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奇香》 第1页 [古装迷情] 《宝镜奇香》作者:长沟落月【完结】 文案 顾长风的爱如流水,虽隐忍,但一直都在。 秦宝镜终被感动。 白如墨的爱如烈火,熊熊而起,只为燃尽。 韩奇香望而却步。 万丈红尘,爱恨情仇,终不过一世界微尘。 但香儿,我放过你,又有谁来放过我? ps:本文双女主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宝镜,韩奇香 ┃ 配角:白如墨,李逸,顾长策,顾长风 ┃ 其它:武侠 ☆、无双之城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照例很激动。撒花~ 【引】 武林志有载:庆历四年夏初,无方城城主勾结魔教,为武林同道所剿。一夕之间,城破人亡,大火绵延三日不绝。 江南早春,三月时分,桃杏芳菲,绿柳成荫。 洛安无双城的后山中,大片的竹林绵延不绝,经冬的竹叶更显青翠。 正值清晨时分,林中薄雾笼罩,不时有露珠从尖尖的竹叶上滴落下来,无声无息的渗入土中。 白雾绿林中,忽然有曼妙的淡蓝色背影腾空飞跃而起。那人腰身轻旋,双臂平伸,凌空飞行。须臾身子一转,又踏上竹梢,疾行几步之后,淡蓝色宽袖轻扬,空中白光一闪,一截素练横空而出,恍如九天飘落银河。 白练一送一卷之下,缠上了十尺开外的一株松树。 松针簌簌而落,那人身形如云鹤翔鸾,雪回花飞,端的是轻盈无比。 林中有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女子的声音一如这晨间的露珠,圆润柔和:「城主。」 正站在松枝上眺望着天边朝阳徐徐升起的无双城城主秦宝镜闻言转过头来。其时旭日方升,霞光万道,她的容颜□在这晨曦流霞中,清雅绝俗。 秋水似的双眼淡淡的扫了树下垂袖而立的侍女一眼,而后她身姿轻跃,转瞬已是立在那女子面前。 「秦桑,老夫人起身了?」 秦宝镜的声音虽也如露珠般圆润柔和,但这颗露珠毕竟不是春日清晨时分晶莹剔透的露珠, 而是深秋晚间未来得及落地就已凝为寒霜的露珠,自是有那么一股清冷之意在内。 被唤做秦桑的女子一袭青衣,容颜清丽。她闻言忙面带恭敬的回道:「回城主,是。」 秦宝镜微微点头:「那我们就回去吧。」 秦桑立即侧身相让,待秦宝镜走上前后她方才紧跟了上去。 转过一道长廊,即到一所小院。院中红桃绿柳,蜂飞蝶舞,春意盎然。有侍立在门边的侍女看到秦宝镜,忙转头向屋内笑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屋内有苍老的声音响起:「宝镜来了?快,快扶我起来。」 秦宝镜忙几步奔了过去,亲自扶住了那位满头银髮的秦老夫人,慢慢的走到了厅中的那张紫檀木圆桌旁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她目光即在屋中扫了一遍,在见到桌旁垂首而立的那名身着浅绛的侍女时,不由的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镯子。」 清冷的声音响起,被唤做小镯子的侍女忙慌乱的抬头:「是,城主。」 「你家小姐何在?」 小镯子闻言不安的绞着手中的手绢,目光闪烁,不敢看她:「回......,回城主,我家小姐她,她......」 秦宝镜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小镯子只觉背上的汗正一层一层的往外渗。明明是初春的天,尚且有些春寒料峭,但她此时却是犹如身在鼎沸的油锅中,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一闭,心一横,正待要说实话,忽听得窗外有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在风中叮噹作响:「表姐,你再这般逼着小镯子,那可要吓坏她啦。到时我可不会饶你。」 话刚落,门口光线忽然一暗。暖橙色的日光中有少女的身影如风般飘过,转瞬已是坐到秦老夫人的身侧,亲密的挽着她的胳膊,正歪着头跟她撒娇:「外婆你看,表姐她又吓唬人了,我可不依。」 秦老夫人腾出空着的右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调皮。你呀,又来挤兑你表姐。」 那少女捂着自己的额头,调皮的伸了伸舌头,只是不停的晃着她的胳膊。 秦老夫人只好笑道:「好,好。都依你,这样行了吧?」 那少女扑上去搂着她的脖子,笑的一脸灿烂:「我就知道全天下就数外婆对香儿最好了。」 秦老夫人无奈的拍着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笑的一脸宠溺。 秦宝镜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了对面一眼,转而慢慢的道:「香儿,晨起不练武,你做什么去了?」 原来这少女正是秦宝镜的表妹韩奇香,年方十五。姐妹二人皆是幼年时失了双亲,秦老夫人将韩奇香一併接来无双城,亲自抚养。二人虽从小一起长大,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沉稳,一个活泼。 当下韩奇香听了秦宝镜的问话,只是抿唇轻笑。随后她在空中打了个响指,门外立即有侍女奉上了一只精巧的食盒。 韩奇香接过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的揭开,将其中的小碟子一一的摆了出来。 而后她抬眼对身旁的秦老夫人笑道:「外婆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蟹黄汤包。昨日晚间你不是说想吃扬州的蟹黄汤包了嘛,所以我今日一早就特地起来去厨房给你做这个了。」
第2页 秦老夫人只乐的合不拢嘴,一叠声的贊道:「好,好。果然还是香儿最知道疼人。」 韩奇香偷偷一笑,转头看到秦宝镜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忽又一突。她忙将手边的那个白瓷碗轻轻的推了过去:「表......,表姐,你昨日不是说最近没什么胃口么?所以我特地都给你弄了这个梅子汤。」 看秦宝镜依旧是沉着一张脸,她忙又急急的续道:「这个梅子汤酸酸甜甜的,很开胃的。」 秦宝镜紧紧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只看得韩奇香慢慢的就低下了头去。 但眼角余光还是看到有素白纤细的手端起了那碗梅子汤。 韩奇香心中大喜,忙抬头邀功:「表姐,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 秦宝镜望着她的那张笑脸,眼神偏又澄净无比,如初生的婴儿般毫无心机。先前心中纵有如何要责怪她的言语,到了这会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嘆息:「香儿,你都十五岁了,怎么性子还是这般浮躁?有时间就该去练武才是,怎么非要跑去做这些?我们的饮食起居自然有侍女照顾,你该当学着如何去处理城中的事务。」 韩奇香闻言却是毫不在意的挥手:「表姐,我现在才十五岁啦。等我到了二十岁,跟你一般大的时候再去考虑性子沉不沉稳的问题好了。至于这城中的事务么,」她抿唇笑的得意:「有表姐你在就行了。江湖上谁不说,无双城中无双仙子,事无巨细,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一件事能难得住她。」 秦宝镜不由的被她逗笑了,脸上再也绷不住,轻斥道:「贫嘴。」 韩奇香心中偷笑,知道这一顿骂终于是躲过了。当下她喜笑颜开,伸出手就轻轻的提了只蟹黄汤包,小心的放在秦老夫人面前的碗内,而后不住的催促着:「外婆,你快尝尝我手艺如何。」 秦老夫人尝了一口,不住的点头:「嗯,不错不错。皮薄如纸,油而不腻。」 韩奇香只得意的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又连忙提了一只放在秦宝镜面前的碗内,讨好的看着她笑:「表姐,你也尝尝。」 秦宝镜横了她一眼,终还是低头慢慢的尝了一口。 韩奇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连声问着:「表姐,表姐,怎么样?」 秦宝镜放下手中的乌木筷子,接过身后侍女递过来的白色绢布擦了擦唇边,这才慢慢的说道:「还凑合。」 韩奇香大喜,转身就去摇晃身旁的秦老夫人:「表姐说还凑合,那就是很好了。外婆,外婆,你听见了没有?」 秦老夫人只被她晃的头晕,只得一叠声的说着:「好,好。」 韩奇香得意非常,只差就要手舞足蹈。秦宝镜望着她,不由的笑着无奈的摇摇头,这孩子,这么点小事就高兴成这样。唉,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正要说上她几句,眼角余光却瞥到窗外有一抹青色人影快速而来。 来人正是秦桑,她进得屋内,先是对秦老妇人和韩奇香行了个礼,这才走至秦宝镜身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 秦宝镜面色一沉,回首用眼神示意秦桑不要声张,转身对秦老夫人笑道:「奶奶,你和香儿接着在这用早膳吧。秦桑刚说城中有些事要我去处理,那我就先过去了?」 秦老夫人点头:「城中之事要紧,你这便去吧。我这有香儿陪着呢。」 秦宝镜起身站起,一面又对韩奇香道:「好好的在这陪着奶奶用早膳。待会来书房找我,有事跟你说。」 韩奇香的小脸立马皱成了苦瓜样:「肯定又是要我练武或者学着处理城中的事务了。表姐啊,今天可不可以给我放一天假啊?」 圆圆的大眼睛满含热切的望着她,秦宝镜只装作没有看见:「香儿,我记得,这个月,你有五天称病没有练武,又有五天说要陪外婆,没有跟随我去学习处理城中事务,而今日,不过十五。」 韩奇香慢慢的垂下了头:「是,表姐。待会我吃完饭就去书房找你。」 ☆、姐妹情深 雕刻着菱花式样的镂空木窗从里被关起,纵然有几丝日光透过缝隙漏了进来,但屋内光线依旧暗沉。 秦宝镜站在案前,眼望着墙上的那副山水墨画,慢慢的问道:「你是说,我这书房,昨晚曾有人进来过?」 秦桑垂手而立,谨慎作答:「回城主,是的。刚刚属下例行过来打扫书房,见这屋内摆设虽然表面看来并未有任何变化,但案上的这方砚台,相较昨日的摆放位置却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秦宝镜缓缓的转过身来,眼光扫过案上的那方易水古砚,面上波澜不兴,只是微微的点头颔首:「知道了。吩咐下去,严密封锁此消息,书房四周守卫不变。同时暗中彻查城内所有人等,有可疑之人立即来报。」 秦桑低头领命,正举步欲走,秦宝镜又加了一句:「记住,此事不要惊动老夫人。」 待得她的背影消失在蕉叶拱门处,秦宝镜方才闭着双眼,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低声嘆息着:「香儿,出来吧。」 雕花木窗吱呀一声从外被打开来,韩奇香双手垫着下巴,趴在窗台上,歪着头笑嘻嘻的对秦宝镜说道:「表姐,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 初春的日光温暖,她的身后是草色嫩绿,百花开放。有黄鸟振翅飞起,直上晴空,洒下一地婉转歌声。
第3页 秦宝镜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提起青竹紫毫,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刚来我就察觉到了。练武之人,脚步轻浮,吞吐浑浊,看来往后我要加紧训练你才是。」 韩奇香悄悄的对她做了个鬼脸,用手撑着窗台,身子轻跃,人已是在屋内。 她走近秦宝镜身旁,翻了翻案上刚刚秦桑送过来的帐本和城内事务,看了几行,觉得有些不耐烦,还是撂到了一旁。 眼珠子滴熘一转,她俯身撑在案上,对正低头批覆城内各大小事务的秦宝镜道:「表姐,我有些事情不大明白,想问问你。」 秦宝镜伸手将青竹紫毫在面前的砚台里蘸满了墨,抬头问她:「何事不解?」 「刚刚你和秦桑姐姐的意思是说,城里有奸细了?」 秦宝镜再次低头批覆事务:「无双城守卫严密,大小机关遍布全城。而我这书房更是周边侍卫无数,若无奸细,如何能躲得过这许多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这里?而且依照秦桑所说,此人对我书房中的一切摆设了如指掌。故那人虽然进了书房搜查,但竟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不是昨日我一时兴起将这平日摆放在右上方的砚台移到了左上方,我们几乎都不能察觉书房中曾有人来过。」 韩奇香皱着眉仔细的想了一遍,末了还是道:「可我实在还是想不出我们住的这府中有谁会是奸细。府中的这些人我们明明都认识啊,你像厨房的王大嫂,打更的李大叔,他们都是跟了我们好多年的。」 秦宝镜轻嘆:「香儿,你须记住,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能轻信。人心隔肚皮,不到最后一刻你如何会知道那人是敌是友?更何况这偌大的无双城,树大招风,江湖中早就有无数之人想取而代之。他们自然是会费尽一切手段想来摧毁我们,我们不得不防。」 韩奇香闻言不由的便反驳:「对身边的人都防来防去,任何人都不能相信,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秦宝镜抬头轻喝:「香儿,你既然生而为无双城的人,那这就是你的宿命,你不得不接受。」 韩奇香怏怏的跑到房中的桌旁坐下,偏过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秦宝镜心中暗嘆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青竹紫毫搁在笔架上,起身走至桌旁,在对面的那张紫檀木锦凳上缓缓的坐了下来。 「香儿?」 韩奇香气鼓鼓的没有回答。 秦宝镜只好放软了语气:「刚刚是表姐不对,不该凶你。可是,香儿,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情,纵然你不想面对,可总也得要试着去了解。」 韩奇香转而低头把玩着裙上所佩戴的那枚圆形玉佩。粉白色的罗裙,配上南阳芙蓉红玉,行动处别有一番娇俏之感。 对这个小表妹,秦宝镜左右为难。一方面既想对她严厉管教,毕竟江湖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没有强大的武功和权势,无法立足;但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在她的羽翼之下,韩奇香能够永远如这般无忧无虑。毕竟,除却秦老夫人,这是她而今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实在是不想韩奇香将来也如同她这般,一双肩膀承担起这偌大的无双城。那样,实在是太累。 秦宝镜只得语气再放软了些:「香儿,无论如何,我和奶奶你始终都可以相信。我们总会是为你好。」 韩奇香握着玉佩的手一顿,待得抬头时眼眶却是有些红了:「表姐,我错了。其实我知道城里所有的事情都你一个人来打理很累的,外婆也经常跟我说你不容易。可我不但不帮忙,反而还要你天天为我操心。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努力的练好武功,学着处理城里的事务的。」 秦宝镜闻言反倒是笑了,欠身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的就掉眼泪。过来,你头上的髮髻乱了,我给你弄弄。」 韩奇香破涕为笑,忙乐颠颠的跑到秦宝镜的面前背过身子半蹲下,一面又问道:「表姐,既然你都知道有奸细了,你怎么不多加强这书房四周的守卫啊,反倒是和平常一样?还有啊,你猜那人是来书房找什么的?」 秦宝镜从怀中掏出了把小木梳,一面轻轻的给她梳着头髮,一面回道:「香儿看三国的时候,对诸葛孔明的空城计可有什么想法?至于那人要找的东西,你说我们城中最重要最隐秘的是什么?」 韩奇香心念急转,已经瞭然,拍手笑道:「我明白了。那人要找的一定是城里的机关分布图。至于空城计么,这个空城计可不同于书上的空城计,表姐是想装做不知道已经发现有奸细了,所以还一切和以前一样,诱使那人还来盗图,然后再抓到他,是吗?」 秦宝镜但笑不语,替她梳好髮髻,仔细的左右端详了一下,这才放下了梳子:「好了。」 韩奇香转过身来,摇晃着她的胳膊,眼中满是祈求:「表姐,抓那坏人的时候你让我也来看看好不好?」 秦宝镜故意沉吟:「我记得上次教你的那套凌云剑法......」 韩奇香立马接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是去后山练剑,今日一定练够两个时辰。」 秦宝镜绷不住,展颜而笑:「好。只要你每天能练够两个时辰的剑法,漫说这件事,往后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 韩奇香闻言大喜,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乐滋滋的道:「我就知道全天下就数表姐对我最好了。」
第4页 秦宝镜略略偏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满是笑意:「我好像记得你刚刚才跟奶奶说过这句话?」 韩奇香讪讪而笑,继续在她的怀中蹭来蹭去:「我的意思是,全天下就数外婆和表姐对我最好啦。」 秦宝镜轻拍她头,笑道:「好了,别贫了。还不快去后山练剑。记得不许偷懒,否则被我发现了,以后每天加练一个时辰的剑法。」 韩奇香吐吐舌,忙一熘烟的跑了。 但毕竟心中高兴,一边口中哼着小曲,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色,也没顾得上注意前方。转过一道长廊时,正好与迎面而来的那人撞了个正着。 她跌落在地,揉着撞的生疼的屁股,不满的抬头看着来人。 头梳双丫髻,十五六岁的年纪,浅绛色的衣裙上是一张容貌清秀的脸。但此时这张脸上却是布满了惊慌。 「小姐,小姐,对不住的很。小镯子没有看到你,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韩奇香搭上她伸过来的手,一跃而起,毫不在意的拍拍手:「我又没怪你,你怕什么。」 低头见她手中提着个竹制小笼子,笼内正是一只小白兔,恹恹的,正无精打采的闭着眼镜。 韩奇香一见之下,大叫一声,一把将那笼子夺了过来,连着声的叫道:「小白,小白。」 那兔子自顾自的闭着眼睛,丝毫没有动弹。 她忙抬头问面前的小镯子:「小白它怎么了?怎么我叫它都没有反应?病了?」 小镯子急忙点头:「回小姐,刚刚我去餵它喝水的时候才发现它这样了。所以我这才急着要去找张大夫给看看呢。」 韩奇香有些踌躇的看看小镯子,又看了看小白,末了还是哭丧着一张脸将小笼子又还给了小镯子:「小镯子,本来我是想亲自带小白去看大夫的。可是我刚刚答应过表姐要去后山练剑,不然她就不带我去抓姦细了。小白就交给你了啊,你一定要叫张大夫治好它。最好我练剑回来的时候它就跟以往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小镯子接过笼子,有些不解的问道:「小姐你刚刚说什么?奸细?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奸细啊。」 韩奇香忙一把拉过小镯子,四周看了看,这才低声道:「嘘,小点声。这是很机密的事,表姐跟我说谁都不让告诉的。不跟你说了,我要练剑去了。不然待会让表姐派人去后山看到我不在,肯定又要说我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正在发呆的小镯子道:「小镯子,一定要让张大夫治好小白啊。不然你就跟他说,下次见了他我一定要拔光他的长鬍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夜半访客 一轮弯月斜挂树梢,风过花影细碎。偶有浮云飘过,遮挡住原本就微不可见的几丝月光。 无双城中的后院,有黑影身手矫健的翻墙而过,轻轻的落在院中。 谨慎四望,确定周边无人之后,黑衣人这才贴着墙根缓缓的朝前移动着。 绕过一丛芍药,粉墙黛瓦的建筑在月下静静而立,恍若蛰伏在暗中的兽,蓄势待扑。 而屋内此时却是一片黑暗,门窗紧闭。门前则各有守卫,跨刀而立。 黑衣人将四处地势打量了一番,再无迟疑,手中石子如流星般激射而出,分击那两人的风池穴。 哧哧两声轻响过后,门前两名守卫应声倒地。黑衣人从芍药花丛之后快速跃起,疾步走向屋前,轻轻的打开房门进入。 浮云掠过,惨白的月光自镂空木窗照入,洒下一地斑驳。黑衣人关上房门,谨慎的四周一望之后,当先便朝窗下的书案而来。 一通乱翻之后,黑衣人的目光又望向了墙壁四处。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又紧贴着墙壁,细细的依次敲打一番,凝神静听。 黑暗中不提防身后有清冷的声音响起:「不用敲了。这墙内并无隔层,也无暗门。」 黑衣人一惊,忙转身过来。 帷幕后有人影慢慢的走出,月光照在那张容色绝丽的脸上,恍惚中只让人以为这便是那月宫仙子下凡。 她的身后忽然又有一颗小脑袋探了出来,琉璃般的双眼流光溢彩,只管笑吟吟的看着那黑衣人。 这两人正是秦宝镜和韩奇香,自从那日发现城中可能有奸细之后,秦宝镜一面令秦桑暗中彻查城中各人,一面在此守株待兔。果不其然,不过相隔两日,竟真的在今晚等到了这黑衣人。 秦宝镜眼望着黑衣人,口中却是对韩奇香吩咐道:「香儿,去将蜡烛点亮。让我们看看这位阁下的真面目。」 韩奇香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火折,就想去点亮桌上放着的那半截蜡烛。 步子刚迈出,尚未到桌旁,那黑衣人首先发难,哧哧两声轻响之后,有暗器之声破空而来。同时那黑衣人凭空跃起,就想从窗户处破窗而出。 秦宝镜身形一转,袖中素练出击。先是将那两枚射向韩奇香的暗器半路截下,而后素练顺势一送,又缠上了黑衣人的双脚。 一拉之下,黑衣人去势受阻。他不待身体落地,右脚在左脚上轻轻一点,一个翻滚之后,紧贴着墙壁而立。 烛光一闪,屋中黑暗之色被驱逐殆尽。秦宝镜收练回袖,缓缓的对那黑衣人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要走?」 屋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而后便是秦桑的声音响起:「禀城主,书房四周都已按原计划布置好了人手。」
第5页 秦宝镜微微颔首,望向那黑衣人:「阁下不妨坐下来与我们好好商议商议。」 「商议什么?」粗哑的声音,却是女声,引得韩奇香不自禁的勐盯着她瞧。 「商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以及城中还有哪些同伴的问题。」 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当真便朝桌旁走了过来:「也好,我们就来好好的商议商议。」 秦宝镜却是脸上蓦然变色,大喝一声:「香儿小心。」 话刚出口,就见那黑衣人身子平平掠起,五指成扣,迳自向韩奇香袭来,竟是想抓她为人质,迫使秦宝镜放人。 掌风凌厉,近在眼前,韩奇香脑中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就是矮身躲过。而后青光一闪,腰间软剑素虹出鞘,一招长空映雪朝来人而去。 一击不着,韩奇香急忙变招。剑身变抹为削,一招冰封水寒罩住了黑衣人的双手双脚。 那黑衣人见状提气飘身后移。但眼前白影闪现,竟是秦宝镜忽然出招。 素练闪电般直直向她而去,封住她所有退路。无论她向何方移动,最终都不得不退了回来。 须臾,秦宝镜又忽然变招,素练大张,如蚕蛹般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再无挣扎的余地。 「秦桑。」 房门无声被打开,秦桑侍立在门边,垂首领命:「是,城主。」 「绑起来,好生审问。」 「是。」秦桑答应一声,举步进屋,就朝那黑衣人而去。 韩奇香却是有些不满的还剑回鞘:「表姐,刚刚你就该让我跟她对打嘛。我这不是才刚练了凌云剑法,正愁没人餵招么。」 秦宝镜闻言一笑,恰如暗夜中一朵牡丹徐徐开放:「想餵招,以后就找秦桑。至于这黑衣人,你还不是她的对手。」 韩奇香闻言也不恼,反而是笑嘻嘻的在那黑衣人面前蹲了下来。 那黑衣人早就被秦桑领人五花大绑了起来,韩奇香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面上的蒙面黑布给取了下来。 那人对她怒目而视,而韩奇香却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是刺绣坊的秋蝶?」 仿佛不敢相信似的,韩奇香又忽然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脸,末了还是沮丧的收回了手:「没有易容,竟然真的是你。」 「香儿,回来。」 韩奇香缓缓的转过头来,见秦宝镜立于灯影之下,正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她慢慢的起身低头走了过去,抬头时眼眶有些微红:「表姐,她,她是刺绣坊的秋蝶。我最喜欢她绣的花了,你看我这衣服上的鸢尾花还是她绣的呢。可她怎么就是奸细了呢?她明明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啊,对谁都很温柔的。」 秦宝镜心中轻嘆,这孩子,果真还是我平日对她太宽松了,竟养成今日这般心软的性子。 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秦宝镜柔声道:「香儿,我让人先送你回房好不好?」 不待她回答,秦宝镜已是转身对秦桑吩咐:「秦桑,送二小姐回房。而后安排暗卫守护二小姐房间四周。」 秦桑领命而去。秦宝镜看着韩奇香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在桌旁坐下,接过身旁侍卫递过来的茶盏,一边低头缓缓的用杯盖撇去杯中的茶叶浮沫,一边缓缓的问道:「秋蝶姑娘,这便麻烦你将你在城中的同伴说出来吧。」 秋蝶哑着声音回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什么同伴。」 秦宝镜放下茶盏,抬眼看着她:「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五年前昏倒在城门口,由香儿带进城来的吧?那时你口不能言,只是以字书写,曾言道你是京城人氏,本为一绣娘,后被一豪富看上成为他的小妾,但为大夫人所不容,对你百般折磨,更是将你毒哑。你不堪忍受,连夜逃出京城。秋蝶姑娘,我说的可对?」 「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秋蝶姑娘,既然你已经在我这无双城待了五年,难道我城中的刑罚你会不知?七七四十九道刑罚,你觉得你能捱过几道?」 秋蝶闻言脸色有些发白,咬唇低着头没有回答。 秦宝镜也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房中一时寂静得吓人,连屋外微风吹过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桌上的蜡烛忽然爆出了个灯花,烛火跳了几跳,连带着墙壁上的阴影也是左右摇晃不定。 秦宝镜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如何,秋蝶姑娘?你可是,想清楚了?」 秋蝶慢慢的抬起头来,脸上苍白无血色,抖着声音回道:「好,我全说。我是天鹰堡的人。是我们堡主派我来这做卧底的,说是要盗取到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好为以后攻打无双城做准备。」 秦宝镜一双秀眉慢慢的蹙了起来,她看了秋蝶一眼,又转开头去看着屋外的那株芭蕉:「你说你是天鹰堡的人,可刚刚你使的武功却不是天鹰堡的路数。」 秋蝶急道:「城主,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求你饶我一命。」 「让我来猜上一猜。你的武功招式奇特,兼且阴狠,招招攻人死穴,绝对不是中原任何一家的武功路数。听闻北方海外有座逍遥岛,岛主君飒,意欲独霸武林。秋蝶姑娘,如何,我猜的可对?」 秋蝶白着一张脸,没有做声。 「不如让我再来猜上一猜。我猜秋蝶姑娘在无双城五年,倒应该是第一次进我这书房。你平日的任务是负责传递消息?但不知这城中给你消息的那人是谁?」
第6页 秋蝶依旧没有回答,眼神倒是慢慢的有些涣散了。秦宝镜面色一变,而旁边早有侍卫上前查看。 「禀城主,她牙中先前已塞有剧毒丸药一颗,刚刚她应该是自己咬破了那枚毒囊服毒自尽了。」 秦宝镜点点头,吩咐那侍卫:「带下去,好生葬了吧。」 那侍卫忙吩咐周边的人将秋蝶的尸体带了下去,一时之间,屋中只剩秦宝镜和刚刚送韩奇香迴转来的秦桑。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红请帖 秦宝镜有些疲倦的按了按额角,抬头问秦桑:「香儿睡了?」 秦桑给她面前的茶盏中续满了茶水,这才垂手回道:「睡了。」 秦宝镜苦笑:「伤心的可厉害?」 「二小姐不停的拉着属下问为什么秋蝶会是奸细,然后迟迟不肯入睡。最后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小镯子上前劝说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睡了。」 「唉,这孩子。不过睡了就好了,任何事,但凡只要她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就能跟个没事人似的。」 秦桑笑道:「还是二小姐这样的性子好,天大的事睡了一觉就忘了。」 「是啊,她若能一辈子都这般,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秦桑,你说我平日里对她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城主这般也是为了二小姐好。」 秦宝镜轻嘆:「我既盼着她能快点长大,好帮我承担一些这城中的大小事务。但另一方面,我又盼着她永远都活的这般简单纯粹,不要像我这般终日劳累,防范他人。」 秦桑闻言心中一酸。她自小与秦宝镜一起长大,因着上任城主只留有秦宝镜这一个女儿,别无子嗣。故五年前城主夫妇相继撒手归天后,十五岁的秦宝镜就以自己柔弱的肩膀一肩担起了这偌大的无双城。 十五岁之前的秦宝镜也曾如同现今的韩奇香一般,池中养的锦鲤死了一条她都能伤心半日。但现今,不过双十年华,却要整日的硬着一颗心,戴上冰冷的面具,再也不能任性。 「大小姐,夜深了,你还是早点回房歇息吧。」 秦桑柔声的提醒着正在盯着烛光发呆的秦宝镜。秦宝镜闻言似是一怔,而后便拿起桌上的剪刀,慢慢的将蜡烛上刚爆出来的那枚灯花给剪掉了。 「秦桑,依你之见,你觉得那秋蝶今晚所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秦桑沉吟了会,方才答道:「她说她是天鹰堡的人,这个属下倒是不信。至于她所说的是为城中机关图而来,这个倒应该是真的。」 秦宝镜放下了手中的剪刀,抬头对秦桑道:「现在没有外人,你坐下说吧。」 秦桑依言落座,见秦宝镜依旧没有说话,不由的便问道:「那依大小姐之见呢?」 「为城中机关图而来,这自然是真的。至于她说是天鹰堡堡主派她而来,我却是半信半疑。一方面,那秋蝶武功招数毕竟怪异,而且上来就说自己是天鹰堡堡主派她而来,反而招人怀疑,未必不是嫁祸于他人。但另一方面,那天鹰堡堡主叶安仁虽然表面懦弱,其势力远不及我们无双城和承州的观云庄,但天鹰堡毕竟也是雄霸漠北一方,有逐鹿中原武林之心也是必然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总之,秋蝶的话,我都不信,也都相信。」 秦桑点头附和:「听大小姐这么一说,倒确实是这般。」 秦宝镜又嘆道:「秦桑,其实今晚的这个秋蝶,并不是前几晚出现在我书房中的那人。」 秦桑吃了一惊,忙问道:「大小姐为何这般说?」 秦宝镜蹙着眉,慢慢的分析着:「你看这个秋蝶刚刚在书房中的情境,显然是对我这书房还不是很熟悉,应该是第一次来,这是其一。其二,上次的那人心思谨慎,即便将整个书房都翻查了一番,但如若不是那方砚台,我们几乎都不能发觉房中的所有东西都有人动过。但你看那秋蝶,刚刚以她的搜查手法来看,绝不会有那般的细心。我猜测,定是先前那人已经发觉我们知晓了这件事,所以才让这秋蝶今晚故意来这走一遭,丢车保帅,为的不过就是安我们的心,以为城中的奸细已经抓到了,那往后我们自然就会掉以轻心。唉,秦桑,这个秋蝶,不过是只替罪羊而已。」 秦桑仔细的一回想,发现确实如秦宝镜所说,她也不由的皱起了双眉:「那依城主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索性惊到底。秦桑,你吩咐下去,加强书房四周守卫,同时继续彻查城中所有人等,一有可疑之人立即来报。如有反抗者,授予你杀伐之权。」 其后秦桑暗中彻查城中所有之人,但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那奸细竟如水入大海,沙入石砾,再无任何消息。 转眼已是春末夏初,窗外桃花逐水,柳絮随风。 秦宝镜难得今日空闲,站在廊下看着韩奇香在湖边空地练剑。 漫天柳絮飞散,状如细雪。一片素白中,韩奇香一袭胭红衣裙,身姿轻盈若絮。 最后一招流光千醉既出,满目剑影。韩奇香反手背剑于后,双臂轻展,一个凌空纵跃,恍若燕飞鸿翔,转瞬已是立于长廊之中。 「表姐,你看我这套凌云剑法练的如何?」 刚一站定,韩奇香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秦宝镜身旁,仰着一张小脸乐颠颠的看着她。
第7页 秦宝镜从袖中掏出块锦帕,细心的帮她擦去额角的细汗,微微一笑:「不错,进退起势比起前些日子好多了。」 韩奇香闻言急忙讨赏:「那有没有什么奖赏?」 秦宝镜将锦帕收回袖内,抿唇轻笑:「不如我再教你一套素心掌,如何?」 「表姐......」 韩奇香拉长了声音,语含不满。 「好,好。那香儿想要什么奖赏?」 韩奇香大喜,还剑回鞘,侧头暗想。 几枝柳条拂过,天光云影倒映在她如玉般精緻的容颜上,秀眉微蹙,轻抿粉唇,倒是显得此刻的她很是乖巧无比。 秦宝镜有些好笑的望着她,这个香儿,性子一向跳脱,竟难得也有认真的时候。 一偏头,却见到秦桑正手持一封红色的请帖,疾步而来。 「城主,有观云庄的庄客送来请帖一封,说是观云庄庄主顾长策五月初八将与天鹰堡堡主之女叶採薇大婚,恭请城主届时光临。」 秦桑低着头,双手奉上了请帖,但许久秦宝镜都没有接过。她不禁有些诧异的抬头看过去,却只见秦宝镜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手上的那封请帖。 「城主?」 她不由的提高了声音再叫了一次。 秦宝镜依旧面沉如水,只是慢慢的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封请帖,但始终都没有打开。 旁边的韩奇香此时却是兴高采烈的挽起了秦宝镜的胳膊:「表姐,我想到要什么奖赏了。你是不是就要去承州参加观云庄庄主的大婚之礼啊?带我去好不好?我还没有去过承州呢。」 见秦宝镜没有回答,她又再问了一次:「表姐,表姐?」 秦宝镜终于是转头看着她:「嗯?何事?」 「带我去承州,好不好?」 秦宝镜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好。」 顿了顿,她又接道:「香儿,我刚刚处理完城中事务有些累了,想休息下。你和秦桑就先回去吧。」 韩奇香有些不解,正要细问。秦桑忙一把拉住了她,对她使了个眼色,转而对秦宝镜躬身道:「是,那我和二小姐就先下去了。」 待得走过许久,韩奇香仍旧几步一回首。见秦宝镜只是靠着廊柱,坐在美人靠上默默的望着前方。她不由的转身问身旁的秦桑:「秦桑姐姐,你看我表姐她明明就是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还是拉我走呢。好歹我留在那可以安慰安慰她,再不行陪她说说话也行啊。」 秦桑轻嘆:「二小姐,我知道大小姐心中烦闷。但你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表姐她,究竟为什么事情不高兴啊?」 「观云庄和天鹰堡联姻,对我们无双城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二小姐,往后大小姐身上的胆子只怕会更加的重了。」 韩奇香依旧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可是表姐不是自小就与观云庄的二公子顾长风订了婚约吗?那我们无双城也算是与观云庄联姻的吧?」 秦桑再嘆:「虽说是如此,但观云庄的庄主毕竟是顾长策而非顾长风。更何况顾二公子他,唉。」 说罢她摇头不语。韩奇香忙追问:「我未来姐夫他怎么了?」 秦桑奇道:「大小姐没有对你提起过?」 韩奇香摇头:「没有。表姐很少跟我提起未来姐夫的事,也不许我多问。秦桑,他到底怎么了?真是急死我了,你倒是快说啊。」 秦桑往秦宝镜所在的方向看了看,收回目光道:「我还是五年前陪同大小姐去观云庄的时候才知道的。不过既然大小姐她自己不说,那想必也是有她的原因,我就更不敢乱说了。」 见韩奇香一副又要问的样子,她又忙说道:「二小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左右你不是这次也要陪同大小姐去承州么?到时你就能亲眼看到了。」 韩奇香想了想,见秦桑是一脸打死我我都不说的表情,她也只得无奈的点头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无方之祸 日当正午,冀州官道上有黄沙自路边扬起,两人两骑疾驰而来。 马上两人皆为女子,一着浅紫,一着淡绿,面上皆戴有箬帽。风过处,箬帽四周的白纱轻拂,如玉容颜若隐若现。 路边有一简易茶棚,四根毛竹撑起一片芦席,地上随意的摆放着几张矮桌和一些条凳。 茶棚虽简陋,但妙就妙在,这茶棚正好搭在一株粗大榕树下。当此时,烈日当头,那树下浓密的荫凉恰如沙漠中的一汪绿洲,无人可抵挡其散发出的清凉之气。 绿衣女子看了看那茶棚,随即勒住了马问那紫衣女子:「表姐,渴的很,不如我们在这歇歇再走?」 这二人正是秦宝镜和韩奇香。那日收到观云庄庄主大婚的请帖之后,秦宝镜就着手将城内的事务一一安排妥当,又让秦桑暂留在城中打理一切,如有不能决断之事就去请示秦老夫人。 待得一切安排妥当,她这才带了韩奇香去向秦老夫人辞行,而后即取道前往承州。 当下秦宝镜顺着韩奇香的视线也看向路边的那茶棚,随即点头,声音清冷:「好。」 二人翻身下马,早有小二上前来殷勤的接过缰绳,笑容满面:「两位姑娘,来壶什么茶?我这虽看着简陋,但各种茶倒是应有尽有。」 韩奇香一把摘下头上的箬帽,星眸皓齿,未语先笑:「小二哥,我表姐爱喝白茶牡丹,你就给我们来壶这个吧。」
第8页 小二答应一声,手脚麻利的将空着的唯一的那张桌子擦了擦,请她们两人坐下,这才取过擦的黄橙橙的铜吊子,给她们面前的杯子斟满了水。 茶水清澈,纵然未喝到口中,已是先有一股回甘之味。 韩奇香可能实在是口渴的厉害,未待茶水放凉,已是先行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秦宝镜见状忙轻斥:「香儿,慢些。」 而韩奇香已经是放下了茶杯长吁短嘆,杯中茶水已然见底。 「唉,表姐。这个不解渴啊,我想喝家里的梅子汤了。」 上好的乌梅和甘草,大火熬制半个时辰,汤色稠亮,再细细的撒上一把风干的桂花,配以冰块,喝上那么一口,虽是酸的一哆嗦,但只要一落胃,却是令人心情一振。 秦宝镜白纱后的唇角微微弯起:「你呀,就会弄这些。但凡只要将放在这上面的心思分一半出来到武功上,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 韩奇香嘻嘻一笑,不以为意。眼见得小二哥不停的在茶棚中穿梭着给各位客人斟茶,她百无聊赖中,索性手托着腮,一一的打量着棚中的各人。 粗制的桌旁三三两两的坐着人,多数为灰衣短打,桌旁还零零散散的靠着一些农具。而他们面前则是黑色的大瓷碗,碗中是黝黑如药的茶水。 当是附近的农人无疑,时值正午,来此歇脚祛暑。 但角落里的那张木桌旁的两人却绝不会是农人。 其中一人头戴逍遥巾,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袭半旧石青色儒衫,瘦削的脸上稜角分明,望之俨然。 而另一人则为老者,鬚眉皆白,浅灰宽服,手中执了把寻常的蒲扇,脸上神情悠闲,正随意的坐在条凳上。 两人中间是一张湘妃竹棋盘,黑白的瓷制棋子在棋盘上散发着泠泠的光。 那老者望着棋盘,慢吞吞的下了一枚白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忽而嘆息道:「留白,你看这盘上的棋子,可不正如当今武林之势么?」 被唤作留白的男子细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正自皱眉思索着,闻言倒是眉目一松,快速将指间黑子填下。 那老者放下茶杯,大叫:「哎呀呀,先前我明明已是将你困死在这中间,怎么这会倒是被你一枚黑子给翻转了局势?」 那青年男子收子回盘,声线低沉:「沙翁,原是你提醒我的。」 那老者显然是有些不服,吹鼻子瞪眼:「我怎么提醒你了?」 「你说这盘上棋局正如当今武林之势。而当今中原武林,三足鼎立。东有洛安无双城,南有承州观云庄,西有漠北天鹰堡,北方海外逍遥岛遗世而立。无双最盛,当居天元,天鹰最弱,当有联手。近期不是听闻天鹰堡将与观云庄联姻?两方联姻,无双首当其冲受击。而逍遥岛远在中原之外,盛传五年前岛中生变,新任岛主君飒杀伐决断,已是相继收服旁边几十个大小门派,只怕待得旁边的三十六岛七十二洞收服殆尽,下一部他的计划就将是这中原武林了。对照现今武林之势,再看看这棋盘上棋子的走势,岂非可一举而破之?」 韩奇香久居无双城,倒是很少听到有人跟她说起过现今武林的局势。当下她只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而秦宝镜却只是低头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水,脸上的神情被箬帽四周的白纱挡住,看不分明。 那老者再道:「不想留白你久未在江湖行走,倒是对当今武林局势了如指掌。」 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为那青年男子逐一的慢慢拾起放回紫檀木雕刻的棋罐中,闻言只是抬眼看了下那老者,没有说话。 那老者又嘆道:「你说无双最盛,这倒只能说是五年前了。自从秦老城主仙游而去,他别无子嗣,只余一女。虽是听说这新任的女城主将无双城也是打理的仅仅有条,但又怎么能比得上前些年的如日中天?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加上天鹰堡又太弱,观云庄前些年也是有场嫡庶之乱,所以现今这无双城才能仍旧居于这天元之位。」 韩奇香闻言心中却是有些火起,这老者话里话外自然是有些看不起秦宝镜。当下她一怒,手撑着桌面就想站起来去与那老者争辩。但秦宝镜立马按住了她的手背,同时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只得强自按捺住火气又坐了下来,耳听得那青年男子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沙翁难道不记得二十年前鼎盛一时的无方城了么?」 韩奇香以前虽偶有几次从城中之人处听他们谈起过无方城,但他们知之也少。今日听这青年男子又提起无方城,她反倒是有些殷切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多说些。 那老者语含惋惜:「如何会不记得?想当年这冀州的无方城可谓是武林领袖。只要袁城主吆喝一声,江湖中无不是一唿百应。但可惜竟然说他私通魔教之人,为祸武林。中原武林之人群起而攻之,一夕之间城破人亡,血流成河。而后这无方城就如飞烟一般,风过烟散,仿佛就如同从来都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再无人提起。」 青年男子盖上棋罐上面的盖子,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幼时曾有幸见过袁城主一面,袁城主为人正直豪爽,说是他私通魔教之人,又有何证据?再说他的无方城论实力当时已是武林第一,又何须勾结魔教?而那些打着匡扶正义旗帜的武林人士,最后竟然连稚子都不放过,又何来的正义可言?」
第9页 那老者嘆息:「袁城主膝下两子,长子袁遂,城破之时才五岁吧?而听闻次子袁澈才刚刚满月。可惜了这两位小公子了。」 「那袁大公子我也曾见过,根骨奇佳,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虽说当时他才五岁,但资质秀美,举手投足之间已是有武林大家的风范。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听闻是被天鹰堡堡主从后背斜砍了一刀,血流如注,断无生还的可能了。」 韩奇香听了有些好奇,低声问秦宝镜:「表姐,那袁城主当年真的有勾结魔教么?是不是舅舅和我爹娘他们,也参加了那次讨伐无方城?」 秦宝镜横了她一眼,放下手中茶杯,嗒的一声轻响:「上辈之间的事情不要妄加揣测。」 韩奇香哦了一声,又竖直了耳朵去听那两人的对话。 那老者望了望天,转头回来接着道:「唉,还是戏里唱的好啊。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这武林门派间的兴亡更替,可不就跟做梦似的。」 青年男子点头:「无方城从霸主地位跌下,立即便有无双城顶上。虽然随后无双城是唿风唤雨了这二十年,但现今老一辈城主已逝,新一任城主毕竟为女儿之身,行事难免不如男子。而今天鹰堡和观云庄又有联姻,逍遥岛在后虎视眈眈,这无双城霸主的位子可不大好坐。只怕将来也会落得跟那无方城一般,随便给罗织个罪名,而后群起而攻之了。」 韩奇香再也忍不得,哗的一声拍案而起,正要大声呵斥那青年男子几句,却忽然听得有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恍如盛夏林间的一缕微风吹过,漾起一池涟漪。 「请问,这位姑娘,我可以跟你搭个桌么?」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衣泼墨 韩奇香转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棚外已是站了一位青年男子。他立在初夏榕树枝叶葳蕤的浓荫中,白衣翩然,其上是几丛泼墨似的修竹。 视线再往上,青年华美容颜,气宇不凡。朗朗一笑间,狭长秀气的双眼微微眯起,丰神俊秀。 见韩奇香盯着他看,他微微一笑,双拳握起,拱手行礼:「在下白如墨。请问,能否跟姑娘搭个桌子,喝杯茶水歇歇脚?」 韩奇香举目四望,见茶棚中每张桌旁都坐满了人,似乎只有自己和那老翁的桌子上还留有几个空位子。 待看到那老翁和他身旁的青年时,她心中腾的一股火起,当下顾不上理会白如墨,转身就朝着那两人而去。 秦宝镜见状也忙起身站起,匆忙之中对白衣墨点头颔首:「公子请自便。」便也疾步追上韩奇香想去拉她。 但韩奇香已经是指着角落里的那青年男子和那老翁骂道:「喂,我说你们两个,好好的下你们的棋就是了,为什么要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事?议论也就议论了,但我表姐招你们惹你们了?竟然被你们这样说她。你们......」 她正要接着说下去,秦宝镜已经是拉住了她,低低的斥道:「香儿,住口。」 「表姐。」韩奇香有些委屈的转头看着她。 秦宝镜瞪了她一眼,向那两人行礼:「舍妹无礼,让两位见笑了。」 那老者摇了摇手中的蒲扇,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小姑娘活泼的很,小老儿我很喜欢。」 碍于秦宝镜在侧,韩奇香不敢顶撞,只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老者见状眼睛眯的更厉害。 秦宝镜再道:「请问阁下可是江湖上传闻的世外高人,外号持竿叟的沙翁沙白头前辈么?」 那老者大笑:「小老儿不过闲时喜欢钓鱼罢了,没想到江湖上的那些老朋友倒是送了我这么一个绰号。」 秦宝镜再次行礼:「久仰前辈大名,不想今日在此得见尊容,实在是小女的荣幸。」 而韩奇香却是翻了下眼睛,先是扫了下他的满头白髮,而后眼光平平的望着前方阴阳怪气的道:「现在叫沙白头,那以前岂不是叫沙黑头?」 「香儿,住口。快跟前辈道歉。」秦宝镜忙低声喝斥。 韩奇香轻哼了声,背过了身子去。 秦宝镜正要说上她几句,沙翁沙白头倒是笑道:「无妨,无妨,这小姑娘的性子直爽,很对我小老儿的口味。」 秦宝镜歉意一笑,又对那青年男子做礼道:「如果小女没猜错,阁下应该是江湖人称耿介书生的陈留白陈大侠吧?」 陈留白拱手作礼:「大侠不敢当。不过陈某既然蒙江湖朋友错爱送了这个耿介书生的绰号,那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望秦城主不要见怪才是。」 原来他见先是韩奇香喝斥他和沙白头的话中屡次提到表姐二字,而后又称唿秦宝镜为表姐。再有秦宝镜虽然始终白纱蒙面,但观其走路形态轻盈,武功定然不弱。加上她周身的气质及谈吐,综上几点,不难推测出此人即是无双城当今的城主秦宝镜。 秦宝镜微微一笑:「陈大侠和沙翁刚刚对现今武林局势的一番见解,令宝镜大开眼界,心中豁然开朗。宝镜也自知愚钝,先父将无双城交至我手中时,我心中忐忑不已。这些年虽是一刻不敢懈怠,但奈何天资有限,如沙翁和陈大侠所言,无双城在我手中每况愈下。宝镜半夜醒来,经常自感惭愧不已,唯恐百年之后无法面对先父,更是无颜面对无双城的众多百姓。」
第10页 沙白头闻言大笑:「秦城主真是虚怀若谷,小老儿钦佩不已。」 陈留白也是道:「秦城主自谦了。你能说出这番话来,陈某自愧不如。秦城主有这份胸襟,不输天下任何男儿。我收回刚刚对你的评价。 」 秦宝镜微微一笑,又行了个礼:「两位谬赞了,宝镜愧不敢当。但宝镜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沙翁和陈大侠能够答应。」 陈留白与沙白头对望一眼,二人心中均是瞭然。随后陈留白便拱手道:「秦城主不用言明,我和沙翁已知。蒙秦城主看的起在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但陈某向来四海为家,闲云野鹤一只,沙翁性好悠闲,早已不理江湖事,我们二人恐怕是不能答应秦城主的请求了。」 秦宝镜惋惜:「是宝镜唐突了,请两位不要见怪才是。」 「秦城主客气了。但秦城主往后如有用的着我和沙翁的地方,只需吩咐一声即可。天涯地角,我们随传随到。」 秦宝镜心中一喜。江湖中传言耿介书生陈留白向来一言九鼎,他今日既然如此说了,那自然是说话算话。能得他今日如此保证,往后自是相当于有了一个大的强援。 她郑重向他二人鞠躬做礼:「宝镜在此先谢过沙翁和陈大侠了。」 沙白头宽袖轻拂,秦宝镜只觉有一股柔和之力托起她的身子。 「秦城主客气了。小老儿只是为你这番胸怀所折服,山高水长,希望往后闲暇之时倒是能有机会与秦城主把酒畅谈这天下武林局势。」 秦宝镜微微一笑:「晚辈也期待能有这么一天。宝镜在无双城洒径烹茶,静待沙翁光临。」 「好说好说。只要秦城主不嫌麻烦,小老儿定会有去无双城叼扰你的那日。秦城主,就此别过,改日江湖再见。」 秦宝镜闻言恭敬的道:「改日江湖再见。」 沙白头哈哈大笑,手中蒲扇摇晃间扇起的风扬起他花白的鬍子,潇洒若仙。 经过韩奇香身边时,他停了下来,笑道:「小姑娘,那我们也改日再见了。」 鑑于秦宝镜在侧,韩奇香不敢再说什么话,只好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陈留白收好桌上的棋盘,对秦宝镜和韩奇香拱手做礼;「秦城主,韩姑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秦宝镜急忙还礼:「后会有期。」 直至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转弯处,秦宝镜才收回目光,缓步走回桌旁。 刚刚落座,韩奇香越想越气,心有不忿,勐的将刚刚握在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的一顿,气道:「表姐,你竟然邀请他们两个来无双城。哼,你刚刚没听到他们怎么说你的吗?」 不提防杯中尚有大半杯的茶水,这一用力之下,杯中茶水溅出,不偏不倚的正好泼在邻座刚刚落座的白如墨前襟之上。 白如墨一挑眉,毫不在意的用手掸了掸胸前的那处水渍。韩奇香倒是吓了一跳,忙从袖中掏出了一方淡绿锦帕,微微欠身过去,一面手忙脚乱的去擦拭那处水渍,一面口中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白如墨望着面带惊慌的韩奇香,微微一笑:「无妨。韩姑娘不用在意。」 韩奇香愣了一下,拿着锦帕的手一顿,微微抬头,正好望进一双带了笑意的墨瞳。 但须臾她也反应过来,定是刚才他听见了她们和沙白头陈留白的对话,这才知道她姓韩。 她直起身子,讪讪而笑,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扭头,却正好看到秦宝镜正在仔细的打量着对面的白如墨。 白如墨接触到秦宝镜沉稳内敛的眼光,唇角微微上扬,拱手行礼:「秦城主,久仰。」 秦宝镜回礼:「白公子。」 双方又再冷场,韩奇香望望秦宝镜,又望望白如墨,决定还是问后者:「白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白某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哪里有热闹就去哪里。听闻承州观云庄庄主顾长策五月初八大婚,所以白某就想去凑凑这份热闹。」 韩奇香喜上眉梢,不由的又靠近了他些:「这么巧,我和表姐也是去承州。不如我们......」 顺路两个字还未说出,秦宝镜已然出口打断了她的话:「白公子是哪里人氏?」 白如墨放下手中杯盏,抬头一笑:「白某是孤儿。自小为师父收养,随同师父居住关外,近期才步入中原。」 「不敢请问尊师是何处高人?」 「家师生性闲散,久不在江湖中走动,不过一无名之人罢了。」 秦宝镜垂下眼眸,没有再问。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的喝着茶。 忽然后面桌子上有人高喊:「小二哥,结帐。」 正在收拾旁边桌子的小二闻言忙高声答应了一声:「来嘞。」 白色毛巾往肩上一搭,利索的抄起手边的铜吊子,小二疾步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经过秦宝镜身旁时,她面色不变,依旧缓缓的喝着茶,但暗中衣袖轻拂,小二只觉右手手腕处一麻,下意识的就张开了手。 正是初夏的天,铜吊子中装的也是滚烫的热水。如果那铜吊子落到了地上,茶水四溅,首先遭殃的只怕就是旁边的秦宝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扶额,jj乃要不要这么抽。。 ☆、承州观云 韩奇香心中一惊,急忙站起:「表姐小心。」
第11页 眼见得那铜吊子即将落地,小二也是吓傻了似的,只管呆呆的看着。但忽然他只觉面前白影一闪,待得定睛再看时,铜吊子的提手已经握在了一个白衣男人的手上。 他的笑容亲切如秋日煦阳,将铜吊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晃出一道亮橙橙的光:「拿好。下次小心点。」 小二回过神来,千恩万谢的走了。走出好远方才敢抬手擦拭额上的冷汗。 白如墨缓步回座,刚刚坐下,韩奇香就凑了过来,一脸的崇拜:「白公子,你的轻功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韩奇香对武学方面感兴趣的唯有两种,一为暗器,一为轻功。暗器者,按她的话说就是,打架一招一式的太麻烦了,何不上来就直接暗地里用暗器?最好暗器上再稍微涂上那么点迷药,一碰就迷翻,多省事。而轻功,打不赢就跑,多好。 白如墨微笑:「雕虫小技而已,韩姑娘见笑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秦宝镜忽然道:「白公子过谦了。如果你这都算是雕虫小技的话,那江湖中岂非再无人敢说自己的轻功好?」 韩奇香闻言脸上崇拜之色更明显,只差就立即磕头拜师了。她一把抓住白如墨的衣袖,满脸的诚恳:「白公子,你一定得教我。」 白如墨微微低头,看着搭在自己袖上的那只小手,白的几乎与他身上的这身白衣毫无区别。 他清咳一声,抬眼轻笑:「好。改日待韩姑娘有空了,白某自当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现在就有空。」韩奇香忙接上了一句。 白如墨闻言反倒是微微的一怔,正要说话,秦宝镜已是先行低声轻斥道:「香儿,胡闹。」 又转身对他道:「白公子,舍妹顽劣,让你见笑了。」 白如墨望着正气鼓鼓的偏头看向棚外的韩奇香。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脸白滑细腻,倒像是只刚刚出笼的小包子。 他收回视线,淡然一笑,如暗夜中优昙花开,温和优雅:「秦城主客气了。韩姑娘娇憨可爱的紧,白某如何会见笑。」 秦宝镜微微颔首,放下手中杯盏一面起身站起,一面对韩奇香道:「香儿,休息的也够了。我们该启程了。」 韩奇香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慢慢的将手边笠帽戴上。跟在秦宝镜的身后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大声的道:「白公子,改天你一定记得要来无双城教我轻功啊。」 白如墨笑着点头:「韩姑娘放心,改日白某定当去无双城拜访。」 韩奇香这才放了心,接过小二牵过来的座骑,一跃而上,随同秦宝镜在官道上策马而去。 待得她们上马疾驰而去之后,白如墨面上的笑慢慢的退去。他低头微微俯身,捡起方才韩奇香离去之时掉下的那方锦帕,两指慢慢的捻着指间的丝滑绸缎。 他将那方锦帕半铺开,望着四角所绣的歪歪扭扭的几朵粉色蔷薇,而后将锦帕纳入袖中,嘴角缓缓的勾起一抹笑。 疾驰出一段路程后,韩奇香打马赶上秦宝镜,有些不满的问道:「表姐,你为什么不让我邀请那个白如墨同我们一道来承州?这样他就可以教我轻功了。」 秦宝镜微微侧头,轻风捲起笠帽上的一角白纱,她的眉尖微微的蹙着:「香儿,那个白如墨绝对不简单。你怎么可以随便邀请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与我们同行?」 韩奇香有些不服:「那为什么你就邀请了那个糟老头子和那个说话不知道转弯的秀才来我们无双城?再说了,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坏人。」 「 香儿。」秦宝镜的口气有些严厉:「这不一样。沙翁和陈大侠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侠士,品格自是无须多说。而那个白如墨,我从来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说他是关外而来,可师承来歷又不肯细说。我故意让那小二失手,想以此来试探他的武功路数。但纵使他出手了,我仍然看不出他的武功来歷。香儿,对这个人你必须得万分小心,他的武功决不在我之下。而且此人心思缜密,难道你没发现其实他早就在茶棚之外,只是在那时才现身出来而已?」 韩奇香仔细的一回想,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表姐,那个小二哥之所以没拿稳手中的铜吊子,其实是你暗中做了手脚?」 秦宝镜暗嘆了口气,这个香儿,怎么注意的偏偏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表姐,你就不怕那个白如墨若真的不出手,那个铜吊子里滚烫的水会烫到你么?而且你也不事先跟我说下,害我吓了一大跳。」 秦宝镜摇头:「他若真的不出手,难道我就不能自己出手么?」 韩奇香一拍手,失笑道:「怎么我倒将这茬给忘了。」 秦宝镜一夹马腹,一面催促马儿跑的更快,一面转头说道:「香儿,你的江湖歷练太少了。是我不对,整日的将你关在城内,以为只要你学好武功就好,但没考虑到江湖经验也一样很重要。往后如果我出门就会带着你,你是时候出来歷练歷练了。」 韩奇香闻言反倒高兴起来,一直以来她都是待在无双城中很少出城。她也曾偷偷的想熘出过城中几次,想到江湖中去闯荡一番。但每次都被秦宝镜发觉,将她堵在出城的路上。于此几次,她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现在秦宝镜主动说往后要带她出来歷练,那她岂非不用整日的待在无双城中练武了?还可以见识到这江湖中的大小事情,总比整日的闷在城中的好。
第12页 韩奇香越想越高兴,一扬手中鞭子,座下的马迎风跑的更快。 疾驰出好远之后,她方才回头对着秦宝镜大声的笑道:「表姐,来追我啊。」 官道两旁是成片的白桦林,直直的白桦树枝叶扶疏,树身洁白。有初夏的日光自林中斜斜而来,树叶翻卷间,光线飘忽。 韩奇香纵马行于这白桦林中,一身淡绿衣裙为轻风所拂,面上为白纱所挡,看不清脸上神情。但她的俏丽声音随风而来,当是可以想像此刻的她定是笑的两眼弯弯,颊边梨涡隐现。 秦宝镜笑着摇了摇头,一夹马腹,催马赶上了她。 承州背靠高山,面对沧浪深渊。一脉护城河源自承水,易守难攻。而观云庄,正位于州中最繁华之地。 观云庄占地极广,庄前一片空地,竖有几竿高杆,上有墨色绣金纹大旗迎风招展。 韩奇香依次看着那旗上的刺绣,不由得咂舌:「好气派。绣的竟然是龙和麒麟。」 一不留神,右手胳膊重重的撞到了一个人。 她急忙侧身,一面抚着撞的生痛的胳膊,一面抬头去看那人。 二十二三的的年纪,面容倒还称得上俊美,但略显苍白的面容隐隐有一股飞扬跋扈之感浮现在外。 她再仔细的打量着那人的衣着,一身墨紫团花刺绣蜀锦,外罩同色轻纱。头戴金冠,脚蹬皂靴,一望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而那人也正在摸着被撞的手臂,恶狠狠的骂道:「你瞎了眼了?竟然撞到小爷我。」 韩奇香不由的心头火起,也回骂道:「你脸上那双牛眼是长着吃饭的啊?愣是没看到你身旁有个本姑娘我?」 那人被她这么一噎,苍白的脸上瞬间被气的紫黑,粗粗一看,倒是与他身上的那件衣裳一个颜色。 韩奇香不由的大笑起来,那人恼羞成怒,只听得铮的一声轻响,空中一道白光闪过,映着那人的脸阴测测的:「哪来的野丫头,竟然这么不知死活。」 韩奇香歪着头想了一会,手缓缓的按在腰间:「怎么,说不过我就想开打么?打就打,本姑娘还怕你不成。」 她刚练凌云剑法没有多长时间,只与秦桑餵过几次招,正想找个外人来过过招。这下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她只兴奋的摩拳擦掌,巴不得立马开打才是。 那人紫涨了面皮,再不答话,一抡手中刀,抢先攻来。 韩奇香侧身躲过,再抬手时,手中青光暗闪,正是软剑素虹出鞘。 凌云剑法讲究以快打慢,招式敏捷,连绵不绝。当下韩奇香与那人过了几招后,信心大增,依照往日所练,一招一式的使了出来。 那人连连后退,忽然面色一沉,招式一变,手中一时旋出刀影无数,竟是刀势瞬间变得迅疾兇勐,直直的朝着她逼来。 韩奇香不敌,被他凌厉刀法所逼,心中畏惧,剑法错乱。 那人大喝一声,双手举起手中弯刀,朝着韩奇香的头顶砍来。 刀气到处,扬起她脸上白纱飞舞。韩奇香长这么大以来,倒还从未有过与无双城外面之人的实战经验,当下一时大惊失色,竟是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发个章节好难啊有木有。 ☆、与人结怨 蓦地一道素练凭空袭来,卷上了刀刃。那人只觉有一道强劲内力自刀刃处传来,一时虎口发麻,握立不稳,手中弯刀竟是脱手而出。 他转头一望,见右手侧十丈开外正站着一名女子。身量较高,白纱覆面,看不清面容。但风过处,身上紫衫扬起,身姿曼妙若画中仙。 韩奇香早已是跑了过去,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白着一张小脸喊了一声:「表姐。」 秦宝镜先是将她拉到身后,这才低头去看手中的那把刀。 刀身淡青,整体简洁。然柄镌黑鹰,却又是气势雄浑。 秦宝镜慢慢的抬头,打量了那人一番,慢慢的道:「离魂刀法?苍鹰刀?天鹰堡?」 那人傲然道:「不错。天鹰堡堡主正是我爹。」 秦宝镜闻言微微颔首,而她身后的韩奇香这时已是心定了不少,闻言立即嗤笑:「天鹰堡堡主是你爹又怎么样?现在你的刀不还是在我表姐的手中?」 那人再次紫涨了面皮,发狠道:「小丫头,别叫你落在我的手里,否则要你好看。」 韩奇香眼睛一转,反倒是笑了,正要开口,秦宝镜微微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原来是天鹰堡叶少堡主。失敬了。」 原来那人正是天鹰堡堡主叶安仁之子叶鸣远。叶安仁虽是雄霸漠北一方,但子息上一直艰难。四十岁上方得此子,娇纵过度,养成个狂妄自大的性子。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别人无非泥土一般,活该被他踩在脚下。这次随同他爹送自己的妹妹叶採薇来承州大婚,一时无聊,出门闲逛,贪看路上刚刚走过的一容貌姣好女子,不想一不留神,正与韩奇香撞上。 当下叶鸣远见秦宝镜如此说了,态度越发傲慢,扬着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那还不赶紧将我的刀还给我。否则待会本少堡主一怒,你的下场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秦宝镜一笑,掌中平托着那把苍鹰刀,上前几步:「刀在此。叶少堡主请拿回吧。」 叶鸣远睁着一双小眼睛打量了一番秦宝镜。虽是隔着一层白纱,她脸上的神情深深浅浅的看不清楚,但他以为既然自己的名头已经亮了出来,而她又立即从善如流的将刀还了过来,自然是惧怕自己身后天鹰堡的势力了。既如此,倒也不惧她会耍什么花头。
第13页 想 到此,他轻哼一声:「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上,今日的事情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说完伸手就去拿刀。但刚碰到刀柄,只觉上面就有一股吸力般,粘住了自己的手。而那把刀,却也有如千斤重,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从秦宝镜手中拿起。 当下他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抬头看了看秦宝镜,但隔着轻纱,无法看到她现今面上到底是何神情。 韩奇香看着叶鸣远脸上的神情变化,再看了看秦宝镜掌中平托的那把刀,心中立即瞭然,忙笑道:「叶少堡主,我表姐叫你把刀拿回去呢,你怎么还这么客气不拿啊?难不成其实你是想把这刀送给我表姐?」 叶鸣远闻言心中大怒,瞪了韩奇香一眼。但韩奇香只是笑嘻嘻的偏着头,不以为意。 他一咬牙,蓦然催动内功,发大力欲将刀拿回。但没料到此时秦宝镜却是忽然收力,一发一收之下,他虽是将刀拿了回来,但人却是收势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韩奇香大笑,伸出手指刮着脸颊羞他:「羞不羞。一个大男人,却摔了个狗啃泥。」 叶鸣远勃然大怒,左手撑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抡起手中刀就朝着韩奇香重重的噼了过去。 他急怒之下,这一招毫无章法可言。但用了全力,依旧刀气凌厉,也不容小觑。 秦宝镜见状忙一个伸手将韩奇香护在身后,而后右手闪电般出招,径点他右腕太渊穴。 叶鸣远只觉半边身子一麻,只听得叮噹一声,手中的弯刀落到了地上,跳了几跳之后,终于静止不动。 秦宝镜甩袖收回右手,冷冷的道:「香儿与叶少堡主并无仇怨,虽然她说话方面是有些不饶人,但罪不至死,叶少堡主又何必下此毒手。」 叶鸣远为秦宝镜拂袖时所击,虽是身上并未受伤,但她内力到处,叶鸣远依旧承受不住,身子瞬间后仰。虽是急急的用手撑住了地面,但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他的手骨折断,还是摔了个四脚朝天。 韩奇香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秦宝镜用眼横了她一下,她立即一个哆嗦,抿唇垂手安安稳稳的站好。 秦宝镜这才脸色稍缓,淡淡的道:「随我进庄。」 韩奇香忙乖巧的一点头,跟在她身后缓步就要迈入庄内。 而此时叶鸣远却是痛的一头冷汗,挣扎着坐了起来,对着秦宝镜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大喊:「你是谁?给我留下名号来。」 秦宝镜也未回头,只是冷淡的道:「洛安秦宝镜。」 待得入了观云庄,绕过一道弯,韩奇香四面一望,见无家丁在旁,这才低声的问秦宝镜:「表姐,你刚刚怎么对那个小子这么狠?搁以往你是不会这样的。」 秦宝镜不答,也不看她,只是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 韩奇香这才慌了,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急道:「表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秦宝镜止步,微微侧身看着她,声音并无起伏:「错在哪了?」 韩奇香垂下了头,声音渐低:「我不该跟那个什么叶少堡主斗武,不该嘲笑他。表姐,可那时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天鹰堡的少堡主,而且是他惹我在先的,我不喜欢他。」 秦宝镜却是道:「他是天鹰堡少堡主又如何?难道因为他是天鹰堡的人,所以他惹你了你就该忍让?还是你觉得如果他不是天鹰堡的少堡主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韩奇香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她,一时竟然闹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何生气。 秦宝镜轻嘆:「香儿,我生气是因为你学武不精。刚刚如若稍有差池,哪怕我只晚回来一会,你以为你还能这般安然无恙的站在我面前?还有,刚刚你认错,说的是什么?不知道他是天鹰堡少堡主。你言下之意是,因为他是天鹰堡的人就怕了他?香儿,你是无双城的二小姐,论地位,只会在那叶鸣远之上,又何须在他面前露怯?但你要记住一点,如果是你的错,无论对方是谁,错了就是错了,那你就该认错。同样,如果是对方的错,那无论对方是谁,你也无须惧怕。这个,论的是一个理字,与对方是谁,或者他是什么江湖地位无关。明白了吗?」 韩奇香懵懵懂懂的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但末了还是小声的问道:「可他毕竟是天鹰堡的人。这次,那个,他不会怀恨在心吧?那这样我岂不是闯祸了?」 说完又低头不安的绞着衣角。 秦宝镜却是淡淡的道:「怀恨在心就怀恨在心吧。那个叶鸣远,心术不正,下手毒辣,不过一些小小的口角他就对你痛下杀手。教训了一顿也应该。」 「表姐,对不起。」 韩奇香绞着衣角,吶吶的低声说着。她知道秦宝镜一人打理无双城不易,而自己非但帮不上忙还净给她惹祸。如果这次那个叶鸣远回去跟他爹叶安仁一说,叶安仁一怒之下与无双城为敌,那这场祸事就是自己这冲动莽撞的性子造成的了。 她越想越怕,绞着衣角的双手慢慢的握了起来,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觉察到有只手轻轻的落在她肩膀上,她抬起眼,正好看到秦宝镜正柔柔的看着她。 她剎那间只觉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抬头弱弱的叫了一声:「表姐。」 秦宝镜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的轻柔:「我又没怪你,哭什么。谅他天鹰堡暂时也不敢与我们无双城为敌。再说了,我也不单单是因为你才出手教训那个叶鸣远。前些日子的那个秋蝶,你还记得么?她临死前说是天鹰堡堡主派她来的。所以我只不过是想借叶鸣远试探试探他身后的叶安仁而已。没有你,我也会出手,所以你不用自责。」
第14页 韩奇香破涕为笑,但还是道:「表姐你别骗我了。要不是我惹了这场事你才不会出手。你做事那么谨慎,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树敌。」 秦宝镜微微一笑,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道:「这世上我只有你和奶奶两个亲人,只要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们。以后见着叶鸣远不必惧怕,你的身后有我,有奶奶,还有整个无双城。谅他也不敢对你如何。」 韩奇香听了她的话只觉心中感动的一塌煳涂,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到最后也只能是笑着喊了一句:「表姐。」 秦宝镜一笑,漫天春光灿烂:「回去教你素心掌。以后每天加练一个时辰的剑法招式,晚间再练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 韩奇香哀嚎一声,面上的感动立即不见,只剩眼中满满的哀求之色。 秦宝镜不为所动,转身就走。韩奇香无奈,最后也只得缓步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jj乃还敢再抽一点吗啊啊啊啊 ☆、君子清澈 这世上有一种人,长的一副浩然正气,慷慨激扬的言辞下能瞬间让你觉得他的一举一动体现的就是公正二字。 比方说,现在正站在秦宝镜和韩奇香面前的那位传说中的天鹰堡堡主叶仁浩。 灰布长衫,头髮半白,方正的脸上如罩严霜。他微微的偏过身子看着身后正不停磨蹭着不愿上前的叶鸣远冷道:「过来。跟秦城主道歉。」 秦宝镜没有言语,叶仁浩却是虎拳一抱,声音诚恳:「秦城主,今日之事叶某已知。犬子自小被我骄纵,行事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他冲撞了韩姑娘,我已是责罚了他一番。现特地将他带来,请秦城主当面责罚。逆子,还不快跟秦城主和韩姑娘道歉。」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转头对叶鸣远厉声而说。 叶鸣远不情不愿的抬起头来,两边脸上鲜红的五指印在明晃晃的烛光下很是显眼。韩奇香见状忍不住的想笑,但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管低下头去,但双肩依旧抖动个不停。 叶鸣远有些怨毒的看了一眼秦宝镜和韩奇香,此时她二人头上的箬帽早已摘下,艷艷红烛下,更是衬得肤光如雪,容颜如玉。 他眼中虽是掠过一丝惊艷,但想到白日秦宝镜的凌厉手段和刚刚父亲的一番责骂和那两巴掌,还是心中怨恨不已。 「秦城主,韩姑娘,白天是我不对,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望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计较才是。」 说罢,为表诚意,长揖到底。 秦宝镜笼着双袖,默默的打量了一番叶鸣远。 叶鸣远未得秦宝镜开口,不敢私自直起身子来。虽是心中恨不得在她身上砍上个几刀才解气,但面上依旧不敢有任何表现出来。 许久,他方才听得秦宝镜慢慢的道:「罢了。叶少堡主不必多礼。」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急忙直起了身子。 而秦宝镜此时也略略侧头对一直站在身后的韩奇香道:「香儿,你今日也有不对的地方。既然叶堡主都亲自来了,你还不去跟叶少堡主陪个礼道个歉?」 韩奇香答应一声,微微躬身对叶鸣远笑道:「叶少堡主,我今日也不该与你还口动手,是我的不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计较了。」 但心中却是在不停的腹诽,要不是为了不让表姐夹在中间难做,打死我都不会跟你这混蛋赔礼道歉。 叶鸣远轻轻的哼了一声,而叶仁浩却是微笑道:「这位就是香儿么?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呢,不想十五年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你都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只可惜,你爹娘,唉。」 说罢长嘆一声,言语中甚为惋惜。 韩奇香有些好奇的歪着头看他:「你见过我爹娘?」 叶仁浩面上是慈祥的笑:「我与你爹娘是多年的好友。非但如此,还有你舅舅,都是我的知己之交。记得那年我去无双城做客时,你被你娘抱在手中,正在牙牙学语。你表哥才十岁,正在院中练剑,而你表姐她虽然才五岁,但冷静睿智,让人刮目相看。不想一晃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真是后生可畏啊,现今秦城主不过双十年华,竟然能将个偌大的无双城打理的井井有条,尤甚当年。」 韩奇香小心的看了一眼秦宝镜,见她面上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动,这才放下心来。 前任的无双城主其实有一子一女。长子秦青,资歷出众,小小年纪已然颇有孟尝之风。然五年前出城之时竟为人暗算,一杯毒酒,纵是江湖神医亦无法将其挽回生天。老年丧子,受此打击,本就有伤在身的前任无双城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月后也撒手西去,却将一个偌大的无双城压到了刚刚年满十五岁的秦宝镜身上。 此事在无双城一直鲜有人敢提起。毕竟于所有人而言,这都是段残酷的记忆。 当下秦宝镜沉默了一会,方才淡淡的道:「叶堡主谬赞了,宝镜愧不敢当。」 门口忽有脚步声传来,厅中各人一时都停下了正在交谈的声音,朝门口处望去。 映入视野的先是一辆紫黑色的紫檀木轮椅,古雅深沉。缎子般的光泽在烛光中被无限柔和,光润异常。 然而这一切都及不上椅中端坐着的那位青年男子。 男子年龄不过二十左右,一身月白长袍,玉冠墨发,温和俊秀。
第15页 他微微拱手,眼睛清澈带亮,笑容婉转和煦:「在下观云庄顾长风。家兄今日有事外出,未来得及恭迎各位武林同道,特遣顾某来此向各位赔罪。」 说罢向厅中各人一一微笑拱手致礼。 厅中各人接触到他温和带笑的目光,俱都欠身还礼。 「原来是归云庄顾二公子。早就听说顾二公子风雅俊朗,气度不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人点头附和:「听闻顾二公子向来深居简出,江湖中少有人能见其真颜。不想今日我们能在此得见,实乃三生之幸。」 顾长风由身后的青衣家僕推着轮椅,一一的向在座的各位江湖同人拱手寒暄。最后到了秦宝镜面前,他微微拱手,一双墨眸含笑,声音温和,恍若三月和风拂过柔软柳枝:「秦城主。」 秦宝镜先是微微的垂下细长的眼帘,面上未有任何神情,而后才清冷的道:「顾公子。」 韩奇香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顾长风一番,忍不住惊奇的问道:「你,你就是顾长风?」 心中还有一句没有问出来,你就是我未来的姐夫? 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当日秦桑为何不肯跟她细说顾长风的状况了。 顾长风闻言看向她,视线略一打量之下,笑容和煦:「这位,定是韩姑娘了。」 不是疑问,而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韩奇香有些傻傻的点头,一双眼只管在他身上看来看去。看了一会,心中暗道,如若他不是,不是身残,那与表姐站在一起,该是何等的相配啊。 顾长风始终是面上带着笑,任由韩奇香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韩奇香最后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一声,掩饰眼中的慌乱,转头对秦宝镜道:「表姐,我饿了。」 秦宝镜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言语,已是先行听到顾长风笑道:「秦城主,韩姑娘,请入席。容顾某先行少陪。」 而后他便由青衣家僕推至主席旁坐定,修长的手执起白瓷酒杯,对厅中各人朗声道:「多谢各位武林同道前来参加家兄的成婚大礼,顾某在此代家兄先行谢过。家兄有事,今日晚宴未及相陪。明日定当返回,届时他将再给各位置酒赔礼。」 一人起身道:「二公子客气了。江湖中谁人不知观云庄乐善好施,义薄云天?庄主大婚,我们理应前来祝贺,二公子又何必如此客气?」 顾长风微笑,遥遥向他举起酒杯:「多谢前辈。顾某先干为尽,各位随意。」 韩奇香朝主位上看了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心理,悄悄的问身旁的秦宝镜:「表姐,那个,他,他......」 但看到秦宝镜毫无表情的面容,以及那清越的目光,还是将接下来要问的话默默的咽了下去,转而专心致志的去对付面前的那盘鱼了。 而另一桌上,叶鸣远恨恨的看着秦宝镜和韩奇香,目光中不无怨毒。 坐在他身旁的叶仁浩扫了他一眼,低声斥道:「鸣远。」 叶鸣远这才收回目光,低声叫了一声:「爹。」 但心中终归是有些不服气,他又低声的道:「爹,我真不明白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低声下气的对那两个丫头说话。虽然几十年前无双城的势力是强过咱们天鹰堡。但自从五年前那老不死的城主过世之后,无双城交到一个女人手中,纵然她手段再厉害,那还能跟男人比?我们前几十年一直忍耐也就算了,现在又何必忍?更何况现在我们还跟观云庄结了亲,两个联合难道还比不过他一个无双城?顾长策应该也想早日灭了无双城吧?要不然当初怎么不去跟无双城结亲反而跟我们天鹰堡结亲?毕竟这江湖中谁不想做老大?只是看谁的手段更厉害点就是了。」 叶仁浩瞪他一眼,口气有些严厉:「你懂的什么。那时秦青那小子还在,无双城主的位置自然轮不到现今的这个丫头。前任无双城主爱惜自己的女儿,虽然一早就与观云庄庄主定好了儿女姻亲,但早已是声明只愿自己的女儿平淡安稳一生,所以当时约定的是,前任观云庄庄主的两个儿子中,谁不是下任庄主谁就是他的乘龙快婿。后来庄主大病不醒人事,庄中动乱,顾长策为得庄主之位,这才与我们天鹰堡结亲,不然你以为以当时观云庄的势力,又怎么会瞧得上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明月 叶鸣远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主位上正在与人寒暄的顾长风一眼,唇角下弯,鄙视道:「结果那个丫头就摊上了这么个瘸子?活该。」 继而又嘆息:「也是可惜了。江湖中皆传闻那小妞是容貌无双,人送外号无双仙子。先前我还不信,总觉得是夸大其实。哪知道今日一见之下,传闻竟然是真的。哼,倒便宜了那个瘸子。什么时候将这小妞握在我掌心才好,还有她身旁的那个小美人,也一併纳入我屋中,看她们到时还怎么猖狂。」 叶仁浩见状只气得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不稳:「鸣远,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一天到晚的尽想着这些?你看你的身子,都快被你屋里的那些人给掏空了。以后你给我收敛点。还有,这个秦宝镜决计不简单,你竟然敢打她的主意?包括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你以后也少去招惹的为妙。以我们天鹰堡现今的势力,与无双城对抗没有多少胜算。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韬光养晦。」
第16页 叶鸣远轻哼:「只要她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们。不过爹,你老说要韬光养晦,可这都韬光养晦多少年了,还没养好?你还不如改日去跟那顾长策好好的商议商议,我们天鹰堡和观云庄合力先把无双城拉下马,至于以后我们和观云庄谁做江湖中的老大,那到时再说。你说你老是这么等的等的,得等到什么时候?」 叶仁浩没有回答,反而是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手中的雕花竹筷,手指开合,上下反覆的看了一遍,这才慢慢的道:「你看这筷子,夹菜的时候,总有一根是主动,一根是被动。在下面的那一根,如果操之过急想翻身上去,结果只会是夹不到菜,什么都没有。但在上面的不会永远在上面,在下面的也不会永远在下面。只要你慢慢的等,慢慢的等,就总会有翻身在上的那一天。」 顿了顿,又道:「快了。自从无方之后,江湖中也沉寂了二十年,是时候再热闹一次了。这个武林的格局,也该变变了。」 晚间,月华如练,观云庄的后院湖边暗香涌动。 秦宝镜独自一人站在湖边,仰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月都有阴晴圆缺,人世间又哪会有事事如意? 她轻嘆一声,微微低下了头去。 一片浮云飘过,遮住了空中月华。秦宝镜正轻轻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一顿,低声喝道: 「谁?」 大片的芍药花丛后有道颀长的身影慢慢的转了出来。 浮云此时正好散尽,月光遍洒,院中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清晰明了。 正转身过来的秦宝镜蓦然僵住,紧握的右手慢慢的松开。 右袖中正是那道时刻不离身的素练。 来人一身黑衣,襟边袖边皆以金线镶边,隐隐似有点点光泽流动。 视线再往上,硬朗瘦削的脸,乌黑斜飞的眉。 眉下的那双眼睛紧紧的望着秦宝镜,那目光,既让人觉得专注,但又遥远。 许久,他才将目光移开,眼望着虚空,缓缓的道:「秦城主。」 声音一如他人,阳刚纯正。 秦宝镜一怔,但立即又道:「顾庄主。」 此人正是观云庄现任庄主顾长策。今日晨间接庄客密报,出城处理事务,晚间此时方回。 刚一回来,见到月下湖边秦宝镜的身影,不由的顿住了脚步,缓步的走了过来。 原只想就躲在花丛后静静的望着她就好,不想还是被她发现了,于此也只好现身出来了。 但难免还是会有些尴尬。 一时双方虽是面对面,但依旧相顾无言,也并未有看向对方。 秦宝镜只是略略偏头看着他身旁的那丛芍药,而顾长策则是看向她身后的那方湖水。 良久,顾长策又缓缓的道:「这五年来,你好吗?」 秦宝镜沉默了下,忽然又苦笑。五年前兄父相继离世,无双城中散漫如沙,自己一肩挑起一切。而这时却忽然听闻观云庄大公子顾长策向天鹰堡提亲,而后接任观云庄庄主一位。 很想就此倒下去,但又不能倒。身后还有年迈的祖母,有年幼的表妹,还有整个无双城的数万百姓。 如何,能好? 但秦宝镜只是缓缓一笑,抬头望向对面的他,周遭芍药失色:「好。」 顾长策的眼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没有言语。 秦宝镜忽而又淡笑道:「顾庄主不早日回去歇着?再过两日就是庄主大婚的日子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的好。」 顾长策沉吟半晌,方才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好。」 秦宝镜决然转身,背对着他,不再看他。只是听着那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至再也听不见。 袖中一直紧握的双拳这才慢慢的放开,她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这轮明月啊,跟五年前那晚的月亮一样。只可惜月下的人,却早已不是五年前的人了。 她静静的伫立了不知多长时间,忽然有黑影自她面前悠忽闪过。 她足尖轻点,提气跃起,紧跟着那道黑影。 浅紫色的衣裙在暗夜的风中飘拂,她纵气长跃,转瞬已是掠过那人身旁。 前方一处空旷平地上,她缓缓落下,静待着那人来临。 须臾那黑衣人来到,刚一站稳身形便手撑草地,俯身单膝下跪:「城主。」 声音娇柔,想来应该是位年龄不大的少女。 秦宝镜慢慢的转过身来,望着半跪着的那黑衣人微微颔首:「起来吧。」 那人低声应了一声是,这才起身站好,恭敬的垂手而立。 秦宝镜眼光一扫,见她一身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头上髮髻简单,别无饰物。 「如何?」她双手交合,慢慢的问了一句。 那人立刻禀报:「据属下在天鹰堡这些日子的查探看来,天鹰堡堡主一直循规蹈矩,并无任何对我们不利的地方。」 秦宝镜冷道:「你未查探到,并不代表叶仁浩就没有挑动江湖对抗我们无双城的心。但也许是他心思太缜密,行事又周全,所以才未能让你查探到。」 黑衣人闻言瞬间背上一层冷汗冒出,她忙低头屈膝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城主责罚。」 「你起来吧。我并没有怪你。」 那黑衣人心中一松,慢慢的站起,犹豫了半晌,方才又低声的道:「禀城主,虽然未查探到叶堡主日常的异常之处,但属下在叶採薇的房中曾看到过一种毒药,红颜醉。」
第17页 秦宝镜的双手慢慢的握紧,红颜醉,大哥当年遭人暗算所中的毒药就是红颜醉。 「叶採薇,叶仁浩的女儿?即将与观云庄庄主成亲的那个?」 黑衣人急忙点头:「是。叶仁浩就这一个女儿。但属下也已查探过,五年前大公子中毒期间,叶採薇并未踏出过天鹰堡半步。」 秦宝镜蹙眉想了一会,轻轻的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黑衣人向她行了个礼,转身几个腾跃之间即已消失不见。 待得她离去之后,秦宝镜忽然右手一翻,手腕动处,一枚珍珠带着一道寒光激射向身侧草丛处。 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草丛中银光一闪,随即一道黑影跃起,提气往后即走。 秦宝镜再无迟疑,右手衣袖轻轻一抖,但见月下素虹一闪,袖中素练出击。 那人身影微侧,躲过那道素练,并不恋战,只是提气疾奔。 秦宝镜冷笑一声,身形忽起,如离弦的箭,速速朝那人跃去。 人未到,手腕微抖,素练在空中恍如海浪般连绵而去,封住那人所有退路。 那人见四处无路可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双手握紧手中的刀,反身回击。 刀器坚硬,舞动开出,虎虎生风,气势惊人。而白练柔软,如初生的藤蔓,飘忽腾挪间,让人无法摸清下一步的走向。 须臾,素练缠上了那人手中刀刃,秦宝镜内力过处,黑衣人手中刀具脱手而出。 那黑衣人见状,也无心恋战,弃下手中刀,转身狂奔。 但不提防前方草丛中忽有一柄银色小刀闪电般飞出,迎面正中他眉心。 待得秦宝镜发觉疾步赶来时,前方草丛微动,发出飞刀的那人已然消失不见。 而先前的那黑衣人却是睁大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头顶的那方夜空。 秦宝镜在他的身旁缓缓的蹲下,掀开他面上的那方黑巾。平淡的脸,扔在人群中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蹙着眉头思索,这人她似乎没有见过。 视线忽然被手中的那方黑巾吸引。她细细的捻了捻手中的黑巾,对着素白的月光又细细的看了看黑巾的材质,而后冷冷一笑,随手将其弃之地上。 那人眉心中间的小刀在月下闪着冷冷的光。秦宝镜伸手将其拨出,一番打量之下,木制的刀柄,刀身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从中似乎并不能看出半丝端倪。 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会,依然不得要领,最后只好将这柄小刀纳入袖中,提气纵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芍药绰约 观云庄的后院。 雕花绮窗半开,院中芭蕉垂荫,凌霄绕墙。 屋内碧纱窗下的高几上,放着一盏白纱煳就的纱灯。 烛火跳跃中,纱灯上绘制的几竿萧萧墨竹不经意间倒被染上了几丝暖色。 一身月白常服的顾长风临窗而坐,他的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青衣男子。 二十左右的年纪,橙色烛光下,青衣男子简单随意的坐着,修长的指间正夹着一枚白色棋子。 嗒的一声轻响,他填下手中的那枚棋子,抬起头来,淡淡的笑着。 带了笑的面容文雅俊秀,让人顿觉如沐春风。 顾长风眼望着棋盘上的棋局,伸手自旁边的棋罐中拈起一枚黑子,略一思索,快速的填下。 对面的那男子忽然轻笑:「今日夜间的晚宴,见到了传说中的无双仙子?」 顾长风头也没抬,只是关注于棋局,闻言云淡风轻般的嗯了一声。那男子再笑:「如何?」 顾长风抬眼看向他,面上淡淡,没有回答。只是再下一枚黑子连成掎角之势,限制了盘中白子走势。 那男子不慌不忙,拈起一枚白子,看似随意的一填,但转瞬已在大片的黑子中间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顾长风忽然轻嘆:「不如何,对我与对旁人无异。」那男子却是接道:「也许对你比对旁人更冷淡些?」顾长风点头:「是。」 须臾他又抬头望着那男子笑道:「今晚我不仅见到了宝镜,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趣想知道。」 青衣男子正握着茶盏的手一抖,闻言抬眼极快的看了顾长风一眼,但立即又掩饰性的低下头去喝茶,半晌,方才淡淡的道:「哦?是谁?」 顾长风不答,却是望着他青色腰带下的那方芙蓉红玉吊坠,笑道:「李兄,你这腰坠原是一对?今日我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一枚与你这一模一样的腰坠。」 青衣男子清咳一声,无奈的道:「是,我这腰坠原是一对。但几年前拗不过一位小姑娘的哭闹,便随手给了她其中一枚。」 口中虽是如此说,但说到那位小姑娘时,面上还是泛起了一丝温柔之色。 顾长风沉吟:「几年前?当是五年前吧。五年前宝镜的兄长遭人暗算,伤重不治,你就是那时与你师父去的无双城?」 青衣男子手抚着茶盖,缓缓点头。 顾长风打量了他一番,忽而又笑道:「江湖上都说,漠北神医李逸虽医术高明,但为人太过清冷。去求你医治的人倒要事先带上件御寒的棉袄,否则不要未被你医好之前倒先被你给冻死了。怎么这会李大神医在我面前倒有些扭捏起来了?」
第18页 李逸闻言,耳尖上泛起了几丝可疑的红色,正待要反驳,只听得有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门帘掀起,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黑衣劲装,从暗夜中走来,不细看,只怀疑他几乎就要与这暗夜合为一体。 那人走至顾长风身侧,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声。顾长风夹着黑子的细长两指慢慢收紧。 末了他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依旧按先前我吩咐你的去办。」 那黑衣人朝他拱了拱手,低头领命,而后便又快速的退了出去。一时屋中只听得偶有灯花爆出的声音,倒仿似从来就没有外人来过一般。 李逸放下手中茶盏,望了望那尚在晃动的门帘,笑道:「怎么?可是你那秦城主有了什么事?」 顾长风眉头微皱:「树大招风。而今各方都在觊觎无双城,都欲除之而后快。宝镜的这城主之位,坐的很不安稳。」 「让我来猜上一猜。这个黑衣人,是你派去保护秦城主的?而他既然这时来报,定是今晚有什么事情发生。无双城现今势力依旧在,明枪不敢,暗箭会有。今晚你的人是否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秦城主?」 顾长风点头,忽而又道:「你再猜猜是谁在监视宝镜。」 李逸沉吟了一会,长眉微挑,望向顾长风的眼中满是质疑:「难道是......?」 顾长风轻轻颔首:「是他。」 李逸嘆息:「难道他就不念当年的那些情分?」 顾长风再下了一枚黑子,淡淡的道:「你也说是当年。五年已过,物是人非,他现今自然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哪些。为了这些,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不过少时的一场懵懂,又懂得什么。」 李逸忽然失笑,仔细的望了望他面上的神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介意?也不,嫉妒?」 顾长风闻言反倒笑了起来:「介意什么,又嫉妒什么?那时他们都年少,懵懵懂懂之中的情分禁不住任何考验。你以为现今的宝镜还是那时不懂事的小女孩么?」 顿了顿,又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往后,我的妻子,自然得由我来守护了。」 李逸淡淡一笑,舒展了下身子,起身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转身道:「你的这番话,倒让我疑惑,为何当初你不去做这观云庄的庄主?毕竟你是嫡出而他是庶出,江湖上的人都说你接任庄主之位的机会比他大了许多。」 顾长风正在收子回棋罐,手中先是一顿,而后头也没抬的便道:「我的武功的确不如我大哥。」 「做庄主靠的又不是武功,而是这里。」李逸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视线在他的腿上略略一扫,又笑道:「而且像你这种对自己下手都那么狠的人,世上又岂会再有第二个?头脑灵活,行事又狠,我倒觉得你比你的大哥更适合来做这个庄主。」 「李兄当知,我这人闲散惯了,实在是不想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起来去处理那些庄中事务。」 「只怕是长风你觉得某人比这观云庄庄主之位来的更重要些吧。」 顾长风但笑不语,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但他望着正要离去的李逸慢慢的说了一句:「李兄,是否要我告知你某人住在哪个厢房?你们五年不见,难道李兄就不想前去与她叙叙旧?」 正握着门框的手一僵,李逸头也未回的答道:「不用。」 随即便自行离去,身影转瞬已是没入这漫漫夜色。 顾长风笑着摇了摇头,推动轮椅到窗边,专注的望着前方的某间厢房。 那房中尚且亮着灯。橙红色的烛光下,有纤细的女子身影正在屋中缓缓踱步。 李逸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见到了韩奇香。 江南晨间多雾。彼时日未出,淡淡薄雾间,可见东方天空流霞万道,灿若漫山杜鹃花开,如火如荼。 李逸自后院走来,绕过一丛芍药,前方正有一棵粗大的樟树。 初夏五月,樟树枝叶繁盛,叶间有黄绿色的小花开遍,幽香阵阵。 他走至树下,抬头眯着眼睛望了望那枝叶葳蕤的大树。 一阵轻风过处,枝头晃晃悠悠的飘下了一枚半黄半青的叶子。李逸蓦然出手,伸出两指夹住那枚树叶,而后运气于叶,手腕略略一动,树叶带着凌厉劲风就朝着那团团繁叶深处而去。 与此同时,他低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树叶动处,有人影自上扑下。黄裳绿裙,容颜清丽,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那少女在半空中身形微晃,右手忽出,径直向着李逸脸部而来。 李逸后退一步,右手两指屈起,正要扫向那少女右腕太渊穴,但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她腰间的那方芙蓉红玉腰坠,瞬间他那屈起的两指又悄然放下。 几乎是立刻,他的唇上覆上了一只温软绵柔的小手,有淡淡清香传来。而少女清丽的声音也随即低声而来:「嘘,别出声。」 李逸眼中浮起一抹浅笑,对着那少女点了点头。 那少女似是神色一松,放开了手。但立刻便又微皱着眉,左右一望之下,拉着李逸就躲到了后方的芍药花丛之间。 正是芍药开放的季节,连绵的胭红色花朵挂满枝头,灿若云霞。李逸侧头望着半蹲在他身旁的少女,慢慢的开口:「韩姑娘……」 少女却是忽然转头,秀髮轻拂过他手间,食指竖起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低声的道:「悄声,悄声。」
第19页 说完又透过芍药花丛的间隙看向外面。 李逸微微一笑,不再开口,转而仔细的打量着她。 五年未见,记得初见时她年方十岁,梳着双丫髻,粉色衣裙,头上髮髻间是同色的髮带。跑动起来的时候,微风吹过,粉色髮带飞起,远远望去,倒像是只花丛间飞舞的小蝴蝶。 不过这只蝴蝶的脾气可就霸道了些。那时自己已然十五,不愿同一个小姑娘过多计较,即便她整日的黏在自己身后一口一声的叫着李逸哥哥,看到他身上的那对芙蓉红玉腰坠也硬要时,自己也是为免她哭闹就随手给了她其中的一枚。 其实不过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但当他跟随师傅回到医谷时,有时恍然间总还觉得她还跟在自己身后,脆生生的叫着李逸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隐患暗生 往事如云,恍惚间五年已过,当年的霸道小丫头已是长成了一个娇憨的少女。 李逸望着身侧韩奇香的侧脸,有瞬间的晃神。 但韩奇香却是忽然神情紧张了起来。李逸有些奇怪,透过花丛缝隙看过去时,正见到一个青年男子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 那男子虽是一身锦衣,但现今他头上却是一头头髮乱七八糟的被扯的一缕一缕的,很是狼狈。 这青年男子李逸曾见过,知道他是天鹰堡少堡主叶鸣远。只是他现今的这样子…… 转头望向韩奇香,见她正紧紧的抿着唇,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看来,这罪魁祸首就在这了。 叶鸣远面上一副怒容,只气得不停的大喊:「是谁暗算我?有本事快出来跟我决一高下,躲躲藏藏的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韩奇香只抿唇不语,同时用眼神示意李逸不要发出任何响动。 李逸不禁莞尔,但还是从善如流的屏息静气。 叶鸣远气急败坏的喊了一阵子,前方却有人影慢慢的走近。 近了些,方才发现是秦宝镜和顾长风。 秦宝镜微微皱眉看了叶鸣远一眼,没有说话。而顾长风先是看了秦宝镜一眼,再是拱手对着叶鸣远打着招唿:「叶少堡主。」 叶鸣远看到秦宝镜就觉得心中似有一小股火苗腾腾的冒起,但碍于昨日叶安仁已是强令他以后不得招惹无双城任何人,他只好强压住心中的火苗,也是拱手道:「顾公子,秦城主。」 顾长风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讶异的道:「叶少堡主这是怎么了?不然我让家僕先行带你下去梳洗一番?」 说罢招手叫上了身后的青衣家僕。 叶鸣远愤愤的道:「刚刚我正在湖边,不知道是谁从身后扔了这些东西过来,正好附在头髮上。我伸手一拉扯,结果头髮就成了这样子。哼,胆小鼠辈,有本事就出来跟我较量较量,这般偷偷摸摸的算是什么。」 顾长风顺着他手的指向望去,见他头上正横七竖八的挂着几枚苍耳。 苍耳者,生有倒刺。若黏在其他的上面也还罢了,偏偏这头髮上,只要一扯,头髮必乱。 当下顾长风心中虽暗笑,但面上还是道:「叶少堡主也无需生气,我猜这定是谁的无心之失,否则他如何敢跟叶少堡主叫板?不然我还是先让家僕领你下去梳洗一番?至于是谁所为,我定会派人去查个清楚。」 叶鸣远无奈,依照当下情景来看,也唯有如此。于是他只好略略的对顾长风抱了抱拳,转身跟着那家僕愤愤的离去。 顾长风一笑,望向秦宝镜。而秦宝镜已是喝道:「香儿,出来。」 躲在花丛后的韩奇香吓了一跳,待要继续藏着,又不敢,最后只好磨磨蹭蹭的站起,再磨磨蹭蹭的走到秦宝镜身前,垂着头小声的叫了一声表姐。 李逸见她站起,也是掸了掸衣襟上刚刚落下的芍药花瓣,缓缓地站了起来,也是迈步走了过去。 顾长风已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李兄,早。」 李逸微微颔首,声音平和:「早。」 秦宝镜看了一眼李逸,模煳中记起五年前她曾见过,于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敢问阁下就是人称漠北神医的李逸李神医?」 李逸拱手行礼:「秦城主客气了。神医二字不敢当,李某只是江湖中一游方郎中而已。但秦城主无双仙子的大名,李某却是经常得闻,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说罢眼光淡淡的扫过顾长风,而后者却是笑着看了韩奇香一眼。 韩奇香听了秦宝镜和李逸的对话,正自皱眉思索,目光在看到他腰间的那块芙蓉红玉时终于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只兴奋的一把抓住李逸的胳膊,急切的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李逸哥哥,是不是?哎呀呀,我记得那时你明明比我高不了多少的,怎么这会倒比我高了这么多?而且样子也变了好多,我记得那时你明明没有现在这么好看的嘛,只是整天的臭着一张脸爱理不理的对着我。」 末了又笑眯眯的道:「李逸哥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顾长风闻言低头浅笑,而秦宝镜却是有些尴尬,低低的斥道:「香儿,胡说些什么。」 李逸轻咳一声,耳尖上又泛起了几丝可疑的红色。但还是低下头看着韩奇香轻声的道:「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韩奇香微微的歪着头,看着他笑得一脸灿烂。
第20页 但冷不防听到秦宝镜冷声问道:「香儿,你刚刚在什么地方?」 握着李逸胳膊的手一紧,韩奇香僵硬的转过头来,看了秦宝镜一眼,接触到她冷冷的目光,又低下了头去。 但瞬间她又立刻抬起了头,理直气壮的道:「我刚刚一直跟李逸哥哥在一起。是吧,李逸哥哥?」 说罢转头看向李逸,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李逸见她一双杏眼仿若秋水无尘,目光盈盈,心中当即软了下来,轻咳一声,抬头对秦宝镜温文的道:「不错。自从我晨起遇到韩姑娘之后,她就一直跟我在一起。」 韩奇香闻言立即面有得色,看向秦宝镜的目光也不是先前那般畏惧了。 但秦宝镜依旧没有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韩奇香咽了一口口水,干巴巴的道:「其实,那个,表姐,没遇到李逸哥哥之前吧,我确实是在湖边转悠了一阵子。」 秦宝镜沉着脸缓步走了过来,韩奇香立即往李逸身后一躲,快速的道:「其实我真心不是故意将苍耳弄到他头上的。我只是闲得无聊想练练暗器就随手抓了一把苍耳撒了出去谁知道他那么倒霉正好在那。」 这一番话说下来,韩奇香大口的喘着气,只敢躲在李逸身后,丝毫不敢动弹。 秦宝镜却是再冷道:「这个季节你哪来的苍耳?苍耳都要十月才会成熟,你从哪里得得来的?」 韩奇香再往李逸的身后缩了缩,小声的道:「是去年秋天我和小镯子去后山玩的时候摘的。我见好玩,就让小镯子风干了一些装我随身的小口袋里了。表姐我错了,我真心不是故意的。」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甚至都隐隐的带上了一丝哭音。 李逸心中大是不忍,反手握住了韩奇香的手,正要开口替她说上几句,但顾长风已是先行开口道:「秦城主,韩姑娘无心之失,你就饶了她这回吧。至于后续之事,顾某自会处理好,定不会出现任何闪失。」 韩奇香听了顾长风的话,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悄悄的自李逸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谨慎的看着秦宝镜。 秦宝镜所气者,却是怕韩奇香招惹了那个叶鸣远会为她自己带来祸事。虽然早知无双城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但自昨晚那一系列事件之后,她发现竟然暗中还有其他势力一直在监视,而自己竟然无法推测出那股势力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据她昨晚晚宴时所见和接密探消息得知,叶仁浩和叶鸣远父子绝对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自己倒是没什么可畏惧的,毕竟有无双城城主的位子在前,顾忌江湖脸面,叶仁浩父子现今断不敢对她如何。但香儿她一直以来都懒于练武,武功修为一般,明枪虽不至于有,但如若有人暗中对她使绊,而自己又不在她身边,到时结果会如何?那时即便倾尽整个无双城之力,又到何处去寻她? 她已经眼睁睁的见过自己的双亲和兄长相继离世,断不会再让自己的亲人再有任何闪失。 秦宝镜望着韩奇香的那张小脸,虽是略有惊慌之色,但眼珠灵动,依旧是隐隐的有一股狡黠之气。 她定是断定自己不会真的对她如何。每次只要她做错了事,都是会这样的一副神情。虽是口中说着我错了,面上也是一副诚恳的样子,但漆黑的眼珠流转间,总是与面上的那副诚恳的样子不合。 但实际上,她也料对了,自己是真的不会对她如何。 如何捨得真的狠下心去责骂她。除却奶奶,这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秦宝镜心中长嘆一声,有些疲软的道:「香儿,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韩奇香面上立即雀跃,对着顾长风笑了笑,悄声的说了几个字。 虽是没有说出声,但从口型上顾长风依旧可以看出她说的乃是好姐夫三个字。 他浅浅一笑,对她轻轻颔首。 转头却是望到秦宝镜轻蹙的眉,他心中微转,立时便对李逸道:「李兄,我记得昨日晚间你曾说过,今日开始会为我换一副药,这样对我的腿疾更有好处。不知现今那副药可煎好了?」 李逸会意,果然道:「那副药还差了几味,我查看过了,你庄中没有。我现今就去一趟城中药店。」 「那麻烦李兄了。」 李逸扫了他一眼,凉凉的道:「不麻烦。」 顾长风淡淡一笑,没有接话。而韩奇香也如同他料想的那般,立即便对身旁的李逸道:「李逸哥哥,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 又转头对着秦宝镜低头轻声的道:「表……,表姐,我跟李逸哥哥许久未见,我跟他一起去外面抓药,行不行?」 顿了顿,又急急的加了一句:「我保证我不会惹祸的。」 秦宝镜只好无奈的嘆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暗巷危机 整洁干净的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商铺。 济世医馆的金字招牌在夕照中闪闪发光,时有人面色焦急匆匆而来,不一会又面有忧色急匆匆而去。 韩奇香百无聊赖的背着手站在医馆门前,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李逸正在医馆中细细的辨着药,说是他新研制的一种药丸尚缺几味药材。她一开张也兴致勃勃的在里面呆了一会,可实在是受不了满屋的药气,最后跟李逸打了个招唿,没等到他说话就跑了出来。
第21页 可出来还是很无聊啊。她反手抓着自己的胳膊,瞅准脚下的一粒小石子,童心忽起,一脚踢去,小石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的落入了前方的那处庭院中。 韩奇香心中得意,不由的歪着头四处再寻找小石子。冷不防看到有双小脚正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她心中好奇,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一张朴实干净的脸。 是个小姑娘,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虽是一身衣裳普通,但浆洗的干干净净。 「姐姐。」她拉着韩奇香的衣袖,仰头看着她。 韩奇香半俯下身,摸摸她的头,笑眯眯的道:「小妹妹。」 「姐姐,有人教我将这个给你。」 小小的手掌摊开来,其上是一方淡绿的锦帕。锦帕四周绣有几朵歪歪扭扭的蔷薇,正是她以前闲来没事时跟着秋蝶学来的。 韩奇香有些好奇的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这锦帕是何时所丢她竟然没有印象。记得上次最后用这方锦帕的时候,貌似是在一方茶棚之中,她不小心泼了一个人满衣襟的茶水,手忙脚乱的掏出帮那人擦拭的应该就是那方锦帕。 那个人,她双手一拍,白如墨。他还答应过要教她轻功的来着。 「小妹妹,给你这个的那人现在在哪?」 那小姑娘转过身指着一处巷子:「就在那巷子口。」 韩奇香忙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过去。隐约可见巷口深处有白衣一闪而过。 她心中大喜,急急从袖中摸出来一块银子,随手塞到那小姑娘手中,眼角眉梢都是笑:「小姑娘,多谢你。这银子你拿去买糖吃吧。」 说罢转身就朝着巷口跑去,也不管身后那小姑娘目瞪口呆的样子。 韩奇香疾奔到巷中,一路走了进去,只兴奋的不停的大喊:「白如墨,白如墨。」 长巷幽深,愈往里走光线愈暗。但无论她如何叫喊,总不见白如墨的身影出来。 身后忽然传来若有如无的脚步声,韩奇香心中大喜,急忙回头,叫道:「白如墨。」 嘴角的笑容凝在面上,看着来人,她的笑容慢慢变淡:「叶鸣远。」 叶鸣远手中握着弯刀,笑容慢慢的在这夕照中漾开,无端让人觉得阴森:「韩奇香。」 韩奇香轻哼了一声,记得秦宝镜的嘱咐,不想与他正面冲突,故只是道:「让开。」 她的身后已是长巷尽头,但叶鸣远却拦出了她要出巷子的路。 叶鸣远不让,反而抱刀环胸,将双腿扎开,如一堵墙,彻底将这狭窄的巷子给拦住了。 「你刚来,又何必着急走?」 韩奇香手缓缓的放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上,声音镇定:「你想如何?」 「臭丫头,你当我是傻子么?白日的那苍耳分明就是你暗中捣的鬼。哼,我在那苍耳上闻到了蔷薇花的香气,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在你的身上闻到过蔷薇香气。再想想现在观云庄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本少爷,除了你这个臭丫头,还有谁敢?怎么,惹了本少爷还敢这么若无其事的出来闲逛?活腻味了?」 韩奇香这才想起,苍耳随身携带在腰间小包上,而自己的全身衣服都熏的是蔷薇香气,小包中的苍耳自然是沾染了一些。 她心中转了一转,想起秦宝镜前几日跟她所说,她是无双城的二小姐,自然是无需惧怕这个叶鸣远。 所以她只是微微的偏着头,笑道:「本来我是觉得你挺傻的。但现今这么看来,也不是太傻么。七窍中已通六窍,也不容易了。」 言下之意,还是一窍不通。 叶鸣远果然怒了,刀锋出鞘,怒道:「本来你不来惹我,我听我爹的话,也不来惹你就是。可现今既然你几次三番的捉弄到我头上来了,我叶鸣远怎么还能咽的下这口气?我爹爹怕你们无双城,我可不怕。我们天鹰堡现在已经和观云庄联合在一起了,对付你们一个小小的无双城有什么难的?哼,牝鸡司晨,江湖中可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女人当家的。那个秦宝镜再能干,还能比男人还难干?不过她长的倒是挺漂亮的,要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倒不妨来找本少爷,让本少爷好好的疼疼她。」 说到后来,笑的很是大声。 韩奇香大怒,她从来容不得任何人说秦宝镜的坏话。当下她一咬牙,握住剑柄,寒光一闪,划破这慢慢暗沉下去的天幕。 剑身斜向后指地,暮光蔼蔼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清冷:「划下道来吧,我接着就是。」 叶鸣远鄙视的看了眼握剑而立的韩奇香:「前几日你已经败在我手中,现在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说大话。」 韩奇香再不答话,手腕微一翻转,霜雪似的剑身反射出几丝红艷艷的夕照。 明亮光线一闪,叶鸣远来不及挡眼,韩奇香已是足尖轻点,欺身向前。 人未到,手中软剑已到。刷的一声轻响,剑身若灵活的蛇般向他四肢关节处绕去。 叶鸣远心中暗惊,万料不到这小丫头刚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狠辣。当下他先是提气飘身后移,同时手中弯刀一横,矮身径扫向她下身。 韩奇香并不惊慌,双脚在右边墙壁上轻点,衣袖飘飘,一招冰封水寒切向他握刀的右手。 叶鸣远不待她软剑切到,手中弯刀迎面而上。 韩奇香临阵变招,右腕轻抖,刷刷几声轻响之后,软剑变削为缠,藤蔓般将他的弯刀缠了个密不透风。
第22页 双方各自使劲,僵持许久,叶鸣远心中暴躁,忽然大喝一声,手中弯刀大力一扬,将韩奇香直震的后退几步。 而后他单手举起弯刀,招式迅捷勇勐,专攻韩奇香手臂。但左手却是化为掌,掌风凌厉,专攻她周身要害之处。 他这套亦掌亦刀的招式,韩奇香先前并未有见过。当下她如若接住他的刀法,周身要害之处势必被他的掌风扫到,但如若接住他的掌法,那手臂必然不保。 当下她也只好抿唇尽力抵挡,一招流光千醉之后,窄窄的小巷子之中满是剑影。 韩奇香尽力后退,紧紧的贴着墙壁。虽是刚刚一招勉力将叶鸣远击退,但经过刚刚的那一场战斗,她心中已知自己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为今之计,还是先逃出这里。 想到这,韩奇香不再恋战,左手轻按身后墙面,借力打力,凭空而起,就想从他头顶跃过。 但脚腕处一紧,低头一看,叶鸣远阴测测的笑容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让她浑身发冷。 「想走?」 脚腕一痛,身子急剧下坠。韩奇香无奈,中途变招,刷刷连续几剑之后,叶鸣远终于是放开了她的脚腕。 半空一个翻转,但她又被他堵在尽头,无路可走。 「你待如何?」 不同于先前的轻松,她再问出这话时,心中却有一丝恐惧,但面上还是勉力的维持着一份镇定。 叶鸣远上下的打量着她,眼神渐渐猥琐:「本来只觉得你这臭丫头可恶,但仔细一看,还是个小美人。本少爷也吃素好几日了,不如今天就在你身上开开荤?」 韩奇香毕竟初出江湖,闻言心中恐惧更甚,面上也端不住,瞬间苍白。 「你......,你敢。我是无双城的二小姐,你动了我,我表姐一定会将你们天鹰堡夷为平地。」 叶鸣远大笑:「等小爷我享用完,再将你毒哑,让你终生不能开口说话。然后再将你四肢斩断,面孔划花,送到勾栏院中去做一个低贱的婊/子,千人骑万人跨,到时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这世上还会有谁知道你是无双城的二小姐?不过想想到时你的那副鬼样子,有哪个男人敢要你?只怕是街头的乞丐都不愿意要。韩奇香,这就是你得罪本少年的下场,下半辈子你就在那污秽之地好好的忏悔去吧。」 韩奇香只被他这一段话骇的面无人色,想要反击,但偏偏手却不停使唤般,竟是抖个不停。 叶鸣远狞笑,手中弯刀高举,蓦然狠狠噼下,夹杂着凌厉刀风而来。 刀风到处,激起地上碎石滚动。而韩奇香虽是堪堪躲过他这招,但左袖还是被他刀风所切,如深秋的枯叶般,被割裂下的半截衣袖晃晃悠悠的飘到了地上。 衣袖刚刚落地,她身形尚未站稳,叶鸣远一掌袭来,直击她胸口。 来不及躲闪,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中,韩奇香脚步错乱,一路后退直至紧贴墙壁。而只听得哐当一声,她手中的软剑也是握不住,瞬间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扶额,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写暗巷呢?难道是因为在潜意识里面总觉得暗巷里该发生点什么咩。。。。 ☆、附骨之毒 韩奇香手抚着胸,急剧喘气。眼见得叶鸣远狞笑着慢慢走近,她脚尖快速一踏一踢,脚边软剑急剧飞起,直直的向着他而去。 但叶鸣远手中弯刀一挡,剑尖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反向着韩奇香而来。 韩奇香手一伸,握住剑柄,横剑于胸。但她心中透明,知道今日绝对逃不过这一劫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 她心一狠,牙一咬,手中剑柄握的更紧。 右手一划,长剑剑尖直指向地,她的面容渐渐肃穆起来。 但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叶鸣远的身后有白衣闪过,那人影逐渐走近。 仿佛穿越了整个暮色而来,那人的容颜渐渐清晰。青年华美容颜,气宇不凡。 韩奇香心中狂喜,瞬间升起一丝希望。她只激动的挥舞着手,大叫:「白如墨,白如墨。」 白如墨微微一笑,声音温和:「韩姑娘。」 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扫,面上有了几丝惊诧:「韩姑娘,你这是?」 「白如墨,救我。」 白如墨的目光这才看向叶鸣远。但叶鸣远却是恶狠狠的道:「不想死的就给我滚开。」 白如墨闻言也不恼,依旧笑的温和,拱手致礼:「在下白如墨,这位韩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叶少堡主能否看在白某的薄面上,放韩姑娘离开?」 叶鸣远轻哼:「白如墨?江湖上何时有了这么一号人物?无名小辈而已。你要是坚持要管这臭丫头的事,那本少爷只好连你一起解决了。」 话刚落,身形一变,右手弯刀气势如虹,左手掌法飘忽若鬼魅,径直向着他而来。 韩奇香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下一刻,也未见到白如墨是如何动作,叶鸣远的这招已是扑了个空。 仿佛知道他的下一招会是如何般,叶鸣远尚未来得及变招,白如墨已是先他一步衣袖轻挥,罩向他周身大穴。 待得白如墨放下袖子时,叶鸣远已是闷哼一声,重重倒地。 韩奇香一直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下,她看着白如墨缓缓走近,一身白衣如雪,俊美无俦的面上是温和的笑。
第23页 「韩姑娘,没事了。」 韩奇香哽咽一声,刚刚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叶鸣远同归于尽。 凌云剑法的最后一招名曰末日涅槃,秦宝镜无数次的跟她提起过,这一招,无论如何不能用。 那时她曾问过,为何不能用? 秦宝镜望着远方良久,方才跟她道,这一招招式凌厉狠辣,固然能重创敌人,一击而中。但同时用者门户大开,势必会给对方可乘之机。这一招,原本就是无退路情况之下的同归于尽。 那时,还有一句话秦宝镜没有跟她说,当年,正是为了能让她活下来,她的父母就是用这一招重创了敌人,而他们自己也是双双不治,这才撒手人寰。 极限的恐惧时韩奇香反而能冷静下来审时度势,存着必死的心时也能心静如水,但等到这会一切危机已过,她却开始后怕起来。 全身发软,再无任何力气支撑,只想就这么沿着墙壁一路滑下去。 白如墨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她抬头看向他,他的一双墨眸中尽是关切之色。 眼泪刷的一声流下,韩奇香大哭出声,伸出双臂牢牢的抱住了白如墨,埋首在他怀中不停的流泪。 白如墨先是一怔,待得反应过来不免又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个,小姑娘啊。 韩奇香在他的怀中只哭的稀里哗啦的,到最后甚至都有些气息不顺。白如墨只好缓缓的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帮她顺气,同时柔声的安慰着:「好了,没事了。」 他的怀中是淡淡的松木香气,有着安定人心的味道;声音平稳,仿似天塌下来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韩奇香慢慢的安静下来,待得离开他的怀抱时,虽是双眼红肿,但面上神情已经很镇定了。 白如墨微微一笑,将她脸颊边凌乱的几缕秀髮别到耳后,这才笑道:「哭好了?」 韩奇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郑重的道谢:「谢谢。」 「韩姑娘客气了。」 她望着他身后倒地人事不省的叶鸣远,心中一时恨极,捡起地上的软剑,几步走到他面前,就想一剑朝他的心脏刺去。 剑尖抵在他的心脏处,韩奇香却没有再送进。 几番犹豫之后,她狠狠的呸了一声,不甘心的收剑回鞘。 「韩姑娘为何不下手?」 韩奇香转身,面上是恨恨的表情:「天鹰堡堡主就这一个儿子,杀了他,天鹰堡肯定会跟我们无双城为敌。可现在天鹰堡和观云庄联姻了,双方站在一起,我们无双城胜算也不见得大。表姐已经很累了,我不想为了这件事让她夹在中间难做。」 白如墨目光在她的面上转了一转,见她虽是眼睛依旧红肿,小巧的鼻子也是哭的红红的,但此时暮色夕照中,她紧抿着唇,面上神情却是很刚毅,与刚刚那个趴在他怀中哭的惊天动地的小姑娘恍若不是同一个人。 唇角慢慢上扬,原来这个韩奇香,也并非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这丫头,聪明还是有的。只是先前一直被秦宝镜保护的太好了,不知人事变通,这才娇憨任性。但大事上也绝对不好煳弄。 「韩姑娘没有杀过人?」白如墨转而缓缓的问了这么一句。 韩奇香手一抖,慢慢的低下了头。刚刚之所以剑尖没有再往前送进,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先前虽是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剑杀了叶鸣远,但真的等到剑尖接触到他的身体时,无能如何她都下不了手。 她望着白如墨,迟疑的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连杀人都不敢。」 白如墨勾起一抹笑,安慰着:「不会。我倒觉得韩姑娘赤子之心,令人羡慕的紧。」 韩奇香心中一松,蓦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那方淡绿锦帕,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刚刚让那个小姑娘将这帕子给我,怎么我来这找你的时候你又不见了?」 白如墨面上神情不变,只是笑道:「这方锦帕是上次你在茶棚中不小心掉的。我刚刚见你在药店门口,似是在等人,不好冒昧上前打扰,所以就让那小姑娘将这锦帕给你。」 「所以你不是来见我的?」 白如墨摇头:「我本来是想着物归原主就好。」 韩奇香却是再追问:「你为何不想见我?」 白如墨却是有些为难似的,半晌方苦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怕韩姑娘缠着我要我教你轻功。我这人懒散惯了,觉得教武功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麻烦。」 韩奇香想了会,重又将那方锦帕给了白如墨,吶吶的道:「那我就不缠着你学武功了。不过你以后一定不要躲着我。」 白如墨低头望着手中的锦帕,抬头有些不解的望着她。 韩奇香慢慢的低下了头,颊边飞起两抹红霞:「我要走了。再晚回去表姐会担心的。明日参加完观云庄庄主的婚事,我和表姐就会回无双城去了。到时,到时你记得要来无双城看我啊。还有,这条帕子,就送给你了。你,你可千万别丢了。」 不待他开口答应,她已经是快速的转身就跑。跑出好远的一截路,她又转身挥舞着手臂大喊:「别忘了,一定要来无双城看我啊。」 她的身后是橙红色的天空,一轮夕照半挂天边,淡淡的橙色光线下,她一身罗衣为风拂起,飘渺若画。
第24页 白如墨眼眼见得韩奇香的身影消失在长巷尽头,细长双眼弯了一弯,将那方淡绿锦帕缓缓的塞入了袖中。 视线忽然在地上依旧昏迷的叶鸣远身上缓缓的扫了一圈,眸中浅浅的笑意不再,换上的是一副冰冷的寒意。 他负手慢慢走近,看着叶鸣远,忽而轻笑:「也好。既然那小丫头不肯杀你,那就姑且再让你多活一阵子。不过可惜的很,暂时是见不到中原三大势力混战的局面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颗乌黑的药丸,逆着光线打量了一阵子,面上泛起冷冷的笑。 半蹲在叶鸣远面前,单手捏紧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口,将那粒药丸抛入他口中,然后再双指贯注内力,径点向他脖颈间。 叶鸣远为一阵剧痛痛醒,晃晃沉重的脑袋,他无力的爬起,四处张望。 前方暗沉的暮色中,却有一角白色衣衫被风捲起。那人长身玉立,双手负于身后,背对着他而立。 叶鸣远脑中瞬间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左右一望之下,迅速抓起了手边的弯刀,谨慎的对着他。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白如墨缓缓的转过身来,唇边笑意冷漠,答非所问:「痛吗?」 叶鸣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正要说话,腹中却有一股剧痛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商议婚事 那痛愈来愈烈,似是有几千几百条只小虫在他腹中骨中撕咬。到最后,直痛的他口中呵呵之声不断,不停的用头去撞着墙壁,妄图用那痛来抵挡腹中之痛。 「你,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因为疼痛,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硬是费了他全身的力气般,断断续续的说了好长时间。 白如墨不答,只管负手冷眼看着他赤红着双眼在地上大叫着,状似疯癫般不停的用头去撞墙。 「你,你到底想怎样?」挣扎许久,叶鸣远又硬生生的从喉中挤出了这句话。这痛太霸道,他简直要怀疑下一刻他宁愿一刀自己抹了脖子,也不要再这样无穷无尽的受苦。 白如墨上前一步,俯视着他,眸中波澜不兴,慢慢的问道:「痛吗?」 叶鸣远深吸一口气,不住的点头。 「我给你服了毒药。想要解药吗?」 叶鸣远又不住的点头。 「张口。」 痛入骨髓,叶鸣远脑中此时再也无法思考,闻言立即张口。 白如墨自袖中摸出一枚药丸,两指拈起,扫了叶鸣远一眼,又缓缓的将药丸一分为二。一半纳入掌中,待得手掌张开时,那一半药丸早已粉碎,晚风一吹,飘飘洒洒的四散而去。 叶鸣远目瞪口呆的望着那些纷纷扬扬的粉末,只觉刚刚升起的希望之光又立即被一桶冰水浇下,浑身冰凉。 白如墨却是食指中指屈起,凌空虚弹,那半枚药丸激射入他口中。 药丸刚一入口,身上疼痛渐消。须臾,叶鸣远无力的爬起,扶着墙壁站好,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白如墨,心中虽是怒不可遏,但又不敢对他如何。 白如墨依旧负手而立,无视他的狠毒目光,只是缓缓的道:「这毒药每半月发作一次,痛疼一次比一次更甚,如若没有解药,到最后你会生不如死。」顿了顿,又道:「我想这毒药的滋味,叶少堡主刚刚应该已经领教过了吧?」 叶鸣远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面上的神色也阴晴不定:「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如此处心积虑的钳制我,究竟想我如何?」 白如墨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接着道:「我就喜欢与聪明人聊天。其实很简单,只要叶少堡主日后能替在下办几件小事,解药一定双手奉上。你也不必受这万虫噬咬之苦。」 「你要我替你办什么事?」因为刚刚的那一阵大喊大叫,叶鸣远此刻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嘶哑。 「暂时还未想到,等我想到自会派人通知你。不过叶少堡主也请放心,在这期间每半月就会有人给你送上解药,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毒性。」 顿了一顿,他又轻笑:「不用指望会有什么名医替你根除了这附骨之毒。我研制出的毒药,放眼这整个江湖,料也无人能解。」 韩奇香蹑手蹑脚的从秦宝镜的房前经过,堪堪正要过去,只听得吱呀一声,两扇木门打开,秦宝镜正站在门前唤她:「香儿。」 韩奇香身子顿时僵住,最后只好无奈的转身过去讪讪而笑:「表姐。」 秦宝镜微蹙着眉上下的打量着她:「你怎么了?左袖断裂,髮髻凌乱,还有你这手上,怎么受伤了?」 不待她回答,又几步奔过来,抓住她的右手,纤长双指就往她的脉门上一按,细细的诊断了一番,见脉象并无异样,这才心中一松,转而又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跟谁打斗了,还是什么人欺负你了?」 韩奇香眼珠子转了一转,早已是挽起她的胳膊,笑道:「表姐,我可是无双城的二小姐,有谁敢欺负我?我只不过是刚刚在路上看到有几个小混混欺负个小姑娘,一时气愤,路见不平就拔剑相助了。只是可惜我学艺不精,所以才弄成了这幅鬼样子。表姐你放心好了,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看。」 说罢在她的面前转了个圈,笑的一脸灿烂的復又挽住了她的胳膊。 秦宝镜心中有些怀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问道:「真的只是这样?」
第25页 韩奇香不住的点头,晃着她的胳膊笑的清脆:」真的只是这样。不然表姐以为我会怎样?出去找人打架啊?我倒是想呢,就怕回来被你打板子了。」 虽是面上笑的一脸灿烂,但心中实在忐忑。刚刚她也是用这番言辞搪塞了李逸的问话,看着他的神色,显然也与眼前的秦宝镜一般半信半疑。 但好在秦宝镜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的道:「你没事就好。其他的,料也无妨。」 说罢转身就走入屋中,在桌旁缓缓的坐了下来。 韩奇香暗中长吁了一口气,看了看秦宝镜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道:「表姐,不然我就先回房了?我还想早点回去修炼内功心法呢。」 说罢提脚就想离开。 但一只脚刚刚跨过门槛,就听得秦宝镜沉声的道:「进来。」 韩奇香心中哀号一声,只好不情不愿的转身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 「表姐,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我这还急着回去修炼内功心法呢。」 她在屋中站定,目光四处打量,就是不敢去看在桌旁坐着的秦宝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秦宝镜不答,只是眼望着窗外的梅影疏枝,许久才道:「你觉得顾长风如何?」 韩奇香正无聊的并起双脚,默默的打量着鞋面上绣的那只蝴蝶,闻言有些惊诧,抬头不解的问道:「啊?」 但脑中飞速一转,已然明了,忙又笑的眉眼弯起:「很好。他会是个好姐夫。」 秦宝镜横了她一眼:「是他下午帮你说话的缘故吧?」 韩奇香嘿嘿一笑,有些掩饰的伸手去挠头。但忽然,她又急急的道:「表姐,我听李逸哥哥说姐夫的腿疾是有希望治好的。」 秦宝镜闻言,那双细长柳眉却慢慢的皱起。 有腿疾更好。如若有一日他站起,以他的聪明才智,到时想再控制他,只怕就难了。 她支着额头,缓缓的理了一遍现今武林中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心中已是暗自有了个决定。 末了,她抬头,盈盈烛光下,她一袭淡紫轻衫,青丝如瀑。一张素颜,未染脂粉,隐隐疲乏神色凸现。 「香儿,我累了。这么些年来我一个人打理这无双城,常常觉得力不从心。而今天鹰堡与观云庄联姻,对我们威胁更大。此后的明争暗斗会更多,以我一人之力,只怕是负担不起这些了。」 韩奇香望着秦宝镜苍白的容颜,听着她口中这缓缓而出的言语,虽是平静,但其后的辛苦又有谁知? 当下她只觉心中一酸,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下了。她几步走上前,双手从背后环住了秦宝镜的肩膀,微微俯下身伏在她肩膀上闷闷的道:「表姐,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了,我会帮你的。等我们回了城后,我再也不会贪玩了,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切都听你的。」 秦宝镜微微一笑,慢慢的拍着她的手,笑道:「其实我也不希望你来帮我。你呀,只会越帮越乱。你自己说说,哪次不是让你做一件事,到了最后还得我去做十件来收拾你弄出来的残局?」 韩奇香在她的肩上蹭了蹭,面上有些发烧,嗔道:「表姐。」 「好了,好了。都十五岁的人了,还动不动的就撒娇。不过香儿啊,其实一直以来,我也不希望你插手城中的事。我和祖母从来都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至于其他的事,有我呢。你心中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和祖母,只要你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这就是对我和祖母最好的回报了。」 韩奇香闻言只哭的更厉害了:「表姐,是香儿不懂事,都是我不好。我错了。」 秦宝镜只好转身将她扶起,一面帮她擦脸上的泪水,一面笑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说就哭鼻子。好了好了,别哭了。天又没塌下来,这么伤心做什么。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韩奇香抽抽嗒嗒的在她身旁坐下,但依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秦宝镜见状抿唇而笑,末了才道:「这个顾长风,你也见过。想必秦桑也早就跟你说过,我跟他是有婚约的。今日你和李逸走后,我跟他聊了聊,发觉他其实很有才能。而且现今顾长策已是庄主,上上下下庄中事务他一手把持,如今又大婚在即,庄中其实已无顾长风的立足之地。所以我想着,等明日参加完顾长策的婚礼后,我们就回无双城,着手准备我和顾长风的婚事。香儿,你以为如何?」 韩奇香只激动得一把攥紧了她的手,兴奋的问道:「真的吗?表姐,你真的要跟姐夫成亲了?」 秦宝镜拍掉她的手,瞪了她一眼:「自然是真的。我会拿这种事来说笑么?」 他既与顾长策不合,自然能为我所用。给他一方天地,只要他能确保无双城屹立不倒,那样,即便与自己不爱的人成亲,又有何妨? 秦宝镜微微的垂下了眼帘,更何况,他似乎,对自己确实还是有那么几分情意。 如此,倒也更好掌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主大婚 李逸推开房门的时候,就见到顾长风正好放下手中书册,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他清咳了一声,缓步走近,眼望着窗外,语气平淡:「今日真是不容易,难得顾二公子贵脚踏贱地,竟然来了我这下榻之处。李某真是深感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
第26页 顾长风仿似没听见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只是拱手笑道:「今日多谢李兄成全,连累你在外闲逛多时。不过李兄,与韩姑娘的这番单独相处,可有谈论起些往事?」 言下之意,无非是李逸虽是成全了他,但何尝又不是成全了自己。 李逸轻哼一声,没有作答,只是走到桌旁捡了个杯子缓缓的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顺手,又再多斟了一杯。顾长风见状立即轻笑:「多谢李兄。」 李逸不语,喝了一口茶之后却是问道:「今日我们走后,你跟秦城主聊了些什么?」 顾长风闻言俯首一笑,握着青瓷茶杯的修长手指在灯下莹白如玉:「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略略的跟她提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庄主之争,以及我母亲如何故去,我这双腿如何沦落为现今这般。自然,在我的口中,这一切都是我大哥与他母亲之故。然后么,也适时的跟她聊了一些对现今武林局势的见解。」 李逸眼光扫过他的双腿,目中微微露有惊诧:「可你的腿和你母亲的死......」 顾长风却是看过来,浅笑道:「可是李兄,你觉得这重要吗?」 李逸心中瞬间瞭然,嘆息着:「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顾长风端起茶杯,缓缓的喝了一口茶水,望着那跳跃的烛光,忽而又轻笑:「其实也不算冤枉了他。那年如若不是他和他母亲的逼迫,我母亲虽在病中,也不至于这么早的就离我而去。」 李逸点头:「顾庄主他,唉,只能说人各有志,谁能想到后来他竟会如此在乎这个庄主之位。不过长风,你今日之所以提起这些,就是想早些与秦城主完婚?」 「是。观云庄与天鹰堡联姻结盟,宝镜日后处境更难。我不忍见她每日皱眉,该是时候帮她分担一些了。」说到这里,顾长风忽然低头一笑,笑道,「自己的媳妇,自己不心疼那还会有谁心疼?」 李逸闻言笑道:「没有看出来顾二公子竟然如此护短。所以你今日跟秦城主说起这些,为的就是打消她心中顾虑,好让她主动提出完婚的话来?可长风,她毕竟是女儿家,这种事情,应该你主动提出来。」 顾长风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捋了捋袖上摺痕,忽而轻嘆:「我何尝不是想自己提出来。可是李兄,我毕竟是观云庄的二公子,虽然我心中一心为她,但她未必会信,在她的心中只怕还是会提防我。既然如此,何不跟她挑明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让她误以为大哥是抢了我的庄主之位,我心中愤恨,这样以后才能跟她站在同一战线?李兄,为今最紧迫的,应该是让她答应如何及早与我完婚,其他的,我暂且也不想去管了。」 「长风,难为你了。不过现如今顾庄主大婚,观云庄中也确实难有你立足之地。你趁早去无双城也好。」 顾长风一笑:「我去了无双城,那下次你想见韩姑娘的时候,岂非可以打着要见我的名义来了?李兄,你该谢谢我才是。」 李逸沉默了一会,末了却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素笺,淡淡的道:「这是我近日针对你的腿疾研制出的一味膏药,极有可能治好你的腿疾。但如今看来顾二公子春风得意,想必暂时是用不到了吧?」 说罢就将那方素笺对着桌上的那盏烛火,作势就要点燃。 但顾长风并未阻止,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即便笑道:「暂时确实是用不到了。我现在有腿疾,不能跟个正常人一般,宝镜反而会放心些。若是真的治好了,她反而还要多花些心思来猜忌。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治好。」 李逸闻言喟嘆不已,仔细将素笺叠起重又放回了袖中:「长风的这份情谊,希望秦城主早日明白才好。这个方子虽已拟好,但有几味药材在市面上凑不齐,等参加完你大哥的婚礼,我这就回谷中将膏药制好,等你大婚之前定能给你。至于到最后用不用,那决定权在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长风缓缓点头,忽然又抬头道:「这么着急回去?我刚想起我奶娘有位老乡,我曾见过她一次,全身烧伤,面目全非,不但声音被毁,更是连自由行走都不能,整日躺在床上。你若不急着回去,倒不妨跟我同去看上一看。我奶娘对那人倒仿若很上心似的,我也不忍见她经常为了那人垂泪。」 「你奶娘?就是前些日子我见过的那个眉姨?」 顾长风轻轻颔首:「眉姨自小照顾我,视我若己出。自母亲仙去后,这观云庄上上下下,真心为我着想的只有她一人了。此番若我与宝镜顺利完婚,自不能留她一人在观云庄。她若愿意,可随我一同去无双城,如若不愿,我给她一笔费用,保她晚年无忧。」 李逸的手指慢慢的叩着桌面,半晌方道:「那你组建的那支暗卫,可能顺利带走?但如若带进无双城,秦城主肯定会有所发觉。」 顾长风长眉微皱,略一沉吟:「让他们先在无双城外待命吧。来日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李逸先是点头,继而袍袖一拂,望了望屋外夜色,面无表情的道:「夜已深,顾二公子何时告辞?今日为了你这味方子我可是跑了城中几大药店。自然是不指望某人会感激,但李某累了,想早日歇息,顾二公子这便请吧。」 顾长风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拱手道:「那长风就不打扰李兄歇息了,这便告辞。但李兄,我与宝镜成婚之后,韩姑娘当叫我一声姐夫。如若往后李兄与韩姑娘共结连理,这辈分上,李兄,你说到时你叫我姐夫,我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第27页 李逸闻言面色一沉,耳尖上微微泛起几丝红。他微一甩袖,起身打开屋门,也不说话,只是双手交合于袖内,就那般看着顾长风。顾长风微笑,也不再出言打趣于他。双手对他拱了一拱,而后就慢慢的摇着轮椅出来了。 刚一出门,自是有青衣家僕上前来帮他推轮椅。而李逸也几乎是立即就关上了房门。 家僕愕然,忍不住出言道:「公子,李神医他果真如江湖传闻的那般,不好亲近。」 顾长风微笑摆手:「李兄虽面冷,但实则心热,是个真君子。他可比江湖中那些表面跟你称兄道弟,但背后极有可能随时给你捅刀子的伪小人好多了。」 五月初八,观云庄庄主顾长策大婚,各武林同道齐集于此观礼。吉时已到,顾长策一身大红喜服,头束金冠,手握着大红绸带从后堂走出。而绸带的那端,正是天鹰堡堡主叶安仁唯一的女儿叶採薇。 周边观礼人群霎时喝彩声不断,连连的赞嘆着好一对璧人。 韩奇香夹杂在人群中,此情此景让她兴奋不已。但偏偏面前有人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前方正在拜堂的两位新人。她只好一面攀着身旁秦宝镜的胳膊,一面尽力的踮起脚看着前方。 行礼完毕,她意犹未尽的转过身来,却发现秦宝镜的脸色并不好。 苍白的脸,一双眼帘下垂,看不清她现今眼中的神色如何。但一双手却是握在一起,似是有些用力,瘦削的手背上隐隐几根青筋暴起。 韩奇香很担心,忙抓了她的手问道:」表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的手很冷,韩奇香由不得更担心:「表姐,你可别吓香儿啊。」 秦宝镜眼帘轻抬,虽是一双手冰冷依旧,但好歹面上总算是有了一点笑意:「香儿,我很好。」 「真的?」韩奇香看着她,总是不信。 秦宝镜嘆息一声,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的低头看着她很认真的道:」真的。有香儿和祖母在,我就会很好。」 看看周边的人已散尽,她转而也握着韩奇香的手牵着她往旁边走:「你先前不是说饿了么?来,我们去找个桌子坐下吧。」 满桌丰盛的菜色,让韩奇香立即忘了先前所担心之事,转而全心全力的去对付面前碗中的那些佳肴。 那对新人正开始一桌桌的敬着酒。秦宝镜虽年纪不过二十,但其身份却是无双城城主,所以,现今她倒是同武林中老一辈的那些大侠坐在一起。 一对新人的敬酒,正是要从这桌开始。 但韩奇香一直埋头致力于面前碗中的菜,并未留意。待得她留意之时,正是顾长策出声之时。 「秦城主,请。」微微低沉的声音,波澜无起伏,与他今日新郎的身份并不相符。 作者有话要说: ☆、再议婚事 韩奇香闻言抬头,口中尚有一片熘须肉没有吞下去。 面前的人,男的轮廓硬朗,身姿挺拔如远处巍巍青山;女的却是娇柔,眉目间更是云遮雾挡,似隐隐拢着一股轻愁。从外貌上看来,她分明应该是江南好女,实在很难想像她其实是漠北之人。 顾长策的手中握着只白瓷酒杯,杯中清酒微微泛起涟漪。他眼望着秦宝镜,面上神色同声音一般,丝毫不见起伏。 秦宝镜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举杯欲饮,韩奇香急忙叫道:「表姐。」 而顾长策也几乎是同时就出声:「你不能饮酒。用茶代替也一样。」 韩奇香闻言有些诧异的望着顾长策,她表姐是一沾酒就全身发红奇痒难当没错,但这个从来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方知,他又如何得知? 秦宝镜回首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扯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无妨。」她这样轻轻的说着,似是对着身后的韩奇香而说,也似是对着面前的顾长策而言。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顾长策一眼。她只是拿着酒杯,眼光却是看向自己的衣裙下摆:「顾庄主,叶小姐......」 话未说完,却有另一道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秦城主,难得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我和夫君的婚礼,我深感荣幸。但採薇一介妇人,怕是与小姐二字,再无关系。」语气一顿,含笑望了顾长策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两颊生花,羞道:「让秦城主笑话了。」 闻弦歌而知意,韩奇香立时便看向了这个叶採薇,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 一身大红对襟喜服,上以金线刺绣飞凤展翅。而江湖儿女毕竟不似官家小姐,故她没戴盖头,只是戴了一副珠凤冠。 重重璎珞流苏后面掩映着的是一张芙蓉花般的容颜。而她精緻的面上永远都带着一副温柔柔弱的笑容,不时的看向身旁的顾长策,眼眶中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而秦宝镜闻言也立即改了口:「顾庄主,顾夫人,宝镜在此,恭祝二位白头到老。」 说罢,举杯便饮。待得放下杯子时,杯中酒已空。 顾长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待要说话,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带着叶採薇去给其他人敬酒了。 而正在邻桌招唿宾朋的顾长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秦宝镜慢慢的坐了下来,双颊已然嫣红一片。韩奇香担心的望着她,不知向来滴酒不沾的她今日怎么会一反常态。
第28页 「表姐,我扶你下去歇歇吧?」 秦宝镜单手扶额,忽而轻轻的笑了笑:「是啊,我也该下去歇歇了。」 起身朝在座的各位武林前辈致了个歉,她扶着韩奇香慢慢的离了席。 而几乎是同时,顾长风对身后的青衣家僕使了个眼色,悄无声息的也随后跟了过去。 韩奇香身形较秦宝镜小,而此时秦宝镜已然全身开始微微的发红,连神智都有些模煳,故身子的身量倒全都靠在了韩奇香的身上。 韩奇香人小力微,自是无法承受,脚步开始慢慢的就有些踉跄起来。照这样看来,只怕还未来得及扶秦宝镜进房,她自己倒先要倒下去了。 但今日庄主大婚,观云庄中所有丫鬟与家丁几乎都去前厅帮忙了,后院中反倒是冷冷清清,很难找到人来搭把手。 她正在为难之时,忽听得身后有道温和的声音徐徐响起:「韩姑娘?」 艰难的回头,韩奇香惊喜的看到顾长风正由一青衣家僕缓缓的推着轮椅过来。 她心中大喜,立即大叫:「姐夫,姐夫,快来帮我。」 在她说话的当下,顾长风早已是到得近前,一双墨眸只紧紧的锁住了正将头靠在她身上的秦宝镜。 鬓边几丝髮丝凌乱,双颊赤红一片,平日一双古井无波的杏眼这时却是紧紧的闭着。 但这仍旧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正是因着这醉态,抹去了她身上往昔的清冷和不可亲近之意。现今的她,像极了一朵花开盛极时的海棠,娇艷动人。 韩奇香看到顾长风过来,长舒了一口气,欲待正要开口让他过来搭把手,但眼光转过他的双腿,要他搭把手的话立时便又咽了回去。 顾长风也正在微微的皱着眉,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也是第一次,他那么迫切的希望自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般站起。 眼光扫过身后的青衣家僕,他眉头轻拢,随即吩咐他立即去前厅找个丫鬟来帮忙。 所幸丫鬟来的很快,韩奇香憋了很久的一口气总算是舒了出来。 将秦宝镜安置好,她又忙忙的转身对身后的顾长风道:「姐夫,我去找李逸哥哥来给表姐把脉,你先帮我照看着我表姐啊。」 说罢不待他回答,急急的如一阵风般就沖了出去。 眼见得她离开,顾长风轻轻的挥了挥手,身后的青衣家僕知趣,微微躬身行过礼之后,带着那丫鬟就出了屋子。临出屋前,还不忘细心的将门给带上了。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唯余半壁夕照在一隅静静的散发着一片暖意。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顾长风推动轮椅到窗前榻旁,看着榻上平躺着的秦宝镜。 如云髮丝,如花容颜,但长眉紧锁,垂于两侧的双手更是半握成拳,似是睡梦中都不安稳。 忽然,一滴泪自她紧闭的眼角滴落,缓缓的流过额角,悄无声息的没入了头下竹枕。 顾长风见状,心中不由的轻颤。他伸手轻轻的揩去她眼角泪渍,再轻抚过她紧锁的眉间,轻声的嘆息出声:「你这又是何苦?」 秦宝镜醒来之时,天光已暗。她一睁眼,先是看到屋外廊檐下的灯笼随风左右摇摆。再微微的抬头,暗蓝色的夜空中只有一弯残月,别无星子。 她揉揉太阳穴,纵然是脑中尚有些昏沉,但还是转过了身来,预备起身。 屋中光影摇摆,微黄色烛光中,有一人正坐在桌旁看书。 银灰色长衫,上以墨绿色丝线刺绣云纹。他正微微的倾身向烛台,就着那跳跃的烛光认真的看着手里的书卷。 正是顾长风无疑。 见秦宝镜醒来,他放下手中书卷,唇角蕴笑:「你醒了?」 秦宝镜心中惊了一惊,但面上还是未露半分。她只是很快的翻身起来,眼光在屋中快速的扫了一遍,随即问道:「香儿呢?」 「她不放心别人给你煎药,所以随同李兄一起去给你煎药去了。」 秦宝镜点了点头,接下来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坐在榻沿上,眼帘微微的下垂,看着自己裙子的下摆。 而对面的顾长风一时也没有说话。 夜风透过窗棂吹进,榻旁高几花瓶中插的那支芍药悄无声息的跌落一片花瓣,悠悠晃晃的正好飘在她的裙摆上。而蜡烛被这夜风一吹,烛光跳跃了下,悠忽的爆出了一朵灯花来。 而顾长风的声音也于此刻忽然传来,清雅如瑶琴:「秦城主,上次你说起我们之间的婚事,不知秦城主可有想好,与长风何日成亲?」 但秦宝镜听了他的这句问话,面上并无一丝羞色,反而是长眉轻拢,似是真的是在想何日与他成亲比较好。 因为不爱,所以淡然。 须臾,她便眉头舒展,淡淡的道:「待过完中秋吧。城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婚礼的事,也要着人好好的准备。」 顾长风微微点头:「也好。婚礼断不能仓促。不如我这边派几个人随你一同回无双城准备婚礼的事?」 「不用。婚礼之事,我自会打点好。九月十五大婚,顾公子到时记得准时前来就好。」 顾长风对于这话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是低头轻笑:「既然你我大婚在即,又何须如此客套?以后宝镜直接唤我长风,可好?」 秦宝镜从善如流,垂下眼帘道:「好。」
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架后密谋 而另一边,观云庄后院的空旷处,韩奇香口中咬着蒲扇,正呆呆的望着夜空中的那弯残月。 发了一会呆,她偏头问身旁的李逸:「李逸哥哥,我现在可不可以去给表姐送药了?」 李逸微笑:「刚刚服过那碗药,秦城主已经无事了。更何况有顾兄在旁边照拂着,你不必挂心。」 韩奇香闻言,眼珠子转了一转,很快的便道:「所以你之所以拉我到这来吹冷风,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表姐跟姐夫单独相处?」 看到李逸面上的神色,更加坐实了她的这个猜测。她长舒了一口气:「那你早说啊李逸哥哥,也省得我白担了这么长时间的心。」 这话李逸却不知道该如何接才是。他为人本就话少,这么多年中,他多以冷面示人,也就与顾长风还算相投。但对于韩奇香,少年时的那次相遇,嫌她跟个小麻雀似的整天叽叽喳喳的跟在自己身后。但待得分别之后,夜深人静,孤灯月下,清冷的少年却总是会想起那个活泼的小女孩。 似乎有她在,就会有笑声,日子就不会那么沉闷枯燥。 李逸想到往事,面上不自觉的就带了些微笑。一转眼却看到韩奇香苦着一张脸依旧蹲在地上,他心中不由的突了一突,忙问道:「韩姑娘,你怎么了?」 韩奇香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腿麻了。起不来。」 李逸不由的失笑,正要伸手拉了她起来,但忽然想到男女有别,那手就怎么也伸不过去。 他只好示意韩奇香跟着他做:「韩姑娘,你用手用力按另一只手上的这个穴位。对,就是那里。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了一点?」 韩奇香依言而行,腿上果然不那么麻了。她大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李逸急忙道:「小心。」但韩奇香已经是站立不稳,眼见得就要摔倒。 李逸长身忽起,伸手握住她胳膊,一带之下,早已经是将她揽入了怀中。 胸前忽然有东西靠了上前来,鼻端是她秀髮上若有若无的蔷薇清香。李逸心中一颤,两点红直从耳根底部窜到了面上,而放在她背上的两只手一时竟似握住了烙铁般,只烫的他全身发热。 他急忙推开了韩奇香,微微的垂下了头,深恐她恼了他举止轻浮。 但韩奇香浑然没有想到这层上,她只是笑嘻嘻的摸了摸胸前的那缕头髮,看着李逸笑道:「李逸哥哥,谢谢你。还有,你怎么脸红了?很热么?」 李逸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尽量的平復了自己的心情:「无事。只是韩姑娘,往后这般的时候最好慢慢的起身,不然起的勐了,容易头晕。」 韩奇香哦了一声,偏着头看着他面上残留的那丝红,忽而又笑道:「李逸哥哥,你还是叫我香儿吧,一口一个的韩姑娘,我听的别扭。你忘了小时候,我可是一见面就叫你李逸哥哥呢。」 李逸支支吾吾的答应了一声,面上刚褪去的那一丝红瞬间又全都集中到了耳尖上。 韩奇香只当他是面皮薄,不擅于和女子打交道。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李逸对她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是那时他没这么容易脸红罢了。 她捉弄之心忽起,上前两步忽然一把亲密的挽住了他的胳膊,仰头笑道:「我饿了,李逸哥哥,陪我去厨房找吃的,好不好?」 被她挽住胳膊的那一剎那,李逸只觉全身的血液咻的一声都冲到了胸膛处,里面的一颗心跳如擂鼓。他全身僵硬,一双眼睛只管看着攀在他胳膊上的那双白嫩的小手。 韩奇香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大笑出声,只道是捉弄他成功。于是放开了他,蹦蹦跳跳的后退两步,挥手道:「李逸哥哥,我去找吃的了。待会再回来找你玩啊。」 语毕,人已蹦远。而李逸依旧是愣在当地,只管痴痴的望着自己的胳膊。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想江湖一直称自己是冷面神医,都道是天王老子死在自己面前都不会动摇半分,但没想到,只要每次遇到韩奇香,自己便立时乱了方寸,哪还有平日的半分冷静自持。 不说这边李逸在暗自心潮澎湃,只说韩奇香捉弄李逸后,心情大为愉悦。她一边口中轻轻的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一边蹦蹦跳跳的就想去观云庄的厨房中翻些吃的出来。 先前在酒席上时,她光顾着扶秦宝镜回来,自己倒没有吃点什么东西。刚刚一直在熬药,也没有心思去在乎自己是否饿了。这会知道她表姐无事,心中放松了不少。心情一放松,立即便察觉到自己饿了。 她一边在花丛之中穿梭,一边仔细的回想着观云庄的厨房在哪。先前她半夜肚子饿了时,早就已经去过那厨房一次。这次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假山旁一架粉色蔷薇开的正好,翠叶缭绕,奼紫嫣红。映着微明月光,更加如梦如幻。 韩奇香最爱蔷薇,立时便停住了脚步,半俯下身就要去摘那最近的一枝重瓣蔷薇。 却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与之而来的还有低低的秦宝镜三字。 见有人说到表姐,韩奇香一个激灵,立时便矮下身钻进了那蔷薇花架之中。 枝叶葳蕤如屏障,其后更是假山,投下一地阴影,外人很难看到其中藏有一人。 脚步声在花架之前停住了,听声音,倒应该是有两个人。
第30页 韩奇香急忙伸手握住了口鼻,努力的屏息静气不让人发觉。 听声音为一男一女。那女的正低低的说着:「这笔生意你们可敢接?」 那男的声音亦低低,但自信满满:「天下间还没有我们暗罗门不敢接的生意。」 「很好。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其他银子我们会悉数奉上。」 接着是纸张打开又合起的轻微声响,韩奇香猜测着,那应该是银票。 那男子似乎是含煳的说了一句什么,韩奇香没有听清,但接着,她忽然听到那女子在道:「只要你们能成功的杀了秦宝镜,我家主人另有更丰厚的封赏。」 这话刚一进耳,韩奇香心中一惊,只差立即便要站起来看看面前的这两个人是谁。 这世间竟然还有买兇杀她表姐的人,而且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观云庄中商谈。先前沙白头和陈留白仅仅是在言语中对秦宝镜不客气,韩奇香就已经拍桌而起,更遑论现在还有人在暗中密谋着杀了她表姐? 但刚一动身子,她便立时醒悟。对方有两人,其中一人按照谈话内容看来极有可能是个杀手,自己这时若是贸然沖了出去,不但打草惊蛇不说,还极有可能就此送了性命。 这时最稳妥的做法应该是去告诉表姐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好让她提早有了对策,同时也能勘察到这女子幕后的主人是谁。 心中主意虽好,但她刚动了动身子时,花架前的两人已经察觉到。先是那女子低声厉喝了一声:「谁?」接着便是有掌风立时拍到。 韩奇香就地一个翻滚躲过那女子的掌风。此时她也无暇去看面前那两人的长相,只是转身就跑。但刚跑了两步,身后凌厉风声又起。 听声辩位,韩奇香忽然一个斜刺转身,攀住身旁柳树垂下来的细软枝条,借力很快的就盪到了另外一边。身后之人的掌风再次落空。 她虽然内力剑术平平,但仗着身姿轻盈,一身轻功倒还是箇中翘楚。更何况此时她一心只想着逃开,当真是奔跑起来比那夜风还快。 但除却耳旁快速掠过的风声外,韩奇香还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 是暗器。且从这暗器破空之声听来,发射此暗器之人的内功定然深厚无比。 她心中暗惊,欲待要避开这暗器,但只不过须臾之间,那暗器竟然已到。她避无可避。 后胸一阵剧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脚步却丝毫不敢停,提气快速的向前奔跑。 秦宝镜此时正在和顾长风静寂无言的相对而坐。顾长风是面对心爱之人不敢随便造次,而秦宝镜则是真正的无话可说。故二人虽同处一屋之中,依旧不过是一个在灯下读书,一个则是盘膝吐纳。 屋中之静,微风拂过檐下铁马之声清晰可闻。 一声声,敲在顾长风心中,不再如往日他一人之时的寂寂无待。此时他只觉岁月静好,心中竟是如此的安宁祥和。 他很满足。 唇角不知不觉的蕴了一丝笑意,他放下手中书卷,望着对面榻上正闭眼坐着盘膝吐纳的秦宝镜。 如花容颜,如玉红妆,这就是他甘愿拼尽一切守护一生的妻子了。 他只管静静的望着她,不提防她的双眼却忽然睁开了。 但秦宝镜的眼光只是匆匆的扫过他,丝毫未做过多停留,随即便紧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顾长风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同时凝神静听,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屋外正有错乱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而他竟然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暗罗门主 两扇木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秦宝镜身形微侧,面上是一副戒备的神色。而顾长风掌中也暗暗的扣了一枚银针。 但待得看清那人之时,秦宝镜大吃一惊,随即便起身疾沖了下去。 「香儿,是谁伤了你?」 韩奇香后背鲜血殷红一片,只痛得额上冷汗直冒。她在秦宝镜的搀扶下勉力的在桌旁坐了下来,但还是仰起微微苍白的小脸尽量笑着道:「表姐,我没事。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只是小伤。」 秦宝镜望着她后背上那枚黑沉沉的三棱刺,欲待要伸手去拔,可此三棱刺霸道之极,露在肉外的虽然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小截,但入肉的却是倒刺,只怕这一拔之下,势必会血流不止。 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秦宝镜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在抖。 不过好在流出的血是鲜红的,看来暗器上并没有淬毒。这使她心中稍微的安稳了一点。 早在秦宝镜疾冲下榻的那一刻,顾长风也推动着轮椅过来了。微微的打量了下韩奇香后背上的那枚三棱刺,他眉头微皱,随即便吩咐门外站着的青衣家僕去请李逸。 青衣家僕转身正要离开,顾长风却忽然又叫住了他,示意他俯身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的又吩咐了几句。 李逸来的很快,韩奇香靠在秦宝镜的身上,虽是痛的面色发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叫了一声李逸哥哥。 李逸刚一进门,目光只在韩奇香的身上。她背上猩红的血直刺的他心一阵一阵的发痛,一时竟然也无法下手去碰那枚三棱刺。 韩奇香本来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埋首在秦宝镜的怀里。她不敢去看,更不敢去想那枚三棱刺从她身上取出来时该有多痛。可李逸迟迟的没有动手,反倒让她的一颗心越提越紧,越提越紧,到得最后,似乎那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她实在是心中恐惧不已,只好抬头哀求:「表姐,求你。你打晕我了吧。我怕痛,我真的怕痛。」
第31页 秦宝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她也很清楚韩奇香能支撑到现在已属不易。往常这孩子哪怕是被一根针给刺到了手指,都恨不得能嚷到满城皆知。 所以她手起又落,轻轻的一个手刀噼下之后,怀中的韩奇香立时便失去了知觉,彻底的软在了她的怀里。 韩奇香一晕,处理起来就容易的多了。最后李逸小心翼翼的给她上好了药,望着在榻上昏睡的韩奇香,头也没回,只是寒声的问道:「是谁干的?」 李逸虽多以冷面示人,江湖人多道其性格孤僻,很难接触,但他鲜少发怒。顾长风与他相交多年,这也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当下顾长风拾起桌上刚刚被李逸取下来的那枚三棱刺,在灯下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一番,随即抬头道:「是暗罗门。」 「暗罗门?前几年江湖中一夜之间兴起的那个神秘杀手组织?」李逸有些不可置信:「可香儿与他们并无交集,为何会对她下如此毒手?」 顾长风放下手中的三棱刺,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枚三棱刺式样奇特,上有暗罗门的独有标记,绝不会有错。而且你未来之前,韩姑娘刚刚跟我和宝镜说过,她撞见有人买兇欲杀宝镜。想必那个杀手组织,正是暗罗门。」 李逸有些讶异的看了秦宝镜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竟然有人在观云庄内公然买兇杀人,而且是对秦城主,此人胆子可谓不小。」 顾长风没有回答,眉间拢起,看着秦宝镜道:「宝镜,此人对你不利,往后你进出要多加小心才是。」 秦宝镜正坐在榻沿,仔细的给韩奇香掖了掖被角,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淡的道:「无妨。香儿这一刺之仇,我总会替她报了。」 言下之意,反而是希望暗罗门的那些杀手来找她。 对秦宝镜的这态度,顾长风也只能默然不语。但须臾之间,心中已转过数种对策。每一种对策皆为如何确保她安然无恙。 李逸一面推着顾长风的轮椅,一面回身望望秦宝镜的房间。烛火摇曳微明,此时的韩奇香定然还在昏睡。 只不过那么一会的功夫,谁能料想竟会发生这种事。李逸暗自恼悔,早知就该陪同她一块去才是。 却有脚步声渐近,黑暗中有黑衣人迅速上前来,先是对顾长风行了礼,再是俯身在他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 待得他离去之后,李逸立即问道:「如何,长风,可有什么头绪?」 顾长风沉吟了一会方道:「李兄,你觉得暗罗门这个杀手组织如何?」 李逸同样沉吟了一会,方才慢慢的道:「江湖传闻,暗罗门处事干净利落,手段狠辣之极。说是自从这个组织兴起之后从无一次失手的经歷。传闻其门主更是神秘,江湖无人得见其真颜。」 顾长风缓缓点头:「按理来说,杀手组织一般都会对其僱主的信息严格保密,更遑论是暗罗门这样的组织,处事应该更小心谨慎才是。但是很奇怪,根据我暗卫来报,他们几乎是很轻易的就探查到了今晚买兇之人的幕后主使。」 但李逸现在关心的只是是否抓获了伤害韩奇香的那个人。 「你的暗卫抓到了发射三棱刺的人?」 顾长风摇头:「虽然是抓到了一个暗罗门之人,但依我来看,此人绝不会是发射三棱刺之人。」 李逸不解:「为何这样说?」 「根据发射手法及劲道拿捏来看,此人内力之深厚,江湖中鲜有对手。但我暗卫抓获的那人,却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杀手。即便武功较常人强些,但他断然不能将力道拿捏的这般准。」 李逸点头,面上犹有一副不忍的神色:「刚刚香儿身上的那枚三棱刺,兇险之极。只要力道稍微再重些,那势必心脏受损,那样......」 后面的话他却无法说出来。兇器入心,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顾长风也是眉头紧锁:「公然买兇杀人,这实在不会是他一贯的作风。此事必有蹊跷。」 李逸追问:「你说的这个他,到底是谁?」 顾长风不答,只是用手指了指前厅。 不比后院顷刻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前厅犹有恭贺之声不时传来,当是婚宴并未结束。 李逸大惊:「你是说顾长策?可他......」 顾长风点头:「虽说他想登上江湖霸主之位,势必迟早会与无双城有一战。可这般不入流的暗杀,我想他应该是不屑为之。」 李逸轻嘆:「人心难测,几年前你又怎会想到他为了庄主之位那般钻营?也罢,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总归有人会对秦城主和香儿不利。我们须得小心才是。」 顾长风握紧轮椅上的扶手,面色沉沉:「我已吩咐暗卫在宝镜四周暗中守护,同时也着人彻查今晚之事,找出幕后主使。这世间有任何人想动宝镜,我顾长风都不会答应。」 李逸不语,但心中亦是同样的想法,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保韩奇香无虞。 他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道:「今晚之事,香儿已被他们发现踪迹,若是他们因此有所防范,我们岂不是探查不到背后的真正主使之人?」 顾长风回道:「此事李兄不用担心,刚刚我已吩咐暗卫处理此事,定不会让他们知晓今晚听到他们谈话的是韩姑娘。」 而与此同时,城外某处。残月淡星,呜呜风声催动绵延长草伏地。
第32页 萋萋长草中,有一人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身上白色长衫,猎猎声动。 他身后有一黑衣人正垂首而立,身姿笔挺,一动不动。粗一看上去,恍若木偶。 那白衣人微微仰头看着前方,忽然双眼略眯,开口慢慢的道:「事情都办妥了?」 其音冷冷,仿似隔着千层寒冰渗透而来,迎面给人一股透彻入骨的寒意。 那黑衣人闻言面上神色更加恭敬:「禀尊主,属下按尊主的吩咐,已经让雪鹰故意落网,想必他现在已经将尊主的意思原原本本的都告知了对方。只是,属下刚刚接到到消息,道是观云庄中有一丫鬟被杀,看其伤口,正是我们独有的三棱刺所致。」 那白衣人闻言只是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好快的动作,与我所料一致。」 沉吟了片刻,他忽而又接着道:「通知僱主,今晚偷听之人已经为我们所杀。原有暗杀计划不变。」 黑衣人躬身抱拳,一一答应:「属下这便下去着手准备。」 白衣人正在仰头看着天际弯月,闻言便吩咐道:「届时随意挑选几个人去路上拦截秦宝镜即可。」 那黑衣人却是不解,抬头开口问道:「属下不解。尊主之意,似乎并不是真的想杀了秦宝镜?」 那白衣人却忽然回头,月下容颜清俊,一身白衣微动间更是恍若谪仙。只是那微凛的双眼却无端给人一股压迫感。 「本座做事,还用向你解释?」 此人豁然正是白如墨无疑。 那黑衣人立即低头,语带惶恐:「属下不敢。」 白如墨面色沉沉:「记住,本座不喜欢多嘴的人。下去。」 黑衣人身影逐渐没入了暗夜中。白如墨唇角微勾,任寥寥夜风吹过,依旧转头负手看着远方浓浓的大片黑暗。 愚蠢。想那秦宝镜又岂会是等闲人等?这天下间能杀她的能有几人?今晚之事,为的只是挑起秦宝镜和顾长策之间的嫌疑,不然大可自暗处现身将那丫头杀了,他又何须临时改变心意留那丫头一条性命? 由旁人来转告,又怎么会比得上身边至亲之人的亲耳所听? 想来今晚过后,无双城与观云庄,连带着与天鹰堡之间将再无宁日。这一战,只需再稍稍的送上几分东风,大火即便会熊熊而起,摧毁一切。 想到此处,他唇角的笑意勾的更深。他在等,一直在等着这场好戏的上演。 作者有话要说:  放老白出来打个酱油。嚯嚯 ☆、神秘夫人 韩奇香的伤势好的很快,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可以下床走动了。纵然如此,可李逸依旧是恨不得将先前炼制的所有灵药都给她用上。 他这般殷勤,反而让秦宝镜有些尴尬,不得不在他每次来的时候故意走开,好留出空间给他和韩奇香。 对于李逸的心思,她看在眼里,也明白在心里。私下里其实也认可。毕竟,李逸虽为人冷了些,但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在香儿面前还是万般温柔。且他有一手好医术,武功也不弱,放眼当今江湖,也鲜有多少青年才俊能及得过他。 而且,最重要的是,香儿与他原是旧识,对他似乎也并不排斥。 于此,秦宝镜左思右想一番,将香儿交予李逸,她也放心。毕竟依香儿的那性子,也得找个李逸这样对她百依百顺的人才是。 韩奇香并不知道她表姐在不言不语中已经做了个关乎她终生的决定。她此刻只是百无聊赖的在屋中乱转,一会翻了翻架子上的书,一会又摸了摸瓶中插着的那只芍药,无聊的只想大叫。 因着此次受伤,秦宝镜给她下了禁令,未得允许不得私自离开房间,出外必要有人陪同。 不是为她伤势未全好,秦宝镜早就带了她回无双城。毕竟现在的观云庄,她不想多待一刻。 韩奇香又在屋中转了一阵子,忽然停了下来,趴在窗户上掂着脚往外看。 庭院深深,半壁火红石榴斜探了出来。其上朱色花朵开的如火如荼,艷艷灼目。周边蜂围蝶绕,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她机警的四边看了看,见并无一个人影,心中一喜,提脚就越过了窗户,蹑手蹑脚的就想翻过那道围墙。 谁知才刚转过背,身后已有一声断喝传来:「香儿,站住。」 韩奇香浑身一僵,但也只好转过身来,面上立即浮起了讨好的笑,声音也又糯又甜:「表姐。」 秦宝镜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道圆形拱门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个影青瓷碗,而瓷碗中则是黑乎乎的汤药。 韩奇香望着那碗药,一张小脸立刻皱的比那药还要苦上几分:「又要喝药。表姐,我可不可以不喝啊?这个实在是太苦了。」 秦宝镜丝毫不为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所打动,只是走了过来,直接端起那碗药递到她面前,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道:「喝了。」 韩奇香哀嘆一声,但也知道她现下是没有跟她表姐讨价还价的余地,也只得不情不愿的一手捏紧了鼻子,再是一手接过那碗药,眼睛一闭,干脆利落的就将那碗药倒进了口中。 汤药刚一入口,只苦的她浑身直打哆嗦,胃中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她立即就想全吐了出来,但秦宝镜也几乎是立刻的就厉声的道:「咽下去。」 她无法,只好狠下了心,权当那胃不是自己的了,闭着眼睛将那一碗苦苦的药都给咽了下去。
第33页 末了,她睁开眼,将手中的瓷碗放下,吐着舌头用两只手不停的往上扇着风,似乎这样那苦就会消散的更快一些。 秦宝镜见状不由的失笑,面上再也绷不住,低头从袖中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抬手就扔给了她。 韩奇香接过那油纸包并打开,其中满满一包的都是各色蜜饯。她大喜,忙拈了一颗放入了口中。 甜润之感一下子冲散了口中先前的苦涩之感,韩奇香眉飞色舞,立即又拈了一颗放入了口中。 一面吸吮着口中蜜饯的甜味,一面向四周张望着,她含含煳煳的问道:「表姐,李逸哥哥今天怎么没来?往常都是他送药,怎么今日是你给我送了?」 秦宝镜正在低头掸着衣服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闻言头也没抬,淡淡的道:「他刚刚被顾长风叫走了。」 「哦,原来是姐夫叫的他啊。」 秦宝镜听到姐夫二字,手顿了一顿,而后又继续慢慢的掸着那灰尘。 其实,衣服上的灰尘早就已经没有了,但是她依旧慢慢的重复着刚刚掸灰尘的动作,脑中却是一时空白。 一直以来,与顾长风的婚事她从未过多去想。一来是父母之命不得不从,二来是想借顾长风之力对抗其他各方势力。毕竟,以顾长风目前的情形来看,屈居于观云庄内郁郁不得志。他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但以他之才华,又岂会甘于碌碌一生?既如此,倒不如以无双城为棋盘,让他全力释放自己的才华。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他需要一个可以展示他才华的舞台,而她需要的则是无双城屹立于险恶江湖不倒。 只是,她从未想过,若是真的成亲,她与他将居于同一片屋檐之下了。 到时,日日相对,可又该如何面对? 掸衣服的手越来越慢,终至于静止不动。秦宝镜的眉尖也慢慢的蹙了起来。 而韩奇香却是小心翼翼的问着:「表姐,你看我这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吃药了?」 「不可以。」干脆利落的回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明明我这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而且那药还那么苦。」 秦宝镜终于是抬起头来正视着她,口气中带了一丝严厉:「你也说是好的差不多了,那也就是没有全好。老老实实的喝药,等你伤全好了,我们立即启程回无双城。你我离城这许多时日,万一城中有变怎么办? 」 韩奇香闻言低头用双手扯着衣角,有些不满的小声嘟囔着:「骗人。明明秦桑姐姐昨日才刚来信说城中无事。」 「你在说什么?」 韩奇香立即抬头,笑的堪比那怒放的石榴,娇俏动人:「啊,没说什么。我只是在说,离家这么长时间,我也想早点回去。我想外祖母了。」 秦宝镜这才初展笑颜,但忽然又面色一凛,快速的将韩奇香拉到身旁,转身望了过去。 身后青石小路那端,有一人正分花拂柳而来。 藕荷色衣裙,出水芙蓉似的一张脸,微微一笑间,仪态万方。 正是观云庄现任庄主夫人叶採薇无疑。 「秦城主和韩姑娘又何须急着走?左右无事,不如多在此待一阵子。採薇还未尽过地主之谊,带两位好好的在这承州逛逛呢。」 不知为何,韩奇香打从婚宴上第一次见到叶採薇开始就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当下她听了这话立即便回道:「不过一个小小的承州,还没有我们洛安一半大,有什么好逛的。」 叶採薇闻言也不恼,面上的笑容益发温柔可亲了:「韩姑娘这话倒也在理。但承州虽小,也有几处名胜,还可勉强值得一去。」 韩奇香待要再反驳,秦宝镜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多谢顾夫人盛情。但离家多时,唯恐祖母惦念,还是早日归家为好。」 叶採薇抿唇一笑:「秦城主如此说,採薇再挽留,倒显得我不近人情。既如此,我立即着僕从给秦城主和顾姑娘准备好路上一应之物。」 忽然她眉峰又挑了一挑,笑的温柔:「明日长策要随我回漠北一趟,秦城主离开的那日,恕採薇不能远送了。」 秦宝镜亦微笑,面上神情平静如无风的水面:「无妨。劳烦顾夫人了。」 叶採薇再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无非是些场面上的话,以及隐晦的提及顾长策对她如何关心之类,秦宝镜面带微笑一一回答,毫无漏洞。韩奇香在旁边听的甚感无聊。 好不容易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处,韩奇香伸了个懒腰,忽然又凑近了几分,在秦宝镜的耳边小声的道:「表姐,这叶採薇虽然也算是个美人,可是,她有斗鸡眼。」 秦宝镜因着叶採薇刚刚说的那些话,想起一些往事,正有一丝伤感。闻言倒是不由的失笑,心中伤感一扫而空,回身嗔着韩奇香:「贫嘴。」 韩奇香摇头晃脑,得意不已。 而另一边,顾长风正在给李逸引见自己的奶娘眉姨。 眉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素裳,眉眼看起来甚是温和。她对着青衣青裳的李逸福了福身子,声音亦温和:「麻烦李神医了。」 李逸慌忙回礼:「眉姨不必客气。」 三人一行,在城内弯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一所小庭院。 灰墙黛瓦,木门石阶,望之孤寂。
第34页 庭院虽小,收拾的倒也干净。一条小的青石板路弯曲向前,周边柳荫重重,青苔深深。 一片浓的化不开的绿意中,唯有墙角一丛牡丹灰色枯枝逶迤于地。 春日已过,牡丹花期不再。更况乎这本牡丹根系已坏,当再无璀璨的那日了。 有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将顾长风一行三人迎进了屋子。 屋中光线昏暗,四壁窗户被厚纸煳住,只隐约可见屋内家具轮廓。 眉姨小声的解释着:「夫人全身被大火灼伤,先前的大夫说是见不得强光,所以这才将屋中所有的窗户都给封住了。」 这个夫人,指的正是屋中角落那张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白头 正如眉姨所说,这名女子全身被大火灼伤,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如何。只有面上的一双眼睛无有损伤。 顾长风从幼时开始就经常随眉姨来此小院,已经习以为常。但李逸却是吃了一惊。 该怎么去形容那一双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前人的两句诗词,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不若秦宝镜的明艷,也不若韩奇香的娇俏,此女子眉间的那一股轻愁,眸间的雾遮云蒙,观之温柔恬静。 李逸不由的遐想,如不是被大火灼伤,仅从这一双剪水双瞳来看,此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城之色。 从来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实在是可惜了。 眉姨将那女子枯瘦的手从被子中小心的託了出来。如面上一般,层层丑恶伤疤覆盖其上,看不出原本的细腻光滑。 李逸修长的两根手指搭了上去,仔细的诊断了一番。 眉姨在旁边神色焦急,但又不敢开口,怕打扰了他的诊断。 李逸眉头微皱,打量了一番这女子胳膊上的伤痕,忽然抬头对站在身旁的眉姨道:「眉姨,劳烦你将先前大夫开的药方给我拿来,我想看看。」 眉姨答应了一声,抬脚就急急的离开。 李逸又微沉吟了一会,抬眼对那女子道:「这位夫人,能否张开口,让在下看看你的喉间?」 那女子听了他这话,一直流连在顾长风身上的目光这才转了过来,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李逸。 虽是看着她应该中年,但一双秋水双眼依旧澄净。眸光之间无悲无喜,无怖无惧,仿似站在万丈红尘之外,静静的看着这世间的万物缘起缘灭。 据眉姨所说,这女子身上的烧伤已二十年矣。这二十年间,除却一双眼睛可动,她口不能言,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可自由移动。 非但如此,因着这火伤,二十年间,她未曾有一日出过这屋子,更是不能见到任何的强光。 屋外的蓝天阳光,花红柳绿,自此与她再也无关。 李逸想到此,心中未免唏嘘不已。 那女子却忽然眼角略有上弯,当是正在微笑,却似知道李逸心中所想,正在安慰他一般。 李逸心中一震,抛却心中杂念,一心一意的打量着那女子喉间。 这一看,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果然,如他先前按脉时所探查到的一般,她之所以不能出声,不仅仅是当日烟雾熏到所致。 为了再次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抬头对那女子道了一声:「得罪了。」随即便低下头,小心的用手去按那女子的喉间。 他这一低头,后侧脖颈间的头髮自然而然的落了下来,正好露出后颈一片肌肤。 其上却有一淡淡的印记。形如三片花瓣围绕成一枚小小的胭色花蕾。粗粗看来,竟恍若待放的莲花。 那女子一见这枚印记,先前眼中的淡然之色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急切。 她似是极力的想抬手去摸那印记,但她身不能动,更是口不能言,到最后只急得喉间呵呵之声不断。 李逸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弄痛了她,忙缩回了按在她喉间的手,面带歉意的看着她:「可是在下不慎弄痛了夫人?」 那女子深吸了口气,费了很大的劲才能稍微的挪了挪自己的脖子。 看那姿势,似是在摇头。 李逸心中舒了一口气,继续柔声的问道:「那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女子口中呵呵之声不断,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李逸微微的皱着眉,纵然是再俯身下去,可依然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一番动静早已是惊动了正在摆弄屋中那盆兰花的顾长风。他摇着轮椅过来,问李逸:「李兄,怎么了?」 李逸摇头:「不知这位夫人想要说什么。可李某愚钝,竟然无法理解。」 那女子见顾长风过来,一双眼睛只在他身上,看看他,又看看李逸,眼中竟然慢慢的有了一层水雾。 一滴泪终究是沿着额角落了下来,顾长风一见,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酸楚之感。 其实,他对这女子的来歷并不是很清楚。只知她以前对眉姨有恩,后她家遭大难,全家不幸遇难。为报当日恩情,眉姨特地置办了这处小院,将她接了过来照顾。 这一照顾,就是二十年。 顾长风还记得他第一来这所小院的情境。那时他刚三岁,不过刚刚记事的年纪。 是个春日的上午,屋外阳光和煦,桃夭杏研。有云雀掠过小院,飞速投下一点剪影。
第35页 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他由眉姨抱着,跨入了这间屋子。 屋内昏暗一片,有几丝阳光透过厚厚的棉纸透了进来,在黛青色的青石砖上洒下了几点圆形光斑。 但就那几丝阳光,依旧不能冲散屋中的那股暗沉。 他很害怕,抱紧了眉姨的脖子,抖着身子,不敢睁眼去看屋中的一切。 恍惚中,眉姨抱着他停了下来,更是微微的俯下了身子,轻声的在道:「夫人,你看,这就是二公子了。」 然后屋中就是一片寂静。但在这一片寂静中,他能听到有个人轻微的唿吸声。 那唿吸声越来越粗重,还伴随着短促浑浊的啊啊之声。 眉姨的声音哽咽了,她托着他的头,哄着他:「二公子,别怕。你回过头来看看,看看你面前的这位夫人。」 他依言懵懵然的转过了头,可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人满脸层层叠叠的疤痕,恍如鬼怪。 他只吓的大叫一声,立即就闭上了眼睛转过了头,而后任眉姨怎么哄,他都不肯再转过头。 心如擂鼓时,恍惚中似是听到有人在低声的呜咽着。那声音并不清晰,可是很奇怪,那一刻,他忽然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哀伤。 他伏在眉姨的肩头,小心的半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几线光柱中万千微尘静静飞舞。 而后每年,总有那么几日,眉姨会带了他来这所小院中探望这位夫人。 时间长了,他不再对她满身的疤痕心生恐惧,反而是渐渐的对她有了一种熟悉亲切之感。 他也曾问过眉姨,为什么要带他来看这个人?眉姨的回答是,因为这位夫人家中遭难,儿子也不在了。而她的小儿子正与他一般的年纪,带了他来,只是安慰她想儿子的心而已。 他虽也有过怀疑,暗中派人调查过眉姨及这位夫人的底细。可依旧不得要领。眉姨的底细固然清白一片,那位夫人却是由于面目全非,只怕除了眉姨,天下间再无人知道她以前的容貌如何。 自然,她的过往更是无可探查。 所以这件事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好在这二十年来,眉姨待他如亲生,凡事为他着想。他想,既然眉姨相信那位夫人,那他也该相信才是。 所以这些年来,特别是五年前庄中的那遭巨变过后,有时即便眉姨不说,他也会一个人来到这里看望这位夫人。 庭院深深,翠竹幽幽,在这里,他心中更加宁静恬淡。 顾长风见了那女子额角缓缓滑落的一滴泪,心中一酸,可毕竟不敢唐突,贸然的替她去擦拭。正在为难间,好在眉姨及时的掀帘进来了。 眉姨看见那女子的神情,赶紧几步上前来替她拭去那滴泪,握紧了她的手,面上满是关怀,柔声的问着:「 夫人,你怎么了?」 那女子一见眉姨,眼中急切之色更加明显,被握着的那只手也吃力的想要合拢来反握住眉姨的手。可四肢僵硬,无论她如何用力,手指头都难动一下。 慌乱中,她只好紧紧的看着眉姨,然后又再看看李逸,喉间更是不断艰难的发出声响。 眉姨却是不懂,只当她是害怕。于是拍拍她的手,柔声的安慰着:「这位李神医是二公子的好朋友,特地请来给夫人您看看的。别怕,李神医的医术很好的。」 那女子的喉间动了动,看其神情,似是想说话。 眉姨俯下了头,模模煳煳的似是只能听清楚他这个字,而后的,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她只好再次的柔声安慰着:「夫人,我明白。你放宽心,会没事的。」 那女子眼见她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只急得双眼中不停的流泪。 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心中想说的却没有人能知道,那种绝望,让她除了流泪,不知道还能如何。 眉姨回头歉意的看了一眼李逸,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李逸会意,亦点头:「我先去屋外拟好药方。」 顾长风随同他一起出了屋子,忽而道:「李兄,这二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这位夫人露出了方才那般激动的神情。她可是认识你?」 李逸想了想,又微微摇头:「我自小随师父居住药王谷,鲜少出门。印象中倒并没有认识过这样的夫人。也许,刚刚确实是我给她检查伤势的时候,不小心弄痛了她。」 顾长风轻嘆:「这位夫人,当真可怜,二十年间竟从未踏出过屋中一步。李兄,依你看来,她的伤势可还有救?」 李逸沉吟了会,再次摇头:「想要容貌恢復如初,那是万万不能的。不过让她不畏强光,开口说话,我倒是有几分把握。」 说到这里,他忽然严肃了起来:「长风,那位夫人之所以失声,据我刚刚探查看来,不仅仅是烟雾熏到所致。她其实是被人下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话说,收藏冷就冷吧,但路过的姑娘们没事也留个言呗,说说您喜欢或者讨厌哪个人物。咱在晋江写文图的不就是这口咩。 ☆、故人之託 顾长风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对李逸的医术,他是绝对的相信。 「哦?那依你之见,这位夫人是中了什么毒?」 李逸沉吟着,斟酌了一会才开口:「惭愧。我竟然诊断不出这位夫人中的是什么毒。但依脉象和伤处看来,此毒应是慢毒,且歷时之久,当在二十年以上。及有可能二十年前此毒已经发作。只可惜错过最佳的诊治时机,不然也不会最后依然导致这位夫人失声瘫痪。」
第36页 顾长风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李逸漠北神医的名号绝不会是浪得虚名,能让他也诊断不出来的毒,当是世间少有。想眉姨当初所说,此位夫人的来歷不过是当地一富人之家,因家丁小事怨恨,一怒之下趁着夜色放火,才导致全家不幸遇难,唯留她一人存生。但一般的家丁,放火也就放火了,又何须提前下毒?况且,一般富人之家的家丁,又何来的连李逸都不知道的毒药? 他若有所思的转头望了一眼屋内,透过门的缝隙,隐隐可见眉姨正坐在床沿上俯身跟那位夫人说着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看来此位夫人的底细,仍需着人好好的调查一番才是。 李逸却忽然喟嘆了一声。顾长风有些好奇,便问道:「李兄为何嘆气?」 李逸手指着那丛枯败的牡丹,嘆息道:「牡丹本为国色,歷来就有花中之王的称号。但此院中的牡丹却根系俱坏,只怕再无花开的那日,岂不可惜?」 顾长风自然知道他是因这夫人而心中有所触动。想自己当初也是这般,不过时日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当下他便微笑道:「李兄未免伤春悲秋了些。想自古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之事常有,若世人皆如李兄这般,岂非终日凄凄?」 李逸嘆息:「话虽如此,但看到昔日美好之物毁灭在眼前,心中终是会有所触动。听闻当年无方城城主夫人名动天下,江湖皆传闻她容貌倾城,唯有花开时节动京城时的牡丹可比拟。可惜一代佳人,却所託非人,谁能料想袁城主竟与魔教之人勾结,最后只落得个全家灭亡的境地。想来那袁夫人也在那一战之中香消玉殒了,实在是可惜。」 顾长风闻言,不知为何,心中却忽然一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神色间越来越凝重。二十年前无方城毁于一夕之间,城破之日,大火绵延三日不绝。而屋中的这位夫人,据眉姨说来,她照顾她正好二十年,且她全身正是被被大火灼伤以致容貌声音皆毁。 顾长风的眉间越拢越紧,这世间又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这边他在心间暗自的思忖着这件事的可疑之处,而那边李逸望望天色,见一轮红日逐渐偏西,于是便转头对顾长风道:「长风,你和眉姨先回庄中吧。这位夫人的毒我尚且有些不明之处,待会要去城中的云来客栈找一位前辈商酌一番才敢拟定最终药方。」 「可是你前几日所说的那位前辈?」 李逸点头:「是。这位前辈正是江湖人称持竿叟的沙白头沙翁老前辈。沙翁不但武功造诣颇深,而且遍识天下毒药。可惜他平日行踪飘忽,纵然是想去拜访亦寻不到他的踪迹。此次在承州偶然相遇,能得他略一点拨,胜过我阅医书无数。我这便去请他指点一二,也许他知道这位夫人身中何毒也未可知。」 顾长风亦点头:「既如此也好。」 沙白头果然是知道李逸口中所说的毒药。 听着李逸的描述,一向面上随意平和的他神情也渐渐的凝重了起来:「按你所说,此毒为慢毒,可致人全身僵硬直至瘫痪,但却不会要了人的性命?据我所知,江湖中唯有落叶散可致人如此。但落叶散一来练之不易,二来此毒药形如鸡肋,不能致人于死地不说,且要毒发成功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须得连续下在饮食中一月以上,非亲近之人不能成功。故此毒药江湖中基本无人使用,今日听闻,倒叫老叟甚是好奇,究竟是何人与这位夫人有何仇怨,竟然给她下了这样的毒药?」 旁有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半旧石青色儒衫,看上去恰如个磊磊书生一般,正是耿介书生陈留白。闻言立即忿忿不平的道:「杀人也不过头点地。有何天大的仇怨,大不了一刀杀了了事。但下此毒药,让他人意识清醒,但偏偏身不能动,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残忍的做法么?更何况还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此人若是教我陈留白得知是谁,一定前去替这位夫人讨个公道。」 沙白头亦点头:「此手法确是阴毒了些。江湖之人,侠义为重,纵是有仇怨,也不应对老弱妇孺下这般毒手。此人不除,难有公道。」 顿了顿,又道:「李老弟此来既是为这落叶散而言,小老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落叶散的解药难配制尚在其次,最难的却是那药引子。」 李逸忙问道:「敢问沙翁,不知需要何物做药引子?」 沙白头摇了摇手中的蒲扇,颌下三缕花白美髯轻扬:「李老弟可听说过七重莲华?」 「七重莲华?」李逸沉吟着,「我曾听家师提起过一次。道是此花六十年方得一开,纵然有千金亦难求。但李某却未曾听闻江湖中有何人有此花,还请沙翁示下。」 说罢,郑重的对他做了一揖。 沙白头手中的蒲扇又摇了两下,感慨道:「医者父母心,李老弟的这份医者之心,小老儿很是敬佩。既如此,小老儿不妨给你指条路。昔日听闻无双城前城主偶然间得有七重莲华一枝,爱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后来他仙去,无双城城主之位由其女接任。这新任城主虽是个女身,但据小老儿看来,其气度胸襟不在男子之下,李老弟不妨去向她求取此物,想必她定会欣然答应。」 李逸闻言,面上神情之间就有了一丝欣喜:「沙翁所说的可是秦城主?李某与秦城主却有几面之缘,既如此,稍后回到观云庄中,李某便去向她说明此事,万望她伸出援手。」
第37页 陈留白插口道:「我们原忘了,观云庄顾庄主大婚,秦城主肯定是会来的。前些日子我和沙翁正好在冀州茶肆中碰到秦城主,蒙她高看,对我和沙翁礼贤下士,这份心意我们谨记。待会李神医回庄,请代我和沙翁向秦城主转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李逸拱手,一一的应了。 而那厢,眉姨推着顾长风的轮椅正缓缓的行走在承州的一条长街上。 落日熔金,映照的周边的一切都似镀了一层金边,万事万物忽然的就较白日柔和了起来,连带着人的心似乎也柔了起来。 眉姨一面推着顾长风缓缓的行走着,一面忽然感嘆了一声。 顾长风未回头,却是温声问道:「眉姨缘何嘆气?」 眉姨微微低头,看着他的侧脸,望着天边流霞出了一会神,才慢慢的:「我刚在想,一晃这二十年就过去了。想当初二公子不过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尚在襁褓之中,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但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都快成亲了。这日子啊,过的可真是快。」 他二人虽名为主僕,但二十年来蒙她悉心照顾,实则情若母子,故二人之间说话倒也不若其他主僕之间那般拘谨。 顾长风想起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照料,也不由的微笑:「这二十年来多亏眉姨的悉心照顾,长风才得以顺利长大至今。眉姨的恩情,长风终生不敢忘。」 眉姨听他如此说,再看看他的腿,止不住的就想落泪。她半弯下腰来,替他将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低声的道:「终归是我辜负了夫人的嘱託,才致你这双腿,唉,二公子,眉姨实在是对你不住。」 顾长风却是微笑:「眉姨如此说,长风可不敢当。既然五年前娘亲仙去之时将我託付给你,那自是信得过你。且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纵然娘亲仙逝,但她泉下也必然深知。我想,她必定此刻心中也在道,当初所託非人。」 眉姨听他如此安慰,心中更是难受,待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她只好一面继续缓缓的推着轮椅,一面却偏头去看远处,想以此来平復下有些难过的心情。 长巷尽头,几棵烟柳斜斜。黄昏暮霭四合,淡淡灰白色烟雾中,忽有一人缓行而至。 白衣墨发,行动处宽袖前后轻扬,身姿飘渺若仙。 眉姨觉得有些奇怪,未免朝那个方向多望了一眼。 这一望,正好望到那人缓缓的自烟雾中走了出来。面目清俊,更是剑眉星目。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忽地轻扬唇角,慢慢的扯出了一抹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画中美人 眉姨一看清此人的眉目,却是大吃一惊,握着轮椅的手不由的收紧。 然待得再定睛看时,长巷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灰白色的烟雾随风飘散。似乎刚刚的那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她的这一番异常惊动了顾长风。他在轮椅上微微转头问道:「眉姨,何事?」 眉姨定了定神,方才有些惊魂未定似的指着那条长巷道:「刚刚,刚刚我似乎看到了老爷。」 顾长风也随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但那边除了大片的灰白色烟雾之外,别无他物。倒是长巷尽头有几棵杨柳的枝条不时的扬起又落下,朦胧之中看过去,难免有些幻觉。 他只当她是眼花,便安慰道:「定是那些柳条让人眼花。父亲他去世已五年,你又怎么会见到他?」 眉姨稳了稳心神,仔细的一回想,又迟疑的道:「是。想想刚刚我看到的那人,似乎很年轻,与老爷的年纪不大符合。这般说来,倒应该像是大公子长大后的模样。」 说到这里,她心中更惊,忙又偏头朝长巷那边看了过去。但除了团团涌动的烟雾之外,空无一物,哪还有半点人影在。 顾长风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道:「大哥他正在家中,断不会此时出来的。便是出来了,见到你我也没有不打声招唿就走的道理。眉姨,刚刚定是你眼花了。」 眉姨心中虽有疑惑,但又不敢和顾长风明说,当下也只有暗自安慰自己刚刚也许确实是眼花了。那个怎么可能会是大公子,怎么可能。 顾长风刚一回到观云庄,李逸就已经找了过来。 他将沙白头说的那一番话细细的对顾长风说了,重点自然是无双城中现正有七重莲华一枝。 顾长风在青衣家僕的服侍下正在铜盆中用水净手。他一面仔细的听着李逸的话,一面接过家僕递过来的手巾缓缓的擦了擦手,最后他抬头道:「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我让去跟宝镜说,借这七重莲华一用?」 李逸点头:「七重莲华虽珍贵,但如若放之不用,就如死物一般。我想,你毕竟同秦城主的关系亲近些,由你来开这个口更好。而且,刚刚我碰到眉姨,见她面上愁颜不展,想是对那位夫人的伤势很是忧心。我心中不忍,也想早日医治好那位夫人。」 顾长风对他刚刚所说的,你毕竟同秦城主的关系亲近些这句话明显很受用。且眉姨为他奶娘,他也不忍见她终日愁眉紧锁,故他沉吟了一会,便对李逸道:「也好,待我找到合适的时机自是会跟宝镜说。李兄不妨先将那解药配好,届时七重莲华一到,也可立即医治。」 至晚间时,他还未来得及去找秦宝镜,眉姨已经来了。
第38页 眉姨来的时候,顾长风正在灯下仔细的看着一幅画。 米白色棉纸煳就的灯罩,上面只画有寥寥几笔的兰花草作为装饰。 其内一只半截红烛正在跳跃。暖橙色烛光经由这米白色灯罩透了出来,更显柔和。 柔和的烛光均匀的洒在那张画上,更是映的画上的人栩栩如生。 画是陈年老画,纸张已经晕黄。其中一处边角更是褶皱,微微泛起,似歷尽沧桑的老人站在面前,抿唇微微一笑间,额头皱纹横生。 但依然可想像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可画中人却是美人,经由这年华似水,依旧手执纨扇,巧笑倩兮。仿佛这悠久的时光从来不曾在她身上走过,依旧这般温婉娴静。 贊一句姿容绝世也不过如此,无怪乎世间之人都道,唯有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可比拟。 顾长风微微感慨,正要捲起画轴,手却一顿,望着画中人不由的略略拢起了眉。 这画中的女子,眉眼间总是无端给他熟悉之感。他拢眉微微思索了一会,忽然明了过来。 似乎,父亲的二夫人,眉眼间有那么几分像这画中的女子。 父亲的二夫人,正是他大哥顾长策之母。 想明了这层,他倒也未去深想,毕竟天下间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大有人在,也无须过多去计较。 他正在慢慢的捲起画轴,却有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他一边随手将画卷放在桌上,一边抬头朗声的道:「请进。」 进来的人却是眉姨。 她一脸焦急之色,进门便道:「二公子......」 顾长风微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示意她坐。 但她却并未落座,只是略显焦急的道:「二公子,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夫人。」 顾长风收手回来,放于膝上,闻言微微抬眼望着她:「李兄跟你说过了?」 眉姨点头,上前两步,又道:「是。下午我遇到李神医时,他已经跟我说过。他说现今天下间唯有无双城有七重莲华,但须得秦城主同意。二公子,你与秦城主不日就要成亲,我想,若由你来开口,这七重莲华,也许秦城主肯割爱也未可知。」 顾长风但沉吟不语,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眉姨见状又急道:「二公子,请你一定要救救夫人。夫人她......」 顾长风却是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夫人?眉姨,这位夫人,其实我是不是应该称唿她为袁夫人?」 眉姨一听这话,脸上刷的一下就变为惨白。她语带颤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神色间依旧淡然的顾长风:「你,你都知道了?」 末了,又急急的加了一句:「你,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顾长风不答,只是将那捲画递给了她。 眉姨抖着手接过,慢慢的打开,待看清了画中人的样貌,本就惨白的面上一时更白。 顾长风在旁边慢慢的道:「这是暗卫刚刚呈上来的。画中女子正是无方城城主夫人。江湖传闻二十年前无方一战,这位庄主夫人随同那场大火香消玉殒,从此空留一代芳名于世,引无数人为之唏嘘。」 眉姨依旧垂首看着那副画,没有言语。 顾长风接着道:「但眉姨,小院子里的那位夫人,算来正是你二十年前接来,而且偏偏那么巧,全身也正是为大火所灼伤?」 眉姨抬头看了他一眼。顾长风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未见一丝涟漪。 她知道这位二公子自小为人冷静,对周边人多是清冷。即便自己自他幼时开始照顾他,二十年来,他对自己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相信。不然,又如何会背地里找人调查她身边之人? 但她不能说。有些事,不是她不想说,只是受故人之託,她不能将那些尘封的真相公之于世。 顾长风坐在桌后,面上云淡风轻。看向她的目光平静,一如屋外满地月光,虽温润,但自是隐隐的有那么一股冷意在内。 眉姨也在看着他,年逾四十的她面上风霜已染,两鬓更是斑白。其间她几次抖着唇想开口,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屋中一时很是安静,唯有似水月色透过窗棂缓缓的走动着。 顾长风忽然轻嘆了一声:「也罢。眉姨,这二十年来你一直照顾我,视我为己出。娘亲过世后更是蒙你细心照料,这位袁夫人的事我不再深究下去,你与她之间有何渊源我也不再过问。至于那七重莲华,我自会去跟宝镜开口。只是,此间事了,我去无双城与宝镜成亲之前,会给你一笔费用,保你晚年无忧。」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再带着她随侍身边左右了。 眉姨一听他如此说,呆了一呆,面上神色立即转为灰白。而紧接着,只听得扑通一声,她竟是面向着顾长风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顾长风一惊,忙摇着轮椅过来,俯身就想扶起她来。但她挣脱开他的手,依旧直挺挺的跪着。 「二公子,」她语声哽咽,几乎泣不成声,「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啊。不错,小院中的那位夫人正是无方城城主的夫人。二十年前,莫名一场无妄之灾,有奸人从中挑拨,说袁城主勾结魔教之人,意欲吞併整个武林。但二公子,你该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无非是无方城当时是武林霸主之位,有人想占了这位子,就凭空编造了一个谣言出来。一夕之间,无方城城破人亡,大火肆虐,袁城主一家葬身火海。多亏上天怜悯,教我在火中找到了夫人。但即便救了她出来,她却成了这般模样。想夫人当初如何的天姿国色,而今却是......。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生她还全身瘫痪,口不能言。二十年来,夫人不曾出过那间屋子,二公子,我每次见到夫人这般,心中都是钻心的痛。我对不住她啊,当年若是我早来一步,也不至如此。」
第39页 说到这里,她忽然弯腰俯身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再抬头起来时依旧是接着道:「二公子,只盼你怜悯夫人,救她一救。不指望夫人的容貌恢復如初,哪怕只能是开口说话,能走出那间屋子见见阳光也好。二公子,其实,夫人她,夫人她是......」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相忘 眉姨的那句话最后终归是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只是又弯腰俯身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语不成声。 顾长风伸手扶起了她,嘆道:「眉姨,你又何必如此?长风未曾说过不救这位夫人。我虽与这夫人并无交集,但二十年来时常前去看望,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他将眉姨扶到了桌旁的椅子旁边,示意她坐。但眉姨依旧不肯落座。 「二公子,」她又想跪了下去,但顾长风的一只手牢牢的托着她的胳膊,她即便想跪,依旧不能。 「二公子,」她接着恳求,「请让我随你一同去无双城吧。我答应过夫人,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顾长风沉吟了一会,復又慢慢的问道:「带着那位袁夫人一起?」 眉姨点头,正色道:「此生我断不会离开夫人半步。夫人在哪,我就会在哪。」 顾长风眉间微拢,右手两指缓缓的捋着左袖袖口,但沉默不语。 须臾,他抬眼看了眉姨一番,见她面上神色坚定,一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却是带着急切恳求之色。 顾长风忽然就想起了他五岁的那年,在后院被人从后推落湖中,当时不识水性的眉姨却是不顾一切的跳下湖救起了他。而后他受此惊吓高烧不退,也是眉姨日夜守候在他身旁。 想母亲自他记事起,便因着父亲独宠二夫人之事常年隐于佛堂不出。那次他落水,也不过前来看了一看,见他无性命之碍便又回了佛堂,再也没有前来看望过一眼。 他迷迷煳煳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每次看到的都是眉姨那双温柔的眸子,细心的安慰着他,哄着他入睡。只是那时眉姨的双眼,眼角平滑一片,而不如现今的这般却是细纹迭生。 顾长风想起那些往事,终是心中某处柔软了起来。 「也罢。眉姨,你便带着袁夫人随我一同去无双城吧。但眉姨,你须知道,无方城二十年前便已灭亡,袁夫人更是葬身于那场大火中,现在小院中的那位夫人,只是你家乡的一位富人之妻。她于你有恩,家中不幸遭难之后,为报恩,你这才照顾她二十年,你可明白?」 眉姨一怔,但须臾也反应过来,立即便道:「我明白。这世间已经再无袁夫人了。」 顾长风微微点头:「当年的无方城城主是蒙冤也罢,遭人陷害也罢,其中牵扯一定很深。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如若再提起此事,依然势必会武林大乱。即便而今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已经相继作古,但难保依旧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藉此为由,挑起武林动乱。所以,眉姨,此后,我望你再不要提起无方城之事。」 眉姨亦点头:「二公子,这个中厉害,我明白。」 「这便好。」 目光扫过她手中紧握的画卷,他忽然又伸手取了过来,取下桌上那方红烛灯罩,作势便要点燃。 但斜刺里眉姨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抬头望过去,见她正一脸恳求之色,摇着头:「二公子,不要。」 顾长风虽然知道若想无方城之事彻底湮没于那些旧日时光中,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毁了这幅画,然后再无人提起此事。但不知为何,他对画中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真当要他去烧了 这幅画,只怕最终也是下不了手。 正好眉姨也在旁哀求,他微一沉吟,收回了手。 眉姨心中一松,眼见得顾长风细心的捲起那幅画,耳中又听得他在道:「也好。那这幅画暂且就由我来保管吧。放在我这里,总比放在你那里安全。」 眉姨其实也正有此意。她看了看那幅画,又看了看顾长风,慢慢的道:「不错。这幅画,其实更应该放在二公子身边。」 二人再闲话了一会,眉姨起身告辞。待得她的身影走出视线后,顾长风身子微微后仰靠于椅背上,而双手则是十指交叉放于膝上,淡淡的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木门轻开了一条缝,有黑影快速的闪了进来,而后更是小心的关上了门。 那黑衣人先是向顾长风抱拳行礼,而后便几步过来,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声。 顾长风的眉头慢慢的拢了起来,他看向身旁垂手而立的黑衣人,慢慢的道:「你是说,我大哥,去了宝镜房里?」 黑衣人抱拳,低低的回了一声:「是。属下亲眼所见。现有其他兄弟正在秦城主屋外保护,属下前来禀告主公。」 顾长风微微颔首,略一思索,便道:「你且回去继续在宝镜四周保护。切记,不可让她发现你们的行踪。」 黑衣人又一抱拳,躬身退出。而顾长风也随后摇着轮椅出了门。 经过一处小院,再是绕过一道长廊,前方即是观云庄待客的客房了。 顾长风没带青衣家僕,但一路上轮椅还是行的很快。 及至等到秦宝镜所住客房前,望着屋内晕黄跳跃的烛光,他却忽然不敢上前了。
第40页 微微平息下因赶路而起伏的胸口,他左右一望,顺势摇着轮椅隐于一株枝叶繁复的龙爪槐后。 树冠如伞,绿叶葳蕤投下重重暗影,正好将他的身影悉数覆盖。 做完这一切过后,他屏息静气,听着屋内之人的对话。 首先听到的是秦宝镜冷冷清清的声音:「夜深了,顾庄主请回吧。」 而后须臾,是他大哥顾长策沉沉的声音慢慢的响了起来:「宝镜,你......,你还在怨我?」 却是一片沉寂,秦宝镜没有言语。 顾长风握着扶手的双手慢慢的紧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只恨不得能将屋内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而屋内,秦宝镜站在窗前,正在望着远处廊下的一丛紫色芍药。 星月微明,芍药上似是有点点闪跃星光。有风拂过,绵延起伏如银色波浪。 她忽然就想起了初见顾长策的那年。 十五年的年纪,纯真不知世事。随同父亲来了观云庄,偶遇月下湖边芍药旁轻声哭泣的十八岁少年。 她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无双城大小姐,自是不能理解庶子的悲哀。可她知道,那晚的月色很美,芍药更艷,可这都比不上那个哭泣的少年带给她的震撼。 原本以为接替观云庄庄主之位的定不会是他,曾经满心欢喜的憧憬着,待他到了无双城,一定会好好的对他,让他此生再也不会为了什么庶子的身份而苦恼。 她秦宝镜的丈夫,定会让他荣耀一生。 可世事难料,谁又能料到那此后的一系列变故? 观云庄庄主忽然昏迷不醒,庄内两派势力纷争,而最后,却是他联合天鹰堡,且顾长风也是忽然双腿瘫痪。 于是,观云庄庄主之位毫无意义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那时,自己却正是在束手无策之中。长兄年前遭人暗算下毒,纵使请了江湖第一神医来,依然只能延缓不能根除。但到了最后,依旧是枯竭而死。 此后,父亲病倒,缠绵病榻数月后撒手而去。 观云庄遍告天下武林新任庄主即位,披红挂彩的同时,无双城中却是满城缟素,一片凄凄。 秦宝镜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原以为难免会有些感伤。但可惜她忽然之间竟发现,自己的心中竟是一片平静,再无涟漪。 她低下头,微微一笑,原来,都已经过去了啊。 也好,都过去了也好。 她没有转身,只是依旧背对着顾长策淡淡的道:「夜已深,顾庄主请回吧。宝镜明日须早起赶路,就不留顾庄主了。」 顾长策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明天就回无双城?」 秦宝镜点头:「是。」 听了她的话,顾长策心中一急,上前几步来,就想去拉她的胳膊,但秦宝镜微一错步,身子侧移,躲开了他的手。 「自重。」 依旧是很冷漠的声音,仿似现在的顾长策于她而言,不过一路人而已。 顾长策的手僵硬的举在半空中。他看着明明只在几步开外的秦宝镜,可她周身散出来的气息却是清寒的,看向他的眼光更是不带丝毫起伏。 五年前的宝镜,绝不会是这样的。那时她依恋他,会变着法的哄他高兴,从来不会对他这般冷冷的说过话。 但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在他起而争这观云庄庄主之位的那一刻开始,就註定了他们从此只能相忘于江湖。 但心中终归是存了那么一丝奢望,他低低的开口,语声中含了一丝乞求:「你过些日子再回无双城好不好?让我再好好的看看你,我怕,我怕此次一别,今生将再无见到你的机会了。」 一语成谶。若干年后,待得顾长策再见到秦宝镜之时,那时他已化为一捧飞灰,静静的躺在一方青色瓷瓶中。 但秦宝镜不为顾长策的哀求所动,她只是静静的站着,沉默了一会方道:「此间事已了,再无逗留的必要。」 话落,走到门口拉开了两扇木门。 「顾庄主,请吧。」 屋外暗影沉沉,纵有廊下灯笼之光,但所照不过盈尺,依旧无济于事。 顾长策知道,只要他一跨出这个门,此生与秦宝镜将再难相见。 即便他日能相见,他二人也将处于敌对阵营。 但他只能走。 美人江山,自古难抉择。可他已经做了抉择了。 那便不要回头了吧。 顾长策踽步而行,终于一步步的融入了无边无境的夜色中。 秦宝镜静静的站于门首,看着顾长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再也不见。 这样的离别方式,其实也未尝不好。 清凌凌的眸子忽然转向了右侧,她看着那片黑影,开口慢慢的道:「更深露重,顾二公子还要待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与卿初识 星月光来,青石小道上枝影交横。风起,绵延起伏如波。 顾长风摇着轮椅缓缓的自暗影中出来。 秦宝镜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顾长风微微一笑,他不知她是何时发现他的踪迹的。或许是刚刚站在门口之时,又或者,在他刚刚来的那一剎那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他宁愿是后者。 「你明日就要回无双城?」顾长风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
第41页 秦宝镜站立姿势不变,面上神情亦不变:「是。」 顾长风轻轻颔首:「这样也好。」 抬眼见她依旧是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他略一踌躇,但还是道:「有人买兇暗杀,你归家途中势必兇险,不如我着人......」 但他未说完,秦宝镜却忽然有了动作。 袖中右手两指轻合,中是一枚圆润珍珠。而后她指间微微用力,那枚珍珠激射而出。 珍珠的去向却不是对着顾长风,而是正前方阴沉沉的那处屋嵴。 一声闷哼传来,而后是瓦片跌落在地的声音。想是那人受此暗算,从屋顶上一路滚落了下来。 秦宝镜收手回袖,望着顾长风,静静的问道:「你的人?」 顾长风踌躇不敢答。但在她那如霜般的目光中又最终又不得不点头承认。 虽然承认,但他还是想要解释清楚,于是忙又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这才着人暗中守护。」 秦宝镜丝毫不领情,只是淡淡的道:「多谢二公子关爱之心,宝镜心领。但宝镜习惯了自由自在,还望二公子撤去我四周守卫。不然他日若是不甚将这些守卫当成偷袭之人,宝镜却不会手下留情。」 右袖轻甩,她又接着道:「夜已深,二公子请回。恕宝镜不送了。」 话落,转身背对着他进了屋,更是随手就关上了门。 顾长风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不想还是被她发觉。前几日刚刚跟她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改善,但因着今日之事,恐怕还是要毁于一旦了。 次日清晨,鼓打五更,秦宝镜即起身叫了韩奇香起来。 韩奇香尚在酣睡。梦中白如墨白衣胜雪,正对她笑的温柔,不厌其烦的教着她那套踏水无痕的轻功。 她梦中也不由的轻笑出声。但不知为何,脚下的水面却是忽然开始左摇右晃,连带着自己的身子也开始左摇右晃起来。她心中惊恐,忙大声的向白如墨求救。 可白如墨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仿似听不到她的唿救声,只是依然笑的温柔,定定的那般拢手看着她。 她终于不支,合身落入了冰冷的水中。 她不停的挣扎,可身子还是慢慢的沉了下去。 冰冷彻骨的水毫不留情的从她的口鼻中灌了进来。她想开口唿救,但立即便有水进来堵塞了她的口,教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身子淹没在水中的最后一刻,她看见的依然是白如墨唇边那抹温柔的笑。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寒冷铺天而来。 但她竟然没有哭,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 彼时秦宝镜正俯下身来,推晃着韩奇香的身子叫她起来。但这丫头非但没有醒,反而面上的表情也慢慢的变了。 秦宝镜吃了一惊,知道她是被梦魇住了,忙又加大了推晃的力度,连声的叫着:「香儿,香儿,醒醒。」 韩奇香怔仲着醒来,一双眸子尚有些迷濛,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秦宝镜。 秦宝镜看着她的这副样子,不由的好笑。她拍了拍她的双颊,笑道:「二小姐,该起来了。今日我们还得启程回家呢。」 温暖的颊上有微凉的手指拍了上来,韩奇香一个激灵,立即便清醒了大半。 「表姐。」她咕咕哝哝的叫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坐了起来,犹自在那拥被发呆。 秦宝镜一面用水净脸,一面头也没回的问道:「做了什么梦?竟然给魇住了?」 韩奇香闻言反倒是一怔。她直到现今胸口那处还是有酸酸的涩感,但是对于梦中的情形,她竟是记得不大清晰了。 她拼命的回想,一双秀丽的新月眉也是皱了起来,可依旧不得要领。 模模煳煳中,只记得自己落水了。初时还挣扎,可到后来,不知怎的,竟是觉得很累,不想再动,任由自己就那么慢慢的沉到了水底。 似乎,还有个男人站在岸边,拢手微笑着看她一直沉了下去。 可她如何想,都始终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样子来。 她迟迟疑疑的将梦中的这些告诉了正在对镜梳发的秦宝镜,但隐去了那个男人不提。 秦宝镜正在梳发的手停了停,忽而唇角弯起笑道:「就你那水性,只怕是到了大海里都能游刃有余,又怎么会在一个小湖泊里淹到了?定是昨晚你跟李神医聊的太久,睡晚了,这才做了这个怪梦。」 韩奇香虽是知道她说的不错,但心中依旧隐隐的有些难受,犹自坐在床上发呆。 秦宝镜见状,放下手中木梳,起身走至衣架旁,将上面的那套淡红衣裙拿了下来递给韩奇香:「香儿,快起来。这一路上的事情只怕不会少,你我须得早做打算才是。」 那次蔷薇架前有人买兇暗杀秦宝镜的事仍歷歷在目,韩奇香也知道此次回无双城的路上定然是兇险,当下她也不敢迟疑,立即接过衣裙就穿了起来。 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明白,便抬头问道:「表姐,你既然知道兇险,怎么昨晚姐夫说着人护送我们时你又不答应?」 昨晚秦宝镜和顾长风在庭院中说那番话时,她正好从李逸那边告辞回来,倒是将他二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宝镜正在面盆中绞着手巾,闻言手一顿,但随即便又将绞好的手巾递给了她,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 韩奇香接过手巾,做了个鬼脸,笑道:「表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过你对姐夫,可真是冷淡的很。指不定他现在正在哪里暗自的伤心着呢。」
第42页 说罢便忽地面上收了笑,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来,更是长嘆了一声。 做完这些,她立即兴致勃勃的跳了过来,挽了秦宝镜的胳膊,偏头笑着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像不像姐夫伤心的样子?」 秦宝镜既觉好笑,又觉好气。横了她一眼,斥道:「以后不要再叫姐夫,让外人听见,成什么样子?还有,此次途中有人买兇暗杀之事,我自有对策。你身上的伤刚好,届时待在马车之内,不要露面。其他的一切,自有我来应对。」 为着韩奇香受伤之事,秦宝镜更加小心翼翼。为免路途之中颠簸,影响刚癒合的伤口,她昨日特地出了观云庄,去买了一辆轻便马车来。 但韩奇香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的那种。上次受伤之事早已被她忘在脑后,这几日净在那琢磨着那买兇暗杀之事了。 越琢磨,只越兴奋。她自然知道,既然表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她自然会提前做好一切准备,断然不会有半分危险。 所以,剩下的事,就是,她能否也能出手跟那些杀手过过招了。 但显然,秦宝镜的这句话毫不留情的断了她的这份念头。 韩奇香抬头就想要争辩,但看到秦宝镜的目光,又是不敢,只得不情不愿的低头答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秦宝镜这才初展笑颜,提醒道:「去将软剑带上。」 韩奇香磨磨蹭蹭的自随身行礼中翻出来软剑素虹,再磨磨蹭蹭的扣在了腰上,抬头看着她。 秦宝镜一笑,转身就去开门。 晨间薄雾,院中树木影影憧憧,看去不是很清晰明了。 秦宝镜正要举步出门,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身后的韩奇香正不知何故,开口问道:「表姐,怎么不走了?」 秦宝镜没有回答,只是右手微扬,止住了她往前走的步子。 韩奇香心中好奇,便自她身后探出头来往门外看。 适值一阵风来,院中灰白色薄雾翻卷。而那淡了一片的薄雾中,赫然正有一人。 牙色衣裳,一张俊脸上正笑容淡淡,望去分明就是个文雅俊秀的谦谦君子。 只是,那一头墨发上却是有水珠凝结,想来他在此已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韩奇香一见,立即便惊唿:「姐夫。」 但又立时想起了刚刚秦宝镜对她说过的话,忙双手掩了口不敢再出声,只剩一对圆转清莹的大眼看看顾长风,又看看秦宝镜,骨碌碌的转个不停。 秦宝镜心中也很讶异,但面上依旧平静。 她看着他,但没有开口说话。 顾长风微微一笑。他不知道秦宝镜将于何时启程,所以四更时分起便在这庭院中等候。 五月的夜,依旧寒冷。他静静的待在这院中,看着薄雾慢慢的发起,看着叶上水珠慢慢的凝起成形,再是叶尖轻弯,嗒的一声轻响,落到了地上,纷乱零碎。 一片寂静中,他想起了与秦宝镜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 作者有话要说: ☆、变故迭起 十五岁的少庄主,内敛安雅,庄内偶遇明媚娇艷少女。临去之时,止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恰逢少女正低头摘花,忽地一笑,她怀中所有芍药尽皆失色。 自那一眼起,开始沉沦。 只是那时的秦宝镜很爱笑,常常未语已先笑,而不若现今这般沉稳,日日以冷面示人。 顾长风看着面前面容平静的秦宝镜,微微一笑,开口柔声的问道:「这便要启程了?」 秦宝镜的目光在他带笑的面上掠过,眼帘微微下垂,望着院中的青石小道,许久,终是回道:「是。」 顾长风面上的浅笑未退,轻轻点头,千言万语最后仅化为一句:「小心。」 秦宝镜不语,拉着韩奇香从他身边走过。 淡紫色衣裙在晨风中扬起,轻轻曳过地面,似一弯睡莲静静开放。 有暗香盈袖。 那朵睡莲忽然停下了脚步,虽是没有回头,但依旧是道:「清晨露重,你,早些回去吧。」 顾长风也没有回头,纵是知道她看不到,但他依然面带笑容,笑着点头:「好。」 秦宝镜顿了顿,又道:「九月十五,无双城,不见不散。长风记得准时前来。」 握着扶手的手骤然收紧,他急转椅轮转了过去,但秦宝镜已走远,徒留院中冷香氤氲。 官道寂寂,有青绸马车平稳驶来。 赶车的人是个姑娘,身姿曼妙。虽是面容为箬帽上白色轻纱所遮挡,但一身紫衣缥缈间依然是美妙若仙。 她身后静静垂下的马车帘忽然被人从里揭开,有张清秀的小脸探了出来。 她也未回头,只是道:「香儿,怎么出来了?」 被她称作香儿的那少女索性一矮身爬到了她身边坐好,有些不满的开口道:「表姐,马车里闷死了,你就让我出来透透气吧。」 此二人正是秦宝镜和韩奇香。离开观云庄已有两日,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并无任何不妥。但秦宝镜为妨万一,依旧是轻易不让韩奇香出来,只让她每日待在马车中。 马车中虽是铺了厚厚的垫子,也是特地的预备了各色点心,以及供她无聊之时所玩的玉连环,但以韩奇香的性子,这些不过一会就已玩腻了。
第43页 当下她在秦宝镜的身旁坐好,又道:「表姐,你看这两日什么事都没有,说不定是那些人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谋划,所以就不敢来了。好表姐,你就让我在外面待着吹吹风,好不好啊?」 说罢,双手就来挽了秦宝镜的胳膊,更是头靠在她肩上,面上只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她。 秦宝镜不由的失笑。虽是知道她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但总是不忍心拒绝。 轻拍了下她的头,秦宝镜又笑着转头看着前方:「好,就依你。不过外面风大,于你伤势不利,只能在外面待上一炷香的时间。」 见她答应,韩奇香大喜,忙坐直了身子,面上更是一副欢喜雀跃的表情。 秦宝镜微微一笑,也不去管她,只是依旧坐在那,任由那马车慢慢的走着。 韩奇香双手抱了膝,四面一望。日光下水田闪着光,有农人躬身耕作,不时有白鹭掠空飞起。而周边树木浓荫,更有声声黄鹂啼声婉转传来。 她忽然就想起了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这句诗来,忙转身炫耀般的对秦宝镜说了。 秦宝镜唇角上弯,笑道:「你平日惫懒,最不喜看书习剑,但竟然能记得王摩诘的这句诗,可真是稀罕了。」 韩奇香大是高兴,忙道:「我只是懒罢了。若是我有一日真的发奋起来,那肯定是会很厉害的。」 秦宝镜只是一笑,没有接话。 韩奇香却不依了,又过来摇她的胳膊,连声的问着:「表姐,你说是不是啊?」 秦宝镜直被她摇的身子晃个不停,只好应道;「是,是,香儿最厉害了。」 韩奇香这才放手,甜甜一笑,依旧双手抱了膝坐好。 却又是将头枕在膝上,偏头望着秦宝镜,忽而笑道:「表姐,谁能想到,这江湖人称无双仙子的无双城城主竟然自己驾马车?而且还驾的还这么熟练。」 秦宝镜微微一笑:「不然你以为如何?身份尊贵,骄纵豪奢,似那叶鸣远一般?」 韩奇香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表姐,你毕竟是一方城主啊。」 「城主又如何?香儿可看到那边的农人了?其实我们与他们又有何区别?或许,我们还不如他们。」 见韩奇香睁着一双眼不解的看着她,她轻嘆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江湖中波云诡谲,日日提防他人,又怎比得上那些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安闲?」 韩奇香见她如此说,心中大是不忍,想了想,安慰道:「表姐,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呢。我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你看,先前我们一直在提防的暗杀,到现在也没有。」 她的这番话说的颇有些颠三倒四,但秦宝镜已是明了她的意思。 但饵已布下,对方如何会不来?再者言之,如若对方不来,自己的一番布置岂非也白费了? 周遭黄鹂之声忽然静寂,无数白鹭扑稜稜拍打着翅膀飞远。 秦宝镜面色未变,只是淡淡的道;「香儿,到马车里去。」 韩奇香面上雀跃,手按在腰间软剑上,恨不得立即就跳下了马车去,哪里还听得到秦宝镜的话。 秦宝镜见她如此,转头瞪了她一眼,低喝了一声:「进去。」 白纱后的面容冷如霜,语声更是容不得半分抗拒,韩奇香纵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哦了一声,钻回了马车里。 秦宝镜眼见得那道青绸帘子垂下,掩去了韩奇香的身影,这才回过头来,依旧不动神色的拢手坐着。 呜呜风声响过,最先出来的三棱刺却是朝着马车前那匹马的眼睛而去。 秦宝镜身未动,袖中右手两指轻合,一枚珍珠激射而出,正好打在那枚三棱刺上。 三棱刺受此一击,势头受阻,转而斜斜插入地面。可即便如此,裸/露在外的那半截尾羽依旧震颤不已。 但马匹受到惊吓,奋起前蹄长嘶。下一刻,几乎便要发足疾奔。 秦宝镜飞身而起,跃上马背,双手紧勒僵硬,以一己之力,硬是将受惊的马匹生生的拉住。 而后她站在马背上,俯视那些从林中忽然钻出来的黑衣人。 斗篷罩头,黑巾蒙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 她目光一一的扫过面前的这些人,心中微哂,终归,还是来了。 一共是十个黑衣人。领先的那人见秦宝镜一袭紫衣,头戴箬帽,帽檐上垂下来的一圈白纱遮挡住她的面容,风动白纱飘拂,更增其神秘。 他们不动,秦宝镜亦不动。双方暗自僵持,一时但感四周肃杀气氛暗潮涌动。 片刻过后,领先之人手一挥,身后九人得此号令,举起手中兵器,齐齐向秦宝镜攻来。 虽十人一起行动,但只有脚步踏在落叶之上的轻响。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他们动的那一刻,秦宝镜也动了。 尚且不见她如何动作,那十人只觉眼前一阵紫色衣影飘过,而后胸前肋骨处已被人踢了一脚。 然定睛再看时,秦宝镜依然是那般站在了那匹马上。 仿似刚刚她都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过。 但她面前那片尚在飘拂的白纱提醒着他们,刚刚那片鬼魅般的紫色衣影,确然是她无疑。 这一变故迭生,令黑衣人有些措手不及。 高下立分,几乎已无悬念。
第44页 但领先的黑衣人依然举手无声发下再次进攻的号令。 这次黑衣人兵分两路,七人合围秦宝镜,另外三人却是朝着马车而去。 秦宝镜目光掠过那三人,足尖轻点马背,飞身而起。 袖中白光轻吐,素练出击,已是扫过那三人。 白练回袖,再看那三人,胸前受此一击,经脉俱断,立时毙命。 余下七人惊骇,左右相望对方。 但即便心生恐惧,七人依然沉默着继续围攻。 然不过须臾,七人中有六人已倒下,只余领头的一人。 秦宝镜不再动作,收练回袖,白纱后的一双眼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黑衣人目中尽是不可思议。这般利落之极的杀人手法,他平生第一次见到。 想自己虽较那九人武功高些,但也绝不会是秦宝镜的对手。 目光扫过她。风起,白纱后的面容若隐若现,平静如幽潭。他忽然就想到了佛教中所谓的罗剎。 罗剎者,恶鬼也。男极丑,女绝美,然则皆恶魔。 他艰难的咽下了口唾沫。面前之人,粗一看,实为一娇怯怯的女子,体态轻盈,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一阵大风吹走。 可即便如此,他此时仍只觉得遍体生寒,心如擂鼓。 握着刀柄的掌心满是汗湿。活动了下几乎僵硬的手指,他将刀慢慢的移到胸前,双手握住,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秦宝镜。 但秦宝镜依然没有动。 抱了必死之心,他勐然大喝一声,双手轮起手中的弯刀,直噼了下去。 秦宝镜偏头闪过,身却未动。只是右手两指如电般忽出,精准无误的夹住了刀尖。 内力过处,虽只是两根纤细的手指,但那黑衣人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弯刀再移动半分。 他涨红了脸,待要弃刀逃跑。可暗罗门的门规是,任务失败者,杀无赦。 与其被门主所杀,不如被敌人所杀。 他再无迟疑,左手一翻,掌心对外,凝聚起平生功力,毫不犹豫的就对着秦宝镜拍去。 原本以为她会反击,而自己在她浑厚的内力之下当再无喘息的余地。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宝镜竟然不闪不避,结结实实的挨了他这一掌,且口角立时便有一缕鲜血蜿蜒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计中之计 如此一来,黑衣人反倒是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去看对面的秦宝镜。 白纱后的面上看不清是何神情,但夹着刀尖的两指依旧稳如泰山,他再难往前递进半寸。 但忽然,他只觉刀身似有所松动。他心中大喜,右手贯注内力,便要全力刺了过去。 眼见得刀尖就要刺入她身体,却忽然听得有人大喊,表姐,紧接着,他只觉面前一道红影掠过,而右胸已是一凉。 他慢慢的低头,只见右胸处正扎有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剑身如霜,纵是现当正午,依然不能掩盖其上的冰寒。 而握着长剑剑柄的韩奇香此时也只觉心中一阵寒似一阵。她面色煞白,瞪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纵然看不见他的面容,可她依然看的出来他眼中对死亡的那份恐惧。 下一刻,她抖着手就想将长剑抽出来。可随之而来的鲜血喷薄而出,正好悉数溅落在她脸上。 怔愣了片刻,她忽然扔掉手中的长剑,捂着脸大叫,连连后退。 后背撞上秦宝镜,可她不管不顾,依旧只是捂着脸尖叫不已。 秦宝镜顾不得左肩上的伤,双手按牢韩奇香的肩,硬生生的将她转过了身来,一叠声的叫着她:「香儿,香儿。」 但韩奇香只是捂脸尖叫,丝毫听不到她的叫喊声。 秦宝镜只好又加大了叫她的声音,同时大力的摇晃着她的肩膀。 韩奇香脑中一片血色迷濛,只觉满眼皆是猩红之色,以及那人临死之前看着她的眼神。她几乎便要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但忽然一片混沌中,秦宝镜的声音渐渐清晰,这让她的神智慢慢的有了一丝清醒。 捂着脸的双手慢慢的放了下来,尚且还在抖着,无力的保持着合拢的样子放在颌下。她看着秦宝镜,语不成声,双目中一片惊慌之色:「表,表姐,我,我杀人了。」 秦宝镜一把摘下头上的箬帽,满面关切之色,扶着她的肩膀道:「香儿,香儿,看着我的眼睛。你听我说,你做的很对,是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死在这人刀下。所以,香儿,你做的很好。那个人是罪有应得,不是你的错。」 韩奇香看着她的眼睛,心中似乎有了一丝放松。她迟疑的重复着她的话:「我,我救了表姐。那个人是罪有应得,不是,不是我的错。」 秦宝镜急忙点头:「对,香儿,你做的很好。你一点错都没有。」 韩奇香稍微镇定了些,但一低头,却忽然看到双掌中尽是猩红的鲜血。 那是她刚刚覆在面上之时,从上面沾染来的。 她立即便觉得面上似乎灼热了起来。胡乱的伸手去抹,可鼻端却不断的有腥甜的味道涌了进来。 胃中一片翻滚,她止不住的就弯腰下去,不断的干呕出声。 秦宝镜见状,知道若不带她速速离开此处,只怕她待会见了那个黑衣人人的尸首,更是不会平静下来。
第45页 心念到处,右手早已扬起,轻轻一个手刀噼落在她后颈,韩奇香身子一软,瘫倒在她的臂弯之中。 秦宝镜看着韩奇香血迹斑驳的脸,心中微痛。而后她忽然抬头清啸了一声。 长啸声刚过,便见官道之上立即有人影疾驰而来。 行的近了,方见那是一女子,年约二九,清丽的面上是一片沉稳之色。 正是秦宝镜的贴身侍女秦桑无疑。 秦桑一见秦宝镜臂弯中的韩奇香满面血迹,心中大惊,来不及行礼,忙抢上前来,问道:「城主,二小姐怎么了?」 秦宝镜将韩奇香交给她:「香儿无事。秦桑,影卫何在?」 秦桑垂首回覆:「回城主,听到城主召唤,秦桑先行一步抢先而来。其他影卫即刻便到。」 秦宝镜微微点头,吩咐道:「传令影卫四处宣扬,无方城城主归城途中,受暗罗门杀手围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秦桑立即垂首:「是。」 秦宝镜忽然手抚左肩,闷哼了一声。 秦桑即刻抬头,问道:「城主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便要上前来搀扶。但秦宝镜扬手止住了她:「些微小伤,无妨。秦桑,你带香儿去马车,将她安置好。」 秦桑看了看韩奇香血迹斑驳的脸,毕竟心中关切,还是抬头问道:「城主,二小姐她......」 秦宝镜淡淡的道:「她杀了个人。」 秦桑大吃一惊,回首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再关切的看了一眼臂弯中的韩奇香,抬头迟疑的道:「城主,没有告知二小姐你的计划?」 秦宝镜沉默不答,却是忽然道:「你着人下去探查暗罗门,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秦桑急忙答应:「是。属下立刻安排人手。」 秦宝镜面容冷峻,袖中的双手微微相握,心中却总是有疑惑。素闻暗罗门杀手武功皆深不可测,为何此次来的十人,虽是较一般江湖人士武功微高,但相较自己,终究还是差别太多。 即知此次暗杀对象,暗罗门门主绝无派遣此等之人来的道理。 除非,秦宝镜秀眉微拧,他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能杀死她。 木烨将此事报知白如墨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放飞一只鸽子。 五月的天空,湛蓝如水,有丝丝浮云飘卷。 天际无风,白鸽振翅,转眼已化为一个白点不见。 如同那晚般,白如墨也未回头,只是背手眼望着窗外,慢慢的开口道:「都死了?」 语气淡淡,如同不过是在询问今日天气如何而已。 木烨垂首回禀:「是。十人无一生还。」 白如墨微微颔首,面上神情淡漠,没有接话。 木烨垂首再禀:「如尊主所料,秦宝镜果然故意受伤。接下来是否按照先前计划行动?请尊主示下。」 白如墨沉吟片刻,又慢慢的说了一句:「都死了?」 木烨先是不解,过而恍然大悟,忙又禀道:「回尊主,秦宝镜只杀九人,另一人却不是她所杀。」 「哦?那是谁人所杀?」 「禀尊主,是秦宝镜的表妹,韩奇香。」 白如墨长眉微挑,脑中忽然浮现的是韩奇香那日暗巷中欲杀叶鸣远,最终却又收回剑的情境。 袖中右手两指轻捻,指尖的那张细长棉纸沙沙轻响。 他想起三日前有人回禀,秦宝镜外出购买马车,与一年轻女子擦肩而过。 而那女子,正是叶採薇的贴身侍婢。 他忽然将指尖的那张纸条纳入掌中,也未转身,只是淡淡的道:「原有计划暂缓。去通知僱主,秦宝镜武功高强,暗罗门刺杀失败。所有定金,双倍退还。」 木烨心中纳罕,欲待要问,但忽然想起那晚他说不喜多嘴的人时的神情,心中一震,忙低头回道:「是。」 待得他走远,白如墨方才慢慢的转过身来。 容颜清俊,眉眼间却如染有霜华,寒意迫人。 将手中的纸条復又望了一眼,他轻笑,继而握紧,再放开,手一扬,点点碎屑撒向窗外。 百足之虫,死而未僵。 谋已定,而不能动;知有止,方才有得。为今之计,只好权做忍耐。 作者有话要说: ☆、局中之局 韩奇香睡的很不安稳。 梦中身处大海,白鸥轻翔,碧浪慢拍。她心境放松,但忽然,一个大浪袭来,海水陡然变成猩红之色,铺天席地向她捲来。 她躲避不及,口鼻中灌进去不少猩甜之物。 水一进口,顿有粘稠之感。她吐出来,豁然发现那竟然是淋漓的鲜血。 而有人,正从一片激起的红色之雾中缓缓走近。 黑衣覆体,黑巾蒙面,唯有一双眼睛死鱼似的白。但忽然,他眼中突兀的冒出血来,一双血眼也只盯着她看,叫声悽厉:「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韩奇香大叫一声,勐然惊醒坐了起来,后背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 却有人在耳边惊喜的在道:「小姐你醒了?小姐你醒了?」 韩奇香懵然转头,眼前一张清秀的脸,双丫髻,绿罗裙,正是她的侍女小镯子。 小镯子一脸欢喜之色,拿过丝质软枕立好,小心的扶着她靠在床头栏杆上,拿起桌上一碗安神的汤药,就要餵她进食。
第46页 一面手中做着这些,一面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小姐,你可算醒了。你这都昏睡两天了,合府上下都急的跟什么似的,不但老夫人日日守在你这,连城主都是一日要来好几趟。这不,老夫人和城主才刚走。若是知道你这会醒了,不定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手却不停歇,已是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了她唇边。 韩奇香仍是有些懵然。慢慢的环顾了一周,一色檀色家具,屋角有一只小白兔躲在竹制的笼中安静的啃着青草。 而窗前,正有一串串起的贝壳。 这是她的房间。 唇边的汤药尚在冒着热气,她无意识的张开口吞了进去。但药一落胃,想起的却是梦中入口的腥甜。 胃中立即翻滚,她弯腰干呕,连连挥手,尖叫出声:「拿走,拿走。我不喝。」 小镯子茫然不知所措,而韩奇香已经是重又滑进了被子中,更是将被子都盖过了头顶。 小镯子望过去,只见被中蜷缩的那一团,还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韩奇香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汤水不进,神智昏迷。 某晚院中一只母猫发情,叫声悽厉幽怨。被她听到,先是大叫惊醒,再是掩面痛哭,合府皆惊。 秦桑前来告知秦宝镜此事的时候,她正解衣欲睡。 听到秦桑的描述,她一惊,披衣就要出门。 但临到韩奇香院中,她又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而后不发一语,转身就往回走。 秦桑心中微觉奇怪,但又不敢上前多问,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路沉默不语。 行至后院,秦宝镜止住了脚步,斜身靠在廊下柱子上,微微仰首望着远处,慢慢的道:「你心中定是在想,为何我过门而不入吧?」 秦桑不敢撒谎,垂首低声答道:「是。」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唯有廊下灯烛微弱之光。 秦宝镜收回目光,俯首微道:「此次之事,她一时难以接受,原在情理之中。但她终归是要长大的,若是太宠着她,事事安慰,势必会让她跟先前一般。」 顿了顿,又道:「明日早起,你去劝慰下老夫人,就说香儿大了,有些事情该让她领悟了。这一关,务必要让她自己走过来。」 秦桑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还是低头领命:「是。属下明日一早就去老夫人那。」 秦宝镜望着远处黑暗出了会神,又问道:「上次我离城之时,吩咐你暗中继续查探那奸细之事,如何,现今可有什么眉目了?」 秦桑汗颜,单膝下跪:「属下无能,未能查探出城中究竟何人为奸细,请城主责罚。」 秦宝镜轻挥衣袖,示意她起身:「罢了,此事原本急不得。想那人既然隐藏至深,定然潜伏日久,一时之间哪里能轻易探寻的出来?慢慢的来就是了,是人是鬼,他终会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秦桑起身,垂手站立一旁,又回道:「禀城主,不过几日前属下曾截获一只信鸽,但鸽身上未有任何信息,不知其主人究竟为何人。」 「信鸽现今何在?」 秦桑忙回道:「尚在属下手中。」 秦宝镜眉间微蹙,沉吟道:「将它放了,着人跟踪。」 秦桑恍然大悟:「是,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将它放了。」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韩奇香这一病,病的时间很长。虽是慢慢的好了起来,但终究不若先前那般活泼,终日蜷缩在屋中不说,更是不敢伸手去碰任何兵器。 秦宝镜暂却无暇顾及她,只因这无双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湖中人众所周知,无双城有四卫队,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而甚少有人知,其实无双城内还有另一只神秘之极的卫队,天权。 天权人数不过百人,着皂衣,佩弯刀,但皆能以一当百。当年秦宝镜之父临终前,特地嘱咐,此卫队为他日无双城保命之根本,切记不可对外人提起。 故无双城内,除却少数极亲密之人,无人知道这支卫队的存在。 且此卫队平日化整为零,散入闹市,不得令牌召唤,不会集合成队。 但近日,无双城内相继有人中毒。且中毒者,正是天权卫士。 秦宝镜一双秀眉日日紧拧,不敢声张,只是下令全城戒严,更是日日与秦桑奔波在外,暗中查找蜘丝马迹。 一面却又着人暗中寻找漠北神医李逸,请他速来无双城一趟。 只是李逸一向行踪不定,极难寻找。只恐远水救不了近渴。 秦宝镜的眉头皱的日渐更深,本就以冷面示人的她,连日来面上更是无一丝笑容。 但堪堪不过两日,她正在厅中听着秦桑回报连日来调查的结果,却有人来报,门外有一人,自称李逸,请求面见城主。 秦宝镜大喜,急忙命人请了进来。 李逸风尘僕僕,速来洁净的他,这次一身青衣袍子下摆却是有几处斑驳泥点在上。 近日适逢黄梅天,天气温润,连续下了几日的雨,道路上定然是泥泞不堪。 秦宝镜迎了上前去,面色郑重的行了个礼:「劳李神医雨中奔波至此,宝镜深感惶恐。此等大恩,无双城上下没齿难忘。李神医往后但凡有何吩咐,我全城上下,莫敢不从。」 李逸急忙还礼:「秦城主如此说,岂非让李逸惶恐至极?救死扶伤,本为杏林中人之本分。秦城主切莫再如此。」
第47页 秦宝镜连日来的担忧终于有了些许消散。微微一笑,便令人奉茶。 二人落座,先是寒暄片刻,再是渐次的谈到了此次中毒事件。 李逸听了秦宝镜对中毒之人症状的描叙,心中虽是渐渐的有了一个轮廓,但他为人素来谨慎,故当下还是道:「他们具体所中何毒,李某未亲自诊断前,不敢妄下断言。」 秦宝镜亦深以为然,一面随手捧起了手边的茶杯,一面眼光快速的掠过他,心中忽然起疑,便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李神医从何而来?」 李逸不疑其他,回道:「承州。」 两日前,他确实刚刚去往承州给顾长风送完治疗他腿疾的膏药。忽然得顾长风十万火急告知他无双城有人投毒,让他火速前来。 但依李逸冷淡的性子,他人生死,未必与他有关。顾长风深知,故特地的先说了韩奇香大病一场之事,再是提了无双城数人中毒之事,故此他这才不顾道路泥泞,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秦宝镜闻言,面上神情淡淡,未有过多表示,只是道:「李神医辛苦了。我这便着人领李神医先去休息片刻吧。拟定解毒药方一事,不急在这一时。」 一面就用眼神示意秦桑。 秦桑会意,早已挥手叫来了庭前的一名侍卫。 李逸却是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秦城主,听闻韩姑娘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一直抱病不起,不知现下她的病情如何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先去探望韩奇香一番。 秦宝镜心中雪亮,当下便吩咐那侍卫先领着李逸去韩奇香那里。 待得他离开之后,秦宝镜却是忽然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的一惯,同时高声的喝道:「秦桑。」 秦桑心中一惊,慌忙走上前来,垂首静听她的吩咐。 「彻查城内所有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无双城什么时候成了牛鬼蛇神都能自由往来的地方了?」 秦桑看着秦宝镜冷冷的神情,大气不敢出,忙垂首答应着,并躬身退了出去。 她闹不明白为什么秦宝镜会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记忆中虽然她一直也是杀伐果断,以冷静示人,但从未有这般失态过的时候。 秦宝镜心中却是越想越冷。承州距离洛安一千五百余里,而李逸却是在两日之内就赶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无双城有人投毒这事她自己刚刚得知的时候,立即就有其他人等通知了远在承州的顾长风。 那无双城内势必就有他的眼线安插在其中。 但自己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到异样。顾长风谋划之深,她越细想,越觉心中发冷。 她开始在想,与他成亲,是否是开门揖盗,引火烧身? 作者有话要说: ☆、漠北风云 李逸到韩奇香房间时,她正屈膝抱腿坐在窗前榻上。而她的膝上,有一只小白兔正甚为乖巧的伏在上面。 不过方寸之间,那只小白兔却伏的很是稳当。只是抖着一双长耳,时不时的抬头去看看面前的人。 而韩奇香也是歪着头,专注的看着它。 忽而她长嘆一声,伸手摸了摸它身上光滑的毛,慢慢的道:「小白,你说我要不要去陪着表姐呢?我知道她和秦桑姐姐整日奔波在外,一定很累。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再看见死人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说罢,一副苦恼的样子只是盯着面前的小白看。而小白也是抖抖耳朵,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回望着她。 一人一兔对望片刻,韩奇香又嘆息了一声,偏头看向别处。 门口却有一人,逆光而站,容颜半明半暗,看的不甚清晰。 韩奇香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而立起身来,面上也是换了一副惊喜的神色,笑着大叫:「李逸哥哥。」 她这一站起来,膝上的小白自是落了下来,在榻上滚了一滚,继而十分伶俐的后腿一蹦,转瞬已是蹿到了门外,自行觅食去了。 而她自己也立即便下了榻来,顾不上穿鞋,仅着白袜就奔了过去,挽了他的胳膊,仰着一张脸看着他,只高兴的想蹦跳:「李逸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逸眼光扫过她欣喜带笑的脸,以及仅着白袜的脚,再是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耳尖上慢慢的就有了几许热意。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别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她。 「听长风说,无双城内有人中毒,所以我就,我就顺路过来看看。」 韩奇香一听他如此说,更是高兴:「太好了,李逸哥哥。你这一来,表姐就不会日日皱着眉头啦。走,我带你见表姐去。」 一面拉着他的胳膊,一面就要出门。 李逸忙伸手制止了她,不留意间,手指正好拂过了她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微凉滑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他耳尖上的热意又增了几分。 「我刚已经见过秦城主了。」 韩奇香闻言停步,笑道:「那更好了。表姐见到你是不是很开心?」 李逸微笑不答,反而是温声的问道:「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一直抱病。如何,现在应无大碍了吧?」 韩奇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其实是我自己没用啦。自从那次之后,每晚都做噩梦,也不敢出门。倒害的表姐和外祖母天天为我担心。不过现在好多了,最起码晚上睡觉不会被吓醒了。」
第48页 顿了顿,她又忽然抬头望着李逸问道:「李逸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你会不会笑我啊?」 李逸见她一张小脸略显苍白,更是较上次瘦削了些,心中软了一软,遂道:「香儿已经很厉害了。我第一次给病人扎针的时候,不敢下针不说,更是接着连续做了几晚的噩梦。」 韩奇香眼睛一亮,忙抓着他的胳膊问道:「真的?」 李逸点头:「真的。」 韩奇香拍掌而笑:「那这样说,我岂非是真的很厉害了?」 李逸不禁莞尔,柔声的道:「是。」 且不说因李逸医术了得,无双城的这场中毒风波终是慢慢的平息。只说漠北天鹰堡内,叶鸣远正站在厅内,对坐在上首的叶仁浩兴沖沖的道:「爹,你听说了没有?无双城有人中毒,主力受损,听闻那个秦宝镜每日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 叶仁浩双目半阖,似已入定。闻言也未睁眼,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 而叶鸣远受此鼓励,又继续兴沖沖的接了下去:「爹,趁着这次好机会,不如我们和顾长策好好的商议商议,找个由头将无双城给灭了。至于稍后我们和观云庄谁做老大,再商议岂不是好?」 叶仁浩缓缓的睁开了眼,一双虎目中精光一闪而过。他沉声的道:「那你可知,漠北神医李逸已经去往无双城,而你姐姐日前更传来消息,说是顾长风已经动身前往无双城?」 叶鸣远有些不屑的撇嘴:「不过一游方郎中和一个瘸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李逸师出药王谷,自年前药王老人仙去之后,李逸已然是药谷谷主。人在江湖,受伤不可避免。你可知这些年来,江湖中得药王谷恩惠的人有多少?这也就罢了。但顾长风更不容小觑。当年观云庄嫡庶之争,虽是顾长策最后得庄主之位,顾长风败退。可据我所知,前任观云庄庄主手□有四支羽衣队,但顾长策手中仅有两支,剩下的两支,你道去哪里了?而且顾夫人出身江湖世家,手中又岂会没有一支半支的卫队。这些卫队,你道又去了哪里?」 叶鸣远闻言吃了一惊,脑中想了想,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这般说,当年观云庄庄主之争,顾长风他岂非胜算比顾长策还大?那最后,他又怎么会,怎么会......」 叶仁浩点点头,又慢慢的道:「当年庄主之争,内中到底有何隐情,外人不得而知。可顾长风绝对不容小觑。此次他去无双城,为的正是九月十五与秦宝镜的大婚。但他手中几乎握有观云庄一半以上的势力,若与无双城联合,即便此次无双城因中毒事件伤了元气,我们天鹰堡加上观云庄,依旧不敌。更何况,当年无双城建造之日,召集能工巧匠无数,城内遍布精巧机关,若无机关图,即便千军万马进去了,能出来的亦属少数。所以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唯有继续等待更好的机会而已。」 叶鸣远未免有些挫败,气急败坏的道:「爹你每次都说要等,等,等。可这都等了二十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秦宝镜和顾长风成了亲,生了娃,到时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您是不是还打算跟我的儿子说,还接着等下去吗?」 他这番言语只气得叶仁浩浑身战慄不止,颌下一把花白鬍鬚更是抖个不停。他勐然起身站了起来,一掌拍向身旁几案。 红木几案应声而碎,案上摆放的白底青花瓷茶杯跌落到地上,哐当一声响,茶水四溢。 「混帐。成大事者,必先静气。若是都像你这般浮躁,你爹我当年又怎能将你祖父传下来那般积弱的天鹰堡跻身于这中原三大势力之一?」 叶鸣远心中大是不服,张口还待要反驳,但叶仁浩已经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严厉的喝斥道:「给我回房去,好好的想想你今日错在哪里。未得我允许,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叶鸣远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 是夜,月朗星稀。叶鸣远独处屋内,只烦躁的背着手不停的走来走去。 转眼又是月初,身上的剧毒眼看着又要发作。虽是这些日子以来每到毒药发作前期就会有人准时送来解药,但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不死心,也曾偷偷的找过人来解毒。但如他当日所狂言,果真竟无一个大夫能说出他身中何毒。甚或有些平庸的大夫,都不能诊断出他中了毒,更遑论如何解毒了。 附骨之毒,日夜仰仗他人鼻息而活。若是有一日完不成他所交代的事情,那岂非...... 想到第一次毒药发作起来的那种彻骨之痛,叶鸣远只觉背嵴之处一股麻意迅速的蹿了出来,更是瞬间冷汗布满后背。 他烦躁的一脚踢了出去,正中窗前的那把圈椅,连脚尖的痛一时也顾不得了,满脑子只有那入骨的寒意。 忽然只听得毕剥一声响,静寂深夜中听来,未免让人惊心。 他心中一骇,急忙转过身来,原是桌上的蜡烛爆了个灯花。 心中刚刚一松,可桌上的烛火无风自动,阴影左右摇曳。 而后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窗户被从外推开,有人影轻轻巧巧的闪了进来。 来人黑色劲装,面上一副青铜面具,半黑半白,映着屋外的惨白月光,尤为的让人心中发渗。 叶鸣远后退几步,后背正好抵在了圆桌上。 那黑衣人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尊主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第49页 其声低沉,并无起伏,但听在叶鸣远耳中,却如同勾魂之音一般。 他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尽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那个,那个,我跟我爹说过了。可我爹,我爹他暂时不同意联合观云庄攻打无双城。」 说罢便将白日里他和叶安仁的对话完完整整的复述给了面前之人。 但黑衣人闻言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叶鸣远心中焦急,忙又道:「我,我已经尽力了。还请,还请尊使见赐解药。」 黑衣人不答,只是转身又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叶鸣远心中一阵勐跳,几步奔了过去,扒着窗棂往外看。但只见那人如大鸟般,几个跳纵之间身影已经不见。 他无力的沿着墙壁跌落了下去,双手紧紧的抱着头,懊恼不已。看来这次的解药肯定是拿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个帖子,好感动。然后忽然就想双更了。。 ☆、堡主之死 凄凄冷月,漠漠黄沙。 白如墨背手站立于风中,静静的听着木烨的回报。 木烨面上的青铜面具已经取下,单手支地,单膝下跪,将叶鸣远所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复述给了白如墨。而后,他垂首问道:「请尊主示下,叶鸣远这个月的解药,给,或不给?」 白如墨袖中右手两指慢捻,双眼略眯了一眯,忽然问道:「叶仁浩现年多大?」 木烨立即回禀:「回尊主。六十有三。」 「六十三,」白如墨忽然唇角微勾,笑的冷漠,「二十年了。他也活的够了。」 天鹰堡地处大漠,终年风沙侵蚀。一概屋宇以黄土厚砖铸就,虽是比不上洛安无双城的精巧机关,但胜在城墙敦实,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故叶仁浩对此甚为放心。 但他毕竟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是晚间入睡时分,依旧保持警醒。 此刻,他虽已入睡,但忽然双目睁开,一手摸了枕头下的弯刀,再是一个鲤鱼打挺跃下了床,大喝一声:「谁?」 残月已隐,天光昏暗,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他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有个人坐在桌旁,但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 心中暗惊,想堡内戒备如此森严,何以有个人进来了,而自己竟全然不知? 除非,是传说中那来去无踪的鬼魅。 握着弯刀的手抖了一抖,但立即便又沉稳如山。鬼神之说,无稽之谈,这世上又岂会真的有鬼?即便真的有了,凭着手中的这柄弯刀,也定然教他有来无回。 想到此,他心中安定不少。又高声的喝问了一声:「何人在此?报上名来。如此鬼鬼祟祟,传了出去,岂非叫江湖同道笑话?」 没有回答,那个人影也没有动。 叶仁浩也不敢动。敌在暗,他在明,此时谁先动,谁就失了先机。 蓦地一阵风起,卷着沙石拍在窗纸上,其声猎猎,于此静夜中听来,直教人从骨子里生了一股寒意出来。 屋中忽有一点火光起,原是那人晃动了火折。而后,桌上的那半截蜡烛也突兀的亮了起来。 突来的亮光让叶仁浩的双眼眯了眯。待得眼睛适应了光明,他只见红木桌旁正端坐了一人。 容颜清俊,气度不凡。只是一双眼睛却如冬夜天际之星,正冷冷的看着他。 正是白如墨无疑。 叶仁浩心中勐跳,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二......,二弟。」 白如墨不言语,只是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叶仁浩右手勐然握紧,指尖深深的嵌入了掌心。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神智一清,他很快的重又打量了一番那人,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尊驾到底是谁?」 但心中依旧狐疑,容貌是他没错,但这年龄,这年龄。他若是还活着,也当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岂会这般年轻?再者,他又怎么还会活着,当年,当年自己可是亲眼见他被火海所吞没。 白如墨听了他这句话,却是缓缓的笑了。但这笑在叶仁浩看来,更甚地狱修罗之笑。 「你可记得,二十年前曾经有个孩子叫过你叶伯伯?你可还曾记得,这个孩子,被你从后砍了一刀,血流如注?」 叶仁浩闻言一怔,脑中支离破碎的回忆连成一片,一个念头唿之而出。 「你,你......,」他不可置信的抖着手指指着他,「你是阿遂?」 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日是他亲手砍下了那一刀。苍鹰刀下,何来生魂? 白如墨轻笑:「也许叶伯伯还在认为,在你的苍鹰刀下,当日的袁遂绝无生还的可能?」 看到叶仁浩青灰色的面容,他忽然又笑了,慢慢的道:「其实叶伯伯也大可以将我当做一个鬼魂。二十年前,我无方城数万生灵遭屠,满城血染的那日,袁遂就已经死了。而今活下来的无非是个行尸走肉。」 手撑着桌面,他缓缓的起身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叶仁浩逼近了过来。 「叶伯伯,这二十年来,晚间入睡之时,你可睡的安稳?可曾梦到过当年你与我爹结义之时所说的话?患难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否还梦到过,你觊觎我袁家的武学秘籍,事先对我爹下了迷药,再勾结他人灭我无方城全城?」
第50页 相似的容颜,说出来的话却是如同勾魂之音。叶仁浩脑中此时不断浮现的是当日结义之时的场景,以及无方城城破之日义弟仰天悲愤的声音。画面再一转,是当日他手执苍鹰刀,站在袁遂身后,看着他躺在血泊中不能动弹,一双眼睛却依然如同孤勇的狼,恶狠狠的盯着他。 明明只是个五岁的稚子,但那目光,却令他遍体生寒,终生难忘。 面对白如墨的逼近,叶仁浩步步后退,后背冷汗湿透衣襟。手中的弯刀刀尖也在微微颤抖。 但忽然,他右手一动,横刀于胸前,沉声的道:「既然二十年前那一刀未令你丧命,那今日,叶伯伯便再送你一程。」 他心中想的是,面前之人,是人也罢,是鬼也罢,但终归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武功再高终究有限。而自己五十多年的武功修为,再加上二十年前得追影刀法,武功更上一层楼,对付区区晚辈,应是绰绰有余。 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向着白如墨就直噼了过来。 他家传武功离魂刀法,大开大合,讲究勇勐,此时他这般使将出来,浑厚刀气到处,屋中蜡烛瞬间熄灭。 眼前一暗,他紧握刀柄,凝神看去,眼前已不见白如墨的身影。 刚刚那一刻,他只觉面前微风过处,如青烟一闪,转瞬人已不见。 身法之快,状如鬼魅。 叶仁浩急剧转身,果见白如墨正立于他身后。虽在黑暗之中,但他一双眸子依旧冷然如秋水,正淡漠的望着他。 叶仁浩不敢大意,反手苍鹰刀一削,招式虽古拙,但隐隐竟有风雷之声。 白如墨冷笑一声,身体虽在躲避他凌厉的刀法,口中却是在道:「当年你与我爹切磋武功,你离魂刀不及我袁家追影刀,由此妄生邪念,枉顾你与我爹多年结义之情,竟勾结外人图谋我无方城。叶仁浩,你这般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还有何颜面活于这世上?」 被他这番言语一说,叶仁浩心中杂乱,脑中一时诸多场景变幻,手中使出来的刀法竟然有所滞缓。 但须臾,他又大喝一声,摈除脑中所有杂念,一招一式的将离魂刀法使将了出来。 虽尽全力,依旧不能近白如墨周身一寸范围之内。 叶仁浩心中焦急,勐发一声喊,刀法忽然一变,从先前的端凝厚重,转而为轻灵变幻。 右手刀法,左手掌法,让人眼花缭乱,躲避不及。 白如墨一见之下,竟然硬生生的停住了飘忽的身形。 他冷笑数声:「终于还是使出了我袁家的追影刀法。也罢,叶仁浩,今日我就让你毙命于我袁家追影刀法下,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 话落,身形一变,直欺上来,右手两指併拢,径点向他右腕太渊穴。 叶仁浩见状,急剧后退。但无论他身形如何动作,白如墨都如影随形,近在咫尺。 不过片刻,他只觉右腕太渊穴处一麻,有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而后他掌中一空,苍鹰刀竟然已经脱手。 叶仁浩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望着对面的人。 几丝微弱天光从窗格中透了进来,白如墨手执弯刀,逆光而站,一张容颜隐于黑暗,唯有双眼森然如雪。 他缓缓的举起手中的弯刀,其声冷冷:「我袁家追影刀法,一共三十六招。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我袁家追影刀法的精妙所在。」 话刚落,他手一扬,满室但见刀影无数。 须臾,他身形站定,将手中的苍鹰刀抛了出去。 哐当一声响,淡青色的刀身上猩红鲜血蜿蜒垂落满地,触目惊心。 他垂手俯视着叶仁浩,慢慢的开口道:「如何?三十六招追影刀,可见识了?」 叶仁浩躺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白如墨。他身上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处伤口。且每处伤口虽皆在紧要处,但还不至于致命。而今,他全身几乎瘫痪,伤痛入骨,可偏偏身不能动,连自尽都不能,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痛喘几声,悲愤的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的意。」 说罢竟然是闭目待死。 白如墨闻言大笑,笑过之后方道:「你的命我自然会取。不过在取之前,我还想告诉你,接下来我会如何处置你天鹰堡这一干人等。」 叶仁浩果然圆睁双目,紧紧的盯着他看。 白如墨继续笑道:「你的儿子叶鸣远已经为我所控制,你的女儿叶採薇有把柄握在我手中。你死之后,天鹰堡的堡主虽然是叶鸣远,但他只是个傀儡。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了你的这一双儿女,毕竟他们对我还有用。但事成之后,」 他的声音慢慢转冷,双眼中的笑意尽去,只有一片骇人的冷意:「当日我无方城城破之日何状,他日你天鹰堡就是何状。」 叶仁浩闻言,一双眼睛几乎便要凸了出来。他不再是刚刚那一副生死随意的表情,反而是满面惊慌:「不,不,当年所有罪孽是我一手所造,与他们无关。求求你,你,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白如墨冷笑:「我父母何罪?我兄弟何罪?我无方城数万百姓何罪?当日你举起苍鹰刀的时候,可也曾想过放他们一条生路?」 叶仁浩犹在挣扎:「只要你放过他们,我可以将当年的主使告诉你。」
第51页 但白如墨打断了他的话:「当年主使是何人,我早已查清。纵然他已死,但父债子还,我无方城的血债,我也自会一笔一笔的跟他的后人清算清楚。」 脖颈上一阵冰凉,叶仁浩望着白如墨,没有言语。 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已没有用。 而白如墨已经是缓缓的在道:「这是当年我五岁生辰之时,你送我的匕首。这些年来,我一日不敢离身,时刻提醒自己勿忘当年城破家亡之仇。今日,我便用这把匕首,取你狗命。」 手起刀落,血流如注。 三日后,武林中遍传,天鹰堡堡主叶仁浩暴病身亡,其子叶鸣远继堡主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飈完了,亲妈我也淡定的飘走。。 ☆、赴卿之约 叶仁浩身死的消息传到无双城的时候,秦宝镜正在湖边水榭教韩奇香抚琴。 上古名琴绿绮,桐木面,梓木底,七根冰丝弦,素手轻拂过,其声泠泠,其韵清清。 韩奇香站在秦宝镜身后,眼睛望着的却是琴桌上的那方香炉内裊裊而起的烟雾。 一曲已了,秦宝镜双手轻按琴弦,也未回头,只是道:「如何,可看明白了?」 韩奇香啊了一声,懵懵然的收回目光,一脸迷茫的看向她。 秦宝镜微微皱眉,而一旁侍立的秦桑却是抿唇笑道:「二小姐定是因着前几日李神医走了,所以才会这般魂不守舍。」 因着上次在观云庄顾长风的委託,前几日秦宝镜特地将七重莲华交到了李逸手上。李逸珍而重之,立即便拿了七重莲华赶回了药王谷,说是早日炼制出解药,也好早日让那位夫人脱离痛苦。 离别之际,韩奇香自是依依不捨。自李逸来了无双城后,虽是为人话少,但他平和温雅,更是因着幼时的相交,韩奇香对他自然较为亲厚。 李逸也是不忍,看着拉着他衣角泫然欲泣的韩奇香,心中颤了一颤,忙柔声的道:「八月十五之前我必定会赶了回来。」 韩奇香闻言一喜,抬头笑问:「真的?」 她一双秋水无垢的眼中尚有氤氲的雾气,但唇角上扬,颊边梨涡隐现,恰似一朵粉色含露蔷薇迎着霞光徐徐绽放。 李逸见状,心中当真柔到了极致。他亦唇角含笑,轻轻点头:「真的。」 当日,秦桑受秦宝镜之命,随同韩奇香一起送李逸出城。此情此景正好全收她眼底。 她心中暗笑不已,这次见韩奇香心不在焉,不由得就出口调笑。 但韩奇香闻言,非但是面色如常,没有一丝羞涩,反而是几步移了过来,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秦桑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想李逸哥哥?」 秦桑先是一怔,随后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便笑着问道:「不知李神医有什么好,不过离开几日,竟让二小姐这般想念?」 韩奇香偏着头笑得无邪:「李逸哥哥答应过我,中秋节之前定会亲手给我做个跑马灯出来。可他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跑马灯上他会画些什么在上面。秦桑姐姐,你猜,以李逸哥哥的性子,他会画些什么在灯上呢?」 秦桑失笑,想这二小姐终归是小孩子心性,李神医的这番心思,只怕现下她还是明白不了。 秦宝镜听着她二人的对话,止不住的也微微摇头失笑。末了,还是道:「香儿,过来。」 韩奇香放开了秦桑的胳膊,转而轻快的走了过来,笑着问道:「表姐,叫我什么事?」 「刚刚我跟你说的,你记住了多少?」 韩奇香面色一变,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啊,表姐,我想起来了。我早上答应过外祖母,中午要亲自给她做玲珑双条的,你看这都快晌午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表姐,那我就先走了啊。」 说 完抬脚就想离开。 但直到她走出水榭,身后依旧没有半点声音。 韩奇香小心翼翼的转身望了过去,见秦宝镜正面沉如水,淡淡的望着她。 她心中打了个哆嗦,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小步挪了回去,低着头,不安的绞着手指:「没,都没记住。」 秦宝镜见怪不怪,也未责怪她,只是重头又说了一遍:「抚琴前必先焚香净手,切忌心中浮躁。须知,琴道亦天道。孔圣人曲中见文王,伯牙子期相识于高山流水,皆因瑶琴传意,虽音在弦内,而意在弦外,非心境平和,不能至此。」 韩奇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秦宝镜便又道:「刚刚那曲《猗兰操》,你弹奏一遍。」 韩奇香立即苦了一张脸,不情不愿的坐了下去,双手放于琴上,轻抹慢挑。 秦宝镜一边听,一边摇头:「错了,此处节奏应该放缓。你这处的指法不对......」 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有扑稜稜的响声传来。 而秦桑早已是提气跃起。 青色衣影风般掠过,落下来时,她手中握有一只白鸽。 将鸽腿上绑着的布帛解下,秦桑微微躬身,恭敬的递了过来:「城主。」 秦宝镜正在俯身纠正韩奇香的指法,未接过布帛,也未抬头,只是淡淡的吩咐道:「打开。念。」 秦桑回了一声:「是。」便快速的打开卷着的布帛,扫了一眼,面上微微失色,抬头道:「回城主,探子说,两日前天鹰堡堡主叶仁浩暴病身亡,其子叶鸣远继堡主之位。」
第52页 秦宝镜身形一顿,慢慢的直起了身来,一双秀眉也是慢慢的蹙了起来。 韩奇香闻言却是撇嘴:「叶鸣远那个草包也能当得好一个堡主?」忽而想到了什么,又仰头望着秦宝镜笑道:「表姐,叶仁浩死了,叶鸣远那个草包做堡主,对我们岂不是利大于弊?」 秦宝镜不答,心中却是想道,那叶仁浩现年虽六十三年,但他内功精湛,上次观云庄一见,分明神采奕奕,又岂会在短短几个月内有如此变故,暴病身亡?除非,他是遭人杀害。 但叶仁浩的武功亦不低,这天下间还有谁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而且天鹰堡对外竟不是说叶仁浩遭人杀害,反而是暴病身亡? 那现今的天鹰堡,岂非已遭人控制? 那个人,秦宝镜眉间紧锁,若然是他,那他意图何在?当真是要兼併了天鹰堡,再来对付无双城么? 秦桑见秦宝镜不语,知道她正在思索,便对韩奇香摇摇手,示意她静声。 一抬头,却看到远处有个侍卫正快速而来。 秦桑对那侍卫做了个手势,侍卫会意,附身过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声。 秦桑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而她自己则悄步的走到了秦宝镜身后,轻声的开口叫道:「城主。」 「何事?」秦宝镜回过神来,淡淡的问了一句。 「侍卫来报,观云庄的顾二公子来了。正在厅中等候城主接见。」 顾长风一袭檀色衣衫,坐于轮椅中,双手微微交拢放于膝上,正在左右打量着厅中的摆设。 最先响起的是韩奇香惊喜的声音:「姐夫。」 音落,人才从门外蹿了进来。半蹲在他面前,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韩奇香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笑的眉眼弯弯:「姐夫,你来了。」 顾长风微微一笑:「听闻香儿前段时间身子抱恙,不知现今恢復的如何了?」 韩奇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是香儿胆子太小,所以才给吓病了。可怎么大家都知道了这事啊。」 顾长风但笑不语,眼光一直看向的却是门外。 日光明媚,松柏翠绿,有人缓步而近。 她一袭湖蓝衣裙站在门外,身后一株紫薇开的正好,灿灿夺目。 顾长风唇角弯起,双手微拱:「自观云庄一别,宝镜安好?」 秦宝镜微微点头,举步步入屋内,淡淡的道:「劳顾.....,劳长风记挂,一切都好。」 顾长风唇角蕴笑,再道:「江湖传闻无双城歷年中秋之夜皆灯烛华灿,竟夕乃止。长风素来心嚮往之,故此次未得宝镜允许,私自前来,还望宝镜不要怪我才是。」 此时不过八月初,离二人当初约定的九月十五婚期尚有月余,秦宝镜不清楚顾长风为何提前而来。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为月夜赏灯而来,她自然是不会相信。 侍女送上茶来,二人落座。韩奇香则随着秦桑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他二人。 顾长风手抚上青瓷茶杯,看着对面的秦宝镜,忽而出声问道:「宝镜可知天鹰堡堡主暴病身亡一事?」 秦宝镜正在低头喝茶,闻言也未抬头,面上神情依旧淡淡:「嗯。刚探子已经回报过此事。」 「不是他。」 顾长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倒让秦宝镜心中微微一惊,抬头看向他。 他接着说了下去:「叶堡主身亡之时,他尚在观云庄内没有外出。况叶堡主为人表面宽厚,中原武林中鲜有人与其有仇怨。且他自身武功亦不低,放眼整个江湖,也极少有人能将他悄无声息的杀害。我大哥虽然有此能力,但眼下他与叶堡主之女刚成亲不久,不至于如此急迫之间就下杀手。他虽有此心,但可惜已为人抢先一步。只恐而今的天鹰堡已落入他人之手,江湖平衡局面已打破,往后只怕是再难有平静之日了。」 秦宝镜面上虽淡淡,但心中却是暗惊。顾长风不但说出她心中忧虑所在,更是上来就点明此事不是顾长策所为。 她不由的谨慎了起来,慢慢的问道:「那依你之见,叶堡主之死,是何人所为?」 「逍遥岛。」 不谋而合。秦宝镜亦不復再问,心中却是谨慎了起来。顾长风料事,尚在自己之上,若此人有逐鹿中原武林之心,那自己决无阻挡的能力。 顾长风见她神情凝重,已知她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低头自袖中摸出来两块牌子,一金一玉,轻轻的放在了身旁的几案上。 「想来宝镜也知,昔年观云庄共有四只羽衣队。五年前,大哥得其中两支,另外两支则一直握在我手中。而我母亲仙去之时,又将她手中的一支暗卫交与我。我将这羽衣队和暗卫整合为两支,一支负责打探消息,一支负责守卫,而现今,我便将这两支暗卫交付与宝镜保管。」 他此话一出,不独秦宝镜意外,连站在旁边的秦桑和韩奇香亦觉大出意外。 须知他已身残,不能自由行动。若无暗卫守护,无异于废人无疑。 此举,无疑于将自己的性命亲手交到了秦宝镜手中。 秦宝镜不接那两块牌子,反而是问道:「长风此举何意?」 顾长风唇角微微上扬,一双眼中满是温柔笑意:「长风一生孤苦,自父母离去之后,已无立身之处。无双城既是宝镜的家园,往后,也自会是我的家园。拼尽全力,我也会力保无双城无虞。」
第53页 作者有话要说: ☆、灯火阑珊 一入八月,无双城内的灯火就日益的多了起来。截止八月十五日夜,更是满城晃耀夺目,亮如白昼。 午膳刚过,韩奇香就已经是坐立不安,拉着侍女小镯子满府的瞎转悠。好不容易等到了天光渐暗,她心中喜不自胜,急忙就蹿到了秦宝镜的书房。 秦宝镜一身家常半旧衣,正坐在椅内吩咐秦桑今晚要全城小心戒备,以防有人趁机生乱。 好不容易等到她部署完所有,韩奇香忙一步上前问道:「表姐,今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灯?」 秦宝镜起身走至书案后,落座后打开手边的一折捲轴,提笔批覆,淡淡的道:「你去吧。我让秦桑找几个影卫保护你。」 「那你呢?不去了?」韩奇香闻言忙又上前问道。 「嗯。今晚人多,为防有乱,我在此看守。」 韩奇香看了秦桑一眼,秦桑会意,便笑道:「难得中秋佳节,大小姐还是和二小姐一起去看灯吧。此处我看守就好。」 而韩奇香也急忙道:「是啊,表姐。刚刚你不是已经都部署好了嘛,能有什么事。再说你还信不过秦桑姐姐嘛,有她在,管保万无一失的。」 秦宝镜不为所动,头也没抬的继续批覆着城中事务,声音更是波澜不兴:「年年都有灯会,也不差这一年。你带着小镯子去吧,人多,记住不要乱跑。」 「表姐,」韩奇香见她总是不答应,绕到了桌案后,挽了她右胳膊不停的摇晃,「表姐,你就去吧。你看姐夫前几日特地为了看我们无双城的花灯而来,而且一上来就差不多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你手上,虽然你最后还是没收,但他的这番心意,你总不能辜负才是。所以你今晚就陪他去看看花灯好不好?不要让姐夫寒了心啊。」 经由她这一摇晃,秦宝镜手中纵使握着笔,也无法顺利的落下去写出来一个字。她只好将笔搁至面前的笔架上,抬头无奈的看着她:「香儿,你对这顾长风,为何这般亲近?」 韩奇香笑的促狭:「因为他是我姐夫啊。」 见秦宝镜依旧面沉如水的看着她,她扁扁嘴,转而也真诚的看的秦宝镜,很诚恳的说道:「因为,他是真的对表姐好。」见秦宝镜不为所动,她忙急道:「真的,真的,表姐。那次你在观云庄喝醉了,你不知道姐夫当时是有多心疼,还有那次他特地在你屋外等了一夜,就为了跟你说一句小心,难道你忘了么?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从心里将他当做姐夫来看待。还有这次,表姐,难道你真的以为姐夫只是为了看我们无双城的花灯来的吗?我听秦桑姐姐说过,现今武林动盪,各方势力都对我们无双城虎视眈眈,姐夫他之所以这么着急的赶来,而且一来就将手中握有的势力都交给了你,不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无双城吗?表姐,姐夫他是真的对你好。将你交到他手上,外祖母和我都很放心。」 她这么一大段话很快的说下来,只累的不停的喘气,然而一双眼还是紧紧的盯着秦宝镜看,生怕她不相信似的,又忙忙的加了一句:「表姐,姐夫对你的心意,瞎子都看的出来,不信你问秦桑姐姐。」 秦宝镜眼光扫了一眼秦桑,秦桑不敢与之对视,连忙垂下了头。但一双肩膀还是在不停的抖动着,当是为韩奇香的这番话在发笑。 「表姐,难道你不相信?」韩奇香见秦宝镜不说话,小心的问了一句。 秦宝镜轻嘆:「祖母放心也就算了,什么叫你也放心?你一个小丫头,才多大?凡事从来都没让我和祖母放心过,倒还好意思来我这说你放心?」 韩奇香总不去管她话语中对她的嘲弄之意,只是大喜道:「表姐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去看灯了?」 秦宝镜起身,右手轻轻的掸了掸前襟上刚刚因韩奇香摇晃而落下来的那处墨迹,淡然的道:「走吧。」 但韩奇香拉住了她,兴奋的对秦桑道:「秦桑姐姐,你去我表姐房间拿套衣服来。裙子就那件,那件月华锦做成的吧。快,快。」 秦桑笑着答应了一声,飞快的去了。而秦宝镜则是蹙起眉头问道:「香儿,你这是做什么?看个花灯而已,又何须换衣服。」 韩奇香暗中偷笑,不好直说是她身上的这衣服太素淡,只好笑道:「表姐,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换一套岂不是好?」 彼时顾长风正在屋内灯烛下握着一卷书,只是手头的那一页许久都不曾翻过。想是眼虽盯着书在看,但满腔的心思早已走远。 他身旁侍立的青衣僕从二十来岁,面目虽平凡,但行动时静寂无声,当是武功不弱。 见顾长风怔忪不动,他上前两步,垂手低声的道:「公子,今晚花灯节,可要出去看看?」 顾长风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烛光下眉目乌黑萧索:「再等等吧。」 话刚落,门外有人大叫:「姐夫,姐夫,快来。跟我和表姐一起出去看灯吧。」 萧索的眸中立即泛上了几丝笑意,他将手中的书随手放在桌上,转头对那青衣僕从道:「千影,我们看灯去吧。」 千影答应了一声,打开了房门,推着顾长风的轮椅就走了出去。 夜幕低垂,明月初上。他一出门,就看到韩奇香笑的一脸灿烂的看着他。而她的身旁,秦宝镜正静静的站在那里。
第54页 简简单单的髮髻,别无饰物,虽是面目沉静,但白色襦衫,下配月华锦织就的长裙,风起处,绚烂飘扬,恍若月宫仙人。 顾长风眼神温柔,唇角含笑,慢慢的开口叫了一声:「宝镜。」 秦宝镜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唿。 韩奇香在旁边歪着头笑嘻嘻的望着他们,见那青衣家僕推着顾长风欲行,她忙抢上前去,一把从他手中握过轮椅的扶手,笑道:「这位大哥,我来推姐夫就好。你在家里歇歇就行。」 千影微微抬眼看向顾长风,见后者对其轻挥手,立即便又垂下了眼眸躬身退下。 而秦宝镜却是轻斥:「香儿。」 韩奇香嘻嘻一笑,道:「表姐可是怕我累了?放心,放心,我累了还有小镯子呢。」 她身旁侍立的小镯子急忙点头。 秦宝镜无奈,而韩奇香早已经是推着顾长风先行一步了。 顾长风如何不明了她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略略转头道:「辛苦香儿了。」 韩奇香立即笑着回道:「不辛苦,不辛苦。」 江湖中盛传无双城八月十五灯火之盛,绝非浪得虚名。此夕城中灯品之多,更是尤胜往年。 早在刚刚进入灯市长街时,韩奇香就随便找了个藉口,接着便拉着小镯子一熘烟的蹿入了喧嚣的人群中,而将顾长风丢给了秦宝镜。 好在先前韩奇香主动说要推顾长风时,秦宝镜就已经知道她脑中转的是什么念头,故当下也无意外,微微上前几步来,素手握上了椅后的扶手。 顾长风半侧过脸来,璀璨灯火下,他侧脸温和静谧,眸中似染了长街上的这些宝光花影,流光溢彩一片。 「有劳宝镜了。」 秦宝镜静默片刻,还是道:「长风无须客气。」 顾长风低头浅笑,束髮玉冠在光影中无限温润:「好。」 他眷恋每次秦宝镜叫他长风的时候。虽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自她口中唤了出来,他总会觉得心中似是有春日柳条轻拂过,漾开一池涟漪。 虽是现今她还没有爱上自己,可最少,她已经在尝试着同自己接近,这已经出于他意料之外了。 顾长风微微侧脸,看着身后的秦宝镜,忽觉心中豪气顿生。他顾二想要的东西,纵然前路再艰险,也定然不会退缩半步。 纵使她心如寒冰,自己也会用这满腔的爱意将这寒冰融化。 长街灯火亮如昼,而在无双城内的洛水旁,韩奇香正手捧一盏轻巧的莲花灯,小心的放入了水面。 她闭上了双眼,虔诚的双掌紧合,心中默念,一愿外祖母和表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我无双城年年安宁平和;二愿表姐和姐夫百年好合平安喜乐;三愿...... 脑中忽然闪过一角白衫,以及那人怀中的松木香。 她唇角不由的轻轻弯起,虔诚的许下了第三个愿望。 点漆双目睁开,但见洛水水面已然被数千盏荷花灯浮满,烂如繁星。而自己所放的那盏莲花灯,也正随着水流悠悠晃晃的一路向前。 她含笑偏头,目送着那盏莲花灯慢慢的消失在转弯处,隐入夜幕,直至再也不见。 有柳条轻拂过她的脸颊,她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身,可无奈蹲的太久,竟然双腿已麻而不自知。 她也未回头,只是伸出右手,欢快的道:「小镯子,我腿麻了,快来扶我起身。」 有手握住了她伸出的右手,温暖微润。指腹上似有薄茧,划过她娇嫩的手指,痒痒的,直至心间。 小镯子的手决无薄茧,这定然不会是她的手。 韩奇香诧异转头,青年华美容颜,气宇不凡,一双墨黑的眸中满是笑意。 「韩姑娘,承州一别,别来无恙?」 他身后是灯火阑珊,漫天烟花升空。 星光共烛光争辉,如斯美景,如斯良辰,身至其中,恍然若梦。而此夕竟是何夕? 作者有话要说: ☆、各方云集 韩奇香又惊又喜,握着他的手便直起了身:「白如墨,竟然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起的太勐,腿脚麻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好在白如墨眼疾手快,早已是扶住了她。 韩奇香双手握着他的双臂,不管不顾,依旧笑的纯真:「竟然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哈,原来我不是在做梦。我不过才刚刚许下愿望,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白如墨,白如墨,你怎么来了?」 白如墨任由她大力的握着自己的双臂,笑道:「白某曾经答应过韩姑娘会来无双城看你,又岂会食言?」 韩奇香望着他傻笑不已,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忽然,她面上的笑意消失了,转而苦着一张小脸。 白如墨忙问道:「韩姑娘这是怎么了?」 韩奇香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右腿麻了。难受。」 白如墨失笑,扶着她在柳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坐好,然后半蹲下身,握起她的右腿,轻轻的揉捏着。 琉璃灯火盛,他微微低头,烛火映得侧脸如玉。细细看去,依稀可见他唇角含笑。 韩奇香只觉一颗心勐然跳动,双颊如有火烧,滚烫不已。 白如墨唇角的笑意似是更深,抬头温声的问道:「如何,韩姑娘,现在可好些了?韩姑娘?」
第55页 韩奇香正在傻傻的看着他,得他询问,回过神来,双颊嫣红,含含煳煳的唔了一声,缩回了脚,却是低着头双手不停的绞着衣角,局促不安。 末了红着脸抬头,却是问道:「白,白如墨,你这次打算在洛安待多长时间?」 白如墨稍作沉吟,便道:「江湖盛传无双城中秋灯火一绝,今夕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了平生一愿。而更在此巧遇韩姑娘,了在下一桩心愿,不甚荣幸之极。」 言下之意,竟是随时都会离开无双城。 韩奇香一听,心中一急,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别,白如墨。别走。」 白如墨长眉轻轩,低头见她一双点漆双目中满是恳求之色,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他微微一笑,正待要回答,勐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有人影斜刺里沖了过来拉住了韩奇香的手。 「小姐,小姐,城主正叫你过去呢。你怎么在这?叫小镯子好找。」 说罢,不待她回答,更是没注意身边之人,拉了她便要走。 小镯子急的满头大汗,伸手拉了半天,但不见韩奇香起身。她这才留意了下,方才发觉自家小姐的另一只手正拽着一只白色的袖子。 她顺着袖子往上看了过去,见是个男人,吓了一跳,立即挺身拦在了他和韩奇香中间,双眼警觉的上下扫视着他,说出口的语气也十分的不善:「你是谁?做什么拉了我家小姐不让她走?」 白如墨轻笑,韩奇香却是红了一张脸,小声的道:「小,小镯子,不要胡说。」明明是她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这小镯子都什么眼神啊。 不过听到秦宝镜在找她,她也不敢大意,也只得起身站了起来,放开了手中拽着的袖子。但还是望着面前的白如墨,又说了一句:「你,你别这么快就走。」 白如墨微一沉吟,眼中浮上笑意:「好。」 「说话算数?」 白如墨点头:「一言为定。」 韩奇香这才面色转喜,转身拉了怔愣的小镯子就走。走出一段路,依旧在喧嚣的人群中踮起了脚挥手大叫:「白如墨,说话可一定要算数啊。」 话落,喜滋滋的拉了小镯子就往前飞奔。 小镯子偷偷的瞧了瞧自家小姐那一脸抑制不住的笑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小姐,那个人是谁?」 韩奇香含笑回头,眸中流光溢彩一片,令人不敢直视:「他啊,他是我喜欢的人。」 小镯子目瞪口呆,被她拉得踉踉跄跄一路向前。 是夜,韩奇香拥被而坐,唇角含笑,不时的想起刚刚见到白如墨的场景。想到他握了她手对她笑的温和的样子,更是不由的轻笑出声。 她缓缓的躺了下去,闭上了双眼。可脑海中还是那白衣之人,翻来覆去,直至三更时方才睡着。 迷迷煳煳中,似是门外有声轻响,她也没有在意,依旧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至天明时,小镯子过来叫她起身,一进门就咋咋忽忽的嚷道:「小姐,小姐,不知道是谁在你的屋前放了个跑马灯呢。做的可精緻了,你快来看。」 韩奇香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就看到小镯子正提了个灯站在她面前。 青竹为骨,白棉纸煳就,虽简约但精緻。 灯内的蜡烛已被小镯子点亮,其内的轮轴便转了起来,而外围的一圈棉纸上便印出了形态各异的兔子,或跑或跳或卧,俱各憨态可掬。 韩奇香大是惊异,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看了看那灯上状若跑动的兔子,再看了看屋角的小白,拍手笑道:「小镯子你看,灯上的这个小兔子是不是就是小白?」 小镯子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也笑道:「可不就是小白。这是谁画的?好巧的手,简直就是和小白一模一样。小姐你看,就连小白眼角上方的那个疤痕都有。」 韩奇香偏头而笑:「定然是李逸哥哥。他答应过我会在中秋之夜亲手将他做的跑马灯给我。昨夜模模煳煳中我曾听到屋外有声音,一定是他赶了回来,见我睡了,这才将这灯放在了门口。小镯子,快将我衣服拿了来,我要先去谢了李逸哥哥,然后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呢。」 话落,急急的掀开被子,套了鞋,接过小镯子递过来的衣服穿好,便要往外沖。 小镯子忍了笑,忙拉住了她:「小姐,小姐,你还没洗漱呢。这般出去,岂不是会让李神医见笑?」 韩奇香挠挠头头,讪笑回头,在小镯子的服侍下洗漱了,这才动身前往前厅。 前厅中秦宝镜、顾长风和李逸正分宾主之位坐了在闲聊。韩奇香一阵风般沖了进来,先是叫了一声表姐,姐夫,再是在李逸身旁的椅子上坐好,对他笑道:「李逸哥哥,你做的跑马灯我很喜欢。只是没想到你在上面画的竟然是小白。」 李逸对上她娇憨明媚的笑颜,有瞬间的失神,稍后回过神来,俊脸微热,声音不自觉的也柔了几分:「香儿喜欢就好。」 韩奇香嘻嘻一笑,抓了他的胳膊便道:「我就知道全天下就数李逸哥哥对香儿最好了。」 言毕抬头,却正好看到秦宝镜面上似笑非笑的正看着她,放在胸前右手更是微微的伸了三根手指出来。 韩奇香忽然想起这确是她第三次说这句话了,纵然是皮厚,当下她也是面上有了热意,不好意思再看秦宝镜,一双眼睛滴熘熘的便转了个方向看向门外。
第56页 却正好看到秦桑带了一众僕人捧了早饭过来。 韩奇香心中想到一事,立即便起身扯了秦桑到旁边,微微踮起脚,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声。 秦桑抬头望了秦宝镜一眼,这才说了是,低头领命而出。 一顿早饭韩奇香吃的食不甘味,时不时的抬头看向门外。直到秦桑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她立即扔下手中的碗筷,起身跑了过去。 秦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声,韩奇香面上神色转喜,回头朝秦宝镜喊道:「表姐,我吃饱了。有事,先走了啊。」话落,转身就跑,转瞬已消失在门外。 秦宝镜微微皱眉,但碍于顾长风和李逸在席,不好开口制止,只好等到单独与秦桑在一处时才开口询问。 秦桑垂首回禀:「回城主,二小姐让属下查的是一个人的落脚之处。」 「哦?是何人?」 「白如墨。」 秦宝镜忽然抬头,面上神情讶异:「你是说,白如墨在无双城?」 「是。」 「此人现在城内何处?」 「城内最大的客栈,清风客栈。」 秦宝镜闻言,将手中的书卷合起放于案上,眉间微蹙,想是在思量此事该如何处置。 秦桑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城主,这个白如墨,是何人?属下从来不曾听说过江湖中有过此人的名号。」 「他的来歷,我亦不知。不过是去承州之时与香儿在途中偶遇。香儿小孩子心性,对此人有几分好感。但此人武功之高,江湖中罕有敌手,更是话语之间不曾透露半点师承来歷,是敌是友,不好判断,一时倒也不知如何结交,所以我曾对香儿说过要离此人远些。可此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无双城,且观今日之状,想来是香儿已与他私下见过,不然她不会让你去查他在城中的落脚之处。只是,我竟然丝毫不知这白如墨是何时到了城中。」 「那是否要属下着人去监视此人的一举一动?」 秦宝镜沉吟片刻,方才淡淡的道:「不用。先摸清他的来意,再做对策不迟。」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着两个影卫暗中保护香儿安全,不必让她知道。另外,九月在望,婚礼之事,你下去准备着吧。若有不决之处,也不用来请示我,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秦桑答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自去准备一应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江山美人 长街寂寂,鸾铃响处,有高头骏马风驰电掣般从尽头而来,瞬息已至客栈前。 韩奇香着缃色衣裙,领口袖口处皆以绯色丝线绣有杏花,罗裙下摆更是绣有一枝盛放的妍杏,行动处,红云朵朵。 手中缰绳一紧,马儿长嘶,尚未完全停住,韩奇香已翻身利落下马,将缰绳丢给闻声而出的伙计,而她人则风般踏上了楼梯,直奔二楼而去。 二楼最右边的屋内,白如墨素衣素裳,正负手临窗而立。 方才客栈门前的那一幕自是尽收他眼底。 楼梯响过,屋门被人叩响,韩奇香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气喘:「白如墨,白如墨,你在吗?」 白如墨唇角微微勾起,转身打开了屋门,面上淡漠之笑已收,转而换上了几分讶异之色:「韩姑娘?你怎么来了?」 韩奇香一见他,心中大定,喜不自胜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白如墨,你果然没走。真是太好了。」 白如墨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笑的温和:「白某既然答应过韩姑娘,那就定然不会不告而别。」 韩奇香仰头看着他,一时只顾得上高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如墨微微一笑,不留痕迹的自她手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再是侧身相让,做了个请的姿势;「韩姑娘,请入内奉茶。」 韩奇香回过神来,双颊早有热意涌上。当下低了头,便举步跨进屋内,在桌旁规规矩矩的坐好。 白如墨倒了茶递给她,她接过,将杯子握在掌心中转来转去,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勐听得白如墨笑问道:「韩姑娘此番前来,可是因冀州茶亭之事?」 韩奇香啊了一声,抬头有些懵然的看着他,一双灵动双目之中尽是不解之色。 白如墨微笑:「当日冀州茶棚中,白某曾答应过韩姑娘,改日韩姑娘若有闲暇之时,白某自当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韩姑娘此番前来,可是因白某当日之言?」 韩奇香垂下了头,面上一片胭红之色。其实她早已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净,今日她如此着急的来找他,并不是为了学武功而来。但是,又该如何开口跟他说呢。 而白如墨尚且还在说道:「韩姑娘但请放心,白某既已承诺,定会实现。若韩姑娘现下有空,不如白某便先传授你一套轻功如何?」 韩奇香心念急转,脑中早有一个念头形成,立即抬头道:「好,说话算数。那我往后日日来找你请教武功,你可不许嫌烦。」 当日晚间,韩奇香一脸疲色的坐在浴桶之中,水雾之气氤氲,润的她面如桃花,娇嫩无比。 小镯子小心的将她的一头青丝悉数拂到胸前,拿了澡豆替她搓背。见她一脸疲色,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道:「小姐,你又不是真的想跟他学武,随便做做样子就好了,做什么这样卖力,倒弄的自己这般累?」
第57页 韩奇香正在用手臂託了水面上的蔷薇干花在玩,闻言手臂一震,将一应花瓣悉数抖入了水中,这才笑道:「自然得做做样子啦,不然往后他要是不用心教可怎么好?」 「小姐这般聪明,他的武功若是真的像小姐说的那般高强,那小姐这次肯定能学到不少本事了。小镯子先恭喜小姐了。」 韩奇香掬了捧水在玩,手一松,水面溅起水滴无数。她忽然转身,小镯子不备,倒被桶中她扫出的水泅湿了衣裳前襟。 她忙低头用手去掸了掸那处水迹,一抬头,却见到韩奇香正趴在木桶边缘,双手垫了下巴,一双眼睛水雾中看来尤其的明亮。 「我才不想学到什么本事呢。」她歪着头,笑的甜甜,「我啊,只想能跟他待在一处就好了。可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喜欢他,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正好趁了他以为我是想跟着他学武功的机会日日去找他,这样岂不是好?不过小镯子啊,一面又要装的学的很用心,一面又要装的明明懂的东西说不懂,可真是难啊。」 小镯子不解:「为什么,小姐?你知道的东西,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韩奇香笑了一笑,忽然出其不意的拍了下水面,再是手臂一扫,将扬起的水珠都泼向了她,笑道:「笨。若是他教我什么我很快就学会了,那他岂不是很快就会走了?」 水珠溅满了全身,连额前发梢都有水珠滴下,小镯子又气又急,顿脚气道:「小姐你又这样。下次你再这样,小镯子可就不服侍你洗澡了。」 说罢气鼓鼓的转过了身去。 依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韩奇香定然会嬉皮笑脸的拽了她,笑着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可这次,竟是久久的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终归是放心不下,迟疑的回过头来一看,只见水面花瓣缓缓漂浮,但韩奇香的身影已经不见。 心中大惊,她忙四处查看,窗户依旧是关着的,屏风上搭着的衣裙也还在,但屋内偏偏就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只吓的想哭,手足无措的在屋内乱转,颤着声音大叫:「小姐,小姐,你在哪?你可千万别吓小镯子啊。你若是同以往那样又自己偷偷的熘了出去,城主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让我去刑罚处领鞭子。」 背抵在浴桶上,她双手死死的扣住了浴桶边缘,不提防忽然有湿湿的东西慢慢的搭上了她的手,更是沿着手臂慢慢的一路向上。 她心中大骇,大叫一声转过身来,但见有人正从水中快速的钻了出来,也是对着她大叫一声。 小镯子再叫,连续后退几步。但浴桶周遭都是一片水迹,加之她心中慌乱,一不留神,右脚一歪,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 大笑声传来,她定睛看时,见韩奇香已经矮身缩回了水中,正一手指了她,笑的哎呦哎呦的岔了气。 小镯子有些气愤的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水迹,气道:「小姐老这般捉弄我。明日我就回了城主,小镯子手脚笨拙,不配再服侍小姐,让城主另遣了其他手脚利落的人来服侍小姐。」 韩奇香见她真的生了气,忙穿好了衣裙,赔笑道:「小镯子,小镯子,别生气。你知道的,我不过就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嘛。」 小镯子恨恨的道:「可小姐哪次玩笑,最后受罚的不是小镯子?前几次你偷着跑出了城,城主知道了,首先是责罚我没看好你,罚了我面壁思过。这也就算了,可小姐还是一点都不体谅小镯子,下次依旧偷跑。」 韩奇香继续赔笑:「是,是,以往都是我不好。可小镯子,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我偷跑,六年前也不会遇到你啦,这样我们也不能日日在一块啦,是不是?」 小镯子想起往事,心中软了一软,眼圈也红了:「小姐,是小镯子不好。六年前若不是你救了我,我老早就饿死了,也不会有今日。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你是小姐,我是丫鬟,哪有丫鬟向小姐发脾气的道理。」 韩奇香闻言虎了脸:「小镯子,以后别说这种话。在我心里可从来没将你当做丫鬟。你知道的,表姐一直都很忙,鲜少有时间陪我,这六年来可都是你与我朝夕相对,我什么时候将你当做丫鬟了?下次你再这样说,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这次换小镯子反过来哄着她了,韩奇香绷着一张脸爱理不理的,倒急的小镯子在旁边小姐长小姐短的叫个不停。 韩奇香轻哼了一声,转过了身去,在小镯子看不见的地方,却又得意的弯起了唇角。 窗外一树金桂开的正好。月色溶溶,香气清幽。 顾长风现下所居的屋外却是一株银桂,淡白色的小花,暗香沉浮满院。 千影自窗中探出头来,若无其事般在院中四处快速的扫了一眼,而后他关上了窗子,快步走至屋中。 顾长风正在灯下翻阅书卷,至始自终未曾抬头。 千影垂手立于他身后,小声的禀报着探子刚刚回报的观云庄与天鹰堡的近况。 「公子,观云庄中大公子并无异动,但天鹰堡现今情况很难勘探。据探子回报,叶鸣远继任堡主以来,不知用何方法,将堡中我们先前安插的所有眼线一一清除,现今我们只可在外围查探消息,无法入内。」 「天鹰堡与观云庄可有交恶?」顾长风忽然问道。 「回公子,无交恶,与先前无异,甚至与先前来往更密。」
第58页 顾长风微微一笑,烛光下看来,公子此笑更显清隽:「嗯。想来这逍遥岛岛主志向不小。」 千影继续询问:「请公子示下,接下来如何动作?」 顾长风慢慢的翻过一页书卷,仍未抬头,只是淡淡的道:「听闻五年前宝镜之兄秦青死于毒药红颜醉?或许,在我大哥的屋中能发现些什么。你觉得呢?」 千影会意,忙垂首回道:「属下这就下去着人准备。」 待得他的身影没入夜色,顾长风这才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书卷合起,忽而一笑:「江山?美人?何不兼得。」 古有汉光武江山美人兼得,他又有何不可? 他手中之书卷蓝色封面,上书正楷三字,后汉书。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之怒 是夜,顾长风依旧坐在灯下翻阅后汉书,房门轻响,有人闪身进来。 是千影。 距上次他吩咐千影去办那件事已经两日了。 千影先对他行了个礼,再是低声的道:「公子吩咐的事属下已经飞鸽传书令人去办。但属下刚收到消息,他们正要按照公子的吩咐行事,却发现有人先行一步在大公子的屋中留有此事的证据。若不出意外,秦城主明日就该收到此消息。」 顾长风握着书卷的手略略一顿,很快的便又翻过了一页,淡淡的道:「知道了。」 千影躬身又行了个礼,正要退下,顾长风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又传来:「记住,下次不要叫秦城主,叫夫人。」 千影躬身:「是。」 房门又是吱呀一声轻响,千影闪身退出,又快速的将门从外带起。 但门缝中还是逸进来了一丝夜风,桌上烛火跳跃,书卷上灰墨色字迹也跟着跳跃。 顾长风随手将书卷放下,忽而一笑:「却没看出,这么快就行动了。」 也好。如此,更能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完全撇清。 如千影所料,隔日清晨,秦桑就手握着一根细小的竹筒快步来书房找秦宝镜。 秦宝镜正端坐案后提笔书写。秦桑躬身双手将竹筒递上:「城主。观云庄探子飞鸽急书。」 秦宝镜打开手边的一本帐本,头也不抬的道:「念。」 秦桑回了声是,低头从竹筒中抽出一卷棉纸,打开快速的扫了一遍,面色大变。 「城,城主,」她抬头望了秦宝镜一眼,迟迟疑疑的道:「探子回报,在顾长策房中隐秘处发现红颜醉一瓶,另有五年前他亲笔书写的与暗罗门之人的信件往来。信件中的内容是,内容是......」 「是什么?」秦宝镜忽然抬头,右手勐然握紧。 「是顾长策嘱咐暗罗门之人对大公子下毒,务必,务必取大公子性命。」 咔嚓一声响,是秦宝镜手中的青竹紫毫齐齐断为两截。 秦桑心中大惊,忙道:「城主三思。按照常理来说,顾长策又怎会将自己与暗罗门的信件特地留下,等他日引人发觉?属下觉得此事内中定有隐情。」 秦宝镜脑中须臾已经转过无数以往模煳的影像,前因后果一想,此事已经推断出了个大致的轮廓。 她勐然将手中的两截断笔齐齐掷出。断笔穿透窗纸,扎入屋外长廊朱柱,入木几分,犹自震动不停。 撑着桌案站起,接过秦桑递过来的那捲棉纸,越握越紧,她冷声的道:「有隐情又如何?重要的是五年前我大哥中毒之事是否真的与他有关。如若此事真是他所为,拼尽性命不要,我秦宝镜也必然要他血债血偿。」 话落,她从案后走出,绕过秦桑,疾步向外就走。 秦桑追出了门,可只见秦宝镜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她只急得直跺脚,可又不知该如何做。急切之间,拉住旁边走过的一名侍卫,忙问道:「二小姐在哪里?速将她找来。」 那侍卫躬身行了个礼,抬头回道:「二小姐她刚刚出府了,说是去找一个朋友,要晚间方回。」 秦桑闻言,更是急得团团转了。城主平生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重视亲人。大公子之死若真是顾长策所为,依照城主的性子,未必不会倾尽全城之力手刃顾长策。但此事一来实在蹊跷之极,中间未必没有隐情,二来现今的江湖局面,也实在不宜与观云庄正面为敌。 此事定然不能通知老夫人,当下之计也只能通知二小姐,盼望着城主盛怒之下能听得进二小姐之言。 只是二小姐她偏生最近又日日不在府中。 一片急切中,秦桑忽然想起那日韩奇香让她查的事情来。她心中一喜,忙对面前的那侍卫道:「快,快,清风客栈,去将二小姐叫回来。就说城主出事了,让她速速回来。」 侍卫见她口气严厉,忙躬身行了个礼,答了声是,然后转身快步的就出了府门。 秦桑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急急的朝着方才秦宝镜消失的方向而去。 顾长风正在屋内提笔书写大婚请帖。唇角蕴笑,一笔一划,尤其认真。他的随身侍从千影侍立一旁。 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大力击开。 他抬头一望,见秦宝镜正面罩寒霜,疾步走了进来。 唇角的笑意尚未消褪,顾长风笑的温和:「宝镜?你来的正好,来看看,这是你我大婚即将遍发武林同道的婚贴,你来对对看,要请的人是否还有遗漏?」
第59页 秦宝镜不答,只是手一扬,将手中紧握着的那捲棉纸扔到了桌上。 棉纸已然有些褶皱,顾长风左手两指轻夹着棉纸上端,右手拈着下端,缓缓的展了开来。 纸上不过寥寥两行小字,一眼即可扫遍。但顾长风似乎看的很慢,许久都不见他抬头。 秦宝镜心中纵然再急,但面上依旧未有波动,反而是静静的看着他,似是在等。等一个结果。 她不信,以顾长风的能力,以他手中握有观云庄绝大部分的势力,他会不知道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末了,顾长风缓缓的抬起头来,面上一片平静。 秦宝镜袖中的双手抖了一下,她紧紧的盯着他,冷声的问道:「你早就知道?」 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她已经不需要再问此事是真是假了。 顾长风点头。 「何时知道?」秦宝镜面上之色虽仍未改,但声音听起来已有一丝颤抖,袖中双手更是紧握。 顾长风很平静的回答:「五年之前。你大哥出事之后我便知道了。」 秦宝镜忽然一掌噼出。顾长风身后的千影立即身子便有了动作,正要接下那一掌,但顾长风比他出手更快,暗中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往后一甩。 千影望他一眼,见他正凌厉的一眼扫了过来,无奈之下只好领命垂手退后。 电光火石间,秦宝镜的一掌已到,结结实实的击在顾长风的胸前。他闷哼一声,生生的将喉间涌起的腥甜咽了下去。 秦宝镜面上先前一直伪装的淡漠已然完全退却,转而换上的是满面的怒色。她手指着顾长风便怒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五年前你便已知晓。那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枉我大哥惨死,枉我父亲自此一蹶不振跟随我大哥而去,随后我母亲也是哀痛而去。不过半年之间,我便痛失三位世间至亲之人。你可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啊?」 秦宝镜的眼中已有泪水,但她一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看着顾长风,忽而又笑道:「自然,像你这样,即便泰山崩于前,你面上都不会稍稍变色。这世间所有之事于你而言,不过天际之云,东流之水,又有什么,能让你这淡薄内敛的顾二公子伤心?我心中的痛,你断然是不会理解半分。不然,五年前在你知道是何人对我大哥下毒之后就该告诉我。即便那时你在承州,我在洛阳,不便相告。那五年之后呢?五年之后的今日,你我可是先同在承州,再同在洛安,难道也不便相告?还枉费你一直都对我做了一副情深的样子出来,难道你就是这般对我情深的?」 随之又一拳击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其上的大红请帖随同墨砚散落一地。 但这桌子本为极坚硬的花梨木所制,加之秦宝镜正是盛怒之中,这一拳用了全力,故她的右手现今正有血迹蔓延。 顾长风眸中掠过痛惜之色,忙来拉她的右手,但秦宝镜心中恨极,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更是又后退两步,离他更远些。 顾长风呆呆的望着自己被她甩开的手,再看看她强忍未落的泪水,心中之痛实在无法言明。 他忽然开口道:「如若五年前我告知你此事,你会如何做?如若先前在承州,或者现今在洛安,我告知你此事,你又会如何做?」 秦宝镜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倾我无双城全力,必手刃伤害我至亲之人。」 「即便他是顾长策?」 秦宝镜自然知道他此话是何意,但她依然答的毫不迟疑:「对我至亲之人下手,无论他是谁,我都毫不手软。」 顾长风心中略略舒适了些,转而柔声的道:「可你也知道,现今的江湖,虽然表面一片平静,内里实则暗潮涌动。先前的天鹰堡之事,你已知。这次的事情,你道会是谁所做?我不认为他会特地的留有当年下毒害你大哥之事的证据,以等今日被你发觉。再者,为何早不被你发觉,晚不被你发觉,偏偏是现今江湖局面如此微妙的时机被你发觉?」 秦宝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论这信件是他自己所留还是他人故意所放,也不论是何时被我发觉此事,我只知道,是他指使他人下毒杀害我大哥,那我便要他血债血偿。」 顾长风只好再问:「以现今无双城之力,对观云庄,你有多少胜算?」 秦宝镜望了他一眼。顾长风会意,忙道:「观云庄虽然是我父亲留下的基业,但你我现今为夫妻,你和无双城即是我要保护的地方,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 秦宝镜闻听此言,心中安定不少。她心中暗暗的筹谋了一下,这才抬头道:「七八分的把握。」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若加上你的运筹帷幄和你手中握有的那两支羽卫,已然是十足十的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不忘 顾长风微微一笑,慢慢的道:「要胜观云庄,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可你要面对的又岂会只是一个观云庄?此次之事,有人之所以故意为之,其直接目的只在于让中原三大势力混战。你若去攻打观云庄,他定然会让天鹰堡参与其中,更或,带领他自己的逍遥岛所有势力也参与其中。中原三大势力,以无双城为最强。先联合观云庄和天鹰堡,去了无双城。他坐山观虎斗,纵然不能清除无双城,但双方伤重之事,他再出手,一举而平中原三大势力。再者,无双城防守利于进攻。有巧妙的机关在内,以一当百,外人万难攻打。但如若你弃了此优势而率举城之力去攻打观云庄,无异于将勐虎去其利爪,有白害而无一利。此人以你大哥之事激起你怒火,正是要你弃自己的优势而去被他所利用。宝镜,无双城可是你父辈千辛万苦留下的基业,还有这城内数万的百姓,你是否真的想好要倾全城之力去报你大哥之仇?」
第60页 秦宝镜沉吟不语,面上神情颇为踌躇,想是内心正在挣扎。 顾长风再下一记重语:「逝者已逝,但现今这无双城内,还有你年迈的祖母和年幼的表妹,这可是你在世间唯留的两位至亲之人。你是否想过,一旦你倾全城之力去攻打观云庄,如若正如我所言,被他人所利用,她二人又该当如何?又有谁来照顾她们?」 秦宝镜的双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终于一声长嘆,继而又冷声的道:「也罢,且留他一时性命。但改日,这笔帐我自是会跟他好好的算算清楚。」 她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一时怒火攻心,只恨不得立即便将观云庄夷为平地。但经顾长风这么一分析,其实他的这些分析若是冷静之时她也定然会知,但盛怒之下,感情完全压过理智,若不是他阻拦着,只怕这会真的已经做了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满腔怒火一消散,她站在原处,看着满地狼藉,桌子碎为片片,大红请帖和着墨汁洒落一地,且正好又传来顾长风压抑之极闷闷的低咳声,她这才想起,方才盛怒之时,她一时迁怒,竟然击了他一掌。 刚刚那掌挟带内力几何她心知,更何况顾长风丝毫没有闪躲,结结实实的受了她这一掌。 想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重伤了他,而他却一直忍着伤在开导自己,秦宝镜一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尴尬。 她望望顾长风,后者一直在低头压抑的轻咳着。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双肩则随着咳嗽之声不停的耸动。 秦宝镜颇为踌躇,这到底是要不要上前问下他受的伤是否有无大碍。 她自己刚刚的那一掌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顾长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从未看过顾长风与人动手,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弱。这会若是自己贸然上前询问,于他二人先前相处的模式而言,确实有些突兀。但不上前询问,她看看尚在不停咳嗽的顾长风,又觉得于心不安。 但顾长风忽然一声闷闷的低咳声传来,她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他胸前白衫前襟竟然有了点点血迹,而他身子也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便会倒了下来。 秦宝镜再也顾不得去想脑中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立即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顾长风眼角余光看到一双素手扶了他的右臂,心中一颤,缓缓的抬头看来,只见秦宝镜虽面上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淡淡,但一双眼眸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关切之色。 见顾长风正直直的盯在自己在看,一张俊颜苍白,唇边更是有血迹,秦宝镜心中挣扎了半晌,还是问了一句:「刚刚,刚刚那掌,你的伤,可有大碍?」 顾长风浅浅一笑,如灰墨晕开在宣纸上渲成一幅恬淡的山水墨画,清隽无比。 「无妨。」 他这样低声浅语,言笑晏晏,如三月和风拂过水面,终会有涟漪盪起。 秦宝镜缩回扶住他右臂的双手,转而顾盼他处,不再看他:「无妨便好。」 但顾长风低低的咳嗽之声立即便有传来,秦宝镜低头看着他竭力隐忍的样子,忽然声音略略的提高了几分,叫道:「秦桑。」 一直躲在门外的秦桑听得秦宝镜在唤她,忙进了屋,垂手道:「城主有何吩咐?」 秦宝镜先是瞪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这是城主责怪她刚刚一直躲在屋外偷听而不进来阻止,忙心一凛,又垂了头去。 但大小姐,先前我也劝阻过您,是您自己听不进去,非要来这找顾二公子。我冤枉啊我。 「秦桑,去请个大夫来。」 秦桑领命,转身正要离去,但身后一声低咳之后,顾长风的声音也响起:「秦桑姑娘,且慢。」 秦桑转过了身,神色恭谨:「顾公子有何吩咐?」 顾长风摆摆手,又低咳了一声,这才虚弱的道:「我的伤无妨,迟些看也罢。但宝镜的手伤了,你这便先请了大夫来给她包扎下吧。」 秦桑看看秦宝镜一直隐在袖中的手,再看看顾长风,颇为踌躇不定。 私心里,她自然是希望先给自家城主包扎伤势,但面前来看,顾长风的伤势更为沉重。 顾长风转而对着秦宝镜道:「我所受为内伤,即便一般的大夫来了也于事无补。而千影内力深厚,不如先让他给我疗伤。且晚间李兄即将归来,到时有他在,些微小伤自是不碍事。倒是你的手定然是痛的很,还是赶紧的去敷点药,包扎下吧。」 秦宝镜尚在犹豫,而秦桑已经是道:「顾公子所言不错。城主,这便让秦桑给你包扎下吧。」 前是顾长风关切之目光,后是秦桑殷切之语。且想来,他所言确然不虚,一般的大夫对内伤确实是束手无措,而自己再站在此处面对他也确有不自在,既然如此,倒不如听从他之言。 秦宝镜转身就走,行至半路,又停下了脚步。 顾长风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墨黑的双眸中有隐隐的笑意。 果然,静默半晌,只听得秦宝镜犹豫的声音响起:「你,你好好歇息。」 话落,便脚步不停,快速的离开。 顾长风双眸中的笑意满溢了出来,连带着眼尾也微微的扬起。 他遇事一贯清淡,显少有笑的这般舒心之时。千影在侧,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虽有纳罕,但毕竟不敢出言询问。 但下一刻,见顾长风俯身便要拾起那些婚贴,他忙躬身道:「公子,我来。」
第61页 顾长风摆手,依旧艰难的俯下身,慢慢的将那些大红婚贴拾起。 红色的帖子上已经被溅出的墨汁染黑,但他还是一张一张小心的拾起,再是放在膝上,一张一张小心的抚平,完全不顾衣上和手上被沾染到的墨汁。 而自始至终,他的唇角都含了一丝笑,神情更是温柔,直看的千影心中更是纳罕不已。 晚间李逸过来时,顾长风依旧坐在灯下书写即将派发给武林各道的大红婚贴。千影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帮他研磨。 李逸自顾自的在桌旁坐好,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着顾长风道:「刚一回来就听闻长风你挨了一掌。不过现下看来,这招温柔掌你是受用的很吶。」 顾长风微笑,将手中毛笔搁于笔架上,挥手示意千影离开,这才问道:「辛苦李兄了。只是不知眉姨的那位夫人现下情况如何了?」 他来无双城之时,眉姨即便带着袁夫人随行。顾长风为他们在无双城内找了处干净的小院子将他们安置好,这才动身前来找秦宝镜。而随后不过几日,李逸也从药王谷赶来,带来由七重莲华等药材炼制好的丹药。这几日他便一直守在那所小院子里,以便随时能观察到那位夫人服药后的情况。 李逸又饮了口茶,这才道:「情况不是很乐观,可也不是很糟糕。七重莲华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神奇,不过那位夫人体内的毒素总算是在慢慢的清除干净。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她便能开口说话了。」 顾长风点头,忽然很郑重的向他行了个礼:「李兄,不过我一句话,就劳你多日奔波费心。长风在此谢过了。」 李逸双手微微拢起,坦然的受了他这个礼,然后方淡淡的道:「确实。自从你我相识以来,你劳烦我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你这个礼,我受之无愧。」 话落,忽然右手快如闪电般便朝着他的手探来。 顾长风也不躲避,任由他的两指搭在自己的脉上。 李逸细细的诊断了一番,忽然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脉象并无大碍。今日秦城主的那一掌,对你竟无多大的伤害。」 顾长风微微一笑:「宝镜那掌并未用全力,且李兄来之前,我已经自行疗伤过了。」 他的武功修为如何,李逸很清楚,所以当下也不再多问。 眼光扫过桌上的那些大红婚贴,他终归是好奇,还是问了一句:「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何?秦城主性子内敛沉稳,按常理来说,绝无如今日失态之时。」 顾长风已是重又提笔低头在写那些帖子,闻言淡淡的道:「是人就会有缺点,更何况宝镜原本的性子并非如此。无双城的这个担子太重,五年了,她一直逼着自己去承受。若然再不宣洩一番,只怕她迟早会被压垮。今日她这这般发作一番也好,总好过一直郁结于心。」 「所以为了她发作,你便宁愿生生的受了她这一掌?」 顾长风微笑不答,心中却是在道,他宁愿她这般发作出来也好过她日□迫着自己伪装坚强。 不是他人抢先一步,他自己也会将五年前顾长策指使毒杀秦青之时让秦宝镜知道。原因不为其他,一者,可完全的断了秦宝镜对顾长策的心思。那晚观云庄中顾长策去找她,他一直念念不忘。但经过秦青之事,秦宝镜断然再也无法原谅顾长策。二者,他二人向来相敬如宾,纵然他如何努力靠近,可秦宝镜待他依旧处处透着疏离。但经过今日下午之事,秦宝镜对他的感觉总会有了一丝变化。他算准了秦宝镜的软肋就是对她至亲之人的伤害,盛怒之中,她势必会迁怒于他。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打破秦宝镜心中对他的疏离。哪怕,只是对他心有愧疚也好。三者,他要让秦宝镜知道,她现今已不再是孤身一人担起这无双城的担子。她的身旁有他。如果她愿意,他甚至可以替她担起这幅担子,只要她开心。 其实所有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能让她能再次笑的无忧无忧,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初次遇见她的那般。 犹记,那日陌上芍药艷如锦,她一袭紫衫,笑靥如花,容颜似水。 此生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之争 谯楼鼓打二更,李逸起身向顾长风告辞出门。临行前从袖中摸出来一个影青瓷瓶,随手抛了过去。 「治疗内伤的药。」 顾长风也不推辞,伸手接住。也不道谢,只微笑着拱了拱手,目送着他出了门。 银月如钩,花木扶疏。李逸也不急着回房,反倒是一边走一边微微的皱着眉,思索着应该用何药方才能更快的让那位夫人祛除身上的毒。 长廊将尽,有人影在前。 李逸停下了脚步,就着星月光看过去,见那人形容娇小,长发如瀑,正背对着他低头在一下下的踢着廊上的朱柱。 他眉间不由的舒展开来,轻步上前,温声的唤道:「香儿。」 韩奇香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见是李逸,先松了口气,再是闷闷的唤了一声:「李逸哥哥。」 李逸见她面上似有泪痕,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抬手想去擦拭,但尚未碰到她的面上,又硬生生的顿住了。 俊颜已红,说出来的话却是更为柔和:「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韩奇香用手背抹去了面上的泪,低着头依旧一下一下的踢着柱子。
第62页 但她忽然抬头,看着李逸,眼中泪水盈盈欲滴:「李逸哥哥,表姐她骂我了。」 原来她今日正在清风客栈中同白如墨闲聊,忽得侍卫来报说城主出事,让她速速回去。她大惊,急忙赶了回来,但只见秦宝镜正呆坐在房中,右手却是厚厚的缠了一圈白布,上面隐约有血迹渗透了出来。 她心中更惊,一把握住了秦宝镜的手,急着问到底出了何事,为何表姐会受伤。但秦宝镜不但不答,反而是冷面厉声的喝问她去哪里了。 她自然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秦宝镜更气,便道,你以为我这几日不过问,便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行踪么?在冀州之时我跟你说过什么?那个白如墨来歷不明,且绝对不简单,让你少和他打交道,你怎么就是不听?反而现在日日主动去找他。现下正是武林动盪之时,若是此人居心不正,你岂非中了别人的圈套? 她大是不服,便也顶撞道,这世上哪有哪么多的坏人?而且白如墨他看起来那么好,又怎么可能是坏人?表姐你就是杯弓蛇影了,看谁都是坏人。 秦宝镜心中本就烦闷,因着韩奇香这几句话更是恼火,当即便冷声的给秦桑下了命令,着影卫全天跟从二小姐。不得她允许,二小姐不能出府门半步,更不能去见白如墨。如若不遵,不但小镯子,连秦桑并所有跟从韩奇香的影卫都要领罚。 秦桑不敢不从。这样一来,无疑于彻底的给韩奇香下了禁足之令。 韩奇香只气得不停的顿脚,眼中立时便有两行泪流下,可偏生又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秦宝镜已经是转过了身,冷声的令秦桑送二小姐回房。 秦桑无奈的走过来对韩奇香做了个请的姿势,韩奇香泪眼朦胧,见秦宝镜单手背后紧握成拳,却背影坚决,似是此事再无任何商量的余地。 而秦桑又在旁边低声的说了一句,二小姐,你,你就先回房去吧。 韩奇香再也忍不住,重重的顿了一下脚,转身就飞速的跑出了屋。而后便一直待在这长廊上一边哭一边踢着廊上的柱子。 李逸听完此事,不由的失笑,柔声的安慰道:「秦城主她想必也不是故意说你的。她今日心情不大好,未免说话的时候就激进了些。」 「可表姐她从来都没有这般凶过我。」韩奇香一边说,一边犹自在抽泣。 李逸见她哭的鼻子红红,一双点漆双目如同浸在水中的墨色玉石,经由廊下灯笼烛光一照,更显清澈透亮。 他不由的看的痴了。直至韩奇香哭的有些嘶哑的连声叫了他几声李逸哥哥他才回过神来。 双耳滚烫。好在夜色浓郁,灯烛之光朦胧,想来对面的韩奇香也看不到他此刻面上尴尬的神情。 这般一想,他心中略定,稳了稳心神,更为柔声的道:「秦城主不过一时气话而已,又怎会真的将你禁足?再说你姐妹二人自幼情深,即便她今日略为斥责了你一番,也是为了你好。想来明日她就不会对你生气,香儿不必躲在此处这般伤心。若是哭坏了眼睛,岂不教人心疼?」 何人心疼,他自心明,但总是不好说出口。一来韩奇香年纪尚幼,他以为她不懂男女之事,现今不过是将他当做兄长来依赖,他不想惊扰于她;二来他虽对她有那般心思,但毕竟面薄,不知如何说出口,更怕说出口后反而让韩奇香疏远于他。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待得再过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慢慢的对她表明心迹。 但在韩奇香听来,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她表姐会心疼,而非想到此刻她面前之人也会心疼。也许,会更加心疼。 所以她偏了偏头想了一想,确然,从小自大,秦宝镜虽也有对她生气的时候,但从来都是自己稍稍的跑去在她旁边厚着脸皮叫上几声表姐,她就会立即绷不住笑了,想来此次也应该是一样。 想到此处,韩奇香止不住的便眉开眼笑。只要明日哄好了表姐,她不再生气,自然那个禁足令也就不算数了。那这样,自己岂非也就能再见到白如墨了? 李逸见她先前还苦着一张小脸,但瞬间就眉目舒展,笑得眉眼弯弯,但白玉般的面上泪迹犹存。 心中盪了一盪,他自袖中取出块白色锦帕,微微俯身替她擦去腮边泪痕,微笑道:「好了。夜深了,还是早点回房睡吧。记得睡前让小镯子用热手巾给你敷敷眼睛,不然明早起来眼睛会肿的。」 韩奇香欢欣点头:「李逸哥哥你真是太好了。我现在就回去,明日早起就去找表姐赔个不是。」 李逸面上笑容未褪,正要再叮嘱她一番,可韩奇香已经转身蹦蹦跳跳的跑开了,转瞬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怔了一怔,他随即失笑,转而也慢慢的走回了房。 次日清晨,天刚破晓,秦桑正端了一铜盆的水要去服侍秦宝镜起身。刚走进院子中,却见到韩奇香正咬唇皱眉站在门口左右徘徊。 秦桑诧异不已,想这二小姐自来懒散,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睡懒觉,不得小镯子几次三番的催,她绝不会起床。怎么今日倒起的这般早了? 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东边刚刚升起的朝阳,秦桑心中纳罕,今日的太阳是打东边升起的没错啊。 韩奇香一见秦桑,再是眼光扫过她手中端着的铜盆,心念急转过,眉间舒展,忙几步跨下台阶来,就噼手接过她手中的铜盆,笑道:「秦桑姐姐,表姐起床有我来服侍就好了,麻烦你下去给表姐准备下早饭啊。」
第63页 话落,利索的用脚轻踢开房门,端着铜盆就闪身进去。 秦桑愣了一会,低头看了空空如也的手,忽而又抬头望了望天,今日的太阳还是打东边升起的没错啊。 轻纱帐后,秦宝镜缓缓起身坐起,撩开帐子,就见到韩奇香正笑的一脸灿烂的看着她:「表姐,早。」 她微微一怔,心中随即瞭然,面上未有起伏,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淡淡的道:「你今日竟然起的这般早?」 韩奇香忙自衣架上拿了衣裙给她,一面口中还在笑道:「难得今日天气好嘛,所以我就早点起来了。」 话音未落,空中唿啦啦的一个响雷滚过,方才的阳光全都不见了,天空立即阴沉了下来。 韩奇香缩了下脖子,不言语了。 秦宝镜忍不住的浅笑,声音也温和了几分:「好了。去前厅帮秦桑准备早饭吧。」 韩奇香看到她眼中隐隐的笑意,大喜,忙问道:「那表姐你不生我的气了?」 秦宝镜正以水净面,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道:「早就被你气得习惯了。往后记得听话就好。」 韩奇香大喜过望,立即顺杆爬,又接着问道:「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禁足了?」 握着手巾的手一顿,秦宝镜沉吟了下才道:「我可以让你在城中自由行走。」 韩奇香瞬间眉开眼笑,正要说表姐你真好,但又听得秦宝镜慢慢的道:「前提条件是,你不许再见白如墨。」 她面上的笑容立即僵住了。 「为什么?表姐,为什么你就是不让我见白如墨?」 「原因我已经说了不下一遍。」 韩奇香只气得双手握紧,双眼一眨不眨的瞪着秦宝镜。 秦宝镜没有表示任何的妥协,依旧是低头慢慢的用手巾擦拭着双手。 「香儿,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由着你的性子来。你必须得听我的。」 屋外忽然大雨如倾,急乱打在屋顶上,激起水雾一片。 韩奇香看着秦宝镜坚决的样子,最终败下阵来,无力的伏在桌上抽泣。 作者有话要说: ☆、西窗夜烛 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一日。至傍晚时,雨势虽缓,但依旧淅淅沥沥个不停。 秦桑收起油纸伞,轻轻的甩了甩,伞面上的雨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将油纸伞交给门侧站立的侍卫,她抬手轻轻的叩门。 「进来。」冷冷淡淡的声音。 秦桑推开门,果见秦宝镜正坐在书案后低头批覆城中事务。 将手中的提篮放到书案上,秦桑退后几步,垂手道:「城主,属下刚碰到顾公子,他说城主昨日受伤失血,让属下给您带了盅补血汤。」 秦宝镜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提篮,略作停顿,復又抬头问道:「香儿如何了?」 「二小姐她依旧不肯进食。」 秦宝镜皱眉微怒:「小镯子是如何伺候的?香儿不吃饭,她就不会劝着?」 秦桑瑟缩了下脖子,暗中想着,这二小姐不肯吃饭,还能强按着她吃不成。但口中还是毕恭毕敬的回道:「属下刚刚也去看过二小姐,小镯子一直在旁边劝着,属下也劝了几句。但二小姐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说什么都不肯吃饭。她说要她吃饭,除非......」 秦宝镜自然知道韩奇香心中所想,但她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会犟成这样,竟然用绝食这一招来逼她就范。 她很想不答应,可韩奇香的拗脾气她也清楚。 狠狠的合上手中的卷宗,她面色铁青,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秦桑在旁见她面色不好,踌躇了半晌,还是唤道:「城主。」 「说。」秦宝镜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友善。 「那个,城主,想必二小姐的性子您也知道,外柔内刚,吃软不吃硬。属下在想,与其这样,这样与二小姐较劲,不如,不如您先退让一步?不然依照二小姐的性子,只怕是您一日不退让,她就一日不会吃饭。若是闹到老夫人那去,属下觉得吧,老夫人肯定是心疼二小姐。那什么,谁叫二小姐她年纪小,嘴甜,又会哄人。啊,城主,我绝对没有说你嘴不甜,不会哄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可秦宝镜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严厉,她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终于低头不语。 「秦桑,」沉默片刻,秦桑听到秦宝镜无奈的声音,「此事绝不能让老夫人知道。另外,让小镯子再劝劝香儿吧,至于你,没事的时候也去劝劝。」 秦桑诧异抬头:「城主,你这是打算继续和二小姐僵持下去?可二小姐她,她这般不肯吃饭,你不担心?」 秦宝镜横了她一眼:「一两天不吃饭也饿不死人。告诉厨房,往常二小姐爱吃的点心和菜餚多做,全都送到她房里去。我就不信她还真的能继续绝食下去。」 秦桑心中嘆息了一声,知道这次秦宝镜也是发了狠,不肯退让。往常自不必说,两相较量中定然是韩奇香获胜,但这次,不知道是否也会如此。 是夜,秦宝镜心中愁思难平,临窗对月抚琴。一曲才罢,忽听得窗外有人笑道:「宝镜心中何事不决?竟需问天?」 秦宝镜双手虚拢琴弦,微微侧头示意身旁侍立的秦桑过去开门。 秦桑抿唇轻笑,忙前去打开两扇木门,果见顾长风连同其侍从千影正在门外。
第64页 「秦桑姑娘。」顾长风微微点头示意。 秦桑侧身相让:「顾公子,请。」 言毕,连同千影将轮椅推了进来,而后却又同他使了个眼色。千影会意,二人躬身退出房内,秦桑更是随手就带上了房门。 秦宝镜早已起身坐到了桌旁,执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茶香裊裊,她微微垂着头,静默片刻,忽而抬头快速的道:「你......」 却不提防对面的顾长风也在此刻问道:「你......」 二人同时出声,秦宝镜立即住了口,而顾长风立即微笑:「你先说。」 秦宝镜眼帘轻垂,看向桌上杯中缓缓下沉的茶叶,片刻方轻声问道:「你的伤,可有大碍?」 顾长风唇角上扬,语音温柔:「宝镜放心。已无大碍。」 秦宝镜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顾长风于烛光中看着她,佳人在侧,说出来的话更为柔软:「宝镜在为何事忧心?不妨说出来,也许长风能为你排解一二。」 秦宝镜沉吟片刻,斟酌了下用词,方才道:「如果有一个人,你不清楚他是敌是友,也摸不清楚他来意如何,但他又在主动接近你身边之人,但偏偏你身边之人毫不知情,你又不想让身边之人伤心。此时的局面已然无法掌控,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顾长风双手轻旋着手中的茶杯,笑道:「投鼠忌器。既然不想让身边之人伤心,又不好贸然对那人出手。如果是我,我会让那人时时刻刻都在我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活动。如若他是友则罢了,正好大家和和气气,如若是敌,毕竟在我掌控范围之中,也好早做防范。这样,一定程度上,也能将被动化为主动。」 秦宝镜闻言点头,深以为然。然后,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默然垂眼看着桌面。一时但听得屋顶雨声淅沥。 桌上红烛忽然毕剥轻响,爆出一朵灯花来。 顾长风闻声浅笑:「长风少时读到李义山的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心为之感,唏嘘不已。不想今日竟也有此刻。此生此世,长风当再无遗憾。」 秦宝镜默然无语,只是握着茶杯的手却抖了一抖,杯中茶水涟漪,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虽是如此细微之事,但自是逃不过顾长风的双眼。他微微一笑,知道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过于激进。当下他便放下手中茶杯,转而和声的道:「夜已深,你早些安歇吧。我就先回去了。」 秦宝镜起身,走在他之前,将两扇房门拉开。一阵夜风卷着雨丝迎面扑进了屋中。 檐下水珠成线,秦宝镜见侍立在门外的千影并未带伞,秀眉微拧,忙低声吩咐秦桑去取了把雨伞来。 秦桑领命而去,须臾即归,双手将手中的雨伞交给了秦宝镜。 秦宝镜心中略有气恼,这雨伞明明交给顾长风就好,秦桑又何须交给自己,再让自己转交给顾长风。 秦桑微微垂头,身姿极为恭谨。夜色掩去她唇角的一丝笑,秦宝镜自是看不到。但不想却被在侧的千影捕了个正着。他不由的便多看了她一眼。 秦桑不知,犹自在催促着:「城主,雨伞拿来了。」 秦宝镜无奈,只得伸手接过雨伞,扫了秦桑一眼。 秦桑只当没看到,垂手恭敬的侧身退到了一旁。 秦宝镜手握雨伞,却是交给了顾长风身侧的千影,再是微微垂目,面对着顾长风的方向道:「雨天路滑,小心。」 顾长风轻笑:「我知道。宝镜也早些歇息。」 雨幕蒙蒙,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秦宝镜这才回首瞪了秦桑一眼,转身进屋。 秦桑忍着笑,进屋将被子铺好,四处窗子关好,这才走到秦宝镜身侧问道:「大小姐,二小姐今日一日都不曾吃饭,是否,是否要去看看她?」 秦宝镜坐在桌旁,闻言眉头微皱,心中虽是很想去看看,但她也知道,此时若是她去了,势必只会让韩奇香更加不会罢休。 秦桑小心的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心中瞭然,便再问道:「那二小姐若是明日再不肯吃饭,该当如何?」 秦宝镜皱眉不语,须臾才道:「明日再说。」 秦桑心中暗叫一声苦,不想这姐妹两人这番是谁都不肯让步了。 行了个礼,她躬身退下:「秦桑先行告退。大小姐,请早些歇息。」 但雨声敲窗,声声入耳。秦宝镜心绪莫名烦乱,三更后方才模煳睡去。 次日,天空阴沉,雨声依旧不停歇。小院中芭蕉垂立,不语亦潇潇, 晚间之时,秦桑来报,二小姐今日仍然不曾进过一粒米,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秦宝镜无奈嘆息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卷,手无力的扶着额。 待得她抬起头来,早见秦桑拿了雨伞站在门首。 「你倒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秦宝镜的这句话听起来倒带了丝丝寒意。 秦桑不以为然,笑着将雨伞撑开递了过来:「大小姐最是心疼二小姐,又怎会看着二小姐这般绝食下去?早日晚间我便知道,此番定然会是二小姐胜了。」 秦宝镜将雨伞接了过来,无奈苦笑:「香儿这丫头真是。唉,罢了,你去吩咐厨房,做些鸡丝粥并些清淡小菜来。她两日不曾进食,此刻实在不宜暴饮暴食。」
第65页 秦桑眉眼间浮上一片喜色,立即便道:「属下知道。这便去厨房吩咐下去。」 秦宝镜微微点头,自行撑了伞走进了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终于都发完了,好开森。另外,宝镜妹子当时弹的曲子是搔首问天,所以顾二才会有此一问。 ☆、宝镜奇香 韩奇香此刻正用被子蒙着头,面向墙而卧,丝毫不理会身后小镯子的哀求之声。 「小姐,你就吃一口吧。这都两天没吃饭了,再不吃,可真的要饿死了。吶,你看,厨房特地做了你平常最爱吃的点心,你要不要起来尝一口?」 韩奇香只是背对着她不做声,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小镯子不敢强硬的将她扳过身子来,只能坐在床沿,急得不停的落泪:「小姐,小姐,你再这样下去,真的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完了,完了,城主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责罚我呢。」 一语未了,抬头一看,正看到门外秦宝镜撑着雨伞渐行渐近。 小镯子只吓的面上立即煞白一片,眼望着门外,手却在抖抖索索的推着韩奇香:「小,小姐,城,城主来了。」 被中之人似乎动了下,但立即便又静寂。小镯子还待再推她,但秦宝镜已经收起雨伞进了屋。 小镯子白了一张脸,双腿觉得有些发软,但还是勉力的站了起来,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城,城主。」 秦宝镜清冷的目光扫过桌上纹丝未动的那些饭菜,秀眉轻皱。 小镯子一见,双腿软的更厉害了,额上更是有几滴冷汗浸了出来。 但秦宝镜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饶是如此,小镯子也丝毫不敢大意。几乎便是踮着脚尖如猫走路般轻悄悄的退出了门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唯恐面前的这位城主忽然转过身来,双目这么一扫,淡淡的一句吩咐便要关上她几日。 小镯子一走,秦宝镜也未开口,韩奇香更加不会主动开口。屋中一时之静,令人恻然。 韩奇香全身虽蒙在被中,但还是极力的竖起了两只耳朵,听着秦宝镜的一举一动。 但还是一片寂静。她握着被子的手开始渐渐收紧,心中忐忑。 屋外雨声连绵,檐下水珠滴落成线。几乎在韩奇香快要扛不住转身时,她听到了秦宝镜几不可闻的轻嘆声。 一直绷紧的身子瞬间放松,笑容爬上嘴角,她知道,这次她又赢了。 果然,秦宝镜在道:「起来吃饭。我让你见白如墨。」 不见韩奇香如何动作,但下一刻,她已经是从背后搂住了秦宝镜的脖子,笑的一脸灿烂:「我就知道,全天下就数表姐最心疼我了。」 秦宝镜绷着脸,淡淡的道:「还不吃饭?」 韩奇香立即转到了她面前,在桌旁坐下,笑道:「吃。当然吃。」 看着狼吞虎咽的韩奇香,秦宝镜摇头,但眼中还是有笑意掠过。她提起水壶倒了杯水,重重的顿在韩奇香面前,但声音却较刚才柔和了不少:「慢点。」 韩奇香点头,口中塞满食物,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煳不清:「表姐,那我待会就出去好不好?」 秦宝镜的脸又沉了下来,她见状急忙改口:「那我明天早上再去找他好了。」 但她面上那一副雀跃急迫的表情,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 「香儿,」秦宝镜沉吟半晌,终还是道:「明日你去见白如墨的时候,让他来我们府中暂住吧。」 韩奇香正在低头进食,闻言惊诧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啊?」 「来者即为客,更何况他还是你的朋友。让他一直住在客栈,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说我无双城待客无方?」 韩奇香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表姐你真是太好了。我待会,不,我明日就去跟他说。」 第二日天气大好,久违的日光遍洒各处。 韩奇香起的很早,等小镯子过来时,她已经自行梳洗完毕,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外沖。 小镯子提着一大铜壶的热水躲避不及差点烫伤了自己,只急得在她身后不停的跺脚连声叫着小姐,小姐,你还没用过早饭呢。 但韩奇香早已去远。 彼时白如墨也才刚刚起床,尚在净面。而已经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便是叩门声。 他慢慢的用手巾揩净了双手,这才慢慢的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韩奇香仰着的一张脸两颊都是红晕,那是刚刚一路奔的太急。 已经三日没见了,无时无刻,她不在挂念着他。 可是白如墨,你呢,你是否也挂念着我? 一路上想好的说辞,在看到白如墨清俊的脸的那一剎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只余一个微笑。 发自内心的微笑,眉眼弯如新月,右颊的一个梨涡隐现。 白如墨也是微微一笑,温声的道:「韩姑娘,早。」 「白如墨,早。」 「韩姑娘一大早就笑的这般舒心,看来定是心情不错。」 韩奇香看着他的笑颜,有瞬间的恍惚:「是啊。心情很好。」 因为我又可以见到你了。 白如墨侧身相让让她进屋,待得他自己关好门转过身来时,却见到韩奇香并未落座,反而是站在桌旁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扭着衣角。
第66页 「韩姑娘?」 「啊?」韩奇香受惊抬头。面上略有迷茫。 白如墨微笑:「你可用过早饭了?」 韩奇香摇头:「没。还没有。」 「那我们一起下去用些早饭如何?」 说罢转过身去。但韩奇香出声叫住了他。 「白如墨。」 他回身,唇角弯起:「韩姑娘唤我有何事?」 韩奇香手心里满是汗,心如擂鼓,一时只觉口干舌燥。明明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可事到临头,还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韩姑娘?」 白如墨淡淡的笑着,又温声的问了一句。 旭日东升,清晨的日光温暖。韩奇香望着他带了笑容的脸,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暗自的涌动着。 「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已过,恢復更新。那什么,无存稿裸奔状态之中,隔日更什么的不敢保证,但能保证绝对不坑,会尽快完结。 ☆、入骨相思 这是顾长风第一次见到白如墨。 青年容颜华美,举止有度。顾长风丝毫不敢大意。 「在下顾长风,未敢请教足下高姓大名?」 白如墨微微一笑,拱手回礼:「原来是观云庄顾二公子,久仰。在下白如墨,只是江湖一闲散人士。二公子客气了。」 顾长风见韩奇香寸步不离的站在他身侧,更是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心中雪亮,已知这必然就是宝镜前日晚间所说的那个人了。 「原来是白公子。请坐。」 千影送上茶来,白如墨端起,杯盖轻抚过水面,低头慢慢的呷了一口。 待得放下茶杯,他抬头笑道:「听闻顾二公子和秦城主大婚在即,白某在此先行恭贺了。」 顾长风亦笑:「多谢。还请白公子届时前来观礼才是。」 韩奇香在旁边插了一句:「姐夫,他自然是会留下来观礼的。」又偏头对白如墨道:「白如墨,你会留下来的,对不对?」 神态娇憨,未见丝毫扭捏。但一双眸中却是晶亮如晨星。 顾长风此时只在心中为李逸哀嘆不已。 白如墨淡淡一笑,既未说留下来,也未说不留,只是道:「顾二公子和秦城主的婚礼,实乃江湖一大盛事。如此盛事,白某自当来凑个热闹。」 韩奇香一笑,对于白如墨的避重就轻,她非但没有着恼,反而是觉得,只要他愿意留下来,那就比什么都好。 晚间她托腮坐在灯下发呆,想起白日里她说完那句话后白如墨的反应,犹自痴笑。 小镯子在旁边看的甚为诧异,踌躇半晌,还是小心的问道:「小姐你在笑什么?」 这样笑的真的好像个花痴啊。 韩奇香一手托腮,一手在桌上无意识的划着名,忽而抬头轻笑:「小镯子,怎么办呢。今日我跟白如墨说我喜欢他了。」 但这话确然并无一点担心的意思。 小镯子被她吓的都有些结巴起来:「小,小姐,你当真,当真说了?」 韩奇香笑着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不能说么?」 「能说是能说。可是小姐,你这样,这样,也太没有女孩家的矜持了。要是教城主得知,那可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只要你不告诉表姐,她就不会知道了嘛,」韩奇香伸了个懒腰,忽而又笑道:「没跟他说喜欢他之前吧,我每回见着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今日说了出来之后,不知道为何,我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小镯子,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红烛艷艷,映得她此时双颊晕红一片。眼波流转间,当真是勾人心魄。 小镯子呆了一呆,小心的问道:「那小姐,当时你说了喜欢他之后,那个白公子是什么反应呢?」 韩奇香面上一愣,回想了一下,只记得当时的白如墨是看着她怔了一瞬间,而后便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开了话题。只是自己当时心中太激动,丝毫没考虑过他到底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自己的心意。 「所以他并没有说也喜欢小姐之类的话?」 韩奇香傻傻摇头,但立即便又反驳道:「可他也并没有说不喜欢我之类的话。」 但心中毕竟烦躁,竟是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镯子在后面追问:「小姐,小姐,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白如墨,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小镯子呆愣在原地,半晌不会言语。 小姐啊,你这也,这也太彪悍了吧。 李逸回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房间中正有一人。 是顾长风。 他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在桌旁坐下,笑道:「你与秦城主大婚在即,事务繁多。怎么今日倒有空闲来我这里了?莫不是来问那位夫人的情况?好教你得知,那位夫人的病情已经稳定,过些日子都不需再服药了。」 顾长风看着满面倦色的他,默然不语。只是给他倒了一杯茶推了过来。 李逸接过,喝了一口,奇道:「怎么一向能言善语的顾二公子今日倒这般沉默起来?我可不信在你细緻筹谋下你和秦城主的婚事会有什么变故。」 「李兄,」顾长风斟酌着开口,「今日我见到了一个人。」 「哦?什么人?竟能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顾二公子这般顾忌?莫不成对方是特地来跟你抢夺秦城主的不成?」
第67页 但这个调侃的话丝毫没让顾长风面色有所变缓。他很郑重的道:「这个人,似正是香儿的心之所属。他叫白如墨。」 李逸一怔,面上神情僵了一僵,半晌没有言语。 顾长风很是担心他。他知道李逸虽是面冷,实则心热。不动情则以,一动情则定然是矢志不移。似这般的告诉他韩奇香已心有所属,纵然是他面上未有变化,但心中定然是翻天覆地。 「李兄,香儿毕竟还年幼,对那白如墨纵有情意,也尚在可掌控之中。况你跟她是自幼的情意,她平日对你也极是依赖。依我之见,此事上你的胜算还是很大。」 李逸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但总是不言语,只是起身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 「此事容后再说。我先去找香儿,不得她亲口之言,此事我断然不信。」 顾长风嘆息着轻摇了摇头。若说是痴,李逸当真也是算得上一个。但转念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又轻声的笑了起来。 痴则痴矣。但若不志在必得,又有何意? 李逸出得门来,丝毫不见踟蹰。只凭得胸中一股意径直的就想来找韩奇香问个明白。但行不得几步,意外的正看到她正奔了过来。 她身上穿的依然是自己初次见她时所穿的绯色衣裙,连髮髻间的髮带也依然是同色的绯色髮带。这般快速跑了过来时,绯色髮带飘起,依旧恍若那年初见模样。 李逸此刻的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经年之别,只想等她大了,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但何曾会料到,她会有一日心有所属。 而这个人,竟然不是他。 韩奇香转瞬已是到了他面前。但形色匆匆,见到他也只是略略的止住了步子,喘着气叫了一声李逸哥哥,便又举步想跑开。 但李逸及时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韩奇香有些惊诧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但从他平静的面上并不能看出丝毫来。 「香儿,我有些话要问你。」 韩奇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急着道:「李逸哥哥,我现在正急着去找人呢。待会我再来找你啊。」说罢转身又想跑开。 但李逸并没有松手,反而是又加重了些力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找谁?」 问出来的话虽是平稳,但心中已是颤了一颤。她这么着急要去找的人,会不会正是白如墨? 果然,韩奇香已是在道:「我去找白如墨啊。」 很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似只是跟他说,李逸哥哥,你看这朵花开的真好看啊。 但李逸的心中如何会平静。他这一剎那想起的是初见她时的娇憨无限,五年之后观云庄那片绚烂之极的芍药,还有灯下一纸一篾的兔子灯。 香儿,香儿,为何你会不明了我的心意?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在何时走岔了路?竟是在你心有所属时而我竟不自知,只是在旁边等着有一日你蓦然回首,而后再与我携手一生。 他终究是慢慢的放开了她的手。 顾长风开得门来,意外的见到李逸正手中提了一坛酒站在门外。 「陪我一醉如何?」他轻笑。但笑容苦涩,目无神采。 顾长风轻嘆,转头吩咐千影:「再去取几坛酒来。」 再回首时一笑:「想醉,一坛酒如何会够。」 李逸一笑,在蔷薇花架坐定,就着坛口,仰头狠狠的喝了一口。 酒水辛辣,直呛入喉。他平生自律,从未喝过酒。此次这般灌了下去,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咳了出来。 抬头正顾长风正眼带怜悯的看着他。他笑了一笑:「只听人说酒是个好东西,我素来不信。但今日尝过之后,方知果真如此。」 将手中酒罈递了过来。顾长风接过,也照样仰头喝了一口。 李逸眯起眼,看着头顶的那架蔷薇。已然入秋,早已过了蔷薇花期,哪里还能再有风动蔷薇一院香的景致。但他还是看着,一直看着,仿似依然能看到千万朵粉色蔷薇在月下轻摇。 「长风,你知道吗?香儿如我,正如这蔷薇一般。虽非国色,但绚烂肆意。五年前我初来这无双城见到她的那一眼开始,我便知晓,这辈子,只能是她了。」 忽而又低头苦笑:「其实当年,我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而香儿更小,不过十岁。但有什么关系呢,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我愿用性命去换她日日笑靥如花。」 顾长风不答,只是将手中的酒罈递了过去。李逸接过,狠狠的仰头灌了一口,双眼略有些迷离,但还是接着道:「观云庄再见她的那日,你不知道我心中其实有多欢喜。我小心翼翼的守着她,怕现在对她明说会吓到她,所以我便尽了所有来对她好,只盼着她能自行明了。我也见到她一日比一日的更依赖我,满心欢喜,原想着等你和秦城主大婚,我便对她明说。但不过这短短的时日,竟是不知何时,她心中会有了另一个人。刚我去找她时,眼见得她提起那个人时眼中的光彩。长风你可知道,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痛的。」 顾长风默然,继而道:「那你为何不去争取?」 「秦宝镜当年,何尝不是如今日的香儿一般,活得绚烂肆意。你起而争之,成就了今日的秦城主,而不再有当初的那个秦宝镜。长风,这些年来,你悔是不悔?」 顾长风长久沉默。当年,当年。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起而争之,若是当年自己真的诚心将庄主之位拱手相让,只为成全她和顾长策,那现如今的她是否依旧如自己初见她时那般笑的明媚?
第68页 但如何能甘心?如何能甘心那样明媚的笑容却不是对着自己绽放? 他摇头:「不悔。」 但我心疼。只望余生再来补偿,让你日日笑靥如花。 李逸掩面轻笑:「我不是你。我害怕将香儿再变成第二个秦城主。所以,长风,我宁愿不争。」 顾长风默然不语。只是举起千影送过来的酒罈:「喝酒罢。」 次日清晨,李逸留书出走,言及不能参加顾长风和秦宝镜的婚礼,深感遗憾,唯有衷心祝福。 其他之事,再无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宝镜大婚 九月十五,无双城城主秦宝镜大婚。 顾长风一身喜袍,玉冠红衣,清雅的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不停的拱手与厅中的各人致意。 但心中其实是狂喜的。自五年前初见她的那一眼开始,他就在筹划一切,为的也不过是携手一生。 而今日,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 太期盼,所以容不得今日有任何变故。早在前三日,他已秘密的将手中所有精锐调出,扼守无双城各处要塞,只为防有人生事。 好在,观云庄与天鹰堡并无一人来此。自然,若是有人前来,无他命令,影卫也不得放行。 日已西斜,厅中喜烛尽燃。顾长风不时的看着门口处,但所见的也仍是来来往往的他人而已。 心中毕竟放心不下,低声吩咐千影:「去看看夫人到了何处。」 千影垂首领命,正要前行,已见门前有人走了过来。 秦宝镜一身大红喜服,上以金银双线刺就丹凤牡丹,光华灿烂。 扶着她的是韩奇香,绯色衣裙,笑靥如花。 她扶着秦宝镜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厅内,从喜娘手中接过红绸带,一端递给秦宝镜,一端递给了顾长风,语声清脆:「姐夫,我可是将表姐交给了你。你可得一辈子对她好才是。」 顾长风接过红绸带,唇角漾开了一丝笑,双目卓然有风采:「长风定不辱使命。」 韩奇香抿唇而笑,转身退了下去,换喜娘上前来扶着秦宝镜。 一眼却看到人群中白如墨青衣墨发,翩然而立。她微微的偏着头对他一笑,露出左颊的一个梨涡。 白如墨轻轻颔首,回以轻笑。 他这一笑,却教韩奇香怦然心动。自那日她开门见山的说出喜欢他之后,这些日子以后从来不曾见他有过回应。但今日,她见着秦宝镜穿上大红喜服,对镜梳妆,心中想的却是,何时自己才能如她这般,穿起这大红喜服,同白如墨站在一起? 越想越是嚮往,唇边笑意更深。 但当她再抬眼看过去时,人群泱泱,却是不见了那道青色人影。 忙四周一望,隐约可见一道青色背影消失在芭蕉拱门处。 她忙起身追了上去。 身后喜乐之声起,秦宝镜任由喜娘扶着她拜了天地与长亲,心中却是无悲无喜,只是心静如水。 不是没想过成亲之事,只是那时尚年幼,所想之人也是顾长策,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会与顾长风在一起? 只是时过境迁,谁又能料到这以后的一切。 红锦帕下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她想起刚刚在梳妆之时,韩奇香在旁边艷羡的看着,忽而问了一句,表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很幸福? 开心吗?幸福吗?她平静的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那株红枫。 枫叶红似火,但我心如古潭,何来涟漪。 终不过,别人眼中的一场盛宴罢了。 但于顾长风而言,今日却是他五年来心心念念之日。 纵然是平日再沉稳,握着红绸带的手还是略略的有些发颤。他看着身侧之人的倩影,虽是能 猜测到她此刻面上是何神情,可那又如何,终归与她携手一生的人将会是他。 「礼成!」 随着此话的落地,他唇角的笑意漾的更深。 此生再无遗憾矣。 而彼时,韩奇香正站在后花园,茫然的看着四周。 她追着那道青色背影出了大厅,但追到此处,背影已然不见。 周边皆是一人多高的木芙蓉,灿灿夺目。 她低头穿过,一眼看到尽头正有一道月洞门。 月洞门的后面正是秦宝镜平日处理城中事务的书房,日常都有侍卫在把守。 她撇了撇嘴,转过身就打算再去其他地方找寻白如墨。 但心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顿住了身形,迅速又转身看了过去。 书房门前竟果真无人把守。但又怎么可能?平日表姐在书房时,门前犹有侍卫,今日她大婚,定然是会加派人手在这四周巡逻,又怎会安静如斯? 她屏息静气,蹑手蹑脚的就走了过去。 一路寂寂,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一声。她更是小心,举手投足间力争不发出一丝声音。 但忽然听得书房内有轻微的笃笃声传来。 似是有人正在轻敲墙壁。 她忙加快了脚步,矮身躲在窗下,透过窗缝往里看。 有一黑衣人背对着她,正在用手细细的敲着墙壁,不时的贴耳上去倾听。望其背影,纤细曼妙,当是个女人无疑。 韩奇香立即想起了几个月前秦桑跟她说过的那个夜袭书房的不明之人。虽是当日她们合计抓到了秋蝶,但后来秦桑也已将秦宝镜当夜所说告知了她,言明了那个秋蝶并非她们所寻找之人。
第69页 这当会看到这个可疑之人,韩奇香立时便有些摩拳擦掌起来,手悄悄的放在了腰间的软剑素虹的柄上,就想出其不意的沖了进去,将那个黑衣人扳过身来,扯掉她面上的黑巾,看看她到底是谁。 能在表姐大婚之日闯入这书房而不教人发现,定然只能是城中的人,甚至是她和秦宝镜身边的亲近之人。 但还未起身,颈后忽然一阵剧烈疼痛袭来。她茫然转过身去,可眼前早已模煳一片,恍惚只见身后那人正负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隐约一片淡然,目光凉薄。 秦桑来报此事的时候,秦宝镜正与顾长风对面而坐。 头上的锦帕早已被他取下,满目大红之色瞬时映入眼中,还有面前之人含笑的眼。 她轻轻的别过了头去,抿着唇,并没有说话。 顾长风将手中的锦帕放下,柔声的问了一句:「累不累?」 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其实这场婚礼于她而言,不过都是他和秦桑安排好的,自己在中间并没 有费上一星半点的心思。不过是大婚这日,她顺着他们安排好的走了一遭过场罢了。 若不是拜天地的人确然是她,她几乎便要怀疑,这场婚礼她其实只是个看客而已。 但顾长风实在是甘之如饴,纵使秦宝镜现下对他的态度淡漠,但那又如何?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终有一天她会回应自己对她的这份情意。 唇角蕴了一丝笑,提了酒壶正要筛酒与她共饮一杯交杯酒,门外却有急促的脚步声越行越近。 提着酒壶的手便顿在了半空,唇角的笑意瞬时消失,眸中也有了警戒之意。 果然有敲门声响起,同时伴随着秦桑微颤的声音:「城主,城主。」 秦宝镜并未起身,只是冷声的道:「进来。」 秦桑推门而入,面上一片焦急之色,顾不得向顾长风行礼,开口便道:「城主,二小姐不见了。」 秦宝镜蓦然起身,眼神凌厉:「何意?香儿不在城中,能在何处?跟随着她的暗卫何在?」 秦桑的语声较刚刚更颤了些:「跟随着二小姐的暗卫被人伏击,一招毙命。而二小姐,二小姐她,我领人找遍了全城,竟是不见了她的身影,只怕是,只怕是已经不在城中了。」 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来,或者,已经,是被人下了杀手。 秦宝镜举步便要行,斜刺里确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低头看来,见正是顾长风。 顾长风对她轻轻摇头:「宝镜,不用着急。我已吩咐影卫暗中守住了无双城的各处要塞,若是今日有人出城,影卫定然得知。」 一面又转头吩咐秦桑:「秦桑,速去将千影找来。」 秦桑答应了一声,急忙的去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是同千影一处回来。 只是千影手抚胸,面色青白。 顾长风眉头微皱,右手忽然探出,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探脉,他体内气息紊乱,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千影,」他收回手,极快的问道:「出了何事?你竟是伤的这般厉害。其他影卫呢?」 千影看了秦宝镜一眼,俯身单膝下跪:「公子,属下无力。有人掳了二小姐出城,属下率影卫拦截,竟是被他所伤。除却属下一人回来,其他影卫皆已当场毙命。」 「香儿,香儿,她可还活着?」秦宝镜一剎那竟是发现自己都站着都有些费劲。 顾长风忙扶住了她,也问道:「对方是何人?」 千影一一回禀:「二小姐暂时当无性命之忧。对方共有两人,一男一女。女者黑巾蒙面,属下看不清其面容;而男者,正是白如墨无疑。」 顾长风沉吟未语,对这个白如墨,他不是没有防范,早就让几名影卫暗中跟踪,但现下看来,竟是无用。 而秦宝镜更是悔恨不已,她早就疑心这个白如墨的真实身份,可一来实在是拗不过韩奇香的痴缠,二来也是以为在自己城中,这个白如墨纵有天大本事,又能掀得起什么浪来。可现如今,现如今,在全城戒严之下,他竟能将香儿掳走,更是全身而退。 若是香儿有任何闪失,她纵然是死了,也难辞其罪。 「秦桑,」她手按桌面,厉声吩咐:「召集天权卫队,随我出城追赶白如墨。」 秦桑大惊失色,天权卫队实为无双城最为机密的保命之根本。百年来此卫队之人虽不断更替,但皆是城中卫队精锐之精锐,便是在先城主手上也从未召集过此卫队。但现下,城主竟是要将此卫队召唤出。 她急忙道:「城主,这天权卫队,还请城主三思。」 但秦宝镜已经是一把将头上的凤冠取下,转身就出了门。秦桑无法,也只得疾步跟了上前去。 顾长风唇角扯起一抹无奈的笑,纵是自己在这之前做了细緻的安排,但还是未料到白如墨竟能凭一己之力在这城中掳走了韩奇香。这场婚礼,终归还是不能一帆风顺。 「公子,」千影在旁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不知如何开口。 顾长风轻轻挥手,示意他不用说,只是道:「千影,传我命令,所有影卫跟随夫人出城追赶白如墨。记住,一定要确保夫人的安全。」 千影领命,躬身退下。 顾长风转过椅子,看着桌上那对尚在高烧的龙凤喜烛,取过秦宝镜随手放在桌上的凤冠,慢慢的摸着其上的流苏,忽而又轻轻的笑了。
第70页 至少,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她都将是他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章开始,明线转为白如墨和韩奇香,地点也改为逍遥岛,但还是不时的会穿插顾二和秦宝镜。摩拳擦掌啊,劳资心心念念想写的终于来了。吼吼,求表扬。 ☆、狱中惊险 韩奇香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 她扶着晕沉沉的头,慢慢的打量着四周。 四面高墙,唯有一面小窗,漏进几丝夕阳余晖。而地上是潮湿的稻草,不时的有小虫爬上爬下。 墙角忽然有一只油光水滑的耗子爬出,哧熘一声钻入了厚厚的稻草中,不知去向。 韩奇香大叫一声,吓的面色发白,手撑着地,连连后退。 但下一刻,手却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她再次大叫,双手捂面,不敢往后看。 「小姐,小姐。」耳旁忽然听到一声虚弱的叫喊。她心中颤了一颤,缓缓的转身,指间露出一条缝,却一眼看到自己的丫鬟小镯子正躺在稻草堆上无力的看着她。 「小镯子,小镯子。」她手脚并用,飞快的爬了过去,一把扶起她,哭着问道,「这是哪里?我们又怎么来了这里?」 小镯子面上发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艰难的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只记得,那日城主大婚,我见小姐你一个人跑到了后院,正想也跟了去,却忽然只觉得面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抓了我们?」 韩奇香哭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了。小镯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镯子缓缓摇头:「我没受伤。只是小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啊?」 韩奇香抬头四处看了一看。这一看,正好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哗啦一声响,他们打开了门锁,矮身钻了进来。当先的大汉一脸横肉,面上神情不善。 韩奇香抱紧了小镯子,警惕的看着那些人。 「说出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在。」 声音如其人,粗嘎难听。 但韩奇香抿紧了唇,摇头:「休想。」 那大汉却笑了,面上的横肉一抖一抖,面色狰狞:「不说?小爷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说罢伸手就来拉她。 韩奇香急忙矮身躲过。但急切之间,竟是顾不上小镯子,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了那大汉之手。 大手扼上她细嫩的脖颈,连求救的话语都说不利索:「小姐,小姐,救我。」 韩奇香面色一变,素掌纤纤,拍了过来,同时口中厉声的道:「放开她。」 但不成想,此人看起来是个大块头,身形端的是快速无比。见她一掌拍到,侧身躲过,而后顺势反手一拉,竟是胳膊围住了她的脖颈,教她一时动弹不得。 那大汉见擒住了韩奇香,哈哈大笑,却又放手粗暴的将小镯子推开。大掌收回,抚上了韩奇香的脸颊。 一边摸,一边口中啧啧出声:「这般细嫩的好货色,可是捨不得让其他兄弟独吞。不说?放心,那大爷我也会好好怜惜你的。」 韩奇香何时经歷过这般之事,面色立时变的刷白。急切之间想起秦宝镜教她的素心掌,咬紧了牙,左肘就大力的向后撞去。 那大汉不提防她明明已在他掌控之间,竟然是还有后招。当即只觉肚腹处一痛,下意识的就放开了围着她脖颈的手。 韩奇香急忙后退,但退无可退,小小的牢房中全都是他的人。她面色煞白,只好紧贴着墙壁而立,一双眼中满是戒备。 那大汉咒骂了一声,想冲过来擒她,但心中始终还是有所忌惮。转头看到地上的小镯子,俯身将她提了起来,笑道:「跑得了小姐,还有丫鬟。韩奇香,机关图所在的位置你到底说是不说?」 韩奇香眼神坚毅,狠狠的道:「休想。」 那大汉大笑:「不能动你,我还动不了你的丫鬟?兄弟们,走,找个地界消遣开心去。」 牢房中的众人立即起闹,转身就要离开。小镯子只吓得面上都青了,大声的哭着:「小姐救我。」 韩奇香也忍不住的想哭。但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一转,还是硬生生的被逼了回去。她略微上前几步来,颤声的开了口:「且慢。」 那大汉回过头来,笑道:「怎么,可是想通了?还是想跟大爷我们几个一块出去开心下?」 韩奇香强忍泪水,声音颤的几不成声:「你们放下她。那机关图,那机关图的位置,我说出来就是。」 那大汉一怔,似是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痛快的就会答应般。但立即便笑道:「如此便最好。若是早说,也不至于闹到现如今的这地步,倒惹的韩姑娘受了这番惊吓。」 一面说,一面就将小镯子放了下来。 韩奇香立即扑了过去,将小镯子扶到了自己身边。却又颤着声音对那大汉道:「你,你请先出去下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小镯子说。」 那大汉料定她主僕二人关在这牢房内,四周都有人监视,就是插翅也难逃。只要她乖乖的将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在地说出来,别说是跟她的丫鬟说的几句话,就是说了几百句话也不打紧。 这般一想,也就矮身退了出去。临去时又转身道:「可要快些。大爷我可没空久等。」
第71页 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小镯子这才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小姐,我怕。」 韩奇香何尝不怕。自她幼时起,一直活在秦宝镜的羽翼之内,自来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曾经歷过这些事。先前她只是心中强撑的一股气在,但此时牢房中只有她和小镯子在,心中松的一松,双腿竟是发软,扑通一声,竟是径直跪了下来。 小镯子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她,哭道:「小姐,这可该怎么办?没有机关分布图,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呢。小姐,那机关分布图,你当真是打算说了出来吗?」 此话一出,韩奇香也是止不住的哭。但哭到后来,抬起头来时,小镯子但见她一双眼虽是泪水朦胧,但其中闪着的光芒却让她看的有些心惊。 韩奇香抹去双颊泪水,忽然起身,扶着小镯子坐好。而接下来,自己却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小镯子不知所措,伸手去扶她,但被她推开。 「小镯子,机关分布图是我无双城保命之根本。而我无双城歷来祖训,但凡我无双城之人,虽死不能泄露城中机关分布图。我虽然也怕死,但万不敢泄露机关分布图所在,置我数万无双城城民于不顾。」 小镯子心中颤了一颤,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袭来:「小姐,你这是,想干什么?」 韩奇香不答,只是右手悄然放至腰间,缓缓的将软剑素虹抽了出来。 小镯子的脸瞬时变得煞白,手撑着地,连连后退。 韩奇香举起剑,轻轻的道:「小镯子,不要怕,我下手会很快的,你一点都不会觉得痛。」 小镯子全身发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只见她目光中也是一片惊恐之色,但面上神情坚毅,握着软剑的手竟是沉稳如山。 「小姐,小姐,不要。我不想死。」 韩奇香忍住眼泪,颤着声音哄着:「乖,别怕。我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忽而又哭出了声:「我也不想杀你啊,小镯子。但是我怕我死之后,他们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来折磨你。与其如此,不如我们一起上路。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下辈子我再来偿还你。」 小镯子面上一片惊恐之色,大叫:「小姐,不要。」 但韩奇香狠了狠心,一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举剑的右手高高扬起,就要砍下。 作者有话要说:  骄傲脸,其实我家小香儿也是很有骨气的。 某又渣了个武侠新坑,求包养。传送门在此 ☆、宝镜奇香 剑未落下,但听得风声呜呜,紧接着右腕一阵剧痛,竟是软剑都握不住,哐当一声落了地。 韩奇香大惊,慌忙转过身来,待要俯身再拾起剑,眼角余光却见到牢门外有一角白色衣影。 她慢慢的抬头,青年华美容颜,气宇不凡。 正是白如墨无疑。 韩奇香心中大喜,正要出声高喊,但忽然一眼看到刚刚的那个大汉一副对他毕恭毕敬的神色,竟是头都不敢抬。 她的一颗心急剧下落,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当先的那个大汉抢先一步,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躬身的姿势,韩奇香听到他口中恭恭敬敬说的是:「尊主,请。」 白如墨负手而立,看都不看那个人,只是矮身进了牢房。而其他人则是都不敢跟了进来,只垂着头在外静候着。 韩奇香已然彻底愣住,怔怔的看着他的容颜。明明是那么熟悉,甚至于他的唇角依然挂着那抹清隽的笑意,可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竟是如此的陌生。 「说出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在,饶你不死。」 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似是如以往那般,不厌其烦的跟她讲解着那套剑法中一招一式应注意的地方。 与他相识至今的画面流水般在脑中滑过,茶棚中的一声韩姑娘,暗巷中的一个拥抱,洛水之旁的一句别来无恙,可是,这些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韩奇香忽然蹲下了身,双手掩面,痛哭出声。 但这里不是无双城,她再如何痛哭都没有人会心疼,甚至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有的,只是各人面上淡漠的神情。 韩奇香慢慢的止住了哭声,用手背慢慢的擦去了面上的泪水,缓缓的站了起来,直视着对面之人,缓缓的开口:「休想。」 她现下的情形实在是狼狈的很。双目红肿,两颊泪水纷落,但偏偏抿紧了唇,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 那双圆转清莹的眼中尚且还有泪水,雾蒙蒙一片。但目光坚毅,毫不退缩。 白如墨挑了挑眉,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她会崩溃,会哭的不能自已,然后拼命的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骗她。 但她一句都没有问,只是看着他,然后淡淡的说着,休想。 白如墨看着她,少女面上神情镇定,眼中虽有泪水,但看着他的时候,不再有以往的那种依恋。 仿似他只是个陌生人。 白如墨莫名的就有些烦躁起来。他忽然伸出手,卡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 但韩奇香没有叫,也没有喊,只是依然那般淡漠的看着他。 无悲无喜,无憎无怒,昔日灵动的双眼此时却是灰败一片,毫无生机。 「说出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在。」白如墨慢慢的吐出每一个字。但韩奇香抿紧了唇,没有回答,反而是别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第72页 卡在她脖颈间的手慢慢收紧。韩奇香只觉唿吸越来越难,越来越难,但她咬紧了牙,不发一声。 就这样死去吧,就这样死去吧。脑中一个念头疯狂的闪过,就这样死去,那就再也不会心痛了。 但脖颈间忽然一松,她无力的跌坐在地,拼命的咳着,似乎要将胸中的那颗心都要咳出来。 然后她听得牢门哐当一声被关上,有锁链窸窸窣窣响起的声音。再是小镯子的声音响起,大哭着小姐救我。而后就是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至再也听不见。 什么都听不见了。偌大的牢房中,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没有抬头,只是靠墙而坐,双腿慢慢的收拢曲起,头慢慢的低了下来,埋在环抱的双臂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哭的不能自已。 白如墨走出牢房,屋外明媚的阳光让他双眼一眯。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大汉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诚惶诚恐的问道:「尊,尊主,这个丫鬟怎么处置?」 白如墨闻言,慢慢的回过身来看着他,并不说话。 那大汉只觉如芒在背,一身的冷汗将他的衣服慢慢的泅湿,湿哒哒的黏在身上,甚是难受。 但他只是弯腰站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逍遥岛中谁不惧怕白如墨?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岛主,杀伐果断,出手狠辣。他下令让自己来问出无双城机关分布图的所在,但最后自己非但没有问出来,反而是差点让韩奇香自尽成功。 想到白如墨以往的处事方式,他一时只觉背上的冷汗冒的更多了。 但白如墨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的右手。 那双右手曾经碰过韩奇香的脸颊。 他忽然出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而下一刻,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咔吧声,那大汉杀猪般的叫了起来。 众人愕然,待看过去时,只见那大汉的右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着,软绵如纸,似乎风吹过,那双断掌就会左右摇摆一般。 众人急忙低头,不敢直视。唯恐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那大汉额头上满是黄豆大的冷汗,但他还是屈膝下跪,抖着唇说着:「谢,谢尊主不杀之恩。」 但白如墨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不杀之恩?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杀你?」 那大汉怔愣在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尊主歷来杀人简单利落,一招毙命,从来不折磨人。若是他想杀他,又何必先将他的右手掌折断?再者而言,依照逍遥岛的岛规,此次他虽办事不力,但罪不至死。尊主向来赏罚分明,虽是行事狠辣,但以往也并没有无缘无故夺人性命的先例。 「木烨。」 一直跟随在白如墨身后的木烨上前一步,垂首问道:「尊主有何吩咐?」 白如墨眼光淡淡一扫,看着已经完全瘫软在地的那个大汉,声音冷的仿似能掉出冰渣:「拖下去。杀了。」 四周寂静一片,无人敢说话,只有木烨拖着那大汉一路远去,布帛擦地的声音。 白如墨慢慢的转过了身,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长眉慢慢的皱起。 刚刚那一刻,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出手将那大汉的右手掌折断。 只是,脑中浮现他右手摸着韩奇香面颊的画面,心中就一股莫名的火气上升,然后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出手。 长眉越皱越紧,他虽办事不力,但罪不至死。但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置他于死地?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白如墨抬头,见远处有人正疾步走了过来。 待行得近了,只见来人一袭黑衣,姿容秀美,分明就是个十□岁的少女。 但少女的面上冷如冰霜,并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娇憨。 一见到白如墨,那少女严霜般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加快了脚步赶了过来。 「师兄。」声如其人,冷冷如雪。 白如墨点头,淡淡的问了一句:「秣陵,何事?」 名叫秣陵的少女站定了身子,回道:「白雀堂堂主遣人来报,巨沙岛已被他们收服。白雀堂堂主及其堂内各众正在回岛路上,预计傍晚时分可到。」 巨沙岛岛主武功稀松平常,但此岛却是逍遥岛周边三十六岛中最为得天独厚之岛,真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去岁白雀堂已率堂众前去征伐一次,但鎩羽而归。此次得胜,岛中各人均雀跃不已。 但白如墨面上淡淡,看不出有一丝欣喜,只是吩咐道:「摆宴。」 厅中烛火通明,亮如白昼。白如墨高坐其上,单手斜斜的支着额,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一片热闹之景,眼中却是一片淡漠。 秣陵坐在下列座位之首,眼光只在他身上流连。一时总是弄不清为什么是喜事,他却并无欣喜之态。 底下敬酒之声此起彼伏,忽而白雀堂堂主起身出列,双手高举了杯中酒,笑道:「得尊主之福,属下这次旗开得胜。请尊主满饮此杯。」 白如墨微微一笑:「李堂主及众位兄弟辛苦。今晚这逍遥岛就是你们的,随意取乐都可。明日再论功行赏。」说罢,端起面前的酒杯,示意了一下,一口饮尽。 白雀堂堂主大喜,微微躬身,又道:「禀尊主,属下在巨沙岛擒获一女子,名琼姬。江湖传闻此琼姬不但美貌非凡,更是舞技惊人。属下惶恐,敬请尊主一观。」
第73页 秣陵闻言,眉宇之间寒意更甚,颇为不悦的看了白雀堂堂主一眼。但后者浑然不觉,只是甚为期待的看着座上的白如墨。 白如墨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忽而低头一笑,光风霁月无限:「如此,那便见上一见。」 白雀堂堂主急忙起身,双掌互拍两下。 掌声过后,大门被人打开,有红衣女子赤足而进。 此时虽未立冬,但逍遥岛地处海中,入夜即寒冷无比。但此女子却是赤足,红纱覆身,轻盈体态一览无余。 白如墨放下手中的酒杯,懒散的看着厅中的女子弯腰扭身,身-下红裙旋转如花。 她肤色白皙,腰肢柔软,每每弯腰下身之时,厅中多有喝彩之声响起。而当她旋转之时,足上的金铃随之而动,清脆如玉磬相击之声。 琼姬舞得一会,渐行渐近,白如墨只觉一阵甜香扑鼻而来,而她已是手捧着酒杯,半跪下了身,一双眼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请尊主饮了此杯。」声音娇媚,一如其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白如墨笑了一笑,接过了酒杯,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底下叫好之声不断。 白如墨放下了酒杯,那琼姬眼波流转,却是不走,反而是挨近了几分,一双纤纤玉手也慢慢的放在了他的大腿上,渐渐的向里滑去。 秣陵皱起了眉,伸手握紧了手中的刀。 白如墨出手如电,抓住了她的手腕。 琼姬心中一惊,但面上的笑容更加娇媚,声音更是柔的就要滴出水来:「尊主天人之姿,琼姬若是有幸能侍奉左右,此生无憾矣。」 红衣粉面,她整个人就如同那灼灼开放的杜鹃,美的让人无法招架。 但白如墨看着她妆扮过的精緻容颜,脑中闪现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素脸素衣,微微的仰头看着他,脸上神情紧张,她说的是,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是不是真的很渣?纠结中。。 此文争取七月完结。请各位监督之。汗,其实主要是怕我自己太懒了。 ☆、静谧雪夜 白如墨有瞬间的恍惚。脑中的那张脸纯真娇憨,眼中是对他满满的依恋。但忽然,场景突变,她看向他的目光冷漠如冰。 胸中某处有隐隐的钝痛蔓延开来,他忽然甩开了琼姬的手。 琼姬有些愕然的看着他,身子因他的大力甩开而跌坐在地。她不敢相信有人竟然会在自己强大的美貌攻势下依然能够保持清醒。 「张逵。」 厅中有一魁梧如铁塔般的大汉应声而起。 「在。」 声如洪钟,直震得在座的各人耳中嗡嗡做响。 「听李堂主说,你在此处征伐巨沙岛时身先士卒,功劳甚大?」 张逵咧开了嘴,笑的憨厚:「都是尊主和李堂主指导有方。俺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又有什么功劳了。」 白如墨微微一笑:「本座向来赏罚分明。有罪固然会罚,有功必然也会赏。」 张逵面上露出了一丝欣喜,心中蠢蠢欲动,猜不出尊主会赏他些什么。金银?武功秘笈?或者是其他? 但白如墨微仰下巴,示意他看向尚且跌坐在地的琼姬:「这个女人,往后就是你的了。」 张逵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岛中所有人都知晓,他对于金银与武功兴趣乏乏,唯独对美□有独钟。但逍遥岛一来远离中原,岛中难有女人,唯一的女人就只有秣陵。但秣陵是前任逍遥岛岛主最小的徒儿,也是白如墨的师妹,他便有天大的色胆,也只有看着她干咽唾沫的份。二来此次征战巨沙岛,琼姬本就是他亲手所俘,当时他已被她的美色所征服,但碍于李堂主在侧,只好将琼姬带回逍遥岛献给白如墨。先前琼姬献舞之时,不时裸-露出来的香肩玉臂,再有那勾-人的眼神,已是让在侧的他看得欲-火中烧,只暗中捶胸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属于他。此时忽然听得白如墨将琼姬赏赐给他,岂有不心花怒放之理? 他当即半膝下跪,只喜的不停的道:「多谢尊主赏赐。俺以后一定为尊主赴汤蹈火,瞻前马后。」 白如墨笑了一笑,也不去理会他说的颠三倒四的话。只是起身,扫视了一圈厅内,笑道:「本座喝的有些多了,先走了。你们接着在此饮酒狂欢,便是今夜将这整个逍遥岛翻了过来,本座也恕你们无罪。」 厅中各人闻言,俱是狂唿。流水价的酒罈被抬了上来,酒如水般倒入腹中。而张逵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扛着琼姬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如墨扫视一眼厅内,起身离开。门外漆黑一片,唯有廊前灯笼之光照着的一小片地方,橙色烛光中,竟是有细小的雪花落下。 岛中极寒,本就比中原早下雪。今年却又较往年更早了一些。 白如墨站在廊下,伸手接住了一片悠悠飘洒下来的雪花。 雪花寒冷,入手即化,徒留了一小片冰冰凉凉的水渍。 他恍惚而站,看着面前不断飘落的细小雪花,脑中纷乱闪现的却是中秋月圆之夜,洛水中星星点点的荷花灯,以及洛水旁闭眼虔诚许愿的韩奇香。 他记得那一刻,她双掌合十,双眼阖起,长长的睫毛微闪,面上的神情虔诚的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第74页 这个世间,从来便不会有什么佛。若有,二十年前的无方城,为何会一夕之间城破人亡?满城的鲜血染红城墙之时,佛在哪里?父亲被最信任的朋友出卖,声嘶力竭而死之时,佛又在哪里? 无方城的那场大火,早已让他不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善。当年支撑他拼尽全力活下来的,不过就是四个字,血债血偿。 但在这个下着雪的静谧的夜晚,白如墨第一次想知道,当日韩奇香所许下的,到底是什么愿望?她的愿望中,是否也有他? 他忽而低头,唇角绽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总是会想起那个小姑娘? 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他没有回头。 肩上一暖,木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尊主,下雪了。秣陵姑娘吩咐我给你送来这领狐裘。」 白如墨伸手拢紧了狐裘,右手微抬,慢慢的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 木烨领命,垂手退至一旁,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的在夜幕中消失。 白如墨不过消失一会,秣陵就已出现。她皱眉看着站在廊下的木烨,语气有些不悦:「木烨,我师兄呢?你怎么没有跟着他?」 木烨回过头来,一向无表情的面上难得有一丝波动:「尊主吩咐我不许跟随,我不敢不从。」 秣陵咬牙怒道:「我师兄往哪个方向去了?」 木烨想了一想,手指着刚刚白如墨消失的方向:「似乎正是牢房方向。」 其实木烨刚刚看到白如墨所去的方向,他心中就已经明了。有些事情,从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秣陵却是有些不解。她只知道昨日白如墨带了两个人回岛。听岛中其他人之言,这两个人身上有一个什么无双城机关分布图,而这个机关分布图,关乎着他能否顺利攻打下无双城。 中原三大势力,洛安无双城,承州观云庄,漠北天鹰堡,她知道,这是师兄从小心心念念要荡平的三个地方。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消灭这三个地方,也许是为了统一武林,也许是为了其他。但自小,师兄想做的事情,她总是会想方设法的去帮助他完成。 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她没有再看木烨,转身也朝着白如墨消失的方向疾行而去。而木烨,在她身后摇头苦笑,为何这么多年来,你的眼中只有尊主,而没有我?明明,我也是从小陪着你一起长大的。 与厅中的热闹狂欢不同,牢房中却是一片咒骂之声。 白雀堂得胜归来,满岛同庆,但牢房看守之人身份本就低下,且职责所在,无法去大厅中与其他人一般畅快饮酒。 满脸麻子的赵迁坐在条凳上,手中端着酒碗,一只脚搭在另一条条凳上,不满的说着:「咱们就算不得是逍遥岛的人了?凭什么他们都去了大厅喝酒,就剩咱们两个只能在这喝冷风了?」 一面说,一面拈了一颗花生米抛进了口中,又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水,忿忿的将酒碗放在了桌上。 另一个人面皮白些,看来也较为老实,名叫周进。他小心的四周看了一看,这才道:「你可小点声,若是教别人听到,传到了尊主的耳中,今日我们牢头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想起今日白如墨折断他们牢头手掌时的场景,赵迁瑟缩了下,只觉自己的手掌处也有些痛了起来。但很快的,他又大声的道:「怕得什么。尊主此时肯定会在大厅里跟他们喝酒呢,又哪里会顶着这么大的风雪来我们这个老鼠满地爬的牢房了?我听其他弟兄说,李堂主还在巨沙岛擒获了一个女人,叫做什么琼姬,说是长的那叫一个漂亮,特地的要献给尊主呢。指不定岛主这时候正在温柔乡里销魂蚀骨,还能管得我们在说得什么?」 周进见他说出这番话来,只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将他一直不得空闲的嘴捂上,让他再也开不得口说上半句。 「赵迁,你可别忘了。牢房中关着的那个姑娘,她身上可有尊主想要的东西,指不定尊主待会便要来审讯她也不一定。你说话可小心些。若是有半点差池,你我难留性命。」 赵迁正在低头就着花生米喝酒,闻听此言,不由的抬起了头,笑的一脸淫-邪。 周进一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立即便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果然下一刻,赵迁将搭在条凳上的脚放下,起身就要朝着牢房走去。 周进急忙挡在他面前,谨慎的问道:「赵迁,你想做什么?」 赵迁有些不耐烦的想伸手推开他:「让开,让爷我先去爽爽,然后就轮到你上了。」 周进死命的拉住了他的手:「赵迁,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这个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我说过,她身上有尊主想要的东西,尊主随时都可能会过来。」 赵迁满脸的不耐烦,不住的推搡着他:「周进,你说你就指甲大的胆子,做什么都怕,活的有个什么意思?岛中从来就没有女人,便是猪,那也是公的。你长这么大以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水灵灵的小姑娘了?只怕你连女人都没尝过是什么味道的吧?没出息的东西,不要到死了还没开过荤。现在这大好的机会摆着面前,你要是不把握住,那可真是比猪都蠢了。」 周进依旧死命的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往前走:「不错,我是想要女人。可我更想要命。赵迁,我可警告你,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去告诉尊主。」
第75页 赵迁闻言嗤笑:「我就不信你有那胆子。你倒是去和尊主说啊。我赵迁不怕。」 周进无法,只好用尽了全部力气抱着他的腰,心中琢磨着要不要想了个法子将他击晕。 他抬头四处的看着,想找个什么重物或者兵器之类的,但忽然一眼看到有人正逆光站在牢门处。 牢房外漆黑一片,而屋内灯烛昏暗。跳动的光线中,那人静静而立,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冷如霜雪。 周进心中打了一个突,抱着赵迁的手松开。而赵迁仍不知道他们身后有人,反而是继续嗤笑着:「周进,你倒是有胆子去和尊主说啊。那我赵迁就服了你了。」 周进眼望着牢门口,呆呆的没有说话。赵迁正感奇怪,忽然只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们想和我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勤奋不啦?吼吼,求表扬。 僧多肉少,香儿处境堪忧啊喂。捂脸,其实对于我到底是亲妈还是后妈这回事,我也很纠结哇。 ☆、一吻情深 赵迁这一惊非同小同,瞬间他背上一层汗就出来了。冷冷的夜晚,可那汗更冷,让他手足俱僵,半点动弹不得。 「尊,尊主。」 白如墨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但他不说话的时候更渗人。赵迁只觉他的目光比那深渊下的冰棱还要冷上几分。所幸他这人还是有些急智,脑子转了一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下去,干干的开了口:「尊,尊主,那位,那位韩姑娘,不肯进食。周进说,说要去禀告您,可我想着您现在定然着跟其他兄弟一起饮酒,不敢,不敢打扰您的雅兴,所以,所以我们两个人在为这个争执。还,还请尊主恕罪。」 说完立即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白如墨的目光越过他,牢房中不过点了几盏油灯,影影绰绰看的并不分明,只能模模煳煳的看到最里面的那个牢房门口是放着个托盘。而那托盘上,正摆着一碗米饭并一盘菜。但很显然,饭菜无人动过。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目光收了回来,看着面前跪在他面前一直着发抖的两人,抬脚越过了两人。 赵迁和周进一直提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可刚松得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擦额头上的冷汗,耳中就听到一个声音在道:「滚。」 二人忙不迭的起身退了出去,刚出牢门口,又碰到了秣陵。 秣陵一身黑衣,几乎就要与她身后的黑夜混为一体。她秀美的脸上严霜依旧,看着他二人就道:「尊主在里面?」 赵迁和周进只叫的一声苦,刚刚好不容易摆脱了尊主,怎么出来就偏偏遇到了她? 秣陵虽为女子,但行事狠辣之处丝毫不逊白如墨。逍遥岛中,若众人惧怕者白如墨排第一,那秣陵一定能排第二。 赵迁连忙行礼:「尊主正在里面。」 秣陵又扫了他们一眼,厉声的道:「那你们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她心中想的是,如果白如墨真的是为了审讯韩奇香而来,断没道理这样的事还让他自己亲自来动手。 赵迁被她的这厉声喝问给吓的一哆嗦,忙回道:「是,是尊主让我们离开的。」 秣陵闻言,心中纳罕不已。虽是满腹不解,但面上神情依旧,只是不耐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离开。 赵迁和周进如何还敢在此处久留?忙不迭的就往前飞奔,只恨不得背生双翼,再也不见到这两个人。 但往前飞奔不到一会,眼前青影一闪,有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二人战战兢兢的看过去,心中只又叫的一声苦,又是一个冷面煞神,木烨。 但木烨并没有难为他们两个,只是看了他二人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二人这次没敢立即就跑。反而是四面望了一望,确定无人再出现之后,这才闷头往前飞奔。 而牢房里,白如墨正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牢房并不大,除却最后一间,其他里面也没有人在关押着。 对于逍遥岛中犯了错的人,他更喜欢直接杀了,或者断其一手一脚,而不是将其关押起来。 所以这个牢房,自他继任逍遥岛岛主以来,这是第一次关押了人。 不长的通道,他却走的很慢。脚步声不重,可也不轻,但牢房里的那个人始终只是双手环膝贴墙而坐,头深深的埋在手臂间。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可白如墨确信,她能听得出自己的脚步声。 他还记得,在无双城的时候,有一日他外出办事,回到客栈的时候,他的脚不过刚刚踏上楼梯,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她逆着光站在门口,绯衣素裙,笑的一脸灿烂的看着他。 事后他曾问起,当时你如何知晓是我回来了? 那时的韩奇香微微的侧着头,很不以为意的说着,你的脚步声啊。我能听出来,你的脚步声跟其他人的脚步声不一样。 可当时的楼梯上,上上下下的足足有三个人。 只是现在,即便这偌大的牢房中就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她却是不肯抬头。 白如墨在牢门前站定,看着牢房中的韩奇香。但她并没有抬头,甚至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有换。若不是能看到她微微发抖的双肩,他几乎便要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只是个石像而已。
第76页 他站在阴影里,头顶昏暗的油灯光跳个不停,不时发出兹兹的声音。而牢房外,大风唿啸,海浪声声。 只是里面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有抬头看他。 白如墨也没有动,拢手垂目,就那么定定的站着。他和她之间,仅仅只是隔着那道木栅栏。但是,谁都没有先动。 白如墨是不知如何动。他甚至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站在这里,这般的看着她? 可为什么会这样?一直以来,他只是利用她来取得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在承州之时,他对她下过杀手。 三棱刺发出的那一刻,他心中没有半点的犹豫。只是想着留着她还有用,所以才并没有正中要害。 但是最后,秦宝镜大婚之日,他一直安插在无双城的线人盗图之时,被她撞见。身旁有人问,尊主,杀是不杀? 他看着软在他臂弯之中的韩奇香,数次提的手又放下。 那一刻他惊觉,他对她下不了手。但他只是安慰自己,留着她还有用而已。只要她说出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自己定然不会再留她。 但她并没有说,不哭不闹的出乎他的意料。可自己却在她那淡漠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他缓缓的提起自己的右手,心知只要自己拍出这一掌,她定然再难活命。 可右手又悄然的落下。他看着韩奇香,长眉慢慢的皱起。 转身欲离开之时,身后却传来吱吱几声。他勐然回头,见地上的干草丛中蹿出来一只水光油滑的大老鼠,小眼长尾,正沿着墙根快速的向韩奇香跑去。 但韩奇香依然没有动。白如墨心中却是一紧,来不及细想,右手一扬,一枚细针激射而去,正中老鼠,穿胸而过。 老鼠翻身倒地,无力的抽搐了几下,小眼睛一翻,驾鹤西去。 白如墨这才放下心来,但一眼看到韩奇香依然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锁着牢门的锁链。 锁链为生铁所制,粗如小儿胳膊。白如墨手中微微一发力,锁链应声而落。 他推开门,一步跨了进去,冲到韩奇香面前,半跪在她面前,轻轻的摇晃着她的肩膀。 韩奇香没有任何反应。 白如墨心中一紧,颤抖着手托起她的头,但见她双颊潮红,手摸上去,更是烫的厉害。 原来无双城与逍遥岛一在东,一在北,无双城尚属秋日,而逍遥岛已然入冬。韩奇香被掳来之时,身上只是秋衣,不提防今夜忽然下雪,气温骤降。再加之白日里的一番大悲,心神涣散,双重夹击下,她早就发热陷入了昏迷状态。 白如墨见她双目虽紧闭,但眼角尚不时有泪水滚落下来。更是紧咬着下唇,用力之深,唇上已然血迹斑斓。 他心中骤然一痛,抖着手就去擦她唇上血迹。但刚擦干净,又有新的血丝冒出。无论他怎么擦,那猩红的血总是不断的冒了出来。 脑中一热,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是捧着她的头,将自己的双唇凑了上去。 她的唇很软,也很热,辗转反侧间,有腥甜之气散入了他的唇齿之中。 但那股腥甜之气,点燃了他心中一直以来冰封不示人的激-情。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这些时日以来,她的每一张笑颜,他从来都记得。 娇憨的笑,灿烂的笑。明媚日光下,微微的抬头笑着看他,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香儿,香儿。如朝圣者守护自己的心中的圣地般,他颤着双臂将韩奇香拥入怀中,埋首在她的秀髮中,不停的叫着她。 秣陵在门口之处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记忆中的白如墨,从来便是个淡漠之人,甚至可以说是寒意迫人,从没有过失态的时候。他纵然是在笑着,可她知道,那笑容,从来不曾到过眼底。 可今夜的他,这般失态的冒着风雪赶过来,只为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姑娘。而最后,他竟然亲了她,而且迫切的将那个人抱入了怀中。 秣陵从来都以为,白如墨是没有感情的。不然为何这么多年来,自己对他的好,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回应? 一直以来,她都安慰着自己,他只是这样的人罢了。但到最后,他一定会跟自己在一起的。 他只能跟自己在一起。自她记事时起,便形影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十五年了,这十五年中,从来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介入她和白如墨之间。 那个琼姬,若不是白如墨最后将她赏给了张逵,她也定然会出手,将那个女人了解。 她断然不能容忍有任何一个女人敢横亘在她和白如墨之间。 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例外。 她握紧了腰间的刀。但看着里面依然在抱着韩奇香的白如墨,又悄然的退了下去。 她的武功不及他,此时沖了出去,只怕是下不了手。 但只要那个女人还在逍遥岛上,她定然是会有机会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老白这么长的时间里只是在自作多情的想了那么多,而人小香儿则是因为发烧睡着了?无力扶额。虐与不虐间,妾身千万难啊千万难。 另,说明下,因近期房子装修,节假日都在建材市场泡着了。所以节假日更新的可能性不大。特此说明,望各位谅解。但近期主更此文,会尽快完结。如无意外,当在本月或下月完结。
第77页 ☆、危机四伏 韩奇香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碧青色的帐顶。 一剎那,她还以为是在无双城自己的房间里。但当她转过头看着另一面时,她就知道不是了。 那里没有一直卧在窝里的小白,窗前也没有那一挂贝壳风铃。有的,只有冰冷的窗下桌案,和桌案上同样冰冷的白色笔筒。 她缓缓的爬了起来,望着窗外的那一片涌动的蓝色海水出神。 这里是逍遥岛。 牢房中白如墨的那句,说出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在,饶你不死,突兀的钻入她耳中,她慢慢的环着双膝,将头又低了下去。 眼中明明是涩涩的,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她受惊抬头,谨慎的瞪着来人。 荆钗布裙,头髮花白,竟是个面目颇为慈祥的四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见韩奇香正盯着她看,眼中充满戒备,忙笑了一笑,温声的道:「小姐莫怕。我是尊主指派前来照顾小姐的,小姐往后叫我梅婶就成。」 韩奇香看着她没有说话。 若是在以往,她定然早就是沖了上前去,拉着梅婶的手问长问短,只怕不到一会的功夫就已经跟她很熟识了。但现在,她谁都不敢相信。 她曾经那么的相信白如墨,将自己满腔的情意都掏了出来。可到最后,他只是在骗她而已。 但其实现下想来,他也不算是骗了她。从始至终,都只是自己在那里一厢情愿而已。甚至那时她兴沖沖的对他说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 他并没有回答不是吗?只是轻描淡写的绕开了这话,转到了其他话题。 原来,都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而已啊。难怪那时候她跟小镯子提起的时候,小镯子忧心忡忡的问她,小姐,那他呢,他是怎么回答的? 想到小镯子,韩奇香原本毫无生机的眸子间瞬间有了神采。她直起身,双手抓着身下的被子,紧张的问着:「小镯子呢?你们将小镯子怎么了?」 梅婶似是有些怔愣,但很快的便又柔声的回道:「老妇人不知。尊主并未跟我提起过此事。」 韩奇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找白如墨,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小镯子受了她该受的罪。 但连日未进食,又是病了一场,脚刚触地,身子发软,眼看着就要摔倒。 梅婶连忙放下手上的食盒,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她。 韩奇香扶着她的手,微微的有些诧异。很细滑很白嫩的一只手,应该不是四十多的妇人该有的手。但她以为梅婶只是保养的好,又甚少干活,所以有这样细滑的手也未可知。 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在梅婶的搀扶下坐到了桌旁。 梅婶嘆息着,取了鞋来替她穿上,又揭开食盒,取了两碟清淡小菜并一碗白粥出来。 「尊主吩咐,小姐病刚好,不能食荤腥,还是吃些清淡的好。」 韩奇香本来已经拿起了筷子,但听到这句话,又放下了筷子。 梅婶先是一怔,再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你,你怎么不吃了?」 对韩奇香而言,白如墨现在就如同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平日不提的时候还好,她可以假装着不去想,但一旦提起,心中就隐隐作痛。 刚刚她听到这些饭菜是白如墨吩咐的,本能的想不去吃。但又想到她被俘至此,表姐和外祖母定然还不知道,说不定都急成了什么样子。所以,她得好好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再回到无双城。 她又拿起了筷子。梅婶在旁见状,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一连几日,都是梅婶在照顾着韩奇香。事无巨细,往往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方,梅婶都替她想到了。 白如墨一直都没有来。韩奇香从原本的担忧惧怕慢慢的变得麻木。 她没有幻想他对她有一丝感情。在她看来,只是目前她还有用,白如墨还要从她的口中套出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所以她病了,他才将她移到了这里。 但这里,在韩奇香看来,也只是另外一个牢房而已。不然屋外何以有那么两个人一直在那边守卫着?而且,每次只要她一出去,立即就有人拦在她面前,用虽是恭恭敬敬,但依然冷得能掉冰渣的口气跟她说着:「小姐,请回房。」 韩奇香一直在等,等白如墨来找她。 至于他真的来了,她又该如何,韩奇香一片茫然。 但白如墨一直都没有来。 可一身酒气的张逵来了。 他铁塔般的身子往院中那么一站,守卫的侍卫立即尽职的拦住了他:「张统领,请回。」 张逵大大咧咧的摸着后脑勺:「为什么要我回去?」 侍卫恭敬的回道:「尊主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这里。张统领还是请回吧。」 张逵睁大了眼看着他。自从前些日子他从巨沙岛立功回来得白如墨亲自嘉奖后,本就是有些飘飘然了。后来白如墨又当着岛中所有人的面将琼姬赏赐给了他,他就更是任意妄为了起来。 所以他当下并不把这两个侍卫放在眼里,大手随意的伸了出去,正好拍在那个侍卫的胸前。 他天生臂力惊人,又是忽然的拍出一掌,那个侍卫没有防备,硬生生的受了这一掌,当下口中就流了血出来。
第78页 另外一个侍卫见状,立即抽出了腰间的刀,将刀尖对着张逵,冷声的道:「张统领,请回。」 张逵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大手顺势又击了过来,切向他的脖颈。 但那侍卫身手甚为敏捷,低头躲过,手中的长刀斜斜削出。 张逵喝了些酒,身形未免有些迟钝。他险险躲过那刀,还没还击,就听到耳旁劲风唿啸而过。 而下一刻,那个侍卫眉间现出一点红,瞪大了眼仰面倒了下去。 张逵打着酒嗝,扭头含煳的向劲风唿啸而来的那个地方咧嘴一笑,趔趄着身子,就去推房门。 韩奇香正坐在桌前思索着怎么才能逃了出去,而梅婶则在屋中收拾着窗下桌案上的几本书。 张逵和门外守卫的争吵她们都听到了。韩奇香没有动,因为她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她能逃出逍遥岛的机会。 梅婶更是没有动,手中拿着鸡毛掸子,凝神听着外面的一切。 门被推开了。张逵宽厚的身子挡住了屋外的日光,巨大的阴影投射了下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韩奇香,咧嘴一笑,那个人没有骗她,这里果然有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满身酒气,一步三晃的走了过来。 韩奇香看着的却是他身后的那扇门,琢磨着用了什么办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越过这人沖了出去。 她抬头打量了张逵一番,想着刚刚听到此人解决屋外的两个守卫时,似乎所用不过数招。 生平第一次,她后悔以往的那些日子没有听表姐的话好好练武。 但现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站了起来,蓄势待发。 张逵走的更近了,韩奇香的双手也渐渐的握紧。 但有个人影忽然横亘在了他们之间。 是梅婶。她张开双臂,以一种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将韩奇香完全的挡在了身后。 「张统领,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焦急。 张逵俯视着她,脑中却是有些困惑,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谁?」 韩奇香有一剎那的怀疑。同是逍遥岛的人,张逵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梅婶? 但很快的,她就没有时间去怀疑了。张逵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一手将梅婶拎了起来,然后便径直扔了出去。 韩奇香听到了很沉闷的一声落地声,而后是梅婶的大叫:「小姐快跑。」 她心中颤了一颤,抬头望着张逵。 他的身高给她很大的压迫感。但她来不及害怕,身子瞬间后仰,脚下用力,快如风般从他腋下闪了过去。 张逵喝过酒的脑子有些发愣,一来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其实也有武功,二来实在是他身形敦厚,歷来所练的也都是大开大合刚勐的招式,很少与这边轻盈的人对敌。 他有些愚笨的转过了身子,而韩奇香已经是朝着门那边快速的跑了过去。 近了,近了。大门近在咫尺,只要再有一两步,她就能走出这个屋子。也许,然后她还能很幸运的逃出逍遥岛,回到无双城,见到表姐和外祖母。 她握紧了拳,双眼因为激动而发亮。但下一刻,屋外似是有人般,那两扇门忽然突兀的从外紧紧的关了起来。 但那一刻,她明明没有见到院子里有任何人。 身后张逵宽厚的身子慢慢的移了过来。脚步一声一声的压在她心间,让她的心莫名的跟着抖动了起来。 她紧紧的拉了拉门,拉不开。抬脚踹了一下,木门很坚实,她也踹不开。她安慰着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最差我还有殊途同归这个剑招。 她颤着手就去摸腰间的软剑素虹,但手下一空。 她这才记起,在牢房中她欲用素虹自尽之时,白如墨打落了她的剑。而当时她已经忘了去捡剑了。 韩奇香僵硬的转过身来,背顶着门,眼睛却在房中四处的看着。 窗子,她可以打破窗子从那里逃出去。 但张逵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笑道:「你不用想了。就算你逃了出去,外面立即会有人将你扔了进来。」 韩奇香面色发白。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院子里一定还有个人。 她没有开口问他要干什么,反正总不会是什么好事。现在她所能做的,只有先发制人。 但虽是跟随秦宝镜学了十几年的武功,毕竟真的跟人动手没有过几次,更何况又是在如此境地。所以她拍出的那一掌,虽是招式不错,但威力显然是打了折扣。 张逵不费吹灰之力就避了开去。他咦了一声,看着她,忽然笑道:「小妞原来也有刺的,倒不像琼姬那般柔顺。我喜欢。」 韩奇香总是不理他在说些什么,咬牙又拍出了一掌。 这一掌较先前那一掌内力已经增强了几分,但打在皮糙肉厚的张逵身上,仍是对他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张逵却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不像先前那般猫抓老鼠般的跟她玩耍,反而是一招一式的认真跟她招唿了起来。 不过十招,韩奇香的进攻就渐渐现出了疲态。而张逵却是越战越勇,气力见涨。韩奇香被他逼迫的渐渐退至墙角。 但忽然,张逵一记扫风腿袭来,韩奇香躲闪不及,右腿一阵剧痛,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倒了下来。 张逵伸手接住,顺势一个翻身将她按在了屋中的桌面上。
第79页 韩奇香手脚受制,本能的开始挣扎。但张逵一手从怀中掏出了颗赤红色的药丸出来,一手强硬的掰开了她的嘴巴,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韩奇香拼命的咳嗽,只咳的面红耳赤,但忍不住的还是厉声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张逵淫-笑数声,手慢慢的摸上了她的脸,笑道:「让你待会兴奋起来的药。怎么样,小妞,跟了大爷我,以后每天让你爽的下不了床?」 韩奇香只觉背嵴处一道寒意突兀的升起,她拼命的挣扎着,但张逵的力气何其大,铁箍一般的箍住了她的手脚。 哧的一声,她上身的衣服被撕开,露出雪白晶莹的一片胸口来。 张逵看到这些,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迫不及待的俯下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完了。洗澡睡觉去,明天还要苦逼的早起去逛建材市场。各位亲们晚安。 ☆、桃花曲醉 张逵粗硬的胡茬扫过韩奇香的胸口,引起她一阵颤慄。 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张逵的力气太大,她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反而只会引起他更粗暴的对待。 韩奇香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能听到张逵撕开了她的裙子,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恐惧遍身游走,可是她身上却越来越热,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能无助的闭着眼睛流泪。 她完全没有办法,手脚被禁锢,就算是想死,她都没法成全自己。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哭。 白如墨一脚踹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张逵俯身在韩奇香身上胡乱啃咬,而韩奇香的身上几近赤-裸,仰身躺在桌上,泪流满面。 他只觉全身血液直冲入脑,双目赤红,当即狠狠一掌就拍了出去。 张逵听到踹门声,抬起头来看时,眼前凛冽的掌风如滔天大浪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尚且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已经没有了气息。 白如墨慢慢的走近。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的胆战心惊。 刚刚梅婶来报,那一刻,他魂魄皆散。赶来的路上,从来不信神佛之说的他心中却一直在向满天的神佛祈祷,只要她无事,我愿倾我所有。 还好,她没事。 白如墨看着韩奇香,颤着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她身上。再是长臂一伸,将她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这一刻,他眼眶发热。 韩奇香的神智已然不清,全身发热,只是在不停的哭着,同时一直含煳的说着,求你,求你,放开我。 白如墨紧紧的抱着她,颤着声音在她耳旁轻声的安抚着:「香儿,别怕,别怕。是我,是我,白如墨。」 韩奇香的耳中纷乱一片,其实不大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或者他是谁。但是她能闻到他怀中的松木香气。她模模煳煳的记起来,那次承州城内的暗巷,有人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柔声的安慰着她,没事了。 而当时他的怀中,满满的都是这种淡淡的松木香气。 她紧紧的拽着白如墨的前襟,大哭出声:「白如墨。白如墨。」 白如墨的泪瞬间也流了下来。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泪水滑入她的头髮里:「香儿,是我,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其实,这句话何尝又不是在安慰着他自己? 韩奇香模模煳煳之中只记得,有人抱住了她,不停的在她耳边安慰着她别怕,别怕,没事了。然后,全身一暖,是在热水中。 淡淡的松木香气一直围绕在她鼻尖,她心中放松不少。但身上越来越热,热的她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全身燃烧了起来。 她觉得很痛苦,鼻子中一暖,似是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而下一刻,有冰凉的手指缓缓的替她拭去了,耳中听到有人在轻声的叫她,香儿。 她迷迷煳煳的答应了一声,依然紧紧的抓着手中的衣袖,丝毫没有放松。 白如墨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袖,紧紧的看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现下的境况并不算得好。全身几近赤-裸的跪坐在浴桶中,脖颈和胸口处有很明显的乌青,那是张逵吸吮之时所留下的。只要一想到他踹开门时所看到的,白如墨就恨不得将张逵碎尸万段。 可是他没想到,张逵竟然给她下了桃花醉。 他看着韩奇香潮红的双颊,水下的肌肤也隐隐的开始变红。而她的鼻中竟然不断的有鲜血流出,慢慢的染红了水面。 白如墨觉得自己也快要流鼻血了。他微微的仰头看着别处,不敢再看她。 但韩奇香并不知晓她现下的境况,反而是又拽了拽他的衣袖,含煳的说着:「白如墨,救我。」 只是她不自知,这句话不自觉的已经带了一丝娇媚和撒娇的意味。 白如墨心中重重的一跳,蓦然低头看着她。 自那日牢房中带了她出来,将她安置好,虽是时时挂念,但一直以来他都不敢去看她。 二十年来,他心无旁骛,努力习武,让自己变得强大无敌。再辛苦再累之时,支撑他坚持下来的,无非是復仇两个字。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爱上一个人。 只是儿女情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弱点。 可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弱点。
第80页 那日,看着昏迷中的韩奇香,他数次扬起了手,又默默的放了下来。 只要他一掌下去,便是再有十个韩奇香,那也立时就死了。可是看着昏迷中蹙眉流泪的她,他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那是一种怜惜。二十年来,从来心硬似铁的他第一次会怜惜一个人。 他落荒而逃。吩咐了人来照顾她,但自己从来不敢踏进这屋子一步。 只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想逃避。 他低头看着韩奇香,明明知道她也许只是无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但他还是开了口:「你,真的要我救你?」 声音低沉沙哑,但带着势在必得。 韩奇香模模煳煳的听到他的这句话。其实她并不知道白如墨会如何救她,她只觉得难受,浑身难受,难受的她宁愿现在死掉。 所以她点头,俯下头,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很是舒服。 「白如墨,」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懒散,带着娇媚,又含煳的说了一遍,「救我。」 这一次,她很快就听到了他的回答:「好。」 他很坚定的说,好。然后,她感觉到她的身子被人抱起,瞬间凌空,躺在了软软的被子上。 韩奇香身上的衣服本就被张逵撕裂的差不多了,所以白如墨毫不费力的就将她身上剩下的那些破碎的衣裙脱掉了。 而韩奇香犹不自知,只是闭着眼睛,口中含煳不清的嘟囔着白如墨的名字。 白如墨用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正面对着他,低声的说着:「香儿,睁开眼睛,看着我。」 韩奇香懵懂的睁开眼,看到白如墨,脑中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他那样的骗自己,伤心的想落泪。但全身烧灼的感觉立时又淹没了她,让她神智又有些不清起来,只能带着苦音哀求:「白如墨,救我。」 白如墨看着她不甚清明的眼,朦朦胧胧一片。但里面还是如同以往那般,有着浓浓的依恋。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流经四肢百骸,让他的声音也立时软了下来。 「香儿。」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流连唇角,轻柔似水。 他不会再逃避。有她韩奇香在的一日,他白如墨都不会再逃避,哪怕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弱点。 他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好长时间,还是决定关灯天亮吧。实在是,实在是无法想像老白怎么吃了小香儿。。 捂脸遁走。 ☆、归期未定 韩奇香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天明?或者见到白如墨的那刻开始? 梦中似乎自己哭过,似乎也有人在她耳边跟她说着什么,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全身是散了架般的酸痛。 她睁开眼,茫然的四处看了看,竭力的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一低头,却看到自己的腰上有一双胳膊环绕着。 她现在侧卧着,而有人从后抱住了她的腰,紧紧的将她贴在他的胸前。 韩奇香瞪大了眼,忽然起身坐了起来。 身上的被子掉了下来,露出一片春-光。她心中陡然一跳,忙捞起了被子掩住了胸口。 而这一拉,身侧之人的身体就完全的露了出来。 同样的□,浑身赤-裸。 韩奇香盯着他的脸,悲从中来,忽然伸手拔下了头上束髮的金簪,想也不想,照着他的咽喉就刺了下去。 金簪锋利,而咽喉之处又最是柔软,这若是刺了下去,定然送命。 眼见得金簪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两寸之处,只要她再稍微的用点力,血溅三尺就在当场。 但她硬生生的顿住了手。而几乎也就是同时,白如墨睁开了眼。 其实早在韩奇香起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但他没有睁眼,他想看看韩奇香接下来会如何做。 他想过她会哭,会闹,甚至是会甩他几个耳光。但没有想到,她醒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想杀了他。 白如墨定定的看着她,没有动。对那根近在咽喉之处的金簪看都没看。 他只是看着她愤怒的双眼,企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以往的那些依恋和爱意。 但什么都没有。她的眼中只有怒火和恨意。 白如墨觉得自己的心都在缓缓的抽痛着。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心也是可以这样痛的。 隐隐的,带着股酸意。就像是用淬了毒的细针扎在胸口处,虽然不会撕心裂肺的痛,但那股酸痛一直都在,流经全身,无能为力。 他在赌,赌她手中的这根金簪会不会落下。 韩奇香也在看他。容颜依旧,但人心难猜。她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既陌生又熟悉。 握着金簪的手在抖。额头上有汗水滴下。 她忽然收回手,转过了头,沙哑的开口:「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韩奇香放下金簪的那一刻,白如墨只觉有一种狂喜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 她对他下不了手,那就是她的心中还有他。他坐起身,看着韩奇香,很想将她抱入怀中。 她的胸口虽然有被子掩着,但下-身□着。白皙的腿上隐隐还有一丝血迹。 「我爱你。」 这句话忽然冲口而出。但说出来之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恍然了。但立时便也明了,是的,他爱她。早在以往相处的那些日子,他就爱她。
第81页 只是那时,他在一直享受着她时时刻刻围绕在他身旁,竭尽全力的对他好。 韩奇香听到这句话,怔了一怔。若是在以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该有多开心。那时自己心 心念念的就是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只是现在,他再说这句话又有什么意思。 她几乎就要哭了。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哭。 白如墨看着她抖动的双肩,伸手过来就去抱她。但韩奇香竭力挣扎,躲了开去。 「香儿,你明明也还喜欢着我。不然刚刚的那根簪子早就插-进了我的咽喉。为什么,为什么不承认?」白如墨不顾她的挣扎,长臂一伸,将她紧紧的抱入了怀中,低声的说着。 但几乎也就是同时,胸口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的低头去看,只见那根金簪正插在他的胸前,明晃晃的,闪痛了他的眼。 韩奇香一把推开他,泪流满面,大叫着:「你走。我不喜欢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我恨不得现在就一刀将你杀了。从始至终,你那样费尽心思的接近我,想要的,无非就是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可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说半个字。」 白如墨现在哪里还会想到什么机关分布图,他满心满眼的只有胸前的那根金簪。 他慢慢的伸手将金簪拔了下来,抓着韩奇香的手,将簪子放到了她的手里,低声的道:「香儿,我一开始接近你,确实是为了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但是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你。我骗了你,你应该恨我。但是,香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我不会放手,我会一直等到你重新喜欢我的那天。」 簪子上还有温热的血,韩奇香紧紧的握着,只恨不得照着他的心口再来那么一下。但她下不手,刚刚的那股悲愤已经被他的这几句话给说的无影无踪。她颓丧的坐了下来,双手掩面,什么话都不想说。 耳旁是白如墨的声音:「香儿,昨晚的事,对不住。但我不后悔,若是重来,我依然还会这样做。」 韩奇香觉得自己真的很累,也很看不起自己。她明明就应该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但她就是下不了手。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谁也不见,什么也不想。 白如墨终于走了,期间也有回来过,跟她轻声细语的说话,劝她吃饭。但她总是不抬头,也不说话。 他又走了,这次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韩奇香贴着墙壁,环膝坐在床上,心中想着,真好啊,终于安静了。 但只听得吱呀一声轻响,门又被人推开了,有轻轻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 韩奇香皱起了眉头。但下一刻,她听到一句不太确信的声音慢慢的响起:「小,小姐?」 她勐然抬头,眼前之人,绿衣双鬟,不是小镯子还会是谁? 「小镯子。」韩奇香立即奔下了床,抓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又哭又笑,「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小镯子也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小姐,小姐,小镯子没想到还能活着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小姐,你瘦了。要是城主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韩奇香还沉浸在再见到她的喜悦中,一听到这话,又想落泪。 离家已近一月,不知道表姐和外祖母现在如何了。白如墨是半点信息都没有跟她透露。 但表姐知道不知道白如墨一直都在打无双城的主意?不然怎么一开始要她说出无双城的机关分布图所在? 虽是自己没有说,但依照白如墨的性子,此路不通,他定然会想了其他的法子。 一定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或者让表姐早早的防范,不然,以白如墨的武功和逍遥岛的实力,韩奇香很担心秦宝镜能否抵挡得过。 决心已定,有了目标,她反而镇定下来。拉着小镯子坐在桌旁,开始问她这些日子有没有受什么苦,以及是怎么来了这里。 小镯子答道:「我也不知道被他们关在哪里。是个单独的小牢房,有人看管,我逃不出来。不过还好,他们没有为难我。我在牢房里的时候,天天担心着小姐,就怕他们伤害小姐,不过现在见到小姐没事,我就放心了。」 韩奇香听到这里,默默的垂下了头。怎么可能会没事?这些日子的变化,足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了。 而那边小镯子还在道:「然后今天就有人放了我出来。我,我见到了白如墨,」她的声音有些支吾起来,韩奇香也是心中一紧,「他,他跟我说,让我来照顾小姐。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里。小姐,那个白如墨,他,他到底是谁?」 韩奇香觉得唿吸都有些困难了。对于白如墨这三个字,她一个字都不想提,只是简短的道:「他是逍遥岛岛主,为了我们无双城而来。小镯子,不要再提他了。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至于以后,我们再想办法吧。」 小镯子看着她忽然沉下来的脸,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是夜,韩奇香睡的并不安稳。迷煳中,有温暖微润的手在缓缓的抚着她的眉心。 她听到有人低声的在道:「香儿,不要皱眉,永远不要皱眉。我喜欢看你对我笑的样子,那样明媚,那样的简单快乐。我会等,一直等下去,等到你重新对我笑的那天。」 额头一暖,然后是脚步声轻轻的离去。韩奇香的眼角有泪滑下,她想起那时的中秋之夜,洛水之旁,有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她回头,那人墨黑的眸中满是笑意的看着她。
第82页 次日,小镯子来报,晨起,白如墨率逍遥岛一半部众,渡海前去攻打其他附件岛屿。归期未定。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终于又更了一章。撒花。 ☆、风雪夜归 白如墨再回到逍遥岛,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时已腊月二十四,小年之夜。 逍遥岛上早就是被一片皑皑大雪覆盖,而空中仍是不断的飘着雪。 白如墨下了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狐裘,举步就走。 脚步有些踉跄。为了早日回来,他不眠不休的连赶了三日的水路,先于岛中其他人到达。 秣陵随同他一起下船,见他身形微晃,连忙扶住了。 「师兄,你,你先下去歇息会吧。」她看着他,低低的说着。 但白如墨只是摆了摆手,面上全都是迫切的神情,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疾步向前就走。 秣陵自然知道,他这般迫切的是想去见谁。 她默默的咬牙。那次张逵之事,本就是她一手策划,原意不过是以为残花败柳,白如墨定然不会要。 所以她去告知张逵,岛中有个很美貌的小姑娘,甚至给了他桃花醉。她也一直在为他铺路,暗中的解决了那些守卫。但没想到,关键时刻,白如墨来了,而且因为那颗桃花醉,他和韩奇香的关系更进一步。 明明,明明,韩奇香那般的不待见,甚至刺伤了他。但为什么,这两个月来,纵然她不在他眼前,他依然还是时时惦念着?今日这般不顾疲累,急着赶回来,只是为了能早日回来见到她,陪她过个小年而已? 秣陵的眼神慢慢的冷了起来,这个韩奇香,她断然不能留。 白如墨一路疾行,远远的看到那间房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 近乡情更怯,他不知道,待会韩奇香见到他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有橙黄的烛光从窗中透了出来,暖暖的,让他忽然就有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二十年前,那时他尚年幼,父母幼弟还在。也是这样的冬日夜晚,天空飘雪,他抱着弟弟在庭院中玩耍。廊下灯笼昏黄之光照着台阶上的白雪,晶莹剔透。而他的父母,就那般站在廊下,含笑看着他们。 只是一切,随后风吹云散。城破家亡,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人不成人,早已对一切麻木,又何来的家之一字。 白如墨慢慢的仰起头,有冰凉的雪飘到了他的眼中,化为水滴滑下。 片刻,他低下头来,坚定的往前继续走着。 走的近了,他能听到屋中之人的笑语。小镯子的声音带了几分雀跃的笑意:「小姐,你的这个窗花剪的真漂亮。不如我们再剪点其他的怎么样?」 而后便是韩奇香的笑语如珠:「我来剪个小白怎么样?」 听到这个声音,白如墨胸中气血翻滚,伸出手就想去推门。 手到门边,却停了下来。他发现他竟然不敢推门,不敢面对韩奇香。 虽是冬日,但掌心不知何时都已汗湿。 而屋中韩奇香的笑语再次传来:「小镯子你看,我剪好了。像不像小白?」 白如墨终于推开了门。 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展目,迫不及待的看向韩奇香。 两个月不见,她的气色较他离开的时候好了些。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粉红,衬着身上绯色的衣裙,更显娇嫩。 他难抑心中激动,慢慢的走了过去。 而韩奇香正手中平摊了一张剪纸给小镯子看。看到他,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没想到白如墨会在这时候回来。二个月不见,有些事情她已慢慢的淡忘,但此时见到他,那些过往瞬时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小镯子在侧,眼见韩奇香的神情慢慢的有了变化,心中着急,忙轻步的上前,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句:「小,小姐。」 韩奇香回过神来,看着她,见她眼中的担忧神色,心中不是不懂的。 她抿唇,低下了头。 小镯子轻吁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对着白如墨,匆匆的说了一句,尊,尊主,我先走了,然后转身就跑了。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从外被她带上。屋中一时只有白如墨和韩奇香。 韩奇香依旧垂着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而白如墨站在她的对面,定定的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一桌之隔,但唯有沉默。 良久,白如墨方才收回目光,看着桌上散乱的红纸和窗花,再是看看她手中剪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终于找到了可以说的话。 「这是小白吗?剪的很像。」 在无双城的时候,韩奇香不止一次的将小白抱过来给他看,兴奋的跟他说着第一次在哪里见到的小白,平日里小白又是有多乖之类。 但那时,他不过随口附和着。也许对她的事,他当时根本就不上心。 可现在,他很想知道她以往的所有一切。 韩奇香继续低着头,一时没有说话。 就在白如墨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嗯。」 但她依然没有抬头。 可这就已经足够了,白如墨心中大喜,看着她,昏黄烛光跳跃,她微微垂首,头上秀髮如云,似乎隐隐有光泽闪现。 他很想冲上前,将她抱入怀中。可他不敢,跨出的那一步硬生生的顿在那里,不敢再上前一步。
第83页 毕竟连日兼程,此时见到她,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白如墨心中大定,倦意顿现,他轻轻的叫了她一声:「香儿,我有些累了。在你这里歇息下,可好?」 「好。」依然是很轻的回答,也并没有抬头看他,但白如墨觉得她现下能跟他开口说话,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 他很快的就躺在窗前的榻上睡了过去。梦中父母站在纷飞的雪地里温柔的看着他,笑着一声声的叫他阿遂。而他刚刚满月的弟弟躺在摇篮里,口中含着手指对他笑的纯真。 但耳中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在他的身前停了下来。 他勐然的睁开了眼。 二十年来,他歷来浅眠。纵然是睡梦之中,依然警醒。他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能死,不能死,父母之仇没报之前,你都没有死的权利。所以他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高度的防范之中。 这一睁眼,他眉目之间的凛冽之气瞬间散发开来,生生的将韩奇香吓的变了脸色,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白如墨利落的起身坐了起来,一眼看到韩奇香手中正拿了他刚脱下来的黑色狐裘,看其姿势,似是要给自己盖上。 但此时,她一张俏脸发白,看着他,有些无措的解释着:「我怕你着凉,所以,所以,」 白如墨闻言,一瞬间,心中的狂喜简直是满的快要溢了出来。他看着她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长臂一伸,准确无误的兜着她的腰,将她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韩奇香没有挣扎,顺从的趴在他胸前,静静的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声。 屋外风雪簌簌,渐下渐大。 而几千里外的洛安,大雪纷飞中,秦宝镜独自一人坐在城墙上,看着风雪中的无双城,沉默不语。 一个时辰前,她年迈的祖母秦老夫人,在念着韩奇香的名字时与世长辞。 顾长风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般安静的抱膝坐在城墙上,身旁是几个零落散放着的酒罈子。 秦宝镜在城墙上,而他则是在城墙下。 城墙太高,台阶太多,他坐着轮椅,根本无法上去。 但秦宝镜安静的让他觉得可怕,他仰头看着她,大声的出声喊道:「宝镜,下来。」 风雪太大,他刚一开口,冷风和着冰雪就倒灌了进来,直呛的他不住的咳嗽。 可秦宝镜没有动。他出声再喊:「宝镜,下来。你祖母的后事,还需要你去安排。」 这次秦宝镜终于看他了。漠漠然的眼神,比这风雪更冷。 但忽然,她微微的侧着头,望着他,唇角弯了一弯,竟然是笑了。 顾长风看着她的这个笑容,心中一沉,担忧加剧。 但下一刻,他只见秦宝镜右手一扬,两根素白的丝带从她袖中甩出,精准的缠上了他的腰。 身子腾云驾雾般,瞬间已在城墙上,正在她的旁边。 顾长风看着她身旁的酒罈子,再是看着她隐隐透出胭脂红的双颊,知道她定然是有些醉了。 「宝镜。」他柔声的唤着她。这般不哭,只是喝醉了的秦宝镜反而让他更加担忧。 但秦宝镜没有回答,反而是望着面前的无双城,忽而转过头来对他道:「顾长风,你看这无双城怎么样?」 她在笑,唇角一直带了浅浅的笑意。但在顾长风看来,那笑让他更担心。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风雪中的无双城晦暗不明,间或几处灯光。但房屋栉比鳞次,看来确然是恢弘大气。 二十年来,无方城能一直稳居江湖之首,定然是有它的可取之处。 顾长风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秦宝镜,随口回道:「好。」 秦宝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双星眸中似乎都染了笑意:「那我将这无双城送给你,如何?」 顾长风心中大惊,一时摸不透她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看着她,一直的看着她。 她是在笑,黑亮的眼中也有笑意,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她很悲伤? 他想起五年前初见她之时,少女娇俏明媚,一双明眸中满是朝气和灵动。可此时,她的眼神中只有沧桑和悲凉。 李逸说的对,是他一手造成了今日的秦宝镜。 他有些茫然了,如果能知道今日的这一切,当初他是否还会起而争之? 而他的身旁,秦宝镜还在轻轻的笑着:「你知道么?今日是香儿十六岁的生辰。不过几个月前,她还一直跟在我身后,千方百计的想知道今年我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而那时候,我还在和祖母商议着,不然就按照香儿自己的意愿,让她好好的出去游歷一番吧。这些年来,为了她的安全,我总是拘束着她,很少让她出城。但是你看,现下我给她的这个礼物,终究还是没能送得出去。」 顾长风柔声的安慰着她:「香儿只是暂时没有讯息罢了。我相信她那么聪明,一定还好好的活着。也许过不了几日,她就能再站在你的面前了。」 秦宝镜一笑,拿起旁边的酒罈子,仰头喝了一口。 长风猎猎,将她的长髮吹起又落下。四个月了。这四个月,她几乎将无双城所有的精锐影卫都派了出去,他们的足迹遍布各处,但一直都没有韩奇香的丝毫讯息。 她如何还能对自己说,香儿还活着? 风雪愈紧,顾长风看秦宝镜身上穿的单薄,解下狐裘,紧紧的围到了她的身上。
第84页 替她繫着狐裘的领口时,手指无意中碰到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他心中担忧更甚。但他也知道,不让她此时将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便是硬劝的她回去了,只怕她此后反而会较以往更加的沉默冷静。 不如,就让她今晚将心中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 秦宝镜任由顾长风帮他繫着领口,没有动。若是在以往,她断然不会跟他靠的如此之近,但此时,她只想有人在她旁边,听她说话。 「香儿,」她抬头,眼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喃喃的说着:「是我害了她。几个月前,秦桑来报,她抓到了一只信鸽,从信鸽身上搜出了一张纸条。那定然是城内有了奸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城内有奸细,而且我知道他定然是为了无双城机关分布图所来。中间我也让秦桑明察暗访,想将这个奸细找出来。但他甚是狡诈,几次都让我找错了人。那次秦桑抓到了那只信鸽,我便让她装做没有发现一般,让她将那只信鸽又放走了。」 顺藤摸瓜。这只信鸽定然是会去找它的主人。只要跟着这只信鸽,城内的奸细早晚可知。 「后来,后来我也确然知道了这个奸细是谁。但我没有动,一直都没有动。我承认我很贪心,我知道了这个人之后,我反而又想知道他身后之人是谁。所以,我没有动,装着还是没有发现他一般。可是,可是,我让香儿置身在危险之中了。」 顾长风已经明了,这个人,必然就是韩奇香身边之人。但秦宝镜为了知道他身后真正的指示之人,所以一直都没有揭穿。 他环着她的双肩,轻声的安慰着她:「你做的对。如果是我,也会这般做。」 秦宝镜痛苦的低下了头:「不,我错了,我错了。我一直都以为,只要在无双城内,便是有任何事,我定然都能护香儿周全。但我没想到,没想到,到最后,香儿还是被他们带走了。而我,就是到了现在,连香儿的任何讯息都打探不到。我如何还能安慰自己她还活着?我在骗祖母香儿还活着的时候,我也想这样骗自己。可是,可是我骗不了自己。我很清醒。为什么我要这么清醒?」 顾长风紧紧的抱着她,心中的伤痛无以復加。若是五年前他没有见过她,也许今日的秦宝镜还是跟以往那般笑的明媚,又怎么会像今日这般痛苦? 而他在她身旁看着她如此痛苦,竟然是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秦宝镜忽然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唇角又带了浅浅的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几个月前,我让香儿置身危险之中,她的生死我现下都不知。而我的祖母,今日也离开了我。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顾长风看着她,她眼中的哀伤让他的心一阵绞痛。他捧着她的脸,定定的看着她的双眼,似乎要让她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所有想法。 「不,宝镜。你还有我。」 但秦宝镜只是淡淡的笑着,别过了头去,望着黑暗中的无双城,轻轻的道:「我累了。顾长风,我累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无双城,我一直都知道。只要你能保我全城百姓安居乐业,我可以将这城主之位让给你。从此之后,你就是这无双城的城主。」 顾长风闻言,心中大痛。他紧紧的握着她的双肩,迫使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的眼中有焦急,有担忧,也有懊悔,但他的声音坚定:「不,宝镜,我不要这无双城。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 可秦宝镜只是看着他笑,淡淡的笑着。 顾长风再也无法如平日那般淡定,他面上第一次有了惊慌之色。他看着她的双眼,又坚定的说了一遍:「宝镜,我只要你。」 这一刻,他所有的自信和从容都荡然无存。他只想让秦宝镜知道,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秦宝镜还在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连日来的不眠不食,她已经是一直都在强撑着。而今晚又喝了那么多的酒,更是雪上加霜。她只觉头晕眼花,再也坚持不住,闭上了双眼,软软的倒了下去。 顾长风忙长臂一伸,紧紧的将她抱入了怀中。 「宝镜,宝镜,」他轻轻的叫着她,微微的俯下了身,颤抖着双唇印上了她冰凉的额头。 而后他左手轻轻一撑身下的城墙,身子如纸鸢般轻盈,抱着秦宝镜,转瞬已在城墙下。 一直等候在城墙下的千影立即出现。他看着顾长风臂弯中抱着的秦宝镜,忙问道:「公子,夫人她怎么了?」 顾长风不答,只是对他微微的摇了摇头,紧紧的抱着秦宝镜,往前疾走,身影很快的在风雪中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吶,你们看,顾二的腿老早好了,其实他当初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就留了后路滴。后面宝镜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有得虐了。然后那些一开始猜测小镯子有问题的姑娘们,恭喜你们,答对了。 还有,我家老白其实老可怜了。亲眼看着家破人亡神马的。所以,我这是在同时虐他们四个么?我一定是后妈。蹲墙角去。 ☆、海市蜃楼 韩奇香不知道,白如墨原来也会有这般黏人的时候。 自从小年夜之后,他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待在她这里了。无论她怎么说,他总是不离开。不过好在,晚间入睡之时,待得她睡着了,他在她的额前印下一吻后,就会脚步轻轻的离开。
第85页 冬去春来,逍遥岛又是一片桃夭杏妍。 晚间,虫声唧唧,新透绿窗纱。屋中灯烛明亮,白如墨坐在桌前,低头执笔,批示岛中诸多事务。而韩奇香,则是捧着一罐核桃坐在旁边。 核桃的壳颇为坚硬。若是依照以往的性子,她定然会去找了个重物来,一下一下的砸开那壳。但现下白如墨在这里,她不想打扰他,只好用了指甲去剥。 但剥了好长时间,饶是指甲都快剥的秃了一块,也不过才剥开了一半,吃起来尤为的不尽兴。 她有些气恼的就将那只核桃扔到了桌上,气鼓鼓的盯着它看。 斜刺里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拈起了那枚核桃。莹润烛光里照着,那手尤为的白皙修长。 随后只听得一声轻响,待得那手再摊开来时,核桃的壳已碎,里面的果肉却是好好的。 韩奇香目瞪口呆的看着白如墨,见他虽还是在低着头,手中的毛笔也并未停歇,但唇角却是弯了起来。 感受到她在盯着自己看,白如墨微微一笑,抬起头来,左手轻颳了下她的鼻子,温声的笑道:「核桃给你剥好了,怎么不吃?」 他脸上的笑意太温柔,直晃得韩奇香心中跳了一跳,忙慌乱的低下了头,用手去捡着那核桃的果肉吃。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而后便是他从罐子里掏核桃的声音。 再是一声轻响之后,韩奇香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大把壳肉分离的核桃。 她悄悄的抬起头看过去,见白如墨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依旧执笔书写。而他的另一只手,依旧在不停歇的帮她捏着核桃。 他的侧脸很好看。长眉斜飞,鼻樑高挺,双唇更是厚薄适中。 想起这些日子他虽晚间不再与她同眠,但每日那双唇总是会在她入睡前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韩奇香忍不住的就觉得脸有些热了起来。 他最近对她太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呆呆傻傻的看着他很长时间,然后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也正在看着她。 在白如墨此时的眼中,韩奇香双颊胭红,双目水润,莹莹烛光下,更是显的娇憨动人。 他慢慢的靠了过来,韩奇香有些傻了,完全的忘了后退。 直到感觉到有温暖的舌在她的唇角流连,她这才反应过来,瞬时涨红了脸。 而白如墨很快的就放开了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的道:「你的唇角有粒核桃屑。」 他的气息灼热,一下一下的喷在她的唇上。当此时,韩奇香哪里还能去想自己的唇角是否真的有核桃碎屑,只能慌乱的嗯了一声。 她竭力的想将身子往后仰,避开他。但白如墨的双臂缠了过来,揽着她的腰,将她又往他贴近了几分。 「香儿,」他低低的叫着她,不待她回答,却又低下头,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双唇。 韩奇香怔愣在地。这些日子以来,白如墨从来没有这般亲过她。她一直都以为,他们之间以后最亲密的接触只会有偶尔的拥抱和每日临睡前的那一吻。 但今晚的白如墨,捧着她的头,细细的吻着她的唇。而后还不满足,灵巧的舌长驱直入,追逐着她的舌,重重的吸吮着,难捨难分。 韩奇香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面上红的似乎就要滴出血来一样。 但白如墨还不放过她,双臂紧紧的勒着她,简直就像要将她揉入体内一般。双唇更是迫不及待的又吻上了她的耳垂,而后一路向下,吻上了她的脖颈,锁骨,轻轻的噬咬着。 韩奇香仰起了头,如被抛上岸缺水的鱼,急促的唿吸着。 胸前一凉,而后便是有温热的唇含住了她的胸,痒痒的,麻麻的,却又奇异的舒服。 韩奇香忽然反应过来,低下头来一看,只吓得心中急剧的跳了起来,忙双手用力的推开了他。 白如墨此时已经双眸中都染了重重的情-欲,蓦然被推开,他难耐的抬头看过去,却一眼看到韩奇香正掩了胸口,面带惊慌的看着他。 她的这副样子,让他想到了受惊的小兔子,竖了长长的耳朵,眼中满是戒备的看着他。 要忍耐,要忍耐,他拼命的深唿吸,压□内翻腾的那团火,告诉自己,现下还不是时机。香儿她才刚刚开始接受你,你怎么能吓到她? 他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柔声的安慰着:「香儿,过来。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但韩奇香依然谨慎的看着他,不肯过去。 初夜的事,事后回想起来,唯有疼痛。她不想再经歷一次。 白如墨知道此刻他再说什么,韩奇香只怕都不肯过来。他只好站起了身,柔声的道:「那么香儿,我就先回去了。你,你早些歇息。」 说完,转身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他要是再待在这里,看着韩奇香,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毕竟现在的韩奇香,对他而言,太过诱人,他抵挡不住。 是夜,白如墨久久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总能浮现韩奇香胭红的脸和莹润的眼。 凌晨雾起之时,他起身下床,早早的就出门去了。 韩奇香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门前放着一只竹编的小笼子。而笼子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兔子,唯有两只耳朵处是灰色的。正低了头,专心致志的啃着笼子里的青草。
第86页 而笼子的旁边,是一枝火红的杜鹃。 她蹲下身,看着那支杜鹃,紧紧的抿着唇,眼中晦暗不明。 小镯子过来的时候,韩奇香依然保持着这个样子,丝毫没有挪动一下。 反倒是小镯子惊奇的叫了起来:「哪里来的小兔子?小姐你看,它像不像小白?」 韩奇香扶着门框,慢慢的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淡淡的道:「兔子长的不都一个样?又哪里来的什么像不像了?」 说完,转身就回了屋子。 小镯子微怔了下,提着竹笼子和那支杜鹃花也随后跟了进去。 将竹笼子放在桌上,对着那支杜鹃花她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这支杜鹃,可怎么办呢?」 韩奇香正坐在桌子旁,看着那只小兔子。 笼子里的青草已经被它啃完了。它此时正睁了一双红红的眼,竖起了两只长长的灰耳朵,就这么面对面的与她对视着。 「找只花瓶,灌了水,将杜鹃插上。拿来我有用。」 小镯子不明就里,虽是面带疑惑,但还是依言找了只花瓶来。 影青细颈花瓶,再配上火红的杜鹃,相得益彰。 韩奇香从小镯子手中接过花瓶,抱在怀中,起身拉开了门,举步就走。 刚出院门,果然立时就有人出现。站在她面前,垂着头,低声的道:「小姐想要什么?跟属下说一声,属下叫人去给你拿来。」 韩奇香也不答话,拉了小镯子的手,不管不顾的往前就走。 那人身形微闪,又拦在了她的面前:「小姐想去哪里?」 韩奇香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他一番,这才道:「去找白如墨。你若是不放心,大可随我一起去。」 说完也不待他回答,抱着花瓶,拉着小镯子,昂首从他面前擦身而过。 那人不敢出手阻拦,只好一路忐忑的暗中跟着她。 来到白如墨的书房前,韩奇香没有立即进去。 书房中有声音传出,她隐隐的听到了观云庄,天鹰堡这几个字。 正想再听,忽然只听得噗嗤一声轻响,她转过头去看,原来是小镯子腰间的荷包没有繫紧,掉到了地上。 而屋内的谈话声也已经停了。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打开,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那个男的韩奇香认识,知道他叫做木烨,经常跟着白如墨。而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女的,她并不认识。 但那个女人看着她的眼神,很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敌视。 韩奇香看着他们慢慢走远,低声的在小镯子的旁边道:「这个女人是谁?你稍后去打听下。」 小镯子急忙点头,一面又听得白如墨清冷的声音从屋中传出:「进来。」 「小姐,白公子叫你进去呢。」 韩奇香深吸了口气,抱着花瓶转身走了进去。 白如墨正坐在桌案后低头提笔书写着什么,觉察到有人进来,抬头看过去时,就只见韩奇香一身素衣,怀中捧了花瓶,正静静的站在他面前。 杜鹃火红,似乎将这屋内都带的亮堂了不少。 白如墨惊喜的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而韩奇香也走上前几步,将花瓶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她低头摆弄着瓶中的杜鹃,似是力求将这杜鹃摆放到最好看的位置。 「你的书房太素净,这枝杜鹃,还是放在你这里比较好。」她垂首低声的说着,手却没有停歇,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一朵花苞。 但有手握住了她的手。带了微微的暖意,虎口处有薄薄的一层茧。 依然是洛水之旁握着她的那只手。 韩奇香的眼睛忽然就有些酸了起来,头垂的更低了。 「香儿,」白如墨的声音带着惊喜,带着笑意,只是连续的叫着她的名字,」香儿。」 韩奇香抬起头来看着他,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轻声的应了一声:「嗯。我在。」 白如墨心中的喜悦无以復加,他想大笑,想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给了眼前的这个人。 只要她愿意永远对着自己这般笑。 他起身绕过桌案,一把将韩奇香揽入怀中。片刻之后低头看着她,笑道:「香儿,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逍遥岛遍布桫椤树。正值春日,绿意盎然。间或几树野杏花团团簇簇的伸了出来。 白如墨抱着韩奇香,施展轻松,灵活的在林间穿行着。 韩奇香缩在他的怀中,鼻尖是淡淡的松木香气。她看着浓密枝叶下淡弱的阳光,仰望着他的侧脸,心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耳中有轰隆之声传来,越来越清晰。而娑罗树也越来越少。忽然眼前一亮,韩奇香就看到了一大片飞珠溅玉的瀑布。 白如墨将她放下,笑着问道:「香儿,如何?」 就像是向她小心翼翼的展示着自己的珍宝,只要她开心。 而韩奇香已经是被眼前的这一大片瀑布给惊艷到了。她自来便在无双城,唯一的一次出远门,也不过是去承州的观云庄。但看到的是也依然多是平原风光。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大的瀑布。 她一时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白如墨面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低下头来看着她,笑道:「每年夏至之时,金乌直射,瀑布如火,遥遥望去,这飞流直下的就不再是水,而是流动的火。较现下更为壮观。」
第87页 韩奇香在脑中想像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简直不敢相信。 白如墨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心中极为舒畅。他俯下身来,双手捧起了她的脸,看着她,低下头去,在她的耳边大声的道:「香儿,以后每年夏至,陪我来这看火瀑布。」 瀑布落下来的声音很响,水声隆隆,不绝于耳。可此时,这一切韩奇香都听不到了。她的耳中来来回回的就只有白如墨的这句话。 白如墨的唇很暖,擦过她的耳垂,一口含住,轻轻的吮吸着。 韩奇香的心急剧的跳了起来。慌乱之中,头一偏,就想往旁边躲闪。 但脚下岩石湿滑,她又是在急切之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见得就要落水,白如墨的长臂伸来,不偏不倚的正好将她抱入怀中。 白如墨双眸中尽是笑意,以为她只是害羞而已。但他明显的不想中断那个吻,低下了头来,又想继续。 韩奇香忙制止了他,慌乱之中指着他身后问道:「那是什么?」 白如墨回过身去看,瀑布崖间,有一树火红的杜鹃正透过水幕若隐若现。 瀑布很大,水珠不住的滴落,但那树杜鹃就跟扎根在岩石之中一般,虽是不停的被水流沖的低下了花枝,但仍牢牢的长在那里。 白如墨心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回身,笑道:「香儿,想要么?」 「啊?」韩奇香明显的有些不明就里。 白如墨手指着那抹若隐若现的火红:「那树杜鹃。香儿,我去给你摘来。」 韩奇香还来不及阻止,眼前白影一闪,几起几落之间,就见他已在瀑布下面了。 瀑布太大,纵是白如墨轻功绝顶,但上方的水流仍是不时的将他沖落下来。 巨大的轰隆之声从不间断,崖下的湖水更是被瀑布激起万千水珠。白如墨的身影投在这巨大的瀑布上,渺小如蝼蚁,随时都有被湍急的水流冲下来的危险。 韩奇香的心忽然就紧紧的提了起来。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攀着岩石,慢慢的向那树杜鹃爬去。 岩石被水流常年沖刷,光润异常。现今夏日,其上更是滋生了无数湿滑的青苔。若不是白如墨的轻功了得,只怕就是一步也往上攀爬不得。 可纵然如此,有好几次,韩奇香还是看到他的身影晃得很厉害,往下滑了很多。 她不由自主的就跑了过去,站在瀑布的下面,仰着头,目光只在他身上。 他终于伸手够到了那树杜鹃。韩奇香看着他手中挥舞着一团火红,单手攀着瀑布下的岩石,不停的向她招手示意。 韩奇香忽然就有种莫名想流泪的冲动。她举起右手,也不停的向他挥着手。 但下一刻,她就勐然的见他手一滑,人如高空坠落的石头般,顺着瀑布就沖了下来。 韩奇香觉得自己的心简直都不会跳了。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入瀑布下的湖水中,但他并没有浮上来。 正午的日光直射,但此时,她站在湖水旁,听着水流撞击水面的巨大声响,只觉得浑身冰冷,四肢僵硬。 她忽然不管不顾的就跳了下去。 瀑布声音太大,她纵然是大声的唿喊着白如墨,但还是淹没在那一片轰隆的巨响中。 「白如墨,白如墨。」她不停的大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渐渐哽咽。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他死。一点都不想。 身后有人抱住了她。她听到白如墨的低声嘆息,在她的耳旁萦绕:「香儿。」 她忽然转过了身来,就见到他全身湿透,白衣上尚有几处暗绿色的绿苔。与他往日的样子相比,此时的他不可谓不狼狈。但他的手中还紧紧的握着那支杜鹃,小心而又珍重的捧到她的面前,笑着在道:「香儿,给你。」 韩奇香怔怔的望着他。他面上不断的有水珠滚落下来,头髮尽湿,但他眼中的笑意很耀眼。 她忽然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泪水纷纷而下。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但他没死,他没死,这就够了。 白如墨反手抱住了她的腰,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韩奇香还在乎他,已经令他欣喜若狂。 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次韩奇香没有躲闪。泪水纷落中,她尝到了自己的泪水,咸咸的,滋味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这章写的我真是纠结啊。这样送花送小兔子的老白,还是老白么?表示,这章其实雷到我自己了。如果也雷到了你们,概不负责啊啊。 ☆、出岛之计 顾长风过来的时候,秦宝镜已然醒转,正半倚在床头,怀中抱着小白,低头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它。 小白两只长长的耳朵竖起,不住的用嘴触碰着她的手。痒痒的,麻麻的。 秦宝镜看着它,难得的弯了下唇角。 眼角余光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边缘之处有些微的泥泞,其上还有几片尚未化尽的雪花。 她慢慢的抬头,就见到顾长风一身素淡常服,正站在她的床前。 「祖母的后事我都已安排好了,你无需担心。」 他的声音很柔和,似是怕惊扰了她,不敢稍有高声。 「好。劳烦你了。」秦宝镜淡淡的说着,又低下了头。 但从始至终,她都不曾问过一句其他。 顾长风有些急躁了。他只好自己开口:「宝镜,我的腿,已经好了。」
第88页 可秦宝镜摸着小白的手连停都没有停过,更是不曾抬头看过他一眼。 似是这一切,她早就已经知晓一般。 所以,顾长风还是问了出来:「其实,你早就知道?」 不然,何以今夜他这般站在她面前,她不闻不问,面上更是连一丝惊诧的表情都没有。 秦宝镜终于肯抬头看他了。但眼中一片平静,并无半分起伏:「只是猜测而已。一来我相信李神医的医术,二来,我想以顾长策的能力,当年并不足以从你的手中夺走观云庄。所谓的忽然残疾,无非是掩人耳目而已。试问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挑断长风你的脚筋?」 唯一的解释,唯有你自己。但若是你对自己下手,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了退路。 顾长风沉默,半晌方道:「那宝镜为何不一早就拆穿了我?」 或者,你本可以直接拒绝与我成亲。 秦宝镜忽然一笑,光华流转:「长风鸿鹄之志,我如何不知?但无双城位处风口浪尖,以我一人之力,终难力挽狂澜。与其看着这无双城他日落得如无方城那般的下场,我宁愿将这无双城交到你手上。」 但顾长风心中并无半分喜悦。若是在以往,美人既得,无双城又近在咫尺,多年心愿既成,有何不喜? 可是现在的秦宝镜让他觉得,太遥远。 她就那般淡淡的笑着,轻描淡写的说出他一直竭力掩饰着那些事。 他一直以为这些他都掩饰的很好。但不曾想,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她的心中,可曾有半点留有他的位置?以往他还曾沾沾自喜,以为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甚至,为了打破宝镜对他的戒备,他一入无双城就主动的提出将手中的两支暗卫交给她。为了让她对他产生依赖,他想方设法的让她知道当年顾长策是如何的毒害她大哥。 其实那时只是觉得,她太冷静,冷静的密不透风,让他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他想要打破她的这种冷静。但不曾想,也许,这一切,她都知道。 「宝镜,」他忽然屈膝半跪在她床前,抓着她的手,深深的望入她的眼中,「如你所说,一开始,我算计着你,也算计着无双城。自幼母亲并不得宠,我也并不得宠,得宠的是大哥和他的母亲。但我母亲如何肯甘心,日日的在我耳边说着这世间什么都是虚的,唯有这握在手中的权利方是实实在在的。男儿在世,除却权利,什么都可以捨弃。所以自幼我便对观云庄势在必得。但五年前,我初次在庄中见到你,我那时方知,这世间,除了权利,还有你。这两样我都不肯捨弃。可是,偏偏与你有婚约的是不能继承观云庄的人。宝镜,我如何肯将你让给旁人?纵然他是我大哥,我也丝毫不愿退让。而那时,大哥也有争夺庄主之心,我便顺水推舟,自断脚筋,将这庄主之位让给了大哥。但宝镜,我对你的心意,苍天可鑑。」 但带了目的的爱情,如何还能纯粹? 秦宝镜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看着他。他面上不再有往日的从容,和对一切都胜券在握的自信。现下的他,面上只有惊慌和迫切。 可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秦宝镜手上微微用力,想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但顾长风反而握的更用力了。 「宝镜,」他急切的说着,「但时至今日,我已然不再有逐鹿武林之心。而今,我想要的,不是这无双城,只有你。我只想,只想你的心中也有我的一份位置。不要太多,有我就够了。宝镜,你是否愿意?」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唯恐下一刻她摇头,或者是淡淡的说着不愿意。 但秦宝镜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她只是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似是在想着这个提议。 不是没有过感动。观云庄中他的彻夜不眠,无双城中他的数次出手,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次的从旁相助。 只是她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顾长风连唿吸都不敢,屏息静气。但握着她的手一直在轻轻的抖着。 半晌,秦宝镜方才慢慢的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顾长风欣喜若狂,谦卑的低头伏在她的掌心中,喃喃的说着:「这就足够了。宝镜,谢谢你,谢谢你。」 这次,秦宝镜没有收回手。她能感受到掌心处有滚烫的泪划过。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白,在想,或许,试一试也好。这个人,总归会有几分真心对她。 韩奇香发现,虽然她跟白如墨不止一次的提过,她不喜欢出门的时候有人跟着她,但现下每次她出门,依然都会有人跟着她。 只是不像以往那般会明目张胆的在后跟着,反而是暗中的跟着她。 韩奇香自然不高兴,但白如墨只是笑着解释,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上次张逵之事,他记忆犹新。但目下自己手中事情颇多,没有时间日日待在她身边。 韩奇香纵是再发脾气,但白如墨在此事上却是毫不退让。若是她发脾气发的狠了,反而会被他趁机抱入怀中轻薄一番。 她无法,只得作罢。 但最近这段时日,她喜欢上了没事就满岛瞎转悠。去的最勤快的,是岛中的边缘地带。 那里可以看到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展翅翱翔的沙鸥。
第89页 茫茫水面,在那看不见的对岸那里,有她的家和亲人。 她抱膝坐在岩石上,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水面出神。 身后有人转出,一身黑衣,容貌秀美。但只是一副冷冷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韩奇香知道她是秣陵。那日她让小镯子去打听,当夜她便知道了此人是谁。 秣陵看着她,目光兇狠。就这么一个小丫头,分明不过十五六岁,干巴巴的,并无一丝女人该有的风情,到底师兄是看上了她什么,竟然对她宠爱至此? 这些日子,逍遥岛中无人不知,白如墨紧张韩奇香到了什么程度。只怕但凡是她开口想要的,他没有一件不答应的。 但韩奇香心中知道,他纵使什么都答应,也决然不会答应她,放弃逐鹿中原的念头。 这是他的底线,她无法撼动。 所以她只能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开始想办法。 她抬头,迎着正午有些刺眼的日光仰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慢慢的开了口:「秣陵。」 秣陵居高而下的看着她,只恨不得伸手就将她推下海去。 「韩、奇、香。」她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叫出了这个让她痛恨不已的名字。 但韩奇香竟然笑了。明媚鲜妍,与她的咬牙切齿正成对比。 「你喜欢白如墨。」 韩奇香没有废话,也不打算废话。对秣陵,她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 秣陵愣了一下。 自己喜欢师兄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岛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为什么自韩奇香的口中说来并无半分嫉妒的意思? 明明据她近日看来,韩奇香和师兄,应该就是两情相悦。 但韩奇香没有给她多少发愣的时间,她很快的又说了一句:「但白如墨不喜欢你。」 秣陵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其实她只是在炫耀师兄只喜欢她而已。 想到这些日子师兄对韩奇香的好,她瞬间双拳紧握,周身杀气凛冽。 韩奇香笑着看了她一眼,眼光在她紧握的双拳上扫了一圈,又收了回来,这才道:「你想杀我?」 秣陵确实有杀她的心。偷偷的一路跟着她,无非也是想趁着无人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杀了,然后抛尸大海,造成她是失足跌落的模样。或者,她还可以说,她是试图逃跑,被海浪吞没。 但眼前的这个人仿似根本就不害怕。她从容的坐在岩石上,海风很大,吹的她的长髮飘起。 秣陵反而不敢下手了。她不相信韩奇香的武功比她高,但她害怕,白如墨就在这周边附近。 韩奇香歪着头看她,笑的很灿烂:「你杀不了我的。难道你不知道,白如墨一直都派人跟踪着我?不信你大可以动手试试看。只怕你的拳头还没打到我身上,就会有人跳了出来。如果你能杀了那个人则罢,若是不能,教白如墨知道你想杀我,你的下场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秣陵太了解白如墨了。她虽是他的师妹,但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她。若是教他知道自己想杀韩奇香,他必然不会念及同门之谊而放过她。 现下的韩奇香在他的心中,只怕是比什么都重要。秣陵自认,她没有什么拿来跟韩奇香比。 但若是日日看着白如墨与韩奇香两情相悦,她又如何能甘心?那简直就是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在锅里,用小火慢慢的煎着。 她觉得自己进退两难。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韩奇香轻笑了一声,拍拍裙角的灰尘,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就想离开。 但经过秣陵身边的时候,她轻声的说了一句话:「你杀不了我,但你可以放我离开。只要我离开这逍遥岛,时日长了,白如墨就只会是你的了。」 而后,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只剩秣陵在她身后,面上神色变幻,细细的想着她的这句话。 是夜,韩奇香在房中和那只小兔子玩耍的时候,白如墨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香儿,今日下午,你和秣陵在海边说了些什么,竟然说了那么长的时间?」 海浪声太大,他派去跟着韩奇香的人又不敢靠她靠的太近,所以只见她二人在海边聊天,但她们聊的具体的内容却并不知晓。 韩奇香抱起了小兔子,抬头看他。面上的神色似是有些不虞。 白如墨心中跳了一跳,不知道她这是哪里不高兴了。难道是以为自己监视她不成? 果然韩奇香在道:「是不是我每天做了什么,那个人都会跟你汇报?这样你岂不就是在监视我?」 白如墨急忙解释:「没有,香儿。我并没有让他监视你的意思。只是逍遥岛太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我担心你的安危,有人跟着你,这样我才能放心。」 但韩奇香转过了身,只是低头摸着怀中的兔子,不再理她。 白如墨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扳了过来,又解释了一句:「如若你不喜欢,那往后我就只让他跟着你,确保你的安全。至于你的行踪,我就不再让他跟我汇报,如何?」 说来说去,自己只要一出门还是会有人跟着。韩奇香暗暗的嘆了一口气。 白如墨的声音近在咫尺,不依不饶:「香儿,今日你和秣陵聊了些什么?」 韩奇香从来没有和岛中的任何人交谈过,但今日她同秣陵竟然聊了很长的时间。他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第90页 哪知道韩奇香只是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了一句让他晴空霹雳的话:「秣陵说,她喜欢你呢。」 白如墨闻言,开始不停的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水,眼望着其他的地方,就是不敢看她。 但韩奇香也开始不依不饶了:「白如墨,你怎么说?」 白如墨嘴笨的开始解释:「我,我不知道她喜欢我。」他又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极快的道:「但香儿,我只喜欢你。其他的女人,我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 韩奇香一笑,似是有些欢喜,低下了头去。 她的本意原也不过是让白如墨不再问今日她和秣陵的对话,目的既已达到,何必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但白如墨唯恐她不相信,又信誓旦旦的说了一句:「香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只会爱你一个人。」 摸着兔子的手一顿,许久,韩奇香方才轻声的答了一声:「恩。」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老白变笨了,然后小香儿开始黑化了?艾玛,真是纠结。我面壁去。 ☆、网中之鱼 顾长风的轻松日子并没有过得太久。 先是天鹰堡易主的消息传来,待得他立即着人前往观云庄时,飞鸽传书到,观云庄已经失守。庄主顾长策身亡,独独走脱了庄主夫人叶採薇。 对方来势汹汹,不留任何喘息之机给他们。 而今天下之势已去其二,独留无双城与逍遥岛。 二者之间,早晚势必有一战。 而顾长风和秦宝镜,已经在着手准备。而今之势,于他们不利。毕竟逍遥岛一举掌控了天鹰堡和观云庄,随时可能暗中对他们发动袭击。但他们现如今对逍遥岛竟然不甚了解。 唯一能猜测的就是,当日的白如墨,定然就是逍遥岛的人。甚至,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逍遥岛岛主。 那韩奇香的下落也就能推测得出。当日韩奇香失踪后,同时消失不见的就只有小镯子和白如墨。 自秦老夫人过世后,秦宝镜一直深居简出,将城中所有之事交由顾长风来打理。但此时,只要一想到逍遥岛掳走了韩奇香,她就无法镇定。 纵然韩奇香已经不在人世,她也要替她报仇。 急切之下,未免过急。好在有顾长风从旁协助,无双城的所有防御工事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 但顾长风的心中一直都不敢放松。白如墨其人,当日虽只是匆匆几面,但此人给他的印象实在是深刻。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说话婉转之处更是举重若轻。 自认识人无数,但白如墨给他的感觉依然是深如海沉如山,他完全无法摸清。 顾长风慢慢的皱起了眉。几个月前,叶安仁暴毙,只怕就是此人做的手脚。如此想来,天鹰堡那时已在他的掌控之间,不然如何自那之后,想探听天鹰堡的消息竟是半点都不能。再者,只怕观云庄中他也早就做好了部署,不然何至于天鹰堡刚刚易主,观云庄就已经失守? 眉头越皱越深,他忽然想起了暗罗门。 当日承州观云庄韩奇香遇袭,其实完全可致她于死地,又何须留她一命?所谓的有人买兇刺杀秦宝镜,最后不过虚惊一场,而后更是不了了之。其目的究竟何为? 脑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当年顾长策暗杀秦青,正是借暗罗门之手。 顾长风越想越惊,看来五年之前,甚至于在那更早之时,逍遥岛就已经在暗中策划部署一切。只是现如今统一发难而已。 逍遥岛既已早有逐鹿中原之心,中原三大势力都在他算计之内,就断无遗漏无双城的可能。而现如今的风平浪静,就只是表象而已。 只是不知,逍遥岛是如何算计宝镜和他。 但忽然想到一事,他只惊的勐然站了起来。若是,若是暗罗门就是所属逍遥岛,那当年秦青之事,必然就是个最好的契机。 越想越惊,观云庄全庄覆没,但为何独独走脱了叶採薇? 顾长风只觉得有一张大网密不透风的罩住了他。对秦宝镜而言,亲人是她的软肋,而对他而言,秦宝镜就是他所有的软肋。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拉开了门,就想去找秦宝镜。但千影正好入院,垂手禀告:「公子,叶採薇进城。正在夫人处。」 顾长风颓丧的垂下了手,终究还是晚了。 叶採薇一身藕荷色衣裙,髮髻一丝不苟,看起来甚是整洁,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经歷过家破人亡的人。 只是身上的服饰再是精美,也依然不能掩盖面上的憔悴。 她看着对面的秦宝镜,满眼的怨恨之色。 反观秦宝镜,仅仅只是一身家常的素净衣裙,髮髻轻抛,别无头饰。但一低头一投足之间,依然让叶採薇自惭形秽。 「秦宝镜,一直以来,我做梦都想杀了你。当日观云庄中,我就和暗罗门相约,只要能杀了你,我不惜重金。但是很可惜,还是被你逃脱了。」 她开门见山,不无怨毒的说着这句话。 但秦宝镜只是面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半分波澜起伏。 倒是她身后的秦桑心中愤恨,刷的一声抽出了身上的佩剑,举步就要上前。 秦宝镜抬手制止了她,眼神示意她出去侯着。 秦桑心中纵然再是愤恨,也只得将长剑收回鞘,忿忿的出去了。
第91页 而叶採薇则是大笑出声,说出来的话更是恶毒:「怎么,你的侍女以为我现在要杀你不曾?」 秦宝镜捧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这才道:「你该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杀不了我。」 叶採薇最恨的就是她这种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样子。明明在观云庄时,她以为秦宝镜亲眼看着她和顾长策成了亲,定然会失了形象的大哭或者大闹,再不济也该是无比的嫉妒她。但从始至终,秦宝镜就跟个陌生人一样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拜堂成亲,甚至还很平静的说着,顾庄主,顾夫人,恭祝二位白头到老。 明明顾长策最后是与她成了亲,她才是那个胜者。 「秦宝镜,」叶採薇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粗粝,不再如以往的那般轻柔,「一直以来,我自信美貌不输任何人。但为何江湖上的人说起来,都只说你是无双仙子,高高在上,浑然不似人间之人?这也就罢了。可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顾长策,我就爱上了他。但为何偏偏他与你有了婚约?我百般不愿,缠着我的父亲出面去与顾庄主说,让他退了你和顾长策的婚事,而与我结亲。但你猜我父亲是怎么说的?我父亲竟然说,无双城势力极大,我们天鹰堡现下自然不能与之相比。容貌,爱情,家世,秦宝镜,我为何什么都要比你差?」 秦宝镜没有回答。其实若不是那日顾长策婚礼上的一见,她根本就不会认识叶採薇。她自然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还有个人什么都在与她比较着。 只是这样的比较,有何意义?自己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这个人的存在。 「秦宝镜,你现在满意了?你赢了。虽然最终顾长策为了得到观云庄庄主的位置而不得不与我成亲,但是,我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没有爱过我,从来都没有。他从始至终,爱的就只有一个你。那日你离开承州,他失魂落魄了好长时间。之后更是对我不闻不问,纵然我那般的关心他,想让他知道他的身边一直有个我在,但是,我还是失败了。他对我的所有之事都不关心,却会在夜深之时跑到院中去看芍药,对着那些芍药一声声的叫着宝镜。秦宝镜,你说,你为什么不去死?要是这世间没有你,想我叶採薇这样的容貌家世,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她的话语狠毒,说到激动之处,面上的五官都有些扭曲起来,完全不復那日初见之时的温婉娴静。 但秦宝镜看着她竭斯底里的样子,想起的却是那时韩奇香跟她说过的那句话。 她轻轻的笑出了声,毫不留情的指出了那个事实:「叶採薇,你有斗鸡眼。」 叶採薇一个怔愣,仿似一个怨气满满的纸煳的人,费力的搬起了一块巨石想砸想对面的人。但忽然,对面的人轻描淡写的用细针就戳到了她的痛处,让她只能失手落下那块石头,反而砸到了自己的脚。 心中满满的怨气依然无法发泄,只能在她的体内到处冲撞。 她从椅上弹跳而起,右手五指成抓,毫不留情的就向秦宝镜扑去。 但秦宝镜甚至都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手中杯盖轻轻甩出,正中她的右手腕,迫使她又坐回了椅中。 「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杀不了我。」 杯盖击中她的穴位,她再无法动弹。叶採薇忽而狂笑起来。 「秦宝镜,我叶採薇是杀不了你。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可知道,顾长策,他不是被逍遥岛所杀,他是被我杀的。用我自小习武的弯刀,家传的离魂刀法,趁着他睡觉的时候,那么轻轻的划过他的咽喉,血就溅了出来。我就那么看着他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只觉得心中真是快活。秦宝镜,顾长策死了,你心痛不心痛?」 她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紧紧的盯着秦宝镜,企盼从她的眼中看出哪怕一丝的痛苦来。 但秦宝镜眉目不动,说出来的话更是冰冷:「你纵然不杀他,他日我也必将手刃他。他杀我长兄,那般算计于我,我断然不能再留他于世间。」 叶採薇没想到秦宝镜竟然连一丝一毫的伤心都没有。啊,是了,是了。那日她受逍遥岛指使,将顾长策五年前毒杀秦青的事通过身旁的那个丫鬟奸细之手飞鸽传书给了秦宝镜。 原意不过是让秦宝镜和顾长策之间再无复合的可能,可没有想到,原来一开始,秦宝镜就早已将顾长策放下了。那自己这么长时间放不下的又是什么? 只是想起顾长策每晚睡梦之中叫着秦宝镜的名字,想起顾长策每日的对她不闻不问,甚至于她怀了他的孩子,他都亲手端来了落胎药,掐着她的下巴给硬灌了下去。 她痛哭出声,问着他为什么,得来的答覆却是,我的孩子,不配由你来生。 不配我来生?那就应该由秦宝镜来生吗? 叶採薇无法不恨。所以在逍遥岛用她买兇暗杀秦宝镜之事来要挟她时,她索性先将顾长策杀了,再是献出了整个观云庄。 这就是顾长策想要的,观云庄,秦宝镜,她一样都不会让他得到。 叶採薇仰头狂笑:「秦宝镜,我就是死,也要让你终生痛苦。顾长策你不在乎,那顾长风呢?你的夫君顾长风,你倒是在乎不在乎?」 秦宝镜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看着她几近癫狂的样子,微微的皱起了眉。
第92页 叶採薇收住笑,看着她,目光中透着兴奋:「你以为顾长风是个什么好货色?你以为顾长风就是一心一意的对你了?当年的顾长策可以为了权势抛弃你,难道顾长风就不会?顾长风的野心只会比顾长策更甚。他之所以选择你,只是因为对他而言,无双城相比观云庄对他的诱惑更大而已。秦宝镜,你也无非就是一个可怜人,你看你身旁的男人,一个一个的,都可以为了权势抛弃你或者欺骗你。」 秦宝镜的眉头皱的更紧,她有些不悦的看着叶採薇,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她可不相信,以叶採薇的头脑,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若是早知道,也不用等到现在才来刺激她。 但叶採薇笑的很得意:「是谁教我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其实只是顾长风掩饰的太好。你当真以为当年顾长策毒杀你大哥秦青他会事先不知道?以顾长风的能力和聪慧,他会猜不到顾长策要做些什么?不然他何故立即自残双腿,立即将观云庄的庄主之位让给了顾长策?别忘了李逸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大哥中毒之后,到底有无性命之忧,他会不知道?你大哥一死,无双城城主只能是你。而他再与你成亲,到那时无双城会是谁的?而他手中同时也握有观云庄一半以上的势力,虽说是面上顾长策是庄主,但实际上,顾长风才是最终的赢家。他随时都可以将顾长策推下庄主之位,自己坐了上去。但他为什么不那么做?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不仅想要观云庄,他更想要无双城,甚至这整个武林,他都想要。哈哈,秦宝镜,顾长策做的一切事情,顾长风都知道。他知道顾长策要杀你大哥,甚至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杀你大哥,但他就是不说。借顾长策之手除掉你大哥,而他则坐收渔翁之利。可怜顾长策那个笨蛋,到头来无非是为他人作嫁衣而已。秦宝镜,你的枕边人这么算计着你,看着你的亲人被杀而不出手制止,你的心中是如何想的?你看看你这么多年,原来连真正的仇人都不知道。到头来,你也什么都没有,跟我一样,什么都没有。」 秦宝镜只觉得浑身冰冷。叶採薇的这一番话,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她虽然知道顾长风的野心,但一直都想不到这上面去。但此时,她细细的想着以往的所有一切,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 叶採薇看着她的神色,自然知道她刚刚的那一番话秦宝镜已然相信。她不由的笑的更得意:「秦宝镜,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怎么,看你这个样子,竟然是对顾长风有了感情不成?真是可惜啊,那时候你爱着顾长策,他为了权势跟我在一起。而今你爱上了顾长风,他也为了权势算计着你和你的亲人。秦宝镜,你活的还有个什么劲?我要是你,宁愿一头碰死在这墙壁上算了。」 秦宝镜手扶着面前的桌案缓缓的站了起来。腹中一阵绞痛,但她不管不顾,她现下只想找到顾长风,当面问他一句,叶採薇所说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费力的往前走着,颤颤巍巍的打开了门,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门一拉开,就见到长廊那头,顾长风正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他的步履匆忙,面上一片焦急之色。看到秦宝镜扶着门框勉力的站立着,忙一把扶住,急切的喊出了声:「宝镜。」 秦宝镜腹中痛的她几乎站立不住。她紧紧的攀着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着:「顾长风,我问你,当日我大哥遭顾长策毒手,你是不是,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顾长策会这么做?」 顾长风僵立在当地,作声不得,只是紧紧的圈着秦宝镜的腰,目光看上去有几分慌乱。 秦宝镜看着他的这副样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坠了下去。但终究还是期盼着他能告诉她,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这些日子以来,她被他的深情感动,终于敞开了心扉,慢慢的开始接受他。但为什么到头来,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这样对她?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顾长风终于慢慢的点了头:「是。」 秦宝镜松开了握着他手臂的手,茫然的直起了腰往前就走。 脚下有血迹开始蔓延。秦桑在旁急得都快哭出了声:「城主她,城主她有了身孕了。刚刚才一个月。」 顾长风蓦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眼中满是狂喜。 但下一刻,他就只见秦宝镜身子一软,慢慢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我要开始收网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捞上来几只霸王呢。 ☆、小院风雨 秦宝镜腹中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保住。 顾长风伏在她的床前,头深深的埋入了被子中。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此时此刻,他唯有痛恨自己,痛恨以往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迷恋权势。 自以为一切都能做的滴水不漏,自以为到最后江山美人都能唾手可得。可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 双手紧紧的握着被子,红面绸缎被他攥在手心中,几乎就要化为碎片。 千影在侧,见状心中不忍,但还是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那个叶採薇,该如何处置?」 握着绸缎的手青筋突起,顾长风低沉压抑的声音从被子里果断利落的传来:「不留。」
第93页 而秦桑已经是红着眼睛提了剑,怒气沖沖的往外就走。 千影不放心,也忙随后跟了过去。 一时屋中只留有顾长风和尚在昏睡中的秦宝镜。 顾长风头埋在被子中,有泪水落下。他不知道,一切到了现在,为何会成了这个样子? 逍遥岛,白如墨。他断然不能姑息今日让他失子之仇。 手中握着的手有了动弹。他忙抬起了头,紧张的看了过去。 秦宝镜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顾长风的脸。 他苍白的脸上隐约有一行尚未干涸的泪水,看着她的目光既紧张,又有着内疚。 但秦宝镜只是伸手缓缓的罩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须臾她微微的仰头看着头顶,闭上了双眼,眼角有泪水慢慢滑落。 原以为,这世间终归还是会有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可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啊。 这世间,终究还是只会剩她孤独一人。 而顾长风的泪流的更厉害了。他颤微微的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哽咽着:「宝镜,求你,求你,看看我。」 秦宝镜并没有看他。她只觉全身实在是无力,甚至她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顾长风依然在旁恳求着:「宝镜,求你,不要这样。」 他宁愿她此刻一掌拍来,或者是一剑刺过来,也不要像现在这般平静。 这般的平静,让他心中恐惧。只觉眼前的这个人,他再也抓不住。 半晌,秦宝镜方才睁开了双眼,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他,不带一丝波澜起伏:「你走吧。不要再在我的面前出现。」 她狠不下心来杀他。但是,她也不想再面对他。她只愿,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 顾长风的心如遭重击,疼痛开始蔓延至全身各处。 宝镜不要他了。他所做的那一切,她定然是不会再原谅他了。 可为什么,当年的自己会做出那一切来?时至今日,当他终于知道什么对自己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可是,这一切还是毁了。毁在他从前那些自以为密不通风的所作所为里。 「宝镜,宝镜。」他终于痛哭出声,脸埋在她的双手中,但也只能无措的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 秦宝镜却不再看她,抽回手闭上了双眼,任他如何唤她,再也不睁眼看他一眼。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不然还能如何?长兄之死,虽非他亲为,但他却在暗中冷观一切而不制止。甚至她不知道,当年的顾长风,到底有没有在那场暗杀中推波助澜过。 她只能不再去想,不再去想。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的疲累过,现下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待醒来之时,这个无双城的胆子她依然还得一力担起。 顾长风带着千影去了无双城中的一所小院子。 小院子是当日他特地找来安置眉姨和袁夫人的。他偶尔也会来过来坐一坐,只是没想到,此次过来,却是有可能长住于此。 是眉姨开的门。弯月冷冷,院中海棠欲睡,幽兰滴露。 眉姨自然是讶异的。以往顾长风虽不时也会过来,但从没有这般深夜来此。且看他面上的神色,虽是平静,但恹恹不语,只是眼望着窗外的芍药出神。 千影悄步上前,小声的对眉姨说着,公子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让她去收拾间空房出来。箇中原因却没有细说。 眉姨纵是心中再疑惑,但这当口她也不敢细问,只得匆匆的下去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 但顾长风如何还能入睡?一夜独立窗前,只是望着院中的那株芍药,想着这么多年来的所有。 五年之前初见秦宝镜的那一眼起开始谋划所有。桩桩件件,无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丝丝,一缕缕,他自以为已结成一张重重叠叠的网,只待最后收网之时,自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时,他将权势和秦宝镜都当成了自己的猎物,势在必得。只是最后,当他发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与她同等重要的东西时,他却失去了她。 还有他们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顾长风慢慢的低下了头。他如何还能原谅自己? 次日细雨淅沥,他坐在廊下,看雨中芍药静默。 身后有轮椅之声,他回头,见眉姨正推着袁夫人过来。 袁夫人虽得李逸医治后不再畏惧强光,但倾城容貌尽毁,不復往日一分。每每出门之时,只以青纱覆面。 青纱后的双眼温婉依旧,声音虽粗哑,但语气中仍满是关怀:「听眉姨说,你昨日深夜来此,更是一夜未睡。可是有何烦心事?」 顾长风微微一笑:「劳夫人记挂。只是长风并无烦心事。」 袁夫人示意眉姨退下,只留有她二人之时,她这才开口柔声的道:「长风何须跟我见外?想必你也知晓,我原有两个儿子。小儿子袁澈若是,若是还在我膝下,也应是和你一般的大。不怕长风见怪,这些年来,我心中只将你当做我的阿澈,盼着你日日安乐,事事顺心。若是长风不嫌弃,也可以将我当做你的母亲。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儿子不能对母亲说的呢?」 青纱后的神情看不分明,但关怀之意无处不在。顾长风抬头对上她温柔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似乎眼前的这个人,正是他的母亲。 但忽而又低头笑了一笑,可不正是魔怔了,自己的母亲自幼起便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脸色。便连临死之前心心念念所交代的事也是,不能让那个狐狸精和她的儿子好过。
第94页 他何曾有人盼着他日日安乐,事事顺心了?只是盼着他更强大,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让他知道,谁才是他值得骄傲的儿子。 袁夫人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长风?」 雨声渐大。顾长风抬头,他开始慢慢的说着这些年来的所有。幼时母亲对他的不理不睬,父亲虽给他少庄主的名分,但从来没有抱过他一下。他拼命的习武,了解这天下武林之势,只为得到父亲的一句赞扬。五年前初见宝镜之时的惊艷,而后所做的一切所有,步步为营,还有昨日发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面前的这位袁夫人。他自幼为人清冷,虽是对人待物温文尔雅,可仍掩饰不住他对所有之事的漠不关心。只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也许是今日的雨太大,也许,是面前之人那温柔的目光,她在关心他。他能感受的到。 袁夫人似乎有些激动起来,她握着他的手,粗哑的声音中有着哽咽:「孩子,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顾长风低头,布满伤疤的手,握起来有些粗糙。但他还是任由她握着,听着头顶温柔的安慰之声:「秦城主会原谅你的。时日长了,她自然会知道你的好。」 他缓缓摇头:「不,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而后更是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拍着他的手:「会好的。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长风忽而抬头一笑:「只是夫人,接下来的这些日子,要打扰你了。」 袁夫人先是一怔,待得反应过来之时,语气中满是欣喜:「这就是你的家。长风无论想住到什么时候,当然都可以。」 顾长风回以一笑。 秦宝镜纵然是说过,让他不要再在她的面前出现。可现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他断然不会离了无双城半步。 只是咫尺天涯,虽是可时刻知晓她的消息,但是却不能相见。 但他还是不会放弃。永远都不会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快要出梅了。前两天还是二十五六度的凉爽天气,现在瞬间三十五,三十七。真心扛不牢啊啊。 ☆、时光缱绻 秣陵一直在想,韩奇香那天在崖边跟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很快就知道了。 那日,她如同往常一般,去白如墨的书房,跟他汇报今日刚得到的周边其他未收服的岛屿的最新消息。刚一进门,就见到韩奇香正抱了一只小兔子,喜笑颜开的说着:「你看,小灰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而白如墨笑着伸手就来摸她手中的兔子,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笑道:「是胖了。只是,香儿,小灰胖了,你怎么反倒是瘦了?莫不是整日的只顾着餵小灰,反倒是自己忘了吃饭不成?」 忽而又低了声音,调笑道:「还是没有我陪着你,所以你这才吃不下饭?」 而韩奇香则是红了脸,抱着兔子转过了身:「你不陪我,我只会吃的更多。不信你去问小镯子。」 白如墨低低的笑着:「香儿,最近这些日子我有些忙。待过了这段时日,我日日的陪着你。」 韩奇香的一张脸彻底的红了,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秣陵站在门口。 她回过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白如墨,唇边笑意明显:「有人找你来了。我先走了。」 但白如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若是在往日,他自然不惧。秣陵于他而言,与岛中其他人无异。但是他记得那晚,韩奇香面上的笑意促狭,秣陵说,她喜欢你呢。 他如何还敢当着她的面,单独与秣陵相见? 「秣陵,何事?」他虽是口中在问着她,但一双眼却是紧紧的看着韩奇香,唯恐下一刻她就会不高兴。 秣陵沉默。岛中之事,他从来不会对外人说道,歷来就只有她和木烨才会知晓。 但现如今,纵然是有韩奇香在场,他一点都不避讳。 她抬头,对上韩奇香似笑非笑的眼,心中愤恨。 但还是低头禀报:「据探子回报,前日灵石岛岛主遣人前往天险岛,当是商议联合之事,想一起对抗我们逍遥岛。」 白如墨点点头,立时便又道:「你先下去吧。去将木烨找来,我与他商议对策。」 秣陵愕然,抬头看他。若是在以往,岛中有任何事,都是他们三人在一起商议,但现如今,他竟然将她排除在外。 她不由的横了韩奇香一眼,不知道她跟白如墨说了什么,竟然让他对自己这么生疏。 但韩奇香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她,不时的低头顺着自己怀中小兔子的毛。 秣陵转身,双拳握紧,忿恨的离开了。 行不得一会,背后有人在叫她:「秣陵。」 她回头,见韩奇香正慢慢的走了过来。 她的怀中依旧抱着那只兔子,白皙的手竟与那兔子毛并无差别。 但秣陵看到她面上的笑意就觉得刺眼。 「做什么?」她的语气很沖。只恨不得就这么一拳挥过去,打掉那让她厌恶之极的笑容。 韩奇香慢慢走近,侧着头看她:「我对白如墨说,你喜欢他。结果,他为了让我放心,告诉我,以后再也不会单独见你。而且是能不见你,就不见你。」 秣陵心中气极。她虽然自幼就喜欢白如墨,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很明确的跟他说过。她总是以为,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到时他一定会接受的。
第95页 但没有想到,这个韩奇香竟然就这样跟他说了。在他还喜欢着她的时候,就这样直白的说了。 为了避嫌,白如墨肯定只会疏远自己。那这样,往后自己更是没有半点翻盘的机会了。 秣陵双拳越握越紧,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一把掐住面前之人的脖子。 韩奇香将她面上的表情尽收于眼底。笑了一笑,又走近了几步,这才低声的道:「我说过,你可以放我离开逍遥岛。只要我不再出现在白如墨的眼前,时日长了,他只会是你的。」 「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师兄?」 韩奇香轻笑:「你不会。你告诉了他,我就不能离开。那这辈子,白如墨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秣陵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白如墨。若是说喜欢,可她千方百计的想逃走;若是说不喜欢,但她跟白如墨在一起的时候确然笑语如珠。 可是秣陵知道,白如墨是真的爱上了韩奇香。 所以她没得选择。 「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今晚,让木烨去找白如墨商议灵石岛之事。然后,帮我引开一直跟着我的侍卫。」 黄昏时刻,韩奇香让小镯子去叫白如墨。 他过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而韩奇香则是一身黄裳绿裙,正坐在桌前。 半壁斜照,隐隐入屋。她敛眉垂目,侧影芳华。 白如墨站在门口,不敢出声,只是久久的看着,唯恐打破了这入画美景。 还是韩奇香先看到了他,盈盈一笑:「怎么站在门口?」 白如墨这才举步进来,在桌旁坐好,笑道:「怕惊扰了你。」 韩奇香低头一笑,执了酒壶,就想起身给他面前的杯子筛酒。 白如墨握住了她执壶的手,柔声的道:「我来。」 清香冷冽,入口绵柔。白如墨放下杯子,望着韩奇香,只觉身心俱醉。 他笑了一笑,忽而轻声的道:「香儿,你可记得那次的冀州茶棚初遇?那时你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一顿,倒将杯中大半的茶水都溅到了我的身上。当时我就在想啊,这是哪里来的莽撞的小姑娘,竟是这般的蛮横。」 韩奇香想起那时的情景,也不由的想笑:「可我看你当时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哪里还敢放在心上?只怕就是被你的那一句,我现下就有空给吓到了。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明明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若是改日有空,就将平生所学传授。一般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只是一句敷衍的话,可你竟然就当真了。可不是教我哭笑不得?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韩奇香笑:「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是一般的人了?」 白如墨握着她的手,抬头一笑:「我的香儿,从来就不是一般的人。纵然是再笨,我也喜欢。」 韩奇香作势发怒:「既然我这么笨,那你为什么还要喜欢?」 白如墨闻言,竟似真的偏头在想。片刻,他方才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可就是喜欢了。香儿,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可是我现下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韩奇香只觉心中某处颤了一颤。一剎那,她很想跟他说,白如墨,只要你不与无双城为敌,我愿意永生永世的陪着你。 可是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听她的。 她低头,掩饰渐渐红了的眼眶。待得抬起头来时,依旧语笑盈盈。 「吃菜吧。这些都是我烧的,尝尝味道如何?」 白如墨尝了一筷子的鸡汁茄子,抬起头来勉力一笑:「很好吃。」 韩奇香看着他快五官移位的样子,自然是不相信。她也尝了一下,不由的皱了眉头,一口吐了出来。 烧菜时在想着其他的事,盐放的太多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这个茄子太咸了,你,你还是尝尝其他的菜吧。」 其他的菜她也没勇气去尝了。就是不知道全部都是这么咸的呢,还是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 但白如墨将每一样菜都尝过了,笑着扶起她的头:「都很好吃。香儿,以后每天这样烧菜给我吃,好不好?」 他语气中带了撒娇的意味,眼中笑意蕴满,就那么看着她。 「好。」韩奇香缓缓点头。 白如墨只觉心中柔软到了极致。他起身站了起来,抱着韩奇香,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蔷薇花香,心中一盪,终于还是哑声的问了出来:「香儿,今晚,今晚我过来陪着你睡,好不好?」 自从初次之后,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再碰过韩奇香。说是不想,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怕吓到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只是今晚,他忽然就是很想,很想晚上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入睡,然后早间醒过来时,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他很期盼,也很忐忑。他不知道韩奇香会不会答应,更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恼了他。 但腰上有胳膊环了上来,他听到韩奇香的声音,近在耳边:「好。」 他心中狂喜,简直就要不敢相信。 双手握着她的肩,他眼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香儿,你答应了?」 韩奇香笑的有一丝勉强:「好了。你不是说还要和木烨商议事情?快些去吧。」 白如墨又抱住了她,在她耳边笑着吹气:「可是我忽然不想去了怎么办?香儿,不如我让人去告诉他,让他明日再来跟我商议?」
第96页 韩奇香心中一紧,忙道:「这怎么行?你既然都已经叫他过来了,又怎么能失信于人呢。还是快去吧。」 白如墨只好放开了她,望着她不停躲闪的目光,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是香儿在害羞吧?也罢,我就先去和木烨商议下灵石岛的事,稍后再过来。香儿,等我。」 韩奇香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口,又合上,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伸手抱住了他,将头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前。 白如墨不由的想起了承州暗巷那次,她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抱着他,不愿撒手。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的说着:「这么一会都捨不得我走开?放心,我很快就会过来的。」 韩奇香这才放开了他,双目略有泪光:「好。你去吧。」 她扶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这暮色里,直至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老白要还是一直这么二下去我都要吐血了。得让他崛起才成啊啊。 ☆、宝镜奇香 直到白如墨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韩奇香这才转身,一把拉住了小镯子的手。 彼时小镯子正在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惊诧之下抬头,不解的问着:「小,小姐?」 韩奇香却是来不及跟她解释,只是拉着她就往外走:「小镯子,跟我走。」 小镯子更不解了,虽是被她拉的踉跄而行,但还是问道:「去哪?」 韩奇香没有回头,一路脚步匆匆,走的飞快:「离开逍遥岛。」 小镯子被她的这句话给砸的完全昏了头,只是下意识的移动脚步跟着她的脚步快速向前。 夜幕早已垂下,今夜无月,连仅有的几颗星子都暗淡的挂在天际。 逍遥岛中虽各处都在陆续亮灯,但好在她一路所经之处依旧昏暗一片。 这一片的灯笼暂未亮起。 韩奇香拉着小镯子一面快速的走着,一面谨慎的看着四周。看来那个侍卫已经被秣陵给拖住,不然她的这一番主动他老早就已经出来阻止。而路上虽不时的有几个逍遥岛众看到她,但一来这些日子她满岛的游玩,为免打扰她的兴致,白如墨早就下令众人看到她不得阻挠,二来,岛中众人也都知道,隐蔽之处定然是有侍卫跟随着她。既然现如今那侍卫都没有出来说话,指不定这位大小姐就只是单纯的出来游玩而已,谁还敢上前多一声嘴?所以都是看着她就这么一路的过去了。 无惊无险。但韩奇香丝毫不敢大意,脚下不歇,急急的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早就看到了海边有几艘船正停泊在那。 小镯子这时方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韩奇香的手腕,急急的道:「小姐,小姐,你想离开这里?」 韩奇香不回头,只是脑中在快速的想着应该挑哪一艘船。 而小镯子依然在那急道:「小姐,若是教白公子发现了,可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韩奇香决定了。她忽然回过头来问小镯子:「你会不会划船?」 小镯子一怔,而后反应过来之时急忙摇头:「我不会。小姐,这是大海,到陆地估计都要好几天,我们会死在海上的。」 但韩奇香没有回答。她也不会划船,所以她只能找其他的人来代替。 她拉着小镯子,毫不迟疑的就向亮着烛光的那艘船走去。 船里的舟子正坐在船头。一盏灯笼,一壶酒,一盘牛肉,自得自乐。 船尾蹬蹬直响,有人上船。但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的道:「是老李吗?你这小子,定然是知道我这有酒有肉,特地的吃白食来的吧?我可告诉你,改日我......」 一语未了,脖颈上一片冰凉。有匕首抵在他的脖颈间。 他心中一惊,慢慢回头,就见到烛光下韩奇香的一张俏脸完全的沉了下来。 岛中鲜有外人,而白如墨又是如此的宠爱韩奇香,这舟子没事的时候也喜欢跟人在一起八卦这位姑娘的事情。而近来这位姑娘更是满岛的乱跑,故他有几次倒也是远远的看到了他的样貌。 「韩,韩姑娘?」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他实在是不明白,眼前的这位韩姑娘为什么要用匕首架着她的脖颈,明明他跟她一点都不熟的。 但韩奇香不容他发愣,手腕微一用力,匕首割进肉中一分,有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 「开船。去中原。」她低喝,果断利落。 舟子哪敢迟疑,哆哆嗦嗦的站起就去拉帆,又调整了帆的方向。 好在今夜顺风,帆一拉起,船就开始缓缓的离开了岸边。 韩奇香这才轻舒了一口气,狂蹦乱跳的心这才慢慢的安稳了下来。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注意风向,好不容易摸清楚规律,知道什么时候风向着中原吹,这才提前准备了这么长时间。 她近来满岛的乱跑,一来固然是为了勘察地形,知道岛中的船一般都停靠在什么地方,二来也是为了麻痹白如墨。不然以他的个性,只怕自己稍微出屋没多远,他定然就会追问。 最关键的是,她利用秣陵成功的引开了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侍卫。 一切具备,只待今夜。直至现下她身在船上,看着离岸越来越远的船,心中仍自惊惧。 她回首望着灯火渐渐远离的逍遥岛,咬唇不语。
第97页 别了,白如墨。但愿他日江湖不见。 而后她决绝的回头,中指食指并起,快速的封住了那舟子的穴道。 小镯子一直在旁边傻傻的看着这一切。韩奇香却已没有精力再来管她,只是吩咐了一声:「小镯子,你在这里看着这舟子,我去船舱里看看。」 她不知道到中原需要多少时日,她首先得确保舟里足够的食物和水。 她离开的匆忙,又不敢提前准备食物和水,不然以白如墨的精明,未必会看不出来。 但刚进船舱不就,她就只听得嘭的一声响。 她急忙出了船舱,就见到一簇绚丽的烟花腾空而已,开在这暗沉的夜空,色彩夺目之极。 面色一变,急忙抢到船头。只见小镯子正抱着双肩缩在角落里,白着一张脸,欲哭不哭的表情看着赶来的韩奇香:「小,小姐,那个舟子,那个舟子他。」 韩奇香踏上船沿,只见水波荡漾。而那舟子已经身在几丈开外,正奋力的往回游。 来不及细想,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手腕动处,金簪脱手而出。 但慌乱之下,簪子只刺到了那舟子的肩膀,并未伤及要害。他虽是游的慢了,但并未停止。 韩奇香现下所忧虑的倒不是这舟子。她毕竟伤到了他,等到他游回去,再去报信,再等到有人追赶上来,中间必然是有个过程。但大海茫茫,白如墨未必就能找到她。 只要她上了陆地,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可她担心的是,那簇烟花,那簇烟花。 烟花开处,逍遥岛上一定是即时就看到了。 她无力的蹲下了身,难道终究还是逃不掉。 但她立即又站了起来,转身就过来拉小镯子,迫切的说着:「小镯子,走,跟我下去划船。」 有风帆,再加上两个人奋力划船的话,船行的应该会更快些。 但小镯子只是木然的坐着,颤着手指着她身后:「小,小姐,已经来不及了。」 韩奇香浑身一僵,慢慢的转过身,就见到远处有一艘船如箭般快速的行驶了过来。 船头挂着一盏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摆。而有人一身白衣,正一动不动的立于灯下。 海风很大,他身上的白衣猎猎而动。虽是还隔得远,但韩奇香仿似能看到他阴沉着的一张脸和他眼中冷冷的目光。 韩奇香无力的蹲了下来,双手掩面,难道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准备,註定还是要功败垂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宝镜奇香 白如墨来的很快,快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两船相隔尚有三丈开外,而白如墨已经是等不及。右掌拍出,正中船头,硬生生的掰下了一块木头。然后内力到处,木头碎为几截。 右手抛出,木头落水,漂浮于水面。而与此同时,白如墨身形忽起,如翻飞的鹞鹰,转瞬已立于韩奇香所在的那条船上。 韩奇香白了一张脸,抿紧了唇,看着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的白如墨。 其时星辰暗淡,天地晦暗,只有船头的白纸灯笼随着海风摇摆,发出刺耳的吱呀之声。 而白如墨,冷着一张脸,在跳动不明的烛光中,慢慢的走近。 韩奇香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全身的戾气四散开来。 其实自从与他相识以来,纵然是后来他算计她的那些时候,但他对她从来都是笑的温和的,没有哪一次如同现在这般,仅仅只是看着,就让她觉得害怕。 白如墨步步走近,韩奇香步步后退。 可退无可退,她的脚已经抵到了船沿。而船沿的后面,是一片黝黑无尽的大海。 韩奇香觉得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毫不迟疑的转身就往下跳。 冰冷的海水倒灌入她口中。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那时她在观云庄做的那个梦。 也是这样冰冷的海水中,她落水,有个男人拢着手站在岸边,微笑着看她一直沉了下去。 她忽然就落泪了。原来,从一开始,她和白如墨的结局就已经註定了。 很累,不想再动。她多想就这么一直沉下去,直至海底。 但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响,下一刻,她已经是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白如墨全身尽湿,连头髮上都在往下滴水。但他的一双墨眸却是冷如寒冰,扣着她下巴的手更是大力的似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想死?」 韩奇香闭上了眼,默默的流泪。她是真的想死。她不知道,再这么跟他纠缠下去,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或者,他们之间原本就不该有结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白如墨冷着一张脸抱着韩奇香前行。 在此过程中,韩奇香一直都没有睁眼,也没有流泪。或者说,她已经麻木了。 筹划了这么长时间的逃跑计划,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她不知道,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逃离这里。 而白如墨一低头就看到怀中的韩奇香的这幅模样。 木木的,毫无生机,似乎对一切都不再关心。 可他恨死她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只要一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自己的好都是为了今日的逃跑,他就恨不得掐死他。 而这段时间,自己竟然以为她是真的敞开心扉接受了他而欢欣鼓舞。
第98页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被她捏在手中随意玩弄。 只要一想到这,白如墨的目光就完全的冷了下来。他一脚踹开房门,而后重重的用脚踢上了门,一把将韩奇香狠狠的按在了墙上。 修长的手粗暴的扣上她纤细的脖子,他的声音犹如淬了层寒冰一样的冷:「为什么要跑?」 韩奇香选择了不回答。 她甚至是闭上了眼,别过了头去不看他。 握着她脖颈的手收的更紧了。白如墨额头青筋突起:「回答我。为什么要跑?」 其实他更想问,这段时间你表现出来的那些对我的好,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可他问不出来。愤怒之下,他自动的将那些都当成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哄着他麻痹他,然后就为了今日的这场逃跑。 不然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不让他碰她。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的说出来这句话,其实心中盼着她开口对他说,白如墨,我是真的爱你。那样就算是今晚的这场逃跑,他都可以原谅她。 但韩奇香慢慢的睁开了眼,双目清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嘲弄他的愚蠢般说着:「因为我恨你。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噁心。」 她就是想激怒他。最好这样他就能一掌把她打死,然后就一切尘埃落定。 白如墨果然被她给激怒了。他双目赤红,扣着她脖子的手越收越紧。 韩奇香没有挣扎,她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平静。 就这样死了,也好,也好。 但白如墨看着她平静的脸,脑中闪过的却是以往她对他的那些笑容和依恋,还有那些绵绵情话。 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那样明媚的笑容,那样全身心对他的依恋,那样娇嗔着跟他说的每句话,他怎么能杀了她?怎么能? 扣着她脖子的手忽然松开,而后就凌乱的去撕扯着她的衣服。 韩奇香双目豁然睁开。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白如墨,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她开始挣扎:「白如墨,你不能这样对我。」 但白如墨的理智已经完全沦丧。他面对着开始挣扎的韩奇香非但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反而一腿强硬的挤入她的双腿之间,直接把她牢牢的顶到了墙上。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不消片刻,韩奇香的身上已无衣物蔽体。 本就是被海水弄湿了身上的衣服,这一路行来被海风一吹,韩奇香早就是抑制不住的发抖。但现在,全身潮湿的衣物被撕扯掉,被白如墨那样看着,她只觉得全身抖的更厉害了。 「白如墨,白如墨,不要让我恨你。」 但白如墨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看着她,面上满是戾气,说出来的话更是残忍:「你不是早就恨我了吗?那就再多恨一点。」 我宁愿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恨我,也不要你逃离我的身边将我忘掉。 话落,他粗暴的一挺身,直接进入。 没有抚摸,没有怜惜,他就这么进入。韩奇香只觉得身下刺痛不已,忍不住的就落泪。 而白如墨残忍的声音依旧在她耳边迴响着:「痛吗?痛就好好的恨我。」 如果一定要恨我才能让你永远记住我的话,那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 而韩奇香被他粗暴的动作顶的只能哭,根本就没有精力来说出其他的话。 这一夜,她是在他粗暴的索求无度中度过的。而最后,当她朦胧睡过去时,似乎有人在亲吻着她的唇角,低声的说着:「香儿,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你不离开就好。」 她无声的开始流泪。 次日,当她醒过来时,白如墨已经离开。 她呆呆的看着脚上的镣铐。而镣铐的另外一端,被一指宽的铁链牢牢的固定在墙壁上。 她走起来试了下,铁链不长不短,刚好够她在屋内活动的。而屋外,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唇角慢慢的扯开了一丝苦笑,只怕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间屋子了吧。 照顾她的人又变成了梅婶。小镯子不知道又被白如墨关到了哪里去。 梅婶看着她的眼光充满了怜惜:「小姐,你这是又苦?尊主让我转告你,他不会为难小镯子。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吃多少食物,就让小镯子吃多少食物。如果你活着,小镯子就会好好的活着。如果你死了,他就立即会让小镯子给你陪葬。所以,小姐,你,你还是赶紧吃些东西吧。」 韩奇香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心中已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她只是麻木的端起饭碗,麻木的往嘴里扒拉着饭。 但她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连咽下去的时候都觉得是那么的难。 可是她要活着,为了小镯子,她也要活着。 而另一边,白如墨正一掌拍出,正中秣陵前胸。 秣陵跌落在地,唇角有血迹开始蜿蜒。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如墨,似乎不相信刚刚那一掌是他所拍。 白如墨冷冷的看着她,面上毫无表情:「你竟然帮着香儿逃跑?」 秣陵还想狡辩:「不,我没有。」 「没有?一直跟着香儿的暗卫为什么会在那时候被你叫走?而偏偏那么巧,他一被你叫走,香儿就开始逃跑?」 秣陵继续狡辩:「我不知道她要逃跑。我那时候,我那时候真的只是碰巧叫了下那个暗卫。不信你大可以让那个暗卫来跟我对质。」
第99页 她笃定了就算那个侍卫来了,她也不会露出来什么马脚。但白如墨冷冷的话又传了过来:「他已经死了。不然你跟他去地底下对质?」 秣陵的脸瞬间就白了。她知道,白如墨说出来的话,那他就一定能做到。只是她没想到白如墨会因为韩奇香的事而狂怒至此。她是他的师妹啊。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难道还比不过他和那个小丫头的几个月的相处吗? 一向流血都不流泪的她这次开始哭了。她哽咽着大叫:「我是你的师妹啊,可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就这样对我。白如墨,难道你就不念你我之间这十几年的师兄妹情分吗?」 白如墨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毫无温度:「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妹的份上,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样活着跟我说话?还有,香儿不是外人。而你,才是外人。」 一剎那,秣陵面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 ☆、宝镜奇香 白如墨现在和韩奇香的相处陷入了一个怪圈。 每天他会陪着她吃饭,晚间也是两个人相拥着入睡。对此,韩奇香并没有开口拒绝,或者是说,她就算是拒绝,那也是没用。 她只是整天整天的不开口说话,也从来不会笑了。 白如墨不在的时候,她戴着脚上的镣铐呆呆的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偶尔几只沙鸥轻盈滑过,是那么的自由。而当白如墨在时,他会解开她脚上的镣铐,将她抱入怀中。 但她还是不会开口跟他说上一字半句。所以大多数时候,白如墨就只是那么静静的抱着她,听着屋外的海浪之声入耳。 而有时候,午夜梦回,就着屋外惨澹的月光看着怀中的韩奇香,他也会问着自己,后悔吗? 曾经天真烂漫笑靥如花的韩奇香,而今却是变的这样了无生机。这一切,其实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没有当初他的故意去招惹,也许直至今日,她还会是无双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二小姐,而不是今日枯藁如木偶的韩奇香。 只是,后悔有用吗?曾经拥有过她那样灿烂的笑容,而今他怎么捨得放手? 黑暗冰川中,她的笑容穿越层层寒冰,直达他的心底。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温暖。而他竟然是如此的贪恋这种温暖,所以他怎么捨得放弃? 白如墨默默的自她身后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 但韩奇香并没有睡着。其实最近以来,她都是整晚整晚的失眠。 她能感觉到白如墨揽着她腰的手慢慢的收紧,她也能感觉到身后他灼热的唿吸一下一下的喷在她的脖颈处,她也能听到他口中在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香儿。 那么的千转百回,那么的浅语低喃。可是她在他的怀中一下都没有动,更是连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觉得自己已经就是个行尸走肉了。若不是还想保全小镯子的命,她觉得她随时都可以去死。 可小镯子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以往每次她想偷熘出去玩时,总是会不顾表姐对她的禁令,也不顾小镯子在身后的劝诫,一意的孤行。 其实她知道,表姐早就对小镯子下过军令状,如若被发现她偷熘出去,受责罚的不单单只有她,还有小镯子。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一意孤行。所以每次,她和小镯子受罚后,小镯子总会可怜兮兮的哭着对她说道,小姐,下次你可再不能这样了。 当时她总是会答应着,可过不了一两天就又会故技重施。 她亏欠小镯子的,所以就算她现在再活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那她也要活下去。 只有她活着,小镯子才能活着。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谰的过。转眼酴醾已尽,蜀葵初放。 这一日清晨,当韩奇香睁开眼之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看到白如墨已离开。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是见他醒来,就开始给她穿好衣服,然后坐在桌旁用了早餐,而后就抱着她出了屋子。 两个月以来,这是韩奇香第一次走出这个屋子。 岛上桫椤树依旧茂盛。清晨的日光斜射其上,叶子橙黄清澈的几近透明。 她呆呆的望着这些桫椤树,有瞬间的恍惚。 而白如墨就这么抱着她,缓缓的自那些桫椤树之间穿行。 他面上并没有一丝的急迫,相反,他心中其实是很开心的。 因为他看到韩奇香面上神情的变化。 两个月以来,终日沉沉无变化的神情,今日终于是有了那么的一丝变化。 所以他抱着她,一路徐行,甚至希望这条路,最好都没有尽头。 可只要是路,就终归会有尽头。 这条路的尽头,是一片瀑布。 飞珠溅玉,水雾迷朦。在清晨的日光中,那些溅起的水珠上甚至有七彩光芒在隐隐闪现。 白如墨找了块干净的大青石,抱着韩奇香坐了下来。 而韩奇香也已经知道,这处瀑布,正是当日他带着她来看的那处瀑布。 只是那时的两个人表面上还是很融洽的,而不是如今日的这般冷如寒冰。 所以,再也回不去了不是么?也许此生,他们两个人都会如现在这样相处下去。直至他死,或者她死。 日影渐渐移动,她和白如墨原本斜斜的影子开始慢慢的缩成了一小团。而忽然,对面的瀑布有了变化。
第100页 飞泻的银白色水流,一剎那忽然化为赤红色。远远望去,那流下来的竟然不再是水,而是流动的火,甚至连那瀑布下方的水潭,都化为了一片殷红。 眼前是飞流直下的赤红色火焰,而耳旁是声震河谷的巨响,韩奇香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 原来,已经是夏至了啊。 有唇轻轻的划过她的侧脸。她听到白如墨低低的声音:「香儿,我爱你。」 韩奇香忽而大哭。 她说了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白如墨,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宁愿你对我冷若冰霜,也不要你这般的对我情深似海。我承受不住。我真的承受不住。 可白如墨闻言,一声嘆息,转而俯首轻吻她眉心,低声的道:「我放过你,可是香儿,那谁来放过我?」 一切终究是孽缘。也许从那日冀州茶棚的那一眼开始,就已经註定了这一辈子孽缘的开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农历七月初七,白如墨率逍遥岛众攻打天险岛。而韩奇香与之随行。 这是韩奇香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船。对于她而言,每日海浪中的颠簸,她很是不习惯。所以自从她踏上船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开始呕吐不止。 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加的瘦了下去。白如墨见状,除了每日的想方设法能让她多吃些食物下去,也别无他法。 晚间拥着她入睡,依旧是以往每日的样子。她背对着他,不发一语。而白如墨就伸臂从背后紧紧的抱着她。 自从夏至那日从瀑布回来之后,韩奇香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所以他们又恢復了以往的那种相处模式,两个人同屋相对,但都寂寂无言。 七月十五,船队到达天险岛。 临上岛的那个清晨,雾未散,日未出,只有隐隐天边一抹的玫瑰色。 白如墨轻轻的起身穿好衣服,轻轻的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他阖目而睡的韩奇香。 鸦羽般的墨睫紧紧的合着,双颊更是消瘦的有些往里凹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初见她时的那日,圆润饱满的双颊,看起来倒像只刚出炉的小包子。 可是现下,她却瘦成了这般模样。 缓缓的伸手,他抚上了她的面颊。 手下之人依旧在安稳的睡着,唿吸清浅平稳,未有一丝涟漪。 低嘆一声,他俯首,轻轻的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香儿,」他吻着她,低声的说着,「恨我也罢。只是,不要离开我。」 是的,原谅他的自私。便算是要他下十八层地狱,他也决然不会对她放手。 这辈子他唯一的温暖。离了她,他此生都将再难有阳光。 细心的将被子给她掖好,他低头,走出了船舱。 而在他刚出船舱的那一刻,他背后的韩奇香就睁开了双眼。 清明的双眼,未见一丝睡意。刚刚她分明就是在装睡。 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感受着船身的颠簸,听着耳侧缓缓流动的海浪声,一剎那,她有一丝茫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攻打天险岛的过程很顺利。逍遥岛众一鼓作气,势如破竹。不过一日的时间,白如墨就已经坐在了天险岛岛主的宝座下,漠然的看着他自己的部属清理天险岛众的场景。 然后他起身,走过血迹斑驳的青石砖地。 他的身后,是一步一个的血色脚印。 只是,他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面前之人,形容狼狈。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中的刀正架在韩奇香的脖颈上。 傍晚的日光是橙黄色的,印着那原本雪白的刀身便不再那么的刺眼。只是现在在白如墨的眼中,这刀身却亮的快要将他的心脏刺穿。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冷声的开口:「放了她。」 一身血迹斑斑的灵石岛岛主仰天狂笑:「放开?白如墨,你逍遥岛杀我数千灵石岛众的时候,可有想过要放了他们?」 白如墨冷冷的看着他,恨不得就立即出手。 但他的右手才刚刚一动,对面的灵石岛岛主就手中用力。 冰凉的刀身瞬间割破了韩奇香细嫩的脖颈。 有细细的血迹蜿蜒滑落。白如墨只觉心中似被重物一击,竟是丝毫不敢靠近。 「你想如何?」看似冷静的话语,其实若是仔细的听起来,当可听出他话语声的颤抖。 在此过程中,他的双眼只是锁牢了韩奇香。唯恐她会受惊,会恐惧。 可韩奇香只是漠然的偏着头看着远处斑斓的晚霞,就连那刀身划破她的脖颈之时,她都不曾皱过一下眉,也不曾叫过一声痛,仿似被那锋利的刀身架着脖颈的就不是她一般。 「我想如何?」灵石岛岛主笑的有一丝狰狞,「你问我想如何?很简单。血债血偿。」 手中的刀身又再用了一分力气,韩奇香脖颈上的鲜血一时流的更快。 「我自然知道我今日是逃不过一死,但即便是死,我也不会便宜了你。我知道这个韩奇香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所以,要么我现在杀了她,要么你自己动手杀了你自己。你自己选吧。」 望着她脖颈中涌出来的越来越多的血迹的韩奇香,白如墨只觉得有一只手无形的手正在紧紧的拽扯着他的心脏。
第101页 竟然是那么的痛,和那么的不舍。 所以他没有一刻的犹豫。下一刻,他抽出腰间的佩剑,转手,毫不迟疑的对着自己的右胸就刺了下去。 利器入肉的声音,那样的细微,可韩奇香还是瞬间就转过了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如墨。 他唇角明明就有血迹在缓缓的滑落,可他墨色的双眸中竟然还是带了笑意的。 仿似就在安抚她,香儿,我无事。不要担心。 韩奇香的唇不受控制的就有些颤了起来。她想张口叫他的名字,可最后,她还是缓缓的转过了头,呆滞的看着天边那早已消散的晚霞。 五彩斑斓不再,唯留青灰色的暮色而已。 但灵石岛岛主阴测测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心脏是在左胸,不是在右胸。白如墨,你刚刚那剑插的位置好像不对的啊。」 韩奇香的心中颤了一颤,连带着垂着的手都颤了起来。 她敛目垂眉。若是剑入心脏,任白如墨武功再强,那都无法挽救。 可是让他死,不是她最近一直都渴望的事吗?那为何,为何,她还会这般的焦急? 她抬头,对上白如墨的目光。 他的双眸中竟然还是带了笑意的在望着她。 然后,韩奇香就见他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香儿,」他望着她,浅语低笑,一如当初洛水旁,他于灯火阑珊中对她一笑,「原谅我。」 然后他将长剑转手,对着自己的左胸就要刺下。 不要。韩奇香在心中大声的叫喊了一句。 可是,还是晚了。一声轻响,长剑入胸。白如墨缓缓的倒了下去。 剎那间韩奇香泪流满面,只觉得胸中空荡一片。 刚刚那瞬间,似是有人将她的心挖了出去一般,她只觉得身体里空落落的。有海风吹过,胸腔中满是钝钝的痛。 她身旁的灵石岛岛主狂笑出声:「哈哈,死了,就这么死了?」 他上前几步,望着在地上的白如墨,一脚踢去:「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白如墨,你也有今天。」 手中的大刀举起,他狞笑:「让我再给你补上一刀。」 但举起的大刀并没有挥了下去。有长剑透胸而过。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那柄长剑,再是缓缓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刚刚还紧闭着双眼,看起来完全就没有了气息的白如墨。 但是白如墨并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目光给他。 艰难的站了起来,不顾胸前的剧痛,白如墨踉跄几步奔了过来,将尚处在呆呆傻傻状态的韩奇香一把揽入怀中。 颤抖的手抚上了她还在流着血的脖颈,他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香儿,痛不痛?」 韩奇香依然呆呆傻傻的看着他。 白衣染血。胸前两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可是他还是不管不顾,只是急迫的问着她,香儿,痛不痛。 她的双眼慢慢的模煳。白如墨,不要这样对我,真的不要这样对我。这样的你,让我没有办法去恨。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就那么低着头垂着双眼,看着他胸前的血迹慢慢的将他自己的衣服泅的更湿。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夜的大海是安静的。 海风轻拂,海浪声声。 韩奇香坐在船舱中,定定的望着正躺在床榻上昏睡的白如墨。 他胸前两处的剑伤早已被木烨和秣陵包扎好。当时她就在旁边看着。 浑身是血的白衣一被脱掉,胸前的两处剑伤触目惊心。 她紧紧的抿着唇,缓缓的别过了头去。 可纵然是在昏睡中,白如墨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自从他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刻,他就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便是在木烨和秣陵替他包扎伤口时,他都没有松开过。 目光从他安静阖目睡着的面上离开,韩奇香看向了离她不远处的那把长剑。 长剑上尚有血迹。只要一想到傍晚时分白如墨举剑刺向自己左胸的情境,韩奇香的心中就忍不住的一阵狂跳。 可她还是微微的倾身拿起了那把剑。 剑身狭长,通体明亮。这剑刺入他身体里的时候,他应该很痛的吧? 目光再在白如墨昏睡的容颜上掠过,她的心中微微一动。 然后,她缓缓的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只要刺下去,只要刺下去,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无双城将不再会有威胁,表姐将再也不必忧心。而她自己,将白如墨杀了,她就立即自尽,尾随他而去。 可这一刻她脑中浮现的是冀州茶棚中的初遇,他于葳蕤的的榕树枝叶下向她朗朗一笑;是承州暗巷中的再遇,他穿越沉沉暮色而来,微微一笑,对她细声软语;是洛安洛水之旁的三遇,荷灯点点,烟花绚烂,他伸手相握,墨黑的眸中满是笑意。 举着长剑的手终究慢慢的落下。她单手掩面,痛哭出声。 原来,她始终还是下不了手。 可她是如此的痛恨自己。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将会对无双城有莫大的威胁,但她还是下不了手。 「表姐,表姐,」她低声的哭着,「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我的懦弱,而要你来日可能面临城破人亡的后果。因为我的自私,而要你来日可能面对数万无双生灵涂炭的局面。
第102页 只是表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下手去杀了他。 可忽然有手握住了她掩面的手,缓缓的将它拉了下来。 她抬头,朦胧中只见白如墨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睁开。 「香儿,」他低声的嘆息,握着她的手送至唇边轻柔一吻。而后他抬头,唇边有笑意缓缓绽放,「你还是爱着我的,是吗?」 若是不爱,刚刚的那剑就早已刺下,断不会在最后关头弃剑痛哭。 韩奇香闻言,心中大震,忽然用力将他的手甩了开来,然后一下子起身站了起来。 她清瘦的面上是一片死灰似的白,似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她自己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自己的确还是爱着他,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亲手杀了他。 只是,她怎么能忍受这个事实? 她忽然转身就想往外跑。动作之大,勾倒了身旁那把沉重的檀木椅子,而她自己也立时便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更痛的是心,所以一时连身上的痛都没有办法感觉到。 她趴在地上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没用?这么多年以来,她究竟为表姐和无双城做过些什么?到最后除了拖累表姐,她什么用都没有。 有嘆息声在她耳旁响起,而后有人从身后环起了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没有挣扎。实际上,她觉得自己都已经绝望了。 「白如墨,」她在他的怀中抬头仰视着他,哽咽难语,「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我就再也不用这么两难。 但白如墨只是将自己的脸颊贴紧她的脸颊,低声的说着:「香儿,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韩奇香茫然的望着他背后的的虚空。那么,我该怎么办呢?眼睁睁的看着他日白如墨与表姐对敌吗? 头越来越晕,神思越来越恍惚。最后的记忆,是白如墨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一如那时第一次在他怀中闻到的那般。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韩奇香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逍遥岛白如墨的房间里。 她缓缓的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心如古井之水,无悲无喜。 又回到这里了啊。为什么不一觉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无双城自己的房间里。窗前的那串贝壳风铃依旧叫声清脆,而角落里的竹笼里,小白竖着耳朵在悠闲的啃着青草。 若知今日,她是多么的希望当初就没有遇到过白如墨。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回不到当初。 白如墨推门而进的时候,韩奇香依旧是在漠然的看着窗外,根本就没有看向他。 但见到她醒过来,白如墨是欣喜的。 他几步走了过来,端着汤碗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的有些发颤。 「香儿,你醒了?」 是有多克制,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的冲动。 但韩奇香依然只是漠然的看着窗外。 将手中的药碗放下,白如墨轻轻的搬着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 「香儿,」他眼中的光彩太甚,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狂喜的状态,「你知道吗?你要当娘了。」 韩奇香一怔,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 捧着她脸的手因为激动还在微微的颤着。 「孩子,」白如墨的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小腹上,「你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韩奇香不可置信的朝着自己的小腹看去。 他说,这里有孩子?而且还是她和他的孩子? 心脏忽然勐烈的跳动了一下。霎时她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入脑中,竟然是双耳嗡嗡作响。 她什么都没办法去思考。脑中就只有一个声音在反覆循环。 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 可是她怎么能有他们之间的孩子。 抖着双手抓起被子,她缓缓的将被子拉起,一直到将她的头都覆盖了起来。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她缓缓的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了起来。 自幼她害怕无措之时,都会是这样,紧紧的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但身上的被子忽然被人掀开。她看到白如墨焦急的神色,一声声的唤着她:「香儿,香儿。」 但她就是不想回答。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就这么好好的睡一觉。然后醒过来之后,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而已。 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任由白如墨颤抖着将她抱入怀中,一声声的唿唤着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韩奇香再醒过来的时候,日已正午。 屋中有轻轻的脚步声。她微微的偏头,看到了一个女人正背对着她在桌上摆放着饭菜。 她以为是梅婶,没有在意,又偏过了头去看着窗外。 但忽然,她心尖上蓦然一颤,急忙的又转过了头来。 那背影,那背影,分明就是表姐成亲那日,她在书房看到的那个背影啊。 以往看到梅婶的背影时她总会莫名的觉得眼熟,但今日静下心来看,竟然,竟然会是如此。 她忽然就很想笑。 但很快的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背影忽然转身。 依然是一对双丫髻,浅绛色衣裙,甚至连圆圆的脸上笑容看起来都一样。
第103页 怪不得,怪不得当日表姐会跟她说,无双城中定然是有个细作,也定然会是我们亲近之人,所以追查了那么多的时日都追查不出来;怪不得,当日表姐成婚之日,竟然会有人越过重重守卫前去书房搜寻无双城的机关图;怪不得,当日她在逍遥岛的牢中醒过来之时,会一眼看到她,其实明明当时她自己也是诧异的,被人俘虏来之时并未看到她的身影;怪不得,当日她带着她想方设法的想逃出逍遥岛时,船上舟子的穴道会被解开,还会有烟花腾空向白如墨报信。原来,原来真相竟然是如此的啊。 韩奇香大笑:「小镯子,小镯子,竟然是你。」 可我竟然一直因为以往之事而对你怀有愧疚,所以为了能让你活着,忍受着每日这般被软禁 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镯子不知道韩奇香已经发现她真实的身份,反而是几步奔了过来,笑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韩奇香继续大笑。但笑着笑着,却有眼泪流了下来。 小镯子连忙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痛?还是因为看到小镯子太高兴了?小姐莫哭。其实尊主一直都没有为难过我,小镯子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呢。这不他怕小姐不开心,还特地跟我说,让我再来服侍你呢。小姐,小镯子终于又可以跟你在一起了。」 韩奇香让开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 「小镯子,」她的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却是浅浅的浮着,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飘渺,「时至今日,你还想骗我么?」 小镯子神色一怔,但极快的就又恢復了常色。她迷茫的问着:「小姐这是何意?小镯子听不明白。」 韩奇香手捂着嘴笑,但眼中还是有眼泪流了下来。 「我表姐大婚之日,书房中的那个黑衣人是谁?我们逃离逍遥岛时,腾空的烟花是谁放的?小镯子,你倒是来告诉我。」 小镯子神色一暗,垂下了头,声音极低的叫着她:「小姐。」 韩奇香忽然就激动了起来。她勐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声的道:「不要叫我小姐。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将我骗的这么团团转好玩么?想当日,我还在跟表姐辩驳着,这世上又哪里会有那么多居心不良的人。若是对身边亲近之人都防来防去,那还有什么意思。可到今日,直到今日我才方知,原来骗我的一直都是我身旁的亲近之人。白如墨是,你也是。可我当初竟然是如此的相信你们。」 小镯子抬起头来,眼中也有了泪水。 她伸手,想扶住神色激动的韩奇香。但韩奇香一把打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而后不管不顾,赤着脚就往外跑。 小镯子慌了神,连忙的追了出去。路遇一个逍遥岛众时,她抓住对方的衣领,对对方嘶吼着:「快去叫尊主过来。快去。」 而当白如墨赶到时,小镯子正死死的抱着韩奇香。 海风大浪来袭,她们的身后是一处斜挑出来的崖壁。而下面,是波涛汹涌的海水。 海水翻腾,拍着底下的崖壁激起千层白色浪花。 小镯子还在死死的抱着韩奇香,痛哭着:「小姐,快随我回去。」 但韩奇香不管不顾,提手对着她便是一掌,直接将她击落到了三丈开外。 而后她转身,面对着崖壁静静的站着。 长风吹起,她未束起的黑色髮丝在风中翻飞若雪。 她整个人看起来太瘦弱,似乎下一阵风起之时,她就会如风筝般飘走。 白如墨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这一刻都忘了要跳动。 他的香儿,竟然站在了这崖壁之旁,仿似下一刻就会离他远去。 「香儿,回来。」他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的颤抖,慢慢的移动着脚步就想走过去。 他不敢走的太快。现在的韩奇香看起来已有些癫狂,他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刺激她。 似是听到白如墨的叫声,韩奇香的背影一僵。 而后她很缓慢,很缓慢的转过了头来看着他。 往日灵动如鹿的眼神此时看起来竟然是空无一色,里面甚至连绝望都没有。有的,只是大片大片的空洞。 白如墨的心中大痛。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对着她,而后诱哄似的轻轻的说着:「香儿,回来。」 韩奇香的目光慢慢的移到了他伸出来的右手上,而后再慢慢的移到了他的面上。 白如墨压下心中都快要翻天覆地的焦急,面上依然是一片温柔之色,口中还是在轻轻的诱哄着:「香儿,回来。」 这笑容,这声音啊。当初她就是被这一片笑容,还有这些轻声浅语的声音所诱-惑,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万劫不復。 她眼中慢慢的有泪水滑落。而后她深深的看了白如墨一眼,决然转身,纵身跳入了崖下的滚滚海浪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宝镜奇香 三年之后。 白如墨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梦到韩奇香了。 梦中,漫天繁星。她手持荷花灯,笑语盈盈,朔水而来。 但一睁开眼,唯见青纱帐冷,一室孤寂。 月明之夜,他坐在她跳下的那处崖壁上,看星,看云,看长空万里,看涛卷怒雪。 可是,香儿,你却不在我身边。
第104页 若早知今日结果,我宁可我们不曾相濡以沫,我但愿我们从来就相忘于江湖。 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你。 最终,这世间,又只剩了我一个人。 一生漂泊,终究无依。 他缓缓的起身,于破碎星光中慢慢的走回他曾经和韩奇香在一个待了大半年的小屋。 推开门,满室凄清月光。 青纱帐被海风吹的微微起伏。但月光阴影里,其内似是正有一女子的背影。 白如墨心中蓦然一跳,所有的酒意化为一片清醒。 他极快的走了过去,但直至近前之时,却是半晌都不敢撩开那层青纱帐。 唯恐,唯恐,这又是一场梦。而后梦醒之后更是惆怅。 但最终,他还是狠了狠心,两手握着青纱帐的两边,极快的就撩开了那层青纱帐。 里面的人背对着他而坐,但却是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消失。 白如墨颤着手就去触碰她的背。 触手温暖,不似每晚梦中他伸手触碰,而后她便化为轻烟一缕,飘荡而去。 「香儿,香儿。」他忽然就伸手从背后抱紧了他,由不得就喜极而泣,「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吗?」 他怀中之人轻轻嘆息:「师兄。是我。」 白如墨立即松开了她,退后几步。 而床内之人缓缓的转过身来。 虽也是容颜清丽,但她终究不是韩奇香。 白如墨的脸色冷了下来。 薄唇轻启,他冷冷的吐出来一个字:「滚。」 但秣陵恍若未闻。她起身下床,又偎依了过来。 「师兄,你当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喜欢着你。」 白如墨厌恶的推开她,还是那个字:「滚。」 除此之外,他似乎不想对她说任何话。 秣陵的神色终究是有些扭曲了起来:「三年了。三年了。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这样的折磨着自己做什么?难道你就没有听过怜取眼前人这句话吗?」 但白如墨说出口的还是:「滚。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面对着油盐不进的他,秣陵只恨的只咬牙:「好。我走,我走。只是,白如墨,别忘了,无论你怎样的折磨自己,韩奇香她还是死了。她死在你面前,决绝的跳海自尽,甚至临死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你说过。白如墨,她根本就不爱你。自始至终,她都只是恨你而已,甚至不惜死在你面前。对着这样恨你的一个女人,白如墨,你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 白如墨闻言,一剎那似是有人正拿了根冰针正在刺他的心脏。那样的痛,又那样的冷。 双目赤红,他忽然上前一步,掌中凝聚内力,惊天动地的一击。 屋内剎那灰土飞扬。角落里坚实的紫檀木椅子受不住这样凌厉的掌风,轰然倒地。 而秣陵也在这一击之中被震飞出屋外,倒地呕血不止。 白如墨冷着一张脸,面如修罗,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同透过层层冰川而来:「她爱我也罢,恨我也罢,那又何妨?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知道,我爱她。我白如墨生生世世,都只爱她韩奇香一个人。」 秣陵缓缓的擦净了口角的鲜血,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缓缓的说了一句:「白如墨,你会后悔的。」 她得不到的,那她宁愿亲手毁了他。 但白如墨根本就不想与她多费唇舌。袖风一扬,两扇木门径直关闭。 而后他站立在屋中,目光缓缓的在四周绕了一圈。 三年了。这屋里所有的摆设还是韩奇香在的样子,包括窗前几案花瓶里的那支白玉兰。 只是当日的白玉兰正怒放,而今却已枯朽,风一吹就会化为灰尘消失。 白如墨颓然的捂脸在桌旁坐了下来。无论是如何欺骗自己,香儿她终究还是死了。 三年矣。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也许下一次,只要自己一推开门,依然会看到韩奇香闻声回头,对他吟吟一笑。但今日方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痴想而已。 他再也看不到她笑的样子了,再听不到她那样无邪的对他说着,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屋角忽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他放下手,于凄白月光中看到一角白影。 他起身,慢慢的走了过去。 白身灰耳,正是韩奇香还在时,整日抱着不离手的小兔子。 他记得它叫做小灰。 那时的小灰圆润无比,但此时却是瘦的皮包骨了。 白如墨缓缓的伸出手,将它捉了起来,抱到了怀里。 许是刚刚被他所击出的那掌所惊吓到,小灰虽然是在他的怀中,却是一直不停的转着头,有些惊慌的看着四周。 轻轻的抚摸着小灰的头,白如墨此时想到的是韩奇香抱着它,笑盈盈的给他展示着,你看,小灰它有没有又胖了一些? 有泪珠缓缓滴落。他将小灰抱的更紧。 自此后,逍遥岛众皆发现,他们的尊主无论独自进食也好,与人议事也好,怀中手边都会抱着一只白身灰耳的小兔子。甚至还经常的看着那只小兔子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月后,白如墨举逍遥岛众横渡大海,跨上了中原。 目标自然是洛安无双城。 承州观云庄早在三年前就被他清理干净。而这三年之中,漠北天鹰堡的傀儡堡主叶鸣远已被他解决掉,周边七十二岛也尽已收服,剩下的,唯有洛安的无双城。
第105页 志不在逐鹿中原,只是当年无方城的血债,需得血偿。 忍辱负重二十多年,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他能跪伏于冀州现已瓦砾杂草横生的无方城前,道一句,爹,娘,弟弟,你们的仇,我给你们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白如墨在一处酒楼里喝酒。 二楼临窗,底下熙熙攘攘人群路过,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但他却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酒是好酒,入口辛辣。他微微的一扬脖子,整杯酒立即入腹。 三年来,他喜欢上了喝酒。因为唯有在酒醉之时,他方能模模煳煳的觉得,韩奇香一直都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他。 但酒醒之时,唯有更怅然。 缓缓的又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偏头望着窗外。 逍遥岛众现已越来越逼近洛安,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但这一刻他却有些茫然。 报完仇之后呢,他该如何?继续做他的逍遥岛主吗?还是回到冀州重建当日的无方城?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辈子他终究是拥着无尽的孤单,直至死的那一刻。 天下之大,但竟无一处他可留恋之地,无一个他可留恋之人。 杯中的酒又被他一口饮尽。他无意识的望着楼下行走的各人。 但蓦然一阵鸾铃响处,有一匹马马正徐徐而来。 马是白马,脖子下是一圈红线挂着的三颗铃铛,行动处,铃铛之声清脆。 而马上之人手握长剑,也是着一身白衣,身姿曼妙,看来当是一女子。但她的面上却是罩了一个笠帽,白纱重重,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白纱很长,一直垂过了她的腰部。而其上更是垂下了几行红色丝线编就的小小结扣,纵然是风起之时,白纱为结扣所挡,依然是无法吹拂而起,教人看清她的容貌。 但无需要看清她的容貌,只在看到她身影的第一眼起,白如墨就浑身一震。 那么多的晚上,他拥着她入睡。而后的这三年里,她日日夜夜在他的心中,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韩奇香的身形了。 纵然她现下是白纱遮面,可这身形,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韩奇香。 「香儿。」慌乱之中,桌上的酒壶被他的右手带饭,酒水淋淋漓漓的撒了一地。可他不管不顾,只是手撑着窗台,忽然就从二楼的窗户里跃了下去。 凭空有人掉落,旁边之人皆吓了一跳。再瞧着他面上有些癫狂的神色,只不过一会的功夫,周边之人就皆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熙熙长街,而今唯剩他和她而已。 「香儿。」白如墨似已痴迷,一步步的走近,伸手就想去揭开她的面纱。 但马上的女子不发一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揽紧了手中的缰绳,戒备的看着他。 白如墨越走越近。他们二人之间虽现隔着的不过几丈的距离,但这一步步的行来,他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 「香儿。」他浅语呢喃,缓缓的走近,唯恐下一刻面前之人就会消失。 就算是梦,但也请让这个梦能做的长一点。至少,能长到他揭开她的面纱,再一次看到为止。 可是马上的女子却忽然狠狠的抽了一座下之马。马儿受惊,瞬间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白如墨提气急追。 眼见得即将追上之时,却听到一声唿哨之声自她口中而出,立即便有数名黑衣人凭空出现,生生的拦阻住了他的去路。 「香儿。」白如墨大声的叫喊了一句。 刚刚的那声唿哨,那确然就是韩奇香的声音。 如果先前他看到她的身形之时只有七八分的把握,那现下他就有十分的把握,马背上的那个女子正是韩奇香。 她没死。她没死。他心中狂喜,恨不得立即就将她拥入怀中,细细的对她说着这三年来他对她的思念。 可面前的黑衣人还在拼尽全力的缠着他。 他无连战之心,招招致命,只想着能尽快的追赶上韩奇香。 可等他解决掉那些黑衣人之后,他再抬头,唯见长路尽头灰尘飘扬,而她早已不见了踪迹。 极力的压制下心中的颤动,他安慰着自己,只要她没死,那他就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而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身边一步。 清啸声而过,木烨出现。 「木烨,」他极快的下着命令,「我先行一步前往洛安。你率逍遥岛众即刻赶来。」 话落,等不及听到他的回答,施展轻功,转瞬就已消失不见,只留单膝跪地,面上神色微妙的木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骑白马入城,无双城之人纷纷避让。 秦桑正在府门前遥望。眼见得长街尽头白马出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吁~」马上之人一声轻叱,勒紧了手中的缰绳。白马立时收住了翻飞的四蹄,抖动着耳朵立在了原地。 秦桑几步上前来,挽紧了白马的缰绳,仰头笑道:「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马上之人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利落的翻身下马。 早有人上前来牵着白马离开。秦桑跟随在她身后向府中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去,城主日夜担心不说,便是小公子,也是日日夜夜的吵闹着要......」
第106页 话未尽,府内长廊处有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孩童正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张开了双臂,软软糯糯的叫着:「姨娘。」 马上女子忙半蹲下了身,一把抱住了向她扑过来的孩童。而后她一伸手,取下了头上的笠帽。 分明就是三年前那个在逍遥岛跳了海的韩奇香。只是现如今白纱之后的容颜虽然精緻如昔, 但眉眼之中却再无往日的半分娇憨之意,有的,只有这沧桑岁月带来的漠然和坚毅。 只有面对着怀中的小人儿的时候,她的面上才会有一丝笑意。 「宵儿,」她柔声的问着,「姨娘不在的时候,可有想姨娘?」 小人儿偏着头,望着她笑:「宵儿日日夜夜都有想姨娘呢。」 韩奇香唇角微弯,俯身抱起了他,慢慢的离去。 而秦桑在她后面看着,轻轻的嘆息了一声。 三年之前有探子回报,在一海边小渔村中找到了二小姐。秦宝镜立时抛下无双城所有事务,亲自过去迎接。只是二小姐回来之后,脾气秉性大变,再不復往日的活泼之举。她日渐的沉默,倒叫秦桑在旁边看的甚是揪心。 她失踪的那大半年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无从得知。但是她知道,而今的二小姐,早就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二小姐了。 造化弄人啊。想当初城主心心念念的就是想着让二小姐一辈子远离是非纷争,活的简单自在,不要步她自己的后尘。但是没想到,最后二小姐还是成为了另外一个城主。甚至,比城主她更加的寡言少语了。 秦桑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后跟了上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韩奇香走到了书房外,将怀中的宵儿交给了秦桑,推门而入。 听到推门之声,书案后的人抬头看了过来。 一袭紫色,容颜清雅绝俗,目光清清冷冷。 时光仿佛不曾在她的面上留下过任何痕迹,秦宝镜依然是如当初那般的容貌。只是相比三年前,她面上的神情更为冷淡内敛。 见到韩奇香,她放下手中的笔,柔声的说着:「回来了?」 韩奇香点点头,走到几案旁边替她研磨。 「如何?可有寻找到沙翁和陈大侠了?」 「找到了。已将表姐写的书信亲手送到了他们的手上。沙翁和陈大侠皆说,不日即将赶来无双城,助我们一臂之力。」 秦宝镜闻言,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那就好。」 随后她看了一眼韩奇香,见她神情似是又有恍惚,忙温声的嘱咐着:「连日赶路,累了吧?快下去歇息着吧。」 但韩奇香并没有离开,只是低着头无意识的研着墨。 秦宝镜也不催促于她,静静的等着她自己开口。 半晌,她才放下了手中的墨,抬头直视着秦宝镜。 「表姐,」她轻声的说着,语气有一丝飘渺,「我见到了白如墨。」 秦宝镜没有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他已经离我们无双城很近了。怕不是几日的功夫就会到了,我们需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而后她便再无言语。 她的身姿站的极直。但自从回到无双城之后,她便一直都是这么清瘦,此刻她这样直立着,便似那狂风中的细草,似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秦宝镜的忽然心中一酸。她望着面前这个已经矮不了她多少的表妹,缓缓的开口问着:「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韩奇香一怔,而后缓缓的摇了摇头。 秦宝镜轻轻一嘆。她站了起来,伸手替她抚掉了肩头处的那一处灰尘,涩声的道:「终究还是我没有护好你。香儿,可有怨我?」 她本可以天真烂漫的一生,却因为她当初的那个想顺藤摸瓜,而在知道小镯子的细作身份之后,依旧任由她待在韩奇香的身边。 韩奇香闻言,苦涩一笑,然后便摇头道:「表姐,这怨不得你。当日是我太任性,没有听从你的劝告。」 秦宝镜听她这般说,心中一时酸的更厉害。 「香儿,」思考许久,她还是缓缓的说着,「自今日起,无双城与白如墨之中的恩怨,你便不要插手罢。一切有我便好。」 若再让她见到白如墨,那必然会让她受到的伤害更大。三年前没有好好的护着她,那今日,她就断不能让她再伤心一次。 但韩奇香只是摇头:「表姐,我也是无双城之人。无论何人来袭,我都不会心软的。所以,请让我与无双城共存亡。」 秦宝镜望着她坚定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这样的韩奇香,其实真叫她不能适应呢。 「好。」最后她也唯有苦笑,轻拍着她的肩,答应了她的这个请求。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是夜,疏影淡月。 秦桑叩响了秦宝镜的房门。 「城主,」她垂手小心翼翼的禀报着,「姑爷......」 秦宝镜淡淡的一眼瞥了过去,秦桑立即改口:「顾二公子求见。」 「不见。」干脆利落的回覆。 秦桑为难了:「可是,城主,这都已经是连着第十天顾二公子在外求见了,您,您就不能见上一见?」 秦宝镜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到了秦桑的身上。
第107页 明明是无波无谰,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可秦桑就是忽然觉得后背有冷汗渐渐浸出。 她低了头,轻声的说着:「秦桑知道了。这就去回復顾二公子。」 小院中的芍药花开的正好,姿容绝世。顾长风背手立于长廊之下,眼望着面前的这些芍药,忍不住又想起初见秦宝镜的那一日。 陌上芍药如花,她回首,笑容明媚。 「姑爷。」 是秦桑的声音,在小声的叫着他。 顾长风回过神来,望着她。 看似云淡风轻的眉眼中却是藏了深深的希冀。 但秦桑对他歉意一笑。 一颗心慢慢的下落,惆怅满心怀。 她终究还是不见他的么? 三年了。自从那次失子之痛之后,秦宝镜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同处无双城,但咫尺天涯,不復再见。 他起头轻嘆,自袖中摸出来两块令牌来交给了秦桑。 「将这个交给宝镜吧。现如今逍遥岛大举来袭,不容小觑。仅依靠无双城原有的守卫,我甚是担心。这是我手中握有的两支暗卫,若宝镜有需要之时,可凭这令牌随意调遣。」 秦桑默默的接过了两块令牌,见他面上一片寂寂之色,不由的出言安慰道:「姑爷,城主她终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日的。」 但顾长风面上是死灰似的落寞:「她这辈子,只怕都是不会原谅我了。不过也罢,终这一生,她是原谅我也罢,不原谅我也罢,我都一定会好好的守着她的。」 秦桑闻言,心中感慨不已。她目送着他离开,而后才转身重新进了秦宝镜的房间,将令牌交给了她,再是将顾长风刚刚的那番话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 秦宝镜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垂头眼望着桌上的那两枚令牌出神。 「城主?」秦桑小声的叫了她一句。 秦宝镜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秦桑,淡淡的说了一句:「无事。你下去歇着吧。」 秦桑心中嘆息了一声,城主心中明明还是放不下姑爷的,但为何还是要坚持不见他呢。 她无法想明白,也只得躬身退下,细心的掩上了房门。 有细微的风从窗户缝隙钻入,桌上的烛火跳了两跳,映的桌上的那一金一玉两枚令牌光晕无限。 秦宝镜伸手,慢慢的将这两枚令牌握入手心。 不是不知道他的深情,不是不知道他的悔恨,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只是,她和他之间隔着她大哥的血仇,还有他们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如何还能做到忘却这一切? 此生,也唯有相忘于江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而另一方,韩奇香同样在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出神。 三岁的秦宵在她怀中扭来扭去,天真无邪的问着:「姨娘,你怎么哭了?」 韩奇香瞬间回过神来,低头轻轻的用手摩挲着他的头顶,微微一笑:「宵儿,姨娘没有哭。」 可秦宵还是倔强的说着:「姨娘骗人。宵儿明明看到你有流眼泪的。」 韩奇香忙举手拭去面上的泪水,再才又笑道:「刚刚只是被沙子迷住了眼而已。宵儿你看,姨娘现在的脸上没有泪水了吧?」 三岁的秦宵是想不到这屋中没有沙子的问题的,他只是笑着从她的怀中歪歪斜斜的站了起来,双手揽着她的脖子,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一口气,奶声奶气的说着:「姨娘不哭。宵儿给你吹眼睛。」 他如此一说,韩奇香反而是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但是不敢让他看见,忙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放在他的头上,极力的平稳着声调说着:「好,好。姨娘不哭。」 可说到后来,声音却是慢慢的哽咽了,面上的泪水一时更甚。 白如墨啊,白如墨啊。她在心中唿唤着这个名字。 三年未见,却没有想到今日会突然相见。 他就那般一袭白衣从天而降,立于她的面前,一声声的唤着她香儿。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恍惚中总以为还是身处逍遥岛,身后有人拥着她,在她的耳畔嘆息着轻唤她的名字。但窗前风铃声声,让她忆起,这里是无双城,不再是逍遥岛。而白如墨这个人,也早已与她千里分隔。 只是,为什么有时总是觉得他还是近在她身边呢? 韩奇香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秦宵,无声的流着泪。 原来,有些事,纵然是她如何想忘,但早已深入骨血,再难忘记。 房门忽然无声自开。 她抬头泪眼朦胧中抬头看过去。 模煳中,有一人白衣墨发,紧握双手,缓缓走近。 「白如墨。」她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着。 但她忽然回过神来,抱着秦宵豁然站起。 眼前之人,眉目是她每晚梦中所见过千百次的,她又怎么会认错。 只是她没有想到,白如墨竟然会胆大至此,深夜一人独闯无双城。 她抿紧了唇,一步步的后退。 但白如墨一步步的紧逼。 自从看到她的那一眼开始,他的目光就只在她的面上,从未移动过分毫。 「香儿。」颤着声音轻轻的唤出她的名字,他几乎怀疑这便又是他的一个梦。 缓缓的伸出手,临了却是又忽然收回了双手。
第108页 他发现,他竟然不敢伸手去触碰她。唯恐如他无数次梦境中的那般,每次伸手触碰到她时,她就会立时化为轻烟一阵,飘荡无所踪。 如果,如果,这又是一场梦,那他该如何? 但他没有动,韩奇香却动了。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抱着秦宵,想从这间屋中跑出去。 脚步一错,她向前急沖。但此时白如墨也已从一开始的恍惚中回过神来,急忙伸手便拦。 怕伤到她,他所用的力道极轻。倒教韩奇香很容易的就突破了过去。 眼见得她即将冲到门边。白如墨急忙袖风一扬,两扇门紧紧的阖了起来。而后他身形忽动,已是拦在她面前,将她抱了个满怀。 怀中的触感是温暖真实的,甚至还有她急促的唿吸声响在耳旁。 她真的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抱着她的双臂因为激动而颤,白如墨忍不住的就落泪了。 「香儿,香儿。」他狂乱的收紧双臂,将她抱的更紧。 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他,这一次却是在心中无数次的默念着,感谢上苍,感谢上苍,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但怀中的韩奇香挣扎的厉害。他只觉腰部一麻,那定然是她趁他分神之际,出手攻击了他。 可他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收臂将她抱的更紧。 但忽然有一个小人儿软糯的声音传来:「姨娘,我透不过气来了。」 孩子? 他忽然松开了手,愣愣的低头看着韩奇香怀中抱的那个小男孩。 三年左右的年纪,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也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孩子?孩子?而且也是三岁左右。 白如墨心中狂喜,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韩奇香。 刚刚他一松手,她就已经身子急向后跃,逃离开了他的怀抱,戒备的看着他。 「香儿,他,他是......」因为激动,白如墨的声音听上去颤的厉害。 但韩奇香只是抿紧了唇,抱紧了怀中的秦宵,不发一语。 倒是她怀中的秦宵看看她,又看看白如墨,不解的问着:「姨娘,这位叔叔是谁啊?」 「姨娘?」白如墨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叔叔,」秦宵忽然对他展颜一笑,「你是姨娘的朋友吗?我叫秦宵,叔叔你呢,叫什么?」 小小的人儿不知道为何,面对着面前的人,总是会觉得有一种亲近之感。 「秦宵?秦宵?」白如墨眼中的光彩慢慢的退了下去。 是了,是了。三年前,无双城遍告武林,无双城城主秦宝镜生下一子,取名秦宵,为下任无双城城主。 「香儿,我们的孩子呢?」 白如墨忽而又抬头急急的问着,刚刚暗淡下去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光彩。 三年之前,韩奇香是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的。那么这样算来,他们的孩子这时候也该是如秦宵一般大的年纪了。 韩奇香的眉眼慢慢的垂了下去。但须臾,她重又抬起了眼来,淡漠的目光看着他,冷淡的说着:「死了。」 如同在说的不是她自己的孩子一般。 白如墨只觉似蓦然有一根冰锥在扎着他的心,痛的连唿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不可置信的问着:「死了?」 但立即又问:「如何死的?」 韩奇香忽然笑了:「你真的想知道?」 语调有些许癫狂。 又不待他再问,她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说着:「被我亲手掐死的。」 白如墨的脑中一空,一时望着韩奇香的脸,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韩奇香犹自在那笑的有几分癫狂。 须臾,白如墨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望着她:「为何?」 韩奇香大笑:「我做什么要让一个仇人之子活下来?你不知道吧?他是一个男孩,生下来的时候,软软的,小小的,眉眼之间更是像极了你。那时他还在不停的哭着,可我还是亲手掐住了 他细细的脖颈,直至他咽气为止。白如墨,你......」 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出,因为狂怒之中的白如墨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也是你的孩子。」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个现实。 韩奇香眼中含泪,但还是倔强的说着:「但他的父亲是你。所以我断断容不得他活在这世间。」 「你,」掐着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用力。 只要一想到刚刚韩奇香的描述,白如墨就恨不得也亲手掐死了她。 她竟然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韩奇香闭目引颈待死。 可脖子上的力道忽然撤去。她还未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后劲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过来之时,屋中烛火飘渺。她挣扎着想起身,但腰间一紧,有人从她身后抱紧了她。 「香儿。」有低低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一如那些岁月中他们两个人的相处。 韩奇香瞬间湿了眼睛。但她心中陡然一跳,忙问道:「宵儿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环着她腰的手又紧了些,白如墨的声音慢慢的传来:「香儿,我想过了。孩子的事,我不怨你。往后,往后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但韩奇香只是急道:「宵儿呢?宵儿呢?」
第109页 白如墨终是回道:「我将他交给了木烨。」 「快带我去见宵儿。快点。」 白如墨安抚着她:「香儿,他无事,你不用担心。稍后我就会带你去见他的。而现在,你就先让我抱抱你好么?我已经有三年没有抱过你了。」 韩奇香还想再说什么,白如墨忽然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这次她终于不再挣扎了。白如墨双臂一收,将她整个人都带入了他怀中。 「香儿,」下巴轻轻的搁在她头上,他低语,「自从二十三年前我无方城被灭之后,我视满天神佛于无物。可第一次,我感谢上苍,让我终于又见到了你。此生虽死无憾矣。」 韩奇香虽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可听到了他的这句话,眼中终还是慢慢的湿润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无双城中一角,顾长风正在陪着袁夫人闲话。 自从得李逸妙手后,袁夫人虽能如同常人一般开口说话,也不再畏惧阳光,可终究还是只能下-身瘫痪,再不能动弹一下。 三年中,顾长风随同她和眉姨住在这所小院中。日光好时,推着她到阳光中,与她闲话家常。 袁夫人为人性格娴静,双目望着人时尽是温柔之色。不知为何,与她在一处,顾长风总是会觉得心中平静。 只是,他也知道,毕竟袁夫人中毒多年,纵然是得李逸妙手,渐渐的将她身上的毒都给驱尽了,但奈何她底子已被掏尽,现如今更是一日的精神不如一日,只怕这剩下的日子,拖不过这月去。 寻找李逸的人早就派了几批出去,但截至现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顾长风心中黯然,但也无计可施,唯有无事之时,多陪着她闲语家常。 这日日光正好,他如同往常一般,用轮椅推了袁夫人到院中。但忽然有脚步声跌跌撞撞的跑近。 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 他和袁夫人都喜静,鲜少会在这小院中听到有人会这般走路。 有些不悦的转头望过去,却见来人正是眉姨。 她臂中尚且挎着一只竹篮子,那是她刚刚准确去市集买菜时所拿。但现在,那篮中空无一物。 「夫人。」眉姨站定,面上的神色竟然是狂喜。 「眉姨何事如此慌乱?」袁夫人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无端的就会让人觉得心静。 但眉姨面上还是那般狂喜的神色,她甚至一下子蹲下身来抓住了袁夫人的手,狂乱的说着:「夫人,大公子。我看到了大公子。」 被她握着的手立时反握住了她。但须臾,那手又慢慢的松开了。 袁夫人苦笑:「阿遂他,阿遂他。眉姨,是你眼花看错了吧?当日无方城城破之日,你知道的,我是亲眼见到阿遂被叶安仁杀了的。而如今,你又怎会看到他。」 眉姨重又握紧了她的手,急促的道:「我没有看错。夫人,其实三年前在承州的时候我就见过大公子了,只是那时候我以为是我眼花。可今日,今日我是不会看错的,那个人决然就是大公子。我还特地的去打听了下,听说他现下是逍遥岛的岛主,名叫白如墨。」 「白如墨?」袁夫人慢慢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又苦笑,「眉姨你看,你自己都说了他叫白如墨,那他又怎么会是阿遂?」 「可他真的长的跟老年当年年轻时一个样子。这断然不会错的。还有夫人你想,他为什么要来攻打无双城?那定然就是他知道了当年无方城被人陷害的真相。夫人啊,当年你能逃的出来,未必大公子就逃不出来。」 袁夫人眼中的神色慢慢的有了变化:「你是说,你是说,当年,当年阿遂他并没有死?」 眉姨狂点头:「他究竟是不是大公子,一问便知。」 「可是我,我现在的这样子,便是想出了这个院门都是不大可能的。至于眉姨你,」袁夫人无奈一笑,「罢,还是不要去了。当年的事,若是阿遂皆已查清楚了,那定然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夫人。」眉姨听她这样说,忽然就呆了,「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袁夫人无奈点头:「我本是不愿意说的。只是当年,我所最亲近的人,除却老爷,阿遂和阿澈,便只有你了。可无方城戒备那样森严,除却我身边最亲近之人,又能有谁能在我的饮食中给我下了这般的奇毒?只是眉姨,我并不怪你。当年你定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的,而且随后你还救我和阿澈,又细心的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罢,罢,当年之事,就都算了吧。」 眉姨怔愣了片刻,忽然就俯身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夫人,夫人,我对不住你。只是,我那时真的不知道前任顾庄主给我的这些药是这般的奇毒之药。当年老爷与顾庄主交好,可顾庄主却一来觊觎无方城的势力,二来更是觊觎你的美貌,暗中勾结了天鹰堡堡主和无双城城主,约定时日要对无方城下手。而在那之前,顾庄主抓了我的丈夫和儿子,威胁我要在你的饮食中下毒。我,我为了保全他们,只好听了他的话。夫人,我所做之事,当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这些年来,我照顾夫人,其实也是想恕罪。但我自己也知道,无论如何,当年的罪孽都没有办法恕掉。夫人,夫人,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便请杀了我吧。」 袁夫人一声嘆息,示意顾长风将她扶了起来。
第110页 「眉姨,当年之事,若说我不怨你,那也是假的。只是再怨又能如何?没有你,他们也一样会想方设法的将无方城连根拔除。所以,所以,就这样吧。近日我也知道,我时日无多矣。人生如梦,又又何必要再去计较当年之事。只是,若是真的阿遂未死,我想再见见他。如若那样,我虽死无憾。」 眉姨已经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而顾长风在旁边听着他们将无方城灭城之事的隐情就这般说了出来,心中大震。 他没有想到,当年之事,竟然会是他的父亲指使的。难怪,难怪当年他第一次看到袁夫人的画像之时,便觉得她与他大哥顾长策的母亲极为相似。而难怪,当年他的父亲会那般宠爱大哥和他的母亲,而对他和他娘熟若无睹。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啊。 他低头苦笑。不成想,自己竟然亏欠袁夫人许多。 但他忽然只听到扑通一声响,抬头看时,竟是眉姨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二公子,」她的声音依旧哽咽,「今日我既然将当年之事都已说出,那就索性不如再说的干脆点吧。」 她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一个头,而后才抬起头,望着他,慢慢的说着:「二公子,其实你的本名不应叫做顾长风的。你本姓袁,单名一个澈字,是无方城的二公子。当年我夫君为顾庄主所杀,我带着儿子,二公子还有夫人逃出。仓皇之际,我丢失了自己的儿子。后来得夫人告知,我方才知道,原来李神医竟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儿子。只是那时,二公子病情严重,眼见得不治。恰在那时,我于一寺庙之中偶然得知顾庄主的大夫人痛失爱子。而为免他日观云庄庄主之位落到顾长策手中,她正派人四处寻找与她那逝去的儿子同龄的男孩。那时我无计可施,怕二公子再无人救治,只怕就会从此不治。于是我就将你放在她经过的路边。而随后,我去求了一位神医,求他给我改了样貌,也就入了观云庄做奶娘。然后也悄悄的在承州寻了一处院子,将夫人接了过来,悉心照料。但只是我再如何做,还是不能恕当年之罪的万分之一。今日既然得夫人如此说,我此生再无憾矣。二公子放心,这辈子我定然会好好的照顾着夫人。他日若夫人离去,我也不会再偷活于人世。」 袁夫人闻言,长嘆一声:「眉姨,你这又何苦?」 但眉姨只是匍匐着跪在那,哽咽不能再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白如墨坐在椅中,望着跟在木烨身后向他愈走愈近的顾长风。 刚刚有人来报,顾长风求见。 顾长风?白如墨微微的眯了眯眼。 其实五年前,在他布局欲将无双城,观云庄和天鹰堡逐个击破的时候,就已经或明或暗的遭到了一股力量的牴触。而在随后他慢慢的探查过程中,也知道了这个人即是双腿已断,足不出户的观云庄的二公子。当日他不明白的人,明明如此机智的人,却为何甘愿将观云庄庄主之位拱手让给顾长策。直至知道他是想江山美人皆得之后,他冷冷一笑,在攻陷了观云庄之后,将当年秦青之事悉数告知叶採薇,然后让她前去无双城中告知秦宝镜。 当年暗罗门接顾长策之託,高价取秦青性命之时,他便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而后他便反跟踪回去,亲眼看到那人回去见的人是顾长风。而顾长风在听到那人的汇报之是,仅仅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时他便知道,这个看似不理世事的顾二公子,才是个真正的棘手之人。所以在顾长风与秦宝镜成亲之后,他所想的便是如何让他们二人心生间隙。 三年之前,如他所预想的那般,秦宝镜得知当年她大哥之事,与顾长风再没有见过面。只是今日,没料想,这个顾长风竟然亲自找上了门来。 怎么?来劝说他放弃攻打无双城吗? 白如墨冷冷一笑。 而此时对面的顾长风却是笑的温和,一如他平日面上之色。 在白如墨的面前站定,他静静的打量着他。而白如墨也同样在静静的打量着他。 蓦然一声嘆息,顾长风慢慢的开了口:「白如墨,其实,我想,我应该叫你大哥的。」 白如墨先是一怔,但立即便冷笑道:「怎么,顾二公子夤夜前来,便只是与我攀亲的么?可惜在这世间上,我早已是孤身一人,再无半个亲人了。」 顾长风望着他继续微笑:「其实我也是直至今日方知,我不姓顾,而姓袁,单名一个澈字。」 握着扶手的手忽然一紧。 顾长风再接着说了下去:「其实白如墨也不是你的真名吧?袁遂,当年无方城的大公子。大哥,我说的可对?」 白如墨的神色瞬间戒备。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消息让他过于震惊,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所以他只是定定的望着顾长风,没有说话。 半晌,他方才哑着声音道:」将你右臂的袖子卷上去。「 顾长风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捲起了右臂的袖子。 肌肤是男子少有的那种白皙之色,但在接近肩部的那里,却有一块淡褐色的,呈月牙形的伤疤。 望着这块伤疤,白如墨慢慢的站了起来。 而后他慢慢的走近,手抚上了那块伤疤。 「这块伤疤,」他慢慢的说着,眼中慢慢的湿润:「是阿澈当年满月之日,我抱着他玩耍,一不小心将他摔到了地上磕出来的。当时我怕爹娘责怪,就没有对他们说,只是自己找了伤药来替他止血。后来虽然好了,可还是留下来一块疤痕。那时我还总在想着,他日我一定要去找个神医来,想方设法的替他去了这块疤痕才是。只是没想到,随后不过十日,便是城破人亡。而后这二十三年中偶尔梦境之时,我还梦到过他前来跟我哭闹着,说我没有履行当年之约,将他手臂上的这块伤疤去掉。」
第111页 顾长风闻言,眼中也慢慢的湿润起来。 「大哥。」他低声的叫着。 白如墨伸手抱住了他:「阿澈。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若是爹娘泉下得知,该有多欣慰。」 「娘她也还活着的。」顾长风忙说道,「当年是眉姨救了我和娘。这么多年,也一直是她照顾着我们。大哥,我带你见娘去。」 「眉姨?」白如墨的声音慢慢的冷了下来,「当年若不是她,娘也不会中毒。当日我在承州见到她时,便想亲手取了她性命。只是想着也许留着她还有用,所以这才暂时放过了她。」 顾长风低头苦笑:「当年之事,我已尽知。而娘也都知道。只是我看她那意思,并没有怎么恨眉姨。大哥,我们还是赶紧的一起去见娘吧。我也不瞒着你了,当年娘中了毒,全身瘫痪,后来更是被那场大火烧伤,容貌尽毁。后来虽得李逸医治,毒已清除,但,但这些年娘她毕竟中毒太深,现下只怕是挨不过几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白如墨见到袁夫人之时,简直不敢相信面前之人就是昔日他那个容貌倾城的娘。 只是容貌如何尽毁,那双蕴满柔和之色的眼睛却依旧没有变。 还是他年幼之时,在他身后温柔望着的那双眼睛。 白如墨双眼含泪。他缓缓的走近,然后缓缓的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将头埋在了她的膝上。 而袁夫人也是双目含泪,抖着手去摸他的头髮,激动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许久,终于是听到了白如墨嘶哑着声音唤道:「娘。」 袁夫人也颤着唇,终于是慢慢的叫了出来:「阿遂。」 「娘。」二十三年来夜夜噩梦。无方城长街流血,爹和娘,还有弟弟,一个一个的离他远去。而今日,他见到了他弟弟,还有娘。 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 「孩子,孩子。」袁夫人摸着他的脸,连连的说着,「这些年,苦了你了。」 白如墨眼中蕴泪,但却笑着摇头。 袁夫人抖着手给他擦着脸上的泪水,自己却是泪流满面。 她招了招手。顾长风也走了过来,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 看着一双儿子,袁夫人笑了:「好,好。不成想,老天待我袁家不薄。当年城破之日,阿遂和阿澈都活了下来,而且现在都长大成人了。孩子,你们的爹爹若是现在看到你们长大成人的模样,该是有高兴。」 白如墨握着袁夫人的手紧了紧。他恨道:「娘,当年之事,幕后之手孩儿皆已查清。好教娘得知,天鹰堡和观云庄已被我踏平,一如当年我无方城之状。剩下的唯有这无双城。但踏平无双城之日也只在这几日,到那时,我无方城的大仇就会得报。爹爹泉下有知,也当欣慰了。」 但袁夫人闻言却是一声长嘆。 「阿遂,这些年,你过的很累吧?无方城的大仇日日在你心中。只是孩子,当年之事,虽是我无方城遭人诬陷,你爹爹更是惨遭毒手,但是,往事已逝,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和你爹爹只希望你们能过的平安就好,不愿你们一辈子被仇恨左右。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向阿澈说明他的真实身份的原因。我只愿你们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孩子,放下吧。不要活的那么累。」 但白如墨神色间很是激动:「娘,孩儿没有办法放下。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当年城破家亡的惨状。这二十多年来,我未尝有一日懈怠过,为的也不过是得报家仇。而今娘让我放下这一切仇恨,我如何能放下?」 袁夫人只是嘆息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顾长风忽然道:「大哥,香儿也是无双城之人。当年她父母更是也有在灭我无方城之日挥剑杀过人,不知大哥将如何处置她?」 白如墨的手抖了一抖。 不是不知道韩奇香也是无双城之人,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她的父母也有在无双城挥剑杀过人,而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将韩奇香当做棋子,在得知自己爱上她之后千方百计不愿意承认的事。 自己怎么能爱上仇人之女?但是,最终他还是屈服于自己心中的那份爱。 那么,无双城城破之日,他是否也会杀了韩奇香,还是让她这辈子都恨着他? 他一时有些茫然,没有回答。 而顾长风又再道:「大哥当知,我对宝镜之情,绝不会比你对香儿之情少。若是他日你一定要将无双城踏平,我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白如墨沉声的说着,「我的亲弟弟,是要帮着仇人之女来对付他的亲哥哥吗?」 顾长风一声嘆息:「大哥,当年灭我无方城之人,其实皆已作古。而宝镜和香儿她们,城破之日,她们一在襁褓,一未出生,当年之事,与他们何关?再者,天鹰堡和观云庄已然消失,当年之恨,也当消失了。所以大哥,你,还是收手吧。」 白如墨不语。 他虽然知晓顾长风所言属实,但多年来的筹划,还有心底的那份恨意,如何能这么容易的就让他罢手。 顾长风又嘆息了一声,决定还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坦诚了罢。 「大哥,」他望着他,慢慢的说着,「你可知晓,宵儿,他应当姓袁?他其实不是我和宝镜的孩子。三年前,宝镜将香儿带回无双城,那时她已有身孕。随后她生下了他。只是当日宝镜想着香儿未婚生子不好,而她也知晓这辈子自己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所以她这才遍告全武林,说这是她的孩子,取名秦宵,为下一任的无双城城主。」
第112页 白如墨心中大震,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他。 「宵儿,你是说,宵儿他,」 顾长风点头:「是。他是你和香儿的孩子。大哥,试想,他日你若是踏平无双城,让宵儿长大后如何自处?」 白如墨慢慢的垂下了头。可是这一刻,他强烈的想见到韩奇香和宵儿。 他们的孩子没有死,没有死。这个认知让他的心中除了狂喜,想不到其他。 可是当他回去之时,看到的却是韩奇香和宵儿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剑。 是秣陵和木烨。 白如墨的目光冷冷的从他二人的面上扫过,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 木烨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垂下了头。而秣陵却是大笑道:「师兄,你将我当根草,可自然会有其他人将我当做宝,什么事都甘愿为我做。木烨,你说是不是啊?」 白如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当日我就不该念着同门之谊放过你。」 秣陵横在韩奇香脖子上的剑用了几分力,立即便有血迹流下。 白如墨眼神一凛,袍袖中拈着的暗器就要出手。 「是啊。当日你是不该放过我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受制我的时刻了。」 手中的剑再一用力,韩奇香脖子上的血留的更多。秣陵笑道:「当日我指示灵石岛岛主用韩奇香来胁迫你,不成想那个孬货倒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竟然还是被你安然逃脱。可是师兄,我可不是那个孬货,今日你是别指望能活着逃出去了。」 白如墨看着她,只恨不得一掌直击过去,让她瞬间便了无气息。 但投鼠忌器。韩奇香和宵儿还在她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将目光投向了韩奇香和她怀中的宵儿。 他们皆被反绑住了双手,口中都被塞了布条。 韩奇香还好,面上尚算镇定。倒是宵儿,宵儿,他的孩子啊,一双漆黑的眼中明明满是泪水,但又故作镇定的不让那些泪水落下来。 白如墨的心中只痛的无以復加。 他无能,他信错了人,不应该在自己离开这里的时候,将韩奇香和宵儿交给了木烨。 眼中伤痛之色一敛,他抬头,望着秣陵,镇定的说着:「说吧,要我如何。」 秣陵笑:「让出逍遥岛岛主之位。」 「好。」白如墨答应的没有丝毫迟疑。 秣陵继续笑:「还有交出你的命。」 「好。」依然是答应的没有丝毫迟疑。 将脚边的一只长剑踢了过去,秣陵笑的淡漠无比:「我想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白如墨慢慢的俯首拾起了那把剑:「我死之后,但愿你信守承诺,放了香儿和宵儿。」 但秣陵只是笑,并不答话。 白如墨知道,其实秣陵并没有答应过他任何事。也许他死之后,她依然不会放过香儿和宵儿。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不死,她就更加不会放过他们。他现在唯有赌一次。 于是他用手驻着剑,然后慢慢的跪了下来。 原本还是一片淡漠之色的韩奇香忽然双眼圆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但秣陵还只是笑着。这个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向来都是无比高傲的。但今日,他竟然为了韩奇香向她下跪。 既如此,她还怎么可能放过她? 「秣陵,」即便是跪着,白如墨也是跪的笔直,让人丝毫不敢小觑:「以往,是我不对。但这些与香儿和宵儿无关。所以,我只希望,我死之后,你能放过了他们。」 「好啊。」秣陵笑着回答,「那你先死吧。」 不敢跟他说出实话,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毕竟他的武功太高,若是真的不管不顾起来,她可不是他的对手。 白如墨缓缓的将剑横到了自己的脖颈处,望定韩奇香。 「香儿,」他缓缓的说着,「这些年,是我错了。只是,我真的是太害怕你离开我。所以,原谅我吧。」 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宵儿,他温和的笑了:「谢谢你将他生了下来。如你所说,他的眉眼之处,真的很像我。」 而后他握紧了剑柄。 韩奇香双眼含泪,狂乱的摇着头。 但白如墨却是笑着哄道:「香儿,乖,听话,将眼睛闭起来。」 知道她素来胆小,不敢让她看到自己身死的这一幕。 但韩奇香却还是双目圆睁。 忽然她勐的一个弹跳起身,正撞到了秣陵握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手腕。 秣陵吃痛,下意识的松了手中握剑的力道。 但下一刻,她只见韩奇香已经抱着宵儿向前急沖。 于是她想也不想,手中长剑用力一掷,正奔韩奇香的心脏而去。 但在韩奇香弹跳而起的那一剎那,白如墨就已经向前一个俯冲,精准的揽住了她的腰。 背后剑身呜呜,他立即抱着她转身,将她牢牢的护在了怀中。 一声闷哼,随后他转身,手中长剑划开去,凌厉剑气瞬时迸发开来。 这是必杀的一击,誓要秣陵和木烨毙于这一剑之下。 而秣陵和木烨在受到这一击之后,确然是立时五脏六腑碎裂而亡。 颤着手解开了韩奇香和宵儿手上的绳子,再是取下他们口中被塞着的布条,白如墨的一颗心依然还在因为恐惧而剧烈的跳动着。
第113页 须臾,他伸臂,将他们二人抱入怀中,喃喃的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似是在安慰着他们,但其实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而韩奇香任由他牢牢的抱着,没有挣扎。但眼中还是渐渐的有泪水落下。 但宵儿的声音忽然惊醒了她:「姨娘,叔叔的背上都是血呢。」 韩奇香只觉得有一只忽然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唿吸不能。 她僵硬着身子慢慢的望了过去。 白如墨的背心之处,正有一柄长剑。 长剑已是小半插入了他的身体。猩红的血迹沿着那处流了下来,染红了地上的青石砖地。 她颤着手就想去拔那把剑,可奈何手上发软,更是不敢现在就将剑取了下来。 有手握住了她的手。 温暖微润。指腹上似有薄茧,一如那年洛水之旁握着她的那双手。 「香儿,别怕。」他温声的说着。 可是让她怎么能不怕?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曾经在她的眼中他是如此的强大,似乎这天下间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可是现在,他却是面色发白,奄奄一息的躺在她的怀里。 「姨娘,这位叔叔他是谁啊?」 身旁的宵儿含着手指,看着,偏头问着。 韩奇香忍住泪,握着他的手走近,然后将他的小手放到了白如墨的手中。 「宵儿,」再如何忍,但她的声音终究还是哽咽着的,「其实我不是你的姨娘,而是你的娘亲。而他,是你的爹爹。」 宵儿含着手指,不解的望着她。 「爹爹?」他疑惑的重复了一句。 韩奇香点头:「是的。宵儿。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为什么其他的孩子有爹爹,为什么你没有。你看,现在你爹爹就在你面前了。好孩子,快叫爹爹。」 宵儿看看她,又看看白如墨,天真的问着:「姨娘真的是我娘?而你真的是我爹爹?」 白如墨含笑点头,费力的伸手握紧他的小手:「是的,宵儿。她是你娘,而我,是你的爹爹。」 「爹爹。」宵儿忽然就整个人扑了过去,一张小脸上满是笑意,「我终于有爹爹了。爹爹,你以后会不会跟其他孩子的爹爹一样,天天陪着宵儿玩?」 白如墨伸手抚上他的头顶,唇角笑的温柔:「当然。爹爹以后一定会天天陪着宵儿玩的。」 宵儿闻言,面上笑意更是明显。一颗毛茸茸的小头只在他的怀中蹭个不停:「我有爹爹了。宵儿终于有爹爹了。」 韩奇香在旁边紧紧的捂着嘴,含泪看着这一幕。 白如墨一手轻轻的抚着怀中宵儿的头顶,一手伸过来,握紧了韩奇香的手。 「香儿,」他低语,「谢谢。」 韩奇香闻言,眼中的泪水流的更厉害。 「香儿,」白如墨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还记得逍遥岛的火瀑布吗?我曾经对你承诺过,以后的每年夏至,我都会带你去看火瀑布。但现下,现下,只怕我是要不守承诺了。香儿,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握着她手的那只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而韩奇香的眼泪汹涌而下。 颤着手抚上他的脸,她的声音听上去轻柔之极:「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甚至很感谢上苍,这辈子让我遇上了你。白如墨,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罢?我爱你,一直都如当初洛水之旁再遇你时的那样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这样结局吧。毕竟老白最后到底是就这样挂了,还是活着,或者说宝镜和顾二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我想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不同的答应的。 泪目,其实实际的原因是,我只要一想到真正的结局我自己都能把自己给虐哭,所以我还是算了,就这样结局吧。 另外感谢一直追文的各位姑娘。是你们一路的陪伴我才能顺利的完结了这篇文。只是抱歉的很,说好的完结时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推迟到了现在。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追文的各位姑娘。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