很是怀疑。 「恩, 妹妹, 亲妹, 一个爹一个娘的那种,难道你没听你师父提起过,咳……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将我大哥脱成这样儿再拿个匕首比划他心口,你到底想干嘛?」 玉门善仍满是警惕地盯着对方看。 秋暮小心翼翼道:「先把匕首放下,大哥有什么错,你沖我来。」 许是玉门善见对方十分紧张她家师父,对方身份虽不能确定,但应该不是敌人,她的防备心跟着手中的匕首同时收起些,恍惚瞟了眼床上的南音,又把南音的衣服重新穿好。 「不要误会,我没想过要伤害师父,只是……」她细緻地替师父掖了掖被角后,面带质疑,靠近秋暮,「你真是师父的妹妹?」 看来南音从未跟小徒弟说起过自己的身世。 秋暮杵在地上胡诌海吹,说两兄妹感情自幼便好,后来南音来无心岛修行,她被父母送去了蓬莱,如今学有所成来无心岛探望哥哥,未曾提前稍个信,是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玉门善仍是半信半疑。 直到秋暮察言观色说她希望有个嫂子,看她这个水灵小徒儿跟她家大哥很有夫妻相时,对方的脸微微一红,似乎终于放下心来。 玉门善将匕首放到桌上,一脸的颓唐,「方才我打算取师父胸口处一滴血。」 「哦?为何?」秋暮走到床榻边,像模像样摸了摸南音的额头,「不过是普通的发热啊。」 「并不是,我怀疑师父中了绵蝠掌。中此毒掌,胸口一滴血会引过来毒蝙蝠。」 「啊?怎么会中了绵蝠掌,可是姽骨堂那至阴至邪的绵蝠掌?」秋暮一副吃惊而担忧的神色,「那你不妨试一试,是不是真中了那邪掌。」 玉门善摇摇头,「不用了,师父的确中了姽骨堂堂主的绵蝠掌,是我自己不敢相信事实,抱有一丝侥倖。」 玉门善黯然道,「都是因为我,我被抓回姽骨堂,师父为了救我才被堂主击中,中绵蝠掌者,一日之内毒入骨髓,嗜血,食肉,变身为毒蝠王,通常于夜间发作,闻血腥味亦可发作,以鲜血画招摇符,召唤毒蝙蝠,蝙蝠可将人体内元气吸干,继而餵养毒蝠王,而中毒者不自知,长期下去五识丧失沦为姽骨堂的傀儡刽子手。 」 「可有解药。」秋暮气得咬牙启齿,不过这回情绪是真的,她们此来一切顺风顺水,姽鬼堂偏要噁心的过来给他们添堵。 「有是有,不过,那堂主是不会给的。」 南音醒来后,秋暮抓紧时机叫一声大哥。 南音缓缓起身,望望秋暮,视线又转到秋暮身后的玉门善,轻咳一声,「家家妹怎么来了?」 看来,此时的他是清醒的,知道配合她演戏。 玉门善见对方果真是师父的家妹,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许是给两位久不相见的兄妹腾地界,她端着水盆退出房门。 秋暮赶忙说:「你中毒了。」 「哦?中了何毒?」显然南音一头雾水。 如玉门善所言,他果然不知。 秋暮盯着他,「你中了……」 窗外响起玉门善的脚步声,她想起昨晚玉门善交代她不要将南音中毒之事透露给他,怕是师父知道后只是徒增忧虑,她说她自有办法替师父解毒。 于是改口说:「你中了懒毒,怎么这么能睡呢,身为师父,真不像话。」 …… 好在浩尘殿几乎无人踏足,连偶尔进来打扫的弟子也被玉门善赶走,无人发现异常。 玉门善自知师父中毒后,一脸的阴郁,都没个笑模样,秋暮表面上装装难受的样子,但实际心宽得很。 这里发生的一切全是假的,悲是假,喜是假,遇到多大的难题亦是假的,不过幻境一场。 唯一真的是,南音中毒事件。 南音的倒霉体质在迷藏界里中了毒,以后行动诸多不便。她隐去身形,催动意念,想倒回南音中毒之前,可怕的是,这次的迷藏界跟以往的不同,隐身倒是没问题,但意念完全失效,既回不到过去,也不能快进到未来,这里发生的一切如真实世界般,完全不受她控制。 许是,这次是主人公随着她一起入了迷藏界,浮楼说这是逆天之行,主人公踏入迷藏界的那一刻,早就该被压成碎片,迷藏界之所以还完好的运行存在,是浮楼拿灵力强行撑出来的。 这样的话,这个迷藏界就不是她能随意更改的了,一切得看天意,按着剧情走。 好在玉门善说她能替师父解毒,她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夜,殿中的古梨花开得皎洁一片,空中的月亮柔情似水。这皎洁之夜,岛中飞来数十只毒蝙蝠,吸取了三位巡逻弟子的元气,须臾间,地上只瘫着三具枯竭的骨架和人皮套。
第463页 无心岛的烈云钟响彻云霄。三位枯尸列于无心岛殿堂之上。众人分析,岛中守门弟子无恙,岛内巡逻弟子却遭殃,可见并非外来入侵的贼人,应是岛中弟子练了某种邪功才将三位弟子祸害至此。 南音见了尸首,亦疑惑不解。 众位一筹莫展时,知秋献言,微山掌门之女郁倾城豢养着一只血蜥蜴,此蜥蜴能通过感应尸体的气息从而追查到兇手。 堂下的玉门善,脸色不佳。 郁倾城及其血蜥蜴还未请到,无心岛便又发生一宗命案。 一位胖厨子于厨房归天,死状和之前三位弟子一样,颈脉一排小黑洞,体内元气被吸得一干二净。 秋暮可是亲眼所见,那夜,南音毒发,面目青黑,竟长出了两对獠牙和一对尖尖的灰耳朵,他从掌心吸出一股子血,再地上画出一个血符,便是玉门善所说的招摇符,果真凭空召唤了一群毒蝙蝠。 那些蝙蝠围着胖厨子不消片刻,吸干了对方的元气,唿啦啦一队蝙蝠竟悄无声息原地消失,又出现在南音身前,那时的南音已化作毒蝠王,将小蝙蝠送上的元气一一吸到体内,血口一张,獠牙一呲,坐到招摇符闭眼打坐,消化元气。 当然玉门善也试着唤醒南音,再南音一手抓来窗外的一只鸟连毛带皮往嘴里塞时,玉门善冲上去,险些被双目猩红指甲暴涨的师父掐着吸走元气,关键时刻,还是秋暮使出全力击中南音的昏穴。 至此,计划被彻底打乱。南音本是来改变歷史的,却被歷史改变了。在这迷藏界唯一能扭转干坤的南音已不能自保,这完全超乎秋暮的想像。 她觉得不能再让剧情按照天意走下去,她该出手搅搅局,于是一人去了姽骨堂。 隐身于地宫摸摸索索前行时,被咸鬼使者发觉,她被一掌拍回原型,好在众位门徒对他施暗毒之前,她一把幽冥心火烧起一道墙,趁机钻入堂主的地宫。 妖娆堂主见到杀入寝宫的她并不觉意外,脸上虽罩着黑羽面具,但斜卧在贵妃榻上的姿势十分的悠闲销魂。 秋暮不想过多废话,直接召唤出无虐箭,若对方不识相,正好试试无虐箭的威风。 「交出绵蝠掌解药,或者祭了我手中凶箭。」 堂主起身,手摇着鸦羽扇子,妖娆地逼近对方。 秋暮只觉那堂主的身形分外眼熟。 「无虐箭,浮楼魔尊可真大方,这般厉害的兵器都给了你。不过你就小家子气了,浮楼待你这般好,你怎么老跟他作对呢。」苏媚到骨头里的声音从面具背后传出。 对方的黑扇子轻轻摇了摇,扇出一缕幽香,秋暮赶紧捂住鼻子。不知这香氛里有没有古怪。 这堂主不但一眼认出无虐箭,似乎对她跟浮楼的相处方式甚是了解,真乃神通广大。不对啊,这迷藏界内可是一百多年前的歷史重现,那时候她还不认识浮楼,这堂主怎么会知道现实中她和浮楼的故事。 「好啦,你也不用捂鼻了,若我方才放的是毒气,你早便倒下了。」堂主笑道。 秋暮依言放下手臂,近距离打量对方,虽隔着面具,怎么都觉得对方格外熟悉,还没等她发问,堂主又朝她迈进一步,「猜出我是谁了么?」 秋暮想了想,摇头,对方说这话是何意,难不成她应该认识她。 堂主摇摇扇子,「罢了,我劝你别干涉迷藏界内的一切,我们当铺自有打算,你若非要搅黄当铺的计划,亏的是你自己。」 秋暮:「……你……我们当铺……难道你是……」 对方将鸦羽面具摘下,果然是瞳姬的那副蛇蝎眉眼。 秋暮垂下无虐箭,「瞳姬姐姐,你也来了迷藏界……我并不是来捣乱的,我只想找堂主拿绵蝠掌的解药,别的我不干涉可以吧。」 瞳姬拿面具挡住半张脸,「若想救南音,让那徒儿亲自来拿解药。还有我就是姽骨堂堂主啊,一直都是。」 秋暮:「……」 她竟完全不知瞳姬的另一身份,怪不得瞳姬经常外出,原来是身兼数职。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南音已跟浮楼签了契约,开启剑冢的封印以换迷藏界内一个安生结局,可他现在中了毒,不可能再一帆风顺下去,这样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部白费。契约者总不能前脚跟大当家签了契约,后脚你就又来继续坑人家,那契约是白签了么?当真一点公平都不讲么?」秋暮试图和瞳姬讲道理。 「既是签了契约,我们自会给这迷藏界一个完美的结局,你就不要横加干涉了,回去安生看戏就行。」瞳姬摇摇扇子,一副好走不送的姿态。 秋暮重新拉开无虐箭,「我不管你们又再搞什么阴谋,但南音救了古未迟和白摩两仙,于我们有恩,我不能看着你们毁了他。」 「于谁们有恩?」瞳姬毫不畏惧迎向无虚箭,「怎么把自己当成神仙那一拨了,当铺成了敌方,我还有浮楼都成了敌人?且不说你这无虐箭能否伤的了我,就算杀了我又取走绵蝠掌解药,你认为凭你一人之力可保得住南音?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如今的行为可正是同幽冥当铺对着干。你心存几分可笑的正义,又有两位至尊罩着,不怕死,可你逃得过主子的惩罚么?今日你拿无虐箭对着我,若伤我分毫主子都不会坐视不理,你且莫忘了,无虐箭是谁给你的,那浮楼对你真心实意,你可是要连累他受罚?」
第464页 秋暮有些无力,瞳姬说的没错,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瞳姬扇子一挥,打偏了无虐箭,「不妨告诉你,南音的命数早已写好,自上古便已成定数,岂是你能改变的。」 秋暮两手空空回到浩尘殿后,殿外跪了好些人,她赶忙躲到暗处隐去身形。 原来鸡还没打鸣,知秋便携着几大世伯长老一众弟子及郁倾城赶到浩尘殿求见岛主。玉门善拔剑挡在门口,道师父身子不适,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若强行闯入,诛。 知秋自是不甘,本想硬闯,但见玉门善手中拿的是象徵岛主身份的无心剑,便气鼓鼓地走了。 留下院中几大长老世伯站着,一众弟子跪着,等着南音睡够了自然醒。 玉门善护师心切,想将这件事压下来。 南音醒后,揉了揉太阳穴,玉门善忙端起清茶递上去,南音发现隐在玉门善领口间的掐痕,「善儿受伤了?」 那是他昨夜掐的,他自然不知。玉门善拢了拢领口,摇摇头,「昨夜有虫子咬我,我抓了抓,不料抓出几道印来。」 南音饮了茶,半信半疑,方要再发问,玉门善开口道门外众师伯求见,因见他睡得沉不忍打扰,便强行拦截,她跪地磕头,自愿接受惩罚。 南音自然没心思惩罚徒儿,只简单整理了装束,走出门去。 南音携着众弟子赶到案发现场时,厨子干枯的尸体仍躺在地上。 小小厨房站满了世伯长老及众弟子。郁倾城自袖口取出一只小黑罐,掀开后,一只血红通透的小蜥蜴四肢灵活地爬了出去。 郁倾城对宠物做了一番简洁介绍,说是血蜥蜴乃是人间至宝,可通过伤口散发的气息追踪到兇手。 厨子是被吸走体内精元致死,脖颈处留着细小的齿痕,血蜥蜴往厨子颈项间爬了两圈后又爬到众弟子脚边辨别着相近的气味。 蓦地,血蜥蜴晃着脑袋折回身,向灶台处爬去。 灶台旁只站了两人,一是南音,一是玉门善。 当血蜥蜴吐着红信子愈靠愈近时,玉门善蓦地拔剑,将血蜥蜴砍成两截。 众弟子一惊,知秋站出来喊道:「兇手就是你。」 玉门善立刻跪在南音脚下,「人是我杀的。」 她将袖口撩开,手腕间明显有几道清晰齿痕,「日前我被一只毒蝙蝠咬伤,自那之后便不受控制想要吸人元气精神,所以才无意杀死了同门弟子,望师父及众位师伯弟子原谅。」 玉门善本应接受戒律堂全面盘问,再压到水牢反省,但被南音自作主张领去浩尘殿。 留下唏嘘不已的众人,如此大事,怎么岛主就那么随意的将人带走了,这成何体统,无心岛岛规何在,戒律堂威信何在,岛主又如何给三千弟子及八大掌门一个合理交代。 浩尘殿,寒鸦屏风下,南音沉声问:「到底发生何事?」 拨开她的荷叶领,辨看颈上痕迹,又瞅着她腕上的尖锐齿痕,「你的伤口当真是被毒蝙蝠咬的?哪里来的毒蝙蝠?」 「是……」 玉门善的谎话还未圆,南音已搭指为徒儿把脉,「你根本没有中毒。」 玉门善突然抱住南音的袖子,哭着道:「我喜欢你,师父,我喜欢上了师父。」 南音也一愣,不料这种境况下,小徒弟突然表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先起来。」 「不。」玉门善紧紧抱住他,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对方一样,「我就是喜欢上了师父,书中说这是禁忌,我管不了什么禁忌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仰起满是泪水的脸,望着南音,「师父是这世界上善儿唯一在乎的人,善儿只想长长久久陪着师父,想着再长大一点就嫁给师父,可是我知道师父是不会答应的。」 玉门善拽着对方的衣服终于站起来,扑到师父的怀中,哽咽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 南音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这时候的玉门善确实还小,没料到迷藏界内的徒儿开窍这般早,他拒绝也不是,回应也不是,只得呆呆的任由那双小手抱着。 突然他捂着心口,喷出一嘴血来,紧接着身子抽搐起来,脸色也变得渐渐黑青,耳朵上有灰色的绒毛钻了出来。 突然毒发,玉门善也不知如何是好。 秋暮一闪身,现出来,手中握着把大铁勺,一勺子将南音凿晕。 两人将南音平放在塌上,秋暮心道,幸好,差一点点,再差一点南音就要变身为毒蝠王了,到时候就不是一勺子能轻松解决的事了。 玉门善握着南音的手哭成了泪人,最终她将南音拜託给秋暮照看,自己顺着无心岛的礁石暗道赶去了姽骨堂。 果然应了瞳姬先前对她说的那句,「若想救南音,让那徒儿亲自来拿解药。」 — 姽骨堂。 罩着黑羽面具的堂主俯视跪在地上的那团小小身影,连声音皆散着妖娆之气,「爱上师父的徒儿,果真是我姽骨堂出去的,倒是有些气魄。」 玉门善目光坚定,「只要堂主赐我绵蝠掌解药,要我做什么都行。」 「罢了,看在你曾为姽骨堂效力多年的份上,本堂主给你一个机会。」她拾阶而下,「弃了南音,重回我姽骨堂如何。」 玉门善愣了下,点点头。 堂主扶对方起来,声音似乎都染上笑意,「看你这么乖的份上,不妨告诉你个秘密,你可知你那岛主师父的真实身份?」
第465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首徒没被送去水牢挨蝎子蛰,反而被师父大摇大摆的给领走了。 要知道那徒弟犯了天大的事呀!练邪功啊!出人命拉!练邪功杀了好几个啊! 这样的大罪师父居然也敢扛着。 无心岛围观弟子咬牙启齿,羡慕嫉妒恨,他们也好想有这么一个霸道护犊子,实力宠徒弟的师父啊,万人血书求同款! 第187章 【18】 玉门善从堂主那讨了两天的宽宥时间。 返回无心岛后, 她迫不及待给南音服下解药。这解药虽无立竿见影的祛毒效果, 南音仍睡得昏昏沉沉, 但看面色已透出一层健康色来。 可秋暮仍开心不起来, 南音在外面被幽冥当铺盯上了;于内,被姽鬼堂暗暗算计着,况且姽骨堂的堂主还是当铺里的人。 即便此次南音解了毒, 日后的日子怕是依然凶多吉少。 玉门善守在半昏迷的南音身边,秋暮不想叨扰二人世界,她体贴的关门出去。 浩尘殿飘着暖色灯晕的窗棂上, 映着那道娇小身影。影子俯下身, 缓缓凑近床榻上的人,最后将脸紧紧贴入一枚掌心。 小徒儿再偷偷吃师父豆腐, 有出息。 暗夜浅滩上,秋暮架起一堆柴火,聚精会神烤鱼吃。 突然礁石后头滚来一团白,「老大,我来拉。」火堆前,肥爷及时剎住脚步, 闹闹也从一团白毛里滚了下来。 秋暮将肥爷拎起来,「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怎么进来了?」 肥爷凌空踢腾, 眼神却瞟向架子上冒着香气的肥鱼, 「我本来在剑阁里陪两仙睡觉, 醒来后发现你相公在院中施法撑着熏炉上的一团雪似的云, 你相公担心你, 让我进来瞧瞧你,顺便给你带个话。」 秋暮使劲将肥球扔地上,这傢伙不知又从浮楼那得到什么好处,居然一口一个她相公,真不怕挨抽。 她一松手,肥爷迫不及待跑去偷鱼吃。 秋暮往火堆里添柴,「那个没口德的要你带什么话?」 「哦……」肥爷撕下一块冒着热气的鱼肉餵给张嘴吱吱叫唤的闹闹,「他说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想你想得浑身颤抖。」 ……中风了吧,还颤抖。 秋暮翻腾着架子上的烤鱼,「两仙怎样,你撇下你老白爹不管拉?」 肥爷一脸认真的解释着,「两仙仍是冰雕一样睡着,可气色红润了,嘴唇也有血色了,我问了浮楼,说不久就能醒过来了。」 秋暮拍灭溅出来的火星子,「魔头的话你也信。」 肥爷的小眼睛又滴熘熘的转向架子上的烤鱼,「讲真,你相公是个靠得住的,值得人信任和託付。」 秋暮:「……」浮楼到底给了胖子什么好处,让它这么为他说好话。 不过,听肥爷说两仙气色渐好,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缓缓沉下去。 待肥爷跟闹闹吃烤鱼吃到快吐了,秋暮才掐着两兽返回浩尘殿。 这才得知,知秋趁南音昏睡中,强行命人将玉门善压去了水牢。 水牢门口站着两个护卫,秋暮顺着海风吹了口气,两位守门人先后站着睡着了。 留肥爷跟闹闹在洞口放哨,她一人进入水牢。 夜深人静,玉门善被捆在潮湿的暗礁石上,她静静躺着,神色沉静,似乎再聆听洞外此起彼伏的海浪声。 脚步声打破宁静,玉门善偏头望向来者。 见是她,玉门善怔了怔,待秋暮终于停到她面前时,她第一句话竟是,「你并非我师父的妹妹吧,否则这些天为何一直隐着身不见岛中之人,不管你是谁,我知你无恶意。」她扭了扭被捆得身子,「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求你。我房内的青色花瓶里有一封信,你帮我将信偷偷送到知秋门前。」 秋暮透彻一笑,「你这是要给知秋挖坑,替你师父除掉一个大~麻烦,对吧。」 玉门善好精神道:「姑娘真聪明,我的确给知秋挖了一个陷阱。」 待秋暮悄无声息完成送信任务后,又悄无声息返回水牢,不过回水牢时顺带将肥爷闹闹一併稍进洞,然后等待猎物自动入陷阱。 不到一个时辰,一位蒙面人迷晕了洞口方醒来的守门弟子,走进水牢。 对方揭掉面罩,正是知秋。 来者倒是开门见山,「我知岛中弟子并非你杀,其实兇手是你师父南音,你想包庇他,替他受罚。」 玉门善冷哼,「谁说是我包庇师父,人确实是我杀的。」 知秋一脸自信,「我自然有证据。你不承认没关系,我已着人去请医德双馨的洛神医,好替你师父诊脉,届时名医一探,金口玉言,真假可分。」 「好吧。」玉门善一脸疲惫的嘆口气。 知秋挑着眼角笑起来,「只要你在明日晨会之上,当着众位长老世伯弟子说出实情,我就饶你包庇之罪。」 玉门善拖着铮铮作响的链子站起,一脸讥诮,「真相一旦被揭,师父再无资格做一派掌门,而你就可顺理成章接任岛主之位。」她口气越发鄙夷,「知秋,你身为无心岛副尊,身份地位只在岛主之下,本应以岛中安危为重,却急着将一直护佑岛中弟子的南音赶下主位。你不觉得用此种手段抢夺岛主之位有些不光彩么?」 「不光彩?抢夺?」知秋勃然大怒,「你个毛丫头知道什么,这岛主之位本就是我的,无心岛前任岛主乃是我亲生父亲,可父亲老煳涂了,临终前却将岛主之位传给南音,那南音不过是我父亲捡来的一个婴儿,岛主之位本就是我的,自己的东西又何来抢夺之说。」
第466页 看来这位尊伯对当年未曾承袭岛主之位怨念颇深。 「所以……」玉门善似有所顿悟,半响才道:「我可以按你所示,说出真相,但你要答应我将怒雪剑自剑冢取出来,并放入铸剑炉内淬鍊开其锋刃,我看上了那柄剑,谁也不许抢。」 知秋唇角冷冷一勾,「南音晕着,取个剑入剑炉并不是难事,不过你这丫头口气不小,怒雪乃是上古上神之剑,岂是你能驾驭的。」 「这个不用你管,我看上的便想得到。」玉门善一副娇蛮的态度。 翌日,南音终于睡足了,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寻他的小徒儿。 秋暮将日前玉门善为他熬好着的鱼汤端出来,由衷地问:「你是不是能回忆起一些东西?」 南音一副懵懂的模样,「什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看来没有,秋暮嘆口气,盛了一碗汤递给他,「你徒弟亲手做给你吃的,你吃了我带你去见她。」 迷藏界内是个怎样的结局,秋暮也不清楚,被浮楼跟瞳姬一搅和,猜都猜不出。作为一个打酱油的,她也掺合不进什么,一切交由男女主角自行发展吧。 这里的剧情虽是假的,但关系到怒雪剑内的怨念能否消除,更关系到现实中无心岛方圆数百里的大雪能否停下,当地百姓们能否重见春天。 直觉告诉秋暮,今日,便是个终结。 知秋将无心岛每日例行的晨会搞得甚是隆重,三千弟子无一缺席,甚至连病到瘫痪的世伯长尊也被他请了过来。 那么多修仙之人聚到一块,秋暮担心自己的隐身术会被发现,只把肥爷跟闹闹隐去身形,丢在无人角落,自己顺了一套无心岛白色校服穿上,又把脸画丑了点,混在众多弟子当中。 南音踏入大殿,殿堂中央跪着面色憔悴的玉门善。他走到她身边,吩咐道:「起来。」 玉门善仰首望着他,软软叫了声师父。 南音眉心微蹙,声音里夹杂着无奈,「你以为你能瞒得过为师。」然后走去高台,落于正中首位。 知秋甩袖走出,停在众弟子之间,嗓音也比平日洪亮些,「今日,我无心岛首徒玉门善要向大家交代日前岛中弟子惨死的真相,由十二位世伯长老亲见,三千弟子为证。」随即,一记眼神朝玉门善瞥过去。 受意的玉门善跪地道:「昨晚,知秋尊伯着了夜行衣潜入水牢,威逼利诱弟子将弟子杀害三位同门及一位厨子的罪行嫁祸给师父,知秋尊伯说待他当了一岛之主后定会优待于我,待他百年之后再将岛主之位传给弟子。弟子被逼无奈假意答应,好在今日同门大会上揭穿知秋副尊的险恶用心。」 堂中弟子无不惊愕。知秋简直要被气得中风,他没想到玉门善竟倒打一耙。他抖着手指指向玉门善,「一派胡言,大家不可信这孽徒之言。」视线自人群中搜索,「洛神医。」 堂下众人间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 知秋指着地上的玉门善,「洛神医,你去探探这孽徒有没有中毒。」再指向高坐之上的南音,「再去探探南音岛主有没有中毒。明明是南音害死了岛中弟子,玉门善这个做徒儿的想包庇师父。」 众弟子喧譁间,洛神医为玉门善探了脉象,随即走去高台躬身道:「请恕老朽无理。」 南音垂了眼睫,配合着掀开袖子,将脉搏露了出来。 洛神医抛出根细细金线搭在脉搏间探了几探,转身对满堂弟子道:「依脉象所看,岛主首徒却是中了一种奇毒,而南音岛主脉象正常,未有中毒迹象。」 知秋于殿堂中忐忑着望着已喧譁一片的众位弟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甩了袖子指着洛神医喊道:「你……你是南音派来的奸细,怎么可能……」 洛神医气恼,「什么奸细,明明是你请我来探岛主及其弟子的脉象,我何时成了奸细。」 知秋思量一番,怒视玉门善,「是你,是你动的手脚,中毒的明明是你师父,我早便偷偷探过你师父的脉搏,杀死岛中弟子的明明是南音,昨晚我收到岛中弟子的密信,信中揭发了岛中弟子惨死真相。」他伸手探入宽大袖袍,「信……信怎么不见了?」 秋暮肯定不会说是她授意肥爷在他更衣时把信偷了出来。她想,她得全力配合玉门善给知秋添堵。 跪在殿上的玉门善一脸虔诚,「弟子敢作敢当,师父对弟子有恩,弟子怎可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嫁祸师父。岛中弟子确实是被我所杀,弟子愿受一切处罚。」 知秋见一众弟子皆对自己指指点点,瞬间失去分寸,大吼道:「玉门善,你诓我将剑冢内的怒雪剑送予你,如今却来陷害我。今日我非要杀了你这狡诈的骗子。」 「怒雪剑?尊伯当我傻么,那剑可是上古名剑,恐怕善儿这点修为拿都拿不起,何来要你送我剑这一说,想来是尊伯看上了那上古宝剑,想解开封印占为己有,这才诬陷我的吧。」 这徒儿红唇白牙,颠倒是非,知秋已气到浑身发抖,似再也忍不住,一声怒吼,拔剑刺向玉门善。 那一剑,被瞬间移过来的南音一掌噼开。 知秋见辛苦计划的一切皆成幻灭,仰首大笑起来,「你们师徒二人狼狈为奸,想陷害我,你们之间定有私情,别以为你们的龌龊心思没人知道。」 此时的知秋已接近癫狂,癫狂之人的话定不可信,何况他突然于大殿之上无凭无据指责本派禁慾系岛主与其乳臭未干的小徒儿有私情,这完全不能让人信服,只能更令人确信,此人已疯。
第467页 半瘫痪的世伯长尊算是众师伯中最有威望的一个,实在听不下去了,忙吩咐弟子将口出狂言的知秋拉下去再行处置。 而此时,玉门善身中奇毒且亲口承认,杀害同门的罪证已坐实,南音想救都没了门路。 鑑于玉门善因中毒神智不轻才误杀岛中弟子,众世伯还算仁慈,免去她水牢及刑门等肉身刑罚,让她自个儿选个死法。 玉门善磕头道:「谢师父,谢各种尊伯长老。」 众人散尽,南音久久望着跪在地上的徒弟,声音有些抖,「你想气死我?」 他再有心也救不了想死之人,这丫头倒是干脆利索,将一切都拦下,又搞出个证据确凿的假象,他这个师父真心脑壳疼。 回到浩尘殿,玉门善进了自己的房间,洗面更衣,甚至上了从未用过的胭脂。手中眉笔一描一画,极其慎重,似乎在为自己画一个最完美的新娘装。 她自己选择死法,众位也便由着她去,况且连岛主都未曾拦她,戒律阁的那些人暗中派出弟子跟着她,只要她不出无心岛便可。早死一天晚死一天都无碍。 玉门善收拾好自己,便一人进入剑冢。 无心岛剑冢是一处中空的硕大洞穴,层层封印。剑冢之内无不充斥着浓郁上古之气,万余把宝剑呈不规律状插~在暗黑礁石之上。剑冢深处插~着八把上古名剑,最中央的怒雪已被知秋转移到铸剑炉淬鍊,好熔其封印。 秋暮跟了过去,玉门善才说出实情。 上古大战之后,众神归天的归天,众仙魔陨灭的陨灭,世间遗落不少宝剑,名剑无主,宝珠蒙尘,后被一位剑圣一一拾来,归于无心岛剑冢,那剑圣便是无心岛第一任岛主。 那些宝剑聚齐到一处,煞气非常,引来不少六界中人,讨要那些极其凶煞的上古宝剑,其中不乏野心之徒,邪恶教首。 有些法力强大的,更是闯入剑冢,盗走看中的宝剑。 长此下去,必定大乱。 剑圣便拿出一只金葫芦,放出里面一串封印宝剑的咒文。 那咒文正是白毗上神殒身之前留给他的,可封印世间任何凶煞名剑,咒文有个名字—天国咒。 果真,除却白毗上神亲锻造的怒雪剑外,那些咒文将整个剑冢的剑全数封印,自那之后,无心岛再没进过盗贼,即便将宝剑盗走亦没用,那些封印任是谁都破不开,上古名剑不过一堆破铜烂铁。 剑冢空无一人,沉寂了千万年,有一天,突然自里头爬出个婴儿。当任的知禅岛主便将孩子抱走,起名南音。 秋暮听得心脏不由的一跳,「你的意思是,南音就是那个剑冢里自行生出的婴儿?那他难不成是……」 玉门善点点头,「师父正是白毗上神留下的那串天国咒,咒身化行,成了婴孩。」 「这些是瞳……姽骨堂堂主告诉你的?」 「是。」 「……你信?」 「嗯。」对方点点头,「幽冥当铺你可曾听说,我在梦里入过幽冥当铺,里头有一面前缘镜可探万物真身,追溯来源,我确实看到了那天国咒落地化婴,后被知禅岛主抱走。」 「你去过幽冥当铺?何时?可交易了什么?」秋暮越听越觉惊奇,她身为当铺之人,却像个白痴一样,不单铺子里头的大小事瞒着她,连眼前之人去过当铺做客她竟丝毫不知。 「梦里去过,不止一次,反反覆覆是那个梦境,交易倒是没有,里头没有人,只有无脸无手无脚的衣架子还有一盏很漂亮的九枝灯。」 秋暮怔然。 玉门善望剑冢之内横七竖八躺着的上古名剑,又想起堂主对她说过的话。 「近些年来,仙界式微,魔界在浮楼魔尊的带领下倒是越发强大起来,仙帝早就动了破除剑冢封印将上古名剑收归天界的念头,仙帝已亲下旨意,要无心岛挑一柄绝世好剑悬于南天门,岛中的至尊之剑当属怒雪,可那怒雪剑需得有活人血肉祭之,方可发挥神力,可为何天帝偏要选中南音来做这件事呢?暗示不过,要他以身祭剑,谁让他乃天国咒,他若不死,剑冢内的封印便永远寻在,那些绝世名剑永远都是一堆烂铁。」 当时她也质问道,为何仙帝偏偏要用祭剑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他师父。 堂主道,天国咒乃不死之身,唯有怒雪剑可化掉他的形魄,那才是怒雪剑本身存在的意义。 天国咒为封印万剑而生。 怒雪剑为化去天国咒而造。 召唤风雪不过是个幌子。 两人自剑冢中走出,秋暮才明白,本来南音便没有多少日子可活,若非玉门善先一步跳进剑炉,南音早便消失了。 偏偏怒雪剑只能承受一人之血肉生魂,若再放个人进去,已熔不进剑身,而世上唯有怒雪可熔去天国咒,南音入不得怒雪剑,便永世不死。 怪不得,仙帝下旨要无心岛送把绝世好剑上去,后来迟迟无动静,亦没下来问责,怒雪剑已失去它的意义,仙帝愿望落空,一切晚矣。 小徒儿意外救下了南音的性命。 剑冢的沉重大门落下,前路有光斑映着,一派生机。 玉门善声音不大,拳头却紧握,她道:「我不会让师父祭剑的,我要他永生永世都活着。」 秋暮拉住对方的胳膊,「所以,你打算……」 「我去祭了怒雪剑,那剑通灵,同我合二为一后,我们誓死护着师父。」
第468页 见对方眼中的笃定,秋暮放开了手。 之前认为是知秋这个贱人将这对师徒害得悽惨,如今歷史重现,这对师徒的缘分之路仍走得坎坷。至此才明白,假如当初知秋未曾下手,姽骨堂亦没打算放过玉门善,仙帝更是在背后算计着南音的性命,为给仙族增添一些再打起架来事半功倍的上古宝剑,不惜化去南音血肉魂魄,算是物尽其用。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从头到尾,只能说明一点,这对师徒缘分浅薄。 更说明玉门善长大了,南音在这迷藏界中将她护得完好周全,省略了现实中她需经歷的那些痛苦,她竟成长的这般懂事。不怨不恨,生死甘愿。 哪怕赴死前,也要为师父除去身边的一个麻烦,知秋。 这表面骄横甚至狠辣的小姑娘也算是一个奇女子,世上便有这一类女子,无爱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一旦将一个人放入心间,心思不由得细腻起来,比谁都想得周到。 之前认为南音师父属于付出那种类型,不曾料到,玉门善的性格跟她家师父雷同。她若体贴起来,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最终,玉门善将一包药粉递给秋暮,要她帮忙下到师父的茶水里。 她说她去祭剑的时候,万一师父过去,她就捨不得死了。 秋暮并没有将迷魂药粉给南音偷偷灌下去,她临阵倒戈,出卖了玉门善。 这场迷藏界,她本不想参与,看来不得不参与了。 「我们需动作快点,你徒儿已去了剑炉,无论接下来会怎样,千万别再让那孩子伤心了,结局若不能逆转,我们就白来了。」 窗外,倏然飘起了红雪。 时辰将到。 肥爷伸爪接了朵红雪花,跳上秋暮的肩头,「老大,浮楼说见到红雪后再让我给你传句话:为达目的,该杀的杀,该了结的了结,不要客气。」 无心岛的铸剑炉旁,寻到了玉门善。一如现实中的场景,她站在铸剑炉的高台之上,炉内插~着把古剑,晃晃烈火中依稀可见剑身上镌刻「怒雪」两字。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天幕上落着红雪,纷扬浩荡,带着诡异壮观之美。 南音飞身上了高台,玉门善怔住,她没想到临死前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更没猜到秋暮会临阵倒戈。 高台之上,师徒一双纯白衣袍被炉内炙热之气鼓得如同展翅的白蝶,南音抓住她的手,「看来你非要气死为师不可。」 感受到师父手中传出的暖意,玉门善明朗一笑,「师父,我不傻,是疯。」 「跟我走。」 玉门善抱住对方的腰,「师父,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姽骨堂,无心岛,仙帝,全天下都不会同意的。」 幢幢火簇映在南音眸底,热忱而坚定。红雪之下,烈火之上,他望着她道:「你傻,师父陪你傻;你疯,师父陪你疯;你生,师父陪你生;你死,师父陪你死;全天下不会同意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愿意。」 一朵红雪飘落,湿润了玉门善的眼角,她紧紧抱住南音,「善儿此生能听到师父这些话,就此灰飞烟灭也满足了。」 南音抬手抚上对方的长髮,倏然,玉门善将左手凝成的定身决点在南音胸口。她在南音的唇上落下一吻,向后退了两步。对师父温柔一笑后,仰身跌入铸剑炉。 烈火窜起长长火舌,吻向空中抛洒下来的纷扬红雪。 玉门善终是选择以身殉剑。这是她为师父做的最后一件事,捨弃自己,惟愿师父一生平安。 南音终于强行冲破定身诀,玉门善留在他身上的定身咒本就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但纵身跳入铸剑炉的时间足够了。 南音身体僵直,眸中空洞。 秋暮担心他不小心掉入铸剑炉,跩住他被烤得发热的袖子说:「节……节哀,反正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肥爷再一旁叫唤着,「我们快些离开这里,红雪马上要停了,这个世界要被封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南音望着苍幕落下的最后一重红雪,侧身对秋暮道:「小心缥缈海。」 语罢,飞身入剑炉。 秋暮站在原地彻底呆住,难道他不知这是场幻境么?难道不知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南音既是天国咒,乃不死之身,但他这一跳,一身血肉被剑炉内的炙火化掉,魂魄融入这段迷藏界内,而身为迷藏使者的她一旦离开这里,此迷藏界将不復存在,同死无异。 初入迷藏界时,秋暮怕他入戏太深,便提醒他,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场幻境,不用当真。 可他偏要当真,火炉一跳,甚是潇洒,真乃上天入地专业入戏第一人。 当一个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欺骗自己时,便註定走到生命尽头。或许没了玉门善,他的世界里便再没有清醒的理由。 出了这虚幻之地又能怎样,不过一个人的冰天雪地。 眼前最后一片红雪落地,秋暮顺利出了这场幻境。 至此,才明白怒雪天国是何意。 不过是双双殉剑罢了。 —— 南音葬身迷藏界,天国咒消失,无心岛剑冢里乱成一团,妖魔们蜂拥而至,昏天暗地。 只是可惜了,谁都没得逞。 南音一早往无心岛的剑冢里下了同生咒,他身死的那一刻,剑冢爆破,礁石塌陷,万千把上古之剑被激流沖入海中。四面到处是炸~药,为了逃命,妖魔们早乱了阵脚,丢下手中之剑逃窜离去。
第469页 浮楼的计划也没得逞,想趁火打劫,没门。 待一切尘埃落定,有不甘心的妖魔重新潜入海底搜寻上古宝剑。 海底生着数十丈高的黑藻,腐蚀性极强,肌肤碰一下便溃烂,就连将士身上的盔甲都熔得残缺不全,海底漆黑无垠,黑暗中透着诡异的压抑,再有黑藻中时不时有异形怪物游蹿,死了些妖魔,便再也无人去打上古名剑的主意。 当初白毗上神炼出天国咒自有他的道理。 剑本身便是兇器,无论落到谁手中,免不了厮杀,不如这样永远沉寂到黑暗之中,世间便可因此少些血光。 这或许也是南音心中所想。 昆吾山的雪已停下,阳光破开云层倾洒一地暖意。山巅古木枝条轻盈晃着,剑阁翘起的檐角也开始滴答水滴。 两仙体内的魅毒术彻底解了,离开无心镇时,满路泥泞。厚厚积雪因气温骤然变暖而迅速融化。街上百姓无不欢唿雀跃,更有小拨孩童滚爬在地上,似乎被溅到身上的泥点子也是珍贵的。 此处被化开的不止是雪,还有怒雪剑内的怨气。 迷藏界内,南音最后一跃,即使玉门善有再多的委屈怨怒也该平息了。 南音身死,没人注意到怒雪剑,那剑竟冲破迷藏界内的重重气流,随着最后一片红雪的落定,自行飞了出来。 只是落地后,再感觉不到南音的气息,自觉使命完成,自行封印。锋利的剑刃消失,钝得还不如砍柴刀,成了把名副其实的无刃之剑。 而浮楼带着一众妖魔们成功乱搅一通后,又蓦地消失了。千诀自魔将手中救下无数无心岛弟子。 离开此地之时,眼前虽仍是满眼的雪景,但似乎可望见不久之后,春天将如约而至,处处花开。 昆吾山亦不再是无人踏足的禁地,不知当地百姓是否会于山巅发现一座剑阁。 那里空无一人,住过的人再回不来。 —— 「大家累不累?」行走中,千诀突然道一句。 神尊没喊累,谁敢喊累。 两仙摇摇头,肥爷摇头闹闹肯定跟着摇头,势单力薄的秋暮只好跟着摇头。 「那正好。」千诀抬袖指向前方一片苍茫雪景,「那个方位看见没,再行二十里有个与众不同的酒楼叫红楼,很是热闹,大家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有。」肥爷第一个举手,既然是酒楼,一定有鸡腿吃。 古未迟也是眼放精光,「神尊啊,怎么个与众不同法啊?」 千诀踏雪而行,「听闻酒楼内十分恐怖,但依旧人满为患,慕名而去的人多不胜数,算是六界中最特立独行的酒家。」 白摩有些激动地跟上去,「尊上是怎么知道此地有这么一家红楼的?」 「哦,剑阁内,你们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来了一头长角的猪告诉我的,那猪挺大方,说要请我到红楼坐坐,当然被我拒绝了。」 秋暮握拳,一定是头母猪,当然公猪也是有可能的,昆吾山的角彘都是花痴猪么,一定是看千诀长得好看,想勾搭。 她快跑追上前头的千诀,十分期待地问:「那后来尊上把那头猪烤了没?」 千诀斜倪她一眼,「当然没有,那可是头十分有礼貌的猪,虽然被本尊拒绝了,一点不介意,还送了本尊一包赤铜。那猪说红楼不收金银俗物,只收那些用以练剑的顶级矿石,它给的赤铜足够在红楼好好吃上一顿的了。」 古未迟竖起大拇指,「真是一头品种优秀的好猪啊。」 白摩羞赧道:「既然神尊都说那红楼与众不同,不去看看就可惜了,况且这次还是神尊请客,荣幸之极。」 千诀愣了一下,停步,「你的意思是说本尊抠门?从来没请你们吃过好吃的?」 古未迟忙堵上白摩欲辩解的嘴,「神尊明鑑,就是这个意思啊,神尊以后要多多体恤下属,多带我们吃些好吃的。」 千诀认真地看了古未迟一眼,「那你一会多吃点。」 古未迟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角彘大王已经闭关三天三夜。 苦思冥想,终于茅塞顿开。 她决定辞去大王一职,下山去长长见识,最近来爬昆吾山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她那一颗情窦初开的猪心被迷得七晕八素。 果然半路上又碰到个绝色小郎君。 她跺了一瓣猪脚,洗干净后烤熟了献给绝色郎君吃。 那美郎君吃后连连点头,十分温柔地跟她说:「想不想发挥你最大的价值,想不想你那宅在昆吾山无所事事的小猪仔们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这是要收她入门下的节奏?!角彘大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于是,她回到昆吾山,招唿手下,收拾行李,浩浩荡荡几千头猪跋山涉水直奔魔宫。 心里美一早候在魔宫大门口,魔尊稍信给她,说在人间谈了笔买卖,有一大批口粮即将到达,要她收一下。 心里美见到奔腾浩荡的几千头猪后,赶忙打开大门请猪群进去。 个个膘肥体壮,烤了蒸了炒了剁成馅哪怕生吃都很带劲儿。 她家魔尊好有本事,送这么多口粮回来,不用车不用马更不用人工,最重要的是不用花一分银子,竟让大批口粮自己送上门来。
第470页 原来生意可以这样做,人家是一本万利,她家魔尊能做到无本万利! 就问你服不服?! 第九卷 【海底迷魂】 第188章 【01】 【坏一点就好了。】—序。 红楼位于缥缈海中心。 两层小红楼只由四根成人手臂粗的水柱子支撑着四角, 可整栋楼看上去四平八稳,来往的宾客走在上面毫无异常, 真如同走在平稳结实的地板上一样。 连接海中红楼的是一座鱼桥。 不计其数的小鱼从海底不断涌出,于空中搭出一座鱼桥,行人便踏着鱼桥走进浮于深海中的红楼。 鱼桥头有两只张牙舞爪的超级大螃蟹守卫,桥头的老伙计背着绿油油的龟壳登计客人数量,据说红楼每日只招待两百食客, 多一个也不收。 桥头排队的人确实不少。 秋暮这一队看上去有点蔫, 显然谁也不想排队,若按人头排下去,估计明天也进不得红楼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古未迟动了动心眼,从千诀手里拿了两块赤铜直接送到桥头登记的老龟那。 见到矿石后, 老龟的绿豆眼倏地亮了, 开开心心放几人上了鱼桥。 看来那野猪的确大方, 给的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别人手中的矿石或大或小, 都是些单色的,他们手中的是彩色的, 极罕见。 红楼门扇两侧,不见迎客的门童小厮,取而代之的是两只血淋淋的手。 那一对血手, 再看到客人靠近门口时, 便左右摇摆, 像是在欢迎。 楼内的景象真是……光怪陆离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照明的灯是白蜡烛, 墙角的烛架子, 客桌上,房顶吊的,无一不是散着橘光的白蜡烛。 蜡烛的数量过于庞大,以至于楼内光线极亮堂。 室内宾客种类繁多,有人有妖有魔有仙还有怪。红楼规定不许带兵器入内,哪怕一根银针也不行,所以那些巨型动物骸骨打磨成的饭桌上不见客人的随身兵器,只见头盖骨。 没错,红楼的碗碟是用头盖骨做成的,大的是动物的头盖骨,小点的是人的头盖骨,再小点是微型动物的头盖骨,各色各样,莹润洁白,上头看不见一点血丝,卫生做的合格。 当然筷子也是白骨削成的,筷子头还雕了一个十分有艺术感的袖珍骷髅头。 秋暮心道,千手血观音肯定喜欢这,正和她的品味。 满屋子来回上菜的小二乃一水的骷髅架子,白色的灰色的,高低不同,大小迥异。骷髅小二的头上皆扣着个绣着红楼二字的招牌帽子。 骷髅小二不会说话,每个骷髅肋骨里头都搁着个小本子。客人点单它们就飞快的往本子上划拉着。 有好奇的欲瞧一瞧骷髅的书法如何,却一个字也看不懂,都是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画虫子似的。 大虫子,小虫子,不大不小的虫子,粗虫子,细虫子,不粗不细的虫子……堪称天书字体。 骷髅小二身子骨灵活,可殿内客满,免不了来回走动不小心撞倒。一个小孩童跑得勐,撞翻了一位正忙着上菜的骷髅架子。那孩子有些胖,骷髅架子太过纤细,被撞散架了。 热气腾腾的菜即将落地时,被骷髅架子的一根腿骨给撑住。骷髅小二用最快的速度将散架的身子拼凑完整,又端着一头盖骨的菜继续往前走。 看得肥爷和闹闹忍不住鼓掌。 两兽鼓掌,惹得楼内的客人跟着鼓掌。 那骷髅小二似乎害羞了,放了菜后,白骨爪子捂了捂脸,弱不禁风地跑了。 惹得殿内一些汉子闹笑,「呀,看样子生前是个秀敏的小姑娘,哈哈哈……」 房梁正中央突然垂下个身着白大褂的吊死鬼。吊死鬼是红楼的管事,唯一会说话的一个。他吐着舌头趁机打广告,「我们红楼的小骷髅无污染无公害,温柔亲和,不小心踩死只蚂蚁都要哭上好半天,更是从来没打过架,大家不要欺负它们啊,诸位顾客吃好喝好,好给红楼做个宣传啊,我这厢有理了。」 说完,吐着腥红的舌头往四面八方鞠躬。 大家热热闹闹继续吃喝,有个小骷髅架子领着秋暮一行去了二楼临窗的位子。 几人方坐下,一楼大厅中央升起个台子。台子上飘出一股子白烟,几位身着寿衣的女鬼画一张死不瞑目妆,涂着大红嘴唇大红蔻丹,手中各拿一款乐器,现场演奏起来。 那调子嘛……嗯,就是那种丧乐。 奏到高~潮处,楼内的白蜡烛忽明忽暗,台子四角同时冒出顶小的四个骷髅架子往寿衣乐师身上扔雪白的冥纸。 还别说,气氛一下子就来了。 很有一种前来参加隆重丧礼,灵堂里突然诈尸闹鬼的氛围。 肥爷将闹闹顶到头顶,指着一楼大厅的台子,「闹闹你看,那四个小豆丁骷髅好可爱是不是。」 闹闹吱吱叫着鼓掌,似乎十分喜欢小骷髅。 骷髅小二已送上几碟子白骨糕,血豆腐,会动的滷味鬼爪子。 一桌子人,除了古未迟,谁都没动筷子。 见那会动的鬼爪子,闹闹吓得缩到肥爷怀里。 肥爷摩挲着闹闹的头,口中念叨:「阿弥陀佛,少儿不宜!」 秋暮忍不住吐槽,「尊上下次请客换个地界,虽不用带我们去赴仙林琼宴,哪怕人间的普通酒楼也好啊,这地界明显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找刺激的。」
第471页 白摩微微点了点头,十分贊成。这里的环境忒不正常,完美的打消了他所有的食慾。 古未迟紧接着插话道:「秋暮应该很熟悉这种环境啊,阴森森的跟忘川的气氛十分接近啊,你应觉得亲切才对啊。」 秋暮回了个白眼给他,「我又不是变态。」 古未迟不再贫嘴,挑战了一块白骨糕又继续挑战血豆腐,最后抓起一只灵活的鬼爪子,「真的很好吃,瞧瞧你们的胆子,在别处可吃不到这么有特色的食物,来来来大家尝尝嘛。」 大家很一致的往后缩了一下。 古未迟最终没动那鬼爪子,他说无论是什么爪子,生前肯定掏了不少粪,不卫生,他不稀罕啃,于是打开桌上的菜单子,登时双眼一亮,不禁念叨出来。 「雪山的乳汁,隔壁的阿莲,初吻的舌头,洞房的衣衫……我滴妈呀,这些是什么菜啊,点了点了,快让我长长见识。」 红楼的后厨房不知多大,又养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厨子,上菜不是一般的快,半柱香后,菜上齐了。 雪山的乳汁是羊奶加碎雪渣,上头点缀两颗葡萄干;隔壁的阿莲是油炸水莲花;初吻的舌头是凉拌小牛舌;洞房的衣衫最坑爹,是未剥皮的玉米棒子。 名字起得销魂,其实都是些最普通不过的菜餚,但有一点是外面酒楼比拟不了的。 那就是红楼的特制秘酱。 那些菜品蘸着酱料吃味觉有了千层变化,美味至极,让人觉得值,忒值。 起初只有古未迟一个人狼吞虎咽,后来千诀也夹了一瓣莲花尝,秋暮跟白摩先后拿起了筷子,肥爷也剥起了玉米粒。 古未迟没吃够,招来骷髅小二又上了一份,还特意要了一份红楼秘酱吃。 众人吃饱喝茶看着古未迟挑战极限势要将自己撑死时,秋暮只觉自己的衣角被什么拽了下。 垂首一看,竟是变成手掌般大小的小青正叼着她裙角摇晃。 天啊,小青来了,看来浮楼也在附近。 小青用力扯了下她的裙角,一眨眼又从桌底下熘出去了。 难不成小青是特意来找她的? 秋暮藉口如厕,循着小青的踪迹推开一扇雅间的门。 里头摆着一桌子的菜,却空无一人。 白骨屏风后露出半截天台风光,嘎吱声从屏风后依稀传出。 秋暮错过白骨屏风,瞧见浮楼正餵给小青一块白萝蔔,小青吃得津津有味。 「果然是你。」秋暮失望道。 小青见到人来,萝蔔不嚼了,跳到秋暮脚边蹭来蹭去。 秋暮弯腰摸了摸对方的脖子,小青高兴的原地打起了滚。 浮楼直起身,将萝蔔扔到天台下的海里头,小青立刻飞出去,萝蔔入了海,那头狮子也毫不犹豫地跟着钻到水里。 究竟是个怎样美味的萝蔔竟让威武霸气的青狮子馋到跳海。 浮楼解释道:「那并不是萝蔔,是海灵,缥缈海中的一种精灵,十分美味,极其难得,会变成各种形貌,乃小青的最爱。」笑盈盈地走进秋暮两步,「你要吃么?我叫管事送几只给你。」 秋暮错开一步,一只手搭在天台的栏杆上,望向缥缈无波的海面,「怎么,听起来你跟这红楼的吊死鬼很熟。」 「不熟,但是他需听我的。」 「为何?」秋暮扭头问。 「因为红楼也是魔界的产业啊。」 「……呵呵,你们魔界还真是不务正业啊,放着好好的打家劫舍烧杀掠抢不干,竟在六界各地开酒楼铺子,渗透力挺广的嘛,估计天上地下多一半铺子都是你们魔界开的吧。」 「为夫要替魔界辩解一二,我们魔界呢纪律严明,从不轻易去做打家劫舍烧杀掠抢的勾当,还有……」他凑到秋暮耳边,低沉着嗓音诱惑道:「魔界的铺子确实遍布六界,你若喜欢为夫可以送你,我看方才你很喜欢吃那睡莲花瓣,说明这红楼的菜和你的口味,不如将这红楼送予你如何?」 秋暮刚要离对方远点,浮楼倏地一转,两只手搭在栏杆上,将她圈在中心。 秋暮躲不过,只好拐着弯请救兵,「那敢情好啊,反正我手中没有上好的矿石,你若把这红楼送我了,省的我去桥头排队了,那就叫管事出来认认我这张脸吧。」 浮楼笑道,「今日尊后应得可真爽快,日后我们洞房时也要这般爽快才好。」左手一扫,「出来。」 秋暮还没来得及趁空隙钻出去,浮楼又重新将她牢牢圈住。 那吊死鬼管事急慌慌落在屏风后,「魔尊唤小的来何事?」 「过来,拜见魔界尊后。」 吊死鬼躬身走到天台上,心惊胆战瞅了姿势暧昧的两位一眼,一甩袖子跪下去,「尊后万安,我等不识尊后尊容,请尊后恕罪。」 浮楼捏了下秋暮的脸,「以后红楼是尊后的了,既见到了,下去吧。」 「是。」吊死鬼躬身退出去。 秋暮的愿望落空了,要红楼是假,本想着那吊死鬼来了,浮楼好歹也得放开她吧,她可趁机逃开,谁知他竟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鬼都跪在他眼前了,他还是随心所欲,想用怎样的姿势便用怎样的姿势。 秋暮恼了,对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骂道:「滚不滚开,非要这样逼着我才开心么。」 「果然是吃了红楼的饭,火气这样大。」浮楼一手楼上对方的腰,一手握紧对方的肩,「今日我也有些上火,容易冲动,若控制不住轻薄了你,你多担待。」
第472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没有了,因为在存稿《神佛罩我》 另外,今天早上九点还有两章加更,快夸我!!! 第189章 【02】 秋暮有些心慌, 想浮楼虽然经常为难她,但好歹有分寸, 平日也就嘴上占占便宜,从未有这般贴身强行搂抱的行为。她挣脱不掉只好瞪着对方,眼珠子简直要喷出火,可这次好像一点作用都不起。 海风一起,乱了鬓角的发, 浮楼抬手轻轻拨开挡在她眼前的乱发, 突然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怀中一拉,吻了上去。 对方的唇微凉,软软的唇瓣摩挲她的双唇, 细细浅浅, 可他散出的唿吸却炙热得很。 被亲了, 被魔头亲了, 真的被魔头亲了! 秋暮脑中只剩这个念头。 浮楼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舌头启开她微张的唇往深处探去, 半强迫半引诱着与他交缠。这个吻不轻不重,不够温柔但也不霸道,只贪恋享受对方的温度和气息, 每一寸肌肤的触碰, 每一缕轻柔的唿吸, 都让他心头更乱, 像是用细细密密的红线将整颗心脏勒紧, 窒息却不愿剪断,他甚至不知该用怎样一种态度去面对她。 所以连吻都是乱的。 秋暮终于回过神来,不惜调运体内灵力于掌心,勐地祭出一团幽冥心火击在对方胸前。 显然浮楼没做任何准备,被突然来的一团幽火击出,踉跄后退一大步。 好在秋暮灵力弱,那团心火未造成他多大的伤害,火光触及到他心口时,被他体内散逸的魔气瞬间浇熄。 浮楼见对面的秋暮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红,他似乎终于将慢慢溃散的理智寻回。 秋暮气哄哄地往外走,甚至眼里蒙上薄薄一层水雾,白骨屏风前,只觉腰身一暖,又被对方轻易勾回怀里。 耳边是浮楼轻柔的道歉声:「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无福消受,突然从心头生出一股无力感,平静道:「你心里清楚,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千诀。倘若你喜欢这种硬强的调调,抱歉我不会配合你,我宁可一把幽冥心火烧了自己也不会给你糟蹋。」 肩膀被对方一扳,身子被转了过去,她一眼瞧见浮楼那张微白的脸。 甚至他眼底唇角带着一抹嘲笑,「糟蹋?你认为我会糟蹋你?我若想糟蹋你你会安然无恙活到现在?我会被你一直牵着鼻子走?我若想糟蹋你,你现如今应当被锁在魔界地宫深处任由本尊欺辱玩弄。」 秋暮静静看着对方,说不出一句话来,耳边只有海风来回游蹿,仿似携着深海处的凉意刮进她的心脏,一丝一缕,涩而疼。 这话说完,浮楼也再没响动,抓着对方肩膀的手有些发僵。 秋暮的眼泪终于滚下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按理来说,她对这个半疯子魔尊该无动于衷才是,无论对方说出哄她的话还是辱她的话,她都不应该有任何情绪猜对,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话就是伤了她。 浮楼这才将她拉入怀中,声音里掺了颤抖,「对不起秋暮,是我太过心急乱了分寸才出口伤你,我并非有心,对不起。」 半响,秋暮才回,「既然对不起,可以放开我了吧。」 「我不放。」浮楼将她抱得更紧些。 「有什么侮辱糟践我的话你一次性说出来就好,我都听着,魔尊大人发泄完了就请放我走,千诀可还在红楼,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若寻过来于谁都不好。」 浮楼终于缓缓松开对方,「千诀不会寻到这,这红楼乱人体内气息,谁也追踪不到谁的一星点气息,否则千诀若知我在红楼内,岂会带你上来。」 他转身走去天台,看向起了雾气的海面,眼底藏着忧伤挫败,「你说我侮辱你糟践你。我并非侮辱你,我是侮辱自己。至于糟践,也不过是我自己糟践自己罢了。」 听到对方离去的脚步声,浮楼望着水天一色继续道:「你总认为我接近你不怀好意,难道你认为千诀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神?身为六界尊神,连魅毒术亦解不开?却被一界地仙破除?你当真从未怀疑过么?」 秋暮终于停下来。 浮楼转身回,「解除魅毒术对千诀来说并非多大的难事,但需耗费他三成神力。他捨不得那三成神力,但你可知道南音是如何解除两仙的魅毒术?他将魅毒术转移到自己体内,若非我用灵力撑开迷藏界,他活不过几个时辰。」 他慢慢走到她身边,低低道:「两位仙人可是千诀唯有的两位下属,忠心耿耿陪了他数千年,他的仁慈竟还抵不过一个同两仙素未谋面的南音。你可知道倘若南音未答应祛除两位上仙体内的魅毒术,千诀会如何?」 他伸手擦去秋暮脸上残留的泪珠,「他会看着两仙去死。这才是千诀的真面目。一直都不是你们认为的那般仁慈,那仁慈实则是一种假象。这样的一尊神,你觉得她会如何待你?」 他扶上她的肩,一脸郑重道:「秋暮,千诀心里装着一个爱人,那个爱人名唤天下。为了他心中的天下太平,没有什么是他不能丢弃不能牺牲不能割捨掉的,包括你。」 秋暮只愣愣看着,愣楞听着,不说话。 浮楼小心翼翼离她近一些,像是担心再次吓到对方似得,又在相对礼貌的距离时停下。 「以前我任由你靠近他,看着你们打情骂俏,看着你们之间那些暧昧的小举动,我都一一强忍了,毕竟我也在利用你,利用你聚集上古十二神器,放月魔归世。可你知不知道,昨日,就在昨日,魔宫四大长老摆了九天魔玄卦,算得魔宫主位有大劫。魔宫主位只你跟我,北上乃正位,南下为副位,那劫指得正是南下之位,也就是你。」
第473页 秋暮默了片刻才问出口,「是不是你魔宫的九天魔玄卦只能批出魔界主位的卦象,为了一手掌握我命中生死定数及大小劫难,你这才娶我为后,好更方便被你利用,若卦象算得我命数已尽,就可弃了,另谋新计策,对么?」 浮楼缓缓垂下眼睫,「是。这便是我最初的计划。」也是他执意要娶她的原因之一。 没想到对方这般敞亮,直接承认。 「那三生石呢?娶我入魔宫不一定非要将我们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吧。」秋暮再问。 「只要名字入了三生石,便可生出姻缘纠缠。强行将我们的名字刻上去,一来保证迎你入魔宫更加顺利,二来是为了气千诀,惹怒了他,我才更好下手。」 秋暮自嘲一笑,「惹怒千诀神尊?我何德何能有那个面子能让神尊时刻惦记,不过倒是魔尊有些好笑了。目前看来,故事好像未曾顺着你的计划发展下去,千诀倒是一直沉得住气,而魔尊好像被惹得疯疯癫癫。」 浮楼悲哀一笑,「是呀,我发现自己已控不住自己当初摆下的棋局。而你,秋暮,你明明是我的一颗棋子。而如今我要被你这棋子摆布,乱了阵脚。我错了。」 他小心地握住她的手,「秋暮,我错了。自昨日我得知你有大劫将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利用你,我会停止所有的计划,你跟我乖乖回魔宫,我不再与仙界为敌,不再寻千诀的麻烦,也不再参与放月魔归世的计划,什么仇恨怨念执念一统六界傲世八方我统统都放下。我带你走,避开你命中的无量天劫。」 得知自己有大劫将至,秋暮出奇的淡定,可能这一路悲欢离合看多了,又可能自己以前经过更大的悲欢,骨子里早已将这些看淡,「我是谁?」她问:「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再遭遇天劫毁了脸之前,我是谁。」 浮楼却沉默不语。 罢了,谁谁都没关系,是谁又怎样,半响,秋暮笑笑,「今日能听到魔尊对我说真话,欣慰得很。不过既然我命中有大劫将至,想来是躲不掉的。」 浮楼将她的手握得紧一些,脸上十足端肃认真,「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助你躲过劫难,只要你放掉一切跟我走,不再去见千诀,不再进那当铺,我保证你无事,相信我。」 秋暮抽回手,摇摇头,「倘若我命中真有解不开的大劫,我希望劫难之前能多留在千诀身边,至于那当铺我更是无力逃脱,甚至连身为大当家的你都再主人的掌控之下,魔尊就不要再费心思了,还有十分感谢魔尊的坦诚和……关心。」 秋暮转身迈开脚步时,浮楼对着那道背影大声喊道:「你可知道无量天劫乃何劫?」 「最严重不过一个死字。」秋暮停下喃喃道。 「死?你以为会这么简单。无量天劫,无量无相无望,乃是不生不死之劫,不怕你生,哪怕死了亦是解脱,最怕生不如死,我连施救的希望也没有。」 他靠近她,声音低低的,似乎带了哀求,「我欲保护你,但你也要接受我的保护才行。你若不听话,一心靠近危险,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呢?难不成非要我强行将你锁在魔宫么?」 秋暮默了片刻,转身往门外行去,「浪费魔尊的好意了。」 对方离去的背影十分决绝,刺得浮楼心口一阵剧痛,他一闪身拦在对方身前,手中已多出一条极细的隐息绳,压抑着怒气道:「你当真这般任性,竟一点话也听不进,真以为我不敢锁你到魔界。」 秋暮乖乖伸出双手。 浮楼一把握住那双皓腕,却久久不动。 秋暮见对方还没下足强行带她走的决心,抽回手腕,走出门去。 浮楼站在原地一笑。 那丫头若心里对他有一丝感情,哪怕一丝,他都有勇气拘她去魔界。可方才看她的态度,怕是那一丝的感情也没有。他若强行将她带走藏起来,她心里头不知会多么憎恨他噁心他。 教他情何以堪。 罢了,既明知千诀是个危险,偏要飞蛾扑火靠过去,他也只能往那火里浇一捧凉水了。 指尖捻起一道诀,勾出一条黑气萦绕的巨蟒,宽袖一扫,黑蟒咆哮着钻入海中,片刻后沉寂。 浮楼灭了指尖玄光,唇角勾出一抹凉意。 千诀,缥缈海算是我送你的一个小小的礼物,好让她看清楚,你的心有多凉。 巨蟒跃入海底的动静,引得红楼内的宾客全都将头探出去看,许久不见海面有多大异动,只黑蟒消失的地方缓缓冒出几个五彩的水泡泡。 秋暮返回靠窗的骨头桌时,千诀已吸了一个水泡泡,顶在指尖研究。 「老大,你去哪了,我去净房找你都找不到。」肥爷拉着她裙角问。 古未迟也皱眉道:「以为你被狼打劫了去,刚要去找你呢。」 「哦,我吃的有点撑,到一旁的天台走了几步看了看海景。」 白摩也道:「没事便好,下次记得说一声,大家都急着。」 秋暮点点头。 千诀将指尖的泡泡沉入海水,那泡泡竟也不灭,随着海水一直下沉,直到再也瞧不见。 千诀的视线久久未曾离开海面。 白摩往窗边行去,掌心吸出几滴海水,仔细盯了片刻,「尊上可是察觉到什么?」 千诀点点头,面上带着一丝凝重,「此海有古怪。」
第474页 这片海乃是西海中的一部分,又称缥缈海,这片海甚是古老,古老到竟无任何传说留下来。 千诀决定到海底探查一番。 秋暮蓦地想起南音殉剑之前说的一句话:小心缥缈海。 海下有何古怪,还是未知,古未迟提议灵力弱小的秋暮乖乖留在岸边等他们归来。 千诀却道或许随在他身边更为安全些。 于是伸出一只手,同时问向秋暮,「可愿随我一去,我会护着你。」 秋暮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将手搭上去。 第190章 【03】 为安全起见, 古未迟从随身的琉璃净瓶中放出条小鱼儿先入海一探。 那是条养在无虚幻境天池里头的小白鱼,古未迟趁养魅毒的时候偷捞了一条, 打算找个机会炖了尝尝,终是没来得及。 这鱼儿入海则为鲲,潜入海底探消息,所向披靡无所畏惧,是海中最霸道的先行者。 果然, 那么一条小指头大小的小白鱼入海瞬间, 体型骤然变大,整个鱼身呈褐青色,锋利的尖牙密密麻麻让人胆寒,只一颗牙齿都比成人高, 腹部生出长而软的刺,几条大鱼游过,只跟软刺擦了个边, 顿时被切成两块, 一股子血气随海水层层盪开。 鲲鱼一头扎入深海, 击起海浪翻涌,将岸边的礁石拍打得哗哗作响。 怪不得放条小鱼入海, 古未迟偏飞出个十里八里,寻了个荒无人烟的僻静之地, 若在红楼的二楼直接将小白鱼丢下去, 毫无疑问, 红楼就翻了。 待那鲲鱼消失不见, 秋暮拱手请教古未迟,「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惦记要烤来吃的小白鱼,这种鱼你真敢吃?」 古未迟一展桃花扇,「有何不敢,再大的鱼也是鱼,我是一直找不到那么大的锅才留着小鱼苗到今日的。」 秋暮挪到千诀跟前,讨好笑着,「尊上,无虚里的小白鱼能送我一条么?」 千诀侧眸,「吃?」 「不,当然是养着啊。」 「养在忘川河?那小白鱼入凡水便化鲲,恐怕忘川河中的河妖鱼怪甚至幽魂都不够它吃的。再有,可怜可怜冥界的阎王们,届时肯定哭天喊地跑去告御状,然后你就惹了大麻烦了。」 听对方一分析,秋暮彻底打消养鱼的念头。本想着让鲲鱼去跟无泪较量较量,为了忘川千千万万年来的和平,还是算了吧。 等待鲲鱼的这段时间里,古未迟疯狂流鼻血,肥爷暗中计算,说至少流了小半盆了。 白摩给同伴探了探仙脉,魅毒术确实已解了,且无一丝残毒,但对方体内有一股子相当充沛的火气,哪怕是输仙气给对方也止不住他狂流的鼻血。 千诀见古未迟流血流得腰膝酸软,这才捻出个莲子递过去,「试试这个,祛燥火。」 古未迟迫不及待吞下,连皮都没剥,又原地打坐运气一小周天。 鼻血总算止住了。 白摩心有余悸,请教千诀,「尊上,古未迟他方才到底怎么了?」 千诀淡笑,望向粼粼海面,「纯上火。那红楼的菜品不可多吃,因那红楼特制秘酱里多了一味魔渊培育出的肉苁蓉。」 肉苁蓉!白摩蹙眉,这味药材好像专治男子不举女子不孕之用,再由魔渊那种地方滋生而长,效果定不一般,幸好方才他只吃了一点点。 显然古未迟也晓得肉苁蓉那味药材,当即大嚎起来,「神尊你这不是诓属下么,明知那秘酱里有那壮阳药,怎么还不提醒我呢。」 千诀迎风而立,姿容气韵美无度,只眼底藏着些许玩意,「见你吃得开心,不忍打扰。」 ……古未迟鼻子塞着布团,仰天泪控,「尊上,你变了……」 秋暮见对方那哭天喊地的狼狈样,再也憋不住,噗嗤笑出来。 白摩甚觉丢不起人,赶忙扶对方起来,压低声音道:「你还说,定是神尊晓得你偷了小白鱼这才变着法惩罚你,别再跪着丢人现眼了。」 古未迟一脸委屈,揉着老腰缓缓起身,「神尊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再给一粒莲子清火吧。」 千诀回过身,「只一粒,给你了,一日之内,你不会流鼻血。」 「那……那一日之后呢?」 「还得流。」千诀一本正经的说。 古未迟捏着鼻子又嚎起来,「这可怎么办啊,我去红楼找他们算帐,我去红楼找那个吊死鬼要解药,哪有这么坑爹的酒楼啊,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吃顿饭啊。」 古未迟风风火火走出好几步,千诀又道:「那吊死鬼给不了你什么,凡是到红楼的食客皆晓得红楼的菜品不可多吃,尤其那秘制酱料,乃大补之物,你却独吃了一整罐,怨得了谁。」 古未迟这才后知后觉,「怪不得我端着那罐秘酱吃时,周围那么多眼睛直盯着我看,就连那上菜的骷髅小二都惊得掉了下巴,当时我那吃相……感情当时大傢伙认为我有隐疾啊……」 白摩偷笑,秋暮更是笑出内伤,肥爷一脸疑惑,问道:「什么叫隐疾啊?」 秋暮这样解释:「不能传宗接代的一种病。」 肥爷挠着头,似在沉思,过了一会嘟囔着,「好像挺严重的,得好生瞧瞧。」说完又跳到千诀的肩上,「你是神,你晓得怎么治疗风流仙的病么?」 「这个……听闻魔渊里有一株栀子花,属性极寒,泄火止血,摘三朵花展泡茶即可除。」
第475页 古未迟嚎得更大声了,「天啊,魔渊,尊上你还不如不说呢。那魔渊啥地界,魔宫深处之禁地,我怎么可能进得去,难道要我去求浮楼魔头不成,我宁可流血而亡。」 肥爷摇着尾巴跳到古未迟肩上,一脸骄傲的献言献计道:「何须求浮楼,求我老大不就行了嘛,我老大是魔后可自由出入魔宫啊,区区三朵花而已。」 秋暮偷偷觑了千诀一眼,又立刻将白肉球提熘起来,拍了拍它的脸,「就你聪明,你怎么不去,不是整天抱那魔头大腿么,区区三朵花你一定搞得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肥爷凌空踢腾,「老大我现在也是个做家长的兽拉,让闹闹看见,多没面子,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秋暮把肥肉团狠狠仍地上。 肥爷就地一滚,起身后先捋了捋自己的额头上的毛,决定挽救自己的颜面,哼了一声后,「区区三朵栀子花,老大只要你召浮楼出来,我定能要出来,不吹牛。」 秋暮翻个白眼,嘀咕:「我没本事召唤他。」 此时,海中心起了一道旋涡,紧接着哗啦啦浪潮翻滚,海底飞起个庞然大物,瞬间又砰地缩成个小白点跳到海滩上。 古未迟拾起小白鱼,戳了戳它的尾巴,「怎样?」 小白鱼吐出一小串水泡泡,泡泡钻进古未迟的耳朵里,稍顷,将小白鱼重新搁回琉璃净瓶中,古未迟对千诀拱手道:「神尊,小白苗说海底满是蜃气和巨藻,怕强行进入会迷路,且那蜃气及其寒凉,怕是有损仙体。但月满之日,月光照入黑海,那海底的蜃气连同巨藻会消散不少,我们何不等一等。」 千诀仰首望向即将落入海平面的夕阳,「三日之后便是月满之日,看来这几日我们要在红楼歇脚了。」 红楼的二楼确实有几间供客人休憩的客房,一行人返回,老龟伙计直接让螃蟹守卫将几人送入楼内,吊死鬼张罗了几个看着清秀的骷髅小二热情伺候着。 古未迟很纳闷,偷偷问白摩,「不是赤铜都花光了么,这么热情是有什么陷阱不是?」 白摩看向千诀,千诀淡淡瞅了一眼秋暮。 秋暮捂脸,看来神尊晓得这红楼乃是魔界的产业,而她确实也被逼着跟魔头拜过堂。她狠下心来,移开挡眼的手指,结结巴巴解释着,「那个昨日管事说我们先前给的赤铜十分珍贵,可连着在这里多吃上几日。」 吊死鬼立刻顺着新主子的意思点头再点头,「对对对,魔……贵客说的对啊,昨日给的是彩色赤铜,珍贵异常。」 古未迟心情好很多,大手一挥,「你们这所有的菜都上来,除了那个秘制坑爹酱啊。」 吊死鬼笑着点头应着,「好的好的,马上就来,看来贵公子昨日补够了。」言罢,化成一股子白烟去后厨吩咐去了。 「嗌……什么叫补够了……」古未迟撸起袖子。 白摩赶紧将人拽回来,「还不嫌丢人啊还敢咋唿。」 古未迟扯掉塞鼻子的布团,算了,看在白吃白住的份上不跟那吊死鬼计较了。 红楼的住宿费太过高昂,乃餐费的百倍之多,所以房客极少,入夜后,整个红楼安静得像鬼楼。 肥爷带着闹闹找四个小豆丁骷髅玩了半天躲猫猫还没玩够,秋暮也懒得召唤它去睡觉,便任由它去。 为了照顾有可能突然喷一下鼻血的古未迟,白摩跟对方开了一间房,千诀一早去了房间休憩,秋暮也推开弔死鬼为她精心准备的客房的门。 吊死鬼的品味,一屋子的白花白幡白帐子,颇隆重。秋暮往塌上一躺,有种刚咽气不久还没过头七的感觉。 这一日,惊讶惊喜交杂,委实让人喘不过气。有点累,什么都不愿意想。秋暮慢慢阖上眼睛。 突闻窗户口响起吱嘎一声轻微响动,秋暮掀开眼皮,只见一团青光滚到地上落成个狮子。 小青腾空一扑,扑到秋暮脚下,还没等秋暮起身直拽着她裙角往外拉。 「干什么?先松开,要被你拖到地上了。」秋暮忙喊道,小青突然抽得哪门子疯。 青狮子不情愿地松开口,待秋暮站起身又叼住她往天台处拖。 秋暮忙拉扯自己的裙角,「衣服要扯破了,你到底要干嘛。」 可小青不听,硬将人拖到天台上,然后展出翅膀拍了拍背,示意秋暮坐上去。 「你是想带我去哪儿对吧?」 青狮子点点头。 「魔头派你来的吧,不去。」秋暮说着后退一步,刚要转身,小青又将对方拦住,一个劲摇头,一头狮子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要泛出水花来。 秋暮受不了堂堂一头狮子卖萌,弯腰拍拍它的头,「不是你魔头主子要你来请我?」 小青使劲摇摇头,又拿翅膀拍拍自己的背。 「那是谁?你要带我去哪?」 青狮子干脆翅膀一卷将秋暮卷到背上,直接驮着飞出天台,牟足了劲头沖向远天,一瞬间便无踪迹。 直到进了魔宫大门,小青才将人放下来。 果然还是魔宫啊。 秋暮沿着黑影砖石向前走,头顶是唿啸盘旋的鹰隼,地上掠过无数道黑影。两侧罩着冷铁面具的魔卫见到她后齐刷刷跪倒。 无虐殿内,魔音奏得乌烟瘴气,舞娘露着香肩玉臂跳着勾魂的舞姿,浮楼半躺在玉塌上,已把自己灌得半醉不醉。
第476页 远远瞧见秋暮的身影,心里美赶忙跑回殿内,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挥着舞娘们,「平日里个个放浪不羁,让你们来给魔尊献舞个个都穿得这般保守,都去修仙当仙子去好了,你们外纱全脱了,快,哎呦,又不是没穿肚兜跟底裤你们害羞个屁啊,都给我脱了再跳。」 浮楼已眯着眼睛快睡着,殿内乐声不绝,将心里美聒噪的嗓音沖淡不少,他一点不想知道心里美又再叫嚷啥。 舞娘们授意将半身黑纱撤掉,只穿着遮到大腿根的黑纱裙跟肚兜,清凉起舞。 心里美瞅了眼窗台,大腿一拍,「哎呦,你还墨迹什么,赶紧给我变身出来,别以为你整日晒在窗户口对着魔尊滴答口水我瞧不见,说的就是你,玉露,那个多肉植物,赶紧变身出来。」 盆里晶莹剔透的多肉植物羞答答地变出人形,垂着脸,身着秋暮同款青纱衣。 心里美往门口望望,见魔后已走到殿门口,她心急一推,直把玉露推到浮楼身上。 迷迷煳煳的浮楼掀开眼皮,见到趴在他怀中那张十分熟悉的脸,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摩挲着对方的脸,声音极轻,却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谁给你的胆量,变成尊后的脸来勾搭本尊。」 玉露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哆嗦。 秋暮已站到无虐殿门口,瞧见里头好一片春意盎然。舞娘们个个清凉水嫩,每个步伐每一圈腰肢扭摆,看得她这个女人都脸红,而塌前的浮楼正怀抱美人卿卿我我道着悄悄话。 青狮子请她来就是为了让她看这个,亲自品鑑魔尊的糜烂私生活?! 还真是……看不出来。浮楼平日对她一副深情的模样,背地里跟人间那些风流公子们一个样,也是胡嫖乱搞,私生活极乱。 心里美继续打着如意小算盘,做出个十分惊讶模样,扑通一声跪在秋暮面前,挥着手帕声嘶力竭地叫唤,「我的魔后啊!怎么没人传报突然就来拉!魔后平日里一直未曾待在魔宫,魔尊他寂寞空虚冷啊,身为男人免不了寻点乐子,可我们魔尊心里头只有魔后一人啊……」 砰的一声响,打断心里美热情而浮夸的表演,是浮楼一甩袖子将玉露甩到墙上。 玉露落地的瞬间幻出原貌,同时吐了一口血。 显然浮楼还未消气,手心萦着黑雾步步逼近,玉露忙不迭后退,吓得几乎站不稳。心里美赶紧给玉露使眼色,还不快点变回肉肉躲去花盆里头。 玉露这才摇身一变,一道绿光回到花盆里。 浮楼的视线又转向站在门口的秋暮,他手掌一抬,飞出一股雾绳圈住秋暮的脖子紧接着将对方拎起来。 魔头下手可真够狠,秋暮一瞬间被勒到窒息,两手赶忙拽住雾绳,可浮楼另一手又抛出一道金鞭子直接捆住秋暮的双臂。 心里美一看,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哆嗦嗦老半天,一只手拽住浮楼的袍角,「尊尊尊……尊……」还未说完被浮楼一脚踹到墙上,咕咚摔下来,脑袋咕噜噜掉了。 她一把年纪,费了好大的智慧导演一齣戏给魔后看,好让冷心寡情的魔后心生忌惮,明白那个对他忠贞不二的夫君也是正常男人,并非非她莫属,殊不知魔宫里多少魔女惦记着迷人的魔尊,好让她没事常来魔宫看看,增进夫妻俩的感情。 浮楼已停在秋暮面前,望着双腿直踢腾的对方,摸着下巴道:「你这身变得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本尊再多喝二两怕是要被你矇混过去了。」打个哈欠,继续道:「你们这些魔女无法无天,竟一个个变换成魔后的样子来亲近本尊。尊后的模样岂是你们能随意变换的。你们需得清楚,除了魔后,本尊对你们提不起一丝兴趣。你们露的那些点,于本尊眼里,不过是看着细嫩点的五花肉,就凭你们这些行走的五花肉也想得到本尊的青睐,做梦。」 说着,牵着雾状绳子的手指一紧,秋暮脖上的窒息加重,直翻了白眼。 墙角的心里美自知闯了大祸,咕噜着脑袋滚到浮楼脚下,「魔尊息怒,息怒,这个可是……」 还未说完,只见秋暮凌空一脚踢在浮楼胸口。 浮楼愣了下,手中的雾绳顷刻消失,这天上地下敢踹他的唯有一人。 他真媳妇。 秋暮跌到地上之前被他先一步接入怀中。 「真的啊!」心里美终于把后半句补齐。 第191章 【04】 秋暮就知道大难不死, 必有后祸。 被小青连哄带骗来到魔宫,差点被魔头一条绳子勒回忘川。好不容易顺畅了气, 浮楼又强行给她脖颈那一圈勒痕处渡以大量灵力。 然后,魔头便抱着她不撒手了。 浮楼含着酒香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秋暮,忍:「浮楼, 倘若你要点脸的话, 说不定以后我会回心转意跟你在魔宫过养老的日子。」 「为何是养老的日子?」浮楼不解,搂着秋暮的手自然也不捨得松。 「我在魔宫也干不了什么,你连个魔妃魔妾也没有,即便我闲来无事想玩玩宫斗也没机会, 只能每日吃吃喝喝养花种草, 不是养老的生活是什么。」 浮楼蹙眉, 好一番沉思, 「你的言外之意是要我纳几个魔妃好陪你玩宫斗,你若喜欢这个调调, 为夫倒是可以满足你,那魔妃的人选由你来定吧,为夫相信你的眼光。」
第477页 秋暮尬笑, 「我现在就给你选魔妃, 前提你是先放开我。」 浮楼不情愿地松开手, 「罢了, 你既身在魔宫, 绝无逃出去的可能。」起身后,抖了抖衣袍,,站直身姿,「咳……如何选魔妃,要我将魔宫稍微细嫩点的五花肉都召唤过来么?还是按人间帝王那一套程序,下个魔上令,全魔界精选五花肉入宫选秀。」 魔头损起人来也是绝了,一点口德也不留。这话若被爱慕他的魔女们听去,一颗心岂不碎成渣渣了。 「魔宫的女人我不熟,魔界的女人更不熟。选五……秀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不必那么麻烦。我觉得现成就有一个跟你很是相配……」秋暮说着走到窗边,将那盆晶莹剔透的多肉端起来,「我看这个玉露就挺好。」 花盆瞬间一抖。 绿光闪过,地上哆哆嗦嗦跪了个肉脸小姑娘,「尊后饶命尊后饶命,玉露天生胆小,身份卑微,有幸养在无虐殿日日见得魔尊真容已是心满意足,岂敢觊觎魔妃之位。魔后饶命,魔尊饶命。」 秋暮亲自扶人起来,一只手抬起对方的下颌,「模样生得好生秀气可爱,魔妃这个位子绝对适合你,你抖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要同心协力伺候魔尊才是。」 玉露一脸死灰,满眼绝望,眼角沁出泪珠来,一咬牙,跪地道:「是魔婆要我变成魔后的样子亲亲亲亲近魔尊,说是要玉露配合演一场戏,好让尊后吃醋,日后好对魔尊多多多关心一些,也是魔婆将我推过去的,不信的话请魔后传传召魔婆,玉露说的都是真的呀,再给玉露一个豹子胆也不敢对尊后不敬啊。」 秋暮再次将人扶起来,转头对浮楼说:「你们魔宫的喜婆倒是对你真上心。」 浮楼眼皮一抽,「尊后何意?难不成你要将那无头婆子强行塞给为夫纳为魔妃?」浮楼摇摇头,「不行不行,无头婆子那张脸容易出戏啊,只怕为夫配合不好,让你失望。」 秋暮:「……」魔尊的思维好跳跃啊,她不过是单纯的夸夸那媒婆的衷心。 玉露还贴在她身边哆嗦,秋暮变出一支冥花簪子塞到对方手里,「放心不坑你不害你,这个是姐姐送你的,日后你就是魔妃了。魔尊若是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玉露被吓到极限,魔尊魔后明明是再赌气,弱小而无辜的她先是被魔婆逼着做大不敬之事,这会魔后又来拿她当靶子,她不过是一盆纯天然无害的多肉植物,经不起这么折腾,想到这玉露握着簪子哇得一声哭了,「玉露错了,魔尊魔后饶了玉露,玉露自愿断水三月,好生思过。」 断水三月,那多肉不成了多肉干了。秋暮倒觉得这盆植物有些可爱,拿起她手中的簪子亲自插~到她髮髻上,「莫怕,你看我像是恶人么,我呢只是想让你帮我看着点魔尊,我不在的时候啊提醒他少饮些酒多吃些饭,保重尊体。」 玉露止住哭泣,吸吸鼻子,「真的只是这样么?」 这些只不过是秋暮敷衍的话,选魔妃是假,她不过是想在魔宫拉拢些心腹,好助她逃跑。可一旁的浮楼却真的开心起来。 尊后终于开始关心他了,无头婆子的主意还真起了效果,他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亲近,她吃醋了。 女人嘛,都这样,口嫌体直,天生的醋罈子。 于是顶着魔妃头衔的玉露小多肉成了秋暮的近身丫鬟。 浮楼吩咐魔界厨子上了二十丈长的一桌子菜上来,又亲自搬了几罈子魔界特酿酒。 魔尊魔后还是头一次在魔宫坐下来一起用膳,整个无虐殿最开心的当属心里美,忙着招唿魔女上菜,忙着指挥舞娘跳舞,舞娘们虽仍旧穿得清凉,但比先前只剩肚兜和超短黑纱裙的装扮体面许多。 她的主意多好呀,尊后果真上道了。 浮楼殷切的为秋暮倒了几盏不同种类的酒,其中一盏酸酸甜甜含着几丝薄荷的清凉感很受秋暮的喜欢。 玉露十分有眼力见的又为魔后倒了一盏酒,开心的介绍着,「尊后,这是魔界特有的九阴果子酒,是用魔渊里头九种最为清凉的果子酿成的,十分解暑降火呢,但这果子酒性寒,不宜多饮,一日不可超过三杯。」 秋暮端起酒盏喝掉一半,「你可以叫我姐姐,或者秋暮,尊后两个字见外了。」实则是她听着不顺耳。 玉露羞赧一笑,放掉酒盏,尊后好生和气,而且没有架子,又生得极美,跟在她身边心里头说不出的舒服,偷偷掀眼皮看了浮楼一眼,她小声问:「叫暮姐姐合适么?」 「合适,很好。」秋暮沖她笑笑。 玉露开心极了,脸又红了,她决定以后死心塌地跟着尊后,为尊后分忧,忙又夹了几箸菜到对方的碟子里,一一细细介绍着味道成分及做法。 秋暮听得最多的两个字是魔渊。 看来魔宫的菜餚原材料大多是从魔渊处採得的。 秋暮舀了口汤喝,「这汤羹味道极美,里头这切的细碎的是何物?」 玉露看来对烹饪之事十分熟悉,立刻回:「是肉苁蓉,咱们魔渊生的肉苁蓉同别地的不一样,不但一点不苦涩,反而十分香甜,回味无穷。」 「看样子还是个不错的小厨娘,吃上面懂得倒是不少。」 玉露咬咬唇,「我除了会晒太阳就只会做些菜了。」
第478页 秋暮又舀了口汤,「待会你带我去魔渊逛逛吧,顺便采些蔬果回来,你好教我做菜。」 玉露很开心的点点头。 一旁的浮楼将一道点心端到秋暮面前,巴巴道:「我也去。」 秋暮喝着汤塞着饭,「女人们逛菜园子,你个大男子凑什么热闹。」 浮楼开始喝闷酒,被嫌弃了。 魔渊四处飘着黑雾,忽闪着魔灵,也不见日光,但里头的植物生得却十分葳蕤。 玉露导游十分贴心,一路介绍着,「这里是魔渊的植物园,再往深里走是动物园,里头凶兽无数,个个灵力充沛,哪怕是魔界将军也不敢单独进入,而最深处是兵器场,里头藏着好多天生天养的兵器,煞气异常,魔尊的无虐箭便是出自那里。」 对于魔宫的园子分布图,秋暮没甚兴趣,她随意往篮子里仍了些菜叶菜根,抬头望望雾气昭昭的四周,园子不小,不见栀子花。于是问玉露是何时辰了。 毕竟魔界同人界有个时间差,魔宫一顿饭的功夫,人界已经一整天了。神尊若发现她不见了,会着急还是怀疑?!此地不宜久留,及早脱身才好。 玉露回了时辰,又道还早,可以多摘些菜果回去。 「这园子里头可有什么花树?」秋暮问。 「有啊,魔桃,魔梨,魔海棠,魔栀子一大堆呢。」 「我喜欢栀子花,带我去采一些吧。」 菜园子里杂草不少,里头蛰伏着或大或小的蚂蚱,让人有拿沸油炸了的冲动。 只因魔宫的蚂蚱十分彪悍,秋暮拔开一株长到肩膀的草叶不小心碰到一只蚂蚱的翅膀,蚂蚱扑上去便把秋暮的手背咬出俩点血印子。 秋暮挤了挤血,问玉露,「魔界的蚂蚱能吃么?」 玉露点点头。 「好,咱们捉一盘。」 一对主僕满载而归,秋暮远远瞧见浮楼卷了一本书半倚在殿门前的廊柱子上。 于魔宫的血红残阳下,有种苍凉遗世之美。 秋暮冷哼一声,装吧,搞得魔头的位置是百万年寒窗考上来似得。 为避免浮楼黏上她,秋暮在拐角处跟玉露说:「你现在教我烧些菜吧。」 玉露乐此不疲。 浮楼余光瞧见本该进殿的媳妇跟着那盆多肉去了偏殿拐角的小厨房,他合上手中的《魔界最新情话大全》,状似不经意的满院子熘达赏……鹰隼,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走到小厨房门口,闲庭信步走了进去,里面两位美人忙着摘菜洗菜切菜,都不愿意多瞧他一眼。 浮楼有些委屈地蹭到正拿小鬃刷子清洗蚂蚱的秋暮身侧,撩起袖子,「我帮你。」 「不要。」秋暮端着黑金瓷盆躲开,摆摆手不耐烦道:「厨房本来就小,我们两个都转不开,你过来凑什么热闹,赶紧给我们腾地界。」 一向傲娇的魔尊哪里受过这种接二连三的嫌弃,于是走到切菜的玉露身后,恶狠狠道:「还不快滚出去给我们腾地界。」 玉露正聚精会神切菜,没曾想到魔尊会悄悄跑到她身后跟她说这么一句,一不小心切破了手指。 她握住流血的手指头刚要跪下去时,一双细嫩的手扶住了她,手的主人一脸的牛气哄哄,「现在知道谁是来帮倒忙的吧,知道该谁出去了吧。」 浮楼深深看了一眼玉露,皮笑肉不笑地走了。 为何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玉露明明是他养在寝殿的多肉啊,几千年白养了,一眨眼易主了,帮着他媳妇给他添堵。 这一顿饭烧得并不顺畅,秋暮是个从未下过厨房的新手,摔了几套碗碟糟蹋了一篮子原材料燻黑了一面墙后,终于端着两菜一汤,昂首挺胸走出厨房。 一道是现成的熏鹿肉,她往里面掺了两罐现成的肉苁蓉酱;一道是炸得外焦里也焦的蚂蚱,还有一蛊子栀子花羹。 当他把自己的成果端给浮楼时,浮楼愣了楞,看起来催吐效果不错,但好歹是他家尊后亲手为他做的。哪怕里头有毒,他也得给面子吃光。 浮楼手抖着夹起一只焦黑的蚂蚱,手抖着送到嘴里,简单咀嚼两下咽掉,一脸惊喜得夸着厨娘,「好,好吃,简直不是人吃的……额,不是一般人有福气能享用到的,美味至极。」 秋暮端起那盘蚂蚱,「那你都吃了吧。」 浮楼:「……不着急不着急,好的东西要慢慢享用,我先尝尝其它菜品。」他敢肯定,那蚂蚱再吃一个当场就得吐出来。 浮楼的视线停留在熏鹿肉上时,将身旁的秋暮拽着坐下,一脸深意道:「想必那多肉已告之你肉苁蓉酱不可多吃,但看你放的这些计量,你这是怀疑你夫君的实力?」他捧着她的脸一脸暧昧轻声道:「其实你夫君用不着这个,你若不信,可随时检验,我保证积极配合,你不满意,我不下床。」 秋暮随手抓起桌边的一双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到对方的大腿上,本以为会听到魔头的痛唿,不料只听得咔嚓一声。 筷子断了。 纯银的筷子啊! 秋暮瞅了眼对方的大腿,竖起个大拇指。 结实!硬!魔头的身子骨彪悍得很。 浮楼倏地捉住秋暮的手腕,凑到对方耳边吟诗般的口吻道:「其实为夫最硬的不是腿部,是……」 「闭嘴。」秋暮耳根全红,勐地跳起来大叫。
第479页 惊得殿内伺候的心里美及众魔女扑通跪下。 玉露也跟着垂头跪下去。 殿内鸦雀无声,秋暮看到浮楼正用一种纯情无辜的眼神瞅着她,嚅嗫半响,才道:「我说错了什么嘛?暮亲亲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岂不要心疼了。」 秋暮恼极气极,浮楼这厮混过戏班子么,他这一出唱下来,好像是她这个尊后喜怒无常乱发脾气不守妇道以下犯上欺负魔尊。 她回眸一瞅,果然从心里美甚至众魔女神态中瞧出对她们魔尊的深深同情。 秋暮招招手唤心里美走近些,「你让她们都出去,然后你在门外候着。」 心里美摘了脑袋鞠个躬,领着众魔女们整齐有序地走出殿门。 玉露起身后,忙端起个酒盏将九阴果子酒倒满,再呈到两尊身前。 秋暮端起两盏酒,其中一盏递给对方,「敬你。」言罢,另一盏贴到唇边,就要干掉。 浮楼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这么爽快?」垂眸瞅了下眼前的酒盏,「没毒吧?」 秋暮立刻将两人的酒盏换掉,一口干了,盏口冲下,一滴也没流出来。 浮楼羞涩一笑,端起酒盏,「是为夫小气了。」那一盏酒灌入喉咙后,纳闷道:「方才你为何让我闭嘴,我话还没说完呢。」 ……又绕回去了!秋暮暗暗握拳,魔头若不要脸起来真是无敌啊,秋暮强压沖九霄的火气,憋红了一张脸看着对方,「你当真说的出口。」 「有何不能说的?对自己的夫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这话惹得谨慎伺候的玉露一脸通红。 浮楼完全当对方是植物人,抓住秋暮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其实为夫最硬的不是腿部,而是胸膛。随时随地,为你提供最坚实的依靠。」 秋暮抽回出手,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个浮楼…… 气还未松完,对方那张脸又凑到她眼前,玩味十足,盯得她毛骨悚然,「小暮暮你说,方才你心里认为我会说最硬的地方是哪里?」 秋暮端起玉露刚盛好的栀子羹汤,心底骂街,「润润嗓子先。」 浮楼蹬鼻子上脸,「餵我。」 秋暮一勺一勺将栀子羹餵给对方,喝到只剩最后一勺时,浮楼眼含秋水道:「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言罢,一头趴在桌上。 玉露给出的计量刚刚好,两盏九阴果子酒加一碗栀子羹,刚好让对方陷入昏迷。 对方晕了,秋暮的火气一股脑冲出天灵盖,随手召出鞭子朝浮楼身上抽过去。 一鞭子两鞭子三鞭子……直到打到虎口发麻,她才稍微消了点气。 太可恶了,太下流了,太猥琐了! 魔头的身子骨比精钢石还硬,不知是不是她劲头太大了还是对方陷入半昏迷状态散了灵力,护体的魔气没了,那几十鞭子下去,对方的外衫竟被划破了。内衫里渐渐浮出些血丝,看着有些可怜。 浮楼还未完全昏迷,只是浑身僵麻,灵力被压制住,面对秋暮的一顿鞭子,他半掀了眼皮嘟囔了一句,「虐夫。」 秋暮收起鞭子,不知为何,见到那张脸后一股邪气又冲上来,随手幻出一把寒光匕首,蹲在他身前,「我这就将你阉了,看你还怎样为夫?」 匕首刚刚扬起,玉露突然跪着阻拦,「不要啊。」 听了好一阵窗户角的心里美也不顾礼节撞门进来,扑到秋暮脚下哭天喊地叫唤着,「不能阉啊,不能啊,尊后岂不是要当寡妇了,况且魔尊这般帅,尊后怎下得去手啊。」 一直藏头缩尾不肯露面的小青也不知打哪冒出来一个劲拉扯她的裙角。 玉露也一个劲哭着抓着她手腕不放,「求尊后高抬贵手,尊后一时在气头上,若真伤了魔尊,日后后悔了如何是好啊。」 瞅着眼下半死不活的魔头,秋暮心气消了点,收回匕首,既便魔头再是对她耍流氓也不能真阉了,否则魔头恢復自由后定上天入地抓住她抽筋剥骨不可,再有玉露的小命也要被她连累了。 能放倒魔头,多肉功不可没。 她一日里问了好几次时辰,那小多肉竟然猜出她想逃出魔宫的想法,于是献上了九阴果子酒加栀子花至人昏睡的不外偏方。 秋暮撤回自己的裙角,「青狮子啊麻烦你怎么把我送来的再将我原路送回,哈我就不打你了哈。」 青狮子十分委屈地垂下头。 秋暮临走前,踢了浮楼一脚,不料那阖着眼的魔头又迷迷煳煳嘟囔出一句,「小暮暮,求蹂~躏……」 秋暮刚要掏出鞭子,青狮子忙叼起对方的裙角往外拖,生怕对方再对它主子做出伤害之事,翅膀一卷将秋暮卷到后背上,展翅欲飞之时,秋暮指着玉露对心里美吩咐道:「将她绑起来,衣裳头髮整乱点,就说是被我绑的,这样魔头就不会迁怒于她。媒婆可听好了,你若不能护得玉露,我日后有的是时间跟精力跟你好好算帐。」 威胁完,这才骑着小青飞出无虐殿。 晕倒的浮楼掀开眼皮,手指微动,暗中破开魔界封印放那丫头离去。 困得住,但她也逃得走,下次那丫头才敢再来魔宫。 对于她,他有是时间和耐心陪她一起玩。 只是,那丫头往蚂蚱肚子里塞了好些肉苁蓉沫,她若再晚一刻离开,他恐怕就真捨不得放她走了。
第480页 她玩他一身火,还得他自己灭。哎,其苦不堪言! 第192章 【05】 落到红楼的天台上, 秋暮瞧见古未迟正焦急地在她垂满白幡的客房走来走去,甫一回头瞅见她跟她脚边的青狮子, 立刻大着火气冲上去,「也不知你是熘出去玩了还是被劫了,三天了,我跟白摩找得你好辛苦,尊上正在打坐调息我们也不敢前去打扰, 看来你还真是出去玩了啊, 这是去私会魔头了?」 小青听主子受辱,呲了呲牙, 喉咙里发出警告声。 秋暮担心吵到无辜的客人,更不想千诀知道她去了哪, 摸了摸小青的头,「乖, 回去吧。」 小青对着古未迟又呲了呲牙,这才飞走。 古未迟憋了一肚子的责骂话要说, 眼前倏地探过一只手,手心托着三朵莹润洁白的栀子花。 到嘴边的那些话立马咽回去, 感恩戴德接过三朵栀子花,激动道:「秋暮啊,你是为了给我顺阳火才去了魔宫亲自摘栀子花啊?你你……你是何时开始暗恋上我的啊?」 秋暮刚要抢回三朵栀子花, 古未迟一闪身已跑到门口, 背对她, 招招手, 「谢啦。」 千诀调整好内息,掀开眼帘,恰好满月盈天。 缥缈海被泠泠月光赋予一层清渺的诗意。 三人两兽终于下了海。 秋暮虽会泅水,也下过忘川河到千手血观音家串过门,但河水比不了海水,安全起见,她服了避水珠,周身萦出一圈雾蓝色气泡,躲在里头衣不沾水,唿吸顺畅,奇异的是能清晰闻到气泡外传来的各种气味。 清香的海草,臭臭的黑鱼,带着腥味的海水。 肥爷入海后,周身自动浮出一层光圈将小胖身子包裹,故意在秋暮身边飘来盪去,嘚瑟得很。 闹闹似乎很喜欢水,冲出肥爷的光圈跑出去游泳,姿势不雅速度倒是快,作为家长的肥爷生怕小不点出什么意外,忙追上去捞回来来紧紧圈在爪子里。 几位仙人仙泽深厚,自然用不着服避水珠,入海后灵力散出薄薄结界将肉身护得完好。 古未迟虽也在灵气光晕里,但他偏多此一举做出泅水的姿势,秋暮瞧对方的泳姿,怎么瞧都像狗刨,尽管如此,古未迟还冲秋暮奚落着,「旱鸭子,快点,照你这速度,我们明年也到不了海底。」 秋暮调运灵力,加快下沉的速度,冷哼一声,「说的好像你很会玩水一样。」 古未迟回头,白牙一闪,「看出来了吧,本仙自小爱玩水,当年拿过仙界全能百里泅水赛第三名。」 「真的?」秋暮将信将疑。 白摩掠过,不咸不淡道,「一共就三人参赛。」 …… 原以为此处海水被昆吾山的寒气冰封了百年,应是冰凉彻骨,但实际上海底的温度是暖的。不知是所有的海底都如此,还是此片海诡异所致。 海底越发幽深,大家人手一只超大夜明珠,惹得五彩鱼儿也来瞧个热闹。 肥爷一路兴奋,抓了几只品种不一的鱼儿掐上几掐,嘴里时不时叼着一只,看得众人哭笑不得。 那胖子当自己是只喵啊。 肥爷所过之处,蹂~躏一群鱼,直到被路过的乌贼喷了一脸黑汁才消停。 海底最深处建着个巨大水宫,石凿的匾额上珍珠做笔势,镶嵌出「幽蜃宫」三字。殿前珊瑚珠宝遍地,纯白宫殿掩映在数丈之高的水草中,空空宫门不见一人,连只小鱼虾都瞧不见。 只宫门前竖着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白玉柱子,玉柱上盘着一只体态健硕栩栩如生的黑色……大虫子。 大虫子是肥爷的认知,古未迟拍着它的脑袋说没文化真可怕,那叫水虺(hui)。 肥爷捂着脑袋问,水虺是什么。 古未迟喊白摩:老白,将你那本学前版看图识字《怪物图鑑》借你傻儿子用用。 …… 海底宫铺着柔柔白沙,倒是雅洁,不知里头藏了多少奇珍异宝。秋暮打算入城内参观游览一番。手方触碰到镌刻上古繁文的白色城门,一声震天低吼响彻整个海底。 紧跟着海底剧晃,城门口的巨大白玉柱倏地裂开道道纹路,盘在柱子上的水虺竟活了过来。 那条庞然大怪从头到身子再到尾巴由石化渐变柔软,一层层如同洒了观音菩萨净瓶里的甘露一般逐渐復活,之后巨大身形便脱离了白玉柱,布满黑鳞的躯干翻腾于空,低声咆哮带起层层水流,将宫殿周围的水草吹得招摇游摆。 水虺将巨大头颅凑过来,三叉的犄角,翻天的鼻孔内垂着血红色长须,瞪着灯笼般的眼珠子,嘴里喷出团团黑气,喉咙间挤出的声音沙哑混沌,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幽魂,「是谁打扰本座睡觉?」 白摩早已拔出仙剑,「神尊面前敢自称本座,现在让开饶你不死。」 水虺倒是有些胆识气魄,仔细辨看地上的几人,便盘旋着身子将千诀困在中央,「千诀上神?你这个小人竟然还活着。」 古未迟飞进水虺卷出的圈子里,拔剑表衷心,「你这水虺长得丑就罢了,怎么满嘴脚气,怪不得只能盘在水里孵蛋。」 水虺的鼻孔张了张,嘴角的长须几乎打成结,喷着黑气道:「上古时期,千诀背信弃义出卖挚友,毁了月神一族,而月神同样背弃诺言,抛弃鲛族幽女,害得幽女终生躲在这暗无天日的海底,这便是你们身为上神的德行,竟连我们下等妖兽都做不出,我称千诀小人,有何不妥?」
第481页 千诀听此话后,微蹙眉心,「这样说来,鲛族的女王便藏在这海底水宫。」 「是又怎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会让你们进水宫打扰幽女。」 「你做了这幽蜃宫的守护之神?」 千诀问。 「没错,我已再此守护十万余年。」 千诀毫不畏惧水虺身上尖锐的鳞片,向前迈步走去,「十万年的守护,本尊不杀你,让开便是。」 水虺不屑,蜷起身子张开大嘴打算将千诀吞入肚腹,两仙挥剑便砍上去。 水虺不愧活了一把年岁,确实修了身能耐。仙剑砍在它身上,尖锐鳞片竟将剑刃豁出缺口。 肥爷从地上拾起一片水虺身上掉落的黑色鳞片钻研着,「这傢伙平日都吃了些什么,长得这样坚硬。」 水虺和两位上仙激烈地打斗着,千诀却负手而立,望着面前恢弘古老的地下水宫若有所思。 默然片刻,他袖袍淡淡一扫,海底宫门便开了一道口子。 水虺立马停战,扭着巨大的身子堵在宫门口。 「千诀,你先是破我缥缈海结界,如今又来硬闯地下水宫,你究竟要做什么?」 被水虺庞大的身躯圈在中央的千诀思虑片刻,稍稍侧眸吩咐道:「 古未迟白摩你们俩个保护好秋暮,有人破开缥缈海结界引我们前来,其中定有蹊跷。」 两位大仙前后落在秋暮左右时,秋暮才明白红楼天台之上,她离去时,浮楼挥出个黑蟒又甩入海中是何意。他破开缥缈海结界,千诀才发现海底有异样,他引千诀前来,究竟为何? 水虺仍坚持造型堵在宫门口,接着又喷了口黑气,粗嘎着声音道:「千诀,何必装模作样,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破缥缈海的结界。」 千诀眄睨,「你是不肯让开了。」 水虺直接用行动表示,一嘴将千诀吞了。 秋暮登时呆住,神尊竟那么轻易的被一条大虫子生生吞掉?虽心生疑惑,但关心则乱,手中幻出噬魂鞭便要冲上去,被古未迟拦住。 那仙挤挤桃花眼,「你未免也太小看神尊了吧,神尊大人岂是谁想吃就能吃的。」 这话虽十分有道理,但这水虺乃上古邪兽,看起来非同一般,万一千诀一时不察受了伤,秋暮又心慌气短起来,这时听到肥爷背着爪子原地转圈,叨叨着,「消化不良消化不良消化不良……」 肥爷的第二圈还没转完,水虺撕心裂肺沖天一吼后便于半空坠下来,一道蓝光闪过,千诀稳稳落在原地,清风霁月,不染尘埃。 水虺不断扭曲的身子逐渐僵化,僵化到一定程度后开始结块,最后碎成一地细沙。消失前,仍不甘地诅咒着:千诀,你将不得好死…… 随着水虺的消失,宫门前的白玉石柱轰然倒塌,千斤宫门蓦地大开。 宫门之内水雾沼沼,海花招摇,半空中浮着无数大大小小彩色气泡,远处是忽远忽近的海底楼阁。脚下白沙之上覆着浅浅海水,此处极其静谧,以至于抬步时带起的水声都听着十分清晰。 秋暮随手将一个泡泡戳灭,千诀一脸端肃,「莫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秋暮忙将手缩进袖子里,跟了上去,「尊上,幽女是谁?」 千诀放缓步子,解释道:「幽女乃鲛族首领的名讳,鲛人一族于上古时期最为繁盛,十万年前,幽女同月神定下了婚约,可后来月神悔婚,幽女便发动鲛人族兴风作浪残害沿海百姓以此报復天界。众上神便将幽女打成重伤,囚入七重荒塔。可幽女却被一条水虺救走,原来是藏到海底。」 秋暮想起曾在无虚幻境做的那场梦。 梦里是月神与一个叫陌轻尘的女子的相识相知及爱而不得的悲惨结局,殊不知,被月神毁掉婚约的幽女竟藏匿在这深深海底。 踩着清澈浅水,掠过成千泡泡,一路浪漫下去。眼前蓦地幻出一片彩色海水,瑰丽旖旎的海水不知由何处蔓延过来,水中央凸起一条铺满细纱贝壳的小路,小路尽头雾气缭绕,看不清对面是什么。 千诀踏上小路,提醒道:「大家跟紧,小心前行。」 四周竟是些雾气,怕是突然从某地钻出个什么东西都不晓得,秋暮想到这浑身一冷,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拉住千诀露在袖外的半截手指,「可以么?」 千诀垂眼一笑,继续向前。 秋暮回头,两仙带着肥爷闹闹一路东张西望,仿佛也在担心雾气瀰漫的海底突然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攻击人。 海水间又盪来团团雾气,飘渺朦胧,雾气渐渐凝结成一个个彩色泡泡飘飘摇摇,迷离梦幻。 秋暮想这雾下得真贴心,方才还能看见两仙迈着放羊的散漫小步子走在小路上,现只能模煳见到个人影。倘若她现在打算进一步亲近千诀,也是比较方便的了。 想到这,秋暮不禁笑出声。 千诀停步,望着对方,「你笑什么?」 「……我……我笑那两位上仙走得太慢了,你看被我们落下好大一截呢。」 千诀回神望过去,面色冷凝。 秋暮定睛一瞅,只是一个瞬间,这片五色海水已被浓雾层层包裹,十步之外不见风景,只眼前零星散着几只漂浮的泡泡,后面的两仙两宠物早不见了踪迹。 可见,这场雾贴心的过了头。 秋暮见千诀面色越发沉重,问道: 「我们要不要在这等他们一会,或许回去找他们。」
第482页 千诀望着眼前愈铺愈浓的雾气,摇摇头,「怕是找不到了。」 「怎么会?这片五色海水之上只有这一条小路啊。」秋暮诧异的四处望望,雾太浓了,已瞧不出什么。 千诀湛蓝袖袍一扫,眼前浓雾散开,果真,铺着细纱海贝的小路上已不见两仙两兽的身影,而散于海水间的泡泡也全数消失。 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第193章 【06】 秋暮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我们这是碰到……鬼了?」。 「你怕鬼?」千诀侧眸。 秋暮愣了下,摇摇头, 她自打记事起便晃悠在忘川河边上,那里最不缺的就是鬼。 千诀淡淡一笑,转身继续向前,「我们走吧。」 、 秋暮:「……不管他们啦?」那两仙可是原地莫名消失了呀! 千诀未曾回头,只道:「总要先管好自己再去管别人。」 秋暮暗中揣摩, 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那就是自私, 打神尊口中说出就是耐人寻味境界高深。 沿着五彩海水中央的小路走到尽头,竟是一处桃花林。 桃花灼灼,绵延成海, 灿如烟云。 秋暮不由得加快脚步迈入桃林, 伸手接住几瓣飘摇而悬的花瓣,「海底居然有桃林, 瞧这花开得热热闹闹, 当真奇特!」 千诀却淡定如斯,袍角拂过落了一地的粉润花瓣, 温声说:「你想这里有什么, 这里便有什么。」 「……什么意思?」秋暮不解地问道。 千诀只淡淡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海底桃林大得很, 秋暮绕了许久也绕不到边境,桃林深处搭着一栋小木屋, 半开的桃枝围成栅栏院, 桃花院中长有碧草野花, 还种着个菜园子,里头的瓜果长相喜人,瓜果藤下有个鸡窝,两只老母鸡悠闲地踱着步子咯咯哒直叫唤。而门扉一侧有一张纯白石桌,桌上躺着一支开得正盛的桃枝。 「这里有人家。」秋暮踩着长了青苔的石阶走到木屋门口,敲敲门,无人回应。 又连续敲了几下,仍不见有任何动静,她干脆推门进去。 屋内清新干净,一桌一塌一柜双凳,灶具一应俱全,甚至灶台上堆着一篮子新鲜蔬果。 看来这里有人居住,但不知屋主去了哪儿。 秋暮生了灶煮开了水,借用桌上的茶具泡了壶桃花茶,又顺便从菜篮子里捡了两个玉米棒子,煮了。 坐到木椅上,秋暮捧着手中刚煮好的玉米棒子,「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鲛族幽女不会住在这片桃花林中吧。」 对面的千诀拿盖子拂了佛茶水中微盪的桃瓣,「非也。」 秋暮捧着玉米棒子问:「这里究竟是哪?虽表面看着平静,但总觉得有点诡异,古未迟白摩和肥爷他们又在哪?」 千诀浅啜一口茶,放掉茶盏,细细凝视着对方手中的那根玉米棒子,「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应该知道么?」 对方又是淡淡一笑。 秋暮又觉纳闷,怎么神尊怪怪的,跟她打了一路哑谜,「哦,这个吃么?」她将另一只苞米拨开皮,吹了吹热气,递过去。味道很不错,甜嫩清香饱满多汁。 千诀摇摇头,于是秋暮又埋头啃起来。 大神不吃是有道理的,谁家美到出尘的大神会捧只玉米棒子一顿啃呢…… 千诀打量着房间陈设,从墙壁上悬的秋草图,到红木柜前摆得对称的青铜烛台,再到床榻上垂的素色帷幔,他轻声道:「不知道……也对。」 嚼玉米棒子的秋暮彻底蒙圈了。 「什么,尊上究竟想说什么?」 千诀回以一笑,「罢了,吃你的吧。」 神尊奇奇怪怪,似有所隐瞒,但从对方不急不缓的态度来看,两仙虽消失,但应是安全的,秋暮也就放下心来。 本来借用人家地盘小憩一番,两人该继续上路,总要走出这里,找到走散的同伴们。可秋暮的食慾变得出奇得好,总觉得腹中空空不踏实,于是揉揉肚子,纳闷道:「我怎么觉得还是饿呢,方吃完的东西不知吃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千诀眉眼带笑走去灶台,「可会煮饭?」 该是表现贤惠的时候了,秋暮豪气沖天挽挽袖子走过去,「我……不会。」 「想吃什么,我煮给你。」千诀笑笑。 秋暮心里一阵激动,「记得尊上厨艺无双,看来我又有口福了。」 「当初在无虚时我便答应过你,日后你若想吃什么可来找我,我来做给你吃。」千诀拾起灶桌上菜篮子里的一根胡瓜,「蛋炒胡瓜怎样?清爽可口。」 秋暮屈身,蹲在灶台边上,「我帮忙添柴,这样就算我们一起做的咯。」 大神挽袖炒菜的姿势实在销~魂,丝滑云发微盪于肩头,手拿炒勺,眉眼柔和却带着专注认真,秋暮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神尊时对方恰好正煮汤,那一蛊子蘑菇汤被她喝了个干净。 美人果然是美人,就连做最普通最俗的事看起来都风情万种。 「发什么呆,火灭了。」 「哦。」秋暮赶紧添柴。 一刻钟后,几碟颜色浓郁的素菜还有一锅白米饭被整齐摆放到木桌上。 千诀取来竹筷递给对方,随即坐下,「不尝尝?」 对方一低头,秋暮无意瞅见了大神的锁骨,莹润白皙,让人浮想联翩……秋暮怀疑最近被浮楼传染,得了流氓症,不由得拂掉心头的绮念,坐下来直往嘴里扒拉菜。
第483页 「为何,为何你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观察入微的千诀突然出声,「你在想什么?」 秋暮咳了一声,一口白米呛了嗓子眼。 千诀起身给对方拍了拍后背,顺便倒了一盏桃花茶,「这里就我们俩个,又没人跟你抢。」 秋暮接过水,顺了顺嗓子,泪流满面道:「尊上不会读心术吧。」 千诀直起身,眼角却弯起,「有时会,有时又算不准。」 秋暮又是一阵干咳,忙为对方夹菜好岔开话题,「真是太好了,好吃的我都噎住了,尊上也尝尝自己的手艺。」 千诀眸带深意,微微一笑。 待两人说笑着吃饱饭,将碗碟炊具刷洗干净摆弄整齐,外面轰隆隆传来打雷声,秋暮刚走到门口,倾盆大雨便浇灌了漫漫桃花林。 她扒着门框百思不得其解,这里不是海底么?有桃林或许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有些仙桃不挑环境地界,比如神界的云上桃树,「可海底怎会打雷下雨呢?」 千诀靠过去,风将他的软袍鼓起,一片轻逸柔情,他望着雨打桃花的风景,幽幽道:「可能这儿的雨想下就下了。」 秋暮仰着脑袋,膜拜,神回復! 这场倏然而降的大雨连绵下了两日才渐渐停歇。 秋暮和千诀便在这座小木屋独处了两日。 这两日,千诀洗手,她洗脸,千诀洗菜,她切菜,千诀煮饭,她生火,夫唱妇随,仿似避世隐居的小夫妻般日常平淡又甜蜜的小日子。 秋暮趴在灶台边,托腮询问往锅里放盐巴的千诀,「我觉得尊上会煮东西是因为某个人。」 千诀手中的盐罐子一抖,侧身望着对方,一脸认真,「你说什么?」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尊上怎么这样紧张。」秋暮也是从人间的言情画本子里找到的灵感。一般身份高贵的美男子会煮饭多半是因妻子不会,才多学了一项技能,不过千诀乃尊神,之前亦没听说过关于千诀的风月传闻,或许这个猜测对他来说不适用。 千诀面色恢復如常,「我只是闲来无事便煮些东西打发时间。」 秋暮将空碟递过去,「那尊上平日在无虚幻境会时常煮饭吃么?」 粗细均匀的萝蔔丝落入碟盏,千诀收回木铲,「极少。」 「为什么啊?尊上煮东西好吃,闲来打打牙祭也不错的啊。」 千诀稍稍侧身,望向窗外雨丝,默然片刻才道:「或许……是不敢吧。」 秋暮见对方的侧颜有些清冷沉郁,或许勾起他一些不快的回忆,便没再追问下去。一手端着菜一手拽住对方的袖子往餐桌拖去,「我们快些吃吧,神尊煮的东西若吃不完会遭雷噼的。」 对方暖暖一笑,转步靠近灶台,「你饿了便先吃,我还有一个菜要炒。」 秋暮坐在木桌前小心翼翼吃着碗中饭菜,因这安逸平淡的幸福来得蹊跷而突然,每一分一刻,甚至每个唿吸,她都小心翼翼。 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一切转瞬消失,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千诀的过去那么长,漫长到想像不到的岁月,他曾在漫长的时光中经歷过什么,无从猜起。 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尊会煮饭,会说不敢,秋暮第一次觉得和对方的距离是如此近,他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上神,不再是无虚幻境的至尊,他不过是六界凡尘芸芸众生中的一位普通男子,食人间烟火,体七情六慾,会思及过往云烟,会有不得纾解的红尘遗憾。 秋暮放掉筷子走出木屋,站在被雨丝润湿的桃花树下望着木屋的烟筒冒着白色烟雾……这是人世间最平常的风景,朴实温馨到让人鼻酸。 可这种最平凡的温馨又能维持多长时间。 头顶撑开一把竹伞,千诀已停在她身边,「怎么突然跑出来淋雨?」 秋暮指着裊裊飘散的烟雾,「你看,烟筒冒烟了,多好看。」 千诀望着对方,淡淡道:「傻瓜。」 温润桃花映在对方的眼底,秋暮只觉灿烂到有些晕眩。千诀将竹骨伞全撑到秋暮的头上,他竟没用仙术屏身,任由雨丝打湿了墨髮长衫,却依然美得动人心魄。 这一刻,秋暮觉得,他眼前的千诀,是如此的真实。 雨停,天空渐渐明朗起来,两人踏着润湿的青石小路继续前行。这场落雨打散不少桃花,整个小路铺满桃花瓣,粉嫩得不忍心踏足。 赶了半日的路,却依旧寻不见桃花林的出口,秋暮随手摺了根桃花枝摇晃着,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呢?」 倏然,飘渺哭声打桃林一侧传来。 寻着哭声发现一对倚坐在桃树下的母子。 年轻的母亲跌在地上哭泣,她怀中抱着一个沉沉睡着的孩童。 询问了才知,这位母亲名叫阿桑,住在桃林深处的小木屋。阿桑的丈夫已病逝,只余膝下五岁男童,孤儿寡母已在这片桃林住了多年。两日前出门挖野菜被毒蛇咬伤,阿桑被咬伤了腿,未有性命之虞,但同样被咬了小腿的儿子却一直昏迷不醒,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得抱着儿子坐在地上痛哭。 原是小木屋的主人,怪不得雨下了两日都不见主人归来。 千诀躬身看了孩童伤口,遂将其抱起,「先回木屋。」 秋暮也将阿桑搀扶起来,「敢问姐姐,我们在这片桃林里走了许久都不见出路,要怎样走才能出这林子。」
第484页 阿桑却道:「这片桃花林四季如一,不曾凋谢,也没有尽头,我们再此生活多年从未走出去过。」 …… 这句话听得秋暮心头百感交集,掩饰好心头的情绪,她搀扶着阿桑,千诀抱着昏迷的男孩返回小木屋。 秋暮为阿桑清理了伤口,简单包扎。千诀为昏迷的男孩探脉。 秋暮见阿桑面色揪心,安慰她道:「你放心,那位公子无所不能,你儿子的小小蛇毒他勾勾手指头就能治好。」 阿桑激动的眼眶又红起来,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真的么?」 秋暮点点头,走去桌边为她倒了杯茶,「对了,你们一家人怎么会来这海底桃花林生活呢?」 阿桑接过杯盏,颔首谢过对方,回忆道:「我跟丈夫本是无心镇的渔民,以打渔为生,一日去海边凿冰捞鱼不慎落水,没想到就落到这么个地方。我们不知如何回去,就在这片桃林生活下来,这里虽无人居住,难免寂寞,倒也安静惬意。可惜几年前丈夫病死……」说到这里,她放掉杯子暗暗拭擦眼角的泪水。 情节离奇,险象环生,孤儿寡母,却是可怜。 秋暮正酝酿词彙打算好生安慰阿桑一番,千诀走过来道了句有些丢面子的话,「抱歉,爱子的毒我无能为力。」 阿桑已扑到床榻边抱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秋暮把千诀拽到旮旯,「不会吧,你是神,怎么可能连个小小蛇毒都治不好呢。」 「可这里与别处不同,我的法术在此地不起作用。」 秋暮呆愕一会,「那我们只能用土方子救人了。」 所谓土方子就是先用嘴将蛇毒从伤口处吸出来,再找解毒的药材敷到伤口上,用大自然的力量为孩子祛毒。 由于孩子中毒时间过长,伤口处的毒已蔓延全身,拿嘴吸亦无济于事,秋暮只得拽上千诀到桃花林觅药材。 一路翻石头扒草皮,好似逮蝎子专业户,就是没寻到一颗看着像是药材的植物,秋暮砸了砸老腰,嘆口气 「我们不能丢下阿桑母子啊,这里再也没有其他人,要是我们走了,就等于见死不救。」 「所以……你是说等那孩子清醒后我们再行上路?」 秋暮点点头,」是啊,可那孩子一味发热,再这么烧下去……哎……也不知道烧到什么是个头。「一脚踢开几块碎石,继续翻腾着找药材。 而千诀,一路跟随,虽从状态上来看不像在找药倒是像漫步,但始终陪在她身边,勉强算他出力好了。 围着桃花林转了不知多少圈,仍索药无果,又见一向热爱生命乐于助人的千诀神尊如此淡然态度,秋暮不安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孩子没得救了,我们在这里也根本找不到什么药材,所以才这么气定神闲。」 千诀淡淡望着对方,「能救那孩子的只有你。」 「哦?我?怎么救?」秋暮一头雾水。 「这……」千诀面色踟蹰,「你若真心想救,便一定能救。」 秋暮望望木屋的方向,「你说话大委婉了,难不成我的诚意能感动上天,然后上天啪叽砸下一捆药材给那孩子祛毒?」她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现在饿了,先回去垫点东西再出来寻找药材吧。」他只当神尊是为了安慰她,跟她逗趣。 返回小木屋,阿桑冰了帕子覆在孩子的额头上,孩子唇色愈发青黑,阿桑眼圈愈发肿胀。 阿桑煮了白粥,秋暮吃到一半时,见窗外天色蓦然间闪出一片青紫之气,且伴着细细闪电。 这难道又要下雨么? 千诀发现异常,已走到院外观察。 「怎么?」秋暮追出去问。 「古未迟他们遇到了危险。」 秋暮望一眼站在她身后一脸悽苦相的阿桑,「可是,我们要怎样走出这片桃花林呢?再说,我们就这样走了,阿桑母子怎么办呢?」 千诀无视一旁的阿桑,牵起秋暮的手腕走入小木屋,他随手拾起陈旧木桌上的一只玉米,「这是什么?」 「苞米啊?」 他拿起几颗花生,「这个呢?」 「落花生啊。」 他又从米缸里抓起一把白米,「这个又是什么?」 「米啊。」秋暮实在不解,千诀怎会问如此弱智的问题。 千诀将白米撒入米缸,「那我再问你,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从……」秋暮转头望向窗外的菜地,又转头望了望阿桑,「这些粮食从哪来的呢?」这些菜是阿桑亲手种出来的,但那白米呢?还有院中那被淋湿了的老母鸡咯咯哒的叫唤声……难不成当年阿桑夫妻落水时,随身携带了不少粮食种子?顺带了两只老母鸡? 那也太扯淡了吧! 阿桑嘴角刚蠕动几下,正要开口,千诀却先一步道:「秋暮,醒醒吧。」 第194章 【07】 「秋暮, 醒醒吧,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千诀一手扶在对方的肩上, 眉眼清宁,「这里是海底,不会有桃花林,不会有小木屋,不会有各种蔬果, 更不会有这些粮食,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你的幻境。你沉溺在自己的幻境不肯出来。」 秋暮虽惊愕,但很快想到层层破绽, 是啊, 这里是海底,这里存在的一切都不符合自然规律。 她走到门外,望着如烟似霞桃花林,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这怎么会是我的幻境?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第485页 千诀静静随在她身边, 只是温温淡淡望着她, 并未开口。 他是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 迷离桃花落在秋暮眼底, 心里一片恍惚。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可这一切确实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从她迈入桃林的第一步, 便进入这场幻境。 这片避世桃林是她心底的渴望, 无尽桃源, 灿漫如霞, 永世不败。这里与世隔绝,没有任何纷扰,有的是自由,无羁及宁静。 现实中,她和千诀之间有千沟万壑相阻,一位是神坛之巅俯视六界的神尊,一个是卑微到尘埃身份不明且跟当铺签了死契的小打杂,即使自欺欺人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将现实中的那些纷扰彻底清除,才幻想这么一片走不到尽头的桃花林。 这里并非没有尽头,而是她不想寻到尽头而已。 或许,幻境的开始,这里根本不存在阿桑母子,桃林深处只落着小木屋供两人歇脚。可当他们要离开时,意识中的自己便又幻出阿桑这对孤儿寡母前来阻止。阿桑说这片桃林没有尽头,更走不出,实则是内心深处的自己不想离开,借阿桑之口为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走不出去的藉口。 草药不是寻不到,而是根本没有。阿桑是假的,昏迷的孩童是假的,自然不需要什么草药。 眼前的桃花林恍惚起来,小木屋恍惚起来,就连阿桑的脸亦恍惚起来,像是要被什么生生融化掉。 秋暮心底明白,却不愿承认,越是清醒越是害怕,不由得捂着耳朵奔向恍恍惚惚的前方…… 奔跑中,蓦地撞入一个怀抱,抬眼,是千诀。 秋暮忙抓住对方的袖子,「这不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你才是假的,你骗我。」 千诀并未回应,只淡淡望着她,对方眸底映出的,是一脸泪水狼狈不堪的自己。 对方这样冷静,秋暮想继续欺骗自己都难。这里的一切是假的,唯独千诀是真的。他从一开始踏入这片桃花林便知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场幻境。 可他却在她营造出的幻境里为她煮饭,为她撑伞;再她去寻怎样都寻不到的草药时,他不曾揭穿,默默陪在她身边。 怪不得初入桃林时,他曾对她说:你想让这里有什么,这里便有什么。 秋暮闭上眼睛,将整个世界阻隔。安静片刻,睁开眼睛问:「古未迟他们怎样了?」 千诀欣慰道:「我们要先出幻境才好。」 天空中的青紫之气愈发浓郁,细细闪电交织成网。秋暮跟随千诀靠近那团紫青。 倏然,小路两侧恍恍惚惚的桃花树燃烧起来,火光游窜得极快,须臾间,整片桃花林皆成火海,噼啪之声铺天盖地摧枯拉朽…… 秋暮感受到火光灼热逼人,愣在原地,「这……是怎一回事?」 千诀望着她,「要问你自己,这是你的幻境,你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这恐怕又是心底深处的自己在作怪,她意识里根本不想离开这儿,所以才会不惜将整个桃花林点燃。 难道内心深处,她宁可烧死在这里,也不肯去面对现实么? 秋暮快步向前走去,不顾火光晃过她的衣袖衣角,急慌慌道:「不,我要走出去,我要走出去……」 指尖传来一股温度,是千诀握上她的手。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秋暮紧紧抓住千诀,「我们不出去了好不好,我们就留在这儿,这里也不错啊。有花,有水,有吃的,有房子,有阿桑母子陪着,如果你觉得寂寞,我可以再幻出些动物,既然是我的幻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千诀幽幽嘆口气,望着她的眸子有些无奈有些……心疼。 秋暮知道她不该说这些话。可是只要她走出幻境,就会和千诀分隔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不会动情的尊神,一个是被幽冥当铺操控到失去最后一丝价值的傀儡,这片桃花林就好似是她放掉千诀的分界领。 留下来,她们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一对简单平凡之人;离开,就等于主动放开对方的手。 秋暮从来不晓得,一向坚强冷漠的自己原是这般脆弱,不堪一击。 她蹲下身子,哽咽着,「不要逼我,让我想想……怎样才能出去……我也不想这样的……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上了神尊……我知道这是错,大错……」她哭得像个孩子。 湛蓝的衣袖晃入她眼底,千诀将她拉了起来,「没有人逼你,倘若你想留下来,倘若你真的可以放掉现实中的朋友,忘掉幽冥当铺,忘掉你曾经经歷的一切,那么我便留下来陪你。」 他将她拉入怀中,轻声道:「莫怕,你怎样选择,我便怎样选择。」 秋暮看见自己的眼泪打湿了对方的肩头,入一场幻境已是上天恩赐,又得到神尊最慈悲的安抚,她怎么能如此不知足呢。现实中的一切她又怎么可能逃避得掉。孟婆三生还有肥爷,忘川之上死也摆脱不了的铺子,更有不知古未迟他们遇到了怎样的危险,等着千诀前去营救。 在这火光灼灼的桃花林中,她能得千诀一个拥抱,一句慈悲的安慰情话,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秋暮抬起头来,笑着说:「我们出去吧。」 满眼火光于瞬间消失,无尽桃花林,林间小木屋亦随之消失。脚下踩得仍是飘在海水中的那条小路。原来两人一直在原地,不过是被一个五彩气泡包裹住。泡泡便是秋暮的神识造出的一场幻境。
第486页 秋暮戳碎气泡,彻底从幻境中走出。 十步之遥的小路上空,漂浮着三个泡泡,里面包裹着昏睡的古未迟,肥爷以及闹闹。白摩端端立在小路中央,仰首凝望三个彩泡。 原来,大家一直都在,谁都不曾离开这条铺满细纱贝壳的海中小路。只是陷在自己的幻境中看不到对方而已。 两人一前一后靠过去,一向沉稳的白摩竟面露激动,「神尊,你们总算来了。他们陷入各自幻境中走不出,时间若长,怕是再也醒不来,这要如何办才好。」 这片五色海水,这条海中小路神秘诡谲,处处藏着幻术,步步皆是虚妄。踏入此地,就等同踏入一场虚幻世界,大家陷入各自的幻境,唯有千诀和白摩不曾被带入幻境。想来没有什么幻术能将千诀困住,而白摩没被幻境为难,唯一解释是他本人没有任何遗憾或欲望。 这大仙,活得可真仙。 千诀靠近漂浮于空的泡泡,「想要将他们唤醒,要知晓它们心中最在意最牵挂最不能释怀的是什么。」 秋暮望着最小那个泡泡,「这奶狐狸出自魔宫,不知以前在魔宫过得是怎样生活的,更不知这么个小不点最在意的是什么,完全无从下手。」 「既然生在魔宫,魔界的人自然晓得。」千诀分析道。 「那我现在赶往魔宫,去问问魔宫的人可还来得及?」秋暮问。 千诀望向烟雾缭绕的小路尽头,「不必麻烦去趟魔界,魔宫的人本就在此。」 一阵清雅笑声飘过,浮楼领着小青自浓雾处走了过来,对方长发飞扬,宽袖飞舞,姿态甚美,「千诀,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有什么是我不晓得的。」 浮楼挑了挑眉眼,「哦?你就这么了解我?」他随手一勾,将秋暮揽入怀中,心里十分清楚秋暮不会安生,随即将对方定住,连嘴巴也一併封住。他笑着说:「我想要她,你心底的清楚有几分?」 千诀眉目一沉,手掌握上包裹着闹闹的彩色泡泡,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彩泡即碎。 彩色泡泡包裹了整个幻境,若是以外力强行将彩泡粉碎,幻境一灭,幻境中的一切即灭。这也是营救幻境中人最棘手的问题。 浮楼缓缓放开秋暮,对着千诀浅莹莹一笑,「怎么动怒了?动了杀意?不揣着你那高高在上的慈悲之心了?看我亲近秋暮所以不开心了?可你别忘了,小暮暮早便是我魔界尊后。」 浮楼收回术法,还秋暮自由,而后缓缓靠近千诀身边,收了唇边笑意,继续道:」不过能看到神尊的情绪还真是难得,只有这时,我才觉得你并非是个怪物。」 千诀垂下手掌,面色又恢復凝澹,不语。 浮楼不再废话,抬眼望向包覆着小红狐狸的彩泡,随即掏出一枚缀着红宝石的竹哨。那是小偶的的哨子。他将哨子放到嘴边,轻轻吹响,哨声由弱变强幻成半透明音符飞进悬空的泡泡里。 闹闹的幻境便于泡泡里呈现出来。 一只火红的母狐狸倒在满是巨兽骸骨的野地里,周围散着余火青烟,像是劫后战场。 山野里唯一活着的是一只小狐狸,它吱吱叫着晃了晃母狐狸的身子,母狐狸纹丝不动,它依偎在母狐狸的肚子旁,日升月落,月落日升,小狐狸忍受不住飢饿,寻到母狐狸早已僵硬的奶~头,使劲吮~吸,好歹有些带血丝的奶水吸到肚子里。后来山野里的枯草地间长出嫩芽,那些横躺一地的巨兽骸骨渐渐风干成了骷髅架子,母狐狸的体内也早已吸不出一滴奶水,半个狐狸身子腐蚀烂掉,小奶狐狸饿成了皮包骨还是不愿离开,它孤独无助偎在半腐烂的母狐狸身边吱吱叫着。 突然清脆的哨响自远方传来,小狐狸竖起耳朵倾听,循着哨响而去,走入夕阳的余光中,接着包裹着闹闹的彩色泡泡碎裂,闹闹刚睁开眼,便掉到地上。 秋暮将闹闹抱起来,摸了摸小傢伙的头,「原来出生不久就死了母亲,是只十分孤苦无依的小狐狸。」 接下来,要唤醒肥爷。千诀道最好有对方熟悉的物件作为诱饵,可事半功倍。 秋暮将肥爷打零工为她买的那支水滴形玉石簪子拿出,千诀施术将簪子透明化,缓缓没入包裹肥肥的彩色泡泡内。众人便见识了肥爷的幻境。 不见一丝伤感遗憾,十分简单粗暴。 一间硕大厨房,全是鸡腿。桌上椅子上柜子里盆子里锅里全堆积了烤得外焦里嫩的鸡腿。而幻境的主人公肥爷正摆着销魂的姿势疯狂地啃鸡腿…… 闪着光晕的簪子飘到肥爷眼前,肥爷望了一眼,继续勤勤恳恳啃鸡腿,簪子再它眼前晃了几十圈,那只胖子终于肯腾出一只爪子握住簪子。油乎乎爪子握住簪子的一瞬,满屋的鸡腿消失,悬空的泡泡碎裂,肥爷恰好砸到秋暮怀中。 胖子清醒后咆哮出的第一句话是,「谁扰本座美梦,还我鸡腿!」 …… 目前,只剩最后一只泡泡了。悬空的五彩泡泡里,古未迟似乎睡得很沉,阖着眼,眉目如画,他手中紧握着那把粉嫩桃花扇。 千诀施法打算将桃花扇自他手中抽~出来,方碰到桃花扇一角,泡泡便裂开一道道龟纹,千诀忙收住法力。 除了那柄他一刻不离身的桃花扇,众人暂时找不到一件和他密切相关的物件,有些犯难。
第487页 白摩尤其不安,面上呈现出慌乱的神色。这实在不符合地下石王的端庄画风。他倏然跪地道:「神尊,请救一救古未迟,只怕他陷在幻境里不肯出来。」 秋暮深有心得,安慰着白摩,「我们要想办法让泡泡里的他明白,他是陷在自己的幻境里,他明白这一点后就好办了。」 白摩摇摇头,眼底藏着浓烈不安,「恐怕即使他知晓是幻境,也不肯出来。」 秋暮有些惊异,想她对千诀执念那么深,都被自己给感化出来了,毕竟幻境再美终是虚幻。 她想假如当时的她没有答应千诀走出桃花林,非要赖在里头,想必日后她也会自愿走出来的。 毕竟,一个人可以自欺欺人一时,却难自欺欺人一世。 古未迟这个仙最大特点是缺德,第二特点还是缺德。想他毒舌嘚瑟玩世不恭的性格怎会太过执着一件事或一个人。 这确实让人想不通,宁可抛弃现实中的一切,也要留在虚假的幻境中,古未迟的执念是何? 一旁的浮楼嘴角勾笑,与在场每个人紧张的面色截然不同,抱着双臂悠然得意,似在看一场十分舒心的好戏。 千诀将白摩扶起,沉声道:「我们先看看古未迟的幻境再做打算。」 千诀将掌心冰蓝色的光晕罩入彩泡之上,泡泡似乎被缓慢凝结,不消片刻,结成一层透明冰晶。 冰晶之内,昏睡的古未迟消失,古未迟的幻境世界便清晰地呈现出来。 第195章 【08】 深山寂谷, 遍地杂花。 桃林一侧,溪水溶溶, 山风拂来几重花瓣,温柔了水光。 桃花枝头,一只雀鸟惊起,清脆啼鸣划破悠远白云。远远的,白衫男子踏着碎石小路而来, 一脸的温雅含蓄。 此人正是幻境的男主角, 古未迟。 那道飘逸白衫掠过成片桃林,停在垂着密密麻麻青藤条的山洞口。他仰首望了望「桃花洞」三字,温润一笑,走了进去。 粉嫩衣衫扑了过来,「哥哥。」 古未迟抚着怀中女孩头顶的发旋, 「哥哥三日不来看你,过得可寂寞,可有想哥哥?」 女孩抬起头来, 灵动的眼眸带着几分俏皮, 「倘若晚晚说想哥哥,有礼物么?」 「有。」 晚晚雀跃道:「什么什么,拿出来给我瞧。」 古未迟向洞深处走去,「古未晚,你还没说想哥哥呢。」 「哎呦, 哥哥。」古未晚将嘴巴嘟得老高, 快步跑过去拽住哥哥的袖子, 「给不给嘛。」 古未迟宠溺一笑,从袖口掏出一只镶着金丝的袋子,「这里头是我打仙友那讨来的仙桃种子,你将她种在桃林中,待日后开出桃花一定好看。」 古未晚欢快地接过袋子,将一枚金灿灿的种子倒入掌心,歪着脑袋问:「天上的桃花同人间的有何不同?」 古未迟神秘一笑,「你种下不就知道了。」 古未晚小跑到洞口,从青藤缝隙中望见洞外的阳光和桃花一样灿烂,她落寞地晃了晃青藤,「等晚上我再去种。」 古未迟已尾随对方走到洞口,挡住青藤缝隙透过来的一丝光亮,「等月亮升起来,哥哥陪你一起种。」 古未晚转瞬又开心起来,跑到洞角的石桌前拿糕吃,一块百花糕嗅了又嗅才张嘴咬一口,一脸的满足。哥哥从仙宫带来的点心果然好吃。 方要坐下,石凳子上铺上了软垫子,古未迟将垫子摆正,「洞内有寒气,你身子又弱,铺了垫子再坐。」 古未晚吐个鬼脸,「知道拉,奶爹。」随手拿起一块糕塞到对方的嘴里, 「哥哥升为上仙,这次去天宫定是见到不少有趣的事吧。」 古未迟咽下对方塞给的糕点,低头拾起纯白石桌上的一根长发,「也没什么,不过是云很多,房子很大,神仙很吵,其实不如桃花山谷美。」 古未晚歪歪头,「哥哥你在干嘛?」 他摊开掌心,是被他盘在手心的一根髮丝,「你掉毛了。」 「讨厌。」古未晚随手给了对方两拳,「哥哥对女孩子要是像对我这样油腔滑调不客气,早就嫂子成群了。」 古未迟将手中髮丝装入锦带,「要嫂子做什么,要是嫂子不喜欢你这个顽皮小姑怎么办?」 「我会让她喜欢啊。再说了,哥哥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多丢人啊,父母泉下有知,是要被你气活过来了。」 古未迟佯怒,「竟拿父母开玩笑,不像话。」 古未晚哼了一声,「你才是不像话呢,你要再不讨媳妇我就烧纸给爹娘,让他们天天到你梦里念经给你听。」 古未迟起身走向洞外,平声说:「好吧,去烧纸吧。」 「喂,古未迟你要干嘛去。」 将洞口青藤撩开,他转身看她,「去采新鲜花瓣做桃花羹给馋猫吃。」 山谷幽深,寒月栊梢。 一对兄妹一起将金灿灿的桃花种埋入洞门口的土壤里。方要浇水时,桃花林中飞来一位身着彩衣的仙子。 仙子巧笑嫣然,将手中净瓶递过去,「这是瑶池的水,用天水浇灌,桃花种会生长得更快些。」 古未迟接过净瓶,将水浇灌了刚种下的桃花种,这才抬首道:「谢翟雀仙子。」 「不谢。」翟雀仙子含羞一笑,转而打量着一直站在古未迟身边那位穿着粉色罗衫裙的小姑娘,「这就是你的妹妹?果然长得讨人喜欢。怪不得你肯陪桃花仙子逛花园以换取桃花种子。」
第488页 古未迟似乎有些害羞,稍稍垂头,将净瓶还给仙子。 古未晚却很兴奋,往仙子身边凑近一步,「你是天宫仙女?我家哥哥长得好看吧,人很好的,会煮饭,桃花羹做得很好吃,还会讲故事,脾气也不赖,你们成婚后定会让着你绝不跟你吵架,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害羞看见姑娘就脸红,不过你多调~教调~教就好,嘿嘿。」 面对古未晚突来的热情,翟雀仙子和古未迟双双愣住。 古未迟耳根一红,向仙子解释道:「妹妹她自小生在桃花洞,没什么见识,仙子见笑了。」 翟雀笑笑,「你们兄妹俩真是可爱。」 喝足了瑶池天水的桃花种子一日发芽,两日生枝,三日长成,四日开花。 短短四日,已是满树芬芳,娇艷浓郁。 斜月轻笼的夜晚,古未晚倚坐在桃树下做了把桃花扇。粉嫩桃花扇用桃花薰香,再点缀朵朵风干的桃花瓣,精緻不凡。 突然,桃花枝上闪过星星点点的粉色光晕,无数生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凌空飞舞,围着树下的古未晚转圈圈。 「这扇子真好看。」 「是啊是啊,好香啊。」 「是送给你哥哥的吧。」 …… 古未晚站起来,伸出手臂,指尖缝隙掠过闪着淡淡光晕的小精灵,一脸惊奇地问:「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桃花精灵啊。」 「是啊是啊,我们长得很可爱吧。」 古未晚眼睛笑得弯弯的,「原来天宫的桃花会生出精灵,你们长得很可爱,就是胖了点。」 古未迟自天宫返回时,古未晚正和一群桃花精追逐打闹,银铃般的笑声迴荡在月下山谷。 古未晚远远瞧见白衣飘飘的身影,做了招牌动作,张着手臂飞奔过去,粉嫩裙裾飞扬,带起桃花纷纷,再甜甜喊一句,「哥哥。」。 古未迟于天宫任职,品级不低,天宫之上本有硕大仙邸可住,他却日日日落时分返回人间一隅的桃花山谷。 这山谷虽美,却是幽深阒寂,整个山谷人迹罕至,掩在重重山雾之间。 尽管古未晚跟哥哥说了好多次,天宫离山谷路途遥远,不用日日赶回来陪她,但古未迟仍乐此不疲。 浅夜,古未迟煮好桃花羹后,便倚坐在桃树下为妹妹讲天宫上的所见所闻。 成群的桃花精灵们也扑闪着翅膀赶来凑热闹。 日子清静而平淡,直到翟雀仙子携着几位仙婢搬来桃花谷小住。 仙帝派遣古未迟随天将去西南蛮荒之地擒拿一只双头红犼,此去不知归程。古未迟便请来翟雀仙子暂住桃花谷照看家妹。 翟雀仙子往桃花洞旁幻出一栋桃花坞,携着几位仙婢同住。 仙子们与古未晚倒是相处融洽,古未晚学会了丢沙包丢手绢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游戏。 日子没过几天,翟雀仙子携着几位仙婢前来洞内探望古未晚。一位名唤小格的仙婢握着古未晚的双手热情相邀道:「晚晚,你看今日日头正好,你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山谷西头采果子,正是红果熟的时节,最是酸甜可口。」 古未晚将手缩回袖子,不动声色往洞内挪了挪,「我……我今日有些困,想休息一会……就不同姐姐们去了。」 小格仙婢问:「为何你总是白日里睏乏呢,难不成晚上没有休息好不成?」 古未晚垂头闷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小格却热情地拽着古未晚的袖子往外拖,「你这样是不成的,日夜颠倒身子会越来越差的,走走,陪着姐妹们去晒晒太阳吹吹风,看你肤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出去逛逛精神或许会好许多。」 古未晚却不停地往后缩,紧张兮兮的,「不要……我不要出去,我……我只是有些睏乏,我想休息了。」 小格仙婢松了手,有些失望,「好吧,你休息吧,我们姐妹去玩了。」 仙娥们陆续说笑着走出山洞,翟雀仙子却留在原地,「晚妹妹,为何从未见你白日里外出过,你好像只有晚上才走出山洞去外面看一看,你……」她欲言又止。 「我很好。」古未晚笑得轻松,摸摸脸蛋说:「我不喜欢白日里外出是因怕日头将我晒黑,姐姐看我皮肤这么白,这便是不晒太阳的好处。」 翟雀仙子面上闪过一丝疑虑,转瞬即逝,提醒她多注意休息便转身走出洞外。 待仙子们全数离去,古未晚揪了揪洞口的青藤,望着洞外的温暖日头,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一只桃花精灵自青藤缝隙间飞了进来,「晚晚,晚晚,不用难过,我来陪你了。」 古未晚手指摊开,桃花精灵翩翩落入掌心,她难过道:「我说谎了,可是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是个不能见阳光的怪物,那样的话,她们会笑话哥哥的。」 小花精扑棱扑棱翅膀,「我不会笑话你的。」 古未晚拿手指头戳了戳小花精圆滚滚的肚子,「只有你们不会把我当怪物看。」她又晃了晃洞口垂得密密麻麻的青藤,阳光透过缝隙倾洒进来,洞外桃花延伸入翠色深谷,深谷那端,云雾缭绕,花红茵绿。她面上压不住的艷羡之色,小声嘀咕着,「等晚上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这日清晨,几位仙娥送来几束石斛花和一篮红果,跟古未晚寒暄几句又谈笑着离去,几位仙娥配合默契,档住古未晚的视线,将石塌上的桃花扇顺走了。
第489页 古未晚发现桃花扇不见后,几乎将洞内翻遍,始终寻不到。她焦急地站在洞口遥望,似乎想求救桃花精灵。 桃花精灵们和她一样,喜欢晚上活动,这个时辰应是在睡觉,她不好打扰它们。 透过青藤缝隙,她望见桃花扇躺在离洞口三丈远的一块碎石上。她脚步迟疑,似乎欲出洞去取,又有所顾忌。踟蹰间,桃花林中捲起一阵风将桃花扇吹得更远。风越来越大,桃花扇越吹越远,她忙取了洞壁上的竹伞,走了出去。 她缩在伞面投下的阴影里,走得小心翼翼,似乎很怕碰触到一点阳光,终于撑着伞走到桃花扇跟前,刚要将桃花扇拾起来,莫名来了一阵劲风将她头顶的竹伞吹跑。 「啊……」一声悽厉叫声穿透桃花林。 第196章 【09】 古未晚捂脸痛唿, 阳光照在她面上身上的一瞬间,她被灼伤。每一寸阳光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烙印在她身上。 她痛得抱头滚在地上。 躲在石洞旁侧的几位仙娥吓呆了, 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桃花坞内的翟雀仙子闻声赶来,见这副场景也惊了惊。 她快步靠过去,倏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先一步落在古未晚面前。 古未迟二话不说忙抱起妹妹赶回洞内。 几位惹祸的仙娥垂头站在洞外晒太阳。 洞内石塌上,古未晚仍在昏迷, 脸上落着被阳光灼伤的痕迹, 斑斑点点, 如人间的红字黥刑。 古未迟握着妹妹的手为其疗伤,纯白仙气拂过伤口,被灼伤的红印浅淡许多。 翟雀仙子愧疚道:「对不起,姐妹们只是好奇,不曾想……」 古未迟只凝视石塌上的妹妹, 似乎不记得周身还有旁人。 翟雀仙子心里愧疚更甚, 「你妹妹她……」 古未迟轻抚妹妹睡熟的面颊, 「我妹妹从一出生便这样,受不得一点阳光。我求医访仙无数, 竟没一点法子。她自小在这山洞长大,没有朋友,也从未离开过桃花谷。」 「原来, 这就是你日日掐着时辰自天宫返回桃花谷的原因。」 古未迟点点头, 「她只有我。」 自那之后, 翟雀仙子频繁来往桃花谷, 有时携着书籍有时抱着药材,更甚至和古未迟在桃花洞外的桃花坞探讨得没日没夜。 两人自是探讨如何医治古未晚见不得阳光的怪病,可古未晚却不知。 刚开始她以为她家哥哥终于开了窍准备给她讨个嫂子,后来发现她这桃花洞愈发冷清,哥哥来看望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有些郁郁寡欢。 天宫中的几位仙婢因无意伤了古未晚,受到翟雀仙子的重罚。其中名唤小格的仙婢被罚脱了仙籍重返人间修行。 这位心有怨气的仙婢受罚之前悄悄赶来桃花谷。 她道:「你就是你哥哥的累赘,现如今整个仙界都晓得古未迟仙上竟有一个好似怪物的妹妹。你前世定是遭了罪孽这一世才罚你见不得光。对了,你哥哥快不要你了,他已答应同翟雀仙子成婚,婚后自然搬到天宫上,谁还记得来这荒山野谷看你这怪物呢。」 小格离开后,古未晚蹲在山洞一角抱了自己一整天。 桃花精灵来看望她时,她已经将眼哭得通红。 胖桃花精安慰着她,「别听那个坏丫头造谣,你哥哥是最在乎你的,不会丢下你的。等我找到转世为人的那个仙婢,咬烂她的嘴。晚晚不要伤心了。」 古未晚忧伤道:「我知道哥哥是不会丢下我的,我伤心的是我为哥哥带来了麻烦。小格仙子说的没错,我是累赘。」 桃花精扑闪扑闪翅膀,「你哥哥正同翟雀仙子日夜研究医治你的办法,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阳光下跳舞好不好?」 古未晚含泪点点头。 已有好些日子吃不到哥哥亲手做的桃花羹,桃花洞里再不见哥哥的身影。惟有翟雀仙子一日三次前来问候。 古未晚问及哥哥之事,翟雀仙子总道古未迟近日忙碌得紧,待过些日子再来瞧她。 古未晚乖乖地不曾追问什么,她知道哥哥就住在离桃花洞几丈之遥的桃花坞,她有时会看到桃花坞的窗棂上映出哥哥看书的身影,翟雀仙子研墨端茶的玲珑倩影总与其相伴成双。 这日,她终于撑了把伞走入桃花坞。头上虽有竹伞遮着,但身上仍是泛起一层灼伤的印记。 推开木阁的门,床榻前垂落的帷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轻纱起落间,依稀可见古未迟合衣躺在床上的身影。 她徐徐靠近,轻着声音喊:「哥哥。」 「你怎么来了,不是白日里不能外出的么,什么时候晚晚学得这般不乖了。」衣料摩擦声响过,塌上的人似乎翻个身,「你回去吧。」 古未晚本欲抬起的脚,停在原地,哽咽着,「哥哥当真不要晚晚了么?哥哥可还记得有多久没去看我这个妹妹了。」 「不是要翟雀仙子去看望你了么,乖乖回去,哥哥累了,待得了空闲再去看你。」 古未晚颤了颤睫毛,落下一串泪珠,抿唇道:「哥哥当真不想见我么,要是不喜欢我了,直接告诉我就是,我是不会连累哥哥的。」 三月山风微凉,桃花帷幔似乎也晃出几分凉意。默然片刻,床榻内传来淡淡三个字:回去吧。 古未晚含泪大步迈过去,一手掀开轻纱帷幔,「倘若我偏要见……」
第490页 视线触及到床榻上的一双人时,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快速垂了帷幔转身跑开。 「对不起……」她说。 古未迟终于将面向床榻内侧的脸转了过来,而翟雀仙子也起身下塌,蹙着烟眉问:「你这样,能瞒到什么时候?」 古未迟已坐到铜镜前,摩挲着泛着乌黑色的面皮,眉心的堕仙印记若隐若现,他郁郁道:「不能让她看到我的样子,瞒不住也要瞒着。」 「为了你妹妹,你真要坠入魔道?你不会后悔么?」 古未迟自半开的窗棂望过去,桃花洞口的青藤被风晃得凌乱,他的声音似染了月光般温柔,「怎会后悔呢,妹妹是我的全部,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晚晚更重要。」 这晚的月光比平日照得凄清寥落,落在层层桃花林中,像是下了一地的白霜。 古未晚已走到桃花谷边境,似乎打算离家出走,她身后随着几只桃花精灵。 当她方要迈出山谷时,桃花精灵扑棱着翅膀拦在她眼前,「晚晚,晚晚,你真的不要你哥哥了么?」 「是他不要我了。」 桃花精摆着个八字眉,拉了拉嘴,似乎没话说了,打算让开。 山谷口走来一位身着精緻黑袍的男子。男子停到背着小包袱的古未晚面前,嗓音低沉浑厚,「你便是古未晚?」 「你又是谁?」古未晚问。 黑袍男子不带情绪的声音回,「我叫天啻君,是来解救你的恩人。」 古未晚仰首望着沉稳英俊的男子,一脸的不解。 天啻君的视线自月下桃林中转了回来,「你还不知?你哥哥为了治好你的怪病,打算入魔道,小姑娘不久会随着哥哥搬到魔宫去住,这会就不要乱跑了。」 此刻,古未晚终于明白哥哥为何不见她,怕是即将入魔道的哥哥面貌会生出不小的变化,他怕她看到。 那道黑袍渐行渐远,古未晚站在桃花树下喊道:「你这个坏人,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天啻君毫不在意,踏着满地残花往桃林深处走去。 看到此,秋暮不禁转眸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浮楼。 浮楼摆出一副无辜神态,「与我无关,是天啻君先一步找上我说有个堕仙不错,看我魔宫收不收。况且当初是古未迟找到幽冥当铺,以入魔为代价换得她妹妹健康平安,公平交易而已。」 悬空的球内继续呈现出古未迟的幻境,原来他的幻境不过是将往日之事重温。 桃花坞内,天啻君和古未迟对坐一夜,下了四盘棋局,打成平手。 黎明破晓前,古未迟和翟雀仙子打算一道离开桃花坞。 古未晚从洞内小跑出来,将一柄桃花扇递过去,「哥哥,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扇子,一直没来得及送你。」 古未迟不曾回头,翟雀适时接过扇子,笑笑,「我先替你哥哥收下。」 「回去。」古未迟说。 古未晚自背后紧紧抱住他,「哥哥,我宁可你杀了我,也不想看你冷漠对我。我什么都不怕,只怕哥哥凶我,只怕和哥哥分开。」 古未迟望望日出即将破开云层,厉声道:「我现在要你回去。」 印象中哥哥从未这样凶过,古未晚吓得缩了手,一步步走回桃花洞。 古未迟停在原地许久,才缓缓离开。 那一日,阳光热辣奔放,深寂桃花谷被照得明艷非常。 正午十分,古未晚穿上最爱的粉嫩罗衫裙走出山洞。阳光照到她身上立刻灼伤一片,她忍着疼痛站到桃林一隅的空地上,仰首望着太阳。 她从未像这样纵情恣意的触碰阳光。 不过瞬间,阳光将她整张脸灼到辨不出原来的面目。面上,手上,颈部,以及掩在轻纱衣衫下的身子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覆烙熨,她倒在地上低声呻~吟。 天啻君正好来访,这次身后跟着小菩提。 两人望向滚在地上的人影,双双愣住,天啻君问:「你这是……」 古未晚抱住头,忍痛道:「我说过不会让你得逞的,休想以我为要挟毁掉我哥哥。」 「入魔道便是毁掉你哥哥?」 「是。」古未晚死死咬着牙齿,「正邪不两立,我是不会让哥哥入魔的。」 天啻君稍稍靠近对方一步,垂首嘆息,「哎,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伤到这种程度,连我当铺也救不了你了。你赢了。」 阳光继续毫不吝啬地洒到古未晚身上,她已血肉模煳,甚至连眼皮也被灼到粘黏到一起。 翟雀仙子赶回,见此一幕,飞身过来忙将衣袖遮在古未晚的头上,「晚晚……」 「翟雀仙子是你么?」她无力的于空中虚握一把,终于抓住对方的袖子。 「是我,晚晚,我这就带你回洞里,你哥哥马上回来,你坚持一下。」 古未晚灼至见骨的手指拽住翟雀仙子,「不要,我最忌正午阳光,现已经没得救了。我太了解哥哥了,为了我,没有什么是哥哥不能做的,我不死,他此生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我的怪病,假使今日哥哥未跟幽冥当铺做成交易,来日……来日定有心怀叵测之人以此为引诱,同哥哥暗地做着我不晓得的交易,我不想哥哥因我而毁掉。我想哥哥好好活着。」 翟雀抱着对方哭,「你好傻,为什么你们兄妹俩都这么傻……」 古未晚整个身子开始融化,皮肤粘连在一起,她声音弱了许多,「求……仙子……不要让哥哥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好……好丑。」
第491页 翟雀哭着点点头。 「仙子……你喜欢我哥哥么……哥哥生性害羞,其实我希望……希望哥哥变得开……开朗……变得受女孩子喜……喜欢……坏一点就好了……我……就放心了……」 天啻君本转身欲走,一旁的小菩提眼泪汪汪拽住他的袖子。天啻君便凭空幻出一把青伞递给翟雀仙子,「这幽魂伞能护她一缕残魂。」后幽幽嘆了一句,「不错的孩子,可惜了。」 古未晚死在阳光灼热的正午,头顶阳光将她整个皮肉烧灼,深可见骨。她以最惨烈的方式告别世间,只为不成为哥哥的累赘。 古未迟返回桃花谷时,翟雀仙子已将古未晚安葬到一株桃花数下,那是兄妹俩曾一起种下的仙桃树。 古未迟一瞬间仿似失去整个灵魂,身子一软,跪在桃花树下,身侧静静躺着的是一把精美的桃花扇。 大雨倾盆而下,翟雀仙子撑着幽魂伞覆在古未迟头上。伞内一缕残魂缓缓飘出,桃花精灵们扑棱着翅膀围在残魂周围,一道道粉光闪过,残魂连同桃花精灵钻入被古未迟紧紧握在怀中的桃花扇中。 桃花扇自行飞起,飘在古未迟眼前。 「晚晚。」古未迟似乎终于寻回一缕魂,她轻喊道,缓缓伸手,将桃花扇重新握在掌心。 幻境于此处结束,又重新开始,古未迟于幻境中将这段往事重现再重现,走不出漫漫山谷,亦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秋暮终于明白他平日里为何那般宝贝那柄桃花扇了。白摩曾说,那把扇子他看得比命还重。 古未迟本是腼腆害羞的性子却因妹妹的临终遗言而彻底改变。 原来,在他玩世不恭,嬉皮无赖的面具下掩藏了如此一段哀伤过往。 秋暮也终于明白白摩为何说恐怕即使他知晓是幻境,也不肯出来。 留在幻境里,至少能看见他妹妹,出了幻境,他却再也看不见那张俏皮爱撒娇的脸。 古未晚乃是他此生不能弥补的遗憾,亦是他的劫。 第197章 【10】 古未迟身为仙人却暗中同幽冥当铺做起了交易, 触犯了天宫戒律,仙帝得知后遣派天官下桃花谷捉拿罪仙。 一对仙锁扣上古未迟的手腕时, 天边滑过一抹幽蓝,千诀现身。 尊神道古未迟虽犯了仙条戒律,但同幽冥当铺交易终止,未曾堕魔,当酌情衡量, 恰好无虚幻境需个效力之人, 许他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天官不敢有异议, 仙帝得知古未迟已入了无虚幻境为神尊效劳, 不久之后便赦免其罪,恢復其仙籍。 至此,古未迟和白摩同为神尊坐下弟子,如之前摊上事的白摩一样,被千诀轻描淡写免去大罪, 重获新生, 怪不得两仙对神尊恭尊至此。 秋暮不禁侧眸望了望千诀, 神尊果真帅! 此时,古未迟陷入劫难,如何助他渡过此劫, 千诀想到个可行之法。 此法风险颇高, 但亦无它法, 只能险中一试。 古未迟的整个幻境中, 晚晚送予他的桃花扇至关重要,倘若有人将那把扇子偷走,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千诀欲施仙术将肥爷的魂魄送入古未迟的幻境过把神偷的瘾。按计划,肥爷偷了扇子后顺着千诀所指的不归路一直飞奔下去,便可出幻境。 之所以选肥爷入内,是因古未迟造出的幻境自有意识,且警惕极高,若被他发现生人气息,可能一怒之下毁掉幻境。而肥爷乃兽,并非人,能大大降低幻境主人的警惕及防备之心。 此行偷盗,是个技术活。肥爷需做的是先悄无声息将桃花扇偷了,再明目张胆通知当事人。 当事人发现时,由肥爷飞贼将当事人引到千诀指引的不归路。只要行动够快,古未迟没被惹恼拼全力杀掉小贼,他将被肥爷成功引出了幻境。 一听偷盗,肥爷觉得好玩,兴致盎然。 可这不止需要专业偷盗技术,还需专业长跑技术。若是好不容易盗窃成功,逃跑路上却被逮回去,便前功尽弃。不单古未迟救不出来,肥爷的魂魄跟着再也出不来,只剩一只胖尸体等着腐烂。 一旁的浮楼见千诀已作出详细规划,戏也看得差不多了,他躬身拍了拍小青的头,「留在这里保护尊后。」,转身离去。 临行前,对秋暮展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只一眼,看得秋暮心惊胆战,直觉那魔头不会这样轻易放手。 千诀欲施法将肥爷的魂魄融入古未迟的幻境泡泡内,为避免彩泡破裂,他需不停将仙术渡入其内,包裹着幻境的彩泡极其脆弱,送魂魄入内便是破开彩泡的一个口子,千诀不断渡予的仙术便是拖住彩泡幻灭的速度。 这里有个时间限制。涨潮。 一旦海底的五色海水翻涌而起,泡泡的大限也便到了。 也就是说,肥爷需在某个时间段之内完成此项偷盗任务,否则,会随着彩泡的碎裂消失于幻境中。 肥爷听了神尊口中的关系厉害,打了退堂鼓。它犹犹豫豫之时,白摩抱起它说了几句悄悄话,胖子便同意了。 肥爷的魂魄成功入了彩泡之后,秋暮想,这只胖子已经从精神上彻底背叛她了。 幻境中已呈现,一只白滚滚的小兽奔跑在如烟的桃花林中…… 大家正聚精会神关注幻境内的故事走向,低沉咆哮的水流声从远方传出,须臾间,滔天巨浪自四面翻滚而来。
第492页 秋暮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涨潮的特徵,那胖子刚入幻境不久,按说不应该这么快。 众人被滔天的五彩海浪淹没之前,千诀另一只手掌于空中划出一道结界,将咆哮而来的海水阻隔在外。 白摩仔细观察四周动向,手中仙剑紧握。倏然,结界外滚来一大群虾兵蟹将。 巨大螃蟹群,巨型虾米群,健硕章鱼群,海蚌水马藻人,甚至一大队老龟…… 原来并非自然涨潮,而是有组织有计划的集体突袭。 水妖目的明确,欲撞破结界。 白摩将身子透明化,一个闪身闪出结界便与一干海鲜妖们战起来。 都是些不成气候的水妖,白摩的石魄剑下到处是被打回原形缺胳膊断腿的水货海鲜。 但海妖们数量太多,死了一锅又来一拨,白摩虽未吃亏,但手中石剑亦不敢怠慢。 秋暮幻出噬魂鞭,打算出去帮忙,却被千诀阻止。 「外面那群小妖,白摩还对付得来,只怕更大的危险在后面,你留在结界内莫要乱动。」 秋暮只得收回脚步,拍了拍青狮子的头,「喜欢吃海鲜么?去吧。」 小青嗷呜一声飞出结界,身形变大数倍,对着一众水妖连扯带吞,消灭了不少。 而一旁的白摩方将蜂拥而至的一群水妖斩杀干净,浩荡的五彩海水中蓦地幻出无数泡泡,大小泡泡围着白摩和小青飘摇游动,同时彩泡内传出雌雄莫辨的鬼魅声调。 「好一个衷心的狮子,你想见你的主人小偶么?」 「小偶很想你,你想她么?我带你去见她……」 小青抬爪,一只螃蟹趁机逃走,那些鬼魅的声音继续蛊惑着,「闭上眼睛,我带你去见你的主人小偶。」 小青果然听话地闭上眼睛。 秋暮大吼:「小青,不能睡,鬼泡泡在骗你,你见不到小偶的,醒醒。」 小青似乎听到了秋暮的话,即将闭合的眼皮又缓缓掀开点,一副欲睡不睡的模样。 彩色泡泡又开始围着白摩转圈。 「以你的本事只做一个小小仙君不觉得委屈么?」 「无虚幻境冷清的很吧,你已寂寞万年,难道还没受够孤单的滋味么?」 「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名利地位美人,无虚幻境的尊位,天宫王座,只要你想要,我都给得起,让我来为你织一场梦……」 白摩面色沉定,握着仙剑将不停聒噪的彩泡砍灭,「雕虫小技,休想迷惑本君。到底是谁,藏头露尾猥琐至极,有本事出来较量。」 翻涌而至的海水中幻出一只巨大彩色泡泡,彩色巨泡内包裹着一大团灰色长髮,长发徐徐散开,露出半张女子的脸。 之所以说是半张脸,实则是此女另外半张脸被鳞片密密麻麻的覆盖住。 女子抬指戳破了泡泡,飘于海水中,众人才看清她的真身,此人灰色长髮足足三丈长,缓缓飘荡于海水中,眼眸是同匹配的灰色,头上顶着两只幼角,上半身身披薄纱,乃妙曼玲珑的少女体型,下半身则是一尾碧色长鱼。 此种形貌,倒像是传说中的上古鲛人。秋暮曾在当铺藏书阁的一本图册中见过。 可书中记载,上古鲛族早在上古之时全族覆灭,其因不详。 对方晃了晃尾巴,扫起一股水流,无数彩色泡泡自水流处钻了出来,她嗓音飘渺鬼魅,「从来没有人能走出我的幽蜃之路,你们几个倒是破了先例。」 白摩将仙剑直指对方,「你是谁?」 女子轻眄对方一眼,似乎不屑同对方说话,继而一个幻身,停到结界处,望着千诀,冷幽幽道:「千诀上神,可还记得我?」 一手撑着彩泡幻境,一手撑着结界的千诀,看清那张脸后,眉头微皱。 秋暮灵台一闪,确认着,「幽女?」 「哦?你认得我?」对方的视线这才转到始终站在结界角落的秋暮身上,只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定在她脸上的那一瞬,十分惊讶,之后又小心翼翼打量着,「怎么会是你?你还没死?」 秋暮有些难为情,转脸看一眼千诀,接着又向结界外的人鱼讨教,「我们认识?」 那条半鱼究竟是认识她,还是认识她「偷」来的这张脸。 「哈哈哈哈……」半鱼仰脸诡异大笑起来,「看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难得还能在这海底遇到上古故人。」她晃了晃尾巴,「真乃缘分不浅,毕竟十万年了。你说对吧,千诀上神。」 千诀冷声道:「幽女,你以为十万年前你做的事没人知晓?最终杀死陌轻尘的是你。若非水虺将你从七重荒塔救走,你以为你会活到如今。」 幽女碧尾一摆,紧紧贴近结界,「如此说来,这十万年的时光是我白白捡来的?」她抬起半透明鲛纱袖,抚上覆着鳞片的半张脸,莹白纤细的玉臂露出来,「可你看我如今的样子,藏在这海底整整十万年,这十万年给你,你要不要?」 千诀淡淡回:「自作自受。」 幽女似乎起了怒意,「即便是我自作自受,也不会让你们好过,尤其你们这种高高在上法力通天自以为能主宰万物的上神。 」她一尾巴将结界拍出道裂痕,古未迟的幻境随之晃了晃,「上神又如何,还不是受天道所缚,任谁能逃得出天道哈哈哈哈……」 白摩见对方状态癫狂,对结界内古未迟的幻境险些造成影响,便将灵力聚于右臂,提剑刺向幽女。
第493页 幽女堪堪躲过,反击。 两人之间大战几十回合不分胜负,但打斗引起的气流漩涡时不时冲击着结界。 千诀极力稳着气泡,有些吃力的模样,秋暮瞥见彩泡之内,肥爷已寻到桃花洞。 啪的一声巨响,幽女的尾巴重重扫到结界之上,千诀掌心上的彩泡微微一晃。惹得最温和的闹闹发了飙,冲着结界撞去,对着幽女呲牙挠爪。 不能再这样跟个废物一样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能再让小青搭进去。秋暮一闪身冲出结界,支援白摩。 身后是千诀的唿喊声,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虽法力低微,但总比没有强,给那不人不鱼的傢伙添点赌也是好的。 事实秋暮想错了,法术上不了台面就应躲犄角旮旯窝着,莫出去得瑟逞能,结果是她帮了倒忙。 幽女见秋暮比较好攻破,不停攻击她,白摩更显被动,既要护着秋暮,又要时刻注意那条鱼尾巴怕打到结界之上影响到拖着古未迟的彩泡。 秋暮祭出幽冥心火,幽女口吐五彩泡沫轻易将火气吞灭。秋暮方要抛出右掌的莲花盏,白摩急忙拦住,「不可,神尊的神力太强,只怕影响到结界。」 秋暮收回掌心莲花的同时被幽女钻了空子,尾巴卷出道气流,将她圈入怀中,幽女接着张口吐出千千万万气泡,阻挡了众人视线。 待气泡全灭后,原地已不见了人影。 秋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看清了眼前的景物,已落在一个色彩迷濛诡异的巨型溶洞内,可悲的是,不知何时,双臂被一条巨藻缠住。 她不禁东瞄西探,思考着怎样才能逃出去,眼下千诀是腾不出手来救她,白摩又能否尽快寻到这不知藏在海底哪一方的一个溶洞。 幽女见对方神色,猜出她心中所想,轻蔑道:「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但你也休想逃出去,这处溶洞被我施了障眼法,从外面是看不到的,所以没人会发现这里,更没有人会来救你。」 秋暮挣扎了几下,仍摆脱不了捆着双臂的活水藻,「那你抓我来这干嘛?」 幽女尾巴一转,将披着薄纱的双臂展开,一双灰眸打量着空旷的溶洞,「不过抓你来陪我谈谈心。」 秋暮观微此处,不见一只活物,连点海鲜味也闻不见,她试探性问道:「这里没人陪你谈心么?」 幽女转过玲珑的上半身,「人?哪来的人。十万年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你知道么,我只能同自己的影子说说话。」 幽女晃着碧色尾巴于溶洞内游来盪去,比鬼魂还像鬼魂。眼眸里藏着几抹失落,几抹自嘲,因眸底呈淡淡的灰色,看起来死气沉沉。 「你的族人呢?」秋暮问。 「我被水虺救出后,曾将剩余鲛人召唤于此。」她笑了笑,有些落寞,语气虽平淡,然话却十分狠辣,「然后我把他们杀了,全部杀光了,没用的东西,留着有甚用。」 这半鱼还是个半疯子,看来之前受了不小的刺激,落在这种疯起来连自己族人都杀光的变态手里,恐怕凶多吉少。 但秋暮仍抱有一丝希望,试图从对方的嘴里套出些什么。 她慢慢走到半鱼身前,「你是认识我的对么?你告诉我,我是谁?」 第198章 【11】 眼前是幽女那张放大的覆着鳞片的脸, 那双灰眸含着死灰般的哀默, 幽幽道:「知情的人不告之你, 我为何要给你个答案。」 果然不好套路,秋暮默了会又道:「告诉我又何妨, 难道你害怕什么?」 「笑话。」本来已游开几步的半鱼, 勐地闪到秋暮身前, 一张嘴露出两对尖厉的牙齿, 「哼, 想用激将法,我还没这么笨。」 这个人怎么又不疯了,秋暮有些遗憾的想。 幽女围着秋暮游了一圈半, 吐了串泡泡道:「我这个人爱憎分明, 当年你并未参与屠杀鲛人一事,我才会只将你掠到这溶洞并未施以惩罚。」她抬起尖厉的指甲轻轻蹭过对方的脸颊,「否则我会有一万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啧啧啧,看看你这张脸还是这般明艷如初。」 撤回手后又抚摸上自己覆着鳞片的半张脸, 「而我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月神若是见了, 会怎样想。」 秋暮心头计较一番,决定继续套对方的话,「不妨告诉你, 这张脸并非我的, 我是机缘巧合下借了这张脸来用, 所以拥有这张脸的人是谁, 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我倒是很想知道。」 幽女盯着对方看了又看,又围着对方转了三圈,停下后哈哈大笑起来,眼泪快要笑出来。 「太好笑了,你以为你能轻易得到这张脸?你以为任由谁都可以贴一张假脸蒙蔽上神?看来上古之事,千诀对你只字未提。」 她又围着秋暮转起圈来,「听你之意,你应是被洗去记忆毁了脸,难不成你遭了天谴受了天罚?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可惜我来这海底有些早了,没能亲眼见到神界后来发生的事。水虺打七重荒塔救出我后,月神坠魔被封印到你们家那块囚壁里头,其余众上神殒身,唯剩千诀。而你到底做了什么竟引得天罚?按理说你帮了千诀那么大的忙,他应欠了你好大一份情,怎么你受天罚时他竟不在?果然是个背情弃义的小人。月神宫的人倒是被他利用得干净。」 秋暮从中听出一丝线索,「我家的囚壁?月神宫的人被利用的干净?难道,我是月神宫的人?」
第494页 幽女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个泡泡,「偏不告诉你,死不瞑目才好玩。」 ……秋暮决定转移话题,好让这半疯子对她减轻戒备,再从话中套话,于是她道:「既然不想告诉我关于我的事,这海底不是从未有人陪你聊天么,那么你就跟我说说你跟月神之间的事如何?」 「月神……月神……」幽女喃喃着叫着这个名字,叫了不下百遍,那名字像是魔咒一样,似有催眠她的效果。秋暮瞧见幽女的神情越发散漫,到最后一边摇着尾巴到处游曵一边絮絮叨叨,说出的话颠颠倒倒中心思想也不大明确。 「那个负心之神,呵呵,我竟爱上了那个负心之神,报应啊报应。我为了杀死陌轻尘,不惜毁了自己,可谁让月神先抛弃了我。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整日同神兽厮混的灵女?她不如我漂亮不如我温柔。」 接着自嘲一笑,「月神答应同我成婚,众神亦向四海八荒洒了婚贴,可月神竟为了一个怪物弃了我鲛族之首。都是那个怪物陌轻尘,只一魂一魄却心计不少,她使美人计,月神竟轻易中招。那个陌轻尘是异界派来的奸细,月神竟信他。蠢货,都是蠢货。傻子,都是傻子。可无论她是谁,休想从我身边抢走月神,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所以我把她杀了,我把陌轻尘杀了。众神太仁慈只打散她一魂,然后我便将她最后一魄打散了,哪怕她有不死之身,哪怕我会被永世诅咒,可我就是不要她活,要死大家一起死。」 秋暮总结着对方的话,「你的意思是月神本同你有婚约,却爱上了一位叫陌轻尘的灵女,众神发现陌轻尘身份有异,便打散了她一魂,但陌轻尘并没有死。是你取走她最后一魄以至对方魂飞魄散,而月神认为是众神联手杀了陌轻尘,为了替心爱的女人报仇这才坠入魔道,屠戮众神。」 「什么心爱的女人……」幽女大吼起来,显然这几个字刺痛了她的神经,「月神心爱的女人是我,那陌轻尘来自异界,她不过是会一些魅惑男人的招数,月神只是被她蛊惑,月神是不清醒的,我才是他心里真正爱的人。」 她抓起秋暮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你看看我这脸,再也回不去了,怎样都医不好的,我永远都只能用这半张脸见人。都是因为陌轻尘,都是因为我除掉了她才变成这个样子,倘若月神晓得我是为解救她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会感动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突然又疯了。看来是间歇性神经病鱼。秋暮使劲抽回自己的手。 幽女却仍陷在自己的神思里出不来,摇头晃尾乱吼乱叫,「我从不后悔,若重来一次,我仍然会选择杀了她,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将我永生永世的囚禁,哪怕毁掉我的脸,哪怕将我变得不人不鬼,我只要陌轻尘死,只要她死……」 幽女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又安静下来,蓦地飘到溶洞深处一只半开的海贝前。 秋暮靠过去,瞧见海贝里长着一株白色铃铛花,正是无虚幻境里铺了满地的虚铃花,只一朵,孤零零的弱不禁风,却萦着淡淡光晕,似有灵气溢出。 幽女一把抓起小白花,那铃铛花迅速枯竭在她手中,「其实我并不孤单,有这么一个小铃铛陪着我,有些东西是杀不死的,没关系,留下来陪我一起受罪,啊哈哈哈哈,其实我一点都不孤单……」 那株枯竭的白花重新被她扔到海贝里,本是僵死的小白花竟一点一点恢復生气,而她又开始疯狂的摇着尾巴在溶洞里大笑,似乎能把溶洞笑塌的架势。 秋暮扭了扭被束着双臂的身子,疯了,彻底疯了,话暂时不套了,先要离开这该死的洞才好,又一想到外面的情况,古未迟应该还没被唤醒,否则她相信以千诀的神力不可能被幽女的障眼法唬住,应早该寻到此处。 不知肥爷已行到计划的哪一步,更不知此时离涨潮还有多长时间。 秋暮对着飘来盪去的幽女喊道:「幽蜃之路上的五彩泡泡是你幻出的吧,你方才看到了,我的一位朋友被困在彩泡内的幻境里,你不是想要人陪你谈心么?只要你放过他,我愿留在这里陪你,我保证不会离开你,心甘情愿一直陪着你,只求你放过他。」 幽女冷嘲热讽着,「他陷入自己的幻境里,同我有什么干系。他若无欲无求,我又怎能困得住他;再说,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 古未迟和肥爷命悬一线,秋暮极力想任何法子挽救,毕竟这半鱼一会清醒一会癫狂,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她诱导着,「月神坠魔被封印,陌轻尘已经不在了,你何必抓着过去不放,被困在海底的十万年里,你受的苦楚你自己知晓。如今时过境迁,该过去的总要过去的,放过回忆才能放过自己,如今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幽女笑笑,「我哪里还有的救,你当我真的疯了傻了?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她倏地吐出一串泡泡到秋暮跟前,「可惜了,你的朋友你救不了,你们都将死在这里,我要毁掉这地下水宫,我要你们一起为我陪葬。我本不欲杀你,谁让你跟千诀在一处,况且月神被囚你功不可没。」 她环顾四周,「你看,这里美么?可这里的每一寸都藏着我的怨念,每一滴海水都是我的仇恨,十万年了,这座海底宫早便同我化成一体,我要毁掉这里,谁也逃不出去,包括千诀。」
第495页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疯子,秋暮从对方的话中探出她和月神是相识的,更甚至是熟悉的,于是开口道:「你当初杀陌轻尘是为了解救被她蛊惑的月神,你方才问我,当月神看到你这张脸是因解救他才变成这样子,他会不会感动。我现在回答你,但是你要先放开我。」 幽女突然安静下来,一张脸被溶洞内的光打得明明暗暗。 秋暮继续蛊惑,「你知道的,我跟月神是旧识,我自然了解他。」 幽女尾巴一扫,松开捆着秋暮的巨藻。瞬间便飘到对方眼前,「你说,他会不会感动?」 秋暮凑到对方耳边轻轻道:「会,感动的想要你死。」 言罢向溶洞外走去,她已恢復自由,若幽女再来阻拦她,只有跟她拼一拼了。 意外的是,幽女听到那句话后像是傻了一般,定在原处一动不动,冷冷笑着。 秋暮走到溶洞口,对方竟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不拔,冷冷笑着,嘴里嘀嘀咕咕着,「当月光照入缥缈海的那一刻,整个海底宫殿会化成泡影,大家都会死去,谁也逃不掉。」 洞外,恰好白摩领着青狮子寻到此处,两人顾不得跟个疯鱼计较,忙返回幽蜃小路与千诀汇合。 海妖早就消失的没影,千诀已撤走结界,掌心的神力源源不断渡入悬于半空的彩色泡泡,支撑着古未迟的幻境。 而幻境之中,肥爷躲在桃花洞外的一株桃树下,此时,古未晚已死,古未迟跪在洞门口的桃花树下,他身侧静静躺着一柄桃花扇。 肥爷趁着翟雀仙子进洞为古未迟取水的空当,一嘴叼了桃花扇拔腿便跑,雨幕中隐隐显出一道淡淡的青光小路,正是千诀撑出的唯一一条走出幻境的不归路。 肥爷跑了几丈距离,被一瞬间追上来的古未迟提熘起来。 胖子偷盗技术可以,下嘴快准狠,但逃跑技术不行,怪它平日不减肥。就这样,肥爷关键时刻失败了。 古未迟一只铁笼子将肥肥关了。 这样一来,计划几乎失败。 秋暮将幽女最后那句当月光撒入缥缈海,大家将葬身海底的威胁之言说给千诀听。千诀望着幻境里正在铁笼里上蹿下跳的肥爷,微微一嘆,「如今只能寄託月光照入这片海之前,肥爷能成功将古未迟带出来。」 秋暮捏了一把汗,悬。 白摩苍白着一张脸掐指一算,离月洒缥缈海只剩两个时辰,涨潮亦在两个时辰之后。也是就说,两个时辰后,若营救失败,大家都将葬身海底。 秋暮心里没底,但见白摩不是一般紧张,眉心紧皱,甚至鼻尖沁出了一层汗。 她强打起精神安慰对方,「你放心,肥爷一般情况下不靠谱,关键时刻偶尔也会靠谱一回,再说古未迟那个奇葩纯属祸害遗千年的类型,老天若让他英年早逝,简直不符合自然规律……」 白摩却并没有因秋暮的这段冷幽默的安慰话而有所放松,他面色发僵,望着千诀掌心牵制的那个彩泡幻境,沉声说:「这么多年来,我早将古未迟当作生死兄弟,他,绝不能出事。」 平静的五彩海水中蓦地幻出一团金光,是仙宫的天燮将军寻到了海底。 天燮先喘一口气,跪地拱手道:「终于寻到神尊了。神尊离开后,无虚幻境的结界被破,遭到魔界攻击,如今……如今那囚着月魔的上古壁墙已被噼出个不小的窟窿,大团邪气倾泻而出,桃花老儿寻不到神尊的气息,求助仙帝,仙帝忙派遣各大仙尊援助神界,魔界的兵将虽已被赶跑,可那上古囚壁邪气沖天,已散到几千里外,各大仙尊皆束手无策,派了好些仙灵寻找神尊下落,急求对应之策。」 千诀面色微寒,「上古囚壁坚固异常,一般妖魔断不可破开,究竟何人所为?」 「末将不知,天宫仙将同魔界兵将大战之时,空中飞来一团红雾,眨眼间噼开那上古壁墙,对方出手太快,完全看不清是何人。」 「现如今无虚幻境由谁坐镇?」千诀问。 「各大仙尊掌门,天宫四将,众仙合力施法抑制上古壁墙继续开裂,可……可众仙恐怕撑不了太久,只怕……只怕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届时……月魔将破壁而出。」 千诀望了望幻境中仍被困在笼内的肥爷,闭眼沉思片刻,待睁开眼睛后,手中的仙术缓缓收回,彩泡的颜色随之淡了不少。 这……这是要捨弃古未迟好赶回无虚封印月魔?! 秋暮摇摇头,想求情却双唇打颤,一时说不出来,古未迟可是他座下之人,他不能就这样捨弃了古未迟,况且幻境里还有被他亲自派遣过去的肥爷。 千诀掌心的仙术愈发浅淡,白摩蓦地跪地道:「神尊,请护古未迟一命。」 千诀有半刻凝滞,缓缓道:「此次出无虚之前,本尊便算到无虚之内将有仙命陨落……天意,连本尊也更改不得……」 秋暮心里勐得一颤,连千诀都这样说……古未迟他天命已到。 这一刻,她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惶恐……倏然间又觉得不真实,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一切来得太仓促,太跌宕起伏…… 白摩站起,走到秋暮身边,「想不想救古未迟?」 秋暮使劲点头。 他眉眼笃定,「借青狮子一用。」 白摩走向青狮子,千诀厉声道:「站住。」
第496页 这是秋暮第一次见千诀发怒。 白摩跪下,头磕在地上,对千诀行了重礼,似在诀别,「神尊珍重。」 第199章 【12】 千诀不再言语, 指尖漫上仙术, 继续支撑古未迟的幻境。 小青拒绝驮白摩, 除非秋暮一起去。秋暮想,留在原地亦没什么用, 反正千诀强大而冷血, 不如跟白摩一道回无虚。 两人一兽方要离开, 五色海水中幻出无数彩泡, 此乃幽女专属的出场排场, 果然,彩泡落尽,那只半疯鱼蓦地卷出来。 「怎么要走?」灰濛濛的眸底泛着凉意, 幽女继续道:「既然要走, 我便提前送你们上路。」碧绿尾巴疯狂摇摆,海水中捲起层层漩涡,甚至漫上幽蜃小路,整座地下宫殿亦跟着摇晃起来。 这阵势, 当真铁了心携着众神仙一同赴死。 涌动海水中传出幽女飘渺诡异的声调,「反正我活着也没人在乎, 既生无可恋,不如一齐赴黄泉。」铺天盖地彩色气泡夹杂了气流兇勐而来,千诀一手挥出一道幽光, 海水气流全数被击退。 幽女毫不畏惧, 面对强大的尊神, 竟又重新施起妖法召唤海浪发起袭击。 脚下巨晃, 秋暮极力稳住脚步,沖幽女喊道:「你还记得水虺么?他在此守候你十万年,难道这不是关心么?你虽没得到月神的爱,可陌轻尘已被你杀死,月神同陌轻尘始终没有在一起,水虺却独独守护你十万年,他宁可失去性命也要阻止我们来这海底宫殿,难道你一点也感受不到水虺的情意?」 本是摇摆不休的碧色鱼尾渐渐缓了下来,幽女蓦地想起十万年前她发动鲛人族兴风作浪,淹了无数座城池,后被众神囚入七重荒塔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是水虺独自闯入七重荒塔将她救出。当时他那一身的黑鳞甲破碎不堪,身上挂着好多道口子,甚至每走一步便是一个血脚印,如此艰难却屹立不倒,犹如巨人般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对她说:我带你离开。 灰眸愈发恍惚迷茫,「水虺……水虺……他始终都在?」 一道凌厉蓝光蓦地划过,幽女分神的一瞬间被千诀化作一具冰雕。 玲珑上半身如妙龄少女,肩上鲛纱绮丽飘摇,下半身拖着一条优美鱼尾,一双灰眸里是无助迷茫。此人因爱成魔,癫狂一生,此时此刻却以哀伤迷茫的神态被永远定格在海底。 秋暮白摩双双上了青狮子的背。 半个时辰后,已落在无虚幻境入口。 小青因将灵力集中一时,用最短时间将两人驮回来,此时已因灵力耗损过度睡倒在白箫煌的雕像旁。 千手血观音竟在入口蹲点,见白摩归来,兴奋地抓起对方的袖子,「仙君你没事了?我一直在这等你回来,秋暮,你们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都不大好啊。」 两人谁都未理会千手血观音,直奔囚禁月魔的那座山峰。 当两人站在上古壁墙前,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一种浓烈死亡气息。 整个无虚幻境已被邪魔之气罩得乌烟瘴气,满山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着,有些生得脆弱的奇花已枯萎死去。无虚内的灵兽从未沾染过半点邪气,突然之间被强烈邪魔之气侵体,一时不适,纷纷病倒,往日灵气氤氲的无虚幻境一派死气沉沉。 十二位仙尊天将合力将仙术渡入上古断壁,墙面之上挂着道道裂痕,泛着微微邪气,而断壁中央有一处呈心形状的大窟窿,沖天的邪气正大量溢出。 十二仙人见白摩走来,面露不解。一位白髯老仙忧心道:「神尊何在?」 「我来足够了。」白摩说。他靠近断壁,「请众位仙人离开。」 众仙虽不解,但相信千诀坐下白摩上君的实力,便一道撤了仙术退至旁侧。 白摩望着墙面之上喷着汹涌邪气的缺口,眉眼幽深,不辨情绪。 秋暮忐忑不安地走过去,「你真能修復这上古囚壁?众多仙尊合力都很难做到,你……」 白摩还未回答,千手血观音也不要命得凑上来,满脸关切问向白摩,「你要做什么?」 白摩未曾看对方一眼,运气调整体内全数灵气,只道:「你走开。」 「我不。」千手血观音抓住白摩的袖子,「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喜欢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偏管。」 白摩似调整好了内息,第一次打量千手血观音的脸,他抬手摸向对方的额头,指尖仙气一漫,对方被定住。 千手血观音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似是预料将发生何事,一双眼里泪光萦萦,满是哀求。 白摩一掌灵力渡入残壁上的缺口,顿时邪气少了许多。 围观的众仙心生安慰,点头称赞。 白摩走向秋暮,「你不记得我了么?」微微一嘆,「倘若我早一点将你认出来就好了。」 「你……你再说什么?我们也认识?」秋暮道。 白摩想起海底的那些气泡,他并非完全不受气泡的影响,当时他也被扰了神智,进了自己的幻境,看到了自己的前身。 「十万年前,我们曾见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要多谢你带给古未迟欢喜,至少在他妹妹离开后,他再也没有像这些日子这么开心过,是真心欢喜,并非假装。」 秋暮听得头有些疼,一些零星画面碎片似得从脑中一闪而过,她揉揉剧痛的太阳穴,「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第497页 白摩再无回应,而是靠近上古囚壁,「我是驻守于斗姆元君府的震天石,也是上古十二神之一无心上神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块震天石。这半扇囚壁乃是上古震天石化炼而成。除了神尊,惟有我能修復它。你懂了么?」 「你……你的意思是……」 白摩稍稍回首,幽黑深眸里闪过淡淡星光,「转告古未迟,珍重;你们,珍重。」 一道玄色流光于瞬间没入上古断壁,墙面之上的心形窟窿于瞬间被填满,不停溢出的黑气亦瞬间止住。 秋暮身子发僵,缓缓抬手抚摸断壁之上那道心形的痕迹。 无心上神遗天之心……无生之心…… 上古又一神器失了神力,可这次带走的是白摩,这些日子跟她们患难与共的白摩上君。 千手血观音的定身咒随白摩的消失而消失,她冲过去不停拍打那扇墙壁,大喊大叫:「白摩上君,你出来,你出来啊……」歇斯底里,一遍又一遍。 最后是天燮将军看不过去,铜陵大的眼睛泛着红血丝,他说:「白摩仙君已殒身,探不得一丝气息,再回不来。」 「胡说。」千手血观音勐一回头沖天燮嚷嚷,「白摩上君他怎么会是石头,没听过石头能修成人形的,他不是地下暗城的石王么?他……」 秋暮握住千手血观音的手,「除了上古震天石还有谁能抗下降入地下石城的那么多道天雷,不要再浪费力气骗自己了,白摩确实没了。」 直到这一刻秋暮才明白,原来,他救古未迟的方式不过是以命换命,所以他离开海底时,千诀才动怒喊住他,原来神尊早就猜出他意欲何为,他打算牺牲自己挽救古未迟。 千手血观音总算安静下来,失魂地望着眼前被玄锁链囚禁的断壁,突然牟足了劲往囚壁上撞去,幸而被天燮自背后一掌噼晕,才不至于当场殉情而去。 无虚幻境邪气渐散,灵兽们渐渐甦醒康復,花草亦纷纷重新寻回灵气,披红挂绿,不久之前的劫难仿似从未发生。 秋暮将千手血观音送回忘川水底,由无泪守着,她去了何奈桥。 孟婆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旁人干扰不得,神亦如此。至少白摩是自愿的,牺牲自己换挚友一个生的机会,他认为是值得的,凭这一点,就不该为他悲伤。 —— 千诀和古未迟带着肥爷返回无虚幻境时已是初晨。 无虚之内早已恢復往日的清灵之美。 只囚着月魔的那座山峰,一片灰气,草木枯竭。老桃树亦是无精打采。 肥爷趴在囚壁前哭个不停,谁劝也不听,它怪自己太过废柴,没能及时将古未迟引出幻境。 一路相处下来,肥爷和白摩的感情几乎好过秋暮这个正主子。大家冷落肥爷嫌弃肥爷时,总是白摩将它抱起好生安慰它。 白摩死了,它的老白爹死了,肥爷从未有过的伤心,惹得闹闹也跟着哭泣不止。 后来肥爷抱着秋暮哭诉说,早在他们一行入地下石城,它服用冰珠子缩小身子后钻到白摩的衣袍时,它就已经知道白摩是块石头。 秋暮亦想起,当初幻成仓鼠大小的肥爷大大咧咧往白摩的衣服里钻。白摩皱眉道:痒,不要乱窜,这儿不能看,那也不行,这里更不行…… 肥爷也曾神神秘秘对白摩道:我发现你一个秘密。 它说它要用那个秘密威胁白摩给它当牛做马。 原来那个秘密便是白摩没有心跳。 六界之中,鬼怪精灵花草树木修行化人后皆会生出一颗血肉之心,自然会有心跳,惟有石头,即使修为再高,也无法修成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白摩有的是一颗石心,修的却是血肉之躯以及血肉之魂。 古未迟半跪在断壁下,颤抖的手抚摸上那道心型石痕,声音沙哑恍惚,「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会走出幻境,难道你相信我会狠下心抛下你们么?你为什么不再等等……为什么不再等等……」 原来,古未迟一直都清楚自己是陷在自己的幻境里,他不肯出来不过是想对过去做一个告别。 当肥爷进入幻境偷了他的桃花扇时,他便猜测出是千诀送它前来唤醒自己的,他其实不需要唤醒,他一直都是清醒的。将肥爷关入笼子,不过是不想被它打扰,他想多看看他的妹妹,再陪妹妹一会,他就满足了。 最后,是古未迟亲手将肥爷放出笼子,也是古未迟带着它走出幻境的。 只是他们晚了一步。 可这个悲剧从何追究呢?究竟怪谁呢? 天意?! 秋暮怎么想都头疼。 但有一个人,她不能原谅。 小青收了翅膀落入魔宫时,浮楼正在殿前的藤椅上凝视手中的一截红纱。 浮楼见那道小小的身影携着满身怒气大步走来,有一股火拼的架势,他起身靠近,有些暗喜,「蠢丫头,可是千诀把你气成这样。」他双手扶上对方的肩,「这回你知道千诀的心究竟有多凉薄了吧。」 秋暮甩下对方的手,「关千诀什么事,都是你,是你害死了白摩。若不是你破开缥缈海的结界引我们去海底,古未迟就不会陷入幻境,而白摩也不会因此丧命。」她指着对方,双眼通红,吼道:「是你,你杀了白摩。」 浮楼面色黯然几分,说出自己的道理,「难道你不该责怪千诀么?是他不肯救自己门下之人,所以白摩才替古未迟去死。倘若千诀于关键时刻放弃无虚幻境,只一心救下古未迟,那么白摩也不会死。」
第498页 「可是,这一切明明是由你一手造成的,千诀被困海底,你趁机派魔众攻入无虚,上古囚壁也是被你破坏的吧?你的目的是想逼千诀放弃古未迟,你想让古未迟死。」 浮楼摇摇头,「一个小小上仙,我又怎会在乎他的生死,我不过想让你看清楚千诀的心。事关苍生之时,他总是牺牲掉身边之人而成全所谓的大义。今日是古未迟,是白摩,明日便是你。」 秋暮缓缓摸上对方的心口,而浮楼毫无防备,以为对方是要摸着他胸口当场痛骂一顿心狠之类的话,秋暮将已调集于掌心的幽冥心火轻易击出去,「至少千诀从来不会想身边的人死去。古未迟或是白摩,无论哪个死去他心里都不会好受。而你才是侩子手,你杀了我的朋友。」 心口勐地一掌冥火,浮楼踉跄一大步,撞到身后的门扉上。 青狮子霍地站起,一声低吼。 浮楼垂眸望望心口处的血掌印,「所以……你是来为朋友报仇的?」 秋暮走到对方身边,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浮楼,尽管你是魔界之人,又是魔尊,可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敌人,从今以后,你我便是仇人,再见你时,我一定想办法杀了你。白摩的一条性命抵不了你我往日的情义。只求日后再不相见。」 她转身离开时,被浮楼一把拉入怀中,「我知晓在你心中没什么地位,也不奢求什么,可你竟将我视为仇敌,难道你不知我会伤心,还是你认为我是魔,魔根本没有心。」 秋暮狠力推开他,「你有没有心自己清楚,不需要我来告诉你。如果你的朋友被杀死了,你就会明白我此时的感受。」吼完,眼泪终于流出来。 魔界如血的残阳于浮楼的面上渡上一层暖光,那张脸,秋暮似乎有些看不清。 「我没有朋友,这世上我只在乎过俩人。一是小偶,一是你。小偶已经走了,我只剩下你。倘若你将我当成敌人……这样对我来说确实有些残忍……缥缈海的结界是我破开的,可上古囚壁却并非我所为。我只吩咐魔宫之人攻入无虚幻境,况且没人有那能耐能将上古震天石噼出一个洞。想我的修为不能,恐怕连千诀也做不到。」 「不是你?可不是你还有谁?」秋暮的手指搭上几乎要炸开的眉心,顺势挡住了眼睛,任由眼泪从指缝间漏下去。 浮楼摇头,面露不解,「确实不知。此人太过可怕。六界之中竟隐藏如此绝世高手。据魔将来报,当日无虚幻境仙魔打成一团时,一道红光闪过,接着囚着月魔的震天石壁便被破开一个洞。没人见到那人的真实面目,魔将只捡到这个。」他将藤椅上一截红纱吸到掌心,「而我竟探不到上面一星半点的气息。」 秋暮垂下手指,望着那截红纱久久不语,浮楼心口一紧,「怎么?你不信?」 他忧心忡忡继续分析道:「若真是此人所为,怕是此人法术在千诀之上。我虽不担心千诀,但我担心始终跟千诀纠缠不休的你。我已经失去小偶,不想再失去你,你懂不懂。」 「不懂,我从来不属于你,谈何失去。」秋暮冷冷道:「就算震天石不是被你噼开的,但无虚的结界是被你破开的吧,好放你魔界兵将进去放肆。那缥缈海跟你更是脱不了干系,白摩的死,是你一手造成。」 秋暮错开目光,从门口望见殿内的水晶台案上搁着个雾气腾腾的瓷盆,里头忽闪忽闪着蓝幽幽的光,眼熟得很。她走近殿内探看,竟是之前她被浮楼诓后,自无虚幻境偷出的那一片荷叶,记得被浮楼掠来魔宫拜堂那日,被她亲手撕碎扔到地上,现如今又完好如初的飘在盆里。 她手指碰了碰滚动在上面的水珠,荷叶青光一闪,无虚幻境内的境况便清晰呈现出来。 千诀正于无神殿青石台打坐,古未迟失魂落魄站在白摩的寝殿内盯着两人曾斗过无数次的棋盘,而肥爷跟闹闹始终不离开那半扇墙壁,老桃树怎么劝都没用。 浮楼已随对方走入殿内,站在她身后,平声道:「这叶子生在无虚幻境内的天池里。那里头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皆由千诀真源所化,遇水则生,不是那么轻易死掉的。」 「所以你用它继续窥视无虚是么?」 「这世上我探不到的地方有三个,一是无虚幻境,二乃幽冥当铺,三乃仙帝的御仙殿。我用这荷叶便是要清楚的观探千诀的一举一动,还可探得无虚之内哪处布防最弱,最好攻破。」 所以他才能这般轻易破开无虚幻境的结界,恐怕他早就探到无虚结界中最弱的一处。秋暮心头一凉,原来无虚幻境遭劫,白摩的死跟她也有关系,甚至她才是杀死白摩的那个刽子手。 「对了……」秋暮擦了把眼泪问:「你之前给我的逗逗糖,有一颗白色的,总是自己吞到我肚子里。」 「那颗糖球是我,借你的身好带我入无虚,以便寻到破开无虚的准确方位。」浮楼直言不讳。 秋暮嘆口气,笑道:「你利用我倒是利用的彻底。」说完往殿外走去,正好碰到玉露端着茶点走来,见到魔后回来,玉露高兴地给秋暮行礼,可对方全然不理解,一副失魂的模样。 秋暮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的并非坚硬的黑玉石砖,而是藏着针头的棉花。 今日她走出魔宫,跟他彻底划清界限,也更坚定自己的念头。
第499页 魔宫,浮楼,从此以后,没有以后。 通往魔宫大门的路很长,像是很难走到尽头一样。两边站满了魔卫,秋暮只觉空荡荡的,一丝活的气息也没有。 小青见浮楼面色痛楚,跑到秋暮脚边扯住对方的衣角直往回拉。秋暮看都不看,一掌幽冥心火将小青拍开。 小青嗷呜一声闷叫滚到一旁,玉露一脸惶恐地跑去查探小青的伤口。 魔尊魔后这是怎么了。连小青都被连累了。 浮楼幽幽一嘆,一闪身落在秋暮身前。 「你还要拦着我么?」秋暮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讲过你劫难将至。」 「记得,可那又怎样,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我不会放你走,这次真的不会放你走。」浮楼眼神笃定,周身渗出缕缕魔气,气势骇人。 秋暮一摊手,召出无虐箭,瞬间拉紧弓弦,血雾绕成的箭头直指对方的心脏。 魔界的风声似乎静止,头顶的鹰隼嘶哑鸣叫。 「所以,你是打算用我送你的无虐箭来对付我?」浮楼轻声道。 「恐怕别的兵器伤不了魔尊。」 秋暮言罢,好不吝啬力道和速度,血红的箭头直~射~进对方的心脏。 青狮子不顾被烧伤的腿,腾空而起对着秋暮呲牙吼叫。 秋暮拿无虐箭对准青狮子,「躲开。」 玉露使出全力才将小青拖走。 秋暮继续往魔宫大门口行去。 两侧的魔卫亲眼瞧见魔尊被伤,纷纷抬出长戟,阻她前行。 浮楼捂住心口淌下的血,咬牙道:「不准伤她。」 魔卫整齐收回手中长戟。 无虐箭的阴寒之气已侵入浮楼全身经脉,他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屈,半跪在地上。 头上的鹰隼闻到血腥气,已纷纷落在浮楼身旁,似乎欲吸血,但浮楼周身煞气盘旋,不敢上前,只静伺不动。 整个魔宫安静得诡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秋暮依稀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弱的声音。 「重伤了我,你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秋暮一垂眼,眼泪就掉下去。 往日与浮楼之间的种种皆浮现在眼前,秋暮感觉一缕魂魄像是堵在了心口,憋得她喘不过气,直想呕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除夕快乐呀! 第200章 【13】 瞳姬不在, 幽冥当铺只剩一排衣架子干杵在墙角。 推开西墙的机括, 单调的墙面消失, 搁着各种「契约品」多宝阁呈现出来。 大小不一的水玉瓶子整齐摆放,里头是色彩斑斓的光雾。有的沸腾地冲撞着, 有的缓缓游移还有安安静静躺着, 瓶口无盖, 只覆着一层冰晶封印, 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 哪怕摔了玉瓶, 那些光雾即刻会被一重冰霜迅速包裹起来,逃无可逃。 里头多半是魂魄,也有灵识, 五感, 运道这类稍微低级些的交换物。 秋暮端起一只玉瓶,掌心扫过一道柔光,瓶口浮出一张脸。放掉,再拿起一只, 又浮现出一张脸,从辰时的忘川到夜幕的忘川, 她探了不少于千只的玉瓶,千瓶千面,没有找到她这张脸。 当初去找孟婆, 无意中见到婆婆怀中画着美人的蚕丝帕子, 瞧着人家姑娘生得美, 厚着脸皮要了过来, 后来请尸王用无相神笔照着帕子上的姑娘画出了这张脸。 天蚕帕子还在,秋暮抖开看了眼,又重新揉回掌心。 一路行来,她确定这张脸不简单。 究竟是这张脸曾捲入上古那些纷争还是她本身就是从上古那张浩劫中存活下来的某人。 自从有了这张脸,神尊和魔尊对她格外关照,尤其魔头更是从一开始便直言她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一个当铺里毫不起眼的废物因为有了一张脸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 她第一次有点怀念当初无脸的日子。虽然那个时候天天盼望能摘掉面纱堂堂正正出去见人,但日子过得不能再平静了。 无大悲无大喜,能冷眼客观看待世间万物。 原来那种日子才是最轻松惬意的。哪像现在,有了脸,有了情绪,有了期望,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进了执念的轮迴,深陷红尘之苦。 这样想来,当初那个无脸女,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就像小孩子总盼着长大,长大后才发现,小时候的那个愿望好傻。 那魔头显然知道她的身份,否则她没那本事成为堂堂魔尊大人的棋子,而千诀从未对她说起过她的身份。大神就是大神,言行举止自然而然,让她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更或者说她被千诀带入一种风平浪静岁月安好的氛围里,那种安逸让她觉得现如今的自己很好,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了的。 她本带着一丝侥倖,相信不过多追究复杂之事,人就不会处于复杂之中,就能将安静美好多延续些日子,可她再也不能将自己骗下去了。 自己骗自己,要么一直骗到底,要么彻底清醒。 说到底,所有的纷扰纠结都是因这张脸而起,而非她本身。 可白摩死前的话击碎她最后一丝侥倖。 他说:十万年前,我们曾见过。 而幽女的两句话始终绕在她心里。 一句是:怎么会是你?你还没死?
第500页 另一句是:太好笑了,你以为你能轻易得到这张脸? 这话是否含着另一层意思—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她现如今的这张脸。 两句话的意思加起来有没有可能是……这张脸本就是她的? 倘若这张脸真是她本人的,那么天蚕帕子上的画是谁画的?怎会那么巧合丢在忘川河上,更巧合的是被孟婆拾到。 稍一细想,这就是个阴谋。 那张画着美人脸的帕子是引她的一个诱饵,只待她上钩。 而她成功地咬上了那只钩。 背后的操纵者是谁? 千诀?浮楼?幽冥当铺? 她猜不出来。 既和上古有关,何不再闯一次藏书阁里的那片「书海」去寻些蛛丝马迹。 藏书阁内通往书海的门前只站着一个衣架子。 秋暮停在门前还未说话,衣架子先开了口:「此处乃幽冥当铺禁地,魔尊让我守在这里,防你再逆戒律,擅闯禁地。」 秋暮掌心腾出幽冥心火,「杀千屠,你并非我当铺之人,披着衣架子的一身袍子当真以为成了当铺三当家,可以管束我?识相的滚开。」 对方纹丝不动,不急不缓道:「当铺与我无关,我只听命于魔尊。」 空中划过一道幽蓝火光,秋暮祭出的幽冥心火被对方生生接住,化为掌心一缕烟。 倒是小瞧了瞎眼道士的能耐。不过当初他既有本事骗过无泪和瞳姬,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当铺,并成功混在衣架子里,若非他对当铺没兴趣,已成了当铺的新当家,这会真要听命于他。 秋暮右掌心托起一朵莲花盏,半挑衅半威胁,「幽冥心火对付不了你,你觉得千诀神尊的莲花盏你可承得住。」 对方完全没被唬住,却道:「当铺里的气息恰好跟仙术神力相牴触,你这莲花盏于别处威力无穷,放到当铺使用,神力被压制了九成,倒还不如方才那掌幽冥心火。」 秋暮缓缓隐去掌中莲花,那瞎道士说的没错,她调运灵力于右掌,只觉灵力受阻,这铺子里自有一股奇特的气息压制仙术,这也是为何歷任大当家不可是修仙之人的原因。看来这莲花盏在这里确实占到不到便宜。 红雾弓箭紧拉,于秋暮手中弯成一道饱满的弧度,「那无虐箭呢。」 杀千屠见是魔尊的随身兵器,稍愣了下,又道:「且愿一试。」 知道眼前这瞎子深不可测,秋暮也不客气,使出全数力气拉开弓箭射了过去。 「你那主子刚被这箭射中,看在你这么衷心的份上也赏你一箭,算是成双成对。」秋暮一脸讥诮。 杀千屠双掌揉出一道气流对抗强势逼近的箭头,显然对方亦是使出全力,左腿微弯,双臂颤抖,双方斗气带出的气流使得整个藏书阁书架摇摇欲坠,书籍翻飞而响,然而不久之后,风声静止,周围于瞬间安静下来,那红雾箭最终握在对方手中,化作了一道水汽消散不见。 杀千屠摘了帽兜,露出本来那张脸,「连我都可接住这无虐箭,你怎么可能射中魔尊。」 没招了,秋暮认命地收起无虐箭,「他倒霉催的吧。」 — 魔宫。无虐殿。 无虐箭的至阴寒气再一次游遍全身经脉血肉,倒霉催的浮楼躺在榻上,双目猩红,连鬓角都生出好几层白髮。 玉露搬来几盆碳火,烤得殿内如三伏天,可浮楼身上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塌上的人微一呻~吟,胸口又勐地刺出三根冰锥,血珠顺着锥尖滚下,一滴滴淌到新换的皮毯上,玉露第三次被吓哭,忙拿帕子擦着浮楼胸口不断溢出的鲜血。 这是什么刑罚,也太恐怖了点,寒气遍体,仿似冰雕。一日三次,胸口里头刺出冰锥直将人的骨肉筋皮穿透,是要多疼! 魔尊跟尊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魔后那么善良的人下此狠手。 正吧嗒吧嗒掉眼泪,瞅见殿门口闪过朦胧一身红。玉露赶忙请菩萨般跑过去,「太好了你来了,你快看看魔尊他胸口又刺出冰锥子了。」 「你先出去。」面覆红纱的女子道。 玉露毫不迟疑,乖乖退出殿门。 红纱女坐到塌前,掌心凝聚出的火光犹随风飘摇的彼岸花,亦照亮她眉心的蝎尾刺青,火花张牙舞爪浸入对方插着冰锥的胸口,冰凌缓缓融化,浮楼身上的冰霜快速退去,他缓缓睁开眼睛。 「怎样?无虐箭的滋味好受吧。」瞳姬张口讽刺道。 浮楼缓缓起身,苍白的唇角微微翕动,「我利用了她,这一箭我该受着。」言罢,打坐调息。 「你看上去一点不后悔,否则早该召回无虐箭,方才那丫头竟在当铺里召唤出无虐箭,又想撒野,好在你有先见之明派了瞎道士看着她。魔箭不收回,怎么你打算再被她射一回?」 「那就有劳瞳姬再用彼岸之火来为本尊祛这阴寒之气了。」他毫无温度的声音回。 瞳姬冷呵一声,望向窗外残阳余晖,「只这一次,再不会救你第二次。」 浮楼吐纳出一口气,「看来当铺的主人也不怎么大方。」 瞳姬转头望向始终闭着眼睛的对方,「你以为是主子要我来救你?」她稍微垂了垂睫,眼尾扫出一丝傲慢不屑,「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死了于当铺而言无甚可惜,铺子从来不缺大当家。」
第501页 浮楼睁开眼睛,直盯着蒙了一脸红纱的瞳姬看,似乎欲将人看穿一样,「能再短短时间内融掉无虐箭的极阴寒气,恐怕连千诀亦很难做到,当铺的二当家竟有这等本事。」 浮楼说着下塌走到对方面前,「之前噼开震天囚墙的也是你吧。」他掌心幻出一截红纱,「还留下这个。」 「没错,是我,也多亏了魔尊破了无虚的结界,我这才好下手。」 红纱被窗外灌进的凉风吹得轻柔飘荡,浮楼将那截红纱提到眼下,「既有让任何人探不到一丝气息的本事,又故意留下这红纱被人拾起,你究竟何意?」 瞳姬隔着面纱轻轻吹出一口气,那截红纱便飘出窗外盪去天际,最终融入大团血云之中,再觅不见踪迹。 她对着窗外风景幽幽道:「有些东西你看见了,却感觉不到;感觉到了,却看不见了。」 — 秋暮坐在藏书阁西窗的书桌旁看了两本书,那瞎眼道士一动不动守在书海的门前,她终于失去耐心丢了书,「你说,怎样才能闪开,我要进去。」 杀千屠默了一会才道:「为何姑娘偏要糟践魔尊的心意。」 秋暮站起身,「我偏不领他的情又怎样。」 「你不领他的情罢了,又何必屡次伤害魔尊,你若硬闯了书海,必遭当铺主子惩罚,届时又让魔尊代你受罚,你心里当真过得去。」 「什么意思?」秋暮脑中想了想,「他何时替我受过罚?」 杀千屠嘴唇微微动了动,却道一句,「罢了,你既狠心拿无虐箭刺伤魔尊,又岂会在意对方为你受过什么伤。」 秋暮呵得一声,「你这邪道倒是对那魔头忠心耿耿,岂止衷心,还替他愤愤不平,那魔头一向心狠手辣不讲道理唯我独尊,你这种邪道士竟对那种变态主子死心塌地,不理解,实在不理解。」 「正邪不在天道,而在人心。」 秋暮点头,「不愧是学了道的,混话说起来格外忽悠人。」 杀千屠闭上嘴,再不说话。 这里有瞎道士把关,不给她触犯戒律放飞自我的机会,瞳姬也没回来,秋暮想起肥爷和闹闹还在无虚养着,是时候该接回来了。 没有那胖子在身边叽叽喳喳,怪冷清的。 桃花仙守在无虚入口,见到她,当即开了结界放她进去。 囚着月魔的那座山峰仍是灰濛濛的,秋暮先一步去瞧一动不动却搞得整个仙魔二界人仰马翻的那半扇墙。 天燮正守在断壁几丈开外。那仙将道这面囚墙先前遭到重创,里头的月魔趁着仙魔战成一团吸了不少的邪煞怨憎之气,怕是威力长了不少,这面墙需得有人时刻守着。 这本是古未迟的职责,但他痛失挚友恐怕心神正混乱,就怕一不小心被月魔诱惑利用坏了事。神尊好眼力,说他一身正气,就暂时派他来时刻监视这扇墙。 秋暮靠近囚墙,被天燮拦住,说是神尊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这话方说完,一道黑影从断壁里飞出,直往天际冲去,天燮嗖的一下不见,忙着去追那道黑影。 秋暮摇摇头,正气是正气,就是太容易受骗了。转头盯着囚墙,被白摩修復的心形痕迹犹在,秋暮伸手摸了摸上头的痕迹,「既然把人支开了,有什么话便说吧。」 断壁四面八方渗出缕缕邪气,围着秋暮游荡,这次对方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混沌不清,而是变成十分清晰的男音,那声音醇厚悦耳,异常好听。 「看来记忆灵力被消去,智慧却不减当年。既然你主动找上了我,看来已经想清楚了,若想晓得自己的身份,你只需做一件小事,我便立刻还你失掉的记忆及无上神力。」 「何事?」秋暮问。 「取千诀一滴血来。」 第201章 【14】 取千诀一滴血?! 难道神尊的血能助月魔逃出这囚墙?秋暮不禁心头怀疑。 缭绕的黑烟咯咯一笑, 显然猜中了对方的忧虑, 耐心解释着, 「十二神器未曾全数现世,哪怕唯剩一件藏匿于某个角落, 我便出不去这道囚墙, 而这些你已从幽冥当铺的书海里得知。放心, 我只是想将你失去的东西还给你, 至于我, 暂时还唿吸不到外面的自由空气。」 书海的羊皮卷上确实写到:上古十二神器现,月魔归。 如今还差三件神器未知。 月魔说的并不假。 秋暮飞下山峰时,千诀跟天燮正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可还好?」千诀见了对方,发问道。 秋暮嗯了一声,「我很好,那扇墙支走了天燮仙将,竟想诱惑我,我当然不会上他的当。」 天燮一脸羞愧, 跪地道:「小将愚钝, 甘愿受罚。」 千诀望向灰扑扑的山峰,「月魔狡诈, 防不胜防,你且去山头继续监视罢,有任何动向莫要管他, 立刻向本尊汇报。」 「是, 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秋暮便尾随千诀去了云上偏殿探望古未迟。 古未迟不在房内, 重名鸟说自从白摩上君去了后,他就没回过自己的房,一直待在白摩的房间发呆发呆还是发呆。 推开白摩的房门,古未迟已将白摩的遗物整理规整,挂在衣架子上的衣裳也被他用仙术清理了脏污,他拍掉领子上沾的一片桃花瓣,又擦干净石魄剑,挂在墙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微微一笑。
第502页 「老白,我这个人懒散,以后你的房间若打理不干净,别怪我。」 安安静静蜷缩在塌上的肥爷勐地睁开眼睛,瞧见门口的秋暮,哇的一声哭出来,飞奔过去,「老大……你怎么才来……我的老白爹……老白爹不在了……」 闹闹也被吵醒,顶着红鼻头跟了过来。 秋暮抱着肥爷,撸了撸毛,这傢伙轻了不少,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 「再哭,你老白爹该笑话了。」秋暮摸摸肥爷的耳朵。 肥爷咬牙憋住哭,抬爪子摸了摸毛,一片湿,「我刚才梦见老白爹,他说我再哭鼻子就再也不会到我梦里陪我玩了。」 古未迟走近两步,也拍了拍肥爷的脑袋,「对,你老白爹不喜欢哭卿卿的娘娘腔,振作点,咱们比比谁先忘了他。」 「我不忘,我死也忘不了老白爹……」肥爷又哭起来,闹闹也跟着哭。 重名鸟赶忙去请老桃树端着好吃的过来哄小娃,一篮子糕点还有一罐子山羊奶,好不容易哄走了肥爷跟闹闹。 古未迟面色苍白,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似乎想对秋暮说什么,动了动嘴,终究没说,对神尊拱手道去休憩,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秋暮望着那道背影十足的落寞。 白摩那个人,一向低调,平日一点不显眼,这么去了,深深影响了每一个人。 他这一走,好像空气中多了层雾霾,让人每一口唿吸都堵得慌,极不畅快。 眼见着古未迟离开,留在白摩的房间只是徒增伤感,千诀跟秋暮便回了无神殿。 无神殿的石桌上仍放着那个合得严实的小匣子。 不知里头藏着什么。 千诀一挥袖子,桌上多了盏骨瓷杯。掌心微微摊开,窗外飞进一汩细小的露珠缓缓落入杯中。 指尖一捻,几颗莲子沉到水中,托起茶盏以灵力加热,送到秋暮眼前,「看你这气色似乎不大好,这茶养神降郁。」 秋暮接过茶盏,浅砸了一口,低头道:「我之前被浮楼诓了,偷了天池里的一片荷叶送给他,他后来用那片荷叶监视无虚内的一举一动。他还变成糖球跑到我肚子里,利用我成功进入无虚后寻找破开结界的最佳方位,是我害无虚遭劫,也害死了白摩上君。」 将这些事直接坦白后,心里似乎舒坦一些。秋暮想哪怕给她任何惩罚,她都甘心受着。 「怎能怪你。」千诀摸了摸对方的头,「他若一心想骗你,你是如何都会走入圈套的。」 秋暮终于有了勇气抬头,声音哽咽,「我用无虐箭刺伤了他。」 见对方似乎没心思喝茶,千诀将对方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你的意思是他现如今重伤,要我趁机去杀了他?」 「不是……」秋暮噎了下,「我是说……」 她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一句,或许就像是跟朋友说着毫无防备的心里话。 千诀漫步折回对方身前,垂首问:「既不是那个意思,难道……是心疼了?」 「不是……」秋暮又赶忙接回话茬,「我只是……只是随口一说。」心里有愧有恨更多的是屡不清的思绪,嘴上的话都轻了,「浮楼确实该死,我用无虐箭射~向他时他竟也没躲,我射中的是心脏,想来伤得不轻……我……」 她支支吾吾说不来时,只听千诀开口道:「他乃你的夫君,你下不了手杀他这是自然,无需求我,我是不会趁人之危去把他怎样。」 秋暮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千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愣了好一会她才抖着双唇问出来,「难道……尊上眼里,当我是浮楼的妻子么?」 千诀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若说不是便不是。」 秋暮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心绪,小心翼翼地握住对方的手,「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我们之前也认识的对么?」她抬起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其实这张脸就是我自己的,对么?」 幽风吹来桃花,打着迴旋落在两人脚边,千诀抬袖,轻轻的摩挲着对方的脸,「秋暮,你要知道,如今的你便是最好的你。」 这是不肯告诉她了。 秋暮心知,对方若不说便不会说,她若一再追问,只会难堪。 她默了片刻,转而问道:「剩余三件神器是什么?神尊的神器又是什么。」 千诀负手走向窗边,自从无虚遭劫后,云上桃花落了一层又一层,灿若朝霞的桃花如今看上去有些稀疏。 「剩余三件算不得神器,因这三位上神并无神器可留,乃是一种天生自带的神力,分别是月醒上神的无色之血,本尊的无泪之泪还有月神的无怨之咒。」 「尊上的神器是无泪之泪?何为无泪之泪。」秋暮不解。 十万年前,神界为保六界和平众生安宁,欲将遍布四海的鲛人族拢为半神族,为显诚意,众神决定选出一位上神同鲛族首领成亲。迷离,渡情乃是女神,自然排除在外。其余男神除了我之外,一併将自己的画像送去鲛族,许鲛族首领择夫。 千诀转回身,望向秋暮,「你可知男神中为何要除却我,因我乃上古净莲化身,我的存在便是荡涤天地间的浊气。为此我不可动情,不可生欲,一旦有了七情六慾,神力将大减,便再不能涤清浮动于天地间的各种邪浊之气。这六界八荒,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蛰伏无数邪物浊气,正是由我清净神力镇压着,才不敢造次,甚至有些浊物陷入沉睡,毫无威胁,若感应到天地之间的清净之气有所减少,便会纷纷醒来。」
第503页 「所以,所以神尊从来没有七情六慾,更不会流泪?!」 千诀微微点头,「这世间,谁都可以有,唯有我不可以。」 以前只觉这尊神清心寡欲,没想到会清净到这般地步。 自上古到如今,不知他挨过了多少岁月,无涯的时光里最可怕的是寂寞,区区人间数十载,若无**已是枯竭难熬,那漫长的岁月里,无七情六慾喜怒哀乐,究竟是怎么挨过来的,秋暮想都想不出来。 但这一刻,秋暮觉得眼前的这尊神才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既得人形,瞧见红尘,识得芬芳,闻了人情滋味,却不可沾身。 这好比让一个厨子日日给人做饭,道道美食端上桌,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自己却不可尝一口一个道理。 不止孤独,且无辜甚至残忍。 这便是这世上最后的神明,肩上所扛之责。 秋暮的心像是拿极薄的刀划出一道道口子,浅得很,流不出血,却很疼,她笑,「原以为神尊是看上我了,原来先前对我好纯属一个神明对生灵的慈悲,神尊早告诉我好了,害得我……」秋暮的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害得我空欢喜一场。」 千诀伸出手擦掉对方右眼流下的一颗泪珠,浅声说:「眼泪很珍贵,是最奢侈的东西。」似乎有些不捨得放开手,贪恋着对方脸颊的温度,「所以你日后少流些泪,也……好让我放心。」 秋暮扑进对方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一时之间心里不知是心疼还是自我慰藉更或者是为爱而不得而心酸,她只想贴近他抱着他。 「既然神尊没有眼泪,为何上古羊皮卷中记载的十二神器中会有神尊的无泪之泪呢?」秋暮哽咽着问道。 千诀抚上对方柔软的髮丝,眼底闪过一些无奈,「月神是我的挚友,他自认为了解我,他认为我是个有情之人,却生生压着自己的天性,终有一天我再也压抑不住,会哭,会笑,甚至会疯魔。于是,他坠魔成了月魔之后下了月之咒,诅咒我终有一天会败给自己,毁于眼泪。」 秋暮仰起脸,掀动润湿的睫毛,「可是真的不会有那么一天么?神尊真的可以全然做到毫无七情六慾?假如有姑娘同你有了肌肤之亲,你依然不会动心?心智不乱稳如磐石?」 千诀微微一笑,「这六合八荒有哪个姑娘家敢亲近我这冷心寡情的神,更何谈肌肤之亲,也唯有你这胆大的小东西敢占我便宜。本尊既为神明,让让你无妨,许你偶尔撒娇撒泼,可是你还能将本尊怎样。」 秋暮咬唇,强有力的发问:「若我强了神尊,难道神尊也生不出七情六慾来?」 千诀怔了一下,想来没料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问出这么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微微垂下眼睑道:「你认为本神会好欺负到那种程度?傻丫头,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 秋暮一时噎住,心头情绪百感交集似又空茫一片什么都没想,她盯着近在眼前那张不染半分尘埃的脸,突然踮起脚尖亲到那对看上去十分柔润可口的唇上。 温的,润的,带着清浅的菡萏香,只一口便让人沉溺,捨不得放开。 秋暮还是放开了,翘起的脚跟缓缓贴地,站在原地不动。 千诀只仔细盯着对方,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眼睛清澈得很,好久才启唇道:「放肆。」 不轻不重的两个音。 秋暮又往前凑一步,直贴到对方的怀中,「我还有更放肆的,神尊要不要试一下。」 千诀面上这才显出严肃来,一手拉开对方的身子,稍带冰冷的语调,「本尊只许你放肆这一回,若有下次,你将永远踏不得无虚之门。你抬眼看着我的眼睛。」 秋暮依言望向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眸古井似的深邃,先前只觉他的眼睛是黧黑色,这会仔细瞧着,眸底深处似乎夹杂了些深蓝色的光晕,那双眼睛似深海旋涡吸引着她的灵魂,她意识似乎渐渐模煳…… 「你可看清本尊眼里可有玩意?」千诀平声道:「若是看清了,日后再不可胡来。」 秋暮垂下头,吸吸鼻子,「……好吧……」突然毫无预兆踮起脚尖再次贴在对方的唇上,貌似神尊的唇比方才要烫一些,来不及细想,她狠狠咬上一口,转头就跑。 千诀愣在原地,陌生的痛感由唇畔传入四肢百骸,他抬手摸了下唇角,一抹艷红的血迹。 那道娇小的身影已跑下云上神殿,转瞬又消失不见。 他久久愣在原地,任由乍起的风吹乱肩后长发。 秋暮停在上古断壁前,食指上浮着一颗血红的血珠,「血已经带来了。」 黑雾又蔓延出来,围着秋暮指间的小小血珠绕了一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世间唯有你有这能耐取来千诀的鲜血。我便不废话了,那滴血滴在掌心,然后贴在震天石填满的那道心形的痕迹之上。」 秋暮照做,半扇断壁勐地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芒,跟着束缚着断壁的链子抖动乍响,声光之中一扇银光闪闪的门出现的断壁中央。 「进了这道门,你将了解所有的真相。」黑雾说完,于秋暮背后撑出一道结界。 他来了,只是被亲了下咬了下,竟乱了他心绪,否则那尊神的反应不会这么迟。 她取了他的血,只有一个原因。 他一瞬间便该想到。
第504页 秋暮方要迈入那道门时,身后传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声。 「不许去。」 秋暮回首看一眼,是唇瓣微肿的千诀。 一脸的凝肃,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瞧见他眼底藏着几缕焦灼。 她既已下定决心找回自己,就不会听他的。 千诀自然瞧出对方的态度,打算直接将人抢回,月魔散出的邪气早已于他身前施出一道结界,神力撞到结界上,整个山峰微颤。 秋暮不为所动,方抬起脚步,身后又传来千诀的声音:「你可知你这一去,再也回不来。」 「你放心,我是捨不得伤害她的。」四处游散的黑雾绕成巨大的人头,继续道:「这一点千诀上神应该了解。此番,我保证她如何进去便如何出来,绝对不会少一根汗毛。」 秋暮将那些对话都抛之脑后,再无犹豫地走进那道月光门。 烟雾星光将她湮没之前,耳边依稀听见一个声音,有些无奈又带了淡淡哀求。 「……回来……你回来……我许你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卷 完了,还剩最后一卷终结卷,秋暮身份解密,月魔归世,闻到完结的味道了么?另外,你们希望秋暮跟谁在一起?千诀还是浮楼? 终结卷【归去来】 第202章 【01】 【你来过, 此生便是圆满】—序。 —— 跨入隐隐约约的月光之门后, 眼前的一切看不大真切。 天地间雾蒙蒙一片, 似是空旷野地,甚是荒芜, 眨眼间又依稀可见远处隐在浓雾里的巨大宫殿。 走在深雾中, 四周望不见一个人, 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挥挥衣袖, 秋暮拂开眼前的浓雾,心头低喃:这究竟是哪里。 「神姐, 你终于来了。」飘渺的语调自空中继续飘来,「此处乃是被封印的上古遗蹟,我已在此等候你十万年。」 渺杳的声音散尽, 浓雾聚拢成的半透明人形出现在秋暮眼前。 对方眉眼俊美脱俗, 气质疏离傲然,额间缀着一枚黑月,一头月色长髮旖旎拖地。身姿面目虽是半透明, 但秋暮仍然一眼就认出此人乃千诀神尊无神殿内悬挂的画中人——月神。 「月神?」她需确认一下。 对方浅笑,「姐姐可从未这般唤过我。」 「那不知我之前是怎样唤你的?」秋暮顺着对方的话问。 「半透明的身子向对方靠拢些,温声细语, 「你一直喊我月玩子。」 秋暮专注地打量对方, 似想从对方的容貌间忆起些往事, 可惜只是徒劳, 故人就站在眼前, 她却什么都想不起, 干脆直接道:「什么丸子月饼的,有话尽管直说,我进来不是来听你打哑谜的,也不是陪你谈心来了,我只希望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对方仰首大笑,周身雾气亦随之翻涌,好一会才收住狂笑,「姐姐虽然失去记忆,可这性子一点没变,神力都没有了,话说的还是这般霸气。」收敛笑容,微微上挑的眼角含了几分苍凉,「我是月神,你的弟弟。」 秋暮愣了楞,「一个爹一个娘的那种?」 对方稍稍怔忪,随即含笑点点头,「一胞所生。」 秋暮再次打量着对方,两人长得,不像。连气质都毫无相似之处。 眼前的月神虽相貌极美,但总给一种慵懒傲慢且玩世不恭的感觉。 对方摆着个请的手势:「神姐随我来。」言罢,便向前方的深雾中走去。 秋暮保持三步距离跟在后面,重重浓重中,月神抬袖道:「你我自小相依为命,那处月神宫便是之前你我姐弟二人的安身之地。」 眼前浓雾散开,恢宏宫殿的轮廓愈发清晰起来。高耸的雀檐下悬着失了色的风铃,陈旧的渡霜瓦,残破的灯盏,沉重门匾上落着三字,月神宫。 这确实和她在无虚梦境中见到的月神宫不大一样,这里的宫殿更显沧桑,是十万年之后的月神宫。 月神沿着云上石阶继续向前,一路将秋暮引入内殿。 风铃声落入秋暮的耳中,她这才恍惚觉得这座宫殿莫名熟悉……脚踏的纯白玉石铺成的路继续向前,眼前依稀晃过零星画面…… 银白月衫的少年郎牵了头金角兽跨门而来,手执古卷的女子倚在迴廊处的芭蕉叶下敛目沉思,金角兽仰天长啸打破寂静,女子收了古卷,抬眸,语调虽淡气势却不容忽略,「月玩子,又去哪里玩了,身为月神宫的主人却一点主人的样子都没有,哎,你何时才能长大。」 「神姐一月不见你又漂亮了。」月衫男子牵着金角兽走近些,「这是我打嶓冢山顺回来的灵兽,长得粗壮威武吧,给姐姐当坐骑怎样?」 女子左手执卷,右手扶额,微嘆一声,摇头离开。 秋暮晃晃脑袋,紧闭了眼再使劲睁开,飘荡于眼前的画面瞬间消失。 月神已停住脚步,回眸打量对方,「姐姐是否忆起些什么?」 秋暮微微一怔,摇摇头,「头疼。」 月神嘴角一勾,继续引秋暮向前,「不急。」 入了又一扇宫门,是古玉砌成的百步石阶,石阶尽头乃一处神坛,神坛中央矗立半扇壁墙,遥遥一探,同无虚幻境山峰上戳得那半面囚墙刚好合成一扇。 宫内虽不见雾气,但并不亮堂。古朴陈旧的宫柱之上燃着光线极暗的鲛纱灯。抬头望望,不见日光,亦不见月光,空中灰濛濛一片。
第505页 月神拾阶而上,停在断壁前,望着半扇墙壁间镌刻的星辰残月,沉思片刻才道:「 以前,这里是月神一族最为神圣的神坛,如今不过半面残壁。神圣与卑微,繁华与残破,信仰与绝望不过再一念之间。」 秋暮盯着除了星子弯月之外毫无装饰的囚墙看了看,「你到底想说什么?」 月神摇摇头,「囚禁于此处十万年,一点感悟罢了。」他稍侧个身,染了月光似的眸子淡淡凝视着对方,「比如一向最疼爱我的姐姐背弃我也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不等秋暮发问,他从对方的发间拔~下那只熏炉簪子,手腕一转,将秋暮衣带里的迷藏香勾出,燃起,并滴血入熏炉,同时他掌心幻出一缕髮丝,「姐姐的的记忆与神力并非被封印,而是被彻底清除,故此幽冥当铺的迷藏香并不能唤醒什么,然我们乃血亲,加了我的贴身之物后,姐姐将看到过去的种种。」 熏炉散出幽香,月神将髮丝丢入炉内,平声道:「 我月神已坠魔,走的是魔道。可神姐走得却是仙道。如今我将姐姐消失的记忆还给你。待你重温那段过往后,我要姐姐重新选择,入魔还是至死不悔继续追逐那神仙道追随那千诀。」 奇香钻入秋暮的鼻孔,眼前的半面墙壁蓦地大亮,她屏息凝视,断壁的光芒渐渐变黯,浅淡的光晕里显出一段清晰的画面来。 手持古剑的白衣女子落在层云之上一座古朴庄严的神殿门前。 那张脸正是她本人,身份却是月神宫的主人之一,月醒上神。 抬手推开古玉石门的一瞬,矗立于门口的石头人被惊醒,丈高的石头人将长剑挡于中央,「何人敢擅闯斗府。」 月醒垂眸,清清淡淡瞥一眼灵石打造的剑,瞬间猜出对方的身份,「这不是无心上神府的震天石么?何时跑来斗姆元君府做起门神。」 震天石道:「无心上神专派属下来斗府效劳,这位上神所来何事?」 「哦,本神来寻一颗珠子。」 「可是渡天灵珠?」石头人开口。 「没错。月神不愿同鲛族的幽女成婚,听闻那幽女生性娇蛮霸道,若我家弟弟铁了心不娶她,幽女势必要闹翻天,届时地上不少城池要被幽女耍小性子淹了,听闻渡天灵珠有补天退水之效,借了渡天灵珠拿去对付幽女,可保地界万千生灵免遭水患。劳烦守门将这话传予斗姆元君听,望借珠一用。」 石头人收了长剑,幻做人身,正是白摩那张脸,他面色端肃道:「月醒上神既已算到鲛人一族将发动灾难,应试图阻止才对,怎想到打渡天灵珠的主意。如上神所言,渡天灵珠有补天退水之用,乃是天地至宝,被斗姆元君用以镇压天地邪气,怎可轻易藉由你拿去私用。无心上神派我镇守斗府,护好渡天灵珠,任是谁来,亦不可取走。况且斗姆元君闭关万年,期间不可被侵扰,上神请回。」 月醒直接拔了剑,「那我只好自己进殿去寻了。」 两人于斗府前大战半日,月醒体力渐渐不支,一时疏忽被震天石神手中的长剑刺穿了肩膀。 她倒地阖上了双眼。 震天石神见此,隐了长剑,俯下身子探了探对方的气息。 」死了?」他蹙眉。不可能,月醒乃上神,不可能被他刺中身体便气息全无。他纳闷着将对方抱起,欲入府内查看,方转身迈了一步,胸口白光一闪,他被倏然睁眼的月醒定住了身。 月醒幻做一缕月光,落地化人。眸底含笑,暖声道:「你这石头打算将我抱去哪儿?」 震天石保持横抱的姿势,瞪大眼睛望着对方。 月醒指尖凝出一道月光,抵在他心口处,「对不起了震天石头,未免日后麻烦,母神治你个看护不力之罪,只得请你到人间走一趟了。」她垂首望望云下,「从这摔到人间真不知会摔成什么样子,应该摔不死吧,顶多散了万年修为。」 言罢,月醒轻轻一推,震天石落向人间。 没了阻拦,月醒破开古玉石门,进入府内。 斗府并不大,奇花异草,曲径通幽的小径一侧落着一口水井,内殿陈设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无衣柜无床铺,只一个一眼望到底的搁物架还有就是一方用来打坐修行的暖玉台,然再无其它。她将府内翻个遍,始终寻不见渡天灵珠,不过倒是从神龛台寻到一包种子。 解开囊袋,饱满种子撒到掌心,她自语道:「这是什么?」 「是迷藏花种子。」 话音方落,斗姆元君神像后钻出一只圆滚滚的肥狐狸瞪着小眼睛望着她。 「呀,你受伤拉。」肥狐狸一只爪子捂住小嘴,东张西望,「可是……可是府内没有伤药给你用。」 月醒靠近神像,俯下身子抚摸对方白绒绒的毛,「神兽朏朏。」 肥狐狸晃了晃大尾巴,「是啊是啊,我是神兽朏朏,没见识的人都喊我狐狸。」 月醒笑笑,「我的伤不要紧,死不了的。」随手将白花花一团抱在怀中,「听闻神兽朏朏养之可解忧,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我是偷偷跑来斗府混吃混喝的,还没主人,不信你养养看。」 月醒戳了戳朏朏的小巧鼻头,「那你见没见过这府内哪里藏着一颗珠子。」 朏朏想了想,摇摇头,「母神节俭,别说珠子,就连盛水的都是石头碗,这斗府啥都没有。」
第506页 除了母神用来闭关的内室,别处都被她翻了个遍,那修行内室断然不可闯,况且那珠子不一定被母神藏在里头,看来此行无收穫,秋暮便将朏朏带离斗府。 不对,并非全无收穫,好歹白捡了只宠物。 斗府的古玉石门关阖的一瞬间,门前碎云铺就的路蓦地塌陷,月醒连同怀中的朏朏掠过层层重云坠到一座城门脚下。 月醒方站起身来,空中传来虚渺清淡之音。 「月醒,你身为月神宫之主竟擅闯我斗府,打起渡天灵珠的主意,且将震天石推入人间。浩荡干坤,天地恩慈,今日便免你天罚,但需你永生永世守护日落山城,此生不得出城半步,你可愿意?」 月醒跪地,「谢神母仁慈,小神知错,自愿降为半神终生守护日落山城。」 月醒起身,走向日落山城,身后跟了圆滚滚的朏朏。 「被罚了吧,没关系,朏朏陪着你。」白胖子滚了滚又跳了跳。 日落山城本是人间西北之地一座安逸小城。城中居民有不少神仙后裔,因此备受神仙界照拂。城外有座日落山,山上修成几只厉害精怪,时常入城扰民,害人性命。自从月醒做了一城之主,精怪再不敢入城叨扰,城内居民安居乐业,得享天年。 时光无声流转,竟不知几个千年已流逝而过。 在此期间,月醒未曾出城一步。 果然月神不肯同幽女成婚,幽女生怨愤,发动鲛族水漫人间,陌轻尘魂魄散尽,月神盗取渡天灵珠放出异世邪魔,诛杀众上神,后又被千诀上神使计收服,月神宫残破没落,再无人迹。 这一切比她当初想像的还要严重,本是一桩姻缘的事,闹了个天崩地裂。 上古歷已结束,天地格局大变。自嶓冢山的陌轻尘殁后,万千灵兽散落六界。神界众神身归混沌,惟剩古莲化身的千诀上神。一时之间天地间邪魔流窜,祸及六界,上古淳朴之气不復。 惟有这座日落山城始终安宁祥和,偏安西北一隅,静卧日落山下。 这日黄昏,日落山城的霞光久久不散。瑰丽苍穹远远飘来一团蓝色光晕,光晕落地,化作清华万千一男子。 男子着一身烟青色软袍,徐徐靠近城门。 他对着巡逻于城门口的一位女将道:「劳烦通报月醒城主,千诀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第203章 【02】 千诀被守门女将引入繁花锦簇的一座庭院。 幽香醉人的小院中, 月醒手执铜壶正浇灌一田花草。 千诀静默于花田外, 瞧见里头是长势稀疏的一片花梗, 颜色虽碧绿,颈部顶着一点点白, 含苞待放, 却一朵也没开。 直到天色黯淡掌了灯火, 月醒才走出花田, 随手将铜壶搁在石案上,淡淡抬眸,「千诀上神, 你竟敢来寻我。」 千诀顿了须臾才道:「月神之事,万分歉意,然月神已成魔, 他毁掉渡天灵珠, 放出异世邪魔无数, 更是为了復生陌轻尘不惜以天下生灵为祭,为阻止月神无辜杀戮, 我不得已为之。」 「月神为救心爱之人不惜枉杀无辜生灵,他固然有错。」月醒的声音稍带了怨怒, 「可你杀的是我弟弟。我不去寻你麻烦, 你倒跑来日落山城来见我, 千诀, 你究竟何意?」 千诀沉声道:「月魔肉身虽灭, 然魂魄不散, 且不断凝聚天地邪魔之气,恐时日一长便可復生。为诛杀月魔,诸位上神不惜陨世。待月魔重生,六界再无人可阻其杀戮,届时天地又是一场浩劫。」 月醒若有所思,定定望着对方,「所以……」 「月神宫内神坛之上有一尊上古囚墙,乃震天石所炼化,可囚困,今日前来,是拜託月醒城主将上古囚墙的封印解开……」 「你打算将月神的魂魄封进那扇囚壁?」月醒打断对方。 「是月魔。上古震天壁乃月神宫所有,惟有你月神宫之人方知晓如何解开封印。上古一战,月神一族全数死于战乱之中。你被罚来守候日落山城反而因祸得福,躲过上古大劫。如今,月神一族惟剩你一人。」 月醒冷哼一声,「你要我亲手囚困我弟弟?千诀,你说我可会答应你?」 千诀面色稍显沉重,「不知,但想一试。」 天色已黯淡下来,月醒仰首望着北方天幕中方露出的两颗星子,幽声道:「你出卖往日情意,利用月神对你的信任往他的酒中下毒,并杀死我弟弟,且害我族灭,我本该为月神为月神一族向你讨战。」她转眸望着对方,唇角勾起一抹凉笑,「可如今我打算给你个机会。」 手指指向前方花田,「此乃迷藏花,乃异界之花,异卷上记,此花名为迷藏花。花开后,香气满溢,且那香气有修復记忆及安魂之效,然而此花只开一半,便再无绽放,若见花开,便是奇蹟。你若有办法要这迷藏开花,我便答应解了上古震天石壁的封印。可若这迷藏花始终不开,便将你的性命交出来,以祭奠我月神一族。」 千诀靠近一地花田,淡淡道:「时日期限是多少。」 「一百年。」 自此,千诀便在日落山城住了下来,日日打理月醒宅院中的这块花田。
第507页 浇了天池神水,洒了珍稀养料,甚至将体内仙源渡入花苞,却始终不见花开。 然千诀并未放弃,平日里除去到人间各地斩杀几只十足兇悍的妖魔以及收服自嶓冢山逃出的凶兽,就是守望在这花田中。 一百年的时光渐渐自眼前划过,离百年之期不过一日。 这日,千诀掌心握了一株迷藏欢花苞细细凝视,指尖仙术一闪,截断的迷藏花重新落入花田生根发芽。他躬身抚摸着小巧的花苞,幽声道:「你们可死而復生,为何不肯开花。」 「我自斗府将这花种带到日落山城,播种,浇灌,细心呵护栽培数千百年,始终未盛开。或许,这迷藏花开可见奇蹟不过是传说,它们本不会开花,就如千诀上神没有眼泪一般。」 千诀起身,望见月醒静静站在他身后,月白轻纱随风摇曳,指尖随意拈着一根洁白飘逸的羽毛。 望一眼花田,月醒清淡一笑,「看来迷藏花是不会开了,如今你只有一日可活,有何遗憾可需弥补,尽量去做一做罢。」 月醒捻着羽毛转身离去,蓦地院子一角闯出一团白花花肉团,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后兴奋地跑过去,「城主城主,今日是缘巧节,城里可热闹了,带朏朏去逛逛吧。」 月醒将肉嘟嘟一团抱起,「怎么,难道你这傢伙有了心仪的神兽想去告白?」 「哪有哪有,我长得这样英明神武惨不忍睹,天下神兽有哪个配得上我朏爷。」肉乎乎的脑袋傲慢一偏,「我不过是想去凑凑热闹。」 月醒便抱着朏朏出了门。 日落山城街道两旁是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正热热闹闹眉目传情载歌载舞,满街花束亦争相绽放,惹来成双雀鸟嬉戏打闹,是个谈恋爱的好气氛。 朏朏挣脱了月醒的怀抱,东窜窜西跳跳,甚是亢奋。月醒笑着摇摇头,继续前行,街道拐角处一家酒肆门前,她停下脚步。 酒肆临窗口,坐着一身粗衣的千诀,正手捧一只黑瓷碗发怔。 月醒进入酒肆,坐到千诀对面,「上神来这市井酒肆可是来品酒的,这家酒肆虽简陋些却有一味尘世欢的烈酒味道甚好,就连仙人喝了亦会醉,上神可尝尝。」 千诀盯着手中酒碗,淡淡道:「我从不饮酒。」 「哦?听月神曾道人生一大快事便是同你把酒言欢,怎么……」 千诀稍顿,「当年月神饮的是酒,我饮的却是茶。他知我从不饮酒,亦从不勉强。」 月醒端起小二刚送来的一壶酒,「却是月神的性子,只要人是对的,他从不会计较旁的,你可知,他是真心待你,而你呢?千诀。」 千诀眸光深邃,未曾言语。 月醒自嘲一笑,将盛了酒水的瓷碗递到在唇边。倏然间,砰得一声,就见朏朏从窗外直接跳到桌上。 它爪子间攥着一根轻柔的羽毛,不满地叫嚣着,「城主城主,你怎么没有将我送你的羽毛随身带着呢,人家会很伤心的。」 月醒放掉酒碗,接过白爪子里的羽毛,摇摇头,「你这胖子。」 千诀不解道:「今日是何节日?为何城中男女手中皆拿了根羽毛。」 「哦,今日是缘巧节,两百年一次。就是未婚男女互相表明爱意的日子。」朏朏跳到千诀面前继续张牙舞爪解说,「这日落山城的居民多半是神仙后裔,又常年饮不老河的水,寿命比普通人长上许多,所以两百年对他们来说不算长。这里的人把那坚贞不渝的白雁奉为神鸟。可城里居民大多数人天生火辣,因城主大人性子豪迈,惹得城中女子争相效仿,打架斗殴主动告白,告白不成强行拖走未婚先育时有发生,当然对于这些个事情城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上心。但也有一些年轻人有些脸皮薄,不敢对心仪的人表明爱意。这一日,可拿一根羽毛送给心仪的人。送羽毛给对方,就表示喜欢心动爱慕……嗯……还有求**的意思。」 朏朏将托腮的爪子放下来,「总之就是把一根羽毛送给对方,即使不说一个字,对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啦。」 月醒又端起酒碗,一脸教导不善的愧疚感。 朏朏却越说越带劲,白爪子指了指月醒手中捻的那根羽毛,对着千诀低声嘟囔,「看到没,那是我送的,这城里的人没人敢对城主表心意的,哎,月醒那丫头高高在上的也挺可怜,于是我就送了她一根羽毛安慰她,怎样,我很贴心吧。」 千诀抚了抚朏朏身上的绒毛,道一句,「嗯,不错。」 朏朏听之,甚是雀跃,不禁夸赞对方,「千诀上神,你长得不赖嘛,我们家城主月醒丫头长得也不赖嘛,要不你们俩个凑成一对吧,然后生一堆小神仙宝宝给我带着玩……」 千诀顿住;月醒亦一怔,酒碗放掉,不咸不淡道:「胖子……」 朏朏立刻生出危机感,跳下桌子往外跑,「哈哈,我好忙的我去忙我去了,你们聊啊……」 然后,白花花一闪,没了影儿。 月醒将视线自门口收回,见对方一口未动的酒碗,劝着,「不要尝尝么?」 见对方不动,月醒讥诮道:「听闻你从不饮酒,却酿得一手好酒。我自认为若不想喜欢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好的。你既能酿得人人夸赞的桃花归,可见是喜欢这件事。喜欢饮酒却不敢饮,只敢酿,怂。」
第508页 千诀眸底晃过一抹幽蓝,默了须臾,缓缓端起酒碗,咽下一口,微微蹙起眉头。 「难喝?」月醒问。 「还好。」他放掉酒盏,轻声说:「红尘的味道便是如此罢。」 月醒端起酒壶将对面的酒碗填满,「方开始喝这红尘酒时的确不习惯,你若多饮几口便能品出其中滋味。香甜苦冽尽在其中。」抬睫,又一次劝导着,「不如你再尝尝。」 千诀重新端起酒碗,细细饮了一口,再一口,第三口,将碗中的酒饮掉一半才放掉,稍赞扬的口吻,「好像有些醇香。」 月醒盯着对方渐渐红润的脸颊,开口道:「酒是饮了,上神可还有别的想做之事?今日我心情不错,可陪着上神一一完成,算是为上神送行了。」 千诀眼神染了一丝迷离,望着窗外人流如织,街道繁华,幽声道:「品一品人间美酒,尝一尝五谷粮食,再流一流泪,这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 月醒笑笑,招来店小二,点了一些菜餚,又夹了一箸青笋放到对方的碟碗中,「酒品了,饭菜也可以尝一尝,至于流泪么……」又将对方面前的酒碗填满,「你可有想流泪的时候?」 千诀摇摇头,「不知是何种感觉。」 「听闻千诀上神是众位上神中最无欲的一个,果真如此。」 「无欲。」千诀垂眸,手中酒盏中荡漾着自己的影子。略一勾唇,眼底划过一闪即逝的迷茫,「无欲又怎样。」将碗中烈酒喝净,放掉,望着对方缓缓道:「醒醒,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肯陪我吃酒,吃饭,陪我……说说话。」 月醒放掉手中竹筷,「不谢,都是寂寞之人。」随即烟眉微挑,眸带促狭,「原来一向清冷无欲的千诀上神竟是寂寞的。」 不把对方灌醉,还真看不出来。 「我寂寞么?」千诀像是自问,为自己倒满酒,痛快饮掉,唇角弯起饱满的笑意,他望着她,眉眼温柔,「至少现如今的我并非寂寞的,因为有你陪着。」 月醒见对方倏然露出的纯挚笑意,手一歪,洒出一滴酒。稍愣了下,她起身道:「我该走了。」 不曾料到,千诀竟也跟着起身,「去哪里?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在日落山城的繁盛街道,手拿羽毛的年轻男女来来往往,眼神中带着暧昧笑意,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正是日落时分,斜阳映得满城暖意融融。 千诀似乎起了醉意,面上染了桃花粉润。月醒忍不住侧眸瞥他一眼,「你日后可会再饮酒?」 千诀停步,望着她道:「恐怕再不会有此机会了,若是再有机会,一定寻醒醒饮个痛快。」 月醒似乎这才想起过了今日便是千诀交命的期限。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向前走着,「看来醉的人并非你,而是我。」 一位顽童从胭脂铺的台阶上摔断了腿骨,哇哇大哭引来围观者。 千诀走入人群,俯身到顽童身边,轻轻抬起他的小腿,暗自用仙术将对方摔断的小腿接好。 直到顽童止住哭声,再甩甩腿蹦达两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人群散去,月醒貌似不经意道:「上神对孩童倒是仁慈。」 千诀却蹙着眉头回:「不知方才我身上的酒气将那孩子熏到了没有。」 这话另月醒又多看了他几眼。她望着对方发怔时,街道房屋蓦地晃了几下,继而街上一阵慌乱。城门处,仓皇而逃的百姓口中皆嚷嚷着,日落山城的末日到啦,大家快逃命啊…… 两人飞身到城中最高建筑雀仙楼顶之上,见不远处翻滚着遮天蔽日的尘埃,尘埃中是万千凶兽怒气沖沖向日落山城奔来。 千诀蹙眉,沉声道:「嶓冢山的灵兽。」 月醒一甩水袖,「我想我知它们是为何而来。」言罢飞身落在日落山城城门之下。 千诀跟了过去,飞身落地的瞬间,兽群已将整座日落山城包围。 青牛兽抬起巨大脚掌震了震城门,鼻喷白烟粗嘎着声调道:「千诀,如今天界只剩你一位上神,交出命来。」 千诀望望青牛兽身后的万千狰狞凶兽,「你等可是为陌轻尘復仇而来? 」 九尾白狐从天而降,落在青牛兽的犄角上,奸细着嗓音回復着,「没错,灵女轻尘为嶓冢山主,却被你们神界打得魂飞魄散。灵女生前待我等灵兽不薄,自灵女死后,无数灵兽已失了灵根变为凶兽,更惨遭仙魔二界捕杀。若灵女安在,我等岂会受此等之苦,万千灵兽岂有不復仇之理。」 月醒笑笑,低声询问千诀,「陌轻尘不过一地界小小灵女,怎会另万千兇悍灵兽如此衷心?」 千诀回:「陌轻尘虽为地界灵女,然体内却有一股神秘莫测之灵力,只要有陌轻尘一日,嶓冢山便灵气盘旋。这些灵兽自灵女身上汲取不少灵气,自然臣服于灵女脚下。如今陌轻尘魂飞魄散,嶓冢山灵气尽散,这些灵兽们自是不甘。」 「原来,这陌轻尘还有这等本事。」月醒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千诀最终停到青牛兽巨爪前,「本神会同你们离去,但你们需立刻撤离日落山城,不得伤害城中百姓一分一毫。」 青牛兽咆哮着,「今日万千灵兽来此,打算将日落山城踏为平地,嶓冢山没了灵气给我等汲取,就让满城百姓的血肉来补偿吧。」
第509页 千诀眉目速凝,「本神见你等体内灵气尚存,还未沦为凶兽才不杀你们,你们却不知好歹前来送死。就凭你们这些灵兽可有本事自本神面前进城伤人?」 青牛兽喷了一团白烟,「就是要你亲眼看着我们这群灵兽是如何生生吃掉你们神界要保护的子民百姓。」 千诀还未回答,月醒先道一句,「你们有仇报仇,杀千诀我不管。但你们胆敢进城伤我子民一根毫毛,我月醒必将你们捻成灰飞。」 青牛兽和飞旋于半空的九尾白狐一阵狂笑。青牛兽拨了拨粗壮的蹄子,做了个蓄势待发的姿势,「千诀,你人缘这样差啊,你的同类竟不管你死活,你还帮着她护城做什么,还不如卖我们个情分许我们进城饱餐一顿……」 千诀一脸端肃,未曾言语,青袍一展,整个城池被罩上一重冰蓝结界。 青牛兽的灵角撞向结界的同时,身后灵兽群呲牙飞奔而上,此起彼伏争先恐后撞击护着城门的结界。 城门前,两神已同众兽厮杀开来。 青牛兽,九尾白狐,赤金龙,雪麒麟,九目鸟,獬豸,火凤凰七只兇悍灵兽已将千诀包围。 千诀腾于半空,跟那最为兇勐的七灵兽周璇时,月醒将掌心之中本是挥向灵兽的神力蓦地转击到千诀身上。 那一掌,正中心口。 千诀对抗着七只灵兽,不曾防备同伴偷袭,他坠然落地,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侧眸望着定定站在城门口偷袭成功的月醒,嘴里蓦地喷出一口血。 七只灵兽趁机蜂拥而上,受伤的千诀渐渐对抗有些吃力。青牛兽抬起巨掌落在千诀头顶一寸方位时,月醒飞身而上,一鞭子将巨掌掀开。 她站在千诀面前,冷声说:「我想还是由我亲手杀死你比较好。」 月醒携着千诀飞入城内,城外灵兽仍不停撞击着结界。因千诀被月醒那一掌震伤了心脉,如今结界有些薄弱,道道裂痕交织如蛛网。 月醒吩咐城中百姓关闭门窗守在屋舍内不得外出。城中守门女将白灵亦招来大批将士手持长矛列阵于城门之内。 千诀一只手搭在受伤的心口,望着忙着指挥将士的月醒,落寞道:「你本伤不了我。原来今日你将我灌醉,是为了对我下手。」 月醒半响后才道:「我后悔伤了你,但我更后悔没使出全力直接杀了你。」 她终将视他为仇人。 千诀面色苍白,望着满是裂痕的结界,微微一嘆,「罢了,我会替你守护日落山城。」 万千灵兽终是冲破结界闯入日落山城。 城内不少将士被灵兽连同身上的铠甲一併吞下。七只最为兇勐的灵兽仍纠缠千诀,千诀因受了内伤,元神溃散,未能阻止大批涌入城内的怪物及灵兽。 而月醒虽拼劲全身灵力对战灵兽,奈何灵兽数量太多,更有灵兽冲进民宅,踏踩房舍食肉百姓。 月醒见城中房屋纷纷倒塌,居民亦死伤无数,她手执灵鞭朝凶兽挥去,鞭鞭致命,杀得眸底一片猩红。 千诀见此,拼全力自七只凶兽的围困中冲出来。随手抓住月醒的手腕躲开一只灵兽的攻击,「切不可动怒,九尾灵狐专扰人神智,当心走火入魔。」 月醒眸底的猩红渐渐淡去,她同千诀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联手施出阵法,终于将灵兽群困住。 一场突如其来的残暴落幕。可整座城市已满目疮痍。入眼,房屋残破,街道上躺了一地或伤或死的百姓,随处可闻悽惨的哭声,甚至被咬断胳膊的孩童跪在爹娘尸首前嚎啕大哭。 月醒巡视残破血腥的日落山城,徐徐闭上眼睛,眼泪滴在染血的地砖上,嘶哑道:「我没能守护城中百姓,我对不起大家。」 千诀挥袖一扫,将困在原地的凶兽群送去落了封印的囚山。 他靠近一脸悲色的月醒,「你放心,我会救治这些百姓。」神力集中于掌心,掌心蓝晕直刺云霄,于空中凝聚一盏巨大古莲。古莲幽光散落于城内,横躺一地的百姓渐渐起身,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復原,死去的百姓亦纷纷甦醒,甚至被咬断胳膊的孩童重新长出一条臂膀。 被毁掉的房舍建筑渐渐復原……地上最后一片青瓦回归雀仙楼顶之上,整个山城恢復了先前的容貌。 然千诀口中却涌出大口鲜血,他渐渐倒下身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弱声道:「除了被凶兽吃掉的百姓不可救活,剩余的全部在这里了。」 月醒缓缓蹲在他身边,「为救城中百姓,你……你竟不惜散了元神……」 千诀面上已毫无血色,他稍抬了抬眼睫,语声中带了淡淡哀求,「月神已成了嗜血的月魔,解了上古囚壁的封印,世上惟有那震天石可囚禁月魔……天下苍生是无辜的,正……正如这些日落山城的百姓一样……是无辜的……」 千诀未说完便倒在地上,整个身子渐渐透明化,最后散成缕缕蓝花印记漂浮于半空。 月醒终是敌不过内心深处的那处柔软,她散了大半真气将千诀溃散的元神重聚,最后将那团元神交给守门女将白灵,吩咐将其投入人间转生。 这是唯一挽救千诀的法子了。千诀仙身已散,元神无所依附,时日一长恐渐渐散去。如今惟有将他的元神投入人间转生为人,元神方可有所栖居。待人身平安长大,体内元神亦慢慢復原,元神修復完整之时便是千诀回归之日。
第510页 白灵返回日落山城后,月醒正在迷藏花田里发怔,风吹乱她的长髮。 白灵靠过去,拱手道:「城主放心,千诀上神已投生到人间一富贵之家,想必不会受什么苦。待小公子健康长大,上神便可回来。」 「回来?回哪?」月醒转过身,「他从来不属于这儿。」 白灵道:「城主之前也并非日落山城之人,想来是城主和这山城有缘,才会来此地守护城中百姓。依白灵看,千诀上神同城主缘分颇深,一切皆有可能。」 月醒微微仰首望着天上寒月,轻轻摇摇头。 春去秋来,年復一年,日落山城如往日般安宁平静。月醒坐在庭院里赏雪。白灵指挥着将士将一坛坛酒搬入月醒的寝室。 「城主,你要的尘世欢送来了。」 「嗯。」月醒淡回,起身,拂了拂袖口处的落雪,轻嘆一句,「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冬日又到了。」 白灵浅笑,「是啊,城主饮尘世欢也饮了整整十四载呢。」 「十四年了,十四年……」月醒望着雪花喃喃道。 这夜,月醒连夜出城,当她踏出日落山城城门时,空中乍现一团紫光。 「月醒,你可记得当初的承诺,此生不会踏出日落山城半步。」 月醒仰首,望着那团紫光哀声道:「求母神成全,我只是……只是想去人间看看,不会在人间逗留许久。」 「渡天灵珠被毁,如今只能靠我的元神镇压异界不断外渗的邪气,我再无力约束你。罢了,你既执着且去吧。」斗姆元君摇摇头,那缕神识便于原地消失。 日落山城大雪纷飞,云川城却温暖如春。月醒落在一座华丽府邸门口。门口的长穗灯笼随风摇曳,她望望落着云府二字的匾额,淡淡一笑,「云长诀。」 琉璃檐角搭上一枝芙蓉花,有青鸟啼鸣。屋内燃着一架烛火。青纱帐后,依稀可见泡在木桶中眉目俊秀的少年正认真阅着手中书卷。 烛火蓦地一晃,轻纱微动,少年抬头,见纱帐后倏然幻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手中书卷掉在地上,泡在木桶中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你……你是谁?」 月醒大大方方挑开青纱帐,站在浴桶前,眸底含笑望着一脸紧张的少年,「你怎么不叫?」 少年有些紧张,说出的话却十分淡定,「我若不喊,只有你一人看见我洗澡,我若喊,整个云府的人都会来看我洗澡。」 月醒手指敲在桶沿上,「嗯,聪明,我喜欢。」 「你是谁?」少年赶忙伸长了胳膊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拽下,哪想月醒吹了口气,衣衫全数飞上了房顶,少年一阵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只得将桶边上搭着的一块澡巾挡在胸前。 月醒直起身,「别管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好了。」她望着他笑,「云长诀,十四岁。」 「你……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竟擅闯民宅偷看别人……洗澡。」 月醒把落在地上的竹简拾起来,随手翻开,是清心咒。视线自书卷上移开,「小小年纪怎么读这些书?」 少年伸出一只胳膊讨要书卷,「是一位仙长给我的。」 月醒将书卷递过去,揶揄道:「怎么还怕我拿走你的书卷不成。」 少年拿回竹卷放在身侧的石案之上,蹙着眉尖打量对方,「你……你怎么还不走。」 月醒向前一步,稍稍躬着身子凑近对方,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本就是来看你洗澡的嘛。」 第204章 【03】 桶内少年哑口无言。 月醒唇角噙笑, 身子又往浴桶沿上探过去一些, 惹得少年直往后缩, 她抬手捏捏对方泛红的脸蛋, 「你这羞赧的模样倒是可爱得紧。」 少年侧着脸,耳根已红透,「你……你是妖还是鬼, 或者……」 「或者什么?」 少年沉吟一会,「应该不会是神仙,神仙怎么会……」 这般放荡不羁恣意妄为。 月醒干脆将脸搭在桶沿上,「你猜对了, 我不是神仙,我是妖精。」 少年嘴巴微微张了张, 清澈的目光直直打量着对方。 「你怕不怕我?」月醒问。 少年微微垂下头, 似乎再沉思。 半响仍听不到对方回答, 月醒搅了搅桶内浮着药草花瓣的水,「喂,云长诀, 问你话呢,怎么可以如此没有礼貌。」 少年面上潮红仍未退去, 青涩害羞中隐约透出一分冷静来, 「你还是走吧, 我不会告诉旁人云川城来了妖精。」 月醒做天真状摇摇头, 「就是不走, 你不给我占点便宜我就不走。」 少年显然在努力保持淡定, 许是头一次遇见性子这般不靠谱的女妖精,实在逼人崩溃。他眉头皱成一团,思量道:「你看我洗澡,已是占我便宜了。」 月醒将搭在桶沿上的脑袋晃了晃,「 你捂着那么严实,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少年赶忙将怀中澡巾抱得更紧了,「你……你想怎样占……占我便宜?」 「怎么?你看起来很不愿意么,不如这样吧,你占我便宜怎样?」月醒一脸好兴致道。 少年胸口微微起伏,嘴角抽了抽,「可我不想占你便宜。」 月醒又把桶内水搅了搅,赖皮道:「那我就不走。」 沉默片刻,少年终于妥协,「你想怎样?」
第511页 月醒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脸蛋,「 亲我一口。」 少年五官扭曲,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不?」月醒缓缓站起身,「那我现在就喊人过来,这样你就被全府的人看光了,对了,你们府中一定有不少女眷丫鬟吧。」 月醒嘴巴刚动了下,少年急忙打断,「别…… 别喊。」 月醒的脸蛋凑过去,「嗯?」 少年面上发黑,黑里泛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缓缓凑过去往对方脸蛋上轻轻啄了一下。 奸计得逞的月醒直起身后一脸的春光明媚,努力收起笑意对着少年端肃道:「 我一黄花妖精被你亲了,你说你要不要对我负责?」 面色发红的少年瞬间怔住。妖精果然不一样,赖皮还可以这样耍?! 此时一道颇为慈祥的女声自门外传来,「诀儿,为娘好像听到你房内有姑娘的声音。」 云长诀惶恐,忙否认,「没……没有。」 「哦,许是为娘听错了,你净身后早点歇息。」妇人暗笑,定是儿子大了,想给他说媳妇想出了魔怔。 「嗯,好的,娘也早些歇息。」 待门外脚步声渐远,云长诀忙对眼前死皮不要脸的妖精说:「你快些走吧,万一娘亲中途折回来你就遭了,云川城的捉妖师很厉害的。」 月醒好心情道:「怎么,这么快就将我当成你媳妇拉,这么关心我?」随手又捏捏对方红扑扑的脸蛋。 脸红到要滴血的云长诀欲言又止,无奈吐出三字,「快走吧。」 月醒站起身后伸伸懒腰,「时辰不早了,你也该睡了。」手中幻出一根白色羽毛递过去,「你前世是只鸟,暗恋惨了我,我偏看不上你,你后来抑郁了,就死了,死前求我答应来世作对比翼鸟,于是将心头上的羽毛拔了给我,我一直留着,现在送给你,就当留给念想吧。」 云长诀又怔住,好半响才缓缓接过羽毛。 月醒摸了摸对方的头,「你这个模样可比前世可爱多了,记得想我哦。」言罢掀开青纱帐向门口走去。 云长诀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你……你叫什么名字?」 月醒回眸一笑,「不告诉你。」 白光一闪,消失不见。 落在云府外的月醒心情大好,原来调戏美少年的感觉十分舒爽,于是在寂静街道上随意熘达,稍一仰首,空中一轮明月映入眼底。她面上的笑容瞬间凝结。原地僵了片刻,幻做一道白光飞向明月。 月醒回了月神宫。硕大空旷的月神宫不见一人,宫内花草枯萎成片,壁灯亦全数熄灭。她闭上眼睛幽幽一嘆,便走向百步云阶上的神坛。 镌刻了星月图案的巨大囚壁泛着清冷光晕。她凝聚掌心真气,口中念诀,终于一掌将震天石壁噼成两半。口中念诀召唤出一只巨龟,吩咐将半扇断壁驮入无虚幻境。 神界的地盘,你要的震天石壁,给你。 月醒返回日落山城后就把自己软禁在静室,默念清心咒。 感觉自己的心终于静下来,才走出静室。 方推开门,就瞅见满身酒气的朏朏趴在门边打唿唿,而白灵握着宝刀守在一旁。 「城主。」白灵拱手问安。 月醒抱起地上的白肉团。 白灵解释道:「这小胖祖宗来寻城主,拍了许久的门没动静,以为城主不要它了,它就抱了一罈子尘世欢饮,结果就这样了。」 月醒揪了揪对方的耳朵,「这次我闭关确实有些长了。」眯眯眼望着窗外的日头,「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了。」 白灵道:「城主你闭关整整十年。」 月醒再访云川城。可云府内再寻不到云长诀。 问了府内女眷才知,云长诀十六岁时害了一场大病,云府之人访遍天下名医皆束手无策,云长诀诞辰之日府内来了一位仙长,自称来自崑崙玉清境,可医治云长诀的病,但需云长诀随他入道拜他为师。 云府无计,只得答应。仙长医好了云长诀,自此云长诀就跟着仙长离去。至今不曾归家一日,只偶有书信往来。 月醒寻到崑崙玉清境时,恰逢云长诀出门歷练,她又扑了空,问了崑崙弟子。弟子道凡是下山歷练的弟子皆居无定所,他们也不知行踪。 月醒飞身离去,落在一个风景清幽的小镇子上,择了一家临街茶肆慢慢饮了半日茶。待天色渐晚,她打算返回日落山城。 她曾承诺守护日落山城,永世不会出城一步。斗姆元君开恩,已许她离城一次,此次乃是她第二次出城,她心有愧疚。 方站起身来,窗外街道传来阵阵喧譁声。 过往百姓纷纷退到街道两侧,街心驶来一辆贴满符箓的囚车,车内困着一只山怪,面露凶色吐着猩红的长舌头低声吼叫,悽厉瘆人。 囚车后站了一位身着白袍手拿长剑的年轻道士。此人正是月醒要寻的云长诀。 一别十年,当初青涩少年已出落的挺拔落拓,眉目间的淡定却有几分千诀的神韵。 囚车驶向刑场,百姓自发围在刑台旁,站在刑场中央的云长诀拔出斩妖剑刺向山怪胸口。 山怪仰天悲鸣一声,散成灰飞。一众百姓拍手叫好。 云长诀收回长剑,面无表情走下刑台,渐渐远去。 街道石巷口,月醒蓦地幻出来,「云长诀。」
第512页 对方停步,见到眸底含笑的女子后,微微一怔,细细打量一番才吐出两个字:「是你。」 月醒离对方近一步,「怎么,还记得我?」 云长诀蓦了片刻才道:「你同十年前无任何变化。」 「那是,我是妖精嘛。」月醒盯着对方手中长剑,「你捉妖?方才为民除害杀死了山怪,现在是不是想将我一併解决掉呢?」 对方握剑的手微微动了动,摇头,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镇上一家颇为冷清的客栈。 店小二将酒菜端上来,月醒起身为对方斟了一碗酒,「没想到,你竟做了道士。」 云长诀望着碗中清酒,「我也没想到,可能是天意吧。」 月醒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饮了一口,「可惜啊,道长不能再娶妻。」 这话另对方面色有些不自在,支吾道:「我……」 「你什么?」月醒饮尽了碗中酒,对方亦没说出个下文。 云长诀终于抬起眼睫,「我答应了师父此生专心修道不惹红尘。」掌心摊开,他将白色羽毛递过去,「不知前生我们曾有何纠缠,但……终归是前世,我想,这个应该还给姑娘。」 羽毛在他指尖轻微摇摆,颜色如当初一样纯白无暇。月醒淡笑,「没想到你还留着它。」她没接过羽毛,只道:「我也曾答应一人再不来人间,可我还是出来寻你了。」 握着羽毛的那只手有些僵。月醒轻轻一吹,羽毛自对方手中脱离,缓缓飘出窗外,她道:「不要就丢掉,还给我没什么意义。」 云长诀的目光却随着窗外愈飘愈远的羽毛而愈发深邃。 月醒再次饮净碗中酒,盯着对方一口未动的酒碗,「怎么不尝尝么?」 云长诀的视线终于自窗外转移回来,他摇摇头,「我从不饮酒。」 月醒笑笑,眼底却闪出一丝恍惚,又为自己添了一碗酒,嘆息一声,「真是一点没变。」 云长诀略带疑惑打量对方,却没有追究她话中之意。 月醒只顾一碗酒一碗酒灌着自己,微起了醉意道:「有时候能醉一场,未必不是好事。」握着酒碗的手微微有些抖,「清醒着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顿在唇边的酒碗被夺走,云长诀已站到她身边,「你醉了。」 面带红晕的月醒仰首望着对方,唇角挂着笑,眼底隐去哀伤,「为什么是你,缘巧节那一日我根本不该陪着你,不该让你饮酒,或许……都是我的错。」 言罢,便倒在桌上睡着。 月醒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客房内。四周不见一人。倏然,窗户口撞出一团雪白直扑倒她怀中,「城主,你出来玩怎么不带着我。」 月醒将肥球提熘起来,「胖子,酒醒了?」 云长诀方推门进来,朏朏一脑袋扑过去,「千诀千诀,你怎么穿着道服呢?不好看不好看脱掉脱掉……」 云长诀打量地上摇着大尾巴怂恿他脱衣裳的胖狐狸。 「胖子,他并非千诀,你认错了。」月醒提醒着。 朏朏一面围着云长诀转圈圈一面嘟囔着,「怎么可能呢,我的鼻子比天狗它祖爷爷的鼻子还灵,倘若他不是千诀,他身上怎么会有千诀的气息?」 月醒揪起它的大尾巴,「再胡说就回日落山城去。」 朏朏忙一只爪子捂住嘴,诚诚恳恳对云长诀道:「兄台方才我认错了人。」 云长诀沉默半响,并未理会疯疯癫癫的胖狐狸,而是拱手向月醒道:「我来告辞,姑娘就此保重。」 月醒跟云长诀分别后并未返回日落山城,而是去了云川城,并且住进了城中最豪华的一家歌舞坊。 为图方便,月醒幻做男儿装扮再丢给坊主一包金子,便落户这家名唤天姿阁的舞坊。 天姿阁内百花绽放,舞娘个个通音率晓诗书,舞魁乃是位名唤无花的姑娘。无花姑娘身轻如燕,舞艺无双,且有天人之姿另百花汗颜,故人称无花。 月醒摇着把摺扇算得风流倜傥小白脸一枚,并亲点了这位舞魁姑娘。 头插金步摇的无花,自牡丹屏风后款款走出,此人眉眼细长微微上挑,眉心一颗暗红美人痣,举步投足妩媚自生。 舞魁望一眼摇着摺扇的俊美公子,敏羞一笑,矮身见礼,「公子。」 月醒将摺扇抵在对方的下颌上,「抬起头来,让公子瞧瞧。」 无花抬眸,满眼欢喜。 「嗯。」月醒将纸扇优雅合上,「果然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 「公子才是天人之姿,不知公子如何称唿。」 「叫我羽公子罢。」 月醒邀无花饮了几壶酒唠了些风土人情又跳了曲舞便各自回房安歇。 月醒入住的是天姿阁的顶层阁楼,她自窗棂望去,可见专属无花姑娘的青瓦楼别院。青瓦楼别院无论白日于否,总是燃着灯笼烛火,满院飘香。听无花的贴身丫鬟素年道,无花姑娘偏爱烛火,白日夜里都要点着。 月醒听姑娘们闲谈提及素年丫鬟,大家道这丫头本是在街上卖身葬父,恰巧遇到去街上买胭脂的无花,无花见她可怜便将她收留,自此以姐妹相称,待她比亲姐妹还亲,平日里金银珠宝亦是赏赐个没够,这让坊里的姑娘们羡煞不已。 月醒倚坐在阁楼天台的摇椅上,望着对面烛火重重,眸中若有所思。
第513页 月醒入住天姿阁第七日时,云长诀现身了。 云长诀道服加身,以肩上趴着一只白毛肥狐狸的造型走入天姿阁,对方这一出场引得在做宾客侧目。 众人皆嘆,这年头长得那么帅的人怎么可以做了道士,做了道士怎么可以逛歌舞花坊,逛就逛吧还携带那么只白胖白胖的狐狸,姑娘们最爱宠物了,今日风光是要被那俊美道士全占了去…… 果然坊主屁颠屁颠迎上去,「呦,这位道士可是来瞧我们姑娘跳舞的?」 云长诀眉眼清冷,「是,请无花姑娘出来一见。」 「哎呦,这位爷真不巧,日前也有一位长得风流无双的公子将无花姑娘包了一整月,自那之后无花姑娘再没当众献舞,恐怕……」 云长诀顶着冰雕似的脸,「我乃道士自然没有金银给你,我来此并非寻姑娘作乐,而是来捉妖。」 第205章 【04】 坊主一怔, 随即哈哈大笑, 「这位道长可真会说笑, 我们天姿阁哪来的妖, 难不成你怀疑无花姑娘是妖精?」她捏着帕子指着在做宾客,「不信你问问大家,无花姑娘自小生在我天姿阁, 长在我天姿阁,已在我这舞坊住了一十八年,她若是妖,我们岂不是早就死光了?」 众位宾客及舞姬点头称是。 云长诀向楼上望望, 层层帷幔下遮了个摇扇公子哥儿的身影。 「我并非说无花是妖,只是云川城连续七日出了命案, 我师兄一路追踪, 街角巧遇无花姑娘, 恰好无花姑娘身上的气息同死者身上的气息有些相近,故此来见。」 众人听此,瞠目结舌。坊主回过神来, 「什么命案?我们日日在这云川城住着,怎不晓得发生了命案?」 云长诀方要张口, 只听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 「前几日云川城连续失踪九人这个消息大家总听到了吧。那些人已找到, 全死了。」 众人目光向声源望去, 只见大敞的门扉口又走来一位中年道士。 云长诀拱手道:「师兄。」 中年道士微微颔首, 随手撇撇八字鬍, 对坊主道:「如此你还要拦着我们见无花姑娘?」 坊主一时怔然,「这……」抬头望望二楼帷幔间遮掩的身影,回过脸来露了个招牌笑脸,「待我去去就来。」 坊主方撩开二楼雅座的帷幔,月醒将拨好的栗子放入碟中,眼睫未抬,只道一句,「不可,我不答应他们见无花。」 「这……可两位道长说云川城来了妖怪。」 「他们是唬坊主的,那两位道士我认得,因没有银子便以捉妖为名头到处骗吃骗喝,如今还骗到歌舞坊来了,坊主是聪明人,可不要上他们的当。」 坊主叉着腰下了楼,怒目圆瞪,「给我将这两个骗子轰出去。」 楼下一排小厮抄了傢伙冲上去,中年道士气得掀了道袍似是打算以暴治暴,云长诀忙拽住对方闪出门外。 「你拦着我干嘛,就该让那群愚蠢的人受到教训,我们是来帮他们的岂有此理竟将我们轰出来。」中年道士甩了袖袍吐沫横飞道。 「师兄,不要惹事为好,既然他们不准我们见,我们可另寻他法。」 这夜,月醒用罢晚膳,天色暗淡下来,她邀请无花到后院华亭赏月。青瓦楼的烛火里应是加了香料,散发着缕缕幽香,沁人心脾。月醒浅吸一口,淡笑,「怎不见素年?你们姐妹平日里可是形影不离的。」 无花面露忧心,「素年染了风寒,服了药汤我便要她先歇息了。」 月醒坐到亭内石凳上,「听闻你们主僕二人情谊甚浓,乃这舞坊乃口口相传的佳话,实属难得。」 无花坐到对面,幽幽一嘆,「唉,素年那孩子是个可怜人。本是富贵小姐命格,从小学得琴棋书画,无奈家父无意得罪了权贵,从此家宅不得安宁,以至于后来爹爹病死后竟无银两埋葬,她出于孝心只得卖身葬父,我恰好遇见,于心不忍便将她带在身边,这里虽是烟花舞坊,但由我庇佑着倒是受不得什么委屈。」 月醒摇了摇摺扇,「怪不得素年那丫头身上带了些书卷气息,无花姑娘不单人美舞绝,更是有副菩萨心肠。」 「羽公子谬赞,无花不敢当。」 两人对月饮酒从家常聊到诗句,不知不觉天已渐明,两人又一同用了早膳才各自回屋。 月醒简单梳洗罢,就听到前厅传来吵闹声。蓦地窗棂被撞开,白花花一团滚了过来,「老大,千诀,不,云长诀又来啦。」 「让你把他引开,你怎么还是把他们带到这来了?」月醒蹙眉道。 朏朏跳上桌子一面往嘴里塞着拨好的栗子仁一面道:「本来我是按城主吩咐追上云长诀哭诉同你走散了,要他送我回八百里以外的老家,谁知半路却碰到那个叫明道的同门师兄,他说云川城出了妖怪,好像满厉害的样子,就硬拉着云长诀一道来了,我是拦不住了。」 月醒嘆口气,「既然计划失败了,你就躲在屋里哪也别去,免得他们怀疑。」 朏朏嗯嗯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扒拉栗子。 月醒照例去了垂着帷幔的二楼雅座上独自风雅,楼下一位道士跟坊主正在嚷嚷。 正是那位名唤明道的师兄,张牙舞爪一个劲大吼:「不让我们见无花,好了吧,才一个晚上,云川城又死了三人,老太婆快点叫无花出来,若是再拦着,别怪我把你这花楼拆吧了。」
第514页 听到「老太婆」三字,坊主心底的火气蹭得窜上来,她勐一叉腰,哼哼道:「我看你们就是骗子,什么死人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们一再寻无花姑娘,难不成认定此事是无花姑娘干的?别的我不知,我只知道昨晚无花姑娘同一位公子在后院赏月到天明,倘若无花是妖怪,她哪来的时间去害人。」 云长诀微皱眉头,「昨晚无花姑娘不曾离开天姿阁?」 「废话。」坊主气唿唿道:「要不是看你模样长得俊,早叫人拿了扫把将你打出去了。」 明道方要拔剑,被云长汐拦住,他靠近坊主一步,问:「既然不许我们见无花姑娘,能否见见整晚同无花姑娘赏月的那位公子?」 坊主上楼再询问月醒,月醒又掏出一锭金子,「将那两位轰走。」 坊主双眼放金光,揣了钱下楼。 不消片刻,楼下一阵争执吵闹,明道师兄见拿着扫把的小厮又将他们二人围了。他一甩道袍,叽里咕噜念了一串咒语,地上蓦地幻出一具尸体。 众人尖叫着躲开。 这具尸体有些惨,身子呈半干半尸状态,身上脸上像是被什么狠狠抓咬过,伤口处的黑血已结痂。 明道指着地上的尸首,「此人你们可认得?昨日你们天姿阁可有人彻夜未归?」 捂着口鼻的一位小厮凑到坊主面前低低道:「坊主,昨日厨房打下手的小橙子去城南买菜到现在还没回来。」 坊主面色一僵,望着地上的尸体,「这……小橙子右腿上有道长疤,是噼柴时不小心伤的。」 一位小厮撞着胆子靠近尸体,掀开尸体的裤脚,果真右腿上发现一道长长的旧疤。 坊主吓得向后踉跄几步,「真……真……真有妖?」 明道冷哼一声,「日前云川城失踪的那些人早已遇害,尸体就躺在郊外义庄,你们的怂包城主担心这事会造成恐慌才封锁了消息,派出的捉妖师也是不见一个回来的,你们现如今还要拦着我们么?」 坊主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道和云长诀自顾走向花厅。二楼的帷帐后传来一句话,「你们说有妖就有妖?即使有妖就凭你们岂能收服那妖怪?」 明道仰首,「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说这里没有妖,若是有妖我自会除妖,你们还是走吧。」帷帐后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道已拔了剑飞身上二楼,挑开帷幔的一瞬,墙角瓷瓶里飞出一朵鲜花,花瓣分离,如飞刀般向他袭来。他翻了几个跟头躲过,手中的剑竟被花瓣生生打折。 落地后的明道发现手臂已被划出一道口子,他愤愤望着二楼喊道:「不肯光明正大现身,定是猥琐之人。」 「我猥不猥琐不是由你说了算,你连我都打不过又怎能收服那妖怪。我说过这里没妖,若有妖我自会收服。」楼上那道身影又出声道。 明道又要冲上去,被云长诀拦住,「师兄,我们非此人对手,留在此地无益。」 跨出门栏时,云长诀回眸,望了望那重帷帐。 待两位道士离开后,月醒自帷幔后走出,她对着一众人道:「这里有我在,便不会有事。」 坊主怕此事张扬出去不利于天姿阁生意,便吩咐了下人将小橙子的的尸体草草埋在后院外的一颗老槐树旁。 哪料第二日尸体被盗出来,被啃得只剩骨头架子,诡异的是骨头架子上时不时冒着一缕一缕的黑烟。 这一事件,不止惊动了整个天姿阁,更惊动整个云川城。 月醒站在后院槐树旁,望着地上躺着的骷髅架子,面无表情向围观众人道:「尸体是被一群野猫吃掉的,想必附近的人昨晚听到有猫乱叫之声,并非妖怪作祟。」 围观的人有些不安,其中有一人叫嚷开:「你说不是妖怪作祟就不是妖怪干的么?你有什么证据啊?」 「是啊是啊,这个人来路不明,她是谁咋们都不清楚,怎么能听信此人的话。」 「好像自从这人来了云川城住进天姿阁,这云川城便开始有人失踪……」 「难不成同此人有关?」 「……」 众说纷纭,大家心里的恐惧惊疑竟使得他们将矛头指向月醒。而月醒一脸平静地打量众人,「若我是妖,你们说这些话可还有命活?」 此时,无花从后院小门里走了出来,「这位羽公子并非妖怪,这几日公子一直同无花在一起,无花能作证。」 众人纷纷议论之时,明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指着无花道:「她若不是妖,那么妖怪就是你了。」 无花忙摇头,「我不是妖怪,我自小生在天姿阁,大家都可以作证的。」 众人皆点头附应。 人群中又走出一位年轻道士,慢慢靠近月醒,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月醒淡淡一笑,「听闻天姿阁有位绝色姑娘,我顺便来瞧瞧,怎么云道长回乡来捉妖啊?」 云长诀颔首,「朏朏可有找到你?它说去找你,然后没了影儿。」 月醒刚摇了摇头,老槐树上掉下一只肥狐狸。 朏朏从地上滚了滚才站起,擦掉嘴角的口水笑兮兮,「不好意思,睡着了不小心掉了下来了。」 ……众人见狐狸开口说话,哇哇大叫,纷纷掉头跑开。 一时之间,本是热闹沸腾的老槐树下只剩两位道士,月醒,无花,朏朏,以及地上一具骷髅架子。
第515页 整座天姿阁除了要财不要命的坊主其余全部跑光。坊主捂着珠宝契约盒子嚎丧:「造孽啊,跑就跑干嘛抢走老娘的珠宝啊,只要这契约还在,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待平了妖邪再一个个收拾你们…… 天姿阁后院的青瓦楼,明道师兄东查查西探探,抬剑拍了拍门口悬的灯笼,「这大白天的干嘛燃着灯笼?」 无花回:「因我自小喜欢灯烛,便叫人日日夜夜燃着灯火。」 明道狐疑打量对方一眼,「妖气就是从天姿阁散出的。」他推开青瓦楼的门,只听啊的一声叫嚷响起,素年竟哆哆嗦嗦跪着从门后爬了出来。 无花先一步走过去,将素年拉起来,「你怎的躲在门后?」 素年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听……听说有妖……妖怪……我吓得躲……躲到门后。」 无花拨了拨素年额前凌乱的发,「别怕,有收妖的道长在这,你先去歇着吧。」 素年含泪点点头,惊魂未定的上了二楼寝房。 明道面色端肃,坐到大厅的桌旁,随手放下手中剑,抬眼望着站在地上的舞姬,「无花姑娘,云川城死了一十四位男子,据我追查,寻问了遇害之人的亲属及朋友,这十四位男子生前全部来过天姿阁看你跳舞,你敢说这些遇害者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第206章 【05】 无花跪地, 泪眼朦胧, 「无花承蒙坊主照拂, 自小在这舞坊长大, 这云川城前来寻无花的多不胜数,我没有动机杀死那些人。请道长明察不要冤枉了无花。」 明道摆摆手一副不耐烦道:「别给我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我乃出世道人并非前来欣赏你舞姿的俗客, **我明道,不可能。」 他端起石桌上的一壶茶分别将两个茶盏填满,再掏出两道符咒,嘴里念叨一顿后将两张符纸丢进茶里, 随即站起身来,望望无花再望着月醒, 「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赐予我的天符咒, 听说很稀有。只要你们将这茶水饮了, 是人是妖马上见分晓。」 月醒一愣,这个锅她背的冤枉。 明道将其中一盏端起,递到无花面前, 「怎么,敢不敢喝?」 无花颇紧张, 微微发颤的手接过符水, 稍顿一下, 才道:「好, 我喝。」 无花饮了符水, 不见任何异样。明道围着对方转了好半天才停下步子, 咂摸道:「看来你还真是个人。」他端起另一碗符水,斜倪一旁的月醒,「这位女扮男装者敢不敢喝?」 月醒不屑一瞥,哼一声,「泡了脏纸的水谁喝。」 「你……」明道又将符水凑到月醒跟前,眉毛一挑,「我看你是不敢喝。」 此时,朏朏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摇着大尾巴说:「那个水太脏了,我老大不喝。」 明道一脸鄙夷望向地上的肥肉团,「前几日你这胖球缠着我师弟非要把你送回家,中途莫名其妙的跑了,这会又出现在满是妖气的天资阁,若非你这身形杀人困难,我早就怀疑你了。」 「你也不瘦啊,而且长得老,凭什么说我胖啊,我吃你家粮食了。」地上的肉团跳脚对骂。 「嘿,你这个白胖子,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朏朏一个转身,屁股对着明道放了个屁,「有我老大在,你敢将我怎么着。」 那屁不同凡响的臭,明道捂了捂鼻子,抬剑刺过去时,被云长诀拦住。 「师兄,莫轻举妄动。朏朏满身灵气,绝不是妖孽之辈。」 明道咬咬牙,「就算不是妖孽,可它行为妖孽啊。」 月醒见云长诀的师兄委实不靠谱,还明道,叫歪路还差不多。她摇摇头,打算去找素年询问几句,方迈开脚步,明道一手端着符水蹿过去拦截她,「去哪啊妖孽,有本事喝了这茶,若没事绝不拦着你走。」 月醒瞥一眼身侧的云长诀,「你说,这符水我喝是不喝?」 云长诀微抿了下唇,蹙眉道:「这云川城的命案同你有没有干系?」 月醒略显惊讶,「你怀疑我?」 她突然又想起,十年前她对他开玩笑道她是妖,当时的他信以为真。 云长诀不语,只定定望着对方。 月醒干笑两声,「好,很好。你认为这城中失踪之人是我杀的对吧?那我问你,倘若真是我杀的,你会怎样?」 云长诀沉默片刻,吐出两字:「杀你。」 月醒苦笑一声,接过明道手中一直举着的那碗符水,一口气灌下。 茶碗丢掉,望着云长诀,「我可以走了么?」 没等对方回答,月醒便迈步向前,不出三步她倏然弯下身子,一手捂着胸口。 明道一脸精神地蹿过来,「怎么,我就说你是妖,你果然是妖,饮下我的天符水撑不住了吧。」边说边掏出个金葫芦抛向上空,葫芦洒下的金光层层照在月醒身上。 瘫在地上的月醒只觉头似炸裂般地疼痛难忍,体内莫名其妙游蹿着一股股说不出的气息,备受煎熬。突然指尖一痛,手上竟生出长长黑指甲,唇色亦瞬间变得乌青。 朏朏大叫起来,「老大,你怎么啦,好像诈尸啊……」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月醒咬牙问明道。 「当然是师父赐予我的天符水。」明道一脸成就感的回覆着。 云长诀见金光下的月醒难受得厉害,一手招回葫芦,他屈身蹲在对方面前,「你说,城里的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第516页 月醒抬头,只这么一会,鬓角碎发已被汗水润湿,她咬牙道:「我说不是我,你会信么?」 朏朏也跳到云长诀脚边,大声替主子辩解着,「城主不是妖怪,城主是神仙,千诀你怎么不相信城主呢?」 云长诀继续沉声道:「你叫朏朏引我去远方是何意?」 明道叫嚷着:」当然是为了支开你啊,她好在云川城杀人。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师弟啊你怎么这么笨呢。」 云长诀抿紧了唇,手中的长剑已逼近月醒的脖颈,「你杀了那么多人。」 闪着寒光的剑刃离她不过分毫,月醒心里顿觉寒凉,她平声道:「人不是我杀的。」 云长诀握剑的手僵了僵,旁侧的明道不争气喊道:「师弟,怎么还不动手,任谁杀了人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杀的,你难不成等着师兄亲自动手。」 话音方落,朏朏勐地变大身体,又飞身将不停撺掇挑拨的明道扑倒,继而胡乱嘶哑。只听滚在地上的明道哀嚎道:「你这只死狐狸给我滚开,牙齿怎么这么好用,啊,快给我滚开……师弟帮帮忙,这狐狸咬我脸……哎呦咬我屁股……」 云长诀并未理会翻滚在地上的一人一兽,手中的剑抖了几下,试了几次终下不了手,于是挽出个剑花,收了剑道:「你走吧,今日我不杀你,若你日后再害人性命,我绝不留情。」 月醒踉跄起身,只觉浑身发冷,瑟缩着肩膀笑笑,便离开了。 城外荒庙。 月醒半倚在墙角不停瑟缩着,朏朏点上柴火取暖,不见一点效果。于是不停加柴加柴,再加柴,很快满地杂物的慌庙被它点着了。 乌烟瘴气中闪出一个翩翩公子来,「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朏朏丢了手中柴火,望望地上的美男子,「你是谁?」 「三生。」对方咳嗽一声,随手一挥,驱散庙里的浓烟。 朏朏见对方十分面善可亲,一眼料定不是坏人,它扑到三生怀中,「会治病么,你快看看我家城主怎么一直哆嗦呢?」 三生靠近墙壁,半跪下身子,掀了掀月醒的眼皮,又施出灵力为对方探脉息,片刻后道:「无碍,你家城主是中了咒术,一会便好了。」 月醒睁开眼,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正跟朏朏在墙角烤鸡。 三生丢掉鸡翅膀,拱手见礼,「见过城主。」 月醒揉揉颞颥,站起身,「你认识我?」 三生笑道:「如今神界只剩一个上神千诀一个半神月醒,我虽是身在忘川的石头,但也会关注一下时事的。」 朏朏见自家老大醒了,面色亦恢復正常,省去问候直接啃鸡。 「三生?」月醒仔细打量对面眉眼清淡出尘的公子,「难不成你便是那块刻人三生姻缘的石头?」 「正是再下。」三生一脸礼貌的微笑。 月醒也笑了,但三生只觉心里发毛,果然对方手心一摊,变出个冰锥子,「一直想去忘川寻你这块石头刻个名字,今日偶遇实乃天缘,择日不如撞日,劳烦三生变回石头身,容我刻两个名字。」 三生吓得往后退一大步,「城主莫要开这种玩笑。三生石上的名字乃是天定,非人为刻上去的,且不说城主是否能再我身上刻下名字,即便刻下了亦会遭到反噬,何苦。」 月醒收回手中冰锥,「你既认得我,我问你,你身上有没有落着我的名字。」 三生如实道:「未有。」 月醒揉了下眉心,就知道没有。 三生见对方眸底一闪而过一缕失落,实在不像人们想像中清冷无欲的上神模样,他好心提点对方,「城主还是回日落山城的好,凡事莫要太过执着。你同你的心上人缘分浅薄,是不会结出果子的,若再纠缠,恐万劫不復。」 月醒一愣,「这话是何意?你怎么知晓……本神的心思。」 「我这块石头除了记录天定姻缘外,还可探世间的情缘。凡是动了情的,无论凡人妖精乃至,都逃不出我这双眼。」三生负手道。 月醒盯着对方,「你告诉我,千诀上神……」后面的话她说不出了。 该说什么呢,问石头那尊神有没有动过情,又跟她有没有可能。答案很明显,不可能。 三生嘆口气,「千诀神尊命中无姻缘,倘若城主再纠缠神尊,恐遭天罚。」 「天罚?我喜欢一个人会遭受天罚?」月醒冷笑。 三生难得露出忧虑的神情,「其实城主心里明白得很,千诀上神乃净莲化身,专涤盪这天地间的污浊之气,岂可动情,哪怕是生出一丝半点情愫,他怎可放任情愫继续滋生扰他神思心性。而城主乃是半神,先前怎会如此轻易中了他人咒术险些幻成妖怪。这咒术从天而降落入崑崙玉清境,被崑崙弟子所获且封于符纸之上,这才有了城主方才饮下符水险些化妖的一幕。」 月醒有些恍惚,「我纠缠千诀,天降咒术来惩罚我……」 三生靠近对方一步,诚意劝阻,「城主莫要再错下去,如今应彻底斩断同千诀神尊的情丝,返回日落山城,永世不出城方可安稳一世。」 「可是……可是他如今并非上神,他不过是转生为人的云长诀,他与千诀不一样。」月醒试着说服自己。 三生:「千诀上神的元神封印在云长诀体内,云长诀早晚会离世,而千诀将如期归位。」
第517页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直击月醒的心脏,她摇摇头,不甘心道:「不一样的,云长诀与千诀不同,他亲眼见我幻成妖也捨不得杀我,他对我心存情意,假若我同千诀没有缘分,为什么云长诀也不可以。」 三生微微摇头,「尊驾乃半神又是一城之主,聚着万年修行该是何等冷静聪慧,透世而观,如今怎的如此煳涂。」 月醒眼圈暗红,「我也不知自己怎会变成这样,可我有什么法子呢。」她蓦地对着三生跪下,「你是这世上唯一掌管缘分的石头,你一定有法子赐我一段缘分。」 三生忙跪下,心惊胆战道:「尊驾乃神,怎可跪我一块石头,这一跪折损我万年寿命,这岂是求我,简直坑我,尊驾先起来吧。」 月醒却并不起身,而是一双眼睛紧紧望着对方,目光中不含一丁点的威严高贵,似是世间最平凡的女子再向神明祈求一段姻缘。 三生没了折,对方再这么跪下去,他只怕要遭雷噼了,嘆口气妥协道:「城主若硬向上天要一段缘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你能付出相对的代价。」 这夜,烧得只剩一半的荒庙中,三生和月醒围坐在火堆旁直到天明,朏朏吃完烤鸡后,唿唿大睡到天亮。 这夜,云川城内又有三人失踪。三生离去不久,云长诀明道这对师兄弟便追来荒郊残庙。 月醒早一步探到两位的气息,她站在灰烬前,对着走向门口的一双人问:「两位走的这样急,可是来寻我的?」 此时朏朏醒来,见门口站着明道,一个小旋风卷到月醒身前,「不许欺负我家老大。」 「你这个胖子。」明道拔出剑,咬牙切齿。 朏朏定睛往对方脸上一瞅,立刻笑得就地打滚。 「哈哈哈哈,那个歪路子师兄啊,你的脑袋裹得跟粽子似的,包肉馅粽子啊。」 「胖子,你还笑,还不是被你抓的,头髮都掉了好几撮……」 朏朏一个翻身跳起来,「昨个没抓过瘾,今日再让我抓抓吧。」说着扑了过去。 明道掉头就跑,朏朏再后面狂追…… 半焦的荒庙只剩月醒和云长诀对望,空气仿似凝住般。 脚下的枯枝踩得嘎吱一响,云长诀继续靠过去,「你……还好?」 「你不该问一问昨日死掉的人是否同我有干系?」月醒自嘲道。 「你如何晓得昨日又有人遇害。」 「因为兇手夜夜害人,昨日当然也不例外。」月醒很平静地回。 云长诀敛眉,「昨夜的死尸是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发现的。」 「哦?这么说你们是追踪兇手追到这荒庙的?」 云长诀面色发沉,不知如何回答。门外跑圈的明道自窗口处探出个脑袋,趁机喊道,「明明兇手就是她,师弟你不动手又想干嘛。」闻到后面脚步声,勐一回头,那胖子果真追了上来,他拔腿接着跑,「死胖子这么胖还跑得这么快……」 月醒走向门口,同他擦肩而过,「你们走吧,别再掺和进来,三日之内我必捉住兇手还云川城一个安宁。」 衣袖被拽住,「兇手不是你?」云长诀问。 月醒望着对方,「我昨日说过,可你终究不信。 云长诀沉默半响,松了手。 月醒夜访天姿阁,花楼只剩下疯疯癫癫抱着空空的珠宝盒子,契约单子的坊主,剩余就是守护在别院青瓦楼里的素年。 月醒方要踏入青瓦楼时,云长诀与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子的明道赶了过来。 明道见了朏朏,忙缩到云长诀身后。朏朏觉得对方太弱了,不禁打,一脸不屑边走边嗑瓜子。 月醒望着云长诀,「你们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云长诀轻声回。 这个云长诀还真是矛盾,一面怀疑着她,又一面相信着她。 月醒望着对面青瓦楼门口正提着纱织灯走来走去的素年,侧眸问云长诀,「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姑娘很奇怪?」 「哦?怎么讲?」 「日前她既然怕妖怕到躲在门后,今日这舞坊已人去楼空,只剩疯疯癫癫的坊主,她居然这般淡然的在这院中散步。」 云长诀沉吟片刻,「有道理。」 月醒再问,「你可知道坊主是怎么疯的?恐怕并非是因珠宝被人掠走,既能经营这般规模的歌舞坊定是歷经过悲欢起落的过来人,小小的财产不至于让对方疯癫。」 云长诀颔首,「你说的没错,想坊主一把年纪什么事不曾经歷过,怎会因珠宝被盗走而疯癫,今早天还未亮,我同师兄便来此楼调查,一进门便见噼头散发满嘴是血的坊主,问什么她都不回答,撬开她的嘴发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第207章 【06】 「这就更奇怪了。」月醒遥望着门口提着灯盏来回散步, 似在等谁归的素年, 「天姿阁发生如此骇事, 素年竟如此安稳态度, 不逃不躲不怕,这同那日她躲在门后的样子极为反差。」 云长诀低声回:「我也曾怀疑此人,可此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娘, 身上亦不见一丝妖气及灵力,若说她是兇手,恐怕说不通。」 「其实我们只要等一个人回来,一切便可说的通了。」 「无花。」云长诀道。 月醒点点头。 子时初刻, 无花推开天姿阁的后门,素年闻声忙提着灯笼去迎接。两人先后走入屋内。
第518页 隐在院中的三人一併闪身入了青瓦楼内厅。 凭空冒出三个大活人, 素年被吓了一跳, 手中端的茶盏啪得掉了, 而一旁的无花倒是未显出多惊讶来,她俯身见礼,「羽公子, 道师,贵客深夜来此, 有何事?」 包裹着满头白布的明道一瘸一拐走近对方, 梗着脖子道:「你们怎么还敢住在这里?胆子不小啊。」 素年垂下头, 乖乖站在无花身后。无花则面色苦楚, 可怜兮兮道:「虽然这里的人都走了, 可是我自小在这天姿阁长大, 纵使略通歌舞声名在外,可到底是个伶人,稍有家世之人断不会娶我为妻,即便做了妾恐怕也会遭人白眼,我这不堪的身份真不晓得该去哪里。无花只得暂且落脚于此处,再另行打算。」 她提起桌上的银壶,侧眸吩咐,「 素年,水没了,你随我去厨房打来热水为贵客泡些清茶。」 素年弱弱道了声是。两人准备离开时,月醒向前一步将其拦住,「不急,我们不渴,不劳姑娘贴心照顾了。」 无花笑得温雅,「来者是客,怎能连茶水都不能让客人饮上一杯,三位稍等,无花去去就来。」 月醒抬袖再次阻拦,「慢着,我好像闻到这屋内有一些妖气。」 无花一怔,随即笑笑,「羽公子可是再吓唬我们,我还好些,素年胆子小,莫要吓坏了她。」 月醒侧身望着明道,「将你那些符咒拿出来,贴到两位姑娘身上见证一下,看姑娘们有没有被妖怪附身。」 明道脖子又一梗,「符都用完了。」 云长诀掏出随身的几张符咒,「我带了些。」 月醒一面接过符咒,一面对无花道:「若是两位姑娘一旦离去,恐怕回来的只有无花姑娘一个了。」她将符咒贴近无花之时,无花微微向后退一步,眸底乍现一缕幽光,接着一道金光弹到窗棂上,而地下便躺了晕死过去的无花。 贴于窗棂那猫头人身的怪物伸了伸脖子,尖锐着嗓音问:「你们是何时发现的?」 三人望望地上躺着的无花,这无花果然是被妖精上身了。 明道和云长诀已拔出降妖剑准备开战,月醒气定神闲只握着一把摺扇,她望着猫妖道:「还是先下来吧,门外贴满符咒,你一时半会出不去的。」 猫妖偏偏撞开窗棂,果然被贴在窗外的金光符咒弹了回来,落定的瞬间幻出九条长长猫尾于空中摇摆,指间亦闪出尖而锐利的指甲。她将指甲于舌头上舔~了~舔,「羽公子,打你入住天姿阁那日起,我便怀疑你的身份,虽然你隐去了体内灵力,但你举手投足就不像凡尘中人,瞧这满身的仙泽之气,你果然是神仙。」 月醒笑笑,「你这九命猫妖一身道行却是费了我不少心力,识相的束手就擒,否则即使你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猫头人身于地上叫唤两声,直挠入心底般让人不适,接着迈着诡异的猫步道:「我满身妖气已除,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是兇手的。」 月醒取下墙壁上的一盏灯罩,拨了拨微微晃动的灯芯,「没错,你满身妖气已被这灯盏内的灭痕香所掩盖,一般的修行道人是察觉不出的。」她转而望向素年,「你日日行兇却相安无事不被察觉不止因为灭痕香将你妖气掩盖,重点是因为素年,而将你败露的也正是素年。」 月醒一脸平静地望着地上来回踱步的猫妖,「我来天姿阁便是为了捉你。我本在另一小镇之上喝闲茶,恰巧你打我眼前飞过,闻到妖气我便一直追踪你到云川城并来了天姿阁。果然当夜便发生失踪命案。可你日日同我弹曲子献舞对诗根本没有时间出去杀人,那时我曾怀疑过自己错了。可很快我便发现每次你同我相处时,身边总不见素年。而你见旁人时,身边总随着她。我便猜出,日日同我论诗弹曲的人是素年而并非你,当时的你恐怕已出了天姿阁四处行兇。」 摇了把手中摺扇,继续道:「小橙子被你抓死后,尸体本埋在花楼后院的槐树下,两位道长明显是为捉妖而来,你担心两位道长终会查出你的身份,所以众人怀疑我是那行兇的妖人后,你便让素年扮作你走出青瓦楼替我作证,证明我的清白,你这样做的同时也可排除两位道长对你的怀疑。当然你没料到我们会入你的别院,当明道推开你别院的屋门时,门后战战兢兢的素年其实是你,你的演技不错。当时的无花也就是真正的素年担心你身上的妖气被道长发现,便趁早将你打发上楼休息,而素年本就是人,饮了明道的符水自然不起任何反应。」 月醒侧身望一眼明道,「不料,明道给我饮的符水里添了一味特殊的符咒,我显些幻成妖。待我受伤离开此地后,你便安心了,于是继续杀人,你绝对没想到两位道长竟然没将我杀了,而我们三人会再次返回天姿阁。」 九命猫妖双眼迸发绿光,「没错,你说的一点没错。还有一点不妨告诉你,那坊主婆子的舌头是被我割掉的,她也是被我吓疯的。因为她不小心看见我这只漂亮的猫将**贴到素年的脸上。」舌头于脑袋上绕个圈,又道:「若非素年求情,我早将老婆子吃了。」 素年见事情败露,跪地哭道:「仙人饶命啊,素年不得不这样做,素年中了猫妖的毒,若不听命于她恐怕不得好死,素年是被逼的,饶命啊。」 云长诀示意素年离开。素年仿似得了免死金牌,忙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第519页 云长诀垂首望了望躺在地上的无花,这才开口道:「这么说,平日里素年时常披着**扮作无花。」 「没错,只有她扮作无花,同羽公子在一起,我才有时间去杀人。」猫妖将指甲再舔~了~舔,「其实我也不想杀人的,可谁让我想快一步修成妖王呢。我修炼了几万年,几乎快成功了,只要我再吸取百余人的精纯阳气便可问鼎妖王,一统妖界,不料凭空杀出你们这群贱人。」 明道立刻拔剑怒吼道:「原来你才是妖精,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胖狐狸抓成这副德行,妖精,拿命来。」 猫妖爪子掀起一道金光,明道立刻被重重拍到墙上,直挺挺坠下去。 猫妖低低叫了几声,哼唧道:「妖精又如何,就凭两个道士一个不知什么来歷的修行之人便妄想收服我,哈哈哈哈,未免太好笑了点,哪怕崑崙玉清境的元始天尊来了又奈我何?何况你们三个小娃娃。」 摔在墙角的明道将脖子正回来,呸了一口,「元始天尊忙得很,真当自己是人物啊,还特意跑下山收拾你,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猫妖笑道:「天尊忙得很?听闻渡天灵珠被盗后,放出了天外天不少的妖兽邪气,天尊跟斗姆元君将自己的元神都搭了进去以神力镇压着邪气以防外漏,看来是真的了。」 「干你屁事,好奇害死猫听说过么?」明道言罢拔剑沖猫妖刺过去,可惜对战不到三回合又被猫妖打趴到地上。 云长诀继而对战猫妖,不出十招,亦败下阵。 修行数万年的猫妖体内灵力十分兇悍。最后月醒出了手,即便她乃半神,面对实力强悍的猫妖亦没讨到多少好处,一旁的朏朏看得颇有激情,手舞足蹈叫唤着,「老大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当心头顶,啊!我建议还是先把猫鬍子给拔了……」 好在猫妖未曾修得无上妖丹,终是被月醒的束妖噬魂鞭给捆住。 九命猫妖挣脱着缠绕满身的绳鞭,这才意识到小看了对方,她望着月醒恨恨道:「你是谁?能将我困住的除非上神,可上古之神除却千诀已全数殒身,那千诀我可认得,乃是个莲花真身,你究竟是谁。」 月醒一脸清淡,「这个不重要。」 看来上古一战,她宅在日落山城避世避得彻底,外面竟没了关于她的任何传闻,竟以为她已随诸神陨世。 别院掠过一道凉风,一位银髮仙人于一团光晕中现出身来。 那人长髯银髮,仙气卓然,月醒一眼认出此人乃是元始天尊一缕神识所化。 云长诀明道齐齐跪地喊道:「师父。」 九命猫妖低唿一声:「无为仙长。」 长髯仙人点点头示意两人起身,之后走向云长诀。 「你今日跟为师回崑崙,终身不得再踏出玉清境一步。」 云长诀面色微僵,随即道:「是,师父。」 月醒却冷哼一声,「仙长是何意,云长诀犯了何错要将他软禁。当初云长诀的怪病恐怕跟你脱不了干系吧,你千方百计要他随你入道是为何?」 对方缕了缕白鬍子,「我是何意,恐怕你最懂了。放过云长诀亦放过你自己。」 月醒拽住云长诀的袖子,「若我偏不放呢。」 无为仙长摇摇头,手中幻出一只金葫芦,「这里面有什么你应该知晓,那天罚咒术当真不怕?难不成非要等不可收拾才肯罢手么?」 「如何收场并非由仙长说了算。」月醒不甘道。 无为仙长微微嘆息,将金葫芦抛向空中,葫芦内洒下的金光瞬间洒到月醒身上。月醒面色一片惨白,唇色亦突然间发黑,她只觉全身的筋骨似要被抽离体内,控制不住倒在地上低声呻~吟。 朏朏忙扑过去,「城主城主,你怎么啦?」 云长诀见此,眉头一皱,方要扶起地上的月醒,无为仙长先一步挡住对方,「云长诀,她是妖,你乃崑崙弟子,除魔卫道收服妖孽是你的责任,怎可对妖精生出恻隐之心,马上同为师回崑崙。」 云长诀怔住,望着蜷身在地,备受煎熬的那道人影,眸色愈发复杂。 此时,被定在地上的九命猫妖已解脱了束妖噬魂鞭,不料这是只睚眦必报的猫,想到自己的计划全毁在半路杀出来的女仙身上,眼下对方正被金葫芦折磨,正是趁机偷袭的好时机,毫不犹豫一掌噼过去,猫爪触及月醒的那一瞬,云长诀扑了上去,生生承受了这一掌。 无为仙长这才同猫妖对战起来。 月醒忍痛坐起,抱住云长诀,拭掉他唇角的血迹,含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我心里终是放不下你。只要你不会害人,我便可护你一世。」云长诀自袖口掏出一根白色羽毛,「那日我将它捡了回来,我……捨不得丢掉。」 月醒握住对方捻着羽毛的那只手,笑中带泪,「云长诀,不枉我如此待你。」她将脸颊贴近他脸颊,轻声说:「日前我发现云川城有妖气,便来此查看,得知天姿阁有九命猫妖作祟,又想到这里是你家乡,你定会来此收妖。可此妖道行太深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担心你会受伤便打算暗暗将此妖除去,于是派朏朏引你去远方,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云长诀释怀一笑,「原来如此。」 明道见自家师父跟猫妖已打做一团,他连忙都帮不上,只得沖抱在一起的两人吼道:「这是你们卿卿我我的场合么,太不庄重了。」
第520页 九命猫妖本就重伤,无为仙长不大费劲便将它收入葫芦里。临走时,望了云长诀一眼,嘆息连连。 明道见师父远去,忙扯了扯云长诀的袖子,「什么意思,师父都走了你还要跟这女妖……女……女啥我不清楚纠缠在一起,赶快去追师父,再好生认个错,师兄我会替你求情的。」 「明道,随他去。」仙长的声音传来。 明道瞪着眼,跺了跺,一咬牙追上去,「师弟啊,有你后悔的那一日。」 无为仙人已行至不见,一道暗语传入月醒耳中,「当初本是为了阻止你纠缠云长诀,我才设计将他收入门下清修,如今看来是躲不掉了,天罚已现,若再纠缠恐怕大祸缠身,月醒城主好自为之。」 月醒紧紧抱住云长诀,暗语回復仙长,「什么天罚天劫天咒,我甘愿用一世换一时。」 第208章 【07】 云长诀再回不去崑崙,便携着月醒外带一只宠物回了云府。 云府上下自是欣喜, 尤其云府二老。两位老人家思忖着云家独苗做了修行仙道, 硕大家业无人继承不说这云家是要断后了, 不曾想十年后本是入了道的儿子竟领回个漂亮姑娘来,还免费搭一只白白胖胖的……当然不是儿子,是狐狸。 月醒入住云府, 受到云府上下热情款待,尤其朏朏, 上至老妇下至稚童甚至连守门小卒, 争先豢养,朏朏每日被餵得圆鼓鼓的, 唯一让它觉得不舒坦的是不能开口讲话。 一只狐狸若要讲话,那就是狐狸精了,人们最爱打狐狸精了。肥球谨记城主教导, 每日憋得很辛苦。 长夜深沉。 月醒方要入塌安歇,门外晃过一道影子。见来人身姿挺拔玉冠盘头便知是谁。 她坐在屋内等对方敲门,可等了好一会也没个动静。门外那道影子只定定站着, 不动亦不开口说话。 终于, 她拉开房门, 恰好见对方做出抬手敲门的姿势。 「云长诀,你是来做门神的么?」她问。 云长诀怔了怔, 垂下手臂微微一笑, 「你还没睡?」 月醒转身进屋, 「睡着了能给你开门么?」不见对方回应, 她诧异的回个头,见云长诀仍静静站在门口。 「为何不进来?」她问。 云长诀却道:「已是深夜,我进去怕是……有些不妥。」 月醒已坐到屋内竹椅上,随手捻了一粒葡萄塞到嘴里,「随便哦,反正这是你家。」 云长诀略沉思,「那我明日再来。」便转身离去。 「云长诀。」月醒起身喊道。 「哦?」 「哦什么?我说来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怎的如此拘谨,再说晚上来看我有什么不妥的,别忘了你的身子早在十年前便被我看光了。」 云长诀耳根一红,抬头望月亮。 月醒见对方玩深沉,一个闪身闪到他面前。 云长诀忙拉住对方的袖口走近屋内,随手将门带上。 月醒仰首笑道:「怎么这么心急啊,我只随口说说你就进来了。」 云长诀的面色已被她逗弄的发红,「我是担心府内之人见你会法术心生怀疑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月醒凑近他耳边,「你说倘若你家人知道我是妖会怎样?」 「竟胡说,你不是妖。」 月醒站直了身子,暗送了个秋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 「你身上没有妖气。」 「可你也见了,我饮了符水后差点现原形。」 对方望着她,片刻才道:「好吧,你是什么妖。」 「你猜?」 云长诀嘆口气,「小羽毛,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小羽毛?」 「当年你离开时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只留下一根羽毛,我便在心里喊你小羽毛。」 月醒抱住他的胳膊,「 原来你想我想了那么久了。」 云长诀眉眼含笑,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 「我今日来是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月醒捨不得撒手。 「我们何时成亲?」 抬起脑袋,月醒道:「今日你便是为了问这话才徘徊在门口的?」 「嗯。是爹娘问及此事,我来……」 「 你不想同我成亲?」月醒凝眉问,否则为何向她提亲却犹豫不决。 「怎么会呢。」 「既然想同我成亲,你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是何意?难不成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同我成亲。」 云长诀牵了对方的手坐到梨花塌上,「我是觉得今日太晚,深夜到此恐不便又担心你认为我为人轻薄。」 月醒暗笑,「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是你家,再说你深夜来看看未过门的妻子怎会是轻薄了我呢。」 云长诀眸光温柔,轻声道:「越是喜欢你,越是认真,只怕一时情难自禁,言行不妥,轻薄了你。」 这禁慾系道士说起情话来也够厉害的。 月醒被这话说的无所适从,随手拿了一盏茶灌下去,「看不出来嘛,云长诀。」 云长诀端起茶壶为对方填满半空的茶盏,将话题绕回去,「打算何时嫁给我。」 月醒一口一口将茶水饮掉,把玩着手中墨玉茶盏,「三月后的鬼节如何。」 云长诀有些无奈,摇摇头道:「为何挑个鬼节同我成亲?」
第521页 「因为我想你真心娶我。」 云长诀取走她手中茶盏,放掉,「我本就是真心的。」 月醒摇摇头。 「为何不信?」云长诀蹙眉。 月醒望望半开的窗棂外玄月高挂,蓦了片刻方回眸,「不如我们先洞房吧,倘若你肯同我洞房我便相信你是真心的。」 云长诀身子一僵,耳根瞬间红透,「你……又在胡扯了。」 月醒坏笑着凑近对方,「怎么,不敢啊。」 「……不是。」 「那就是不会。」月醒不依不饶。 对方长嘆一口气,「你怎么同十年前一模一样。」 「怎么,一样流氓啊。」月醒再次缠上对方的胳膊,「其实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的……」 「小羽毛……」 月醒被逗笑,「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干嘛搞得这样严肃嘛,笑一个。」她将对方的唇角往上拽了拽,「呀,摆这样狰狞的表情还是这样帅……」 十足的病句!修长手指将她顽皮的手指包裹住,「到底是谁不正经?」 月醒立刻换了副认真严肃的嘴脸,「咳,这样吧,你要么答应三月后的鬼节同我成婚,要么答应先洞房再拜堂……喂,云长诀你要干嘛去。」 顿在门口的身影有些呆,半回眸,「饿了,去吃饭。」 那道挺拔清隽的背影已走远,月醒仍喊着:「这么说你答应鬼节成婚了?唉,那天却非吉日,要不你回来吧,洞房的事儿咱们慢慢琢磨……」 云长诀的背影僵了僵,快步闪开。 待对方背影没入夜色彻底消失不见,站在窗棂下的月醒望着空中星月,幽幽道:「鬼节不是我的选择,是你的,千诀。」 月醒在云府住了两月有余,府内已操办起新人婚事,处处洋溢着红灯彩绸,连窗门上皆贴了剪得精緻的大红喜字。 月醒本是来向云家二老请安,不曾想却在门外听到厅内二老如此对话。 「从来未见羽姑娘拿针线也不见她下厨做些饭菜,这位姑娘却是同一般的姑娘有些不同。」是夫人的声音。 「羽姑娘再如何毕竟是我们诀儿看上的,你们这些妇人总是在意一些琐碎东西,我们家又不缺针织女工和厨子,一切随他们吧,我只等着抱孙子就成。」 「我只是觉得姑娘会些针线会煮些饭菜更显贤惠些。」 「会生孙子更显贤惠……」 这日,月醒将厨房内下人全数请了出去,她望望满框的蔬菜粮食,哀声嘆息。 「怎么?你将厨子全数轰走难不成是打算自己煮饭不成。」 月醒再嘆气,转身望向已走到她身边的云长诀,「我也不想的,我从来没煮过东西。」 「那你这是……」 「是我听到你娘说我不会做饭不够贤惠,我想怎么偶尔也要贤惠一下。」月醒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得讨好未来婆婆。」 云长诀笑笑,走向灶台,「这个好办。我来煮饭,待我煮好了你便端上饭桌说是你做的就成。」 月醒见对方已拿起一根胡瓜,「这样不好吧……不过你会煮饭么?」 云长诀一面将胡瓜切成片一面摇头,「不会,可以学啊。」 待正午十分,一桌佳肴被月醒端上饭桌后,果真得到二老夸赞。 云长诀不动声色嚼着饭菜,旁坐的月醒笑得别有深意。 可这等作假之事很快被云母发现。正是月醒站在灶台边悠闲得敲着筷子催促忙碌的云长诀快点再快点时,云母提着一株老人参进来。 三人于厨房内有些尴尬。 还是云长诀打破僵局,他给娘亲请个安后,笑道:「娘不要责怪醒醒,是我不许她下厨的。」 她牵起对方的手,「因为煮饭,手就不漂亮了。」 月醒尴尬笑笑,云母亦尴尬笑笑。 日子渐渐流逝,转眼便是云川城的鬼节。 这一日,据说阴阳门大开,无数孤魂野鬼将破门而出,来人间游荡。 云府丫鬟欢天喜地的将喜袍送入月醒的寝房。新娘子精心打扮后,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脸的欢喜。 小丫鬟放了篦梳道:「月姑娘真漂亮,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像是天仙一样。」 另一个小丫鬟插嘴说:「姑娘同云公子真是天生一对呢,待吉时一到,姑娘会由花轿抬去城外合欢林绕一圈再回府拜堂成亲。哦,这是云川城的风俗。因城外那片合欢林有百年好合之意,城内新人拜堂前都会到那片林子绕一圈的,姑娘应听说过吧。」 「合欢林。」月醒轻轻道。 待两个甜嘴丫鬟及一众伺候下人走出门去,月醒望着铜镜中愈发沉重的脸,却怎样都笑不出来。 朏朏拿了块糕饼从门外跑进来,「城主城主今个是你大婚的日子,你怎的看起来不开心呢?」 月醒摇摇头,没说什么。 朏朏跳到铜镜旁,「你是不是还想着千诀呢?哎,这个云长诀到底是不是千诀啊,你爱的究竟是千诀还是云长诀啊,或者这个云长诀实乃是千诀的替身。哎,你们大人好复杂,我才不要谈恋爱,对了我为你烤了只超大的鸡腿,我去看看有没有煳啊。」 朏朏的胖身子撞开门扉,门口正立着一道影子。 「云长诀。」它抬起爪子跟准新郎打招唿。
第522页 月醒侧身,见身着喜服的云长诀怔怔站在门口,面上有些阴翳。 「云长诀。」她站起身来。 对方步子发沉,停到她面前, 「千诀是谁?」 「他……他……」月醒不知如何回答。 「我的前世?虽是我的前世,不知为何,我……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握住对方的手,「我知道同前世的自己吃醋有些荒唐,可我就是醋了。我想问你,倘若……你不曾遇到前世的我,是否会喜欢今生的我。」 月醒在心里头深深考虑这个问题,然后,摇摇头。 云长诀想起明道稍来的信。信中道他那个做师兄的废了不少心思从师父那得知那个又妖又仙的女人曾爱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不小心死了,于是那女人便将心爱男子的一缕元神封印到婴孩身上,欲用婴儿体内的阳气将养对方的元神,待婴孩长大,魂魄亦渐渐被那缕元神吸收去,待时机成熟,便可彻底取代对方的身体,成为新的主人。那个婴孩名叫云长诀,他不过是个寄养的容器。 当时他捏皱了那封印,他还是从心底更愿意相信她乃他前世的恋人,缘分未散,追到这一世。 云长诀继续道:「我方才在门外站了许久,见铜镜中的你不开心。你究竟为何不开心。」 「我……」月醒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他的确不是千诀。 见对方始终给不出答案,云长诀只觉心里头像是长出一根冰针,刺得他生疼。他握紧对方的手,「你对我说实话,我体内是否藏着千诀的一缕元神,你需用我这个身体甚至我的魂魄来滋养那缕神识,也就是说,千诀并非我的前世,我只是……一个终将被取代的容器。」 月醒怔住,不知这话是谁对他说的,她更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初让白灵将千诀的元神送入人间,也就是说藏了千诀元神的人其实并非千诀,对方只不过是个寄养的容器,可为何他的脸同千诀十分相像,而她追到人间纠缠此人时,会遭到天罚。 究竟云长诀是不是千诀,她自己都有些不懂。 久久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云长诀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到看不见的深渊里,他也终于决定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他自嘲一笑,松开对方的手,失魂落魄转身离去。 越是喜欢,越是认真,便不能接受这种落差,那个女人捧他到天堂,翻手便可将他打入地狱。他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只觉自己一瞬间真的成了一具空壳。 「云长诀。」月醒见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忙追了上去,几步后又止住,她道:「我以前爱上过一个人,他叫千诀。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所以用我来弥补那个遗憾。云长诀在心里说出这句话,一颗眼泪坠下来,又失魂般继续向前走。 「云长诀,今日子时我在合欢林等你。你若还想娶我便来找我,你若不来我便离去,永远再不来见你。」 那道身影怔了怔,手指蜷起,可他并未回头,只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 这日,云府内乱作一团,众人不知发生何事,一大早新郎脱了喜服一脸沉痛地将自己关在屋内任谁敲门都不出,而新娘更是凭空不见了。 云夫人郁闷道:「就说这个日子不吉利吧,偏偏选了鬼节成亲,这两个孩子是双双中了邪吧。」 鬼节的夜晚终是来临,这夜天空不见星月,整个云川城仿似笼了一层灰雾。城内百姓捧着纸钱纸元宝于街道两侧焚烧,以祭亡灵。 第209章 【08】 子时将近, 云长诀终于推门出来,他望了望暗沉的天幕, 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随手召唤出长剑,飞身而上,赶去合欢林。 不料这一路上, 云川城上空竟是四处游荡的残魂鬼魅。云长诀顺路收了几只魂魄,赶到合欢林时, 遥遥望见身着新娘装的月醒静静站在林子入口。 他方要飞身靠近, 合欢林上空大团阴气溢出,阴气快速游蹿散开, 仿似黑暗中大开的一扇鬼们,无数鬼魅自门内飞出。 云长诀只得先一步收服张牙舞爪四散而去,叫嚣不止的鬼魅幽魂。 月醒站在合欢林下,淡淡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不去帮忙,亦不躲闪,自然那些小小鬼魂还伤不得她,而她面上也未曾显出忧色来,似乎眼前这一切同她没甚干系,她不过是再风月静好的一个子夜,等一个赴约的归人。 合欢林不断溢出鬼魅幽魂低吼咆哮之声, 云长诀已不能阻止众多鬼魅四散。因他之前半路做了道士, 自然生了些除魔卫道之心, 眼瞅着鬼魅们朝城中飞去,路过的两三猎人也被幽魂缠身,变得如厉鬼般横冲直撞。 城中多是无辜百姓,若被这些鬼魅们缠上,不消多久整个城市便可毁灭。 思及此,他顾不得前去和心头的那道身影汇合,循着幽魂鬼魅的行迹追了过去。 城中百姓果然遭了殃,街上到处是逃难之人,鬼魅邪气于长街上,房屋顶到处游荡,横冲直撞,不少人已被幽魂控制,纷纷化魔,张牙舞爪,四处咬人。 远近屋宅已起了火,鬼魅桀桀的笑声,撕嚼骨肉声,百姓惊唿求救声响成一团。 云长诀抛出一叠符纸亦只能收服小部分鬼魅,待符纸用完,只得握剑砍杀。 此时,朏朏自一栋阁楼窗口跃出,直跳到他面前,「别打了别打了,新娘子还在等你。」
第523页 云长诀暂收手中之剑,「麻烦你这吉祥兽去转告她,让她再等等,我会去找她。」 「看好你哦。」朏朏鼓励完毕,飞奔去了合欢林。 「上神。」空中传来一道唿声。 云长诀寻声望见一团白光乍现于眼前。仙气散开,露出一位长髯仙人,正是他的师父,无为仙上。 「师父。」他道。 无为仙上这一落地,荡涤整个长街之上的邪祟之气。他一脸平和之气,望着对方,「你已出我崑崙玉清境,我不再是你师父。」 云长诀心头一阵哽咽,本想追问对方为何喊他上神,可师父的这句话让他一时语塞。 无为仙上望着不断自合欢林方向涌出的幽魂鬼魅,沉声道:「妖魔二界探得上神下落不明,欲趁此机会收服人界。今日乃人界鬼节,鬼门自合欢林破开,目前这些鬼魅不过是幽魂鬼魅大军中的一小部分,待鬼门全开,人间将沦为地狱,闭合鬼门之事就劳烦上神了。」 宽大白袍被风带起,如圣洁蝶翼,无为仙上甩出一道浮尘,「上神,您的神识已同这具身体的魂魄相融,是该回来了。」 无为仙上言罢飞身于空中,浮尘向空中一扫,扫开遮挡了月亮的霾云,一缕月光直射云长诀周身。 无为仙上口中念诀,月光幻成流光包裹住云长诀,他指尖捻出一道仙泽,直浸入对方的眉心。 云长诀眉心闪过一道蓝晕,整个身子便腾于半空,青袍飞舞,墨发飞扬,脚踏幽蓝莲花盏。待他睁开眼睛,眸中清韵流转,凝澹幽深,他并未开口,而是一闪身飞向合欢林。 不过瞬间,合欢林的黑雾被空中乍现的巨大莲花吞没散尽,空中漂浮的鬼魅幽魂惨叫着消失,幽魂通往人间的大门蓦然间闭合。 不消片刻,合欢林恢復如昔,只闻夜风佛林叶之声响。 袍袖一扫,收起空中莲花盏,烟青色的身影缓缓落地,眉目清泠,清华万千。 随即跟上来的无为仙上拱手道:「恭喜上神归位。」 「此番,有劳仙上了。」千诀淡淡道。 无为仙上释怀一笑,自觉功德圆满,拱手道别,转瞬消失。 合欢林,凉风飒飒。入口仍站着身着喜袍的月醒,她已将这一切看进眼里,脚边是一脸诧异的朏朏。 千诀走向合欢林入口,朏朏欢喜地迎过去,「云长诀你终于来啦,老大一直再等你。」 千诀不动声色,停在喜袍几步之遥,眼底闪过的是夜风下飞舞不休的那抹扎眼红。 她着新娘装的样子极美。 月醒召唤着宠物,「肥球,回来,他并非云长诀。」 朏朏怔在原地,将爪子塞到嘴里,仔细瞧着那道挺拔的身影,不是云长诀难道是千诀?怎么一会云长诀一会千诀的变来变去,不累么。 千诀却不肯再向前一步,只对着那抹红,平声道:「回日落山城去。」,言罢,转身离去,烟青色的身影一点一点融入夜色。 —— 合欢林颳了一夜的风,月醒入了林子后便再也没出来。 朏朏急得干跺脚,它看主子心情不好,本想跟过去,被主子命令原地呆着,这会天将破晓,也不见主子走出来,这林子不大不小,按说已经一整晚了,就算围着林子转一圈也该转完了。 朏朏等不及了,怕主子一时想不开往林子里头的树杈上搭个腰带……想到这,脖颈处的毛一奓,方要钻入林子,突然从天而降一团天火,整个林子蓦地燃起。 天火,糟糕! 朏朏一边哭喊着老大一边往里沖,然而火光盪出一层结界,阻止外人进入。 朏朏正滚在地上大吼大叫着,林子口落下一丛白光,正是三生。 「白团,你家城主未曾出来?」对方拧眉道。 朏朏使劲点点头,抽泣道:「这林子先是颳风又是下火球,我老大还在里头。」它直接跳到他面前,拽着一角白衫,「三生,你想想办法救我们老大出来啊,求求你了。」 三生抱起白肉团,安抚了几下,「此乃天火,你暂且在这等着,我进去瞧瞧。」 一株燃得半焦的合欢树下,躺着被天火重重包围的月醒。 三生的石身不惧天火,指尖掠过火光,扶着对方倚在树干上,对方的五官已被烧焦,干树皮似的脸已让人辨不出原来的容貌。 三生探了对方的内息,沉声道:「强行以外力擅改姻缘石会遭反噬,此反噬不过是用来惩罚贪心之人的一种咒术,而月醒上神的眉间血可破天下咒术,你用眉间血于我石身上落下一对名字,强要一段缘分并非不可以,但那个名字可以是任何人,绝不可以是千诀上神。」 「你现如今脸毁了,神力亦逝去大半,再这样被天火烧下去,怕是烧掉神骨,变得同凡人无二,恐怕自此之后即便苦修亦不能重新凝聚仙源。此乃天罚,你可后悔。」 月醒虚弱笑笑,「还未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同千诀的缘分便未完待续。我且还留着一条命,或许还有转机。」 三生摇头一嘆。千诀已回了无虚幻境。 三生曾悄悄幻出个分~身尾随对方到无虚入口,凭神尊的本事定会发现他一路尾随,可他竟当做什么都不晓得,孑然一身入了那道虚空之门。 或许千诀什么都清楚,可他终是未表态。
第524页 想到此,三生心头不由得一软,安慰道:「或许你与苍生皆在千诀心里,但苍生太重,而你……太轻。」 无虚幻境无神殿内。入定修行的千诀蓦地睁开眼睛。指尖一扫,空中现出一片合欢林。 整个林子被天火包围,林子入口的朏朏横冲直撞欲撞开火光结界,而林子里头恍恍两道影子。 一个是半倚在焦树上的月醒,还有那块三生石头。 他手指蜷缩,眉心皱起,闭眼间已落在合欢林入口。正急得上蹿下跳的朏朏瞧见对方,飞奔而去,「千诀千诀,这林子着了,我家城主还在里头,你是神,一定有办法灭了火救城主出来。」 千诀望着燃着的林子,缄默。 朏朏跳到对方肩上直摇晃,「现如今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城主的气息了,再不救人,恐怕我家城主真的就没有拉。」 千诀掌心腾出一盏幽蓝的莲花盏,这天火他确实可灭,莲花慢慢腾空之时,空中咔得闪过一道血色闪电,那道闪电直落入不远处的一个山头,顿时岩浆喷涌而出,于暗夜中蜿蜒出一道道醒目的橘红,如灭世火龙般似要吞天灭地。 血色闪电是提醒,更是惊醒了千诀。那蜿蜒的火龙落入他眼底,是数万万百姓的劫难。 千诀静静唿出一口气,缓缓隐去手中莲花。 天罚,他若阻止天罚,那么下一刻他即将一同遭遇天罚。 届时,他又将天下苍生置于何地。这世间只剩他最后一个神了。 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离去,耳中是合欢林哔啵不休的火声,他只道:「自此以后,这世上再无半神月醒。」 朏朏见对方竟见死不救,怒火中烧,已幻大数百倍向渐行渐远的千诀冲撞过去,但上神周身自成结界,轻而易举将那道巨型的白色身影挡了回去。然对方破口大骂的声音遥遥传入他耳中。 「千诀,你见死不救,你算什么狗屁神尊,我们家城主待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忍心她被活活烧死,你才是天下最混蛋的人,你乃负心之神,早晚遭到报应你不得好死……」 返回无虚幻境的千诀髮丝微乱,双目无神,于无神殿内枯坐数日,手中捻着一纯根白羽毛。窗棂灌进的风将羽毛吹起,羽毛渐渐飘远。他才回过魂来,起身追了两步,又将羽毛重新握在手心。 掌心一扫,隐了羽毛,重新入定修行。奈何眼前总飘过一道影子,一片火光,灼伤他整个魂魄。他睁开眼睛,单手扶额,鼻间的唿吸炙热凌乱。 「千诀,你在懊恼悔恨,你恨自己未曾接受月醒的心意,你恨自己将她留在合欢林孤自接受天罚,你更恨自己动了凡心。」 千诀睁大眼睛,眸底寒凉,「本尊是神,怎会动了凡心,又怎可动凡心。」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继续飘荡于室内,「哈哈哈,若你未曾动了凡心,那我从何而来。我本是你,我是你灵魂深处的愤怒不甘,是你的情愫,你的欢喜,你的相思,你的懊恼及悔恨。千诀,我乃你的七情六慾。」 千诀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徐徐盘坐到青石台上,暗暗催动神力,闭眼道:「既然你是我的七情六慾,我将你自我体内剔除干净便罢。」 仿佛剜心刺骨之痛,千诀终于将一团影子自体内分离出来。 那团飘忽的影子得意道:「剔除了我,便等同于削掉你半神之力。哪怕是这样你也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爱一个有何错,有了七情六慾又如何,你不一直羡慕平凡百姓的生活么?带着月醒离开神界,去人间做一对平凡夫妻。」 千诀一身薄汗,望着那团影子,声音淡淡却坚定,「只要我位居上神之位一天,这天下苍生,我是不会丢弃的。」 「可你丢弃的是自己的心,宁可将我自你灵魂深处分离也不肯承认一份感情,难道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上神,六界仰望的至尊?」 千诀将那团影子封入莲花盏,这才得了片刻安宁。他又随手召出一盆含苞待放的虚铃花抱着,面上呈现难得的一缕哀伤,倏地,心头一睹,喷出一口血来。 鲜血滴入花盆的那一刻,始终不肯绽放的白色小花徐徐盛开,叮铃铃叮铃铃响着,像是初雪凝成的小铃铛。 他望着虚铃花笑了,哑声道:「醒醒,花开了。」 第210章 【09】 这日, 无虚幻境竟落了大雨。云朵之上那颗极不爱露面的上古桃树,幻出了人身跪在无神殿门前, 忧心道:「尊上可安好?」 神殿大门敞开,千诀髮丝微乱,抬步而出,一挥袍袖, 无虚的地上生出一大片白色虚铃花来。叮叮噹噹冒着雨点响成一片。 桃花老儿看得呆了,这花倒是奇特, 从未见过,可这时候神尊怎的突然以神力种起花来了, 一时参不透, 只对着千诀磕头道:「无虚幻境乃是神界,不会落雨, 此番落雨乃尊上心绪所生,神尊有何烦心之事需小老儿效劳。」 千诀望着连绵雨丝, 铺满无虚,沉声回:「无妨。神界落雨,现人间如何?」 「回神尊,人间已暴雨倾盆数日,无虚幻境的雨若是再不停, 人间海河将泛滥成灾, 大地一片汪洋, 怕是再无人迹。」 「本尊去止雨, 眼下有个麻烦需要你去收拾。「千诀抛出一樽青铜壶, 「人间云川城的合欢林入口有只神兽朏朏情绪不稳,那白胖子可催眠万兽为它所用,只怕它一时控制不住,掀起波澜。你将它封入这九黎壶七日,化去它的记忆及神力,再送往人界。」
第525页 —— 一道黑光落入燃烧正炙的合欢林,身披黑斗篷的人影缓缓靠近倚在树上几乎昏迷的月醒。 合欢林已烧了整整七日,林中树木焦而不腐,整片林子的火心全数集中到她一人身上。 三生忧心忡忡,这天罚到何时才是个头。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娇弱的身影被天火反覆煎熬,一点忙都帮不上,若非他乃天生姻缘石,此火早将他烧得魂飞魄散。 正当他皱眉忧心之时,一道黑影掠过,瞬间将地上的月醒捲走,眨眼间不见了痕迹。 三生方要去追一追,后背倏然隐隐泛出一道光,光里依稀显出一对名字,月醒,千诀。 正是先前半神用眉间血落下的那对名字,不过转瞬即逝。 三生掐指算了算姻缘,嘴角噙上一抹笑意。半神半魔,对方的身份既明了,他也不便追过去。月醒的眉间血果然神力不凡,或许这天意真能被她逆了。 千诀解决了人间海河泛滥之扰,便返回无虚幻境。 他着了青软素袍站在无神殿琉璃台上,望着眼前浮云仙山,眉心绽开一丝舒悦。 身侧的桃花老儿拄着桃花拐杖,随手接了滴殿檐滴落的水珠,「咦,神尊,怎么无虚幻境的雨突然就停了。」 千诀望着雨后晴空,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并会回復对方,只心里一道声音缓缓飘出。 「代我好生护着她。」 — 洪荒之地,一座满是符咒的古墓内。 黑斗篷将月醒放入巨大的水晶棺里,又将真气渡予对方,月醒方幽幽转醒。 「你是谁?这是哪儿?」月醒只觉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可使,只平躺在棺内问道。 「这里是一个天火烧不到的地界,你若在那林子里头多熬一日,这会命就彻底没了。想来天罚也有时日,你且安心在这躲躲。」 「你是谁?为何帮我?」月醒再问。 黑斗篷飘到水晶棺跟前,「瞧你烧得着半死不活的样,怪可怜的。又一想,我们同是被遗弃之人,我顺手救就将你救了。」 月醒只淡淡瞅了那道浑身冒黑气的斗篷人一眼,便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黑斗篷围着古墓转了一圈,这墓地阴气及其不寻常,洞内无数棺材竟是空的,这深洞里头除了毒性极强的小黑蛇,还有能吸食人魂魄的蝙蝠再无其他活物。 死物倒是有一件。最中央的棺材里,铺着一卷不大规整的帕子,流光溢彩的天蚕丝所制,上头画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无名无落款。他将蚕丝帕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淡淡一股血腥之气。这画乃鲜血勾勒而成,用灵力封印,以保常年不腐。 他不禁盯着画卷中人看了又看。 挺好看的,他说。 秋暮醒来后,已过了四十余个晨昏。 棺椁旁的巨石上盘坐着个人影,那人似是感应到她醒来,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月醒养回了几丝力气,起身走出水晶棺,「你是……那个斗篷影子?」 对方又展示了个笑容,「我在一具棺材里头发现一卷帕子,上头画着个美少年,闲得慌便照着画中人修出个身子,你看我这张脸如何?」 一副臭美自恋的姿态,脸又不是他的,高兴成这样,小孩子脾气。月醒不再理对方,只四处打探着这座深深地下古墓,墓中棺椁无数,却是空的,也不知是谁造的。 「对了,你脸被烧毁了,见到别人的脸,心里定是不痛快吧,慢慢就接受了。哦,我还没名字,你给起一个。」 月醒见对方一直在她身前晃悠,又想起以前曾养过一只夭亡的白貂,于是将貂的名字赏给了对方,「浮楼如何。」 「浮楼,浮楼,浮楼……真是个好名字。」 古墓中不知岁月,墓外春去秋来,浮楼给月醒做了一具青木雕面具。见对方伤养得差不多,突然对她说要去外面办一件有意义的事,回来就跟她成亲。 月醒像往常一样不理睬对方,只躺到水晶棺里继续养神。 浮楼确实出去办事了,而且是缺德事,他发现墓里的独角小黑蛇毒性极强悍,于是捉了一只去人界,最终落到一处江河之上,堤口矗立一道石牌,落有澜沧江三字。 将小黑蛇自袖口拖出来,他邪魅一笑,将蛇内毒液滴入澜沧江。 翌日,被澜沧江环绕的澜沧城一片沉寂,城中数万百姓皆饮了江水,无一生还。 空中蓝云乍现,瀰漫了古莲淡香。 千诀落在澜沧江边,冷声问:「你为何杀死无辜生灵。」 「若不整出如此大的动静怎能将千诀神尊自神界请出来呢?」浮楼笑着回復。 千诀蹙眉,面色沉重,「既自无虚幻境逃脱为何不寻个落脚之地修行,竟来人间残害无辜生灵,你以为我不敢杀掉你?」 「若能杀掉我,你当初早就动手了吧。虽然我是自你体内分裂而出,但如今我已修成完整之人,再同你没有一丝干系。哦,对了,从今以后,我唤浮楼。」他望着起了波澜的江水道,「这个名字是月醒给起的,我今个来是为了告之你,我打算将同样被你抛弃的醒醒娶了,明日若有时间到蛮荒古墓喝杯喜酒啊。」 千诀容色淡淡,冷哼一声:「她肯嫁你?」 「不愿可以硬强啊,反正我娶定了。走了。」言罢,空中扫过一团黑影,浮楼消失在天际。
第526页 蛮荒古墓中,月醒依稀感觉棺椁前有股陌生的气息,睁开眼睛瞧见一位眉心刺着蝎尾的红衣女正对她微笑。 她方坐起身,那抹诡异的红便围着水晶棺椁幽幽道:「不但被烧毁了脸,近日来更是渴睡,一日至少有十个时辰是昏沉沉的,且记忆越发模煳。身为女子没了容貌,身为上神没了神力,恐怕以后连记忆亦会一併夺取,这天罚罚得委实有些狠了。」 近些日子月醒忆起往事时总觉模煳,好多事已想不起来,更有不少事像是隔着一层云雾般望不清。这话连日日与她相守的浮楼都没提过,这个女人竟晓得。 「幽冥当铺,瞳姬,这厢拜见月醒上神。」不等对方发问,瞳姬自报家门。 月醒怔了下,竟是那个邪门当铺里的人。那铺子自打她有记忆起便存在这世间,邪气沖天,窥探不得,但亦从未开张,只浮在忘川河水之上,甚是莫名其妙。 她走出棺椁,冷冷道:「这古墓阴寒荒僻,当铺的人既寻到这,不如所为何。」 「我并无恶意,相反是来帮你的,那浮楼决意要娶你为妻,以你目前的能耐无力反抗那个无赖,以死明志我想你自会不甘心,毕竟你还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结局。不久之后你将会彻底失掉记忆陷入沉睡,且不知会沉睡到何时。在这个古墓里睡着也睡着,倒不如我给你找一处地方安睡,保证无论是千诀还是浮楼都寻不到你,直到你自然醒你看如何。」 稍顷,月醒道:「既是典当铺子,自然不会做陪本的买卖,需我付出什么?」 瞳姬眉眼堆上媚笑,轻轻一抬手,将一只逼近的灵蝠灭成灰,「只需你醒后为当铺效力,幽冥当铺可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切将重新开始。」 浮楼返回古墓,没见到水晶棺里那道身影,用尽方法更是探不到对方一点气息,气得他一把火烧了古墓。 月醒跟着瞳姬到了冥界,忘川河边有个空了的尸洞,里头有一张天然的寒冰床,月醒躺了上去,很快便阖上眼睛。 瞳姬封印了洞口,任忘川河水涨落,冥界几经变换,新鬼旧鬼来去无常,月醒始终安睡在洞内。 直到十万年后一个黄昏,结界破裂,吸足了寒冰床灵气的月醒睁开了眼睛…… 断壁上的画面渐渐消失,秋暮的视线终于渐渐移开,眼前是月神宫空落落的神台,月光洒了满地,脚下依稀蔓上几重雾丝。 之后的事她都记得。 她一个无脸之人于忘川河边游荡,结识了孟婆和三生。 甚至,孟婆给她起名叫秋暮。 因她醒来的那一日,正是忘川河秋末的一个黄昏,再然后她入了忘川河中央的那栋铺子,成了幽冥当铺的一个小打杂。 「姐姐可回忆起什么?」月魔再一旁淡笑。 秋暮并未言语,她虽看到上古那段前缘,但曾经的记忆已被彻底除去,如今看见过往种种亦忆不起什么,心里头也没起太强烈的情绪。 若她当真是那个月醒,真乃一腔孤勇。 竟妄想凭一人之力逆天道而行,事到如今那天火虽不追着她烧了,她也寻回了自己的脸,但好像跟十万年前没甚变化。 千诀虽宠她,但终究不会回应她的感情,她要的长久的厮守及情爱,他给不起。 而浮楼依旧缠着她,那傢伙倒是比上古之时有进步,毕竟硬逼着她跟他拜了堂。 她受了一顿天罚,睡了十万年,依然没有得到个结果。可如今她看到了过往,是否结局便是不远的前方。 毕竟,所有的故事终将迎来最后的结局。 月魔半透明的手握上对方的手,柔声道:「姐姐,我知当初我犯了大恶,我毁掉了渡天灵珠放出了天外天的邪魔,我藉由异界的邪气杀了众位上神,可这并非我本意,我心爱之人惨死,众位上神脱不了干系,若换做是你呢,倘若千诀惨死,你是否不闻不问,无动于衷,继续过着上神的逍遥日子。」 秋暮将手自对方手心抽~离回来。 月魔重新握上去,「姐姐,十万年了,我一直再等你来救我。我们乃月族之神,你的眉心血可破万物诅咒,而我的月之咒可应任何咒言。十万年前我曾下了月之咒,十二神器重现,月魔归。你知这一天终会到来。」 秋暮摇摇头,她脑中有些发昏,还没完全当眼前之人是她当年间接封印入囚墙内的亲弟弟,此种身份的转变需她慢慢适应,只得道:「我没有打算放你出去,况且我记忆及神力已消失,这世上再无月醒,我的眉间血自然也失去神力,与普通人的血液没甚分别,还有……」 还有千诀是不会流泪的。十二神器只要缺一,月之咒便不会应验。 月魔眉心的魔印泛出缕缕邪气,同他面上纯情无害的表情完全相反,他不死心道:「姐姐一向最疼我,否则不会冒着大不敬之罪去斗府寻渡天灵珠,更不会只送予千诀半扇囚墙。姐姐是晓得的,无论,只要被囚入上古震天石,断无重获自由的一天,可是姐姐终归不忍我被永世囚禁,当年只将半扇囚墙送入无虚,也就是说姐姐当年虽囚了我,但亦留给我重获自由的希望。你看……」 月魔望向空阔的月神宫,「这里多空荡,无一个人陪我,我有的只是回忆,空荡荡的回忆,我已受了十万年的刑罚。姐姐也犯过错,受了天罚,就连天罚已放过了姐姐,姐姐还要将我困在这里么?」
第527页 秋暮心里不能说无一丝动容,她认真望着对方,「倘若有一日你重获自由,会怎样?」 月魔垂头,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还能如何,陌轻尘已不在了,即便我杀了千诀亦不能另其復生,我还能怎样呢。」 秋暮嘆口气,「你若十万年前有这等觉悟,便不会犯下那些大罪被困在这里了。」 「我将神力还给姐姐。」月魔咬了下唇,突然道。不等对方反应,抬手抚上对方的眉心,手中神力源源不断渡出。 秋暮身子飞起,只觉浑身灼热难耐,尤其眉心,头晕脑胀中似乎混淆了时间,待她重新站到地上时,已觉全身气息翻涌,有一股强势的灵气于体内冲撞着。 月魔抚摸上对方的眉心,那里有一道同他一模一样的月魔印记,可惜对方还不知,他轻声说:「姐姐,你的神力被天罚收了去,再回不来,你我乃是血肉至亲,我将我一半灵力渡予了你,待你出去后若想起我这个弟弟,请姐姐放我出去,还我自由。」 秋暮走下月宫神坛,面前的浓雾中,惶然开了一道虚光的月亮门。 月魔指着那道门,眉眼浅笑,嘴角却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邪恶,「浮光尽头,便可归去。我知姐姐终会放我出去,我在这里等着你。」 第211章 【10】 秋暮醒来后,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金光熠熠的笼子里。 她坐起身后, 四处瞧了瞧, 笼子被层层封印,位于一朵黑云之上。云下是个望不见底的深渊, 时不时有厉风唿啸而上, 刮在人身上生疼。 黑云十丈开外是阴阳符箓石铺成的天台, 上头站着一排手拿仙剑的金甲将士。 秋暮无意间碰了下笼栅栏, 随即一道金光将她弹开,手心同时落下一道灼痕。 天界的牢房一点也不仁慈。 守在天台上的天燮神将闻到动静飞身落于牢外黑云边上,拱手对秋暮道:「你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我会尽量满足。」 都这副德行了还能需要什么, 即便端来山珍海味, 恐怕也勾不人的一点食慾。秋暮只问道:「孟婆有消息了没有。」 「未有。」 深渊底又刮上一股子风, 秋暮的头髮被吹断了数根,面颊上也被厉风扫出几个细小的口子。她垂首望着黑黢黢的渊底,若有所思。 天燮见对方神态,出声道:「此乃三十三重天的悬空牢。」手中弯刀指向牢底深渊,「底下是九转轮迴道,从这下去便生生世世落入畜生道。」 这是提醒她莫动出逃的念头,万一越狱时打起来不小心坠下去, 就只能安安稳稳当个畜生了。 秋暮冷笑一声,盘腿坐下, 闭上眼睛。 若非牢底时不时吹上点风来, 这里安静的不像话了。天台上看守的仙将虽偶尔走动一番, 奈何涯顶铺了仙云,踩上去不见动静。此状态除了睡觉,真不知还适合做些什么。 刚开始秋暮还强迫自己睡一会,一旦入梦便陷入梦魇。梦里是那日出了上古震天囚壁后的种种情景。她实在不愿忆起,奈何梦境却不放过她,屡番纠缠。 于是秋暮就不敢入睡了,瞪着大眼珠子只盯着虚空一处看,像个大傻子。看着看着不由得犯困,实在撑不住了,便又睡了。睡了便是梦魇,那日的重现。 那日,她从那道虚空的月亮门走出,便瞧见上古囚墙外头围着层层仙将,为首的是天界的无生天王。 听闻此天王不苟言笑,灵力高强,一旦出手对方不死既残,仙帝缉拿重犯之时才召唤对方出来。幽冥当铺里还收藏了本关于无生天王的传记,里头还有插画,跟眼前之人的形貌确实十分相像。 一般无生天王出现,必有重犯要缉。 秋暮一头雾水。 无生天王旁侧,站着千诀,朏朏,古未迟,老桃树,二姐甚至一些稍眼熟的仙族之人。 众人面色皆严肃得很,秋暮一时愕然,不禁向前一步,「发现了什么?」 众仙将却步调一致后退,手中兵器亦高高抬起,蓄势待发。 「老大。」肥爷打算冲上去,被为首的无生天王一把攥住,「不要过去,她已成月魔,当心你的小命。」 垂头一望,自己的身体里好像却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邪气外渗,秋暮心道,可能这些就是月魔渡予她的神力。 不过这神力汹涌澎湃,十分高调,外渗的邪气乃是月魔真源,让人望而生畏。 人群中唯有两人不曾后退,一位是千诀,另一位便是古未迟。 古未迟看秋暮的眼神有些惊悚,满眼的不可思议和惊忧。他于人群中静静盯着对方看,嘴角稍稍动了动,欲言又止。 千诀稳步靠近秋暮,「你体内……」 秋暮诚实道:「月魔将一半真源给我了。」 这话惹得众将士又一阵喧譁,面上愈发恐慌,手中兵器握得更紧了。 秋暮后知后觉,原来众人担忧的是被月魔渡予真源的人会变成另一个月魔。 她只向前走了两步。倏然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嗓子。 「快些将她拿下,免得祸害苍生。」 于是,层层叠叠的仙将,将大把兵器齐刷刷指向秋暮。 「老大老大,他们说你出来之后会变成魔,我不信,就算你身上冒点黑烟也没关系,额头上有月魔印记也没关系,反正你是我老大。」肥爷在天王手中挣扎不脱,干脆咬了对方一口,天王吃痛,见了手臂上的血迹仍不肯撒手。
第528页 「我并非成了月魔,我体内不过有了点不属于自己的道行,头脑清醒得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秋暮望望持剑相对的仙将,再望望负手而立的千诀。 无生天王一脸威严姿态道:「你体内有了月魔真源,怎不是魔,月魔之力扰人心神惑人神思,有谁能抗衡,你现在清醒着,谁知何时你便被体内邪魔之力所控,届时大开杀戒或做出些危害六界之事也未可知。趁着清醒乖乖随我去天宫听由天帝发落。」 「发落?」真是好笑,「我又不是犯人,又没有犯错为何发落我?」秋暮继续向前走,她的确没感觉到四肢躯干或内脏哪里不协调,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就连方才体内的炽热之气也感觉不到了。 她觉得一切正常,奈何所有人已当她是个随时玩变身的恐怖分子。 有几位仙将握着刀剑砍来,秋暮挥出一道气流抵挡,她自觉并没有使出多大力道,可一排仙将竟被她挥出的气流掀上天,落地时齐刷刷吐口黑血便没了动静。 秋暮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总算明白众位将士为何而恐惧。 秋暮抬手打量一番,嗯,还是人手,未曾变形,只是这双手如今威力骇人,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怕。她无意攻击,奈何杀了人,且是仙将。无生天王不将她拿回天宫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怔楞之际,被无生天王抛出的捆仙锁束缚了双臂。 古未迟和二姐欲冲上前帮秋暮解开绳子,却被身侧的仙将给死死拦住。一旁挣脱不掉的肥爷也一个劲的破口大骂。 局面有些混乱,一直淡定而站的千诀终于开口讲话,「众将暂且回天宫,秋暮暂留无虚。」 众仙将立刻收了兵器,然无生天王却面露纠结,他跪地拱手道:「请神尊将她交由卑职带去天宫,临行前天帝亲旨,凡是自震天石壁而出的一律斩杀。念在秋暮乃神尊旧识,仙帝这才开恩暂且不杀,请尊神莫要徇私。」 「难道本尊的无虚幻境困她不住,非你天宫才能将她关押?」千诀冷声道。 天王身子一僵,「请神尊不要为难卑职,本是天帝旨意,她又杀死众多仙将,若我将她交由神尊处置,恐难復命天帝。」 千诀靠近倒了一地的众仙将,「若本尊将众仙将復生,你可好回復天帝?」 无生天王面露为难,但终是未曾说出点反对的话。 千诀掌心腾出莲花盏撒向众位仙将,仙源一点点渗入众人体内,奈何无一人甦醒。须臾间,挺尸的仙将化成菸灰。围观的众仙将低唿交流,他不禁眉心一皱。 秋暮这才知,月魔之力究竟有多可怕。若是平常,復生几位仙将于千诀手中不会太难,看来被月魔杀死的就彻底死了,救是救不活了。 无生天王趁热打铁道:「月魔真源如此骇人,杀人灰飞,竟连神尊亦救不得,请神尊将她交由卑职带回天宫。」 默了片刻,千诀道:「可以,不过事关上古月魔之事不可小觑,此事本尊自有定夺,且将她暂交你天宫。」 诸仙自是听得出神尊仍在护着那丫头,言外之意是天宫之人不可私自处罚对方,许仙将带她走,不过走个形式,最终处决权在他。一向出尘无欲的神尊竟有点不讲理的护着一个人,在场仙族之人除却古未迟,个个心里嘀咕,眉头紧皱,但不敢吱声。 秋暮被仙将带走之时,千手血观音终于沖了出来,拽住对方的袖子哭诉道:「这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啊,孟婆失踪了,三生病倒了至今昏迷不醒,你又莫名其妙变成了魔,瞳姬也不知哪去了,一个个好像被诅咒了一样。」 孟婆失踪了?三生病倒了?秋暮一着急,手指蜷起,稍一用力,捆仙绳便碎成了一地渣子。 无生天王大喝一声:「你可是要再开杀戒?」 秋暮一时怔住,她现如今乃当铺之人,并不受天界管辖,可千诀却跟仙界走得最近,万一她再失手打死了人,恐怕更不好收拾。她只得退让一步,望望古未迟和二姐,再望望千诀,「孟婆和三生就拜託你们了,若是寻到了孟婆劳烦通知我一声。」 秋暮被仙将压着飞入仙云时,余光瞥见古未迟拽住天燮说了句悄悄话,定是他打算贿赂仙友为她走个后门,至少到了天宫之上不会受太大刁难。 秋暮十分配合,被一路压着行至天门之时,诸仙将仍不放心。不知哪位仙将出的损招,自背后将她噼晕,醒来后就躺在罡风颳骨的悬空天牢。 睁开眼睛,又将噩梦重温一遍。其实这个梦对秋暮来说不算噩梦,毕竟是她将人杀死了,应是死去仙将的噩梦才是。她之所以将此定位噩梦主要有三点。 一是她无意杀了那么多人,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二是婆婆失踪,下落不明,她忧心伤神,日夜不安。 还有就是,仙将她带走时,千诀眼中的清冷淡定。好似她的生死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虽然他曾阻止天将将她带走,也用行动来表示,可当她被押走时,他那副风轻云淡招牌脸还是令秋暮很不舒服。 她从半神到如今的半人半魔,不能不说跟千诀无关,可他呢,从上古到如今都是这般的态度。 淡淡的,冷冷的,像是永融不开的冰。 秋暮心底明白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心思,毕竟这一切都是她的独角戏。是她一个人的逆天而行,可她就是忍不住难受,甚至心痛。
第529页 她被弟弟渡了一半月魔神力,月魔之力既那般强大,怎么连小小的心痛都不能医治呢。 想到这,秋暮仰起脸,想将眼泪逼回去,让仙界的人看见了,多丢人。 再她跟眼泪抗衡之际,金光牢笼内闪出个影子,秋暮一眨眼,眼泪坠下来,视线一片清晰。 对方黑金战袍,黑玉发冠,俊逸的眉眼内藏匿杀伐之气,正是魔头浮楼。 他之前被她用无虐箭刺了心脏,半死不活。这会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应该是痊癒了。 然而这会,浮楼正用一种蔑视甚至嘲笑的眼神打量着她。 满脸透着活该啊作死啊让你不听我的话还敢伤我你个白眼狼遭报应了吧这回被关起来了吧,没错没错我就是来落井下石看你笑话的意思。 第212章 【11】 秋暮面无表情, 浮楼一脸嘲讽, 两人就这样静静望着。 本来秋暮以为再见到对方时, 一定还要干架,白摩的死她不能释怀,但从月神宫见到上古的那些画面后, 再次相见,她心里的恨意平息不少,两人从上古纠缠到如今, 不止一个秋暮的身份, 毕竟她曾是月醒半神,看事更大气些。 再说,白摩的死若终究起来,她功不可没, 她最恨的应该是自己,她自己都做不到以死谢罪,凭什么将一切怒气转移到对方身上。 再有她伤他那一箭, 她不能说一点不在意。 秋暮余光瞥见天台巡逻的那些仙将一动不动, 定是先一步被魔头定住,她嘆口气,「你来干嘛。」 浮楼终于收起孩子气,跟着嘆口气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这丫头还在同我置气。」抬手抹掉对方眼角的泪痕, 声音放柔了些, 「一个人在这牢笼里偷偷哭, 嘴巴还这样犟。」 秋暮打下对方的手,再问一遍,「你怎么来了……」 「我媳妇被关了,我能不来么。」浮楼咬牙切齿。 秋暮摇摇头,「我不能出去,毕竟我失手杀了仙将,理应受罚,除了这天牢,我更不知道该去哪,再说我若逃了,千诀会怎样想,不行,我不能走。」 浮楼抓紧对方的肩膀,手指微微有些抖,可见是气得不行,「你心里除了千诀还能容下旁的么?再说你怎么就无处可去了,你乃我魔界尊后,幽冥当铺里我要护着的那个小草包,你去哪都可得到我的庇佑,可你偏要留在天界受罚,你说你是仙界的人么?天帝他管得着你么?你凭什么留在这当犯人被糟践。」 「我……反正不能跟你走,别忘了我们之间隔着深仇,白摩的事没那么轻易了结。不过……你若真想帮我就去帮我打探一下孟婆的行踪,婆婆她不见了。」秋暮说出这话,感觉自己有点不要脸,既然是仇人干嘛求人家,可现在无人可求,她也是真心关心孟婆。 浮楼抓着对方肩膀的手松了力道,又轻轻拍了一下,似在安慰对方,「孟婆已有了消息,魔界之人打探到婆婆去了极北蛮荒之地。」 「蛮荒之地?婆婆去那做什么。」 浮楼摇摇头,「你跟那婆子最熟,连你都猜不出对方的心思,旁人又怎会知晓。你现在同我离开这儿,我陪你去找婆婆。」 「可是……我……」 秋暮正纠结中,被浮楼一把拽出牢笼,同时黑袖一甩,牢笼内背身站了个姑娘,身形衣饰跟秋暮一模一样。 「这……」 浮楼抓紧对方的手腕,「就知道你不会痛痛快快跟我走,这是我用木偶幻出来的,绝对可以假乱真。让她替你留在这里,我们去寻婆婆,怎样?」 「木偶幻出来的?」怎么感觉对方气息有些熟悉,秋暮欲进牢笼仔细探查一二,方迈一步又被浮楼拽住,对方耐心解释着,「不会被发现的,若被仙界的人发现异常,她立马便跳下九转轮迴道,届时仙界之人认为你已投胎当畜生去了,没什么可追究的了,这招金蝉脱壳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离开时,他顿在牢门口回望一眼,「这里就拜託你了。」 木偶人仍背身而站,不肯以正面示人,只轻轻点点头。 魔宫,无虐殿。 魔界宫娥排着长龙端来一叠叠佳肴,玉露也从小厨房端来了一只水晶碗,浮楼顺手接过,舀了勺冰魄雪菊羹,」这些日子都没有吃好睡好吧,这冰魄雪菊是我去救你时顺手自天帝宝库里盗出来的,给你补身子最好。」 秋暮夺过羹勺,放入嘴里,「若被发现,我又多了一条盗取天宫宝物的罪名。」 浮楼端着水晶碗美滋滋在一旁伺候着,「天界那些东西果真不是好东西,竟将你一柔弱女子困在悬空牢,那牢底戾气如刀,囚在那里时日一长不死既残,五脏六腑是要被九转轮迴道下的戾气伤了。这冰魄雪菊正好可癒合五脏六腑创伤,乖,都吃了。」 秋暮见对方端着碗站在一旁怎么看怎么别扭,干脆伸手将碗夺过,碗是夺过来了,另一只手中的勺子却又被对方拿了去。 浮楼舀了一勺羹,递到对方唇边,「让我餵你吧,这样我的心就不那么慌了。」 秋暮:「……」张不开嘴。 只道:「你还是心慌吧。」 「还想不想知道孟婆的行踪了。」浮楼威胁道。 秋暮乖乖张了嘴。 浮楼满意,微微一笑。 本来就没胃口,吃个饭还要憋一肚子气。这浮楼本是自千诀体内分裂而来,怎么根千诀本尊的性子差别这么大,他这么厚的脸皮看来是后天自修的。
第530页 待对方将一盏冰魄雪菊餵完,才道:「你暂且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就带你上路去寻那待你不错的婆子。」 「去寻?要去极北蛮荒之地么?」 「是呀。」 「……那里好像很远。「且地域极大,毫不夸张的说哪怕百八十年都不一定能走遍。她是要寻孟婆不假,但还没一下子就规划到去那么远的地界寻,孟婆去做什么暂且不知,或许她有自己的打算,但是浮楼好像已将一切规划好的样子。 浮楼点点头,「此路程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不过我会好好照顾你,保证一路不会让你觉得枯燥。」 浮楼临走前将宫娥们打发出去,只留玉露贴身伺候。而玉露眼泪汪汪地站在一旁瞧着秋暮。 秋暮:「……你又怎么了?」 玉露扑通跪下,抱着对方的大腿抽泣道:「上次尊后将魔尊射伤了,玉露以为你们再不能和好了,尊后也再不会来魔界了,能见到尊后回来太好了,能见到两尊冰释前嫌恩爱如初真是太好了……」 秋暮:「……你也去休憩,我有些倦了。」 玉露有些不舍地退出门去,嚅嗫道:「我只守在门口,尊后可随时唤我。」 殿内只剩秋暮一人,过分安静,思绪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不知天宫仙将有没有发现她被调包了,千诀,古未迟,肥爷,二姐再做什么。有没有为她担心。 最让她挂念的还是孟婆。 当初她再忘川河边醒来之后,得孟婆诸多照料。她没有脸,连鬼见到她都躲得远远的,也唯有孟婆不嫌弃她,天冷时孟婆还亲手做袍子给她穿,鞋子湿了,也是孟婆给她换了新的。她被小鬼丢石头的时候也是孟婆站出来赶走了小鬼。 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不记得,更看不到前路,迷茫无助,像个孤魂野鬼,若不是有孟婆陪着,说不定早就跳下忘川河被河妖鱼怪们分着吃了,一了百了。 而如今,孟婆突然消失了,且去了极北蛮荒之地,毫无预兆。 铜炉内燃了安眠的香氛,秋暮多吸了几口,困意来袭,迷迷煳煳间要睡着了,倏然耳边传来一道熟稔的声音。 「魔尊对你倒是上心,担心你睡不安稳,往熏炉里加了凝神香。」 睁开眼睛,是瞳姬那张脸。 秋暮起身,语带揶揄,「难不成我还有利用价值,否则怎么劳驾瞳姬姐姐专门找上来。」 瞳姬浅淡一笑,眉目生韵,柔声回:「来看你如何睡得下。」 「哦?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瞳姬仔细凝视着对方,「自你换成秋暮的身份后,命不要太好,忘川河边流浪时有孟婆陪着,三生那块石头暗中护着,入了当铺后整日跟那个小菩提打打闹闹,好吃好吃的。终于能为当铺做些事了,一路上被神尊宠着,仙人帮着,如今遭了这么大劫,依然有魔尊惦记着,且为你撑起一方安宁,呵,姑娘这命连我都有些妒忌呢。」 对方目光虽淡,却无意透出压迫感,秋暮被盯的有些不自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瞳姬转身,挥手间一面墙壁已变得透明。于是便显出浮楼正盘坐于黑石之上,运气疗伤的情景来,他眉心一蹙,一口鲜血喷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秋暮问。 方才见对方气色不错,还好心情的威逼利诱她,难不成魔头表面安好是装的。 「怎么回事?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不过离死还差一步。」瞳姬不咸不淡道。 这话说的……非敌非友。 瞳姬又拂下了衣袖,墙壁转瞬恢復如常。 「你以为魔尊只身潜入天宫救你出悬空天牢是那么容易的事?为了不惊动天界一兵一卒,他不惜封印元神潜入牢内将你救出来。」瞳姬侧首望着秋暮继续道:「恐怕你不知何为封印元神吧。天宫之上结界重重,且有压制魔气之效,单单隐了身子进入定会被察觉,若想悄无声息入天宫,除非封印自身元神。元神一旦封印,若被仙族之人发现遭遇强击,元气必定大损,轻者重伤,重者陨命。当然魔尊大可不必以封印元神的法子将你救出。以他自身修为若再带领魔界众将强攻未必不能将你救出,他料定你不会跟他走,才施此下策。」 瞳姬围着秋暮慢悠悠转了一圈,口气似赞赏又似不屑,「你这小小丫头的任性竟需魔尊以命相搏。」 这却是秋暮想不到的,愧疚不是没有,然脑中涌上的第一感想是,浮楼脑袋被驴踢了吧。 秋暮转身往外走,打算去看看浮楼。心里头暗自剖析着,自己简直不像话,她在这屋好吃好喝睡大觉,浮楼再隔壁房运气疗伤吐黑血。 跨出房门时,听得背后的瞳姬又道:「有人替你去死,有人为你重伤,你却在魔宫住得惬意悠哉,真是羡煞旁人。」 「什么意思?」秋暮回眸望着对方,「谁替我去死?」 瞳姬徐徐靠近,「难道你不曾怀疑魔尊带去的木偶人么?又想没想过孟婆去那么远的极北蛮荒之地作甚。」她望望殿外如血红云,轻呵一声,「此去极北,天遥地远,却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秋暮灵台一闪,这才明白,婆婆恐怕根本没有去极北蛮荒之地,浮楼是骗她的,此去极北蛮荒之地路程遥远。她走后,天宫甚至当铺再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晓得,当真避世去了。
第531页 「不对……」秋暮立刻想到疑点,「代替我留在天牢的不可能是孟婆,明明是个身形同我极相像的年轻女子,婆婆虽身负灵力,但终归是冥界下属,阎王为安冥界秩序,曾给冥界诸位下属下了封印,不可变换形貌。」 「若孟婆去了当铺做笔交易,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瞳姬笑道。 深唿一口气,魔界的空气混合了淡淡腥甜之气,秋暮仰首望望,天边铺着魔宫万年不变的如血残霞,这一刻她知,再无退路可寻了。 她躬身对瞳姬行了一礼,语气中微带着恳求道:「魔尊留在魔宫最好。」 「放心,我已再魔尊的茶点中放了味特殊药材,近些日子魔尊是离不开魔宫了。」 如此,她便放心了。踏出无虐殿时,瞳姬于她耳边轻声道一句,「该死的去死,该活的才会活下来。」 秋暮从头上拔下那只熏炉簪子丢给对方,「我这一去凶多吉少,恐怕再没利用价值,这簪子还给当铺吧。」 出了魔宫大门,直飞入云霄,赶往天宫。 重重仙云掠过身侧,不停飞升中,秋暮的脑中只剩下瞳姬的声音。 「若她去了当铺做笔交易,那么事情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的婆婆,也就是孟婆,用自个儿的全数寿命换一日容颜。更想用这唯一的一日代你去死。」 秋暮眼底湿润,她不过是一个游荡在冥界的孤儿,何德何能让孟婆以命相救。 当秋暮闯入悬空牢的天台上时,身后已尾随了大批仙将。 天燮仙将瞅瞅她,再瞅瞅牢里背身而立的影子,「你……这……这怎么回事?」 秋暮靠近牢笼大喊:「婆婆。」 牢内之人始终背身而立,不肯回头,只道一句,「她是假的,是来劫狱的,我是不会出去的,你们轰她走。」 孟婆的说辞,直接说晕了天燮等众位仙将。 「我知道你是婆婆,我什么都知道。」秋暮方要飞身入牢救人,被天燮拦截,「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过去。」 秋暮一掌将他推开后飞身落在金色牢笼外,哽咽道:「婆婆,你怎么可以替我受罚。」 对方长长的嘆息一声,终于转过身来。 只一眼,秋暮便惊呆住。 「怎么可能……你是……婆婆……你……你的脸……」 孟婆抬手,缓缓摸了把脸颊,「这是年轻时的我,我同你一样受了罚,我便是嶓冢山的灵女陌轻尘。」 第213章 【12】 可转瞬间, 对方又恢復满头华发, 满面皱纹的模样, 身子似乎有些抖。 秋暮一掌噼开牢笼的门,忙闪过去扶住对方。 见到这张熟悉的苍老的脸,她实在不能跟方才陌轻尘那张娇嫩的脸联想到一起。虽知晓对方便是陌轻尘, 可嘴里仍喊着,「婆婆……」 陌轻尘咳了一声,背也随之弯了些, 她微喘着气道:「九转轮迴道的戾气太重,于此地,我的容貌连半日亦维持不住。幽冥当铺还我一日容颜, 我想着能撑一时是一时,待再也撑不住便纵身入那轮迴道,如此, 天界便再不会为难你了。」 她口中涌出一口血,继而摩挲着秋暮的脸颊,」幸好你有月魔的真源护体, 否则被囚在这, 是要五脏俱裂了。」 「婆婆,我这就带你出去,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废除你跟那当铺的契约。」 枯枝般的手握上秋暮的手,「我倒是感谢当铺还我一个痛快。」 「秋暮……」陌轻尘嗓音嘶哑沧桑, 「你莫要再想着救我了, 我有罪, 这些年来不过是再赎罪,你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秋暮摇摇头,不管她是谁,到底是何身份,于她心中永远是那个忘川边界一直护着她的婆婆。 深渊的风吹翻了陌轻尘的白髮,她眼角含泪继续道:「我来自天外天,是异世的一位公主,上古之时,我族之人动了抢占你们这个世界的念头,但十二上神灵力强悍,无从下手,父王便派我挑拨十二上神间的关系,于是我设法靠近月神。你有没有想过,斗府的渡天灵珠为何你寻不到,月神偏偏寻得到,其实渡天灵珠并非一颗珠子,而是一口天井。那口天井是连接两个世界的一个通道,被天生五行之力层层封印。我将《万物长生》拿给月神看,他一早晓得那个秘密。后来月神坠魔,毁掉斗府天井的五行阵法,才放出了天外天众多邪魔。」 秋暮的手一点一点松开,这个消息未免太过震撼,「……所有……你利用月神的感情假死,逼月神坠魔,实则上古浩劫因你而起。」 陌轻尘垂下眼皮,喃喃:「我乃大罪。」 「不对,你并非假死。」秋暮分析道:「你既是天外天派出的细作,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听闻天外天之人虽只有一魂一魄,但极其强大,你为何只剩一具不死空壳,这一切既是你的计划,你应该筹划了每一步,定是料到众神还有鲛族幽女会对你出手,你为何不躲,任由他们打散你的魂魄变成一具不死的怪物。」 渊底的烈风几乎将陌轻尘的灰袍吹裂,她浑浊的眼睛淌下一行泪水,「只因后来我后悔了,我想阻止这一切,被我父王发现,这惩罚便是我父王给的。」 她掬起一缕干枯的白髮,指尖抖得更甚,「同你的天罚类似,我恢復不了原貌,永远都得用这副丑陋苍老的容貌活下去,永无止境的煎熬着。」
第532页 「秋暮……」陌轻尘按捺住心里涌出的苍凉,转而盯着对方看,这些年来与其说是她护着这丫头,倒不如说是这丫头一直陪着她这个孤寂的老太婆。忘川之界,淡淡相处下来,潜移默化间早将对方当做了亲人。 她喉头哽咽,继续道:「若有一天你见到月神,替我向他说句对不起。我……不该爱上他却又利用他。倘若可以,我愿意一直陪着他,其实,我更喜欢的是你们的世界。或许即便我没有爱上月神,也会背叛我的父亲,我们那个世界太冷了,不像你们的世界这般多情可爱。我始终记得我去月神宫盗药,同月神彼此喜欢却心照不宣逗趣的日子……忘不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忘不了。」 她抬手抚上秋暮的脸颊,如同当年奈何桥上安慰那个无脸的小姑娘一样,「傻孩子,你本不用回来,我本可以再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代你去死,可如今你让我死都死得不安生。」 秋暮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震惊纠结,她抓住对方的手,「所以你更要活着,活着才可以赎罪,你更要亲口对月神坦明真相,他原谅你,你就少受些煎熬,不原谅你,你就这样活着。」 陌轻尘摇摇头,「我如今的样子如何去见月神。如同你受天罚之后变成了无脸人,即便你未曾失忆,你可有勇气去见千诀。」 这话让秋暮松了手,陌轻尘犯下的大罪,死不足惜,毕竟上古之劫不但众神殒身万物苍生更是惨遭重创,可面对眼前这张苍老的脸,却又让人恨不起来。 她背叛父亲遭此恶惩,却终和心上人天各一方,孤自煎熬,除了奈何桥竟也无处容身,比她还要不堪。 但有一点秋暮清楚,不能让她死在天界,月神心里的恨意可能唯有她能化解了。秋暮抓起对方的手飞出悬空牢时,天台上的将士已列好屠天阵型。 天燮亦拔出宝刀,「秋姑娘此行可想过后果,莫要让彼此难堪。」 秋暮抓紧身侧的陌轻尘,「她是无辜的,我亲手将孟婆送走会自行回来,识相的让开。」 天燮皱眉道:「此人潜入天牢以掉包之计将你换走,如今便不再是无辜的了。」 陌轻尘似再也撑不住,几乎晕厥在秋暮怀中。秋暮只得硬拼出去了。 她本不想伤人,可天界将士太过拼命,几名仙将被她无意打入九转轮迴道。 她打算速战速决时,无生天王领了大批仙将于天台上现身。 天王底气十足喊了一嗓门,「此女已化身月魔,神志不清,众将齐攻,杀。」 金白两路仙将列着阵型沖向秋暮时,她心底一片哀嘆,今夕何夕,人间诞下的畜生数量是要爆棚了。 陌轻尘身子骨不结实,秋暮担心再抱着对方打下去,对方的骨头会散架,于是将她放到地上,全力对抗众将士。 哪料无生天王虽为天界首将,打架一点不讲究,竟趁机挟持一位老人家,仙剑直指陌轻尘的脖颈,威胁秋暮,「滚回悬空牢。」 不敢以孟婆性命相搏,秋暮只得乖乖往回退。她转身飞入悬空牢的那一刻,陌轻尘一掌击在无生天王胸口,拼尽全力喊出一句话,「快走。」 碧色寒剑如闪电般划过,陌轻尘被无生天王手中的剑刺穿了身子,眨眼间坠入九转轮迴道。 秋暮飞身去抓,扑了个空,只得趴在黑云上望向刮着戾风的漆黑涯底,什么都望不见。 她大喊了几声婆婆,无任何回应。 秋暮直起身后,手中召来一柄插~在天台上的仙剑,一个闪身行至无生天王身前,剑尖逼在他心口,发问道:「一个老人家而已,你身为仙界首将,如何下得了手。」 她手中的剑并未动,却感觉剑身随一股吸力而去,眨眼间,手中之剑刺入无生天王的左肩。 秋暮瞥见对方唇角一抹得意狡诈之笑。 他是故意的,让人以为那一剑是她刺入的,他不惜受伤来陷害她,究竟何意,秋暮想不明白。 身侧的众仙将见囚犯刺伤仙界首将,已将全数灵力逼入手中紧握的兵器之上,警惕地观望对方,随时准备迎接一场死战。 秋暮一声冷笑,拔出了剑,「天王好魄力,要不要我真赐你一剑,我若出手可不像方才那一剑那么温柔了。」 方抬起剑,一旁的天燮倏然间挡了过去,他展着双臂道:「秋姑娘,你果真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智么?今日你若杀了无生天王便再无迴旋之地,若你心中还有一丝清晰,请为古未迟想一想,为神尊想一想。」 为何大家都认为她被月魔渡给了一半神力,神智亦会受到控制,没人听她解释,更没有人相信她,秋暮突然觉得委屈甚至有些崩溃。她的确不必留在仙界的天牢受苦受难,她并非仙界之人,仙帝也管不着她,可为了千诀她宁可忍了。可她忍了又如何,千诀一样不相信她,难道他一点不明白她目前所受的苦楚都是因为他么。 只为了能安他心。 可那尊神呢,自她被囚在这,便再没出现,甚至连个信也没捎来,想到这只觉心口堵得慌,体内郁结发泄不得,秋暮一把仙剑噼向悬空牢。 轰隆一声,悬空天牢被噼得支离破碎,连同牢下黑云一同坠入九转轮迴道。 「住手。」回眸过来,竟是千诀,他见此场景,面色发沉,身后跟着一脸惊呆的古未迟。 天宫御仙宝殿上,秋暮终于见到一向擅完阴招的天帝。
第533页 眉目端正,不怒而威。 无生天王拖着剑伤不忘来给天帝老人家请安,更不忘于殿中树立他仙界之王的威严,怒目圆瞪沖秋暮道:「见了天帝竟敢不跪。」 秋暮站在原地,不说话。 「你……」无生天王指了指对方,再跪地道:「禀天帝,此女体内留有一半月魔神力,上古之时,月魔凭这一身邪功诛杀众神,何等悲惨,望天帝及早清理危害,免得引起天地浩劫。」 天帝御座旁的千诀神尊淡淡瞥他一眼,天王立马闭了嘴。 天帝适时道一句,「无生天王既受了伤不妨回宫安歇。」 无生天王拜了拜,起身离开。 此时,御仙宝殿上列了几排仙将仙官,古未迟亦在其列。他时不时望秋暮一眼,面呈土灰色。 秋暮站在殿中,始终不跪,天帝倒也不曾责难什么。天燮神将手执仙卷,将罗列好的一行行罪行念了一遍便退了下去。 无非是她打神界的囚墙前杀了多少仙卒,又跟孟婆里应外合使了个调包计玩弄众仙,再是将多少仙将打入九转轮迴道投生畜生,伤了他天宫第一重臣无生天王后又拆了悬空天牢。 随便一条都够秋暮死的。如今她还能站在天界至尊宝殿上被众仙鑑赏,想来仙界看得是千诀的面子。 最后众仙商议一番,由天帝亲谕,将秋暮以驱魔索锁入诛仙台。 诛仙台不算陌生,虽不曾亲自上去游览再刻一个某某到此一游,但于话本子里随处可见。而驱魔索,乃天界刑具之一,略有耳闻。 一直不语的古未迟倏尔站出来,跪地拱手道:「天帝不可,驱魔索太过暴力兇残,用此索对付一弱女子岂是天界正道所为。」 殿中众仙纷纷发言,中心思想大概一致,道对方看似一柔弱女子,实则兇悍之极,体内月魔之神力,过于邪魅霸道,不能等同弱女子。 最终天帝维持原判,秋暮被仙卒压出大殿之时,古未迟一掌噼晕左右两侧的仙卒,携着秋暮飞身殿外。 秋暮心知,对方这行为等同于劫狱,而且是在天帝眼皮底下劫狱。 「你快点走,你如今你拥有月魔一半神力,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躲到哪去都好,不要再回来。」古未迟携着秋暮落到天门,顺手砍晕了几位守门将士。他见对方始终呆滞,大吼道:「快走啊。」 」我还能去哪?「秋暮道:「我犯了天大的事,你以为幽冥当铺肯护着我?」 」听着,你去魔宫,浮楼不会让天宫的人这样欺负你,你去找他。」 第214章 【13】 秋暮摇摇头,「哪也不去。」 如今被她牵连的人还少么, 让她安安静静在一处呆着便好, 哪怕被捆着锁着关着压着。魔界的人也是生灵, 她这一去,免不了仙魔一顿打,届时又是她的罪孽了。 古未迟见仙将沖了过来, 一把将秋暮推出天门,「走。」 众仙将涌过来时, 古未迟以一人之力堵在天门口抵挡。那一刻, 秋暮有一瞬间动摇,要不要携着古未迟一同去魔界呢,自此之后魔界多了个堕仙。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 抬眼间,千诀, 天帝及众仙首现出身来。 「古未迟, 住手。」千诀冷声道。 「神尊。」古未迟握紧手中仙剑, 跪地道:「神尊真的忍心秋暮被锁入诛仙台受驱魔索之苦么?连末将都不忍, 尊上怎可忍受,尊上一向最疼秋暮的, 尊上,如今只有尊上能救她了。」 千诀未曾言语,天帝却先一步发话:「全部拿下。」 为避免古未迟脑子一热再行冲动之事, 秋暮开口道:「我甘愿受罚。但有一条件, 请天帝宽恕古未迟, 他方才是被我蛊惑了神智。」 天帝稍一思量,准了。 可古未迟一副并未甘心的模样。天帝只得发令先将逆臣拿下。 秋暮见是天燮拿住了古未迟也便放心了,两人交情不浅,古未迟在他手中应吃不了什么苦头。 于是她大大方方走入天界诛仙台,然后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四根仙绳捆住了手脚,悬空吊着。 诛仙台下站了一众仙族将士及品级不一的仙官,秋暮被这么围观,心里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感觉自己像是杂技班的猴子,心里多少有点憋屈。 身为仙界执法官的天燮,手中託了个椭圆的黑玉盘子,盘子上蜷着几圈拇指粗的锁链,想来便是驱魔索了。 待天燮停步到秋暮身边,她才发现对方脸上有些淤伤,据她推测,应是古未迟的杰作。 「他还好?」秋暮问。 天燮不动声色瞄一眼台下众仙,低声回:「我这样,说明他很好,至少我将他拦下了。」 身为罪犯殴打执法官,执法官不但未曾上报,且极力替其掩饰,古未迟一向缺德,却交到这么仗义的朋友,实乃好运。 秋暮不禁想起古未迟另一仗义好友,白摩。倘若白摩还在人世,是否会为她求个情甚至伙同古未迟做出劫狱行为,更或者始终站队千诀,站在古未迟的对立面。 天燮拿起盘中的驱魔链子时,千诀蓦得现身于诛仙台上。他一步步靠近被吊的那个身影,聪明的天燮腾出个地界,躬身退到一侧。 秋暮被吊的高度恰好同千诀平视,在这之前她一直是仰望他这尊神的。 千诀虽靠近了秋暮,却望着对方不语,眸底深邃如古潭,让人读不出什么心绪。
第534页 秋暮努力挤出一抹笑,「神尊乃至高无上的神,心繫天下苍生,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绊,更没有眼泪,一切都是我异想天开自作多情。」她收了笑意,继续道:「可是我好像没有上古时坚强,十万年前,当我用眉间血于三生石上刻下我们的名字时,想着日后无论遭到何种惩罚,不怨,不怒,不恨,不悔,可是我现在有点怨有点恨呢。」 千诀静默片刻,抬睫望着她,一贯清冷的声调,「如今,你恨我。」 「好像是呢。」秋暮道。她恨的是他为何一点都不相信她,甚至连问都不问,便断定她会被月魔神力所控,甚至变成威胁苍生的第二个月魔。 千诀再稍稍靠近对方一步,鼻尖有古莲淡香缕缕萦绕,这是秋暮之前最爱的香气,每次闻了仿似有安神之效,只想躲在他怀中睡个安稳大觉,一梦天荒。而今再闻得此香,却是扰人烦忧勾人伤魂。 他眸底黑如子夜,却无半点光亮,他盯着对方道:「无论你多恨我,我该做的事还需做下去,你的这份恨,我收下了。」 青软淡袍背身而行,他却并未离开诛仙台,只错开几步站于旁侧。面上是万物不扰的超脱淡然。 天燮见此,拖着驱魔索躬身道:「神尊是否需迴避一二。」 千诀淡淡回:「无碍。」 十步之遥的天燮施法将四条拇指粗细的玄铁链子铺于半空,哗啦声响中,四条链子燃起幽火,继而如蛟龙般刺入秋暮的身体。 两只手腕,两处脚踝,一同穿刺而过,最后牢牢锁成圈。 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于秋暮体内游走,据说这驱魔索锁入妖魔体内可渐渐将对方身体里的魔气驱散,但不知要被这样锁多久,她只知道体内的筋脉骨头被噬穿了,脚下蔓延的血也恍惚起来。 秋暮简直疼蔫了,感觉抬脑袋都会浪费气力。余光瞥到诛仙台一侧,千诀仍站在原地未动,长发轻袍被风晃得柔美,那份绝世清雅同台上的血迹斑斑有些不搭。 秋暮不知他仍站在这里干嘛,不像是专门等着看好戏,他压根没向她这边望过来,他视线始终凝聚在诛仙台尽头的浮云上,像是个一心赏云不被周遭干扰的忘我之人。 他这般忘我境界看得秋暮闹心,她暗暗祈祷着,再她疼晕之前让这尊神于她眼前消失吧。 四肢不健全了,心不要再伤得千疮百孔才好。 晕乎乎的祈祷中,诛仙台下一片嘈杂。 努力睁开眼睛,秋暮竟看到忘川河底的水妖鱼怪蜂拥而来,手持各种杂乱兵器正同仙族将士厮杀,仔细辨看,打成一团的人群中有二姐还有闹闹的身影,二姐貌似还是个指挥者,八只爪子张牙舞爪卷着八种不同的兵器,十分拉风。 「秋暮。」千手血观音一只触手一甩,毒镖射杀了一位仙卒,望向诛仙台沖她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忘川河不成器的水妖鱼怪们何时这般能耐了。 很快,大批仙将涌来包围了众水怪鱼妖,无生天王拔剑道:「忘川宵小,擅入天宫,企图劫走重犯,杀无赦。」 千诀飞身落到无生天王身侧,「都住手。」 声音虽淡,但透着无形威压及杀气,瞬间渗透每一个人的心底。 仙卒及众妖们忙收回兵器,四周只闻此起彼落的唿吸声。 千手血观音直望着诛仙台,打算冲上去,被众将士拦截。千诀同无生天王道了句什么,那天王便退到一边,千手血观音立刻冲到秋暮面前。 见对方的模样,千手血观音泪眼汪汪立刻破口大骂道:「混帐王八蛋的仙族,他们就这样欺负我们忘川的小姑娘,天帝胎教不行,竟养出这么一帮缺德行的属下,你看看你都被糟践成什么模样了……」 因是被吊着,秋暮总感觉天地万物都在晃,自然眼前的二姐也一直再晃,她稳住心神问:「你们是怎么上的天宫的。这里是三十三重天,别说那些水妖鱼怪,就算是以你的修为也不可能轻易杀上来。」 「是肥爷带我们上来的。」 「什么,肥爷?就凭它那点时好时坏的灵力,怎么可能。」 千手血观音抬手轻轻碰了碰刺穿秋暮的驱魔链子,见对方倒吸一口凉气,忙松开手,抽泣道:「那胖子不知为何,灵力大增,威武霸气得很。它渡给我们不少灵力,我们这才杀上天宫。」 「那蠢货哪去了,怎么可以让你们来送死。」秋暮气恼道。 「嘘。」千手血观音小声道,「肥爷说它有大计划,叫你稍安勿躁,它要干掉仙族这群渣子。」说这话的时候她狠狠瞪向诛仙台一侧的千诀。 渣神! 秋暮心凉,它家教不严,那胖子是要将天捅个窟窿了,届时如何收场,她之前所受所忍岂不白瞎,那胖子跟了她那么多年,一点默契都没有。 眼前的二姐直望着她伤口哭,秋暮有些感动却也有些尴尬,想她往日对这八爪鱼怪一向冷淡,现如今她深陷危机,对方竟以命相搏,她不由得嘆息,「我与那白胖子有着十万年的主僕情分,你这么拼我有些不懂了。」 千手血观音仰首抽泣着,「城主,你真的认不出我了么?」 「……你是……」 千手血观音跪地叩首,眼泪砸到诛仙台的地砖上,「城主,我是白灵,十万年前我们亦是主僕。」 秋暮仔细打量对方的脸,确实与白灵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但白灵是只灵鸟,而二姐可是忘川里的一只红色八爪鱼。
第535页 千手血观音擦了擦眼泪,解释着,「听闻你被天族的人欺负了,我去当铺求瞳姬帮忙,但那铺子里头只剩衣架子。大厅内燃着一股奇香,我想那应该是迷藏香,于是我想起了好多画面。」 迷藏香极其珍贵,瞳姬不会是为了单纯的薰香而燃,怕是算到千手血观音会造访,先一步燃了迷藏香。虽不知瞳姬这步棋究竟何意,但秋暮不得不感慨,事到如今她仍被那当铺利用着。 「十万年前城主不辞而别毫无音讯,我在日落山城等了三千年亦不见城主归来,便出城到处去寻城主,天上地下人界妖魔界我走了个遍,一点消息都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在忘川河边依稀寻到城主的气息,可我几乎将忘川河走了一遍依然寻不到。我本是天界灵鸟,最忌阴浊之气,冥界的阴气太重,渐渐侵蚀我体内的阳寿灵气,我倒在了忘川河边后被孤魂野鬼吃了,我深有怨念投不得胎,魂魄便继续游荡在忘川。」 「有一天我发现忘川河边有个被封印的尸洞,我察觉有异,本想去通报鬼差,瞳姬却先一步找上了我,她说她晓得我心中执念,终有一天她会让我们主僕重逢,然后那蛇蝎女人不经过我同意便洗去我的记忆将我丢入忘川河深处。那河里除了水妖鱼怪就只剩那只满身是眼的无泪。好在还有一条即将死去的八爪鱼,我便将魂魄寄养到八爪鱼身上,就这么以千手血观音的身份活了下来。」 秋暮的眼泪早便掉了下来,当年她的确思虑不周,舍了日落山城,更是未曾向白灵递个消息,一人愚蠢巴拉的改姻缘去了,遭天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料到那平日里总板着脸的白灵这般护主,追她到六界八荒甚至追到了黄泉。 「……抱歉。」秋暮哽咽道:「我……好像又欠了一大笔还不完的情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元宵节快乐啊,你们开学了么?或者上班了么?估计都是学生们吧嘿嘿~~~~ 第215章 【14】 秋暮被吊了七日,前来诛仙台参观的仙人一天比一天少。 她那好弟弟渡给她一半的月魔真源后, 耳朵超好使, 十里之外的悄悄话, 只要她想听亦毫不费劲。 那些仙女碎嘴的话她听了不少。 最荒唐的话是,说她色~诱神尊,神尊不应,她恼羞成怒钻进了上古震天囚墙, 打算放她弟弟出来报復神尊。 大家感嘆着, 传说中的上古半神月醒怎么气量这般小,因儿女情长不顺就要毁天灭地, 好在千诀尊上坚守本心不动摇。 这七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被驱魔索一点点吸了去, 虽然吸走的力量微小, 但夜以继日不停歇, 她估摸着再吊上一年半载,体内的月魔真源要被耗尽了。 那个时候,她毫无威胁, 该放她自由了吧。 本可耐着性子熬下去,可她连七日都受不了了。 二姐闹闹连同忘川的河妖鱼怪们被关在天牢,指挥头头肥爷还是老样子,灵力时好时坏, 还没露面就被无生天王逮住关了起来。 仙界的天牢加了封印, 秋暮探不到有价值的信息, 也没仙人给她送饭好趁机让她打听一下, 无生天王看着心胸狭隘手段毒辣,她担心肥爷和二姐落在他手中没好果子吃,于是想挣脱驱魔索去瞧瞧。 她方一运气,驱魔索先后震颤起来,火光四闪。守诛仙台的四名将士一阵心惊,其中一个拔腿欲跑去报告上级。 一道蓝光乍现,止住将士快飞起来的两条腿。 千诀落在诛仙台上,不急不缓靠近秋暮,「可是要逃?」 「不放心肥爷跟二姐他们,想去瞧瞧。」秋暮收起真气,如实道。 「看来驱魔索对你的束缚极其有限。」千诀说着一挥手,于诛仙台上施出个冰蓝色结界,垂下指间又道:「即便你挣脱了驱魔索亦逃不出这层结界,你好生呆着,莫要再惹祸。」 见对方的态度,秋暮心里头委实难受,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你当真以为我被月魔控制了神智?我始终是清醒的,否则不会任由仙族人这般折辱折磨,你当真……一点都不相信我么?」 千诀微垂下睫毛,「我信你又如何?我岂敢拿苍生做堵住。月魔之力来自天外天邪浊之气,我竟窥探不到一二,你现如今清醒可你怎保证某一时某一刻不会被月魔扰了心智。况且……月魔乃是你亲弟弟,同你血脉相连,他渡予你一半神力,完全可轻易控制你的神智。醒醒,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不信月魔。」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劝你莫要进那囚墙,你那一去便真的回不来了。」 「……所以,你当我是第二个月魔?若是这样的话,你大可以杀了我,没了我的眉间血,月魔再也出不了震天石墙,天下可安。」秋暮失望道。 「你不会死。」千诀平声道:「还没有到那般糟糕的地步,这驱魔索会渐渐吸食掉你体内的魔气,你且忍一忍。」 秋暮深唿一口气,「神尊心里是否有我,所以不想我死。」 千诀却陷入沉默,远处的云载着飞花飘来,似乎都带起了轻微的动静,他却始终不肯回应什么,最后转身走下诛仙台。 「千诀。」秋暮大喊,穿透四肢的链子随之晃动,疼出她一身的汗,她努力稳住唿吸,心底的声音吶喊着:我被这样锁着吊着,很疼。可是倘若你肯回应我一下,我想我可以坚持住。
第536页 可心底的这道声音怎能说出口,说出来,自己都会笑话自己。 最终,她自嘲一笑。 浅蓝色的背影静默片刻,久久听不到对方的话后,重新迈开脚步。 秋暮望着那一抹蓝渐行渐远,眼泪掉了出来,吼道:「神尊一向慈悲,连小孩子无意摔断了胳膊甚至一只兔子受伤都不曾袖手旁观,朏朏同千手血观音并非有意伤人,有罪的人是我,神尊慈悲,放他们回去吧。」 那抹蓝消失的同时,耳边盪来一句话,「莫再惹事,我保尔等无虞。」 天宫瑰云漫天之时,一朵红云降在诛仙台上,落地化成红服老头。 月老在守门四将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四将放了行,任由他走上诛仙台,又如若无物般穿过千诀设下的结界停到秋暮跟前。 「我滴个天啊!才多久不见你,咋被蹂~躏成这副德行了啊,这要我跟三生如何交代啊。」月老拍着大腿嚎丧。 「三生的病好了?」秋暮问道。 「你还问我,三生病了还不是因为你。」 秋暮还没发问,只听胖老头又拍着大腿嚎起来,「当初半神以眉间血往三生身上刻了对名字,如今半神回来了,天罚又开始了,当初你刻上去的那对名字忽闪忽闪的,将三生的小身板烧得不行啊。」 秋暮喃喃道:「果然还未完。」 「没完没完……」月老叫唤着,「没完没了啊,半神也是苦命的娃啊,不就爱上了个人么,怎的这般悽惨啊,惩罚没完没了哇。」 秋暮没想到,天宫诸多仙人都视她为洪水勐兽半疯半魔之人,欲处之而后快,月老倒是同情她起来。 「你不怕我?」敢靠她这么近,秋暮问。 「怕个锤子哦怕,我老头又没得罪过你,况且三生嘱託我照顾你,我也不敢怕啊。」月老盯着对方手腕脚腕上沾血的链子看了一眼,赶忙移开视线,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缩了缩肩膀,往袖口里掏,「咦,老君给我伤药哪去了?」 话方落音,擂鼓声乍响,遥见南天门豆腐块似得飞出两大片天将,秋暮问:「发生了何事?」 月老的视线自南面收回,终于从袖内搜出了一只玉葫芦,「我哪知道,我这不是跟你幽会呢么。」月老勐抬头,「哦对了,好像是什么忘川有异动,河里的水妖鱼怪孤魂野鬼全冒出来了,还有不少跑去了人间,那些仙将是去镇压了吧。」 月老拔开瓶塞,凑到鼻尖嗅了嗅,回归话题,「这可是十万功德币亦难求的极品疗伤圣药,保证你手腕脚腕上的窟窿重新长出新肉来,不留一丝疤痕,不过不能给你多上,只能一点点,先止住伤口疼痛,待你刑罚完了,再多涂一点。」 月老端着玉瓶子似乎不知该从哪个窟窿下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唿喊:「老大,我来了。」 诛仙台上,无生天王倒拎着肥爷现身,对方勐一甩手,直将肉团摔入冰蓝色的结界内。 肥爷打个滚站起来,待瞧见自家主子的形貌后哇得大哭起来,飞身扑到秋暮的肩膀上,惹得四根绳子四条链子一齐晃动,秋暮疼得皱眉,四肢伤口上又渗出一层血。吓得肥爷一动不敢动,缩着脖子抽泣着,「……老大,很疼吧。」 「一点点。」秋暮道,这胖子瘦了不少。 肥爷抹了把眼泪,面露兇相,咬牙道:「老大你再等等,我之前被关在九黎壶几日,现体内灵力一时聚齐不上,待我恢復了灵力给你报仇。」 它突然又委屈巴巴道:「老大,你知道是谁将我困在那尿壶里的么,是千诀,它真的好混蛋啊,跟上古之时一样渣啊,不但不管你,任由你被仙界的人欺负,还欺负我,真是始终如一的渣神吶。」 肥球一说话,多少晃动驱魔索,秋暮忍着疼道:「你是怎样恢復的记忆跟神力?怎么回事?」 「是瞳姬。」肥爷也发现自己稍微一动都有可能牵动穿着主子四肢的四条链子,于是轻轻跳到地上,仰头继续哭丧着脸说:「是瞳姬帮我恢復了记忆跟灵力,她说这样能帮到你。」 瞳姬,呵呵,这个人可真会火上浇油帮倒忙啊。 「二姐和闹闹怎样了?」秋暮问。 「关着呢。我跟仙鹿打听了,没用刑。」 那就好。秋暮心道闹闹那么小,只怕受不住天界的刑罚,二姐可真二啊,但愿不会跟天牢里的守门将士对骂,老实呆着才安全。 地上的肥肥突然停止抽泣,鼻尖抖了抖,身子一转望向边上站着的月老,它扑到结界上拍打着,「仙官月老,你手中的是伤药对吧,拿来赶紧拿来给我老大治伤。」 「你这胖子废话说了一堆,要不是你突然打断我,这伤药早给你主子敷好了。」月老方抬起玉葫芦,无生天王出声阻止,「慢着,那是何物?」 月老转回头,「伤药。」 「你说是伤药便是伤药?」 月老大步一跨,出了结界,停到对方面前,玉葫芦又紧紧凑到对方鼻下,「用你那瞎眼瞎鼻子闻闻,不是伤药难不成还是毒药不成。」 无生天王接过,一把捏碎了玉葫芦。眼尾扫出一道凌厉,「是谁放月老上诛仙台探重犯的。」 看守的四名将士忙一齐跪地。 无生天王松开掌心,里头的萤光绿粉四散而去,「你等四个本王懒得动手,去跳了诛仙台罢。」
第537页 月老赶忙阻止,「我是得了神尊的令,来探望半神的,那四个小将不敢忤逆尊神,你倒是不将尊上放在眼里啊。」 无生天王一噎,随即道:「难不成也是尊上要你给重犯送伤药的?」 月老红着脸不发话,药是三生拜託的。 无生天王将手中闪着电光的牛角交叉狠狠往地上一戳,「月老,看在我们多年交情份上,此事本王便不予追究,若是再犯,休怪本王去天帝那告你一状。」 月老呵呵一笑,「天王飞升成仙之前于人间留了后代吧,真不怕后代们绝了姻缘断子绝孙你就去告状,我活了一把年纪本就不要脸,谁怕谁呀。」 「你……」无生天王气结,怕是月老说到他软肋上,只得哼了一声作罢。 肥爷见伤药随风飘的一点不剩,跳脚指着结界外的无生天王道:「老大你看那个拿粪叉子的心眼真坏哦,天道好轮迴,报应不到他身上也得报应到他子孙后代身上。听大家叫他天王,那厮哪里有天王的风范,天王八还差不多。 闪着雷电的叉子直指结界,「天帝钦赐盖雷电叉岂是你一个畜生可侮辱的。」 「盖什么叉子?」肥爷揪了揪耳朵,「你一个王八,配一个盖子,天生一对王八盖子。」 雷电叉勐地戳向结界,结界却盪出一阵华光,将那股气势汹汹的灵气荡涤开,无生天王气急,这结界哪里是囚禁人的,简直是保护罪犯的。 千诀明目张胆以权谋私。他怒气沖顶,迈开双腿欲跨入结界,月老憋住笑,赶忙拦着,「天王冷静,神尊施的这结界只进不出,你若进了去,谁也没那本事打碎结界救你出来。」 无生天王冷眼瞧着月老,方才他可是亲眼瞧见老头直接走入结界,又轻松的走出来的。 月老傲慢得将头一仰,「都说了是神尊准的,自然神尊设下的结界自然不挡我的路。」 天王虽停住脚步,奈何手中雷电叉却不松懈,似在考量月老的话。 月老又道:「天王这性子该改一改,你弟弟的性子便同你一模一样,结果白白断送了大好前途。」 「给我闭住,谁也不准提卜矶。」对方这闷声一嗓子简直要震碎结界,似是动了真怒。 月老咂咂嘴,翻翻白眼。 原来卜矶乃无生天王的弟弟,果真一路货色。 肥爷疑惑道:「捕鸡是谁?」 秋暮脑中稍一回忆,回它说:「也不是个好东西,青狮子的主人小偶,就是被那个卜矶害死的。」 「哦。」肥爷再问:「为什么他弟弟叫捕鸡他不叫捕鸭呢?」 月老拍着大腿呲着大牙哈哈大笑,「你这胖子好生幽默,老头我稀罕。」 无生天王表面不动声色,然手中的雷电叉暗暗用力,已将诛仙台一角戳出了个洞。 秋暮垂眸望着肥爷,「既然咱们被囚到一处了,就不要再分开。」肥球若落在天王手中,大凶。 肥爷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嗯嗯,我什么时候离开过老大。」 是啊,自上古追到如今,哪怕变成个脑残也能一眼认出她,这份情义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当年斗府内,她随手捡了白肉球。 「听闻神兽朏朏养之可解忧,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不信你养养看。」 如今想来,却是如此,这胖子萌蠢至极,将它带在身边,不知多了多少欢乐趣事,以前竟不曾察觉。 自从被索在这诛仙台上,往日那些最为平常,亦最令人忽视的小事一一忆起,倍感温馨。 人总是这样,获了灾难,品了绝望,尝了孤寂,走一遭生死,赴一场别离,才会忆起往日平淡,那些平淡中满是静好岁月和风暖阳,可当时从不觉得。 倘若重新来过,她一定好好对待这只胖子,不再想着丢下它,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多给它几只鸡腿吃,将它养得再胖一点也没关系。 可是如今她深陷囹圄,自身难保,它亦闯了大祸,犯罪属性皆为恶劣,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肥爷见秋暮一直盯着它看,于是晃了晃大尾巴,「老大你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我不习惯。」 秋暮再笑笑,「老大再看你头顶的绒毛,怎么一把高龄了,绒毛还没长齐。」 肥爷抬着爪子捂着脑袋上稀稀疏疏的绒毛,不好意思道:「其实早就长全了,是我自个儿揪的,那样看起来会显得年龄小一些,更让老大不放心些,老大出去玩时就不会想着丢下我了,嘿嘿嘿嘿。」 结界外的无生天王似乎终于控制住了情绪,低吼吩咐跪地的四将,「将月老带下去。」 月老被悬空驾走,「放我下来,有种等我再长二百斤肉你们再扛着我走,秋暮啊我会回来的……」 有肥球陪着,日子似乎不那么难熬了,肥爷一改往日懒散,竟像模像样盘腿坐在地上凝聚灵力,秋暮看着很不习惯。肥球说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可以保护自家老大。 秋暮又往诛仙台挂了些日子,可惜她没心情数挂了几天,但能清晰的感觉体内的灵气真源渐渐被驱魔索吞噬,她心里头不由得轻松了些。 或许就这么熬着,终有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到那时她想她可能没有力气再去纠缠千诀了,毕竟她再不是十万年的半神月醒,秋暮这个身份虽然用的时间不长,但已根植于心,就用这个身份安生活着,不连累任何人比什么都好。
第538页 可翌日辰时方过,无生天王举着御赐的雷电叉子来寻她晦气。天王二话不说飞身到结界之上,手中的雷电叉直戳结界,细细的雷电便灌入结界之上,连通吊着秋暮的驱魔索,细碎的雷电便随之进入秋暮的体内。 秋暮差点疼晕过去,忍不住咬唇发出呻~吟声。 无生天王好气色道:「为了尽快驱散你体内的魔气,本天王助你一臂之力,你可好好享受着。」 肥爷破口大骂王八盖子滥用私刑变态猥琐下流至极,无生天王只一味享受受刑之人的痛感,似闻不见任何叫骂声。 诛仙台上的血滴滴成花,肥爷再也忍受不住自家主子受辱,跑出结界,仰天一声嘶吼,身子不断膨胀,只片刻间,变大了数百倍。 眼前矗立了一庞然大物,雪白绒毛无一丝杂色,渗满杀气,嘴里尖牙似锋利银钩,兇悍眼底萦了深蓝漩涡,气势凛厉骇人,丈长尾巴于空中轻轻一扫,便是一卷旋风,气流竟直击碎了千诀设下的结界。 半空中的无生天王怔住。 月老恰好飘了朵红云降落,开口第一句,「哇塞,小胖子好帅啊!」 肥爷又一声唿啸,灵气外渗,撼动整个天界,飞花流转,绿叶如利刃翻飞,甚至不少宫阙殿宇被掀走了屋顶。 接着整个仙界大乱,各宫养的宠物纷纷挣脱束缚出来伤人,见人便咬,似已魔化。 麒麟凤凰仙鹿貔貅红鹤白狼青牛灵猫,花豹黑熊甚至最为温顺的喜鹊亦见人便攻击,各宫的主子念咒驯化也控制不住。 肥爷已跟无生天王于半空打成一团。 秋暮这才想到神兽朏朏有催眠万兽之力,为它所用,正是因此,当年千诀才出动老桃仙背着九黎壶困住它,不料十万年前未发生的事,十万年后还是发生了。 肥爷这一闹腾,罪名比她不小。秋暮疾唿肥爷,可那胖子已打上了瘾,听不进任何一句话。 月老已看呆,这一切似乎超过他的想像,望着整个天宫乱做一团,喃喃道:「过火了呀!」 一条金龙穿破云层唿啸而来,落在诛仙台上。 秋暮看清来人,惊讶道:「宿引?」 对方面色沉重,眉宇阴郁,直望着秋暮道:「我问你,虞欢在哪?」 「你……你不是……」 「你想说我本服了『浮生一梦』应忘掉的事情早该忘个干净,又怎会记得虞欢?」 秋暮点点头,当日他上了铜陵马车随着大黄蜂东去,并未认出站在栏杆处,默默等他的虞欢。 「我且问你,虞欢是不是……死了。」他哽咽道。 秋暮点头承认,「她乃囚生琴琴灵,已……灰飞」。 宿引冷笑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一步,望着身后仙族将士同天宫灵兽斗成一团,大吼道:「你们这群骗子,全部都是骗子。」 「你怎会想起虞欢?到底怎么回事?」秋暮问。 对方唇角凉凉一勾,终于安静下来,「缥缈海。」 「你去了缥缈海?」 宿引双目空洞,低喃着, 「若非去了缥缈海入了一场泡沫梦境,恐怕我此生都不会记得有虞欢这样一个人。你们都是骗子。」 「你们都是骗子。」他低吼一声化身为金龙沸腾半空,肥爷跟无生天王斗着,趁机吼道:「大龙大龙,骗你的是天宫的狗官跟道貌岸然的天帝,一切都是仙界的阴谋,骗你服用浮生一梦忘掉心上人,天界这么坑你,你咽得下这口气么,咽不下的话就去天牢将古未迟还有一个八爪鱼救出来吧,让我们干翻虚伪的天族。」 无生天王将灵力灌入雷电叉,黑着脸道:「宿引龙子莫不要被这畜生迷惑心神,你乃仙界在籍之上仙,岂能跟着这畜生造反。」 一声龙吟后,金龙没入仙云,不见踪迹。 秋暮完全呆住。 他终于想起来了。 老君的『浮生一梦』是败给了幽女织出的梦境,还是败给宿引心底不可湮灭的深情? 四只奓毛孔雀缠住看守诛仙台的四名将士,清闲的月老颠颠跑到秋暮身边,「乱了啊,全乱了啊,乱了好了,趁乱可以逃跑了啊。」 他手中幻出一把锋利匕首,往驱魔索上蹭来蹭去,口中嘀咕着,「你见过做朋友做到我这种倒霉地步的么。三生啊,为了你我可是拼上了仙籍前途甚至性命啊。呀,三生啊你不是挺硬的么,你变成了刀子怎么这么钝啊,我锯了半天怎么才断了半根啊,看见了没,这姑娘疼得满头大汗。」 匕首发出三生的声音,「此乃驱魔索,你以为是豆腐,你将灵力渡入我体内可事半功倍。」 月老依言渡灵力于刀刃,秋暮对着匕首道:「三生,是你?怎么你也跟着胡闹。」 「哎!我这块石头都看不下去了,你太蠢了。」 台下一位将士发现诛仙台异样,本想冲上去,可那只着魔的孔雀缠着他不放,且趁他不备啄瞎了他的眼睛,其余三个更是被咬得哇哇直叫惨不忍睹。 秋暮虽疼出满头大汗,好歹四条驱魔链总算断了。 月老贼眉鼠眼望了望四周,利索地藏起小匕首对秋暮说:「我得走了啊,你跑了跟我没关系啊,你没见过我啊。」 秋暮舒展了几下拳头,体内灵力翻涌,腕间拇指大的血窟窿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快速癒合,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正走来。
第539页 「古未迟。」她道。 月老藏好了三生匕首,嘆口气,「哎,那仙缺德得很,从来不干正经事,被关起来后倒是挺让人挂念的。」 见秋暮不搭腔,于是循着对方的目光转过脖子,竟瞧见古未迟握了把仙剑快步走来。 「哇塞,又一个越狱的啊!」月老惊嘆道。 第216章 【15】 古未迟身后紧跟着天燮,那魁梧仙将见对方已登上诛仙台, 抬手拦了一把, 被古未迟一拳头打出个黑眼圈。 离秋暮十步之遥时, 古未迟方停下,他望了望诛仙台上断裂的驱魔索和随处可见的血迹,视线又移到秋暮被鲜血浸得辨不出颜色的鞋子,目光上移, 最后停在对方血肉模煳的手腕间, 他胸口起伏一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对方。 「你伤成这个样子, 尊上他怎么忍心。」再是强忍,声音里亦掺杂着颤音。 此时天燮黑着眼圈飞身而起, 直接落在古未迟身边。古未迟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你不是说秋暮没事么, 她这叫没事么, 我问你她这叫没事么?」 天燮心虚地垂了垂头,半响才嘟囔出来, 「本来没事了, 不知秋暮跟无生天王何时结下了仇,天王总是针对她。」 台下,仙将同仙兽们纠缠打斗, 古未迟是一路横冲直撞过来的, 抬头瞅见无生天王跟肥爷打得正欢, 打斗的气流时不时冲撞四散,气势骇人。 水妖鱼怪们也热热闹闹自天牢打了出来,千手血观音变回八爪鱼身,领着众多兽类放火伤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仙将自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加入战斗,不少仙人或惊慌失措站在地上,或诚惶诚恐飞于半空,哀求叫嚷着对自家宠物手下留情。 整个天宫鸡飞狗跳,人~畜~交~杂,狼藉不堪。 古未迟仇恨的目光盯着空中缠斗的无生天王许久,再压抑不住,直接从天燮将军的腰间抢来宝刀,飞身而上直刺无生天王。 无生天王的几个得力副将恰好赶至,几名副将便围着肥爷施起阵法,面对古未迟赤~裸~裸的挑衅,无生天王全力奉陪。 肥爷再跟副将周旋时,朝古未迟吼道:「果然整个天族还是你最顺眼。」 古未迟对战无生天王毫无胜算,渐渐败下阵来。天宫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秋暮站在诛仙台大喊住手,无人回应。她只得以神力注入掌心,噼向诛仙台。 诛仙台寸寸龟裂,强大的气流层层涤盪开,吶喊打斗声终于平静下来。半空中的古未迟不禁愣了下神,须臾间,闪着雷电之光的牛角叉抵在他脖颈处。 无生天王战袍翻飞猎猎作响,趁机威胁秋暮,道:「不想他死就乖乖束手就擒。」 秋暮被天燮抛出的一条闪电鞭捆住身,各大仙尊齐齐到场,仙尊合力施出一道结界将秋暮原地囚困。 众仙尊撑出的结界内不断闪着电光石火,密密麻麻敲打在秋暮身上,她身上的伤本未復原又遭众仙尊灵力压迫,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最终半跪到地上,声调沙哑道:「无论是谁,不可再为我动杀念,扰天宫秩序,否则我便自毁元神。」 千手血观音及一众忘川妖怪们又被重新压去了天牢。仙兽们恢復神智,望望残破的天宫,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肥爷已恢復原貌,缩成一团白肉球砸进结界内,老大在哪,它便在哪。 古未迟不肯罢手,被天燮一掌噼晕,直接扛走。 这夜的天宫,异常安静。甚至众仙卒来不及收拾残破的战后现场,便被无生天王遣走。 无生天王站在结界外,掌心凝聚出一团火云,欲噼向结界内的一人一兽。 月老倏尔闪出来,原地转了三圈方停下,「冲动是魔鬼。」 无生天王冷哼一声, 「月老,你管得太多了吧。」 月老展开双臂挡在结界前,翘着鬍子道:「天王是个聪明人,切不要伤了对方,此人虽身负月魔真源,然确是上古半神。虽犯了罪孽,可天帝都不曾下令杀她,这自是看得千诀神尊的面子。神尊要保下的人连天帝也要呈个情,你若失手杀了她,可是想去见你的弟弟卜矶将军了?」 这话将天王激得更怒,勐地转身沖月老吼道:「正因此人乃千诀神尊欲保下之人我才不会轻易放过。当年我弟弟一心为仙界,不过杀了魔界一头畜生便遭千诀严惩。今日此人犯得罪孽可比我弟弟重得多,我倒要看看神尊的公正之心何在,又如何交代于天下。」 月老气得甩了袖子,「身为仙界天王怎的这般心胸狭隘,为何还要纠着陈年旧事不放啊。」 月老的苦口婆心消不去对方心中的愤恨。但秋暮终于明白,为何无生天王不遗余力地要寻她晦气了,她是无意捲入一场往日恩怨中了。 记得小偶的梦境中,卜矶将军误杀小偶后是交由浮楼处置,而浮楼却抱着小偶的尸身返回魔宫,没心思对卜矶做出任何处罚,难不成最终是由千诀惩罚了卜矶,致使无生天王怀恨在心。 无生天王手中的霹雳火云毫无徵兆朝秋暮的心口击去,秋暮因为结界内的仙力束缚着,施展不开拳脚,被击中后,身子一弯,又喷出一口血。 肥爷暴跳如雷,欲重新幻大身子击碎结界,然而这次的结界恰有抑制灵力之效,肥爷施展不开,气得眼珠子爆红。
第540页 无生天王掌心又腾出一团霹雳火云,另一手往结界内仍了金丝笼子,他笑着道:「小畜生,乖乖钻进这笼子里头,我便暂饶你主子。」 肥爷见主子唇色惨白一身挂彩,于心不忍,扑身抱住秋暮的脖子,「老大,我死也不想和你分开,但我不忍心啊,你好好保重。」 言罢,一转身跳入结界口的金丝笼子里。 秋暮扑上去之前,无生天王一个咒术,已将笼子提在手心,挑着眉得意洋洋道:「你倒是很在意这小畜生。」 「你身为仙界天王却无一点天王的胸襟气度及修养,嘴里更是不干不净。真不知你这天王是如何得来的。」秋暮瞪着对方吼道。 「如何得来的?这要拜託千诀神尊了。他严惩了我弟弟,天帝对我有愧,任我为仙族天王,可是我不稀罕。谁稀罕一个有名无权的天王,可天王又怎样?可能让我弟弟回来?」 无生天王手中幻出雷电叉,直刺入肥爷的嵴背,伴着肥爷一声悽厉吼叫,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皮毛。 「住手。」秋暮大吼,拍打着结界。 」怎么看不下去了?体内月魔真源凝聚的可好?可能逃出这众仙尊合力施的结界再大开杀戒一番?」无生天王一脸挑衅道。 秋暮咬着唇,暗暗凝聚体内灵力,「你再敢动它,试试看。」 「你可别让我失望。」无生天王收回雷电叉,将金丝笼递给身后的副将,「将这小畜生送往无生殿。」 肥爷死命拉拽着笼壁,哭喊着,「老大不用为我担心,你只要保重自己,保重自己……」 秋暮体内元气大损,之前的驱魔索亦吸走了她不少元气,方才被对方的霹雳火云击中心口,一时半会不能将真源凝聚成型,听着肥爷的叫喊声只觉一颗心被绞得稀碎,眼看着对方拎着笼子越走越远,心底的不安排山倒海,她一掌噼在结界上,恶狠狠道:「你敢动它一根汗毛,我不管你是天王还是地王,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莫慌莫慌。」月老出声道:「我知我拦不住那暴虐天王才没废话的,三生之前将灵力集中一时,变成匕首割断了驱魔索受了内伤,现还未走,躺在我那月老殿呢,我去唤醒他,叫他去请神尊,神尊其实一直护着你,也一定能保住那白胖子。」 秋暮点点头,恐怕这是最后唯一的希望了。如今她如何也破不开眼前的结界,肥爷此去定是兇险,更不知那暴虐天王再玩什么阴招。 这一刻,秋暮的心全所未有的惶恐,好似下一刻将天塌地陷。 月老方走了不远,便被暗中乍现的仙将敲晕。黑暗一角,无生天王的声音依稀传来:「来人,月老上了年纪,一时不察摔了身子,本王无意撞见,差人送回月老殿,望月老安心修养。」 无生天王好手段,月老这一睡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秋暮气得眼珠爆红。 「有没有人,来人啊……」 直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秋暮也没得到一点回应。她仰首望着月光下的仙云丝丝缕缕铺来盪去,吶喊声由强变弱,「有没有人啊……」 此时她已山穷水尽,谁来救一救肥爷! 这夜,秋暮瞅见远天有凶煞邪气沖天而起,只消片刻又归于宁静。东面仙云跌宕的一座宫殿内传出一声模煳的叫喊声。 无生天王的无生殿位于东面……肥爷……应该不会是那胖子……秋暮不停安慰着自己,无生殿离诛仙台距离颇远,诛仙台上不可能听到肥爷的叫喊声的…… 翌日,天宫微亮,仿似伸手可及的璀璨星河渐次隐去,仙云如雪,层层流转翻涌,一番聚拢离合后,露出朝阳霞光。 一队金甲将士前来结界外交接换班,将士们闲聊几句,秋暮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古未迟。 「昨夜古未迟上仙还有宿引上仙一同被除去仙籍,古未迟已于昨日子夜时分压去地狱受刑。」 「听闻昨晚天帝气得一宿未眠,枯坐御仙宝殿到天亮。」 秋暮站起身,拍着结界问道:「你说什么,古未迟被除了仙籍打入地狱?」 一位金甲将士道:「是啊,昨晚已被压去了幽冥。」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秋暮喃喃道:「恶人死后才会下地狱,古未迟乃仙,怎可活着便要打入幽冥受刑。岂不是天大的耻辱。古未迟做了什么竟被打入地狱。再说,古未迟乃千诀神尊座下之人,天帝无权处罚。」 「欲放月魔归世,古未迟上仙犯得不是小罪,神尊再是尊贵,也不可无视天条律法,即使神尊不乐意,亦没法子,其实这已是罚得轻了,没当场刑灰飞之术便不错了。」 「你同说这些做什么。」另一位仙将抓了抓对方的胳膊,「如此话多,不怕惹祸上身。」 话多的小仙将小声嘀咕着,「我看她挺可怜的,她被囚在这也没伤人,天宫大乱之时还是她暂时平息,不像外面传的那般坏啊。」 秋暮怔住,欲放月魔归世?!难不成古未迟回了无虚幻境打算将月魔放出来?昨晚天空中那一股子沖天邪气……真是古未迟的杰作?! 那个蠢货,要做什么。 秋暮顺着结界滑到地上,只觉浑身发痛,连唿吸都透着疲惫绝望。 幽冥地狱的每一层都是极端刑罚,古未迟那般风雅的仙人,怎么可以跟那些人间饿鬼一道受刑,又受得何种刑,她不敢想像。
第541页 这一切皆因她而起,若她不曾进入上古那囚壁,便不会得了月魔的一半真源,更不会失手杀了仙将被压入天牢,孟婆也不会为救她出悬空牢跟当铺做了交易,最后惨死九转轮迴道,肥爷不会被带走,二姐他们更不会被关押,而古未迟更不会因此而触犯天条。 早知如此,她应先一步自行了断,这样才不至身边朋友被无辜牵连。 以前想着静静受了处罚就好,让千诀安心,让仙界安心,受一受刑罚没什么的,再痛,坚持一下便好。这一刻秋暮才明白,看似宽和平静的她才是最自私不过的人。 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她欲逆天改命,强要一段不存在的缘分。 天已大亮,今日天宫比往常热闹些,本是肃静的天门口聚拢了不少仙官仙将。 天门的方向似乎很热闹,吵吵嚷嚷声传入秋暮的耳中。 无生天王今日神采奕奕,他端了一面水镜大步跨到结界外。 「今日南天门热闹得很,想必你听到了吧,这诛仙台离天门是有些距离,你应看不大清天门处发生了何事,我特意拿了水镜给你瞧个清楚。」无生天王笑得阴阳怪气。 「朏朏呢?」秋暮有气无力地问。 对方笑意加深,单手敲了敲镜面,「你要寻的小畜生就在里头。」 移空水镜不过是将远处的景物转移到镜内,即使隔了千里观看,亦身临其境。此乃天宫宝物,秋暮却有耳闻。 水镜内是巍峨天门,镌刻天门二字的玉匾三寸处钉了张规整的兽皮,雪白的皮毛缀着血迹,尖尖的爪子有些发青,蓬松的尾巴上松松繫着捆仙绳……视线下移,天门旁摆着个玉桌,上头横七竖八瘫着八只血红色的触手…… 秋暮有一瞬间窒息,稍缓了缓,弱声问:「肥爷……二姐……」 无生天王哈哈大笑起来,「那两畜生死得透透的,魂魄都被我打散了。」 秋暮摇摇头,「我不信,你休想拿一张白毛兽皮诓我,朏朏乃上古神兽,岂是你能杀的,又岂是你能轻易杀死的?还有千手血观音……我不信那是她,怎么不见她的头。」 平日里那红鱼最不珍惜自个儿的爪子,被砍了也觉得幸福,只因能长回来,只要留着头,就算爪子全断了,也有活蹦乱跳的一日。 无生天王耐心解释着,「你说的没错,那个小畜生却是不好对付。可终是个畜生,心智不全。我给了它一壶毒药,同它说只要它将那壶灭魂散喝掉便不再为难你,然后那个傻子真喝了啊,竟喝的一点不剩啊,哈哈哈哈……果真衷心至极也愚蠢至极啊……哈哈哈哈……还有那个八爪鱼,剁了她的爪子后,那颗头啊已丢回忘川去了。你若得了清闲去忘川河里翻一翻,没准能捞上来。」 对方收了水镜摇头惋惜道:「可惜啊,你被困在此处,不能去天门那处欣赏本王的杰作,本王亲自动手将那畜生剥皮剔骨,最后裁剪均匀才钉于天门之上,真是废了本王好些精神。」 秋暮一动不动盯着对方,无生天王抚了抚鬍鬚,「怎么,不信还是吓傻了?」随手自甲冑内掏出一块染血的皮毛,丢入结界内,「我专门裁下的一小块皮,不信你探一探,看这上面是否是那小畜生的气息。」 秋暮颤抖地拾起地上的一小块皮毛,方一碰到,便得出结论。果真是肥爷。 无生天王笑着转身,「好好为两个小畜生默哀一会吧,若有本事可飞去天门探探,那里更精彩……哈哈哈哈……」 秋暮静静望着手掌心里的一块皮毛,心里翻涌的哀痛恨意再也抑制不住,体内魔神真源遇怨恨之气反而更能激发强大魔力。真源快速凝聚,秋暮竭斯底里一吼,整个结界爆破。 飞身落在天门之下,众宫娥仙子已惊叫着跑开,仙官将卒们亦亮出兵器将她围住。 秋暮自天门上小心地将皮毛拿下,捧在手心,雪白皮毛无一丝杂色,只染了暗红血迹,那条蓬松大尾巴依然那么好看,仿佛只要将鸡腿端来,便会重新竖起来摇来摇去。 而旁侧,玉桌上的八只触手软软瘫着,失去生气。 秋暮将肥爷的毛皮紧紧抱在怀中,跪在玉桌旁嚎啕大哭。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肥爷和二姐又受到怎样的虐待。沉夜时,东方传来的惨叫明明就是肥爷或者是二姐的求救声…… 秋暮哭得太过悽厉,四周包围的众仙无一人上前,直到背后一道声音响起。 「你果真破开了众仙尊的结界,没另本王失望。」 秋暮不用抬头便知是谁,此人的声音此人的样貌,哪怕下了黄泉饮了孟婆汤都会记得,生生世世将恨之入骨。 她起身,转过头,一步步逼近对方。 离对方一步之遥时停下,提声道:「你往肥爷和二姐身上割了多少刀?」 「正好记得,一百三十一刀。」无生天王得意回。 「好,这一百三十一刀我一刀不差会全数还给你,待你死后更会将你扒皮抽筋钉在这天门之上,让你永生永世沦为孤魂野鬼不得投胎转世。」 一众仙人被秋暮这番恶毒之极的话惊得倒吸凉气,而无生天王嘴角只勾出一丝冷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秋暮望望满面惊恐,仍小步上前的众仙将,狠厉道:「今日谁若拦着我,我便杀谁,一样去皮去骨钉在这天门之上。」
第542页 众仙听此,握紧了兵器连连后退。 凝集了全数真气于掌心,众仙手中的刀剑被秋暮吸到眼前,刀剑汇成一条长龙直逼众仙尽头的无生天王。 天王的那些抵抗于月魔神力下显得微不足道,挣扎不过须臾,闪着寒光的刀剑长龙便一併刺入他体内。 刀剑入骨之声不休,无人敢发出一句声音。 秋暮将最后一柄刀刃抵在对方脖颈上,「一百三十一刀我已还你,这最后一刀是我送予你的。」 几位副将从天而降,手持仙剑合力刺向秋暮,被秋暮一道掌力掀出数十丈远。 刀刃划开无生天王的脖颈之时,背后蓦地传来一阵绞痛,秋暮稍稍垂眸,一朵半透明的莲花自腹内穿透而出,带了淡淡血腥气,最终消散于空中。 天门寂静一时,只闻得后背响起极轻极淡的脚步声。 终于,那道人影停步于秋暮身侧,青色软袍,墨发如云,古潭似的眼眸,唇角挂着一贯的凝淡澹然。 「拿开你的刀。」千诀平声道。 「不又怎样?」秋暮斜睨对方一眼。她被千诀的莲花盏穿透了身子,体内真源顿时溃散如沙。若不抓紧时间还了无生天王最后致命一刀,恐怕再没机会了。 刺入无生天王身体的一百三十一刀不足要他的性命,至多残废,如此对惨死的肥爷及二姐未免太不公平了点。 她要的是他的命。 这种仙将,死一万次都不解气。 千诀眸色略深,静静望着秋暮架在无生天王手中的寒刀。不动声色间,他已将一柄仙剑握在掌心。 「放了他,你还有路可回。」 秋暮不禁冷笑,「有路可回?神尊真会说笑,我以前怎么不曾察觉呢。还有,神尊原来也会用剑啊。」收了笑意,她认认真真同他道:「我要他死,谁也拦不住我,包括你。」 话音未落,手中的宝刀便划了下去,千诀却一剑挑开,秋暮被剑气逼得退了一丈之远。 原来普通之剑于神尊手中有这般威力,怪不得他从不曾使剑,只因没有必要,如今将他逼得用剑的人竟然是她。 秋暮不知是否该值得庆幸,更或者好笑。 无生天王挂着满身的刀剑之伤躺于地上,天门间满是甜腻血腥味。秋暮提着宝刀便刺了过去,与此同时,千诀手中的寒剑向她袭来。 仙剑刺入她的身体,她手中的刀亦没停下,当仙剑刺穿她身子的一瞬,她手中的刀刚好划开无生天王的脖子。最后一刀终是还了回去,无生天王已瞪着眼睛死在地上,他面上未见恐惧,唇角却隐了一抹诡异笑意。 千诀松了手中仙剑,静静望着秋暮,他定是不曾想到她宁可丢弃性命受他一剑,也要杀死无生天王。 方才,其实只要秋暮稍稍一倾身,拿手中宝刀挡住千诀刺来的剑,便可轻易躲过兇险,可她不敢躲,只因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果真,体内真气几乎全数散去,再稍晚一会,秋暮便再无能耐将对方杀死了。 秋暮被重新押回诛仙台,这次却未曾将她吊起来,她残破的身子站都有些站不稳,无需捆仙绳驱魔索甚至耗费灵力的结界了。 仙族天王被插成了刺猬,救是救不活了。仙族众人定是要为仙界首将讨个公道,天帝更是要保住仙族的颜面。 众仙提议,对秋暮当场行灰飞之刑。 阴阳五行雷使已于半空结出灰飞阵法,只待天帝下达最后的命令。 天帝于诛仙台下站了许久,想到不久前神兽朏朏霍乱仙界之时,他曾派仙使去无虚请神尊做主,可老桃树却道神尊正闭关调息,不许外人干扰。仙使扑空而回。 神尊到底是如何想的,仙宫有难他老人家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朏朏将天宫搅得一团乱。这关键时刻,尊驾又现身天宫,不知他此行是来助天宫,还是……专门护着某人而来。 下了一番决心,天帝方靠近始终端立的千诀,不动声色瞥一眼对方,开口道:「月醒半神已坠魔道,沦为月族第二个月魔,此魔孽行,众仙有目共睹,罪无可恕。将其灰飞,神尊可有异议?若无异议,便立刻行刑。」 第217章 【16】 迷迷煳煳间坠入无边的黑暗,醒后只见四面泛着腥味的黑洞洞的墙壁, 空中幽幽浮动几丛鬼火, 微弱的光亮下, 是满地的尸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俨然是个尸体仓库。 秋暮下意识动了动,锁骨间传来钻心的痛让她清醒了不少。垂眸一看, 两条手指粗细的链子将琵琶骨穿了两个血窟窿, 一片血肉模煳,动作幅度稍微大点便能听见链子碰撞摩擦的声音。 她忍痛站起来, 阴暗角落里冒出几只硕鼠,趟过满地的尸水, 开始啃食地上的腐尸, 她脑袋有一瞬间发蒙, 有些搞不清目前身陷何处,扶着墙壁无处下脚,锁骨处传来的疼更是让她唿吸困难。 此处无窗, 只有一道被封死的石门,踩过一地的残肢断臂,伸手碰到了石门,她推了两下, 毫无动静。 锁骨处的疼又蔓延至全身…… 顺着石门蹲下, 一点力气都没了, 四周除却老鼠啃食尸体的声音, 静得像末日一般。 除了窒息还是窒息。 梦……是她自从有了脸之后做的第一个梦。 难道自己再梦里?!可身体里传来的疼痛以及鼻尖嗅到的血腥腐烂之味提醒她,这并非梦。
第543页 而是那个梦成真了。 秋暮冷笑一声,轻微的声音于地下仓库显得空荡瘆人。一阵窸窣的动静由远及近,她余光瞥见一只婴儿手掌大小的金甲虫向她爬来。 眼见那生着巨大金钳的甲虫将两具尸骨穿透,且穿得是脑骨,想来这甲虫偏爱食人头骨。 这等骇人的虫子,秋暮闻所未闻,她只稍微动了下,甲虫头顶的两条触鬚随之一动,一双麻木的小眼睛,随之望向她所在的方位。 这虫子相当机敏,又有轻易穿骨的本事,秋暮屏住唿吸,不敢妄动。 穿透了几具尸骨后,金甲虫挥舞着存在感极佳的大钳子爬上秋暮的裙角,一路摇摆而上,最终停到她的肩上。一股寒意夹杂着呕意爬上心头,秋暮仍是不敢有半点动作,只得装尸体。 眼瞅着金甲虫的大钳子即将刺入她脖颈处的皮肤,一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蝙蝠掉到一具死尸上。 啪哒一声动静在这寂静黑暗中格外响亮,金甲虫被吸引,顺着秋暮的衣角呲熘一下滑了下去。 吱吱乱叫声中,那只蝙蝠已被金甲虫的钳子分割成好些块。 倚在石门上稍作喘息,秋暮庆幸从天而降一只蝙蝠,否则此刻被分尸的恐怕是她。 转身推了推石门,依旧纹丝不动。体内灵力及其微弱,零零碎碎,凝聚不得。晃动间,头上的簪子掉到地上。 清脆的声响又惊动的尸堆中的金甲虫。好再自那声响后再没其它动静,金甲虫难得见到鲜肉,又埋头啃食地上的蝙蝠尸块。 秋暮弯身,小心的将地上的簪子拾了起来。 这支簪子是她生辰之日肥爷送她的,那胖子为了买这支破碎的玉簪子,拜託古未迟将他幻成孩童,打了数日的工方攒够了钱。 又一想到肥爷不在了,死相极惨,不由得心头生出一股悲愤,古未迟更是不知在地狱里头受着怎样的煎熬,秋暮握紧簪子忍不住掉眼泪。 好一会,金甲虫似乎都睡了,秋暮终于止住眼泪,身后是封死的石门,眼前俨然是座现成的坟墓,难不成这便是她的归宿了。 她疲惫地阖上双眼,突然,石门外响起拖沓的脚边声。 尖细得好似快断气的男声恍惚传入石门内,「我们该搬哪块尸体好?塔主新养的那两盆蟒蛇藤会喜欢哪个部位呢?」 「胳膊腿,手脚内脏再拿几颗脑袋,咱们一併送过去,塔主总挑不出什么毛病了吧。」粗犷的声音回。 「也对,反正这塔底的尸块肥料多得很,咱们随便挑。」 脚步声越发清晰,身后封死的石门响起锁链拖拽之声,秋暮眼瞅着石门微微动了动,忙向一旁挪了挪。 石门被打开,一束光线射进来,浮着尘埃的光晕里一位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老头端着个大铁盆走进来,边走边扭头跟同伴道:「黑毛你说咱们要不要将尸体切成小块啊,那样掺进花肥里好吸收些……黑毛你愣着干嘛,别想偷懒让我一个人干活。」 此刻名唤黑毛浑身亦挂满黑毛的魁梧大汉,正如狼似虎盯着室内的一道纤细的身影看。 进个死尸仓库搬运几块尸体,门一敞开却见了活物,真是一种惊喜。黑毛因亢奋,眼珠子瞪大了一圈。 皮包骨老头顺着黑毛的视线望过去,猥琐老头儿的反应比黑毛更大些,见到秋暮后,咣当一声丢了大铁盆,五官兴奋到扭曲,笑得骨头嘎嘎响,接着一下子扑到秋暮身边,如猎犬一般,再对方身上嗅来嗅去,「呀呀呀呀,好新鲜啊,近些日子外面很少送些新货进来,今个竟来了个极品。」陶醉般闻了闻秋暮的袖口,「还是个女娃娃……」 黑毛亦兴奋状扑了过来,秋暮忙闪开,也顾不得踩到地上谁的哪块器官了,显然,眼前这两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比满室的死尸更为恐怖。 黑毛向前跨了一大步,覆满浓密毛髮的手伸了过来,秋暮心里一急,凝聚了一道微渺的灵力于指尖,一个甩袖掀开对方。 一旁皮包似得老头晃着骷髅似的脑袋,嘴角滴淌着哈喇子,「呀呀呀,还是个会法术的。」他瞪着大眼珠子弯腰靠过去,「不过没关系,只要呆在这七重荒塔时间一长,你体内的法术是会被慢慢消去的,最终变成最柔弱不过的小女子,就只会软绵绵的叫唤给我们听了,哈哈哈哈……」 「枯皮,你已经被阉了一千多年怎么还这么淫~盪,这女娃子你是无福享受了啊。」黑毛握拳吼道。 皮包骨老头咔嚓一扭脖子,瞪着黑毛,「我无福享受,你也享受不了。」 黑毛将拳头握得咔咔响,「怎么着枯皮,是想跟我较量较量。」 枯皮老头露了露尖牙,「怕你这全身长毛的不成。」 秋暮不动声色后退,两只怪物便精精神神打了起来,和着满地死尸翻滚扭打着。 秋暮趁机开熘,逃出石门时,皮包老头已被黑毛手中的大铁盆扣得严严实实,盆子底下的老头破口大骂着。黑毛一手摁着铁盆,另一只手从腰间的破袋子里抓出一抹黑色药粉洒在铁盆周边,一瞬间,大大小小的金甲虫自黑暗的角落赶趟似地爬过去,黑毛笑着跳开一步,便飞出门去追那道新鲜猎物。 秋暮跑在黝黑的甬道里,闻见死尸仓库遥遥传来枯皮老头的惨烈叫声,那么多只金甲虫,恐是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两只怪物应是同伴,转眼间互相厮杀,且手法阴毒,让人大开眼界。
第544页 秋暮因琵琶骨上穿着两条驱魔索,身子一动便疼得不行,亦不敢拼出全力去逃,不消一会便被那只浑身毛茸茸的怪物按到墙壁上。 秋暮挣扎两下发现逃生的机率几乎为零,便老老实实贴在墙头。 「我对你又没什么淫~盪想法你跑什么跑,你应感谢我,要不是我杀了那色魔老头儿,今个你是要被他蹂~躏个痛快了。」黑毛瞪着黝黑的大眼珠子对秋暮道。 秋暮冷哼一声,「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错,我的确不是好东西,」对方说着瞥了眼秋暮被穿透的琵琶骨,随即又将秋暮扛到肩上大步向前,「可好人是不会落到这七重荒塔的,你身上的伤口随时提醒你,你跟我们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秋暮被扛得胃部难受,指尖又凝聚出零散灵力,却抵不过对方的蛮力,她一路被这长毛大块头扛着穿过无数阴暗甬道,拐角处生着几丛茂密的大叶植物,黑毛折下一片叶子将秋暮裹住,那叶子脉络间分泌着粘液,将秋暮粘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黑毛似乎很满意,又重新扛上肩头往前走,几步之后推开一道石门。 石门一开,本是喧譁吵闹的硕大暗室一瞬间安静下来。 此处扎堆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有的青木獠牙,有的不阴不阳,有的头顶顶着一窝疙瘩,有的舌头拖到肚皮,有的头髮五彩斑斓根根直立,更有者,鼻头脸颊缀着看上去十分沉重的符咒项圈…… 怪物们叽叽喳喳聚拢过来,盯着黑毛肩上被捲成肉粽的秋暮,兴致勃勃地叨叨。 「新来的呀,母的。」 「这回好了,你们总说这塔里阳盛阴衰,如今来个水嫩的姑娘可抵得过你们一百个臭男人。」 「黑毛啊,你肩上这娃子不错,要不借老兄我用一用保证不把女娃用坏了。」 「哎,这细嫩的脸蛋可惜了,在这七重荒塔呆上些时日便会同我们一样变得不人不鬼。」 「死龅牙,你说谁人不人鬼不鬼啊,老娘不过是老了,想当年老娘色~诱皇帝老儿不过一夜之间,便让老皇帝累死归西,那是何等的风情啊……何等的风采啊……」 「风骚鬼婶,别说你在人间那些破事儿了,我们都听腻了,你看黑毛是将那娃娃扛到哪去了?」 「那个马屁精,定是去巴结塔主去了。」 「我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 「那黑毛残暴,你尽量少惹他,还不蹲墙角继续扒拉虱子去。」 …… 上有七重荒塔,下有寒冰地狱。皆是关押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人。 秋暮心道,那寒冰地狱阴寒刺骨,可这七重荒塔看起来一点也不荒,反而热闹得很。可这么一堆妖魔怪物扎堆的地界为何叫荒塔,或许此塔另有蹊跷。 黑毛一路扛着秋暮拾阶而上,最终进了一道雕着鬼面的石门。石门侧生着两株高大葳蕤的蟒蛇藤,藤蔓蜿蜒了整面内室,藤叶间垂着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小花蛇,卷在叶子里的秋暮只看一眼便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内室里隐隐传来清淡的琴音,却不知从何而来。室中央落着个四四方方的血池。池内鲜红的血液翻涌不休,时不时冒出些血泡泡来,然而满室却闻不到一丝血腥味。池边站着个手握蛇皮拐杖,一脸阴柔的小白脸。 黑毛停在巨大血池前,顺手将秋暮丢到地上,对着小白脸恭敬道:「黑毛来送塔主礼物,容乌衣先生通报一声。」 小白脸盯着地上被卷得只露着一颗脑袋的身影咦了一声,「女的?」 「嗯,还是新鲜的。」 「哦,怪不得塔内的石碑上显出此地多了个生人,塔主还吩咐让我们去找找,竟被你黑猩猩先一步寻到。」 黑毛咧嘴一笑,「我看这女娃生得水嫩,塔主的口味我们还是明白的……」 「本塔主是何口味?」伴着一道鼻音及重的低沉男声,铺了满室的藤叶后头走出一位身着黑甲的男子,藤叶间花花绿绿吐着信子的小蛇便自动缩回叶子上。 「塔主。」黑毛叩首。 黑甲男子一闪身停到血池前,望了眼池子旁被随意丢着的那道身影,「这就是新来的?」 「是啊是啊,还新鲜热乎着呢,小的一直盼着寻个机会孝敬塔主呢。」黑毛一脸谄媚道。 塔主稍稍躬身打量地上的秋暮,「你是被谁打入荒塔的?」 秋暮见此人面熟得紧,细一思量,便想起对方是谁。不禁感嘆,世间缘分真是奇妙,因因果果,因果循环,你以为你只是再看戏,却不知自己亦在戏中。 秋暮盯着那张不算陌生的脸孔,不答。 塔主随手一晃,卷着秋暮的大叶子舒展开,秋暮自地上站起来,鄙夷的眼神打量着对方,仍不打算开口讲话。 哪怕跟此人说上一句话,都想吐。 第218章 【17】 塔主盯着刺穿对方琵琶骨的驱魔索看了看, 随手挥出一条灵绳, 圈起秋暮的手腕, 牵到眼皮子底下, 盯着那还未癒合的伤口瞧了瞧,很显然,这些伤是驱魔索留下的。 他挥掉灵绳后哈哈大笑,「据我所知, 仙族只有七条驱魔索, 竟然六条用在你身上, 你倒是个人才, 说说看, 你是谁, 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秋暮侧过脸,不搭理。 「性子倒是犟, 可这七重荒塔专治你这种冷傲性子。」塔主随手捻出一条小花蛇于指尖把玩, 「我再问你, 你究竟犯了何事竟让一向仁慈的天界将你一弱女子打入荒塔?」
第545页 秋暮望着身侧翻滚着血泡的池子, 淡淡回道:「知道你会后悔的。」 塔主抬首, 大笑起来, 「有意思。」侧眸吩咐小白脸, 「乌衣奴,你去探一探此人因何事被打入七重荒塔?」 乌衣奴躬身答了句是, 便走向北面一处石碑。他将石碑下的三炷香点燃, 裊裊的香雾中石碑恍惚一片, 依稀可见上面晃出一行字来,却辨不出是何字。 乌衣奴怔了怔,返回原地躬身道:「塔主,这真是奇了,塔碑上竟辨不出一个字迹,乌衣奴来这荒塔数千年,从未出现此种怪事。」 塔主阴鸷的眸子若有所思,稍稍凑近秋暮一步,「本来我打算将你元神取走,肉身制成人偶奴,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他摊开手指,藤叶间飞来几条花蛇将他的胳膊缠绕的花花绿绿,「反正近来塔中无聊,就让我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言罢他张开嘴,花蛇自动钻到他嘴巴里,待蛇尾彻底钻入口中,他阖上双唇咽下一口气,七窍随之飘出几缕青烟,似舒服极了轻哼一声,这才张开眼,道:「乌衣奴,将她交给你,随意玩弄,只要留她一口气儿等着开口就成。」 名唤乌衣奴的小白脸不但长得阴柔,性子亦阴柔。他已在心中琢磨出计划,欲採取徐徐渐进的折磨手段对付人。于是迈着不阴不阳的步子凑近秋暮,细声细气道:「不急。咱们慢慢来,先从轻的开始,若是上来便将你玩重了一不小心玩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乌衣奴的所说的「轻玩」便是将秋暮丢入七重荒塔的第一层,让她慢慢往上爬。 秋暮才知这塔内有着严格的划分等级。倘若不算塔底的尸体仓库共有七层。 一层为饿鬼层,二层为噬心层,三层为凶兽层,四层为销魂层,五层便是塔主栖息之地,人称无生层,六层及七层不知是何,听押着秋暮的黑脸妖说,从未有活物上过六七层。 秋暮被关入饿鬼层,那里面关的自然是饿鬼,不但有饿鬼还是饿妖饿魔饿人,总之一个字便能概括,饿。 此处乃七重荒塔最为卑微的一层,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食物,众鬼怪妖魔瘦骨嶙峋。 乌衣奴将她丢在这里,无非是给这群饿鬼们送来新鲜的五花肉,奈何那小白脸将她丢进来时吩咐了一句,任何人不得将她吃了,欺负一下倒是可以的。 众饿鬼见这么大块五花肉却不能吃,若不将对方狠狠欺负一番简直要憋屈死了。 秋暮站在饿鬼包围圈中,四周虎视眈眈。 乌衣奴那阴柔鬼脸方从屋顶消失,众饿鬼便迫不及待张牙舞爪扑向秋暮。 秋暮庆幸为难关头还能施出些法力,灵力虽弱得可怜,但足够掀翻了几只骷髅架子,几只轻飘飘的饿鬼及体型稍小的妖怪。 然饿鬼层的囚犯数量众多,此塔处处是玄机,看着虽小,却空间无限,她猜不出此层究竟有多少只饿鬼。若饿鬼们採取车轮战术她亦吃不消。方才被她掀翻的小妖有个彪悍的妖娘,老妖娘见自家崽子被掀了个跟头,扔出一条飞绳套牢了秋暮的脖子,绳子勐地一拽,秋暮被生生拖拽过去。 老妖娘恶狠狠抓住对方的头髮道:「乌衣奴不让我们吃你,可没说不让我们咬你啊。」 她呲了呲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尖牙,「从你身上撕下点小嫩肉也是可以解解馋的。」 老妖娘一语惊醒梦中人,众鬼怪妖魔纷纷附议。可秋暮体型太小,若被在场众位分别咬上一口,也就没了。 众囚犯也意识到这一点,最后老妖娘提了个建议,此层囚犯,不分辈分年龄,每人一次抽籤机会,若抽到红签便可上前咬秋暮一口,位置随意。 老妖娘抓紧秋暮的头髮牵制对方,防止她再施灵力,众饿鬼们便开始热热闹闹的抽籤。 秋暮只觉好笑,自己也有被当做市场猪肉抽籤吃的一天。 不过这饿鬼层的囚犯倒是还讲究个民主公平。 众饿鬼稀里哗啦摇着桶内签子时,从天而降一堆馅饼。食物于此处及其难得,饿鬼们立马丢掉签子抢夺地上的馅饼,甚至连老妖娘也一把推倒秋暮,卷着狂风去抢饼。 很快数量有限的馅饼被抢夺一空,秋暮瞅见好像是肉馅的,至于是何肉,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这肉饼是不是乌衣奴故意洒下来的,目的就是玩她。给她惊吓再给她希望,让她于惊恐希望中沉沉浮浮,真乃恶趣味。 饿鬼们狼吞虎咽啃肉饼时,石门口勐地又被塞进个人。 此人一身粗衫,身子清瘦挺拔,看身段气质年龄不是很大,只是一张脸覆满厚重的冰碴子,冒着缕缕寒气,再仔细瞧,对方脸上的冰碴像是从皮肤里长出来一般,从额头直覆到脖颈,鳞片一样紧紧扎进肉里,就连半露的手掌上都覆着一层寒冰。似是冰雕人。 乌衣奴吩咐饿鬼,秋暮不能吃,但没丢下话说此人不能碰。 众饿鬼一时激动,纷纷丢了手中啃了一半的肉饼,争先恐后扑上去欲将冰雕男拆着吃了。 新鲜人肉总比人肉馅饼要高一个档次。 秋暮正感嘆那位小兄弟年龄轻轻要被众饿鬼分着吃了时,瞥见那小兄弟覆满冰碴子的手掌,扫出一道刺目的光,那些扑上去的饿鬼被掀得七零八落,有的直接散了架。 听闻七重荒塔有抑制法术之效,再是术法强悍的人到此,亦如同垂死老者般翻不出多大浪来,而那位冰雕公子于荒塔的压制下,体内灵力依旧不弱,众饿鬼面露惧色,纷纷后退。
第546页 众饿鬼只得拾起地上的肉饼三两下吃进肚腹,而后又将矛头转向秋暮。 毕竟她比刚刚进来的冰雕公子好对付得多。 秋暮一身戒备,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突然那冰雕公子径直走向她,直停在她面前,盯着她看。 对方那一身的冰渣子虽透明,但不知为何却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因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秋暮分辨不出是敌是友,只尽可能将灵力调运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对方一抬手,秋暮反射性地向后一退,因她先前受了重伤,掉入荒塔后又频繁调运灵力,只觉体内虚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冰雕公子快步向前,一伸臂膀,将摇摇欲坠的秋暮接入怀中。 须臾间秋暮缓过神来,忙推开对方站直身子。 看起来对方并无敌意,但塔内兇险,她不能掉以轻心。 面对秋暮的冷漠及防备,冰雕公子似毫不在意,重新抓起她的手腕,驱魔索留下的肉~洞还未癒合,秋暮疼得闷哼一声。对方忙松了手,转而抓起她的袖子,指了指石门。 待秋暮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挥出一道掌气,直击碎了石门。 碎石落尽,震惊了众饿鬼,短暂的静默之后喧譁四起,饿鬼们兴奋地冲着烟尘未散的门口冲去。 众饿鬼不知在塔中一层憋了多少年,得了自由的机会,发疯似得往外逃。 愣神中,秋暮被冰雕公子拉着袖子走出门去,任由对方带领着穿过忽明忽暗的甬道。 甬道两侧凿着壁龛,里头摆着大小不一的阴阳八卦盘。靠近那些八卦盘时,秋暮只觉整个身子倍感压力极度不适。 尤其眉心已淡去的月魔印记又浮了出来,忽明忽暗,烧灼般疼,直感觉元神似乎被阴阳八卦盘吸拽而去。秋暮不禁停下,一手摁在眉心处,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对方向上指了指。 「你想去上面?」秋暮移开手指问。 对方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秋暮疑惑道。 对方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字么?」 此时,身后甬道跑来抱着小妖崽子的老妖娘,威武吼着,「小哑巴让开。」 冰雕公子搂上秋暮的肩,一个侧身躲过老妖娘的横冲直撞,这才对着秋暮点点头。 秋暮:「……难道你就叫小哑巴?」 对方再点点头。 壁龛上的阴阳盘被施了咒术,再此久呆怕是要爆体而亡,小哑巴亦意识到这一点,抓起秋暮飞快向前跑去。 很快,两人便停在二层石门口。 一层的饿鬼们已全数围拢于二层门口,奈何石门乃是天然五行咒石而造,坚不可摧,若无玄石腰牌,不会轻易破开。 几位强行破门的饿鬼已被石门散出的气流余波击出内伤,身子骨弱的直接散成菸灰。 小哑巴掌心凝出一道玄光,破门之前,秋暮拽了下对方的袖子,指着石门上首正中刻的三个上古文,「这里是噬心层,比一层的饿鬼层还要兇残。这七重荒塔一共七层,一层比一层兇险。你确定要一一破开荒塔的门?」 小哑巴往秋暮的手背上轻拍一下以示安抚,之后便从饿鬼们自发让出的路靠近石门,运气抬掌,石门轰得一声被炸开。饿鬼们性子急,集体蜂拥而入。 小哑巴站在门口对秋暮点点头,随后跨步进~入,秋暮尾随。她不知这神秘的小哑巴从何而来,又要做什么。 走入石门才知,噬心层空荡无一人,只见铺了满室的暗砖上,躺着不少骷髅架子以及干扁扁的人皮套,墙面地上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一层堆一层,触目惊心。 众饿鬼或仰首或垂地,四处观望,可这里确实没什么好欣赏的,暗灰方砖,石壁上凿刻了些简单却看不懂的图腾。整个内室无一装饰,但空中却散着淡淡沉香味。 众饿鬼未发现什么能入口果腹之物,不禁有些失望,其中有几只好奇心重的恶鬼朝着西面一扇门走过去。 小哑巴上前,秋暮尾随其后。 是一道不大显眼的木门,看着没甚威慑力,似乎不结实一踹即破。一只小羊妖伸手摸了摸门,门上竟瞬间长出一只润如白玉的胳膊,五指纤细,食指微动似再召唤人。 小羊妖见此好玩便多摸了几下,门上又生出几条玉臂来。个个白皙柔嫩,如妙龄少女之手。几只闲不下来的饿鬼飘来盪去撞到木门上,竟也撞出几条玉臂,饿鬼们觉得新鲜,抢着上前摸木门。 很快木门上长满了手臂,轻柔地勾着手指,众多手臂聚齐到一块门板上后毫无美感,只觉诡异。 一位大嘴怪抓起一只手臂便咬,结果咯嘣一声,门牙掉了。 木门上的上百条手臂的掌心突然各长出一张嘴,嘴巴一起翕动,道出此起彼落的一道道女音。 「哎呦,我千手门是吃人的,不是被你们吃的。」 回音似的一句话围着暗室绕了数圈终于停下,纤细白嫩的手臂,瞬间变黑拉长,如半腐的鬼爪一般顶着尖厉如刀的黑指甲,众饿鬼还未反应过来,鬼手纷纷快速伸向饿鬼们的胸膛,鲜血飞溅中,一颗颗心脏被硬生生掏了出来,被鬼爪掌心中的嘴一口吞掉。 食了心脏的鬼爪于门上左右摇摆,木门的颜色比先前深一些,空气中的沉香味也跟着更浓郁了些。 其余被惊吓的饿鬼们纷纷倒地呻~吟,疯魔似得用手撕扯自己的胸膛,似乎想亲自剖出自己的心来。
第547页 鬼爪掌心中的嘴巴又一张一翕,似在蛊惑着,「对,将心脏掏出来给我吃……」 「将心脏掏出来给我吃……」 「将心脏掏出来给我吃……」 秋暮只觉头一阵眩晕,意识渐渐变得模煳,小哑巴倏尔捂住她的鼻子,点了她背后的一处穴道之后,再抬手指了指那道招摇着鬼爪的木门。 秋暮清醒一些,会意点点头。那道木门散发的沉香气味有毒,可致幻。 小哑巴退后一步,掌心幻出大团火光直逼向木门,门上的鬼爪摇摆吶喊着,其声尖利刺耳,不消片刻被烧成碳灰,轻簌簌地落了一地,木门散发的沉香味亦随之消失。 小哑巴踢开木头门,重新抓起秋暮的袖口,走出门去。 凡是地上能爬得起来的饿鬼,无一不为小哑巴的风采倾倒,心甘情愿一路尾随。 秋暮回首望望,经千手鬼爪一门,饿鬼的数量少了一半。 接下来便是第三层,凶兽层。 三层的凶兽大小不等,品种繁多,见了饿鬼纷纷扑上去,诚然饿鬼于它们眼中乃是美食。 秋暮颇为轻松,身边有小哑巴护着,没被凶兽们欺负。 小哑巴内功深厚,凶兽们吃不得什么好处,可兽类数量太多,倒下一个,又凭空冒出一对,这三层空间似是藏着一个凶兽世界,长久下去必筋疲力竭,成了凶兽的腹中餐。 秋暮四处观察,三层的石门自它们进入后便消失,此处成了个无门无窗的密室,大家显然成了瓮中之鳖。 趁着凶兽们跟饿鬼们拼杀,小哑巴又护在她身边,秋暮极力寻出此层的破绽,自行隔绝耳边的杂乱之声,逼自己静下心来。 很快她发现墙角蹲着一只巨型绿毛兽,浑身被长而密的绿毛覆盖,只露着一只兇狠阴鸷散着绿光的小眼睛,而另一只眼睛黑洞洞的,眼珠子似乎被挖掉。那兽如头领一般,自一开始便蹲在一角纹丝不动,嘴巴微张,半吐着腥红的舌头。 但绿毛兽的姿势却让人不解,乃半跪着前肢,似再求助。 秋暮挣脱小哑巴的手,堪堪躲过乱扑乱咬的几只凶兽,最后停在绿毛怪兽前。 她抬手探了探,此乃幻术凝成的兽。虽有鼻息,但身体却是凉的。此幻兽可真可假,由上古之神以神力幻成,一般用来镇守阵眼,也就是说这绿毛怪兽乃破开三层的关键。 她转身盯着与饿鬼纠缠的众多凶兽,其中一只黑猫引起她的注意。 那黑猫身子敏捷,利爪如钩,已抓坏了好几个饿鬼。黑猫的两只眼睛乃两种不同的颜色,一只碧绿,一只幽蓝。而碧绿的那只眼珠同绿毛怪兽的那只独眼一模一样。 秋暮避开凶兽,返回小哑巴身边,「能不能逮住那只黑猫,扣下它那只眼睛。」 小哑巴点点头。 黑猫虽身子矫健,但不敌小哑巴的灵力,因秋暮没明确告诉他,扣下黑猫哪只眼睛,他干脆两只都扣了下来,一绿一蓝全交给了秋暮。 秋暮拿起那只绿眼睛走到绿毛怪身前,一对比,果然是一对眼睛,她方要将绿眼睛安到怪物空荡荡的眼眶里,突然又停住。 「阵眼,太简单了,不会这么简单,一眼能让人看出破绽……难不成是障眼法?」她蹙眉低喃,沉思一会后又拿起小哑巴手中的另一只蓝眼球。 「小哑巴,这绿毛怪乃幻兽,是破开三层的关键,既是生机亦是死门。唯有解破这幻兽我们才可逃出去。但是……我不确定我的选择是对的,万一是错的,我们可能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小哑巴轻轻握住她一只手,温柔地点点头。 对方的信任她收到了。 秋暮不再犹豫,将蓝色的眼珠安到绿毛怪空荡的眼眶里。 得了眼睛的绿毛怪双眸大放光亮,照亮整个三层空间。它仰首嘶吼,震得众兽蜷缩匐地,而后它嘴巴大张,一道半透明的门闪现在它的舌头上。 秋暮抓起小哑巴凉得刺骨的手,沖了进去。 门后又是塔内凿着壁龛的甬道,终究是出来了,她赌对了,此时两人已身处第四层,销魂层门前。 身后一阵奔跑惊叫的动静,竟是数量不多的饿鬼随着逃了出来。 其中老妖娘抱着小妖崽气喘吁吁,「我草,我们娘俩还活着。」猫着腰站到秋暮身后,「我们娘俩以后跟着两位混,说什么我们都听。」 其他饿鬼亦纷纷点头,一脸的钦佩。 秋暮不曾理会那些饿鬼们,只转回身望着石门上首的三个字。 销魂层。 毕竟过了这一层便是塔主安歇的楼层了,作为守护塔主的最后一道屏障,怎么也要让人销魂一下,否则怎对得起这销魂的名字。 第219章 【18】 不同于其它三重门。销魂层的门竟自行打开。 秋暮和小哑巴并肩走入。眼前的场景秋暮并不陌生。 这层墙壁间砌出无数道门, 也就是说四层的空间里藏着好多内室。妖魔鬼怪们各自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 有的往鼻孔里头插了根筷子斗着牌, 有的抱了把二胡自拉自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端着把镜子描眉画眼将自己装扮得像个艷鬼, 有的则拿了把匕首精雕细琢一根腿骨, 更有光了半个身子的妖妇将源源不断的奶水餵给一堆小崽吃…… 如此繁华热闹的景象, 惊呆一层众饿鬼。不公平啊, 凭什么同样被关在塔里,待遇如此不公平, 大家都是犯人啊!
第548页 此层的妖魔鬼怪有些已跟秋暮打过照面, 比如那位端着镜子死命擦着胭脂的风骚大婶。 黑毛曾将她裹成粽子路过这一层, 看上去跟这层的妖魔们熟得很。。 正忙乎的众妖们见石门大敞,门外走来一帮子陌生人,纷纷丢了手中物件,靠拢过来,最为瞩目的要属那位奶牛大妈, 一手将胸甩到肩膀上再提熘起小崽们冲过来凑热闹。 「这是饿鬼层的。」其中一个道。 「一层的怎么跑到咱们四层来了。」 「还用问,定是来抢地盘了来了。」 「我们销魂地盘岂是这群饿死鬼们能抢的, 众位愣着干嘛,上。」 「那俩长得像人的别打。」哄乱中, 抹胭脂的那位风~**人急吼吼道。 销魂层的妖魔们性子比饿鬼层的还急, 都不晓得为什么,就打起来了。 一时间, 销魂层乱作一团麻, 纸牌二胡簪子胭脂转瞬变作杀人兇器, 其中当属奶牛大妈最为霸道,拖地大胸当武器,将弱不经风的饿鬼们一甩一个跟头。 饿鬼们的数量本就不多了,再加上身子骨弱,不消一会几乎被销魂层的囚犯打死的打死打伤的打伤,能勉强站着的没几个。 「大家往后靠一靠。」妖群中走出那位爱涂胭脂的半老徐娘,半透明红纱随意披在肩上,锁骨下刺了朵血红的曼陀罗花,半红半绿的长髮蓬松挽在头顶,倒是显出一种诡异媚态,此人五官标志,但左脸覆着一块巴掌大的红印,不知是胎记还是后天受了伤,一看便是个歷过大劫的妇人。 此人步步妖娆靠近小哑巴,眼含风情,唇角堆笑,「怎么七重荒塔里还有这般鲜肉,我风骚姐怎的不晓得啊。」 「风骚姐,你又犯风骚拉,这人一看就是新来的。」 「滚,没问你,黑毛已被调去伺候塔主,如今这销魂层,老娘说了算,别找老娘的晦气。」 呆头小妖撇撇嘴缩到一边,风骚姐围着小哑巴踱了半圈,又看向秋暮,「咦,你不是被黑毛粽子似得捲走的那女娃么?怎会随着饿鬼层的蠢货们闯我销魂层?」 秋暮懒得回应,她便又折回步子继续围着小哑巴转完剩下的半个圈,自问自答道:「哦,见你这小鲜肉一直护着她,可是你的心上人?」 不等谁回答,她便抚了抚自个儿还算白嫩的颈部及锁骨,「可是我觉得我比那丫头更适合你。」话语间,已将身子软软地倾过去。 小哑巴一个闪身躲开,拉着秋暮走向通往上层阶梯的一道石门。那道石门不同其他石门,錾刻的上古图腾繁复而精细,隐隐泛着红光,看着极难攻破。 小哑巴採用不同方式破了几次,皆无济于事。 众位皆抱臂观望,悠闲的态度似乎笃定对方破不开此门。 风骚姐又踱着风骚步子靠了过来,「哦,原来是打算去五层见塔主啊。可这扇通往无生层的门却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当然塔主也不是那么容易见的。不过……」她又闪着水蛇腰将身子倾到小哑巴身前,于对方耳廓前低声魅惑着,「假如小壮士肯陪我睡一宿,我便破例开了这石门放你们过去。」 小哑巴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似深思又似单纯发呆。 风骚姐眸底勾起一抹笑意, 「你应是看上姐姐我了,因害羞不肯吱个声出来,姐姐懂。我们还浪费时间戳在这儿做什么,去姐姐内房可好。」见对方未曾拒绝,便随手挽住小哑巴的手,突然又惊唿道:「你这脸覆着冰怎的身子也覆着冰,姐姐修的是火系内丹,燥热得很,恰好给你暖暖。」 小哑巴竟被风骚姐挽着走向对面装饰得风尘的一扇小红门去。 秋暮看懵了。她确定那风骚姐未施展什么魅术,就算对方身怀勾人魅术,以小哑巴的道行不可能轻易中招,唯一的可能性是……小哑巴是心甘情愿的。 一头呲着大牙的野猪精一把抓住秋暮的袖子,扭曲着猪脸说:「那个你是家的鲜肉吧,你可千万别让他跟风骚姐睡了啊,凡是被风骚姐睡过的都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了啊,一心就只想着同风骚姐再睡一回啊。」 秋暮一时怔住,忘了撤回被对方拽着的袖子,这什么邪功! 野猪精见对方没起多大反应,指着妖群中表情木纳的几位男妖,痛心疾首道:「 那些个看着缺心眼的妖精都是被风骚姐睡过了的呀,女娃子啊,看好你家鲜肉啊,睡了真缺啊……」 野猪精如此助人为乐应并非真的生了副热心肠子,大概是暗恋风骚姐,却从未勾搭上人家,这野猪心生不甘便来阻挡风骚姐的好事儿。 以野猪这幅蠢猪造型,别说风骚姐,就算疯子姐也没勇气同他睡一宿。 风骚姐明目张胆勾引小哑巴,然小哑巴并未拒绝,即使野猪精说的是真的,秋暮心想她也不好破坏小哑巴的好事。但从人道上来讲,她确实不忍心一个高冷公子被风骚大婶子祸害了……正左右为难时,停在小红门门前的小哑巴竟对她招了招手。 秋暮不理解,但还是凑了过去。 小哑巴抬手握住了秋暮的手,不肯撒手。 这是何意?秋暮还是懵的。 风骚姐一瞬间似乎领悟到小哑巴的真意,笑颤了水蛇腰道:「哎呦呦,你是打算让这女娃同我们一起进去啊……你这口味儿……真是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姐姐喜欢……忒喜欢……既然弟弟想玩点刺激的便加她一个吧,正好姐姐可教教她姐姐的独门风骚术……」
第549页 秋暮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想她一个歷经生死感悟了绝望的人竟活生生被逼出几分尴尬来,最后灰头土脸的她,被风骚姐推搡进小红门。 小红门内空间虽有限,但处处风情,空中散着浓浓胭脂香。风骚姐的肚兜真是海量,竟铺了一桌子一地,墙壁上竟挂了些撕扯得凌乱的外衫亵裤,别有一番意境。 内室中放着个足够宽敞的石榻,四面垂着半透明红纱。 风骚姐直奔主题,绕着小哑巴的胳膊便将他推倒于红榻上。她几乎压在小哑巴身上,吐气如兰道:「那丫头一看便青涩,我们先来玩一玩让她从中体会精髓如何。」 小哑巴竟不动,抬起一只覆着薄冰的手,抚上风骚姐饱满的朱唇。 一旁的秋暮浑身打了个冷颤!这是要玩真的…… 风骚姐满面欢喜,一个扬手将身上外纱抛了出来,轻纱缓缓落到秋暮脚下,秋暮缓缓抬眼,便瞧见风骚姐的红唇贴了下去。 秋暮垂下眼帘,老天这是要赐她欣赏一段活春宫……话说这小哑巴怎的如此不争气,怎就如此禁不住勾搭。她都替他可惜…… 床榻上的两人唇已经贴在一起,小哑巴的手竟绕到风骚姐的后颈,风骚姐已深情迷离,眼眸半阖,另一只手不停撕扯小哑巴的衣衫。小哑巴倒是清醒,眼睛睁着,十足的精神。 秋暮只觉此画面无福消受,打算默默退出房门,方要转身,半掩的红纱后,小哑巴抚着风骚姐后颈的手,幽光一闪,风骚姐便停止了撕扯衣服的豪迈动作。小哑巴自对方口中吸出一把金钥匙。得了金钥匙后一个闪袖,将一动不动的风骚姐掀下床。 秋暮完全看呆了。小哑巴左手握着钥匙右手抓起秋暮,推开小红门,身后是风骚姐不依不饶的叫喊声:「你竟然使诈,你不许走再来一遍,至少让姐姐采一遍再走啊……回来啊亲……」 小红门外,围拢了一堆销魂层的囚犯,呈叠罗汉状般全数将耳朵贴在小红门上,注意门内的动静,小哑巴勐地一推门,掀翻一片。 大家都来看热闹,一层饿鬼们无人束缚,到处翻吃的,有一只饿鬼正抱着肘子啃得泪流满面…… 小哑巴得了通往五层的钥匙,开了石门,销魂层的妖魔哗得扑过来,小哑巴一挥手于半空扫出个灵力充沛的杀阵,众妖魔见之色变,于是集体后退,无一人上前阻拦,十分识时务。 几只抱着吃食的饿鬼仍选择追随小哑巴,于是趁着石门关闭之前沖了过去。 五层石门的守卫是个熟人,正是救了秋暮又将她转赠了塔主的黑毛。他手执两把巨斧,威武端严站于无生层的石门下。 见凑过的一堆饿鬼中夹杂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个还是被她献给塔主的女娃子,他耍了耍斧头,看了秋暮一眼,又沖众饿鬼吼道:「你们如何上来的,但这一重门没那么好过,吃我猩猩一棍。」 然后一脚被小哑巴踢中眉心,晕死过去,两只巨斧随之噼进了石墙。没了黑毛守卫,石门自行打开。 紧随的饿鬼已将小哑巴视作偶像,欢欣雀跃着拍手叫好。 小哑巴继续向门内走去,秋暮站在原地问道:「我知你厉害,但你究竟要做什么?此层不比其他四层,里面住的是塔主,是个极难对付的人,道行恐怕不再你之下,只怕你有去无回。」 小哑巴转回身,停在秋暮身前。摊开秋暮的手掌于上面画了一个心,冰碴下那双轮廓模煳的双眼望着她,似要传递给对方什么。 可秋暮还是不大理解他要做什么,一层一层闯关,他将塔王打败又如何,难道是想做七重荒塔的塔主? 小哑巴见对方仍是满脸踟躇,仰首指了指上一层。 秋暮仰头,「你打算去六层?」 对方点点头再摇摇头。 什么意思? 身旁的饿鬼中有发声者:「英雄不止要征服六层,还想攻破七层。」 秋暮望着小哑巴,「为何要去七层?」 又一饿鬼发声道:「当然是为了逃出去,哪个囚犯想在这塔内呆上一辈子。」 七重荒塔,七层,逃出去?!自古欲逃离某个高层或多层建筑定是要往一层跑,这七重荒塔倒是有趣,出口竟在七层,即使到了七层又怎样出塔呢?纵身跳下去? 小哑巴望着塔壁间零星小孔射~进的光亮呆站一会,便轻轻拉起秋暮的手进入石门。 巨大蟒蛇藤下站着小白脸乌衣奴,他掌心握着一柄纯白摺扇,一双灰到发白的眼眸瞟了过来,「没想到你这女娃娃竟这么快自饿鬼层闯到我无生层,真是让乌某惊喜。」 他啪得一声开了扇子,掩了半面脸,轻飘飘凑过来围着小哑巴转了一圈,「石碑显示塔内又多了新人,原来你们早一步凑到一起了。塔内灵石碑上寻不见女娃的来歷,你的来歷更是毫无踪迹可寻。近来这荒塔里好久没这么有趣了。」 他用白扇子将脸遮得更严实些,再轻飘飘转过身,向一面藤叶墙走去,「既然都来了,就随我去见塔主吧。」 小哑巴方抬步,被秋暮拽住胳膊,「我不想见塔主,你自己去吧。」 小哑巴默了会儿,摇摇头,再次握紧秋暮的手。 秋暮读懂了对方的肢体语言,他是要强行带她去见塔主。 小哑巴见对方面色发沉,再往对方手心画出个心,最后将她的手捧在胸前。
第550页 秋暮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这次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只要有他在,请她安心。 最前面的乌衣奴转身,一脸欣赏似得盯着两人看了会,轻哼一声笑出声来,「我看你这女娃不想见塔主,怎么你们认识?有段前缘还未了不成?」 他摇了摇无一丝点缀的白扇,转身,「走吧,无论你们有何种恩怨,如今的塔主已不再是当年的他。正好塔主想见你。」 塔主半倚在蛇皮椅子上玩弄着手中的花花虫子,闻见嘈杂脚步声,轻眄一眼,」后面那一堆是谁啊?」 乌衣奴躬身,「是一层的饿鬼之徒。」 塔主眼睫未抬,「仍下去吧。」 「是。」 乌衣奴方转过身子,心生惧意的饿鬼们便自发向门口狂跑。白扇于空中一挥,乌衣奴便将数位饿鬼全数定住穴位。 纸扇回手,轻轻一扇,饿鬼们控制不住自己般倒退着步子,直往血池子里倒。 池水中顿时响起一阵阵揪心嘶嚎之声。凡是被血水浸泡过的部位纷纷融化,很快血池中便只剩摇晃飘浮的断壁残肢及半腐蚀的头颅。老妖娘性命过于顽强,腰部以下已化得干净,竟拖着半个身子往岸上爬。 血池内的血水一阵搅动,吞没了几乎快要融掉的一众残肢,老妖娘仍在坚持不懈地逃生。 血池深处蓦地探出一只血淋淋的巨手,一把掐住老妖娘的脖子,池中妖物渐渐浮出水面,乃是个体型巨大的半兽咒人。 半兽咒人,半人半兽,浑身是毒,自成型之日以魔咒豢养百年,锻造不死之身,食生肉,居血池,可于瞬间復原伤口,已于千年前消失于六界之中。 眼前的半兽咒人正面瞧是人脸,无眼黑,白茫茫的眼珠微微晃动着,恍如死神,高高的颧骨上挂着几道狰狞疤痕,伤痕处用粗糙的麻绳随意缝补;而转过身后,嵴背间镶嵌着一个看不清原貌的兽头,头上五官模煳,只烙印着一行行金色咒文。因肩膀上穿着两条粗壮的玄铁链子,行动间,铁链哗啦作响。 半兽咒人粗暴的将老妖娘生吃进肚腹,唯剩老妖娘的小崽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塔主缓缓起身,随手将小花蛇放回蟒蛇藤上,对着血池里的怪物低喝一声,「乖乖下去,别吓到我的客人。」 半兽咒人便沉入血池底部。 乌衣奴眼底含笑,「塔主,即是客人,是否要赏赐一盏一心茶。」 塔主几步走到小哑巴身前凝视片刻,又轻飘飘打量旁侧的秋暮,「不急,我还没想好到底要将哪个留下来伺候。」 他凝望头顶铺得一片翠绿的蟒蛇藤,搓了搓手指头,琢磨道:「一个功夫不错,竟自饿鬼层闯入我无生层,日后留着定有用处。另一个看着赏心悦目,毕竟这塔内不见一个长得还像个人样儿的,留下来帮我倒个茶养养花揉揉肩也是不错的。唉,到底选哪个呢?真让我头疼。」 乌衣奴提议,「何不将两个都留下伺候塔主。」 塔主摇摇头,「这两人看起来感情却是不错,若一同留了下来,只怕会联手算计于我,虽然本塔主不怕被这两个娃娃算计,可若能省掉麻烦便省掉吧,我目前的心思可全在这些蟒蛇藤上,藤上养出的小宝贝能助我修为,其实算来,谁也比不上本塔主豢养的这些藤虫。」 乌衣奴唇角漫上一抹诡笑,「塔主打算让哪个留下来呢?」 小哑巴将秋暮护在身后,警惕般望向塔主。 塔主仰首大笑,望着身前覆着寒冰的年轻公子,「 看来你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那女娃了。」 小哑巴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拉出一道剑气便向塔主袭过去。 塔主只一个闪袖,便躲了剑气。拍着扇子的乌衣奴方要冲上前护主,被塔主抬手止住。 「让本塔主亲自会会这位来歷不明的小兄弟。」他将脖子扭了扭,「好久不打架竟有些生疏了。」 小哑巴打斗之前往秋暮身前幻出一道结界,护她平安,这才握紧软剑再次刺向塔主。 小哑巴同塔主于内室缠斗着,头顶不少蟒蛇藤被划断,地上亦躺了一堆花蛇的尸体。 乌衣奴本想趁机挟制秋暮,但却破不开那丫头眼前的结界,只得望着主人同小哑巴打得如胶似漆。 塔主同小哑巴的功夫不分伯仲,秋暮有些心慌,乌衣奴倒是愈看愈悠闲。只见他默然片刻,再阴险一笑,将几条小花蛇幻在手心,低声吟诵了一句咒语,那些小蛇便滑到地上直往小哑巴脚边爬去。专心迎战的小哑巴虽将大多数花虫子砍成两节,然还是被其中一条飞起的花蛇咬了胳膊。 不过片刻,他整个手臂便发硬发僵不听使唤,手掌亦黑得发紫。 塔主收住招式,望着对方几乎已经废掉的手臂,傲声道:「怎么,还打么?不出一个时辰,蟒蛇藤的毒会蔓延至你全身。」瞥一眼秋暮又道:「想要解药便亲手杀了那女娃子。」 小哑巴稍做调息,未曾中毒的那只手握紧了剑继续刺杀过去。 这样打下去,小哑巴必输。秋暮不做思量,走出结界,喊道:「住手。」 两人果真住了手,只是小哑巴见她走出那道护她的结界,指头缩起,似在担忧。 秋暮大大方方走近塔主,「你不是说我们俩个只能活一个么?给他解药,杀了我。」 小哑巴直盯着秋暮,摇头。
第551页 秋暮心底一暖,她何德何能,让碰水相逢的小哑巴拼命保护。他如此护着她,她为何不能为他牺牲呢。 想到这,秋暮望向塔主,直接道:「你给他解药,我告诉你,你哥哥如今的状况。」 塔主身子一滞,勾着眼尾重新将秋暮打量一遍。 小哑巴却一把将她拽到身后,似要阻止秋暮再开口。 既已决定牺牲自己,秋暮自行走了出来,对着面色僵冷的塔主,道:「你将此层改名为无生层,可是放不下你的哥哥无生天王。」勾唇一笑,「解药,消息,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塔主迈步,距秋暮一步之遥。 秋暮对着他笑道:「卜矶将军,你的哥哥无生天王被我杀了。」 自秋暮见到这塔主第一眼便认出了他。她不但在小偶的梦境中见过此人,卜矶将军跟无生天王的眉眼亦有七八分相似之处。 这便是秋暮不想看见他的原因,看见他这张脸会让她想起令她恨之入骨的无生天王,他刺死了孟婆,虐杀肥爷和二姐,秋暮心底恨极的同时是铺天盖地的疼。 她将真相挑明,塔主定会为哥哥报仇,不将她杀死泄愤是不可能的,如此,便可保住小哑巴。 卜矶乍然听到哥哥离去的消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怔楞须臾,才蜷起五指,勐地锁向秋暮的喉咙。 一旁的小哑巴自然护着。但因他中了蟒蛇藤的毒,已不敌过分激动的塔主。最终小哑巴被锁在石壁之上,并由乌衣奴餵了解药。 而秋暮则被蟒蛇藤吊在血池之上。 卜矶握了把弯刀往秋暮腿上轻轻一划,鲜血滴入血池引来了半兽咒人。半人半兽的怪物仰着脖子对上空的秋暮低吼一声,似欲将她吞入腹中。 被锁于石壁间的小哑巴不停挣扎,只是徒劳。 卜矶将弯刀丢进血池,弯刀渐渐于血池中融化不见,他扭了扭脖子,用极缓的声音耐心吩咐道:「先回去,待会再吃,待我将她一点点折磨死再餵给你。」 半兽咒人乖乖缩了回去。 乌衣奴贴心地送上一把新的匕首,卜矶接过,指腹于匕首上来回摩挲,掀了半个眼帘道:「你说,你是被谁打入荒塔的。」 秋暮淡淡一笑。 那日。诛仙台。 天帝欲对她行灰飞之行,五行雷神已举着灭魂神器浮于她头顶。 天帝道:「月醒半神已坠魔道,沦为月族第二个月魔,此魔孽行,众仙有目共睹,罪无可恕。将其灰飞,神尊可有异议?若无异议,便立刻行刑。」 千诀始终不出声,站在原地似化作雕像般。良久,四周的仙官低低私语起来,仙帝轻咳一声,提醒道:「神尊。」 千诀未曾开口,秋暮却道:「若我难逃一死,我希望由神尊亲自动手。」 千诀的眼睑终于动了动,他侧身望向她,一字一顿道:「本尊不答应。」 言罢,双袖一挥,以神力于诛仙台上空撕开一道口子,顿时清平的天宫电闪雷鸣风起云涌,云层散开后,半空浮出一座古朴庄重的七重金塔。 「半神月醒已坠魔道,杀人如麻,罪恶昭彰。今日本尊破无极之门,将其打入七重荒塔,生不可出塔,死不入轮迴,生生世世囚禁于天界荒地。」 一股劲风自脚下涌起,秋暮只觉千诀挥袖的模样似一朵极美的蓝莲花,她被神力缚着飘向那座浮于半空的七层塔,耳边传来月老愈发~缥缈的唿喊声:神尊不可,七重荒塔只进不出,半神此去再无回归的可能,如此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啊…… 耳边的风声静止,秋暮心道,月老说的对啊,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那抹幽蓝彻底自她视线中消失,她渐渐失去意识。 醒来后身在尸体仓库,入眼,是黑暗,是鬼火,是硕鼠,是堆积腐烂的断臂残骸,是金甲虫,是满满的死亡窒息,和再也驱不散的伤心绝望。 第220章 【19】 冰凉的匕首抵在秋暮的脖颈处, 「说还是不说?」卜矶咬牙威胁道。 「千诀。」秋暮说:「我同你一样,是被千诀打入这七重荒塔的。」 卜矶将匕首移开, 瞳孔放大,辨不出是兴奋过度亦或是悲愤过度,「千诀?竟然是千诀。当年我杀死魔界一个小杂种,连魔尊浮楼都未曾定我的罪, 反而是那一向不问尘世的上古尊神将我打入这暗无天日岁岁煎熬的荒塔里,我在此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妖不妖,这一切全拜千诀所赐。我为仙界夺来一只灵兽错了么, 错了么?」他张牙舞爪着,「我错了么?」 「你当然错了。」秋暮毫不留情, 当面指责,「当年你从小偶手中强行夺走青狮子时可想过后果, 可为天界着想过,可还记挂着仙界的尊严。且不说小偶不过一界幼童, 你抢走一个孩子的心爱之物是为不耻不羞。恐怕你抢夺之时, 心里想的不是为天界添一灵兽吧,你只记挂着自己的威风吧。」 「我乃天界神将, 我的威风自然是天界的威风。别说一头灵狮子, 就算再添十只神兽, 只要是打魔界夺来的, 便没有一毫的错, 仙界同魔界一向敌对水火不容, 魔族更是多血腥残暴之人, 杀一个少一个,我有何错。」卜矶怒吼道。 秋暮不禁冷笑,「险些要信了你为苍生着想的大话。若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因为一头青狮子,当年天宫多少仙将命丧浮楼手中,难道是他们该死么?」
第552页 「杀死他们的不是我,是浮楼,是魔尊。」对方继续咆哮,「那千诀不但不去魔界復仇,反而将我打入这永远回不去的鬼地方,我恨他,恨他,恨死那尊上古之神……」 他半疯癫状凑近秋暮,狠狠捏住对方的下巴,「你也是被千诀打入这荒塔的,这个地界一旦进来,便再也出不去,如今你却帮着仙界帮着那虚伪之神说话,难道你不该恨仙界恨千诀么?」 「仙界及千诀同样薄情可恶,可是我最恨的是你的哥哥无生天王,他杀了有恩于我的孟婆,虐杀了一直追随我的神兽及姐妹。」秋暮瞪着他道:「卜矶将军,你哥哥同你一样自持自傲自大自以为是,视他人人命为草荐,丧心病狂,你们根本不配为仙,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喉咙勐地被掐紧,卜矶愈发用力,恨不得立刻将秋暮捏碎,他咬牙问道:「你胡说,凭你之力怎么可能杀死我哥哥,你说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哑巴忧心秋暮安慰,拼力挣脱着身上的束缚。 秋暮憋红了脸,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响,卜矶似寻回一丝理智,稍稍松了手间力道,容秋暮开口。 「你哥哥确实是被我杀了,我乃月魔的姐姐月醒,杀死你哥哥又有何难?」 「被封印的月魔?月魔的姐姐,月醒半神?你没死?」对方瞳孔微缩,凝视秋暮琵琶骨间仍挂着的那两条驱魔索,又抓起她的手臂,瞅了眼上头的伤痕,「所以仙族不惜用了六条驱魔索对付你。半神坠魔?那你岂不是有毁天灭地之力,不对……」 他死命盯着秋暮看,似要看穿一切破绽,「不对,半神坠魔何等威力,恐怕连千诀亦非你对手,你既坠魔为何不去放你弟弟月魔归来。我虽身在荒塔,但能感知天地正邪阴阳之气,月魔若归世,天地阴阳之气大乱,无极之门早该破了,这荒塔也该塌了,可见你并未放你弟弟出来。你既拥有惊天本事,却并未威胁天道秩序,反而被区区驱魔索穿得一身窟窿,再说那天帝同千诀既困得住你,为何不将你灰飞,留你这个天大的祸害存活于世间。无论哪一条都说不通。对了,定是有人要护你性命,仙帝?不,仙帝同你们上古之神无甚瓜葛,难不成是千诀,上古之时你们同为上神,定诸多接触,关系匪浅,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秋暮轻嘆一声,「你倒是个极其聪明之人,这些话分析下来可比外头仙界之人神思清明得多。」 卜矶眼珠动了动,大步走到墙角的石碑旁,拍了拍散着上古之气的灵壁,「这石碑之上会清楚记载每一个落入塔内之人的信息,因何被打入此塔,又是被谁打入?可为何石碑之上关于你的消息却被隐藏?」 他指指被锁入塔壁的小哑巴,「他又是谁?为何同你一样寻不到一丁点信息。」说着重新折了回来,目带凶光,「这世间唯有一人可穿透无极大门,影响七重荒塔内的上古碑文,那个人就是千诀。」 他倏地又掐紧秋暮的脖颈,眯眸猜测道:「你虽已坠魔,神思却清醒着,不曾放你弟弟归世,甚至不曾扰乱天地秩序恐怕是同千诀有关吧。但你犯了其他罪恶,天界要杀你,千诀要保你,千诀将你打入此地,却隐藏你的来歷身份及罪过,他是怕我知晓你杀了我哥哥后,我会替他报仇吧。」 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再指向小哑巴,「然后那尊神再派个人进来保护你,呵呵,这样说来你与千诀关系却是匪浅……」 小哑巴是何身份,秋暮都猜不出,她被掐得几乎窒息,抖着唇道:「……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卜矶狐疑一笑,「是你究竟想隐瞒什么还是你太蠢。」 秋暮努力转头,瞥一眼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她的小哑巴,她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认不认识不重要。」塔主终于放松了手,巨大血池边踱步沉思,喃喃道:「我哥哥明知你身负滔天魔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却故意与你作对,他杀了你身边最重要之人,逼你开了杀戒,届时千诀需给仙族给天下一个交代,即使他不想罚你也不得不罚……我哥哥这么做……是为了……为了惩罚千诀,又或许是为我寻一个出塔的机会。一旦千诀神尊不忍责罚你,便是不公,哥哥便可以此为说辞逼着千诀将我放出这七重荒塔,倘若千诀决定惩罚了你,他自己定不会好受到哪去……」 他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我哥哥牺牲自己的性命不过是在为我报仇,他不能同千诀对抗,只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来为我出一口气……「他蓦地跪地捶胸,仰首嘶吼着,」哥哥……哥哥……」 此时,秋暮才明白无生天王临死前,唇边挂得那抹诡异微笑是何意。那天王再是混蛋,不失为一个好哥哥。 卜矶似乎缕清了梗概,缓缓自地上起身,望着秋暮的一双深眸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既然你同千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我便不杀你,将你留下来做个把柄。」 秋暮瞬间不安,不动声色朝小哑巴望了一眼。 塔主侧眸吩咐乌衣奴,「既然决定要留下哪个,剩下的那个就动手吧,再将一心茶端来给这坠魔的半神喝下去,自此以后她将为我所用。」 乌衣奴阴恻恻笑着离开,秋暮忙沖卜矶大喊着:「你不想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么?你不想为你哥哥报仇么?我来告诉你,我在你哥哥身上刺了一百三十一刀,最后一刀割断喉咙,你哥哥的血染红了天门玉砖,尸体更是惨不忍睹随意丢在地上,我不准任何人替他收尸,我还要将你哥哥剥皮剔骨钉在天门上日日拿滚油浇……」
第553页 「住口。」果真这番话激怒了卜矶,他瞬间又掐住秋暮的脖子,「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何要骗你……你哥哥死不足惜……活……活该……「 秋暮的这番说辞成功逼对方改了主意,乌衣奴手中的刀未落到小哑巴身上。卜矶满目血丝,握着匕首对秋暮道:「你在我哥哥身上刺了多少刀,我会双倍还给你,让你生不如死……」 刀尖勐地扎入腿骨,秋暮咬紧下唇不做声。 小哑巴却比她还显得激动,不停挣扎禁锢他的锁链,手腕已被锁链磨出血痕,可撼动不了锁链分毫,明明挣脱不得偏不罢休,袖口已被染得血红,看得乌衣奴啧啧称赞。 两人是有多深的交情啊。 卜矶再次高举手中匕首,欲刺入秋暮腹部时,一道和煦的女声蓦地响起。 「念一拜见塔主。」 一位身罩白纱幕篱的少女,背着一张蚕丝琴缓缓行至血池前,不卑不亢对着卜矶行了一礼。 卜矶头也不回,握紧手中匕首,「我这正忙着,没心思听你弹曲。」 「念一无意听到塔主同这位姑娘的对话,有些主意愿说给塔主听。」 「说。」卜矶斜睨对方一眼,刀子却一直紧逼着秋暮,可见对方几乎将他逼至疯狂,不折磨她不快。 念一仰首打量着秋暮,「这姑娘若同千诀神尊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何不趁此利用?假若塔主一时冲动将这姑娘折磨死,吃亏的未免是塔主了,更是浪费了无生天王的一番算计和牺牲。」 卜矶握着匕首的手稍稍垂了下去,转眸道:「继续说。」 「塔主乃天界神勇将军,一直被囚困在这七重荒塔内,却是委屈不公。如塔主所言,这姑娘由神坠魔,又虐杀仙将,天界哪怕为了日后六界安危着想,也应将这姑娘处以灰飞之刑,可千诀神尊却只将她罚入此塔,为的便是护她性命。既然神尊不想她死,必会寻个机会将她救出塔去。这丫头能出塔,塔主为何不能重获自由呢。」 卜矶暗自琢磨,「你的意思是……」 念一躬身道:「这位姑娘以及那位来歷不明的公子身上定藏着有关出塔的秘密,倘若塔主信得过念一,将他二人交予我,三日后定给塔主一个交代。」 卜矶还算有些理智,觉得对方说的在理,应了。 念一随手一挥,于原地破开一道虚空之门。秋暮和小哑巴便被乌衣奴推进门去。 门内是一间简洁内室,念一随即落坐于琴案旁,不曾询问任何关于出塔之事,只将一双素手覆于蚕丝琴弦上,「能在这荒塔相遇便是难得的缘分,让我为二位客人奏一曲吧。」 泠泠琴音流淌一室,不消片刻,卜矶亲派的两名守卫站着睡着了。 轻灵单音结尾,念一缓缓站起,眼底含笑靠近秋暮,「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相见,且是在这囚困罪犯的荒塔之中。」 「你……认识我?」秋暮满心疑惑。 念一坐回琴前,指尖捻出一段音律,秋暮和小哑巴身上的绳子被轻易解了,更甚至秋暮琵琶骨间穿着的驱魔索,亦段段碎裂,齐齐掉到地上。 念一止住琴音,不急不缓道:「两位莫慌,我会助二位出塔。」 秋暮;「我们为何要相信你,你又为何要助我出塔?」 这姑娘虽看起来一身轻灵之气,不像恶人,可若真的无罪,怎会被关入荒塔。 念一站起,绕过蚕丝琴停在秋暮身边,垂眸凝视她腕间清晰可见的血肉白骨,方要握起对方的手,被小哑巴弹出的一道灵力,打开。 「我未有恶意,否则你们此时应是同这两位监视的守门人一样,早已昏睡过去。「念一解释。 见两人仍是一身的防备,尤其秋暮,一脸的疑惑。 念一摘下头上的幕篱,遮挡全身的白纱,无风自晃,待纱帽彻底移开,露出一张绝色的脸蛋来。 秋暮勐地后退一步,嗓音微颤,「你……究竟是谁?为何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星期就完结了,决定加更,大概九点左右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221章 【20】 一方石桌, 三人围坐。 念一为两人斟了两盏茶, 「二位可放心吃茶,若我想对二位下手只需用琴便好, 不必浪费塔中珍贵茶点。」 两人无甚食慾, 尤其秋暮, 见到对方那张脸直感觉自己再照镜子。 不止五官容貌一模一样, 甚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十分的相似,若非念一身罩长幕篱, 塔中人不曾得见其真容, 恐怕所有人都会将两人混淆, 分不出谁是谁。就连他身边的小哑巴也一动不动直盯着念一看。 世上不会有长得分毫不差的人。 客人不饮,念一也未动眼前的茶盏,裊裊香雾中,她道:「我是你,却又不是你。」 秋暮同小哑巴相视一眼。 只听念一又道:「上古之时, 千诀同月神交好,月神常邀千诀于月神宫小叙。那时月醒上神不大爱见人, 常年躲在神宫深处孤自读卷抚琴。那日,月神邀了千诀到月神宫对弈, 可月神前夜贪杯醉倒了, 直到翌日午时方醒。千诀早一步到了宫内,不忍叫醒月神, 便在神宫深处随意走动, 恰好窥见月醒于花中抚琴。」 「月醒得知人来, 摘花掷往,却被千诀接在掌中。见是千诀,月醒起身走到他身边,拿回那朵红花,道,这朵花可是我月神宫开得最美的一朵,然,不如千诀上神美。」
第554页 听念一说这些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秋暮竟想不起分毫,因她记忆是被天罚拿去,月魔先前于月神宫断壁前给看的上古往事中并没有这一段。 念一见对方面露疑惑,握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触的一瞬,指尖处泛出月光似得一圈光晕,那些丢掉的过往走马灯一样重回秋暮的记忆。 上古风月静好,十二上神闲来无事办了个选美赛,竟有众多精灵地仙投票参与,最终是月醒与千诀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月醒虽觉无聊,但心头却有那么一点不甘,想她好歹是个女儿身,怎能被男儿身的一朵蓝莲花压下去。她知那朵古莲美,但从未仔细打量过。 那日她于花中抚琴,千诀窥见,她本想摘花伤他出出气,使出全数神力将花掷去,不料竟被对方轻松接住。那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对方,四目相接,她心生羞愧,若论皮相,那朵古莲自然比不过她,但论气韵,她不得不认输。 于是便有了那句:「这朵花可是我月神宫开得最美的一朵,然,不如千诀上神美。」 念一见对方眸底迷茫尽消,明白已将上古的那些记忆全数还给了她。她松开秋暮的手,喟嘆道:「只因月醒上神的一句话,便有了我。」 润了口嗓子,放掉茶盏,念一继续道:「那夜,月醒便入了千诀的梦。梦里月醒上神为千诀上神弹了一曲《借相思》。千诀真身乃上古净莲,不沾半分尘埃浊念,无欲无泪更无梦。可他梦到了你,这便是心魔。心魔一起,我便自他梦中甦醒,幻成一道虚影。」 「我既是他的心魔,本以为他会杀我,不料他不但未杀我,更是任由我在无虚幻境随意走动,我每晚都会给他谈一曲《借相思》,可他从不理我。哪怕我趁他入定修行,偷走他一瓣莲花做身,化作实体,他依旧不理睬我。直到上古遭劫,月神坠魔,众上神殒身,而你因纠缠千诀受了天火焚身,千诀方对我开口说话,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念一垂了垂长睫,淡淡一笑,「他道,我将你关入七重荒塔,你可怨?」 念一起身,围着桌案闲闲漫步,「于是我便来了这七重荒塔。那时候塔里还没有人,无人唤我名字,我是第一个被关入此塔的,虽无人唤我,但我还是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我由一念而生,便叫念一。不想,一晃眼十万年过去了。」 听罢对方的故事,秋暮笑笑,「果然是他的个性,容不得一丝杂念,一个梦而已,却这般较真。」 茶香入鼻,秋暮打算饮口茶喝,自从出了上古囚壁后,再没饮过一口茶吃上一口热饭,往日最平常的吃喝逗趣如今已成了奢侈。 可她端杯的手有些抖,只要稍一用力,腕间的伤口便疼得厉害,她苦笑着喝掉一盏茶,放下,提壶打算再倒一杯,却怎样也拎不起那不大的铜壶。 她放掉茶盏,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形同废人。 小哑巴打算替秋暮倒一盏茶喝,却被念一先一步拎起铜壶,她温声道:「我来罢。」 涓涓细流声中,念一笑道:「依常人体质,被穿了六条驱魔索,受了上古之神一剑早便筋脉断筋魂飞魄散,可你却只是身子虚空,行动受限,多亏了你体内的月魔真源。」 放掉茶壶,她偏首望望塔壁圆洞间渗落下的浮光,「姑娘可知这塔内关了无数妖魔为何却称作荒塔。因此塔属无极世界,不再六界之内,无极世界无时间无阴阳无日月,空无一物,唯一有的便是黑暗。这塔外便是无极世界,乃六界之外的极荒凉之地,故此这七层塔被称之为七重荒塔。」 念一转回视线,望向秋暮,「想必你们已经瞧见甬道内那些壁龛,乃无相阴阳阵,专门用来压制妖魔之力。塔主为了护住体内灵力,不得不长年累月吃那噁心至极的花虫子。不过只要脱离这荒塔出了无极之门,你体内的伤,被被月魔之力快速癒合。」她盯着对方左肩处的血迹和手腕间伤口,安慰着,「届时,你的伤会好的不见一丝痕迹。」 秋暮嘆口气,外有荒凉的无极世界,内有塔里的无相阴阳阵束缚着,这样她才不会靠着月魔的霸道神力兴奋作浪,千诀倒是将她关了好地界,双重保险。 「好不好又怎样呢,出不出去有如何呢,我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期待的。」秋暮悻悻道。 「姑娘此言差矣。」念一摇摇头,「无论你曾受过何等苦楚,又受尽何种不能忍受之煎熬,可一切终有尽头,只要活着便是希望。正如千诀留在你右掌心的莲花盏,这塔内的无相阴阳阵,压制的是妖魔之力,而非神力。你明明可以用那莲花盏自保,可你遇到危险宁可挨着也不许那莲花护你。你并非深陷绝望,而是无视希望。」 秋暮摊开右掌心,莲花印记忽隐忽现,她一入塔便发觉月魔真源被抑,然右掌的莲花盏灵力充沛,她还特意将那股澎湃的神力压了下去。 千诀既不信她,囚她伤她为何不将这一掌莲花收回去呢。 将她推入无尽绝望中又何必燃着这微薄的一点点希望。 七重荒塔处处险境步步危机,她从未想到用这朵莲花自救。这莲花哪里是她的希望,简直是一盏随时可烫伤她眼睛她心口的莲花烙印。 既无情又何必留情,秋暮闭上眼睛,眼泪滴入掌心莲花。莲花倏地闪出一道幽光,如同活了一般于她掌心上发出莹莹光晕。而落在掌心的那滴泪轻柔得滚动着,仿似莲花自泣。
第555页 秋暮合上掌心,莲花盏光芒消失,掌心淌下的是一颗冰蓝色的泪珠,落在地上化作若隐若现一朵莲花盏。 心里勐地一痛,她埋头抽泣道:「或许我错了,我不该强要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缘分。十万年了,天罚仍追着我不放。我唯有一死,方可解脱。」 小哑巴轻轻摸了下秋暮的头顶,似在安慰。 「死?」念一出声道:「死乃最简单的事,可死亡并非解脱,只是解脱一时,若魂魄还在,何处讨安生。若魂魄不在,徒留活下来的人痛苦。你真的忍心?你当真心里没有放不下的人或事?」 秋暮抬首,摇摇头,「不。我的朋友还在因我而受难。古未迟不知在地狱那一层受罚,而肥爷和二姐,我甚至没来得及安葬她们给她们立个牌位。还有……不知月老和三生有没有被我牵连受罚,闹闹又去了哪……」还有浮楼,她被囚,他是否知道,又是否正为她心忧。 念一重新握上对方的手,「你看你还有如此多的放不下,且不说外面的。」她瞥一眼身侧始终不离不弃的小哑巴,「就算是为了这位小公子,你也要重新打起精神,好生保护自己。像之前故意激怒塔主一心求死之事断不可再做了。」 小哑巴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秋暮点点头,她要活着,要出塔,出了塔才可恢復月魔之力,便可以去冥界救出古未迟,可以好生安葬肥爷和二姐。至于旁的,且看天意。 她盯着小哑巴看,「你又是为何被打入荒塔?」 小哑巴垂下满是冰渣子的脸,不答话。 对方不愿答,秋暮也不好硬逼。于是转眸问念一,「你即是来这荒塔的第一人,又有灵琴相助,怎会屈身卜矶之下,听他差遣。」 「难不成要在这塔里称王称霸做塔主?」念一笑笑,「我只图个清净,不愿操劳管事,能在这塔中安稳渡日便好。」 秋暮问出心中疑惑,「那卜矶小心眼得很,她见你一身能耐怎可容你,还有你身罩幕篱,他未见过你真颜,放得下心?」 念一望一眼桌案上的蚕丝琴,「那卜矶入塔后患了头疾,日夜不得安睡,只有我的琴音能缓解他的头疼病,他便容我在这塔内有一方安生之地。至于样貌。」她摸了下脸颊笑道:「千人看我千面,恐怕唯有你同千诀才可窥见我的真实容颜。」 塔主派出盯梢的守卫仍站着睡得香甜,三人团座于桌案旁谋划出塔之事。 七重荒塔应天地而生,内有无相阴阳阵压制灵力,外有无极荒界,自上古以来,凡是入塔的罪犯从未有出去者,但并非全无生机。 据说塔中第七层藏着一块祖古玉,取得祖古玉才有出塔的机会。然塔中六层及七层不曾有人上去,曾有不少塔中犯人冲锋陷阵,但全部葬身六层千丝层,而七层缘机层更是无一人踏足,连卜矶也破而不得。 念一手指一捻,蚕丝琴浮于眼前,她指尖轻拨,一股清脆旋律蔓延开去,自塔壁洞口飘出。 她用琴术探了外界时辰,抬睫道:「今日子时已过,我们还有三日,三日之内必要闯过千丝层和缘机层,取得祖古玉。因塔外的无极之门已开,不知是何人强行用外力破开,然无极之门乃是一股强大漩涡阵,法术再是高深亦只能维持三日。」 秋暮望向封印的塔窗,「无极之门已打开?」 念一点头回復,「欲出七重荒塔,一要取得祖古玉,二要无极大门开。倘若只得了祖古玉即使出了荒塔也回不到人间,只会落入无极洪荒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深陷其中不知会漂浮到哪里。」 「究竟是谁开了无极之门?」秋暮低喃道。 「这个我就探不到了,但不管是谁,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们莫要辜负才好。」 既打算逃离此塔,自然是行动愈快愈好。三人打算连夜闯关。 念一重新罩上白纱幕篱,三人走出内室,往六层的千丝层走去,头顶的蟒蛇藤垂着不少吐着信子的小花蛇,秋暮偏头躲过一条蜿蜒而来的花虫子,忧心道:「我们这么贸然硬闯,若是被卜矶发现怎么办?」 「无碍。」念一望一眼背上的蚕丝琴,「若被他发现,我便弹一首《诀别曲》给他听。」 「《诀别曲》?」 「我同我的琴乃上古之神梦中所造,这琴不同凡响,《诀别曲》由我心念所创,乃一首咒曲。我只需弹曲时催动咒术,应咒之人便会陷入沉睡,永世不醒。」 「那乌衣奴呢?」秋暮再问。那人乃卜矶爪牙,阴险诡异,不得不防。 「姑娘放心,倘若塔主死了,第一个受益的便是乌衣奴,他怎会阻止自己登上新塔主之位呢。」 这样,她便放心了。 通往六层的甬道,由三条蟒蛇把守。 小哑巴与念一联手,不大费劲砍断了三条花蟒。 千丝层已在眼前。巨大石门口铺着一地零碎白骨,有人骨有兽骸。 门内依稀传来女子的声音,浅吟低唱,缥缈哀怨,断断续续,似唱给情人的一首葬歌。 第222章 【21】 小哑巴打算以内力破开巨大石门, 被念一阻止, 「慢着,如此一来动静太大, 恐引起下层注意, 那塔主越晚发现, 我们逃生的机率便越大, 让我用琴一试。」 念一怀抱古琴弹奏,淡淡琴音化作实质流光音符渗入石门, 石门渐渐透明化, 念一收了琴弦, 对两位点点头。
第556页 千丝层内垂挂了层层银白髮丝,不知何处灌进来的风吹得千万银丝直飘摇晃动,柔柔密密,唯美中又透着诡异。 而方才门外听到的哀怨缥缈的吟唱声彻底消失不见。 念一道,这层关的世上女子之怨。 刚开始只是一缕掺了妇人恨意的青丝, 那青丝吸食女子怨恨为生,聚齐的怨念越大, 髮丝越长,后来竟可将整个湖泊包裹, 怨丝无形无相, 死而不灭,后被仙界各大仙尊联手镇入七重荒塔, 因这情丝吸食女子怨念, 众仙尊担心即便被关入荒塔亦会不停壮大自己, 便将千丝单独囚困于六层。以截断其吸收外来怨念。 念一走在前面探路,秋暮尾随,小哑巴殿后。 银丝微晃,看上去毫无攻击力,念一已将蚕丝琴抱于胸前,她静静走着,侧眸低声对秋暮道:「你心有怨念,当心。」 秋暮点点头。 小哑巴拔剑四望,缓步向前。满室白丝晃得无忧无虑,周围闻不到一丝动静,只有几人踏步的轻响。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倏然一缕白丝蜿蜒而来,先一步绕上小哑巴手中之剑。 念一回身道:「别动,不要惊扰这些白丝。」 小哑巴握着软剑原地不动,白丝缠上剑刃,似乎看上软剑上垂的一块玉石,髮丝一卷,包裹上玉石,眨眼间便捲走了。又一缕白丝卷到小哑巴腰间,取走了镶着宝石的一把匕首。 小哑巴见再无髮丝缠上身,这才继续迈步向前,愈往内室深处走,垂地白丝愈发密集。 白丝于三人肩上脚下眼前,绕来绕去,却未曾攻击。 又行了十步之遥,大家见头顶一缕白髮,悬着小哑巴的匕首晃来晃去,不一会那金刚匕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匕首……」秋暮有些发憷。 「没错,被白丝吞了。」念一言罢,一缕白丝绕上她的脚踝,她停步,继续提醒着,「这千丝不止食女子怨念,且食人肉白骨,铜墙铁壁,大家切不要惊动它们。」 幸而那缕白丝在念一腿上缠绕几圈,便游蛇般缓缓移开,念一这才迈开步子。 行至内室中央,一缕白丝卷上秋暮受伤的手腕及脚腕,又一缕白丝爬上她染血的左肩。 突然一缕白丝髮出女子幽怨缥缈的声调,「你这一身伤竟是心上人所为,啧啧啧,疼不疼……」 秋暮不敢动,不敢应。 「呀,你这身上统共有六个窟窿,左肩一剑,腹部还被什么穿透过……来让我瞧瞧你的心上有没有窟窿。」言罢,一缕白髮贴上秋暮的心口,瞬间刺穿她的衣衫,往皮肉里钻去。 如千万细针扎入心头,秋暮疼得蹙起眉头,小哑巴见了,勐地弹出软剑朝那缕白髮砍去。 轻柔髮丝落了一地,可断裂的髮丝又重新长了出来,须臾间铺了满地,竟比先前的还要长。 「好一个痴情郎。」空中盪出几重温软的回音。 重新长出的白髮轻柔得绕上小哑巴的脖子,如情人低语般道:「要不要我告之那姑娘你是何人。那姑娘说不定会感动,你们不必出去,外面的天地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你们在这里拜了天地也不错。」 眼瞅着那缕白髮将小哑巴勒得越来越紧,秋暮挥出一道灵力,割断一缕白髮。 更多的白髮缠上秋暮,自手腕脚踝蜿蜒而上,几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住。 白髮的声音变得不再温软,多了几分尖锐,「同样是女人,为何要伤我。不如将你满心的怨念送予我吃,壮我强大,待我重获自由去杀了那负心之人给你报仇。」 秋暮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身后的小哑巴不停挥剑砍向挡在他眼前的白髮,只是那髮丝越砍越多,怎样都砍不完似得。 几缕白髮贴着秋暮的伤口延伸徘徊,白丝染上了血迹,于秋暮眼前招摇晃动。 「瞧瞧你这一身的血,若甘愿将怨念送予我吃,我会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你若不愿意留在这,我可带你出塔,再帮你杀了那个抱琴的人。」 最前头的念一已将指尖覆于蚕丝琴上。 「你杀她做什么?」秋暮被勒得眼珠发红,尽量回復这缕白丝,好拖延住时间。 白丝松了松,依旧绕着秋暮满身爬绕,「那姑娘可是你的情敌,不但同你一样拥有绝世容颜,但看那姑娘的性子要比你温和通透许多,这样的女人更讨男人欢心呢。可假若你们一齐出了塔,届时你叫你的心上人选哪一个。估计多半会选她,你将怨念给我,我帮你杀了她可好。」 「你说的真有道理。」秋暮道。 绕爬的白髮似乎有些兴奋,又松了松,小哑巴趁机挥剑一砍,断了好大一截。 「快。」念一抚琴,琴音撑出一道长廊似得结界,小哑巴趁机拽住秋暮向前跑。 透明的结界外,白丝捲来捲去,疯狂拍打着结界,两人终于停到通往七层的出口。 小哑巴一掌推开石门,秋暮方迈一步又折回内室,白丝已破了念一的琴声,长廊结界碎裂,而念一的白纱幕篱已丢在地上,她整个身子被数千缕白丝缠住,横吊在半空,万千髮丝扎入她的血肉,一点点吸食她内体的血液及元气。 念一侧眸喊道:「不要管我,快走。」 秋暮返回,飞奔到她跟前,凝聚的破碎灵力不足以对抗满室叫嚣的白丝,不消片刻她便被一层白丝裹住身。
第557页 万缕白髮似乎已恼,不再客气,怒吼道:「你怎会回来救你的情敌,愚蠢,愚蠢至极。你们两个同样愚蠢……想得到爱人的心便要不择手段剷除异己,最终胜利的那个才可长久的守候在恋人身边……」 岂是怨妇,简直疯子。秋暮和念一心里同时道。 白丝似感应到两人心中所想,将两人勒得更紧了。髮丝挥了满室,张牙舞爪飘荡着。 「这世上女子太多,奼紫嫣红,燕瘦环肥,诱惑太多。红颜未老恩先断,若不为自己着想难道眼看着心上人被她人勾了去。身为女子就要牢牢抓住恋人的心,扫清一切阻碍,你们这般惺惺相惜甘愿为彼此牺牲,干脆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白丝舞动着将两人捆到一起,小哑巴已沖了过来,拿剑砍,用火烧,刚断掉又长出新的,越来越密越来越长。 秋暮只觉被勒得还剩半口气,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念一伸手,欲握上对方手指,然而千丝紧缠,她使出全力将手伸向前,哪怕手指被千丝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如珠顺着白髮流淌下去……终于她握上了秋暮的手,「你撑住,你不死,我便不死。」 秋暮本就重伤在身,被厚重的千丝层层紧勒,只觉灵魂似乎正往外飘,身子越发轻盈,再无一丝力气挣扎。 倏然间,她掌心飘出一缕幽光,一朵半透明莲花盏乍现,白丝仿似被烧灼般冒出缕缕菸灰,惨叫着缩回房顶。莲花将地上的两人包裹住,念一赶忙扶住秋暮的肩膀。 「你看,我指尖传给你一缕相思,这莲花便现身来救你,所以,莫要绝望。」 两人由透明的莲花盏护着,相互搀扶着向前行去,莲花外的白丝疯狂叫嚣着。 「不信……绝不可能……世上绝无可能有爱情……都是骗人的……」 直到三人出了千丝门,石门落合,那一室白髮仍疯魔般叫嚣着,一根一根,一缕缕,绕成数不清的死结。 七层,缘机层的石门大敞。门口无人把守,似欢迎每个人进入。 内室亦无人,十分安静,墙壁上刻满了时隐时现的血红符咒,中央落着个巨大血池。池子里头飘着一排大小不等的梅花桩。 血池尽头凌空漂浮着一只白玉做的手,中指微翘,摆着十分优美的姿势。掌心托着个透明的水晶罩,其内躺着一块闪着光晕的碧色古玉石。 想必便是祖古玉了。 念一望了望血池,「里头藏了半兽咒人,且不知多少个。只要有人靠近血池,半兽咒人闻到生气,便会被招出,我们需杀出一条血路方能取走那块玉石。」 她抬臂上指,「你们看,祖古玉上方透过来的那团光晕便是出塔的唯一路径。」 念一握上秋暮的手,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望向她,「你我心意是相通的,有些话我未说出口,你要自己体会。」 那双手比她的手温暖许多,秋暮握上对方的指尖,只觉有源源不断的暖意钻入身体。 念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说:「我们只能护着你踏过梅花桩,能否拿到祖古玉要靠你自己了。一旦取得古玉,要紧紧握住不要放松,祖古玉会顺着塔顶倾下的那道光,送你出塔。」 「什么意思?」秋暮问:「为何是送我出塔?你们呢?」她望一眼小哑巴再望一眼念一。 「难道念一跟那哑巴没告诉你么?」一道鼻音极重的男音自门口响起。 卜矶果真来了。 他一身黑甲自门口大步而来,身后是摇着白扇子,唇角挂着一抹诡笑的乌衣奴。 「因祖古玉只能送一人出塔,何人有此机缘便是天意了。」乌衣奴笑着解释道。 秋暮心底说不出的沉重,若早知真相,她也不必想着出塔了。 她走了,念一怎么办?小哑巴怎么办?即便她得了自由,心也被永远拘于这荒塔之内。 卜矶逼近念一,勾着眼角道: 「这些年我待你不薄,没看出来,你竟早生了背叛之心。」 「我可从未臣服于你。」念一笑着回。 卜矶脸颊上的肉动了动,阴毒尽显,「可惜了,我不会让她拿走祖古玉,你们更是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小哑巴握紧软剑,将秋暮护于身后。 「乌衣奴。」卜矶斜睨道:「召唤半兽咒人,给我生吃了这群贱人。」 乌衣奴面带踌躇,拱手提醒道:「可塔主还不曾完全控制住如此多的半兽咒人,如此太过兇险。」 「废话少说,我的要是绝对的服从。」 「是。」乌衣奴手中的纸扇抛向巨大血池,捲起一道旋风,血池内的水搅动翻滚起来,一只只半兽咒人浮了出来,浑身挂着串串血珠,血盆大口翕动,低吼呜咽声掀起道道气流,朝池岸走来。 池岸上已爬上不少的半兽咒人,池内血泡翻滚不休,乌衣奴继续施咒引更多的怪物上岸。 小哑巴已执剑砍杀,念一挥出一道琴音弹入血池,挣扎于血池中的半兽咒人瞬间被定住,姿势万千,形态不一,或咆哮或低吟,张牙舞爪狰狞异常。 卜矶气得额上青筋直跳,袖口飞出几条花蛇直袭念一。 「你快去拿祖古玉,这里交给我们。」念一抚琴抵挡,趁机向秋暮吼道:「不想我们白死,就拼命逃出去。」 卜矶袖口间不断飞出的花蛇被念一的琴音截杀,他没料到那看似温顺,只会抚琴的小姑娘竟有这般本事,是他掉以轻心了。
第558页 念一抱琴,飞身于半空,改了琴调,淙淙琴音散入空中,幻做金符,将拔剑冲刺的卜矶包裹住。 无数飘着蓝色光晕的音符侵入卜矶的七窍之内。 卜矶惊觉大势已去,面露惊恐,「你……你究竟是谁……」言罢弯身跪地,捂着耳朵似再忍受极大煎熬。 念一怀中的蚕丝琴拨弄得愈发娴熟,「怎样?这首《诀别曲》还入得了塔主的耳?」 卜矶已抱头滚到地上,疼痛渐去后,是控制不住的睡意,他用仅剩的理智嘶吼道:「乌衣奴,你还愣着做什么,绝对不可以让杀害我哥哥的兇手逃出塔去……要将她……将他们……碎尸万段……」 始终闲站着看戏的乌衣奴摇了摇手中白扇,补刀,「塔主你还是好生安息吧。」 卜矶抬臂指向乌衣奴,「叛……」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口便昏睡到地上。 念一又抱着琴去增援被半兽咒人包围的小哑巴。 血池中央,秋暮已踩过七截梅花桩,她明白事到如今不是她矫情的时候,她应拼死取得那块祖古玉,才不辜负众人心意。 掠过血腥池水里半浮着身子的怪物,踏了二十四桩梅花桩,终于停在玉手前,水晶罩内的碧玉散着厚重的上古之气。 念一执琴,击倒最后一拨扑向小哑巴的半兽咒人,抬眼瞥见那道同她一样的身影已将那块莹润古玉握在手心。她释怀一笑,整个身子愈发透明,连同她手中的蚕丝琴一点点化作破碎流光。 「念一。」秋暮捏着古玉大喊。 「一念生,一念归,一念相思一念诀别。」她轻轻吟完这一句,彻底化作流光四散而去。 小哑巴也愣住了神,伸开手指,流光自指缝穿过,越发稀疏,零零碎碎飘向每一个角落,最后消散不见。 池岸边的乌衣奴敲着扇子吟诗般道:「竟是个因相思而生的灵物,一首《诀别曲》散尽修为,终不负相思意。」 言罢望向血池尽头,那拿玉的丫头呆呆正望着虚空一处,眼泪静静淌着。他继续摇摇头,颇为感嘆道:「罢了,为了你能出塔,牺牲了不少的人,这荒塔已被你搅得乱七八糟。我乃塔中天生天养之人离不得此塔,那祖古玉对我来说不过是块毫无作用的石头。我不阻你,能否出塔看你造化了。」 池岸上的半兽咒人已全数倒下,随着念一的离去,先前那些被她琴音定在血池中的半兽咒人陆续甦醒。拖拽着锁链向秋暮咆哮而去。 「当心……」小哑巴一声大吼。 再一只半兽咒人扑向秋暮的一瞬,他飞身而起沖入血池一剑砍断了怪物的胳膊。 塔顶射下一道白光,照入秋暮手中的碧玉。登时,绿莹莹的光晕将秋暮包裹住,她随着那道光不断飞升而上。 血池中剩余的半兽咒人齐齐扑向小哑巴,秋暮低头瞥见一只怪物已将他抓伤,颈肩处血肉翻飞淌着黑血滴滴落入血池。小哑巴跌入血池,很快半个身子融化不见,他始终仰首望着她,视线不曾移开片刻。 秋暮已飘升至塔顶,被一片白光包裹,塔底的小哑巴仍被众半兽咒人拖拽着往下沉,他面上冰碴纷纷融化,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古未迟……」秋暮歇斯底里向塔底吼道。 身体似乎同祖古玉连成一体,完全不受控制,秋暮被白光吸出塔外,模煳的视线中,血池中只剩了一颗脑袋的古未迟沖她微微一笑,眸似初绽桃花,不染红尘,仿似当初陪着妹妹生活在桃花谷时的那个清雅少年。 原来他根本不是哑巴,他不开口说话怕是担心她会听出他的声音。 耳边寂灭如死,一片黑暗,连风声都没有。秋暮飘出七重荒塔,飘出无极世界,一道刺目白光骤然出现,流光似的景物自她眼前飞过…… 她看见山川河流,古木葱郁;看见城镇繁华,公廨庙宇,看见华裳美服,行人接踵,看见人间烟火……她终于逃了出来,却再看不见古未迟的脸。 第223章 【22】 地魇天, 魔宫。 秋暮闭关三日, 养好了一身的伤。 她盘坐在水台上,吐纳出最后一口气, 睁开眼睛瞧见腕间最后一抹伤痕随之消失不见, 腹部及左肩的剑伤亦再感不到一丝痛楚。 她有些愣神, 那么严重的伤就这样轻易的好了, 甚至不留一点痕迹。可当时承受那些苦楚时留下的心伤,依然分毫毕现清清楚楚, 任月魔真源再是强大, 也不能治癒哪怕一点点。 她推开密室的门, 玉露怀抱着睡着的闹闹,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排身罩黑甲的宫娥,显然,浮楼专门挑了女护卫队来护她。 玉露轻抚着闹闹头顶的绒毛, 一脸的担忧,甫见秋暮出来, 对方神色看起来不错,皱了好几日脸的玉露终于露出笑容, 「尊后, 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这一动,怀中的闹闹动了动耳朵, 低嗷一声又沉沉睡去。 「已无碍。」秋暮小心地抚了抚闹闹的嵴背。小傢伙瘦了好大一圈, 听闻是打仙牢里自己跑出来的, 因个头太小钻东钻西无人注意,后被月老差人送还到魔界。 玉露将闹闹丢给身侧的宫娥,又接过对方手中的血参茶递给秋暮,秋暮只浅嘬一口便又递还给对方,抬眉问:「你们魔头呢。」 「……额……去天宫打架去了,还没回来。」玉露颇兴奋的说。
第559页 因浮楼对她说,魔后这一身伤是拜天界所赐。 秋暮回了趟忘川,成片的彼岸花迎着暮风随风招摇,夹在花丛间的那块三生石黯淡无光,她敲敲石身,没动静,三生不在,不知又去了哪儿。 忍不住沿着河边熘达上了奈何桥,孟婆已换了个面生的新人,是个面色苍白的妇人,眼神空洞,木讷地将木桶里的黄汤舀给排队的小鬼。 显然这个「孟婆」无魂魄,无思想,是个货真价实的傀儡。看来孟婆擅自离职去天宫的悬空牢救她,给冥界造成不小的影响,阎王吸取血泪教训,寻了个无思想好控制的傀儡任孟婆一职。 奈何桥还是那座桥,忘川水依旧铺成望不到边的一片晕黄,一如既往带着淡淡血腥之气,可再秋暮眼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了孟婆的何奈桥似失了灵魂。 下桥时碰到黑白无常两兄弟驱着又一茬新鬼走上前来。 两鬼差先后跟她打了个招唿,依旧喊她秋姑娘。 秋暮点点头,两鬼差路过时,秋暮喊住最后面的白无常,「三生去了哪?鬼差可知?」 白无常停步,将快要拖地的大舌头往嘴里塞了塞,「近日里那三生总是发热,听闻被月老接走一直养在天宫,别的就不知了。」 秋暮道:「感谢。」 白无常望着那道纤瘦的背影走下桥去,原地皱了会儿眉,终于喊住对方。 小跑两步追上去,「秋姑娘,有个秘密告诉你。」白无常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其实孟婆尚有一魄留世,至于在何处我就不知了。这是我以前打阎王的鬼差档案里不小心瞥见的。」言罢,又端庄严肃地擎着白幡走上桥去。 可见冥界的人比仙界的人有胆识好气魄,秋暮入魔的消息想必早已传遍六界,仙族的人见了她都一副屁股尿流的模样,冥界的鬼差碰到她倒是跟先前没差别,还偷偷告诉她关于孟婆的一点隐秘信息。 白无常也是心思细腻,先前见秋暮跟孟婆关系一向要好,秋暮遇难,孟婆又捨身相救,孟婆惨死,想来秋暮心里定是难受,告诉对方孟婆魂魄尚在的消息说不定会起到安慰作用。 离了奈何桥,秋暮飞向浮于忘川中央的幽冥当铺。 先前她将熏炉簪子丢给瞳姬的那一刻,曾认为此生都不会再进这栋当铺,哪怕那神鬼莫测的主人随时将她这个叛徒捻成灰飞。 当铺雕着彼岸花的大门紧闭,这很反常。 秋暮推开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瞳姬被一根荆棘绳吊在半空。不止两条手臂被扎的千疮百孔血肉模煳,她胸口被一根筷子粗细的荆棘条穿透,那荆棘条子虽不粗壮,却是活的,如长蛇般缓慢蠕动着,茎上布满尖锐的荆棘刺便上下左右来回折磨着她早已血肉翻飞的心口。 一向干净的地板上淌了好大一滩血,最底层已结成血块。 秋暮登时愣住,瞳姬于幽冥当铺而言乃是神话般的存在。她虽听命于各任大当家,但各当家无权处置她的生死,据说铺子的当家换了一个又一个,瞳姬始终都在。 踩过地上溅起的血花,秋暮仰首问:「你这是……被罚了?」 「怎么,看着很爽吧。」对方面失血色,眉心的蝎尾刺青若隐若现,然气势不减,眼底有魅意,唇角仍勾着一抹惯有的轻蔑之色。 秋暮嗤之以鼻,转而走去一旁的椅子上,随意坐下。 衣架子不知去了哪,蛮荒九枝灯旁只站着一个杀千屠,见秋暮落座,忙过去给对方倒茶。 秋暮闲闲喝着茶水,闲闲打量被吊得不忍直视的瞳姬,「说起来我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我也非幸灾乐祸之人,我来此是问你,古未迟是怎么一回事。」 瞳姬似赞赏似得望了对方一眼,「看来七重荒塔一行,上神月醒是彻底回来了。既回来了,秋暮那个身份也该彻底放下了,毕竟这千年来的种种不过是上神做的一场梦,何必为梦里的一些小人物耿耿于怀。」 秋暮放掉茶盏,凉凉道:「何必跟我装模作样,你我好歹相处千年,你料定我放不下秋暮这个身份,放不下我交的那些朋友,这才设计古未迟入荒塔救我,白白牺牲他一条性命。」 「此言差矣。」瞳姬咽下一口翻涌而上的血腥之气,轻咳一声接着道:「古未迟欲放月魔归世犯了天条被打入寒冰地狱。那转轮王是个冷血的主,囚犯入狱的第一日便赏了古未迟一顿冰凌之刑。古未迟一身的仙气被剥离个干净,若非我将他救出那寒洞,他早晚被洞内的寒气散了身魂,是我救他脱离苦海,免了千万年的寒冰刑罚,你怎能怪到我头上呢。」 原来古未迟是被打入无间地狱,仙帝还真是狠心,千诀也够凉薄,千年效忠不值一提。 当初古未迟欲放月魔归世,怕是为了护住她。月魔怎么也是她亲弟弟,不可能任由仙族欺辱月神一族,再加上自身可毁天灭地的月魔之力,更是可以对抗千诀。 可古未迟明知上古十二神器现,月魔方归那句咒言。十神器已陆续现世,失去神力,但还差她的眉间血和千诀的眼泪,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放月魔归世,他还是那样做了,其中定是瞳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瞳姬盯着秋暮的眼睛,笑笑,「你心中猜的没错,是我对他说只要他肯去无虚内那囚壁前噼上几掌,我便有办法将你从天族手中救下,他便去了。」
第560页 秋暮站起身,恰好窗外行过一只摆渡船,船篙划起的水声飘进窗内,静的发凉,她一语道破,「唤醒朏朏神兽之力,引诱古未迟犯天条,甚至连千手血观音都在你们的算计之内,你们用心了,拿稳了我全数软穴。」 瞳姬笑笑,「那是自然,毕竟上古之神留于世间的,唯剩你同千诀两个,我们怎敢不用心。」 秋暮静步靠近对方,轻飘飘的语调问:「接下来,当铺又有何计划,不妨说给我听,说不定我心情好会乖乖配合你们。」 瞳姬还未来得及回答,半空中蓦地腾出一团灰气,游蛇般沿着厅内边角飘来盪去,「上神既这般痛快,我便直说了。」 当铺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这是秋暮千年来第一次见到主人,竟是一团不成形的浊气。 灰色雾气幻做人影,勐地飘到秋暮眼前,空洞洞的眼眶里闪着碧幽幽的光,如黑洞似得的口发出低沉粗嘎之音,「杀了千诀,我将朏朏,千手血观音还有古未迟都还给你,甚至每一个你想復生之人都可出现在你眼前,保证魂魄俱全,同生前无二。」 「已逝之人如何復生?」秋暮直视眼前飘忽不定的怪物。 虽只是一团浊气,一道虚影,却有深不可测的力量藏蕴其中,怕是谈笑间便可灭了整个冥界。 然是如此,秋暮仍打算探一探对方实力,指尖微动凝聚法力,秋暮的动静早已被浊气洞悉,那道虚影哈哈一笑,口中喷出一缕细细的灰气缠绕上秋暮的手腕,秋暮的手指便动弹不得,甚至整个手臂瞬间覆上一层冰凌,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那些细碎的冰渣正快速吸食她体内的元气,好在对方只是发出简单的威胁信号,秋暮已清楚,自己绝非对方的对手。 虚影又轻轻吹出口气,秋暮手上的冰凌眨眼间融化,一缕一缕腾空而上消散不见。 秋暮轻轻蜷缩起手指,不急不缓道:「你这异界的主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虽身负月魔一半真源,然那千诀乃上古之神,我岂能杀死他。」 虚影幻出一只手掌,长辈似得摸了摸秋暮的头顶,「你只需杀死他的心,剩余的便交于我。」 秋暮原地不动,眼瞅着虚影绕着瞳姬转了一圈后消失于半空,与此同时解了束缚着瞳姬的荆棘绳。 瞳姬落地,捻诀止血,面色渐渐添了些血色,这才转眸盯着秋暮看,「我劝你还是应了主人,别忘了,你的身魂契约还在,不听话只一个死字,听话便还有希望。」 秋暮终于正视对方,「你犯了何罪惹那怪物这样罚你。」 「与你无关。」瞳姬言罢,转过脸盯着窗外无波无澜的暖色河水。倏然河水恍出一道光,她瞧见有个人影从光里走了出来,那人衣衫洁净,眉眼生辉,正对着她微笑。 瞳姬眨了眨眼,人影消失,水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秋暮见对方莫名发怔,也没追问什么。走出门时,背后丢过来一柄桃花扇。 「古未迟留给你的,拿去。」瞳姬道。 扇子上点缀的桃花鲜艷如初,秋暮指尖一探,摸了满手的悲伤。 古未迟去了,古未晚不会感应不到,这扇子乃古未迟生前最爱,入七重荒塔没带着它,怕是捨不得它受苦。 秋暮轻轻抚了抚扇面,「晚晚,日后委屈你陪着我这个罪人了。」 秋暮沿着忘川河岸巡视一圈,寻了个开满冥花的僻静之地立了两块牌位。 一个是肥爷的,一个是二姐的。 掌心一扫,幻出三炷香,几碟贡品,弯身拔掉花丛间的几株杂草后再没动静,就那么呆呆站着,静静望着。 心底有许多话想说,可又说不出口。两位死得太过悽惨,身魂俱碎。肥爷那张白皮不知被仙族的人毁了没有,二姐的那八只爪子是否又被餵了天族的那些灵兽们。 耳后勐地传来一道寒气,夹杂了轻微的脚踩花枝的动静。 转轮王望着落着「神兽朏朏」「白灵」的两块血色木牌,又盯着秋暮指尖不停滴淌血滴的指尖看了看。 「以血为书立墓碑,半神怨念不浅。」转轮王一句不算招唿的招唿。 秋暮转身,望着对方依旧沉稳如冰的面容,讥诮道:「怪不得转轮王守得寒冰地狱屡次被犯人轻易逃出,原来是你松懈疏忽所致,你不死守那冰冻跑来这里作甚。」 转轮王平静回道:「看来古未迟之死,上神已迁怒于我,那幽冥当铺的能耐恐怕上神最清楚不过,铺子里要救人,我那小小的寒冰洞岂能困住。」 「我问你。古未迟被瞳姬带走时你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可有拼全力截住逃犯。」 转轮王沉默片刻才回,「抱歉,我定力不足被瞳姬织的梦困住,这才给了对方劫狱的机会。」 秋暮冷笑一声,「恐怕当时入你梦的正是箫恨水吧。」 瞳姬一贯懂得利用人心最软弱的地方。那箫恨水怕是转轮王心底一道过不去的坎。 对方并未回答,只是皱起了眉头。秋暮穿过花丛沿河岸远去,「你的道歉我收到,但不原谅。」 那道背影已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于血黄色的背景下,转轮王掌心幻出一只铃铛,喃喃道:「有些人有些事是躲不掉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风暴即来,无一倖免。」 第224章 【23】 秋暮回到魔宫时瞥见魔族将士们抬着无数大小箱子穿梭而过, 像是打天界搜刮掠抢来的宝物。
第561页 浮楼应是刚回宫不久, 一身战袍未脱, 铠甲之上还挂着血迹,不过看他中气十足的大骂着玉露跟青狮子,那血肯定是别人的。 秋暮跨门进去, 浮楼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忙转过身,登时乐开了花。 两步跨到秋暮身前,又故意虎着脸道:「身子养好了么就往外跑,出门也不带点护卫,再被仙狗欺负了, 我可真要大开杀戒了。」 无极之门是被浮楼强行撑开的, 若无浮楼相助, 秋暮即便逃出了七重荒塔也逃不过无极荒界,她被祖古玉带出荒界后身心俱疲,模煳的意识里,是浮楼接住了飘摇坠地的她。 「不是去天界打架了么, 还要怎样大开杀戒。」秋暮说着走去桌边端起茶壶,旁边正跪地的玉露赶忙跑过去给主子倒茶,青狮子低吼一声,它爪子下的闹闹见到秋暮, 立马跑过去扑到对方怀中。 秋暮接过闹闹,小傢伙吱吱叫个不停, 泪眼汪汪。 秋暮温柔地抚摸着小傢伙的头, 「肥爷不在了也要好好吃饭, 吃胖了我召唤它到梦里陪你。」 闹闹使劲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淌泪,可怜得紧。 浮楼难得生出怜悯之心,抓起秋暮怀中的红狐狸顺手弹了个脑崩,「哎这奶狐狸个头虽小气节不小,断奶好几日了,非要去天界咬狗仙们,狮子都拦不住,谁的话都不听。」 秋暮望了望眼底挂着红血丝的玉露跟墙角垂头丧气的小青,「我走了你骂玉露我还能理解,怎么连着小青也骂上了。」 浮楼揭下身上的沉重铠甲,擦干净手背上不慎沾染的几滴血珠,「我临走时吩咐玉露跟青狮子,好生看着你,结果一回来你人不见了,玉露不晓得去了哪,那青狮子呢只顾着哄小不点闹闹,你人都出了魔宫它都不知道,你说该不该骂。」 言罢,探身往秋暮跟前凑,「你的伤好了没,要不要为夫给你把把脉象,我混过郎中你知道,略懂医术。」 当初这魔头在新安城开药铺假装小郎中客串土地公将她骗得团团转,青庐药堂里装得那叫一个一本正经,尤其被魔犬咬了后那叫一个惨。 魔界来袭,乱了整个新安城。秋暮被狗咬,中了毒,去药铺里拿鬼针草沫,他不顾自己安危极力救治情真意切。那时候秋暮心生怀疑丢下半死不活的郎中时,还惹得肥爷骂她知恩不图报,现在想来那些日子竟十分有趣。 秋暮给对方倒了盏茶,避过对方的亲昵,「你去仙宫打架打得怎样。」 浮楼一脸自豪,「少说灭了几个宫的仙,那群蠢货仙岂是本尊的对手,当然最有意义的是仙宫的几座天牢被我给拆了,犯人跑了个干净,这回仙界有得忙了。」 灌了一盏茶后,仔细盯着秋暮的表情观察,「呀,我杀了那么多仙人,你好像一点都不怒。」 秋暮闲闲道:「算他们命中有此一劫罢。」 浮楼将空的茶盏递到对方面前,求赏茶,见秋暮果真给他倒了盏茶,一脸得意的接着道:「还是我魔界风水好,将魔后养得通情达理十分豁达,上神的娇气也没了,杀几个仙族的人也不心疼了,真是个好现象。」 秋暮:「……」她何时有过上神的娇气了?! 浮楼继续讨好道:「魔后额心的这道月魔印记可真好看呀,既妩媚又英气,明个我也照着刺一个情侣款,好跟魔后更匹配……」 此时,门外遥遥传来一声龙吟,秋暮放掉茶盏,循声望去,「你这魔宫里养了龙?」 浮楼抓起对方的手,一脸的讳莫如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魔渊深处雾气昭昭,一片开得茂盛的白色彼岸花田中卧着一条眼睛半阖的金龙。龙身裂着几道口子,血已结块,腹部鳞片参差不齐掀着,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秋暮走过去,颇惊讶道:「宿引。」 浮楼颔首笑道:「这龙有血性,敢掀翻老君的丹炉,被天帝罚了,我去打架顺手给救了。」 宿引是服了老君的「浮生一梦」以至失去记忆忘掉了虞欢,自缥缈海寻回记忆后先是救出古未迟及忘川众水怪,再是大闹老君府,这是**裸跟仙界干,看来失去虞欢对他刺激不小。 好好的上仙不做了,龙太子的位置亦不稀罕,偏要作死,但他无论怎样发泄,哪怕是毁掉天宫,虞欢也是回不来的。 秋暮俯身探了探金龙的鼻息,体内溃散的灵力正快速復原。 浮楼解释着,「我魔渊里生的白色彼岸花有疗伤奇效,这龙卧在此,再好不过。」 似听到对话声,金龙缓缓掀开了眼睛,一道金光闪过,化作人身,宿引双目无神望着两位,闷声道:「如今救我又有何意义。」 「有啊。」浮楼笑嘻嘻道:「能给仙界添堵。」 宿引微颤着步子靠近秋暮,倏然跪地道:「姑娘乃上古之神,如今体内存有月魔真源,敢问可否復生虞欢。」 「你先起来。」 随风而动的白色花盏犹如向天祈祷的一只只手掌,秋暮嘆一声又道:「这世上或许有復生之术,但你确定復生之人真的是原来的那个人。」 「听闻……」宿引顿了一下,「听闻幽冥当铺之主有回溯时辰之神力,可逆转干坤命数,不知是否属实。」 秋暮眸底一寒,回溯时辰乃逆天之行,别说那神鬼莫测的当铺主子,就连她和千诀亦能做到。只是回溯的时辰不可太长,且此等逆天之术极度消耗真源,只怕是时辰回溯了自己也随之耗空大半真气。
第562页 再有回溯时辰并非简单一种术法,其中玄妙,上古众上神联合亦参透不得。怕是即便回到过去改变了一段歷史,一个人的命数,随之而来的反噬,是天下格局的大变,任是谁也不可违逆天道。天道凌驾万物众生,哪怕是创世之神亦要遵守。 不知宿引是如何得知当铺之主的这种邪魔之力,但只便是想一想,也足够骇人。 毕竟为救得一人而致使天下大乱六界遭劫,这变幻莫测的天道命运又有谁真能操控,掌其左右。 秋暮一脸端肃望着对方,「这个念头邪恶,你最好打下,先养伤为好。」 她转身欲走时,宿引扬声说:「上神乃神,果真无杂念无遗憾无七情六慾?上神以秋暮的身份经歷了这一系列事后怕是心里亦生了怨怼,倘若你还记得自己乃是上古之神,又怎会容忍魔尊屠杀仙宫毁了天牢放无数罪犯逍遥而去,上神又怎会身在魔宫不理天下,如今这六界早生变故,遍地战乱,你岂会不知。既然没了身为上神慈悲天下之心,又何谈要我打消邪恶的念头,这不是互相矛盾么。」 这条金龙,为了能復生虞欢,连上神都怼,她才不会上对方的当,被条金龙牵着鼻子走。 秋暮回首,莞尔一笑,双臂一展,丝丝魔气自体内渗出,衬得眉心的月魔印记愈发萤亮,「龙子可看清楚了,我已不是什么上神,我这一身的魔气早便将我上神的身份撇了个干净。至于我劝你打消邪念,纯碎是出于相识一场,不愿看你玩火自焚,你可要好自为之。」 浮楼再一旁鼓掌,「娘子威武。」 秋暮已走出雾气氤氲花草招摇的魔渊,浮楼走在后头,沖愣神的宿引招唿着,「先卧着养伤吧,待你好了加入魔族,咱们一道去给仙族添堵去。」 秋暮在魔宫待了足月,浮楼也不再想着出去打架了,乖乖留在魔宫陪内人。 秋暮不问世事,只每日跟着玉露下厨煮饭,被心里美日日追着灌育子汤,亲自给闹闹找奶喝,撸狮子毛,闲得无聊去魔渊摘菜除草捉虫子。 似乎已将身外事全数忘掉,如今只是一个被魔尊宠在手心的小女人。 她还召唤玉露心里美小青闹闹还有赶也赶不走的浮楼到魔渊开垦了一块荒地,正愁种什么好,杀千屠送来一包红色彼岸花种子。 秋暮掂了掂饱满的小种子,随手拨到荒地上刚刨出的小坑里,「魔渊的气候土壤跟外头不一样,彼岸花种到这里会有何不同。」 浮楼也随手埋了几颗种子,「待花朵长成后会化作花妖。」 秋暮抓了一大包种子一颗一颗埋到坑里,「你这魔宫太冷清了,多种些花妖热闹些。」 浮楼一面浇水一面低声嘟囔着,「生一堆小魔娃更热闹些。」 心里美啪叽啪叽鼓掌,随时响应魔尊,「好好好,生小魔尊才是头等大事,魔族上下催得紧啊,两尊努力啊等会老身再去亲自熬一锅育子汤给两尊解渴。」 玉露也跟着捂嘴偷笑。 秋暮权当听不见。 那育子汤喝的她体内燥热,口舌生疮。 大家干不习惯体力活,种完了花田个个喊腰疼背疼腿抽筋,秋暮打发众人下去休息,浮楼虽不嫌累,但嫌脏,打算去泡温泉,想拉秋暮一起去,秋暮不应,他便一个人去泡温泉了。 秋暮便一人留下施肥。 她抓了把花肥,刚要洒入花田,发现田埂边杵着个身影一动不动。 「怎么,不装衣架子监视瞳姬了?」她问。 杀千屠拱手回,「魔尊不放心,命我随时保护尊后。」 秋暮继续一个坑一个坑的施肥,「你家魔头说的是浑话你也听,今非昔比,你觉得现如今你打得过我?」 「只要是魔尊说的话我便听,无论对错。」 秋暮抬眼望一望那位衷心的瞎子,想不到浮楼那种人还有这般感染力。 施完了肥,空中已挂了半轮月,似乎带着些血红色,周围静悄悄的,偶闻虫鸣浅唱。 秋暮走到溪边清洗双手,杀千屠亦寸步不离随着。 哗哗水声,更显幽寂,秋暮随意寻了个话题问:「你生前既是修道之人,因何入魔,魔头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效忠。」 空中沉默半响,杀千屠回道:「我生在杀家村,幼时师从一位游方道士习得术法,那时村庄常受妖怪侵扰,我便二十年如一如守护村民,除魔降怪。后来我恋上一位道行浅薄,纯良可爱的花妖,并将她妖气隐了去与她成了婚。」 「那年冬日,村里出现疫病,村民发现我妻乃花妖,认为疫病乃是天罚,一个捉妖师娶妖为妻遭了天罚殃及了整个村镇。吾妻临盆之日,村民将我骗去荒山,然后我的妻子父母还有未出生的孩子被村民活活烧死,甚至被我救起养在家中的一位断腿路人也被村民丢进山谷的疫区,被染病的人分而食之,那之后,我便屠了村。」 「你的眼睛是……」 「自己剜的,是我瞎了眼才守护那些村民二十余年。」杀千屠静静回。 对方回答的坦诚简洁,殊不知当时主人公的心境。 秋暮没再问什么,沿路走出魔渊,头顶圆月高升,地上的脚印落满月光,如细雪,如碎霜,却非雪亦非霜。 第225章 【24】 自魔渊的菜园子返回寝宫的路上, 秋暮无意瞥见一个抱着小箱子的魔卫鬼鬼祟祟, 尤其是那魔卫见到她后愣了一下, 赶忙跪地磕头行礼,她刚允对方起身,那魔卫竟脚不离地地跑走了。
第563页 「回来。」秋暮吩咐。 小魔卫疯跑的影子未停下来,但她发现当她说出「回来」二字时,对方的脚步有片刻缓慢,这是要故意装作听不到。 秋暮勾勾手指, 那小魔卫不由自主倒回到她眼前。 「尊后饶命啊,小的耳朵不好使。」小魔卫跪地磕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秋暮不打算跟这个小卒子打哑谜绕圈子, 直接问道:「躲我作甚, 箱子里头的是什么, 又要去哪?」 小魔卫眼珠子转了一圈,抱紧了黑漆的木箱子, 「里头是小的私人物件, 怕是玷污了尊后的眼。」 秋暮方要夺过箱子, 那小魔卫先一步递上一片龙鳞,「尊后,这是魔渊里头的那头金龙托小的转交给魔后的, 那龙说他先走了,这个留给尊后,若日后有需要可随时唤他。」 伤还没好,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秋暮接过龙鳞的一剎那, 小魔卫施了个千里腿诀, 跑了。人影没了,余音还绕在半空,「尊后恕罪,小的尿急……」 小魔卫眼熟得很,似乎是伺候在浮楼殿前的小将。秋暮施了个障眼法骗过了寸步不离的杀千屠,对方并无怀疑,随着她的分~身晃悠着,她则追上了那个小魔卫。 浮楼果然没去泡温泉,魔界的议政殿灯火通明。祭台之上,四位长老正围着一盏烛火做法,浮楼则站在一侧负手观望,神色凝重。 先前落荒而逃的那个小魔卫走到浮楼身前,恭敬跪下,又将漆木箱子打开,捧出里头一张雪白的皮毛,「魔尊,这张皮一直放在魔渊最深处养着,不曾掉一根毛。」 浮楼轻哼一声接过皮毛浮于半空,烛火映出的光圈投到雪白的毛皮上,盪出一层层气流,剎时,殿门大开,旋风自四面灌入,待风平息下来,空中游蹿着无数灵兽的魂魄,战战兢兢望着做法的四位魔界长老。 无镜长老第一个收回指尖法力,拱手对浮楼道:「魔尊,我等用蛮荒九枝灯烛召来气息相似的灵兽魂魄,然皆非那张白皮的魂,看来神兽朏朏确已魂飞魄散,望魔尊节哀,莫要再做无用之功。」 飘在空中的神兽影子趁机求饶。 「放了我们吧。」 「我们并非你们寻的兽。」 「我还要投胎继续做我家主人的宠物,放了我们吧。」 「……」 浮楼一挥袖,驱散了众灵兽的魂魄,亦灭了殿内数盏灯烛。又摆摆手示意众长老及魔卫离去,只一个人坐在一簇橘色的烛火下抱着一张毛皮发怔。 那簇烛火,秋暮熟悉,乃幽冥当铺蛮荒九枝灯中的一支。看来浮楼以权谋私拿了当铺的神灯为己所用。那张皮毛她更熟悉,正是肥爷的皮。 「你看我将你的毛皮保养得多水亮,可惜我不敢让你家主子看到,好不容易从天界寻到你这张皮还得藏着,怕惹你主子伤心。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宠你家主子,再不让她受欺负。还有,我都不敢告诉你家主子,那个八爪鱼是真没了,听说爪子餵了天狗,然后我便将天宫的狗全杀了,也算替那八爪鱼出了口气。」浮楼正对着掌心毛皮嘟囔着,一只白嫩的手抚上雪白的毛皮,他抬眼,正是秋暮。 「既找回来,藏着做什么。」秋暮将毛皮小心拿起,「先前我还不敢去天界寻,就怕听到肥爷的毛皮也被毁了的消息,不料,你却替我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橘色烛火映入浮楼的眼底,目光也染上橘色的温柔,「对不起。」浮楼小声说:「瞳姬的忘我香让我沉沉睡了一觉,那时你却在天宫受苦在那七重荒塔受罪,都是我太轻心,只因那瞳姬先前有恩于我,我才疏于防范中了她的迷香,害你白白受了那么多罪。」 这魔头至今还不知道正是她请瞳姬将他困在魔宫的,当时她要去换天牢中正替她受罚的孟婆,她一个人的罪,一个人背。 浮楼抬手轻轻抚摸秋暮的头顶,声音里带了哽咽,「只要一想到你先前受的那些罪,我便不想原谅自己,幸好……你回来了。」 秋暮将毛皮抱到怀中,随意坐到殿内祭台的台阶上,受不了魔头的矫情,转移话题道:「对了,瞳姬犯了何罪受罚,被荆棘绳吊着穿着,惨!」 浮楼也随意坐到一旁,摇头,「不晓得,我去拿灯烛的时候她正吐血。」 「你私拿蛮荒九枝灯灯烛,她没拦你?」 「没,什么话都没说。」 秋暮歪头问:「不对啊,瞳姬不拦你,主子也没现身教训你一下,那当铺的主子一向小气,我私闯书海他赏我一顿幽火焚身,怎么突然大方起来。」 「可能……」浮楼摸了下额头,「我魅力大,那团浊气被我风采折服了吧。」 「……你怎知当铺的主子是团不成形的浊气,你先前见过他?」秋暮再问。 浮楼托腮,做牙疼状,「见过,先前那怪物跟我打过招唿,还夸我长得帅。」 秋暮转回头不再说话,只一手轻轻抚摸怀中的毛皮,同先前一样,柔而滑,只是有些凉,那条蓬松的太尾巴亦太过安静了点。 硕大的殿内沉默良久,窗外鹰隼展翅而过的声音都落入两人耳中。 浮楼打破沉默,望着那张毛皮道:「不想对你家宠物说点什么?」 轻抚毛皮的手停下,秋暮望向窗外的浓浓夜色,低声道:「还能说什么。一万句抱歉,一万句感谢,欠的太多了,话就说不出来了。」
第564页 「还有二姐,不,白灵。」她又小声说,声音轻的似梦呓。 浮楼瞧见秋暮说这话时,又将怀中的毛皮紧紧抱住,指尖微微发抖。 他握上对方的手,「至少你难过可以哭出来,你这样憋着我心里头难受。」 秋暮什么都没说,只静静拥着怀中的雪白兽皮。 窗外已显出蟹壳青,浮楼一捻指,变出一颗逗逗糖来。 「来,魔后,甜一下。」 不等对方回应,便强塞进对方的口中。 逗逗糖还在秋暮嘴里叫唤着,「你们这对夫妻比我甜。」 一丝清凉的甜流入喉咙,秋暮将怀中的毛皮重新放入漆木箱子里。 就这样一张皮了,她怕抱坏了,还是养在魔渊深处的好。想念的时候打开看一眼便好。 秋暮走出大殿时,早起的宫娥已再打扫宫院,见到两尊后纷纷跪地请安。 秋暮问身侧的浮楼,「逗逗糖是谁做的。」 「啊,就是那个骚婆子心里美。」 秋暮弯唇一笑,「有点甜。」 自那之后秋暮不再去逛菜园子,倒是迷恋上了逗逗糖。 浮楼逮住讨好表现的机会,找心里美手把手教他做逗逗糖。 逗逗糖需要火候心性及灵力均衡的灌入糖浆内,非短时间可掌握的制糖技巧。由于浮楼太心急,他做的逗逗糖凶神恶煞,一点不可爱,每一颗都上蹿下跳鬼话连篇不准人吃,将魔宫搞得乌烟瘴气,有一颗最凶,跑了,差点放火烧了魔宫,吓得闹闹直往小青爪子底下钻。 浮楼不信邪,再接再厉,誓要做出六界之中最可爱温顺的一颗糖给魔后吃。深更半夜睡不着的魔尊又动手做逗逗糖。 这颗糖灌入的灵力颇多,方成型便成精了,连蹦带跳地往秋暮的寝房里钻,扮鬼将秋暮吓醒后叉着小细胳膊说:「魔后你可知道魔尊再造我时心里头再想什么嘛?」 浮楼一把撞开门闯进去,「小逗子闭嘴。」 「哼,偏不,魔尊再想怎样才能尽快的睡了你,干脆下药好了,怀了小魔尊就不日日想着往外跑了。」 浮楼脸一红又一黑,一手将碎嘴糖捻成渣。 那糖球,碎成渣之前还叫嚷着:「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浮楼洒掉糖渣,尴尬一笑,「最失败的孤品,被吓到了吧。」展开双臂温柔一笑,「过来,让我抱抱。」 秋暮一步一步靠过去,浮楼心跳愈发快了,媳妇开窍了,终于决定接受他了…… 正准备拥抱已走到眼前的美人,对方突然同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门口。 大敞的殿门口,满身血迹的一道身影孤零零站着,一对袖子被身后的风鼓成一双血蝶。 「三生?你这是怎么弄的?」秋暮问。 三生未动,只一脸平静道:「千诀神尊病入膏肓,六界大乱,忘川河裂开一道口子,邪浊之气四溢,食了无数冥界幽魂,我这一身伤便是被横冲直撞的邪浊之气刮出的。上神既醒,还能舒舒服服的避在这魔宫么。」 秋暮望了眼门外黯淡的天光,半轮红月惨兮兮挂着,星象颇乱,大劫之兆。 她转身去拿衣架上的外衫披到身上,边走边问三生,「千诀这么快就病倒了,何病。」 三生释怀地吐出一口气,紧随着对方走下魔宫石阶。 浮楼站在原地,青筋直冒,袖下双拳紧握,泛出汹涌魔气。一闪身挡在两人身前,手中祭出一把足有一扇门高的大砍刀,咬牙一挥袖,噼下去,地上裂开丈宽地缝,整个魔宫为之一震。 「不许去。」浮楼满眼杀气望向三生,「石头,你可是来寻死的。」 三生淡笑,一甩袖子,「你尽管噼了我,看你姻缘何去何从。」 浮楼握着刀柄的手有些抖,秋暮轻咳一声,劝慰奓毛的魔尊,「莫激动,我此去空着手,不是去问候送礼的,是去看笑话的,神尊不行了,我去补刀。对了,顺便将我那深情的弟弟给放出来。」 浮楼惊呆,手一松,砍刀落入地缝深处,「魔后这是……」 成片的鹰隼被惊醒,嘶哑盘桓于魔宫上空,叫唤的瘆人。 秋暮浅浅一笑,眉心的月魔印记倏尔闪过一道红光,唇角含上一抹邪魅,「天道逼我做不得上神,我便做个魔神给他们看。」 谁欠了她的,一一讨回来。她欠了谁的,一一还回去。 舒适的日子只是表象,所谓天道及天族赐予她的那些痛,她一刻都没忘记,她等的不过是个时机。 第226章 【25】 秋暮落在无虚幻境入口时, 老桃仙正握着粉拐杖清扫着几团浊气。 最后一团浊气扫净之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 只额心上多了一团血红的半月印痕,可气质却同之前完全不同。 眼前的姑娘端得沉稳大气,身上除了霸道的魔气之外更有一股无可言说的厚重之感,逼人喘不过气。 老桃仙斗胆将拐杖一横,「神尊吩咐,不得任何人入无虚。」 秋暮径直走向前, 老桃树还未看清楚,对方便已穿过他的拐杖及身体, 入了无虚。 门口的一具石雕裂开一道细缝, 被虚铃花绕住半个身子。 看来白箫煌快醒了。 无虚幻境无甚大变, 只囚着月魔的山峰阴气沉沉,脚下仍是开得叮叮噹噹的白色铃铛花, 见秋暮向前, 又挤挤攘攘的过来缠她。
第565页 只是这次铃铛花再触碰到秋暮的脚踝时纷纷一抖, 又全数缩了回去。 秋暮一步步向前,铃铛花一截截后退,半敬半惧。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石雕像拦住秋暮的去路。 呵,白箫煌还真做了无虚的守门神。 秋暮轻蔑一笑,掌心幻出一道银光, 侵入石雕的眉心。 咔嚓声响中, 石雕寸寸龟裂, 顷刻间,一地碎渣上站着一位俊朗公子。 方甦醒的白箫煌有片刻愣神,颇懵懂的打量周围的环境以及眼前气势非凡的女子。 「既然醒了就走吧,若想知道虞欢的消息,你可去找宿引问问。」到时候不打起来才怪。秋暮说完,一闪身飞上云中殿,一手推开无神殿紧阖的门扉。 千诀正于殿内的青色石台上打坐,可这次硕大的殿内一点不显空荡,站满了人。 确切的说是站满了半透明的影子。窗前,门后,墙角,桌案旁,青石台侧……影子长着同一张脸。 皆是月醒的眉眼。 秋暮笑道:「乍一见,我还以为是上神拿了尸王的无相笔画了这些人出来。」 千诀睁开眼睛,眸底不再是黑漆如墨,而是染着一层冰蓝,仔细看,髮丝间的那抹微蓝也变成幽蓝色。 「你肯来了。」他起身道。 秋暮静静走到他跟前,抬手抚摸着对方的脸颊,「上神看起来并不大好,眼底发间现出真身之色,这是病得不轻啊。」 「无病,只是将天外天渗出的邪浊之气吸入体内净化所致。」他不急不缓回復道。 「是么……」秋暮松开手指,转而走向站在青石前的一道影子盯着看了会,「神尊这是做了多少个梦,才出现这么多的我。怎么,捨不得杀她们,你可以像打发念一一样将她们关入七重荒塔啊。」 那道影子听了,可怜兮兮地望向千诀,秋暮绕过青石台走到桌案旁,桌上仍摆着那个小匣子,只是盖子已打开,里头躺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窗外的风顽皮,吹进了几瓣桃花,将白羽轻柔的点缀着,不由得让人看得心底跟着一软。 秋暮拾起那根羽毛,一脸讥诮,「真不知该夸你痴情还是绝情。这上古歷已过,还留着故人的定情之物。只可惜了,你的故人已死在旧时光里,这羽毛也便没了存在的意义。」 她轻轻吹出一口气,白色羽毛柔柔荡漾,最终盪成一团灰雾,飘散不见。 千诀走到她身边,髮丝里又多了一抹幽蓝,只轻轻唤她一声,「醒醒。」 「你有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平声问。 千诀沉默半响,摇摇头,笑容里含着几丝虚弱,「我说错了又怎样,时光不会倒流,过去的一切不可更改,或哀或伤,或喜或悲都刻在时光的年轮里,怎样都不会抹去,我如今说对说错又有何用。」 「可是我错了。」秋暮垂首,看着地上的影子落上两瓣桃花,「我错了,我以为我是爱你的,可经歷这十万年的天罚后我发现我爱的根本不是你。」 千诀眼睫微动,启了两次唇方发出声音,「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云长诀。」秋暮抬眼道,「他曾问我,倘若我不曾遇到前世的你,是否会喜欢今生的他。」 那时的云长诀虽身为凡人却看得十分通透,一语点破千诀并非他的前世,他只是……一个终将被取代的容器。 「当时的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秋暮又抚上对方的脸颊,「因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早已混淆,将你视为他,将他视作你。甚至直到云长诀的身魂彻底被你吞噬取代,我也想不出问题的答案。」 她感觉对方肌肤的温度一点点变凉,继续道:「要感谢你的绝情,你的不信任,你对苍生大无畏的牺牲,我被你刺了一剑打成重伤关入七重荒塔,就这样绕了一圈我终于明白我爱的是云长诀,而非你。你才是那个鸠占鹊巢之人,而我是元兇,助你取代另一人的元兇。而最终被你取代的那人是我的心上人,我们联手杀了他。」 「难道……我同云长诀并非同一人么?我拥有他的一切,包括记忆甚至感受。」千诀握上对方的手。 秋暮摇头,眼底涌上湿意,「不是的,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两个魂魄,两具肉~身,两颗心。他爱的是我,愿为我放弃崑崙虚弟子的身份,哪怕我是妖精也要决意同我在一起,而你乃高高在上的最后一尊神,你爱的是天下,是苍生。」 秋暮只觉千诀将她的手握得越发紧,而她已不再贪恋他的温度,不想再被他缠住指尖牵住手心,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提声道:「是你霸占了他的身子,吞噬了他的魂魄,将他化作你身体的一部分,你不是他,你根本不是云长诀。」 千诀身子发僵,呆呆不动。 「你将他还给我吧……」秋暮放软了声音,眼泪终于掉下来。 殿内各角落的影子彼此面面相觑,个个脸上挂满了哀伤,似乎又掺不进什么,只静静望着眼前的两人。 「你再说什么胡话,病的人是你……」千诀顿了下接着道:「况且已逝之人如何回得来,我……又如何将他还给你。」 秋暮一脸认真望着对方,「只要你死。你霸占他的身魂已多年,是该还回来了。我会以一人之力回溯时辰,回到上古之时鬼节定亲的那一晚,我一定留的住他。」
第566页 千诀眼底的冰蓝又深了一层,「回溯时辰,逆天之行,必遭反噬,恐这天下苍生跟着遇劫遭难,你可忍心。」 秋暮笑笑,「我已不是上古之神,我早已入魔,这些不都是天族之人同你一道逼的么,这天下已同我没有干系。天道不公我为何还要顺天道而行,我被天罚折磨了十万年,天道何曾怜惜过我。身为上神之时,我将自身灵力渡入月光,撒入每一寸土地山河,为万物渡灵。身为日落山城城主,我降服魔怪守护城众,可当我遭劫时,谁来守护我?唯有三个。」 「朏朏白灵和云长诀。朏朏白灵被天罚殃及惨死,连一缕魂魄都没留下来。而深爱我的云长诀被我无视,又被你霸占了去。你看到了,天道是如何待我的,我这上神做的窝囊,这命数可悲可笑。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天下苍生万物生灵是生是灭自有天道定数,我只想要回我的云长诀。」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你净化了太多的魔魂及邪浊之气,虚耗了太多元气,已再不能復原,如今神力微弱,你不肯踏出无虚幻境是怕被人瞧见昔日无所不能的神尊大势已去,消息一出,六界怕是要天翻地覆了。可你不能躲一世,上古十二神不可能与天同寿,终会陨世,而你大限已到。你心里清楚,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而我又是那么想见云长诀。」 千诀望一眼窗外的云上桃花,以及远处铺了满地的虚铃花,缓缓闭上眼睛。 「我并不想亲自杀你,你自行了断吧。」秋暮平声道。 她转身走出大殿时,殿内无数道影子重叠到一起,如同无数的相思叠加,那影子幻成一个,急急将她拦住。 秋暮好奇地盯着影子人,自己拦自己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复杂。 「不要,你不可丢下神尊,他若心里没你,我们这些相思影何来。」影子一脸心伤,劝阻道。 秋暮突然想起浮楼曾对她说的一句话。她将这话转述给影子听。 「千诀心里装着一个爱人,那个爱人名叫天下。」 她走到门口之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醒醒。」 她停步,静静等待千诀做出抉择。 对方只静步停在她身后,连彼此的唿吸心跳都听得格外清。她将比刀子还要锋利的那句话说了出来,逼他到绝路,「你若捨不得死,我定捨得杀你。」 冰凉的手握上她的肩,板过她的身子,他眸底已彻底变成冰蓝色,折射无数清澈璀璨的光芒,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还有没有更伤我心的,你的话虽狠,我还是有点不死心。」 秋暮想了一会,推开对方,摊开右掌,一盏莲花印记若隐若现。与此同时左手幻出一把匕首朝右掌的莲花印记上划去,一刀又一刀,那盏莲花印记很难消去,她连划了数十刀只模煳了一些轮廓,然地上的鲜血却细细地流出了门外,淌到云上浇灌了云上桃花,粉润的桃花纷纷变成血红色,散着妖冶的血香。 「我不希望云长诀归来时见到我掌心的这盏莲花,我想还是毁掉的好。」她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莲花盏的由来同时映上两人的心头。 那是在迟笺的迷藏界中,是千诀第一次主动追了过去。 「如今你幻出实体来,在这迷藏界里难免遇到危险,我便送你一件礼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些小气,送你礼物可以,但这礼物会随你一生,退是退不回来,如此,你还敢要么?」 「没有我不敢收,只怕神尊不敢送。」 「日后遇到危险,此莲花可保你平安。」 秋暮再扬手将匕首刺入掌心时,匕首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那把匕首名叫无影刀,乃浮楼从天界搜刮的至宝,虽不锋利但只要被刀刃轻轻划一下必留下印记,终生不灭。 秋暮体内的月魔真源太过强大,普通匕首已伤不得他,她便从魔宫众多宝物中挑了这把能将自己割伤的匕首。 自然,这匕首亦能割伤千诀,他指尖淌下的血融入地上的血河中,泛起淡淡蓝晕。 「够了。」千诀轻声道,眸底的冰蓝似化成了水,泛着潮气,他将那匕首夺了过去,又握上对方的掌心,将她被割破的皮肉以神力癒合。 血虽止住,莲花盏亦在,只是掌心落了道道疤痕。 「我将他还给你就是。」千诀说着,左眼滑下一滴泪。 那时秋暮方知,原来神尊是有眼泪的,只一滴,仿似雨后澄空裁下的纯澈至极的蓝。 那滴泪滑下脸颊,落地凝结,仿似蓝幽幽的一颗宝石泪滴。 千诀将泪石放到秋暮的掌心,「你既心意已决,我再不能忍受你被天道惩罚受反噬之苦,将这滴泪拿去,放月魔归来,他自有办法回溯时辰逆天改命,也定会将云长诀还予你。」 秋暮转身离开时,那道虚影又幻化无数个影子堵在门口。 秋暮一挥袖,全数影子被掀翻在地,影子虚晃晃的又叠加成一个不停地唿唤着她。她无动于衷,跨出门栏时,听到千诀同她说的诀别话。 「醒醒,自此之后我将如枯木之灰,一点点消散于世间,怕是你我再无相见,只盼你安稳度日。务要珍重,让我安心。」 秋暮未曾回头,只轻轻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7页 凌晨有个大肥更,进入大结局。 第227章 【26】 无虚之内,顿时狂风肆虐大雨倾盆, 打落云上桃花, 虚铃花亦缩成一团急慌慌避雨。 殿内, 千诀吐出一口血,血已呈蓝色,乃神灭之象。随之三千髮丝亦幻做湖水蓝色,映着毫无血色的唇角,颓败到极致, 亦美到惊心动魄。 他已幻成他初化神的模样。 站在他身旁的虚影一点一点灰化而去。 这虚影乃他梦中所化, 与念一一样, 因相思而生。如今他心碎神伤,虚影亦灰化而去。 与此同时, 断峰之上, 囚壁之前,秋暮已将眉间血凝于指尖。 千诀的泪是蓝色的,而她的眉间血是无色的。 无泪之泪,无色之血。 囚壁上交错缠绕的锁链应声而断,黑雾喷涌而出, 半扇囚墙裂出无数缝隙,一道道咒文随之飘出,于整个山峰围城一个圆圈,圈内金光大放, 照亮整个无虚。 各灵兽被震天的动静召唤出, 惊异地望着断峰上的囚墙一寸寸坍塌, 魔气金光交错翻涌,沖天而上,摧枯拉朽般吞天噬地。 电闪雷鸣中,无虚幻境结界碎裂,上古神器被月之咒陆续召唤而来。 无相笔,千骨伞,囚生琴,长生灯,般若铃,倾城镜,涅槃火,怒雪剑,以及碎了一地的天之心。 四散的邪魔之气卷着十二上古神器腾于半空,围着山峰游蹿叫嚣……其声悽厉刺耳,似欢庆又似嘲讽。 无痕之笔,无骨之伞,无弦之琴,无芯之灯,无音之铃,无影之镜,无焰之火,无刃之剑,无生之心,无泪之泪,无色之血,无怨之咒……神界覆灭,月魔归世! 恭喜月魔归世…… 恭喜月魔归世…… 恭喜月魔归世…… 整个无虚除了风雨雷电声便只剩道道黑雾的山唿之声。 月魔自咒文而出,飘然落地,银白长发旖旎拖地,双眸泛着温润月光色,眉心闪着血红的月魔之印,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危险而倾城。 「姐姐,你终于还了我自由。」 秋暮只觉心口眉心发狠得疼,诸位上神留于世间的最后一点气息彻底消亡不见,眼前似乎浮现出众上神的影子,一个个面部恍惚,直盯着她看,虽不言语但眼神似要将她穿透。秋暮捂住头捂住耳朵却关不住邪魔之气嚣张地咆哮嘶吼声,那些声音似乎要震碎她每一条筋脉,吸走她肺里每一口气…… 终于她撑不住倒了下去。 — 醒来,是幽冥当铺。秋暮躺在自己的寝室内,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熟悉的熏炉净瓶,还有她用习惯了的绣着彼岸花的双纱帷幔。 墙角的石桌旁坐着调香的瞳姬。 秋暮起身下床,脑中空白,胸口也吊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厉害。待一些零碎画面重回脑中时,她揉着眉心走向瞳姬。 瞳姬察觉人醒了,并未抬眼,依旧专注调着手中的香沫,轻声道:「迷藏香由一百零八味香料经过九百九十一道工序加工而成,其中分量最多的当属彼岸花,而分量占得最小的正是染了血的虚铃花。」 她将碧玉罈子里的几片虚铃花瓣小心得夹起,放入罐子里用玉杵碾碎,「虚铃花本生在我异界,长出花苞后便迅速枯萎,从未盛开。传闻此花盛开,状似铃铛,香气极淡却可安抚魂魄。花瓣经提炼调配更能唤醒人前世今生的记忆。此花乃我姐姐钟爱之花,亦是她将这花种带入你们这个世界。」 「没想到,在我异界万年不开的花到了你们这片土地竟开出了花朵。当初我十分不解,后来方慢慢感悟到,此花通灵,怕是被人类鲜血的温度暖开了。」 「我们那个世界唤作迷藏天,迷藏天内之人的血是凉的,不似你们的血这般温热,我们称这种不肯开花的花为迷藏花。」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秋暮按了按眉心给自己提神,不是晕在无虚了么,怎么又回到这个令人不适的当铺。 瞳姬站起,竟笑得一脸温和,「我想说,你们这个世界是暖的,心暖,血也暖。或许是虚铃花感受到了这一点,才会盛开。可是……」 她沉了脸色指向窗外,「你们这个世界即将被我父王摧毁,这里将成为第二个迷藏天,无星辰月光,无和风暖阳,等待你们的只有无尽的杀戮掠夺及黑暗,怕是再寻不回以前的安宁。」 「天外天,异界,迷藏天,迷藏花,姐姐……」秋暮心头闪过诸多线索,猜测道:「你的姐姐可是陌轻尘。」 「是。正是那个爱上你弟弟的嶓冢山灵女,亦是奈何桥上那个无魂无魄的舀汤婆子。」 秋暮想起天界悬空牢内,陌轻尘曾对她说的话。 「我来自天外天,是异世的一位公主,上古之时,我族之人动了抢占你们这个世界的念头,但十二上神灵力强悍,无从下手,父王便派我挑拨十二上神间的关系,于是我设法靠近月神……后来我后悔了,我想阻止这一切,被我父王发现,这惩罚便是我父王给的……同你的天罚类似,我恢復不了的原貌,永远都得用这副丑陋苍老的容貌活下去,永无止境的煎熬着。」 秋暮遭的惩罚乃天罚,天道给的,陌轻尘的悲剧却是人为。 思及此,秋暮冷笑一声,「你们的父王可真捨得对自己的女儿下黑手。怪不得陌轻尘会背叛你家父亲。」
第568页 「父亲?天外天之王,幽冥当铺之主。」瞳姬摇摇头,眼底是疏离,唇角含着讥诮,「不过是被收养的杀手傀儡,他何曾当我们是女儿。」 「你说这话不怕被你父王听到?」秋暮望望四周景象,况且还在这当铺之内,那无所不在的当铺之主若听到女儿的这些话,怕是要伤心了。 瞳姬却道:「无妨,反正早就不想干了。」 这般淡漠消沉的瞳姬,秋暮还是头一次见到。 难道她老爹上次赏她一顿荆棘穿身,寒了她的心?! 一卷狂风吹开窗户,从未滴过雨的冥界暴雨如注。 神界无虚坍塌,六界暴雨不休。 忘川河到处飘着死尸残魂,岸边的彼岸花谢的谢折的折已凌乱不堪。路边也不见随意熘达的小鬼,只飘着无数魔魂及浊气四处猎食,吞了无数残肢内脏。 奈何桥上无一人,鬼差不知去了哪,就连忘川鸟也不见了踪迹,整个冥界如劫后末日。 「你可还记得书海。」瞳姬站到窗口望着外面残破的光景继续道:「书海里的**只是一道幌子,实则,书海之下藏着通往迷藏界的一扇门。」 「本来连通两个世界的共有三扇门。一是斗府的那口天井,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渡天灵珠。上古之时月魔毁掉那口天井后,斗姆元君以身化咒,彻底关了那扇门。二是蜃海的无音深渊,可惜只逃出一个阴阳人便被般若上神以金沙填了,后被转轮王一搅合,无音深渊彻底封印。」 「第三扇门便藏着这忘川河心的书海,也是最大的一扇门。不过此门身处天然阵眼之中,阵眼不断吸收来自天地的净气,以镇压邪浊之气,异世的魔魂邪气便不得轻易出门。再有,千诀乃上古净莲化身,只要他在,这天成的阵眼便源源不断吸收他体内的净化之力,这扇门永远开不得,我们不得不想办法除掉他。」 「可如今好了,他应了情劫动了凡心,流下无泪之泪,神力枯竭,阵眼几乎再吸收不到净化之力,藏于书海的异世之门便裂开一道缝隙,邪浊魔魂自缝隙里钻了出来,到了你们的世界。你立了大功。」 瞳姬言罢,眨了下眼睛,将秋暮带入书海之中。 往日那些成排的书架古籍早已不见,连成片的虚铃铛花也被折断了根茎,白色的残花飘满了水面。 水中央卷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魔气正打旋涡里不断溢出,空中是叫嚣不止的无数魔魂。 两人浮在水中央,连身边掠过的风都染着浓浓的浊气。 瞳姬道:「冥界还算好,如今的人间更像地狱。」 —— 秋暮先去了趟仙界。天界的雨下得不比冥界的小,浮楼将天宫搬空了,仙族之人走光了,碰到个伤了腿躲在殿门一角的天兵方得知仙族已浩浩荡荡跑去了崑崙虚避难。 听闻崑崙虚有无极天尊遗留的结界,算是这世间最后一方净土。 妖界乱成一锅粥,妖王不知所踪,妖族余众倒是硬气,硬同魔魂浊气死磕,死伤无数。 至于魔界因浮楼坐镇,一掌撑出一道结界,保了魔族之人免遭战乱之苦,有几团厉害的浊气硬闯魔界结界,被浮楼的无虐箭射成灰,其余大批魔魂浊气虽不甘心,亦不敢造次。 浮楼的结界挡住了异界的邪魔,却挡不住天降的暴雨,魔族大军于大雨之下整装待发,气氛端肃。 最惨的要属人界。人界海河泛滥,再加上连日的暴雨不少沿海城镇全军覆没。更是有不少自冥界跑出的魔魂浊气,食人之肉,乱人心魂。 几座城镇已被屠净,不是被水彻底沉了便是被火烧成了灰烬,焦土之上,无一活人。就连空中漂浮的亡魂都被邪浊之气当做食物吞进肚腹,更多的城镇被魔魂浊气侵扰,活人化尸到处抓咬,无论是王公贵族亦是平民百姓,皆仓皇而逃惨叫连连,俨然一幅幅人间地狱图。 秋暮再返冥界时,三生已站在岸边等她多时,头上亦没撑个伞,一早湿了身子。 「如何?魔神大人天上地下游了一圈,可还满意。」三生阴阳怪气道。 「冥界的人去了哪里。」秋暮未曾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转而问道。 「哦,不妨告诉魔神大人。」三生抬袖指向散着寒冰之气的一处地界,「大家都被转移到了寒冰地狱,那些魔魂啊浊气啊嫌冷,没打算去逛逛,魔神大人要不要寒冰地狱一游,去听听冥界之人是如何看待您的丰功伟绩的,我想啊定会精彩,提神得很。」 没想到往日关押十恶不赦的冰洞竟成了冥界众人的避难所。 秋暮一指捻飞周身数十丈游荡的异界魔魂,瞥了眼三生,「还是你身子骨硬朗,大家都跑去洞内避难,你还敢大摇大摆在这忘川河边散步淋雨。」 三生望着溢满邪气的天空冷笑一声,「我天生天养的一块石头得天地日月精华孕育而成,确实比旁人硬了那么一点,自然也比旁人多了份恋土情结,哪怕被异界的浊魂削成泥,亦断不离开生养我的这片土地。」 「祝你好运。」秋暮说完,一道银光闪过,直入幽冥当铺。 三生望着仍不断溢出邪浊魔气的当铺,握紧拳头,喃喃道:「这并非我认识的那个你。莫要让我失望。」 当铺内,蛮荒九枝灯旁站着一道身着月衫的背影。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转身过来,弯唇一笑,「不愧为我当铺之人,本王欣赏你。」
第569页 脸是月神的脸,然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当铺主人那道浑厚低哑的嗓音。 「我乃天外天异世之主宰,平日里大家称我为王,依稀记得「禹」乃我的姓氏,我叫什么来着,好像儿时有个名讳,叫……无渡。」当铺之主向对方迈了两步,接着道:「月醒果然同那些愚昧的世人不一样,经过一番挫折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做事也够利索果断,敢逆天道掌自己命数,很有我们异世的血性。」 秋暮冷眼打量这异世之主,「我弟弟在何处,你为何霸占他的身体。」 无渡展袖,「非我霸占月神的身子,是我们俩共用这一个身子。」 秋暮思索片刻,猜测道:「你虽身为异世之主,身负无上之力,却始终是一团不可成型的浊气,只能寄居于他人之身。上古之时,月神毁了渡天灵珠,你趁机附身于他,化作月魔,诛杀众上神。所以说月魔乃是你,并非我弟弟。」 「阳为月神,阴为月魔。我们乃共生体。」无渡脸上挂着一抹阴笑,「不过待我们异界大门彻底打开,你们这个世界便不会再有阳光,当黑暗吞噬掉最后一缕光明之时,月神便彻底为我所用,我将成为两世主宰,受两世之民膜拜,我乃唯一的之身,即是神亦是魔,我将与天同寿做这寰宇中独一无二的霸主。」 神界无虚被毁之后,数日暴雨,哪里还见得到太阳。既然这怪物说阳为月神,阴为月魔,看来想见月神,须得见阳光。可这雨乃是异象之雨,怕是无人有这止雨的本事。 无渡一挥衣袖,两人落入书海。 河心旋涡上空囚着一人,脖颈四肢心口被一条条荆棘藤刺穿,好在此人周身有自生的莲花结界护体,以不至于被结界外那几簇张牙舞爪的荆棘藤蔓吸走仅剩的元神。 此人正是千诀。无渡竟将他绑来了冥界。 千诀髮丝眼眸已呈冰蓝色,心口若隐若现的莲花印记,乃是他最后的神源,只待花盏熄灭,便是灰飞。 无渡好心情的解释着,「不愧为上古神尊,魂魄极其强大,被我异界的锁魂荆棘穿了这么长时间,身魂竟还未灭。他不死,这忘川河下的阵眼便在,连通两界的门扇便打不开,你看到的这些魔魂浊气只是我们异界的一小部分,更壮大的邪灵魔兽早就等不及了,只盼大门一敞,蜂拥而来品尝你们这异界生魂的滋味。」 他侧眸望向秋暮,「你猜,这盏净莲还能撑多久。」 秋暮的视线从千诀身上移开,只道:「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你能否回溯时辰,重回上古,将云长诀还回来。」 「只要你肯再帮我一个忙。」无渡手指一扫,半空中出现六界遭难的各种景象来,「神界坍塌,六界暴雨七日。这雨已泼了四日,还有三日,暴雨方停。届时红月盈空,忘川阴气最盛,这河下的天然阵眼最易攻破。」 手指缩回,空中景象随之消失。 无渡指向浮于莲花结界内的千诀,「那千诀为自保,陷入昏眠,唯有你能唤醒他。三日后,红月出,只要你唤醒他,我便有办法让他身归混沌,而你的云长诀自会回到你身边。」 「我想知道待我叫醒了他,你用何方法对付他。」秋暮问。 无渡捻起一道水汽,河底的无泪渐渐浮出水面。九条脖子弯弯曲曲,千余只眼睛不停转动,仰天低吼一声便浮在原地不动,随时待命。 「很简单。」无渡颇为期待的解释着,「待那尊神睁眼看到无泪后自会陷入疯魔,我只要轻轻动一下手指,他这一生便圆满了。」 千诀神力已衰,怕是小小的地仙都不如,如今护他身魂的乃是他的本体莲花盏。他若在那莲花结界里安眠,外人攻不破,他亦无危险。但只要他醒来,那本体莲花结界即破,无泪便能轻易攻破他心神,另他疯魔。 看来那盏本体莲花乃他性命的最后一重保障。 秋暮望着阖眼安睡的尊神,点点头,「好,三日后,我想见到云长诀。」 「不成不成,魔后啊,你可不能给我戴绿帽子啊。」一道声音传来,浮楼于旋涡之上乍现,他随手敲了敲身侧的莲花结界,这才飞向秋暮,「刚解决一个情敌又来一个,一会千诀一会云长诀的,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呢。」 「你来干什么。」秋暮头疼道。 浮楼瞥了眼一旁的无渡,伸手抓住秋暮的手腕,「我来接媳妇回家,你这当铺之主没意见吧。」 无渡眸底勾起一抹杀气,「浮楼,你身为大当家屡破我当铺规矩,你可知道你为何还活着。」 「当然是比你帅啊。」浮楼松开秋暮的手腕,一闪身逼到无渡身前,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挑衅,「我猜你一定长得特别丑,这才霸占别人的身子,一个连肉~身都没有的怪物,你怎么好意思出来熘达,不觉得害臊啊。我要是你,脸上捂块遮羞布乖乖滚回异界去,等长了脸再来。跟你这种连肉~身都没有的怪物打架,自我感觉丢不起那份人。」 无渡掌心托起幽冥心火,浮楼向后退一步,无虐箭亦自行拉开弓弦。 无虐箭和幽冥心火于空中相触,盪出一片气流,直掀得旋风肆虐河水暴涨。 游荡的浊气被扫了个干净。 秋暮稳住内力才不至于被气流掀飞,再看浮于半空的莲花结界,岿然不动,深眠的千诀全然不受干扰。
第570页 那上古本体莲花竟强大至此。秋暮心道,怪不得上古十二上神十一位遭劫,唯有他独善其身。 一击不成,无渡显然没打算放过屡次挑衅他的浮楼,掌心的幽冥心火凝出一条三头火龙朝浮楼袭去,秋暮一闪身挡在对方身前。 三头火龙弯曲了脖子,登时停止攻击,发出一声声龙吟,无渡咬牙道:「月醒,你以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便不敢伤你,我这便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让你明白何为敬畏之心。」 三头火龙长吟着沖向秋暮时,无渡的左手不听使唤般,捻诀召回了火龙。 无渡恨恨盯着左手,「……月神。」 看来月神还存有独立的神识,还未被无渡彻底为他所用,这倒是一线生机。 秋暮心里仿佛看到阴霾的天空撕开一道光,洒下一缕微渺的希望。 浮楼则趁机携着秋暮离去。 躲在书海一角的瞳姬松了手中紧握的玉箫。她望了眼莲花结界中安睡的那道身影,又望了望邪气四溢的河底旋涡。 「但愿来得及。」她轻声道。 浮楼这次动了肝火,打算重振夫纲,将秋暮掠回魔宫后关入地牢,下了血本甩出个结界将对方囚禁了。 未防止对方逃跑,还特意找心里美要了两条缠缠绵绵软骨绳将秋暮绑到吊环上。 玉露吓坏了,不知魔后又做了什么惹得魔尊将人锁入地牢。小青跟闹闹也是大眼瞪小眼表示不理解。 魔尊不是实力派无下限宠妻狂魔么。 唯有心里美一脸淫~笑,说那是情趣,玉露还年轻,不懂。 浮楼将人困住后,气得背着手,在地牢结界外来回踱步。 「你这个女人被我宠上了天,一点不把我当回事,根本不把我当男人是吧。今天我便要让你知道何为夫。」 紧贴着结界,望着一脸淡漠的对方,他气哄哄道:「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要在这地牢里过了,别想着出去了。」 见对方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不理睬他,浮楼又开始数落起来。 「我一个魔,都不屑跟那异界的怪物为伍,你好歹生于神界又混过鬼界,也算个老混混了,怎么能被那个连个肉~身都没有的无渡牵着鼻子走呢,那厮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坑,你还偏往里跳。」 敲了敲结界,以防对方睡着了,他接着默叨,「你说你一点妇道也不守,已嫁了我成了有夫之妇还不满足,跑去外面沾花惹草。霸占着一个我,心里头还藏着云长诀,又纠缠着千诀不放,你还真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你将千诀刺激晕了,又打算将他刺激醒了,我都同情他了。什么千诀云长诀的,不是同一个人么,千诀竟信了你的鬼话,再是神,也不过是个植物人,没脑子。」 「这次你绝对不可以再听那怪物无渡的话,我看千诀那样半死不活的睡着挺好,我一点压力都没了。你若是再唤醒了他,他是没了,云长诀又回来了,当然我也不怕那个凡胎肉~体的云长诀,关键是千诀一死,无渡真要称霸了。忘川河底的异界大门一开,我这魔界恐怕再也保不住,我不怕什么,只怕再不能为你撑出一方可栖身的安宁之地。」 浮楼一脸挫败,望着结界地牢内被捆的那道身影,「……你怎么能睡着呢,为夫正在训你话。」 秋暮打个哈欠,懒懒望望地牢陈设,「你这地牢环境未免太好了点,这绳子也软,还有薰香,忍不住犯困。」 浮楼望向地牢内的桌椅床榻,屏风古玩熏炉,水玉烛架,还有一池子开得正艷的睡莲,气恼道:「……你看不到挂了满墙的鞭子么。」 地牢外的玉露也不禁小声请教,「魔尊,那鞭子虽不少,但上面铺着一层绒毛,看起来好软,用来挠痒还差不多。魔尊好仁慈啊,地牢的刑具都这般温和。」 浮楼转过身,一身杀气,「滚出去。」 「哦……」玉露委屈的往外走。果然魔尊的温柔只给魔后一人啊。 浮楼的肝火还没发泄完,秋暮已睡了过去。 浮楼嘆口气,走入结界,将捆着对方手腕的软绳给解了,又将人抱到一旁的软塌上。 秋暮眼睫动也未动,睡得香甜。 浮楼摸了摸塌上之人的一角鬓髮,「果然一点不惧我,你就吃定我不会伤你。哎,我这个夫君好失败啊。」 望着对方的睡颜,浮楼不由自主嘴角一翘,又露出一对梨涡,能睡是好事。恐怕这些日子这丫头没一日睡好过。 养足了精神才能继续欺负他呀。 「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浮楼轻抚对方的脸蛋,「但这次我不许你冒这个险。」 浮楼轻轻握上对方的手,坐在塌前也睡了。 他也得养足精神,好让她欺负。 豪华地牢内,水玉烛架上的烛火渐次弱了下去,不知睡到何时,玉露小跑进来,叫嚷道:「停了停了,魔尊魔后……」 吊环下没了人,床榻上躺着一个,坐着一个。玉露忙捂上嘴,不是要惩罚魔后么,罚着罚着罚到床上去了。她小心的往外退时,浮楼一闪身出结界,一脸的起床气,「吵什么。」 玉露指了指天,「外面,雨停了。」 神界无虚坍塌,千诀神力衰竭致使天生异象,六界暴雨七日。魔界虽被他撑出的结界护着,然那结界只挡得住异界浊魂,却挡不住暴雨。
第571页 浮楼掌心一扫,空中幻出一面镜子,显现出外头的景象。 天空中的雨滴未停,魔宫上空飘着一大团阴影,竟是那阴影挡去了落入魔宫的暴雨。 一道高亢的嘶鸣声划过,又一道阴影飘了过来,为魔界其他地界继续挡雨。 「上古鹏鸟。」浮楼道。 玉露兴奋道:「太好了,连日的暴雨快将魔宫淹了,听闻神界无虚之内的天池里养着小白鱼,那鱼落凡水化鲲,上天则为鹏。鲲鹏之身,不知几千里。千诀神尊养了数百条小白鱼,现如今都化作鲲鹏散入六界,鹏鸟止雨,鲲鱼截水,六界都受了恩惠呢,还有……」 玉露还未说完,地牢内的边边角角涌出大量地鼠,每只鼠双目放光,朝地牢外涌去。 地鼠冲过结界,直与结界外不停叫嚣的魔魂浊气撕咬成一团。地上很快躺了无数地鼠的尸体。 魔界的四犬亦冲出结界,加入鼠辈,对抗外侵的邪浊之气。 魔界四将担心爱犬受伤,擅自冲破结界,对战魔魂。 四位长老商量一番,立刻开坛做法将灵力渡予鼠身,破敌。 玉露的视线自镜面转回,这才将方才没说的话说完,「魔界的探子来报,说是无虚里的上古灵兽纷纷显神力救苍生。其中有条白蟒乃上古蛇母,已召唤六界蛇虫对抗浊气魔魂。魔宫里的这些鼠可能是无虚里的上古灵鼠召唤出的,还有那上古重名鸟已唤了六界的鸟儿救人的救人对战的对战,不少的魔魂被鸟族啄伤了,真是大快人心。」 那异界的魔魂浊气擅扰人心智,偏那些最低等的动物还未开化,未长出心智,自然不受邪浊之气干扰,只听名于本族首领。 千诀养了那么多年的宠物没白养。不过……浮楼蹙眉,千诀如今睡着,那些上古灵兽不可能自发拯救苍生,就算救也只会救助仙人两界,怎么六界一视同仁都要救助,定是受了指使。放眼六界,能让神界灵兽乖乖听命的唯有一人。 浮楼走进结界,果然瞧见沉睡于塌上的人额头上渗着一层汗。他拿袖子给对方拭干净,将她唤醒,「梦里也不闲着,醒醒,赶快醒来。」 对方不动。 「再不醒来,为夫就要做点邪恶的事了。」 第228章 【27】 秋暮睁开眼睛,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六界还未开化的动物都被你使唤了吧。还护到我魔界来了, 我是不是应该替魔族之人对你说声感谢。」浮楼皮笑肉不笑道。 瞧她这一身汗还有这虚弱的气息, 这是浪费了多少元气。 「不用谢。」秋暮下塌往地牢外走, 几步之后被结界挡住,她回首望向始终坐在塌前不动的浮楼,「既心疼我浪费了元气,还不撤掉这结界,我现在体虚得很, 不想浪费力气。」 浮楼轻嘆一声, 抬手一扫,撤了结界。 「罢了, 我囚不住你, 留不住你, 只能跟你一道疯了。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浮楼表完忠诚, 屁颠颠打算跟着老婆一齐走,哪只方走出结界的秋暮甩手便施出一道结界,这会直接将他困住了。 秋暮笑笑,「以后若想起我,就多做些善事, 少做点缺德事,说不定你会越来越帅。」言罢沿地牢阶梯而上。 浮楼抬掌,欲打破结界, 突然腿一软, 鼻尖钻来一股香气, 他侧眸看向墙角的熏炉,可恶,那丫头何时下的迷香。 「玉露,好生看着魔尊,别让他饿着。」秋暮吩咐。 玉露怔了怔,「是,主子。」 秋暮行到地牢门口,随手捻出一片龙鳞,召唤出宿引。 一道龙气唿啸而来,宿引方落地化人,便问道:「四海的鲲鱼可是上神送去的。」 「看你这忧心的样子,是在为水族之人担忧?那些神鲲是去护你们的。」秋暮回。 「我自然晓得神鲲是去守护四海的,但这铺天盖地的魔魂怕是杀不完。」 「所以,我想让你再去一趟缥缈海,取一件东西,要快。」秋暮认真道。 两人并肩走出魔宫地牢大门时,浮楼还在拍着结界嚷嚷,「多肉,还有那条龙,你们有没有良心。我才是魔宫的主子,那条龙啊当初可是我救的你,我家魔后可没出力,你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听她差遣……餵回来给我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 —— 冥界上空也被鹏鸟遮着雨,整个冥界这会除了到处游蹿寻食的魔魂浊气再无旁的。 忘川河水暴涨,翻滚的河水漫过奈何桥,几乎淹了整个鬼域。 秋暮飞向河中心的铺子。 大厅里不见一人,她便去了藏书阁书海。无渡和瞳姬果然正守在书海中。 无渡瞥见秋暮,眸底闪过一丝阴鸷,「正想找你去算帐,你便自己来了。」 秋暮踩着水气走到对方跟前,「怎么异界的人都这样小气,想来我也坐过上古神坛的位子,看不得苍生受苦受难,为六界止雨就惹得你不高兴了。」 「止雨便罢了,你驱使上古灵兽灭我界魔魂是何意?」无渡浑身泛出一重火气。 「瞧你这气性,都着火了。」秋暮望向依旧沉睡于莲花结界中的千诀,「我可没那能耐使唤神界的灵兽,可能千诀养那些宠物随他的心性,视天下苍生为儿女,见哪里受难便要出手相助。你将六界祸祸成这般样子,灵兽们活得年头长,乃是上古的长辈们,于心不忍后代子孙受苦,这才出手吧。」
第572页 「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又如何,要不我们现在打一架。」 无渡仰首大笑起来,周身的火气随之飘摇颤动,「就凭你体内那点道行可有资格跟我斗,别忘了,你体内的月魔真源还是我渡予你的。我既能渡你,便能收回。我劝你再我发火之前老老实实将千诀唤醒,与我作对,你绝对不会好受。」 「六界暴雨未歇,红月未出,你所说的吉时未到,不要再等等?」秋暮佯装疑惑。 「莫要耽误时辰了。」无渡掌心吸起一朵水花,愤愤砸到莲花结界上,破碎的水滴被映成冰蓝色,宝石般颗颗落下,「睡了够久了,也该醒了。」 秋暮依言,飞于莲花结界前,对着沉睡如婴孩的人吟诵起咒术。 月神一族最擅咒术,月神更是将本族咒术玩到登峰造极。 可异界之主不知,月神的咒术都是她这个姐姐教的。那时月神太小了,月醒教会弟弟启蒙咒术后发觉他天资颇高,便丢给他一本《月族神咒》教他自己参悟。 月醒这尊神与其说低调不如说懒散,懒得当师傅,懒得显摆,极少用咒术,时间久了,月神宫的人都以为月神才是月神宫咒术修行第一神,连月神自己都认为自己天赋秉异,高深咒术全凭自己一人参悟修行得来,殊不知若无幼时月醒的启蒙,他又怎会成就后来的自己。 秋暮知道,这一刻她该换回自己的身份了,从身到心,上古之神月醒该甦醒了。 口中咏出的咒语,唤醒了千诀,一旁的无渡已召唤出无泪待命。 当千诀睁开眼的一剎那,无渡心头涌上的并非惊喜,而是惊忧。 随着千诀睁眼的瞬间,那原本深蓝色的髮丝重新幻做乌黑,原本显出神衰之象的蓝色双眸亦变得漆黑如墨。 月醒不但唤醒了他,再唤醒对方的同时亦唤醒了神尊的神力。 骗子,这个世界的人果然不可信,都是狡诈的骗子。那半神从未坠魔,始终是清醒的,她倒是演了一齣好戏,骗过了天下人,几乎也骗过了他。 忘川河心的这扇门乃连通两世的最后一扇门,以前有幽冥当铺做掩饰,再加上他的封印,无人堪破,如今这两尊上古之神晓得了位置,定会拼力毁掉。 原来两神联手演戏是为了诓出异界之门所在,可恶至极。 看来今日一战,乃是最终一战,他若输,此门被封,计划全毁,断不可重来。无渡狠狠握起拳头。 千诀踏着莲花盏落在月醒身侧,对他温柔一笑,「醒醒。」 月醒回视一笑。 此乃两人的早已筹划好的秘密。 秋暮被月魔诱惑入震天石壁之前,随着千诀进了趟无神殿,将神尊调戏了一顿。那时千诀对她道,你抬眼看着我的眼睛。 那一刻秋暮望见了对方眸底深处藏着的一抹深蓝。千诀的注视更是一种幻术,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朵巨大的莲花盏内,鼻息间满是古朴清淡的莲花香。 千诀摸了下对方的脑门,道:「醒醒,此乃我的神识,亦是我的灵府。我只能将你的魂魄引到这,方能同你说上这些话。囚壁内的月魔实乃异界之主同月神的结合体,现如今已醒,整个无虚甚至六界都在他监视之内,包括我的无虚幻境。我们的每一个动作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听好了,你乃上古之神月醒,天下浩劫将至,唯有我们两个联手才有可能免去一场灭顶劫难。上古我曾负了你,可我心里始终住着一个你,为了天下苍生,我不得不放弃个人小爱。到如今你可还愿信我。」 秋暮沉默片刻,点点头。其实一路走来,她早便怀疑到自己的身份。 「你守护天下苍生,我守护你,生生世世无怨。」她说。 千诀将她拉入怀中,将一吻轻轻落于她眉心,「之后你需演戏给所有人看,不可让人瞧出破绽,你还要受一些皮肉之苦,可能……很痛。」 「没有什么比得不到你的回应更痛,需要如何演戏,神尊放心,我将全力配合。」 之后,秋暮假意被月魔迷惑入了囚墙,之后的一切全在两人的计划之中,包括她被囚仙界悬空牢,打入七重荒塔,只是肥爷二姐以及古未迟乃是意外,命运的巨轮向前转动,玄妙莫测,谁也不可能算到每一步没一个点。 当时她轻易答应了千诀乃是处于自己的个人感情,七重荒塔内,念一将上古记忆还给她时,那一刻她方知,即便她从未得到千诀的回应,面对六界浩劫,她也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护着天下百姓。 首先她先为神,才为月醒。守护苍生是她身为上神之责。既便她没了神力,曾坐于上古神坛多年,毕竟修出了一颗上神之心。当初她逆天改命强要姻缘,天罚并未将她赶尽杀绝,终是将一个完整的她又还了回来。天道处处生机,她又怎可小气量,若只拘泥于个人感情,岂不丢了上神的气度。 况且她的感情并非未得到回应。 她于七重荒塔遇见了念一。 塔内缘机层。念一曾握着她的手对她道: 「你我心意是相通的,有些话我未说出口,你要自己体会。」 与念一十指相触的那一刻,秋暮感应得到,念一无怨。 千诀送念一入塔,怕是早一步算到日后的她会遭此劫难。他要念一先一步于塔中等候,助她破劫。
第573页 否则以念一之力,又怎会偷得千诀真身莲花一瓣,化为实体,要知,那区区一瓣莲不止有他万年修为,更是他本源之一。 一念生,相思生,只有念一才懂得千诀心底那不能说出的相思。 秋暮在塔中收到了念一传递的那份相思,已是无憾。 无渡心知被骗,不再废话,吩咐瞳姬无泪杀了月醒,而他已将幽冥心火凝聚成幻兽,誓将千诀灰飞。 这一战,整个冥界几乎被夷为平地。忘川河心的旋涡里挤出的魔魂邪气全数被无渡占为己有,随着他体内邪魔之力暴涨,千诀月醒渐渐败下阵来。 当无渡掌心祭出的火龙袭向月醒时,一道金龙唿啸而来,撞偏了火龙。宿引落在月醒身前,将手里的一朵白色铃铛花递给对方。 「可是这朵白花。」 没错,就是这朵被幽女藏在贝壳中的小花。 月醒握紧虚铃花,踏着翻滚的河水一步步走向无渡,「月神,你可还记得陌轻尘,她留了一缕形魄,你忍心被这怪物驱使,最终彻底吞噬你的身魂为他所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这连肉~身也凝聚不得的怪物。她利用完了陌轻尘,便不顾她的死活,任由陌轻尘仅有的形魄被幽女掠走,囚入海底十万年,还有,这怪物夺走了陌轻尘的容貌,使得她以老妪之躯枯守奈何桥做那舀汤的孟婆……」 秋暮将虚铃花捧到对方眼前,「月神,你看清了,虚铃花中藏的这缕形魄可是陌轻尘。」 无渡的双眸,一只泛着月光色另一只呈血红色,五官扭曲,半面哀伤半面愤怒,捂头大叫,似再忍受分裂之苦。 白花中那抹极淡的生机之色映入那只银色的眼瞳里,终于月神的意识被全数唤醒,他强自将无渡那团浊气挤了出去,随着浊气被挤出体外,站在月醒面前的是位干净纯澈的少年郎,十万年前的月神宫之主,眉心亦没了那入魔的印记。 月神将虚铃花捧在掌心,望一眼空中愤怒叫嚣的一团浊气,转而对千诀和月醒道:「陌轻尘的形魄微弱得很,我需闭关静修渡她灵力将她救回,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言罢,一道月光冲出冥界,划向看不见的远天。 「小小月神之力我不稀罕,没了他更好,免被他扰方能施展拳脚送走你们这对末日之神。」浊气无渡将自身点燃,如烟花般炸裂,河心之上顿时飘出无数个熊熊燃烧的火人,一半男体,一半女体。 男体包围了月醒,女体围绕上千诀。似乎打算以阳制阴,以柔克刚。 千诀月醒一面对抗火人一面又要防着瞳姬和无泪的攻击,越发吃力。 好在翻搅的河心蓦地飘上一颗血红的头颅,那颗头弱弱道:「无泪无泪,我刚长出手脚经不起你这样胡搅,我在河底快要转晕了。」 无泪九条脖子一齐伸向河心的那个红点,确认是死了的那个邻居,登时瞪大了一千多只眼睛。 红鱼头转了转眼珠,似是晕过去了,直沉入河底。 无泪愣了下,一头遁入水中。 虽没了无泪,但战事并不轻松。 两尊小看了那团浊气的实力。数十个火人唯有一个乃无渡的真身,若再不找出来,两人会被这些火人拖死,毕竟两人元气有限,不像无渡随时吸收来自旋涡内的魔魂以壮大自己。 宿引虽加入战斗,不消片刻便被火人击伤。 两位火人趁机刺向宿引时,一旁的千诀抓着宿引凌空一转,避开了左右两剑,却被一位男体火人偷袭,刺中了后心。 那一剑,邪魔之气满溢,夹杂着汹涌的怨憎心火,持剑的男体火人必是无渡的真身无疑。 千诀眼眸髮丝渐成冰蓝之色,脚下河心漩涡大起,阵眼的门扇缓缓打开,更多兇悍的异界魔魂浊气,甚至各种怪物蜂拥而出,空中满是邪兽们兴奋地嘶吼声。 千诀已现神衰之象,无渡的真心趁机欲将其毁灭,操纵火人自四面八方涌来之前,千诀将一盏莲花自心口吸到掌心,交到刚刚飞身落在他身边的月醒手中。 「月族咒术加上我的真身净莲,可彻底封死那扇门,快去。」他拼劲最后一丝神力将秋暮推出火人的包围圈。 失了真身净莲,还如何抵得住火人的袭击。 越来越远的视线里,秋暮望见无数火人掌心腾出的幽冥心火对准千诀的心口,一齐袭了过去…… 流光似的蓝,自千诀体内一点点飘出……他再无一丝力气抵抗,空中漂浮的是他毫无生气的一具身体,甚至他眸底的光芒随之沉了下去,狂风吹起他幽蓝的长髮,那抹飘逸的蓝成为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抹色彩。 这一战,决不能输。 月醒压下心底喷涌而上的悲恸愤怒,催动封印之咒于掌中莲花,飞身入河心漩涡。 无渡的真身化作狰狞火兽追了过去,燃着火光的大口咬住月醒的那一刻,一支水雾箭刺向兽身,火兽歪身一躲,堪堪避过。 浮楼手持无虐箭缓缓落在火兽面前,「怪物,本尊来晚了。」 月醒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就知谁来了,只是她来不及看对方一眼。 她穿过旋涡落入河底,眼前不断开启的门扇竟是一道火门。 莲花盏推入火门,自门缝里往外钻的怪物痛苦嚎叫着化作飞灰,与此同时,六界游荡的魔魂浊气被强大的咒术吸了回来,重新跌入忘川河旋涡,被吸回火门之内。
第574页 只是这道火门太过沉重,月醒将全数神力灌入掌心,才使得门扇渐渐合拢。 与此同时,无数女体火人追了下来,无数把火剑刺向月醒时,瞳姬倏地落在她身前,一柄玉箫撑出一道结界,将火剑全数挡了回去。 瞳姬临阵倒戈,完全是个意外,当然亦是惊喜。 咒莲封印射出万丈光芒,引得无数火人捂耳尖叫。 河面之上,无渡真身感应河下封印将成,不再恋战,瞥下浮楼,一头扎入河底。 月醒催咒封印火门,瞳姬撑出结界加持,眼前的景象让无渡愤怒至极。 「叛徒,全是叛徒……」他怒吼道。 作战关头,无泪遁走,瞳姬倒戈,他这个异界之主做的如此失败。 那咒莲有净化邪浊之力,无渡只觉体力魔气飞速溃散,直被吸入那扇火门,甚至连身体都不由自主的被那股蓝色的吸力吸过去。 他将魔气聚于掌心,一朵黑莲腾于掌心,破空而去,瞳姬撑出的结界应声而碎,她口中喷出一口血,那朵黑莲穿过瞳姬的胸口向月醒袭去。 追下来的浮楼已早将十足的真气凝聚于无虐箭内,箭身携雷霆之势射向那朵黑莲。 黑莲被无虐箭追平,下一刻,黑莲花破碎,而月醒的封印咒术即将告成。 随着火门的关阖,不止魔魂浊气被净化成灰,无数的火人包括无渡的火人真身,亦被无形的吸力吸入阵眼最后一缕缝隙里。 终于将那怪物赶回老窝了。 浮楼见那道身影平安,垂下握着无虐箭的右手,终于松了口气,突然,他瞧见对面的瞳姬沖他大吼道:「小心。」 浮楼还未曾反应过来,瞳姬便扑到他身前,同时她手中的玉箫擦过他耳际刺向他身后。 后背传来灼热的痛感,浮楼垂首,瞧见一朵燃着幽火的黑莲刺穿了他的身体,而刺中他身体的女体火人似乎也终于撑不住了,被吸入了火门,尖锐的叫声层层游荡于涡旋阵眼里。 「瞳姬,你跟你姐姐一样,都是叛徒,贱人,不得好死。」 那朵黑莲刺穿了他的同时,亦刺穿了瞳姬的身子。 浮楼抓住身子不停飘散的瞳姬。 瞳姬对着他虚弱一笑,「我也没想到那怪物竟是雌雄同体。」 真身乃两个,一个男体,一个女体。 女体无渡掌心燃出的黑莲本欲袭向浮楼的后心,因瞳姬那玉箫一挡偏了位置,只要不伤到心脉或许还有生的希望。当时瞳姬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眉心的蝎尾刺青倏尔一亮又黯淡下去,「浮楼,你有没有发现我待你同旁人不一样。」瞳姬言罢,彻底消散,地上只落着一柄断裂的玉箫。 火门彻底关阖,阵眼幽光大放。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万物初生般宁静。 月醒扑到浮楼身边,她的手碰到哪里,对方哪个部位便透明化。 吓得月醒惊惶无措,只得撒手。 浮楼的身子还是一点点的透明化。 「你这个女人出来打架不叫我,太不把我当男人了。可我好像……来得并不晚……你没事就好。」 身子已经彻底透明,轻飘飘的不知要散到哪里去,浮楼本想抬臂,可身体已不听使唤,意识亦渐渐模煳。 浮楼临死之前,方明白此生活着的意义,他是为月醒而生。 又或者他本就是千诀计划中的一枚棋子。那朵古莲看似心思纯澈,实则深不可测。上古之时那尊神卜到月醒将遭天劫,当然他亦动了恻隐之心,于是那朵莲花故意将七情六慾自体内剥离,其实是想这世间有两个他,一同护月醒渡劫。 那朵莲花在暗,而他在明。说白了千诀的七情六慾里只一个月醒,他将七情六慾剥离成一个新的个体,那新个体无论是人是神是怪,都会对月醒动心,护她周全。 至此,上古众神除了月醒之外已全数殒身,月醒虽身负无上神力,却也不再是上神。又或许天道早欲消去神界,众神难逃此劫,于千诀明里暗里的周旋计划下,终是护主了月醒。 其实,千诀才是逆天改命第一人,只是他改的并非自己的命数,而是月醒的。 罢了,终究是为了醒醒,死也值得。 「其实……我想抱抱你……也想被你抱……一下。」浮楼说罢,身魂彻底消散不见。 月醒静静跪在河底,对着浮楼消失的地方虚虚抱了一下,眼泪颗颗滚下,久久方垂下双臂,「你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 — 六界雨停,阳光普照,万物復生。 满目疮痍的山川大地湖泊海洋渐渐恢復生气,坍塌的房屋宫殿被修葺重建,劫后余生之人似乎比先前更加懂得珍惜,心性像是被涤盪过一样,纯澈了不少。天地秩序恢復的井然有序。 六界那场浩劫已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千诀殒身,月醒不知所踪,神界不復存在。就连先魔尊浮楼因对抗异世之主有功,成了众人敬仰的救世英雄。 幽冥当铺被毁于浩劫,冥界诸位阎王于忘川河中央重新造了一栋一模一样的当铺,以供后辈观瞻。 前来参观的人鬼妖魔仙灵怪兽几乎挤满了忘川河岸,当然进铺子是要收门票的,冥界大赚了一笔。 风暴过去,一切宛如新生。 — 一百年后。 昆吾山的雪化后,迎来了第一缕春风。
第575页 悬崖边上的仙柳发春似地招摇,只一宿就披了满身的绿。 月醒拎上竹筐挎上镰刀去山下挖野菜,她十分挑,只捡最嫩的菜心,日暮十分才挑拣了一竹筐回来。 一只不长眼的角彘宝宝撞了她,被她拎回山巅的剑阁。 南音离去后,这山巅的木阁便空了,这里山高路险极少有人上来,幽静避世,她住的刚刚好。 她炒了野菜蒸了馒头摆上饭桌,不急着吃,而是拾起一卷湿帕子走向屏风后的床榻,给塌上之人净手面。 像往常一样,月醒将每日碎事说给他听。 「今年的野草格外鲜嫩,我改天学做野菜馅包子吃。对了,我回来的路上有只小猪仔撞了我被我拎回来了,你说是吃了呢还是当宠物养着。」 塌上之人有着一头冰蓝色长髮,周身渡着一层幽蓝的光晕,五官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虽阖着眼,气韵依旧出尘。只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有股发自内心的静谧安宁游走于四肢百骸。 月醒嘀嘀咕咕又说了些碎话,塌上之人仍无回应。 月醒重新坐回饭桌,刚拿起一只冒着热气的包子,门外来了客人。 宿引第一眼就瞧见木阁内跑来跑去的长牙小猪,「山脚下有头老虎帮你守山,每次来都要贿赂那头老虎才放我上来,何时又养了只宠物猪,这猪不会也要收礼吧。」 说起那头老虎,月醒就头疼。她打死想不出来,当初汶南镇遇见的那个冒牌小镇长是千诀养的一只宠物虎,名叫黄侑黄。暗中替神尊办了不少事。怪不得她去一趟沙漠蜃国,那头老虎都能追过去,后来月醒才咂摸出来,老虎是授了千诀的意,专门去凑热闹的,就怕天高地远,浮楼占她的便宜。 可镇长老虎本性不改啊,随时随地都不忘发财。千诀多么超凡脱俗的一个神怎么就培养出那么一头世俗的老虎呢。 千诀殒身后,那头老虎非要跟着她,实在打发不走就安排它去守山门,无论是谁来,认不认识,欲上山,给钱才放行。 月醒继续啃馒头夹菜,余光扫了宿引一眼,「你又干什么来了,听闻天帝将四海都交由你管着,应该忙得四脚朝天啊。」 宿引心底哼了一声。他不来谁来,月神那个情种为復生陌轻尘散去了一身的灵力,脸皮也跟着蹉跎了,别说来昆吾山探望姐姐,整天嫌自己丑谁都不见,听说还是陌轻尘以死相逼,他才打开了封闭了几十年的门。 宿引不客气地坐到餐桌上,自来熟的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我是龙不是龟,什么叫忙得四脚朝天,嗯,你这手艺有进步,煮得菜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馒头也不硌牙了。」 月醒望向床榻上安睡的人,「那是当然,我每天都在练习厨艺,待他醒了做给他吃。」 宿引嘆口气,放掉馒头和竹筷,走到塌前对着神尊的尸体望了一会。 忘川一战,千诀神尊散了魂魄,只留下这么一具不腐不坏的尸体。可能神尊体质异于常人,口里不用含什么避腐灵珠,也不用往身上洒上防腐粉末,尸体自行保持新鲜不腐,任何人看来,塌上之人气色颇佳,只是睡过去而已。 但,那只是一具纯天然的尸体。 且是个排斥其他魂魄的倔强的尸体。 神尊已殒身,可月醒偏要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念想,她相信神尊既自行护住肉身不腐定有他的意义,她相信终有一日他将归来。 如何归来?诈尸?诈尸都不可能。神尊的魂魄散得一缕不剩,当年宿引亲眼瞧见,若非暗中跟着神尊的那头老虎水性好,及时将神尊的尸身从忘川河底捞上来,恐怕早被河妖鱼怪们分着吃了。 诈尸不可能,借尸还魂或许有可能。宿引可怜月醒的痴。捉了几只没了记忆的魂魄来,本想挑选个听话的魂魄寄养到神尊体内,哪怕陪月醒说说话也是好的。 不料,神尊的尸体排斥任何魂魄,再是强大的魂魄进了他体内,顷刻间便会被挤出去。 宿引觉得,千诀神尊生前有个性,死了还是这么有个性。 月醒却道:「你说神尊是不是再等自己的魂魄归来,又或许再等某个合适的魂魄。」 宿引觉得月醒彻底疯魔了,他同情她,先前他不能接受虞欢的死也是这般半痴半疯。 还是他的情敌白箫煌一句话点醒了他。 「既然回不来,留在记忆里也算永生。」 不提自己的感情史了,这次,他不是来串门喝闲茶的,他是来送希望的。 前不久水族的龟丞相声泪俱下向他哭诉西海边境出了个强大的鬼,占山为王,另诸多精怪乃至地仙臣服。 因那山头离海近,不少水族的人被山中精怪欺负,失了西海颜面,求四海之主做主。 宿引本以为是个稍有本事的山精鬼怪作妖,他抽出时间去了一趟,不成想那山主的面都没见到,他还被揍了一顿。 那山主只从门缝里挥出一掌,打得他断了两根龙骨。他仔细打听了,那山主竟是个不成形的魂魄。不知从何而来,因自身魂魄太过强大,一入肉身,肉身直接火化,刷新鬼界三观的同时另众妖魔地仙惊嘆不已。 他忍痛接着自个的龙骨时,勐然间想起月醒曾说的一句话。 「你说神尊是不是再等自己的魂魄归来,又或许再等某个合适的魂魄。」
第576页 宿引走向继续抱着馒头啃的月醒,献出这味希望,「西海边上有做山叫招摇山,山主是个颇有意思的鬼,你要不要去看看。」 招摇山覆着极难攻破的结界,外人很难进入。 月醒入山却十分顺利,她去的那天,招摇山正招女门徒,条件只一个:长得美。 她摇身换了套华美衣裳,桃花扇一展,轻松入选。 她被山主的二弟子迷谷仙收入门下。那圆滚滚的老头见到她后两眼放光,差点当场摔个跟头。 迷谷仙激动地抖着五根手指头说:「山主喜欢看美人,我有这么漂亮的女弟子随身带着,不但拉风,且说不定被山主升成大弟子。说来那大弟子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娃娃,正是因为长得好看才被山主封了大弟子,我这活了几千年的老脸往哪搁。」 老迷谷颠着三圈肉凑到月醒身边,垫着脚讨好着,「美徒弟啊,若你被山主看上了,别忘了我这个领你进门的师父,要多在山主跟前说我好话啊。」 老仙气质猥琐,月醒不禁往后退一步,问道:「山主好色?不知他娶了几房夫人啊。」 「山主好色不假,但至今单身,他说还没一个美人能美过他,庸脂俗粉配不上他。」迷谷老头直言不讳。 月醒尴尬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桃花扇,「有个性。」 迷谷老胖头幻出一支金步摇,「明个戴上这个去见山主,你这头上啥都没有,太素了。」 听闻山主昼伏夜出,月醒围着山头逛了半圈终于待到夕阳归,皓月升。 山中多桂树,开出深深浅浅温淡的黄,风一过,沁鼻的香。迷谷树也到处生根,流光溢彩刺得人眼珠子疼。迷谷枝上挂着不少盪鞦韆的白耳朵狌狌,见人来直冲人讨食,给少了不让走。 山中楼阁铺着金瓦琉璃,修得精美大气,檐角悬着纯金打造的风铃。风过叮铃作响,似在说:「我们山主有钱」。 山主的确有钱,楼阁前的阶梯是金镶玉砖铺就而成。 月醒罩了个白纱,落在山主寝房前。 恰好一扇窗户被支开,描金的窗户内丢出一沓纸。同时响起一道声音,「都什么货色,敢自称美人,庸脂俗粉惨不忍睹。」 声音的主人是个半透明的魂魄,月光打在对方的侧脸上,几乎快要看不见。 但只一眼,月醒的眼底便湿润起来。 窗子重新关上,月醒走到窗下拾起那一沓纸。 是数十张美人小象,虽不绝色,但也算得美人,却被山主厌弃到这种地步。 不消一会,一位年轻俊秀的弟子冲进山主房内大叫。 「山主山主,二弟子胖迷谷刚收了个女徒弟要跟您比美。」 「什么?」正伏在案头给自己写赞美诗的山主穿过屏风,闪到报信的弟子身边。 「山主,就是她。」 月醒不请自进,小弟子激动地指着门口的那道白影道。 山主嫌弟子聒噪,摆摆手示意他一边凉快去。 染着花香的山风灌入金窗,吹得人微醺,月醒的一颗心如面上的轻纱一般,涟漪不休,她一步步走到山主面前。 山主颇有兴致地打量眼前罩着面纱的姑娘,「有趣有趣,还没人敢跟本山主比美。看来你十分有自信。」 月醒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一步之遥的那张脸看。 还是那样的五官,还是那般张狂桀骜的性子。不过对方眸光里却无一丝沉重忧伤,少了一份沧海桑田的成熟,多了几分年少轻狂。仿似从未经过离别爱恨的傲娇小公子。 对方应是失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能相遇已是最好的结局。 你来过,此生便是圆满。 「比美可以,你若输了如何。」山主启唇道。 「卖身给你。」 山主一愣,这姑娘说话颇有胆识,脸皮够厚。 「但是你若输了便卖身给我。」月醒双眼攒出笑意。 山主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为显公正,明日子时,我将山中弟子全数召唤来,公平投票,绝不放水。」 月醒摇摇头,又向对方迈近一小步,「我不要旁人的品评,只在乎你的眼光。」说着,抬手摘掉面上的白纱。 山风顽皮,将那片白纱吹起,围着屋子盪了半圈才飘出窗外。 当山主看到那张脸时,脑中一闪而过诸多画面,仔细想却一副也忆不清。 他不禁揉揉眉心,垂下手指,再次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眼。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良久才道:「长得还可以啊。」 月醒却再也控制不住,扑上去抱住对方,然对方只是个透明的魂魄,再她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周身燃起火光。 是幽冥心火,无渡的黑莲心火烧毁了他的肉身,连再生的魂魄也留有余火,怪不得他进不得任何肉~身,别说凡胎肉~体哪怕是修有所成的不死身,亦会被幽冥心火烧成灰。 恐怕这世间唯有千诀的身体能容得下对方的魂魄。原来千诀等得是他,而她也终于等到了他。 上古分裂而成的两人,将重新合体,一个莲花身,一个归来魂,也算圆满。 她守着千诀的尸体一百年都没哭过,这一刻哭得像个傻子。 山主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同人触碰,且是这般亲密地贴着抱着,瞬间有些脸红。 「你不怕我身上的火啊。」山主见人哭得悽惨,不由问道。
第577页 月醒摇摇头,虽被幽火烧得生疼,却怎么也不捨得撒手。 山主本想推开对方,但又不知为何不忍心推开她。任由她虚虚抱着他,哭成个鬼。 「……算你赢,可以松手了吧。」 月醒吸吸鼻子摇摇头,「我只想多抱你一会。」 当夜,山主便签了卖身契给月醒。月醒收好了契约书,便撺掇山主离家出走。 一路西行,山主大人问道:「你这是要急着带我去哪儿,不是说要游山玩水么,这速度比上战场还急。」 「昆吾山。我给你找了个肉~身,从此以后啊你再不用当鬼了。」 「我还是怀疑……」山主忧心道:「我这个魂魄不知打哪来的,异常强大,一般二般三般的肉~身都扛不住,直接灰化。」 「那是因为你魂魄里留有邪浊火气,我那具肉~身啊刚好有净化邪气之效,同你配,刚刚好。」月醒捻诀,加快云头前行的速度。 「可我若是上了那具肉~身,不就要顶着那具皮相过活,我这绝色的脸蛋不就没有了么,那肉~身长得如何。」 月醒想了想,「跟你一样好看。」 山主踌躇了一会,「先说好了,要是没我好看我可不上啊。」 「好的好的,五官身形气质包你满意。」 「你跟那尸体什么关系啊。」山主一脸的狐疑。 「额……十分纯洁的男女关系。」这傢伙问题怎么这么多,她若回答不好,一不小心踩了雷,以对方的张狂的小个性绝对直接撂挑子跑了。 好在这个回答让山主大人颇满意,两位下了云头,落入昆吾山山巅的栅栏院子里。 一头小猪仔摇着尾巴出来欢迎。 山主大人跟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上木阁的阶梯,他嘴里嘀咕着,「……怎么感觉自己被拐了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虽完了,故事还没完。瞳姬为什么临阵倒戈,还有贯穿整文的天啻君和小菩提到底去了哪里,后面有两段番外,很短,新故事,无水分,大家都去看一看,否则这个故事是不完整的。 南山经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花四照,其名曰迷榖(迷谷),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暮中未亡人】 第229章 【01】 仰首,能看见明亮刺眼的太阳, 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瞳姬抬手遮光, 阳光透过指缝落入眼底, 她觉得眼睛似乎都有了温度。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太阳,亦是第一次感受到大自然的温度,风轻云白天澄鸟语花香,河面被阳光照得如同铺了一层层会流动的金箔。 这些,是迷藏天内没有的。 她坐到河边的草丛里, 脱了鞋袜玩水, 任由逆流而上的小鱼围着她的脚丫亲昵。 弯身捞起一条小鱼,鲜活肥嫩, 挣扎不休。她掐紧不停翕动的鱼头, 方要塞进嘴里, 河中蓦地掀起一道水花,眨眼间幻出个人影来,是个眉眼俊逸的公子。 「姑娘,那鱼不能生吃,烤了味道才好。」 这是哪位? 瞳姬掐着小鱼,直盯着对方看。 那人从河中来, 脚踏水花一步步上岸, 身上却没一处是湿的, 浑身上下无泥点无杂草, 一身纯白素衫干净得让人不好意思靠近。 白衫公子生了火烤熟了鱼, 香气钻入瞳姬的鼻孔, 她终于按捺不住,一脸严肃的靠近火堆,「你是谁?」 对方将烤好的鱼递到她眼前,「我是河灵。」 瞳姬未接烤鱼,只一脸疑惑地望着对方。 河灵指了指眼前欢快流淌的宽广河流,解释着,「吾天生天养,由河水灵气幻化而来。」 没听过,与她无关。 不过这河灵的烤鱼技术不错,外脆里嫩,瞳姬忍不住伸手接过,缓缓放到唇边咬了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河灵微笑着看对方将一整条鱼吃完,他抬手挽出一方水帕,将对方唇角的鱼渣洗掉,「你叫什么名字。」 瞳姬不说话,从岸边的草丛里拾起鞋袜穿上,转身走了。 瞳姬来得晚,陌轻尘比她先一步来到这个异世,住在嶓冢山的小木屋里,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的阳光空气还有人。 再她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之时,陌轻尘已领了父王的任务,接近月神,为以后挑拨上神间的关系打基础。所以那个跟她并不大熟的姐姐便日日往月神宫跑。 凡是色~诱人的轻松差事父王都会交给陌轻尘去做,而她接到的都是直接打杀的任务,只因她眉间落着一道无论怎样都消不去的难看的疤痕,像是她打山上看见的丑蜈蚣。 她不喜欢嶓冢山的灵兽们,因为那些个灵兽也是看脸的,看陌轻尘长得好,一个个摇头晃脑卖萌卖乖往人家跟前凑,好像没一只兽想要靠近她。 于是她最长去的是那条夹在两山中央的叮咚河。 叮咚河这个名字是她起的,那条河叮叮咚咚的水流声听起来像一首悦耳的催眠曲,尤其日落十分,波光粼粼,又添一重柔美,直想让人躺在岸边的草丛里头大睡一场。 每次她去,只要站到河边静静呆一会,河灵便会打水里钻出来。
第578页 她虽然从不跟他说话,但他依旧每次都给她烤一条鱼。 只烤一条,河灵说鱼儿活着不易,每天吃一条便好。 她脱了鞋袜坐在河边踢腾着水花,嘴里嚼着烤得香喷喷的肥鱼。风过,吹乱她鬓角的发,河灵抬指将她的乱发拨到耳后。 她侧身望向他,四目相接,她很快错开目光,打掉对方的手,继续啃鱼。 「你眉心的伤是如何来的?」河灵问。 瞳姬站起来,扔掉吃了一半的烤鱼,「嫌丑就不要看。」方甩袖子要走,河灵一闪身挡在她身前,「生气了?我不曾嫌你丑,倒是你自己好像颇在意的样子。」 瞳姬撞开对方,继续一言不发往前走。 「我能让你变美,明日黄昏你来此处寻我。」河灵望着那道背影喊着。 返回嶓冢山后的那一夜,瞳姬忍不住去问正在给灵兽餵水的陌轻尘,「姐姐,你说我能变美么?」 陌轻尘愣了愣,印象中的这个小妹只知道打打杀杀,一把快刀眨眼间便将凶兽砍成两截,平日更是连个镜子都不照,怎会无缘无故在意起了容貌,于是笑道:「是谁让你生出这样的念头的。」 瞳姬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木屋。 翌日黄昏,她去了叮咚河,岸边站了好半天,夕阳即将沉下山头,雾气渐起,那道身影依旧没出现。 她转身要走时,河水中捲起一道水影,「我一直再等你唤我,可你就是不开口,罢了罢了,既然来了,我便依言送你一件礼物吧。」 那日河畔,暖色的天光映着河水嫩草,摇曳成一幅天然水墨画。河灵拿着一根细细的针于她眉间走走停停。 「我给你刺朵小花吧,看你脸臭的。」河灵故意逗她。 「不,更丑。」她说。 河灵笑笑,继续顺着她眉心蜿蜒翘起的疤痕描出一道硃砂红。 空中亮起了星子,雾气夹杂了凉意渐次铺展开,河神才收起银针。 瞳姬起身去河边照了照,借着月光,她瞧见眉心的疤痕被一尾红蝎覆盖,她摸了摸眉心,这蝎子她喜欢得很,同她的气质,挺配。 这是她第一次晚归,返回嶓冢山时,陌轻尘仅有的一魂一魄已被打散,父王无渡丝毫不顾念地上鲜血淋淋的美人,强行吸走了陌轻尘的元气并夺走了她的容貌。 此乃惩罚,浊气无渡最喜欢看人生不如死。 「这便是背叛的下场。」一团浊气将躲在暗处的瞳姬唤出来,「仔细瞧瞧你姐姐,不听话便是如此下场。」 瞳姬小心翼翼的点头。 浊气飘到她眼前,盯着她眉心的蝎尾刺青,「你近日好像同一个河灵走得颇近,你该不会也被这异世的男人蛊惑了心神。」 瞳姬赶忙摇摇头。 「去,杀了他。」无渡留下一柄玉箫便飘出了门外。 瞳姬弯身拾起刻着一簇幽冥心火的玉箫,披着一头白髮的陌轻尘努力打地上撑起,爬到她跟前,拽起她的衣角,「瞳姬,倘若可以选择……做回自己……」 —— 三日后的黄昏,瞳姬去了叮咚河。 河灵早于岸边支好了烤架,篝火上是冒着热气的三条鱼。 见她远远走来,河灵将烤鱼翻了个面,「一日一条,你三日不来我给你留了三条。我以为要攒到一筐鱼你才会来。」 瞳姬并没有看那些烤鱼一眼,只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看。 河灵站起身来,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气息紊乱,脸色也这么难看,难不成是病……」 话未说完,腹部乍痛,一柄玉箫自他体内穿过,箫洞内带出的魔气直散入洒着夕阳余韵的河水中。 再探不到对方任何灵力气息,瞳姬这才坐到尸体旁,听着叮咚的河水声,望着最后一缕斜阳沉下去,大地一片黑暗。 她寻了处僻静的山洞,以幻术造出蛮荒墓穴,再以血咒封印,保这方洞穴不被外人察觉。 听闻这个世界的人死了要入棺材,她不知道河灵喜欢哪款棺材,干脆将方圆百里的棺材都抢了来。 她将他的尸体放入最中央的水晶棺里,只是不久之后,尸体消失了,只剩半棺材的水,到最后水也流尽蒸发,棺材底只剩一根银针。 那日,河灵便是用这根银针刺了个蝎尾给她。 她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天蚕白纱,拿银针刺破指尖,以针为笔,画了一个他。 眉眼,衣裳,还有他眼底缱绻温和的笑意,每一笔都极认真。 画成,放入水晶棺椁中,瞳姬走出蛮荒古墓。 只有她知,这里葬着一个未亡人。 那人留在她心上,变成了一根刺,她每吸一口气,心口便是一阵疼。 可笑的是,当时的她不懂得,还以为是异世之人的特异功能。她杀了他,他在她心口留下了类似咒语的法术,让她不得安生。 后来,瞳姬渐渐习惯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亦懂得了人的诸多感情及七情六慾。再后来她变成了忘川河心幽冥当铺里的二当家,授无渡之意,做着关于世间执念的买卖。 而她的那份执念,无人可知,静悄悄埋葬在心底,被封印在蛮荒某个墓地。 她不会想到,后来有人闯入了蛮荒古墓,更有一人拿起了那捲画,借走了画中人的脸。 那人便是浮楼,且成了幽冥当铺的大当家。
第579页 浮楼桀骜狂妄,屡次惹怒无渡。 而无渡最忌人对他不敬。 她暗中抗下无渡赏给他的那些惩罚时,心里头满是舒畅,救赎般的温暖。 她当年没能护住河灵,护住同一张脸的浮楼也好。 算是圆她一种遗憾。 忘川河底一战,她临阵倒戈,为浮楼挡了无渡一掌黑莲。当她化为灰飞时,蓦地想起陌轻尘曾对她说的那句话。 「瞳姬,倘若可以选择……做回自己……」 她终于做回了自己,还了自己自由,迟到了十万年的自由。 浮楼仿似河灵生命的延续,他会好好活下去,代她看山看水看夕阳,享世间所有的温度。 想到此,满心头皆是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小菩提跟天啻君的故事。 【夜菩提】 第230章 【01】 小菩提躲在猪圈一角, 以那只超大号的母猪作掩护, 吓得一动不敢动。 外头那些人, 有皇亲贵胄, 江湖帮派头子,商贾,捉妖师,名妓, 书生, 杀手, 甚至叫花子。 众人目的只有一个, 逮住她,做她的主人。 谁让她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夜菩提》。 传言道:得《夜菩提》者, 一生无忧。 小菩提腹诽了无数次,传言纯属屁话。 她是一本许愿书, 可圆主人三个愿望。 除了不能让人死而復生,不能回溯时辰不能一步升仙成佛,其余愿望她可信手拈来。 当然让人一夜坠魔她是能做到的。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大岁数了,从有记忆开始便不停的更换主人。毕竟她没有固定的主人,主人将三次愿望写入她书身之后,她便再不受其使唤,继续被下一个有心之人逮住,成为其新的主人。 她只是一本书, 年头活得再长也是一本书, 灵力微薄, 再加上幻出的人身乃是个即将及笄的圆脸小姑娘,让人一看就觉得好欺负,给想逮她的人增加了不少信心。 其实她也挺好逮的。无论是书身还是人身都被画师们描得惟妙惟肖,又无论是皇家珍藏书阁还是市井地摊,都能轻易找到她的画像。 变成书,她怕火,世人便用火攻。变成人吧,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平日又贪吃,身圆腿短跑不快。 于是她不停的被逮住,不停的更换主人,圆主人愿望。 《夜菩提》一路趟过岁月,打造了不少或经典或奇葩的歷史人物。 世人道,得她无忧,其实她所有的主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丑陋的乡村丫头成了绝色美人宠冠六宫。 目不识丁的山村野夫摇身一变成了状元。 满头银髮的老妪重拾青春貌美嫁给有钱人。 备受冷落的病娇皇子逆袭成一代铁血君王。 三代收破烂的瘸子一夜暴富,小镇无赖揭竿而起成了一国之主 ……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得了钱想要权,得了权想要更大的权,有了更大的权想要长生不老。得了美貌者想要青春永驻,要求子,要夫君恩宠,要情敌不得好死,可三次愿望很快用光,主人的运气亦随之用光,再不能轻而易举满足自己的欲望,变得暴躁易怒疯癫无常者多不胜数。 小菩提不停替主子们圆梦,无论那梦是善是恶是对是错,哪怕荒唐至极,她唯有听命的份。 本来她已经习惯了,可她每圆主人一个梦,书页便少一页,寿命便跟着少一点。 《夜菩提》本一千零一页,很不幸,小菩提目前只剩最后一页。 快秃了。 本来还剩两页的,有一次她被一个瞎眼道士追,那天算她运气好,逃亡的半路上碰到个厉害角色,她硬躲人家屁股后头躲过一劫。虽然她未被瞎眼道士逮住,但她被对方浮尘中散出的火气烧毁了一页。 白白浪费了一纸心愿啊。天下之人求之不得的心愿啊。 她只有最后一页了,若被逮住用了去,她的小命也就彻底玩完了,这最后一页,她死也要护住。 小菩提躲在母猪身后这样想。 此处是山脚下一家大型养猪场,据说专供皇亲国戚日常的猪肉原料。她逃亡了整整两年,翻山越海,从江湖到皇宫,从沙漠到草原,从雪山到盆地,钻过鸡窝睡过牛棚,最后都被逼到了猪圈,那群人还是不放过她。 老母猪新下的小猪仔见缩在墙角的人一脸委屈,瑟瑟发抖,奶不吃了,跑去拱她。 小菩提将小猪仔扒拉开,小猪仔又拱上去,她再扒拉开,小猪仔再拱上去。 好好吃你的奶吧,小菩提拎起小猪仔仍远了点。 老母猪极其护崽,见了,不得了了,哼哼着站起来打算咬人。 小菩提没料到母猪可以凶成这个样子,吓得连忙跳起来以躲过母猪的攻击。 这一点轻微的响动便引起猪圈外那群头顶「欲望光环」之人的注意。 她乃灵书,自身含着灵气,本想用猪圈的臭味掩盖自身的灵气,方才一紧张,控制不住灵气四溢,很快被发现了。 大批人浩浩荡荡沖猪圈跑来,好在这是皇家办的养猪场,守着不少看圈人,拿着粪叉子嚷着不许再前进。 众人不听,横冲直撞,跟看圈人打了起来,猪圈里不少的母猪新下了崽,担心猪宝宝被吓到,纷纷冲着铁栅栏门哼哼,以作警告。
第580页 有眼尖的人已发现了小菩提,忙使出最快的速度沖这面飞奔而来,小菩提见身旁的老母猪比自己还紧张,灵台一闪,唤作书身,咣咣咣咣……将养猪场内所有猪圈的门全数撞开。 群猪被惊吓到,全体奔出猪圈见人便咬见人便撞,浮在半空的金色书本见养猪场简直变成了屠宰场。 伤了不少人,死了不少猪。 人群中有些会灵力的,各自抛出法器直逼向空中的菩提书。 小菩提顾不上跟猪道歉赶忙拐着弯的到处逃窜。 整个山脚围着跑了七十多圈,那些人还不放过她。 小菩提堪堪躲过一张飞来的符纸,落在树杈上喘了口气。 那群人体力真好,她灵力都快耗尽了,这天也黑了,她这一身的金光更显眼了,难道天要亡她。 不知哪个放出了一只火红的鸾鸟出来,眼神犀利得很,一眼发现躲在茂密枝叶后的她,尖叫着向她扑来。 小菩提心惊胆战的躲过鸾鸟喷出的一团火气。 火势极凶,很快将一颗树燃着了。 鸾鸟那双血红犀利的眼神又盯上小菩提,小菩提一边跑一边哭,哇哇哇,这次真完了啊。 艷丽的火团擦破天际,划出一道凤尾直向她袭去。 这次是躲不掉了,凤尾火光映亮了小菩提的双眸,她打算安详地闭上眼睛时,即将袭向她的凤尾火团被凭空而来的一团光击中,然后她听见鸾鸟悽厉的一声长鸣,那只火鸟已落在地上,翅膀烧焦了,死得透透的。 那些头顶「欲望光环」之人陆续赶到,手持兵器,直盯着她看。 小菩提觉得大家看她眼神有些严肃,跟平日里看到她那种得意又狡诈的眼神不一样,似乎再警惕地望着一个厉害的角色。 背后传来冷飕飕一股气,小菩提小心翼翼地转过头。 三寸之遥,站着一黑衣人,成熟冷峻的五官散发一股逼人臣服的寒气。 她差点当场跪下,想了须臾后真的扑通跪下抱住那人的大腿,「恩人,是你,你又救了我的命,还记得我不,当年我被瞎道士追杀躲在你屁股后头才躲过一劫,恩人,你简直是我的天神啊。」 「拿开你的爪子。」对方微垂着眼皮,满脸的嫌弃。 「不敢不敢,我一松爪子就没命了啊,天神,咱们有缘,今日你救了我就算收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小菩提一把鼻涕一把泪。 「滚。」黑衣人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小菩提死死抱紧对方的大腿,「恩人,我暗中调查你好多年了,你是忘川河上幽冥当铺的大当家,大家都称唿您为天啻君,没人敢惹,我打算死赖着你,你让我滚我也不滚。」 天啻君抖了下右腿,那姑娘跟狗皮膏药似得黏着他不放。 「恩人,天神,你再救我一次,最后一次可好,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是我最后一个主子,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一点缺点也没有。」小菩提极尽所能推销自己。 围观的众人之中有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咋唿着喊道:「啥当铺,当铺的也出来跟我们抢《夜菩提》?抢了做大掌柜啊。」 有几个没见识的听了,瞬间也跟着瞎起闹,嘻哈的讥讽声响成一片。 天啻君食指一弹,弹出一道荧绿色的火舌,嘲笑的几人当场被燃成灰烬。 剩余之人见识对方的能耐,纷纷逃跑。顷刻间,熙熙攘攘的空地上唯剩两人。 一人站着,一人抱着对方的大腿。 一年后。 小菩提在忘川河边跪着哭了一会,见河中心当铺的那扇门依旧没动静,她又支了口锅煮蘑菇汤喝。 特意调配的香料使得蘑菇汤香气四溢,飘上了奈何桥,喝孟婆汤的小鬼将贴到唇边的碗移开,对孟婆提建议,「倘若这孟婆汤有那蘑菇汤一半的香气,我宁愿多喝几碗。」 白无常一鞭子抽过去,「生前是个吃货,死了还惦记着吃,还想不想投胎了,赶紧喝汤,走着。」 不少孤魂野鬼被蘑菇汤的香气吸引过去,小菩提一向大方,来者有份,众鬼喝完汤她再好一顿哭卿卿,嘴里只喊着一个名字:天啻君。 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众鬼立马联想到痴情女子薄情汉的狗血言情故事。 但众鬼没料到,狗血言情的男主角居然是幽冥当铺里高冷神秘的大掌柜,天啻君。 瞳姬摇着团扇,透过半支的窗户望向河畔。 那圆脸的丫头又煮了腊肉竹笋汤,众鬼照例讨汤喝,圆脸丫头又对着当铺方向嚎啕大哭一番,直看得众鬼垂泪。 瞳姬收起扇子,望向整理魂魄罐子的天啻君,「那丫头干嚎了一整年,天啻君可真有耐性。」 「你有何高见?」天啻君将一缕魂魄封入水玉罐道。 「再简单不过,杀了她。」 天啻君唇角一挑,「杀了她,更坐实我乃负心汉的传闻。」 瞳姬又摇起彼岸花团扇,眼底藏着缕让人读不懂的笑意,「既不捨得杀,那便只有接来当铺养着这一条路可选了。」 小菩提被千手血观音驮到当铺后,她有种白日梦成真的感觉。 她打忘川河边嚎了一整年,将对方的名节彻底败坏了,天啻君不为所动。可能再嚎一千年对方也不打算收了她,她想到这些却仍留在忘川不走的原因是,大家都认为她跟幽冥当铺的天啻君有一腿,即便晓得她就是那本许愿书亦再不敢打她主意。
第581页 万一只是小两口闹别扭,天啻君某天不拧巴了,欲和旧好,那么谁动了《夜菩提》谁倒血霉。 小菩提瞧见无四肢无脸面的衣架子给桌前的天啻君奉了杯茶,眉心刺着艷红蝎尾的女子倚在窗边擦一柄玉箫,硕大的当铺再无旁人。 「你都会些什么,我们当铺不召废人。」天啻君端起茶盏轻嘬一口道。 小菩提欢天喜地跑过去,「我什么都不会啊。」 「……」 瞳姬轻笑两声,继续擦箫。 天啻君放掉茶盏,方要启唇道一个滚字,小菩提抢先抱住人家的大腿,「我会煮饭,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珍野味家常便饭各地方民族特色餐我全会,不要赶我走。」 「可是,我不爱吃饭。」对方冷冷道。 犹如晴天霹雳,小菩提当场愣住,又扭头去看半倚在窗边的瞳姬,瞳姬目光慵懒,瞥向窗外。 显然,人家对吃也没兴趣。 小菩提眼珠子转了两圈,顺着对方的腿爬起来,顺便捏了捏对方的腰,小声道:「我考察了一下你的肾气,你肾不好,我会煮补肾壮阳的各种汤食,一年无论三百多少天保证不重样,怎样。」 天啻君脸一黑,手指一紧,茶杯直接被捏了个粉碎。 墙角的衣架子赶忙过来收拾残局,小菩提识时务的立刻后退三大步。 那一身杀气,比阎王还吓人。 男人不都喜欢壮阳么,为何这个男人同别的男人不一样。一副要捏碎她的神情。 天啻君的脸虽然黑如锅底,但窗边的女子却笑得前仰后俯,小菩提不晓得天啻君与那女人是何关系,但看那女子神态气质绝非伺候丫鬟,定是能在天啻君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她打算再冒险抢救一下。 于是转身贴到瞳姬耳边小声道:「姐姐你肤白貌美,气韵无双,但是啊……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我会各种食补汤,不出一年能让你的胸嘭嘭嘭大三圈,到时候姐姐便可以傲视群雄天下无双拉。」 这些话听到天啻君耳朵里,简直了!眉心皱了好大一片。 天啻君接过衣架子重新沏的茶汤,方要开口赶人走,瞳姬已迈着妖娆的步子停到他面前,「这丫头不错,留下吧。补阴且壮阳,还有我觉得她做你的小跟班最适合不过。」 瞳姬言罢向二楼的楼梯口走去,顺便摸了下小菩提的脸,「别忘了我的丰胸汤啊。」 小菩提感激涕零,果然女人都想有个大胸。 「谢谢姐姐。」她沖楼梯处那道身影清脆喊道,只是那妩媚姐姐三步后便消失不见。 多么似鬼似仙的一位小姐姐啊。小菩提花痴地想着。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天啻君委实不想看见站在他面前又萌又蠢的那位,起身打算上楼去。 小菩提赶忙拦住,「天啻君我需要做什么,擦桌子扫地还是伺候你沐浴更衣。」 天啻君压住心头一口火气,咬牙道:「你知道瞳姬为何要你留下来么?」 小菩提:「……丰丰丰胸。」 天啻君:「……不是,他是为了给我添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一更晚上一更,就彻底完结了。 有小天使求秋暮和神尊或魔尊的番外,还有跑去微博私信求甜甜番外的,不甜要给寄刀片。这里告诉大家,没有的。 想看甜甜的,去《神佛罩我》蹲坑吧,超甜,里头有幽冥当铺里的人去串门。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我没有榜单的,怎么莫名多了不少收藏,都是哪里来的呀?纳闷! 还有还有一句,最后三章了,你们留言啊!让我看到你们陪我到最后鸭!!! 第231章 【02】 第七日, 夜。 正是鬼节, 忘川河热闹得很, 小鬼们于忘川河举行了划舟大赛, 头顶带花互赠礼物,连水底的鱼怪都忍不住冒出来瞧上一会。 这天小菩提也收到了一份来自天啻君的礼物。 衣架子将一只精美的红玉匣子递到她手中时,她脸红地偷偷望了眼站在蛮荒九枝灯旁的天啻君,珍而重之打开了匣子。 顿时双眼一瞪, 竟是一盒子狗皮膏药。 这几日没人给她活干她便自己找活干, 衣架子的活她都给抢着干了, 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歌也唱了一遍又一遍。难道是天啻君看到她擦桌子时不小心磕到了腿, 特意送她膏药。 小菩提端着膏药小跑到天啻君跟前,羞赧道, 「我腿没事的,只是有点青,小伤小伤不碍事。」 天啻君拨了拨灯芯,冷幽幽瞅她一眼,「再唱歌,贴嘴上。」 「……」 一晃眼,千年过去,小菩提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快乐的小跟班。 天啻君似乎已经习惯了, 不再像之前那么嫌弃她了, 偶尔还会主动跟她说两句话。 虽然那些话听起来不大顺耳。 「你一天吃七顿饭, 你是书,不是猪。」 「我的衣裳你可以洗,亵裤不可以,再动一次,剁手。」 「你再往汤里放补药,我便找个最丑的鬼让你嫁过去。」 「三更半夜你胆敢再偷熘进我的房,我便将你丢入河里餵水怪。」 一般情况下她垂头不做声,偶尔会小声辩解一二,「我是去给你盖被子,书上说手凉的人肾虚,夜里睡相也不好,容易踢被子。」
第582页 天啻君虽然凶她,但并未真的罚她,也没赶她走,最重要的是他对她从来没邪念。 她说的邪念并非男女之间的邪念,而是天啻君从未将她当成许愿书来看,更是从未提过要她帮他完成愿望的话来。 她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人便是天啻君了。当年她被瞎道士追,躲到天啻君屁股后头,以对方的实力早便瞧出她乃人人嚮往得之的《夜菩提》,可瞎道士被他一身的寒气吓跑后,他瞅都不瞅她一眼,掸了掸被她抓皱的衣袍,走了。 小菩提第一次晓得何为魅力。 当她鼓了千年的勇气,厚着脸皮将这些心里话对天啻君说出来时,对方只回给她一句。 「我不逮你做你的主人只有一个原因,你太没用,吸引不到我。」 小菩提愣了愣,捂着脸跑出去,「……秋暮,我的心碎了你帮我揉揉。」 没错,秋暮是后来的,被瞳姬捡到的,虽然无脸,整日带着黑面罩,但人是好的,不像天啻君那么毒舌,瞳姬那般高冷,重点是秋暮十分喜爱她煮的饭,每次都吃光。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存在感和价值感。 冥界有对冤死鬼看对了眼,摆了两对白蜡烛于忘川河岸拜了天地成了婚,成婚后两人怨念消散,相携去投胎,把小菩提感动的狂流了一顿眼泪。 她用一顿大餐贿赂了三生,请对方查查自己的有缘人是谁。 三生啃着红烧排骨掐指一算,摇摇头,「你命中无姻缘。」 自那以后,小菩提的机灵劲没了,每天跟霜打了茄子似的,尤其见到天啻君时,眼圈忍不住发红。 秋暮好几日吃不上小菩提做的饭,将人抓进自己的寝室。门一关,灯一吹,把人按到墙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天啻君那个畜生欺负你了。」 小菩提摇摇头,「我让三生帮我看了看,他说我命中无姻缘,可是我已经暗恋天啻君好久了,也就是说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拉。」 秋暮松开手,想了想,「你们这不是天天在一起么,除了晚上睡觉不在同一个房间,你也可以算是人家的影子了,你这般黏他,他都没机会跟别的姑娘交流感情,你以后啊应该再多黏着他一点,你没有姻缘也要让他有不了姻缘,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小菩提愣了愣,大彻大悟般点点头。 翌日,她又用几道精緻菜餚请动了三生,让他帮忙瞧瞧天啻君的姻缘。 三生夹着梅菜扣肉道:「那傢伙面凉心凉命更是凉凉,此生亦无姻缘。」 小菩提开心极了,立刻将地上摆的几道菜重新装回食盒,转身往当铺跑,「其实这些是给天啻君做的,我只是让你尝一口。」 三生的筷子夹了个空,「……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利用完了翻脸不认人。」他收起筷子摇摇头,「多实诚的一个娃,愣被秋暮带歪了。」 小菩提将几道菜摆到天啻君桌前,红光满面一脸笑嘻嘻。 天啻君盯着不知谁吃剩下的菜,冷着脸道:「一会丧着脸一会笑得跟个鸭子似得,有病就去看郎中,诊费当铺报销。」 小菩提扭着腰凑到对方跟前,脸红透了,支支吾吾道:「三生说我们两个是绝配的一对。」 食慾一下没了,天啻君蹙眉,「什么?这话是那块石头亲口说的?」 「不是不是,是我总结的。三生说我命中无姻缘,刚好天啻君你命中亦无姻缘,如此我们不是绝配是什么。」 天啻君摆摆手,「去去去,给自己熬一蛊子猪心汤喝了。」 「天啻君要喝么?我多煮一些。」 「不用,我又不缺心眼,你多喝点。」 —— 蜀国以南有座孔雀山,山谷内有个孔雀小国,多年前女王陛下诞下个半死不活的小孔雀,女王为延续爱子性命来了幽冥当铺做了把交易,三魂七魄换了儿子长寿安康之身。 小孔雀长大后一直记恨着幽冥当铺,尤其是一手易走她母亲魂魄的天啻君。终于小孔雀逮住机会,趁小菩提一个人于忘川河岸採花之时将人绑走。 忘川鸟衔着封信飞入当铺。 天啻君随手将写着「借腹生子,三年归还,望海涵」的纸条捻成一缕灰。 没了那叽叽喳喳的圆丫头,天啻君耳根子落得清净,并不打算去接人。 那只孔雀定是信了外面那些传了一千多年的谣传,认为他跟小菩提有一腿这才将人绑走好逼他赴险救人。恐怕那只鸟一早设下天罗地网阵只待他去。 至于小孔雀那招借腹生子更是无稽之谈,鸟族之人极重贞操,偏爱好相貌,若是选中了谁,必是一生之中唯一的伴侣,哪怕爱侣去世,断不会再行嫁娶,孤独终生。 小菩提那张蠢脸那副蠢身材,小孔雀要有多大勇气才敢借她肚子生窝小孔雀。 一个月后,天啻君正喝着闲茶,刚放掉的茶盏倏然浮到半空,茶盏里飘出一缕黑气,越扩越大,绕成个人影,正是当铺的主人无渡。 「这茶稍后再喝,你去趟孔雀国。」 —— 天啻君刚落在孔雀王宫的后花园,便瞧见小菩提一手拿着糖葫芦吃另一只手攥着包草籽正餵食草坪上的三两只孔雀。 同一月前无甚区别,面红圆润,看来日子过得颇为舒坦。 感觉背后传来了一股子的冷气,小菩提转过身,草籽撒了,糖葫芦也掉了。
第583页 「你……你……你怎么才来。」小菩提哽咽道,强迫自己不掉出眼泪来,继而嘟着嘴抱怨,「你再不来,我就真的要嫁给小绿了。」 「小绿?」天啻君四处打量一番,并无旁人,「那只骚鸟呢,本君都到了他的鸟巢,他人却不见。」 小菩提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耍情绪的时候,赶紧小跑过去抓紧对方的胳膊,「小绿今个出宫去挖地瓜去了,好在没人发现你,我们赶紧走。」 她拉不动对方,急吼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孔雀宫到处布着阵法。」 「你是担心我受伤还是担心那小绿鸟受伤?」天啻君凉飕飕地俯视着对方紧勾着他手指的小嫩手,「把手拿开,叫那只骚鸟出来。」 「天啻君大驾光临,我整个孔雀国不胜荣幸。」孔雀王拂开两片芭蕉叶,不急不缓走了出来。 「只你一个绿鸟恐怕拦不住我。」天啻君盯着对方看了一会。 当年失母的小孔雀已称王,名唤无双,细皮嫩肉,眉清目秀,面色虽苍白但双眸似桃花,额心落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绿痕,披一身绿羽长衣,却有几分清贵之气。 天啻君随手幻出两锭金元宝丢过去,「此乃我这小跟班的食宿费,这些日子你整日盯着她这张蠢脸看,辛苦了。」 小菩提偷偷瞪了天啻君一眼,又暗暗捏了捏自个儿弹嫩细滑的小脸,她的脸怎么了,被大当家嫌弃了一千多年,就算是丑,日日看着也该习惯了啊,况且她觉得一点也不丑。 孔雀王掂了掂手中的金元宝,眨眼间又将金元宝幻成九支金花,他向前迈两步,递到小菩提眼前,「小菩提生得十分可爱,这些日子整日对着她,心情不由自主跟着好起来。」 还是小绿会说话,小菩提甜甜一笑,接过九支金花。 想当初她方被绑到孔雀宫后日夜啼哭,她怕她会受到孽待又害怕天啻君不来救她,各种情绪糅杂到一起,除了哭没有别的发泄途经。 幸运的是小孔雀王生性纯良,见她哭得太惨,便会端着好吃的哄哄她。她一日两哭,孔雀王便一日双哄,哄来哄去哄出了友情。 小菩提信了对方的话:我向来恩怨分明,我的目标是天啻君,不会祸及旁人。 最让她欣慰的是小孔雀虽看着纤细却是个十足的吃货,整日研究好吃的且极爱美,保养皮肤的润肤膏一罐又一罐,送了她不少。 小菩提有种寻到知心大姐姐的感觉,所以说这一个月她过得并不无聊,每日跟小孔雀一道开发新菜,一起保养皮肤也是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 她今早说想吃蜂蜜地瓜,孔雀王便亲自去山地里挖地瓜去了,本想着待人回来一道烤了吃,不料她盼了千万遍的天啻君猝不及防出现了。 「这花喜欢么?」孔雀无双道。 小菩提点点头,头还没点完,手中的九枝金花瞬间化成灰烟,飘散了。 两人同时望向天啻君,她还未开口只听孔雀王欣然道:「中了孔雀胆还能施出些法力,天啻君果然好本事。」 小菩提突然大叫起来,「呀,天啻君,你绿了,你脸怎么绿了还有的手你的头髮……你全身都绿了。」 天啻君冷哼一声,「这要多亏你配合小绿鸟给我下毒。」 「毒?下毒?你中毒了?我……没有配合小绿啊,小绿这是怎么一回事。」小菩提急得直跺脚。 孔雀王直言不讳,「天啻君百毒不侵,独惧孔雀胆,我便往你日常用的珍珠润颜膏里加了孔雀胆,你先前碰了他,他便中了毒。」 小菩提正面反面反覆查看着自己的手,完好无损,不见一点绿色,她带着哭腔道:「我怎么没事啊,难道因为我是书身,毒药对我不起作用?小绿你怎么可以利用我给人下毒。」兜着满眼的泪泡又看向天啻君,「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说着又要抓上对方的手,想到自己满手的毒又仓皇收回,转而怒瞪孔雀王,「小绿,解药。」 孔雀无双自然不会交出解药,并将灵力几乎散失的天啻君囚入地牢。 目的只有一个,孔雀胆的解药换回他娘亲的魂魄。 这是不可能的事,小孔雀的娘亲是再回来的。 当年天啻君方收了孔雀女王的魂魄,无渡便现身将魂魄吞了,只因对方的魂魄颇为强大,可助他修为。 天啻君被关了一天一夜后,孔雀王前来探狱时他毫不客气的将实话说了。 孔雀王温和善良从未发过脾气,深得孔雀宫内之人敬爱,当他晓得母亲再回不来时,头一次将桌案上的摆件砸得稀巴烂。 吓得众孔雀不敢向前。唯有小菩提提着裙子跑进寝殿,二话不说拿起墙角的花瓶跟着摔个稀巴烂。 不止花瓶,屋内能摔的都被她摔了,破坏了一通后,擦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这噼里啪啦一顿响,听爽了吧,现在你屋子里没东西可摔了你也该消消气了,孔雀胆的解药拿出来吧。」 孔雀王失魂落魄地跌到身侧的短塌上,眼角淌下两颗泪,额心竖着的那道极细的绿线,幽光一闪,竟撑出一只眼睛来,温润的绿色,里头渗出一滴泪来。 小菩提好奇地走到对方身边,仔细盯着他额头上新开出的眼,惊异道:「小绿,你有三只眼。」 原本以为他额头竖着的绿色线条是用来装饰的刺青,没想到绿线背后竟藏着一只眼。
第584页 极纯净的绿,如碧玉,又似倒映了一整个森林的深湖。 她不由得心底一软,蹲在他身边安抚着,「我知道你母亲乃你心中一道解不开的结,可你母亲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活下去才典当了自己的魂魄,你应该每日好吃好喝再将自己装扮的美美的才不枉费你母亲的心意,你吃好喝好玩好就是对你母亲最大的孝顺。」 孔雀王垂了垂眼睫,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发旋,「道理我都懂,可终是因为我才害得母亲身魂俱散,此乃我的罪。」 王殿一片狼藉,孔雀王跌坐在短塌上整整一夜,小菩提守了一夜,天快亮时她往殿前的院子里刨了个坑,寻了碳火烤了蜂蜜地瓜。 忍着烫,剥好了皮,递到孔雀王眼前,「小绿,我多加了两勺蜂蜜,你吃了就不会觉得苦了。」 孔雀王缓缓掀起眼皮,小菩提瞪着葡萄般的大眼睛,正笑得一脸憨甜。 他接过冒着热气的黄澄澄的地瓜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映入他眼中,眼角的余泪滑了下来,「这么甜,来,分你一半。」 第232章 【03】 返回幽冥当铺后, 小菩提欢天喜地跑去二楼。 秋暮房间没人,瞳姬房间也是空的,大家刚好都不在。 她将手中两柄孔雀毛扇子放到檀木桌上, 这是她打孔雀宫稍来的礼物,是孔雀王心口的羽毛做成的,扇一扇能召唤出小孔雀来。 一把送给秋暮, 另一把送给瞳姬。 瞳姬姐姐神出鬼没, 一点猜不出去了何处,但秋暮不是去找三生下棋去了就是在奈何桥上陪着孟婆舀汤, 不如去找找, 顺便将孔雀扇子送给她。 小菩提拎起一柄绿油油的羽扇,方推开门便瞧见站在门口的天啻君。 「幽冥当铺什么奇珍宝物没有, 这破扇子宝贝似得捧了一路,没见识,竟丢当铺的脸。」 小菩提不贊同的将羽扇抱到怀里,嘟着嘴反驳道:「礼轻情意重的道理懂不懂, 这是小绿送我的, 别说是把能召唤孔雀的扇子, 就算只是一根羽毛我也觉得是极好的。」 天啻君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不请自入, 坐到桌前。 「我百毒不侵唯惧孔雀胆,这个秘密无人晓得,你可知为何那只绿鸟会晓得。」他问。 小菩提摇摇头。 「因他有一双可洞悉六界的天眼。我们当铺的结界对他额心的那只眼睛毫无作用,他已暗中观察我许久,不难得知我惧孔雀胆。」 「天眼。」小菩提想了想, 言语里带着崇拜道:「那岂不是他想窥探哪里就能窥探哪里,既然幽冥当铺能窥探到, 天界也没有问题吧,仙帝最为神秘的御仙宝殿岂不是没了秘密,好厉害啊。」 「若他与天界联手,我幽冥当铺恐怕会生出诸多麻烦,所以你立功的机会来了,杀了他。」天啻君声调虽平,眼底却挂着一抹诡笑。 「……什么?杀了小绿?」小菩提不敢置信,「只因他长着天眼有可能对当铺造成威胁就要杀了他?小绿有多么温和善良你也看到了,他不但给了你孔雀胆的解药还将我们放了,这样一个敦厚温和的人你都要杀么?不对,为什么说是我杀。」 天啻君站起,一步一步走到对方身前,高大的阴影将娇小的对方全然遮住,「天眼乃天生之灵物,毁之恐遭天谴,而你恰好亦是天生天养的灵书,你只需往你的书身之页写下『孔雀无双猝亡』这六字,他便可归西。」 小菩提瞪大双眼摇摇头,「不,绝不,我绝不会伤害小绿的,他只是长了天眼,就算你们惧怕他也不至于要杀了他。」 天啻君眼底划过一缕不明的情愫,直言道:「本来当铺之主的意思是用你一纸心愿废除孔雀无双的天眼,可我看他极其不顺眼,想让他死。」 「不,我不写。」小菩提大吼道,这是她第一次沖天啻君发火,确切的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她一向心宽得很,不计较得失亦不大在乎别人的眼光,每日傻乎乎的只求心安快乐,极少有人让她动怒,可这次不一样。 她最信任依赖的人要她亲手杀死她的好朋友,她绝对做不到。 对方强烈的反应看在天啻君眼里,他浑身散发出极重的寒意。 「你说过,我是你最后一个主人。」天啻君捏起对方的下巴,「我既是你的主人,你便要听我的话,否则的话你会自行休眠,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有可能再醒不过来。你一定爱极了自由,否则先前那么多主人许了那么多有违道义的心愿你都一一替他们圆了,怎么到我这里便不听话了。」 温热的眼泪滴在天啻君的手背上,莫名烧灼的厉害,他直起身望向虚空一角,「杀了他,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天啻君转步离开时,小菩提抓住他的袖子,「我真的不想伤害小绿,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天啻君冷冷道。 「……其实……其实我有个秘密没有对你讲。」小菩提说着,幻出书身。 金光闪闪的书本自行打开,里头除了一张半透明的扉页之外只剩一页黄纸。 「你看,我只剩一页了,也就是说我只能许最后一个心愿,倘若这一页纸也没了,我的寿命便到了尽头。」 音落又重新幻做人身跪在天啻君脚下,死死抓住对方的袍角,「求求你,不要伤害小绿,不要逼我许愿,我一生帮人圆梦无数,无人在意我的愿望,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留在天啻君身边,一直陪着你,求求你,饶了小绿也放过我。」
第585页 天啻君身子僵了僵,片刻后平声回:「不可,孔雀无双留不得。」 「那我呢,你一点也不在意我的生死么,你是在乎我的,否则我被绑走你怎么会冒险去孔雀宫救我,你……」 双唇微颤,血色一点一点消失,小菩提再也没了声音,只因她听到了她心底的声音。 天啻君去孔雀宫救她并非担心她的安危,而是因为她能替当铺轻易除掉孔雀王,倘若她没了这一纸心愿,他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 否则,他怎么会再她被绑后的一个月才去寻她。 小菩提渐渐松开手,将喉咙里的哽咽声强咽下去。 天啻君走出门后,小菩提将头埋入双膝,偷偷哭了一会。 她怎会忘了,她只是一本许愿书,一生为她人做嫁衣裳,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她是无缘穿上属于自己的嫁衣的。 天啻君在藏书阁整理卷宗之时,衣架子捧上了一页纸。 落日黄的纸页上落着墨蓝色的一行字:孔雀无双,天眼废之。 纸张落入他掌心,幻做金色光点消散不见,他知道这一刻,远在孔雀宫的那只鸟废了一只眼。 那圆润丫头还是不忍心杀了对方,他早便猜到了。 胆敢违抗主人之命,真不怕他严惩她?都说她胆小怯懦,再他看来,最任性之人便是她。 一连三日都不见小菩提来骚扰他,天啻君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他知道她死不了,平日里那丫头黏人得很,按理说早该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 一千零一页,一千零一愿。然《夜菩提》还有一纸扉页,那扉页状似半透明流金沙,吸不进任何墨汁,却能吸得她自己的血。 只要她以血代笔,往扉页上落下心愿便能成真。算是对她为他人圆梦一生的嘉奖。 那蠢丫头以为只有她自己晓得这个秘密,殊不知身为幽冥当铺的大当家,探出这点秘密并不费事。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留在天啻君身边,一直陪着你。」 那丫头的话犹响在他耳边,天啻君嘴角微微扬起个弧度,出了藏书阁的门,一闪身落在小菩提的寝房前。 「气闹够了就出来,别等着我去请你。」他冷声道。 吱呀一声,门扉打开。 却是秋暮的一张脸,她手里握着一柄雀羽扇,「天啻君,小菩提去了哪,为何她屋内好多东西都不见了。」 小菩提喜欢用幻术将自己的房间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平日里她用的铜镜,杯盏甚至窗纱帷幔桌椅都是幻术所成。那些东西若凭空消失,只有一种可能…… 天啻君心里一紧,却面无表情道:「无碍,你先出去。」 秋暮诧异着走开了。 进屋,关门,望了会空荡荡的房间。 天啻君施了探灵术竟寻不到小菩提一丝气息。 他召唤出无字鬼影书,「查,《夜菩提》身在何处。」 无数鬼影手于屋内游荡,最后绕成一张纸的形状。 上头,以血代笔,八个大字:与天啻君永无相见。 黑色袖袍扫出一道杀气,直击散了浮于半空的鬼影手。 天啻君咬牙道:「与我永无相见,这便是你许下的愿望。」 《夜菩提》的第一个愿望,亦是最后一个愿望。 天啻君在小菩提的房间里坐了一宿,即将天亮时瞧见枕下露着蓝皮本子一角,果然抽出了个本子,打开,扉页里只有一句话。 以模煳的字迹来辨,应是很多年前写下的。 昨晚我又梦到了天啻君,梦里的他总是那么温柔,从不骂我也不损我更不会说我胖,不但给我买糖葫芦吃,连嘴角留的糖渣都给温柔地擦掉。 天啻君将那一页揉碎,垂首,抵在眉心。 —— 忘川河岸边的彼岸花滚上露珠时,幽冥当铺的大当家不见了,落有他血手印的蛮荒九枝灯灭了。 与此同时,远在白民国的如意赌坊多了个人。 此人头罩金盔,只露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还是个哑巴,从不吃饭饮茶,不但饿不死且有一身蛮力。 老闆娘见那人总是跟在她赌坊的小打杂小菩提身后,平日都保持一定距离,只要小菩提被欺负了,他立马上去将对方一顿狠揍。 老闆娘干脆将人一併召来如意赌坊当个守门人,那人无名无姓,除了小菩提任何人都不搭理,众人干脆喊他无名。 赌坊打烊后,小菩提饿了,打算去街上寻些吃的,走到门口时很自然的招唿无名,「就知道你在等我,走吧。」说着很自然地挽上对方的手臂。 白民国与世隔绝,这里的人皮肤比雪还白,长着一头长及脚踝的白髮,唯有小菩提一头黑髮,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只记得自己叫小菩提,醒了发现躺在大街上,周边围了一群肤白髮白的人。 如意赌坊的老闆娘见人可怜收了去做打杂的,但因她肤色发色与白民国人不同,经常被欺负。 可自从遇到无名后再也没人敢对她冷嘲热讽了。 小菩提觉得无名简直是她的天神。 白民国的夜十分漫长,虽是深夜,长街之上的灯火亮得绮丽迷人。 挤过无数白肤白髮之人,小菩提终于买到了糖葫芦。 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紧紧牵着无名的手指头走在街头,「你不吃饭真的不饿么?」
第586页 无名摇摇头。 小菩提咬了一口糖葫芦继续含煳不清地问:「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脸啊?」 无名摇摇头。 「听说……听说你脸上的金盔同你的皮肉长到了一起,是取不掉的,是真的么?」 无名点点头。 小菩提一脸心疼,嘟着嘴说:「怎么会这样。」 只有无名自己清楚,当初那个天啻君求了无渡,用面皮声音运道以及数千年灵力换来与她的相逢。 没了脸没了声音,即便见了故人亦是相见不相识。 如此也不算违背《夜菩提》那一纸心愿。 与天啻君永无相见。 他再不是天啻君,只是无名,也只想做一个一直能守护小菩提的无名人。 小菩提见对方微微垂下头,她知道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有这个动作,她摇了摇对方的手指,安慰着:「不过也没关系啊,取不掉金盔反而让你更神秘些,别人更不敢欺负咱们。只是我的好吃的就不能分一半给你了,哦,我有点忧伤。」 夜更深了,商铺渐次打了烊,两人沿着长街慢悠悠往回走,拐角的一棵树下发现闪着幽光的一个莲花苞。 莲花不是生在水里么?怎么树根上还能长出这么鲜亮的菡萏来,蓝幽幽的,怪好看的。 小菩提拿手戳了戳,花苞鼓了鼓。 她又戳了戳,花~~径一弯,花苞直躺入她掌心。 掌心的温度瞬间传入花苞,花瓣层层绽放,里头躺着个巴掌大的幼狐,说是狐狸又不大像狐狸,白白胖胖的,无一丝杂色,有点像猪,虽是阖着眼,毛绒绒的尾巴时不时摇起,萌化人心。 两人相视一望,莲花里头长出只狐狸?! 状似狐狸的兽,于白民国倒是不稀罕,老闆娘就养了一只,名叫乘黄,小名二驴,很大一只。背上生着角,尾巴比老闆娘的头髮还长,黄色的大眼珠子里透着凶光,极难驯服,听说骑了乘黄会增加两千岁寿命。老闆娘说是假的,被驯服的乘黄很喜欢被主子骑,就造了这么个谣出来。 小菩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狐狸头,这小傢伙背上无角,尾巴与乘黄比起来短太多,小狐狸缓缓掀开眼皮,湿漉漉的无辜眼神望了她一眼,似乎睏乏极了,又蜷缩着睡过去。 「好可爱是不是,我们养着吧。」小菩提开心道。 无名点点头。 两人回了赌坊的楼顶上看风景。 天上亮着弯月星子,远处隐着山峦树影,草地上蔓上几缕薄雾,街角偶尔路过一两个晚归的白髮人。 小菩提怀抱着小狐狸,头一歪,搭在无名的肩上,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 「这风吹得真舒服啊,你说这狐狸能吃么,我们养得起么,我们还没给它起名字,它有点肥,就叫肥肥好不好。」她喃喃说着,手一松,串着糖葫芦的竹籤坠下楼去。困意袭来,小菩提渐渐阖上了眼皮。 唇角留着一点糖渣,无名抬手为她轻轻擦掉。 肩上的人似乎睡着了,而她怀中的白狐狸似乎睡得更香。 三两声虫鸣入耳。 夜,安好。 愿,夜夜安好。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海外西经》云:「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髮。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们!求五星好评!鞠躬!!!我们下本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