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是攻啊》 第1页 《殿下,臣是攻啊》作者:安西沉【完结】 文案 李承欢以为自己大逆不道肖想了不该想的人,却不知心心念念的睿亲王殿下早就盯上了他。 那夜月色迷人,美人卧榻,他垂涎三尺…… 直到被美人压在身下,才惊觉,哭道:殿下,臣是攻啊! 人间绝色智商爆錶王爷攻vs贪图美色十项全能忠犬受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承欢,萧胤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 第1章 李家二公子 天色渐暗,京都城南的廊水河畔,一只只明艷的红灯笼已经悄悄的亮起,夺尽了那西边残阳的光彩。华盖成荫遮掩下的曲折迴廊里,裊裊婷婷提着灯笼的少女,垂首敛眉举着托盘的少年们流水般从廊下经过,只留下阵阵秋意的桂子花香。 华美庭院深处,悠悠扬扬传来一曲缠绵悱恻的曲子,伴着黄昏最后的暖意,散入绵绵袭来的夜色中。 「小楼红,隔纱窗斜照月朦胧。秀衾薄不耐春寒冻,帘幕无风。篆烟消宝鼎空,难成梦,辜负了鸾和风……」 那是一曲《殿前欢》,扶摇阁里的常客听了便知,定是那位又在姑娘们面前卖弄曲艺了。 扶摇阁的听风楼里,灯盏通明,白色纱幔被晚风吹得飘飘扬扬,隐约看见里头身姿绰约,婀娜百态的年轻女子们,正围成一圈,安静坐着,间或耳语几句,轻不可闻。 其间,一位唇红齿白,模样俊俏风流的少年公子正半眯着眼眸,唇角含笑,双手轻抚身前的古琴,修长白皙的指尖轻拢慢捻,便潺潺流淌出悦耳的曲音来,叫人沉醉不知归处。 那少年着一身杏色薄衫,松松在腰间繫着一条浅色腰带,隐约露出白皙胸膛,身段风流。此时沉浸在曲乐中,长眉飞扬不羁,桃花眸子含着春意,正是京都有名的风流少年郎,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李承欢。 一曲终了,围坐的女子便纷纷掩唇,眉眼含笑,款款看着李承欢。 李承欢抬手压压琴弦,止了尾音,才缓缓睁开他那流光四溢的漆黑眸子,看了一眼周围诸女,温柔笑道,「李某人献丑了,各位大家觉得如何?可得了你们一二成的本事?」 「呵呵,小李大人过谦了,您这若是一二分的本事,却叫我们以后还如何弹得这琴来着。」其中一位梳着云鬓的女子轻轻摇了手中圆扇,巧笑嫣然。 「秦姐姐谬赞了。」李承欢不舍的轻轻抚着那琴弦,含笑的眉却轻轻垂了下来,「我真想辞了那劳什子官职,天天与姐姐们弹琴作曲,好不逍遥。」 众女子又是纷纷掩嘴轻笑,「小李大人说笑了,您乃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公吶,您若是辞官了,官家可要头痛了,可捨不得您这样的青年俊彦耽搁在我们这小楼子里。」 李承欢抿嘴低笑,却是无端的怅然。他想到即将奉旨回京的二皇子,想到最近脸色阴晴不定的太子,想到父亲的言辞告诫,想到皇帝不怒而威背后的谋算,便觉得十分无趣。朝堂之上,总是些鬼蜮阴谋,实在叫人心烦。 「公子,怎么没来岚鸢楼?」亭外一道清澈如幽泉的少年声音传来,然后便见一位白衣少年携着秋风寒露缓缓行来,未入亭中,便停了脚步。 李承欢偏头去看,见是老熟人柳冰言,便勾唇一笑,起身朝姑娘们歉意的拱拱手,走出亭外,伸手便揽住柳冰言的纤腰,摸了摸,浅浅笑道,「突然想弹曲子,便来了秦姐姐这里,怎么,冰言可是想我了?」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柳冰言清冷的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脸颊,果然便看见柳冰言羞怯的偏过头,耳根渐渐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李承欢见状哈哈笑了起来,放肆的揽着柳冰言的腰往岚鸢楼行去。 亭中女子见二人远去,纷纷嘆息,对柳冰言明目张胆的邀宠感到一丝不悦。 李承欢揽着柳冰言的腰一路来到岚鸢楼,进了楼中便反手将门一关,一把将柳冰言压在门上,伸手就要解他的腰带。 柳冰言顿时慌乱起来,伸手抓住李承欢的手腕,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公子。」 「嗯?」李承欢抬起水光潋滟的桃花眸子,疑惑的看向柳冰言清美的脸。 「不先饮一杯酒么?」柳冰言环住李承欢的脖子,抿嘴浅笑,冰霜的眉眼顿时化作一滩春水,漾起圈圈涟漪,李承欢最爱他这模样,本是楼里的红倌人,偏生做出一副高洁孤寒的姿态,稍稍撩拨,又化成媚态万千的风流。 「那便先饮酒。」李承欢一把抱住柳冰言,将人抱上楼去,又叫童子端来酒水。 他一口饮尽柳冰言递到唇边的烈酒,来者不拒,杯杯饮尽,舒朗眉目间渐生醉意。 「公子,再饮一杯?」柳冰言柔声劝着,李承欢却是推开杯盏,直接拎起酒壶往嘴里倒去。 半壶酒下肚,李承欢才笑了两声,说道,「冰言总爱与我饮酒,却不爱与我欢好,可知李某不好酒,只好美人?」 柳冰言笑容一滞,心中有些不安。 又听李承欢说道,「无妨,这欢爱之事,还是两厢情愿来的有趣。今日便如此吧,我这就回府了,应当会有些日子不会来扶摇阁,莫要惦念。」 李承欢说完,便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与髮丝,叫了自己的小厮,十分洒脱的离开了扶摇阁。
第2页 第二日,东宫。 「你又去青楼厮混了?」太子萧景屏退左右,皱眉看了一眼半垂着眼,一脸无精打采的李承欢,气不打一处来。 李承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殿下知道了?」 「孤能不知道吗?你去就去吧,为何每次去都要如此张扬,恨不得闹得整个京都都知道?你知道今日又有多少人弹劾你?孤瞧着这翰林修撰你是真不想做了。」太子恨铁不成钢,俊朗英挺的脸上满是愁苦。 李承欢摸摸鼻子,对于这个威胁很是不以为意,还是敛眉委屈道,「殿下,微臣真的只是请京中诸位大家指点,钻研曲艺,弹了个小曲儿,别的什么也没做了。」 「谁信呢?你李承欢的花名这整个京都还有谁不知道的?你说就弹了个小曲,有人信吗?便是有人信你,你倒是让那些言官们闭嘴啊?你是詹事府的人,整日里被言官弹劾,还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风流韵事,孤也是要脸的!」太子气结,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承欢这样一个风流浪子是如何考得上状元的,又是如何通过层层选拔入了翰林,进的詹事府。 李承欢闭嘴不言,知道现在不管自己怎么说,萧景都不会相信自己,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然便听得太子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才终于口干舌燥,停下抿了口茶,又是一声嘆息。 「老二明日便要入京,他携着诸多军功回朝,父皇会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满朝文武都会入宫为秦王贺。你怎么看?」 李承欢心道,这还不是你们萧家自个儿瞎折腾,我能怎么看?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且宽心,二殿下常年在外征战,已经五年未曾回京,他的势力多在军中,不在朝中,殿下只需静观其变。」 萧景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李承欢,觉得这小子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这朝局变换。虽然有个执掌朝中财政大权的老爹,却整日只知道眠花宿柳浪迹青楼,实在不堪为用。不过,他终究有个能干的爹。 「算啦,不说这个。」萧景摇摇头止了话题,又抿了口茶,突然笑道,「你可知咱们这位秦王的母亲淑贵妃,乃是当年艷冠京都的才女。」 「自然知道,当初陛下还曾贊娘娘「佳人自鞚玉花骢,翩如惊燕踏飞龙」!……呃,嘿嘿,曾听父亲闲暇时说过几句。」李承欢脱口而出,随即看到太子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嘿嘿干笑两声。 萧景指着李承欢笑骂,「你这小子,没什么别的本事,对这些风流事儿倒是清楚的紧。」 李承欢闻言故作腼腆的笑了笑。 「那你可知,咱们这位秦王殿下也是位难得的美人?」萧景似笑非笑的吹了吹杯中的嫩绿靑芽,眼眸半垂。 李承欢一愣,心中有些打鼓,虽说李某人爱美人,可是殿下你跟我说二殿下是个美人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李某人胆大包天,还敢觊觎二殿下不成?他便是再美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入了李某人的帐中?若是不能请入帐中,他便是再美又与李某人何干? 萧景见李承欢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于轻佻,便是老二长得再好,这臭小子还敢多看一眼不成? 于是清清嗓子又转了话题,「上次与你说的,王家那小子,还有刘家的,张家的,他们倾慕你的才名,早想与你结交,你既然喜欢玩,便带着他们一起玩玩吧。」 这话说的不讲究,他李某人堂堂翰林修撰,哪有空闲和这帮京都纨绔玩耍再听听这几个姓氏,都是太子一党的亲信,李承欢无奈。 「是。」李承欢哪里不知道这是太子逼着自己去结党,好让自己被牢牢绑在东宫,顺便将自己老爹也拉进东宫阵营。 只是面上还是小心恭谦,温驯无比。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可不想将自己莫名其妙的丢进这乌七八糟的夺嫡浑水中。他堂堂状元出身,背后有李氏门阀世族做靠山,只要不随便站位,谁能将他如何? 下职后,李承欢径直回府,刚到府中便被父亲叫去书房,一通训斥。李承欢早年放荡无忌,早就被老头子骂成了个老油子,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老父亲唾沫横飞的骂了半天,见李承欢一直老实站着挨唾沫星子,不闪不避,不由怒极反笑,「你这时候倒是老实,昨天为什么去那楼子?二殿下即将回京,这是多敏感的时候,你怎么敢在这时节,还大摇大摆的去楼里显摆?」 「自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父亲难道不希望我这么做?」李承欢狡黠的抬眼看了李侍郎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弧。 李侍郎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无奈的摇头嘆气,「也罢,既然你自己心里清楚,为父便不多言了,你别将自己玩进去便可。明日二殿下回京,宫中设宴,群臣皆要入宫道贺,你不准喝酒,免得又闹出什么么蛾子!滚吧。」 李承欢便滚出了书房。 这几日耳边总是迴荡着二殿下,二皇子,秦王这些敏感词彙,不免猜测这位久不在京都的二殿下是个怎样的人物。听闻他十三岁便随军出征,从小在军中长大,应当是位皮肤黝黑,身体健壮,英武不凡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满口*你娘的! 想到这里,李承欢嘴角抽搐,想到太子的话,更是一阵头晕目眩,这样的人能是个美人就有鬼了,况且他是太子的兄弟,瞧太子的模样,想来这位弟弟的尊容应当绝不该和美人搭上边才是!
第3页 作者有话要说:  发篇新文练练手,不喜勿喷哈! 第2章 西边儿回来的二殿下 刚及正午时分,初秋里的日头还残存着一丝热辣的余韵。京都城郊连绵的山岭官道上,远远便能看见一条蜿蜒而行的队伍,黑压压拉着一条极长的黑线,没入远处林间。 头前一匹极俊的黑马上,一位身着黑色战甲的年轻将领,正一脸肃穆的看着前方,那一身透着凛冽与杀伐的盔甲,仿佛还残存着血腥的气味,头顶的烈日也无法稍稍驱散他浑身透体而出的寒意。头上盔甲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线条流畅狭长而微微上挑的凤眸,此时微微眯着,便显出一丝勾魂夺魄的气势来。 他轻轻扬着缰绳,骑马缓行,身边有几个同样全身负甲的亲随,不远不近的坠在他的身后,同样是一脸肃穆。他们身后是一片静默无声,气势逼人的黑甲队伍,不像是一群凯旋归来的将士,更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压迫感十足,这便是齐国近年来声名鹊起,战无不胜的黑甲尉。 「殿下,再有一个时辰,便要入京了。」一位青年将领稍稍策马前行,落后半个身位后才恭敬的禀报。 齐国的二皇子秦王萧胤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说道,「嗯,你与贺参将随我入京,其余人,便在京郊安营扎寨,等待朝廷另行安排。」 声音清冽温纯,并不含凛冽杀意,却让人无端的想要俯首。这是多年将领生涯,带领诸军打下无数场胜仗之后,自然而然养出的威严与气度。 自从在十三岁那年,被父皇亲手送入军中后,这七年里,他无数次挣扎于生死边缘,杀过数之不尽的敌人,砍下无数的头颅,双手沾满了滚烫浓稠的鲜血,却让他年轻身体里的热血渐渐冰冷。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忘记了京都宫城里的锦绣繁华,忘记了静淑宫里那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柔爱护,生命里只剩下了边关无尽的寒风,与粗糙的沙砾。 刚开始那两年,他还会被传召回京,看看自己的父皇母妃,再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成了无数边关守军的一员,成了无尽枯骨里的下一具尸体。他曾经想过,这大概是父皇想要磨砺自己,但是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他改变了想法,他开始觉得,父皇大概并不需要他这个儿子。 而此次回京受封,则更坚定了他的这一揣测。 太子在京经营多年,拥有庞大的党羽力量,而父皇却突然将他召回京都,表现出无尽恩宠,营造出他能与太子抗衡的假象。那么,整个京都,在他入城那一刻,便成了他九死一生的牢笼,只能等待着被太子势力绞杀的那一刻。 他望着那近乎近在咫尺的都城轮廓,隐在盔甲下的薄唇微微下陷,露出一丝苦涩与决然。 与此同时,一队数十人的黑衣刺客正在都城外不远处的丛林间无声潜伏,安静的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萧胤带着十八名亲卫出现在城外官道时,突然一阵隐秘却极为兇悍的杀气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扑向众人。同时,数只闪着寒光的□□裂风而至,带着逼人的杀意直指萧胤各处要害。 萧胤不及多想,多年来在生死边缘淬鍊出的身体本能让他立即俯身,藏进马腹,躲过几道箭矢,手在靴上一摸,便抽出一把漆黑锋利的匕首,将堪堪要射向他面门的利箭削成两段。随即便一脚蹬向马腹,借力快速撤出箭矢攻击范围。 还未落地,便有几柄闪着寒芒的弯刀无声无息朝他砍来。他腰身一侧,躲过致命一刀,匕首噹噹几下格挡开另几记攻势,这才终于落地,随即抽出腰间长剑,横于胸前,狭长的眸子扫过周遭已然沖将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刺客。 而直至此刻,那匹被数道□□射中的神骏黑马才吃痛长嘶一声,前蹄踩踏高扬,激起一片尘土。 「殿下小心!」已与刺客拼杀一处的亲军护卫此时才高喊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京中有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不想秦王回京,自然一路有无数刺杀阻截。虽然早做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到了城门之下,竟然还有刺客敢于公然行刺,背后操纵之人简直胆大包天! 萧胤冷哼一声,寒声道,「留活口。」 黑甲尉是什么人?都是些在刀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狠角色,此时刺客先机已失,众人战作一团,顿时刀光四起,血花飞溅。 萧胤却皱眉凝神,感应着周遭的气息,果然,在某一刻,一道阴寒无比的剑意从后方朝他奔袭而来,直刺后颈。速度极快,剑锋极利,仿佛带着奔雷之势,只差一瞬便要结果了剑下之人的性命! 萧胤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汗毛都被激的根根竖起,剑尖一点寒意仿佛已经透体而过,刺穿他的咽喉。 这是一个高手,武艺超绝的高手,绝不是普通的刺客! 就在那一瞬他偏过头,避开了这道凌厉无比的剑式,身形一转,一剑挥出,剑芒所指正是来人的颈项,比那人更快,更准,剑锋更利! 一剑封喉。 一道血花飞溅,因为距离极近,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不及躲避,那人滚烫的热血喷洒了他一脸,他闭着眼睛,没有理会那粘稠的噁心触感,仍然神经紧绷。 刷刷刷——又是三声破空之声,萧胤无法睁眼,只能隐约猜测应当是唐家暗器,流星锥,若是被那锥子稍稍碰触,便要撕下一片血肉,若是钉入身体,便是骨折筋断的下场,乃是暗器里极为歹毒阴狠的一种。
第4页 他不得不转动身形去避开,却在堪堪躲过流星锥时,一道劲气直逼他的右肩,无法躲避。萧胤咬牙,硬挨了,同时掷出匕首,刺向暗器来处,矮身挥出长剑,直噼身侧,剑锋入肉的触感传来时,不远处已传来一声痛唿之声,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萧胤稳下身形,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不会再有袭击时,才终于得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了一眼场间。 他身前躺着两具尸体,皆是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其中一人被他斩断咽喉,头与身体几乎就要分离,只有一片皮肉还连在一处,鲜血喷涌,十分血腥恐怖,而那个被萧胤横剑噼中腰腹的刺客却是被划开了肚皮,血与内脏流了一地,很是噁心。 萧胤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蹲下身来,在二人身上摸索起来。 什么也没有找到。看来是老手,行事很是干净利落。 而另一边,其他刺客也被亲兵处理干净。 「殿下,抢了两个活口!」柳长风刚处理好那两个好不容易控制住,没有及时自尽的刺客,这才快步走到萧胤身前。 「带走吧,不要声张,回京后再行审讯,时间不早了,宫中应该已经在城门等候了。」萧胤摘下头盔,接过柳长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上尚未冷却的血渍,又道,「这三具尸体也带走,让褚禁看看是什么来歷。」 「是,殿下。」柳长风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真的要进京吗?只怕京中比那边镇还要兇险万倍。我们一路行来,光是明里的刺杀已经是第十三次了,这京中之人恐怕……」 萧胤冷峭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容顿时光彩熠熠,尤其是那双向来冷厉的凤眸微弯时更显夺目。若是李承欢看了,必定要拍案赞嘆:此为人间绝色也! 他却没有这个自觉,只是轻轻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温声说道,「皇命难违啊!这是陛下的意思,难道我还能抗旨不尊吗?就是难为你们了,我这身边总是明枪暗箭,实在是兇险万分,不知何时就要丢了性命。」 柳长风立刻单膝跪地,说道,「殿下何出此言,属下本就立下誓言,誓死效忠殿下,即便是豁出性命,也是应有之义。只是担心殿下被小人所误,这满朝豺狼,都躲在暗处,比不得沙场里,敌人就在眼前。」 萧胤将人扶起,摇了摇头,「我会小心的,走吧,随我去会一会这满朝文武,与我亲爱的太子哥哥。」 声音落尽时,已是一片冰寒。 柳长风应了声是,留下几人看管刺客,带着剩余十二位亲兵往城门处行去。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后,终于抵达城门。 只见京都高大的城墙之下,已经站满了前来迎接凯旋之师的官员,各色鲜艷的朝服,按品级有序的排列着,正中是一乘黄色的鸾驾,前面站着的,正是齐国太子萧景。 他一身淡黄色太子朝服,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此时正双手交叠身前,微笑看着前方缓缓策马而来的秦王一行,神情雍容恬淡,一派皇家风范。 萧胤策马行至鸾驾之前,翻身下马,单膝拜倒,「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萧景看着身姿潇洒,俊美如昔的萧胤,不免想到昨日与李修撰的对话,嘴角暗暗抽了抽,面上却是笑容和煦,快步上前,亲热的一把将萧胤扶起,随即闻到了他身上还未散去的血腥味,眉心一跳,却隐藏的极好,只是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现,温声笑道,「二弟,快快起来,二弟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凯旋归来,乃是我大齐之幸,朝廷之福。今日孤率百官来城外迎你这位百胜大将军入城,正是得宜。」 萧胤起身,低头恭谨的说道,「皇兄严重了,臣弟不过是做了些份内之事,如何当得起这样大的阵仗。」 「二弟过谦了,你在边关这么多年,与西夷打了无数胜仗,保下了不知多少边关黎民,这乃是天大的功劳,父皇许你此等恩荣,乃是理所应当。」萧景十分赞赏的看着萧胤,眼里满是宽慰与欣喜,似乎对这位弟弟的归来万分欢喜。 说完,又招了招手,身后几个小太监便知机的举着托盘碎步走上前来,托盘上是一壶酒,与两个细瓷酒盏。 太子微笑着亲自往酒盏里各倒了一杯清酒,又亲自将其中一杯递给萧胤,给足了萧胤的面子,见萧胤接了,这才爽朗的笑道,「孤知道你一路东来,旅途辛苦,不过这礼制嘛还是要走完的,饮完这一杯,也好洗去一路风尘。」 萧胤恭谨的端着酒杯,垂眸道,「不敢。」 「来,孤敬你一杯。」 叮一声脆响,酒盏相碰,二人对视一眼,神色莫名,随即一同干了杯中酒。 百官队列中,站在后面角落里的李承欢垫脚去看,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官帽。他虽是翰林清贵,却只是区区七品。本以为终于可以瞧瞧这位传说中的二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因为品级太低,站在了百官末尾,枯站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不知道晚上宫宴是不是也是这番情景,若是如此,也太无趣了。」李承欢垂下头来,小声嘀咕。 「李修撰,慎言。」一旁一位年纪颇大的官员不满的看了李承欢一眼,压低声音斥道。 「是。」李承欢低眉顺眼的应了,随即又十分好奇的问一旁的官员,「叶大人,可曾见过这位二殿下,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物?」
第5页 那位方才训斥李承欢的老官员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觉得这李修撰实在放肆,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里,居然还和人咬耳朵,说悄悄话,真是荒唐,李侍郎官做的极好,就是不会管教儿子啊! 「本官也不曾见过这位二殿下,据说五年未曾回京了,一直待在边关,即便曾经有幸见过,这五年前……」叶大人说着捋了捋颌下鬍鬚,小声说道,「殿下也才十五岁,如今五年过去了,应当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吧?」 李承欢点点头,深以为然。又忍不住垫脚去看,依然还是黑压压一片官帽。 第3章 有些好奇 繁复的流程走完之后,太子终于领着百官回京,銮驾一直送往宫中,又是好一番折腾,大臣们才各自散了。 李承欢失望的看了一眼朱红色的宫墙,无奈的嘆了口气,站在金水桥边等待李侍郎。 年轻的少年郎斜斜依靠在桥栏上,微微偏头看着桥下粼粼秋波,怔怔出神,一身朱红色的官袍衬的他面若冠玉,目若朗星,那鲜红的颜色让少年人白皙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更显得艷若桃李。要说这京都里的美人,小李大人,也算是其中排的上号的一个人物。 远处有道目光,朝这边远远看了一眼,收了回去,又看了一眼,渐渐便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李承欢若有所觉,回头看看,只看到了长长红墙,青葱绿荫,以及一抹黄罗伞盖。 「宫墙之外,堂堂翰林,东张西望的成什么体统?」一道严厉威严的中年男声传来,李承欢立刻堆了一脸乖巧的笑容,回头看去,「爹,您来啦。」 「嗯。」李侍郎板着脸应了声,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训斥道,「你下个月生辰便满二十了,怎么还是这般惫懒跳脱,被言官们看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通弹劾,你就不能老实规矩些?给为父少丢些脸面?」 「哦~」李承欢撇撇嘴,转而又笑嘻嘻的扶住老爹的胳膊,搀着他往前走,「爹,你走在前头,看到二殿下了嘛?是怎样的人呀?」 李侍郎捋着鬍鬚,想到刚才看到的秦王殿下,不由露出一丝赞赏,「秦王殿下自然是龙章凤姿,品貌非凡,颇有当年陛下的风采啊。」 李承欢听着前面还觉得意外,心说难不成太子说的真的?结果听到后面一句颇有当年陛下的风采,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就皇帝老儿那干枯小老头儿的模样,有他的风采,那还真是……龙章凤姿,呵呵。 李承欢心里大加挞伐皇帝的尊荣,丝毫没有作为臣子妄议君上的负罪感。他一生顺遂,被千娇万宠长大,本身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便日渐养成了如今这般胆大妄为,眼高于顶的性子。只是他才华出众,家世显赫,便让人觉得他是风流无忌,放荡不羁的才子模样。只有他的老父亲最是了解他,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嘿嘿,没,没什么,晚上入宫吃宴席,我能坐在爹爹您旁边嘛?」李承欢又打起了主意,抱着李侍郎的胳膊撒娇。 「胡闹,你现在已有了官职,怎能再坐在为父身边?」李侍郎不吃他这套。 李承欢没了法子。 离宫廷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李承欢便寻了几个死党,去万里楼吃酒。已然忘了昨日父亲的殷殷嘱託。 盛家的小公子盛海楼,今年十八岁,也算是小有才名,小小年纪已经中了举人,明年会试不知能否一举中的。他父亲盛元是吏部尚书,掌管朝中官员调配任免,权柄极重,仅次于左右二相。人嘛也是长得人模狗样,一表人才,是和李承欢从小玩到大的死党。今日穿了一身极为醒目的水蓝色长衫,将他瘦高的身段显得玉树临风。 盛海楼与李承欢勾肩搭背的往万里楼去,凑在他耳边笑道,「嘿嘿,我可是听说了,你前天晚上又去了扶摇阁,专门点了冰言,怎么样,成了没?」 「呵,成了就有鬼了,冰言是何等冰清玉洁的人儿,怎会从了他这么个花花大少。」一旁一位穿着一身紫色锦缎常服的青年,啪一声合上摺扇,瞟了眼李承欢,一脸不屑的模样。 这位是成国公家的小公爷,姓袁,名子旭,在一群死党里,地位最是尊贵,成国公只有他这么一个独苗苗,将来的公爵定是要传给他的,他便是什么也不做,一辈子也能躺家里做个富贵闲人了,因此要说风流无忌,这位袁小公爷也是不遑多让。 「呵呵,子旭啊,这你便不知了,那柳冰言昨夜里,已经……呵,你们懂得。」跟在袁子旭身后的一位小个子少年吃吃笑道。那圆熘熘的漆黑眸子里,尽是狡黠。乃是国子祭酒家的小公子,郑洛云。郑祭酒一生清正,却生了这么个纨绔儿子,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你说什么?」李承欢与袁子旭同时惊唿一声,于是对视一眼,火光四射。 「害!你们俩个傻子,还在这里争个什么风,吃个什么醋?人家已经许了旁人了!」郑洛云轻摇摺扇,施施然踏进了万里楼,留下三个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的木头。 「这不可能!是谁?」袁子旭蹬蹬蹬几下追上郑洛云,急忙追问,犹能听见那声音咬牙切齿。 「四位爷,您们楼上请!」迎出的酒楼小厮哪里不认得这几位小爷,赶忙毕恭毕敬的头前引路,带着众人往楼上去。 酒楼里的喧闹让李承欢回过神来,却只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没有更多的表示。柳冰言虽然是个美人,不过有些过于喜欢玩弄心计,而他最厌恶的便是别人在他面前卖弄手段,渐渐的便淡了,前日晚上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第6页 「你怎么没反应?」盛海楼奇怪的捏了捏李承欢的脸。 「需要什么反应?」李承欢反问。 「这个嘛……你瞧子旭,他的反应就很正常嘛。你们之前不是为了争他,差点动手的嘛?」盛海楼指着前面已经闹做一团的袁子旭和郑洛云。 「闹着玩嘛,哪能真为了个小倌动手。袁子旭那个傻子,还当真了不成?」李承欢翻了个白眼。 「哇!李二,你好生薄情啊!」盛海楼瞪着眼睛看李承欢,一脸的悲痛,眼里却盈满了笑意。 「滚。」李承欢笑骂。 几人打打闹闹,在酒楼小厮小心伺候下,领进了三楼一个安静舒适的包厢 里,门一合上,便将外间的喧闹尽数挡了去。包厢内的事物简单却处处透着清雅别致,四人往那榻上一坐,偏头便能瞧见窗外水天一色的镜湖,镜湖上常年氤氲着薄薄的雾气,日光一照,烟雾裊裊,宛若仙境,乃是齐国京都一大胜景。 这万里楼在视野最佳处,临湖而建,吸引了无数文人骚客,生意十分红火,小李公子自诩风流,自然也是此间常客。 小厮按常例端了酒菜上来,妥帖后又尽数退了出去。 李承欢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花生碟子里,捻了一颗花生,轻轻一抛,准准丢进了嘴里,惬意的嚼起来。 「李二,今日百官在城外迎接秦王,你也去了,可曾见到那位?」盛海楼家世薰陶,对朝中传闻也颇感兴趣,尤其是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更是让他隐隐有些兴奋,总觉得这死气沉沉的京都终于要闹腾起来了。 袁子旭的父亲成国公兼着京都守备,今日也是忙着这事儿,自然目光也投向李承欢。 李承欢摊摊手,无奈道,「我品级太低,在角落里缩着,哪有机会看到。」 「嘁!」袁子旭不屑的哼了一声,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脸色依然不太好看,他是爱煞了那冰言公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在他身上,结果到如今连个小手都没摸着,人就被人抢了去,实在气苦。 但是想到是晋王那厮,便又没了脾气。 晋王是皇帝的第三子,太子的胞弟,只比那位二殿下晚生三日,过的却是要比那位常年在边关吃土的老二要风光多了,性情也被惯的刁钻霸道,常常横行京都,想那冰言公子恐怕也是被强迫的,不由嘆息。 「今日宫中设宴,大摆筵席,庆贺秦王凯旋迴朝,普天同庆,五品以上大员可携家眷入宫,你们何不同去?亲眼看看。」李承欢又捻了颗花生,丢进嘴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子扫了三人一眼。 众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听说秦王殿下师承北都名剑,得了他的真传,一身武艺十分了得。」郑洛云摇摇扇子,有些羡慕。也不知道这些江湖传闻这厮是从哪里得来的。 「剑圣宫衍?」袁子旭好武,顿时来了兴趣。 「不错,正是那位咱们大齐第一剑法大家,宫衍先生,一手空明剑意独步天下。据说秦王殿下乃是他最后一位关门弟子,秦王出师后,宫衍先生便再也没有收过弟子。一直在北郡养老,深居简出,极少出世。」 郑洛云滔滔不绝,对这位传说中的剑圣十分嚮往,不像个官家子弟,到像个江湖百晓生。 「哦~难怪咱们这位殿下能练出黑甲尉,带着他们扫平西夷,震慑边关万里疆土。」盛海楼接过话茬,又看了眼吃花生米吃的津津有味的李承欢,打趣道,「我说,李二,你那桃花扇练的如何了?」 「咳!咳咳咳……」李承欢闻言顿时被呛住了,连连咳嗽,脸憋的通红,眼泪都快呛出来了。怒道,「什么桃花扇?那就是个江湖骗子,顺了本少一千两银子跑路了!」 「哈哈哈哈……」顿时包厢里响起震天响的闹笑声。 李承欢苦恼的撇撇嘴,藏在矮几下的右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搓了搓,将手上的花生米搓成了粉末,松开手,洒在了地上。 皇宫,御书房。 大齐的皇帝陛下懒懒的靠在宽大的御座上,身上披了条薄毯,从前,他觉着这宫里冷清,如今更越发觉这屋里冷了起来。初秋时节,夏日的燥意尚未褪去,皇帝便在身上披了条毯子。 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显出了几分老态,眼皮半垂着,像是随时要睡过去一般。前半生开疆扩土,指点江山,风光无限,文治武功都是本朝之最,乃是不争的雄主。 可是前半生的励精图治也同样耗尽了他的精气神,近些年来,旧疾频发,身体迅速的衰败了下去。短短两年时间,仿佛过去了二十载一般,整个人一下从春秋鼎盛,迅速颓败成如今这幅老态龙钟的模样。 只是虽然身体不行了,皇帝的心思却较以往更加深沉,他眼角余光悠悠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二儿子,见他垂首低眉,恭谦温顺,想着他在西边打下的功绩,隐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心里其实是喜欢的。 只是,一看到那张俊美的脸,便忍不住要想到那个女人,于是心里便生出一根刺,带着血淋淋的钻心之痛,喜欢便渐渐淡了。 「听说,你在城外林间遇刺了?」皇帝说话很缓,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平静,仿佛在说,你昨天吃坏了肚子? 「是。」萧胤心中一紧,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会问这个,也不知道父皇是否知道刺客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又有什么打算。
第7页 「可有伤着?」皇帝又淡淡问了一句,语气里透着关心,可那双垂着的眼皮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萧胤心中一痛,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声回应道,「右肩被刺了一剑,不过没有大碍,伤口已经处理过了。」 「嗯,若有不适,便请太医们看看,莫要年纪轻轻的留下病根。」 「是,儿臣知道。」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见见皇后,她是记挂你的。」皇帝没有继续刺杀的话题,似乎并不在乎是谁想杀他的儿子,显得十分冷酷。 「是,儿臣告退。」萧胤俯首退出御书房,嘴里露出一丝苦涩而惘然的笑容。 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又怎会记挂着他呢? 第4章 撞到个疯子 萧胤面无表情的缓步行走在宫中的廊道中,看着层层叠叠的朱墙碧瓦,感受着这初秋烈日照耀下,却显得无比清冷的皇宫,深深嘆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从侧边的门廊里沖了出来,撞到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格开。皱眉看向这个敢于在皇宫大内冒失奔跑的人。 来人穿着浅黄色的锦衣,头上一顶小巧精緻的金冠,此时摔倒在地上,捂着摔疼的胳膊肘,气急败坏瞪向这个胆敢将自己推到的傢伙,还略显青涩的年轻面孔,生的颇为俊秀,只是此时兇狠阴厉的瞪着眼睛,便显得整个人有些狰狞扭曲起来。 「哪里来的狗才?瞎了你的眼!敢推本王!」声音尖厉,话语粗鄙,充满市井里的泼辣。正是晋王萧狄。 萧胤眉头皱的更深,看对方年纪,又自称本王,估计便是那个晚自己三日出生的晋王了。 小小年纪,如此蛮横无礼,全无一丝皇家体面,倒像是市井里的泼皮无赖。 萧狄终于看清推到自己之人的容貌,他见对方神情冷肃,面容却是俊美至极,尤其是那眉眼,仿佛是由那妙手丹青精心描绘出来一般,墨色晕染间,竟美的不似真人一般,淡粉色的薄唇轻轻抿着,配着那高挺的鼻樑却平添一分冷然与坚毅,美则美已,却不带丝毫脂粉之气,反而浑身透出一股肃杀之意。 此时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他的心脏不由砰砰直跳起来,面上也渐渐泛起红潮,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兴奋。他握紧拳头,眼珠转了转,又看向那人身上的黑色盔甲,终于猜到此人是谁,眼睛微微眯了眯。 「二哥?」萧狄试探的问道。 「三弟。」萧胤微微点头,便转身打算离开。 萧狄一急,忙道,「二哥将我撞倒,就想这么走了吗?」 「是你撞的我。」萧胤停住脚步,偏头冷淡的说道,并不是辩解,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萧狄被噎了一下,却不生气,反而是赖在地上不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萧胤,想看看他会怎么做。实在很难想像,七年的军旅生涯,居然能养出这么个妙人来。 「那弟弟请哥哥扶我一把,可行么?」 萧胤看着像个无赖一样坐在地上的萧狄,抿抿嘴,没有理会,直接抬脚就走。 「二哥!你等等!」萧狄见他居然不理自己,又恼怒起来,忙爬起身去追他,「萧胤,你给我站住!」 他快步追上前,伸手拦住萧胤,怒道,「你就是这么做哥哥的?」 「你不是好好的吗?」萧胤看也没看他,继续往前走。 萧狄一把抓住萧胤的胳膊,迫使他停住脚步,粗鲁的拉起自己的宽袖,露出擦破了皮,正在隐隐渗血的手臂,他皮肤白皙细腻,那道擦伤便显得格外狰狞,看着倒是挺唬人的。于是他十分理直气壮,将手伸到萧胤面前。 「二哥,我流血了。」 「小小擦伤,寻太医上点药便无碍了。」萧胤不为所动,觉得这个萧狄真是莫名其妙,可笑至极。 「你!」萧狄发现这傢伙软硬不吃,有点无处下嘴,看了眼前方的宫殿,想到什么,随即将袖子放下,换上一副笑脸,亲昵的说道,「二哥是要去拜见母后吗?我陪你一起。」 「随你。」 萧狄便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痛楚,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萧胤身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目光火热而兴奋,仿佛遇到猎物的野兽,眼里泛起贪婪的光。 到了凤仪宫,见过了皇后。 皇后一如既往的雍容美丽,漆黑的鬓髮精心盘起,上头缀着精緻的珠钗与步摇,贵气逼人。 「秦王这几年倒是生的越发的俊俏了,像极了你母亲当年。」她对前来请安的萧胤亲切的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转而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萧狄卖乖讨巧的凑到皇后身边,笑道,「自然是想母后了。」 皇后凤心大悦,宠溺的点了点萧狄的鼻尖,笑道,「就你嘴甜。」又看了眼正垂首不语的萧胤,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问道,「怎么和秦王一块儿过来?」 萧狄看看依然面无表情冷像冰块一样的萧胤,笑道,「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二哥扶我起来的。就一同过来了。」 皇后一惊,急忙去看自己宝贝儿子的身体,担忧道,「怎么如此不小心,可有伤着哪里?」 「母后且宽心,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无碍的。」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不好好走路,把自己摔着了,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第8页 「儿子知道啦,往后一定仔细看路。」 皇后无奈的点点萧狄的额头,佯嗔道,「你啊!就是不给为娘的省心。」 「母后,二哥都站好久了,肯定累了,一会儿还有筵席,我先带二哥去休息一下吧!」萧狄趁机卖乖道。 皇后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萧胤,自然是知道他身上有伤的,觉得没必要这个时候为难他,便点了点头,「也好,你带秦王去小憩片刻。」 萧狄笑着应了,便同萧胤一同出了凤仪宫,「我帮你说了好话,你怎么谢我?」 「那是你的事情。」萧胤不为所动。 「哦?你不在乎,也是,这种小事怎么能打动你呢!那你在乎什么呢?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啊。」萧狄十分殷勤,眼里充斥着一种扭曲的狂热,他习惯于用一切手段换取到他想要的东西。 萧胤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能从对方始终精光闪烁的眼里看出那些贪婪与不怀好意,他天生长了一副好皮相,他是知道的,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甚至贪慾,他也是知道的,可是,他不喜欢被人用这样充满侵略性的眼光看着。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的弟弟,这会让他有些头疼。 「我想一个人静静。」萧胤漠然的看着萧狄,如墨染般的眸子平静无波,仿佛一汪无底的深潭,看的久了,便叫人心底发寒。 萧狄闭嘴,眯眼盯着萧胤,眸子里闪过一道阴厉之色,今天,他被萧胤驳了太多回了,他的耐心已经要耗尽。如果对方不是和他一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他早就忍耐不住了。但是,他最终还是笑了一下,「也好,那二哥好生休息,晚宴再见。」说完,恶狠狠的一甩衣袖,阴沉着脸走开了。 萧胤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晋王,还真是个疯子,他暗中收集的情报里只写了他狂悖阴狠,刁钻蛮横,却不曾想他心性竟如此疯狂扭曲。这个变数,是他入京前没有预料到的,不免让他有些烦躁。 又在宫里走了一段时间,终于行至一处宫门外,他抬头看了看,只见一颗郁郁葱葱的桂花树长得极好,馥郁的花香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他吸了吸鼻子,嗅了满腔甜香,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来。走近墙边,他伸出右手按在红色宫墙上,冰凉的触感传进掌心,却让他灰暗的心头,又亮起了一星的光点。 淑贵妃的院子啊,他的母亲,五年了,她可曾想念自己吗?应当在里面吧,她一定知道今日自己回宫,会来看她的,会等自己吧? 他有些好奇,便侧耳凝神去听。 「娘娘,这只翡翠步摇最是衬您了,今日宫宴,便戴这个吧!」宫女红烛小意说着,甜丝丝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喜悦。 「那只银丝珠钗呢?今日戴它吧,是胤儿当年去边关前送与本宫的,今日总算能见到他了。总算是回来了。」一道轻柔婉约的声音缓缓说道,清冷中带着一丝难言的欢喜。 「是啊,娘娘,二殿下立了好大的功劳呢!听说,今日午时,朝中百官全部都到城外去迎接殿下呢!陛下应当是十分高兴的。」 「高兴?希望陛下是高兴的吧……我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一个人去那边关苦寒之地受苦,战场如此兇险,也不知道他在那里都经歷了什么,本宫只是想想,便觉得心如刀绞,陛下他,如何狠得下心肠的,胤儿可是他亲生的儿子啊……」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乎能感受到那位美妇此时心痛的模样。 「娘娘……」 「不说了不说了……这个时辰,胤儿应该已经给皇后请过安,来静淑宫了,你们快去准备一下。」 「是,娘娘。」甜丝丝的声音又欢喜起来。 听到此处,便觉得心酸不已,纵使这世间有千般不好,有个心疼自己的母亲,总是让人心生欢喜的。 大概是太久没有回来,有些近乡情怯,他徘徊在院墙外,不知该不该此时进去。见到母亲,又该说些什么呢? 即便什么都不说,母亲看见自己,应当也是欢喜的。 想到这里,萧胤大步走向正门,果然里头已经有好几个宫女太监在翘首以盼了。一看见他,众人先是愣了愣,大概是太久没有见过了,已经忘了自家殿下是什么模样了,都有些紧张的互相看看,见那门口的黑甲将军朝他们温和一笑,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欢喜的拜下身来。 「奴婢见过殿下。」 「起来吧。」萧胤目光往里头看去。远远便看见一位美妇人着一身素色宫装,在宫女的搀扶下,款款朝院门处行来。他赶紧几步上前,拜倒在地,温声道,「母妃,我回来了。」 美妇人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急忙示意宫女们将他扶起来。 「胤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屋里说话。」 回到屋内,淑贵妃见儿子一身黑色盔甲,整个人显得凛冽逼人,哪还有半分当年那个软软蜷在她怀中少年的模样。 「先将盔甲卸下吧,听说好几十斤重呢。」淑贵妃摸了摸萧胤的长髮,十分心疼。 宫女红烛托着一套白色常服笑吟吟看着萧胤,漂亮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羞怯的红晕。 萧胤点点头,便拿了衣袍进里屋。 萧胤将盔甲卸下,看了眼右肩又渗出的血迹,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避开一旁宫女的视线,快速将衣袍穿好。
第9页 换了一身轻袍白衣,萧胤周身的冷冽杀伐之意褪去不少,式样简单素净的白袍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清贵无比。走动间,衣袂轻扬,竟好似翩然欲飞一般,让人望之心折。 小宫女们低着头,脸上红扑扑的,不敢抬眼去看。 他回到外间,见淑贵妃正倚靠在贵妃塌上撑着下巴出神,如丹青描摹晕染的眉目与萧胤有三分相似,却尽是柔弱的风情,不带一丝攻击性。 见萧胤出来,弯眼笑了笑,眉稍眼角的柔情便更生动了几分。 「胤儿,快过来,陪母亲坐坐。」 萧胤便过去,坐在淑贵妃身边。 淑贵妃将萧胤的一只手握进手中,轻轻拍着,仔细看儿子的眉眼,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二人静静对坐了许久,淑贵妃才轻轻嘆了一声,「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没有,儿臣在边关……过的很好。我是秦王,将士们都很拥戴我,那里的人性情豪爽,烈酒香醇,景色壮丽,是很好的地方,儿臣没有受苦。」萧胤温和笑着,似乎在回忆那片生活许久的边域,回味那里的风土人情。 淑贵妃听着,眼中却泛起泪光来,她偏头拭去,强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今次回来,陛下以后应当不会再让你去了,只是……」淑贵妃有些犹豫,想到某些事情,又有些不安。 「儿臣明白,母亲无需忧虑。」萧胤温言安慰,平静的神情下却是坚不可摧的信念。 「万事当小心谨慎。」淑贵妃握了握手中修长有力,却覆满薄茧略显粗糙的手,心中又是一酸,「宫中八位皇子,唯有你从小吃的苦头最多,陛下也该对你好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臣不敢奢求什么,况且,父皇乃是一代雄主,做什么自有他的用意。」萧胤十分谨慎,即便是在静淑宫,在母亲面前,也不敢有半分逾越。 「陛下前日对我说,有意加封你为睿亲王,你做好准备。」淑贵妃压低声音说道,既然说了出来,想必此事已然定下了。 萧胤张了张嘴,有些意外,父皇对他还真是……等到旨意下了,他便是今朝唯一一位不满二十便被封为亲王的皇子,到时却不知太子会如何想,满朝文武又会如何揣测。 父皇还真是,要将他架在火炉上烤啊。 「儿臣知道了。」萧胤浅浅笑了,没有多说什么。 第5章 红衣少年白衣仙子 华灯初上,夜色已然降临,大齐京都却仍是亮如白昼,万家灯火仿若天上的星辰,汇聚成一片星河。最耀眼处自然便是那皇城宫内,无数暖黄的灯火将这座华美的宫城映照的金碧辉煌,宛若神殿。 一簇簇人影陆陆续续在龙池廊道内行走,黄色的宫灯在前头照亮了一条条廊桥,也照亮了行人身上那色彩各异的华服,倒映在廊下水面上,交相辉映,形成一幅悠长携美的歷史画卷,终将记入史册。 龙池西侧,视野最好的晚枫亭中,一方长长的书案横在亭内,长长的捲轴铺满书案,倒有一大半垂在地上,好在地上早已铺满了绒毯,不至将捲轴弄脏。案几旁边是一架齐肩高的笔架,上面错落的挂满一排上好狼毫笔,大小粗细不一。案几上一方墨色深沉的砚台,上面雕饰着游龙飞凤,一看便知是皇家专用。 纸是极好的纸,笔亦是极好的笔,墨自然也是极好的墨。 而此时雪白的宣纸上已是一片墨迹淋漓,隐约可以看见其中描绘的正是今日宫中盛况,笔锋流畅优美,一勾一画皆是神韵,将这宫中鳞次栉比的朱阁楼宇,繁复华丽的雕樑画栋,常年不败的奇花异草尽数纳入其中,尤其是那九曲迴廊上来往不绝的王侯公卿,如花美眷更是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跃纸而出,笑谈古今。 而案几前,着一身大红朝服,左手拽袖,右手执着一柄狼毫,饱蘸墨汁,或行云流水泼墨挥洒,或眉头紧锁细细描摹的年轻人,正沉浸在书画中,浑然忘我。 他舒朗俊秀的面容在夜色里,在纵情间,在大红官袍里,显得疏狂无忌,真真好一个风流桀骜少年郎。 那挺秀身姿藏在阴影里,藏在烛光后,随着挥笔的动作,轻轻摇曳,说不出的洒然写意,仿佛天地间,唯有此刻方寸才是他的归宿,笔下世界皆是他的意志,而他也自沉浸其中。 无意中走入此间的萧胤,越过花丛,入眼处,便是这番景象。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只觉得那个红衣官员忘情书画,却将己身也化作一副悠然画卷,展开在这无人的角落里,却悄悄惊艷了一方天地。 他竟忍不住屏住唿吸,生怕打扰了对方,又不想就此离去,便驻足一旁,静静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红衣官员终于停下了笔,直起身,细心的将狼毫笔挂在笔架上,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哈了几口气,在捲轴末尾处,重重一按,弯腰仔细看了看,确定小印清楚的将自己的大名印上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长长舒了口气。 模样有些滑稽。 萧胤忍不住笑了一声。 红衣的年轻官员一惊,顿时回过身来,朝亭外看去。 晚枫亭外的的鹅卵石小道上,丛丛绿荫里,花团紧簇间,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在流水月华下朝他望来。素净的白衣被晚风吹的轻轻飘扬,仿若云烟。那在月光笼罩下更显朦胧的容颜竟有些不真实,他神情清淡,明明就在眼前,却遥远的仿若立在天边。
第10页 红衣官员愣愣的看着,不知是不是因为下午饮了太多的酒,让他有些醉了,所以他突然开口问道,「神仙?」 萧胤闻言也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 「妖精?」 萧胤眉头轻皱,觉得这个年轻官员好生荒诞,这世上哪里有神仙妖怪。 「啊!」红衣官员突然低唿一声,原来是手里的小印掉到了地上,小印闪着晶莹玉润的绯色光芒骨碌碌的滚到了白衣下的黑靴旁,停了下来。 萧胤看着脚边那小巧玲珑的小印,又看了一眼眼睛追着小印,直愣愣投向他靴子的红衣官员,弯腰捡起小印,看了看小印上刻着的龙飞凤舞的几个小字,因为印上的字是反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上面写着的是,李承欢。 「李承欢?」萧胤念了出来,语气不是很确定,又看向对方,似乎是想让对方确认一下。声音清澈温淳,十分好听。 这年轻的红衣官员自然便是李承欢,他是京都极具盛名的才子,不光是经史子集信手拈来,琴棋书画更是一绝,所以今日被皇帝老儿使唤着来晚枫亭作画,将今日盛况尽数描绘下来,百年之后,也算一段佳话。 他是两年前刚中的状元,父亲也是四年前刚攒够资歷,从外省调任京中,所以他从未见过萧胤,萧胤当然也不认识他。 「呃,是。」李承欢还没从萧胤的惊人容姿里回过神来,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反应也有些迟缓,傻愣愣的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自知失礼,慌忙躬身行礼道,「在下李承欢,官任翰林修撰,不知仙……不知阁下是?」 萧胤没有穿王爵朝服,只是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色常服。今日皇家大摆筵席,宾客里有许多高官家的家眷一同前来,李承欢便猜测,对方应当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 只是怎么会闯入这晚枫亭呢?难道是迷路了?也是,这龙池环绕有四百廊桥,不是特别熟悉的话,确实是极易迷路的。于是,他便更确认了对方乃是某位大臣家的公子,今日是入宫来露露脸的。 萧胤没有回答,只是捏着小印走上前,将小印递给李承欢,李承欢小心接过,这时才看清了对方的长相,没有了月色朦胧的不真实感,他的容貌便更清晰的展现在他眼前,借着灯中烛火的光照着,覆上一层暖色,那清冷便软化了几分,却更显容色殊丽,贵不可言。尤其那双仿若丹青绘就的眉眼,微微垂眸时的弧度,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那是极为霸道强烈的,夺舍人心的惊艷之美,只一眼就能叫人沉沦疯狂。 李承欢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也快要疯狂了,他的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仿佛就要跃出心口,跳出来一般,他只好用力压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作出什么无礼的举动。 萧胤经过李承欢身边,走到案几前,看着他方才所作之画,眼眸一亮,赞嘆不已。方才见这李承欢挥毫泼墨间神色疏狂洒然,却没想到他的画却并不如何狂放,而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那画中之人姿态万千,一颦一笑都仿佛描尽其神髓。 「画的真好。」萧胤毫不吝啬的赞嘆道,他少年时也喜作画,只是进入军伍之后,便很少舞文弄墨,只舞刀弄枪了。活着已经不易,更遑论这些风花雪月了。 李承欢闻言,终于从恍惚中惊醒,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公子谬赞了,若是公子喜欢,呃……这是陛下吩咐画的,不能送你,不如在下为公子另作一幅?」 「这倒不用。」萧胤闻言,好笑的看了一眼这个局促不安,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年轻官员,想到他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翰林修撰,齐国科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科状元赐修撰职,讶异道,「你是状元出身?」 「是,在下不才,只是运气好罢了。」李承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又不死心的问道,「敢请教公子大名?」 萧胤依然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不错,有些才气,既然陛下让你在此作画,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便背着手离开了。 李承欢呆呆的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人仅是一个背影,就叫人神思难属,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葱葱绿荫间,才反应过来,诶?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难道真是仙人?不便留名? 然后,他重重拍了一下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暗骂自己喝酒喝坏了脑子。 想到一会儿还要参加筵席,赶紧整理起案几上的画捲来,只是心里总也挥不去那人的容颜。 筵席?对啊,他既不是神仙,出现在宫中,必然是来参加筵席的,一会儿注意些,必然能在筵席上再遇见。 于是他匆匆将捲轴吹干,捲起,捧着捲轴唤来宫里的小太监,将画轴郑重其事的交给对方,并仔细叮嘱是要给陛下过目的,这才提着官袍,飞也似的往太极殿的方向跑去。 路上撞到了随盛部堂来参加宫宴的盛海楼,耐着性子客套了几句,又朝盛海楼使劲使眼色,这才匆匆又往太极殿快步行去,一刻也等不及了。待行近殿外,才收住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前面的几位大人身后,排着队往里头走。 盛海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凑到了他身边,好奇的问道,「李二,你急匆匆的做什么?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我刚才在晚枫亭作画时,遇到了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我到现在都觉得,是不是刚刚沉浸作画时,做了一场大梦。」李承欢悠然神往,眼睛都飘忽起来。
第11页 盛海楼轻啐了一口,嗤笑道,「呸!我看你八成是下午喝多了醉春风,做春梦了吧?」 「切,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便是梦中人,我也要将他找出来不可。」李承欢对盛海楼的粗鄙下流十分鄙夷。 盛海楼比李承欢晚生了一年零八个月,两家是世交,从小到大都被对方拿着这个不放,总用兄长的派头欺压他,最是不爽他提这个,闻言,便去掐他的后颈,怒道,「你说谁是小屁孩?」 「放手!这里可是宫中,需得谨言慎行才行,部堂大人没教过你么?」李承欢忙教育小屁孩。 盛海楼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仪,赶紧将手收了回去,低头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悄悄松了口气。恶狠狠的瞪着李承欢,低声骂道,「你给小爷我等着!」 李承欢不理会他,抬头张望着前头的队伍,十分不耐烦。 东宫。 萧景已经穿好了他那身华丽繁复的太子蟒袍,正坐在矮几边的软塌上喝着茶。 屋里还坐着几人,皆是一身或红或紫的官服,品级都不低。 「今日好生热闹,咱们这一朝都多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上一次还是四年前,皇祖母六十大寿,宴请百官。真是怀念吶!」太子萧景举着杯子吹了吹杯中热茶,朗声笑道。 屋里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心中腹诽,这太子也太能装了,在咱们几个心腹面前就不必端着了吧?秦王在西边立下无数战功,陛下都称他有当年自己的风采,这可不是什么好讯号啊!况且秦王的母族,林氏门阀,在朝中人脉也是颇广,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 但是心中虽是忧虑,嘴上却还是附和着太子的话,「殿下所言甚是。」 萧景见诸人只是附和,没有发表意见,心头有些不快,又道,「一会儿就要开宴了,你们也许久没有见过咱们这位秦王了,这几年他在边关一帆风顺,如鱼得水,攒下了赫赫军功,想来朝中应当有不少大臣是极为欣赏孤这位二弟的。你们以为如何呢?」 「且不说秦王偏守一隅,便是有功,也只是一隅之功。可近年来,殿下辅佐陛下处理朝政,也是勤勤恳恳,锐意图治,为国朝百姓谋福,朝中大臣始终是拥戴殿下的。」其中一位长须大臣秉性刚直,十分看不惯在座诸人的逢迎作态,终于忍不住了,朝太子拱拱手,严肃的说道。似乎不太喜欢太子这种暗藏机锋的说话,始终觉得太子乃是正位储君,应当以正立身,而不该与自己的弟弟拈酸吃醋,落了下成。 太子闻言,目光一厉,又迅速恢復正常,笑道,「刘师傅说的是,是孤言语不当了。」 他放下茶杯,不欲再说什么,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诸位随孤去太极殿吧。」 「是,殿下。」 第6章 他是他? 太极殿建在高十米的三层白阶之上,面积颇大,殿宽十一间,每间面宽五米余,进深四间。中间挂蟠龙衔珠藻井,左右六根缠龙贴金柱,正中央是一座雕镂精美的高台,上面放置着代表皇权至尊的宽大御座,座后掩映着九龙屏风。高台下琉璃铺地,在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雍容华美。 今日宫中摆宴,宏阔的太极殿已经整整齐齐,摆了一地的矮几,东西两厢中间隔着数道华美屏风,将外臣与女眷隔开。 此时多数后宫妃嫔已经入了西厢,与已经入殿的大臣女眷们谈笑风生,入眼处,皆是高门贵妇,金枝玉叶。 东厢这边便不如西边莺声燕语了,大部分都是蓄着鬍鬚的老头子和中年男人,间或才能看见几个年轻官员和陪同父亲同来的大臣家的子弟。 李承欢的座位排在靠后的位置上,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殿中无数人头攒动,窃窃私语的声音如同一万只夏蝉在放声高歌,嗡嗡嗡嗡,让他有些头晕脑胀。 浑浑噩噩间,他突然看见一角白衣从眼前晃过,他惊喜的抬眸去看,却见是穿了一身白色华服的郑洛云,不禁十分失望。看着郑洛云也穿了白衣,还穿的这么骚包就觉得心里很是不爽,怎么人家就能穿的那么好看,你就能硬生生穿出这种俗不可耐的感觉呢? 「怎么?不高兴呢?」郑洛云没有摇扇子,在李承欢身边坐了下来,「见着二殿下了吗?」 「你说呢?」李承欢翻白眼,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想着见二殿下啊,现在他满心满眼的只想找到那位白衣公子。 「你就这点能耐?我真是看错你了!」郑洛云佯作失望的摇摇头,随即又一脸得意洋洋的嘆道,「不瞒你说,我刚刚陪同家父入宫,已经见过二殿下了。」 「真的?如何?」李承欢勉强分了点心思出来,好奇问道。 郑洛云支着下巴,皱着眉毛,苦苦思索半天,还是嘆息道,「怎么说呢?没法说啊、咱们这位二殿下,真是没的说。」憋了半天,说了句废话。 「……你耍我呢?」李承欢垮下脸来。 「没有啊!真的是,很难形容!」郑洛云赌咒发誓,表示自己觉得没有耍他的意思。 「大概说说就行了,反正一会儿也就能看到了。」李承欢兴致缺缺起来。 郑洛云有些惊讶,说道,「你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盛小四说的是真的?你有梦中情人了?那太可惜了!我本以为待会儿你看到二殿下,一定会惊为天人,将他视为梦中情人才是。」
第12页 「嗯?有这么夸张?」李承欢不信,今日见过了他,还有谁能入了他的眼? 「一点都不夸张!」郑洛云满含深意的看了李承欢一眼,见对方露出狐疑之色,才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起身去找郑祭酒去了。 李承欢一阵恶寒,还是不信,这世上还能有谁比白衣公子更好看的?那岂不是天仙下凡了?不!白衣公子就是天仙下凡了!所以,不可能! 这时,有宫中太监唱道,「太子到……」 殿中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拜倒,口唿太子千岁千千岁。 太子十分自矜含蓄的点点头,道,「诸卿请起吧,今日宴会,百官同乐,无需多礼。」说完便朝自己的位置行去,今日皇帝会亲自前来,以示恩荣。所以太子也只能坐于下首处。 太子还未坐下,太监又唱,「晋王,魏王,庆阳王到……」 又是一阵行礼请安。 萧狄不耐烦撇了眼两个跟着自己进来的弟弟,烦躁的摸了摸后颈,低声怒道,「别跟着老子。」说完一掀衣袍,朝太子萧景走去。 「是,三哥。」两个小王爷委委屈屈的应了,自己去找位置坐下不提。 大殿中,王公大臣们陆陆续续进来安坐,月上西头,人已到的差不多了,就差皇帝陛下,与今日的正主了。 李承欢看着殿门口,他始终没有找到那位白衣公子,一种荒谬的猜测却越发清晰起来。他的目力极好,比世间大部分人都要好得多,所以他自信没有错漏任何角落。那么就只剩下这个可能了,所有人都来了,只有他了。 他有些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有些发凉。一层薄薄的冷汗渐渐覆满了他的额角鬓稍,如果他真的是他,自己该怎么办?忘记他吗? 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突然迟缓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身边的东宫侍读傅清平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他偏头看了对方一眼。 「李修撰,你的脸怎的这样白?可是身体不适?」 「哦,没事,可能是……」 「皇上驾到……秦王到……」太监尖锐嘹亮的声音穿透宫殿,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传入李承欢的耳中,他勐地回头看去。 只见殿门处,老态龙钟的齐国皇帝陛下,穿着五爪金龙帝袍,在一众太监宫人的拥簇下,缓缓行进殿来,他的侧后方,不紧不慢的跟着一位穿着黑色镶金蟒袍的年轻男子,身段修长,腰间繫着一条金色腰带,更显秀拔。行走间,气度雍容,隐隐透出一分逼人的气势。尤其他那俊美无铸的面容,在殿中琉璃映照下,更是光彩夺目,贵气逼人。 众人心中不免暗嘆,这位殿下当真是好相貌啊,不愧是当年林家飞燕的后人。 而李承欢已经在看到萧胤的第一时刻呆住了。他昏昏然跟着诸官一同拜倒,口称陛下万岁万万岁。 脑门上的一滴汗终于顺着他的脸颊颈项滑进衣领,浸润了一片薄衫。 是秦王啊……果然是他。 心却又不受控制,打鼓似的震动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李承欢扶着心口哀嘆。不免想起前日里与太子的谈话。 那时他心里不以为然,觉得二殿下再如何,又与他何干? 与他何干? 李承欢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随着百官的注目,一步步走向御座之下,长身而立。虽然不再是飘逸脱尘的一袭白衣,但那黑色王爵朝服,穿在他身上时,清绝肃穆中透着一分皇家气度,丝毫不减他半分颜色。 这般绝代风华的人物……却不是他一个小小七品翰林所能肖想的。 心中黯然之下,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而此时,已经在御座上坐定的皇帝陛下,已经有气无力的抬抬手指,示意身边的公公宣旨了。 公公便躬身应诺,随即起身,展开捲轴,拉长嗓音,「秦王接旨。」 萧胤拜倒,百官拜倒。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秦王萧胤,秉承帝心,练黑甲尉,守西境十八关,又兼开疆扩土,绵延边线,收復一十一城,抚内安外,七载有余,兢兢业业,不曾稍怠,其心可表,其功可彰,着即册封为睿亲王,赐睿亲王府一座,亲卫百人,女官二十……」 后面是一长串的赏赐名单。 殿下大臣都倒吸一口凉气,诧异的看向御座,不知道皇帝如此厚恩,究竟所图为何? 秦王守土虽有功,却不至于晋升亲王,封赏如此之厚,当着朝廷百官,却将太子置于何地呢? 太子,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方正的脸顿时阴沉无比,感觉自己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这个向来最不受宠的老二,被赶到边关吃土,一去就是七年,形同流放,却在这个时候,老头子身体眼看就要不行了,却突然将他召回京都。一回来,便被封为亲王,赏赐无数,方才还与他一同入殿,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他这个太子脸吗? 父皇……难道想废储重立? 此时,他只觉得他之前所有的惺惺作态都成了一个笑话,可笑至极! 他原本并不将萧胤放在眼里,此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愚蠢,他不该让他回到京都的,哪怕再晚几年,大局已定时,他甚至不介意亲自封他为亲王,以示自己的仁厚。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阴冷冷的眸子看向跪地听旨的萧胤,杀心顿起。
第13页 西厢的皇后,手抖了抖,杯中酒撒到了身上也未察觉,她豁然看向御座的方向,端庄再也端不住,那双眼里尽是嫉恨与怨毒。而座下的淑贵妃却是用帕子遮了脸,看不出神情,只是那双美眸有意无意的落在失态的皇后身上,偶尔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讥讽。殿中原先还言笑晏晏的诸女皆垂下头去。 殿中寂静无声,唯有赵公公尖厉嘹亮的声音还在殿内继续迴荡。 「……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钦此。」 「儿臣接旨,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胤平静的跪下接旨,神情淡然,宠辱不惊。心中却不禁暗暗苦笑,殿中情形他怎会感应不到,如今平静的海面下,想必早已是惊涛骇浪了吧。还有太子那怨恨无比的目光,刺的他额角发疼。 不过,既然父皇一定要将他推上风口浪尖,他也唯有拼死一搏而已。 接过圣旨,皇帝说了句众卿平身,诸官才又纷纷起身落座,方才还都谈笑风生的众人,此时却是神色不定,揣揣不安,宫中的琼浆玉露也没了滋味。皇帝都已经明白表示了自己的心意,他们皆是士人中的精英,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哪里领会不到。这京都朝堂,怕是要迎来一场海啸了,他们身在其中,怎能独善其身。 李承欢听完旨意,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皇帝的意思是……不会吧?他不禁看向那人,却见他神色平静,不为所动,在这暗流涌动的太极殿中,显得格格不入。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萧胤偏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清清冷冷的眸子在看到那人惶恐担忧的目光后,柔和了下来,轻轻朝他颔首,又转回去。 李承欢心头一跳,先是一愣,随即欢喜起来。殿下看他了,还朝他点头?殿下认出他了?殿下……点头是什么意思呢? 李承欢不由心花怒放,胡思乱想起来,方才的惊惧与对皇帝心思的揣测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中歌舞起,宫中曲乐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现在的百官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个,只想快些回府,与自家心腹门客商量个子丑寅某,分析清楚局势,好为不久的将来做好打算,不至于被拍死在这浪潮里。 这时,有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奉上了一个捲轴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公公。赵公公又为皇帝展开。里头赫然便是李承欢方才绘就的百官月夜宫宴图。 皇帝眯着他浑浊的老眼,看了半天,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来,指了指画中的某个地方,笑道,「嗯,不错,活灵活现,这是小七吧,小猴子一样,在瞧什么呢?」 赵公公见皇帝高兴,也陪笑道,「景阳王年纪小,活泼好动,李修撰妙手丹青,竟是画出了神髓来。」 「嗯,李家老二是有才的,不然怎么能成朕的状元呢。赏。」皇帝笑着说道,话语里竟带了一丝自得,仿佛为他座下有这样一位才子感到十分满意。 李承欢看着面前一摞黄橙橙的金锭,有些愣神。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不仅结识了秦王,哦,现在是睿亲王这样的人物,还得了五十两御赐黄金,小小发了笔横财。 宴席结束,百官告退各自离去。 李承欢捧着黄橙橙一摞金子跟在老爹身后,笑嘻嘻乐个不停。 「瞧你这齣息,五十两金子,笑的脸都要歪了。」李侍郎脸皮抽了抽,甚觉丢脸。他这个二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总也稳重不起来,成天跟个孩子似的,冒冒失失。 「爹,这可是陛下赐的,可不是五十两金子这么简单,这是陛下对我的看中。」李承欢觉得父亲说的不对,况且他欢喜可不是为了这金子,只是他打死也不会告诉李侍郎就是了。 「看中你画画的本事?」李侍郎没好气的问道。 「看中您儿子我,是个人才。」李承欢纠正。 父子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出了宫门,然后一起上了马车,往李府驶去。 其时,月已高升。 第7章 就画一张 已是深夜,即便是繁华如京都,此时也已经沉沉睡去,黑暗笼罩了整座城池,静谧安然。 京都城东一处别院里,书房还亮着一盏烛火。 萧胤坐在书案后,看着案上的字条。这是他的亲卫从那两名刺客嘴里套出的信息,内容只有三条: 一,他们是宫中畜养的刺客。 二,他们只听命于一个叫红袖的人。 三,这次行动中出现的三名高手不是他们一路的。 萧胤将纸条折起来,举到烛火边点燃,突然大盛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以及里头的一丝嘲弄。 「殿下,现在怎么办?」柳长风穿了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不难想像,他如果投身夜色,将会隐藏的极好。此时他将口罩解下,只露出一张俊郎的脸来,神色忧虑。 「我们不是还有其他布置么,这二人……先寻个隐秘处安置吧,往后总会有用处的。」萧胤低头,面部藏在阴影里,声音有些低沉。 「是。」柳长风应声,随即又担忧问道,「殿下,陛下今日在百官太子之前封您为亲王,恐怕京中乃至宫中很快就会做出反应,要不要再调些人手入京?」 「嗯,调三十个暗卫即可,明面上的人不要动。朝堂上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在朝堂上解决,破坏规则的话,父皇是不喜的。」
第14页 「那陛下赐的人?」 「待王府收拾妥当后,都安排入府,这是规矩。」 「是,属下明白。」 「嗯。」萧胤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想到什么,阴郁的脸突然展颜露出一丝浅浅淡淡的笑意,「父皇好像很喜欢那个画宫宴图的官员,今日殿中,除了我,便只有他得了父皇的赏赐,去查查他的底细。」 柳长风微怔,随即应道,「是。」 「不早了,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院中让陆迁看护即可。」 「是,属下告退。」 柳长风恭谨的退出书房,在院中打了个手势,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萧胤看着烛火出了会儿神,眼见着烛火越来越暗,他轻唿一口气,起身去一旁的架子上拿来一把剪刀,剪去了一段灯芯,烛火復又明亮起来。萧胤重又坐回书案后,继续看手边堆的高高的卷宗。 李府,书房内。 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的李承欢正双手支着下巴,嘴里咬着一只毛笔,看着窗外的明月,发呆。 桌案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 画?还是不画?这是个问题! 而且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李承欢自诩风流,但却不是一个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人,他自然清楚一旦和睿亲王萧胤沾上一点关系,他往后就再也无法摆脱了,这不仅是他个人的事情,很可能还会牵连到李氏家族…… 可是,不画…… 发了很久的呆后,李承欢终于牙一咬,拿下毛笔,开始磨墨。 就,偷偷画一张,一张就好。 墨好,便提笔,蘸墨,挥毫。 一个林间仙子样的人物便渐渐从他流畅的笔下成形,一气呵成。 李承欢停笔,仔细看了看,却不甚满意,想着这唯一一张画,定要画下他最完美的姿态,于是将画放到一边,又铺上一张上好的宣纸,用镇纸压好,沉默片刻,蘸墨提笔,细细勾画起来。 月儿渐渐西斜,铺在桌子上,凳子上,案几上,书架上的月下美人图已经渐渐占据了整间书房。 李承欢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了一眼刚刚画好的画,抿抿嘴,俯身将墨迹吹干,这才小心的将画纸卷好,收进一个古朴的木匣子中。 此时,天已微亮,李承欢一夜未睡,脑袋却极为清醒,精神依旧亢奋,他吩咐已经等在门外的丫头去给自己打了洗脸水,收拾妥当后,将书房锁了,吩咐下人不准入内,这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去宫中当值。 他坐在马车里,掀开一角窗帘,看着清晨仍显昏暗的长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小贩在卖早点,显得十分清冷。 「停一下。」李承欢看到那个卖炊饼的老大爷,正坐在炉子前,用一把破旧的蒲扇扇着炉子里的烟火,苍老的眼睛,被熏的淌着眼泪,便叫停了马车,「去给少爷买几块炊饼,还没吃早饭呢。」 「是,少爷,您稍待。」头前赶马的小厮应了一声,利落的跳下马车,小跑到那炉子前,跟老大爷买了几块炊饼。老大爷笑呵呵的仔细用油纸包了几块烤的香喷喷的红糖烧饼,递给小厮,这才收了几个铜板,小心放进自己那灰扑扑的钱袋子里。 小厮急忙捧着热乎乎的炊饼跑到马车旁,递给马车里的少爷,笑道,「徐大爷这手炊饼做的是真香,难怪少爷总要买两块尝尝。」 「嗯,好吃。」李承欢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笑着递了两块给小厮,笑道,「你也尝尝。」 「谢少爷!少爷今天好像很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小厮乐呵呵的接了炊饼,小心用帕子包了塞进怀中,继续上马车赶马。 「少爷乐天知命,哪天是不开心的?」 李承欢特别敷衍的打着哈哈。 马车一路行至宫墙外才停下。李承欢抱着一捧炊饼,往宫门里走去,笑意盈盈的与守门侍卫打招唿。 到了詹事府,问明了书吏,得知今日太子未曾来过,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自行坐到自己的书案后,继续啃炊饼,当然又很有分享精神的,分了几个炊饼给书吏们。 太子今天当然是没有心情来詹事府读书的,昨天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而且又是很可能直接动摇他根基的大事,此时不与自家心腹与智囊团混在一起搞事情就有鬼了。 况且太子已经二十有七,平时就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宫为皇帝处理政务,只有偶尔心血来潮会来詹事府看看书,解解闷,顺便与他这个背靠户部的年轻翰林拉拉关系。 李承欢大部分时候都是很闲的,无所事事之下,只好遍阅詹事府中的藏书,而他又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两年里,基本已经将府中之所藏看了个遍,精神得到了极大的升华。 但是,这也直接导致他现在真的很无聊。 「陈书吏啊,听说你家小儿子,前几天也娶了媳妇儿了?恭喜啊。」李承欢喝了口书吏端来的茶水,没话找话。 「回大人的话,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啦,劳烦大人还记挂着。」陈书吏也满心欢喜的应着,这位小李大人不仅没有大多数清流的清高自傲,反而十分平易近人,是十分受他们这些宫中小吏爱戴的。 「那可要祝令郎早生贵子,陈书吏早日抱上孙子啦!」李承欢继续笑眯眯的没话找话。 陈书吏含蓄的笑着拱手,「多谢李修撰吉言啦!」
第15页 「哈哈,客气客气。最近这京中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吗?」李承欢继续没话找话,妄图打发无聊的时间。 陈书吏心知这位大人出身名门世家,背后背景庞大,自然是小心伺候着,他便也不去理会那些公文,直接垂手立在一旁与这位年轻的大人说起坊间趣闻来。 正聊的得趣时,东宫有人来唤,原来是太子叫人来传唤他。 李承欢心中顿觉苦恼,这个时候太子找他能有什么好事?估计又要给他施压,让他战队了,堂堂太子,却热衷结党,李承欢是十分不喜欢的。但身为臣子,他却不敢违逆,匆匆随着宫人,往东宫行去。 路经龙池时,又不禁想到那个人,心头的郁结便散了大半。 到了东宫,殿中冷清,只有太子萧景一人站在书架前,正认真的看着挂在上面的一幅画出神,那是一副将军远征图。 「臣李承欢,拜见殿下。」李承欢恭谨行礼。 「起身吧。」太子终于回过身来,在矮几旁的软塌上坐下,看着李承欢,精神有些萎靡,神情却依旧温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听说你在詹事府中无聊,孤便唤你过来谈谈心。」 「谢殿下抬爱。」李承欢垂首,习惯了太子故作礼贤下士的姿态。 太子盯着李承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指着书架上挂着的那副画,问道,「你可知这画中之人是谁?」 李承欢便抬头仔细端详,画中之人身披盔甲,骑一匹神骏黑马,手中持一柄长剑,正举剑号令三军,气势吞河,盖世无双。 李承欢觉得此人看着有点眼熟,但并并不能猜出是谁,只好老实告罪,「臣不知。」 太子闻言笑了笑,又从书案上拿出一卷画轴,展开,这里头画的人,李承欢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乃是他昨夜里画了无数遍的人,睿亲王萧胤。 「这人,你可认识?」太子问。 李承欢稍作迟疑,便道,「这画中之人看着倒有些像睿亲王?昨日宴上有幸远远看了一眼。」 「呵呵,不错,你眼力倒是极好的。这确实是睿亲王,你瞧这画中神态可谓丰神毓秀,傲世睥睨。此画乃是孤座下门客施冉子所绘,画工虽不如承欢,却也绘出了几分二弟的神韵,你看如何?」 「施先生的画自然是极好的。」李承欢避重就轻,隐隐猜到那副画上之人是谁了,父亲曾说过,二殿下有往日陛下之风采。方才那两幅画中之人虽然容貌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可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却一脉相承。没想到,看起来老态龙钟,仿若枯骨的老皇帝,年轻时竟是这样一个人物。 「二弟确有父皇年轻时的风采,那时孤还年少,父皇还是太子,便已统领三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累下不世功名,乃是一位雄才大略的霸主,宫中三位亲王,无一能与他争锋。可是……」太子悠然神往,突然话锋一转,哀嘆道,「可是孤却困守东宫十数载,从不曾领略过父皇当年的风光,孤,很是羡慕啊!」 李承欢似乎是有些体会到太子的心情了,那是不甘和嫉妒,从前他以为皇帝将老二赶去西边吃土,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二儿子,谁知如今看来,宫中八位皇子,竟只有老二拥有如陛下当年一般的军旅资歷,不仅积累了赫赫武功,又培养了一批为他马首是瞻的军中将领。这哪里是不喜,分明就是独宠。 太子昨夜与心腹们密议许久,终于想明白其中关节后,只觉得心底发寒。心中对老二的杀意便更为膨胀,恨不得立刻将其除之而后快。 好在老二刚回京都,朝中势力薄弱,他还有很多机会。 「如今已是太平盛世,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自然不可亲涉险境。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坐镇东宫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也正体现了我大齐如今国力昌盛,天下太平。」李承欢赶忙劝慰,生怕太子钻了牛角尖,心里扭曲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出来。 太子忧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道,「承欢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孤只是有些惋惜罢了。」 「殿下何必惋惜,殿下虽不曾领兵作战,座下却有大将无数,其中尤以战都督最是用兵如神,更是武艺高强,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骁将,曾为大齐立下赫赫军功。」李承欢继续拍马屁哄太子高兴。 太子果然十分高兴,笑道,「还是承欢最会说话,甚得孤心。战厉南确实是一位骁将,只可惜如今镇守北关,轻易不得回京,孤已然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二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太子觉得差不多了,想到今日叫李承欢过来的目的,便轻咳一声,说道,「孤与承欢甚是投契,有件事,孤想请你帮一个忙。」 「臣不敢,殿下有何吩咐,尽可直言。」李承欢心里有些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知道太子终于要进入主题了。 「孤想让你替孤去探探睿亲王的底,你也知道,朝局如此,孤身边的近人实在不太方便去行此事。」太子紧紧盯着李承欢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没有耐心慢吞吞的磨李承欢了,这是他送给李承欢的投名状,要么被踢出局,要么就入他麾下。 李承欢心里一颤,心知果然如此。刚才诸多言语试探中,他早已猜出了太子今日叫他过来叙话的用意,只是他一直排斥,一直逃避,不想让自己卷进这些无谓的纷争里,争个头破血流。他一向认为自己心智坚定,从不为外物所动摇,所以他始终从容恬淡,超然物外。也因此得到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君主的青睐,可是,他却在此时,鬼使神差的说道,「臣愿为殿下尽心竭力。」
第16页 第8章 鲜衣怒马京都少年 李承欢领命告辞离开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身着一袭灰色长衫,个子极高,却很消瘦,深刻的五官更显精悍矍铄,一双长而狭窄的眸子显得凌厉深沉,让人不敢逼视。此人乃是太子宫中门客施冉子,是京中有名的谋士,素有无品之相的美名。如今年已四十许,阅人无数,老谋深算。 「先生以为李承欢此人如何?」太子看了一眼施冉子,淡淡的问道。 施冉子施施然行了一礼,笑道,「此子看着年轻轻狂不谙世事,可在方才与殿下对答间,始终从容自若,对答如流,在不经意间便卸去了殿下心中忧虑,将殿下眼下优势分析的透彻,不愧是出生官宦世家,这天生对时局的敏感和揣摩人心的本事确实是极好的。鄙人在京中日久,也曾听闻其才名,听说连陛下对其都颇有赞誉,可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且听闻此子心性纯良,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对权势看的极淡,若是在太平时期,实为良臣。只不过眼下局面,殿下最需要的却是果断与狠绝,鄙人只怕以小李大人的心性难当大任。」 太子点点头,十分认同施冉子的话,说道,「孤也是如此认为,李承欢毕竟文气太重,官气就显得弱了些,今日也只是让他表个态,也不指望他能做成什么,关键是他背后有个户部左侍郎的爹,户部尚书已经缠绵病榻两年之久,现下户部早已是李郸说了算,若是能通过李承欢将户部拿下,扼住财政命脉,那孤何须再忌惮老二?」 「殿下所言甚是。方才小李大人有些犹豫,想必是不喜被殿下支使做这件事的。但他又很快应承下来,想必也是心向殿下的。而今,他既然愿意为殿下做事,李侍郎又一向疼爱这个幼子,殿下想收服他,成算还是颇高的。」施冉子微微笑着,深陷的双眸却是深不可测。 太子闻言,心中稍定,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该更淡定从容些才是。 下值回府的路上,李承欢想着东宫里的对答,有些恍惚,他,为什么接受了? 他分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分明知道他不应该应诺太子的要求,可是为什么? 只是此时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覆水难收,往后却是有些难以脱身了。还有,回去后得先将这事儿得和老爹说清楚,可不能让老爹会错了意,否则那可就真真是不妙了! 心里痛骂着自己煳涂,忽而又想到了那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容颜,心中又是一阵颤慄,于是将手按在了胸口,低声骂道,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李承欢嘆息,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自诩风流,阅尽人间美色,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人物没有结交过?怎么就独独对他如此念念不忘,神思难属呢? 「李二!」正出神时,马车外传来一道明朗的喊声,他听出是盛家小四的声音,眉梢一挑,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盛海楼一身红白相间的骑装,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长发衣袂在秋风里不断翻飞,很是英姿飒爽,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年轻的华服公子,正扬鞭笑嘻嘻的望着他。 「李二公子,今日秋高气爽,何不与我等策马同游,赏赏那红枫岭上的美景啊?」 「是啊,今儿可是难得的好天气,我们相约去红枫岭打猎,李二公子乃是京都有名的少年神射,何不赏脸同去,也让我等见识见识公子的手段吶!」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朝李承欢喊话,他在京都一向玩的开,又兼心思玲珑剔透,长得也好,最是招这些贵门子弟的喜欢,几年下来,早已与这些京都贵胄玩的熟络。 「李二,别老窝在马车里,学那些老学究扮端庄深沉,你才多大呀,也不怕憋出病来,快滚出来,我已为你备了马,北疆的良驹,前几日刚驯好了送来,给你练练,也活络活络筋骨。」 盛海楼抬手一挥,就有随行的小厮牵来一匹神骏的白马,通体雪白,唯有额角一抹鲜艷的红色,如血般艷丽而醒目。 「李二公子,这可是盛小四特意为你留的,就怕你看不上,不愿意同去,哈哈哈哈。」 众人突然戏嚯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暧昧。 「胡说什么呢?还不是你们求我?否则我才懒得来叫他!可惜了我这匹好马!」盛小四气恼争辩。 李承欢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花花心思,但是这匹马,确实让他有些心痒,想了想,便应道,「也好,今日无事,便随你们去玩玩。」 他纵身跃出马车,几步就到了白马跟前,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入手处毛髮顺滑柔软,实在是匹上品良驹,他有些爱不释手的摸了好几遍,才贊道,「好马!你以后就跟着我混了。」 既然是盛小四的心意,李承欢自然没有客气的道理。他看了一眼盛海楼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感嘆,小屁孩也长大了啊。 「这马儿叫什么名儿?」李承欢与盛海楼几人策马往红风岭行去,一边问道。 「赤焰!我起的!」盛海楼得意的笑着,策马与李承欢并肩,「昨儿,有找着你的梦中仙子嘛?」 「找到了。」李承欢笑,桃李似的面容绽放出无限的春意。 「瞧你这德行!恶不噁心?你倒是说说是哪家的公子啊?」盛海楼真觉得没眼看了都,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第17页 李承欢却是笑而不语,没有回答盛海楼的问话,他想这个秘密最好能一辈子烂在心里。 「昨儿倒是见着了二殿下,郑小么诚不欺我,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啊!你也见着了吧?怎么样?可有你的梦中仙子好看?」 李承欢想了想,觉得白衣的萧胤和黑衣蟒袍的萧胤都很好看,便道,「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你就吹吧!我怎么没在宴席上看到你说的人物?」盛海楼不信,觉得李二肯定是在诳他,这宴席里,除了东厢女眷那边儿,这宴席上哪有人的姿容可以与睿亲王相比?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李承欢笃定。 盛海楼当他有意搪塞自己,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懒得理你!我说,一会儿红枫岭上打猎可是有彩头的,谁猎的多,就可得宫中御赐七彩琉璃盏一座,先说好了!今日,本少是志在必得的,你可莫要抢我风头。」 「这哪行?既有彩头,那定要各凭本事才行,你在这儿跟我说这个,岂不就是坏了规矩?」李承欢故意逗盛海楼,果然见他气势汹汹的追上来,一鞭子抽在赤炎的马臀上,赤炎吃痛,突然狂奔起来,李承欢吓得赶紧勒紧缰绳,稳住身形,一下子就将诸人甩了老远,高声骂道,「盛小四你个小混蛋!想谋杀吗?」 「哈哈哈,李二公子与你关系还真是亲近吶!」众人看着远远甩开他们的李承欢与赤炎,笑着打趣盛海楼。 「呵,那是,这可是你们羡慕不来的。我说啊,你们要是对李二有心思,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收了这个心吧,他眼睛可叼了,哪里瞧得上你们这群歪瓜裂枣的。」盛海楼不客气的斜撇了众人一眼,嗤笑道。 「这话说得,有你小四爷在,我们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吶!」众人心里酸酸的,嘴上却还是不忘起闹。 盛海楼却是不搭理他们,一夹马腹去追李承欢,心里却是有些烦躁。 他是向来不在乎李承欢在外面胡玩的,他怎么不知道李承欢爱风月爱美人,若是让他老实呆在家里,不如杀了他干脆。可他也知道李承欢再怎么胡闹再怎么爱玩,他也只是玩玩而已,从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可是方才李承欢谈及那人时的神态,让他极为警觉。他知道,那个人在李承欢心里,是不一样的,他甚至不愿意和自己分享那人的名字。他意识到,他与李承欢之间,突然横插进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会取代他在李承欢心中的位置,这让他很不舒服。 而此时,李承欢的书房里,却悄悄潜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一身黑衣,蒙着黑色面罩,一双露出的眼睛却是极其锐利,他轻手轻脚的合上方才打开的窗户,随即回身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这书房里铺满了白色宣纸,宣纸上全是画的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乃是他无比熟悉的,他尊崇无比的主子睿亲王殿下! 真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私自描绘他家殿下的肖像!这傢伙想做什么?简直胆大包天!罪无可恕!黑衣人气的拉下口罩,气唿唿的去看那些散落一地的画像,正是奉命来调查李承欢的柳长风,他此时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将这些画都烧掉,觉得此人简直应该千刀万剐,居然敢如此亵渎在他心里犹如神祗般的殿下。 他不禁想到他调查到的关于李承欢的生平,这个浪迹花丛的花花公子,据说平生最爱美人,去他娘的美人!柳长风脸色更是青到发黑,深沉如墨了!这混帐居然敢肖想他家殿下,他疯了吗?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画他们家殿下的肖像!还嚣张的画这么多?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柳长风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他也没心思查别的了,匆匆卷了一张画像,就一阵风似的消失了。他要给殿下看看这傢伙的恶行,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他就立即格杀了这个混帐东西! 而后来回来收拾画纸的李承欢始终未曾发现,其中早已少了一张。 第9章 偶遇? 「殿下!只要您一句话!属下立刻将此人的脑袋割了献给殿下!」 略显昏暗的书房里,柳长风跪倒在那个俊美的青年身前,气愤难平的低声喝道。 萧胤举着那张宣纸,细细看上面的人儿,月下白衣如谪仙,美轮美奂,动人心魄。他忍不住想到那个红衣的年轻官员沉浸作画时的身姿,不禁有些好奇,他在画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态呢?也是那样的不羁狂放,沉醉不已吗?他捏着纸张的手略微收紧,昏暗的光线下,薄薄的唇微微抿起,似乎在笑。 「殿下!这混帐胆大包天,居然敢擅自……」柳长风还待谏言,萧胤却是摆摆手,温和的安抚他道,「长风,你不要这么激动。」 「可是殿下……」 「这有什么?不过是画张画像而已,画的很好,不是吗?」萧胤的声音清澈温淳,仿佛可以安抚人心。柳长风渐渐冷静下来,心中虽然仍旧不平,但是已经很好的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沉默的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你说李承欢醉心花丛,是个风流浪子么?」萧胤将画纸铺在案几上,用镇纸仔细压平,轻声问道。 「是,坊间传闻,他十二岁就开始逛楼子,因为诗词歌赋俱佳,乃是风月场里的名人。京都里有些名气的青楼妓馆,几乎都有他的身影。这样的人,居然会被选拔为翰林,简直有辱斯文!」柳长风不屑的说道。
第18页 「呵呵,长风啊,没想到你一个武人,也会说出有辱斯文这样的话。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位李修撰。你却是不知,这文人士子最爱的便是风月,不附庸风雅,不摇把摺扇,不捧个名妓的,哪敢说自己是才子呢?他们都是这样的。」萧胤不以为意,反倒是觉得李承欢本就该是这样的风流人物。若不是如此风流无忌,放荡不羁又怎能是他李承欢呢? 「那殿下的意思?」柳长风仍旧耿耿于怀。 萧胤想了想,问道,「可知他现在何处?」 「据京都眼线报,此时正与盛尚书家的四公子等人在红枫岭围猎。」柳长风应道,殿下有话,他自然特意安排了几名暗探,专门盯梢这个李承欢,时时汇报他的动向。 「我们去会会他。」萧胤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进了内室更衣。 「……是。」柳长风心里那个郁闷啊,不明白为什么殿下非但不生气,居然还要亲自去应付他。 红枫岭在京都西郊十里外的一片山脉边缘,这片山岭幅员辽阔,树林茂密,地势平缓,飞禽走兽数不胜数,乃是极佳的野外狩猎场所。齐国尚武,上层贵族更是如此,因此京都贵子大多都喜欢三五成群结伴而来,在这山岭中尽情放纵,以挥霍自己无穷的精力。 此地山岭拥有大片枫林,秋日一至,便是漫山遍野艷红似火的枫叶,连绵不绝,如火如荼,仿若要将那天际都燃烧起来,其景煞是壮观,红枫岭也因此而得名。 其间一处密林间,一只年幼的梅花鹿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着又长又密的睫毛,不安的四处张望着,方才还静谧安详的丛林一下子变得紧张而安静下来,显得诡异而危险。而它似乎没有经歷过这样的状况,鹿妈妈又不在身边,便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忘记了此时应该拼命的逃跑。 一只锋利的羽箭已经精准的锁定了它圆圆的大眼睛,只待下一刻就射穿它的脑颅。它却仍旧一无所觉,只是不安的踢踏着前蹄。 林间微风徐徐,稍稍驱走了一丝早秋的燥意,十分舒服。于是那只紧紧捏着羽箭的手微微松了松,使自己的唿吸更平稳,气息更契合的融入这片森林。几息之后,他似乎觉得差不多了,便轻轻一拉弓弦,直至满月,倏然一松,那利箭便刷的一声穿破空气,带着微微扭曲的气流,直直射向那正不安的打着转的小鹿。 只需一个唿吸,这箭尖必定要穿透那鹿的眼睛,而那巨大的力道必定会将它钉死在身侧的树干上。 叮! 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声音不大,却极快,极清脆。 然后便见那只一往无前的羽箭在射中小鹿前拐了个方向,深深洞穿了一旁的树干,只留下一小节尾羽,兀自在风中震颤不休。 「……呵」片刻后,一声冷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顿了一下,才又传来一声暴喝,惊飞了一片鸟兽,那只大难不死的小鹿,也终于惊醒,飞也似的跑了个没影。 「谁?给本王滚出来!他娘的,敢在本王面前耍手段,找死!」一位身着华服的清秀少年捏着手中长弓,对着林中大声喝骂,粗鄙的言语,与他周身的贵气极不相称,正是晋王萧狄。原本他今日就心情不好,自从那老二回来,所有人都变得风声鹤唳,简直莫名其妙,他还无端的被太子哥哥警告了一通,更是憋屈恼火。本打算来这红枫岭狩猎泄泄心头火气,没想到这也能被人搅局,他气的不善,只想将人揪出来先揍一顿再说。 只是他咬牙切齿等了半天,也没半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他怒极反笑,抬手一招,顿时两道黑影出现在他身侧,他咬牙低声道,「给本王将那混帐找出来。」 「是。」两人领命,身影闪动了一下,又消失在了树林间。 萧狄捏了捏眉心,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火气,跃下马,取下酒囊寻了个草地坐了下来,开始咕噜噜的喝酒,不一会儿,他白皙的脸上就染上了一层红潮,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显出一份不同寻常的癫狂。 而另一边,搅了晋王好事儿的李承欢已经是后悔不迭,他快速的在丛林间闪掠疾奔,试图甩开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影卫。方才他不过是看那小小梅花鹿可爱又可怜,一时没忍住就出手,将那羽箭打掉了,谁知道射箭之人居然是那个疯子晋王。若是知道是他,那鹿就是再可爱十倍,可怜百倍,他也绝对不会出手的。这下可好,若是让那疯子知道是他的手笔,还不知道他会发什么疯呢!他跑着跑着,觉得不是办法,突然闪身钻入一道茂密的灌木丛中,屏息将身形隐匿起来。 那两道黑色的身影片刻后便出现在附近林中,环顾四周,对望一眼,又朝一个方向急掠而去,瞬间失去了踪影。李承欢却不敢立即现身,躲在灌木丛里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仿佛一颗无知无觉的石头一般,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 过了片刻,那两道黑影果然又折返回来,其中一人轻咦了一声,与另一人打了个手势,又再次消失在此处林间。 又等了一段时间,林间除了虫鸟低鸣,再没有其他动静,李承欢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居然碰着那个煞星。」也难怪宫中诸王纷纷踊跃参与夺嫡之争,若是不争,将来太子当真继位了,以这晋王的性情,此时已是如此乖戾,将来若是有个皇帝哥哥撑腰,这世间哪里还有他们这些人的立足之地?
第19页 李承欢深感晦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枝叶与灰尘,正想抬步离开,却听到几声马蹄声,他心道不妙,难道这晋王还有后手?以前没发现那疯子有这般缜密心思啊。 正想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殿下,晋王今日似乎也来了此处,是否迴避?」是柳长风,他不情不愿的跟来此处,十分不乐意自家殿下去见那个心怀不轨的恶徒。 「可知他在何处?我们避开就是。」一道清澈温淳的声音回应。 听到这声音,李承欢抬起的脚就定住不动了。心跳也加速跳动了起来,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翻腾不止。 是萧胤!他来红风岭做什么?打猎?是了是了,他是军伍出身,肯定是热衷骑射的,可他为何会今日此时来此?巧合?他已许久没来此处射猎,怎的一来就碰见这样多的皇子王孙?好生奇怪! 不过听他们方才的对话,想来定不会是为晋王而来,也是,现在太子恨不得将萧胤除之而后快,他又怎会有兴趣和晋王有什么瓜葛。自然更不可能是为自己而来,那……真的只是巧合?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啊!听声音,已经很近了,再不离开,可就要迎面撞上了,要不要现身呢?还是就此离开?可是这么难得的偶遇啊!就这样离开岂不是太可惜了?而且太子也发了话,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接近他,可是他为何这般慌张呢?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 李承欢心里天人交战,紧张的额角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有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脚不受控制的往侧边走了一步,于是身形就暴露在了正策马往此处行来的萧胤等人面前。 「吁~」 萧胤勒住缰绳,看着突然出现在前方的李承欢,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 一旁的柳长风却是磨着后槽牙死死盯着李承欢,好似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李承欢的心已经紧张到提到了嗓子眼里,愣愣的看着前面出现的几人,暗骂自己唐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互看了半天,林间一时安静的诡异。 「前方可是李修撰?」终于还是萧胤淡定从容的打破了此间的尴尬,他神情淡淡的看着前方脸色变换不定的李承欢,心里却在猜测此人此时在想什么。 以他得到的关于李承欢的生平与性情的描述,大约是在□□与克制之间挣扎。那夜在龙池旁,只看了他一眼他便知道李承欢十分喜欢他的相貌。只是当李承欢知道他是皇子之尊后,应当是十分惶恐的,此时突然相遇,慌乱无措,到是正常反应。 很奇怪啊,他分明知道李承欢对他有那样的心思,却并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有趣。 李承欢终于反应过来,俯身长长行了一礼,十分恭敬道,「臣翰林修撰李承欢见过睿亲王殿下。」 「李修撰也来此处射猎?」萧胤随意的问道,却不叫人起身。 李承欢只好保持俯身的动作,猜测是不是自己的莽撞惹怒了这位亲王殿下,于是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臣今日下职,受好友相邀,来红枫岭围猎。不慎冲撞了殿下尊驾,实在惶恐。」 「哦?那你的好友在何处呢?」萧胤继续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问。 「回殿下,我等约了比试,设有彩头,还有半个时辰结束,他们应当还在山岭深处寻找猎物。」李承欢答,一滴汗珠从脸颊滚落,滴在了他身前的泥土里,溅起些微的尘土。 「彩头?不知是何物?」萧胤似乎有些感兴趣,看着依然深深伏下身体,恭敬万分的李承欢。 「是一盏七彩琉璃灯。」李承欢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麻,却依然老实的伏着身子,心里的慌张却渐渐退去,平素的大胆又露出一角,于是他又道,「殿下若是有兴趣,臣愿为殿下拔得头筹,赠予殿下。」 「大胆!」柳长风闻言,顿时怒喝,因为先前早已先入为主,认为李承欢是个□□薰心的下三滥,怎么都觉得这混帐东西是在调戏自家殿下。 李承欢却是微微抬眼,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相貌冷峻,一脸杀气的护卫,觉得对方的怒气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长风。」萧胤唤了一声柳长风的名字,制止了他的冲动。又对李承欢笑道,「也好,本王屋里正巧缺个灯盏,且看李修撰的手段了。」 李承欢唇角微勾,亲王府上怎么会缺一盏灯呢?他知道萧胤是在试探考校自己,却是暗暗松了口气。他六艺具佳,骑射自然不在话下。 「遵命!」李承欢更深的伏下身体,随即长身而起,气度从容,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却分明透出一股桀骜与强大的自信来。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慌张无措。「还请殿下在岭下长亭稍候,承欢去去就回。」 「好。」萧胤本就不是来射猎的,既然已经达成了自己此来的目的,自然也没心思去打猎,便领着自己的护卫往岭下去了。 李承欢看着萧胤诸人离去的背影,安静的站了一会儿,便吹了声哨,将赤焰招了回来。 第10章 后遗症 红风岭连绵数里,面积十分辽阔,外岭有的只是体型较小的飞禽走兽,还算安全,是最适宜射猎之处,而山岭深处,则盘桓着更为兇勐的野兽,如勐虎猎豹,便常有出没,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深入其中的。
第20页 李承欢骑着赤焰深入了丛林之中,感受着四周越发静谧的氛围,与坐下赤焰的不安,知道此处定有兇勐异常的野兽出没,便抽出羽箭,搭在弓弦上,凝神侧耳倾听,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突然,一阵极细微的枝叶沙沙声从不远处传来,李承欢立刻将箭尖调转方向,直指丛林深处。 那声音虽轻微,却带着一股久经厮杀的从容,李承欢知道,对方也发现了自己,此刻,双方都已成了对方的猎物。 李承欢想了想,双脚一蹬,身子一轻,便跃上一旁的大树枝头,轻盈的落在上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枝叶都不曾有丝毫颤动,他调整好身形,左手握紧长弓,右手稳稳的捏着羽箭尾部,眯眼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一会儿,他就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缝隙,看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虎正从茂密的丛林间现出身形。 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的转移,它庞大的身躯顿了顿,昂起那威风凛凛的头颅,寻找自己的猎物。 就在此时,赤焰突然嘶律律长鸣一声,扬起马蹄,踏的地面一阵尘土飞扬,遮挡了四处的视线。 「嗖——」羽箭离弦,闪电般奔射而出,就在白虎偏头去看赤焰时,深深楔进了它的眼睛,一时间鲜血与脑浆崩射而出,白虎仰首发出一道悽厉的哀鸣,四肢乱拍,将周遭的灌木拍打的支离破碎,枝叶乱飞。 「嗖嗖——」又是两道破空之声,下一刻两只羽箭分别洞穿了白虎的另一只眼睛及它的咽喉,这两箭足以让这头勐虎瞬间毙命。果然白虎庞大的身躯倏然无力的倒下,嘭的一声闷响,随即又抽搐了几下,便安静不动了。 「白虎啊!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可以做条虎皮大氅一併送给他。」李承欢轻轻跃下枝头,走到白虎身前摸了摸白虎尚还温热的身躯,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白虎满头满脑的鲜血与脑浆,满意的点点头。是头刚刚成年,正是白虎最是身强体壮之时,毛髮十分顺滑鲜亮,做成大氅应当很威风。 他用力将白虎的尸体扔到赤焰的马背上,赤焰顿时觉得吃力,不满的喷了个响鼻。也得亏赤焰乃是难的一见的神驹,否则就刚刚那一下,就能将它压垮了。 「辛苦了,回头奖励你上好的草料。」 李承欢亲昵的拍拍赤焰的马脖子,心情很好。 他想了想,盛小四诸人骑射也不错,于是又牵着赤焰,在林中逡巡,顺便又随手射下几只飞禽走兽,觉得差不多了,才一路往林外行去。 他行至之前约定好的汇合地点时,那些个公子哥儿们已经在那儿清点猎物了。 盛海楼正得意洋洋的指着自己猎杀的鬃毛野猪,向诸人炫耀,远远看见李承欢牵马过来,兴奋的招招手。 待李承欢走近了,诸人才看清赤焰马背上驮着的白虎与一些鸟兽,不由惊唿出声。 「居然是白虎!李二公子,你进了深山了?那里勐兽聚集,可是相当危险啊!我滴个乖乖,不愧是少年神射!绝了!在下佩服!」 「是啊,李二公子一出手果然是非同凡响,张某服了!」张公子搭腔。 盛海楼脸色有些不好,他伸手扯了李承欢,将他拉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低声骂道,「你疯了?那里多危险你不知道?若是有个好歹,深林里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你死在里头都没人知道,不就是个寻常比试吗?你至于吗?啊?」 盛海楼吼完,又去摸李承欢的身体,一边又是恼怒又是关切的问道,「可有伤着?」 「没有没有,也没进多深的林子,就是运气好,在边上碰见了,这白虎又蠢,站那儿不动,我寻思着不射白不射,就将它拿下了,真没事儿,你看我像那种会冒险的人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某人最怕死了。」李承欢笑嘻嘻的敷衍,拍拍盛海楼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这次抢了你的风头,哥哥我挺不好意思的,回头请你去万里楼吃顿好的,可好?」 「说这个做什么?咱们兄弟还计较这个,我跟你说,你下次绝对不许自己一个人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至少得让我跟在你身边才行。」盛海楼白了李承欢一眼,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 「知道啦知道啦,海楼对我最好了,哥哥心里记着呢。」李承欢眯眼笑道推盛海楼的背,「回去吧,那盏七彩琉璃灯可得给我留着,我有用。」 「行,一句话的事儿,你想要,谁敢不给你?话说你要那灯做什么?也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儿,你要是喜欢,我家里比那好的玩意儿多了去了,回头你自去挑就是了。」盛海楼十分豪爽,盛家乃是大族,比之李家更是豪阔,盛海楼说的好玩意儿自然都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不用~我就要那盏七彩琉璃灯。你给我就是。」李承欢却只是摆摆手,谢绝了盛海楼的盛情。 「等等!不对啊!你要那灯……莫不是要送给心上人的?」盛海楼觉出古怪来,狐疑的看李承欢。 李承欢却是高深莫测的抿嘴微笑,并不回话。 盛海楼眉头一跳,知道定是自己猜对了,这傢伙莫非真看上那个什么劳什子梦中仙子了?居然为了讨好他,亲涉险境,就为了那盏灯? 他不由心头火起,却不知道那个狐媚子是谁? 「你可莫要为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误了自己。」盛海楼咬牙,却只能压抑心中的烦躁,半晌蹦出了这么一句。
第21页 「我心里有数,放心。」李承欢拍拍自己的胸膛,笃定道。其实他哪里有这样的信心,他早就不知所以了,只是他情不自禁,无法抗拒。面对关切他的兄弟,他除了这样说,又能如何呢? 「当真有数才好!」盛海楼气恼,暗自决定,要去查一查那人的底细。 二人回去,又与那几个公子寒暄几句,李承欢寻了盛家相熟的小厮,将白虎丢给他认真嘱咐道,「你可得仔细些,可莫要伤了它的皮毛,我回头要用它做大氅的,你将它好生送去本少爷府上,自有人给你打赏的。」 「好嘞,少爷请放心,轩竹定会将这白虎毫髮不伤的送去李府。」盛海楼的贴身小厮轩竹小心的打着包票,看了一眼正目光不善的看着李承欢的自家少爷,偷偷摸了把脑袋上的冷汗。 「嗯,轩竹办事儿我还是放心的,可比我家子辛靠谱多了。」李承欢满意的点点头,又从另一个小厮那儿捧了七彩琉璃盏来,朝盛海楼挥挥手,「小楼,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与诸位公子继续,今日我便不奉陪了,诸位再会。」 李承欢打完招唿,便将灯盏小心捧在怀里,牵着赤炎往岭下长亭去了,不知萧胤是否真的在那儿等他。 萧胤自然没有等他,也没有去长亭,他与李承欢碰了面之后,便领着一众护卫下山去了。只是不巧在路上了遇到了也正下山的晋王萧狄。 萧狄一看见萧胤,眸子里便闪出火花来,他策马上前,将萧胤堵在路上,有些兴奋,「二哥也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唿?」 萧胤勒着缰绳淡淡的看着对方,见对方脸色潮红,目光涣散,好似喝醉了酒,便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自那晚宫宴之后,他与太子已经註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萧狄既然是太子的胞弟,生来便是太子那一系的,他自然没兴趣与他多说什么。 「二哥又打算将我视若无物?也是,二哥如今已经是亲王之尊,自然不将小弟看在眼里,只是毕竟咱们也是兄弟一场,二哥何必如此拒人千里,连个招唿也不愿意打么?」萧狄似笑非笑的盯着萧胤,那嘴角的笑意显得邪戾。 「三弟,你喝醉了。」萧胤淡淡的甩下一句话,便策马绕过萧狄,领着护卫扬长而去。 萧狄看着策马远去的萧胤,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随即脑袋一晕,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殿下!」他身边的护卫连忙去扶他,小心翼翼的请示道,「殿下小心,殿下可要回府?」 「回府回府!就知道回府,我让你们逮的人呢?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还没逮回来?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屎的吗?啊?天黑之前,不将人给我找出来,本王就扒了你们的皮!」萧狄恼怒的一挥马鞭,直接兜头抽下,那扶他的护卫的脸顿时被抽的皮开肉绽,痛的蜷在地上□□,却不敢多看一眼自家主子。 「今日,除了睿亲王,还有何人来了这红枫岭?」萧狄不耐烦的瞪了一眼那正痛的哀嚎的护卫,又狠厉的将目光看向另一人。 那人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将头埋在地上,期期艾艾的小声回道,「回禀殿下,还,还有几位大臣家的公子来这里围猎。」 「哦?他们现在何处?」萧狄眯了眯眼,恶狠狠的咬牙问道。 「在,在山岭南边的……」 「少废话!头前引路,带本王过去!!」 护卫哪敢不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上马扬鞭往南而去,甚至没敢看还蜷缩在地上打滚的同伴一眼。 那护卫领着萧狄到了盛海楼一行所在的地方,众人已经收拾妥当,打算回城了。 「就是他们?」萧狄坐在马背上,冷冷的看了一眼在场的年轻公子哥儿们。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萧狄便一挥马鞭,策马朝众人狂奔而去。 众人没有防备顿时被骇的跌倒在地,乱做一团。 「何人如此大胆?竟这般蛮横无礼?」其中一位被沖的跌倒在地的公子立刻高声喊了起来,对来人的嚣张跋扈很是不忿。 「呵!你又是何人吶?敢这般与本王说话?瞎了你的狗眼吗!」萧狄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说话那人,脸上阴厉的表情十分骇人。 那人乍一听此人竟自称本王,顿时猜到了来人身份,吓得连忙跪伏在地,再不敢多言。其余诸人也露出惊骇之色,纷纷拜倒请安。 「见过晋王殿下!」 萧狄翻身下马,一个个去掰他们的脸仔细去瞧。只是他也不曾看到那将他羽箭打落之人的脸,哪里分辨的出是谁?只是烦躁的一个个去看,心里想着如果是那混帐东西,定然心虚害怕,不打自招。 来到盛海楼身前时,却见对方只是静静跪着,既不惶恐,也无敬畏。他不悦的踹了盛海楼一脚,他此时醉意上头,脚上并没有多大力气,因此盛海楼只是身体微微偏了偏,又端正的跪了回去。 萧狄更是恼怒,觉得此人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算个什么东西?于是一把扼住了盛海楼的脖子,还没开口骂,就有护卫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提醒道,「殿下不可,他乃是吏部尚书盛大人家的公子。」 「盛元?」萧狄愣了愣,俯下身去仔细看盛海楼的脸,随即又嗤笑道,「盛元那老傢伙居然也生的出这样标緻的儿子?」 盛海楼的眼角跳了跳,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此等羞辱,可想到对方身份,只得将拳头捏的死紧,咬牙忍着,安静的一动不动,任由萧狄扼住他的脖子。
第22页 「你叫什么名字?」萧狄蹲下来,凑近盛海楼的脸,将满口的酒气喷在了他的脸上。 盛海楼厌恶的微微偏头避了避,却是闭口不言。 萧狄恼了,伸手去掰盛海楼的嘴,「不说话?信不信本王撕了你的嘴?」 「殿下,不可啊……」护卫还待劝阻,却被萧狄一眼瞪了回去,「滚!」。 「你这么硬气啊,不肯说话?那林中将我箭矢打落的人可是你啊?」萧狄觉得自己找到了正主,既然敢打落他的羽箭,想必也该是这样胆大包天的傢伙。 盛海楼无语的看着面前这个耍酒疯的神经病,只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偏偏要今天出来打猎,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好吗? 第11章 吓到了 天色渐暗,残阳将西边的天际染上一层艷丽的霞光,仿若仙女的裙摆无意间垂落人间。 山道上,一道修长的少年身影,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望着不远处染上霞光的八角长亭,伫立良久。 「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少年长嘆一声,将手中的七彩琉璃盏稍稍举起,傍晚的霞光映照在琉璃盏上,反射出瑰丽而夺目的光斑,将少年舒朗俊秀的脸染上斑驳的色彩,迷离而绚烂。 「是想让我亲自送去你府上?故意的?还是说,你也和太子打着一样的主意?」李承欢低声苦笑,摇摇头,将灯盏收起来,跨马而上,摸了摸赤炎勃颈上顺滑的鬃毛,轻嘆,「走吧,回家。」 待到第二日,晋王与盛家四公子起冲突的事情传遍京师时,李承欢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他匆匆告了假,便去盛府寻盛海楼。 李家与盛家乃是世交,盛家的人自然将李承欢当成自家少爷一样看待,知道他与四少的关系亲近,昨儿又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一见他来,便匆匆将人引进府中。 「小楼?」李承欢人未到院中,已经着急的朝院里喊,他十分了解晋王的性情,否则昨日他也不会千方百计的躲起来,就是为了避免与晋王直接起冲突,晋王那厮向来肆意妄为,从不将规矩礼法放在眼里。 院门开着,李承欢慌忙踏步进去,就看到清新雅致的庭院里,盛海楼正靠在那株大槐树下的鞦韆上,正一边轻轻盪着,一边剥着桔子。他身上披了件素色长衫,头髮散散的披在肩上,黑色绸缎一般,将他白皙的脸衬出了一丝病弱苍白之感,与平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迳庭。他听到喊声诧异的抬头看向院门处,见到了李承欢,便极自然的露出一丝欢喜的笑来。 「李二,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上职吗?」 李承欢见他这模样,怔了怔,有些不确定的走到他身前,仔细看了看,道,「我听说了昨日之事,晋王没将你如何吧?」 「没有啊!他能将我如何?我爹可是吏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他就算背后有太子,太子上头还有皇帝呢,他敢将我如何?」盛海楼撇撇嘴,不以为意的样子,可是他剥桔子的手却几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想到昨日的事情,只觉得后嵴发凉。 李承欢分明察觉到了盛海楼的异常,他皱了皱眉,将手贴上了盛海楼的脸,「他对你做了什么?告诉我。」 盛海楼的笑僵了僵,将李承欢的手推开,沉默着低头剥桔子。 李承欢心中更是着急,生怕盛海楼在晋王那里遭了什么罪,见他这样,心不禁往下沉了几分,盛海楼的反应太失常了。 晋王是个混帐,京都谁不知道?李承欢越想心里却是气急。 「昨日在林中打下他箭矢的人是我,我去找他。」李承欢甩袖欲走,却被盛海楼拉住了衣角。 「别去!你去做什么?他是晋王,是郡王之尊,你就算去找他,也不过是平白被他再羞辱一番罢了!……我真的没事,他确实没有对我做什么。」盛海楼紧紧攥着李承欢的衣服,努力压抑心中的情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 李承欢心疼的摸了摸盛海楼的头髮,蹲下身握住了盛海楼的手。 「他为什么针对你?你将事情揽自己身上了?」 盛海楼笑了笑,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以前也是,总是闯祸,多少次都是我替你抗的,那晋王一说,我就知道必定是你暗中使的小手段,我不想他去找你麻烦,我毕竟是盛家子弟,他就算心中恼恨也不能将我怎样。可你是官,又在詹事府任事,他如果想找你麻烦,只需太子一句话,你就遭了。」 「其实你不必这样,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是有办法解决的。」李承欢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一时间觉得胸口闷闷的,眼里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来。 盛海楼见他这样,立马头皮发麻,恼道;「你这样做什么?你可别哭啊!跟个小姑娘似的。我都说了没事了。」 他手忙脚乱之下,将手里剥好的桔子塞进了李承欢的嘴里,李承欢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巴被塞的鼓起来,样子十分滑稽,盛海楼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承欢的鼻子,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李二!哈哈哈哈你太好笑了!」 李承欢翻了个白眼,艰难的嚼了几下,将桔子咽下去,才跟着笑了一下,「还会笑就好。」 「有什么不会笑的,就是……」盛海楼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才道:「晋王这个人太古怪,太暴戾了,我有些怕他。」
第23页 「他一向如此的。」李承欢也在鞦韆上坐下来,展臂搭在盛海楼的肩上,一手抓着绳索,轻轻盪起来。 盛海楼安静了一会儿,感受到背后并不如何宽阔强壮的肩膀,却无来由觉得有些心安,这才低声说道,「他说,我既然打落了他的羽箭,让他错失了猎物,就要我赔偿他。于是,他亲手将我们的马都砍死了。亲手,一个一个的,将我们的马都砍成了肉块……」盛海楼想到当时的情景,夕阳如血,而他的眼前也是一片刺目的血海,周围的世家公子全都吓得瑟缩在角落里,而他也只能呆呆的跪在地上,看着那个疯子一刀刀的挥砍,如同魔鬼一般,将那些马儿剁成了无数的肉块,最后将一手的热血抹在了他的脸上。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听到那个疯子在他耳边对他说:下次,可就不只是宰几匹马了。 「他真是个疯子。」 盛海楼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他摸了摸脸,似乎觉得脸上还有那粘稠的血浆没有洗干净。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的靠山够硬,被剁成肉块的就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马了。 李承欢似乎能感受到盛海楼心中的恐惧,他拍拍他肩膀,劝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你说如果太子真的继位,这世间还有谁能牵制晋王呢?到那时,京都又会变成怎样一副光景呢?」盛海楼的声音非常低,只有身边的李承欢能清晰的听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附在盛海楼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盛海楼顿时转过头瞪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嗯。我已经决定了。」李承欢点点头,神情是难得的坚定。 东宫。 太子一把将手中的奏摺扔到了萧狄的脸上,怒斥,「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知道盛海楼是盛元的儿子,你还敢这样恐吓他?你是不是觉得孤的位子坐的太稳当了,非要给孤找点麻烦来才舒坦?」 萧狄偏偏头,揉了揉被砸的有些发疼的额角,满不在乎道:「臣弟又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不过是宰了几头畜生而已,皇兄至于这样激动吗?」 「不过是宰了几头畜生?你以为我不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天潢贵胄!是堂堂皇子,不是市井里的屠夫!你如此残忍血腥,让世人如何看待我们皇室?如何看待孤?」萧景看着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从前只觉得萧狄任性胡闹,那也没什么,他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乃是太子,将来的皇帝,自己的弟弟任性胡闹些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觉得这乃是他权势的象徵。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老二回来了,他不得不重视起一些他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这才勐然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已经成了京都人见人怕,天怒人怨的疯狗。 「皇兄怕什么?这都是臣弟一人所为,不会牵连到皇兄的颜面的。况且,这事儿乃是盛海楼先招惹臣弟的,臣弟堂堂皇子,难道被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了?如此,皇室就有颜面了?」萧狄的眼神阴郁了下来,语气略带讥讽的说道。 「你还敢同孤狡辩?你难道不知道盛元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乃是父皇的臂膀,深受父皇的信重,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亚于宰辅!你这样对他的儿子,你让盛元怎么想?他若是将这笔帐算在东宫的头上,这件事就不是你们小孩子私斗那样简单了。」萧景气的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 萧狄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睛朝上翻了翻,十分看不上自己这个太子哥哥大惊小怪瞻前顾后的性子,难怪一直不得父皇的喜爱。 「罢了,父皇方才已经找我谈过此事,好在盛元并没有向父皇提及,还算晓得分寸。只是父皇很不高兴,让你在府中面壁三日,不得出府,好好反省反省。听明白了吗?」萧景不耐烦的看着同样不耐烦的萧狄,头痛不已,最终也只是嘆了口气,将人赶了出去。 廊水河畔的春风楼里,雅室中,皇家的几个兄弟正凑在一处喝酒寻欢。 老四萧煜看着最是温吞,坐在一边只是浅浅的抿着酒。一头乌黑长髮松松束在脑后,一身青色长衫雅而不俗,乃是本朝几位皇子里文气最重的一位,向来爱摆弄花草,看看经书文章,是诸皇子里权欲最弱的。 侍女在一旁安静的为他斟酒,却是端正守礼,不敢越雷池一步,单看他这做派,哪里像是来逛窑子,分明是在参加什么正经严肃的皇家酒宴。 可是旁边两位就不似他这般正经了,早已与身边的陪侍闹成一团,衣衫不整。 老五萧泽揽着怀里的侍人喝酒,喝着喝着突然噗嗤一笑,摇头晃脑的嘆道,「啊呀,我这三哥真真是个妙人啊!」 一旁的老六萧湛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二人乃是一对双胞胎,在皇室中也算一个特例,贤妃也因一下生了两位皇子,而被破格从才人直接提上了妃位。只是这二位长得并不像,哥哥萧泽更像贤妃,有一丝秀美之态,他年方十六,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若忽略他此时放荡的形态,看着倒像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弟弟萧湛则更像年轻时的皇帝,少年的面上已有了几分英武霸道之意,只是他神色轻佻,便将那一丝英武掩了去,只剩下了一丝轻浮倨傲,偶尔沉下脸来,便显得十分冷俊无情。 萧湛敞着怀,靠在侍女的腿上,大片的胸膛露在外面,他也浑不在意,只是抚弄着侍女娇柔的纤纤玉指,笑道:「还不是太子将他惯的,他从前要做什么,谁敢忤逆他?这下倒好,老二气势汹汹的回来,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呢,这老三倒是自个儿将自个儿玩到闭门思过,真是有趣哈。」
第24页 「那盛家和李家乃是世交,太子最近不是在拉拢李家老二吗?这老三怎么还去惹盛家的小子?真是瞧不明白了。」萧泽低头一笑,从萧湛的角度看去,竟显出一丝羞怯妩媚来。 萧湛玩弄侍女的手顿了顿,转而去拿几上的酒盏,「老三那性子,他会管这个?这世上能制住他的人恐怕也只有父皇了。」 「他那股疯劲儿,真闹起来,是死都不怕的,到那时恐怕父皇也制不住他。」萧泽嗤笑。 「那岂不是更好?」萧湛冷笑。 他们也是被萧狄欺压的狠了,从前没办法,京中唯有太子独大,他们除了处处退让,小心谨慎,别无他法,如今老二强势归来,且看今后风云变化吧。 二人笑着对视一眼,皆品出了对方眼里的兴奋与期待。 此时,安静坐着的萧煜突然轻咳了一声,将二人的思绪打断,徐徐说道,「你们莫要小看了三哥,他虽疯却不傻,你们平日说话且得注意些,莫要放肆。」 萧泽与萧湛互望了一眼,皆老实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四哥。」 第12章 臭棋篓子 御书房内,皇帝屏退了左右,一道黑影便从廊柱后闪了出来,无声无息,仿若一道幽灵般,缥缈而虚幻,他全身包裹在宽大的黑色罩衫下,面上带着一面黑色金属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节白皙而消瘦的下巴,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冷硬而无情。他恭敬的拜伏于地,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说吧。」皇帝没有看地上跪着的黑衣人一眼,只是淡淡的开口。他单手撑着额角,显得有些疲惫,苍老的面容让他每一个表情都显得十分吃力。 「刺客出自宫中,只是线索到这儿就断绝了,做的十分干净,是筹谋已久的布局。」黑影沉声道,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筹谋已久?谁能早早猜出,朕会将胤儿召回京都?」皇帝轻声说着,似乎是在询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黑衣人微微抬了抬头,又道,「二殿下那里还有两个活口。」 「以老二的手段,至少能查出此事与宫中有关,不过连你都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他自然也没办法从那两个刺客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也罢,既然老二还活着,要杀他的人自然还会再出手,你多看着些。」皇帝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却带着歷经世事的从容与稳定。 「是。」 黑衣人应声。 「你且退下吧。」皇帝沉吟片刻,才摆摆手。那黑影扭曲了几下,便又如同一阵黑雾般消失在了殿中。 皇帝沉默着坐了许久,才轻轻嘆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搭在案几上一个小巧的雕花木匣上,缓缓的摩挲起来。那木匣看来有些年头了,大概是被人摩挲的次数多了,原本粗糙的表面被磨的十分光滑。 「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杀一次?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朕的儿子活在这世上?」皇帝喃喃低语,偶尔流泻出的声音透着股森寒的意味,迴荡在这清冷的宫殿里。 这天,除却皇城,整个京都都笼罩在晋王的血腥手段里,无数人在背后议论,自有人推波助澜,也有人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只是这些没人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都只是带着惊惧的在私下里与亲近的人说上几句。 李承欢陪着盛海楼坐了一上午,中午特意叫了万里楼的酒席,与盛海楼在小院里一通胡吃海喝,见盛海楼终于又焕发了往日的神采,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一连几日,李承欢一下职便要来盛家与盛海楼厮混一通才肯回府,却是有意将萧胤的事儿给暂时耽搁了。他需要太子表个态,否则他终究难以心安,便将太子吩咐的事情一直这么吊着,他十分清楚太子的目的,所以他不认为以太子对权柄的欲望,会为了晋王的坏脾气而影响他对自己的操控。 直到几日后,太子终于又派人来召他入东宫。他心中瞭然,便理了理衣襟,郑重的扶好官帽,随内侍往东宫行去。 行至东宫,见太子正坐在小几前,几上放置着一方棋盘,上头是一盘残局,及两杯残茶。想必他来之前太子刚刚送走了一位,这位大齐储君还真是热衷此道啊!李承欢只略扫了一眼,便径直走到太子身前,恭敬行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承欢不必多礼,起身吧。」太子将棋盘中的黑子一颗颗拾起。回头看了一眼李承欢,笑道,「怎么?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臣不敢。」李承欢垂首,他知道太子懂他的意思,所以他不需多说,只要将态度摆出来,只看太子愿不愿接。 太子自然懂,他也很头疼啊!摊上这么一个神经病弟弟,他也很无奈啊!只是他还必须得端着,云淡风轻的摇头嘆息,「我知你与盛家小公子关系亲近,此番是晋王胡闹,孤已斥责过他,父皇也已罚他闭门三日不得外出,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孤是看中你的,自然不会让晋王与你为难。你也莫要继续耍小性子。」 「臣不敢,太子明断,臣自当遵从。」李承欢稍稍安心,有太子这句话,至少近段时间晋王应该会安分一些。 「这才像话。」太子抬抬手,示意李承欢坐,「坐,向来听闻承欢棋艺精湛,不如与孤手谈一局如何?」说完又让内侍将茶盏换了。 「殿下过誉了。」李承欢端正的欠身坐下,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太子,想着太子什么时候爱下棋了?
第25页 「听说那日你也撞上了睿亲王?」太子执黑子先行。 李承欢随即执白子跟上,口中应道,「是,臣在林中寻觅猎物时,恰巧碰上了睿亲王,睿亲王便问了臣几句,臣便将臣与诸位公子比试的事儿说了。」 李承欢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并不隐瞒。 太子点头,「看来老二对你也有些兴趣,何不顺势而为呢。」 「是,臣明白。」 李承欢应了,二人便转了话题,去聊一些天下趣闻,很快,一局棋就到了尾声。 不得不说,太子果然是个臭棋篓子。 李承欢无语的看着被自己杀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黑子,有些尴尬。 「咳,殿下承让了。」 太子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嘆道,「承欢果然好棋艺啊!」 是您手艺太差了啊太子殿下!臣已经尽力不赢的那么明显了啊! 从宫中出来,李承欢了了一件心事,终于觉得轻松了些,压抑多日的阴郁一扫而空,他看了一眼广阔无垠的天空,只觉得心中畅然无比。 「今儿天可真蓝啊。」李承欢伸了个懒腰。 「李大人看来心情很好啊。」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李承欢一惊,讶异的看向来人。 很眼熟!嗯!特别是那双兇狠可怕的眼神,仿佛自己欠了他一千两银子似的! 「你是……睿亲王的护卫?」 柳长风冷冷的哼了一声,远远的站着,也不靠近,仿佛李承欢是个瘟神一般,只是随意敷衍的拱拱手,自报姓名,「在下柳长风,乃是睿亲王座下亲军护卫统领。」 李承欢大约猜到了他的来意,想必是睿亲王等的不耐烦了,只是这位柳将军为何总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自己得罪过他? 「原来是柳将军!不知将军找本官何事?」 「殿下让我来问问李大人,事情可解决了?」柳长风冷冷说道。 李承欢自动将这句话代入萧胤的脸,便觉得这应当是一句十分关切的问话,萧胤说的时候一定不是如柳将军一般凶神恶煞的。于是他抿嘴笑了起来,回道,「劳柳将军转告睿亲王殿下,事情已经了结,承欢不日便会上门拜谒,多谢殿下挂念!」 「我们殿下才没有挂念你,少自作多情了!」柳长风咬牙冷冷的说道。 李承欢眨眨眼,兄弟!这是场面话啊!他怎么可能自作多情到以为堂堂睿亲王殿下会挂念他这个小小七品芝麻官啊! 他也没有多做辩解,只是看着柳长风满眼无辜。 柳长风嫌恶的瞪了李承欢一眼,冷哼一声,一甩袍襟,走了。 嘿!这个柳护卫还真是相当有性格啊!不愧是睿亲王殿下的人! 李承欢如此想着,便上了自家等在宫外的马车,回家去也。回到府中便唤来子辛询问白虎皮大氅的进展,「那张白虎皮如何了?」 「少爷放心,子辛都盯着呢,他们不敢怠慢的,最迟今夜就可完工了,裁缝刘师傅说这皮子质地十分上乘,做出来的氅子必定是极漂亮的。少爷这样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穿了一定更是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子辛以为这是李承欢做来自己穿的,便顺势拍起了马屁。 「子辛何时如此有才了,拍个马屁能说出这样多的成语,不简单吶,看来最近读书还算用功。」李承欢拍了下子辛的脑袋,戏嚯的说道。 子辛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道,「少爷又取笑子辛了。少爷,您最近不是总要在盛府用晚膳的嘛?怎的今日回来这样早?」 「盛府毕竟是盛府,少爷我终究是姓李的,自然是要回府吃饭,老打人家的秋风是个什么道理?」李承欢脱下来官服,套了件素净的常服,又将头髮散了,松松的束在脑后,这才舒服的往贵妃榻上一躺,让子辛替他捶捶肩。 「少爷今日心情不错啊。」子辛察言观色,适时的说道。 李承欢想到今日来找自己的柳长风,知道自己毕竟是在萧胤的心上留下了一丁点儿的印象,虽然知道萧胤必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甘做太子的马前卒,才去接近的他,恐怕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好印象,指不定打着什么借刀杀人的心思呢!可是仍旧让他心里涌出无限的期望与满足。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突然碰上了心仪的人,那种不知所措的怦然心动,与那飞蛾扑火的盲目疯狂,都让他方寸大乱。若不是盛海楼与晋王的事儿横插一角,稍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分出些心神来思考这其中的关节,他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即便他利用了太子对权柄的贪恋,得以去接近萧胤,可是接下来呢?如果太子要求他对萧胤做些什么,他又该怎么办?拒绝?太子怎会轻易放过他?照做?他知道太子与萧胤就如同水与火,在萧胤回京的那一刻,便已经註定了他二人的对立,所以太子若要他做什么,那必定是对萧胤不利的事情。而他是绝不可能去做会危及萧胤的事情的! 他必须做些什么。得在太子出手前,先想个法子脱离太子,但又不能让太子真正动怒,引起太大的震动。事情不能太小,否则太子不捨得壮士断腕,也不能太重,他可还不想死呢! 李承欢一边享受着子辛的捶肩按摩,一边思绪翻涌。他想,这大概将会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求爱之路了!一不小心就是有去无回!
第26页 第13章 登门拜谒 翌日,晴空万里,艷阳高照,京都街头繁华依旧。 李承欢提着七彩琉璃盏与白虎皮大氅,饶了无数个弯道,才找着了城东萧胤下榻的别院,登门拜谒。 迎接他的是一个陌生的护卫,那位柳将军今日似乎不在,李承欢不免松了口气,心情更好了些。他将带来的礼物转交与府上的下人,便随着那护卫七拐八拐的往内院里走,他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主儿,于是一边跟在人身后走,一边自来熟的开口问道,「这位小将军,不知如何称唿?」 那护卫明显愣了愣,才朝李承欢行了一礼,恭声道,「回李大人,小人是王爷的亲军护卫,姓方名迹,踪迹的迹。」 这护卫原也生的端正,只是侧脸上一道细长刀疤将他的脸平添了一分戾气与粗犷,看着有些兇恶,不过李承欢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这人长得吓人,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连晋王那样的货色都见过,一个人外貌上的兇恶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震慑力了。 于是他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说道,「哦,原来是方将军。」 方迹有些不安道,「大人抬举了,大人直唿小人名讳便可。」 「嗯,也成,方迹……你这名字不错啊,父亲取得?」李承欢一边随口和那护卫插科打诨,一边打量着小院。小院白墙黑瓦,绿竹葱葱,十分清幽雅致,看着像是位文士大家府上的庭院。 「是家父请镇上的先生为小人起的。」那方迹军伍出身,打仗是个好手,打架也在行,但是嘴皮子功夫却是不怎么到家,李承欢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也不隐瞒,十分直爽,但是也绝不开口多说一句。 李承欢觉得有趣,便一直问东问西,差点没把方迹的家底儿给全挖出来。 到了一处书斋样的屋子前,方迹已经是满头大汗,他突然停住脚步,恭敬道,「李大人,到了,王爷就在里面,小人不便进去,便只能送大人到此处了。」 李承欢便颔首点头,理了理衣襟,不免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是和睿亲王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也因此,方才才说了如此多的话,便是想稍稍纾解一下心里的紧张。 他虽然自觉倾心于萧胤,但是他其实完全不了解萧胤是个怎样的人,前几次的几个照面都十分仓促匆忙,那时他的心境也都十分混乱,只知道萧胤姿容俊美,气质脱俗,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更具体的印象。 他咽了口唾沫,走到门前,屈指轻轻叩了两下门。 过了会儿里间便传来一道熟悉温淳的青年嗓音,十分闲淡,「来了?」 李承欢心头一跳,忙安耐住心里的躁动,朗声回道,「是,臣李承欢,见过睿亲王殿下。」 「进来吧。」 「是。」李承欢抿抿嘴,长长唿了口气,才轻轻推开房门。 便看见对边的门都敞开着,明媚的阳光撒满了屋子,宽敞明亮的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一壶盈盈冒着热气的茶,两边各置一块蒲团,萧胤却并未坐在此间。他目光巡游而去,才在另一边的廊道里看见了那道白色的身影,正是让李承欢魂牵梦绕的背影。此时正悠闲的坐在廊道里的竹台上,背着身,看着院里的小池塘,手里轻轻抛着什么。随意闲散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显出一份缥缈萧然之意。 在餵鱼?李承欢猜测,却再一次为睿亲王殿下的身姿所倾倒。 听到开门声,萧胤偏头看过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微微眯了眯眼,依旧是惊人的美貌,而他却不自知,只是浅浅一笑,说道,「李修撰且先坐,几上有茶。」 李承欢应了声是,便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蒲团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却只端在鼻尖闻了闻,知道是好茶又放了下来。 萧胤终于餵好了鱼,接过侍立一旁的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举步进来,走到矮几旁,一撩袍襟坐了下来,十分潇洒。 「李修撰送本王的礼物,本王十分喜欢,有心了。」萧胤也为自己倒了杯茶,姿态随意,不如文人雅士般讲究,更多了几分军人的利落洒脱。 李承欢便心里有了点数,二殿下毕竟是在军营里生活了七年的军人,虽然从小在宫中长大,接受了良好的礼仪教育,但更多地却是军伍生涯里养出的干脆利落。平日里看多了太子的惺惺作态附庸风雅,此时见萧胤的一举一动都觉得赏心悦目,十分喜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李承欢只觉得自己越看萧胤越是喜欢,无论他做什么都觉得与旁人不一样,总能让他觉出他的好来。 「承欢区区翰林,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好玩意儿,殿下喜欢就好。」李承欢十分谦虚,将平日里的桀骜与张扬收敛的干干净净,若是让李侍郎看见,必定以为自家儿子转了性了。 「李修撰谦虚了,且不说那琉璃盏,便是那张虎皮,本王听说乃是李修撰亲手猎杀的白虎,李修撰少年英雄,这番心意,本王领了。」萧胤抿了口茶,淡淡笑道。看着面前略显侷促拘谨的李承欢,有些好笑,传闻里李承欢乃是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应当是张扬跋扈的,怎么今日倒像个小鹌鹑一般。 「殿下过誉了,承欢运气好而已。」李承欢忙谦虚回应,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萧胤,却见萧胤正大大方方的看着自己笑,那双美的惊人的眸子里,氤氲着摄人的光彩,却深不见底,让人难以捉摸。
第27页 「李修撰的运气的确很好。」萧胤若有所指。 李承欢想到那夜,不免脸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半晌没出声。 萧胤看出了他的紧张侷促,便收敛了笑容,温声道,「你莫要紧张,我找你来只是觉得与李修撰很投缘,想结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能得殿下青眼,是在下的荣幸。」萧胤不再自称本王,李承欢便顺势而下,也不再自称臣下,于是便有了一丝难明的默契。李承欢原本略显紧绷的神经便稍稍的放松了下来,渐渐对答自如。 此时李承欢发觉,这个歷经战场厮杀的二殿下,竟然意外的十分温柔,若是不注意去看他那深渊般的眸子,很容易就会将他当做一位普通的温和娴静的王爷。可是那双眸子分明那样的不普通,那里头,隐藏了太多太多他李承欢无法揣度的东西,他只能隐约感觉到它的沉重与危险。 「听说李修撰乃是这京都城里头一号的风云人物,我也是久慕盛名了。」萧胤说道。 李承欢闻言,想到自己那劣迹斑斑的名声,有些心虚,袖子里的手暗暗的搓了搓,小意说道,「殿下可莫要听旁人胡说,市井中人最爱胡编乱造搅弄是非,在下确实经常出入青楼酒肆,但都是去向诸位琴曲大家讨教曲艺来着,哪里如他们说的那般不堪。」 萧胤却不以为意,理所当然的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李修撰不必遮掩,我又不会弹劾你。」 萧胤打趣,李承欢心塞,十分委屈,他说的真是实话来着,殿下你为何不信呢?他虽然确实贪图美色,可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都怪自己年少轻狂,惹下这么个槽糕透顶的臭名声,还曾为此洋洋自得,此时真是追悔莫及啊。 李承欢哀怨的看了一眼萧胤,「殿下,我真没有……」 萧胤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又道:「李修撰在京中多年,想必对京都很是熟悉,我虽生在京都,近些年却一直在西境守关,却是许多年不曾回来了,此番再回到京都竟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萧胤有些感慨,淡淡的惋惜和失落,他虽有七个兄弟,奈何皇家无情,而他从少年时便被丢去了西边,更是与京中的兄弟格格不入,刚一回朝更是惹来无数的猜忌,朝臣警惕他,兄弟们排斥他,甚至还有那些隐藏在幕后的人,时刻伺机要取他的性命。 分明是堂堂皇家贵胄,万千恩宠,却是孤身一人,四面楚歌,更显孤寂。 李承欢似乎感受到了他话语里淡淡的怅然,想到这位殿下坎坷而艰辛的经歷,以及此时的境况。想到自己此时也是烙着太子家臣的印记在接近他,胸中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歉疚与怜惜之意,于是认真的看着他道:「殿下若是不弃,承欢愿陪殿下重走一遍京都,重新看看这京都的盛景。」 萧胤一怔,看着满眼真诚的李承欢,有些恍惚。他早已知道李承欢乃是太子派来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心里对这小翰林有些莫名的兴趣,他恐怕是不会理睬他的,毕竟自己堂堂睿亲王,若是不愿意,一个小小翰林哪里能入他的眼。 那晚遇见他后,他原以为以李承欢这样跳脱不羁的性情是不会为谁所驱使的,他还以为这应当是个可交的妙人。柳长风向他禀告此事时,他还有些意外,不过后来想想也不稀奇,太子毕竟是储君,有人愿为他效命才正常。况且李承欢此人再如何洒脱骄傲,毕竟也是个官,既然是官,求的不外乎就是权与利。 投效储君乃是正途,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那么,他奉太子之命来接近自己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他分明从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真诚与怜惜。这傢伙,究竟在想什么呢? 作为太子家臣,他们理应是对立的。可是李承欢决口不提太子与朝政,他也十分小心的避开了所有敏感的话题。分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两人却这样心照不宣的藏着各自的心思,聊天饮茶,仿佛一见如故。 萧胤觉得这其实也十分有趣,待到谜底揭开时,此时所有装腔作势的试探都将成为各自的利器,撕开自己与对方的面具。 也罢,且不管他此时的真情流露是真是假,既然他愿意做这急先锋,他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不过是见招拆招,待到时机成熟,且看太子又有何等手段。 于是他温声笑道,「好啊,那便劳烦李修撰了。」 李承欢便也笑了笑,桃花眸子里绽放出柔若春水的光来。 第14章 长谈 与萧胤的会面十分愉快,李承欢如此想着。大约是看到心仪之人的喜悦与兴奋占满了他的胸腔,让他一整天都处于一种不能自已的愉悦中。告辞时,萧胤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 「李修撰是个有趣的人,期待与你同游京都。」 那时天光正好,他脸上的浅浅笑意也正动人,李承欢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只觉刚刚分离,便又想念。 陪在身侧的子辛看着自家少爷一脸痴迷陶醉的模样,只觉得汗毛倒竖,颤着声音试探的问道,「少,少爷?您没事儿吧?」 李承欢……没有反应。 子辛急了!少爷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魇住了吧?他赶忙去屋子的角落里翻翻捡捡,终于从一个小柜子里寻到了几张黄纸,上面鬼画符似的画了朱红色的符文,也不知道家里为何有这样的东西,他紧张的捏着黄纸走到依然痴痴傻傻的捧着脸发呆的李承欢身前,却又不敢真将这黄纸贴到他家少爷脸上。正踌躇间,外间有人来请。
第28页 「二少爷可在?老爷唤二少爷去书房呢。」老管家周伯双手叠放在身前,探头往屋里看。 子辛更是慌张,急忙去推李承欢,低声急切的喊道,「少爷少爷!快醒醒!周管事的来叫您去老爷书房呢!少爷!」 李承欢只觉得自己身体被摇的厉害,终于回过神来,便见子辛已是面色苍白泫然欲泣,不禁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呜呜呜,少爷,你没事太好了!那个周管事叫您去老爷书房呢!」子辛抹了把眼睛,破涕为笑,指了指门外正探头探脑的周伯。 李承欢恍然应了一声,急忙起身便要去,走到半路又迴转过来,吩咐子辛,「子辛啊,明日我与睿亲王相约去万里楼吃酒,你替我备一身体面衣裳,银子也备好,可不能少了,丢少爷的人。」 子辛赶忙应道,「好嘞,子辛省的,少爷放心。」 李承欢便随着周管事的一道去李侍郎的书房。 李侍郎名叫李郸,做户部左侍郎也有四个年头了,尤其是户部那位老尚书身子不好,早将大部分公务与权柄交到了李郸的手中,右侍郎的位置又一直空悬未定,因此李郸虽然名义上还是个左侍郎,可实际上,早就是整个户部的话事者,一人掌控着整个齐国的庞大经济命脉,在朝中地位丝毫不逊色于各部尚书,也算是朝中的权臣之一了。李家背后又是延续千年的书香大族,也因着这强势的背景,李承欢才能在这京都之地如鱼得水,便连太子也要和颜悦色的拉拢他。 只是站的越高,便更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否则一着不慎,便是深渊。 李承欢进到书房的时候,李郸正在看公文,户部的事情十分繁杂琐碎,李郸常常下值了也要在家中继续处理公务,十分辛苦。 「爹,唤儿子来有何事吩咐?」李承欢走上前,在案几上的点心盘子里捻了一块酥饼咬了一口,偷眼去瞄公文上的内容。 哦,北方战事吃紧,又缺钱粮了,要说这北凉人还真是打不怕,若不是当年大齐皇帝看不上北边儿那皑皑白雪苦寒之地,早将这北凉人的国土变成大齐北边的一个州郡了。没想到安静了十数年后,他们竟已经无声无息的吞併了周边数十个种族与部落,组成了一个杂牌大军,威势竟然还不弱,据说北凉里出了一个十分勇勐睿智的首领名叫唿延烈,这几年势头极勐,两年前皇帝不得不将军中骁将战厉南派去北边与其作战,这一战便是两年。 「哦,这北凉人这么难打?战将军竟然被拖了两年?」李承欢不禁诧异。 李郸在公文里勾画一番,才合上公文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斥道,「这个你不用管,我倒是要问问你,今天你去哪儿了?」 李承欢便站直了身体,表情严肃认真说道,「去拜谒了睿亲王。」 「去拜谒他做什么?」李郸眯眼盯着李承欢,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太子吩咐的事儿,上次不是和爹打过招唿了嘛?太子那边老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总得寻个法子化被动为主动,让太子彻底绝了拉帮结派的心思。这不也是陛下的意思嘛?」李承欢瞎掰。 李郸盯着李承欢看了好半晌,才点点头,说道,「嗯,那你打算怎么做?你可知道你现在便如那走钢丝的人,一个不慎便要跌落悬崖?」 「睿亲王回来也有些日子了,可是京都却是安静的诡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等什么,但是必定是件大事,一件足以震动京都的大事。我想我们也可以等一等,看看能不能借个势?」李承欢认真考虑过,也仔细分析过萧胤回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怎么都觉得现在的京都实在平静的不像话,好像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箭矢离弦的那一刻。 而他作为太子的马前卒,竟然是唯一一个有所动作的人,因此他的一举一动便显得格外扎眼。但是他自己却很清楚,太子让他接近萧胤,不过是给他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并不指望他能做些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情,他相信他以往所表现出的样子应当不会被太子予以什么重任,所以他从来不是什么关键,自然也掀不了什么大浪。可是平静终究是要打破的,何不让他主动在那油锅下再添一把柴,让火势更旺些呢? 「你的意思是,你想以自身为引,激化京中势力的矛盾,再利用各方矛盾向太子施压?」李郸皱眉思忖。 李承欢连忙解释,「不是向太子施压,而是让局势再乱些,让太子不敢急于拉拢外臣,他需要时间理清局势,届时父亲便不用被强行牵涉进去,父亲这里稳住,儿子便可保无虞,只要争取到充足的时间,儿子自然有办法从这乱局里脱身。」 「所以……你当初又为何非要掺和进来?」李郸最是了解这个儿子,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太子再如何施压,他也绝不会屈从。他虽面上看着温驯,实则骨子里十分高傲,太子那点手段他还不清楚吗?如何能将他这个心比天高的儿子驯服? 李承欢心中发苦,心说老爹啊,我能告诉你,你儿子是一时被美色所迷,头脑发昏才跳进了这坑里吗?说了您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李承欢面不改色,十分认真的胡诌,「太子一直明里暗里的试探,儿子实在不喜,正巧二殿下回来,我便想借着这个东风,彻底将这事儿给了了。所谓不破不立嘛!若是一直与太子保持那暧昧的关系,将来即便我说我不是太子家臣,也没人信了。况且,太子母族的势力已经足够庞大了,陛下也早就对太子的行事十分不满,恐怕已然生了几分忌惮,若是我们李家不表个态,很难说不会被陛下给惦记上。」
第29页 「哼!现在不是难说,而是彻底被陛下给惦记上了!」李郸冷哼,却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李承欢的话。他也隐约察觉到了陛下对太子的那一丝不满,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是确实是实实在在表现了出来。例如放任晋王胡闹,派战厉南去北方,将睿亲王召回京都封为亲王,虽然看似无意,并无实际关联,却无一不是在削弱太子的威信与力量。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一片深寒,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君心难测,帝王无情。 「所以这事儿得快些解决,父亲这儿若是陛下提起,您一定要将事情全推到儿子年少无知上头,您是一定要站在陛下那一方的,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在想什么。」李承欢心里也是有些紧张,那天他仔细捋了一番,便察觉到了他们大齐国的这位君主真是难以揣摩,因此更加坚定了站队只能站陛下,否则一定死的很惨。 父子俩的意见达成统一,心中有了底,便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和乐融融。 「爹,大哥前几日来了信,说是过段时间要回京都一趟?」李承欢与老爹一起用晚膳,亲手给老爹盛了碗汤,有些期待大哥回京。 李承欢的大哥李成贤比他大了七岁,李成贤无意仕途,却爱经商,近几年因着父亲掌了户部实权,生意做得极大。不过为了避嫌,他是向来隐在背后的,没人知道齐国富可敌国的大邑钱庄老闆是李侍郎家的大公子。世人只知道李家大公子酷爱山水,常年游歷在外,是个闲云野鹤一般的自在人。又因为李承欢从小表现出的才气,老头子也没太管老大的学业,想着反正有老二继承自己的衣钵,老大既然无心仕途便随他去吧。 「嗯,他野惯了,都多久没回家了。正好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为父便让他回京一趟。」李郸唿噜噜喝了口汤,满足的嘆了口气,对自己两个优秀的儿子还是十分满意的。 李承欢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里,想着大哥要回来给自己庆生,免不得要带些好东西回来给他,此时不宰这头大肥羊还待何时?得让他带些好玩意儿回来,他以后也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送萧胤呀。于是便铺开纸开始写信,想到萧胤师承北都名剑,自身也是武艺非凡,一定对好剑感兴趣,便让自家兄长给自己好好物色一番。不知道萧胤爱不爱烈酒,大哥周游列国走遍天下,定能寻来最好的烈酒,最俊的马,对对,这些萧胤必定也是喜欢的,黑甲尉最骁勇的将军怎能不配一匹天下无双的好马呢? 想到萧胤不免又要发起痴来,吓得一旁的子辛又要去取那黄纸来。 第15章 太兇 李承欢登门拜谒睿亲王的事情没多久便传入了京都各个角落,知内情的人等着看笑话,不知内情的人不免猜测李家的动向,一时间各个势力都暗中关注起李承欢的一举一动。 下午的阳光仍然明媚,镜湖旁的万里楼里,萧家的双胞胎兄弟正喝着小酒,吃着万里楼美味的特色佳肴,便谈起了昨日的这件事儿来。 「昨天李家老二去二哥别院了,你可听说了?」萧湛喝了口醉春风,抿抿嘴,觉得辣辣的有些烧喉,却回味悠长,忍不住又灌了一口,英朗的面上带着些趣味。 萧泽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烟雾缭绕宛若仙境的镜湖,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听说了,没想到李承欢那样的人居然真的肯为太子驱策。太子他,呵……我实在想不明白。」 「怎么?你吃醋啊?还想着他呢?」萧湛瞥了眼自己的同胞哥哥,打趣道。想不明白自己这个长得如小姑娘般漂亮的哥哥,为何偏偏看上了李承欢那厮。虽说李承欢模样长得确实不错,才学也是有的,听说骑射也是一绝……嗯,这么说来,这个李承欢好像也确实有让人喜欢的本钱,萧湛不淡定了,盯着自家哥哥的脸,等着看他会说什么? 萧泽没有看萧湛,仍然看着镜湖湖面怔怔出神,他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见到李承欢的情景,第一次看到他写的文章,第一次听闻他的事迹,那实在是个让人忍不住去欣赏倾慕的人,若是普通士子,他便是强行要了他又何妨?可是偏偏他有个厉害的爹,偏偏他又中了状元,还十分好运的受了父皇的青睐,连太子都时常笼络于他。这样的人便不是他可以轻易去拿捏的了。 他只是众多皇子里不那么起眼的那一个,母族的势力也十分薄弱,他不是老三,怎敢轻易去招惹一届堂堂状元郎,既然不能招惹,便只能远远看着。 「萧泽?」萧湛见萧泽不理自己,便不满的喊了一声。 萧泽仍旧没有理他,痴痴的看着镜湖,突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勐地坐直了身子,又起身跑到窗边往外看去。 萧湛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起身走到窗边往镜湖上看去,一边问,「怎么了?」 「你看那游舫。」萧泽伸手指着镜湖上漂泊的一叶小舟,隔得甚远,只能隐约看见上头站了两个人。 萧湛也看到了,不解道,「一艘船嘛,有什么稀奇的?」 「你看舫上的人。」萧泽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是不可置信。 萧湛便郁闷了,那么远,他只能看见俩团影子,不明白萧泽为何如此激动,难道他看的清楚船上的人是谁? 镜湖常年氤氲着雾气的湖面上,一艘精緻的游舫轻轻盪着,外头甲板上,站着两道修长孑立的身影。
第30页 其中一位杏色长衫的男子正指着湖面说着什么,神采飞扬,他明亮的桃花眸子时不时看向身边的白衣男子,嘴角禁不住的上扬。而那白衣男子则双手背负于身后,静静的站着,目光随着杏衣男子指去的方向,远远眺望。他生的十分俊美,此时雾气缭绕间,更似一位误落凡尘的仙人,此时衣袂飘飘,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 正是约好要同游京都的李承欢与萧胤。 今日便是来了这京都最富盛名的镜湖,李承欢满腹才情,此时指点风光娓娓道来,硬生生将这荒芜的水面说成了天上人间。 「人们都说蓬莱仙境,这镜湖便是我大齐的蓬莱。你看那里,那座岛,虽不大,却盘桓着数不尽的仙禽异兽,犹其以那白鹤最是令人神往。」 「哦?那不妨去看看?」萧胤看着那远处隐约露出的小岛轮廓,微微笑道。 「这个,我到也未曾去过,既然殿下有兴趣,那咱们今日便去探探那仙岛,且看看是否真有仙人。」李承欢从善如流,便唤了船夫往那远处的小岛盪去。 船夫摆着桨,看着船头两个神仙模样的少年,不禁暗想,两位公子可不就是这蓬莱仙人嘛! 「是二哥和李承欢。」萧泽趴在窗沿上,看着渐渐没入烟雾里的游舫,眼里满是复杂神色。 「什么?是他们?」萧湛一惊,探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萧湛又去看自家哥哥阴晴不定的脸,说道,「可,他们何时关系这样好了?竟一同游湖?不是听说作日李承欢才去拜谒了二哥嘛?这就好上了?」 「你胡说什么?」萧泽不悦的瞪了萧湛一眼,对他胡乱的用词感到心烦意乱。 「我哪里胡说了?你看二哥那模样,不是说李承欢最爱美人吗?二哥那样的可不就是他最爱的?」萧湛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我看就算没有太子哥哥的吩咐,李承欢照样也是要去拜谒二哥的。」 萧泽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萧湛有些悻悻然,终于闭嘴不说话了。 雾中岛屿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可以看见上头郁郁葱葱的树木,隐约可以听见里头传来嗡嗡的虫鸣之声。 「殿下你看,到了。」李承欢指着岛屿兴奋的说道。 萧胤也有些好奇的打量起那岛屿来,他虽然曾在京中生活了十三年,可是一直居于深宫,很少有机会出宫游玩,这镜湖也只是曾经远远看过几眼,还不曾如今日般深入其间细细游览过。 「殿下,可想上岛瞧瞧?」李承欢睁着明亮的眼睛看萧胤,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神采。 萧胤笑道,「李修撰想上去看看?」 「嘿嘿,来都来了,不如上去看个仔细?以后与人说起来,也好吹嘘不是?」李承欢笑吟吟的看着萧胤,一脸期盼的样子。 「好吧,那便陪李修撰上去看看。」萧胤点头。 李承欢便开始撸袖子,又弯腰准备挽裤腿。下一刻便觉得腰上一紧,然后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股清冽而温淳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承欢一怔,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扭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俊脸,四目相对,李承欢一滞,脸上忽的烫了起来,火烧火燎的,他立刻又将头扭了回去,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跳了起来,又竭力压抑,生怕被萧胤瞧出什么端倪。 然后他便觉得身子一轻,被萧胤携着跃到半空,随即又轻轻落了地,踩在了铺着厚厚枝叶的地面上,松松软软,犹如他此时的心境一般,落不到实处。 揽着腰侧的手臂松开,温暖远去,李承欢才恍然清醒,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不敢转头去看萧胤,只是轻轻道了声谢。 萧胤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李承欢,看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便抿嘴笑了一下,觉得十分有趣。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岛上是密密的丛林,各种树木与花草随意的生长在这片无人的土地上,杂乱却充满了自然的粗狂与生机。 李承欢漫无目的的往里头走了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觉着脸上的热度退了下去,才回头去看萧胤,却见对方正跟在自己后头看着自己,目光柔和,盈着笑意。他便觉得自己胸腔又经不住鼓动起来,连忙压抑住自己奔腾的情绪,朝萧胤笑道,「看来此间是没有仙人了。」 「世间本无仙人。」萧胤淡淡说道。 李承欢却觉得白衣翩翩,行走在这茂密丛林间的萧胤,神情恬淡悠然真如谪仙一般了。 「不知我们贸然到来是否会惊扰了此间的生灵。」李承欢不由放轻了声音,脚步也放缓了些。 二人走了片刻,入了丛林深处,日光便很难再透过繁密的枝叶投射进来,林间便显得有些昏暗潮湿起来。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前方窜了过去,一闪即没,李承欢眼尖,看到是一只幼年的松鼠,十分可爱,心中一动便追了过去。 「李修撰?」萧胤见李承欢钻进了密林中,很快不见了踪影,无奈的摇摇头,这李承欢还真是……昨日见自己时还拘谨乖巧的如同一只小鹌鹑,今日便十分熟络的与自己谈笑风生,张扬跳脱的本性展露无疑。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回生,二回熟? 他在林中随意的走了一会儿,见到了不少飞禽走兽,只是他周身凛冽的杀气太重,杀人无数而积累的戾气普通人感受不到,可这自然中的生灵却是极其敏锐,十分真切的感知到了他的危险,尽皆远远的避开,不敢靠近他方圆十米的范畴。于是,他便停住脚步,不再走动了,安静的等待李承欢回来找他。
第31页 没过多久,李承欢便带着一身草屑笑嘻嘻的拎着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跑到萧胤身前,举起来给他看,「殿下,你看!可不可爱?」 小松鼠睁着圆熘熘的小眼睛,蹬着腿拼命挣扎,吱吱乱叫,却被李承欢掐着后颈,挣脱不得,十分委屈害怕。 萧胤看着可怜兮兮的小松鼠,伸出一根修长的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小松鼠的脑袋,触手柔软温暖,他精緻好看的眉眼微微舒展,随即轻轻点头,看来是喜欢的。 李承欢便笑的更是开怀,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松鼠的小脚,确定干净了,才递向萧胤,「殿下要不要摸摸?」 萧胤怔了怔,看看李承欢明媚的笑脸,又看看他手里提着的张牙舞爪的小松鼠,有些犹豫。 「抱抱嘛!软软的,很好玩的。」李承欢讨好的笑道。 萧胤便伸手接过小松鼠,小松鼠一落到萧胤手里便不动了,十分温顺的趴在他手上,绒绒的毛髮轻轻颤着,显然也感受到了萧胤身上逼人的戾气,不敢轻举妄动。 「诶?怪了,为何在我手上它就挣扎不休,在殿下手上就如此安分呢?」李承欢奇怪的戳戳小松鼠的脑袋,看向萧胤。 萧胤垂下眼帘,随口说道,「可能是觉得李修撰太兇了吧。」 「是嘛?我这样温柔可亲,哪里看起来凶了?」李承欢不信。 「呵呵。」萧胤便只是搂着小松鼠轻轻的笑,十分的温柔。 第16章 虐恋情深 二人又在林中探索一番,发现不过也就是个寻常小岛罢了,只是在小岛中央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字,倒有些意外,看来他们二人并不是首个穷极无聊跑来这荒岛上的闲人。 「赵无极到此一游,以此为证。」李承欢掰了一根树枝,将石碑上的灰尘扫去,看清上面的字后,郁闷的摇摇头,嘆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无聊的人?」 「赵无极?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萧胤捧着小松鼠,微微俯身,看了看上面的字。内容十分寡淡无奇,还显得十分无聊,只是这碑上的字迹却十分有意思,并不十分好看,反而歪歪扭扭的,好似孩童的笔迹。只是这字却像是用内力通过手指在上头刻下的,这可就有些了不得了,萧胤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比,确认后点点头,「此人内力十分深厚,这字乃是用手指写就。」 「什么?用手指?」李承欢十分惊讶,有些傻乎乎的盯着那丑陋的字迹看了半天,见那字确实毫无笔锋,很像是孩童在细沙上用手指描摹出的痕迹,沟壑十分圆滑。 「嗯。」萧胤确定的点点头。 「这得是多深的内力才能做到啊?这可是岩石啊!」李承欢得到肯定的回答更是惊骇,「这赵无极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不该是汲汲无名之辈啊。」 「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些印象。看这碑上厚重的灰尘,恐怕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应当不是我们这一辈的人物。」萧胤皱了皱眉,依然想不起来这个名字的主人。 「诶,旁边还有小字。」李承欢直接用手擦了擦石碑角落处的一块地方,上面浅浅的刻着几个小字,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应当是用尖锐的利器刻出来的,只不过这刻字的人显然没有赵无极的逆天本事,刻痕极浅。 「写的什么?」萧胤问。 「君至我未至,君去我独哀。」李承欢念了出来,有些古怪,笑道,「这字里行间的哀怨与悽然,莫不是一对恋人吧?」 「或许吧。」萧胤十分冷淡,对这痴恋往事并不感兴趣。 李承欢嘆了口气,将手上的树枝盖在了这石碑山,便起身拍了拍衣摆,笑道,「也算不虚此行,殿下,我们这就回去吧?」 萧胤点头,于是二人又穿过重重密林,回到了上岸的地方,游舫还等在岸边。 李承欢看着离岸还有些距离的游舫,有些为难。想到来时那一幕,脸上不禁又是一热。他暗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去求萧胤再抱自己飞一次?那多不好意思啊! 正当他胡思乱想神游天外时,萧胤已经十分自然的揽住他的腰,脚尖轻点地面,便借力跃向游舫,身姿矫健轻盈,从容潇洒。看得出内力十分深厚。 落到了船上,萧胤松开手,李承欢才尴尬的清清嗓子,不好意思的轻声道,「多谢殿下。」 「无妨。」萧胤却十分自然的淡淡应了声,便抱着小松鼠进了舫屋里。 李承欢看着萧胤从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想着,大概也就只有自己心思不正,才会这般胡思乱想吧,殿下才不会想歪呢。 于是也跟着走了进去。 「殿下,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到了岸上,我们就去万里楼用晚膳吧?他们店里的菜餚颇有江南韵味,尤其是那清蒸鲈鱼十分鲜美,想必殿下一定会喜欢的。」李承欢端正的跪坐在矮几前,乖巧的看着萧胤。 萧胤轻轻摸着怀里的小松鼠,姿态闲散雍容,轻轻点头,「也好。」 到了万里楼,店小厮自然是识得李承欢这位京都名人的,小心陪着笑将二人领上了三楼雅间,李承欢便洋洋洒洒报了一串菜名,十分熟稔,店小厮连忙应了,退出去准备。 萧胤看着窗外景致极美,不由走到窗边,看着夕阳下更显得美轮美奂的镜湖,有些赞嘆,「这镜湖风光当真是一绝。」
第32页 「是啊!就因着这镜湖美景,这万里楼的生意可是做的极大,来往皆是风流名士,豪绅富族,普通人家想来吃顿酒,恐怕得倾家荡产不可。」李承欢开着玩笑打趣,知道以萧胤的身份必定不会将此当回事儿,这整个大齐江山都是他们萧家的,何况区区一间酒楼。 「可李修撰却是此间常客。」萧胤突然莫名的说了这么一句。 「多亏了家中还算殷实。」李承欢没有意会到其中的意思,便也没有深究,只是为萧胤斟满一杯醉春风,端给萧胤,「殿下,今日可还尽兴?」 「十分尽兴,还要多谢李修撰。」萧胤接过酒杯,与李承欢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李承欢见萧胤如此干脆豪爽,便也笑着一饮而尽,「殿下果然豪爽。」 另一边,已经在雅间坐了一下午的萧家双胞胎已经知道了萧胤二人的到来,都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 「他们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去打个照面?」萧湛有些犹豫,毕竟现在局势未明,贸然露面实在有些唐突,而且他们还不确定李承欢与萧胤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若是真是他胡诌的那样,恐怕就不太适合过去叨扰了。可若是让萧胤知道他们二人就在万里搂中,明知道对方也在,却当做不知,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怕什么?且去会会就是。」萧泽勐地灌了口酒,眼中阴郁之色一闪而逝。 于是正在聊着的萧胤与李承欢二人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叩门声,两人互看一眼,都有些疑惑。 李承欢便去开门,却见是两位少年皇子,不免有些惊愕,连忙行礼道,「臣李承欢见过赵王殿下,魏王殿下。」 「不必多礼。」萧泽连忙伸手去扶李承欢,动作十分温柔,近距离的接触李承欢后,他精緻秀美的脸上,溢出一丝少年人的光彩。 「本王与王兄得知二王兄在此,特来请见。」萧湛却是不似萧泽那般温柔,直接推开李承欢,朝里间走去。 「魏王性情浮躁,李大人莫要见怪。」萧泽忙扶住李承欢,不满的瞪了一眼萧湛。 将二人引进内间,便见睿亲王萧胤正坐在软塌上逗弄着怀中的松鼠,神情恬淡雍容,看见进来的萧泽萧湛俩兄弟只是轻轻颔首。 「臣弟见过王兄。」萧泽萧湛一起齐朝萧胤行了一礼。 「嗯。」萧胤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并不打算与他们交谈。 倒是一边的李承欢有些诧异,他眼中的萧胤一直是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冷淡,不,应该说冷漠的样子。是因为身份敏感吗?可是他的身份不是更敏感?他现在表面上可是太子家臣啊。 「二哥闲情雅致,也来这万里楼吃酒?」萧湛见萧胤态度十分冷漠,心中暗自懊恼,早知就不过来添堵了,可是见萧泽不说话,他只好硬着头皮道。 「六弟找本王何事?」萧胤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呃……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恰巧得知二王兄在此,特来给王兄请安。」萧湛咬牙,这萧胤也太不近人情了,毕竟是亲兄弟,竟还不如一个外人亲近。 「哦,若是无事,本王与李修撰还有事要谈。」萧胤又垂下了眼皮,直接下逐客令。 有事要谈?你和太子的人能有什么事谈? 萧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极力压下心头的嫉恨与恼怒,恨恨看了一眼萧胤,才朝萧湛使了个眼色,拱手道,「臣弟告辞。」 那兄弟俩走后,李承欢还没缓过劲儿来,只觉得方才的萧胤真是冷若冰霜,仿佛要将整间屋子都要冻成冰块了。 这时,萧胤面上的冷意才渐渐消融,又恢復了恬淡的模样,笑道,「可是吓到李修撰了?」 「啊!没,没有!」李承欢慌忙摆手,见温润如玉的萧胤又回来了,长长舒了口气。 「我现在不太方便与众位兄弟有太多瓜葛。」萧胤温声解释道,「我与他们没有关系,对他们才是好的。」 李承欢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不禁又重新打量起萧胤来,只觉得这位殿下真是捉摸不透,也更加的为他的处境感到悲哀心疼起来。太子大张旗鼓的笼络人才时,他却在将所有人拒之门外,除了他这个世人皆知的太子家臣。难道他与自己亲近是因为只有他,才不会让别人起疑吗? 「殿下……」 「我无妨的。」萧胤笑了笑,并不多说。 没多久,菜便上齐了,李承欢又恢復了神采,一一向萧胤介绍这里的菜色口味,「这道珍珠排骨是选的东边最好的糯米蒸出来的,口感软糯又不失筋道,殿下尝尝……」 「这道龙井虾仁,虾肉鲜嫩细滑,配上龙井茶香,入口清新回味无穷,殿下尝尝……」 「还有这东坡肉,酥软而不碎,软糯却不腻,十分地道,殿下尝尝……」 「啊,还有这清蒸鲈鱼,採用新鲜鲈鱼,配以细盐姜片葱段,置于沸水中蒸熟,原汁原味最是鲜美,殿下尝尝……」 …… 「好。」萧胤随着李承欢将一道道菜餚的特色与做法娓娓道来,一一尝尽其间滋味,竟觉得吃饭也变的有趣起来。他偶尔抬眼看向滔滔不绝的李承欢,想着这个人还真是做一行爱一行,而且似乎每一行都做的十分出色。 科考能得状元,丹青能得父皇青睐,骑射亦能猎白虎,逛青楼都能逛出京都第一风流才子的名头,听说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哦,据说棋艺也是京中数得上名号的国手,此时在这酒楼里,又能对每一道菜餚如数家珍。啧啧,当真是个奇人。
第33页 「殿下看什么?」李承欢见萧胤盯着自己看,有些无措的坐直了身体,想着是不是自己话太多了,影响了殿下的食慾。 「我在想,这世间还有李修撰不懂的东西吗?」萧胤笑道。 李承欢眨眨眼,心里想,当然有,殿下的心在下就十分不懂。嘴上却道,「殿下谬赞了,这世上之事何止千万,承欢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第17章 恶意 李承欢这边还在吃着饭,可是李家二公子与睿亲王殿下一同游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都各个角落,昨日才刚刚上门拜谒,让人浮想联翩,今日便携手同游,玩相见恨晚? 若不是早就知道李承欢是太子的人,众人都要以为这俩人真是一见如故了。只是这一出又是做给谁看呢?京都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可是暗地里的波涛终于开始汹涌。 两位当事人却没有管外间的琐事,安心的在万里楼吃吃喝喝。 末了,两人各自回府相约明日去春风楼听曲儿。 李承欢十分想挽回自己在萧胤心里的印象,绝不想做一个整日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或是花花太岁。所以他打算亲自带萧胤去看一看,不过没有选他最常去的扶摇阁,而是选了最为清净雅致的春风楼,生怕萧胤会被那些俗物污了眼。 第二日照常先去宫中当值,太子竟然没有召唤他,他也乐得清闲,十分不耐烦去应付太子。寻了本古籍百无聊赖的看了起来。 下值回府换了身常服,这才又去东城别院寻萧胤。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去了廊水河畔,到了春风楼外,还未进门,楼中妈妈便喜笑颜开的迎上前来,挥着香香的帕子,将二人迎进了楼中。 「小李公子今日点哪位大家?」晴妈妈年方三十,正是风韵犹存的年岁,她穿着素雅并不花哨,此时款款行在前头,哪里像个老鸨,倒像是哪家贵人府上的管事嬷嬷。她楼里的姑娘也如同她一般清雅,并不落俗。 「这楼中就数紫鸢姑娘的七弦琴最是一绝,若玉的箜篌与彩云的霓裳舞也都十分不错,殿下想看哪位姑娘献艺?」李承欢点了几位楼中头牌,徵询萧胤的意见。 「那便听一段箜篌吧。」萧胤没有多做犹豫,随意点了一位。 晴妈妈将二人引到一处小楼,小楼四面环水,唯有一道蜿蜒的木桥通向其间,最是幽静清雅,是李承欢此前最爱的所在。萧胤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眉头微挑,这可真是一处绝佳的围杀之地。 他看了一眼正与晴妈妈往桥上走的李承欢,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一想法。虽然没有根据,但是他却十分肯定,李承欢绝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情。这份直觉曾救过他无数次性命,他十分相信。 于是他抬脚跟了上去。 若玉一身白色纱衣,裊裊婷婷的从外间走来,曾经在李承欢心里宛如仙子般的姑娘,此时在萧胤跟前,便显得不过如此了,李承欢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刁钻了,以后若是被萧胤厌弃了,他还怎么活呀? 若玉姑娘的箜篌果然精妙,一曲《倒垂帘》弹罢,李承欢不禁鼓起掌来,贊道,「若玉姐姐不愧是京都第一箜篌大家,技艺实在精湛,在下佩服。」 若玉垂首轻笑,「小李公子折煞奴家了,奴家也就这手箜篌技艺拿得出手,哪比得了小李公子妙手天成,精通十八般乐器。」 李承欢便腼腆的笑了笑。 萧胤有趣的打量他,问道,「李修撰也会弹箜篌?」 李承欢点点头,有些腼腆又有些期待的说道,「殿下可想听?承欢愿为殿下献曲。」 「请。」萧胤自然想听听,看看这个李修撰的本事。 若玉十分识趣的让了箜篌给李承欢,自己坐到了一边角落里,开始欣赏小李公子的表演。 其实李承欢在廊水上吹拉弹唱卖弄技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是每次看他弹奏总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们乃是楼中靠这手技艺吃饭的人,终日苦练才成就了今日的技艺,可是这位小李公子仿佛是天纵奇才,无论什么样的乐器,只消听上几次,晓得了弹奏的规律后,便很快能掌握其精髓,实在让人钦佩又艷羡。 李承欢扶住箜篌,微微垂首拨了几下琴弦,抬眸瞄了一眼萧胤,见他正安静的看着自己,心头一动,满腔欢喜,唇上便不自觉的漾起一丝笑纹。他明媚如春水的面庞半掩在阴影里,一半阳光,一半含情,仿佛要融在这初秋的晚霞里。少年的风流身段与精緻华美的箜篌交相辉映,简简单单便是一副美景入画。 若玉眨了眨眼,曲音未起,人却已然痴了。 萧胤远远望着李承欢,只觉得这样的柔情下,依然能隐约看出他骨子里的洒脱不羁。 指尖轻拨,弦音顿起,那箜篌独有的圆润通透韵味悠扬而出,曲乐浑厚而不失灵动,细品之下,仿若千丝万缕的春雨沥沥而下,又有若雷霆万钧的战鼓隆隆而过,如清泉幽咽,如玉珠落盘,如昙花一绽,如凤起长鸣。 李承欢很快便沉醉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前方逼人的目光,忘了萧胤,忘了自己。他沉浸在自己所营造的世界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萧胤看着浑然忘我的李承欢,终于找到了那夜红衣官员的模样,眼里不禁露出瞭然的笑意。 他果然还是他,不因外物而动摇,不因天地而倾倒。他正该是这样狂傲的人,这样的人,怎会被太子那样的人驱策。
第34页 萧胤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他仰头饮尽一杯酒,胸中压抑多日的一丝阴霾一扫而空。 曲罢,李承欢压住琴弦,缓缓喘了一口气,这才抬头望向萧胤。却见萧胤笑着朝他举杯,贊道,「不愧是李修撰,当真如闻仙乐。」 「殿下盛赞。」李承欢不好意思的抿嘴微笑,起身坐到萧胤身前,与他对饮。 角落里的若玉已经十分识趣的退了出去,这俩人眉来眼去,眉目传情,哪还需要她在一旁碍眼。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里,李承欢与萧胤一同走遍京都各处,他们去西城的闹市看杂耍,去城南的金光寺参佛,去万雁塔登高,甚至某一天李承欢还特地准备了两身士子儒衫,带着萧胤去国子监读书,领略了一番京都学府的庄严肃穆,以及偷偷瞧了瞧未来的国家栋樑们。 临走时,萧胤道,「齐国未来的栋樑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李承欢为此得意了许多天。 某日当值,眼看着李承欢与萧胤整日形影不离的太子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差人将李承欢召去了东宫。 太子看着温驯小意立在一旁的李承欢,没发现什么不同,要说有,恐怕就是他那比往日更亮的眸子,比从前更有光彩的面容,似乎近些日子养的不错。也是啊,整日里与萧胤一起游山玩水逛青楼下馆子拜佛登高不亦乐乎,能不容光焕发么? 「听说你近日与老二走的很近?」太子说道。 「是。」李承欢老实回答,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太子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问,「老二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 这做的事情可多了,好在李承欢十分清楚太子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他想了想,回道,「回殿下,睿亲王现居东城别院,整日闭门谢客,除了臣下,臣从未见过他与任何外臣与皇戚有过接触。」 「哦?从未与其他外臣与皇戚接触?那岂不是说,他回京这么些日子,只与你接触了?」太子有些狐疑的盯着李承欢,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自然知道李承欢说的乃是实话,便是李承欢与萧胤独处的时候,他也自有办法探查他们是否与旁人有过接触。 「据臣下所知,确实如此。」李承欢十分肯定,毕竟当时在万里楼,亲兄弟萧胤都丝毫不买帐,更何况是别人。而他也十分相信,萧泽萧湛两兄弟在萧胤那里碰了钉子的事儿瞒不过太子。 「既然谢绝外客,又为何独独与你接触?」太子眉头皱了起来,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有些让他想不明白。 萧景此人虽有些聪明才智,却不是什么大智大勇之人,若是做个普通亲王治理一疆一隅也足够,可是若是这天下储君,甚至这天下共主,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总有许多事情想不通,总有许多苦恼无法排解,所以他疯狂的渴望权力,妄图用绝对的强权去压制那些违背他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计谋。他厌恶一切不可控的事情,例如萧胤的回归,父皇的态度,萧狄的忤逆,统统让他厌烦又憎恶。 李承欢也苦恼的皱起眉头,有些茫然道,「臣不知。」 太子见他这样,不知为何心头舒服了一些,心道孤都不知道的事情,你这小小翰林岂会知道? 「老二知道你是孤的人,仍然将你待为上宾,你说他是在想什么呢?」太子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是眼睛却飘向了殿中一侧的屏风。 李承欢知道屏风后有人,大概是太子的智囊。他耳力过人,知道从很早的时候开始,这屏风后面便一直都坐着这么一个神秘人,也知道太子十分依赖这个智囊,只是他一直无从得知,这个智囊的确切来歷。 李承欢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不是想告诉殿下他并无旁的心思,只愿意做个闲散王爷呢?」 太子闻言竟然觉得有些道理,是啊,他不见外臣,主动将自己孤立于一隅之地,却偏偏要待孤的家臣如上宾,是否是想表明他并无争夺之意,希望孤不要针对他?太子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可是随即他又想,如果孤不再针对他,真的放过他之后,他再趁孤放松警惕之时反咬一口呢?毕竟父皇如今如此偏宠与他!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人的想像力总是无穷的,而内心越是虚弱的人,便越容易被恶意驱使,一旦被恶意驱使,便很难再在走向深渊的道路上回头。 太子目光一凝,目中杀意渐浓。 李承欢见状将头垂的更低,心中暗想:这把火,可还够旺吗? 李承欢见完太子回府后,照常换了身常服去东城别院找萧胤,今日已经约好了要去京都南城的金雀楼尝尝他们家的招牌点心,金丝抄手。 第18章 秋雨中的约定 出门时,京都的天空却不期然淅沥沥下起了雨来,李承欢站着李府门口,抬头望天,有些出神。 下雨了啊?说来,京都也已经许久没有落雨了。于是他又回头去府中取了一柄油纸伞。 他今日心中有着心事,便不想坐马车,一人撑了把油纸伞,行走在京都行人寥寥的雨中街道上。少年修长单薄的身影还未真正成熟,穿一身轻薄长衫,走在雨中,便显出一分稚嫩与脆弱。可是他的胸膛挺起,背嵴笔直,握着油纸伞的修长手指十分稳定而有力,仿佛海水倒悬也不能将他冲垮,这时他又是坚定而强大的。
第35页 四周的雨幕中,隐秘的角落里,几道目光偶尔落在他的身上,似乎被这道身影所吸引。这也不奇怪,李承欢相貌俊俏,身段风流,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目光汇聚的中心,他十分习惯这样情不自禁的目光,并不觉得烦恼。 只是想到先前与太子的对答,想到太子那时的神情,想到太子最后对他说的话,他紧握的手又不禁握的更紧了些。 「你继续同老二周旋着,他既然愿意做给孤看,孤自然要领情的。」 很平常无奇的话,可是这其中隐藏的杀机是这样的鲜明,李承欢几乎可以感受到那恍若实质的杀意,这是他所期盼的,这场僵局终究需要有人去打破,皇帝想必也在等着。可是每等一天,萧胤的压力就会更大一分,他始终是被动的,他虽然得了帝宠,可是皇帝一天没有将事情说明白,没将圣心清楚的写在那黄色的捲轴上,他便始终要老实的缩在角落里,证明自己的心迹。他若是贸然出手,便失了大义。 可是这又是个可笑的事情,谁都知道睿亲王回京是来夺嫡的,所以即便他龟缩在府中,各处的明枪暗箭也不会稍稍松懈。可是陛下正看着呢!即便所有人心知肚明,萧胤也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等待对方先出手,如此为了自保他才有出手的理由。 原先城外的刺杀是一个理由,可是对方的手脚处理的实在是太干净了,萧胤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就依然不能妄动。 既然他不能动,那便只能让对手先动。 李承欢虽然并不知道城外刺杀的事情,也不知道萧胤具体的想法。可是以他的聪慧与玲珑剔透的心思,自然能猜出萧胤此时的困局,以及能破解这场困局的方法。所以他十分干脆的挑弄了太子的杀意,只要太子率先沉不住气,对自己的兄弟下了杀手,那么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对萧胤的反击多说什么。 况且李承欢相信,皇帝应当是不介意这场冲突发生的,毕竟他实在是老了,而太子对权力的索取也确实太过明目张胆了,即便是父子,作为帝王也是不能容忍有人觊觎自己手中的皇权的。他突然将萧胤召回京都,便可见一斑。 那么太子恐怕此时已经在着手安排了,他要不要提醒一下萧胤呢?萧胤虽然武艺高强身手不凡,身边亲卫众多,可是有心算无心,太子将自己留在萧胤身边,便是打的削弱萧胤戒心的心思,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油纸伞有些倾斜,雨水突然落到了肩上,微凉的触感让李承欢惊醒,立刻又将油纸伞撑好,将这恼人的雨水阻挡在外。 「所以说,我才不想搅到这场浑水里来啊。」李承欢抬眼望着天际昏沉的天空,乌云沉沉压顶,仿佛要将人压垮。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反正我既看上了他,那么不管是谁想做什么,我总要为他挡下的。」李承欢甩了甩头,长出一口气,唇角微扬,面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张扬神采。他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在雨中四下逡巡一番,在几个角落稍稍顿了顿,便又回过脸来看向前方,大步朝城东别院行去。 到了别院,柳将军今日仍旧不在,接待他的依然是那个长相兇悍性格却十分憨直的护卫方迹。方迹见李承欢几乎被雨打湿了半边身子,十分狼狈,却依旧如往常一般盈盈笑着,闹不明白这位大人哪有这许多高兴的事,只是他不是个细心的人,自然不知道去唤院中婢女为李承欢寻件干净衣裳给客人换换,只是道,「大人来了,殿下已在厅中候着了。」 李承欢便收了油纸伞,熟门熟路的走进院中,绕过几道走廊,走到了后院的客厅前,果然看到萧胤已经披了一件墨色披风,正背着手站在檐下看雨,高挑而秀拔的身影静静伫立,与檐外的雨丝相映成景,他的侧脸精緻而绝美,仿佛不是人间所有,而就是那双眼睛,不知迷惑了这世间多少的痴情种。 李承欢蓦然驻足,站在远处静静看了许久,每一次见他都是一次沉沦,如今的自己早已深陷泥沼了吧?李承欢自嘲的想着。 大概是那目光太过炽热,萧胤终于回眸看来,便看到一身狼狈,提着一柄湿淋淋的油纸伞站在走廊里的少年,他的目光那样灼热,那样炽烈,仿佛要将人灼伤一般,萧胤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成拳,他感到他体内冷若寒冰的血液似乎都被那道目光融化开来。 两人就这样透过雨幕静静的望着彼此,或许看了许久,也或许就是那一剎那的目光交汇,他们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微微一笑,隔却了秋雨里的凉意,散尽了人间的颜色,唯有他们二人在彼此眼中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李修撰来了。」 终于,还是一道寻常的问候,将他们拉回了这京都的午后秋雨里。 「是啊,殿下。」李承欢眯眼笑了起来,提着伞走去萧胤身边,分明湿淋淋的像个落汤鸡,却又那般洒脱恣意,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骑马游京都,桀骜张扬光彩熠熠的少年状元郎。 「怎么衣裳都被打湿了?没有坐车来吗?」萧胤有些疑惑的打量他。 李承欢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难得今日秋雨宜人,我便想着在雨中走走也是有意思的,却不曾想这别院与李府实在离得有些远,走的久了,难免要被淋成落汤鸡,到让殿下见笑了。」 萧胤一边听李承欢说话,一边已经让守在一旁的侍女去取干净的衣物。他领着李承欢往后堂行去,有些无奈的笑道,「李修撰已经是朝中大臣,却还有这般的心性,实在叫人羡慕。」到了后堂见侍女已将干净衣物取来,便又对李承欢温声道,「且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可别着凉了。」
第36页 「谢殿下,请殿下稍后。」李承欢捧着衣裳随侍女进了一间客房,待侍女出门重又将门关上后,李承欢才轻唿了一口气,方才……方才他竟然一时没有忍住,那样唐突的,用那样冒犯的目光去看他,好在,他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否则,自己该如何解释呢? 李承欢啊李承欢!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匆匆将身上湿透的衣裳解下丢在一旁,手刚触到那托盘中的白衣,就有些怔神,白衣?难道……是他的衣服?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衣裳的触感,质地上乘,虽算不得十分奢华,但也绝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料子,这王府中穿白衣的男子,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李承欢的脸顿时烧了起来,穿……他的衣裳? 虽然知道他必定不会让人拿他穿过的衣裳给他,可是光是想想这套衣裳原先是要穿在他的身上的,李承欢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身体似乎都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不不!李承欢你清醒一点!只是一套新衣裳而已!你不要这样无耻! 李承欢凭藉着强大的自制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有去做什么不堪的事情。这才将那一身白衣轻轻抖开,果然是萧胤平时穿的款式,简单舒适飘逸,十分好看。他一件件穿好,仿佛是经歷了一场郑重的仪式一般,突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充满了一股难言的力量。 李承欢在屋中寻了一面铜镜,将自己的头髮稍作搭理,觉得不会辱没了这身衣裳后,才施施然推门出去。 少年白衣,总是更容易显出清新脱俗的气质的,李承欢自也不例外,退去了些许周身的张扬与风流,却多了一分出尘之意。 萧胤的身型与李承欢相似,只是略比他高了一些,于是白衣下摆有些长,遮住了里头的短靴,几乎曳地,便透出一分赢弱来。 李承欢的手不自觉的提了提衣摆,便去寻萧胤。 萧胤就在后堂,见李承欢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白衣翩翩少年如玉,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復如常,笑道,「李修撰方才淋了雨,现在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吗?」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承欢从小皮糙肉厚,哪里有这般娇贵,淋些雨到不至于有什么不适的。」李承欢大剌剌的走上前,不甚在意的说道。随即又道,「今日下雨,行路恐有不便,殿下……」 「这有何妨呢?既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岂能就此辜负?」萧胤淡淡的说着,却十分笃定,不容分辨。 李承欢眉梢微挑,透出一丝别样的风情,也不劝阻,只是十分顺从的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区区一场秋雨,怎能阻挡我等。」 此话隐忧所指,说是秋雨,却又像在说别的事情。 萧胤便抬眸望向李承欢的眼睛,见他仍旧笑意盈盈,神采熠熠,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便颔首,「这便走吧。」 「殿下请。」李承欢突然十分郑重的向萧胤行了一礼,深深拜下,庄重而认真,仿佛是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这一俯身间託付了出去。 萧胤没有说话,只是同样郑重的双手托住李承欢的手臂,将人扶起。 堂中两道长长的身影似乎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难明的约定。 第19章 夺命一击 马车骨碌碌行驶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水花,车窗外的雨丝缠绵无尽,将京都繁华的街道笼在一片灰濛濛的雨雾中,营造出几分凄冷与寂寥。 马车内却是干燥而温暖的,李承欢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黑子看着棋盘,在思索。 「殿下,您想赢吗?」李承欢突然开口问道。 「自然想赢。」萧胤觉得有些好笑,哪有人下棋这样问的,若是此时说想赢,一会儿当真赢了,岂不是说你让着我,若是说不想赢,一会儿赢了岂不是又显的虚伪?只是萧胤向来不是会计较那些的俗人,他想赢便要赢,自然便说想赢。 李承欢自然也不是故意给萧胤下套,他自然知道萧胤不会纠结于这样的小事里。只是到这关键一子时习惯性的有些犹豫,平时与人对弈如果不放放水,便无人愿意与他对弈,谁也不想总输不是?于是不自觉就开口问了出来。 萧胤如此干脆利落说想赢,李承欢倒也没多想,萧胤在他面前向来是爽快的,从不扭捏遮掩。于是黑子转而换了一个方向落下。 萧胤看清了局势,不禁抿嘴微笑,「李修撰这样好说话?」 「棋局小道不过是玩个意趣,过程有意思才有趣嘛,若是只在乎于输赢,不免无趣,不怕殿下笑话承欢自大,这围棋一道,承欢八岁时便少逢敌手了。」李承欢闲闲的说着,一点儿也不为他的自我夸耀而脸红。 萧胤竟难得的有些语塞,看着悠然自得从容自若的俊俏少年,轻轻摇头,暗嘆,真是个怪人。又捻了一颗白子落下。 到了金雀楼,二人在众多护卫小厮的拱卫下下了马车。 棋嘛自然是睿亲王殿下赢了。 金雀楼位于京都繁华地段,楼高两层,不大,也不甚奢华,胜在点心做的十分美味可口,因此生意也十分红火。 李承欢与萧胤从没有清场扰民的习惯,这金雀楼也没有独立的包间,只有二楼上有几处用简单雅致的屏风隔断,算是个独立小间。 李承欢让店家为他们安排了一处小间,便领着萧胤去了。
第37页 雨间吃茶闲聊的客人有不少,从他们的排场便看出这一行人身份不凡,待看到那为首的两位公子时更是引起了一片骚动。 在这金雀楼吃茶的都是些平头百姓,哪里识得这二位天之骄子,只是纷纷猜测他们二人的身份来歷。有说是哪家大户家的少爷,有说那气度少说也是管家子弟了,稍有些见识的便耻笑旁人见识浅,说是光看那群杀气凛凛的护卫们,这二人怎么也得是个王侯公卿的家世,反正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不是他们这些人平常能见着的。 那就有人不服了,若是这等身份的人,怎么又会来金雀楼这样的小馆子里来吃茶? 一下子这楼里便叽叽喳喳纷纷扰扰热闹起来。 李承欢为萧胤倒了杯茶,笑道,「殿下你听,多热闹,这天下最有趣处便是这市井江湖之间了。」 「你很喜欢混迹民间吗?」萧胤随口问道。 李承欢的目光不经意的往四周看去,闻言轻轻一笑,有些自嘲,「呵呵,不瞒殿下,承欢还很小的时候最羡慕的便是江湖豪侠,最想做的便是混迹市井之中,练就一身绝世武功,闯下一个响亮的名头,那时觉得这该是十分威风的事情,可惜后来被我爹逼着读书科考,便只能偷偷看些话本小册解解馋,后来成了官,便更没法子了。只得偶尔出来逛一逛,看看这市井间的热闹繁华,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李承欢将醋与香料放进碗里,调好味后,将碗推到萧胤身前。 萧胤用汤勺舀了一口汤尝了尝,鲜酸可口,味道还不错。李修撰对「吃」果然是有一套的。 「李修撰是个洒脱人。」萧胤抿了口茶,淡淡说道,「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习文练武,最终也是为了卖于帝王家,好求个功名前程,光耀门楣,李修撰却想着远离朝堂,行走江湖。」 李承欢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这么说,可我还不是入了朝堂,终究是个俗人。」 「李修撰有才,自当报效朝廷,造福天下。」萧胤却是认真说道,在他看来,天下英豪,本该归为国器,为国效命才是正途,江湖豪侠虽能救一人,救十人,甚至救百人,可终究不敌归入朝堂,为万民计。 李承欢苦笑点头,明白萧胤话里的意思,其实他哪里有那样的抱负,他只是个寻常少年,哪怕文才出众,天资过人,可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从未尝过民间疾苦的他,此时更多的还是想着怎么让自己快活,哪里想过要为苍生谋福祉这样伟大的事情。他所做过最慈悲的事情,也不过是帮帮路边所见生计困难的摊贩乞儿,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萧胤的内心的。 只不过萧胤的期许他却不想驳逆,他甚至想,如果萧胤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他或许也会努力去尝试一下。 萧胤是在边关呆了七年的人,看尽了人间百态,生民之苦,他知道地狱来临时,是怎样的残酷,他见过哀鸿遍野,见过血流成河,见过家破人亡,见过一路白骨。所以他心有悲悯,身担重责。可是那些都深刻在骨髓里,轻易不会示人,他需要有更坚硬的铠甲,才能守护更多的人。 他与李承欢这些日子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却始终不曾提及过边关,便是他有意将这一面隐藏。 李承欢说他想远离朝堂,其实他是理解的,朝堂终究是个名利场,有众多的规矩和倾轧,李承欢的性子自然是会被束缚的不得自由。 可萧胤是不一样的,他知道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只能依託朝堂,若是能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中,自然可以做更多事情。他清楚自己有怎样的力量可以做怎样的事情,所以他不愿意草率的成为皇权交替时的牺牲品,这不仅是一种耻辱,更与他的意志相悖,他无法接受。所以在回京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尽他所能迎接一切的阴谋与攻击,他要更谨慎,更专注,更强大,所以他表现的便越安静,越收敛,越无懈可击。 而今天,大概会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会成为某个歷史的起点,他安静的等待着,他知道李承欢也在等待着。 今日李承欢从东宫出来,又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他就知道,大约就是近日了。 他不明白李承欢为何要这么做,可是他至少知道,李承欢是为谁而做,便是心肠早已冷若寒冰,他也不由为此感到动容。 因此,他今日看李承欢的目光比往日更柔和,更深沉。 李承欢是不明白的,他无法得知萧胤的心思,他只知道自己内心所向,于是便朝着那个方向一往无前。 所以,当那一点利芒穿透秋雨,穿透空气,穿透一切直射萧胤咽喉时,李承欢毫不犹豫的抱住了萧胤,如同一块坚实的盾牌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萧胤,第一次主动碰触他,第一次强硬的将他环在自己的胸怀里,如同对待自己心爱之物般用尽一切手段守护他。 他的目力要比常人更好,他的听觉也要比常人更强,那是因为他绝佳的天资早就让他成为一个内力精深的武道高手,那个索要千两纹银卖给他桃花扇的人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而是江湖上曾叱咤风云的豪侠,因为急需银钱救人,才会同意李承欢的要求将他毕生所学传授给他。而李承欢从未对外界展示过他的武力,他想着,他始终隐藏着这个秘密,大概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刻,为了能让他在这致命一击的瞬间,让他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为萧胤挡下这一击。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第38页 这一击实在是太快太快!快到让李承欢即使第一时间就发觉了异常,也无法作出更多的动作去阻止,只能用他毕生最快的速度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槓了这一击。 发起这一击的人实在刁钻,他算准了无数的可能,避开了所有护卫的反应时机,甚至将传闻中武力惊人的萧胤的反应也计算其中,他在对面街道的楼上,一动不动的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便是为了这致命一击,足够夺取萧胤的性命。 可是就如同世人不知李家二公子拥有绝世武功一样,这名刺客也漏算了这一条,在他看来,以他对李承欢实力的评估,在这样的速度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任何反应的,这是专为萧胤准备的绝杀,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普通人挡下。 所以,在李承欢有所动作之前,他认为这将会是一场绝佳的完美的暗杀。将会成为他暗杀史上最辉煌绚丽的一笔,毕竟即将死在他暗器下的那人,可是北都剑圣的亲传弟子,是大齐最枭雄的皇帝的儿子。 可是,他失败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一抹白色的影子仿佛一瞬间偏离了原本的位置,挡在了他目标的身前,如同一个幻影般,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起身,怎么去到萧胤身前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失算了。 他没有犹豫,立刻退出了他原先所在的房间,打算退去,另谋时机。可是这一次的暗杀乃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此都能失败,下一次,又要等到何时? 他不敢多想,只想立刻消失在这方圆十里之内。否则他不敢想像自己如果落入睿亲王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那一定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当他挟着一身风雨逃到几百米外时,便被数十道鬼魅般出现的黑影挡住了去路。 他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完了。 第20章 封喉 钻心的疼痛与无法抗拒的麻痹感传入身体时,李承欢却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快了一步,挡住了这迅雷一击。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只是比他想像的要危险恐怖的多,他还以为以他的身手,足以为萧胤挡下所有的攻击,可是没想到,仅仅是对方的一枚暗器,就让他如此狼狈。 不愧是一国储君的手笔,他心里自嘲的想着。 然后,他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很快失去了意识。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即便是萧胤也是在被李承欢勐地扑倒后,才反应过来,李承欢的去势太勐,竟将萧胤沖的往后倒去,萧胤反应极快,就在在两人双双要摔到在地时,突然扭身换了个方向,单手撑地,立住了身形,另一只手顺势勒住了李承欢的腰,随即便看到李承欢哇的吐出了一口黑血,落在他的肩上,原本健康红润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有刺客!保护殿下!」随同出行的护卫都是萧胤亲军里最得力的下属,各个身手不凡,不过是一个唿吸间,便反应过来,刷的拔出腰间长剑,将李承欢与萧胤围在中间,用身体为盾,将二人遮挡的严严实实,以防再有偷袭。 萧胤半跪在地上,将李承欢搂在怀里,伸手要去摸他的后背,立刻被一名护卫制止。 「殿下,切勿触碰伤口,暗器上涂有剧毒!」说话的乃是一位相貌阴柔的护卫,正是萧胤手下最通岐黄方术的储禁,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套上了皮手套,要去接萧胤怀里的李承欢,「殿下,交给属下吧!」 萧胤勐地抬眼盯住储禁,寒声道,「我要他活着。」 「属下必定竭尽所能。」储禁看到李承欢后背的鲜血正快速的在后背衣襟上蔓延,将那雪白的绸衣染成深红近墨一般的颜色,在背后缓缓开出一朵带毒的花来,看起来十分诡异。储禁见状立刻不由分说的从萧胤手中将李承欢抢了过去,生怕那黑血沾染到萧胤手上的皮肤。接到自己怀中后,又看了一眼萧胤的肩头,眉头一跳,急道,「殿下,速速将外袍脱了,上面已沾了毒血!」 萧胤便解开外袍丢在了地上,好在一切发生的都很快,他外袍上的毒血还未渗透进里衣,储禁见了便松了口气,开始检查李承欢的伤势。 那毒极烈,以李承欢的内力与身体强度,居然已经被这毒侵蚀的仅剩最后一丝生机在吊着,若是常人,恐怕已经死了,真正的见血封喉。储禁不敢大意,立刻封住李承欢周身命脉,将那毒锁在后背伤处,又在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塞进李承欢嘴里,轻拍他的胸口,助他咽下。 「殿下,现下最好立刻回府,我需要将那暗器取出来,否则李大人性命难保。」储禁皱眉,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霸道的毒了,实在棘手,自然更不敢大意。 萧胤便一挥手,命人将李承欢抬下去。 此时金雀楼里的食客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一下子乱了起来,一边往楼外跑,一边大声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竟一时将楼道拥堵住,让萧胤诸人无法下得楼去。于是萧胤便一挥手,率先从窗口一跃而下,落在了地上。侍卫们自然纷纷跟随。储禁抱着李承欢落地时被萧胤扶了一下,才没将怀里的人摔落在地,被萧胤瞪了一眼,立刻心虚道,「谢殿下。」然后便硬着头皮将昏迷不醒的李承欢抱进了马车里。萧胤骑马率领一众人回东城别院,引来一路的围观侧目。
第39页 金雀楼遭遇刺杀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京都,此时还没有人知道受袭之人的身份,但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行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自然被传得沸沸扬扬,且不管被刺杀者是谁,可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样的事情还是迅速引起了京中百姓大面积的恐慌。 而在百姓民意沸腾时,又有一些人掺杂其间,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将这股恐慌的浪潮掀的更高更广,不消一刻,金雀楼白日行兇的传闻便已经传进京都府,传进大理寺,传进宫中。 李承欢意识全无,半死不活的躺在萧胤床上,胸膛微微起伏,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仿佛随时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刚刚还活蹦乱跳神采飞扬的少年,仅仅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他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昏厥中也难以忍受身上的痛楚,原本漂亮的粉色薄唇此时已经染上了一层青紫的颜色,十分恐怖。 不过也幸得他此时昏迷着,否则若是知道自己正躺在心上人的床上,估计得激动地跳将起来。 萧胤立在床边,看着奄奄一息的李承欢,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想到方才千钧一髮的时刻,他没有机会知道自己能否避开那一击,但他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经验告诉他,有大约三成的把握是可以避开的,只是某人的反应似乎比他更快,就在他想要侧身的剎那,已经被扑倒,这突然的状况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那暗器是奔着他来的,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李承欢会突然朝他扑来,他更没有想到,李承欢竟然可以反应如此迅速。看来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少年修撰,他竟然还是个隐藏的内家高手。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想到自己与李承欢相处了这么久,距离最近的时候甚至是咫尺之间,若是李承欢要对他出手,他恐怕很难避开。虽然李承欢对他从未抱有杀意,但他依然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恼怒,他竟然会让自己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中,万一李承欢不是要救自己,而是要杀自己,假设对方不是李承欢,恐怕此时他已然没命了。 他紧紧攥住的手沁出涔涔冷汗,心想,还好是李承欢,还好是他。 他轻轻坐到床边,静静注视着李承欢的面容,见他已经连唿吸都开始有些吃力,便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自大,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境,还要将他带在身边,他分明知道李承欢是喜欢自己的,自己遭遇危险,李承欢的性子,怎会袖手旁观呢? 他想伸手摸一摸李承欢的脸,却被提着医箱进来的储禁惊恐的唤住。 「殿下且住手!」储禁大喝一声,立刻快步跑到床前,心惊胆战的盯着萧胤的手,「殿下,李大人此时可万万碰不得啊!您方才可曾……」 萧胤皱了皱眉,冷声道,「不曾碰触。」说完便起身,将李承欢让出来。 储禁怀疑的看了萧胤几眼,见他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将医箱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打开。又抬起李承欢的身体将他翻了个身,露出已经被染成乌黑一片的后背来。 萧胤在一旁看着,眉头皱的更深。 储禁从医箱里取出一把剪子,将李承欢后背粘湿的衣服一点点的剪开,露出已经乌紫的伤口,黑色血管的纹路蔓延到四周,暗器不大,伤口的面积也不大,却因那恐怖的颜色看起来分外狰狞。 储禁抽出一柄小刀子,在烛火上烤了一会儿,正想去挑李承欢伤口旁的腐肉,突然又回头看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萧胤,为难的说道,「殿下,这血污场面,恐污了殿下的眼,殿下可要迴避?」 「别废话,本王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萧胤冷冷的说道。 储禁一想,也是!殿下在边关作战,不知受过多少次伤,光是自己为殿下治伤的次数也不下十回了,便是在割肉之时,殿下也不曾皱皱眉头,更何况是看自己割别人的肉呢?于是便屏息凝神,开始上刀去割李承欢伤口处被毒药侵蚀腐烂的死肉。 将死肉处理干净,又将伤口切开,用镊子将深嵌其中的暗器给夹了出来,那暗器上镶满了倒刺,往外拉的时候带出了一片血肉,似乎是难忍疼痛,李承欢的身体不断的抽搐颤抖,唿吸却十分微弱。 叮的一声,金属的暗器掉进了装着热水的铜盆里,瞬间将盆中的清水染成了半透的黑色,露出它的真容,是一枚菱形的锥子,上面镶着细小的倒刺,萧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低声道,「索魂锥,尹氏的绝学。」 储禁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道,「锥子是尹家的,这毒却是东瀛传来的,名为封喉,便是见血封喉的意思,这李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中了这样的毒,竟然没有当场毙命,想来内家修为恐怕不弱于殿下。便是此时,也是李大人体内的一丝真气护体,阻挡这毒素侵入心脉,这才吊着一口气。」 「可有解毒的办法?」萧胤问。 储禁在李承欢伤口撒了些解毒粉与金疮药,又用细布将伤口封住,都处理好后。才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天,若是我没办法配出解药来,李大人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那你还不快去配解药?」萧胤寒声斥道。 储禁立即道,「是。」他收拾好东西,又十分小心的叮嘱道,「殿下切不可触碰李大人的身体,这毒霸道的很。」 「知道了。」萧胤的目光已经冷的要掉冰渣了,储禁立马拎着医箱灰熘熘的跑了。
第40页 见储禁跑没影了,萧胤这才上前,拉了薄被,将李承欢裸露在外的身体盖住,怔怔的看着他出神。 第21章 震动 金雀楼刺杀一事很快传遍了京都,受袭之人的身份也渐渐浮出水面,听闻竟是睿亲王与李家二公子,顿时又是引起一片喧嚣。众人惊疑不定,暗自揣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京都之中刺杀亲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清楚朝局之人则是讳莫如深,静静观望局势的发展。暗潮已然汹涌而至,且看陛下是何态度了。 京都府尹得知了此事后,顿时吓得坐立不住,直接从太师椅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冷汗一下子就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呆呆瘫坐半晌,火速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这件事的严重性,立刻亲自带人去查封了金雀楼与周遭所有可疑的店铺与住户,又拖着老迈的身躯前往东城别院请见睿亲王。心中祈祷睿亲王殿下可千万别有个什么闪失,否则在他治下,伤了一位亲王,那他的这条小命恐怕也是难保,他一人死倒也罢了,可是事及亲王,皇帝一怒之下,他就是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况且,这件事里头,分明还隐隐牵扯到了他决不能惹的人物。 只是到了东城别院,却是大门紧闭,老大人侯在门外焦虑难安,也不敢贸然闯入,直急出一脑门的汗。 他正在院门外团团转时,却见户部侍郎李郸匆匆赶了过来,满脸焦虑不安之色,竟没注意到他这个大活人,直接越过他去拍那别院的大门。 「砰砰砰!砰砰砰!」李郸拍门十分用力,简直像是要将这院门砸了一般。 一旁的京都府尹贺青松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十分敬佩这位侍郎大人的胆色。心里不免又有些羡慕,这位侍郎大人虽品阶与他相差不大,可手里的权势与地位却是要比他强上太多。 他突然想到那受袭之人里似乎有这位大人的小儿子,顿觉心中一紧,忙是伸手遮了遮自己的脸,不敢让李郸瞧见,又猫去了一旁的角落里,探出半张脸来偷偷看着。 「速速开门!老夫乃是户部左侍郎李郸!」李郸朝院子里大喊,十分气急败坏。 他心头大恨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竟然将自己卷进这样危险的境地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竟也不回府上!他心中不安,隐隐猜到那受伤之人恐怕不是睿亲王,而是他那傻儿子!既然没有回府,恐怕伤的不轻,心中不免又是气恼又是着急。 没多久,院门打开,一身素色长衫的萧胤出现在院门后,脸色不是很好。 李郸一看见他,立刻上前几步,张口想问什么,却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毕竟还是想起对方乃是亲王之尊,只得先压下心中的焦虑,俯身去行礼,「臣李郸见过睿亲王殿下。」 萧胤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李郸的手臂,沉默的将人扶起,又将人引进院中,大门再次关上。没人去看一眼躲在一边一脸苦相的贺青松。 贺青松见状,知道再继续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得知了睿亲王无碍,此时应当先入宫禀明陛下才是。想到此处,便提着官袍匆匆离去。 萧胤亲自将李郸引到他的卧房中,路上已经将今日遇刺的经过与李承欢现下的情形简略的说了一遍。李郸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根据前段时间与李承欢的交谈,心中隐隐猜到了其中的内情。又不禁暗暗瞥了一眼一旁神色漠然却容色殊丽俊美无双的萧胤,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脸色更是难看。 这臭小子!竟敢诓他! 作为李承欢的父亲,他自然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儿子,自然也知道他某些方面的喜好,虽然不便公诸于口,可是这事儿在齐国京都的上层名流中也不是什么稀奇隐秘的事情,他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当自己儿子还小爱玩而已。 没想到一个不注意就差点让他把小命给玩完了。 这臭小子居然敢打睿亲王的主意! 李郸一边觉得李承欢活该,一边又是心疼。看着床上奄奄一息,脸色苍白要死不活的儿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可是他们李家的将来啊!他最是喜爱看重的宝贝儿子!从小千娇万宠的养大,就是手指头破了都要兴师动众请大夫仔细看看的心头肉,虽然平时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可是哪里捨得他受一丁点儿的苦头。 这下好了,半条命都去了。李郸不禁慌了手脚,想去探探儿子的脸,却被萧胤一把拉住。 「他中的乃是东瀛的剧毒封喉,不可碰触他的皮肤……我已命人去配置解药。」萧胤缓声对李郸说道。 「封喉?」李郸一届文臣,哪里懂这些,只是这名字听着就吓人,不免脸色又白了一分,颤着声音问道:「可有把握吗?」 「五成。」萧胤平静的开口说道,其实他哪里知道储禁能有几成把握,五成只是他随口说了暂时稳住李郸的,他心下有些虚无的空落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的手心里飘走,而他却无力去握住,这让他十分懊恼。可是面对旁人,他却如同往常一般,没有露出一丝动摇。 李郸身体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萧胤信誓旦旦说了五成,他却觉得实在兇险,五成岂不是说他儿子有一半的机率是要活不成了? 萧胤见他身体摇摇欲倒,忙扶着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李大人放心,本王定会竭尽全力为李修撰解毒,将他救回来。」萧胤的声音十分清冷,却格外坚定。
第41页 李郸却是扶着额头,觉得有些晕眩。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难以承受。 御书房。 皇帝脸色平静的听着贺青松的禀报,只是那向来温吞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幽冷而锐利的光,方才他已从暗卫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知道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刺杀,刺客已经被老二的属下擒获,只是老二回到东城别院后一直闭门谢客,没人知道他情况如何。可是此次刺杀乃是他等候已久的一步棋,人被萧胤带走了也好,让他亲自查出幕后之人,顺理成章。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李承欢竟肯为老二挡暗器?听说伤的极重,也不知死了没有?早先听说李承欢已经拜入了太子门下,他原先还觉得惋惜的,他是十分欣赏那个少年状元郎的,那样的少年英才不该这样被误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李承欢倒是有几分血性与忠勇。想到这样忠勇的少年臣子恐怕就要这样死了,他不禁有些恼怒,便随手抄起案几上的一本奏摺,扔到了贺青松的脸上。贺青松哪里敢躲,只得硬生生站着没动,被砸了个正着。委屈巴巴的跪在地上,坑都不敢坑一声。 皇帝这才稍稍平復了胸中的怒意,他知道这件事与这位京都府尹无关,他一个无权无势又没有背景的府尹,哪里管得了宫里的人要做什么?只是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他没有及时平息乱局,反而让京中百姓将此事宣扬开来,引起民乱,便是他逃脱不开的干系了。 贺青松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好在李郸去砸门时,让他看到了睿亲王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于是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稍稍放了下来,只是民乱的事情却不知皇帝陛下会怎样处置。 「陛下,老臣死罪,老臣不查,竟有歹徒胆敢白日行兇,引起民乱,老臣万死之罪!」贺青松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直唿万死。心里却在暗暗祈祷陛下能够看在睿亲王无碍的份上,放自己一条生路。 皇帝厌烦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冷冷的说道,「朕已命京都卫接手此案,你协同办理便可。只是这京中民乱你要速速处理,若是明日天明时,朕还能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你就提头来见吧。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贺青松知道皇帝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长舒了口气,颤巍巍退下,双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 皇帝没有去看贺青松,只是看着案几上的小木盒子若有所思。 又过了片刻,便有太监匆匆跑至殿外,传了消息入内。 「陛下,淑贵妃娘娘请见。」赵公公低垂着脑袋,站在皇帝身侧,小声禀报。 皇帝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还是轻轻摆摆手说道,「让她进来吧。」 淑贵妃带着满脸的泪痕快步走进御书房内,还未看清皇帝的脸,便深深拜伏于地,哀泣之声碎成道道低吟,从她宽大的袖摆里轻飘飘传出。 皇帝只得又摆摆手,让殿中侍候的人统统退下。 人都退尽之后,皇帝才冷漠的开口斥道,「你堂堂贵妃之尊,如此哭哭啼啼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淑贵妃趴在地上微微发颤的身体一僵,顿时抬起脸来,她娇艷如花的面容此时含着一分怨毒三分痛惜,轻咬银牙低声道,「陛下,胤儿回京才多久?便有人敢公然要置他于死地!这是何等的猖狂与狠毒?难道到了如今的地步,陛下还想让臣妾无动于衷吗?」 「朕自然有朕的计较,胤儿也是朕的骨肉,难道你以为朕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吗?」皇帝不满的斥道。他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满脸悲痛的淑贵妃,只是这张与记忆里八分相似的脸,让他突然有些心软,便缓声道,「起来吧,地上凉。朕知道你心疼胤儿,只是朕的心意你该是明白的。」 淑贵妃闻言,这才缓缓起身,依然紧紧盯着皇帝的脸,低声道,「陛下睿智无双,自然有您的打算,可是臣妾却只想要胤儿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皇帝沉默半晌,手轻轻搭在了那木盒上,似乎有些缅怀,终于嘆了口气,道,「你放心,这件事,朕自会给胤儿一个说法的。」 「谢陛下垂怜。」淑贵妃这才福了福身,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是打算练手的文,写了几万字,觉得不是很好,原本不打算继续写了,但是看到有小天使催更,想想还是不要辜负的好 第22章 试探 「大哥他怕不是疯了吧?」阴郁嘲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跪在下方的侍卫有些无言,这话一向都是别人对他家这位主子说的才是。不过他也觉得这一次他家主子说的倒是没错。太子若不是疯了,怎会出此下策?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我这大哥总能将一副好棋给下臭,我也是多有领教了。」晋王萧狄松松披了一件袍子躺在榻上,手里提着一串青翠欲滴的葡萄,正咬着,十分惬意的模样。 「殿下,太子可是您的……」侍卫有些不安,晋王向来依附于太子,若是太子那边有事了,他们这边又哪里有什么好事儿? 还未说完,萧狄便瞥了他一眼,冷然道,「你想说什么?」 那侍卫忙是拜倒,低声道,「属下不敢。」 「哼!管好那你的狗嘴,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奴才可以随便说的么?」萧狄冷冷说完,便将人挥退。半晌后又道,「清影。」
第42页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出现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殿下有何吩咐。」 「确定人是被我二哥抓走了?」萧狄咬了一颗葡萄轻轻嚼着,眼里闪过一丝阴厉与狡黠。 「是,事发突然,唯有睿亲王身边跟随保护的暗卫人数众多,我等不敢贸然近前暴露,便只能任由他们将人带走。」清影平静的回覆,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萧狄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又问,「那你可知当时有哪几方的势力在看着?太子派人去暗杀,竟然没有留后手吗?」 「回殿下,当时暗中潜藏之人十分混杂,京都各方势力都安排了人手在暗中观望,太子那边也有几名暗卫潜在暗处,但人数不多,恐怕是对那名刺客极有信心,才没有多生枝节。」清影道。 「这样吗?可是,现在人被抓了,还是活捉,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反应?」萧狄有趣的问道。 「不曾有什么反应,恐怕单凭一名刺客,也是无法牵扯到太子殿下的。」清影道。 「中间人是谁?」萧狄又问。 「属下不知。」清影老实回答。 「啧啧,连你都不知道,做的还算隐秘,恐怕又是那位先生的手笔。不知二哥又会如何处理呢?听说那个李承欢为他挡了暗器,现在快要死了?这李承欢还真有意思,一边投靠了大哥,一边又为我二哥献身,他在想什么呢?」萧狄若有所思。 「李大人身手不凡,看他的速度,修为恐怕不弱于我等。」清影突然说道,他想起了当时那电光火石的剎那,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唯有李承欢立即做出反应,否则睿亲王恐怕当场就要殒命。不得不说,这一次的暗杀其实安排的相当精妙,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没人想到作为太子家臣的李承欢会豁出性命去救睿亲王,更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能力去救人。 「哦?他这么厉害?」萧狄有些诧异,突然想到那天下午在红枫岭围猎时,那个连他的暗卫双双出动都没有寻见的傢伙,他硬栽给盛海楼不过是为了找个人出气罢了,后来查过,知道盛海楼没有那样的本事,那日李承欢也在红枫岭,如今看来,那人必定就是李承欢了,当日在场人中,也唯他有这番本事了。真是有趣。 「是,属下亲眼所见,不敢妄言。」清影笃定的说道。 「这么有趣的人,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你可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萧狄突然有些关心起李承欢的死活来,在他眼里,世人蠢如猪狗,能遇见有意思的人,是他不愿意错过的事情,一如他始终对萧胤抱有强烈的探索欲。 「睿亲王回东城别院后,便封锁了里头所有的消息,属下并不知情,只是回府之前,属下见李大人已经奄奄一息,那暗器上恐怕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否则以李大人的修为,不至于伤的那样重。」清影将自己所见的情况一一道来,心中对李承欢竟怀有一丝钦佩。 萧狄皱了皱眉,想到自己手里还有一颗追魂丹,乃是他打算自己性命垂危时保命用的。那李承欢虽然有点意思,但是和追魂丹比,嗯,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于是他十分愉快的放弃了这一想法,又重新躺回榻上,悠闲的嚼起了葡萄。 李承欢仍然意识全无的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脸色已经白中透着青,青中透着紫,比真正的死人还可怕,早没了平日里的鲜活俊俏模样。看这情形,哪里是能坚持三天的样子? 李郸用热毛巾替儿子擦擦脸上时不时渗出的冷汗,心中焦虑万分,中间太医院也派了善于解毒的医师前来诊治,皆是摇头嘆息,唯有一位年高德重的老太医悄悄与李郸说了句,「这毒刁钻无比,想要在三日内配出解药恐怕不易,即便是老夫,想要配出相应的解药,至少也得半个月的时间。不过这世间有一味药,可解百毒。李大人不妨派人去寻一寻。老夫见那什么储禁年纪轻轻,如此夸口,恐怕是靠不住的。」 李郸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便急问,「什么药?」 「追魂丹。传说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老夫也不曾见过,也不知具体效用是否当真如此神奇,可既然传闻如此,李大人不妨试试。」老太医说完便拍拍李郸的手,摇头嘆息着离开了。 李郸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也好,便匆匆借了萧胤府上的纸墨,写了封家书给尚在外头鬼混的大儿子,将李承欢的状况大致说了一下,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寻到这个「追魂丹」。 萧胤得知了此事,便去寻了储禁询问情况。 储禁闻言,有些苦恼的皱起脸来,说道:「确实有这么个说法,可这追魂丹相传世间只有三枚,一枚被当年夏国的公主吃了,确实治好了她多年的顽疾,她当时也确实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了,吃完便好了,所以这药才被传为神药,传说它可医世间百病,可解天下百毒。可是,确实没有其他人见过那剩下两枚药丸现在何处,这个时候要去寻那药丸,无异于大海捞针。」 「既然有迹可循,自然要试一试。你且先继续研制解药,这件事我会派其他人去做。」 「是,殿下……那刺客?」储禁犹豫了一下。 「先救人。」萧胤不容置疑。 「可是,时日一长,恐生变故。」储禁有些奇怪于萧胤的反应,救人虽要紧,可是与审刺客也不冲突啊。
第43页 萧胤回头,看了储禁一眼,眼里掠过寒光。 「是,殿下。」储禁不再废话,埋头研制解药。 萧胤回到卧房,见李郸仍然坐在床边照看李承欢,一脸担忧的慈父模样。不禁有些羡慕起李承欢来,他几乎可以想像李承欢是在怎样的宠爱里长大的,正因为这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所以才能成就如今他这样开阔不羁的性情吧? 「李大人,借一步说话。」萧胤走到李郸身边,轻声道,似乎是生怕惊扰了床上躺着的人,哪怕那人此时其实什么也听不到。 李郸看了一眼萧胤,又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总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到了书房,萧胤便请李郸坐,李郸坐下静静注视着萧胤,想看看他打算说些什么。 萧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因本王而起,本王会负责。」 李郸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明白萧胤说这话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李承欢现在躺在那里是因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想过要让堂堂亲王负什么责任,毕竟追根究源都是他李承欢自找的,便是因此真的有什么不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此时萧胤这话的意思便值得玩味了,是想藉此事拉拢他李家?他不由警惕起来。他不是李承欢,他是李郸,李承欢可以肆意妄为,他可不行。 于是,他没有说话,沉默而严肃的看着萧胤。 萧胤继续说道,「李修撰此次若有不测,本王自当查出背后真兇,为李修撰讨个说法,为李家讨个公道。」 这是场面上的话,就算不为李家,这件事儿,萧胤也是必然要查下去的。李郸无动于衷,只是垂眸点头。 「李修撰乃是为了本王到了如今的险境,本王在此承诺,倘若李家将来遇到什么难处,只要李大人开口,本王必会相助。」 这是人情了,李郸知道这个承诺的分量,但是想到是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为代价,依然还是板着脸,不动声色。只是想到其中的原因,不免看向萧胤,突然问道,「殿下如何看待小儿承欢。」 萧胤没想到李郸会突然问这个,怔了怔,才道,「本王与李修撰一见如故。」 「殿下难道不知,我儿乃是詹事府的人?」李郸问道。 詹事府是太子的书房,詹事府的人自然是太子的人,李郸想知道萧胤知不知道李承欢为何选择投效太子。 萧胤知道李郸的意思,想了想才道,「李修撰是詹事府的臣子,也是朝廷的臣子。」 李郸便瞭然,看来萧胤是知道其中缘由的,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李承欢瞒了他这么多事,谁知道他有没有私下里就和萧胤坦言相告呢?这很有可能啊!却不知他们二人此时究竟到了哪一步?想到这里,李郸的脸便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殿下可知,我儿承欢为何要以命相护?」李郸觉得自己今日的话有些越距了,但是在现下的档口,他实在无法忍耐下去。没道理他的孩儿为他要死要活,对方却压根就不知道吧? 萧胤有些惊讶,看来果然知子莫若父,这位李大人恐怕早就知道了李承欢所有的心思和盘算,只是这个时候问出来,是想做什么呢?他有些犹豫,这在皇家毕竟是禁忌的,可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轻声道,「知道。」 这回轮到李郸震惊了!他只是随着本心一问,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回答,他既然知道李承欢的心意,仍然与他来往,甚至如此亲密,这岂不是说,这位殿下也…… 李郸茫然了。 第23章 解药 京都卫的行动很快,当时目睹此事的围观者众多,只是事情发展的极快,从头至尾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普通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闹哄哄的人群裹挟着带入恐慌的氛围之中,但依然从无数的只言片语中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加上睿亲王府提供的几个证据,让他们将目标锁定了鄞州尹家,并迅速派了人前去。京都府尹迫于皇帝的压力,用雷霆手段十分利落的将民乱压制了下去,并将几名闹事者关进了大狱中。 而正当此时,江湖上也突然掀起一抹不小的涟漪,突然间,出现无数隐秘的高手在探听追魂丹的下落。 凡有知情者都被请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去见里头的大人,无数条关于追魂丹的线索正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串联到一起,最终指向了某个方向。 只是东城别院始终没有动静,时间已经过去两日。 李郸毕竟是户部一把手,他不能长时间不在部堂里,只得白日去上职,晚间守在李承欢身边,两日功夫便苍老憔悴了许多。 而李承欢已然只剩下半口气吊着了。 东城别院的一处小院里,堆满了各种药材与瓶瓶罐罐,一个头髮蓬乱的人正穿梭其间,忙的脚不沾地。 院门吱呀打开,他也没有反应,直到来人咳嗽了几声,他才茫然的回头看去,见来人是萧胤,这才拍了拍手上的药渣,仓促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如何了?」萧胤皱眉看着眼窝深陷,同样憔悴不堪的储禁。 储禁抬手摸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嘆了口气,「殿下,时间太紧迫了,恐怕……」 「……还须多久?」萧胤心知恐怕是来不及了,却还是问道。 「即便不眠不休也还需三日,可是,李大人等不了三日了。」储禁有些愧疚,说到底还是他技差一筹。他看的出来萧胤是非常看重李承欢的,可是他确实尽力了。
第44页 「我知道了。」萧胤眼眸微垂,神情冷凝,还是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是。」储禁郑重应道。 就在这时,陆迁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到萧胤果然在,立刻行礼道,「殿下!有眉目了!」 萧胤顿时看向陆迁,眼里升起一丝希冀,「说。」 陆迁便将他这两日遍布罗网打听来的结果一一禀报给萧胤,最后说道,「我们探查到其中一颗流入中土的追魂丹,现下应该是在晋王手里。」 「他?」萧胤眉头轻皱,如果真是在萧狄手里,却是麻烦了,以他的性情,绝不可能轻易将这样的宝物拱手相让,但是,没有时间了……只能强取了!他顿了顿随即道,「去请晋王。」 「是。」陆迁退了出去。 储禁抬眸看向萧胤,犹豫道,「殿下,晋王恐怕不会轻易将那药丸让给您。」 萧胤点头,「所以要将他请出来,长风还没回来?」 「不曾。」储禁立即瞭然,这是要引蛇出洞暗度陈仓了,他有些激动起来,这样的事情他最是喜欢!立刻阴险的眯起眼睛邪邪笑道,「殿下忘了,还有那位公子。」 「可他不是我的人。」萧胤也想到那人,只是他一向的谨慎让他有些犹疑。 「只要柳将军还在殿下身边,他便愿意听从殿下的。」储禁笃定道。 「也罢,时间紧迫只能如此了,你速去安排,今夜之前务必将东西拿到手,承欢时间不多了。」萧胤吩咐道,神情冷凝。 他回到卧房,走到床边,李承欢已经毒入肺腑,若不是胸膛还有些微的起伏,看着已与死人无异了。 「你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狼狈吧?」 萧胤说着,轻轻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和嘆息。 萧狄乍一听闻萧胤此时邀自己相见,还有些纳闷,这萧胤不是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吗?居然主动邀他过府一叙?不过当他想到最近的某些动向后,就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想来是看上他的追魂丹了?那李承欢还没死呢? 老二居然肯为他纡尊降贵的来找他?想让他拿出那药丸救李承欢?老二怎么想的?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善男信女吗? 只是萧胤既然邀他前去,怕也做好了放血的准备,那么,他肯为了李承欢付出什么呢? 呵呵,果然吶!这世上,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 机会难得,萧狄立刻收拾妥当,就要出门去见萧胤。 堪堪踏出府门,他眉头一挑,又退了回去,快步行至书房,将人都屏退,这才伸手按住一方砚台,用力转了几下,书架后的密格便打开,他从里头拿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正静静躺着一个小玉瓶。 「以防万一,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安全吶。」萧狄笑了一下,将玉瓶塞进自己怀里,又将另一个小玉瓶放了进去,这才将木匣合上,重新将密格关上,这才悠哉悠哉的重新出府。 府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一处花丛后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偏头,冷冷笑了一下,如霜雪般寒凉彻骨。 「小把戏。」 不一会儿,书房的密格又被人打开,重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玉瓶。 萧胤端坐在前厅里,听到护卫将人领进了府来,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出门迎客的打算。 客人却毫不见外,人未至,笑声便先到了,「二哥,别来无恙啊!近日可好啊?」 萧胤抬眸看着出现在门外笑的肆意而张狂的萧狄,神色不动,依然静静坐着。 萧狄快步走入大厅,一下便看到了端坐上位的萧胤。 「二哥好雅兴啊。」萧狄笑着走上前,直接坐到了萧胤身边的椅子上。说着就直接翻开一个茶盏,自顾倒了杯茶水喝了,笑道,「二哥莫怪,臣弟听闻二哥邀我来府上,实在是太高兴了,便一路匆匆赶来,着实有些渴。」 「无妨。」萧胤看着他,笑了一下,十分温和,也十分好看。 萧狄的眼眸迅速火热了起来,将茶盏放下,盯着萧胤道,「二哥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萧胤低头浅笑,「三弟可能不知,前几日为兄遭了恶徒行刺,那歹人十分厉害,我让人将他逮住了,刑讯逼供下,倒也招出了一些东西,说来也好笑,那歹徒竟然胡言乱语恶意攀咬,本王十分震惊。」 萧狄的脸色微微一变,胡乱攀咬?他是在警告他?还是……威胁他? 哼!这位哥哥还真是天真,仅凭那刺客片面之词,又能将他堂堂晋王如何?况且还是诬陷? 「却不知那刺客都攀咬谁了?」萧狄依然笑着问道。 「此案父皇已经全权交由本王彻查,查个水出石落之前,本王岂敢乱说一个字?」萧胤依然温和的说着,字里行间却尽是肃杀之意。 「哦?臣弟听闻父皇派了京都卫协查此案?」萧狄突然眉头一跳,知道情况恐怕有些不妙了。这萧胤分明不在乎兇手是谁!父皇给了他这个权利,又拨了京都卫供他差遣,他还不是想咬谁就咬谁? 只是他当真敢把太子哥哥咬出来? 「不错。」萧胤淡淡道,十分平静。 萧狄却终于笑不出来了,看样子,他还真敢! 「二哥今日唤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些?」萧狄突然觉得自己恐怕会错了意。也是,萧胤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李承欢特意把他叫过来?他叫他来,是为了示威?想通过他告诉太子,他要反击了?
第45页 好狂啊!呵。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啊。 「自然不是,为兄叫三弟过来,是听闻你府上有一枚神药,可解百毒,正巧有一位大人为了救本王中了那歹徒的暗器,寻了许多名医也无法解去他身上的剧毒,为兄心下难安,不知三弟肯不肯割爱呢?」萧胤徐徐说道,十分忧虑惆怅的样子。 萧狄却是心下冷笑,说道,「二哥说笑了,若是臣弟府上真有此药,臣弟自然双手奉上,不知是什么药?」 「追魂丹,也是一位老太医见那位大人实在可怜,这才相告的。」萧胤道。 萧狄的手不自觉的的收进了袖子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萧胤看起来丝毫不担心他会不将药丸给他。他凭什么? 「臣弟倒是未曾听闻过有这样的神药。」 「哦?是吗?那看来是谣传了,本王还以为那位大人有救了,看来又是空欢喜一场。」萧胤惋惜的摇摇头,嘆道。 萧狄看着萧胤有别与以往的温和神情,总觉得十分不安,感觉正有一张无形的巨口正等着将他一口吞进去,心中警铃大作,他竟然忘了,这位二哥乃是位出生沙场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于是他打算先行退避,「臣弟……突然想到府中还有桩事情尚未处理,若是二哥没有其他事情,臣弟就先告辞了。」 「请便。」萧胤并不阻拦。 萧狄立刻起身朝门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见状,萧胤的脸迅速冷了下来,他抬了抬手,藏在屏风后的储禁立刻快步走了出来,在萧狄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了一个小玉瓶。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小玉瓶,笑道,「晋王虽然聪慧,可毕竟还是年轻呀!」储禁笑眯眯的颠了颠两个小玉瓶,不管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全都拿来,一试便知,他朝萧胤道,「殿下,我且先去试药。」 「去吧,不可马虎。」萧胤轻轻颔首,让人将萧狄抬了下去。又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给侍立一旁的侍卫。 「让他服下,给他灌些酒,然后送他回去,就说他喝多了,别院不便留客。」 没多久,储禁便兴沖沖的跑进寝室里,笑道,「果然有效,李大人有救了。」 闻言,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夕阳耐心等待的萧胤蓦然回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快!给他服下。」 「是。」 储禁将药丸塞进李承欢乌紫的嘴里,又灌了他一口水,轻轻拍了拍他的下颚,引导水流助他将药丸咽了下去。 却说这药也是当真神奇,李承欢刚咽下去没多久,脸上的死气便开始渐渐退去,唇上乌紫的颜色也开始渐渐变淡。 萧胤与储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喜悦的神采。 第24章 甦醒 「咳……」一声咳嗽,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一下子,许多人都围到了床边,又是欢喜又是紧张的看着床上的人。 李承欢虚弱的半睁开眼,便看到了许多的脑袋凑在他的眼前,他顿时又是咳嗽起来,连绵不绝。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那咳的真叫一个撕心裂肺。 「这,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李郸第一个坐不住,伸手去摸李承欢的额头。此时的李承欢脸上已经没有了那股死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虚弱,刚刚一阵要命的咳嗽,又将他白皙的脸上激起一抹病态的潮红。虽然看着虚,但咳嗽的声音中气十足,已然没有性命之忧了。 「李大人放心,余毒已然清了,只是伤口还未痊癒,因此体虚,还需要静养。」储禁连忙解释道。 「那,伤可要紧?」李郸担忧的说道。 「李大人放心!有我储禁在,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储禁拍胸脯保证。 李郸嘴角抽了抽,心想若不是那位老太医偷偷告诉老夫这世间还有此神药,我儿早被你医死了…… 「咳咳……我,我怎么了?」李承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已经精疲力尽。 李郸便在一边絮絮叨叨的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缓缓道来,听的李承欢一阵头晕目眩,他只记得自己后心中了那刺客一击,然后就没有知觉了,也不知道刺客有几个,萧胤有没有事?他听着父亲絮絮叨叨的话,抬眼去看那围在床边的人,有宫里派来的太医,有子辛,还有睿亲王府的护卫和府上的侍婢,然后他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在看他,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便笑了起来,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 李郸看着突然傻笑起来的李承欢,有些莫名,随着他的目光所及处看去,顿时明白过来,顿时脸上一黑,怒斥道,「你既已醒了,为父也得通知一下府上去。」说完便气沖沖的走了。 其余人也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子辛还在茫然四顾,被一旁的储禁扯了就往外走,根本无力挣扎。 「你醒了。」萧胤坐到床边,将李承欢扶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 「嗯,咳咳……殿下你没事吧?」李承欢用手撑起身体,觉得背后仍有钻心的痛。 「有你挡在我的身前,我自然是无碍的。」萧胤温言笑道,「你可知,你昏迷了整整三日,差点就没命了。」 李承欢闻言,顿时一阵后怕,竟然这么严重?他当时没有细想,只觉得自己一定要挡在他身前。
第46页 萧胤见他脸色发白,知道他是怕了,这才道,「好在李修撰吉人自有天相,挺过来了。」 「这是……别院?是殿下救的我?」李承欢问道。 「是李修撰救的我才是。当时你命悬一线,我身边有储禁,他医术精湛,我便将你带来了别院,方便给你解毒。」 「毒?」李承欢一惊。难怪区区一枚钉子就能立刻叫他人事不知。 「是的,封喉,据说是东瀛出来的剧毒。」萧胤道。 李承欢更是震惊,这毒他是听过的,这么烈的毒,他都能活?难不成那储禁竟是个神医? 「我们找来了追魂丹,才解去了你身上的毒。」 李承欢的脑子已经被震的嗡嗡响,神药追魂丹?被他吃了? 「你能醒来,我很高兴。」萧胤温言浅笑,十分动人。 李承欢顿时瞪大了眼睛,潮红的脸顿时又红了几分,扭过脸来,不敢看萧胤。 「我,我,那个我……」李承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胤便耐心的看着他,「想说什么?」 「那个,刺客抓到了吗?」李承欢撇开眼问道。 「嗯,正押在密室中等候审讯。」萧胤道。 「那,那他可招认是谁指使了?」李承欢继续问。 「不曾。」 「嗯,想来他也是决计不肯招认的,否则也是死路一条。」李承欢并不意外,只是他想问的话,仍然没有问出口。 「你刚醒来,先不要想这么多,饿不饿?」萧胤体贴的问道。 「……有点。」李承欢三日未曾进食,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是那神药果真神奇,他竟不觉得十分虚弱,只是也挡不住腹中空空带来的飢饿感。 萧胤命人端来了一碗香喷喷的鸡丝小米粥,李承欢的肚子立马咕噜噜的叫唤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朝萧胤尴尬无比的笑了笑。 说好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呢?现在的他真是不能更丢脸了啊! 但是鸡丝小米粥的味道过于诱人,最终打败了那无聊的羞耻心,他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喝起粥来,热热的食物滑进空虚的胃里,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 「啊,感觉又活过来了!」 昏暗的密室中,唯有墙角的一点烛火发出唯一的光亮,寒冷而潮湿。正中间的木架上,正锁着一个黑衣男人,他垂着头恹恹的没有神采,微微抬着眼皮,看着那在黑暗里轻轻摇曳的黄色火焰,脑子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自从被那群鬼魅一般的人抓住后,就被锁在了这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密室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三天?还是五天?反正他已经快要在这黑暗的密室里关疯了,却一直没有等来想像中的严刑拷打,他甚至有些期待有人进来打他一顿,好歹进来个人也好。可是他们只是一直将他绑在这里,没有人出现,就好像他已经被人遗忘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里,他恐惧的想着,难道他们要将自己这样活活晾死? 啊!好饿好渴……他已经许久滴水未进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想他会遭遇怎样的酷刑,想着他的目标没有死,他又被人活捉了,他的金主恐怕要急的跳脚了。那个敢于冲出来挡在他暗器前的勇士恐怕已经死了吧?听说那个人还挺有名的,是个少年状元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也是可惜。又想到自己也快死了,便不觉得那人可惜了,反而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无比的痛惜。 他才刚刚出师没多久,还没有来的及闯下一番名堂,就要死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黑暗角落里了嘛?他这样一个天纵之才就这么窝囊的死了,大概要被同门们笑死了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静谧无声的黑暗密室中传来一声金属摩擦的刺拉声,然后是一片昏黄的光飘了进来,幽灵一般,是盏灯笼。灯笼后面,是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他被吓了一跳,顿时闭上了眼睛,大喊,「鬼啊!」 「刺客,也会怕鬼?」储禁将面具摘了下来,好奇的问道。 刺客闻言,觉得声音虽然阴冷,但是像是人在说话,便又睁开了眼睛看向来人,原本还有些激动于终于又能看见活人,但当他看到对方阴柔的面孔后,又是吓得一个哆嗦,颤声道,「储……储禁?你……你别过来!」 仿佛储禁比鬼还可怕似的,拼命的将脑袋往后缩,可惜后面是木头架子,他避无可避,却还是将头紧紧贴着木架,只想离眼前的人有多远就多远。 「呦!竟然还认识我?看来是尹家的内门弟子?既然认识我,那就废话不多说,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交代了吧。否则,你应该知道下场的。」储禁将灯笼提高,照亮刺客的脸,十分年轻,甚至还带着一份少年人的稚气。 「还这么年轻,一定不想就这样死了吧?」储禁阴冷的声音幽幽的迴荡在这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 那刺客顿时吓得呜呜哭了起来。储禁顿时一愣,啥情况?啥也没干呢怎么就哭了?这刺客也忒脆弱了! 「不准哭!」储禁冷冷的斥道,声音不大,却阴寒无比。在那刺客听来,便有如九幽之下钻出的恶鬼吓得他立刻止住了哭音,可怜兮兮的看着储禁。 「好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否则,爷爷我先剥你一层皮。」储禁瞪了他一眼,恐吓道。
第47页 「储爷爷,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您信吗?」刺客委屈巴巴的看着储禁。 噗! 储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奶奶的居然还真叫老子爷爷? 你以为你认了孙子就可以矇混过关? 「老实点!老子可没那闲工夫,我数三声!你如果不说,我就先断了你一只手!」储禁冷声道。 「一!」 「我说我说!」刺客哀嚎道。 储禁二字还没喊出口,刺客就怂了。储禁也很纳闷。 「我叫尹停,是抚州尹氏第七代弟子,这次任务是受家族密令前来暗杀齐国二皇子萧胤……」尹停哆哆嗦嗦的说完,便看着储禁,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看来是怕极了眼前这个人。 「然后呢?」储禁见他说一半停了,不满的提醒道。 「没,没有然后了……」 「你耍我呢?」 「真没了!」尹停大喊,生怕储禁不信。 「你确定是抚州,不是鄞州?别忘了你用的可是索魂锥!」储禁冷声道。 「我也会抚州的穿心刺……」仿佛是担心储禁不信,他立刻又道;「我还会唐家的流星锥!百贺家的血镰刀,司空家的……」尹停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刺杀手段,犹自不停,储禁终于打断他。 「什么都会?你倒是集百家之所长啊!那为何当时偏偏要用鄞州尹家的索魂锥?」 「是族长要求的!因为族里只有我用的最好,所以这次才会派我来。」尹停本来为此洋洋得意,此时却是恨不得自己如同那些无能的废柴一样,只会穿心刺。 「你招的这么痛快,我怀疑你是鄞州的尹氏族人,要嫁祸给抚州尹氏?」储禁其实更希望他背后的人是鄞州尹氏,私底下很多人都知道鄞州尹氏是和东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繫的。可是这个小刺客说的却不像假话。而且他如此惧怕自己,恐怕真的是抚州。 「我真没有呜呜呜……我再也不要做杀手了呜呜呜呜……」尹停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他也曾是族中的天之骄子,从小被捧大的,此时一被激便立刻瓦解了心房。 储禁被这傢伙吵得耳根痒痒,他掏了掏耳朵,怒道,「不准哭,再哭割了你的舌头。」 「哦……」 「那你可知这次刺杀任务是谁联络的你们族长?」储禁又问。 「不知道。」尹停毫不犹豫。 「说实话。」 「这是杀手的基本底线,死也不会出卖金主的!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绝不会说出他的名字!」尹停突然咬牙道。 「你刚不是说你不要做杀手了吗?你都不做杀手了,还遵守什么屁的杀手底线啊?」储禁纳闷道。 「那也不行!」尹停坚决道。 「行,那你就继续在这儿呆着吧,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过来陪你好好聊。」储禁提着灯笼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尹停茫然的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的一抹暖黄色光亮,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25章 夫人 「殿下,可以确定是抚州尹家了。」储禁将审讯结果禀报给萧胤。 「不着急,继续审,供出谁不重要,我们都知道是东宫所为,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是太子的手笔,那小刺客说什么还有什么打紧的?太子当然不会留下把柄,他又不傻,可世人也不傻。」萧胤披了一件墨色长衫,站在书架前,手中擦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他薄而漂亮的唇轻轻抿着,只露出些微的笑意,看起来冷而锐利,与平日里表现出的冷淡从容亦或是温文尔雅都截然不同,此时的他便如同一柄锋利而噬人的利剑,时刻散发着危险而强悍的气息。如果李承欢看见这样的萧胤,必定会以为那是另一个人。 「那……」储禁有些疑惑,不太明白萧胤的意思。 「你以为凭这件事就可以推翻太子吗?」萧胤抬眸看向储禁,见他摇头,便轻笑一声,道,「你也知道不可以,那我们何必还将心思放在这上头浪费时间,我们不追根究底,父皇反而会更高兴,他高兴了,自然就会给予我更多。既然如此,何不藉此时机,在朝中做一番布置,我们在朝中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军中的力量我们又不能轻易动用,这样实在不好施展拳脚,我想我那几位兄弟也等得不耐烦了。」 「那小李大人?」储禁又问,他不太清楚李承欢在萧胤这里究竟算什么?他毕竟脑门上还挂着太子家臣的印记呢! 「他么,你们暂且就将他当做我的……」萧胤想了想,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心里不免也觉得有些可笑。 「夫人?」储禁小声咕哝了一句。 没想到萧胤却是听得清楚,只见他眸光轻轻动了动,随即就不动声色的道,「也可。」 啊?储禁傻了,殿下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储禁觉得大概是自己与毒药过于亲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你知道他不是太子的人,而且他很有趣,不是吗?」萧胤将雪亮的剑锋抬起,透过上面冷凝的光看着自己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眼来。 「可他毕竟是男人。」储禁再次提醒。 「那又如何?」萧胤不为所动。 储禁无奈,只好接受了这个诡异的事实,他们家王爷的夫人是男人,嗯,他可以消化一整年! 显然这位夫人还并不知情。他甚至还不知道他们家王爷的真面目是怎样的,希望他自求多福吧!储禁在心里为仍然一无所知的李承欢默哀。
第48页 「长风还没回来?」萧胤突然问道。 说到正事,储禁突然严肃起来,「还没有,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仍然在潜伏,恐怕能钓出个大鱼。」 「哦?」萧胤眉头微挑,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另一边终于醒过来的萧狄一醒来就发了疯似的在府里发狂,没人知道他怎么了,分明昨天下午还兴高采烈的出门,怎么喝了顿酒回来,就又发疯了呢?萧狄却是有苦难言,他竟然被萧胤骗了!他果然是为了追魂丹!可恶!可是他当着他的面说他没有那东西,他此时难道还能再上门讨说法?萧狄觉得自己此生都没有上过这样大的当!他当然愤怒,当然要发狂! 只是他平时疯惯了,便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李承欢醒后,东城别院的大门也终于敞开。 无数被压下的事情都接踵而来,一时间,许多官员开始在东城别院进进出出,凡是牵涉到金雀楼刺杀案的官员,都不得不被卷进来,而萧胤原先埋下的钉子们也终于开始活跃起来。这次暗杀没有牵扯到东宫,却间接掀出了许多陈年旧案,皇帝一声令下,就命睿亲王全权负责查办。百官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心疼儿子,为他建立根基铺路,从而破例行事。可是这届皇帝威势极高,一旦做出决定,竟无人敢于出面反对,即便是东宫势力迫于压力,站出来说了几句话,却也被立即镇压,再也不敢冒头。 太子在东宫发了好一通脾气,虽然那刺杀确实是他安排的,可是他本就安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萧胤如此狡猾,竟利用了父皇对他的怜惜和宠爱,疯狂攻击他在朝中的根基,建立自己的势力。 还有那个李承欢!为何不老老实实的坐着?为何要为萧胤挡那一击?若是没有他多事,此时此刻,萧胤的尸体都要臭了,哪还有精力在这儿蹦跶?那个蠢货! 那样的蠢货,竟然这样都没死成?他可是知道那封喉的威力的。他越想越是愤怒,感觉所有人和事都在违逆他的意志,让他越发愤怒与仇恨起来。 李承欢刚醒来没多久,又昏睡了过去,又整整睡了一整天才又醒了过来。醒来时天是暗的,只有卧房里亮着几盏昏黄的灯,他已经知道自己正睡在萧胤的床上,而且已经睡了四天了。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又有些隐晦的恐惧与不安。他是十分清楚自己对萧胤的感情的,可不是什么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所以他面对萧胤始终无法做到坦然自若,他是有些愧疚的。他不想欺骗萧胤,却无法控制自己,他太想亲近萧胤了。 这次从阎王殿里走了一圈回来,本该是后怕的,可是他却满脑子都是萧胤照顾他时的温柔与体贴,简直让他想一直这么病下去。 他知道他是没救了。 「你醒了?」一道温淳的声音突然响起,李承欢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萧胤竟然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是在看护他?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不对!他突然运起内力,想要感知一下自己的气海,却在中途无力的垂下了手。他不由惊慌起来,难道…… 萧胤披着一件外袍,提着一盏油灯走到床边,他将油灯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后,才握起李承欢的手,将内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李承欢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流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周身的经脉,一股浑厚的气息在体内迅速扩展开来,疏通了他浑身的脉络,直达气海。 「你看,没事的,只是你之前毒入肺腑,伤到了根本,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復。你切不可心急。」萧胤柔声安慰道。 昏黄的油灯下,李承欢已经窘迫的不知道往哪儿钻了,他感受着握着他的那只手掌上传来的温度,感觉全身都在发热,根本没有听清楚萧胤说了什么,只是慌张的点头。 「你很热?」萧胤用手背贴上了李承欢的脸,觉得有些烫,问道,「不会是发热了吧?」 李承欢臊的不行,一下子用被子蒙住了脸,瓮声道,「我没事,殿下,请先去歇息吧!」 「真的没事?」萧胤想去拉被子,发现被子被李承欢扯的极紧,嗯,有这样的力气,应该是无碍了。 「那你好生歇息,我先走了。」萧胤又将油灯提起,打算离开。 被子里又传来李承欢的声音,「殿下为何让我睡在您的卧房里?」 「你想知道?」萧胤问。 李承欢心头一惊,顿时回道,「请殿下安歇,承欢胡言乱语,殿下不要介怀!」 萧胤笑了笑,提着油灯走了。 听到关门声,李承欢才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看了一眼屏风后卧房门的方向,脑子有点乱。萧胤对他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是因为自己救了他? 李承欢百思不得其解,睁眼看着屋内模煳的轮廓,陷入了沉思。 夜深人静,屋外的房顶上,一轮明月高悬,两个黑衣人正并排坐在屋檐上对月共饮。 「你说殿下是怎么想的?」储禁喝了口壶中烈酒砸吧砸吧嘴,问隔壁的陆迁。 陆迁看着天边的明月,还没从刚才听到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只觉得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他们殿下总是能人之所不能,世间又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住他?没想到连这方面都如此非比寻常…… 「小李大人确实不错……」半晌后,陆迁说道。 「哪方面?」储禁问。
第49页 「嗯……长得还不错?」陆迁道。 「有病?我给你治治?」储禁恼火。 「诶?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敢说他长得不好?」陆迁立刻不高兴了,怒怼道。 「我有说这话嘛?我就觉着你太肤浅了!我们殿下是什么人?啊?论长相谁能比得过我们殿下他自己啊?他要是喜欢好看的,天天照照镜子不就行了?」储禁反驳。 「啧啧啧,所以说你这人一辈子讨不着媳妇儿的命吶?看心上人和看自己那能一样?」陆迁不屑,对储禁的榆木脑袋感到分外鄙夷。 「你说谁讨不着媳妇儿?明儿就讨一个给你看看!」储禁羞愤。 「行啊!我等着!你说我这份子钱都准备好多年了,你看,你也不给我一个机会送出去……」 「明儿就让你掏出来!」 「掏就掏!你倒是去讨个媳妇儿给我看看吶?」 「陆迁,你大爷!」 「嘿?我说储禁,你怎么还骂人呢?」 …… 两人正互相嚷嚷。 「你们精神很好?」突然一道冷澈的声音在黑夜中幽幽响起,陆迁与储禁顿时打了个寒战。 第26章 坦白 天明时分,储禁来给李承欢换药。 李承欢看着眼窝深陷,一脸疲态的储禁疑惑道,「储先生昨晚没睡好吗?」 储禁闻言,深深看了李承欢一眼,尴尬一笑,「昨夜研究药理,正到了要紧处,便投入了些,睡的晚了,劳大人挂念。」 「哦?是吗?说来我这伤还全靠储先生费心了,若没有储先生妙手回春,承欢可能已经……」李承欢感激的看着储禁。 储禁被这李承欢亮晶晶的眼睛看的背后汗毛直竖,立刻摆手道,「哪里哪里!是大人您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小人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储先生太谦虚了。」李承欢笑道,觉得这个储禁怎么也怪怪的呢?虽然不像柳护卫那样对他充满敌意,却也不愿与他亲近的样子,怪哉?难道是他的人格魅力不如从前了? 储禁替李承欢换好药后,嘱咐道,「大人身后的伤曾被剧毒严重侵蚀过,要大好还需一段时日,最近几日都不可妄动,以免伤口再裂开,出什么问题。」 「嗯,我知道了。」李承欢点头,只觉得背后麻麻的,没有什么知觉,伤的果然不轻。话说老躺在萧胤的床上,好生奇怪,待伤好些了,他还是得回李府才是。 「储先生是殿下身边的医师吗?」李承欢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好容易醒了,便想找人说说话。 储禁心里却藏着大秘密,并不想与李承欢过于亲近,生怕触了萧胤的逆麟。只是回道,「是,药已换好了,储禁就不打搅大人休息了,先退下了。」 储禁说完就一熘烟的跑了,他觉得还是去会会那个怂包杀手更安全一些。 李承欢失望的看着储禁飞快消失的背影,觉得有些无聊。他看了看屋里垂首站着的两名侍女,眼眸一亮,说道,「你们过来。」 那两名侍女怯生生的互相看看,走上前去,又不敢靠的太近。 「你们叫什么名字?」李承欢笑眯眯问道。 「奴婢名叫青黛。」 「女婢名叫蓝翘。」 李承欢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稍稍扭头看那两位怯生生娇滴滴的姑娘,但是美人在前,还是赏心悦目的,于是他笑着夸赞道,「真是好名字,谁给你们取得?」 「是云熙嬷嬷取得。」其中一位圆圆脸蛋的婢女小声说道,十分拘谨。 「哦,云熙嬷嬷又是哪位呀?」 「是宫里的掌监嬷嬷……」 一个上午,李承欢就躺在床上,在孜孜不倦的与两个小姑娘的聊天中度过,还算惬意。 到了中午,萧胤才终于出现,李承欢发现他进来时,衣摆处还凝着一分湿意,不由好奇道,「外面下雨了?」 萧胤笑着点头,说道,「小雨罢了,本该让你也看看,只是你现在身子虚弱,受不得风。今日觉得如何了?」 李承欢便笑道,「好多了,只是储先生说不能乱动,我就只好老实躺着了,为了下半生的幸福,可不敢不听医嘱。」 说完,李承欢就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十分不妥当。直到萧胤十分自然的坐到床边,又十分自然的伸手贴上他的脸,他才恍然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这样简直就像,就像是那个什么……一样啊! 是他想多了?友人之间这样正常么?他立刻想到了死党盛海楼,他们有这样亲密过?嗯……这么一想好像也确实有,只不过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拌嘴打闹,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只是萧胤的体贴与温柔配上这样亲昵的动作就显得十分暧昧了啊! 「还好没有发热症。」 温淳柔和的声音传来,李承欢一怔,他转眸看向萧胤的眼睛,发现那双曾让他痴迷不已的漂亮凤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流光婉转,似含着深深情意。 简直如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那样让人目眩神迷!不!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更让他无法抗拒!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李承欢扪心自问。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萧胤见李承欢呆呆的盯着自己,有些疑惑的问道。 李承欢偷偷咽了口口水,小意的说道,「殿下这样,十分好看!」
第50页 萧胤的眉梢微不可查的跳动了一下,心道,果然是个好色之徒。他顿了顿,依然温声道,「李修撰觉得很好看?」 李承欢点头,又立刻摇摇头,紧张的说道,「承欢冒昧了。」 「没关系。」萧胤为李承欢理了理鬓角的乱发,说道,「近几日我有些公务要忙,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聊天解闷,你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让院子里的下人陪你说话解闷,他们都是好相处的。」 李承欢点点头,脱口问道,「殿下在忙什么?」 萧胤微怔,想了想说道,「李修撰本是太子身侧的近人,可却救了本王的命,有些话即便不说,李修撰也是懂得,从今往后,东宫可能对李修撰要疏远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承欢一听,就知道自己问错话了,也没料到萧胤就如此直接的点破了彼此曾经的立场与现下的情形。也是,既然发生了那件事,曾经的格局早已大乱,有些从前决计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现在也已经可以摊开来说了。 他便坦然的点了点头,说道,「承欢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承欢自然早已做好了接受此事后果的准备。」 应该说,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计算好的,绕了这么一大圈的目的,也不过是求个顺理成章接近面前这人的机会。 只不过他算盘打得哐哐响,自以为运筹帷幄,却没算到差点丢了卿卿小命。 萧胤心知肚明,看着面前毫无防备的少年,说道,「往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找我。」 李承欢笑了笑,并未作答,若是他刚刚拜入太子门下,还没几日便又转投睿亲王门下,他李承欢这三个字岂不是要成了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小人典范。虽然现在他的名声估计也不会好去哪里了,但是总不好将风声做实了。 李承欢心想,太子殿下现下估计怒不可遏,应当会再助他一臂之力的。 往后几日,萧胤果然忙的很,有时一整日也见不着个人影。李承欢知道他此时应当是正在收割战果,建立根基。不过他倒是也并不觉得无聊,他是个闲不住的,总能找到解闷的法子,李侍郎也会偶尔过来陪他说话解闷。李侍郎心里发苦,总觉的自己明明是来看儿子,怎么倒有种去看嫁出去的女儿的既视感。 其间,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大哥李成贤的信,信里只是询问他的伤势如何,为自己迟迟未找到追魂丹而表示自责,并保证会将李承欢想要的东西统统备好带回京都,只是他还要再耽搁一段时日才能回京看他。恐怕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李承欢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的本事,倒也不是非常担心。 不得不说,储禁的医术还是非常高明的,不过七八日的功夫,李承欢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 这日,晴光大好,他站在东城别院的小池塘边,学着当初萧胤的样子抛投鱼食,看着鱼食落在水面,引来无数的鱼儿雀跃的哄抢,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李大人,确定今日就要回去李府了吗?不等殿下回来?」储禁有些为难道,「李大人的身体尚虚,还不宜吹风行走……」 李承欢笑着摇摇头道,「无妨的,实在不便继续叨扰,我的伤既然已经大好,自然是要回李府的。殿下既然不在京都,待他回来,承欢自当再来登门拜谢的。」 李承欢好不容易等到萧胤不在府中,正打算偷偷熘走,这别院里的人各个都很古怪,初时还不觉得,时日一长,便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如果等萧胤回来,看着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盛世美颜,他觉得自己恐怕张不了这个口。 储禁还待再劝,李承欢已经摆手,「储先生不必再劝,本官毕竟是朝中翰林,实在不方便在亲王别院久留,殿下他想必也是这样想的。」 储禁面色发苦,心道殿下才不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又不好强行留人,只好不再多言,派了一行车马,将人送回了李府。 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李府的院墙中,储禁咬了咬牙,立刻匆匆赶回去给萧胤写条子,汇报此事。 李承欢刚回府没多久,一直密切关注东城别院动静的盛海楼便后脚跟了进来。 「李二!」盛海楼一身深蓝色劲装,大步踏进了李承欢的小院,一脸阴霾。 李承欢刚坐下喘了口气,就听到了熟悉的叫喊声,还没来的及高兴,就看到了来人神色不善,气势汹汹。 李承欢不解,「小楼?你怎么了?」 盛海楼一言不发的走到李承欢身前,伸手就去解李承欢的衣带,李承欢一惊,立马攥紧了自己的衣襟,惊恐道,「小楼,你做什么?」 盛海楼见李承欢不撒手,僵持了半天,他突然颓然的松开了李承欢的衣带,退后了一步。 李承欢觉得不对劲啊,盛海楼这是在发什么疯呢?难不成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又被晋王那厮欺负了? 「怎么了?」李承欢伸手去抓盛海楼的衣袖。 盛海楼低着头,双眸藏在阴影里,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以为你死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李承欢心头一跳,终于知道盛海楼为何如此,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亲如兄弟,他在东城别院生死未卜时,盛海楼见不到他,又得不到他的消息,想必是急疯了。 「……是我不好,我应该派人知会你的。」李承欢有些心虚,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萧胤身上,竟忘了给盛海楼递个消息,好让他安心。
第51页 盛海楼没动,依然沉着脸。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替他挡暗器?」 「……」 「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喜欢的就是他?」盛海楼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李承欢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放开了盛海楼的衣袖,往椅背靠了靠,背后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没有去理会。 「你疯了吗?」盛海楼见李承欢不说话,突然抓住李承欢的肩膀,晃了几下。 「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想瞒你,我确实喜欢他,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李承欢没有辩解,他了解盛海楼,盛海楼也同样了解他,他们是比兄弟更亲近的关系,所以他没有必要撒谎。 「你……」盛海楼恼怒的瞪着李承欢的眼睛,双目赤红,半晌才咬牙骂道,「就算死,你也不在乎?」 「……是。」 …… 半晌,盛海楼无奈的嘆气,「我听到了消息,太子不高兴,你恐怕会被调离京都……」 第27章 送行 京都邻近的苍槐县,一家老字号的打铁铺里。 此时铺子已经关了门,里头的匠人都被绑缚了双手跪在地上惊恐不安的打着抖。周围站满了气势凛然的黑衣护卫。 堂中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相貌出众的年轻公子,此时正端坐着,手上把玩着一块小小的黑铁令牌。 「黑鹫。」萧胤轻轻摩挲着这黑铁令牌上的墨色纹路,轻声念道,随即幽幽嘆息,「北凉的人。」 闻言,陆迁一脚重重踢在那位铁铺老闆的胸口,那健硕的壮汉立马被踹的砸在身后的墙上,砰一声闷响,顿时口喷鲜血,双眼直翻,眼看着半条命就去了。 「说!还有哪些人?」 屋里又陷入寂静,没有人说话。 陆迁又抬脚踹了一名北凉匠人,喝道,「说!」 「没,没有了……」那咳血的匠人艰难的挤出几个字,话音未落又咳了一大口血。 陆迁看向萧胤,询问道,「殿下?」 「封了吧。」萧胤将黑铁令牌丢给陆迁,「回京。」 陆迁赶忙伸手接住,「是。」 此时,一名护卫闪身进入铁铺,快步行至萧胤身前,利落的半跪于地,双手递上两管小竹筒,「殿下,京里来的消息。」 萧胤接过竹筒,抽出其中一管里的捲纸展开。储禁传来李承欢回府的消息。 「回去了?」萧胤想到李承欢最近身体大好,估计是闲不住了,也没多想,又打开另一卷,看完后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这里头写了最近朝中的一些人事调动,其中有他安排的,也有其他人。 父皇下旨任李郸为户部尚书,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位老尚书老眼昏花早该告老还乡了,听说前些日子又生了场大病,李郸资歷能力都够,应当是正常升迁。 可是为何又突然调李承欢去淮州任同知?堂堂翰林清贵却要远离京都,平调去州府任同知,这无疑是□□裸的贬谪流放…… 是太子?还是父皇的意思? 「调令是何时发出?」萧胤有些疑惑,太子此时确实恼怒李承欢,想打压他是理所当然的,可按理说,现在这个时候,父皇该压一压太子才是,难道是父皇的意思?为什么呢? 「昨日刚刚批示。」护卫沉声回道。 萧胤想了想,又问,「他离京了吗?」 「今日离京。」 萧胤皱眉,「这么快?」 李承欢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旨意下来,李郸就开始为李承欢打点,李承欢得知自己被贬离京都,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可以脱离太子,不免松了口气,另一方面离开京城,独自一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落寞。 「去了淮州,要好好照顾自己,政绩倒是次要的。只是去了那里,没人管束你,切莫四处闯祸,给为父添乱知道吗?」李郸有些不放心,李承欢还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想到他那跳脱的性子,又提醒道,「万事要小心谨慎,为父虽然升了尚书职,可你也莫要仗势欺人,觉得有个尚书爹就为非作歹祸乱一方……」 「爹!」李承欢听不下去了!他是这样的人嘛?「我何时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过?」 「你胡作非为的事情还少吗?」李郸吹鬍子瞪眼。 「……」 李承欢觉得这话聊不下去了,只想快点走人。 「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李郸见李承欢扭头就走,立刻喊道。 李承欢嘴角一垮,转身哀怨的看着老父亲,头痛道,「爹,您说的儿子都知道了!儿子一定好好做人!好好任命!绝对不会胡作非为,败坏咱们老李家的名声的!」 「知道就好!」李郸哼了一声,顿了顿,又拍了拍李承欢的手,叮嘱道,「……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是遇到困难,便修书给为父,你大哥虽也是个不省心的,不过有些事情,他还是能帮上忙的,你还小,莫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二十岁的生辰……也没法做了,哎……」 「生辰而已,没什么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爹,您就放心吧。」李承欢回握住李郸的手,眯眼笑起来,阳光下少年的笑容格外灿烂。 李承欢带着几辆马车的行李和几个僕从随着一个南下的商队一起上路,出城时,看到了在城门处等候的盛海楼。
第52页 「小楼。」李承欢扬手打招唿,近了,便跳下马车,迎上前去。 「这下你可开心了。」盛海楼没什么好脸色。 「这是什么话?」李承欢不满道,「所有人都说我得罪了太子,以后没好日子过了,你倒说我开心?」 「他们懂什么?你哪里在乎什么官职,好不容易有个能逃出生天的机会,还不是从此天高任鸟飞?」盛海楼翻了个白眼。 李承欢眨眨眼,笑道,「嘿嘿,还是小楼懂我!」 「哼!你别胡说,我可不懂你!你是疯子,我是正经人。」盛海楼不苟同。 李承欢嘻嘻笑着哄了盛海楼几句,最后道,「此去淮州千里之遥,不知何时能再返京都,明年科考,定要登科。」 盛海楼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自当尽力,只是你此去淮州一行恐不太平,一定要多加小心。」说完从马上取下一柄银色长剑,「给你,防身用。从前不知你竟偷偷学了高深武艺,如今知道了,这柄剑与你倒也般配,便算我赠你的践行之礼吧。」 「那便谢了。」李承欢倒也不客气,拿了剑便抽出一截看了看,差点晃了眼,只见薄薄的剑身闪烁着幽冷而璀璨的银辉,十分夺目,想来能让盛家将这剑收了,必定不是凡品。 「这剑名叫皓月,乃是难得的宝剑,你可莫要随意丢了。」盛海楼叮嘱。 「小楼送的,我怎会如此薄待?必定好生养护。」李承欢指天发誓。 「他呢?」盛海楼见李承欢收了剑,突然问。 「啊?」 「你为他拼命,又因他而得罪太子,被贬离京都,他却不来送你?」 「……」 李承欢语塞,怎么说呢?他是一厢情愿,怎好让殿下为他送行? 「在外面呢,莫要乱说话!再说我区区翰林,怎敢让殿下屈尊送行?」 「哼!」盛海楼冷笑。 「好了,海楼,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该上路了,让那么多人等在城门口也不合适。」李承欢忙叉开话题,打算跑路。 「行吧,你路上小心。」盛海楼气短,只觉得李承欢是鬼迷了心窍,那睿亲王哪里值得?不就是长得好看些?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他看着李承欢快步走回车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钻进了马车里,看着马车渐渐驶入城门,随着长长的商队缓缓远去,直到消失了踪迹。心里却涌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出了城门,商队徐徐前行。 坐在马车里看着缓缓退去的风景,李承欢想着某人,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虽说萧胤是亲王,高高在上,贵不可攀,可是,他其实是期待能在离去前能再看他一眼的,毕竟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也不知,时间久了,他会不会将他忘了。 如果…… 「少爷,盛家四少爷对您真好。」一旁的子辛突然说道。 「嗯?」李承欢回神,诧异的看着子辛。 「少爷,您不知道,您在东城别院的时候,盛家少爷每天都会来李府询问您的情况,刚开始听说您可能活不成了,他眼睛都哭肿了呢。头两天还去东城别院闯过门,可是被王府的护卫给拦下了。只好守在别院外面,站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被盛大人派人绑回去了,才没有继续在外面等着。」子辛咂咂嘴,有些憧憬这样的兄弟情义。 李承欢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他想着当时盛海楼的情形,顿时觉得鼻头髮酸。若是他当真死了,不说父亲和兄长,便是小楼也该十分伤心的吧。他果然,还是太自私了…… 「小楼是个好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最重情义的。」 不知是说给子辛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最终李承欢还是为自己找了个藉口。 「少爷,听说去淮州的这一路上多山,多河,出了许多山匪水盗呢!咱们不会半路被歹人劫了吧?」子辛忧心沖沖的说道,他虽是个下人,却也是李家的家生子,从小跟着李承欢,未经歷过什么风浪挫折,虽然已经十五六岁了,还是有些孩子般的天真单纯。刚听闻少爷要离开京都,去淮州任职时,心中还忧虑了许久,四处打听淮州的情况,知道了淮州地处江南,水土丰饶,并不是他想像的不毛之地后,这才安下心来。 「放心,少爷我一身浩然正气,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劫本少爷,少爷就将他的老巢给一锅端喽。」李承欢不在意的笑道。他还没听说过有哪个贼敢劫官的! 子辛嘟了嘟嘴,心道少爷又在吹牛了。不过想想商队这么多人,又专门配了随行护送的镖师,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于是,便稍稍放心了些。 李承欢却在这时想到方才盛海楼的提醒,不由拉开车帘朝外面四下看了看。 并无不妥……商队乃是父亲打点的,掌事的乃是李氏族人,想来应当是安全的。 正想着,就有一位年轻姑娘策马从马车旁一掠而过,一身暗紫色骑装,十分利落飒爽。 第28章 遇匪 「那姑娘……倒是个妙人啊。」李承欢咬了一口梨,一边嚼一边说道。 「哦,她是镖局大老闆的孙女,也是此次随行的镖师呢。」子辛在一旁剥着瓜子,说道。 「镖师?女儿家怎好抛头露面做镖师呢?」李承欢讶异。 「唔,听说是儿孙们都不甚成器,唯有这位嫡长孙女有几分老爷子当年的气概,便让她出来歷练歷练,看看将来能否将这镖局接下来。」子辛解释道。
第53页 「巾帼不让鬚眉啊。」李承欢不禁有些欣赏起来,亮晶晶的眸子闪着耀人的光辉。 「少爷……」 「嗯?」 「老爷说了,让我看着您,不让您在外面沾花惹草,四处风流呢!您可别打坏主意哦!」子辛瞪着圆圆的眼睛看向李承欢,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家少爷看牢了。 「……」 他李承欢是这样的人嘛? 李承欢觉得牙根有点疼。嘶……话说为何他大病初癒后,总觉得很多事情都变得十分古怪呢? 不说别院里的那些个怪人,就连他家老头子也变得好生奇怪! 先前居然说不用在意去了淮州后的政绩?他不是一向指着他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的?见他大难不死不指望了?而且,听说他被贬离京都居然十分高兴的样子?迫不及待就收拾打点好一切,要将他送走!这会儿又管起他的感情生活,啧啧,他在外头浪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老头子多瞧两眼,怎么这会儿倒派个小跟班的来盯梢了? 啊呀,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子辛,你是少爷我的伴当还是我爹的伴当?」 「……少爷!老爷说了,如果您敢在外面乱来,就打断我的腿,为了子辛后半生的幸福,少爷您就老实点吧!」子辛委屈巴巴,小嘴翘的老高。 李承欢一向吃软不吃硬,看着子辛可怜兮兮的小模样顿时心软了,烦躁的的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本少爷向来洁身自好,严于律己,何时做过出格的事?你放心吧,你的腿断不了。」 「谢少爷体恤。」子辛立刻笑开了花。 午时,商队在一处小河边的空地上停下歇脚,准备吃点东西再上路。 李承欢老神在在的坐在子辛端来的锦凳上,惬意的品着刚泡好的大红袍。看着周围商队里形形色色,正忙碌的众人,觉得十分新鲜。离开京都的伤感都消退了许多。 他对萧胤说他喜欢市井江湖并不是吹嘘,他是个自由跳脱的性子,本该是在这浩荡天地间自由自在蹦哒的飞鸟,奈何生在了官宦人家,硬生生养成了个金丝雀儿。 龙茜儿巡视商队经过李承欢身边的时候,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就甩着她高高束起的马尾辫走开了,嘴里低声嘀咕了一句,「娇气……」 她哪里知道李承欢乃是个连皇家暗卫都赞嘆不已的武道高手,内力深厚无比,自然也没料到自己小声嘀咕的话被李承欢听了个清清楚楚。 嘿……说我娇气? 李承欢不服。 他四下看了看,整个商队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正悠闲的坐在阴凉处喝茶等饭吃。不禁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但是想到自己乃是大病初癒的病人,便又心安理得起来。 龙茜儿再次经过李承欢的时候,见他不喝茶了,捧着本书在看,便放慢了脚步,去看那书册的名字,只见书封上写着:午夜怪谈。乃是一本神怪故事,顿时翻了个白眼,走了。 李承欢抬眼瞄了一眼龙茜儿的背影,总觉得自己仿佛被鄙视了。他看看自己的书册,又看看那道修长飒爽的背影,摇了摇头。 众人吃饱喝足,收拾好东西后,车队又开始上路。 如此平安无事的赶了两日的路。 李承欢在马车里闷的慌,本打算骑马,看看沿途的风景,却因为伤势初愈,被子辛强行留在了马车里,生怕他受了颠簸,再伤了身子。 「子辛啊!你快成婆婆嘴了。」李承欢百无聊赖的躺在厚厚的毛毯上,翻着神怪故事的书册。 「还不是因为少爷总让人操心。」子辛不服。 「我都说没事了……」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厢外也远远传来嗡嗡的混乱声。李承欢立即警戒,利落的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此行商队的管事匆匆跑来李承欢的马车边,刚要行礼,就被李承欢拦住,「发生了何事?」 「前方路上有几位受了伤的行人,说是在前面的山口遇到了匪人,被抢去了盘缠和车马,还……还有随行的几名年轻妇人,其中有两名汉子受了十分严重的刀伤,我瞧着实在可怜,便暂停了行程,一方面救治一下伤患,一方面也要合计一下如何应对前路的山匪。」管事的李善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报给了李承欢,李善年近四旬,相貌端方,是个稳重的家族理事,事情交代完后,便垂手站在马车外,等候李承欢的吩咐。 这一行里唯有李承欢一个官老爷,又是他们李氏家族的嫡系子弟,这样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禀报给他,让他拿主意的。 李承欢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才赶了几日的路,还是天子脚下呢,就有歹人敢占山为匪? 「去看看。」 他跳下马车,随着李善往车队前方行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众人见李善引着一位俊俏少年过来,都猜到了这位看着贵气无比的年轻人应当就是主家这次随行的少爷,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让二人过去。 李承欢走近了,才看到那几个伤重靠在树上奄奄一息的人,身上被砍了不知多少刀,鲜血已将身上的衣衫染成了污脏的深红色,看着悽惨无比,一旁受伤不那么重的少年人正红着眼睛向龙茜儿痛诉当时的情形。 「他们有好几十人,各个拿着大刀,兇残无比,一冲出来便要砍人,我们都是正经百姓,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兇徒,还未作出反应,福安和福喜便当先被砍了数刀,倒地不起,我们哪里还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我们的车马和夫人小姐掳走,呜呜呜,老爷也昏了过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54页 「岂有此理!」龙茜儿闻言,银牙紧咬,柳眉倒竖,「那伙匪人是在哪里出现的?」 「就在前方数里外的小苍山下。」少年人伸手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座山峰。 李承欢看了一眼李善,李善忙是低声道,「以前不曾听闻小苍山那儿有过盗匪啊?」 李承欢眉头微蹙,看着这几个躺在地上或老或少的伤患,确实是富绅出行的样子,便对李善道,「去通告附近的府衙,让他们前来剿匪。」 「大人!万万不可啊,这里最近的府衙一来一回也要两日的时间,若是到了那时,我家小姐和夫人……」话未说完,便遮面呜咽起来,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李善有些为难,他虽然看着这几人伤的可怜,却也不想多生事端,毕竟李承欢在这里,他可不敢有半分马虎。 李承欢看着那少年没有说话,俊俏风流的面容依然笑着,此时看着却显得分外漠然。 龙茜儿见此情形,顿时恼了,她性情豪爽仗义,路见不平之事,本就愤怒,如今见这绣花枕头的少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是来气。便仗着自己一身武艺,自告奋勇道,「等官差来,便什么都晚了,李叔,不若让我带几个兄弟先去那小苍山探探情况?」 「这如何使得?那些匪人如此兇残,你一个姑娘家……」李善毫不犹豫的反对。 「我龙茜儿岂会怕那些宵小?时间不等人李叔!」龙茜儿打断李善的话,似乎十分在意别人提起自己的女儿身。 「龙姑娘,这……」李善还待劝阻。 李承欢看了她一眼,嘴角轻轻勾起,笑道,「既然龙姑娘有此大义,李叔何不让龙姑娘去探一探,若是能将人救了,也算功德一件。」 龙茜儿诧异的看了一眼这漂亮风流的公子哥儿,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 「可是……」李善担忧的看了一眼龙茜儿,又见李承欢神色不动,只好嘆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龙姑娘此行千万小心。」 龙茜儿拱了拱手,盯了一眼李承欢,便领着一众镖师去安排事宜。 「少爷,你为何答应让龙姑娘去小苍山冒险?那伙匪人想来是不敢招惹我们李氏商行的,老爷交代此行务求稳妥,切不可节外生枝啊。」李善见龙茜儿走远了,走近李承欢低声问道。 「龙茜儿得了龙九爷真传,若是寻常匪类,必不是龙茜儿的对手,若是有人心怀不轨,蓄意图谋,那么我们早晚是要摆明车马对上的,与其到时候毫无准备让人占了先机,不若让她先去探探底细。」李承欢道。 「有人要对少爷不利?」李善一惊。 「猜的。」李承欢摆摆手,他也只是小心谨慎些,毕竟不久前才刚刚得罪了了不得的人。 「可,若是真有人要对少爷不利,龙姑娘带着一批精锐镖师去了小苍山,少爷在此处,岂不是很危险……」 「无妨,加强警戒就是,况且此行人数众多,随行的几名护院都是高手,也不差那几位镖师。」李承欢说着,手不禁摸了一把别在腰间的皓月,有些手痒起来。随即想到什么,抬手附在李善耳边轻声道,「那几个伤患要好生看着,切莫大意。」 没想到刚刚出城,就遇到这样有意思的事情,他唇角扬起一丝兴味的笑意。 李承欢吩咐完李善去安排商队的戒备事宜后,就钻进了马车里。 第29章 探山 小苍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好几座山围成的一小片山脉,官道要从这片山脉绕过去需要七八日的功夫,因为这里是京都去往南方的必经之路,为了缩短路程,多年前,官家派人在此处考察,发现其中一条干涸的河床,并派人沿着这条河床开闢了一条可供三辆马车同行的官道。 因为小苍山上荆棘遍野,怪木丛生,也不曾有匪寇占了此处做恶,一向是太平之地。 今日突然有人在此处遇了劫匪,还是几十人的规模,想来这匪窝少说也是个上百人的大寨子了。 龙茜儿带着十数名精锐悄悄潜入了小苍山,分布出去寻觅匪寇老巢的位置。行动干脆利落,一个时辰后再汇合,已经摸到了匪寨的边缘。 「小姐,这寨子有些不对劲啊,这一点儿声息也没有,安静的像是空寨,可前面分明有人把手门户,这么看,倒像个军纪严明的军营了。」一位年纪稍长的镖师低声道。 龙茜儿蹙紧了细眉,也察觉出不对劲来,这匪寨纪律如此森严,恐怕很难潜入进去,更别说查探敌情。 「别是哪个军方势力在此处设的暗桩,我们几个若是贸然闯入,恐怕有去无回。」那镖师又道。 龙茜儿也点了点头,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撤走,说道,「既然是军方的人,怎能随意劫杀行路百姓,若真是官家的人,做了这等事,也是恶匪了。总也要查个清楚才行。」 「可是,我们几人……」那镖师仍然犹豫,那边眼看着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里是普通悍匪可比的。 「五叔,你带着兄弟们先撤,我一个人先潜进去探探。」龙茜儿自信以她的武艺,想走还是没人能留住的。 「那怎么行?」龙五不肯,小姐虽然武艺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若是落入了对方手里,那可如何是好。 「没事的,我心里有数,放心吧。」龙茜儿态度坚决。
第55页 龙五又劝了几句,都没有什么结果,也知道龙茜儿的倔脾气,只好带着其他镖师退下了小苍山。 龙茜儿绕过了前寨,打算从寨子后面悄悄潜入,却没发现她的身后已经远远坠着一个人。 李承欢跟着到了此处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太子竟然真的派人来劫他了! 还真是小心眼啊。 他跟着龙茜儿一路摸到后方,见后方只有两人把手,龙茜儿使计引开一人,迅速将一人悄无声息的撂倒,又追着离开那人一记手刀下去,又放到一个,将人衣服扒了,套在自己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潜了进去。 李承欢在一旁看的暗暗点头,龙九爷的真传,果然还是有点意思的。 龙茜儿潜入后,探查了一个边缘矮房,发现都是放杂物的仓库,这才往中心地带摸去。 只是她还没有走太远,就已经被人给团团围住。 「什么人?」其中一人提着□□,冷冷盯着龙茜儿,眉目冷厉肃杀,一看就是久经厮杀的高手。 龙茜儿心下一惊,已经知道自己被人设计瓮中捉鳖了,这些人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看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是军中特制,显然还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知道自己暴露了,她倒也光棍,话不多说,直接抽出腰间弯刀就要强行突围。 「小姑娘,我劝你莫要自负武功,做出后悔终身的事来,你且束手就擒,我等并不欲伤你性命。」那提着□□的汉子见龙茜儿打算强行突围,不由沉声道。 龙茜儿哪里听他说废话,手里两把弯刀舞的密不透风,凌厉非常,一下就和□□汉子战到了一处。 那汉子也是心惊,没想到这小女娃看着年纪轻轻,武艺竟有如此造诣,他也不愿多做纠缠,大喝一声:「拿下!」 众人齐齐围拢而上,配合极为默契,龙茜儿刚开始还能应付,可是一旦时间一长,她就发现她的刀虽快,可这些人的默契也同样难有破绽。 她一人顶着十几人,很快就体力不支,一个没注意,露了空门,被人一刀砍在背上,却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在这种情况下,用的居然是刀背,她被砍的伏下身体,却并没有被刀锋砍破皮肉,只是她守势已破,没一会儿就被擒住,被绑了个结实。 此时,龙茜儿才真正害怕起来,他死死盯着众人,只是暗自庆幸,还好让五叔他们先撤了。 龙茜儿被压着到了一处宽敞的屋子里,里头有十数间木栅栏做的简易笼子,笼子里塞满了人,粗略一看,得有上百人了。 龙茜儿看的一脸震惊,心说,怎么会抓了这么多人?他们将这些人抓了想做什么? 只是这笼子里关着的人看着一脸兇悍,竟也不像是普通百姓,然后她就看到了其中一个笼子里关了几名年轻女子,正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惊恐莫名。 想来这几位就是那行人的夫人和小姐了,看样子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折辱,她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她就被粗暴的推进一个笼子里,里头的人一见到她,顿时惊唿出声。 「小姐!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龙五冲过来细心看龙茜儿,「他们可有将你打伤?」 龙茜儿见到龙五几人也是震惊,这才知道他们一行竟然无一倖免,统统被留了下来,这下可糟糕了,李家的商队还毫不知情,这里的情况实在诡异的紧,看那群人的身手和默契,恐怕将整个商队留下都是有可能的。 「这是怎么回事?」龙茜儿问道。 龙五惭愧的嘆了口气,「我们与小姐分开没多久,就被一群人围住带来了这里,这些人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恐怕都是之前被劫下的。」 「这下可怎么办?李叔他们还在等着。」龙茜儿脸色苍白,她从未遇过这样的强敌,让她觉得毫无还手之力。 众人围在一起,打算再商议一下对策。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年轻男子进来。那人生的极为俊美,与此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龙茜儿看到他时,呆了呆,她觉得她此生大概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 有人搬了张椅子进来,那年轻男子施施然坐下,随即抬眸往龙茜儿那处看去,那双墨染般的美眸不含一丝戾气,十分柔和,看来时,仿佛沙漠里的一汪清泉,让人不由得便放松了戒备。 来人正是萧胤,在得知李承欢将要离京时,他没有立刻去送行,而是派人去探查从京都到淮州所有必经之路。 他担心太子会对李承欢不利,路上做什么手脚,毕竟太子总爱玩这些小手段,于是便一路查一路清洗,还真处理了几处埋伏的暗桩。 他想着在李承欢离开前见他一面,便提前在小苍山等候,没想到这小苍山上不知何时竟还藏了一窝山匪,他刚让人将山匪都擒了,就得知李氏商行的车队已经到了小苍山不远处。 凑巧又偷摸进来几个身手不错的人,便猜测是随车队一起,被派来探查山匪情况的,只是这些人莽莽撞撞的,见人就动手,也不说话,只好先将人拿了。 「你们是跟着李氏商队来的?」萧胤温和笑道。 龙茜儿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你们不用怕,我与李修撰,哦,现在该叫李同知了,我与他是故交,不会伤害你们的。」萧胤温言细语,并不着急。
第56页 「那你将我们抓来做什么?还抓了这么多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要做什么?」龙茜儿略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高声质问。 「抓你们是因为你们莽撞又蠢,这些人才是山匪,我们殿下刚刚将这伙贼人拿了,你们就跳将出来,谁知道你们是哪路的?自然要将你们拿下!」陆迁见这小姑娘居然敢质问他们殿下,顿时不乐意了,瞪了龙茜儿一眼,粗声粗气的说道。 「陆迁,莫要吓着她。」萧胤抬了抬手,阻止了陆迁的威吓。 「殿下?」龙茜儿呆了一下,哪个殿下? 「殿下!」同时一道欢喜的声音传来,便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屋里的角落行出,正是一路跟着龙茜儿过来的李承欢。 刚刚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他已经大致摸清了情况,恐怕是这些匪人运气太差,刚刚占了山头,干了一票,就被萧胤和他的部下给连锅端了,也是惨。 李承欢知道萧胤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特意来此等他,心里有些欢喜。 萧胤见李承欢自己出来,轻轻笑了一下,起身朝他走去。 走的近了,李承欢刚想行礼,就被萧胤扶住了手臂,便听到那温淳的声音说道,「不必多礼,你伤可好了?怎么这样大胆,一个人偷偷摸上山来。」 「这位龙姑娘艺高人胆大,我实在劝不住,便只好让她过来,我在后面跟着,若有不测,也好偷偷将人救了。」 李承欢半真半假的敷衍过去。 「既然如此,陆迁,将人放了吧。」萧胤也不在意,直接牵了李承欢的手,就往屋外走去。 李承欢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恍惚,跟着萧胤亦步亦趋的走了出去。 两人到了一处视野开阔处才停了下来。 李承欢见萧胤没有放手的意思,缩了缩手,有些不好意思。 萧胤便松开了手,负手而立,看着山下的官道,温声说道:「承欢此去淮州,一路上都需谨慎小心,莫要仗着武艺行险,这世上有的是个人武艺无法抵抗的手段,便如那位龙姑娘一样,若是遇到的人不是我,她此时恐怕已经死了。」 李承欢点头,「承欢知道,往后一定更加小心。」 「太子不是个大度的人,他虽忌惮李尚书和父皇,不会在明面上对你下手,可是他暗地里的手段你也是清楚的。」萧胤提醒。 「是,承欢明白。」李承欢应道。 「你……」 「殿下是特地来送我的吗?」李承欢打断萧胤的话。 萧胤顿了顿,转身注视李承欢,见他盈光流转的桃花眸子里含着一丝隐隐的期盼,生出些怜惜。他突然轻轻展开双臂,做出了邀请。 李承欢愣了一下,试探的伸手碰了碰萧胤的指尖,见萧胤笑了一下,那笑里满是缱绻与温柔,他心中一酸,突然上前一把抱住萧胤,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低声唤了一声,「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开始工作了,更新可能不会太稳定……但是保证不弃坑!鞠躬(′?w?`) 第30章 相悦 李承欢紧紧环住萧胤的腰,鼻尖在萧胤的颈项间蹭了蹭,贪婪的汲取着怀中之人的温度,这是他无数次幻想中的情景,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但是萧胤居然会在此时向他张开双臂,他便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力去握住,死死不愿松开。 直到一双手轻轻按在他的背上,将他环住,轻柔而稳定。那一直以来的惶恐不安和患得患失在这一刻都消弭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足与欢喜。 「殿下。」李承欢轻唤了一声。 「我在。」萧胤在他耳边亲昵的亲了亲,沉沉的嗓音,撩拨着对方的心弦。在李承欢看不到的地方,唇角扬起一丝愉悦的弧度。 李承欢的耳朵瞬间就红透了,如同熟了的果子,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殿下,知我心意?」李承欢紧了紧抓住萧胤衣袍的手,有些紧张的问道。 萧胤抬手轻轻拂过李承欢垂在脑后的髮丝,缓声道,「知道。」 李承欢抿嘴笑了一下,继续问,「那殿下呢?」 「与你一样。」萧胤说。 李承欢愣了一下,有些消化不了这个事实,然后无数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略过,才发现,萧胤对他,始终如一。他哑声问道,「何时?」 「那日宫廷宴上,我无意闯入晚枫亭,看到你时。」萧胤拉开李承欢,看着他的眼睛,温柔笑道,「我以为我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李承欢被萧胤的笑颜晃的一阵恍惚,吶吶低语,「是吗?」 「呵呵,李尚书不曾与你说吗?」萧胤拉着李承欢寻了处厚厚的草地并排坐下,看着山下的莽莽林海,在微风中盪着涟漪。 「什么?我父亲?!」李承欢一惊,转头看着萧胤的脸,不可思议道,「我爹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从不曾与我提过呀?」 萧胤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只手搭在李承欢的后脑处,亲昵的轻轻按着他的颈窝。 「傻瓜,若不是因为知道你我的心意,李尚书怎会放心将你留在我的别院?你是大臣,翰林清贵,最是怕人言可畏,若不是因此,他早在你醒来的那一刻便将你接回李府了。」 李承欢突然发现他竟然忽略了这样重要的事情,不禁又想到回到李府后,尤其是调令发出后,父亲的态度,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的前程,他原本以为是父亲升任了户部尚书,有办法为他筹谋。
第57页 现在想来,如果父亲早已经知道了他与萧胤是这样的关系,他当然不担心他的前程,有了这样大的靠山,他自然不希望自己再做什么冒头的事情,怪不得让子辛看着他不准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承欢不禁捂住了脸,他怎的这样蠢?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么会一直想不通? 只是知道真相的父亲怎么会毫无反应?按理说就算不气的将他打死,也该打断他的腿以示惩戒,怎么会接受的如此坦然? 「我父亲他,没有对殿下说什么过分的话吧?」李承欢有些犹豫,李郸的性情他是知道的,虽然算不上刚正不阿,但也是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以色侍主」的。 萧胤想了想,有些羡慕的说道,「李尚书真的非常疼惜你,你昏迷的时候,一直陪在你身边照看你。他问我是否知道你是因何救我。我想那个时候的李尚书就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他没有责问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付出究竟是否值得。他在乎你,胜过在乎李家的声誉。」 李承欢听的眼睛发酸,这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没有点破而已,他还自以为瞒天过海,哪里知道老人家的眼睛有多毒辣。 「父亲从小就待我如珍宝,什么事都顺着我,是我对不起父亲。」李承欢微微有些哽咽,想到自己的任性妄为,就觉得自己实在枉做人子。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知道你武艺竟然这么好,也没料到你会捨身救我。」萧胤垂下手,按在了身边的草地上,缓缓握住。 李承欢却认真的看着萧胤的侧脸,坚定的说道:「我愿为殿下赴死。」 「我不要你为我赴死,我想你活着。这个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太少了,我一个也不想失去。」萧胤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落寞。 李承欢闻言,心抽痛了一下,伸手握住了萧胤的手,「好,我会活着,与殿下同在。」 萧胤笑了起来,就着日落的霞光,回眸看向李承欢,「一言为定。」 十指相扣。 远处,陆迁看着草地上并肩坐在一起的两道身影,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温情脉脉。他砸了砸嘴,这是怎样绝美的爱情啊!希望小李大人能永远活在这样的梦里吧。 他们殿下可是,很可怕的人啊! 一旁的龙茜儿揉着肩膀经过,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还没出声,就被陆迁手急眼快的捂住了嘴巴,「嘘——安静,别出声。」 龙茜儿缓了半天,才点点头,陆迁一松开手,她就深深唿了口气,小声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陆迁盯着龙茜儿的脑门打量,看着没毛病啊? 「可,可他们是男人啊?」龙茜儿不能理解,并对陆迁的眼神感到十分恼怒,飞了一记眼刀过去。 「小姑娘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感情啊,哪能用男男女女的来束缚呢?生死且不能断绝情爱,更何况区区性别呢?」陆迁十分懂的样子。 「那你也喜欢男人喽?」龙茜儿看着陆迁。 陆迁摇了摇头,骄傲的说道,「陆爷我向来荤素不忌,水陆通吃。」 龙茜儿愣了一下,琢磨明白陆迁的意思后,顿时露出分外鄙夷的神色,离陆迁远了一点,仿佛陆迁是什么脏东西一般,就差捏鼻子了。 「诶?你这是什么表情?」陆迁怒了。 「臭男人!真噁心!」龙茜儿骂完,甩着马尾辫走了。 一旁几名亲卫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被陆迁狠狠瞪了回去。 李承欢怕李善诸人担忧,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商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李善说了一遍,便钻进了自己的马车里痴痴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最后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恨不能立刻昭告天下,睿亲王萧胤被他李承欢拐到手了! 马车外守候的诸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捉山匪有这么有趣? 萧胤骑上马,看了一眼远处长长的车队,朝陆迁招了招手。 陆迁走上前,双手抱拳:「卑职在。」 「我不太放心,你留在承欢身边保护他,记住,我要随时知道他的一切动向。」萧胤沉声道。 「卑职遵命。」陆迁领命。 「北凉人的事我须尽快赶回京都禀报父皇,今夜便要启程,你安排好人手处理山上那些人,莫要出了差错。处理完,便直接带人去寻承欢,就说是我的意思。」萧胤吩咐完,便打算走,却在扬鞭的剎那犹豫了一下。 陆迁适时的说道,「殿下不去与小李大人告个别吗?」 萧胤斜睨了一眼陆迁,陆迁顿时垂下了头,不敢多言。 再抬眼时,萧胤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迁得意一笑,看吧?还不是忍不住要去亲热一下?这刚刚表明了情意的小情人,哪捨得就这么一走了之呢? 李承欢正笑的开心,突然车帘飘了一下,马车里就多了个人,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脸就臊红了。好在马车里昏暗,李承欢暗暗输了口气,为何他总要在萧胤面前丢脸呢?可气! 殿下进来怎么都不敲个门呢?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萧胤拉进了怀里。 萧胤的唿吸有些急促,不同于以往的平静稳定,唿出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他将李承欢紧紧搂在怀里,好半晌才亲了亲李承欢的头髮,低声唤道,「承欢。」
第58页 「嗯,臣在呢。」李承欢很喜欢萧胤身上的味道,幽冷的香,身体抱起来却暖暖的,十分舒服,他抬起双手环住了萧胤劲瘦的腰,忍不住摸了摸。 萧胤不禁低笑了一声,捉住了李承欢逞乱的手,「别闹。」 李承欢便乖乖不动了,扬起脸看萧胤。 萧胤也看着李承欢,四目相对,波光粼粼,李承欢突然凑近了些,两人的距离本来就极近,如此,便连对方的唿吸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了。 萧胤顿了顿,微微低头,沁凉的薄唇印在了李承欢唇上,软软的,他凑的更紧了些,唿吸就开始灼热起来。 就在李承欢忍不住要伸出舌尖去碰触他的时候,萧胤扶住了李承欢的肩,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是来告别的。」 「嗯?」李承欢又抱住了萧胤,缠着他还想亲亲他,根本没在听萧胤说什么。 「乖,别闹,今夜我就要启程返京,我将陆迁留下供你差遣,陆迁跟了我五年,是最信的过的,办事也妥帖。若是遇到什么连他也解决不了的事情,立刻修书给我,知道吗?」萧胤按住了躁动的某人,尽可能严肃的说道。 李承欢终于不动了,他安静了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了。」 「怎么?不高兴吗?」萧胤摸摸他的脸,哄道,「你在淮州没有根基,多个人帮你做事总要方便些的。」 「我后悔了。」李承欢道。 「什么?」 「我以为此时被贬离京都,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排,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了。」 萧胤苦笑一声,「父皇的旨意即便是我也是不敢违逆的,待时机成熟,我就请旨调你回京。」 李承欢明白,只是捨不得而已,他闷闷的点点头,说好。 萧胤捧起他的脸,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才柔声道,「我先走了,一路小心。」 萧胤起身,李承欢拉住他的衣袖,「殿下,京都兇险,您要保重。」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有点难过,写点甜甜的安慰一下自己(._.) 第31章 冤家 陆迁将那百多号倒霉催的山匪押解到临近的府衙,交给当地的长官后,就带着手下几十号精锐亲随赶上了李氏商队。 一回来就看到小李大人坐在马车车厢尾部,看着渐行渐远的管道发呆,好似一颗望眼欲穿的望夫石。 他性子与柳侍卫不同,是个惯爱挑弄人的性子,一见李承欢这样,立马眉毛一扬,凑上前去笑道,「小李大人,想什么呢?」 在他眼中,李承欢这模样必定是在想他们家殿下啊。 却见李承欢幽幽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沉,「现下正是京都最兇险的时候,殿下为何还将陆参将留下?」 陆迁一愣,想了想说道,「殿下看重大人,自然是想让小人保护大人。」 「淮州有殿下在意的东西?」李承欢自顾自的说道。 陆迁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大人多虑啦,淮州远离京都,殿下从未去过,哪里有什么让殿下在意的东西啊?」 「没有吗?」李承欢依然对着官道发呆,墨黑的长髮被风吹起几缕,在身后轻轻摆动,偶尔纠缠在一起,如他此时纷繁的思绪。 他不是个蠢笨之人,不仅不笨,还是个极敏锐极聪明的人。虽说在萧胤这件事上显得十分迟钝,但那是因为那时先入为主,他又想的太多,顾虑太多,反而忽视了最基本的东西。可是一但那些焦躁烦闷纠结的情绪退去之后,他不免就要开始思考。 他一思考,便发现了不和谐处。 萧胤已经派人将京都到淮州一路的埋伏都揪了出来,还要派陆迁随身保护他? 李承欢是谁?是尚书之子,状元之才,武道高手,小小一个淮州,还需要萧胤派最亲信的部下随身保护?且不说那淮州长官知州许丛文乃是他父亲的门生,即便他是太子的人,难道还敢在明面上对他如何?又或者说,他即便敢对李承欢如何,李承欢又哪里是这么好捏的柿子?萧胤觉得他李承欢是这样软弱可欺的人?需要时时刻刻有人在身边保护? 李承欢觉得不会,那么萧胤在京都形势如此严峻的时候,在柳长风不在身边的时候,依然派陆迁随他去淮州任职,做出这样看起来十分不理智的选择,肯定是因为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么是有大危险在淮州等着他,要么淮州有萧胤想要的或者和他有关的东西。 李承欢觉得他的分析不会有错,陆迁不承认,必然是因为萧胤吩咐过,他索性也不追问,转了话题,「听殿下说,陆参将从五年前就开始追随殿下东征西讨,是殿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不知五年前,陆参事是缘何追随的殿下呢?」 这话锋转得猝不及防,陆迁又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有些不确定的回忆着说道,「当时小人也是才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好像是因为小人给殿下的马餵豆子,结果一不小心餵成了巴豆,量太大,那马儿差点就不成了,被殿下吊在木头杆子上暴晒了三日,真是晒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现在想想还真是……。」 陆迁追忆往昔,颇有点缅怀的样子。 问题是……这事儿有什么可缅怀的?被暴晒的太舒爽了么? 「……」李承欢回头看陆迁,眼神有些诡异,「没想到陆参将是此道中人?」
第59页 陆迁「啊」了一声,见李承欢眸子里狡黠而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这位小李大人可不是什么正经良家子,这位可是坊间盛传十二岁就开始逛窑子,十八岁就名满京都的第一风流才子,这「风流」二字可不是什么正经好词。 小李大人不会以为他是那个吧? 陆迁赶紧解释,「大人,可不是您想的那样,小人不是那样的人!」 「哦?」李承欢的音调微微扬起,带着些玩味,风流之态略显。 「小人是因为那次事情以后,殿下虽然处罚了小人,但却并不曾薄待小人,后来一次战役里,小人在战场上侥倖宰杀了西蛮子的一个重要将领,殿下论功行赏封了小人做百户,还教了小人武艺,小人能有今日,全仰赖殿下的宽厚。」 李承欢所有若思,嘆息道:「原来如此,殿下待人都这般宽厚么?」 李承欢不禁有些好奇,他眼中的萧胤,一向是温文尔雅,温柔体贴,甚至还带着几分让人疼惜的纯善。可是那是因为萧胤也喜欢他,就如同他喜欢萧胤,自然不可能将他在风月场所的手段用在他面前一样,喜欢一个人,自然要做他心里最好的样子,可那仅仅只是一部分的他。 那在他的这些部下面前,他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陆迁闻言,心中顿时警钟大震,他想也没想就说到,「殿下待人温和宽厚,最是体恤下属,平时即便是自己再如何烦心头疼,也不愿为难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属下等无不感念殿下的厚爱,愿为殿下马首是瞻,誓死效命!」 陆迁一口气说完,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李承欢的脸色,见他并无异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龙茜儿巡游此处,看到陆迁凑在李承欢身边,立即眉毛一挑,眼神凌厉起来,这个讨厌的傢伙居然连自家主上的墙根都敢挖? 她想到前几日半山腰寨子前的草地上,两个年轻人并肩而坐,绚丽的晚霞为他们披上霞光,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她回头想过,她觉得即便他们是他和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所以当她现在看到这样的情景时,便觉得陆迁格外碍眼。 她策马上前,高声说道,「陆参将,前方道路出了些麻烦,你去看下?」 陆迁回头看了一眼龙茜儿,见她一脸不善,皱了皱眉,「龙姑娘怕是搞错了,我陆迁只负责大人的安危,不负责车队的,李氏商行聘请龙门镖局,可不是为了放着好看的。」 龙茜儿那个气啊,可陆迁毕竟是官身,她一届跑江湖的,总不好让人滚。 好在此时,李承欢已经想通了,直接翻了个身,众人也没见他怎么动作的,他就已经利落潇洒的钻进了马车里。 陆迁与龙茜儿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前方不是有路障么?我随你去看看?」陆迁沉默半晌,然后说道。 龙茜儿:「已经处理完了,我们龙门镖局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哼!」 …… 因为心里藏着事情,李承欢没有心思游览山水,商队也急着要将货物送去南方转售,于是一路疾行,半个多月后终于抵达了淮州。 淮州地处江南水乡,土地丰饶,百姓较之其他地域也更富硕,随处可见货郎挑着沉甸甸的担子,穿梭在一处处人群聚集处,吆喝着买卖。 到了淮州,李承欢便于商队分两路走了,李承欢是新上任的淮州同知,等于是淮州此时的二把手,他的到来,不免引起了整个淮州的动盪,尤其是消息灵通的那些人,早先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大人乃是户部尚书李郸的儿子,都存了巴结之意。可是不知道为何,李承欢得罪了太子的事情又不胫而走,众人都品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来。 也是,堂堂翰林,又是尚书家的孩子,若不是因为得罪了了不得的人,哪会突然就被发配到淮州来。 于是小小一个淮州官场,顿时风起云涌,分成了三派,一派跟着知州许大人的亲和派,一派是跟着通判赵介的不怀好意激进派,还有一派中立。 这赵介也不是太子的人,只是向来与许从文对着干,因此短短两年,不择手段将三位同知拉下了马。 这就不得不说说赵介和许从文这二人近年来的恩怨情仇了。 赵介乃是二甲进士,原本仕途坦荡,一片光明,原本该留在京都机枢之地积累资歷,只待一飞沖天,然而却被当年同进士出声的小小御史弹劾,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他没有官仪,生的丑陋,不适合呆在中枢要地,失了朝廷体面。 这弹劾听着可笑,但是当时朝中谁人不知许从文乃是户部侍郎李郸的门生,于是不免随着附和了几句,想要巴结上户部的线。结果当时还风华正茂的皇帝也是个好面子的,一看赵介,确实丑,就大笔一挥,将人调去了穷乡僻壤的山地做了小小知县。 这赵介哪里服气啊?他堂堂二甲前三,本该青云直上,结果就因为长得不好看,被贬落凡尘,于是接下来几年,他四处找关系,终于调到了淮州这样富饶的地方做了通判。 只是好死不死,冤家路窄,许从文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弹劾了当时意气风发的虎威将军战厉南,结果被人穿了小鞋,被从清流打到了浊流,来了这淮州做了知州。成了赵介的顶头上司,这下就有乐子了。 赵介虽貌丑,但架不住上头有人啊,许从文一时也奈何不了他,而许从文上头也有位侍郎现如今是尚书的恩师,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第60页 前几任同知夹在中间那真是苦不堪言,两边都不敢得罪,最后都纷纷自请调职。 这二人结怨已久,把个淮州官场闹的是人仰马翻,好不容易分出个界限,李承欢来了。 第32章 入淮 许丛文知道恩师最宠爱的次子李承欢调任了淮州同知后,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能与恩师的次子打好关系自然是锦上添花,只是李承欢到淮州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为此他坐立不安了许久。 直到收到驿报,知道李承欢今日便要抵达淮州,于是便匆匆召集了淮州的大小官员前去城外迎候。按理说一个同知是没资格让自己的长官放下架子,亲自接待的。奈何知州大人乐意啊!于是一众官员各怀心思随着许丛文在城门处等候。 一旁的赵介瞥了一眼激动紧张之情溢于言表的许丛文,冷冷的哼了一声,只是他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这李承欢可是李郸的儿子,李郸是谁?是户部尚书,是许丛文那厮的靠山啊! 他觉得危机已经降临,这怕不是那位尚书大人要为许丛文这门生扫清障碍来了,只是也不对啊,李承欢是什么人?用他替许丛文开路,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况且派李承欢也不靠谱啊,谁不知道李家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承欢一向以风流才子之名盛名于京都,又在前两年一举高中,夺得魁首。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文人自然是知道他的,不知道的才有鬼了,这可是齐国立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听说才华横溢,深的陛下信重。 只是这样一个少年成名一帆风顺的贵家公子,你让他安安静静呆在中枢翰林,熬完资歷后进入中枢指点江山可以,可丢到这人情复杂三教九流的地方上来任职,管些鸡毛蒜皮的民生小事,这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众人心里都打着嘀咕。 赵介确实对许丛文怀恨在心,又恨又妒,可是对李承欢,他是丝毫嫉恨不起来的,怎么说呢?确实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了。 他而立之年想尽办法才混到淮州做通判,已然是高升了。可李承欢呢?不及弱冠的少年人被调来淮州任同知,那在别人看来还是因为得罪了人,而被贬谪流放。一对比,便让赵介又伤心又伤肺。 可是没招啊,有的人就是会投胎,你有什么法子? 众人站在深秋的城门口望眼欲穿,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而正主李承欢早就进了淮州城里,「考察民情」了。 「大人这就开始考察民生了?不先去衙署看看?」陆迁跟在一旁,身后远远坠了数十人,分散各处,以便随时观察周遭一切动静,确保前面主子的安全,又不妨碍人闲逛惹人注目。 李承欢背着手徐徐走着,笑道,「急什么?我先看看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听说江南出美人,淮州地处江南,定也是不乏美人的。」 陆迁一听,顿觉不妙啊,这李承欢与他们殿下这才分别一个月不到呢,这就想着寻觅新欢了?不行!有他陆迁在,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人!这淮州的美人能有我们殿下好看?」 李承欢愣了一下,有些惆怅起来,是啊有家室的人不能这么随性而为了,殿下若是知道了,肯定要伤心的。他想了想,又说:「那就看看哪里有美食吧,我先尝尝,待哪日殿下来了淮州,我带殿下去吃。」 陆迁这才放下心来,跟着李承欢满城的跑。 很快淮州闺阁里就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个生的极俊的年轻公子入城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少年,俏生生如三月春桃,徐徐行在淮州城繁华热闹的街市上,却显出了十二分的风流。 陆迁跟着李承欢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他们身边的女眷渐渐多了起来,那一双双春意盎然的眸子,柔情似水的往他们这边抛着媚眼。他确定应当不是投给自己的,那就是……投给小李大人呗。 他有些头痛,李承欢虽然不去逛窑子寻觅新欢了,可这招蜂引蝶的速度也忒快了点,这才几个时辰呢?怎么觉着整个淮州的闺阁秀女都出来打谷子了? 「大人,情况不妙啊,我们还是先回衙门吧?」陆迁有些着急,他发现远远坠在后面的亲随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包围圈却越来越小。 李承欢也发觉了不对劲,怎么淮州城此时倒像个女儿国了? 「也好,回去吧……」话还未说完,就觉得有个东西从远处向他抛来,他下意识伸手抓住,却发觉软软的,展开手心一看,是朵开的正艷的芍药,十分美丽。 他怔了怔,抬眸看去,却见一位相貌姣好的少女正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有些羞赧的用圆圆的仕女扇遮住了半张脸,肘弯处还挎了一个精巧的小花篮,里头盛满了怒放的芍药。 哦!原来如此,看来他李承欢的魅力并不减当年嘛。 陆迁却没这样轻松,在李承欢抬眸打量那掷花少女时,他已经刷刷刷为李承欢挡去了十几波果子花束,却见周围又有无数少女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着他们投来。 「大人!别看了!快撤吧,人太多了!会被砸死的!」陆迁赶紧喊道。 李承欢觉得有理,当先施展了身形,鬼魅般就从人群中游弋了出去,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中间就只剩下一脸茫然的陆迁,陆迁大唿大人不仗义啊!却见众人发现中间只剩下陆迁了,顿时潮水般又退了出去,很快没了踪影,阵阵秋风萧瑟中,陆迁有些委屈,他陆迁不配被砸死是嘛?
第61页 当陆迁急匆匆赶到衙门时,发现李承欢已经在衙署的公房里为自己泡了壶茶。 「大人!您怎么不等等小人?小人差点就回不来了!」陆迁抱怨。 李承欢为陆迁倒了杯茶,笑着让他坐,「本官当时担忧陆参将的安危,没有走远,直到人群散去才走的。」 陆迁顿时就尴尬了,辩解道,「那大人为何人散之后还不现身?」 李承欢闲闲看了他一眼,说道,「若是当时现身,岂不是又要被围住?」 陆迁不说话了。 到了正午吃饭的时间,淮州众官员仍然没有等到传说中的新任同知,正在大家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有衙署里的小厮匆匆赶来城门口,说是新任同知已经到了衙署,不见众位大人,要他来寻诸位大人。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什么情况啊?他们在这儿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等到日上三竿,结果白等了?人早就进了城里了?啥时候进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一脑门汗的许知州。 许知州用帕子擦了擦脸,尴尬的咳嗽一声,朗声道,「既然李同知已经进城,那大傢伙儿就先散了吧,先吃饭,午后咱们再一起见见李同知。」 「嗡」一声,众大小官员碎碎念了几句一闹而散。 赵介踱步到许丛文跟前,皮笑肉不笑的挖苦道,「大人这真是,请了位祖宗来咱们淮州啊。」 许丛文脸一拉,不悦的纠正道:「赵通判此言差矣,李同知被调往淮州,乃是陛下的旨意,怎生是本官的安排?赵通判休要胡言乱语,以免惹祸上身。况且李同知初来乍到,恐怕并不知晓我等在此等候,从别处入城了也未可知。赵通判莫要妄自揣度,失了同僚体面。」 「体面」你大爷!赵介恨恨的瞪了一眼许丛文,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俩字就是「体面」! 「大人说的是,是下官唐突了。」赵介阴阴的盯了许丛文半晌,才一甩衣袖,钻进了自家的青呢小轿里。 许丛文看着赵介的官轿远去,又看了一眼城外秋叶飘零,嘆了口气,喃喃道,「恩师这位子弟,还真是……哎!」 李承欢无所事事的坐在公房里和陆迁闲聊喝茶,让子辛去淮州有名的醉月楼去买几席酒食,有着之前的惊人一幕,二人也不敢随意出门了,老老实实在公房待着。 没多大一会儿,子辛领着几个护卫便将酒食带回来,将公房里的桌子拼了拼凑了好几桌。 醉月楼的醉虾最是有名,其他肉食也十分精緻美味,众人正吃得欢呢,就见一名衙署原驻的小厮匆匆跑进来,看见一桌桌的美味佳肴有些怔愣,啥情况?走错门了? 「大,大人!知州大人来啦。」小厮慌忙禀报。 李承欢正在教陆迁这大老粗剥虾呢,闻言喜上眉梢,笑道,「请大人进来。」 小厮一愣,心说你区区一个同知,知州大人来了你竟然不亲自去迎?他心里顿时有些瞧不上这群没规矩的外来客。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出去请人。 许丛文随小厮进来时,李承欢已经让子辛给知州大人添了个座位。一见到许丛文便招招手,「许师弟,来坐,一起吃啊,这醉月楼的饭食确实不错嘛!」 许丛文闻言,方才所有的糟心烦闷一扫而空,兴沖沖撸着袖子就入座了,看的一旁的小厮目瞪口呆。啥情况?咋看不明白呢? 「师兄何时来的?」许丛文饿的狠了,也顾不上斯文体面了,拿起筷子就是一阵风捲残云,完了才抬头问李承欢。 许丛文虽然比李承欢年长不少,但自从和李承欢对弈甘拜下风之后,就不再自称师兄,而是自称师弟,达者为先嘛,许丛文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昨夜连夜赶来,入城后就先睡了,不想来了衙门,却不见一位大人的踪影,怪哉!」李承欢略去了逛街时的壮举,轻描淡写的说道。 许丛文顿时泪流满面,您咋不早说呀?害我苦矣! 第33章 同知 众人吃饱喝足,许从文才发现陆迁居然是和李承欢同席吃饭,顿时疑惑,「这位壮士是?」 陆迁便拱拱手,「见过许大人,在下黑甲尉参将陆迁,来淮州公干,正好与李大人顺路,便结伴同行了。」 许从文听闻他是黑甲尉的人,顿时神情一肃,「原来是黑甲尉的将军,黑甲尉战无不胜,实乃我大齐的王者之师,本官向来敬重前线将士,今日得幸结识陆将军,实乃本官的荣幸啊。」 李承欢看了一眼许从文,有些好笑。这许从文原本家境殷实,是想走武将的路子的,奈何天生体虚多病,便弃武从文,没成想还真考上了。 闲聊几句,许从文便与李承欢二人进了书房密谈,陆迁稳稳守在院中。 「大人,已经选择了二殿下?」沈从文试探的问道。 李承欢抿嘴点了点头,沈从文又问,「那恩师呢?」 「与父亲无关,你只管做你的事,这是我个人的选择,并非李氏的选择。」李承欢道。 「那陆参将?」 「是殿下派来淮州协助我的,殿下似乎在担心淮州出什么乱子,你是淮州长官,可知道淮州有什么事要发生?」李承欢很直接,沈从文自拜入李郸门下,便是与李氏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许从文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并无异象啊。」
第62页 李承欢继续问,「那淮州可有什么人或事是与二殿下有关的?」 这么一说,许从文突然想起什么,「我到曾听闻过一些密辛,不过时间太久了,也可能是谣言……」 「你说。」李承欢眼眸一亮,顿时催促。 许从文想了想措辞,说道:「据传当今淑贵妃的母族林氏,原先是江南的望族,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曾路经淮州,遇着了当年豆蔻年华的林氏,与其互生情愫,并将其纳为侧妃。可是一直未曾将人带回京都,直到林氏诞下二殿下后,陛下才将林氏与二殿下一起带回京都。按理说陛下继位后,淮州林氏该是一飞沖天的,可是却奇怪的渐渐没落,如今淮州已然没有林氏这一姓了。」 「这是为何?」李承欢不解,他是知道当年的陛下确实是十分喜爱林氏的,可是如果当年的太子深爱林氏,后来又怎会将所爱之人的孩子丢到边境那样危险的地方参军,以至于整个朝野都认为皇帝已经忘记了他第二个孩子,林氏家族更是低调的可怕,几乎将所有的触角都没入了深深的地下,几乎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也早在许多年前,宫里就传出淑贵妃失宠的传闻。直至秦王凯旋迴京,众人才突然再次看到了传说中不得帝宠的二殿下。 「没人知道,好似林家突然就从淮州搬走了,可是似林家那样的大族怎会突然选择抛却根基,迁去异乡呢?7道理上实在说不通,所以坊间大多认为此事乃是谣言,淮州根本不曾有过什么林氏望族。」许从文分析道。 「这么看却是很像谣言,可是空穴不来风。」李承欢说道,恐怕殿下就是听闻了此处的风声,才将陆迁派来,顺便查探一下详情。 「这就不知啦!我在淮州任职近三载,也只是略略听到了些风声而已。对了,师兄此次被调来淮州,当真是因为得罪了太子?」许从文忧虑。 李承欢也不避讳,点了点头,「不知淮州可有太子门下?」 「这倒不曾听说,淮州只是江南道属州,最大的官儿也不过从五品,太子恐怕是瞧不上眼,不过江南道布政使曹阔却是太子门下。」 「你的顶头上司?」李承欢看向他。 「哎。」许从文也看了看李承欢,从前太子笼络李氏,曹阔自然对他颇为亲近,现下李承欢转投了睿亲王,也不知曹阔会如何给他穿小鞋了。 「辛苦了,师弟。」李承欢拍拍许从文垮下来的肩,安慰道。 「……」 新任同知到任,自然是要与诸官会面的。 时间安排在下午申时。 衙署会客大厅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许从文坐在上位,李承欢与赵介各坐在许从文下手的左右两边。一众三四十岁甚至四五十岁的淮州官员,偷摸摸的瞧着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新任同知,互相看看,满眼惊嘆,心想,这位还真不愧「少年风流」这四个字。 上午城中的闹剧众人已经从各个渠道知晓,此时一看这位少年知州,顿时对号入座,准是这位没错了。 看到这位新长官的俊俏相貌,不免又要想到因为貌丑而被排挤出中枢的赵介赵通判,看他的眼神便更为古怪起来。有人闲的无聊,便想,当年的赵通判若是有李同知一半的好相貌,现在估计早在中枢站稳了脚跟,哪里还需要在这小小淮州与许知州论长短。 「咳!这位便是新任的淮州同知李承欢,以后便要与我等共事,诸位莫要瞧李同知年少,他的才学却是没的说的。在座各位今后要好生任命,不可懈怠。」知州清清嗓子发话了。 李承欢适时接口道,「承欢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懂,往后还请诸位多多照拂。」 诸官便说,「哪里哪里?大人客气了。」 于是李承欢便开启了无所事事,又稍微有些忙碌的地方官的生活。 因为同知大人总要出门「考察民情」,于是前期的时候差役们在城中四处宣告:看到同知大人,不许刻意聚集闹事,违者罚款十贯。 于是城中闺秀们就都知道了那位俊俏的少年就是淮州新任的同知大人,由此也打听到了这位同知大人乃是京都里来的风流人物,少女们春心难抑,芳心暗许,淮州街头逛街买花的女孩子渐渐多了起来,都想与这位勤快的同知大人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这天,李承欢带着陆迁子辛和一众侍卫差役去调查一户人家的失窃案,浩浩荡荡几十人,蔚为壮观。城中百姓都乐得看热闹,但是想到同知大人出行,不可聚众,又纷纷安耐住好奇,只敢遥遥探头去看。只见一路上无数伸长了脖子眺望远方的民众,也算一处奇观了。 可能是因为李承欢相貌好,让人天生会对他产生好感,也可能是因为自从这位大人任职后,每天兢兢业业,解决了无数积压已久的陈年旧案,帮助了许多无处伸冤的苦主,也可能是凡是家有豆蔻年华少女的人家,每天总要听自己的女儿夸赞那位少年官员。淮州百姓很快就接受了这位少年同知,并格外爱戴。 甚至有热心的百姓会在宰了鸡鸭牛羊后,分一部分送到衙署,给大人和那群看着兇巴巴却总是整日穿街走巷帮助百姓解决麻烦的侍卫们改善改善伙食。这群人也是来者不拒,一片和乐融融。 李承欢不搞内部政治斗争,一心只想在自己在任期间,为当地百姓解决些麻烦,谋求些安定幸福的生活,就如同当初萧胤说的那样,只有成为国器,方能保护更多的人。
第63页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暗地里给李承欢下绊子的人统统被陆迁暗中警告了一通,连赵介也不例外。早先有一位经歷司经歷没听告诫,想做些什么事儿来时,被陆迁的属下直接用麻袋包了沉塘了事,对外宣称这位经歷告老还乡了,只是众人哪里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如惊弓之鸟,此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再多吭一声。 赵介原本还想告上江南道布政使司,上报的条子却在第二日晚上出现在了自己的书案上,书案上赫然多了道深深的刀痕,几乎将书案噼成了两半。赵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知道了黑甲尉的手段后,再不敢多生事端。 这些李承欢隐隐有所察觉,心里略有些牴触,但想到这些人的目的乃是为了针对自己,陆迁用凌厉手段杀一儆百,也是为了他能顺利行事,这样也能避免牵涉进更多的人,避免死更多的人,便忍下没有多言。 就这样,很快到了冬天。 冬天是百姓们最难熬的季节,气候寒冷,若是贫苦人家缺衣少粮,是有很大机率活不过冬天的。即便富饶如淮州,每年因为贫穷卖儿卖女冻死街头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是州州县县都有的情形,即便是繁华如京都,也不少见。 而府库纳税之后,粮仓的余粮也不多,想要一整个冬天,每日都开仓放粮是不现实的。李承欢跟着赵介去看过粮仓,除却府衙的供给开支外,顶多只能放十天的粮,可是冬天是漫长的,远远不止十天。 「没有粮食怎么办?」李承欢看着赵介,赵介掌一州粮运,家田等事项,李承欢自然要问他。 赵介顿时噤若寒蝉,生怕李承欢藉此事拿他开刀,嗫嚅着说道,「可以请乡绅大户们捐些钱粮应急,只是强征是万万不可的,乡绅们是地方的根基,官府切不能为了一时之需,与乡绅地主们生出嫌隙。否则大大不妙的。」 李承欢点点头,应道,「赵通判说的有理,自然不能寒了乡绅们的心,只是本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辖下百姓受这等折磨呀。赵通判可有良策可以教我?」 赵介心里发苦,这种事做来总是里外不是人,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想让乡绅们主动捐些钱粮不若也回馈些好处,乡绅们最爱声名,不若为捐粮大户们立碑以示表彰?」 「立碑?他们就肯么?本官不曾接触过这样的事情,不若此事就由赵通判去斡旋?本官在一旁协助赵通判?」李承欢金枝玉叶的长大,哪里伸手问人讨过钱,有些为难。 赵介立刻小意道,「不敢。」 第34章 筹粮 今时不同往日,陆迁守在李承欢身边虎视眈眈,如今谁不知道睿亲王正得帝宠,而黑甲尉是睿亲王的亲军。赵介只觉得自己正困守危城,一个不小心就要丢了小命,关键是死了都没人敢替他说句话。 李承欢让他去讨粮帮穷苦百姓过冬,他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从前面对知州都没这么憋屈过。 他在自己的宅子里长吁短嘆,想着对策,他觉得不能就这么窝囊下去,若是真让这小子在淮州站稳脚跟,得了民望和根基,那这淮州哪里还有他赵介的容身之处? 不行!万万不行! 可是想到陆迁那个笑面虎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他又有点犯憷,刘经歷消失的不明不白,到今天他都没找到人的尸首,处理的干干净净,好像这世上从未有过他这个人一般,实在叫人心寒。 一旁的师爷见自家老爷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便小心问道:「大人,因何忧愁?」 赵介看了一眼王师爷,嘆息道:「李同知不愿见城中百姓在冬日受冻挨饿,便打发本官去筹粮,这粮若是这般好筹措,那从前哪里还会饿死那样多的人?本官又哪里是那样黑心的官,喜欢眼睁睁看着辖下的百姓活活冻饿而死,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么?」 「这如今的世道,粮食尽在豪绅大户手中,这些人哪个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背景,要虎口夺食,着实困难。」师爷也皱眉捋起了鬍鬚,觉得这个李同知还真是有手段啊,一边武力镇压,让人不敢反抗,一边又出这样刁钻的难题给他家大人为难。 「谁说不是?」赵介又是一声长嘆,那丑陋的瘦长脸颊更是愁苦了几分。 师爷想了想,说道:「不若大人先去试试?能筹多少,便筹多少,大人尽力了,实在不成,李大人想必也是不能毫无道理的怪罪大人的。」 毫无道理? 赵介苦笑,有黑甲尉精锐随时候命,斩杀一切异己,他李承欢还需要讲什么道理? 一旁的王师爷却突然计上心头,在赵介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他却不知,李承欢此时也是愁的紧,他坐在衙内与许从文商议筹粮之事,许从文只说,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些乡绅,歷年来,在大雪之际,才会设立粥棚,施捨些清淡的粥水,待雪一停,便会收棚,该死的人还是会死,而豪绅们依然赚了名声。 李承欢听的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人? 「让他们向官府捐粮,他们捐肯定是会捐的,没有哪个乡绅愿意和官府对着干,但也就捐个几旦,做做样子,大气些的也就几十旦。想让他们捐出足够养活城中那么多穷苦百姓和乞儿们一整个冬天的粮食,他们是万万不肯的。」许从文做知州的这几年才知道要为一方父母,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也为自己曾经对他们不明就里的弹劾感到羞愧。
第64页 而他是个直臣,做御史是一把悬在百官头顶的剑,可监察百官。 可是他并不是个多厉害的能臣,到了淮州三年,他也曾拼了命的想改善这一切,可是最终都徒劳无功,地方上的势力纵横交错,牢不可破,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京官很快就被地头蛇们压的没了脾气。 其实这段时间看到李承欢的所作所为,他已经觉得这位年轻人非常了不起了。 在淮州做知州三年了,他还从未见过像如今这般爱戴官家的淮州百姓,他们甚至会自发将珍贵的肉食送来衙署为他们改善伙食。这在从前的许从文眼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我亲自去走动走动。」李承欢觉得淮州百姓还是很善良淳朴的,至于那些乡绅,即便有什么旁的心思,在他面前,还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承欢无奈摇了摇头,他从未想过他一介文臣,有一天也会靠武力服人,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以德服人说来好听,想做到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非常清楚,京都朝中有李郸和萧胤,他不会在淮州待太长时间。 至少,在他还在淮州的时候,他不想看到有百姓活活冻死饿死在他面前。 许从文看着李承欢离去的背影,有些惭愧,他曾经也是怀着如此赤诚之心想为天下百姓谋些福祉的,只可惜人力有时穷。 是夜,李承欢以和睦乡里的名义将淮州大大小小的乡绅富户请去了醉月楼。 乡绅们其实心里也是门清,哪个新官上任没有个三把火来着?瞧这时节,冬天了,恐怕又要打他们粮食的主意了。 这样的官他们见的多了,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好似他们的粮是天上掉下的,大风颳来的,想拿就拿?哪有那么容易! 众人打定主意,任他舌灿莲花,也休想从他们手里拿走一粒米。 这场宴席由他主持,李承欢坐在主位上,赵介陪坐一旁,小心翼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李承欢的下属。 同知大人请客吃饭,还是如此身份背景的同知大人,这些人虽然打定了主意绝不捐粮,但是同知大人的面子却是不敢拂逆的,来的都很早,此时已经满满坐了三大桌,其中地位最高,淮州城里最大的几位乡绅与李赵二人同席。 李承欢来到淮州也有个把月了,整天在城里东游西逛,知道他的人着实不少,此时众人瞧见一个唇红齿白笑意盈盈的少年坐在上首,都觉得有些诡异,实在是没见过这样年少的父母官。 只是大多数人听说过他,却还未曾有幸得见,此时见了才觉的百闻不如一见,模样果然风流。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露出了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李承欢见人都来齐了,便端了酒杯站起身。 众人见了顿时纷纷起身离座,看着李承欢。 李承欢端着酒,唇边带着和煦的笑容,配上他灿若桃花的眼眸,着实叫人心折,他徐徐开口,「本官乃是淮州新任同知李承欢,来这淮州城也有一月有余,淮州物产丰饶,风景秀丽,百姓们也是热情淳朴,实乃桃源之地。本官有幸能在此地为官,心里十分欢喜。今日叫诸位家主前来,便是感谢诸位家主多年来为淮州城所做的一切,这淮州的一砖一瓦莫不是靠诸位扶持才有今日之盛况,本官敬诸位一杯,聊表敬意。」 「哪里哪里,大人过誉了。」 众人也不觉意外,随声附和,举起酒杯,与李承欢一起将杯中酒饮尽。 今日陆迁没有陪在李承欢身边,李承欢不是个喜欢以势压人的性子,如果可以用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并不想让场面变得过于难看。 陆迁拎了壶酒,坐在醉月楼的屋顶,眼睛时不时四下扫视,注意周围的一切动向,他的几十名亲随也分布在各个角落,将醉月楼拱卫其中,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蛛网。 他觉得李承欢还是太年轻太善良了,这种事情,能用武力解决何必费那个闲功夫? 他不由想到在西境时,他是如何随着殿下将那些土司蛮子整治的俯首帖耳,别说粮食,就是要他们的命,他们还敢说个不字? 不过,小李大人他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与他陆迁无关,他的职责只是保护李承欢的安全。 李承欢是个敏锐聪慧的人,他猜到了淮州有问题,可是他猜不到究竟是什么问题,值得让陆迁这样一员大将守卫一侧。 陆迁却是清楚的,所以他一直十分小心,杜绝一切危险产生的可能,他知道藏在暗中的人有多可怕,所以他即便清楚李承欢反感他的暴力手段,也依然这么做了。 他不能有任何失误和大意,留给对手可趁之机,否则就真的危险了。 那位经歷或许并不是对方的人,也没有他预测的危险,可是若是让他掀起风浪,制造出混乱局面,到时候,场面就很难控制了。他更喜欢像现在这般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这是他多年来和萧胤处事养成的习惯。 而在蜜罐里长大的李承欢,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萧胤的意思是,不必强求。 殿下,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小李大人吧。 陆迁灌了口酒,笑了起来,有些莫名的欣慰。 醉月楼里,已有三杯酒下肚。 李承欢的话也终于进入主题,他的右手尾指勾了下眉毛,依然在笑,只是笑容里开始多了一分强势,他说道:「想必诸位多少也知道本官的来意,我希望诸位家主不要与本官推诿,本官的意思是,本官不想在这个冬天,看到一具尸体。」
第65页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见有人不以为然,有人眉头紧蹙,他心中苦笑,继续说道:「你们要明白,如无必要,本官是不想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的。」 「那大人此番说辞又是何意啊?」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隐含挑衅,李承欢转眸看去,见是一位中年士绅,与旁边的人一样,看着十分富贵,却没有一般乡绅的富态,他体型即便坐着也显得十分高大健壮,在人群里就显得格外突出。 刚开始时,李承欢便留意了此人。 只是齐国国风好武,士绅里也不乏武道强者,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此人与旁人有些不同而已。 此时这人突然发难,却让他的目光不由沉凝下来。 第35章 屋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众人纷纷看向那位出头的士绅,有些惊诧于他的胆色。 李承欢看着他,突然笑道:「本官这么说是为了给大家都留个体面,你们也知道本官是不会在淮州待太长时间的,但是本官希望,至少本官在淮州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听话些。」 「大人,这不就是在威逼么?」那人又道。 「威逼?」李承欢反问,随即笑道,「只要大家愿意慷慨解囊,救助城中贫困百姓,本官何须多此一举?本是善举,怎么就成了本官的过失?尔等家宅之富,几家便占了淮州□□成的财富。何以不愿意帮扶一下同乡百姓呢?」 「我等家族虽大,可也要养活几百上千的族人,所耗甚大,哪有余钱分给别人?望大人明察。」 李承欢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城北王氏的庶子王塘竟,也好,那本官便如你所愿,好好查一查。看看王家究竟有没有余粮可捐,若是没有,本官自当不会再让王家出粮,若是还有余粮,本官便替淮州百姓多谢王氏的善举了。」他面色一冷,突然喊道:「陆迁。」 屋顶的陆迁闻言,飞快的翻身下去,几个起落就到了门口,他将门一推,一股寒风便一下卷进了屋里,似裹挟着冰霜,屋里的人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都听到了吗?」李承欢看向陆迁。 「听到了大人,卑下这就去办。」陆迁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屋中众人,嘴角勾起一丝冷酷无比的笑容。随后一撩袍襟便退了出去。 众人顿时脸色就白了,这位大人这是要去抄家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同知大人可不是位普通的地方官,他的背后是户部尚书,是睿亲王,甚至是皇帝。根本没必要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仿佛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一下子众人便从头凉到脚。 终于有一位乡绅颤巍巍站了出来,「张,张氏张天义愿筹粮500旦,救助淮州百姓。」 他一开口,余下诸人纷纷站了出来,开始争先恐后的表示自己愿意捐粮几许。这个时候,不捐粮就要抄家,谁敢承担这个损失,抄家可就不是几百旦甚至几千旦粮食的问题了。 唯有王塘竟冷冷注视着李承欢,没有说话。 正混乱间,王塘竟随着人流开始绕到李承欢的后方。李承欢突然感受到了背后一丝杀意,心下一惊,顿时抽出腰间软剑,扭身刺出,正与王塘竟的刺来的匕首撞在了一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承欢已经翻身撞破了窗户,跃出窗外。随即一道高大的身影便疾如迅雷般跟了出去。 直至两人都跃出了窗户,屋里的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他们中间居然混入了一名刺客,顿时惊得肝胆欲裂,纷纷缩在屋里一角,不敢乱动。 只听屋外呛呛两声金属撞击之声,屋外两人已经打了起来,有胆子稍大的士绅挪着步子走到被撞坏的窗户边探头去看,便见屋外漆黑的夜色里,屋顶上,两个身影正飞速的腾挪闪避,两道寒光凛凛的银光在夜色里偶尔碰撞便撞击出一道道刺目的火花。 「在屋顶,打,打起来!」这士绅颤着手朝外指了指。于是更多的人凑到窗台边,探头去看。 李承欢身着一袭红色官袍,腾挪间仿若一朵盛开的海棠,他手中银光闪闪的长剑在夜色里化成无数道虚影,毒蛇般刺向王塘竟。王塘竟一首持短匕格挡,另一只手上则帮着小巧静谧的袖箭,冷不防朝李承欢射去,李承欢只是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王塘竟知道自己不是这李承欢的对手,立刻从屈指吹了声哨,引来数十个黑衣刺客。 躲在屋里偷看的人顿时吓的缩起了脖子。 只是刺客还未近到李承欢身边,便被早就暗中潜伏在周遭的护卫截住,很快被利落的割断了咽喉。 王塘竟一惊,已无战意,身影一退,便想撤离,却被黑暗里突来的一脚踹翻在屋顶,咕噜噜滚了下去。好在他身手了得,在落地前打了个滚,卸去了力道。但再站起时,已经被团团围住。 「你想刺杀朝廷命官?可知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李承欢几个起落便站在了王塘竟的面前。王塘竟看了一眼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人,突然冷笑一声,「没想到传闻竟是真的,大人果然好身手。」 「那么你愿意说说你为何要刺杀本官吗?」李承欢微微俯身,仔细的盯着王塘竟的脸,「你恐怕不是王塘竟吧?」 一旁的陆迁会意,走上前来,在王塘竟的脸上摸索了一下,便用力一扯,撕开了一层□□。露出了面具下苍白的一张脸来。
第66页 李承欢看向陆迁,眼带询问。 陆迁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是可以伪装的这么好,恐怕是做惯了的好手。」他突然捏住那人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他,阴冷的说道:「说,你是什么人?」 王塘竟笑了一下,并不见害怕与慌张,他朗声道:「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你们不用白费唇舌了,我是不会说的。」 陆迁目光闪动了一下,放开了王塘竟的脖子,看向李承欢。 「是太子吗?」李承欢突然问道。 王塘竟只是冷笑,并没有什么反应。 李承欢有些疑惑,他近年来得罪过得人,只有太子啊。不是太子,还有谁想杀他?还是说是太子手下的人为了讨太子开心才这么做的? 「押入大牢吧。」李承欢嘆了口,将软剑又收进了腰间。他相信这个刺客说的话,恐怕真是个不怕死的。 「是,大人。」陆迁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护卫将人压着往淮州大狱的方向行去。 「你说,是什么人呢?」李承欢摸了摸下巴,有些惆怅,总被人惦记着小命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陆迁跟在一边,想了想说道,「此人狡诈,而且蓄谋已久,恐怕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大人来淮州不过月余,背后之人应当不是淮州这边的人。」 「可我左思右想,也不记得我的罪过谁啊?」李承欢有些无奈,「算了算了,既然人都已经抓到了,能审出来就审,审不出来,就直接上奏斩立决吧。」 「是,大人。」 「我们先去看看诸位士绅如何了刚刚情形混乱,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李承欢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些急切。 陆迁纳闷,那些个抠门吝啬鬼,被砍了才好。 李承欢到了屋外,推开门一看,一群人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又小心翼翼的不敢探出头去。 李承欢觉得有些好笑,他轻咳了一声,众人这才惊得转过身来,看到是李承欢,纷纷跑到近前,关切的问道,「大人无碍吧?哎呀,这贼人怎的如此狡诈,竟然还易了容,我说那王家庶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沉默寡言起来,没想到已经换了人,他竟然还挑唆我等不要听从大人的话,还好大人慧眼识珠,戳破了贼人的奸计,否则我等可就要犯了大错了!」 李承欢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此时知道怕了,立马将自己的干系推了个一干二净,生怕和刺客沾惹上一丁点儿的关系,那可就不是粮食的问题,而是九族人的性命的问题了。 李承欢温和的点点头,也不戳破他们的小心思,只是笑道,「方才诸位踊跃捐粮,却不想突然来了个刺客,将诸位的善举给打断了,既然兇徒已然伏诛,不若,我们继续商讨捐粮的事宜?」 「自然,一切但凭大人吩咐。」众人异口同声。 李承欢便笑了起来,让人取了纸笔,让这些乡绅将自己要捐的粮食记录下来,也好有个凭证。 众人方才连番受惊,只想早早了结了此间的事情,赶快回府里躲着,也不管那么多了,几百几千的写,生怕数量少了,这位同知大人不满,又来找他们要粮。 李承欢走在回衙署的路上,伸手掸了掸手中的一打纸,朝陆迁笑道,「你看,乡绅们还是很明事理的,把话讲清楚,还是愿意割点肉的嘛。」 「也就大人这身份摆在这里,谁敢忤逆您?这法子但凡换个人来,恐怕早被这个乡绅搞臭了名声,告去江南路了,哪里还能安稳的待着。」陆迁嘆息。 「没法子嘛,看这天,好似就快下雪了,难不成,我还要和这些人磨磨蹭蹭,待到雪一落下,便不知要死多少人,就算威逼利诱又如何?能拿到粮把人救了才是好的。」李承欢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也是凭藉着陆迁就在身侧,借着黑甲尉的威名,才敢这样大胆,若是只他孤身一人,恐怕就会选个更稳妥的法子了。 「大人说的是。」陆迁忙是拍马屁。 李承欢瞟了他一眼,好奇的问道:「殿下为何让陆参将来淮州?莫非就是为了方才那事?」 陆迁心下发苦,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说道:「殿下生怕大人有危险,无论是方才的情况还是其他的情况,殿下都不想大人受到伤害。」 李承欢点点头,似懂非懂。 第36章 回到衙署,李承欢将那一打的捐粮帐目拍在许从文的案前,笑道:「明日派人去取粮吧。」 许从文震惊的看着李承欢,将那叠纸一张张看了一遍,更是不可思议,「这么多?你是如何劝的?他们竟然愿意捐这样多的钱粮?你没杀人吧?」 许从文有些担忧,生怕这李承欢一个不高兴就让他手下那位大将将人砍了,以此威慑诸人。 「杀了几个。」李承欢漫不经心的说道。 「啊?杀了?还几个?你都杀了谁?啊呀,遭了遭了,这下麻烦了,虽然这次筹到了粮,可明日肯定便有弹劾要将你我告上御前,完喽~」许从文一下子瘫到在官椅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承欢看他这样,觉得甚是无趣,也不逗他了,说道:「师弟莫要担心,杀得乃是几个不长眼的刺客,还留了一个活口,已经押进大牢里了。」 「刺客?为何会有刺客?是刺杀师兄你的?」许从文又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沖沖的骂道,「哪里来的贼人,如此猖狂,竟敢光天化日刺杀朝廷命官?」
第67页 「不知道,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假王塘竟的口中问出些什么吧。这都是小事,城中百姓的口粮才是重中之重。你明日无比派遣差役挨家挨户的去领钱粮,帐要放好,莫要丢了,以免有不长眼的趁机伸手进来。」李承欢没有深究,他隐隐觉得此事有些古怪,若是寻根究底恐怕会牵扯出巨大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恐怕不仅仅是针对他的,陆迁的反应很奇怪,让他有些警惕。 如果事涉萧胤,他便要更小心些才是。 回到屋里,他摊开一张信纸,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开始给萧胤写信,来淮州月余,他每日一信,从未间断,将他在淮州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都尽数写在了信纸上,与萧胤分享他的一切。也不知道萧胤能否及时看到。 偶尔也能收到萧胤的回信,大多都是思念和关怀,极少提及朝中诸事,但是字里行间,李承欢依然能感受到萧胤莫大的压力,此时应当正是诸王角逐的时候吧,他却远在淮州,无法看到,也无法参与,不免有些担忧。好在父亲也会给他写家书,说些朝中动向,萧胤已渐渐在朝中站稳脚跟,北凉的战事依然胶着,战厉南似乎在一次战场厮杀里受了伤,现在整个齐国北境的军队都退回了国线之内。 皇帝的心意似乎日渐明朗,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可是真是如此吗? 李承欢想到上回的信里,萧胤写到京都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池塘里的水已经结了冰,睿亲王府也快打理好了,再过几日,便可以搬去王府居住,希望李承欢可以早点回京,睿亲王府太大,有人陪伴方不觉寂寞。 李承欢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明月,回顾了这几个月以来的种种,便如同梦幻一般。 某日清晨,李承欢醒来,推开窗户,便看到了屋外白茫茫一片,竟是昨夜下了厚厚一场雪,李承欢有些喜悦的披了衣裳出去,感受着冬日的凉意。 「少爷,怎么不穿好衣服再出来?」子辛搓了搓手,埋怨道,「这样大的雪,可冷了,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李承欢回头看了子辛一眼,突然展颜一笑,在银白的雪幕里,却灿若春花。 「下雪了,真好。」 「是啊,真好啊,瑞雪兆丰年,来年淮州必定是个好年景。」陆迁抱着剑靠在廊柱上,感嘆。 「陆参将还关心这个?」李承欢笑。 陆迁高深莫测的沉吟片刻,才说道:「大人或许不知,粮草对一只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几餐饭,而是数百上千条人命吶,朝廷的补给若是不够充足,将士们吃不饱,体虚乏力,兵器都拿不稳,上了战场便是九死一生。」 李承欢怔了怔,「黑甲尉也是如此?」 「黑甲尉在西境,西境地处蛮荒,无力自给自足,若是朝廷的补给不能及时赶到,我们便只能吃无毒的草叶充飢,若是恰逢战事,为了有足够的体力,我们也只好杀战马……」陆迁说道这里,沉默下来,他想到那次朝廷迟迟没有粮草运往西境,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爱马宰了与众将士分食,便觉得唏嘘。 李承欢默然,原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黑甲尉,也有如此落魄绝望的时候。 「不过,现在有殿下在京都,西境的军卒便要好过多了,至少没人敢再在运往西境的粮草上动手脚。」陆迁说道。 李承欢点点头,沉默了半晌,突然说道,「我们去角舍看看吧,今日下了雪,也不知道他们屋子里会不会进水。」 子辛有点开心,忙说好啊好啊。 李承欢便回屋换好了衣袍,又披了件大氅,这才在诸人的拱卫下往角舍行去。自从在醉月楼遇刺,一众护卫更是形影不离,生怕再有什么意外。 角舍是李承欢在衙署附近开闢的一片废弃院落,寻了工匠简单修葺了一下,城中居无定所的乞儿与落难无家可归的百姓便被安置在此处。每日衙里会派人来送米粮,以确保诸人都可得温饱。 渐渐的,一些有破落居所,却无粮过冬的百姓也听闻了此事,寻来此处登记领取米粮,角舎也因此渐渐热闹了起来。 许从文每日都要来此巡视一番,见到差役们没有偷奸耍滑,用心办事,这才放心,闲来还会呆在里头与众人说说话,这里的人大多没有田地,又无一技之长,身体虚弱,邋遢骯脏,没有人愿意给他们活做,若是没了接济,便只能等死。 许从文便请了大夫为他们看诊,又请了先生教里头的孩子们读书,渐渐的这难民的居所,竟也多了一份书香文气。 虽然里头的人大多依然面黄肌瘦,虚弱不堪,但相较之前的落魄,精神面貌已然好了许多。 李承欢诸人到的时候,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见到李承欢来了,便纷纷跑来欢喜的叫道:「同知大人安好,同知大人又带了好吃的来嘛?」 李承欢便朝陆迁示意了一下,随行的护卫们便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拎去内堂,给孩子们分了吃,孩子们见状顿时叽叽喳喳的追了过去,像是一群欢快的小鸟。 有一位小姑娘却没有跟去,而是躲在一旁偷偷看李承欢,李承欢见了,便朝她招招手,「你怎么不去?」 小姑娘慢吞吞的走过来,怯生生的叫一声「大人」,就不说话了。小小一只,个头刚及李承欢的腰。
第68页 李承欢看了一眼陆迁,陆迁耸耸肩,不明所以。 「来,跟大人说说怎么了?」李承欢一把抱起小姑娘,将人抱进一处廊下,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大人会离开淮州吗?」小姑娘扬起脸问道。 李承欢顿了一下,问道:「为什么问这个?」 「大人来之前,小兰和哥哥都只能睡在街上,和狗抢饭吃,小兰不想再睡街上,也不想再和狗抢饭吃,大人一直留在淮州好不好?」小兰轻轻捏着李承欢的一角,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期盼的看着李承欢。 李承欢心头一酸,摸了摸小兰的头髮,安慰道:「没事的,就算大人走了,小兰和哥哥也能一直住在角舍,直到你们长大可以出去做工养活自己。」 「真的吗?」小兰有些不信,她虽然小,但从小不知经歷了多少磨难,深知今日的一切得来不易,全因面前之人曾说了一句话。 他说只要他还在淮州一日,便不希望在街头看到一具尸体,于是他们这些天不管地不收的流浪乞儿便有了角舍,她害怕一旦同知大人离去,一切又回到过去。当他们体会过人过的生活后,便再也不愿意去过畜生一般的日子。 李承欢点点头,微笑道:「真的。」 小兰便高兴的抱了抱李承欢的胳膊,然后害羞的跑开了。 许从文在一旁看着,羡慕道:「怪哉,我每日都要来看望他们,他们习以为常,你三五日才来露一面,众人皆当你是救世佛。这是何故呀?」 李承欢拢了拢大氅,笑道:「大概是因为我瞧着面善吧。」 「难道我瞧着兇恶?不应该啊,我觉着我长得也十分和善来着。」许从文不信。 陆迁便道:「许大人这岂不是明知故问,大人来之前,淮州何曾有角舍。况且自从淮州闺秀们知道大人置办了角舍,救济穷苦百姓,纷纷自主捐了首饰钱粮给府衙,这才有了余钱为大家置办了干净的新衣,百姓们自然知道是谁在救助他们,不将我们大人视作救世佛,岂不是没了天理。」 许从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惭愧道:「陆将军说的是。」 李承欢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哪里漏水漏风后,便携着众人回衙署了。 回去后,李承欢就角舍的事宜与许从文聊了许久,才由许从文写了奏摺呈上天听,希望朝廷能在各处地方都能建立一处角舍,供无家可归的流民乞儿一个栖身之所。 此事所耗甚巨,被驳回的机率非常大,但二人也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因为角舍的建立,与李承欢平素的作为,李同知在淮州早已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都知道京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少年官员,让整个淮州成了一方乐土。李承欢的声望日隆,而此事也终于惊动了江南路布政使。 于是一封书信到了东宫。 而许从文的请命奏摺也终于放置在了御案之上。 第37章 京都,东宫。 近些日子以来,太子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虽说把讨厌的李承欢赶出了京都,但随之而来的各方面的压力都让他焦头烂额。 不仅因为李承欢这个混帐东西,他失去了与户部尚书李郸搭线的机会,痛失一绝大助力。因为刺杀的失败,父皇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而最让他恼恨的是,萧胤不仅没死,反而因为父皇对他的歉疚而越发得意。 原本朝中是没有萧胤什么说话的份儿的,但因为此前之事,父皇给了他莫大的权利,从而让他在朝中迅速的打开了一条路来,尤其是刑部与大理寺,竟然已经隐隐在向他靠拢,这对于太子一方的势力是非常不好的讯号。原本坚不可摧的太子党,渐渐有了不稳的趋势。这让他即恨又怕。 而让他最气不打一处来的是萧狄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也在想方设法的倒贴萧胤,他脑子果然是坏的。若是萧胤真的站稳了,他倒了,萧狄能有什么好下场? 就在太子气的要吐血的档口,一封来自江南路的信函到了他的书案上。 是江南布政使曹阔的弹劾奏疏,曹阔是他的门下,江南路的一方封疆大吏,掌管齐国最富硕之地,常年为太子一脉输送源源不断的财源,以供太子驱使,乃是他最重要的一只臂膀,此时来信恐怕事情不会太小。 他忙是匆匆将信封拆了。 一段官方文字后,就提到了淮州。淮州不就是李承欢被发配的地方么? 他不禁仔细看了下去,然后便看到了李承欢仗着自己背景深厚,身侧又有黑甲尉护航保驾,在淮州任性妄为,恐吓大小官员为他马首是瞻,经歷司刘经歷因为不满他的恶行,多说了几句便从此消匿无踪,至今没有下落,恐怕已经遭了毒手,通判赵介因为递了条子向他说明淮州内情,条子半路就被截获,当晚就受到了黑甲尉的恐吓,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来杀身之祸,如此心狠手辣一意孤行,实在让人齿寒,不仅如此,他还为一己私利,强征乡绅富户的钱粮为己私用,惹得民怨沸腾,整个淮州已然成了人间地狱,民不聊生…… 太子看到这里,愣了一下,李承欢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狠的手段?他从前居然没有看出来?他回想了一下从前李承欢的模样,虽然风流跳脱,但是为人清风和月,与世无争。难道是因为在他跟前隐藏了本性,实则是这样坏透了的胚子?
第69页 太子觉得自己真是识人不淑,越看这份奏呈越是怒不可遏,心里却突然升起一股扭曲的兴奋与畅快。 他将施冉子请出来,与他一同参详此事应当如何操作利用,方能最大限度的打击李郸和萧胤。 而与此同时。 御书房内,萧胤正在向皇帝陈述关于追击侦破京都以及北方各州县之内北凉暗探的事情。 「战将军已经退回了境内,转为防御,战事对我齐国不利,若是不能尽早拔除境内的北凉暗探,儿臣恐怕会对前线战事更为不利,请父皇允儿臣加大搜索范围,将他们一网打尽,解了战将军的后顾之忧。」萧胤长身而立,站在御案前向皇帝禀明情况,面容俊美而沉静,这段时间他已经在京都朝堂初露锋芒,而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的情绪,这让他更笃定了皇帝的心意。 皇帝垂着眼皮,面容依然苍老而虚弱,他听着萧胤的话,却好似并不如何在意前线的局势,只是点点头,轻轻咳了几声,才徐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黑甲尉是你带的亲兵,用起来也顺手些。」 「是,父皇。」萧胤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黑甲尉都要在他的手里才行。 皇帝依然垂着眼,打开了一份地方上呈献的奏摺,看了一眼,是淮州知州上呈的,淮州能有什么事儿?他眯眼去看,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这李承欢还真是能折腾,让他去地方上做个同知,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角舍吗?心意确实是好的,可若是举国施行,这靡费朝廷如何担得起啊,如今战事连绵,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前线一直需要钱粮供给,国库依然入不敷出……他不禁抬眸看了萧胤一眼,朝他招了招手,「老二,你过来,看看这个。」 萧胤微怔,举步上前,恭敬的将奏摺拿过来快速的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许从文将李承欢夸的天花乱坠,简直像个菩萨下凡普度众生一般,后面还请旨,希望举国州县都能建立角舍,帮扶那些无以为生的困苦百姓。 「你觉着如何呀?」皇帝淡淡的笑道,似乎心情不错。他是十分喜欢李承欢这孩子的,聪慧有才又有纯善的一面,尤其是那神来之笔的画工实在叫他喜欢,只是这小傢伙也是个不省心的,好端端却要捲入老大和老二的事情里去,他是不想李承欢搅和进去的,因此太子弹劾他,要赶他出京时,他便允了,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好事,瞧瞧,这不是做的风生水起么。 萧胤的面容也不禁柔和了一些,缓声道:「李大人的心意是好的,能救得一州的穷苦百姓已是莫大的功德,若是真能举国施行这番仁政,自然是天下百姓之福祉,只是现下战事紧张,前线粮草尚且不足以支撑,朝廷哪里有余钱去设立角舍呢?」说道这里,萧胤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待战事结束,国库富足时,当可一试。」 皇帝又点点头,觉得萧胤的分析可圈可点,有些满意,又问:「你与李承欢的关系很好?」 萧胤闻言心中一惊,袖中的手微微握起,但很快他就恢復了镇定,说道:「回父皇,儿臣回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唯有李大人愿意与儿臣亲近,后来儿臣遇刺,李大人不顾自身安危为儿臣挡下那致命一击,差点丢了性命。儿臣心中不胜感激。」 「哦,他对你倒是很好,难得有人这样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可莫要辜负他的情谊。这样的赤子之心,现下这世道可不多了。」皇帝幽幽嘆了口气,有些感怀莫名。 萧胤忙是回道:「是,儿臣自当好好回报李大人的。」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还是纯粹就此事发些感慨,但这都让萧胤升起了警觉。他和李承欢的事情,究竟能不能让父皇知道呢?父皇究竟对此事抱有怎样的态度呢?会厌憎他,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待到时机成熟或许可以一试,如此不免就要想到萧狄了。 就在此时,外头有小太监匆匆进来通报,小太监小心跪伏在地,尖着嗓子唱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眉头一蹙,看了一眼萧胤,见他神色未变,养气功夫倒是不错,便抬了抬手,「叫他进来吧。」 「是。」小太监应了,便又匆匆出去回禀。 「父皇,既然太子来了,那儿臣便先行告退了。」萧胤行了一礼,恭谨道。 「无妨,在这样听听也好。」皇帝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萧胤便又站直了身体,静静的垂手立于一旁,眼睛淡淡的看着前方的琉璃地砖,神色平淡。 皇帝又将许从文的奏摺看了一遍,有些嘆息,他老啦,江山终归是要交给年轻人的,这样的壮举若是能够成行,也不失为一大利民仁政。 不消一刻,太子便匆匆进了御书房,手中还捏着一份奏摺。 一进来却看到了侍立一旁的萧胤,不禁眉头一皱,一股无名火便蹭蹭蹭的冒了上来,他冷冷的瞪了一眼萧胤,才朝皇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问父皇安。」 「嗯。」皇帝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太子眉头一跳,只觉得父皇如此冷淡,定是因为萧胤又在父皇面前使了什么恶毒手段。 这时萧胤才朝太子行礼,「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哼。」太子轻轻哼了一声,并不愿理睬萧胤,而是看向皇帝,将手中奏摺呈上:「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第70页 「哦?所奏何事啊?」皇帝朝一旁的赵公公使了个眼色,赵公公便迈着小碎步去接太子手中的奏摺。 皇帝接了略略看了一遍,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此事当真?」 太子立刻上前一步,说道:「千真万确!此书乃是江南路布政使曹阔亲笔所写,绝无虚言!」 皇帝又看了一遍,然后拿起手中另一本奏疏,两厢对照,觉得此事似乎格外有趣,竟然呵呵笑了起来,「这倒有趣了,一个菩萨心肠,一个恶贯满盈。」 太子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父皇怎么不生气,竟然还有心情笑?这事儿人神共愤才是啊?哪里可笑?还有恶贯满盈是真,菩萨心肠又是怎么回事儿?太子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萧胤,见他面色沉静,不动神色,只觉得这个二弟实在是太能装了!他不如矣! 第38章 御书房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太子的里衣已经紧张的湿了一片,但依然垂头等着皇帝再次发话。 萧胤却突然上前一步,询问道:「父皇,不知因何事发笑?」 皇帝便将太子递来的那份奏摺丢到了萧胤跟前,萧胤扬手接了,便开始看了起来。皇帝又看了一眼太子,示意赵公公将许从文的奏疏拿给太子看。 片刻后,萧胤与太子都已经看完了手中的奏疏,神色各异。 这里头的事情,萧胤如何不知,李承欢尚且每日一信,将淮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与他说的清清楚楚,更何况陆迁也会暗中将淮州的事再报与他知晓,因此他的神色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澜,只是平静的向皇帝说道:「父皇,此事恐有蹊跷。」 太子闻言,立刻抢声道:「父皇!此事必有蹊跷!」 皇帝便道:「哦?那太子先来说说,是何处蹊跷啊?」 太子噎了一下,他最近因为萧胤的事情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关心地方上的事情,更不晓得淮州这么个芝麻大点的属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接到曹阔的奏摺后,觉得事有可为,曹阔言之凿凿,岂能有假?事涉李承欢和黑甲尉,踏步乘机火上加油踩上两脚,都觉得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只是现在看到许从文的奏摺,他突然有些怀疑了起来,毕竟从理智上来说,许从文口中的李承欢和他印象里的李承欢才是同一个人,曹阔笔下的李承欢俨然已是个穷凶极恶的恶霸了。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不将事情咬死了,倒霉的就是他和曹阔了。 「父皇,曹阔为江南路布政使,监管江南一地,乃是朝廷最为倚重的封疆大吏,岂会信口雌黄,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皆可去淮州一一查明,若是属实,那李承欢的罪行便可坐实,况且谁人不知那许从文乃是户部尚书李郸的门生,他自然是要为李承欢遮掩的,他李承欢才去淮州几日?就做了那样多的事情?以致淮州百姓归心?简直可笑!」太子言之凿凿,丝毫不愿退让。 皇帝又示意萧胤说说看。 萧胤沉思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实在不巧,我那参将陆迁受我之命去江南路探查北凉暗探一事,因与李大人同路,便顺道保护李大人,父皇也知道,不久前李大人才遭遇了刺杀,儿臣实在有些担忧。陆迁的为人儿臣是知道的,他在战场上有万夫莫当之勇,可他心性忠直,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还有李大人,我与李大人相识时日虽然不长,但是他的为人,想必父皇要比儿臣更了解一些,儿臣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儿臣不是说曹大人有心污衊,只是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太子闻言瞪向萧胤,冷声道:「事实如何,一查便知!」 「查,自然是要查的,不知父皇意下如何?」萧胤看向皇帝。 皇帝看看两个儿子,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淮州一地的事儿了,而且他私心里是绝不相信李承欢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没有道理啊,他好好一个状元,何必做这样的事污了自己的名声? 「那就让御史黄忠协助老四去淮州看看吧。」皇帝挑了两个看起来与此事不相干的人。「你们先下去吧,此事你们二人不得插手。」皇帝警告。 「是,儿臣告退。」 「是,儿臣告退。」 太子和萧胤一起退出御书房,走在宫中御道上,太子突然冷笑道:「事实如何,想必二弟心里很清楚吧,在父皇面前倒是沉得住气。」 「事实如何,一查便知。」萧胤用太子的话回了一句,便施施然往宫外的方向行去。 太子恨恨盯着萧胤的背影,半晌甩袖朝东宫而去。 御书房里,皇帝对赵公公道:「去叫老四过来。」 「是,陛下。」 萧煜领旨后,便匆匆往皇宫行去,自从萧胤回京之后,他们这些皇子们便成了太子与老二的陪衬,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父皇仿佛突然就看中了老二,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老二在京都朝堂的势力已经隐隐可以和太子抗衡了,这是很可怕的事情,萧煜知道,这个二哥要远比他们兄弟几个想像的更加厉害,太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几个? 皇帝突然召他入宫,也不知是所谓何事,除了必要的请安之外,他已经许久不曾入宫了。 他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这与他的出生有关,他的母族虽然也算有些势力,但是并不如何强势,母亲也并不如何受宠,连带着他这个皇子在皇帝跟前也没什么存在感,从前太子势大,老三狂悖,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向来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第71页 原本以为萧胤的回归可以打破这一局面,给他们一线机会,可是却没想到萧胤居然会如此强势,一旦出手,就打的太子左支右绌,几无还手之力。虽然大多重要的人物都没有伤及根本,但是太子门下纵横交错的网已经出现了无数的漏洞,根基依然受损,若是不能及时将萧胤压制住,太子危矣。 如此,便更没有他们几个什么事儿了。他们预期的机会未曾出现,反而地位更为尴尬。 他心中思绪万千,终于到了御书房,却见皇帝正单手抻着下巴在看奏疏。见他来了,才让赵公公将那两本奏摺拿给萧煜看。 萧煜不明所以,接来匆匆看了一遍,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江南路布政使曹阔,太子的人,黑甲尉,老二的人,还有李承欢…… 这是个大麻烦,父皇为何叫他来? 「这件事,朕不想闹得太大,但是不能不查,事情涉及太子和睿亲王,普通官员镇不住场面,朕属意你去淮州走一趟,看看究竟淮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究竟是曹阔所说的人间炼狱,民不聊生,还是许从文口中的盛世太平,路不拾遗。朕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煳弄朕。」皇帝冷冷的说道。 萧煜心头一惊,立刻垂首道:「儿臣领旨,必尽心而为。」 「朕会派御史黄忠与一队京武卫随你同行,若是陆迁与他的部下敢与你为难,直接拿下。记住,切不可将事情闹大,江南路是我齐国根基,不可引起动盪。」 「是,儿臣明白。」萧煜心里有些发苦,又有些激动。他们这样的边缘皇子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到朝廷里的事务的,此行南下,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萧煜退下来,因为事情比较紧急,他回府匆匆收拾了一下,第二日便要启程南下。 却在当晚收到了萧胤要求一晤的帖子。 在某处隐蔽的别院里,萧煜看到了一身凛冽寒意的萧胤,有些陌生,是陌生,他与萧胤从头到尾也没有见过几面。 「二哥?」萧煜有些犹豫的唤了一声。 萧胤抬眸看了他一眼,便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萧煜坐。 「二哥找我有何事?」萧煜试探开口道。 「父皇让你去淮州查访是吗?」萧胤淡淡开口说道。 「是的。」萧煜垂眸,修长的眼睫压住了他眼里的情绪。老二叫他来,难道真的是因为淮州出了问题?难道曹阔的上书竟是真的?他找自己过来,是要威胁他替他隐瞒吗?老二竟这般独断专横了? 「我希望你能如实禀告父皇,我知道太子从前给你们的压力很大,但是你要知道,这是父皇想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被太子所误。」萧胤看着他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萧煜有些疑惑,难道是太子那边有问题?他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恨不能立刻飞到淮州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既然萧胤没有胁迫他的意思,他自然没必要顾虑什么。 「臣弟自然会如实禀明父皇,二哥多虑了。」萧煜说道。 「那便好,那就预祝四弟一路顺风。」萧胤举杯敬萧煜。 萧煜回到府上没一会儿,又收到了太子的邀约,他有些头痛,但又不敢回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没想到太子的口风与老二竟然如出一辙,让他十分意外,这情况是?竟是两位都对淮州情形十分笃定?可是真相只有一个,他们凭什么都如此自信? 萧煜觉得事情真是有些不简单了。回到府上,碾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到天亮,他直接起身,准备启程。 这次的事情十分隐蔽,他们是按皇帝的吩咐打着巡视江南路的名义南下寻访的,并没有将淮州的事情透露出去,不少官员都在猜测是不是皇帝陛下又要提拔老四了,是要玩个三足鼎立不成? 只有萧煜知道,他这是被架在火炉上烤了。他不禁想到当初刚刚回到京都的老二,境地要比他现在更糟糕,堂堂睿亲王,整日躲在一个偏僻的别院里足不出户,低调的让人心疼。可是一场失败的刺杀,就让他窥见了机会,一下扭转了局势,一路大刀阔斧,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真不愧是战场里厮杀出来的百胜雄狮,可怕可怕…… 他却开始有些期待此次的淮州之行了。 李承欢?听说和老二关系很好,老五也十分喜欢他,从前也是太子极力拉拢的人,啧啧,也是不简单吶。 第39章 淮州的初雪下了整整三日,厚厚一层铺满了淮州的街头巷尾,美则美矣,可一脚踩上去能没到膝盖,百姓出行便颇为不便。 李承欢便命差役们组织乡里将道上的积雪铲了堆积在一处,留出一个能供百姓行走的道路来,工程量很大,众人忙活了两天才终于完工。 化雪的时候要比下雪时还要冷些,李承欢怕有人冻伤,便让两位差役在街头喊乡亲们捐些旧衣,希望能帮一些人御寒,他自己也掏了不少银子购置了大批棉衣,发给了缺衣的百姓,又组织差役们寻了工匠去西城贫民区里挨家挨户修葺破落屋子,尽量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 一切都井然有序,和乐融融,原本惧怕排斥李承欢的乡绅们见李承欢并没有再强迫他们捐钱粮的意思,也不像之前那样害怕的躲在家里不出门了,偶尔出门走走,竟发现整个淮州的气象都不同了,竟隐隐有了天下大同的意味,让人不禁咂舌。
第72页 原本路上时不时会出现的讨钱的乞儿和一身脏污要死不活的难民也不见了踪影,街道的雪铲得干干净净,就连野狗出没的地方都有人专门摆了一排的洗干净的破旧盆子装了食物,供它们充飢,甚至有人看到断了腿的那只大黑狗的腿上扎了布带,竟是有人替野狗看伤。路上人来人往,货郎中气十足的呦呵,包子铺的热气蒸腾,卖糖人的小摊铺上插着一顶糖做的官帽,十分有趣,一叶知秋,由此可见淮州百姓对官府的爱戴,街头出行的闺秀们依然很多,却再不见有登徒子上前调戏,每个街道都能看到巡逻的差役,入眼处皆是一片和乐融融喜气洋洋,真正是许丛文笔下所描绘的太平盛世景象。 士绅们意识到这位同知大人果真了不得,思虑再三,觉得应该要顺势而为,李承欢还没开口呢,陆陆续续就有乡绅富豪递了帖子到府衙要为百姓捐钱粮,铺路搭桥。 许丛文乍一听闻还以为李承欢又去逼人捐粮了,没想到李承欢也很意外,便用这些钱粮在西城也建了个私塾,请了两位先生,教西城的孩子读书认字,工钱是乡绅们一起出平摊下来一月也就几钱银子,却得了个好名声。官府替这些踊跃捐钱捐粮修桥铺路的乡绅们立了个碑,就在淮州城的府衙边,如此乡绅们便更为积极热忱。 萧煜领着一众京武卫和随行官员到淮州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乍一看他就知道许从文的奏疏竟然所言非虚,他看到城内迎接他的李承欢和许从文众人,突然有些佩服起来。 他是打着巡查江南路的名义南下的,为了做的像,来淮州之前,他先到了秦州,芦州等地走了一遍,因为下了好大一场雪,道上皆是积雪或者被踩踏的骯脏不堪的泥泞道路,街道行人稀少,偶尔还能看到某个墙角积雪处有冻死的乞丐和流浪狗,一片黯淡景象,与印象里春花秋月风流无双的江南大相迳庭,他从没想过江南胜地,竟会有那样惨澹落魄的时节。 接见他的官员们也都小心翼翼,谄媚而卑微,生怕给这位魏王殿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路径城中时,行走也十分困难,他只好命同行的京武卫将道路清理干净,这才成行。 因此在初一进淮州城时,他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不光是整洁干净的街道,就连百姓们面上的神态都显得十分精神喜悦,仿佛生活就该是这样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事情。 「臣淮州知州许丛文拜见魏王殿下。」 「臣淮州同知李承欢拜见魏王殿下。」 「臣……」 萧煜深吸一口气,终于知道为何老二如此笃定了,这样一番景象,甚至犹胜京都。那太子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呢?是那失踪的刘经歷,还是……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赵介那张丑陋的面容上,啧啧果然很丑。这位赵介的事迹他也曾听闻,毕竟这事儿实在是有些荒唐可笑,实乃当初京都的一大谈资。 赵介的面上有些激动,但是又很克制,似乎有话想对萧煜说,但是又强行忍住了。他还没有摸清萧煜是哪派的人,贸然出头只会让自己死的更惨,他好不容易才将淮州的事情偷偷通过师爷传到了秦州,又从秦州转到了曹阔手里,这才迎来了钦差。可是他没料到来的竟不是太子的人,这让他有些惶恐。 萧煜便察觉出了异样,他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笑道:「诸位大人请起,本王此次奉陛下旨意巡查江南,此行会在淮州暂留几日,叨扰诸位大人了。」 「岂敢岂敢。」 于是众人便簇拥着萧煜往驿馆行去,到了驿馆,萧煜这才发现,淮州竟连驿馆都与旁的州县不同,十分干净敞亮,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打理的。莫非这李承欢当真搜颳了许多民脂民膏充实了府库? 萧煜安置下来后,便派人去暗访刘经歷的家人,并将李承欢唤到了驿馆,李承欢难得见到京都故人,不免有些高兴,虽然与这位魏王殿下不算太熟,但是好歹同是京都棋坛的好手,也曾对谈几局。 「魏王殿下,寻下官可有事要吩咐?」李承欢为萧煜斟了杯茶,笑道。 萧煜接了,吹了吹白瓷杯里热气腾腾的水雾,笑道:「李大人是淮州同知,又与本王曾有几面之缘,本王想着,既然来了淮州,还是先向李大人打听打听淮州的情况才是。」 「自然,魏王殿下想知道什么,承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承欢恭谦的说道。 「本王一路行来,各州县都因大雪封城,街道上几无行人,十分冷清,可到了淮州却仿佛进了另一方天地,耳目一新,实在有些好奇,淮州究竟发什了什么?」萧煜是真的好奇,这绝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办到的壮举。 李承欢便抿嘴一笑,十分谦虚的说道:「不过以德服人,叫百姓信任官府,此后做任何事情便事半功倍了,前段时间下了三天三夜的雪,道路不通,下官便命差役组织乡里一同铲雪,于是百姓皆争相帮扶,两日便将街道打理的干净整洁,百姓淳朴良善,官府若是做好表率,便能一唿百应,于是,便是殿下看到的情形了。」 「以德服人?这话说来简单,可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李大人短短数月时间,是如何做到的?」萧煜有些不信,以德服人这话都是用来骗鬼的,要真能以德服人还要什么军队,打什么仗? 「这个,殿下若是愿意移步,随下官在淮州城里四下走走,大约就能明白是为何了。」李承欢笑道。
第73页 萧煜十分好奇,便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便走吧。」 于是李承欢便领着换了便服的萧煜走上了淮州城的街道,亲身融入了淮州城的热闹后,萧煜也不禁被这城市的和谐欢乐感染,走着走着,看到两个小朋友在打架,还没怎么样呢,就有巡逻的差役将两人拉开,兇巴巴的呵斥,若是伤了人,可是要挨板子的。然后两个小朋友便怂了,各自躲回自己家里,然后就见差役和气的和小朋友的父母好生交代,不要纵容孩子打架,伤着了就不好了。 萧煜诧异的看向李承欢:「这种小事,差役也要管的吗?」 「自然是要管的,尤其是孩子是最要管教的,他们将来才是咱们齐国的基石,不是吗?」李承欢一边走一边说。 萧煜点点头,突然有一个红红的东西向他袭来,他眉头一凝,立刻伸手拍去,却被李承欢接在了手里,他扬手给萧煜看,是朵鲜艷欲滴的红梅。 「殿下莫要紧张,是有姑娘觉得殿下生的俊俏,掷花已示心意。」 萧煜看了那掷花少女一眼,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稍稍有些发热,他抿抿嘴,没有说话,又往前走去。 到了一处滷煮铺的时候,伙计立刻匆匆用荷叶油纸包了一块滷肉递给李承欢,并笑嘻嘻的笑道:「大人请笑纳,好吃再来。」 萧煜便看向李承欢,眼带询问。 「若是下官吃了说好吃,他铺子的生意会好很多。」李承欢解释。 「为何?」 「因为姑娘们都会闻风来买呀!殿下不要看承欢如今落魄被贬离了京都,可还是很受姑娘们喜爱的。」李承欢朝萧煜眨眨眼,狡黠的笑道。 萧煜立时便懂了,他突然想到李承欢在京都的名声,逛青楼都向来不用花钱,甚至有头牌愿意倒贴钱请李承欢弹琴唱曲,或是吟诗作赋,确实是十分讨姑娘们喜欢的。 这李承欢还真是……很妙的人吶! 走了一圈,萧煜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淮州的与众不同,这里藏在江南路几百个州县之中,仿佛一处世外桃源一般,与别处格格不入,却又美好的让人觉得此处才应当是江南。 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城中百姓对李承欢即是敬爱又是亲近,丝毫没有其他地方百姓对官员的畏惧与谨慎。可以看得出,李承欢是没有什么官架子的,平时也应当常常和百姓们打成一片,不如此不可能造成如今的景象。 他觉得即便刚开始的时候,李承欢动用了一些雷霆手段,打压了一批官员豪绅,但最终得到了这样一个盛世景象,那又有何不可呢? 当他看到府衙前的碑文,甚至看到有乡绅派了家人来给府衙送棉衣棉被时。 他甚至觉得已经没有必要查什么刘经歷和赵介了。什么强征钱粮,恶贯满盈,民怨沸腾,瞧瞧这淮州城的盛况,说出去都是笑话。 第40章 萧煜决定绝对不要做这个笑话!于是当夜他就将去调查刘经歷的人叫了回来,也没有再派人去联繫赵介,并且十分果断的将淮州城的所见所闻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这才罢休,连夜叫人送往京都御前。 不知情的人都要以为他收了李承欢的什么好处,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奏疏里写的内容尚不及他所见所闻的万一。他不仅写了淮州,还用了一点笔墨描述了它所经过的其他州县的情况,稍一对比便是天上地下。 萧煜又在淮州待了几日,随着李承欢吃遍了大大小小的酒店饭馆,其间还有乡绅听闻殿下来江南巡视,一起组织了一场宴席请殿下赏脸,整场宴席和乐融融,没有任何乡绅表达不满,直接击破了压榨乡绅至民怨沸腾的控诉。 因为这淮州的热情,萧煜几乎不想走了,但是考虑到自己是打着巡视江南路的名义来的淮州,还是念念不舍的离开了。 最后经过江南路布政使司的时候,曹阔依然坚定的表示他所言非虚,萧煜便十分不客气的让他自己去淮州看看,之后再来说这话。 萧煜的奏疏呈上御前后,皇帝有些诧异,他原以为许从文是夸大了的。没想到老四的奏疏更是夸张,简直将淮州给夸上天了,完全没有提及那个失踪的刘经歷和那个被压迫的不得伸张的赵通判。不久后又收到了曹阔的请罪奏摺,事情便明了了。这曹阔听信赵介一面之词便上书来弹劾李承欢,结果自个儿到了淮州一看,立刻知道事情不妙,马上就写了请罪书,十万火急的送来了御前。 皇帝也是被气笑了,不过真相大白了,淮州的事儿是好事儿,他也没有气太久,便随手又批了个调令,将赵介又贬到了穷乡僻壤做县丞,这辈子恐怕也没有翻身之日了。至于曹阔,念在也是被人蒙蔽,及时请罪,便被罚了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皇帝想了想,又批了条调令,命李承欢明年春分时节回京述职。 如此,这件事儿就定了。皇帝高兴之下,还将李郸叫进了御书房,夸赞他儿子教育的好。李郸大约知道淮州的情形,也不意外。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新元时节,淮州家家户户都在置办新年所需的物件,新衣服对联福字炮竹,因为今年淮州没有任何伤亡,百姓们的情绪都格外高涨,李承欢的调令已经到了淮州,百姓知道李承欢在淮州待不了多久了,十分不舍。有人提议除夕夜,全城百姓组织一场盛大的流水席,迎接新的一年,以此纪念李同知的到来。
第74页 李承欢十分感动,便也开始与众官员一起协商此事,很快便定下了章程。此次流水席李承欢出了大头,其余便是各家乡绅们各自筹了些银子,几两罢了,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几顿饭钱,但能巴结到李承欢,就实在是很划算了。 赵介的调令也早就到了,他没有李承欢缓行的待遇,接到调令第二日便上路去任职了。众人哪里还不知道风向? 李承欢除夕当天亲自为角舍写了对联,「春风一拂千山绿,南燕双归万户春。」笔锋遒劲潇洒,端的是一手好行书。 除夕当夜,万户迎新。 几万桌的流水席面铺满了淮州城的街道,无数灯火照亮了淮州的夜空。时隔多年,淮州城的百姓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是一场可传颂千古的盛况。 而做到这一切的同知大人来年春天就要离开淮州,回到京都了。 众人不明白为何李同知要花这样多的心思,将淮州改造成如今的模样,只知道因为李同知的到来,他们终于学会了邻里乡亲,祸福同当,人活一世,理当如此。 初八那天,李承欢便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打算回京了,天色尚早,太阳还未升起,昏昏暗暗中,却有无数人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的注视着李承欢一行人。 李承欢的目力耳力何等惊人,他一一扫过,朝众人挥了挥手。 藏在暗处的众人这才走了出来,朝李承欢挥手,大声喊道:「同知大人,此去京都,前程似锦!」 李承欢便大笑道:「多谢乡亲们吉言,望各自珍重。」 李承欢一行驶入官道后,陆迁才啧啧赞嘆道:「大人这一行小半载,却收穫了如此民心,实在了得,陆迁佩服。」 「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当时就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无处伸冤,有人惨死街头罢了。」李承欢也感嘆莫名。 「那个刘经歷……」李承欢突然问。 陆迁看了李承欢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就知道大人过不了这个坎,早晚是要问的,大人放心,此人确实被我等绑了沉塘,不过就是在水里泡了一夜,就灰熘熘跑回老家了,至于为什么没人能找到他,怕是怕被有心人利用,因此隐姓埋名了吧。」 李承欢诧异:「真的?」 「大人不信?我陆迁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兇徒吗?况且此事若是被殿下知道,殿下也不肯放过我的。大人放心就是。」陆迁信誓旦旦。 李承欢便点点头,胸中淤积已久的不畅终于纾解开来。 却在此时,李承欢耳尖的听到了身后有快马奔袭的声音,陆迁也听到了,两人相视一眼,叫停了马车。 一人一马很快赶到,立刻急声道:「大人!不好了!秦州连续七天七夜的大雨,引起水患,淹了整座城池,雨还未停,大坝坚持不了多久了,一旦大坝被洪水冲垮,接下来就会途经芦州沖向淮州,到时便糟糕啦!许大人知道后,立马叫小人快马加鞭将大人请回去,主持疏散百姓事宜!」 「什么?」李承欢震惊,怎么会突然发了大水?他忙是命人调头,往淮州赶去。 「大人,水患可不是小事,出了乱子,是要人命的,不若我们绕道走吧?」陆迁着急。 「淮州百姓如此信任我,此时回去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因为我贪生怕死,害了淮州十数万的百姓,我岂不是要以死谢罪。」李承欢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陆迁的提议,并冷冷的看着他说道:「陆参将若是怕死,可以此时与我分道扬镳。」 陆迁心头髮苦,他若是这个时候逃了,往后天涯海角哪里还有他容身之处啊? 于是他立刻改了话锋,说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陆迁既然答应了殿下要保护好大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大人前头的!大人放心,陆迁与手下众将士,会以生命护卫大人,以及城中十数万百姓!绝不退缩!」 李承欢这才缓和了面色,点点头,面色依然沉重。 现在疏散去其他州县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不知道这洪水会波及多少州县,去哪里都不安全,若是在路上被洪水沖走,那就真是十死无生了。只能先找一处高地,将粮食物资组织人手运上去,等候洪水退去。 李承欢打定主意,便直接到了府衙和许从文会面。 「师兄,这下可如何是好?怎么就发了洪水了呢?这江南水域颇丰,从未听说过哪里发过洪水啊?」许从文已经急的团团转了,头髮都要愁白了。 李承欢说道:「你莫要心急,此时最重要的是,组织百姓,千万不能慌乱!一乱,整个淮州城就完了!你先想想,淮州何处地势最高?又能容纳数量庞大的人群?」 许从文强自镇定了下来,很快就报了一处地方:「金坛寺所在的景云山,地势极高,乃淮州之最,主峰上因为有了金坛寺,香火旺盛,开闢了大片平地,其余侧峰也有拱卫主殿的侧殿,可容纳不少人。」 「如此甚好,那还等什么,赶紧召集差役们组织人手运水运粮上景云山,时间不等人,必须要快!」 「好好好,我立刻去。」许从文连忙应声,有了李承欢,他才终于稍稍定了定神,找到了主心骨。 「我也去。」李承欢也忙是奔出了府衙。 他几个纵跃间,便快速来到淮州城的醉月楼屋顶上,运起内力,将声音传得极远:「淮州百姓们,我是李承欢!刚刚接到了紧急通报,秦州发了大水,大坝就要冲垮,很快洪水就会波及到我们淮州来,在此时刻,大家千万不要慌乱,官府会派差役们组织人手让大家先上景云山金坛寺避难,大家一定要听从安排,千万不要乱!」
第75页 淮州城大部分百姓都听到了李承欢的声音,顿时恐慌起来,然后又听到了李承欢一直重复让大家不要慌乱,官府会派人组织避难,便又渐渐冷静下来,谁都可以不信,李同知的话怎么能不信呢?百姓大多时候是盲目的,尤其是发生混乱的时候,有一个主心骨可以依靠,便会全身心的去追随。 「我们听同知大人的!」 「大人回来救我们了!」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 最终整个淮州城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大人回来了!」 大人是谁,不言而喻。 第41章 李承欢一直在醉月楼的屋顶上安抚民众,使得差役的工作进行的十分顺利,他们安排老弱妇孺先行赶去景云山金坛寺,留下年轻力壮的汉子准备粮食和一切需要的物资,此时乡绅们也不讲什么排场了,将自己家的马车牛车驴车统统拉了出来运送家里的粮食,生怕大水将这些稻谷给泡烂了,那就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前线一直有人关注秦州大坝的情形,到了第二日正午时分,便有人快马来报,大坝已经出现了裂痕,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时辰了。 而此时,淮州城中几乎已经搬空了,仅剩官府的官员差役和李承欢一行,还有一部分在赶猪赶羊牵狗的汉子,同知大人的意思是,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这些难以运输的大型牲口是最后一批了。 李承欢想了想,两个时辰,恐怕来不及了,便立刻喊道:「别管牲口了,立即撤离!」 于是大家都不管这些猪了,有人将狗和羊一人一只抱起来就往景云山的地方跑,这一幕十分滑稽,真是又心酸又好笑,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李承欢竟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鼻头却有些发酸。 就在最后一批人也爬上了景云山山峰时,天色已近黄昏。 西边的霞光恢弘瑰丽,将半边天际染成了一片红色,震撼人心。 所有人都很沉默,遥遥看着远方,然后他们就听到了滚滚洪流之声,由远及近,仿佛天地都在震颤,脚下的山峰仿佛都要被冲垮,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终身难忘的情景,从极远的地方,天与地相接的缝隙中,一道浑浊的黄线渐渐变得宽阔,巨浪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直欲将人的耳膜震碎。 他们看到了洪流迅速吞没了田野,吞没了村庄,朝着淮州城扑来。 孩子们与心房脆弱的少女们都被吓的嘤嘤哭泣了起来,所有人都有些后怕的捂住了心脏,眼睁睁看着那一片黄色的巨浪瞬间吞没了整个淮州城,淹没了他们的家。随后奔向了景云山。 「轰」的一声巨响,水浪重重拍打在山峰上,随即被山峰噼成两半,各自沖向远方。 西边的霞彩也渐渐坠落,仿佛在哀悼那些不幸落难的生命。 这个夜晚无人入眠。 虽然他们侥倖偷生,但是他们知道这样大的洪水之下,不远处的州县必定死去了许多的人,那里有他们相熟的友人,也有他们的亲人,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本无人可倖免。 山峰的空地上,点起了一簇簇小小的篝火,众人生怕在山上引起火灾,火势控制的极小,只是几根木柴,刚好能照亮围在一处的几个人的脸,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说话,只是看着火苗发呆,然后待火即将燃尽时,再添一根新柴。 而山峰之下已是一片浑浊的海,在夜色里,漆黑一片,仿佛恶鬼的巨口,随时要将人吞噬入腹。他们就像流落在海上的岛屿中,孤立无援,只能彼此取暖。 「大人,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一整日未曾进食了。」陆迁掰了半只烧鸡给李承欢,说来也是好笑,因为李承欢的一句,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山上的物资还是十分丰富的,这只烧鸡就是醉月楼的老闆贡献给李承欢这行人的。 李承欢确实饿了,嗓子也喊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就默默的接过烧鸡,撕下一片肉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味道是很好的,但李承欢吃着吃着,却落下泪来。 「怎么了?大人?」陆迁有些惊慌的取来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李承欢。 李承欢摇摇头,继续吃鸡。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拉了拉李承欢的衣袖,李承欢回眸看她,见是角舍里的小兰,便摸了摸她的脑袋,哑声问道:「小兰害怕吗?」 「小兰不怕,大人不哭,大家都好好的呢。」小兰清脆的嗓音安慰了李承欢的疼痛的心脏,他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嗯。」 李承欢撕了鸡腿递给小兰,「饿不饿?」 「不饿,大叔有给我烧饼。大人吃吧。」小兰没有接,笑着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半块没有吃完的烧饼,献宝似的递给李承欢,「很好吃的。」 李承欢接了烧饼,将鸡腿塞进小兰的手里,咬了一口烧饼,眯眼笑了起来。 星辰也随之亮起。 有人注意到了夜空之上的璀璨星河,抬头仰望,于是更多人抬头看向星空,在这样浩瀚的星穹之下,他们依然活着,真好。 八百里加急快报连夜送入了皇城。 原本已经睡下的皇帝,立刻起身,召集了几名重要官员商讨江南水患一事。 江南乃是齐国的根基之所在,此事若是处理不好,是要动盪国本的,收到传召的官员纷纷赶入宫中。第一个赶到御书房的是萧胤,他一见到皇帝便单膝下跪请命道:「父皇,儿臣请命,愿赴江南治理水患,赈济灾民。」
第76页 「待诸位大臣都到了,再议。」皇帝的声音沉冷无比,此事,实在太严重了,稍有不慎,国将不存。 大臣们进来时,便看到披了一件外袍坐在御案后苍老却神色冷峻的皇帝,以及单膝跪倒静默无声的萧胤。 「江南的事情都知道了?」皇帝沙哑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冰渣子,众人顿时双膝一软,统统跪了下去,仿佛重新见到了当年威凌四海的君王,无人敢于直视他的锋芒。 「臣等知道了。」众官员齐声道。 「可有方案?」皇帝冷声道。 「回陛下,江南实属国之要害,如今情势不明,我等还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州县遭了水患影响,需先派一员钦差前去查访当地详情,再根据实际情况拟定方案,只是信报上所言州县已经占了小半个江南,情况恐怕不甚乐观,老臣的意思是,灾后必有民乱,可随行一支军队以做镇压,在携一定的粮草以作不时之需,待情况明晰后,再派辅助钦差运粮南下赈灾。」左相尚成海颤巍巍回话。 「可有钦差人选?」皇帝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应声。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那是一个不好就要人头落地的买卖,谁敢轻易去接盘?若是其他地方,众人必定争相前往,分一杯羹,但是江南…… 「父皇,儿臣愿往。」萧胤的声音再次响起,音调里带着恳求与固执。 皇帝冷冷的盯着诸官,没有理会萧胤,「尚成海,你可有人选?」 「臣,举荐……」 「父皇!」萧胤抬头紧紧盯着皇帝的眼角,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跪在案前的诸官均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殿下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上头的可是陛下啊! 「啪!」的一声,皇帝重重拍向御案,在安静的御书房里,仿若一道惊雷,震的诸官紧紧趴伏在冰冷的琉璃地砖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大气也不敢出。 「你愿往?你可知这是多大的干系?你一个亲王,担待的起吗?若是出了岔子,朕是要用你的人头祭天的。」皇帝的声音从牙缝中冷冷的钻出,冻得人心底发寒。 「父皇,儿臣愿意签生死状!若是不能解决江南水患,儿臣愿意献上项上人头,以祭江南万万百姓。」萧胤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他必须要去江南,在听闻江南水患时,他才知道他远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冷情决绝,没有那样的理智从容,只要想到李承欢就在那洪水里挣扎,他就心如刀割,他恨不能立刻飞去淮州。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诸官听闻此言,顿时心下大震,睿亲王真是…… 他们不得不感佩他的勇气,这还是个年方弱冠的少年啊!却愿意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代价,也要亲自前往江南救灾,众人不禁感到羞愧。 「陛下!老臣也愿往。」李郸忍不住开口了。 「陛下,臣等愿往!」一下子,御书房里的诸位官员都被激起了血性,纷纷请命。 皇帝这才收敛了一些周身的寒气,沉吟了片刻说道:「左相要坐镇中枢,李尚书要在后方管控钱粮,二位就不要争了,那便周同去吧,你是佥都御史,我赐你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周同立刻朗声道:「臣,领旨!」 半晌,皇帝又看了一眼萧胤,见他依然跪在在地上,垂头不语,便有些心疼,说道:「睿亲王领黑甲尉随行保护周御史。」 萧胤闻言,顿时看向皇帝,高声道:「谢父皇成全。」 事情拟定,萧胤收拢了黑甲尉三千精锐骑兵与周同连夜南下,赶往江南。 天明时分,景云山众人被第一缕霞光惊醒,然后便看到初升的朝阳,缓缓爬上了天际,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澄澈而清明。 而山峰下,依然是深不见底的浑浊黄海,滚滚翻腾,蔓延到无尽处。已然不见了当初的淮州城和村庄田野。 直到此时,众人才终于意识到,洪水真的来了,而他们竟然在这样的天灾里,活了下来。众人不免纷纷四下寻找同知大人的身影,然后便看到,大人已经在组织差役们分了米粮拿去金坛寺的伙房里做早饭给众人吃。 不少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纷纷又想笑又想哭,心说咱们这位父母官,还真将他们当孩子了。于是纷纷自主的跑去帮忙,伙房太小,煮不了那样多的食物,便有人去山上小瀑布边接水,有人寻了空地架起篝火和铁锅。一下子山峰上就热闹了起来,悲伤暂时远去,他们还要生活。 第42章 淮州百姓众志成城,因为此次天灾,反而关系更为亲近密切,总归都是生死之交了,哪里还有那样多的嫌隙与不快呢?生死之前,无大事。就连一向吝啬的乡绅大户们,也十分慷慨的将自己运来的大量食物统统交给了官府统一分配。 而在这样和谐的淮州百姓之外,其他被洪水侵略的州县里,已然是哀鸿遍野,水里到处是漂浮的人类与动物的尸首,惨不忍睹。 直到第三天,山峰下的黄海里飘来一具尸体时,众人都沉默了,他们纷纷看向自己的同知大人,似乎在询问该怎么办。 李承欢看了一眼,应该是其他州县顺流飘来的死尸,他命人将尸体捞了起来,尸体已经泡烂了,辨别不出身份,他只好命人将这尸体烧了,以免传出疾病。于是众人再发现死尸时,也都照做,捞上来直接烧掉。
第77页 第四天,他们看到远处飘来一块木板,木板上竟然还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众人赶紧将人给救了上来,此人几乎就剩半口气了,大夫诊脉后,说是太久没吃东西,身体虚乏无力,便有妇人仔细的餵了米汤给他喝下,那人虚弱的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终于醒了过来。乍一看到身边围了那么多人,吓了一跳。 「你,你们是什么人?」那人身上穿的乃是士子袍,看样子是个读书人。 众人见他可以说话,纷纷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他是哪里人呀?怎么在水上飘来了这里啊?还有没有看到其他活人呀? 「我,我是颍州人士,姓洛,名尘。我当时在一处酒楼吃饭,突然大水来了,我只来得及爬上了屋顶,但是水很快蔓延上来,我只好就地取了一块木板,然后就随着水流飘来了这里,我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可以再给点吃的吗?」洛尘虽然虚弱,但是条理还算清晰,众人闻言,纷纷掏出了自己怀里的烤饼,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一个小男孩将手里的烤饼塞进了洛尘的手里,「哥哥,你吃吧,我们有很多吃的,不怕。」 洛尘拿到烤饼,顿时狼吞虎咽起来,他居然发现这个烤饼上居然还淋了糖粉,特别好吃,吃着呢,又有人端来一碗开水吹了吹,才放在了洛尘的手边,笑道:「渴的话,就喝点水,刚烧开的,有点烫。」 洛尘感动的想哭,眼睛一下就湿润了,他以为他到了没有受灾的地方,终于得救了,可是举目看去,除了他所在的山峰,仍然是一片黄浊的水面,那这些人岂不是应该和自己一样是灾民?为何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落魄,甚至还愿意将粮食分给他这个陌生人?真是太奇怪了。 然后他就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过来,那少年身上赫然穿着鲜红的官服,他面容温和带笑,看到他时,微微俯身,温言说道:「洛秀才是吗?我是淮州同知李承欢,这些都是我淮州的百姓,因为水患淹没了淮州城,只好一起上了这景云山避难,你不用担心,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我们自然不会让你受饿,只需等待水潮退下,我们便可以下山,重建家园了。」 「谢,谢谢大人。」洛尘不好意思的放下烤饼,感谢道。 「没关系,天灾当前,更需互相扶持才是。」李承欢笑了一下,又命人去煮些粥给他吃,「你们也是,洛秀才这么多天粒米未进,怎好让他吃干巴巴的烤饼?」 众人便挠挠头,憨憨的笑:「大人,不怪我们,他说饿了,我们现下手里只有烤饼吶。」 李承欢便无奈的笑了笑。 洛尘赶忙道:「没关系,有的吃就很好了,大人千万别责怪他们,他们都是好人。」 「大人才不会责怪我们呢!大人最好了!」那个献饼的小男孩立马不服气的说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洛尘慢慢知道了在此次突如其来的天灾下,淮州城的百姓是怎样的奇蹟。他们竟然能够如此有序的将所有物资运来了山上,全城百姓无一人遭难。在如此可怕的天灾下,还可以如此从容的在山上生活,耐心等待水潮退去。这已经不是奇蹟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今天,他经歷了他一生中最震撼的一天,甚至超过洪水倒灌城市的那一刻。后来,他将此事记载在了他的传记里,流传了很多很多年。 接下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捞了许多人和动物的尸体上来烧了,也救了几个活人,情况大多和洛秀才差不多,不过他们当时的情况要比洛秀才严重很多,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救回来。 而黄色的潮水,终于在第八天的时候,渐渐下沉了。众人看到了希望,皆是欢欣鼓舞。那几名被救回来的异乡百姓比淮州城的百姓更能体会绝处逢生的喜悦,他们才是真正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因此对淮州百姓格外感激,当即就决定以后就定居在淮州城,成为淮州人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淮州一般十几万人同心协力的盛况,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好。 第十日的时候,众人已经可以看到一些比较高的建筑的屋顶了,他们知道潮水很快就会退下去,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夜晚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出现了黑压压一片的黑影往云景山的方向移动过来,众人震惊的看着那黑影,然后渐渐看出了许多船坞的轮廓,这才放下心来。 待船近了,才有人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是来救人的嘛?」 那头似乎也听见了喊声,安静了一会儿,朝这边喊道:「我等是朝廷下派救灾的钦差仪仗!你们是淮州倖存的百姓吗?可曾见到李承欢李大人?」 众人面面相觑,还真是来救援的人。 「李大人就在山上,你们不要靠的太近,会撞到山体的!」 那边又安静了一会儿,船坞渐渐停下,只有一叶竹筏驶了出来,竹筏上站了两道修长的身影,一道正在撑着竹竿划船,另一个只是负手而立,遥遥看着这边。 很快,那两人便到了近前,纵身一跃便到了山上,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么厉害? 「李承欢在何处?」黑暗中,一道温淳的声音带着些许急切响起。 「是殿下吗?」李承欢的声音随即响起。 「是我。」萧胤的声音微微颤动,随即又极力克制了下来,他往声音源头快步走去,然后就被一个人撞进了怀里。
第78页 「殿下。」李承欢一把抱住萧胤的腰,在黑暗中寻找他的脸,然后便看到他含着水光的眼睛,在夜色下微微闪动着光泽。 萧胤抬手按住李承欢的后颈,将他紧紧按在怀里,许久才低声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不能承载更多的重量。 「我答应过殿下,会与殿下同在,又怎会独自离开?」李承欢也紧紧抱住萧胤的腰,思念如海潮,一下子就席捲了他整个身心。 「嗯。」萧胤轻轻应了一声。 「大人,是相熟的人嘛?」黑暗中有人问道,然后有火把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李承欢便放开萧胤,朝那边看去,笑道:「是相熟的人,这位是当朝睿亲王殿下,是陛下派来江南救受灾百姓的。」 「哇!是王爷诶!」众人叽叽喳喳的炸开了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磕头行礼,被萧胤制止了,又开始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 李承欢便带着萧胤去了金坛寺内,找了个房间进去,将门关上,避开了拥挤的人群。 李承欢拉起萧胤的手,走到床边坐下,问道:「殿下,怎么来的这么快?」 「骑快马连夜奔袭而来。」萧胤道。 李承欢在昏暗的烛光里看到了萧胤略显憔悴的脸,心疼的摸了摸,「殿下是因为担心我吗?」 「是。」萧胤抓住李承欢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有些悲哀的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没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殿下也要照顾好自己啊,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我很心疼的啊。」李承欢的手指轻轻拂过萧胤的面颊,柔声道。 「我怕我来晚了,就见不到你了。」萧胤忍不住将人搂进怀里,声音缥缈而虚幻,带着些疲惫的沙哑与睏倦。 「不会的,殿下累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殿下若是病倒了,江南路的百姓该如何是好?」李承欢拍了拍萧胤的背,柔声安慰,他能感觉到萧胤的急切与恐惧,知道若是不能确定自己的生死,他必定不能安心的闭眼休息。 「你陪我睡,不然我睡不着。」萧胤拉着李承欢倒在床上,将人圈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李承欢便乖乖的回抱住他,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他身边。很快,萧胤的唿吸便变得绵长起来,应该是睡着了。李承欢看着面前的俊脸,有些恍惚,他没有想到萧胤会如此在意他,他原本以为,萧胤只是喜欢他而已,毕竟李承欢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吸引力的,但是他从未想过,萧胤会对他用情如此之深,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他可是睿亲王啊…… 第43章 第一缕阳光透光纸窗照进屋里时,萧胤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枕边少年白皙俊俏的脸,他的心顿时安定下来,此时才觉得一切回归了真实。 他没死,真是太好了。 他伸手轻轻撩了一下李承欢鬓角的髮丝,然后就见怀中的少年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清楚他后,眯眼笑了起来,灿若桃李。 「殿下醒了。」 「嗯。」萧胤将手贴上李承欢的脸,轻轻摩挲着,说道:「再躺一会儿,我有点累。」 「好,听殿下的。」李承欢顺从的环住了萧胤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间,闷闷的说道:「我每天都写信给殿下,殿下好几天才给我回一封。」 萧胤闷闷的笑了起来,「你每天都有那样多的事情要写,可见你平日很闲,我却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常常睡不到觉,还要深夜给你回书信。」 「殿下这么忙?」李承欢抬头对上萧胤的眼睛,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里含着光,十分勾人,李承欢抬手去摸了摸,萧胤的眼睛闭了闭,轻轻侧了侧头,嗔道:「做什么」 「殿下的眼睛真好看,我从未见过比殿下更好看的人,我第一次见到殿下,便惊为天人,从那一刻就告诉自己,就是殿下了。」说到这里,李承欢突然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脸上泛起红晕,「我回府后,画了一夜的殿下,才画出最满意的那张,我藏在书匣里了。」 「我知道,长风还从你的屋子里偷了一张给我,他很生气,说你是登徒子,觊觎我的美色,是吗?」萧胤捏了捏李承欢红红的耳朵,笑道。 「啊!怪不得柳侍卫一直看我不顺眼,好似我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原来他看到了呀,那他若是看到殿下抱着我睡觉,岂不是要气疯了?」李承欢狡黠的笑道,仿佛可以预见柳长风那要吃人的表情。 「是啊,那该怎么办,长风是我最得力的属下,你们以后总要一起相处的,他若是看你不惯,动手打你怎么办?」萧胤笑。 李承欢得意的扬唇笑道,「天下能打得过我的人,还真没几个。」 「长风的武艺是我教的。」 「……可是殿下肯定捨不得我挨打,是不是?」 「……」 两人躺在床上有的没的说着闲话,直到外头的天彻底亮了,才恋恋不捨的起身,收拾好头髮和衣装才开门出去。 外头已经忙得热火朝天,萧胤乍一看这情形,还以为到了闹市,不由惊诧的看向李承欢,「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多的人?」 李承欢便将他从听到秦州水患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跟萧胤简单说了一遍,萧胤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得震惊,他盯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少年,有些无言,也有些赞嘆:「你,很了不起。」
第79页 李承欢不好意思的抿嘴谦虚道:「殿下过誉了。」 这时,陆迁端来了两碗清粥和几块烤饼:「殿下,大人,将就吃些吧。」 「嗯。」萧胤接过碗,说道:「既然淮州百姓无碍,陆迁,你去告诉船上的人去别处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若是有,能救便救吧。」 「是,殿下。」陆迁领命去了。 李承欢寻了个空地与萧胤一起吃早点,他将烤饼上沾了糖粉的那块撕下来递给萧胤,笑道:「殿下尝尝。」 萧胤接过去咬了一小口,咀嚼了几下,点点头,「好吃。」 众人在山上无所事事,开闢了许多空地,搭了简易帐篷和木屋,大部分人夜晚都可以呆在里头避风,相对刚开始的几天,要好很多。 有了船,就好四处游弋寻找倖存的百姓。 李承欢与萧胤陆迁几人也上了一艘船,开始四处查看被水患波及的州县。 淮州这片因为人和大多牲畜家禽都被转移到了景云山附近的山峰上,水上大多只是浮木和一些不易沉的事物,看着到不怎么觉得惨澹。只是时日一久总有些其他州县的浮尸会顺流而下,飘来此处。 到了淮州地界之外,便能看见数不尽的浮尸残骸,有黑鸦在空中盘旋,偶尔停在浮尸上啄食腐肉。这情景仿佛人间炼狱一般,李承欢看着看着脸就白了,胃里忍不住泛起酸水,直想呕吐。 萧胤顺了顺他的背,说道:「都说让你不要来了,待在山上不是挺好。」 李承欢摇了摇头:「不亲眼看看这惨况,如何能记得这天灾人祸的教训。这秦州水患报出的也不算晚,怎么这些州县还会死这样多的人?官府的人都在做什么?」 「能逃便逃了,谁会像你这般傻,这样危险的时候,还要留在淮州组织百姓逃难?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别人?很多地方的官府收到条子,为了不引起民众的恐慌造成民变,是极力将灾情压下,不让百姓知晓的。如此,他们才能有逃出去的希望。」萧胤道。 「可见天灾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人祸啊。若是水患过去,这些逃走的大小官吏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李承欢胸腔里埋了一把火,随时都要腾烧起来。他觉得既然他可以组织民众避难,为何他们就不肯呢?明明那么多人是不必死的,这是多少人命啊? 「这或许就是你和旁人的不同,有些人做官是为了名利双收,有些人是为了百姓社稷,虽然平时各个仁义道德,可真到了危难时刻,本性便显露无疑了。」 小船渐渐驶到了一处山峰旁,这是芦州的天嵴山,山里头也是有寺庙的,不过香火不甚旺,里头只有师徒几个和尚打理寺庙。天灾一到,寺里的和尚便开始念经,祈求佛祖保佑苍生。可是佛祖没有保佑苍生,只保护了他们几个苦哈哈的穷和尚。 这天,他们看到了那犹如黄泉之水的水面上,遥遥驶来一艘乌篷船,远处的霞光为船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仿若天外来客。 他们顿时跪伏下来,虔诚的念着经文。 直到船上的人登上了山峰,来到他们面前,他们才发现他们只是普通人。 「施主从何处来?」老和尚看着萧胤等人合十问道。 「我们是朝廷下派江南治理水患的钦差,寺庙里可有伤亡?」萧胤问。 老和尚松了口气,谦卑的应道:「佛祖保佑,不曾有伤亡,只是寺里的粮食已然耗尽,若是黄泉之水迟迟不肯退去,恐怕贫僧等人也只能……」 「陆迁,分些粮食给寺庙。」 「是。」陆迁于是又跳上船,背了好大一袋粮食又跃上了山峰,将粮食往老和尚面前一丢,「和尚,这些粮够你们吃到黄泉水退去了。求佛祖没用,佛祖哪会变来粮食给你们吃。」 「陆迁,不得无礼。」萧胤看了一眼陆迁,陆迁顿时摸摸鼻子,躲到李承欢后面去了。 「多谢施主,多谢施主……」老和尚连连称谢,一直目送着乌篷船远去,才抹了把昏黄老眼里的浊泪。 乌篷船游荡了一整天,也没有见到几个活人,天色渐暗时,萧胤等人才到了真正的钦差仪仗处。因为此次南下关乎着项上人头,周同也不敢马虎,水潮未退,已经命人将江南路所有受灾的州县都统计清楚,安排好人手,开始疏通河道,将江南的积水分流,以图早些让这大片的积水退去,只等水潮一退,便要开始各项救灾事宜。而受灾情影响逃往个州县的难民,也已经着手开始处理。奈何水患波及地域实在太大,他们人手不足,许多涌入大量灾民的州县已经开始出现混乱,有些州县生怕这些乱民生起事端,早早就将城门死死堵住,不让难民进城,如此,时日一长,城外便开始出现死人,乱象已起。 「必须得尽早将遭灾的难民安顿好,否则这样下去,是要出事的。」周同看到萧胤,擦擦一脑门的冷汗,对他说道。然后他看到了萧胤身后的少年,他是认识的,李尚书家的次子,上届科考状元李承欢。淮州处在水患中心地带,他竟然侥倖没死,也算是奇蹟了。 「周大人。」李承欢拱拱手,见礼。 「小李大人能够无恙,想必李大人该安心了。」周同勉强笑了一下。 「周大人,李同知来此是有事想与周大人详谈的,我们进去说话。」萧胤示意了一下,周同便瞭然的点点头,领着二人往内厅行去,内厅的中央有一大块的沙盘,是江南路的地形,中东地区插满了红色小旗,是灾情最严重的的地域,周边零零散散插了许多的黄色小旗,应当是受灾情况较轻的地域,小旗子遍布大半个江南路,如此便能看出此次灾情的严重程度。
第80页 李承欢见了,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样严重么?」 「是啊!在京都时不曾想到竟然这样严重,我等一行快马加鞭赶来,却已经是这个局面了。好在殿下麾下有三千黑甲尉精锐,可震慑一方,让我等不至于太过被动。」周同指了指几处插了黑色小旗的地方,是黑甲尉目前分布的地域,没有分隔太远,方便随时汇合。 李承欢沉吟片刻,说道:「周大人,下官看这水潮这两日便能褪去,下官治下淮州百姓并无伤亡,精神尚佳,物资充裕,待潮水一退,便可迅速下山,将淮州城重新整顿一新,下官的意思,可以以淮州城为中心,收拢难民,由淮州百姓组织周围其他州县的重建事宜,循序渐进往周遭其他州县推进,如此,应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整顿出一片可供难民安顿的所在。周大人以为如何?」 周同刚开始听还有些诧异,听着听着都傻了眼,他哆哆嗦嗦的问了句:「小李大人方才说,淮州百姓并无伤亡?是何意?」 第44章 李承欢看了一眼萧胤,挠了挠头髮,只好又将淮州的情况如实对周同简略的说了一遍,说完,便见周同眼里精光奕奕,大手一拍,喝道:「好哇!这简直就是天佑我大齐!」 李承欢被唬了一跳,看着周同发狂的神情,拉了拉萧胤的衣袖,小声道:「这位大人看着不太可靠的样子啊。」 萧胤藏在衣袖下的手捉住李承欢的手,捏了捏,忍住笑,低声斥道:「休得胡言,周大人乃是巡路钦差,江南总督。」 李承欢撇撇嘴,不以为意,两人的手藏在衣袖下,偷偷玩闹着,突然又听周同激动的大声喊道:「快!便这么定了,李同知,你来,我们这就拟个章程出来,待水潮一退,就立刻施行。」 李承欢尴尬的抽出手,朝周同拱拱手应道:「但凭周大人吩咐。」 于是两个人,一老一少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写写画画,讨论起来,偶尔还要跑去沙盘上演练一下,很快就到了深夜,两人却依然谈的起兴,精神抖擞,毫无倦意。 「咳!」萧胤进来,咳嗽了一声,两人这才停下交谈,齐齐回头看向萧胤。 「夜深了,周大人年岁已高,还是早些安歇的好,这样重要的时节,可莫要累坏了身子。」萧胤淡淡的说道。 李承欢看了一眼周同花白的鬍子,有些愧疚,点点头,也随着萧胤的话头说道:「周大人请早些歇息吧,章程已经拟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继续敲定也不迟。」 周同有些意犹未尽的抖了抖手中厚厚一沓纸,赞嘆道:「李同知不愧是状元之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能,叫老夫钦佩啊!也罢,李同知与殿下也早些歇下,我们明日再行商讨。」 李承欢看着周同捧着一沓纸颤巍巍的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有些感慨的说道:「以前不曾觉得这位周大人有什么出奇之处,今日与他商讨救灾事宜,却发现周大人虽年过六旬,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难怪陛下会让他在左都御史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监察百官之责,非如此胸怀者不可胜任也。」 「以后承欢也做我大齐的左都御史如何?」萧胤伸手拉住李承欢的手,轻声笑道。 李承欢便笑了起来:「好哇,不过到时候承欢大概也是这样鬍子花白的老爷爷了。到时候殿下还想让承欢做您的左都御史吗?」 「那要好好考虑一下。」萧胤认真的点点头,见李承欢的脸垮了下来,忍俊不禁的点了下他的鼻子,笑了一下。随后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时辰不早了,去歇息吧。」 李承欢跟着萧胤到了一处宅院,进了内室,看到一张铺满棉被绸缎的新床,顿时欢喜的扑了上去,软软的,「睡了十天的硬木板床和硬石地板了,好生怀念吶。」 萧胤将门关上,开始解外袍。 李承欢直勾勾的看着萧胤,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看美人解衣袍十分刺激,萧胤感受到李承欢的视线,顿了顿,没有继续解,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床上,倾身压向李承欢,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李同知的眼睛都绿了。」 李承欢便笑嘻嘻的伸手到萧胤腰间,帮他解去腰带,「殿下看错了,承欢的眼睛是红的。」 腰带解开,中衣便微微散开,露出一角雪白的里衣。李承欢犹豫了一下,将腰带放在一边又去解他的衣带。指尖能感受到萧胤衣衫上带着的体温,将中衣也退去后,便只剩雪白的里衣,包裹着萧胤修长而清瘦的身体。 「不继续了?」萧胤的声音有些沙哑,眸色有些深暗,很危险的徵兆。 李承欢想了想,摇了摇头,觉得他不应该这样亵渎殿下,虽然殿下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那本王替李大人更衣。」萧胤轻笑一声,便伸手解开李承欢的腰带,顺手拉开了他的官袍,一边脱,一边压了上去。 「殿下……」 「听话……」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就有人敲响了萧胤的房门。 「殿下!周大人请您和李大人去内厅继续商谈救灾事宜!」外头有侍卫压着声音喊道,生怕惊扰了里头的人。 闻声,李承欢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脸一红又钻进了被窝里。 萧胤感觉到动静也醒了过来,见李承欢向他瞪来,不由笑着揽过他的脑袋,亲了亲,才扬声道:「请周大人稍待,这就去了。」
第81页 「是。」外头的人应了一声,退走了。 感觉到外头的人远去了,萧胤勾唇笑了一下,隐隐透出些邪气来。 李承欢以为自己眼花了,没有多想,便见萧胤撑起身子捞了扔在床侧的衣裳,替李承欢穿戴起来,一边低声问道:「疼不疼?我从前没有做过,不太懂。」 李承欢本想点头,却看到了萧胤白皙的胸膛与腰腹间零零落落刻了许多的伤痕,有箭伤,有刀伤不一而足。右肩上一道醒目的刀伤犹可窥见当时的兇险。看样子,这伤应当还不到半年,还十分新鲜。 李承欢摸了摸,有些心酸,几乎可以从这些伤口想像到当时的险境:「殿下疼吗?」 萧胤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李承欢衣服穿了一半忍不住抱住萧胤,声音里带着哭腔:「如果承欢能早些认识殿下就好了,一定不让殿下受这样多的伤。」 萧胤便抚着他的长髮,轻言安慰:「无妨的,都好了。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乖,不哭了,让人看见要笑话的。」 李承欢揉了揉眼睛,不哭了。暗自决定,以后萧胤如果还要去战场,他一定要随时跟在他身侧,绝对不会再让他受一丁点儿伤了。 周同在内厅里一边挪着沙盘里的小旗一边焦急的等待着李承欢,待到李承欢进来,便兴沖沖的拉着他去继续昨日没商议完的话头,不防看到李承欢红红的眼睛,诧异道:「李同知昨晚没睡好?也是,这样严峻的时刻,实在难以入眠啊,老夫昨夜也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哎,待到此间事了,老夫一定要向陛下告段假休养休养才是,一把老骨头了,吃不消啊。」 李承欢闻言有些心虚,咳嗽了一声,说道:「周大人说的是,我们继续吧。」 洪水的水潮终于退去,李承欢号召淮州十数万的百姓下山,开始重建家园,先将淤积的污水清理干净后,又将死去的动物尸体统统聚集在一处焚烧了个干净,这才开始聚拢工匠与年轻力壮的汉子们开始修葺屋舍,妇人们则一边照看孩子,一边缝衣煮饭,一时间整个淮州城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欣欣向荣里,忙的热火朝天。 不知情的人若是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绝对想不到,这样一个热闹的城市不久前竟然遭了那样可怕的天灾。 洪水只是冲垮了一些木质建筑,地基什么的是不曾冲垮的,重建起来也十分迅速,因为官府安排要以淮州为中心作为救灾要点州县,李承欢安排了一部分黑甲尉的将士在淮州城外搭建了连绵一片的临时帐篷,以此收容那些无处可去的难民,一边收拢难民,一边让淮州早就精通组织民间事务的差役们去给那些难民传输官府的意思,稳定人心,并且渐渐建立秩序。 待人心安定,不再仓皇无助后,便开始带领这些人去周遭的州县重复做淮州的工作,处理污水,焚烧死尸,修葺房屋。各州县的官府只要还有没死成的人都收到了江南总督的饬令,配合钦差做好安民工作,胆敢从中作乱者一律杀无赦。于是分布各地的官吏都开始收拢流散各地的难民,未遭到水患侵扰的州县也须得派出半数的官吏帮忙救灾。一切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 一封来自江南总督长达万言的奏疏呈上御前后,皇帝才终于松了口,苍老的身躯缓缓垮下了一些。他将奏疏给一旁一直静候江南细情的李郸看,让他酌情抽调钱粮前往江南,以供钦差驱使。 李郸看到奏疏中提及李承欢的部分,不由老怀安慰,这儿子虽然不让人省心,但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才能也是没的说的,若是没有和那位殿下有了这么一出,应当是位国之栋樑的啊。 「北方战事也是吃紧,国库恐怕抽不出太多的余粮啊。」李郸有些忧虑。 皇帝自然清楚自个儿的国库是个什么情况,也是沉思不语。半晌才幽幽嘆道:「能拨多少便拨多少吧,朕已命后宫缩减用度,抽些内库的钱粮填补上。」 「陛下,这……」李郸有些惶恐。 「就这样办,皮之不存毛将安附?」 「臣,领旨。」 第45章 就在江南路救灾事宜有条不紊的推进时,物资短缺的问题开始让周同有些无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的计划再是周密详尽,可是没有钱粮,用什么去餵饱难民的肚子呢? 这点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朝廷确实派了副钦差押运了大量粮草补给,但是这些粮草也是杯水车薪,这可是半个江南路的百姓等着吃喝啊,江南路又是大齐人口最为密集繁荣的地段。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李承欢的房门。 李承欢开门一看,顿时喜出望外,看着门外俊逸不凡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喊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成贤立刻竖起一根手指,左右看看,小声道:「莫要声张,我现在叫莫秋生,是生意人,南方大商行的掌柜,可不是你大哥,是听闻江南遭了灾情,特意运了物资来捐给官府的。」说着搭上李承欢的肩膀,笑道:「看到你活蹦乱跳的,为兄很是高兴啊,前段时日知道你来了淮州,本来想来看看你,没想到突然就听闻江南发了水灾,可把我给吓坏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父亲岂不是要哭死在家里。」 李承欢闻言眼睛亮了起来:「大哥带来了许多钱粮么?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第82页 李成贤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急,让我先瞧瞧我弟媳长得什么样?」 「什么弟媳?」李承欢不明所以。 然后便被李成贤掀开了衣领,看着他白皙锁骨上细细的痕迹,啧啧两声:「小弟,你可真是处处风流啊!这江南路都这个模样了,也不能阻止你寻花问柳?弟媳知道不?我帮你保密?」 「什么弟媳啊?大哥在胡言乱语什么呢?快带我去看看你带来的粮草,这才是正经事。」李承欢打开李成贤的手,理了理衣领,脸有些发烫。 「瞅瞅,你脸红什么?十二岁逛楼子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过呀?钱粮的事不急在一时嘛!你先带我见见我弟媳!」李成贤不肯走,直接往屋里沖。 李承欢一把拉住李成贤的胳膊,将他推出来门外,「人不在。」 「哦?弟媳真的跟来了?行,那我就不急了。」李成贤笑眯眯的转身朝外走去,「走吧,哥带你瞧瞧什么叫天下第一大商行的气魄。」 李承欢跟着李成贤到了淮州城外的官道上,远远看见黑压压长长一片的车队,马车上满满当当的货物,看不到尽头。 李承欢震惊了,他一直知道李成贤生意做得很大,可从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能量会大到这样的地步,这些物资……李承欢粗略的算了一下,估计是不需要朝廷补给了,可能还绰绰有余。这么想来,国库还真是有点穷酸。 「怎么样?哥从前就说,当官有什么好的?穷酸穷酸的,爹还不信,非得让你考科举,考了科举,当了状元又如何?还不是穷酸穷酸的。」李成贤得意洋洋。 李承欢翻了个白眼,心道,若不是父亲在后面为你保驾护航,能有你这一帆风顺? 「那承欢就替江南百姓谢过大哥的慷慨解囊了。」 「哎,客气什么,既然捐都捐了,你们自行调度吧。我来只是来见见我弟媳的。」李成贤浑不在意的说道,这黑压压几可媲美国库的物资仿佛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李承欢听不得他弟媳弟媳的叫,若是在殿下面前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 「大哥,你莫要耍嘴皮子,弟媳这两个字可莫要让别人听了去,否则,我也保不了你。」李承欢严肃的说道。 「这样严重?」李成贤愣了愣,不由更好奇:「究竟是谁 啊?爹都不肯说,肯定是个不好开口的身份,啊呀,你们越是不说,我就越是抓肝挠肺的想知道啊!」 李承欢看了自家大哥一会儿,无奈的嘆了口气,凑到他耳边轻轻嘀咕了几个字。 然后就见李成贤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承欢,半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啦:「你,你……」 「你什么你?」李承欢不悦的瞪了一眼李成贤,他这个大哥明明长了他七岁,却比他更像个跳脱长不大的孩子,哎,难怪父亲从来不指望大哥入官场,这要是放进去了,没几天李家就完了。 「你疯啦!」李成贤终于压低声音夸张的说道,「那,你身上的那些,是他弄的?不会是他强迫你的吧?」李成贤越想越有可能!人家堂堂天潢贵胄,看上了他弟弟,强取豪夺真是理所当然的啊! 「说什么胡话呢?」李承欢已经不想搭理这大哥了,扭头就要回府衙和许从文商议一下这些物资调度的问题。 然后就看到迎面走来的萧胤,带着一身风尘快步朝他走来。仿佛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踏云而来,俊美的不似真人。 「承欢。」萧胤走到李承欢跟前,就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李承欢的身上,「怎么出来了?也不多穿点,冷不冷?」 李承欢摇了摇头,扭头看李成贤的表情,果然见他一脸震惊莫名,嘴巴张开久久没有合拢。 「他是谁?」萧胤警惕的看了一眼李成贤,拉住了李承欢的胳膊。 「哦,他……是南方大商行的掌柜莫秋生,听闻江南噩耗,特意筹措了大批钱粮物资援助江南百姓。殿下,你看,就是那些。」李承欢指了指李成贤身后的大批物资。 萧胤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但是看到李成贤的时候,又微微蹙了眉:「他为何这样看我?」 「呃呵呵,可能是没见过殿下这样好看的人吧?一时反应不过来。」李承欢干咳了一声,李成贤没有反应,李承欢便扬声喊道:「莫掌柜!这是我大齐的睿亲王殿下,还不过来拜见,莫要失了礼数。」然后背对着萧胤朝李成贤疯狂摆脸色。 李成贤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天神下凡一般的美男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见一见的弟媳……方才还觉得自己弟弟是被那个权贵王爷强迫的,现在看来,李承欢哪还需要被强迫,就冲着这位亲王的那张脸,按李承欢的性子,怕是巴不得往人家身上扑。 「草民见过睿亲王殿下,草民没有见过世面,实在失礼,忘殿下海涵。」李成贤立马躬身行礼。 萧胤这才摆摆手,道:「免礼,先生如此慷慨,本王该替江南百姓谢过先生才是。」 嗯,声音也如此动人,看来是自家弟弟巴着人家不放了。 李承欢松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既然殿下来了,那这些物资,便交由黑甲尉看管吧,须得赶紧与周大人合计一番才是。」 「也好,那这位莫先生……」萧胤看了一眼李成贤,总觉得这位莫掌柜有些古怪,眼神很是暧昧。
第83页 「哦,无妨,既然物资已有殿下接手,那莫某就先带着下人离开了,商行事务繁忙,此行匆匆赶来,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便不叨扰睿亲王殿下与李大人了。莫某告辞。」李成贤说完,看了一眼李承欢,便朝那边的车队招招手,一大波商行的伙计和打手纷纷训练有素的集合到一起,随着李成贤往淮州城内走去。 「这个莫秋生很不简单。」萧胤看着那一大波人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李承欢故作不知的问道。 萧胤奇怪的看了一眼李承欢,突然抬手握住李承欢的后颈,低声道:「承欢和那位莫掌柜是什么关系?」 李承欢心跳漏了一拍,看着萧胤那双狭长风凤眸里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没,没什么关系啊。」 「承欢,说实话。」萧胤依然紧紧盯着李承欢的眼睛,明明是同一个人,神情也是从前一般无二,声音依旧温淳柔和,可是李承欢却蓦然有些害怕起来。 他挣扎了一下,萧胤才放开了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没关系,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这时李承欢才恍惚觉得刚刚似乎是自己的错觉,萧胤依然是那么温柔体贴,他刚刚为何会生出害怕的情绪来呢? 是因为自己欺骗了萧胤,所以感到心虚吗? 「走吧,我们去找周大人商议一下此事。」萧胤拍了拍李承欢的肩膀,朝不远处的马儿走去。 李承欢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看着萧胤玉立秀拔的背影,有些出神。 「承欢?」萧胤唤了一声,李承欢才反应过来,见萧胤朝他伸手,他下意识就将手递了上去,然后便被一下拉上了马,被萧胤圈在身前,萧胤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发什么呆?」 「没,没什么。」李承欢抓住了马鞍,摇头道。 萧胤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暗,随即又恢復了正常,他亲了亲李承欢的耳畔,说了声「坐好了」便策马飞驰起来。 马上的颠簸让李承欢终于清醒了起来,他抓住了萧胤的手臂,有些哭笑不得,「殿下,不用这样急,钱粮又不会跑了。」 「早点让周大人知道,也好叫他少掉几根鬍子。」萧胤随口开了个玩笑。 「哈哈哈哈,也是。」李承欢想到周同每天愁的揪鬍子的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冬日凌冽的寒风擦脸而过,一下就吹去了方才的烦恼。 第46章 李承欢带着厚厚一沓的捐献帐册来到周同的临时府邸,周同看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拳头捶了锤自己的胸口,感嘆道:「天不亡我大齐,天不亡我大齐啊!」 「也是大人治理水患有功,否则若是百姓乱了套,即便筹到了这样多的钱粮,也是无济于事的。」李承欢小小拍了个马屁,说的也是实情。 周同却是板着脸道:「哎,若是没有这些钱粮补给,老夫也不能确保这样有条不紊的赈灾之策还能持续多久,若是百姓吃不上饭,该乱的还是会乱。这位义士的壮举有功于社稷啊。他现下人在何处?老夫一定要亲自道谢才行!」 「他在淮州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呢,听说忙的很。」李承欢随口编道。 「本王到觉得周大人所言甚是,这位莫掌柜所捐募的可不是小数目,若是不能好好酬谢一番,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萧胤在一旁淡淡的补了一句,直接将李承欢打算浑水摸鱼的心思打破了。 「殿下说的极是!不行,老夫这就启程去淮州,必须要设宴酬谢一下这位义士才行!否则老夫可要睡不着觉的,这个可是大半个国库的钱粮啊!这位义士想必也是花了无数的心思走了无数的门路才募捐来的,可不敢叫人寒了心。」周同立刻起身要人去备马车。 李承欢无奈的嘆了口气,好在李成贤几乎没怎么在京都露过面,否则这一见可不就穿帮了么,若是让人知晓了他李家有堪比国库的钱财,那父亲这个户部尚书就是再如何两袖清风也说不清了,必定是要背个大贪官大奸臣的恶名了。 李承欢不情不愿的跟着周大人上了马车,周同还是一个劲儿的夸赞这位义士的豪迈与仁善。李承欢只好保持微笑,连连应声点头,只希望自家大哥能靠点谱吧。 到了淮州城外,那些物资已经被黑甲尉运到了淮州城的府库,府库装不下,便在外面临时圈了一块地,搭了棚子,围了一圈的黑甲尉守卫在侧。 周同先进去看了一眼,顿时被震的差点站立不稳,这可比纸上写的看起来震撼多了,这得是多少钱粮啊。这位义士还真真是个能人啊。 许从文得知江南路总督亲自来了淮州,顿时迎出来,有些紧张激动,「总督大人竟然亲自来了淮州,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唿,下官也好前去相迎啊。」 「无妨无妨,这都是小事,你赶紧的派人去请那位莫掌柜,老夫要亲自设宴替百姓替社稷感谢一下这位义士。」周同摆摆手,不想理会这些虚礼。 许从文立刻着人去办此事。 周同便领着李承欢与萧胤二人,在淮州衙署里就地开始商议钱粮调度的问题,现下整个江南路,唯有淮州物资最为丰裕,众人商议,决定依然按照之前的策略,由淮州为赈灾的中心,往四周州县扩散,如今周边的十几个州县都已经处于稳定状态,出走的乡民也渐渐回归,若是将物资分别派送过去,再以这十几个州县各自为中枢之地,继续向其周边的州县扩散影响力,那么江南水患的后续安民工作的完成将指日可待。
第84页 一经商议,周同便拿定了主意。 此时许从文已经得到了李成贤那边的消息,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李承欢,李承欢忙是朝他眨了眨眼,许从文心领神会,缄口不言。 黄昏时分,众人在已经修葺一新的醉月楼里包了个厢间,掌柜的为了表示对官家的感激之情,免了这单的费用。 李成贤到的时候,屋子里的人神色各异的纷纷望向他。 周同最为诧异,没想到有如此能耐的义士,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后生晚辈,叫人意外。瞧他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心中更是喜欢,便赶紧叫人坐下。 李成贤四下看看,见李承欢和许从文一个劲儿的跟他使眼色,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大喇喇的坐下,便听周同笑道:「莫掌柜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广阔的胸怀,另老夫钦佩,无论如何,老夫也是要为天下百姓敬你一杯的。」 李成贤知道这是跟自己父亲一辈的老大人了,忙是起身回敬:「周大人实在是太抬举晚生了,晚生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做了些微末小事,大人才是救万万百姓于危难之中,实乃我辈之楷模,晚生当敬周大人一杯才是。」 两人客客气气,互相恭维一番,几杯水酒已然下了肚,李承欢手里捏了颗花生,在桌子底下弹向李成贤,生怕他喝多了误事。 李成贤被花生击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瞪了一眼李承欢。李承欢便眼神示意他别喝了。李成贤这才讪讪的坐了下来。 萧胤全程将他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捏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差点没控制住把这瓷杯给捏碎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才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说起来,莫先生也是为我齐国社稷做了莫大的贡献,本王代父皇敬你一杯。」萧胤为自己倒了杯酒,敬李成贤。 李成贤心想这可是弟媳敬自己的第一杯酒,怎么说也是要喝的。便举杯干脆的一饮而尽。 于是很快,李成贤就醉倒了…… 李承欢无力的嘆了口去,用眼神示意许从文将人看好了,便随着萧胤离开了。 萧胤敬了许多杯酒,李成贤醉成那样,他功不可没,此时一身酒气,身上的凛冽杀气便时不时溢散出来,有些骇人。他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周身的气势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李承欢简直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位殿下了。 回到屋里后,萧胤将门一关,便将李承欢拉到了里间,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开始撕扯李承欢的衣袍。 「殿下,你轻些,这官袍可不能撕坏了。」李承欢有些心疼的看着他被扯开丢到一旁的大红官袍,也不知撕坏了没有?方才他分明听到了「撕拉」一声。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萧胤突然抓住了李承欢的头髮,手劲儿特别大,扯的李承欢的髮根生疼,他目光幽冷的盯着李承欢的眼睛,浑身凌冽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李承欢仰着头觉得唿吸有些困难起来,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萧胤,忘记了出声。 「我不准你,一直看他!」萧胤沉冷的声音冷的掉渣,充满了不可违逆的霸道和兇悍。他低头咬了一口李承欢的颈项,牙尖磨出血珠,才冷酷的说道:「你再多看他一眼,我就杀了他。」 李承欢都吓呆了,连颈项间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浑身泛着冷意,只觉得自己正被一直恶魔的巨掌扼住了咽喉,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你不想和我说话?」萧胤似乎有些恼怒,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你分明说你喜欢我的,我还不够好?」 李承欢惊醒:「没有,殿下,您误会了,我没有看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萧胤问。 「殿下,您真的误会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这样我有点害怕。」李承欢的头仰的很高,修长的脖颈绷得到笔直,仿佛随时就要折断一般。萧胤看着那紧绷的脖颈,突然低头舔了舔他的咽喉,李承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脖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一定不是他认识的殿下,这是谁啊? 李承欢不敢挣扎,忍着心中的恐惧,终究是熬完了这一夜。 第二日,李承欢是被身上的疼痛惊醒的,他摸了摸自己又痛又痒的脖子,大概被咬破了好几处,他头一次知道殿下喝醉了竟然是属狼的,简直像要把他咬碎吃掉一样。 昨晚的萧胤真的太可怕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仍然昏睡的萧胤,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明明温润如玉的面容却因那蹙眉间透出一股凶戾之气。他有些忐忑的伸出手,想摸一摸萧胤的眉头。还没碰到就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如同铁箍一般,无法挣脱,萧胤睁开了眼睛,那双上挑的凤眸显得凌厉非常,透着冰寒的杀意。待看到面前之人惊恐的面容后,才突然软化了下去,手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承欢?」萧胤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放开了手,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似乎想到了昨天晚上喝醉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有些踟躇的看了一眼李承欢,半晌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说完便翻身起来,匆匆套了件衣服,就快步出去了。 李承欢愣愣的看着空掉了的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确实是被吓到了,但是殿下你跑什么呀? 还没等李承欢自己将衣服穿好,门又被打开。萧胤依然穿着那身单薄的里衣,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白色的细布,将门关上后,走向李承欢。
第85页 李承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被萧胤伸手抓住了手腕,「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的。」 李承欢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坐,我给你上些药。」萧胤将李承欢按坐在床上后,就开始沉默的开始给李承欢昨夜被他咬伤的地方上药包扎,李承欢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萧胤开始掀他的下袍,他才不好意思的避了避,「这里我自己上药吧。」 萧胤却不肯,固执的去掀他的下袍,一点点的给他上药。李承欢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没去看下面的情形。上完药,又替他将下袍理了理,才打算出去,却被李承欢拉住了衣袖。 「殿下。」 萧胤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 李承欢平静的说道:「昨日之殿下,才是真正的殿下吧。」 第47章 「昨日之殿下,才是真正的殿下吧。」 李承欢平静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瞭然。 是啊,殿下是黑甲尉的首领,七年内征战四野,怎么可能会是他所认识的萧胤呢?那么温柔体贴美好的人,要如何在边境那样兇险又残酷的战场里生存下来? 昨日的殿下才是殿下应有的样子啊,霸道,冷酷,强悍,不容违逆。 唯有如此,他才能震慑西境,号令三军,战无不胜。 萧胤衣袖下微微捲曲的手倏然握紧,肩背突然稍稍挺直了一些,一股强悍孤绝的气势勐然拔地而起,只是这样细微的一点点变化,李承欢却勐然察觉到萧胤周身的气势已经翻天覆地,昨天的萧胤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却让李承欢觉得自己的唿吸都被强行压迫在喉间,堵塞的胸口发闷。 「怕吗?」萧胤的声音有些发冷,如同被碎冰浸透过一般,带着凛然的孤寒。 李承欢怔住,抓住萧胤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他看着萧胤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曾让他神魂颠倒的美眸此时却凌厉如刀锋上的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萧胤见李承欢的视线与他稍一碰触便即刻避开,便不由轻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昨日为何要喝酒呢?明明可以一直如同之前一样,李承欢喜欢他的温柔体贴,他便给他温柔体贴,现下,该是害怕他了吧? 他想了想,转过身,屈膝半跪在李承欢脚边,温柔的握住了他的手,李承欢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才没有让自己退缩,却并不敢抬眸去直视萧胤的眼睛。 「你看,你这么怕我,我怎么和你在一起呢?」萧胤收敛了周身的气势,声音又恢復了往日的温淳柔软,感受到李承欢稍稍放松的身体,才继续说道:「我想成为你喜欢的模样,我愿意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或许你觉得我欺骗了你,是我卑鄙,可是承欢啊,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忘了吗?」 李承欢没忘,他当然不会忘记,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萧胤突然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分裂成了两个,而他发现他爱慕的那一个其实只是个幻象。 「真的,这么可怕吗?」萧胤的手掌微微收紧,眼神里的幽怨与失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怜惜,但是李承欢没有抬头看他。 萧胤看了他半晌,见他依然垂首默然不语,才长长吐了口气,松开了手,「也罢,那我先走了,你何时愿意与我说话,让陆迁带句话就行。」 李承欢没有再去阻拦萧胤,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其实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惘然,如果萧胤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胤,那么,他对萧胤的感情,又算什么呢?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去疯狂追逐于他的呢? 如果当初的萧胤就是以他原本的面貌出现在他眼前,他还会如同之前一般,轻易就沦陷了吗?他是最厌恶阴谋诡计,耍弄心机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一点,萧胤似乎做得十分出色,乃是他平生仅见。 这样的人,他还会喜欢吗?若单论美貌,当初的柳冰言又能比萧胤逊色多少呢?他十分清楚,他是不喜欢的。 李承欢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空无一物,徒留一丝余温。 中午的时候,宿醉醒来的李成贤揉着疼痛的脑袋,敲响了李承欢的门,李承欢恹恹的开了门,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闷不吭声的又回到屋子里静坐。 「你怎么了?」李成贤纳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没事。」李承欢的表情有些冷淡,没有谈话的心思。 李成贤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知道李承欢肯定遇着事儿了,而且是大事。否则以他那没心没肺的性情,绝不可能是这般模样,上一次他看到李承欢这副模样,还是因为下人在打扫屋子时,不小心碰坏了母亲临走前留下的那把七弦琴,他不忍苛责下人,就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跟人说话,直到三天后,想通了才自己走出了屋子。 李承欢这个人,要说他倔吧,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非常好说话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和逆鳞,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可若是碰上真正让他在意的事情,那真是谁都劝不了。 李成贤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下问题会出在哪里,就十分敏锐的猜到了癥结所在,肯定是那个睿亲王萧胤没跑了。 可是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嘛? 是出了什么事情?是因为……他?
第86页 李成贤突然惊觉事情恐怕不妙。他想到萧胤看自己的眼神,萧胤又不知道他乃是李承欢的大哥,那样戒备的眼神,必定是有了什么误会啊。 李成贤琢磨了一下,自家弟弟都跟人在一起了,连老爹都默许了,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说起来也是一家了。 于是他十分的果断的放弃了在李承欢处下手,直接出门去寻了萧胤。 萧胤正在和周同商议粮食分配押运的事宜,突然听到手下来通报,说莫掌柜的请他出去一叙,他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冷然。 到了一处茶舍,李成贤正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喝茶,身姿俊逸潇洒,带了些江湖上的恣意洒脱。 萧胤看了一眼,心中的不快便蹭的一下窜了上来,但他神情依旧平淡,徐步行到窗边,在李成贤对面座下,「莫掌柜找本王?」 李成贤十分守礼的起身行礼,这才笑道:「见过殿下,草民贸然打搅殿下,实在是因为在下左思右想,觉得有件事情,不得不告知殿下。」 「哦?何事?」萧胤抬眸,神情不变。 李成贤四下看了看,见二楼仅有他们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好叫殿下知晓,莫秋生乃是草民行走江湖的名字,并不是本名。」 萧胤有些奇怪,「那先生的本名是?」 「在下姓李,名成贤,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李成贤有些期待的看着萧胤,猜测自己在京都的盛名是否还有余响。 萧胤闻言,立时明白了李成贤的意思。李成贤的名字他当然是听说过的,李承欢在外游歷许多年的大哥,因为性情跳脱,只爱山水,无意仕途,因此常年游荡在外,反而让自己年幼的弟弟,早早承担起来家族的重担。 他不禁想到自己这两日以来的不快,原来是场误会,不禁更加后悔昨晚为何要与这位李家大哥置气喝酒。他眼神挣扎的看了一眼李成贤,觉得这人果然还是很碍眼。 但是他的修养还是让他十分迅速的冷静下来,嘴角拉起一道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说道:「原来是李尚书家的大公子,久仰了。」 李成贤见对方果然知道自己,不禁有些得意起来,看来他人虽不在京都,但盛名仍在。 「殿下客气了,既然不是外人,我便不饶圈子了。今日我去承欢处,见他郁郁不乐,想来能让他如此的,也唯有殿下您了。承欢呢其实是个性子极好的人,绝对不会三心二意的,殿下莫要误会了他。」李成贤也是个嘴上没个把关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萧胤哪里还需要他提醒,知道李成贤是李承欢大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闹了误会。可是现下的问题不在李成贤,而在于他自己。 若是李承欢想不开,不能接受那样的他,那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虽然相处时日不算太久,可是他自认十分了解李承欢的性情,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 对此,他也是无可奈何。 唯有徐徐图之了。 「承欢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若是倔了起来,殿下只需哄哄他,他便会心软的。」李成贤哪里知道李承欢与萧胤之间的问题有多复杂,只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才让二人闹了矛盾。现下将事情说开了,也就没什么问题了不是。 萧胤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自然是要哄的,就怕他此时不愿见我,若是贸然前去,恐遭他厌烦。」 李成贤见萧胤神态,温柔里透着无奈,不免有些吃惊,这位殿下也太小心翼翼了些吧?他不禁有些疑惑,萧胤这模样,不像是会因为吃醋就与李承欢起争执的样子啊,瞧他这模样,恨不能将李承欢捧在手心里爱护了,这李承欢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呢? 李成贤想不通。 萧胤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人又喝了会儿茶,萧胤便又去忙碌了。 李成贤回到李承欢住处时,见李承欢正趴在桌子上盯着茶杯里早已凉透了的茶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承欢知道李成贤回来了,便淡淡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去找殿下了?」 「呃,那个,这不是怕你们之间因为我生出什么嫌隙吗?那多不好。」李成贤尴尬的摸摸鼻子,他家小弟果然敏锐。 「你都与殿下说了?」李承欢又道。 「说了。」 李承欢便嘆了口气,幽幽说道:「那你往后可要小心了,殿下毕竟是亲王,怎会容你这样的豪商在民间敛财。」 「什么?」李成贤愣了一下。 「殿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若是大哥仅仅是位商人倒也罢了,可你身后是父亲和我。这样的关系,殿下怎会不起顾虑呢?」李承欢道。 「可是,你们……」 「我们是我们,殿下还是殿下。你莫要心存侥倖。」 李承欢知道萧胤的真实本性后,将往日种种一一回想一番,便觉得自己的后心都凉透了,他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般,随着萧胤的一言一行,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他竟然从始至终,乐在其中。 真是好可怕的人啊…… 由不得他不警惕。 第48章 李成贤惊出了一身冷汗,盯着李承欢,压低声音急道:「你不早说?那现下我岂不是糟糕了?」 「且看殿下的态度吧,他若是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你还可以在外头玩几年,可若是殿下上了心,大哥便趁早收收心,回家吧。」李承欢打从心里面觉得,李成贤也该收收心回府了,娶妻生子,为李家添些香火才是正经。
第87页 李成贤哪里肯放手,苦着一张脸回去了,十分后悔来这江南一趟。 李承欢没有在自己的屋子里颓丧太久,下午时分便收拾好了心情,出去与周同和许从文等人一起商议赈灾事宜, 因为得了充足的赈济物资,一切事宜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少数几处的暴乱也由黑甲尉迅速镇压下来。 因为此次水灾的严重后果,江南路的官员,甚至朝廷都不得不开始重视江南水道的问题,周同将江南路的首首脑脑都汇聚一堂,打算议一议如何疏通一下江南大大小小各处水道,避免往后再次出现这样严重的水灾,江南路不比其他地域,一次就足够朝廷承担莫大的损失,若是再来一次,整个齐国都将面临巨大的危机,动盪国本不是能轻忽的事情。 江南路布政使曹阔很尴尬,他原本是江南路的头把交椅,却在这样严重的灾情里,几乎无所作为,待此事过后,不说官职是否能保住,往后前程都是生死难料。他此时虽然依然坐在上手的位置,但是众人的目光皆都凝聚在周同的身上,现下江南的情形,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周大人就要高升了,而他,只等圣命一下,就该捲铺盖走人了。 官场上最是趋利避害,这个时节,哪还有人敢去亲近曹阔。 不只是周同,还有那李承欢,曹阔看向场中那个因过于年少,而显得格外显眼的少年官员。知道这就是那位自己弹劾却反被将了一军的小子。却见他沉眉敛目,十分谦逊安静的坐在周同一侧,丝毫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张扬,即便此时他已然成了此次江南路里功劳最盛的官员。 他暗嘆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遭输的一败涂地。 众人商议间,萧胤就坐在一侧,他的目光偶尔看向李承欢,见李承欢只是一直坐在那里,手中提了一直毛笔,在铺开的纸上写写画画,应当是在记录众人的提议与治水方略。 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但萧胤却十分清楚李承欢的敏锐程度,需要淡淡扫一眼,也难逃脱李承欢的察觉。他毫无回应,只能说明,他并不想回应。 萧胤无奈,只好将全部心神都投注在众人的议论之中。 黄昏时,众人都散了,各自回府用晚膳,李承欢走出大门时,便看到不远处停了辆黑色的马车,马车的车帘掀开小小的一角,李承欢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里头是谁。他眸光闪了闪,抱着一卷文书朝另一边走去。 陆迁走到马车边,躬身行了一礼。 「你跟着他吧,下次见了我,不必特意前来行礼。」萧胤,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回府。 陆迁看看驶离的马车,又看了看李承欢的背影,砸了咂嘴,有些莫名其妙。 咋了呢这是? 前几日不还蜜里调油,天天腻在一块儿呢。 陆迁搞不明白,只好匆匆赶上李承欢。 「大人,你怎的不坐殿下的马车回去?走路多累呀。」陆迁明知故问。 李承欢瞟了他一眼,拢了拢怀中的文书,嘆了口气,说道:「我见过真正的殿下了。」 陆迁一僵,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了! 他咳了一嗓子,挽救道:「大人这话说的,殿下无论是怎样的殿下,可对大人总是没的说儿的,殿下待大人温柔体贴,难道不好吗?」 李承欢脚步一顿,突然转头看陆迁,「你怕殿下吗?」 陆迁一怂,点了点头。 又立马解释道:「卑下那是敬畏殿下,哪能说怕呢?殿下英明神武,我等皆愿誓死追随,自然敬重殿下。」 李承欢点点头,觉得萧胤果然御下有术。 「大人,当真不理殿下了?」陆迁试探的问道。 李承欢苦笑,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是他辜负了萧胤? 「下官岂敢?」 李承欢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便不理陆迁了,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周同将江南路的大小事宜都写了份章程,寄往京都,尤其着重提到了李承欢的作为,江南路的情况已然大好,重现往日繁华不过是时间问题。 淮州经过此次的洗礼,已然蜕变成江南首屈一指的繁荣州县,无论是民生还是建筑,经过改造之后,都显出了蓬勃向上之态,李承欢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虽然已经不可动摇,许从文也较之以往更受爱戴。 皇帝收到周同的上奏后,很快便拟定了赏罚。 周同因此次救灾造福天下生民,被加封少傅衔,李承欢功勋卓着,在此次水灾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可以说江南路的救灾事宜能以如此快而有效的方式推进,李承欢功不可没。被破格擢升,填补了兵部郎中的空缺。其他诸官各有封赏。 自然有赏便有罚,那些临难私逃的官员皆被撤职流放三千里,江南路布政使曹阔因为身居高位却没能第一时间控制灾情,往后又无所建树,任由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暴起民变,也被撤职停用,等候后续发落。 李承欢与周同打算一同回京述职,这段时日以来,这一老一少,已然成了忘年之交。周同欣赏李承欢的才能,李承欢敬重周同的爱民之心,二人一拍即合,就差没拜把子了。 正当举国欢庆之时,北方却突然传来噩耗。 战厉南战死了! 在上一次的冲突中,战厉南带伤上阵,与北凉的三王子在战阵中冲杀数个回合后,最终因伤势復发,被挑落马下,后被马蹄踩踏致死,死状极惨。
第88页 据说尸体被运回境内时,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貌了。唯有他身上的令牌,代表着他生前的赫赫威名。 李承欢得知此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萧胤,他去寻人时,却已得知,萧胤已经快马率领三千黑甲尉紧急回京。 「什么时候走的?你为何没有与殿下同去?」李承欢攥了陆迁的衣襟,既急切又暴躁。 陆迁无奈的摊开手,「大人,殿下昨日夜里得到消息,便立刻启程回京了,原本是想和大人告别来着,可是又怕大人不愿见他,便自己悄悄走了,将卑下留在大人身边,保护大人吶。」 「我需要你保护什么?殿下……是不是要去北境?」李承欢有些着急,战厉南是什么人,那是大齐的战神啊,他竟然就这样死在了北境? 「这,恐怕是要去的,连战厉南战将军都陨落了,整个大齐,若说还有人可以顶替战将军撑起北边的战况,整个朝野,也就是咱们殿下和黑甲尉有这个威望了。」陆迁其实也想去啊,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哪个热血男儿不愿前往,不过殿下有吩咐啊,要随时护卫李大人的人生安全啊,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走,回京。」李承欢没有多想,立刻让人收拾了行囊,牵了匹快马就要上路。 「啊?大人不与周大人同行了?」陆迁朝着李承欢的背影喊道。 「替我去与周大人打声招唿,就说本官有急事,赶着回京,此行便先走一步了。」李承欢扬了扬手,快步冲进了自己院子里。 陆迁反应过来,突然扬唇一笑,有些得意,小李大人还是很在乎咱们殿下的嘛,殿下没白疼你。 李承欢与李成贤打了个招唿,便匆匆牵了马,带着轻检的行囊,准备与陆迁一行快马回京。 李成贤幽怨的看着自家弟弟,犹豫半天还是十分委屈的恳求道:「承欢吶,你就跟殿下吹吹枕边风,让他睁只眼闭只眼呗?咱也不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就是喜欢挣银子,我有错吗?」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父亲命人把你绑回去。」李承欢利落的翻身上马,回头瞪了一眼李成贤。 李成贤便苦着脸,从手下伙计手里拿过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剑鞘与剑柄处镶刻着金色的暗纹,他将剑递给李承欢,说道:「诺,你之前不是写信让我遍寻天下名剑,给你弄一柄来嘛!这剑名为龙渊,据说乃是上古神剑,削铁如泥,足足花了我八万两黄金吶!这剑可比金子贵多了!给你了,你一定要为你大哥说说好话!知道了吗?」 龙渊?李承欢狐疑的接过剑,只是稍稍拔出了一段剑身,便隐约听到了一丝微弱的龙吟之声,骇了一跳,他震惊的看了一眼李成贤,没想到这个一身铜臭的大哥,竟然真能弄来这传世名剑? 他不客气的将剑收了,敷衍的应了句:「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会说好话的。」 李成贤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李承欢这么急匆匆的是去干嘛,他当然知道了,还不是去追睿亲王嘛!瞧这模样,是想通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殿下看在自家弟弟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找他麻烦吧? 李成贤略略松了口气,觉得这柄剑没白买。 然后就被一阵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脑门的灰。 「咳咳……呸呸呸!」李成贤眯眼呛了几声,立刻往外吐嘴里的沙子。刚想抬头骂两句,李承欢一行早已绝尘而去,没了踪影。 第49章 春日里万物復甦,草木生长,官道旁的密林里尽是冒了春芽的嫩枝。 一行人马飞快的奔驰在官道上,留下一长串的灰尘。 人影没了踪影,那扬的高高的灰尘才开始缓缓落下,若是有人瞧见了,必定惊讶于这一行的速度。 李承欢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回头问陆迁:「还有多久能到?」 陆迁眯眼,瞅了瞅前路,估算了下时间,「最多两日便能到京都了。」 「殿下竟不曾停歇吗?我们日夜奔袭,始终未曾见到殿下的踪影。」李承欢已经有些疲惫了,连续五六日不眠不休的奔袭,实在太耗费精力,即便以他的功力,也有些吃不消,他看了一眼跟随在他身后的诸人,都是一脸疲惫,却都咬牙没有吭声。 「休息一下吧,殿下到了京都,恐怕也要等陛下旨意的,调拨军马粮草也需时日,迟一两日也不打紧。」李承欢一路想了很多,也觉得自己过于急切了。 只是他为何会如此紧张呢?担心萧胤去了北境会有危险吗? 陆迁吐了口气,心说还不是您一路着急要追上殿下,否则咱们就是优哉游哉的坐马车回京也没事儿啊。 众人闻言都停下马来,寻了个空地整装休息,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 「大人,您说的对,迟一两日真不打紧,殿下急着回京,是要做布防的,他需要时间召集旧部,不敢耽搁,可是咱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了也只是干瞪眼啊。」陆迁用衣袖扇了扇风,透一透一身的汗意。 李承欢灌了口水,眯眼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突然笑了起来。 陆迁正打算喝水呢,见李承欢突然笑了起来,纳闷的问道:「大人,何以发笑?」 「我在想啊,殿下是故意的吧。」李承欢捂着脸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消瘦的肩膀轻轻震颤着。 陆迁撇撇嘴,心道,大人您才知道啊?您不早都知道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还被他唬的团团转。
第89页 「殿下果然好算计,知道我知晓此事后,必定心忧他安危,主动去追他。」李承欢渐渐不笑了,眼里有些落寞,他又灌了口水,只觉得的这清冽的甘泉也有些烈酒烧喉的意味。 「大人,其实殿下……」陆迁一直观察李承欢的神色,见他从方才的大笑中归于平静,这平静里有隐隐蕴含着一丝难以言表的情绪,只等爆发时,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怎么?」李承欢回眸看他。 「其实殿下他待大人真的好的,大人若是愿意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这件事情,就会知道,殿下的良苦用心。」陆迁终于知道为什么殿下偏偏将他安在李承欢身边了!这事儿若是给柳长风和储禁,真是没法想像这俩人是怎么昧着良心说这些鬼话的。 李承欢疑惑:「怎么说?」 陆迁就将萧胤如何隐藏自己,将自己塑造成李承欢喜欢的模样,一点一点亲近李承欢,将这个过程形容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别提多心酸多悲情了。 李承欢木然的看着陆迁滔滔不绝,嘴巴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打断他的话。 其实他心里清楚,哪里是陆迁说的那样,萧胤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他或许刚开始是对自己的身份感兴趣,在了解到他的性情后,自然而然就表现出了适合与他交往的样子。 这是萧胤的处事之道,根本无需刻意伪装,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便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可以是属下面前威严睿智的将领,可以是皇帝面前谦卑谨慎的臣子,可以是兄弟面前疏离冷漠的对手,可以是百官面前手腕通天极具魄力的皇子,当然,也可以是李承欢面前温柔体贴的情人,他手到擒来,根本无需刻意做些什么。 而这些,分明从之前的种种迹象里都可以看出来的,只是他当时被迷的晕头转向,根本没去注意这些细节,而萧胤也根本没有刻意隐藏什么,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毫无违和感,所以他从不曾怀疑。 可是,一旦真相浮出水面,就越发显得萧胤此人,心机深沉,不可捉摸。 让人如临深渊。 正是因此,李承欢才会如此抗拒,如此谨慎,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是萧胤的对手。 若是继续沉沦下去,他只会成为萧胤掌间的玩物,不能抗拒他的任何意志。 他不愿意变成那样,他承认他始终喜欢萧胤,可他绝不愿意因此失去自我。 陆迁感受到了李承欢的平静,知道自己的话没能影响到李承欢的判断,便不再继续了。谁也不是傻子,李承欢更不是,这位可是名动京师的才子。 众人休息片刻后,又开始启程上路。虽说不急于一时,可是李承欢依然是急切的。如今的北境,看来兇险万分,他要想办法随军出徵才行。 只要一想到萧胤一身的伤疤,他就担心的无法入眠。 萧胤提前了两日,连夜赶回京都,一入城,便立刻进宫面圣。 皇帝已经在等他。 萧胤进入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披着衣裳,坐在榻上看奏疏,见他来了,才拍拍一旁的矮塌,缓声道:「来啦?过来陪朕坐坐。」 萧胤恭谨的侧身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皇帝发话。 战厉南已死,北疆暂时群龙无首,实在兇险,若是不能尽早派人过去抵挡北凉,一旦境线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你想去北疆?」皇帝看完一本奏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目光难得的柔和,却显出一分衰微的疲态。 萧胤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是如今朝中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朝内争斗如何激烈,一旦外敌当前,那所有内斗都可以先放下,不先攘外,如何安内? 萧胤看的十分明白,若是齐国都没了,那争来一个破落江山,又有何用? 「你可想过,此次北凉战意汹汹,乘胜而来,乃是一头一往无前的雄狮。若是败了,你是要埋骨于北疆的。」皇帝徐徐说道,声音没有太大起伏,却将北疆的危险说的明白。 萧胤依然点头,「儿臣明白,只是儿臣认为,若终有一死,不若战死。」 皇帝抬眸看了萧胤一眼,见他神情平静,并不如何慷慨激昂,但是话里的豪情,却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十数年前的自己,他隐晦的笑了一下,突然转了话头,说道:「此次江南之行,你做的不错。」 萧胤不敢居功,平静说道:「儿臣只是护卫在侧,赈灾方略与施行皆是周大人与李大人等人在不辞辛劳日以继夜的操劳,才换来如今的太平局面,儿臣不敢居功。」 「听周同说,李承欢那小子做的很不错,受灾众州县中,唯有他治下的淮州无一人伤亡?」皇帝看着萧胤的神情,淡淡说道。 萧胤眉头舒展,抿嘴笑了一下,「是,李大人是国之栋樑,他施行仁政,为百姓所爱戴,因此才能在危机之时,一唿百应,将全州百姓聚集高处,逃过了洪水的侵袭。」 「看来,你很喜欢他。」皇帝说道。 萧胤一惊,顿时抬眸看皇帝,只见皇帝神情未变,依然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萧胤便垂眸不语。 「既然如此,你去北疆作战,将他带上吧。」皇帝继续说道。 萧胤闻言,顿时起身,单膝跪倒:「父皇,万万不可,战场兇险,李大人一介文臣,怎可涉险?」 「你堂堂亲王之尊,都可上战场涉险,他为何不可?」皇帝似乎有些不悦。
第90页 「儿臣久经战阵,自然上得战场,可李大人从未经歷过战事,贸然去北疆,恐怕不妥。」萧胤十分坚决。他虽然很想和李承欢在一起,但是战场上还是太兇险了,他宁可见不到李承欢,但能知道他在安全的京都里待着,也能安心许多。 「哼,妇人之仁。」皇帝淡淡哼了一声,不知道是恼怒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让萧胤顿时浑身僵住,身体又伏下了一些,又听头顶上方,皇帝继续说道:「你要明白,此次出征与以往不同,若是能有李承欢在你身侧,李郸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盛元也会跟着站在你这边,如此,你才能尽去后顾之忧。」 「可是……」萧胤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没有说下去。 所以,才会将李承欢调去兵部吗? 既然皇帝心意已决,那他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老二啊,莫要让朕失望。」皇帝淡淡说道,起身将萧胤扶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回去准备吧。」 「是,父皇。」萧胤应了一声,便告退出宫,出宫前,他回眸看了一眼皇城橘黄色的灯火,隐隐觉得皇帝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理智上说,皇帝的安排,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不该拒绝。 拒绝也于事无补。 皇帝是在试探他么? 萧胤目光一凝,浑身的凶煞之气一闪即没,他最后看了一眼皇城,便快步离去。 第50章 东方既白,一行人马穿过刚刚开启的京都城门,马不停蹄,掠过重重街巷。 终于回到了京都,李承欢匆匆环顾了一眼熟悉的街景,便直接策马回到了李府。 此时天时尚早,李郸尚未出门,正在堂屋吃早饭。 李承欢提着衣摆匆匆赶到李郸吃饭的堂屋,刚进屋就双膝及地,拜了下去。 「父亲,我回来了。」 李郸吃了一惊,连忙用帕子擦了擦嘴,嗔道:「你这是做什么?早春寒凉,快快起来。」 李承欢却没有起,依旧跪在地上,抬眸看着李郸,眼里蓄着水雾,「父亲,是孩儿不孝。」 李郸见他如此,微微前倾的身子,又缓缓靠了回去。他知道李承欢说的是什么,自然也明白李承欢此时下跪是为了什么。 他从前就对李承欢抱有极大的期待,他实在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孩子,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别人费尽心思的,他总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他曾一度认为他们李家恐怕要出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因此从小尤其宠爱他,而李承欢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只是,世事难料,他也没想到,李承欢的仕途中,会突然横插一位皇子。 若是那时李承欢没有中毒将死,将他打的措手不及,他恐怕会失望,会震怒,会强迫李承欢断绝与萧胤的往来。只是看着奄奄一息的李承欢时,他一下就心软了,那个时候,他心中唯一的期望就是能将人救回来,只要人能活着,一切都好商量。 而与萧胤的交谈之后,他选择了对此事保持沉默。 半晌,李郸嘆息一声,缓声道:「你且先起来吧。」 李承欢知道了李郸的态度,便顺从的起身,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更是愧疚。 却听李郸又道:「北凉之事,陛下已有了决断。」 李承欢闻言,瞳孔骤然一紧,他抿了抿嘴,低声问道:「殿下要去北境了吗?」 「战事紧急,睿亲王三日之后便要率三军驰援北境,是昨日下的旨意。」李郸端了茶,浅浅抿了一口,又道:「你回来的早,旨意恐怕还未到你手中,江南路之事,陛下十分高兴,将你升调去了兵部职方司。」 「这调令之事,我已知道。」李承欢有些不解,还有其他旨意? 李郸斜眼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口中的茶又涩了几分,「你可是想随睿亲王去北境的?」 李承欢唿吸一滞,半晌还是垮下了肩膀,轻轻点了点头,「北凉的三王子看来非同一般,是个极厉害的角色,竟连战厉南都栽在了他的手中,殿下仓促前往北境应战,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父亲,可有办法帮我?」 李郸无奈的嘆了口气,捏了捏有些发紧的眉心,这才徐徐道:「你也不必求为父了,陛下已经下了旨意,派你随军督战。」 「什么?陛下派我随军督战?真的?」李承欢诧异,有些没明白过来,亲王亲征派他一个小小兵部职方司郎中督战……陛下在想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李承欢心中的疑问,李郸道:「自然是真的,此次与北凉之战非同小可,若是再次败北,我齐国北境边线必然会被迫往南退避,若是失了北边的草场,必定有损我国骑兵的后续战力,若是失了骑兵的机动力,往后北凉再犯,我们便只能一退再退,后果不堪设想。」 李承欢点点头,道理他都懂,可是这和派他随军督战有什么关系? 「陛下想要此战万无一失,这才同意派睿亲王亲征,可是朝中百官中,少有睿亲王的亲信部下,能够毫无保留的辅佐殿下,而你,是个例外。」李郸道。 李承欢将其中关节略一思忖,便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他不禁有些惶恐,「陛下他,难道已经知道我与殿下……」 「现在知道怕了?」李郸轻轻哼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那,陛下的意思是?」李承欢心中惊惧万分,不知道皇帝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利用他辅佐萧胤打赢这场仗,还是想藉此了结他与萧胤的关系?若是皇帝真的知道了,或许他不会将萧胤如何,可是他李承欢又算得了什么?
第91页 若真是如此,此次北境之行,恐怕他真的有去无回了。 李郸见李承欢倏然变得苍白的脸,这才缓声道:「陛下自然是希望借你的身份,将为父与盛大人绑上睿亲王的船,助他一臂之力,挡住后方的一切暗箭,好好打这场仗。此战若是败了,一切皆休,可若是胜了,此战之后,你却要小心些了,陛下,看来是有意扶持睿亲王的,如何会允许你留在他身边?」 「我,自然明白。」李承欢有些颓败的垂下了眼皮,想到李郸,又有些忧虑:「那父亲您呢?」 「公是公,私是私,陛下是大气魄者,不会因为小儿女的私情,随意处置朝廷重臣的。况且为父对如今的朝廷,还是有些用处的。你只需管好你自己便可。」李郸说着,又低头抿了口茶,顿了顿才说道:「你与他究竟到哪一步了?还能回头吗?」 李承欢听到前面的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说如果能自己一力承担这个罪责,也能叫他少些愧疚。可听到后面半句,又些有茫然起来。 还能回头吗? 若是在了解真实的萧胤之前,他觉得他是断不可能回头的。 可是如今,他却有些看不懂了。 他甚至不敢直接面对现在的萧胤,更遑论今后携手共进,一同走下去。 李郸瞧出了他的犹豫,察觉出了他与萧胤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不禁追问,「你们,出事了?」 李郸不禁有些期待起来,若是能就此止步,也算是个好兆头啊。 年轻人嘛,想一出是一出,总是冲动的。热头过了,也就过去了。 只是前几日遇着萧胤,似乎并没有觉出不妥啊,若是两少年闹了矛盾,为何萧胤对他依旧如往日般亲和守礼,仿若晚辈?若说这是萧胤笼络大臣的手段,可也不曾见他对旁的大臣如此啊。 李承欢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儿确实不太好解释。 在李郸的眼神压迫下,只好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我们之间毕竟不妥,孩儿之前实在鲁莽,现在想来,终归有些失了分寸。」 李郸闻言,眉头都舒展了一些,「咳,是该好好思虑一番。你们毕竟还年轻,少年人嘛,容易被感情左右。只是这样大的事情,是该好好思量思量的。」 「是。」李承欢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李郸觉得此事有戏,不免心情畅快了一些,想到自己另外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又问:「听说你大哥去淮州找你了?」 「是,大哥听闻江南路遭了水灾,筹措了大批粮食物资援助江南路百姓。」李承欢如实相告。 李郸欣慰的点点头,「他还是有心的,他可有说几时回来?」 李承欢摇头,「若是父亲不招他回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来的。」说道这里,李承欢犹豫了一下,又道:「有件事,须让父亲知晓。」 「何事?」 「大哥经商的事情,殿下知道了。」 李郸捏着鬍子的手一顿,回头看李承欢:「被查了?」 「是大哥自己跑去与殿下说的。」李承欢无言以对。 李郸差点没把鬍子给扯下来,他长长吸了口气,捶了锤胸口,觉得脑袋有些抽痛。这得亏睿亲王看着没有翻脸的意思,否则,这会儿,李家估计就糟糕了。 万幸当年没有硬逼着老大入仕途啊。 老半晌,李郸才缓过劲儿来,哀声长嘆:「这是造了什么孽……」 李承欢心虚垂下了头。 李承欢既已回京,按理说是要立即入宫面圣述职的。便趁着晨光与李郸一同坐了官轿去往皇城。 在侧殿等候入朝时,他看到了一身黑色绣金蟒亲王朝服的萧胤,冷峻肃杀,仪态端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一如当初的宫廷夜宴时见到的模样。 萧胤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与身边攀谈的大臣闲话,从容练达。 李承欢蓦然想起萧胤当初孤身一人入京时的情景,门庭冷落,满朝皆敌,周围连只苍蝇都不肯靠近。而如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萧胤已然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睿亲王。 反观曾经意气风发雍容显达的太子,如今却是收了爪牙的老虎,被压得几乎没了脾气。如今战厉南一死,曹阔又被撤了职,一时之间痛失双臂,太子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李承欢不禁有些唏嘘,再看向萧胤的目光,便更加的闪烁不定起来。 一路走来,萧胤如有神助,一路开江拓海,不可阻挡。 而太子却连战连败,几无还手之力。 最初时,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仅仅半年时间后,京都朝局就天翻地覆,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些真的是天意么? 李承欢突然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手臂,觉得有些冷。 而此时,钟声响起,要上早朝了。 第51章 百官入朝,太极殿一片庄严肃穆,皇帝高高坐在上首,苍老的眼眸耷着眼皮,淡漠的看着殿中众人。 百官高唿万岁,李承欢随着众人拜倒,心中却是紧张惶恐。皇帝冷漠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让他本就心虚不安的内心,更加的纷乱无章起来。 皇帝命百官平身后,他又随百官起身,站起身时,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前列那道肃立静默的背影,稳若泰山。
第92页 哎!果然只有他李承欢一人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啊。 殿下应当没有将他的事放在太重要的位置上,或许在殿下心中,这样的小小儿女私情,是登不上檯面的,自然无法影响到他。 李承欢有些落寞的想着。 正此时,突然听到上首苍老威严的声音提及他的名字。 他惊愕抬头,便听皇帝徐徐道:「江南路淮州同知李承欢,此次江南水灾中做的不错,所定方略,可圈可点,实为安民良策。」 皇帝一句话,便定了李承欢在江南的功绩。殿中百官纷纷侧目看向李承欢,眼里不乏艷羡与欣赏。这位小李大人年纪轻轻,便得了陛下如此青睐,未来可期。 李郸却是不动声色,抱着手站在班列中,垂眸看着地砖。他自觉已经猜到了皇帝的用意,自然不觉得欣喜。李承欢刚刚在江南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却立刻被派往前线督军,说心里没点不痛快是假的。 虽说他知道李承欢的本事,去了也未必会有多大危险,但那毕竟是战场,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况且即便李承欢不去北境,为了大齐的江山稳固,他也会倾尽全力支持睿亲王,皇帝却偏要用他的儿子来压他,实在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皇帝又夸赞了李承欢几句,便提到了让他随军督战之事。其实前几日廷议之时,这事儿已然定下了,只是当时正主不在,今日皇帝又点了出来,看来是极为重视此事。 百官接受到了皇帝放出的讯号,纷纷赞嘆陛下英明,小李大人乃是国之栋樑,正该担起国之重任云云。 李承欢余光扫过殿中诸人,只觉得心中发苦。从前皇帝也赏识他,但那时他觉得是荣耀,洋洋自得。可是现如今的圣眷,却让他心头髮紧,只觉得皇帝是看他不顺眼,要想方设法处置他了。 「此次北凉来势汹汹,战将军已为国捐躯,前线不可一日无帅,朕已封睿亲王为征北大元帅,率八万精兵驰援北境,抵抗北凉三王子的袭边。李承欢,你乃是我朝廷栋樑之才,可愿随军北上,任督军一职?」 李承欢连忙出班拜倒,朗声道:「臣李承欢,愿为陛下效死!」 「如此,便定下了,征北军三日后先行出发援北,李爱卿也要早做准备,莫要耽误了行程。」皇帝看了一眼殿中跪倒的少年,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难明的神色,挥了挥手,令李承欢起身回班。 自始至终,萧胤都沉默的站在班首。 而太子的却悠然站在御座之下,冷冷的看着李承欢与萧胤,嘴角始终挂着冷然的笑意。他可是知道那什么北凉三王子厉害的很。连他座下第一大将战厉南都战死了,萧胤和李承欢?去了也是九死一生。若是战死了,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下朝后,李承欢便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同去的还有萧胤。 李承欢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侧,低眉顺目,眼睛盯着琉璃地砖,动都不敢动一下,身旁就站着萧胤,御书房里,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皇帝还没有过来,两人便安静的站在房中,静静等候,萧胤一直看着李承欢低垂的脑袋,若有所思。想到他这么快就赶来了京都,嘴角便不禁勾起一丝笑弧。虽然还是不肯跟他说话,不愿和他对视,但是一旦得知他可能有危险,还是迫不及待的就追了上了啊。 无妨,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 李承欢感受到萧胤那毫不掩饰的视线,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将脸埋到地下去。手心里的汗已经快要打湿衣袖,他却依然一动不动,神情温顺的静立一侧,面上看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过了许久,李承欢的后背都已经开始发凉,皇帝才姗姗来迟。赵公公扶着皇帝进来,看到屋子里两位玉立的少年,不禁笑了一下,扶着皇帝去一旁的锦榻上安坐,又去捧了一块毛毯,盖在皇帝的膝上,这才躬身立在一旁。 「父皇。」萧胤垂首行了一礼。 「臣李承欢,拜见陛下。」李承欢却是老老实实拜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礼。 「起身吧。」皇帝此时要比在太极殿时温和许多,那双向来锐利摄人的眸子里,也含了一丝笑意。 李承欢便小心翼翼的起身,目不斜视的看着脚尖。 「承欢吶,此次江南一行,可有什么收穫?」皇帝突然亲昵的问道。 李承欢诧异的抬眸瞄了一眼皇帝,见他神情温和,有些意外,赶忙躬身道:「臣学到了很多以往不曾知道的事情,受益匪浅。」 「哦?学到了什么?」皇帝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十分随意,甚至叫了小太监搬来了两张锦凳,让李承欢与萧胤二人坐下说话。 李承欢受宠若惊,欠着身子坐了下来,袖中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萧胤看着李承欢受惊小鹌鹑的模样,便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里的笑意,面上仍是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 李承欢将自己在淮州的所见所闻与皇帝一一道来,皇帝听得连连点头,气氛竟十分的融洽,让萧胤都有些意外。 他一直觉得皇帝大约是知道了他与李承欢之间的事情,是想对李承欢不利的,但是现在这个样子,皇帝似乎十分喜欢李承欢,对他甚至比对他们这些儿子更温和亲近。让他有些犹疑。 「看来,让你去地方上歷练歷练也是件好事。」皇帝笑道。 李承欢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心里打鼓,不知道皇帝这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93页 「你方立了大功,刚回京,便要北上去前线战场,心中可有怨怼?」皇帝问。 「臣不敢。为国效力,乃是臣的本分。」李承欢一惊,立即回道。 「是不敢,还是没有?」皇帝调侃。 「回陛下,臣心中并无怨怼。」李承欢连忙起身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怕什么?朕随意问问,你乃是朕的状元,又是朝廷功臣,朕不愿你心生不快,若是心中有不满,大可以说与朕听。君臣之间坦荡些,总是好的。别跪着了,坐。」皇帝捧起刚刚沏好的热茶,吹了吹蒸腾的雾气。他又看了一眼赵公公,「去,给李爱卿沏杯茶。」 赵公公便笑眯眯的应了,一旁的萧胤看了一眼赵公公,又垂下了眼来。 「臣惶恐。」李承欢是真的惶恐,这皇帝的态度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皇帝见李承欢诚惶诚恐,嘆息一声,说道:「此次与北凉的战事,关乎我齐国国运,只许胜不许败。朕老啦,再也拿不起刀枪,可朕希望你们这些少年郎们能拿起刀枪,守卫国土,佑我百姓。你们,可能做到?」 李承欢闻言,心中一热,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实在不足为道,与家国江山一比,这些个人得失又能算得了什么?他突然想到父亲跟他说的话,陛下乃是大气魄者。李承欢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终于不再畏怯,郑重的看向皇帝,坚定的朗声道:「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胤似乎也体会到了皇帝的心意,他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心中某处的疑虑微微有些动摇。 他和皇帝是同一种人,一旦设身处地的去想这件事,他似乎就能理解皇帝的想法。但是他也十分了解自己的父皇,他是那样的深不可测,没有几个人能窥见他真正的内心。他不能有任何松懈。 那丝动摇有渐渐消失,他平静的说道:「儿臣定竭尽所能,守卫我齐国疆土。」 从御书房出来后,李承欢便匆匆往宫外行去。 萧胤看着李承欢急匆匆的背影,抿抿嘴,有些无奈。不过这样也好,总不能瞒他一世的,如今早早让他看清,也是好事。 出宫后,萧胤便开始整顿三军,准备拔营北上。 本该粮草先行,但因为战事紧急,北线失了主将,恐生变故,萧胤必须尽早赶去,稳住局势,否则,一点边线乱了,他再去就十分艰难了。 李承欢需要负责粮草辎重的押运,会迟些动身。只是八万军士的粮草,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好在江南得了李成贤的献粮,大大减轻了北边的军需。只是这一战恐怕不会很快结束,若是此战旷日持久,只怕国库要被掏空。 李承欢一边往兵部职方司去,一边忧愁不已。 北凉都城,三王子颜行府上。 正是一场欢庆的宴席。 厅堂中笙歌燕舞,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正是大胜之后的余庆。 颜行乃是北凉王最宠爱的王妃之子,向来最得王宠,此次南下,大败齐国战神战厉南,更是一举成名,成为北凉王朝最炙手可热的青年俊彦,北凉王不吝赏赐,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珍宝送入三王子颜行的府中。 颜行年方二十有三,正是最年轻气盛,狂傲张扬的年纪。此战之后,更是意气风发,无所顾忌。外间已有传言,说是北凉王有意立三王子为北凉储君。 第52章 厅堂中正是酒酣之时,颜行手里捏着酒杯,看着厅中热闹的氛围,只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烈酒,想到南方的齐国,想到自己挥军南下,踏破江河的壮阔,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上,便不禁露出一丝悠然神往之色。 「殿下,奴家给您满上。」一名艷丽的女子靠上前来,为颜行空了的酒杯再次满上烈酒。俏丽的面容上泛着醉意的红晕。 颜行捏了捏那女子的脸蛋,笑道:「待我攻下长云关,这世间还有何人敢阻我去路?哈哈哈哈哈。」 「殿下勇勐无双!万夫莫当,乃是当今头号枭雄,这世间还有何人能阻挡殿下的征伐?」颜行座下大将之一的穆戌举杯笑道,声音爽朗豪迈,光熘熘的脑袋上有一道十分狰狞的刀疤,这样可怕的刀伤,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哈哈哈,这话我爱听!」颜行指着穆戌大笑,自信而狂傲。 穆戌也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战厉南死了,不知齐国会派何人来守这长云关?」另一名中年儒将捋了捋鬍鬚,他是颜行座下第一智将摩诃。乃是这场间为数不多的冷静自守的人,并没有受到这厅中狂热放浪的氛围影响,依然淡然的自顾品酒赏乐,只是此时突然提到长云关,就不免想到这个问题。 原本斩杀战厉南后,他们该乘胜而下,直取长云关。但是之前与战厉南久战不休,虽然险险胜了,却也损兵折将,伤了元气,长云关又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他们仗着士气正盛时,连攻数日,不见成果,兵疲马乏,粮草短缺之下,只得先行退却。 因为此战大捷,颜行被北凉王招回都城大加赞赏,此时,已然在都城待了七八日,却迟迟没有收到齐国那边任命的消息。 「听闻齐国的赵擎苍也是一位难得的骁将,不知齐国皇帝是否会派他前往?」穆戌摸了摸光熘熘的大脑袋有些跃跃欲试。 摩诃摇了摇头,说道:「赵擎苍早在半年前便前往齐国西境接替了他们的秦王,守卫西境,不可能是他。」
第94页 「秦王?」颜行来了兴趣,听闻南方国度的皇室早在那位枭雄之主之后,便再无出彩的人物,这位秦王又是何人? 「这秦王乃是齐国皇帝的第二子,年少时便从军在西境守边,一去就是七年,去年夏末才重回国都,听说有些本事。现下已被封为睿亲王,不知齐国皇帝会不会派他来长云关。」摩诃似乎十分了解齐国国内的形势。 「哦?你快同我说说他的事情。」颜行直觉,很可能就是这位秦王来长云关守边了,因此十分好奇这位马上皇子是位怎样的角色。 摩诃便将自己所知的信息一一说与颜行。 没人看到,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位俊朗的青年,正漠然的看着厅中热切的议论,抱剑的双手微微收紧。正是潜伏北凉已久的柳长风。 从半年前,搜索到境内北凉暗探时,他就开始沿着这条线,一直潜入北凉境内,并成功进入穆戌的视野,因为武艺高强,顺利成为穆戌的座下客卿之一。 他与萧胤的书信往来并不密切,但是重要的信息转换十分及时,他此时已经知道此次前往长云关的守将乃是萧胤。看来他的潜伏就快要结束了。 这位三王子颜行确实厉害,与萧胤的冷酷绝杀不同,这位三王子性情豪爽桀骜,大大咧咧,却粗中有细,十分敏锐,武艺也十分高强,因为从小与北凉王征战四野,战场上的杀伐更是万夫莫当,无可匹敌,穆戌的马屁拍的并不夸大。否则以战厉南的本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栽在了这位年轻的三王子手中。 只是战厉南的死却有些蹊跷,他在穆戌身边待了许久,穆戌乃是颜行的亲信,许多事情,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战厉南确实落马,只是落马之后便不知所踪了,再次出现时,众人只是找到了一具拥有战厉南信物的尸体,尸体却早已面目全非。 由不得人不起疑。 柳长风跟随萧胤的时间太久了,萧胤缜密多疑的性情也或多或少的影响了他。他暗中查探过,只是并无所获。他潜伏此处,有大用,不愿因此暴露自己,因此并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觑见机会,便会注意一下。 厅里的话题突然转到了萧胤的容貌上,柳长风眉头一皱,脸黑了大半。 「听闻那秦王的母妃乃是齐国第一美人,他与他的母妃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十分秀美,女子也没他生的标緻。」摩诃意味深长的笑道。 穆戌蓦然瞪大了眼睛,放肆大笑道:「长成这样,也能统帅三军?是不是打仗时,也要学那兰陵王带上面具,将脸遮了?哈哈哈哈哈。」 颜行也笑了起来,心中却开始有些期待起来。如果真如传闻那般好看,便将人掳来,好好瞧瞧,究竟是女人好看,还是他更好看? 柳长风的眉头一跳一跳的,拳头握的咯咯响,这群混帐东西,竟敢如此羞辱他们殿下,早晚有一日,他要将这厅中所有人都大卸八块去餵狗! 宴会结束,柳长风抱着剑跟着醉醺醺的穆戌往王府外走,刚到门口,突然被叫住。 「哎,等等。」是颜行的声音,也是醉醺醺,轻浮的样子。 穆戌停下,转身朝颜行行了一礼,「殿下叫我?」 颜行将穆戌的大脑袋拨开,一把抓住了柳长风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穆戌摸了摸脑袋,纳闷的说道:「殿下,他叫周柳,乃是末将的客卿,身手十分了得!」 颜行瞪了一眼穆戌,不满的斥道:「本王问你了吗?」斥完又转头看柳长风,「你说。」 柳长风垂眸瞥了一眼颜行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一片青色阴翳遮住了他眸中的厌恶,他忍住没动,平静的说道:「在下周柳。」 声音十分冷淡疏离,颜行眉头一挑,抓住他手腕的手转而握住了柳长风怀中的剑柄,「呛」一声,剑被拔出,一片雪亮银辉,照亮了众人的脸。 「好剑。」颜行抬手拂过剑身,贊了一声。 「呃,殿下?」穆戌有些闹不明白情形,喝多了酒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看看颜行,又看看柳长风。他是十分欣赏自己这个武艺高强的客卿的,他与柳长风打了好几次,每次都被揍得很惨,每揍一次,他就服一分,他现在对柳长风是极为客气的,也担心殿下会给周客卿难堪,叫周柳不高兴。 颜行又瞪了一眼穆戌,冷声说道:「从现在开始,周柳是本王的客卿了,没你事儿了,你走吧。」 穆戌呆了呆,将颜行的话琢磨了一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捨不得的看看柳长风,苦着脸道:「殿下,这……」 「嗯?你不肯?」颜行怒目而视。将剑架在了穆戌的肩膀上,抵着他短短的脖颈。 感受到脖颈间的寒意,穆戌心头一抖,顿时矮了矮身,赔笑道:「末将哪敢啊!从现在开始,周客卿就是殿下的客卿了,末将告退,末将告退……」 说完依依不捨又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周客卿,苦兮兮的退了几步。 「周柳只想做穆将军的客卿。」柳长风十分硬气。 穆戌眼睛睁大,脸上又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颜行怒了,回头瞪柳长风,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一张俊脸生人勿近,不由怒极反笑:「我是王,我说你是我的,你就得是我的。」说完,他将剑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拂袖走了。 柳长风看了一眼地上的剑,眉头一跳,立刻弯身将剑捡了起来,仔细擦了擦剑身上的灰尘,这才将剑重新入鞘。
第95页 「周客卿啊,既然王子说让你做他的客卿,你就先在王府带着吧,不然以殿下的脾气,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看子啊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个面子?」穆戌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柳长风。 柳乘风斜睨了穆戌一眼,想了想呆在颜行身边,更容易获得中枢情报,便漠然的点了点头。 穆戌这才放心的拍了拍肥硕的胸脯,「殿下脾气不好,要委屈你啦。」 「无妨。」柳长风淡淡道。 「那个,殿下若是要与你比试,你自保即可,万万不能伤着殿下啊!」穆戌想着柳长风耿直执拗的脾气,有些担心对方的前程。早知道就不将他带出来显摆了,悔之晚矣啊。 柳长风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他如今已经待在王府,与外界联繫的方式,也该调整调整了。待殿下来到北境,双方的战事应当不会等太久了。 穆戌走了,柳长风突然留在王府,也没人管他,他四下环顾了一下,便往颜行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颜行回到寝室便醉倒了唿唿大睡,柳长风来到室外,便被几名护卫拦下。 「是殿下让我留下的。」柳长风冷淡的说道。 「殿下睡了,一切待殿下明日醒来再议。」护卫十分不客气的将人拦下。柳长风便冷冷的瞥了几人,也抱着剑靠在室外的墙上,等待天亮。 第53章 日上三竿,北凉的三王子才姗姗醒来。 柳长风已经靠着墙打了七八个盹,守门的护卫已经换了一班。 柳长风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待颜行醒来。 直到一大波侍女端着盆盆罐罐陆陆续续往室内去,柳长风终于清醒过来,知道里头的人终于醒了,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久之后,颜行神清气爽的出来,便看到站在门口如同标枪一般的柳长风。 有些意外,他纳闷的问道:「你是谁?怎么站在本王的门外?」 柳长风眼眸微眯,看了颜行好一会儿才道:「是殿下非要在下留下的,殿下若是忘记了,那在下就回去了。」 说着就要走了,特别干脆利落。 颜行立刻拉住柳长风的手腕,磨了磨牙,气道:「走什么?让你走了吗?」 柳长风将手抽出来,重新抱剑肃立,如同一桿标枪。 颜行没想到这个小小客卿居然如此嚣张,竟不将他堂堂北凉三王子放在眼里!他本来是想假装忘记了昨天的事,让他难堪,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当真不愿意留在王府,直接就要走人。 他早就听穆戌跟他吹嘘过他新收了一个客卿,武艺十分了得,就是性子耿直了些,但打架干净利落,乃是难得一见的好打手。 昨日见了,竟发现对方长得十分合他胃口,便想留在身边驱策,没想到竟是个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倒将自己气的不善。 颜行一天的好心情就此终结,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怒道:「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纷纷退下,柳长风也想退下,一夜没睡,他实在有些困。 颜行也发觉了柳长风面上的睏倦,想到昨日将人留下,也没安排个住处,估计是在门外站了一晚上,心情不由好转起来,笑道:「怎么?想睡觉啊?」 柳长风无语的看着面前没事儿找事儿的颜行,心里嘆了口气,还是穆戌那个傻大个好忽悠啊。 「听说你打架很厉害啊!来,陪本王练练。」颜行当先往外走去,也不管柳长风困不困了,就想试试柳长风的身手,他的武艺也十分了得,便想将人打趴下,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柳长风强忍着睏倦,跟着颜行到了府中开闢的一处演武场。 颜行从兵器架上勾出一柄长刀,在手中掂了掂,觉得还算趁手,便朝柳长风勾了勾手指,「过来。」 柳长风过去。 「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就用你的佩剑吧。」颜行手握弯刀走入场中摆开架势。 柳长风抱剑静立了片刻,才松开手臂。缓缓抽出长剑,甩手一挥,剑尖斜斜指向地面,看起来锋锐无匹,柳长风整个人也好似化为一柄利剑,破鞘而出。 颜行暗贊一声,便开始在场中游走。两人皆是武道好手,试探时,都等待对方能够先出手,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两人半天也没有战在一处,柳长风突然收剑,漠然的看着颜行:「殿下想转到何时出手?」 颜行也十分无语:「你为何不出手?」 「您是殿下,在下身为客卿,岂能先出手?」柳长风理所当然的说道。 颜行头痛的揉了揉额角,突然就不想打了。 「算了,先吃饭。」颜行将刀随手丢了,往演武场外行去。 柳长风收剑入鞘,跟着颜行往外走。 还未走出场外,颜行突然回身,勾指成爪,朝柳长风抓来。柳长风不及拔剑,立刻后仰躲过了颜行的攻击,扭腰扫腿,往颜行下盘扫去。颜行纵身一跃,便又翻到柳长风身后,勐然抓住了柳长风的肩膀,柳长风肩膀一震,便将颜行的手震开,本想拔剑,但想到对方身份,只得直接用剑鞘去拍对方的手。你来我往,几息之间,便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 最终两人一人挨了对方一圈才做罢。 颜行「嘶」声用手指抹了一把嘴角的伤口,一看竟然流血了。
第96页 这小子竟然敢打他?下手还这么重?想死吗? 柳长风被一拳轰在了右肩,只是闷哼了一声,就又站直了身体,好似没事人一样。只是右肩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退去。颜行的力道确实不轻。 「在下一时失手,望殿下恕罪。」柳长风先行请罪,将颜行责难的话堵了回去。 在这一刻,颜行真想把人给退给穆戌算了。但是想想又不甘心。咬咬牙,还是说道:「无妨,打架么,总有个失手的时候。」 「本王饿了,去吃饭。」颜行揉了揉自己的嘴角。 柳长风便跟着颜行去吃饭,柳长风站在一旁,是没有饭吃的。可能是颜行故意想整他,一天下来,柳长风真是又困又饿又累。 颜行看着靠在廊柱上打盹的柳长风,突然笑了起来,得意洋洋。 李承欢在兵部做完交接后,便开始安排人手整理随军辎重,以求尽早北上。 一直忙到夜深时,才揉着酸胀的脑袋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许久后,马车突然停下,他闭目在马车里问:「到了?」 「李二?」熟悉的声音,李承欢蓦然睁开了眼睛,眉梢染上一层喜色。随即就见一人翻身上了马车,钻了进来。 「小楼啊,好久不见,你怎么这时来了?」李承欢笑问。 盛海楼原本等得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到李承欢满脸疲惫的样子,又心软的不忍责备,他伸手按上李承欢的额角,埋怨道:「刚回京,怎么就这么晚才回来?」 李承欢眯眼让盛海楼给自己按摩,笑道:「陛下命我随军北征,押运辎重,北方战事如此紧急,随时要面临大战,我怎可懈怠啊。」 「为何什么事儿都要你去做?你才入仕几年?朝中这样多的大臣,没人能做事了吗?」盛海楼低声抱怨,却不敢放声出来,生怕被人听了去,招来是非。 李承欢见盛海楼懂事了许多,不由欣慰道:「既然陛下有旨,身位臣子,自当遵从。更何况此时不必寻常时候,陛下予以我重任,乃是对我的信重,我岂可推脱?」 盛海楼停下了,平视李承欢的眼睛,仿佛有人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怎么?」李承伸手自己按了按额角,不解的问道。 「李二,你变了。」盛海楼道。 李承欢哑然,随即苦笑一声。 「你怎么变得和我父亲一样,满嘴都是陛下和朝廷,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盛海楼烦闷的坐了下来,靠在车厢上,看着昏暗的车厢棚顶,压着声音说道:「才去了淮州半年,你就成了大人。我父亲每日都在我面前夸赞你,说你是天生的治世能臣,将来必定是要出将入相的。」 李承欢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盛海楼,「你说的是真的?盛世伯当真这样说?」 「是啊。」盛海楼道。 「没想到盛世伯这样看得起我。真是惭愧惭愧。」李承欢小小得意了一番。 盛海楼扯了扯嘴角,白了李承欢一眼。 车厢中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后,盛海楼突然问道: 「你与他,如何了?」 「嗯?」李承欢声调为扬,仿佛被摸了尾巴的猫,突然警觉起来。 「你嗯什么?听不懂嘛?」盛海楼有些烦躁,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心烦意乱。想到他二人一起在淮州赈济灾民,同出同行,不知道偷偷做了多少事情,就觉得牙痒痒。 李承欢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盛海楼声调拔高了几分,随即又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不知道?你可知京中都已经有许多流言蜚语,说你与睿亲王不清不楚,有断袖之嫌,你居然跟我说你不知道?」 「什么?谁传的?」李承欢一下坐直了身体,急问道。 「我哪里知道,反正不久之前,陛下封赏的旨意下来后,京中就开始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了。此时陛下还派你与睿亲王同去北境,不是更叫人有口舌么?」盛海楼不忿道。 「都是怎么传的?」李承欢又问。 盛海楼想了想,道:「就说你们若是没有私情,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豁出性命去救睿亲王殿下,为何江南闹了水灾,睿亲王宁可签生死状也要南下救灾,当初睿亲王刚刚回京时,你们二人便形影不离,一起走遍了京都各处,说没有私情谁信呢?大约就是这样吧,都是风闻揣测,没有实据,可这些都是事实啊,只要略一想,就会觉得你与睿亲王之间不是普通的关系。」 李承欢闻言,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住了眼睛。 若真是谣言,倒无所谓了,只是这些都是事实,并不是谣言。 这件事情不知道萧胤是否已经知道了。若是知道了,他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人言可畏啊。 李承欢突然觉得十分疲累,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将脸埋入了膝间。 「你……没事吧?其实也没有那样严重,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流言而已,时间一久也就过去了。」盛海楼见李承欢这样,顿时慌了,去拍李承欢的肩膀,却发现李承欢的肩在微微颤动,「你,在哭吗?」 盛海楼无措的蹲在李承欢身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承欢抬起头,面上只是疲累,并没有泪痕,盛海楼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想回府休息了,小楼,你也回去吧。」李承欢疲惫的说道。
第97页 盛海楼不肯,「你这样,我如何敢回去,我去李府陪你。」 「随你。」李承欢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第54章 回到李府,李郸竟还未入睡,正在书房等李承欢。李承欢将盛海楼引到了自己小院,便迳自去了李郸的书房。 到了书房,便见李郸正对着烛火,批改文书,闻声抬头看来,笑了一下,「忙到现在?」 李承欢点点头,拖了把椅子到书案前坐下,捏了块盘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含混不清的说道:「刚刚入职兵部职方司,有许多事情要弄清楚,这里不打点好,如何敢北上?」 「去了趟淮州,你倒是沉稳了不少。」李郸笑道。 李承欢也笑:「毕竟也是做了一方父母的人了。」 「哈哈哈哈,你啊。」李郸被李承欢的玩笑话逗乐了,指着李承欢笑骂,笑完又道:「陛下唤你去御书房,可有对你说什么?」 「只是嘘寒问暖,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李承欢有些不解,问道,「父亲可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李郸捋着鬍鬚沉吟片刻,便徐徐道:「想必陛下的意思是,现在北边的事情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都是小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嗯? 李承欢正咬着糕点,闻言突然停住了,赶忙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紧紧盯着李郸。 其他的事都是小事儿? 李承欢有些惊疑,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陛下的心这样大?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与北边的战事相比,所以除此以外的所有事情,他现在都可以不追究。可为父之前说的你也要记好,一旦战事结束,原本不重要的事情,就会开始变得重要起来。你便要小心。」李郸提醒。 李承欢瞭然的点点头,心中杂乱纷呈。 战事结束,就要开始算帐了吗?可是陛下看着很亲切温和的样子啊。 李承欢不禁想到萧胤,顿时抖了抖,心说果然是父子俩,他真是太难了! 李郸见他一脸苦相,合上了手中的文书,沉吟了片刻才道:「此战若是能胜,到时以你与二殿下的功绩,陛下暂时也不会动你们。可是这事儿毕竟会影响到二殿下的……陛下的心意,其实已经初露端倪,现下看来二殿下是有机会争一争那个位子的。陛下应当是不愿意二殿下因此事而被非议的,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终究不好听。你可明白?」 李郸语重心长的继续说:「其实,最好的结果是,你们二人都能放下,如此此事便能就此揭过,看在战事的份上,陛下不会为难你们的。」 李承欢抿嘴不言。虽然这几日一直刻意避着萧胤,但是真要他与萧胤断绝往来……他又有些抗拒,即便目前的情况是这样僵冷,可他也没有想过真的和萧胤真的分道扬镳。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李承欢就觉得难以喘息。 李郸见李承欢这个样子,就知道估计是没戏了。好在他也没抱太大指望。他的儿子,他还能不清楚么?一个个犟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哎,我也劝不动你。先不论此事罢,此次北行,你要尽心辅佐睿亲王,好好打赢这场仗才是正经。」 「这是自然。」李承欢又咬了一口糕点,却觉得食之无味。 三日后清晨,天色未亮,一片昏沉中,一行黑骑驰过长街往城门处奔去。 萧胤着了一身黑甲,满身冰霜,长发高高束起,被早春的寒风吹起,扬在半空,随着宽大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 一身杀伐之气,毕露无疑。 却在快到城门处,勐然勒缰,俊马一声长嘶,止住了去路。 萧胤紧紧勒着缰绳,垂眸看城门处静静侯立一侧的青衫男子。 李承欢今日未着官服,素素静静立在城门处,好似一弯新折柳,浅浅淡淡却透着一丝别样的温柔。 看到勒马伫立的萧胤时,他主动迎上了马上之人的目光,盈盈流转的眸光里带着一丝坚决。 「殿下。」 他轻唤了一声。 似乎是冰霜初融,新芽破土,那一层冷硬的坚壳终于破裂。 马上的萧胤立刻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李承欢身前,弯唇笑了起来,这一笑寒霜尽去,「你来送我?」 李承欢看着萧胤的脸,好半晌才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先行北上,承欢不日便会跟上。」 萧胤的笑意一滞:「还有呢?」 李承欢顿了顿,从腰间取出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剑,乃是李成贤赠他的上古名剑,龙渊。 他将剑递到萧胤身前,「这是家兄赠予殿下的,望殿下不弃。」 萧胤看也没看那剑,只是盯着李承欢的眸子,低声道:「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李承欢的心脏勐然颤慄,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才道:「请殿下收下。」 萧胤捕捉到了李承欢的躲闪,眉角微挑,不再推拒,他伸手接过龙渊,走进了一步,在李承欢耳边轻笑:「承欢,我在北境等你。」 话音落下,萧胤便转身,掀起披风,跨上马背,扬鞭道:「走。」 一行黑骑便又如同一阵黑色的龙捲,捲起一阵寒风,往城外飞速驰去。 李承欢微微倾身,看着一路尘土,深深吸了口气,耳根慢慢红了起来。 「还看什么呢?人都不见了,走吧。」盛海楼从一侧的角落里拐了出来,依然还是京都贵公子的模样,一袭水蓝色长衫,衬的人风神玉秀。
第98页 李承欢轻轻咳嗽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年的春天竟这样冷呢,走吧走吧,咱们去金雀楼吃金丝抄手去。」 「呵。」盛海楼翻了个白眼,还是顺着李承欢的意思,招来马车,往金雀楼驶去。方才的情形,他瞧的一清二楚,这睿亲王竟然这样轻浮! 他看着对面的李承欢,突然凑上前去,伸手挽他垂在后背的长髮,鼻息喷吐在李承欢的耳畔。他垂眸仔细观察李承欢的反应,发现李承欢丝毫没有反应,竟然还推了他一下。 「做什么呢?在车里,就老实坐好。」李承欢将盛海楼推到对面。 盛海楼气急,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真的将他当弟弟了?只是弟弟? 「你觉得我怎么样?」盛海楼突然问道。 李承欢上下打量了一眼盛海楼,问道:「你指哪方面?」 盛海楼被看到发毛,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觉得我样貌如何?」 李承欢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略有我七八分的风采了,小楼男大十八变,再也不是小鼻涕虫了呢。」 「李承欢!」盛海楼暴怒,直接扑到李承欢身上要揍他。 只是盛海楼哪里是李承欢的对手,几下就被李承欢制住,压在了车厢座上,动弹不得。 此时才真切的意识到李承欢真的得了武学真传,身手竟已经如此厉害。 盛海楼从小不服输,可在李承欢这里,他就从来没赢过,他曾一度对此耿耿于怀,可是后来,他发现他对李承欢的感情渐渐不同了,李承欢不再是那个讨厌的傢伙,反而渐渐的,成了他目光的焦点。只要有李承欢在的地方,他的眼里便只剩下李承欢。 他从前以为这是因为他长大了,知道李承欢的好,自然倾慕他。可是直到某次他看到李承欢与旁人谈笑风声,他胸中忍不住的烦躁与恼恨,让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孺慕之情。 李承欢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也正因此,当萧胤出现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李承欢对萧胤的感情,便如同他对他一样,是与对旁人不一样的。 只是方才的一瞥间,他就知道他被排除在外了。 「不闹了?」李承欢观察盛海楼的神色,发现他的目光竟然有些忧郁,与平时意气风发,骄傲的模样大相迳庭,不由奇道:「生气了?」 盛海楼也不挣扎,任由李承欢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车座上,目光幽幽的看着李承欢,说道:「其实,我觉得,我真的挺好看的,不然你再看看?」 李承欢没忍住,笑出了声。 盛海楼再次翻了个白眼,不想理李承欢。心中无力又无奈。 睿亲王是怎样的人物啊,沾上他能有好事儿吗?可他盛海楼不一样啊,若是和他在一起…… 李承欢笑完,支着下巴看盛海楼,仔细的看了许久,才道:「小楼这模样,京都有不少闺秀喜欢吧?今年春闱,若能拔得头筹,骑马游街,该当是京都最俊的少年郎了。」 「可有你俊?」盛海楼不理李承欢,只是闲闲的随口问了一句。 李承欢笑:「自然要比我俊。」 盛海楼沉默,车厢里寂静了一瞬。 李承欢很快打破了沉默。 「原以为春闱时,我会在在淮州,没想到短短数月,又要北上。此去……不说也罢。我去北疆后,你莫要太挂念。」 李承欢知道此一去,真正是生死难料,不免有些怅惘。 可是想到萧胤就在北疆等他,心中又腾的烧了起来,灼热无比。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逞强。」盛海楼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半年前他们还是游戏京都的纨绔,怎么一晃眼,李承欢就要背负家国荣辱前往战场了? 若是半年前,有人说李承欢要去北边打仗,盛海楼得笑话那人好几日,可是现在,李承欢真的要去战场了。 「当然,我还要与殿下一同凯旋的。」李承欢如是说。 第55章 萧胤一行在阳谷道与八万军士汇合,整顿片刻后,便率领八万大军,开拔北上。 前往北方的官道上,黑压压一片军卒仿佛一汪洪流往北逆流而去,黑沉沉视死如归。 这一仗,不同以往,在战厉南战死后,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共识,北边的三王子是个厉害角色,北凉气势如虹。 萧胤一身黑甲策马行在队伍最前端,面甲遮了半张脸。 他的右手摩挲着配在腰间的龙渊,冷硬的眸光便稍稍软了几分。剑是不是好剑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承欢终于又往他身前迈进了一步,这让他有些高兴。 正想着,突然身后追上一人。 储禁策马上前,对萧胤道:「殿下,方才收到了长风递来的消息,他已经成功潜伏在北凉三王子颜行府上,随时待命。」 萧胤点了点头,眼神再次冷锐下来,说道:「数年前,我们便在北凉埋下无数暗桩,半年前,长风潜入北凉,费尽千辛摸到颜行身边,如今终于等到这一刻。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仗,我们要赢得漂亮,要满朝文武都牢牢记住,我萧胤的对齐国的功勋。」 「殿下必将乘风破浪直上云霄。」储禁阴翳的眸子闪过一道利芒,充满好战的狂热,面上难言激动之情,声音都有些兴奋的颤慄起来,「此一战后,殿下的根基,便稳如泰山了。」
第99页 萧胤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显出一分自矜与傲然。 「还是多亏了父皇,突然将我召回京都,否则这些安排还不知要在尘土里掩埋多久,才能重见天日,当然也多亏了太子,给了我这样好的机会。」萧胤似笑非笑,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 储禁在一旁隐约听到,会心一笑。 殿下不动则已,一动则一鸣惊人。 北凉都城。 柳长风正陪着颜行看奴隶在猎场里与勐虎搏杀。 猎场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四周用坚固的铁栅栏牢牢围了一圈。而颜行等人正坐在栅栏外的高台上,一边饮酒,一边观赏猎场的厮杀。 场中勐虎乃是一只正值壮年的凶兽,未曾驯服,异常兇勐。十几名手持铁斧的奴隶环绕在它身侧,好几人身上都已经挂了彩,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露出的皮肤上是利爪撕开的狰狞伤口。但他们依然死死盯着面前的强敌,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些奴隶来自更北方的蛮族,天性野蛮兇悍,战场中被北凉军擒获,充了奴隶,便成了北凉人最爱的斗兽工具。 柳长风站在颜行身后,抱着剑,冷冷看着场下的血腥场面,神色不变,无动于衷。 更血腥残暴的场景他都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斗兽游戏在他看来,不过是闹着玩罢了,虽然动辄就要人命,可是人命又算什么?一场战乱,便是遍野的尸骨,人命如草芥。 「好!」颜行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高声喝彩。 只见场下的勐虎突然一爪抓向了一名持斧的奴隶,尖锐的利爪一下就剖开了那奴隶的胸膛,奴隶不及反应,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一大块干燥的黄土。 高台上的众人纷纷跟着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 今日颜行叫来了无数北凉贵族子弟,来看这场好戏。以他如今的地位,京都哪家子弟敢不给他面子,他坐在高台正中央,周围簇拥着许许多多的人,宛如众星拱月。 颜行突然回头看柳长风,见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下的打斗,不由玩心大起,他朝柳长风招招手,说道:「周客卿,你看这头勐虎如何?可威武么?」 柳长风依然看着猎场,只是冷冷淡淡的说道:「尚可。」 「哦?周客卿似乎对本王的勐虎不以为然?我瞧着底下的蛮奴都不中用,周客卿可愿下场一试?」颜行笑的张扬放肆,眼里带着戏嚯玩味。 柳长风终于转眸看向颜行,平静的说道:「不愿。」 颜行被噎了一下,对着这个周客卿,他总有种空有一身力气,却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周围的陪客听到这主僕二人的对话,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柳长风的目光都变得诡异起来。这位客卿也太大胆了,竟当众拂了三王子的面子。 眼看着三王子的脸都变成黑炭了,竟然都没有对他发怒? 什么情况? 一名贵族少年忍不住多看了柳长风几眼,却不料刚好被颜行逮住,颜行盯了那少年一眼,突然说道:「勒安,你下场试试?」 那叫勒安的少年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往后缩了缩,哆哆嗦嗦的哀求道:「殿,殿下,小,小人不敢。」 「怎么,你也不给本王面子?」颜行跋扈道。 勒安吓得腿软,一下子跪倒在地,哭求:「殿下饶命!殿下饶了我吧!」 颜行垂眸瞥了一眼整个已经趴在地上的勒安,轻嗤了一声,「怂包。」 此时,场下十几个奴隶已经只剩下四五人还站着了。 周围的人皆是噤若寒蝉,仿佛此时面对勐虎的不是那些蛮奴,而是他们。 柳长风瞥了一眼那趴跪在地上的勒安,很快又转开了目光。 「谁敢下场一试?本王赏金千两。」颜行大手一挥,豪阔无比。 只是话音落下,并无人敢应。眼看着十几个蛮奴都要死绝了,谁敢下场去招惹那头兇残的老虎? 颜行环顾四周,见大家都低垂着脑袋,无人敢于直视他的目光,顿时兴味阑珊,觉得好生无趣。 目光落在柳长风身上时,却发现他正无所事事的盯着自己的剑柄,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周柳。」颜行叫了一声。 柳长风闻言抬头看向他。 「剑柄那么好看?」颜行问。 柳长风怔了怔,看了眼自己的剑,随即点点头,:「好看。」 颜行顿时就气乐了,他呵呵笑了两声,朝柳长风勾了勾手指,「过来。」 柳长风犹豫了一下,抱着剑走到颜行身边,三步远时就停住脚步。 「来,给本王也看看。」颜行伸出右手。 柳长风再次犹豫了一下,这次停顿的更久,但最终还是将剑递到了颜行手中。 颜行接过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剑确实是好剑,但也没有稀奇到值得盯着看的地步。颜行抽出长剑比划了几下,突然勐地噼向身前的桌案。只听「嘭」一声巨响,桌案应声碎裂,乃是被强悍的内力直接震成了几块,落了一地。 周围的人当是三王子发怒了,纷纷离坐,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场间,唯有柳长风仍然笔直的站着,丝毫没有被三王子的气势震慑住。 颜行盯着柳长风,柳长风也看着颜行,四目相对,火花四射。
第100页 半晌,颜行突然说道:「你不怕我杀你?」 「殿下为何杀我?」柳长风道。 他早已摸清了这个三王子的性情,你越是与他对着干,他便越想驯服你。柳长风暗中搜集了许多这位三王子的信息,早早便扮演了这样一个软硬不吃,孤高傲慢的角色。 「你这样忤逆本王,本王难道不该杀你?」颜行提着剑,冷冷盯着柳长风。 猎场上最后一位奴隶也已经倒下。 柳长风想了想,说道:「殿下错了,周柳不曾忤逆殿下。」 颜行愣了一下,见柳长风一脸笃定的样子,回想了一下,居然觉得这傢伙说的挺有道理。杀气被莫名打了个岔,颜行顿时有些气短。将剑狠狠的甩给柳长风,「既然你不曾忤逆本王,那本王让你下场与那只老虎一决生死,你可去?」 他没在问柳长风愿不愿意,直接命令他下场。 柳长风偏头看了一眼场下已经杀红了眼的老虎,沉默了片刻,才拎着剑往场下走去。 颜行看着柳长风走下高台的高挺背影,直如利剑,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后悔发这通脾气,有些想将人叫回来,这若是真被老虎咬伤了可怎么办? 可是他又拉不下面子来,只好抿着嘴,直直看着柳长风纵身一跃,进了猎场,身形利落潇洒。 真是柄好剑吶! 颜行赞嘆,难怪穆戌总爱将他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逢人就要炫耀一番。 场下的黄土早已被十几个蛮奴的鲜血染红,杀红了眼的勐虎警惕的盯着柳长风,龇了龇它尖锐无比的獠牙,随即沉闷的低吼了一声,宛若闷雷。 柳长风从容的抽出长剑,剑尖直指虎首。 大概是感受到了面前这个人类的挑衅,老虎愤怒的又吼了一嗓子,身上的毛髮都喷张开来,看起来兇勐异常。 台上众人看着,都不禁暗自替柳长风捏了把冷汗。 这位客卿,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这世上有几人能打得过老虎这样的勐兽? 颜行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喉间似乎被堵住了,让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他没有动。 下一瞬间,勐虎突然蹬腿,勐地扑向柳长风,迅如奔雷,剎那间,便逼到了柳长风身前一尺处,兇险至极。 众人低唿一声,又赶忙捂住了嘴。 「啪」的一声,瓷杯破裂的脆响,突兀的在高台上响起。 颜行看了一眼手中碎成渣的酒杯,抬起手,甩了甩手中沾染的酒渍。 就在此时,场下已然变换了局势。 柳长风长剑在手,只是斜斜一挥,便断了那勐虎的一只利爪,快而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一出手就断了那勐虎的攻势。 勐虎痛失一爪,顿时吃痛摔倒在地,哀嚎声起,响彻猎场。已然无力再战。 柳长风见老虎躺在地上痛的打滚,施施然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的擦了剑身上的血污,这才收剑入鞘,回身仰头看向高台上的颜行,目光冷彻孤高,桀骜难驯,仿佛一头骄傲的猎豹,睥睨四顾。 那一眼,在场下的哀嚎声中,直击心魄。 第56章 场上场下一片肃然,唯有哀鸣声时起时伏。 柳长风脚尖一点,便踩上栅栏,跃上高台,身姿轻如鸿雁,迅若游龙,片刻已至颜行身前。 他沉默的看着颜行,等着对方的回应。 颜行的目光片刻没有离开柳长风的身上,此时与他目光相对,顿时炽烈起来。 他突然放声大笑,命侍从端来两碗烈酒,对柳长风说道:「好气魄!不愧是周柳。来,本王敬你一杯。」 说完便端过一碗,毫不犹豫的仰头饮尽,烈酒烧喉,却不敌他此时胸中的炙热。 柳长风看了一眼那硕大的海碗,无奈的伸手去端碗,也学着颜行一般,将酒一饮而尽,却不慎被呛到,连连咳嗽起来。方才的威风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柳长风呛到厉害,忍不住弓起了身,手死死捂住了嘴巴,脸已经憋得通红。 颜行愣住了,场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嘶~原来高手喝酒也会被呛到啊?众人有些混乱的想到。 然后就看到他们尊贵的三王子伸手扶住了正弯着腰咳嗽的柳长风,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三王子这是学会礼贤下士了? 柳长风终于缓了过来,感觉自己的高手形象可能就此破碎了,都怪颜行这厮。 颜行见柳长风不咳嗽了,这才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场中之人见状也都跟着附和,零零落落的掩嘴而笑。 柳长风眯眼环顾了一圈,心说,早晚让你们统统笑不出来。 热闹过后,众人便散了。三王子今儿的心情不错,没有找旁人的麻烦,甚至给了赏。于是众人都知道了三王子府上出了为位新贵,改日当好好巴结巴结。三王子日后很有可能是要成为王的。 回府的路上,颜行时不时便要笑出声来,看着身边脸色黑的像碳灰一样的柳长风,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柳长风骑在马背上,眼睛直视前方,看也不看坐在乘撵上的颜行。 颜行见柳长风不理自己,有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眼珠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 他让人走的快些,赶上了前头的柳长风,一把扯住了柳长风的衣带,柳长风一惊,顿时抓住了被扯住的腰带,怒目瞪向颜行。
第101页 「你别走这么快,你瞧瞧,他们都累成什么样了。」颜行指了指抬撵的侍卫们。 柳长风将衣带扯了回来,才冷声道:「殿下大可不乘撵。」 「那怎么行?我堂堂北凉三王子,出行怎可不乘撵?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颜行嘚瑟的说道。 柳长风暗自翻了个白眼,继续沉默前行。 「周柳,你随我一同去攻打长云关吧?若是攻下长云关,我便恳请父王封你为威武大将军,让你做将军怎么样?」颜行突然说道。 柳长风眼眸微眯,心脏勐然急速跳了几下,很快又镇定下来。淡淡的回了一句,「随便。」 颜行见他态度冷淡,奇道:「好男儿志在天下,周客卿难道不想同本王征战四野吗?」 「殿下想吞併南齐?」柳长风淡淡的问了一句,意味不明。 颜行豪迈道:「当然!不拿下南齐,何以谈天下?」 柳长风侧头看了一眼正歪坐在的乘撵上,支着下巴盯着他看的颜行,青年英俊的眉眼间尽是俯仰天地的豪情。 可是,大齐可不是能随口吃掉的羔羊。殿下应该快要进入齐国北境了吧? 柳长风收回目光,暗自想到。 八万黑甲尉军卒已到长云关关外十里处的消息,传到了守将郑长弓案前。 郑长弓看着那揉成一团的纸条,深吸了一口气。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 他本是战厉南座下先锋大将,战厉南死后,便是由他暂代长云关的一切军务。半月前组织残军挡住北凉军的就是他,将军走后,他便唯有死守关隘,才能尽可能保下手下数万军卒。 他是战厉南的亲信,战厉南乃是太子妃的嫡亲哥哥,是太子一系的死忠派。他自然也是太子一系。 原本太子乃是不争的储君,将来的齐国皇帝,他们这些人向来是在朝中横着走的。可是半年前,那位二殿下回到了京都,没过多久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将军的死也不明不白,他甚至觉得将军可能并没有死,那具尸体被踩成了肉泥,唯有一块随身令牌可以证明身份。可是郑长弓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敬若神明的将军,会那样草率的战死在那片混战中。那不该是将军的归宿。 而现在,那位二殿下要来接手长云关了,他该怎么办呢?将军的死还未查清,北凉军就驻扎在长云关三十里外,虎视眈眈。 郑长弓伸手抹了把脸,满脑子都是将军坠马时的场景,让他片刻不能忘却。 「将军!睿亲王派人传信来了。」一名亲军匆匆来报。 郑长弓闻言,眉心顿时紧皱,他顿了一下,说道:「请人进来。」 说完将桌上的纸条撕成了碎末丢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来人正是储禁。 储禁被人带进来,看到郑长弓时,阴翳的面上露出一丝寒气森森的笑意。 「郑将军,别来无恙。」储禁道。 郑长弓看到储禁的那一刻,顿时心凉了一片。 储禁?竟然是他?他竟然跟随了睿亲王殿下? 「储先生。」郑长弓忙是起身,向储禁行了弟子礼。 储禁见他神态,不禁低沉的笑了一下,说道「郑将军客气了。」 说着便毫不客气的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看着郑长弓。 「郑将军可知,储某因何而来?」储禁不紧不慢的问道。 「长弓不知。请储先生示下。」郑长弓老老实实的站在一侧,后心已经湿了一片。想到当年祭园里的日子,不禁浑身一抖,打了个冷颤。 他从军前,乃是江湖奇门中人,奇门中,何人不知储禁,不惧储禁? 「如今殿下将至,你可知该怎么做?」储禁问。 一滴冷汗从郑长弓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的脚边。 他是万万不能背叛将军,背叛太子的。可是储禁…… 储禁冷冷的盯着郑长弓,阴柔的面容下,是狠厉的杀意。 「郑将军?」储禁又问了一声。 郑长弓咬牙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屈膝跪下,抱拳道:「末将郑长弓,愿为殿下驱策。」 储禁阴翳的面容终于放晴,他呵呵笑了两声,这才施施然起身,走到郑长弓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将军乃是俊杰。」 郑长弓紧紧捏住双拳,额上青筋毕露,但他死死压抑着,他知道他不能冲动,他还不能死,将军的死还未查清,他还需要活着。 郑长弓这一跪,便再无回头时。 储禁在萧胤到长云关前,便将此处的首首脑脑大小将领都一个个见了。有了郑长弓在身侧,收服镇压这些人,倒是容易了许多。 萧胤带着两万精锐来到长云关时,关中所有守将都站在城门口,迎候萧胤的到来。 萧胤一出现,众人便纷纷拜倒,口唿千岁千千岁。 北境最险要的兵家重地便是这长云关,可是边境线绵延数十里,有几十座城池,萧胤分派了六万黑甲尉分别前往各个驻地接管北境军伍。以防北凉人从侧翼攻打。 而他则亲自带兵来到了长云关,准备从此地开始他的北征之路。 第一步,自然是要控制住北境所有残军,杜绝内患,他方可放心的将目光投向北方。 当年皇帝东征西讨,以此地为终结,将北凉人驱逐于北地,如今北凉人捲土重来,自当由他再次延续当年的荣光。
第102页 收到南齐睿亲王抵达长云关的消息后,颜行顿时战意汹涌,立即向北凉王请战。北凉王无有不允,并赐予他金刀。 金刀在手,便意味着颜行从此刻起便是北凉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北凉王朝顿时沸腾,一下子三王府的门槛几乎被踏平。 而颜行却已经迫不及待,整装待发。 第二日清晨,颜行便带着三千亲卫与座下诸将,开始南下,准备与驻扎在南方的十万大军汇合。 柳长风跟随在颜行身侧,漠然注视着一切。 几乎同时,北凉三王子已经南下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萧胤跟前。 萧胤坐在长云关的将军府书房中,面前跪了一排的边关将领。 这几日的时间,黑甲尉干脆利落的接手了边关数十个城池的守卫,所有边军都被强制勒令迁往长云关关外安营扎寨,统一管束。 因为战厉南的死,对于边关守军的打击极为严重。导致军心不定,竟隐隐有叛逃的军卒陆陆续续出现,,一旦此事形成规模,便是大厦将倾之时。萧胤不得不将这些残兵归拢一处看管,以免出现不可控制的兵乱,而黑甲尉的强势与战力不仅给了这些残军以威慑,相对的,也稍稍挽回了一些他们对于齐国军队的信心,不再如之前群龙无首时的惶然不安。 此时各城将领跪在萧胤面前,无不顺服。经过了这几日的接触,大致也领教了这位传说中的睿亲王殿下的治军手段,纵有不服的,此时也唯有闭嘴听令。 毕竟,那几个不听话的傢伙,现在还挂在城头上示众呢。 第57章 书房内静谧肃杀。 萧胤翻看着案上文牒,一个个点名,将房内跪着的边关守军曾经做过的不法事一一道来,不疾不徐,却仿若尖刀,随时要取人性命。 边关之地,天高皇帝远,哪有什么清水衙门,谁的身上不会藏些污点?这乃是边关之地多年来墨守成规的规则,无人可以避免。 「刘奎,强抢民女,收受贿赂,倒卖军械,强征民田。你可知仅凭这几条罪名,按齐律,已然可以诛你三族?」萧胤将文书往案几上一丢,微微垂眸,漠然的看着伏在地上的一名中年将领。 那刘奎早已全身抖得筛糠一样,闻言,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萧胤抿抿嘴,扫视了房中诸人一眼,平静的说道:「我知道诸位守边辛苦,总要想法子捞些好处。兼之边关糜烂已久,你们或许觉得法不责众,便以身试法,这么多年也未曾出过什么问题。可是如今不同了,北凉人已经到了城下,这些从前不重要的事情,此时已经成了诸位的取死之道。本王也不是要吓唬你们。可是本王要抵御北凉人,阻挡敌军侵犯我齐国疆土。你们若是在此时给本王找麻烦,本王便别无他法,只能依法办法。」 众人闻言,心中一颤,知道这位殿下从无虚言,顿时纷纷以头抢地,高唿:「卑职万死之罪!」 萧胤唇角勾了一下,又徐徐道:「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本王也并不是非要取尔等性命不可,只是你们要知道,本王不能允许边关再出任何乱子。」 众人听出了萧胤话语中的弦外之音,纷纷开始拼了命的表忠心。恨不得用刀子将心剖开来给萧胤看看。都是军中的汉子,谁没点血性?若只是一死,他们便是梗着脖子挨那一刀又如何?可是当祸及家人时,谁又没个铁血柔情,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老小陪着自己断送性命? 「卑职愿为殿下驱策,誓死守卫边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后退一步!」 这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家人的一线生机了。 「末将愿为国效死命!」 「卑职愿为殿下马前卒,斩杀敌酋!」 「卑职……」 众人争相发誓,恨不得立刻上阵杀敌。 萧胤面无表情的看着房中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演,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朝立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储禁抬了抬下巴,「既然如此,本王便给尔等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望诸将不要令本王失望,在此之前,诸位的家小,本王会替诸位好生照看,绝不会让他们少了一根汗毛,可是若是谁敢不听指挥,便休怪本王依法办事。」 「卑职不敢……」 于是众人便看着储禁手中碰了一打文书朝他们走来,阴柔的面上,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他将手中的文书一个个递到众人的手上,说道:「既然诸位将军都誓死以报效国家,那么这生死状自当签的。将军们可要瞧好了,这生死状一旦签了,便是一条道走到黑,可没有回头路了。」 众人听他这样说,顿时翻开手中的文书,仔细看里头的内容,顿时脸色发白,双手颤慄,几乎拿不稳手中的一纸文书。 一旦签了,便是真正将命交给萧胤了。 储禁见状,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双手抬起,抖了抖宽大的广袖,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从怀中取出一盒硃砂。 他环顾众人一眼,当先走到郑长弓身前,将硃砂递到郑长弓面前,笑道:「既然如此,便从郑将军开始吧。」 郑长弓眸光急速的颤动了一下,捧着文书的手细细密密的颤着,却有些难以抉择。 储禁的声音冷了一份,催促道:「郑将军还犹豫什么?国家存亡之际,难道还不能让郑将军下定决心,为国效死吗?」
第103页 郑长弓悽然看了一眼储禁,哀声道:「储先生,我……」 储禁却没有让他将话说出口,强行抓住郑长弓的手,按进硃砂里,染红了一片指尖,又抓着他的手重重按上文书,这才一扬手,将郑长弓的手甩开,抽过文书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按个手印而已,何须如此婆婆妈妈?你们这样,还如何与北凉军作战?岂不是瞧着敌军,就要哭爹喊娘了?」储禁凉凉的瞥了眼郑长弓,不屑的斥道。 郑长弓双腿一软,顿时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完了! 郑长弓知道自己的命运到此为止了,从此以后,他便是萧胤手中的一把刀,顺之则生,逆之则亡。 储禁将文书收好,又走到下一个将领面前,戏嚯的说道:「罗将军,是你来?还是我来帮你?」 罗权沐看了一眼储禁,只是略作犹豫,便伸出手来,储禁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将硃砂递至他近前,看着他用拇指在硃砂中按了按,又在文书上印下自己的指印,这才笑道:「罗将军是明白人,在殿下手下做事,定会有好前程。」 罗权沐闻言,朝储禁拱了拱手,顺服的说道:「还请储大人照拂。」 剩下的诸人见此情形,知道反抗也是无用,都纷纷自行在文书上按了指印。 所有人都签完生死状后,储禁将厚厚一沓文书捧到萧胤案边,将文书放下,笑道:「殿下,妥了。」 萧胤点点头,「既然如此,诸位便都是本王麾下,希望诸位此后能与本王共克时艰。」 「遵殿下令。」众人纷纷俯首。 将诸将遣散后,萧胤随意的翻了翻方才众人签的文书,随口问道,「承欢到哪儿了?」 储禁咧了咧嘴,从袖中掏出一根小竹管,轻轻放在案上,「陆迁传来的条子。」 萧胤垂眸,拿起小竹管,将里头的纸条抽出,展开,只见上面写道:「已至阳古镇,七日后,便可押送辎重抵达长云关。陆迁敬上。」 萧胤没有看到李承欢的名字,有些失望,将纸条卷了,丢进了炭盆。 储禁见状,识趣的闭紧嘴巴,静默的立在一旁,丝毫没有方才面对诸边将时的嚣张傲慢。 「陆迁跟着承欢久了,怕不是已经忘了谁是主子。」萧胤轻轻哼了一声。 储禁暗自撇撇嘴,不以为然。陆迁那傢伙一向最是油滑,殿下你如此看中李承欢。他此时有了李承欢这座靠山,您还哪里捨得动他? 萧胤没在此时上纠结太久,转而问道:「北凉的的三王子也快到横河了吧?都布置好了吗?」 储禁立刻肃容,回道:「明日午时,大约就要到横河了,对方有三千骑兵,宋城五日前已率五千边骑饶了七十里路避开了北凉驻营,去到横河,埋伏拦截。」 说道这里,储禁有些不解:「殿下为何派边骑去?何不直接让卑职率三千黑甲尉前去袭杀那三王子?这些边军早已被北凉人杀破了胆,便是人数占了优势,恐怕在那三王子手里也讨不到好去。」 「独独杀了颜行有什么用?我要击溃的是北凉的十万大军。」萧胤淡淡的说道,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一分从容气魄。 储禁瞭然,便不再多问。 殿下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 而此时已经到了阳古镇的督军队伍,却突然遭遇了一股流匪。 这些流匪凭空出现,来的十分突然,要截的竟然是要运往北境的辎重。 李承欢没想到在这样的时节,竟然有流匪胆大到如此地步。 「大人,这股流匪瞧着配合十分默契,恐怕不是普通的流匪,背后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指使。」陆迁环顾了一眼四周喊杀而来的匪徒,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揣测说与李承欢听。 李承欢凝眉,立刻高声道:「看好粮草,莫要让流匪靠近。」 「是,大人!」众人领命。 一部分军卒牢牢围在粮车旁,紧紧看护着身后的粮草,半分不敢懈怠。 却在此时,一波羽箭从半空急射而来,箭首竟然燃着火焰。 「不好!他们不是来抢粮的,是来烧粮草的!」李承欢大惊失色,瞧着那数十只羽箭就要射向粮车,不及多想。顿时抽过一旁的长弓,弯弓拉箭,一气呵成,转瞬间,便射落了十几只羽箭。 只是,来不及了! 李承欢咬牙,顿时抽出腰间长剑,脚尖一点,跃上半空,在空中急速挽了数十道剑花,剑影快的根本瞧不到剑身,剎那间,剑气四射,将这半片天空织做一张剑网,凡是经过李承欢所在之处方圆百米的羽箭纷纷被剑气噼成两半,落在地上。 陆迁在李承欢弯弓搭箭时,便反应过来,直接往箭来处急奔而去,直取射箭之人。 只是一息之间,飞来的羽箭便被李承欢纷纷噼落。 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完全想像不到平时温文尔雅的李大人竟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本事。 这一手万剑齐发,怕不是已经是位武道宗师了? 而此时,陆迁也已经杀入了匪寇后方,揪出了那数十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匪人。 众人见事不可为,纷纷各自逃窜,仓促间,陆迁只来得及捉住一名箭手,将人死死压在地上,卸了对方的下巴,防止他有什么自尽的手段。 李承欢担心这些流匪去而復返,便没有追去。看方才情形,陆迁猜的没错,这些人乃是有预谋的,有人想要毁去这些粮草辎重,断了萧胤的后路。
第104页 李承欢心惊,却一时难以猜到究竟是何人会在此时做这样的事情。若是齐国之人,在这时节断了前线军卒的后路,那就真真是该死了! 第58章 「大人!,捉了一个活的。」陆迁将人绑的严严实实,提到了李承欢的跟前。 李承欢看了一眼那一脸仓皇却强忍恐惧的劫匪,面色凝重的说道:「你来审讯吧,一定要揪出背后之人,否则这一路都不会太平。殿下还在等我们,万万不可有失。」 「卑下领命。」陆迁应了一声,便转眸去看那劫匪,眸中凶戾之气一闪而没。 「暂时在此修整吧,阳古镇恐怕也不是个好去处。」李承欢皱了皱眉,继续说道:「你派两个身手利落,善于乔装的手下先去探探情况。」 「是。」陆迁点头,说道:「此处荒野,最近的城镇便是阳古镇,这些人恐怕就是从阳古镇出来的,即便他们不是阳古镇的人,这事儿也必定与阳古镇镇守脱不开干系,我们要不要直接……」陆迁看着李承欢,举掌成刀,朝颈项间一切,杀意凛然。 李承欢摇了摇头,「此事未必与镇守有关,况且就算与他有关,他一届小小阳古镇镇守,也必定不是幕后主使,我们若是直接将人杀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陆迁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禁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还是先派人去探探情况,若是当真是镇守所为,那我们便暗中拿下镇守,将计就计,将背后之人引出来。」李承欢低声在陆迁耳边说道,以防这车队中有敌方隐藏的奸细。 「大人英明。」陆迁拍了个马屁,就拎着那劫匪去角落里讯话了。 陆迁不像储禁,多得是旁门左道奇门遁甲的手段,他唯一的手段就是将人打痛,痛到对方深入骨髓,生不如死,简单暴力,却十分有效。 李承欢再次一一清点了物资与押送物资的随行官员与军卒,他不确定这一行人中有没有二心者,若是没有便罢了,若是有,少不得要将人揪出来,就地正法。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然渐暗。 陆迁带着一身血腥气走到李承欢跟前,身上的凶戾还没有完全退去,看着十分摄人。 李承欢看到这样的陆迁,便好似看到了那天的萧胤,果然是一同在西境沙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 「如何?」李承欢问道。 陆迁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笑了一下,说道:「大人猜猜,是谁?」 李承欢拧眉,觉得陆迁刚刚那促狭的一笑,十分耐人寻味。 他想了想才道:「难道和太子有关?」 陆迁朝李承欢竖了个大拇指,赞嘆道:「大人果然是七窍玲珑心,一猜便中。」 「你确定?」李承欢有些犹疑。 「不是太子本人,但是太子一系的人。准确的来说,应当是战厉南一系的人。」陆迁道,话语里带着玩味,「不过也只抠出来一点点东西,那小子只是个普通的小卒,知道的事情不多,只是透露了他曾是战厉南麾下的军卒,那些劫匪乃是战厉南曾经的部下。怪了,这战厉南死都死了,他的部下为何要来做这等事?」 陆迁不解,李承欢同样一头雾水,摸不清头绪。 两人只好守着车队,等待探子带消息回来。 直到深夜,才有两道黑影从树林间悄悄的隐入车队。 李承欢的临时帐篷里,正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陆迁就歪在一侧打着盹。 李承欢心中焦虑,只是坐在那里想事情,却毫无睡意。 就在那两道黑影靠近车队时,李承欢便有所察觉,他起身走到帐篷边上,轻轻拉开了一角,那两人便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承欢边疆人引入帐篷内,此时,陆迁也警醒的睁开了眼睛。 「如何?」李承欢急声问道。 两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确实看到有劫匪装束的人从远处绕回了阳古镇,我们跟踪了其中一人,发现他进了一处宅院,我们扮做客商,打听了一下那院子的主人,是一位张姓的举人,我们又顺着这个张姓的举人打听到,他乃是阳古镇镇守夫人的弟弟。」 陆迁听着听着,眉头舒展开,转头看向李承欢,「大人,何时动手?」 李承欢沉吟片刻,冷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就今晚动手,你们随我同去,莫要惊扰了车队里的其他人。」,说到此处,他看向陆迁,「看守粮草之事,你可安排好了?」 「已安排妥当,大人放心,都是卑下的亲信,绝不会有什么闪失。」陆迁笃定道。 「行,走吧。」李承欢也不多想,便轻手轻脚的与陆迁三人一同摸了出去,悄悄潜入夜色。 今夜的阳古镇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只是阳古镇镇守孙大程始终辗转难眠,无法入睡,他早已得到李承欢一行人要在今日下午路径阳古镇的消息,可是却迟迟没有等来李承欢一行人。 他觉得大概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这么敏感的时候,恰好在他的辖地出了问题,这让他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阳古镇地处边陲之地,虽不在边线,却也不远了,若是长云关一破,接下来,敌军便能长驱直入,直指阳古镇,他忧心边线战事,不下于旁人。只是他也无从与旁人提起,只得一个人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团团转。
第105页 也不知那位督军是个什么路数,过镇而不入,又是什么打算? 正当他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八遍的时候,突然屋中烛光一暗,他心下一惊,却还未来得及惊唿出声,就被人一把掩住了嘴。下一刻就被人狠狠的一把掼在地上,头撞在地面上的痛感,让他一时头晕目眩。 李承欢等人放到了院里的其他守卫后,这才潜进了书房。 「别将人弄晕了,还要问话的。」李承欢低声道。 陆迁这才稍稍松开了一些力道,将镇守提了起来。 镇守缓过劲儿来,一脸惊惧的看着眼前四个陌生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有人无声无息的潜入他的府邸?护院呢? 「你是阳古镇镇守孙大程?」陆迁的虎口死死掐着孙大程的后颈,仿佛他胆敢叫出声来,便要一把捏碎他的喉骨。 孙大程赶紧点头,却不敢发声。 「今日正午时,有人袭击了往北境押运粮草的粮队,人,可是你派的?」陆迁又问。 孙大程一听,顿时骇了一跳,赶紧摇头。 陆迁皱眉,捏着他后颈的手紧了紧,冷声道:「你想清楚了。」 孙大程还是摇头,似乎很想说话,但又不敢开口。 李承欢示意陆迁松松手劲,让人说话。 陆迁的手刚松了一点,孙大程接收到讯号,顿时急道:「没有,绝对没有啊!我怎敢派人袭击官家粮队?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李承欢与陆迁对视一眼,陆迁又恶狠狠的斥道:「贼人事败后,回到了阳古镇,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孙大程一愣,一脸茫然,「这不可能啊?下官知道督军大人即将路径阳古镇,还加强了镇上卫戍,若有不轨者,决计无法入内。」 「那,西城的张举人,你可认识?」李承欢问了一句。 西城的张举人?西城不就一个张举人嘛?孙大程诧异道:「张添乃是下官小舅子,自然认识。」 李承欢便蹙眉,「匪人入城后,直接去了张添府上,此事必定是他暗中安排,他既是你的亲眷,此事如何与你无关?」 孙大程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您是李大人?」 李承欢没有回应,只是皱眉看向孙大程,「张添的事,你知道多少?」 孙大程知道自家小舅子惹了事儿,顿时脸色发青,期期艾艾将张添的事情说给了李承欢等人。 张添原本在战厉南麾下做文书,战厉南死后,便偷偷回到了阳古镇,一心认定战厉南并没有死。并且煽动战厉南的旧部四处为乱。 「既是战将军的旧部,为何要在战将军死后,给战将军抹黑?」李承欢十分不解,觉得这件事其中很有问题。 孙大程愣了一下,似乎才明白过来其中的问题,「这,下官也不知道啊。」 「你是何时娶得夫人?」李承欢问。 孙大程道:「去岁刚续的弦。」 李承欢看了一眼陆迁,陆迁心领神会,捏着孙大程的脖子威胁道:「想死想活?」 「活!想活!」孙大程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娶的夫人很可能有问题,只能顺着这两位大人的意思做,心里早已吓得慌了手脚。 于是孙大程就畏畏缩缩的蹲在一边,听李承欢与陆迁跟他交代,接下来该怎么做,孙大程听得一脑门汗,不住的点头。 天未亮时,李承欢一行又悄悄的潜回了车队,不出所料,深夜时,又有人来打粮队的主意。被陆迁的手下统统截杀在树林深处。 「看来不是太子的人,这样做是想引起齐国内乱?是北凉人?」李承欢坐在帐篷里思索。 陆迁想了想,说道:「大人,此事是否告知殿下?」 「嗯,好让殿下早做准备。」 陆迁又道:「那孙大程也不知可信不可信,若是办砸了,那些人隐匿起来,就再难引出来了。」 「孙大程会照做的。」李承欢平静的说道。 「大人何以如此笃定?」陆迁不解。 李承欢抬眸沖陆迁笑了一下,「因为他是我大齐的子民。若是大齐灭亡了,这天下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第59章 陆迁闻言不置可否,觉得小李大人还是过于天真。 不过也没说什么,若是此计不行,他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第二日天光微亮,粮队便已经整顿妥当,准备继续前行。 阳古镇中,张添在孙大程处得知了粮队因遭遇袭击,为防再出意外,已经决定绕过阳古镇,从西侧北上。 就在不久之后,孙大程安排在镇中各处的眼线告知他,有一行数十人一同离开了阳古镇,往西而去。 至此,孙大程终于确定,自家小舅子果然有问题,他在书房中静静思忖了许久,才嘆了口气,行至后宅,去见了自己去岁新纳的夫人。 他从前是十分喜爱这位新夫人的,秀美端庄,温柔体贴,可是此时此刻,那些柔情都变成了噬人的毒蛇,让孙大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李承欢与陆迁带着车队一路西行,转过小青山,才开始往北去。 李承欢与陆迁静静的坐在马车里,耐心的等待着什么。 一场截杀,与反杀即将刺破这方荒野。 日头高悬,原本该午后才能行至横河的北凉骑兵,早早的抵达了横河外围的平原。
第106页 看着横河之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四野寂静无声,颜行突然抬手,制止了众人前行。他勒住马缰,在原地环顾四周,双眼渐渐眯起。 「殿下,有异常?」摩诃策马上前,也四下张望了一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颜行勾唇一笑,桀骜张扬,他扬起马鞭,指了指四下静谧的平原,说道:「你看,是不是很安静?」 摩诃立刻反应过来,眉头一拧,肃然喝道,「迎敌!有埋伏!」 随着摩诃的怒喝,一行三千骑兵顿时展开队形,严防戒备。 颜行却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笑道:「这是南齐的秦王送本王的见面礼啊,要好好收下才行。」 颜行并不意外,他既然选择了这条南下的必经之路,就是想看看那位南方的皇子会如何应对,埋伏截杀乃是十分意料之内的安排。就不知道他安排了多少人,战力如何,他身后的三千骑兵可不是吃素的。 宋城一行正藏身在横河以下的林间,从天色未明时,便开始守在此处,打算在北凉骑兵途经此处时奇袭。 他本就是北境边防守将,实在是太清楚北凉军的战力了,他被派来此处截杀前,几乎对此间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心中清楚,萧胤派他来,就是杀鸡儆猴,给其他边将首领们看的。可是他不得不从,也并不想就这样死在这荒原里。 所以等待的这段时间,他频频派出斥候,去打探周遭的一切情报,希望能争得一分胜算。 可是他没想到那位三王子如此敏锐,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潜藏,竟然还是被他一眼看穿了,如今藏在林间,便进退两难起来。 若是直接从林间杀去,与北凉骑兵正面冲锋,他实在没有这个底气,要知道颜行身后的三千骑,可不是普通的骑兵,他们乃是千里挑一的精锐王骑。 可是若是一直藏在林中,待王骑冲锋而至,他们会死的更惨。 宋城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却有些打滑,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却不敢大声喘息。 颜行在平原上伫立半晌,没有等来敌军的冲杀,也不知是该意外,还是理所当然。这第一份礼物,似乎有些不够看啊。 他用马鞭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掌心,看着下方枝繁叶茂的树林,思索着南边那位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柳长风就跟在身后不远处,他的目光只是随意的看着横河上的波光,似乎对此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殿下,何时动手?」穆戌等得不耐烦了,上去,粗着嗓子问道。 颜行瞥了这莽汉一眼,说道:「不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忍耐到几时,此时该着急的可不是我们。」 穆戌摸了摸自己光熘熘的大脑袋,瓮声道:「行吧,这南齐人来都来了,却不敢现身,是个什么道理?不会偷偷熘了吧?」 颜行翻了个白眼,又瞪了一眼这莽汉,眼角余光却瞥到了穆戌身后的柳长风,见他正一脸漠然的看着横河水发呆,心里又开始痒了起来,总想找些事情逗逗他。 可是现下正是一触即发的时候,他忍住了,心里也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既然这支队伍可以绕开北凉大军的视线,来到这里,数量肯定不会太多,此时他们已经被发现,却依然没有冲出来,可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也不想冒险入林,他稍作思虑,决定诈一诈对方,便朝穆戌招了招手:「去,叫阵,就说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放火烧林了。」 穆戌一滞,心说,我方才说何时杀过去,殿下您说不着急,咋的我一回头您又等不及去叫阵了?玩我呢这是? 但是他也就敢心里牢骚两句,嘴上却是乖乖的应承,「诶,好嘞!末将这就去会会那帮鼠辈。」 柳长风的目光淡淡扫了穆戌一眼,又轻飘飘的转去别处。 穆戌策马往横河处驰去,到了横河边,才高声喊道:「尔等若是还不出战,可就莫怪我等火烧树林了!」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直直传了数里远。 宋城被穆戌那一嗓子喊得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长刀。一旁的副将低声道:「将军,杀出去吧,我们人数占优,杀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真的放火,我们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宋城咬了咬牙,终于低喝一声,「好。」 他举起长刀,遥遥指向横河上游的三千王骑,大喝道:「儿郎们!随我斩杀敌酋!」 众人齐齐相和,轰鸣声顿时传出了林外。 离得近的穆戌隐约听到了吶喊,忙是匆匆策马回到了队列中,等待冲锋指令。 很快,地面便传来隆隆震颤,是大波骑兵来袭的动静。 颜行收敛了面上的桀骜,凝神肃容。直至看到黑压压一群骑兵从林间奔袭而出,看样子约莫四五千人,这才放下心来,他扬鞭高声喝道:「杀!」 一令既出,万山无阻。 三千王骑精锐如同三千柄寒光凛凛的利剑,刺破长空,朝着那黑压压一片的南齐骑兵,疾沖而去,气势兇勐,好似无可阻挡。 宋城远远看到北凉王骑的气势,心里就忍不住发虚。连战将军尚且不能敌,他如何能够抵挡。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咬牙,狠夹马腹,朝着敌军狂沖而去。 少顷,两只骑兵队伍便如两道急奔的洪流,勐然撞在了一起,下一刻,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杂乱却高昂的厮杀声传遍荒野,战马嘶鸣,鲜血漂染。
第107页 北凉王骑便如一柄利剑,直直横插进南齐边骑阵中,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凡是被冲撞到的骑兵,纷纷被砍落马下,紧着着就被无数的马蹄踩而过,骨断筋折,一命呜唿。 宋城沖在最前方,险险躲过了颜行斩向他的一刀,却没有躲过颜行身后紧随其上的摩诃的利刃,胸口一下被划出了长长一条血口,疼痛没有那么快就传来,直到王骑唿啸而过,他回首看去,发现自己的兵卒已被杀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这才感受到胸前的剧痛,和汩汩流出的鲜血,此时才终于深刻的意识到,战将军当初是面对了怎样可怕的对手。 战斗没有那么快就结束,一场冲锋过后,边骑阵型一乱,军心已散,真是屠戮之时。穆戌大吼一声,率先领着一队骑兵调转马头,砍杀而去。 边骑骇的肝胆欲裂,四散奔逃,却如没头苍蝇般,不知往何处逃逸。 混乱间,有几个骑兵迅速隐没入了林间,消失不见,场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人仰马翻的战阵之中,竟无人注意到那几人的行动。 柳长风跟随在颜行身侧,在那一刻虚晃了一剑,斩了个空,差点被疾沖而来的战马撞到,颜行时刻在注意他,以为对方不曾经歷过战场厮杀,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便策马去他身边解了围,摩诃往这边看了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几番冲杀之后,原本干净平整的平原上,已经落了一地的尸体残骸,鲜血染红了大片的土壤。 南齐五千骑兵趁乱逃走了两千人,死了近千人,余下的残兵败将被团团围住,仍在殊死抵抗。 宋城已经虚弱到连敌人的面容都看不清了,他满身满脸的血污全凭一口气,撑在那里,还未倒下。 摩诃策马在前,似乎认出了对方主将,朝颜行耳语了几句。 颜行瞭然的点点头,若有所思,「是宋城啊,这南齐的秦王还真有意思,第一战竟是派了这位将军,是做好了必输的准备吗?还是另有安排?」 摩诃道:「不可不防,末将听闻过那位南朝睿亲王的事迹,玩弄心机计谋十分厉害,在南齐西境戍边七载,从无败绩。」 颜行闻言,挑了挑眉,「从无败绩?」 「是。」摩诃凝重的点了点头。 「那这一仗算什么?」颜行笑问。 摩诃看了一眼满地血腥,凝眉不语。 第60章 三日后,北凉驻扎在长云关数十里外的北凉军大营,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声称他乃是三王子麾下王骑的骑兵,在经过横河时被北齐黑甲尉埋伏,伤亡惨重,急需支援。 北凉军主将罗孛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顿时大吃一惊,命人将人带到了中军帐中。 罗孛看着帐中一脸血污的青年军卒,竟觉得有些眼熟,他想了片刻,才问:「你是三王子殿下麾下骑兵百夫长莫逐?」 莫逐拱手,语调仓促惶急:「正是卑下,殿下此时情况不明,卑下忧心如焚,还望将军能尽快派兵支援。」 莫逐乃是颜行的亲卫之一,罗孛自然不疑有他,直接调拨了五千精骑随莫逐北上,往横河赶去。 南齐的援军已至,罗孛不敢大意,亲自坐镇营中,以防南齐的黑甲尉突然袭营。他从未与那位南齐亲王交过手,一时摸不清对方路数,只是对方竟然瞒过他的耳目,派了一众精骑去拦截三王子的王骑,却也算是出其不意。 只是能将三王子的三千王骑击溃,黑甲尉又是派了多少人马呢?那莫逐只说黑压压一片身着黑甲的骑兵从横河下游的林间突然杀出,沖的王骑措手不及,这才溃败。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人数,他便被殿下派来搬救兵。 罗孛在营中来回走动,十分焦虑。三王子可不是一般的将领,他若是出了事,那可真是糟糕了。他又想,那莫逐说林中奔出的黑甲尉遮天蔽日,这样看来,少说也有上万骑兵,派五千精骑救援也不知够不够? 莫逐带着那五千精骑往横河而去,却稍稍往西带偏了些,领兵主将问他时,他便说当时事出突然,唯有西侧可去,他料想殿下等人应当是往西边去了。那主将知晓这莫逐乃是三王子跟前的亲信,自然听信,领着一众五千精骑随着莫逐在平原上兜起了圈子。 次日,北凉军营中又来了位不速之客,罗孛赶紧叫人去迎。 「殿下与王骑此时如何了?」罗孛急问道。 那骑兵已然累得虚脱,身上还带着伤,精神十分不济,能坚持到中军大营已是极限,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将横河边的战事与之后的遭遇说了一遍。只道那黑甲尉在横河边将他们沖溃后,依然不依不饶,一直追杀到东边的浮山,他们与殿下躲进了山里,这才缓了一缓,他才能觑见机会,一个人偷偷跑了回来。罗孛听的直皱眉头。 「两万黑甲尉?」罗孛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真如他所说,他至少还要再派一万五千骑往横河支援,可是若是如此多的精锐被调离,此地若是被南齐军队乘虚而入,恐怕不敌。 他皱眉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先派斥候前去打探一番,再做定夺。 那逃回的骑兵强硬的要求了数次,都被罗孛婉言推拒,竟愤愤然独自离开了大营。要回北凉都城求援。 罗孛也不管他,派了数十只斥候小队往北方打探敌踪。可是他不知道,这数十只斥候小队,才刚刚离开中军大营十里之外,就被早已埋伏在侧的黑甲尉统统灭了口。
第108页 其中一名黑甲小旗寻了其中一人,摸索着对方的脸,仔细辨认对方的相貌。没多久就捏出了一张一摸一样的□□,戴到了脸上。一旁的黑甲尉看的啧啧称奇。 那人换了一身北凉斥候军的衣甲,便往北凉中军大营行去。 两日后,罗孛从回来的斥候口中得知,他在横河平原上看到了许多的尸体。并有大量的马蹄印记往东部而去。一直远远的看到了大批黑甲尉这才赶紧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罗孛这才确定那报信的骑兵所言非虚,立刻分拨了一万五千精骑随斥候赶去救援。 罗孛琢磨了一下,黑甲尉既然派出了两万精骑去截杀三王子,那长云关此时,是否能试着攻下呢?若是长云关被围攻,南齐黑甲尉必定要回援长云关。想到此处,罗孛立刻整顿剩余将士,打算趁夜攻打长云关。 然而还未等到罗孛点好出战的将士,营地外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响声。声音之隆,简直如同地龙翻身。罗孛大吃一惊,立刻派人前去查看详情。 不消片刻,那人便急匆匆赶了回来,惊惧道:「将军,有大批黑甲尉往营地袭来。」 「多少人?」罗孛隐约察觉有哪里不对,可是此时也不及多想。 「约莫估计至少有三万黑骑。」那人回到。 罗孛吸了口凉气,知道自己被诈了,恐怕三王子那边根本没有受袭! 黑甲尉驻守长云关的三万黑骑倾巢而出,直奔北凉中军大营而来。 罗孛立刻点兵御敌。他营中尚有一万精骑,七万步兵,未必不是那三万黑甲尉的对手。 只是当他看到那遮天蔽日的三万黑骑如同一场骤风朝北凉营地狂卷而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判断失误了。 他原以为那位南齐亲王既然费尽心思做了那样多的布置,定是因为战力不足,只得玩弄计谋。对南齐黑甲尉战力的预估并没有太高。 只是如今一看,己方的一万精骑在对方三万黑甲骑兵的冲撞下,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一冲即溃,倒是像极了那莫逐当时与他说起的景象。这黑压压一片的骑兵仿佛一只凶兽的巨爪,一下子就拍碎了己方的防御。 一万精骑被瞬间沖溃后,后方的七万步兵便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被这三万头饿狼左沖右撞,顿时便乱了阵型,开始四处逃窜。 罗孛身为主将,实在不敢在这样的混乱中冒险,立刻击鼓撤退。打算追上往北而去的骑兵汇合,再谋反击之事。 只是黑甲尉哪里肯就这样简单的放过他们,追着他们厮杀了了一整个晚上,这才罢休。步兵的机动力哪里能和骑兵相提并论,黑甲尉将北凉步兵向北驱赶了近十里,以保证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去回头攻占长云关,这才调转矛头,甩开北凉步兵,继续北上,追赶支援横河的北凉骑兵。 那一万五千骑的北凉精骑还未走出多远,就发现带领他们寻路的斥候兵不见了。立刻意识到事有蹊跷,领兵的主将也是个心思机敏的人,立刻调马南下,却在半途撞上了气势汹汹追杀而来的三万黑骑。 又是一场近乎碾压的战局。黑甲尉直接分成数十个千骑小队,如一张巨网展开,将北凉骑兵团团围住,然后迅速朝里围杀,收割人命便如同收割麦子一般,毫无阻碍。 最先往西寻去的北凉骑兵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南下时,正好撞上了三万黑骑围杀北凉骑兵的场景,一边倒的屠杀简直如同人间炼狱。那五千骑自知上去了也是送死,直接调转马头往北逃去,以期能与三王子的王骑汇合。 此一战,黑甲尉斩敌数万,大胜而归,北凉军元气大伤,全军往北撤退三十里。这乃是大齐与北凉数年来,最扬眉吐气的一次胜仗。也彻底奠定了大齐睿亲王在北境军方的崇高地位。 而以残军拖住北凉王骑的宋城最终侥倖偷生,被王骑擒获,成了俘虏,因为他乃是齐国守边将领,北凉人并没有取他性命,而是将其收押,以待后续处置。 颜行与罗孛汇合后,才终于拼拼凑凑,得知了此战的全貌,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那位齐国睿亲王的狡诈阴险。为了这一场胜仗,也不知在背后安排了多少暗棋。 他身边的亲卫竟然是齐国奸细?还有那斥候!他们竟然为了这一战,在北凉埋伏了这么多年? 颜行恨恨的咬了咬牙,他十分笃定,这一场战事暴露出来的暗棋,绝不是那位睿亲王全部的底牌。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从前一直认为打仗就是战场厮杀,的谁拳头硬谁就能赢,他一直笃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可是这一仗让他意识到,如果敌方不仅实力足够强,还善于玩弄计谋,一个巧妙的布局就能带来绝对的胜势,将敌方彻底碾压,不费吹灰之力。 他想到萧胤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便觉得一阵无力。难怪他会派一个小小宋城,带了区区五千普通边骑就来围杀他的王骑。他猜到了对方不怀好意,却没猜到对方后面竟藏了这样大的一步棋,轻描淡写间,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殿下,这一仗我们实在是输的太憋屈了!没想到萧胤那贼厮竟是这样无耻的小人!我实在不服!」罗孛咬牙恼恨道。 摩诃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他是中军主帐里为数不多的,经过这一战后,开始隐隐佩服起萧胤的人。他也是谋将,善于谋划,与萧胤是同路人。在他看来,如果计谋可以避免伤亡,达到彻底碾压的局势,那为何不这么做呢?
第109页 既然能胜的如此简单漂亮,又何必正面硬拼呢? 况且,除去计谋不说,那位睿亲王一手带出来的黑甲尉的战力,实在不可小觑。要知道三万骑兵能瞬间沖溃一万五千骑兵,并不只是人数占优就能轻易做到的事情,若是实力相当,仅仅一倍的数量,是决计不可能胜的如此轻易迅速的。 那可是绝对的碾压,毫无反抗之力。恐怕这样的战力,唯有王骑可以比拟。 可是王骑才区区三千骑,而南齐的黑甲尉,却有足足三万骑。 想到这里,摩诃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第61章 北凉三王子乘胜而回,乃是带着征战天下的雄心南下的。却没想到还未到战场,自家的中军大营就被敌方杀了个人仰马翻,十万大军直接往北退了三十里。 而数年来,终于迎来一场绝对漂亮大捷的齐国军民振奋不已,压抑在头顶数年的阴云终于退散,照下第一缕霞光。 这两个消息同时传遍了整个大齐和北凉。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意识到了齐国的睿亲王殿下是个怎样枭雄的存在。齐国京都废储重立的传闻不胫而走。 太子一系终于慌了手脚。而皇帝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态,却在以举国之力支持在北方作战的萧胤,就如当年他还是太子时,先皇对他做的那样。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皇帝的心意,却无人敢多说一个字。 太子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 其余诸皇子则更为低调,就连曾经不可一世的晋王,都开始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常常躲在王府里醉生梦死,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押运粮草辎重北上的李承欢一行,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长云关外数十里处,这一路小心翼翼,顺藤摸瓜,拔出了不少北凉埋在齐国北境的暗谍,而孙大程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家国面前,他毅然选择了国。 陆迁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手段,有些失落。 他二人在设计将那张添一行一网打尽后,就逼问出了他们进行交接的据点,逐个击破,并开始在这条线上安排自己的人手,鸠占鹊巢,这一套陆迁很熟,他们这些年在北凉不知安插了多少钉子,彼此之间传递信息的罗网层层叠叠,繁复无比。此时去查北凉人在境内安插的暗谍简直手到擒来。 也正是因此,在上一仗大败之后。北凉营中收到了来自齐国暗谍的情报,迎来「转机」。 颜行罗孛等人在中军主帐中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安排。 上次战役中,他们逃得仓皇,粮草辎重全部留在营地,战后全被南齐军队抄走了,此时物资着实匮乏,北凉押运补给的队伍一时半会恐怕也到不了,他们正愁苦时,南边却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南齐皇室出现动盪,他们的储君与长云关的睿亲王似乎终于形成了明面上的对立,朝堂上开始出现针对萧胤的声音。 「听说南齐人最擅内斗,这位睿亲王如今风头如此之甚,他们的储君看不惯他也是常理。若是能藉由那位储君之手,将萧胤拉下马来,我们岂不是可以不战而胜?」罗孛笑了起来,这大概是上一次战役后,他心情最好的时候了。 颜行冷着脸,没有出声。 指望别人内斗,避免正面交锋,那是懦夫的想法。 摩诃不置可否,说道:「恐怕那位齐国太子殿下没有这个本事。」 「你又知道?」罗孛被摩诃一堵,顿时有些不悦。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那位睿亲王为何能轻易将你打的如此狼狈,略施小计,就让你左支右绌,正是因为他十分了解你,甚至他十分了解我们北凉。因此才能准确的做出布置,达到他想要的结果。我们面对这样的敌人,则需要比对方更为了解对方,若不能如此,如何能取胜?」摩诃淡淡的说道。 颜行突然插了句:「我军中唯有摩诃是谋士,依你看,这位齐国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站在一侧的柳长风闻言也转眸看向了摩诃。 「他是一头极能隐忍却强大果敢的雄狮,一旦甦醒,便要称王。」摩诃赞嘆了一句。 颜行脸色微变,他还是第一次从摩诃嘴里听到对某个人如此之高的赞誉。而且他清楚,摩诃必然是在十分了解对方的情况下,才会毫不犹豫的做出这样高的评价。 站在角落里的柳长风听到摩诃的评价,有些诧异的扫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上翘了翘,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他就没有弱点吗?」颜行问。 「当然,人都是有弱点的,萧胤此人年少时便被外放到了南齐最苦寒的西境戍边,此后七年,歷经无数生死,这样的经歷,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来说,是残忍无情的,而让他遭受这一切的人,将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即便他隐藏的再深,也依旧在那里。虽然现在齐国皇帝看起来,是有意栽培磨鍊他,但是以他的性情恐怕并不会领情。」摩诃道。 「你是说,他与齐国皇帝不和?」颜行皱眉,「可是,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齐国皇帝十分信重他。」 摩诃摇了摇头,「这位睿亲王与齐国皇帝都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个人小事去影响大局。想以此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从而动摇战局,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穆戌听得一脑门浆煳,不解的问道:「不是,你这意思不就是,这什么王的就没点弱点了?咱们接下来的仗倒地怎么打?」
第110页 罗孛冷笑一声,说道「我就不爱听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说了这么老半天,等于没说。」 摩诃无视了这二人的蠢话,不屑的冷笑道:「既然是刺,只要一天没有拔掉,就依然如鲠在喉,齐国的皇室早晚是要出问题的,我听说齐国皇帝近年来已经十分虚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这萧胤此时风头如此之盛,那位皇帝却迟迟没有改立储君,恐怕也是担心萧胤权柄过重,惨遭反噬,那位齐国皇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颜行目光微闪,听着这些权谋伎俩,只觉得心中烦闷,不想在帐中继续待下去。 他想要的乃是堂堂正正的正面冲垮南齐的军队和城池,而不是和南齐人一样,玩弄权术诡计,躲在背后阴人。虽然那个萧胤似乎就是此道高手,可是他并屑于此道。 他没有继续听下去,冷冷的哼了一声,就一撩袍襟往帐外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颜行的不悦,顿时都闭上了嘴巴。 他们跟着颜行这么多年,从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便追随他,不就是因为颜行乃是位少年豪杰,让他们钦慕?此时,不过是一时不慎,着了南朝人的道,就开始慌不择路,实在难看。 穆戌往柳长风那里看去,朝他使了眼色。 柳长风皱了皱眉,跟着出了营帐。 方才在帐中听诸人对谈,摩诃对萧胤的了解,着实让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远在北凉,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了解萧胤的人存在。只是,这个人说的没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他觉得不能再让这个熟知齐国内情的人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么想着,脚步却渐渐加快,赶上了走在前面的颜行。 颜行走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上,遥遥眺望远方,青年挺拔伟岸的身影如同一座笔直耸立的险峰,沉稳而坚定,平原上的烈烈罡风,吹皱他一身华裳,却无法动摇他丝毫。 此时此刻,他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之前败仗的影响,依然骄傲,他望向南方的目光依然雄心勃勃,无可阻挡。 柳长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以隐约看到长云关险峻高耸的城楼,直插云霄,在荒芜的平原上,显得奇险而壮阔。 两人静静看着远方,都没有开口说话,唯有将衣袂吹打得猎猎作响的风声,带着北方独有的粗矿与坚韧。 许久之后,颜行突然问道:「你不是很讨厌本王吗?为何要跟来?」 柳长风没想到颜行会突然问这个,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道:「是穆戌将军让我跟来的。」 「你……」颜行顿时一滞,被堵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方才的一腔豪情顿时泄了大半,他恼怒的瞪着柳长风,「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柳长风淡淡的说道:「穆戌将军对在下有知遇之恩,若是没有穆戌将军,在下此时可能还在地下赌场□□拳,或许现在已经死了。」 颜行怔了怔,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难怪这人性情如此别扭冷淡,却对穆戌那莽汉这样顺服忠心。他似乎终于解开了了心中的疑团,却不免有些黯然。 「若是当初将你从地下赌场带出来的人是本王,该多好……」 柳长风转眸看他,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你时时刻刻都在防备本王,始终不愿意在本王面前有一丝松懈。本王就那么不可靠吗?」颜行道。 柳长风十分了解颜行的为人,所以当他看到颜行卸下高傲,吐露肺腑时,便格外容易动容。他知道这是颜行在向他伸手,希望能被他握住。柳长风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不曾追随殿下,或许真的会被颜行打动。 可是,他已经有殿下了。 所以他平静的说道:「殿下自然是可靠的,只是周柳不配罢了。」 柳长风的软硬不吃让颜行有些无力,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笑道:「没关系,你早晚会改变想法的,本王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敞开。」 柳长风垂了垂眼帘,没有接话,他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战争伊始,彼此就是仇敌。 第62章 日暮落时,北上的军方粮队终于抵达了长云关。 李承欢在城门口站定,驻足眺望那围山而建,高险陡立的城楼,仿佛连苍鹰都休想翻越,不禁感慨,先辈们真是夺天地之造化,化腐朽为神奇。 「大人,看什么呢?」陆迁顺着李承欢的目光看去,却没看到什么出奇之处,正问着,突然瞄到了城楼某处玉立的身影,顿时收回了视线,老实的退后了两步。 李承欢发现陆迁的举动,抬目四顾,也看到了城楼上正遥遥望着他的萧胤,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高楼上的劲风,将萧胤的长髮与衣袍掀起翻飞,翩若蝶翼,衬着他在宽大衣袍下略显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要御风飞去。 李承欢怔怔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朝楼上的萧胤拱了拱手,算是行礼。 萧胤随即点了点头,也不管李承欢能不能看见,幅度极小。 李承欢看见了,他朝身后的粮队挥了挥手,让人将粮草都押运入城,这才与陆迁往城内行去。 李承欢没有多想,直接抬步就往萧胤方才所立之处快步走去,一旁的陆迁还待跟去,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储禁一把拉住。
第111页 「哎哎哎,你跟去干嘛?不知道殿下和小李大人要说体己话吗?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储禁嘲讽道。 陆迁斜睨了储禁一眼,「你懂个屁啊!你知道殿下现下与李大人是个什么情况吗?我跟去是为了给咱殿下撑撑场子,说点好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出什么问题了?」储禁纳闷。 陆迁鄙视的瞅了储禁几眼,才一脸真羡慕你个蠢货啥也不知道的快乐的表情,凑到储禁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储禁听完,脸色诡异的变了又变,「就这样,小李大人居然还肯跟来?这心也是挺大啊。」 「呵呵,谁说不是呢?」 那边,李承欢已经走到萧胤跟前,萧胤背着光,看着李承欢,俊美青年的身后是如火如荼的晚霞,将一切都染上一层艷丽的绯红。 两人对视许久,李承欢叫了声「殿下」。 萧胤便勾唇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两道温柔的弧度。 「你终于来了。」 「嗯,殿下在等下官吗?」李承欢道。 萧胤闻言苦笑一声,朝李承欢走了几步,到了他身前,见李承欢想要后退,顿时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牢牢将他困住,才无奈的嘆息一声,「不要这样疏远我,我会难受。」 「殿下为何难受?」李承欢挣了几下,并没有用力。 「我喜欢你啊,承欢,我想和你亲近,想抱着你,想亲亲你。我不想再继续和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了,我不喜欢。」萧胤拖住李承欢的后脑勺,双眼直直的看着他,眸光里含着一丝忧郁与黯然。 李承欢抿了抿嘴,固执道:「殿下,又在哄骗我吗?」 「我不骗你。」萧胤抓住李承欢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从前不该为了接近你,故意隐瞒自己,原谅我吧,承欢。以后不会了。」 李承欢听到萧胤亲口求原谅时,终于连最后一丝芥蒂也消除了。他知道萧胤对他的心意,丝毫不弱于自己的炽烈。 他的手贴在萧胤的胸膛上,感受着掌心缓慢而坚定的跳动,目光闪了闪,轻声道: 「我没有怪殿下。」 「是吗?」萧胤低笑一声,继续道:「那我们和好吧?」 李承欢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萧胤笑了起来,将李承欢拥进怀里,脸颊蹭了蹭李承欢头顶的髮丝,笑道:「真好。」 「殿下,有人看着呢。」李承欢伸手抵住萧胤的胸膛,有些戒备。 萧胤环顾了一圈,偷偷摸摸暗中观察的人顿时缩起了脖子,藏进了更深的阴暗里。 「好了,现在没有人看了。」 李承欢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觉的自己之前这么长时间的别扭当真可笑。殿下无论是怎样的殿下,总归都是自己的殿下啊。他伸手环住了萧胤的腰,将脑袋搁在萧胤的肩上,轻轻嗅着他颈项间清幽的味道,有些餍足的喟嘆道:「我若是有一天死在殿下手中,也不枉我自诩风流了。」 「和我在一起有那么兇险吗?而且明知要死,也要留下吗?」萧胤戏嚯的笑问。 「不在殿下身边的这些天,我比死了更难受。」李承欢勒紧了萧胤的腰,眉间紧蹙,「所以,毋宁死,不负殿下。」 萧胤顿了顿,鼻息有些沉重起来,「何时这么想的?」 「北上的路上。」李承欢道:「我杀了,很多人,明白了很多道理。」 萧胤轻轻拍了拍李承欢的背,有些怜惜,「本不想让你来这一遭的,可是父皇坚持,我没有办法。父皇他,应该已经知道你我的事了,所以为了不激怒他,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我只能顺从。」 李承欢摇了摇头,「这既然是我与殿下两个人的事,自当与殿下一同承担后果,我李承欢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在向我示爱吗?」萧胤将李承欢的脸掰回来,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李承欢看着看着,就禁不住被蛊惑,他突然凑上去吻住了萧胤的唇,萧胤微微怔愣了一下,宠溺的张开了嘴。李承欢便放肆的将舌尖探了进去,汲取他所有的气息。 绵长的亲吻过后,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李承欢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 萧胤不解的看着他,「为何突然发笑?」 「哈哈哈哈。」李承欢笑眯眯的看着萧胤,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得意道:「秘密。」 萧胤也不在意,伸手抚上李承欢的脸颊,「累吗?我带你去府中休息。」 「好。」李承欢拉住萧胤的手,十分欢喜。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快乐过了,那块隐形的大石压的他难以喘息,直到此刻将它抛开,李承欢才发现,事情其实只是这样简单,喜欢便是喜欢,无需那么多的理由和顾虑。 「听说承欢一路上剔除了许多北凉暗谍?」萧胤拉着李承欢的手往城楼下行去。 李承欢闻言肃容道:「是,没想到北境境内竟潜伏了这样多的敌国奸细,若不趁早将他们连根拔除,不知何时就要被咬上一口。」 「这是正常的,我齐国在北凉的暗谍也不在少数。这只是一种策略罢了。真正的生死存亡,还是要看真正的实力。我不得不庆幸,父皇当年将我送去了西境,否则也不会有如今黑甲尉的存在。」萧胤道。 李承欢侧头看向萧胤,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负面情绪,突然好奇道:「殿下以为,陛下当年是出于什么目的,将殿下送去西境的?」
第112页 萧胤沉思了片刻,俊美的眉目间凝着一丝薄雾,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他缓缓道:「回到京都后,我着手调查过我的身世。」 「殿下的身世?」李承欢惊愕,殿下不就是陛下的儿子么?身世能有什么问题?殿下与陛下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可能有错啊? 「你可听说过当年的林氏飞燕吗?」萧胤说道,声音在晚风间,显得有些飘忽。 李承欢茫然的点点头:「知道一些,从前听家父提及过。」 「呵,那你应当知道,当年父皇是十分宠爱我母妃的,甚至有意废后重立。」萧胤道。 李承欢依然不解,「娘娘现在依然宠冠六宫啊。」 「不,不一样。我见过他们相处,我与承欢相处尚且有亲昵之处,可父皇与母妃之间相敬如宾,甚至可以说是泾渭分明。父皇宠幸母妃,却从不碰触母妃,即便只是衣角,也从未触及过。这太不合情理了。」 「所以,殿下认为,殿下的母妃已经不是当年的……」李承欢的眼睛越睁越大,不可思议的看着萧胤。 这,怎么可能呢?若是不是同一个人,怎会一模一样,满朝文武,后宫数万人,都无人察觉?即便是最高超的易容术,也不可能一扮就是十数年啊?! 「我还没有找到证据,母妃待我一直很好,我只是有些怀疑。」萧胤道。 不是只是有些怀疑,而是有许多可疑之处。 李承欢已经惊愕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将军府。 李承欢让人去打了一大桶热水,准备洗个澡,然后休息休息,旅途劳顿,他也分外疲惫。 水打来后,萧胤拿着一块布巾走进了。 李承欢见状,调侃道:「殿下要与臣共浴么?」 萧胤挑了挑眉,看向李承欢,一脸玩味。 李承欢自觉方才的话过于放浪,轻声咳了一声,找话转移话题,「一路北上,路途艰难,都好几日不曾好好洗漱一番了,真要变成臭男人了,也得亏殿下刚刚能忍住,没将我推开,哈哈。」 「若是我方才将你推开,你会怎么做?」萧胤问。 「……」李承欢还真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异味,这才松了口气,「哈哈,殿下说笑了,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萧胤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将干净的布巾与换洗衣裳放在一旁,嘱咐了一句,「北方天寒,别洗太久,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洗完后自去休息便可。」 李承欢点点头,竟然觉得这样的殿下居然十分贤惠,仿佛又是当初初见时,那个万事妥帖,温柔细緻的殿下,而那个兇狠暴戾的殿下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眼看着萧胤已经走没了影,李承欢忙是收回痴缠的视线,甩了甩脑袋,将这些胡思乱想甩出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可爱们都想要甜甜,作者决定,甜到完结~感谢诸位小可爱的陪伴,让我有不断更新的动力。也希望接下来的时光能与诸位共勉~谢谢支持和喜欢,爱你们哦~ 第63章 连日来的疲惫,饶是李承欢也吃不消,尤其是每日里还要与陆迁去提防寻找那些北凉暗谍。李承欢匆匆洗完澡后便自去床上休息,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夜间突然听到动静,李承欢警觉的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这里已经是长云关。 他半撑起身子,往门边看去。便见萧胤正轻手轻脚的关门。 「殿下。」李承欢轻轻叫了一声。 萧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吵醒你了?」 「没有,原先就醒了,殿下忙到现在?」李承欢起身,走到萧胤身边,替他宽衣。 萧胤自然的展开手臂,方便李承欢去解他的衣带。 「嗯,北凉王都需要安排,事情比较复杂,我必须亲自看着,以免出差错。」萧胤道。 李承欢一边解他的衣带一边诧异的问道:「北凉王都?殿下安排了什么?」 萧胤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连我也不能说嘛?」李承欢仰头盯着萧胤的眼睛,佯装不满。 萧胤颳了刮他的鼻子,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承欢顿时惊得长大了嘴巴,「殿下你……」 「怎么?」萧胤看着他,似笑非笑。 「殿下,你真坏!」李承欢面色古怪起来,幽幽说道。 萧胤不以为意,笑道,「李大人才知道本王坏么?不是早已看清了吗?」 「这样真的可行吗?」李承欢有些犹豫,这可是一项大工程!稍有不慎,就会全盘落空。 「这个世上哪有百分之百能确定的事情,只要还未尘埃落定,一切皆有可能,我只是提前做好安排,尽人事,听天命。」萧胤道。 「若是可行,对齐国军卒而言,倒也是件好事。」李承欢仔细分析了一遍,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不免看向萧胤,笑道:「承欢错了,殿下心怀天下,才不是坏人。」 「你倒是一会儿一个说法。」萧胤拆开头冠,一头顺滑的黑髮瀑布般垂下,在夜色中更显美丽。 李承欢扬手掬了一捧在手中把玩,「谁让殿下这样难以捉摸,让承欢费劲心思,也难以揣度一二。」 「若是一眼看透,还有什么意思?」萧胤道。
第113页 李承欢不认同,「殿下不是早就将承欢一眼看透了?殿下岂非觉得承欢没意思?」 「我喜欢简单干净的人,若是太复杂,我便不敢轻易相信了。」萧胤拉过李承欢的手,温柔的看着他,「承欢便是我见过心思最澄澈的人。」 李承欢闻言,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故意道:「殿下是在说我傻吗?」 「怎么会?你只是不爱玩弄心计,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罢了。我都懂得。」 「殿下说话真好听。」李承欢笑道。 「嗯?」 「殿下还不睡吗?」 「你又不老实。」 …… 北凉中军大帐,摩诃收到了潜藏在南齐的暗谍们传来的消息。 北上的粮队已经被拦截烧毁,半月之内,南齐边军必定陷入困局。南齐京都开始攻歼睿亲王,睿亲王恐怕不日就会被召回京都。南齐朝局即将动盪…… 消息真假参半,摩诃在帐中将这些消息归拢分析,将得出的结论一一写在纸上。直到夜深,他搁笔打算安歇时,却突然发现帐中多了一个人。 「周客卿?你来我帐中有何事?」摩诃惊讶的看着静静站在帐中角落里的柳长风。 柳长风看抬眸看他,说道:「殿下有事找将军商量,殿下怀疑营中有南齐奸细,事关机密,切勿惊动旁人。」 摩诃一怔,有些狐疑的看着柳长风,「真是殿下的意思?」 柳长风平静的点头:「是。」 摩诃自然知道营中有南齐奸细,否则之前那一仗也不会输的那么可笑。只是他们在此后已经严格排查了数次,将可疑之人统统关押起来。只是如此尚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可是如此小心的,半夜找他出去议事,太不像殿下的性情了。 摩诃看着柳长风,半晌没有动。 「将军不信?」柳长风道。 摩诃脸色阴沉,突然伸手去拔案几上的剑。柳长风见状直接飞身扑去,扼住了摩诃的命脉,「将军还是随我去吧。」 天亮时。 摩诃将军失踪的消息突然被传了出来。 颜行站在营中环顾四周,心中惊怒交加。他手中攥着从摩诃帐中发现的纸条,脸色阴沉不定。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不仅仅是两军对垒了,萧胤手段百出,明显不是寻常的将领。他必须谨慎对待才行。 他看了一眼自己麾下的将领们,游移不定起来。 若是他们之间也有奸细…… 长云关将军府。 李承欢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那北凉三王子真的能忍住,不出手吗?我听说他是极为好战的。」 「能,情况不明,他连身边谁是奸细都不清楚,如何敢贸然出手,上次兵败,便是前车之鑑。下次出兵,必然是做好万全准备后。」萧胤跟了一子。 「那他何时会出战?」李承欢问。 「你猜猜。」萧胤道。 李承欢拖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眼眸一亮;「半月之后?」 萧胤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美不胜收,他在棋盘上收了几子,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承欢果然聪明。」 「我们通过暗谍给了他假情报,他身边有摩诃这个智囊,所以如果消息全是假的,他必然能一眼看穿,所以陆迁才会将一些真正的消息也一併传去,混淆视听,如此,即便是他,也会犹豫不决。可是柳侍卫让人将他掳走,看到那些消息的人就会成为颜行。既然出自摩诃之手,他必然深信不疑。十日之后,我大齐粮草匮乏,而北凉的物资却会在半月之内抵达。他必定会抓住这个时机。」李承欢分析。 「我说的可对吗?」李承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承欢也可以做我的智囊了。」萧胤宠溺的笑道。 李承欢狐疑的看着萧胤,「真的?」 萧胤点头,「真的。」 「那殿下觉得,承欢可是做将军的料?」李承欢有些期待的问道。 萧胤抬眸看他,「承欢想做将军?」 「做将军多威风啊!待北凉军来袭,我为殿下做先锋如何?」李承欢拍拍胸脯,豪气干云的说道。 萧胤莞尔低笑,「战场兇险,你看着就好。」 「殿下~」李承欢拉长调子,甜腻腻的撒起娇来,这是他一贯哄李郸的招数。 「不行。」萧胤直接驳回,战场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李承欢从未经歷过战事,即便个人武艺再高,上了战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太危险了。 李承欢郁闷的撇撇嘴,有些不服,「那殿下亲去吗?」 萧胤闻言顿了顿,才道:「若是颜行亲自出马,我自当奉陪。」 「英雄惜英雄?」李承欢笑了一下,调侃道。 萧胤摇头:「越是心比天高的人,就越要打到他服气为止。我不亲自将他打到服气,他如何愿意低头臣服于我?」 「殿下想招揽他?」李承欢惊讶,人家可是王子啊!听说将来还是要做王的。 萧胤笑笑没有说话。 李承欢又郁闷了,殿下为何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不过答案李承欢其实已经猜到了,殿下心在天下,自然想尽揽豪杰于麾下。从柳长风传回的消息中可以看出,颜行此人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骁将。 而殿下终归是要做中洲之主的,哪能天天亲自带兵打仗?
第114页 可是,人家毕竟是王子啊…… 李承欢百思不得其解。 如萧胤所说,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北凉军一直按兵不动,即便是齐国边骑前去试探骚扰,北凉军也从未追击超过十里路。 让颜行这样的好战分子,耐着性子等待,确实是件十分难熬的事情。 可是颜行知道,他不能再输了。王都已经传来了不利于他的消息,这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究竟是从何时,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的呢?颜行有些茫然。 在王都时,他还意气风发,说要征战四海。可是如今,一个小小长云关便阻挡了他的去路,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第十四天,王都的补给终于抵达,颜行立时犒赏三军,鼓舞士气,并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出兵事宜。 差不多了!颜行这些日子都是数着过来的。若是摩诃所料非虚,此时的南齐边将,应当正是艰难度日之时。 可是他也不敢完全确定,所以他将所有将领集合在中军大帐内,将自己的意图说给他们听,诸将自然无有不应。 颜行与诸将商议军机时,没有避讳柳长风。甚至在最后议定佯攻长云关,主攻古龙关时,也没有避开柳长风。 柳长风一直站在角落里,默默的听着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出兵方略。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次站在中军大帐了,此战之后,他必然是没有办法再留在北凉军中了。这次的军机泄露出去,他便是此间最可疑的人。可是,此战之后,他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主导两次胜仗的功绩,足以让他在往后的朝堂立足。 想到这里,他不禁往颜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自己走后,这位殿下会不会气的想找人杀他灭口。应该会吧?他的脾气这样烈,他这么骗他,定是要被他恨到骨子里的。 柳长风暗自嘆息,其实他又何尝想骗他呢?各为其主罢了。 第64章 夜幕降临,繁星垂落。北方的原野上,烈风唿啸。 一支骑兵队伍沉默的行走在其中,影影幢幢中显出一份厉杀之意。 颜行带着三千王骑往南而去。 此时长云关下,已是火光一片,无数火雨从高空坠落,照亮了此间一整片夜空,从城楼处往下看去,远方平原上,黑压压来了数万人。 李承欢手持一柄长剑,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刀山火海中,无数人在厮杀哀嚎,双方互相交替着箭雨,一波密密匝匝的箭雨落下,少不得就是几百条人命葬送此间。 从对方悍不畏死的举动可以看出那位北凉三王子的决心。 虽然只有五千骑兵,但是长云关城楼之高,只要一日没有被攻破城门,骑兵便一日没有用武之地。 李承欢看着场中血与火交织的地狱景象,神情肃然,眼里流露出一丝悲悯。 战争果然是人类的屠宰场,一场冲杀,遍地尸骸。 储禁举着一个火把来到李承欢跟前,「大人,此间危险,不若回城休息吧?」 李承欢看了他一眼,「能有什么危险?殿下与柳侍卫不在,此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储禁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这场面不好看,小人是怕污了大人的眼睛。」 「殿下从十三岁便开始经歷这样残酷的战争,我又凭什么在战时躲在城内,安享太平?你不用说了,殿下不让我跟着他去对战三王子,你还不让我站在城楼上看看战局吗?」 储禁无奈,「大人想看,自然无人敢阻拦,大人小心,暗箭难防。」 李承欢点点头,就在此时,一波箭雨又起,李承欢倏然回眸,便看到天边乌压压一阵箭雨激射而来,储禁立刻大吼,「起!」 顿时,无数盾牌立起,将城楼上的人挡的严严实实,叮叮咚咚一阵金属碰撞声撞碎了夜空,那沉重的黑铁箭矢几乎要将厚重的木质铁皮盾牌洞穿。 李承欢藏身在盾牌下,分明看到那盾牌在承受住一轮箭雨后,开始隐隐透出光来,表面定是钻了无数的箭坑。 「这盾牌能抵几次箭雨?」李承欢有些担心。 「大人放心,虽然是赶制出来的劣等盾牌,但胜在数量多,而北凉的铁箭数量有限,这样密集的箭雨,他们最多只有四轮,便会消耗殆尽。」储禁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那就还有一轮了。」李承欢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的箭雨攻击力确实惊人,好在北凉人也没有取之不尽的箭矢,一旦箭矢耗尽,北凉人可以进攻长云关的法子就十分有限了。 「他们不敢轻易动用最后一轮箭雨的,现在是我军反击的时候了。」储禁笃定道。 李承欢看着储禁面上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神情,有些动容,不愧是和殿下一起征战数年的亲信将领,他能从储禁身上找到与陆迁,甚至与萧胤类似的萧杀与气魄。 「大人,看好了。」储禁笑了一下,阴翳的面容露出一丝噬战的狂热。与他略显阴柔的面孔形成强烈的对比,有些惊心。 只见储禁扬手一挥,顿时无数油桶被投石车投向远处,油桶尚在空中时,便有火箭穿桶而过,洒下一片火海,火海之下,尽是焦尸。 李承欢惊讶的看了一眼藏身在各处的神射手,方才百箭齐发,无一射空,这是怎样的手笔。
第115页 「竟然有这么多神射手?」李承欢惊讶出声。储禁得意的勾起唇角,跟李承欢显摆道:「用的改制过的强弩,固定好位置后,准头要比弓箭高百倍。乃是储某亲手设计的。」 李承欢佩服不已,连连夸赞,「厉害厉害,储先生不仅医术天下无双,竟然还会制作神兵利器,实在叫人佩服。」 「不敢不敢。」两人正在这边客套,那边的战局已经如火如荼,城下大片火海将长云关牢牢围住,一时半刻,北凉军是无法穿越火海,靠近城楼的。而最后一轮箭矢,储禁笃定对方不敢草率使用。 城下的穆戌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咬了咬牙,命大军后撤了五里,遥遥与长云关对峙。 而奇袭古龙关的两万五千骑已经兵临城下,罗孛看着城楼上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只是粗略一看,至少也是上万人,明显有备而来,城内还不知安排了多少兵马。他顿时头皮发麻,他们的战略又被泄露了!又是奸细!该死!他心知入了敌人的圈套,此地决不能久留,立即下令撤退,然而,还没调转马头,四面八方便已经转来隆隆的马蹄声,声势浩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罗孛心下一凉,是那三万黑甲尉! 上次被黑甲尉一冲即溃的场景仍然歷歷在目,此时面对如此众多的黑甲尉骑兵的围杀,罗孛知道此时若是怯战,那真是有来无回了。 他一旦下定决心,便勇气倍增,他扬鞭高唿,「随我杀出重围!」 无数军马顿时对撞在一起,尘土飞扬,马嘶长鸣,痛苦的哀嚎声再次传遍这块遍染鲜血的荒野。 陆迁领头冲杀在前,目光紧紧锁定北凉军阵前的将领罗孛。 双方交叉掠过时,陆迁的长刀一下噼斩在罗孛面前,罗孛不及躲闪,抬起手中的钢刀抵挡,铮然一声金属长鸣,刺破耳膜,在灰尘肆虐中,激起一道刺目的火花,一触即退。 陆迁放肆的大笑出声,「罗将军好臂力!」 罗孛心惊,刚刚那一刀的力量少说也有八百斤!比他全力出手时还要更甚三分。而他竟然不认识对方,这样的骁将,居然没有姓名!这南齐的睿亲王麾下,竟是能人辈出。 他此时不得不开始担忧率领三千王骑独自游走作战的三王子。既然军机泄露,长云关镇守的必定不是睿亲王,而此时自己面对的也不是是南齐的睿亲王,罗孛几乎可以肯定,那位睿亲王一定是冲着三王子去了。他此时唯一庆幸的就是,三王子的去向无人知道。 就不知道那位睿亲王要如何找到殿下了。 萧胤没有找,他领着三千黑甲尉精骑安静的等待在一处高原上,此处开阔,视野极好,无论是发现敌人,还是被敌人发现都十分容易。 而最重要的是,这必定是那位三王子南下的必经之路。 颜行居然提前发现了柳长风,暗中做了这个局,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惜的是,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颜行手握错漏百出的情报,如何能做出准确的判断?萧胤却能从哪些错误情报里分析出颜行接下来的动向,提早作出安排。 他看人极深,极准,也极自负。 所以当他遥遥看到远处一支骑兵越过荒原,往此处逼近时,唇角微微上扬,鱼儿上钩了。 颜行远远看到高坡上的一行骑兵,无数思绪翻涌,然后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就是他此战的对手,南齐的睿亲王萧胤了。 他领着三千王骑,渐渐靠近对方时,发现对方竟然也只是带了三千骑?有埋伏? 可是这平原无林无岭,根本藏不住人,更别说藏一只骑兵了。 是想和他面对面,光明正大的来一次势均力敌的战斗吗? 在猜到对方的身份的时候,颜行就知道自己又败了。穆戌本就是吸引视线派去长云关,而罗孛率领的两万五千骑兵才是主力。 此时萧胤出现在这里,必定是那两边都早已做好了安排。 他想到了出战前被他关押起来的柳长风,便觉得心口要烧起来,灼痛难忍。他竟然将这样一个无耻的奸细养在身边,推心置腹,他不败,谁败? 只是既然萧胤如此自信,带着区区三千骑就敢来直面他的王骑,他自然没有道理在此时认输。若是能在此地将萧胤拿下,自然可以反败为胜。 他豪情顿起,扬起马鞭,风驰电掣般,往萧胤一行继续奔去。 感受到马蹄声的急切,萧胤也抬了抬手,当前一夹马腹,朝对方疾沖而去。两支精锐骑兵,便如同两支利箭,就要在漫天星河,北野荒原上相撞,不是它将它噼成两半,就是它将它撕裂成碎片。 渐渐靠近了,颜行终于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南齐第一美人之后,南齐皇帝最出色的马上皇子,让他近乎一败涂地的睿亲王。 他只是看到了那一双凛冽却美到惊心的双眼,就知道摩诃所言非虚,那被面甲挡住的容颜必定俊美至极。这样的人,在挥起长剑时,却有君临般的气势,一剑破万法,一剑既出,山岳可摧。无人能阻,颜行也不能! 只是初一碰撞,颜行就惊愕的发现,自己小心珍藏保养了数年的宝刀,在萧胤的剑下没有走过一招,便如枯枝遇刀斧,理所当然,一刀两断。 失去了武器的战士,便如同羔羊。 颜行从长靴中抽出匕首,再次迎向萧胤。 如出一辙,只是一剑,颜行的匕首也被断为两截。
第116页 颜行不禁看向那柄被萧胤牢牢握在手中的长剑,漆黑的剑身上隐约镂刻着金色的龙纹,挥剑时隐约逸出的龙吟清越悠远,仿佛来自远古。 是柄神兵利器。 颜行败了,王骑也败了。 萧胤骑在黑色的骏马上,一身黑甲凌然而冷肃。 他对颜行道:「你可服吗?」 第65章 你可服吗? 四个字如同千斤重锤,一下砸在了颜行的脑海里,让他的耳畔一阵嗡鸣,他狼狈的摔倒在地上,一股倔强不甘烧的他眼眶发红。 他终于知道萧胤出现在此处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明明白白的认清他与对方的差距,即便没有身后八万黑甲尉,萧胤依然是萧胤,一个人,一柄剑,足以斩断他所有的骄傲和自负。 他问他服不服,颜行翻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萧胤,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在星光下略显狰狞,只是那双眼眸却比天边的星辰更为明亮,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邪肆而张狂,「我颜行从未说过一个服字。」 萧胤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厮杀的骑兵,嘶声痛喊里,是不死不休的壮烈。 「那是因为,你从前没有遇到我。」萧胤缓声道,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温和,却充斥着一股无可匹敌的霸道与自信。 「你未免太自负了!」颜行收敛了笑容。 「不是自负,是事实。」萧胤抬起马鞭,往战场指去。「那是你最精锐的王骑,而我只是随机抽调了三千名普通黑骑,你瞧,你的王骑还能剩下几个?」 颜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混乱厮杀中,王骑正在一个个倒下。 「够了!」颜行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耳光,他突然站起身来,朝萧胤怒吼道,「你就是特地来戏弄羞辱我的?」 萧胤目光微垂,美眸中闪过一道寒厉的光,「我从不羞辱敌人,我只会让敌人痛入骨髓。」 颜行看着萧胤眼里那冷酷至极的目光,心底生寒。 那目光仿佛能噬人般,竟骇的颜行退了一步。 「你想怎么样?」半晌,颜行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想让他们随你活着离开么?」萧胤收回目光,平静的问道。 颜行皱眉,「你不杀我?」 「杀不杀你,得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你要清楚,现在我想杀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萧胤的声音如冰凌般寒彻入骨,冻到了颜行的骨子里。 颜行咬紧牙关,双目赤红的盯着萧胤的脸,仿佛要穿透那层漆黑的面甲,将他看穿,然而他只能看到萧胤那双美的不似真人的双眸,高高在上,寒冷无情的睥睨着他,仿佛君王垂顾自己不安分的臣民。 「你想我怎么做?」颜行问。 萧胤点点头,伸手从衣甲中抽出一卷薄薄的宣纸,直接丢到了颜行的面前。 颜行打开一看,脸色骤变,「这不可能!父王春秋鼎盛,怎么……」他突然双目赤红的瞪着萧胤,「是你!」 萧胤不置可否的冷冷笑了一声,「呵。我的手还没有伸的那样长,北凉王宫防卫森严,高手如云,我一个齐国人如何做到?这乃是你大哥和二哥通力协作的成果。」 「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你的一份。你不是最善玩弄计谋吗?」颜行被那张纸里的内容惊的头晕目眩,父王被人加害,性命垂危,大哥二哥对外宣称,乃是因为他作战失利,暗中与南齐人勾结,将父皇气倒。那两兄弟嘴皮子一张一合,便胡乱给他扣上了忤逆君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通缉他的王令已经从北凉王宫发出,不日便会传到边境。而北凉王宫已经被那两兄弟牢牢把持。 颜行勐然意识到。 他完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颜行捏着那张纸的拳头松了又紧,骨节捏的发白,青筋毕露。 萧胤向颜行投以怜悯的目光,终究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王子殿下,哪里受得住这样翻天覆地的打击,只是,玉不琢不成器,不经受失败挫折与磨难的洗礼,年轻的王子如何能成长为真正的王? 他垂眸盯着颜行的眼睛缓声道:「我想让你,为我征战天下,助我一统中洲。」 颜行闻言一怔,好片刻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可是他明白了字面意思,却不能明白萧胤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们乃是敌人,他竟然让敌人辅佐他?他疯了吗? 「如何?」萧胤却十分平静。 「你疯了吗?我们刚才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你驱使?」颜行狐疑戒备的盯着萧胤。 萧胤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就凭胜者为王,而你输了。」 颜行的唿吸一滞,是啊,他输了!一败涂地,无论是计谋,战阵,甚至是个人武力,他统统输了,被面前之人打的狼狈至极,毫无还手之力,他不得不承认萧胤的强大,远胜自己。 颜行的面色瞬息万变,无数的念头在心里翻涌而过,失败,背叛,仇恨全部化作一股坚决的信念,他别无选择,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机,他不能因一时之气而断送,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含冤而死,北凉王宫的畜生,还需要他亲自斩下首级。 萧胤说的没错,他要杀自己,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颜行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萧胤。 「在此之前,我要夺回王位。」颜行道。
第117页 萧胤终于笑了起来,承诺道:「当然。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突然扬起马鞭,不远处的战局倏然停滞,黑甲骑兵仿佛海水退潮般,瞬间从战局里退了出来。还在拼死厮杀的王骑突然失去了对手,茫然的看向自己的王。 颜行一旦做了决定,也不扭捏,直接往王骑那边行去,高声道: 「我颜行愿代表北凉,归顺齐国,永为藩属之国。」 王骑不明所以,却在颜行转身朝萧胤单膝跪下,行君臣之礼时,纷纷下马,随着自家殿下一齐单膝跪倒。 「免礼。」萧胤扬声道,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气度。 颜行起身,他身后仅剩的两千王骑也跟着茫然起身。 「本王会派一万黑甲尉随你同去北凉王都,助你夺回王位。主将便在你营中。」萧胤道。 颜行眸光微闪,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睿亲王是指,周柳吗?」 「正是,相信这几月来的相处,你们应当很熟悉了。」萧胤道。 颜行面颊抽了抽,愤怒屈辱又无可奈何,他咬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自然,劳睿亲王费心安排了。」 可不是费心吗?这傢伙竟然从大半年前就做好了这样一个局?他就不怕自己一气之下,将他的爱将给一刀砍了泄气? 「倒也不是有意安排,只是长风最是了解北凉朝局,此时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还希望三王子不要意气用事。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此前两国对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如今你既然已经归顺与我,从前的一切自然一笔勾销。」 颜行的脸色变了又变,萧胤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脸颊生疼,可是他刚刚才表示了臣服,总不好立刻违逆了对方,最终才恨恨的哼了一声,「是。」 他想到方才萧胤叫他长风,不由脱口问了一句,「他叫长风?」 萧胤点头,「柳长风,长河落日,清风拂柳。」 「柳长风……」颜行低低呢喃了一句,便闭上了嘴巴。还真是什么都是假的。他想到对方还被自己关在笼子里,突然有些快意。 「那便,祝你早日称王。」萧胤道。 颜行朝萧胤拱手,「待我称王,必不忘殿下不杀之恩。」 萧胤带着剩余两千多倖存的黑甲骑兵走了,留下颜行与一众王骑在原地收拾残骸。 此时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要亮了。 颜行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脏污,直起身,看向东方的光幕,只觉得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光怪离奇,一夜之间,天地倒转,他竟成了那个男人的臣下,从此以后,为王先驱,征战天下。 他见识了萧胤的强大,臣服也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这世上的规则,本就是胜者为王。 所以,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颜行的目光往北望去,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解决。 收拾好此地残局后,他便带着剩余的王骑往北凉大营疾行而去,该掉转矛头了。 萧胤回到长云关的时候,穆戌已经带着军队回到了六十里外的中军大营,他已经收到了罗孛被擒的消息,他的佯攻已经失去了意义,自然要撤离,否则待黑骑反过来将他们包了饺子,伤亡会更加惨重。 他心情沉重的回到大营后,左思右想,到了关押柳长风的营帐外。 「我有话要跟他说。」穆戌沉着脸对守门的士卒道。 「是,将军。」那士卒替穆戌掀开帐帘,将人让了进去,帐内密闭,显得昏暗,正中央有一个钢铁铸就的铁笼子,柳长风被铁链绑缚了手脚,缩在里头。 他安静的靠坐在铁笼边缘发呆,见有人进来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有其他动作。 穆戌走到笼子前,看着一脸淡然的柳长风,有些迟疑,「你,真的是南齐的奸细?」 柳长风看了着光头一眼,没有说话。 穆戌吸了口气,有些牙根痒痒的骂道:「你们南齐人怎么就那么阴险呢?就为了打个仗,至于吗?我说你这么厉害,怎么就甘心在地下赌场□□拳呢?我真蠢,是我害了殿下。」 柳长风怜悯的瞅了一眼这憨货,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说的没错。」 「什么?」穆戌纳闷。 「你确实不太聪明。」柳长风耐心的解释。 「嘶~你都被绑成这样了,怎么嘴还这么硬呢?你就不怕殿下回来,把你大卸八块?」穆戌恐吓道。 柳长风便闭口不言了,他不知道萧胤的后续安排,所以他不知道他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或许真的会死吧?很悽惨的那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死到临头,他却十分平静,甚至看到穆戌这大老粗的傻样,还有点想笑。 穆戌见他不说话了,孤零零的坐在笼子的一角,竟然有些不忍,毕竟是一起相处了半年之久的老熟人了,刚开始得知对方是奸细的时候,他还愤恨过,可是愤恨过去,真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惨死,还是有些怅然。 这样的英雄人物,若不是敌国奸细,该多好啊。 第66章 正当穆戌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大帐的帘子突然被人掀起,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外面快步进来。 「穆戌,你先出去。」颜行沉声吩咐了一句。 穆戌感受到颜行浑身冷厉的气场,看了一眼柳长风,估计是要处决了。他嘆了口气,大步走出了帐外,帐帘再次垂落。
第118页 「柳长风。」颜行冷笑。 柳长风惊讶的抬起头,直直看向颜行。 「很惊讶吗?你觉得你隐藏的很好吗?现在,,你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颜行的面容深藏在阴暗里,声音冰冷凉薄,带着汹涌的怒气。 柳长风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在离开齐国国土的那一刻,长风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丧生的准备。」 颜行闻言,更是恼恨,他突然一刀将铁笼的锁链噼成两段,将门打开,自己也钻进了笼子里,他徐步走到柳长风身前,俯下身来,冷冷笑道:「你很有骨气嘛。这一点你倒是一直这样没有变过。」 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柳长风反而不再掩藏什么,淡定的回道:「做间谍嘛,当然要半真半假才能取信于人。殿下不就十分相信我吗?」 颜行抬腿勐地踹了一下铁笼,一阵金属嗡鸣声,他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在嘲笑我?」 「怎么会?长风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柳长风不为所动。 颜行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看淡生死的样子,就是一阵气短。从认识他开始就被他气,他还乐意被他这么气,以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吸了好几口气,才突然平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柳长风平静的面容,突然很想将这层平静撕碎,看看他愤怒挣扎的模样。 「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吗?」颜行突然凑到柳长风极近的距离,贴着他的侧脸,压低声音问道,唿气时的热雾喷薄在他耳侧,引起一阵瘙痒。 柳长风终于蹙起了眉头,偏了偏头,退开了一些。 颜行见他退开,仿佛终于找到了欺负他的办法,他突然伸手捏住了柳长风的后颈,迫使他看向自己,「你不喜欢这样?」 柳长风凝眉,目光冷冷的盯着颜行,「殿下何须如此?」 「你不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颜行说完,便低头咬住了柳长风的唇,在他突然激烈的挣扎中撕咬着他的唇舌,如同撕咬猎物的野兽一般,带着血腥与掠夺的意味。 …… 站在城楼上,看着楼下满目疮痍,李承欢沉默的抿着嘴,对于战争,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认识。这个认知让他的胸口沉闷不已。 直到看到远远行来一只黑色骑兵,李承欢的目光才倏然一亮,「殿下回来了。」 李承欢立刻提着衣摆,往城楼下奔去。 到了城门口时,忙是让人将大门打开。 城楼大门开启时,萧胤等人已经来到了城楼前。 李承欢便站在门洞内,朝萧胤展颜一笑,立时百花盛开。 萧胤见了,也轻轻笑了起来,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士兵,自己往李承欢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取下面甲,露出他惊世的容颜。 李承欢心想,殿下这样的好相貌本该是养在金色鸟笼里的金丝雀,却生生成了战场上的杀神。 萧胤走近了,向李承欢伸出一只手,李承欢便顺势牵住,眯眼笑道:「恭祝殿下凯旋。」 「谢谢。」萧胤用另一只手抬起李承欢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我回来了。」 李承欢的耳尖迅速红了起来,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一旁神色肃穆的军卒,有些羞赧。 「没关系,他们不会乱说的。」萧胤顺手摸了摸李承欢的长髮,拉着他的手往城内行去。 「嗯。」李承欢乖乖应了一声。 一黑一红两道修长的身影漫过城楼,漫过街道,走向城中,身后是黑压压跟随的黑甲士卒,以及焦痕遍布的城楼。 「殿下,你筹划的事情可成了?」李承欢跟在萧胤身侧,忍不住问道。 萧胤点了点头,眉目舒展,难得的放松。 李承欢惊讶的看着萧胤,他依然不明白那北凉的三王子,为何会忍下屈辱,同意萧胤的要求。在他看来,如颜行这样的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怎会忍下这口气,屈居人下? 似乎是看透了李承欢的疑惑,萧胤耐心的解释道:「北凉王都出事了,他别无选择。如果他当时不肯屈服,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斩杀。他是聪明人,不会感受不到我的决心。况且大仇未报,他如何甘心就此死去?」 「大仇?他与殿下之间,乃是不死不休的国雠家恨,难道不该是更憎恨殿下吗?」李承欢疑惑。 「承欢错了,我们之间是国雠,没有家恨。国雠是两个政治利益体的碰撞,一旦利益契合,自然可以化敌为友。而颜行与他的两位兄长之间,才是真正的家恨,他们背叛了王室的团结,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用诡计夺去了王位,这是颜行决不能容忍的。」萧胤道。 李承欢瞭然,「是这样啊。」 「嗯。」 「那殿下,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李承欢又问。 「回京都,父皇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这个时候我不在京都,很容易出问题。」萧胤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涌出一股难言的戾气。 京都有人对殿下不利?想来也就只有太子了。 李承欢有些担心:「殿下若是离开北境,如何保证颜行夺回王位后,会遵守约定?」 「这一战,北凉已经元气大伤,此时他带兵北上清君侧,势必又是一场激烈的内斗,待他们内战结束,颜行便再也无力回头反噬我大齐。待北凉休养生息,再度崛起时,我大齐便不再是如今的大齐了。」萧胤淡然说道。
第119页 李承欢点头,终于放下心来,「难怪殿下要借一万黑骑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他们的争斗才更激烈,当颜行藉助了外力,他们便当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颜行若是不能将两位哥哥取代,便要坐实了颜行通敌叛国的罪名。」 萧胤垂眸看了李承欢一眼,李承欢忙是别开了视线,「咳,我随便说说。」 萧胤低声笑了一下,夸赞道:「承欢分析的很好,此战大捷,彻底瓦解了北凉对大齐的攻势,父皇理应给承欢奖赏,承欢想要什么?」 李承欢想到皇帝,心中便是一阵颤慄不安,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半晌才有些犹疑的说道:「陛下,会不会很生气?」 萧胤也微微蹙起眉,想到自己那个心思深沉难以捉摸的父皇,他也有些顾忌,但他还是安慰李承欢道:「无妨,我们此战打的十分漂亮,无论是父皇,还是百官,都不能否定我们的功绩,无论如何,父皇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我们的。」 「可是,若是因此惹怒了陛下,让陛下对殿下心生不满,影响了殿下的……」李承欢说的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胤知道李承欢在担心什么,眼中的阴郁之色一闪而过,依然笑的温柔,「父皇他,也别无选择。」 李承欢闻言不禁抬头看向萧胤,有些震惊与萧胤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言论。这话若是被陛下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慎言。」 「无妨。」 今时不同往日了,民心,声望,功绩,根基,现今诸皇子中,还有谁能与他匹敌? 况且,父皇已经老了。 两人回到将军府,李承欢替萧胤更衣沐浴,萧胤趴在浴桶边缘闭目假寐,热气蒸腾,白雾朦胧,将空气染上一层暧昧而灼热的气息。 李承欢捲起衣袖,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手中正提着一只水瓢,舀了热水,轻缓的往萧胤的背上淋去,白皙的肩背顿时被热水淋成了粉红色,李承欢淋着淋着,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忍不住俯下身,凑在萧胤耳边低声唤道:「殿下?」 萧胤闻言慵懒的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殿下舒服吗?」李承欢继续咬着萧胤的耳朵,调笑道。 萧胤终于掀开眼皮,透过濡湿的眼睫瞥向李承欢,雾蒙蒙中,明媚的少年官员笑的狡黠而暧昧。萧胤心思微动,突然伸手按住李成军的后颈,将人按到近前,鼻息喷薄在对方脸上,激起一层红晕,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李大人想一起吗?」 真到了这个时候,李承欢便又怂了,他目光躲闪起来,头也往后仰去。萧胤便顺势叼住了他的喉结,轻轻用牙齿磨了磨,便听到头顶传来短促的低吟,甜腻诱人。 「真的不想一起吗?」萧胤又恶意的咬了一下,听着手中之人的轻喘,低声笑道。 李承欢闻言,顿时觉得受到了挑衅,他是谁?他是花名在外的京都第一风流才子啊!重点是风流。他一咬牙,伸手就扯掉了身上的衣袍,长腿一跨,便进了浴桶,他一进来热腾腾的水顿时顺着浴桶边缘漫了出去,流了一地。 还未站稳,萧胤便欺身压了过去,吻住了李承欢的微张的双唇。 第67章 三日之后,北凉军整顿开拔,往北而去。 萧胤收到了来自柳长风与颜行一起送来的书函。 柳长风将北凉军的详情例行公事的报备了一遍,又交代了一下他带走的一万黑甲骑兵的情况。最后跟萧胤抱怨了一句,他曾经得罪了颜行,此时两人互相看不对眼,他觉得此次任务有些不好下手。当然话说的十分委婉,但是意图明显,显然不想跟颜行打太多交道。 反而是颜行送来的书函洋洋洒洒写了数万言,当然不是颜行写的,是由被萧胤放回去的摩诃代笔,颜行只是说了大致的意思,辞藻堆砌都是摩诃的杰作,反正就一个意思,要彰显他们北凉的文化底蕴,表达王子的臣服之心,希望睿亲王可以放心放他们回北凉,他们北凉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追随殿下,就绝不失言云云。 最后提到了柳长风,表示大家都很熟了,以前的不快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会好好相处的,他们北凉绝对不会薄待柳将军的。 萧胤对照着两篇文,挑挑眉,长风显然写这信函的时候极度烦躁愤怒,字里行间都是想撒手不干的意思,但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从令。反倒是北凉这边,态度暧昧至极,甚至有些谄媚。 萧胤思索片刻,便知道这大概是那位儒将的手笔,此时北凉式微,自然要放下姿态,稳住他。 至于颜行,萧胤并不担心他短时间内倒戈。 北凉内斗在即,即便他想和兄长和解,共抵外敌,他的两位兄长也断然不会放过他,内战势在必行,颜行此时必定无暇他顾。 想通了这点,萧胤便提笔给两人都各自回了一封书信。 让柳长风替他看好颜行,这场北凉内战一定要助颜行打赢,助他顺利称王。字里行间尽是隐晦的监督之意。相信柳长风会明白他的意思。 而给颜行的属下则要简单的多,表示他已经收到了来自北凉的决心,他萧胤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敢放他们回去,就是相信他们的人品云云。 客套委婉,辞藻华美,威胁之意却溢于言表。
第120页 李承欢蹲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拎着串葡萄,一手搁在萧胤的肩上,看着萧胤将信写完,嘴里啧啧两声,「殿下,你好阴险啊!」 萧胤转眸看了李承欢一眼,说道:「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李承欢咬着葡萄的嘴巴张了张,随即将葡萄咬几下咽了下去,朝萧胤拱手作揖:「殿下足智多谋,算无遗策,承欢佩服!」 萧胤这满意的点点头,「李大人果然知情识趣。」 「嘿嘿。」李承欢又笑嘻嘻的搭上萧胤的肩,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萧胤嘴边,萧胤张嘴舌头一勾,将葡萄卷进嘴里,舌尖轻轻扫过李承欢的指尖,有些苏痒,李承欢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咳,殿下,我们何时启程回京都?」李承欢略有些心虚的转移了话题。 萧胤思索了片刻,才道:「待颜行与长风带着军队进入北凉境内之后。我们便可以回京述职。这里的事情,我已经拟好奏章。」说道这里,萧胤突然看了一眼李承欢,笑道:「承欢是状元,何不为我润润笔呢?也叫父皇看了赏心悦目,或许心情一好,便不追究我们的事了。」 李承欢撇撇嘴,「这么简单便好了。」 「承欢,你没有发现,父皇十分宠幸你吗?」萧胤突然道。 李承欢一怔,「有吗?」 「我从未见父皇对谁露出过那样温和的眼神,即便是太子和我也不曾有过。唯独看见你时,他显得十分慈爱,真是怪哉。」萧胤略有些疑惑。这是他回京不久后就发现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与李承欢还不曾这么亲近。 李承欢闻言咯咯笑了起来,「那肯定是因为我更讨人喜欢啊!太子总是端着一张脸,跟谁都得摆架子,在陛下面前也端着,时时刻刻提醒旁人,他是储君,陛下肯定不喜的。至于殿下嘛,刚刚回京,毕竟生疏了,承欢却是很多年前就在宫中为陛下作画,算是宫里的御用画师呢!直到得了功名才正式入朝为官的。而且,陛下也很喜欢骑射,围棋啊!承欢都拿手的。」 萧胤点点头,有些瞭然:「有理。」 李承欢顺势搂住萧胤的脖子,挂在他身上,撒娇道:「承欢可讨殿下的喜欢?」 萧胤将人拥进怀里,低低笑了起来,「自然。」 他从笔架上勾出一直狼毫,握住李承欢的手,塞了进去,「来,承欢替我润润笔,让我瞧瞧状元之才。」 李承欢手中握笔,顿时文思泉涌,他从萧胤身上爬起来,坐直了身子,一手拽袖,一手提笔高悬,顿了顿,便开始落笔。写的十分快,仿佛无需思考一般,瘦金字体铁画银钩,骨络分明,极为锋锐。与他的温和的性情截然不同,反倒是有几分萧胤的意味。 「我的笔迹,承欢何时学会的?」萧胤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 李承欢得意的挑挑眉毛,「淮州来往书信时。只是殿下的来信太少,承欢只能揣摩笔意,但是近来看多了殿下的文书,自然便记下了。」 萧胤不得不佩服李承欢这些方面的本事,还真是过目不忘,一点就通。 「承欢可有什么嚮往吗?比如封侯拜相?」萧胤沉吟了片刻,还是问道,他担心李承欢会为了他,放弃所有的念想。 李承欢摇了摇头,「封侯拜相是父亲的嚮往,不是承欢的嚮往,承欢……」 李承欢突然顿住,在墨迹晕染开前,将笔提起,他有些惆怅的说道:「我想与殿下一起看遍山河,走遍天下。」 「可是殿下有殿下的大业要去完成,那承欢便助殿下一统中洲,也是好的。」 萧胤看着那狼毫笔尖,沉默半晌,才道:「若是有闲,我陪你四处走走,可好?」 「好啊!」李承欢笑。却没有放在心上。此时的萧胤便忙的脚不沾地,每天深夜才能安寝,更何况是以后呢?哪里会有空闲,陪他这个胸无大志的人四处闲逛? 又过去七日,颜行终于率领大军,杀入了北凉境内,凡是阻挡着,皆被斩杀。第一战,要立威。 得到消息的萧胤,立刻整顿,准备回京。 他将黑甲尉大多留在北境以防不测,由储禁全权代管。自己则抽调了一万黑骑,带着李承欢开始南下。 南下时,要比北上时轻松的多。尤其是对李承欢而言,北上的路途艰辛兇险,处处是暗箭。还盯着前线物资运输的重担,一刻都不敢大意。此时回程南下,已是凯旋之师,也不必担心北凉暗探,不必担心粮草,不必担心殿下在前线是不是会有危险。 一路上,李承欢都十分欢喜,常常在安营扎寨时,撺掇萧胤和他一起进山打野鸡野兔,摘果子,两个人仿佛还是青春少年的样子。 一天下午,李承欢正捉住了一直野兔,拎着它的耳朵递到萧胤跟前,「殿下,小白兔,可爱吗?」 「可爱。」萧胤接到手中。 李承欢毫不意外的看到小兔子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萧胤手中,果然是因为殿下身上煞气太重,小动物才这么老实的吧! 「殿下可还记得那只松鼠吗?」李承欢问。 「自然!一直让人仔细养着,不过它很贪吃,胖了很多,没有从前灵活了。」萧胤道。 李承欢惊讶,「殿下一直养着?」 「自然,那是承欢送我的礼物,怎能薄待?」萧胤理所当然的说道。
第121页 李承欢的心像是开遍了满山的花,灿烂无比。他摸了摸萧胤手中的小白兔,软乎乎的,「那殿下将它也带去吧,陪陪那只小松鼠。」 「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双方都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很多的事情,萧胤和他都会很忙,所以回程的路变得漫长,他们默契的谁也没提,只是悄悄的将行程放缓,好让他们可以再多放肆片刻时间。 然而,京都依然在望了。 李承欢骑在高大骏马上,看着远处繁华的城池,有些依依不捨的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路。他总感觉,这样的时光,或许再不会有了 萧胤见他神情,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眸。 他必须要速战速决,解决京中的所有隐患,如此才能抽得喘息的时间。 「殿下!我们回京吧。」李承欢笑道,下一刻,他扬起马鞭,打了个漂亮的响,马儿健步如飞,一下就闯进了斑驳的树影里。 萧胤看了片刻,策马追了上去。 皇帝早就收到了萧胤递来的摺子,北凉的事做的确实漂亮,漂亮到就算是他,也不得不重视起他的功绩,文武百官也不得不记下他对国家的功勋。 可是萧胤已经是亲王之尊。再进一步便要废太子了。 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想也该是时候了。 为了稳妥,他一直将这事压着。想等待萧胤回朝后,便开始廷议此事。 可是他在京中久久没有等到萧胤回京。 就在萧胤回城前的一刻,皇帝倒下了。 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问过太医,太医说还可以坚持两个月,可是他没能等到两个月。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看穿了他,他有些欣慰,太子终于长大了。又有些担忧,老二会如何做呢? 以老二的秉性,应当会携军功废太子,逼宫摄政吧? 原本可以好好安排,名正言顺的,只可惜,他没有时间再做安排了。 他最后只是让赵公公往宫外递了张条子,便阖上了双眼。 第68章 李承欢等人策马行至京都城门前时,竟发现青天白日,城门紧闭。 李承欢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正警戒时,城楼上突然出现一批弓箭手,不由分说拉弓射箭。 李承欢见状,就知道出事了。 京城已经被控制,陛下……恐怕出事了。 他立刻调转马头,朝身后扬鞭高唿,「撤退!」 伴着他声音落下的,是刷刷刷无数的箭矢破空声,萧胤当即策马到李承欢身边,捞了人就策马回驰。 身后跟来的十几骑骑兵见状纷纷调转马头,反应极为迅速。 直到远离了弓箭射程,萧胤才勒住马缰,扶过李承欢的肩,去看他的脸:「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李承欢摇摇头,有些后怕:「出事了!殿下!」 「嗯。」萧胤凝眉看了一眼城门方向,已经猜到,太子恐怕对皇帝下手了。 太子会对皇帝下手,那必然是已经确定皇帝有意废储重立了。萧胤神情复杂,他没有想过,父皇真的是想将储君之位传给他的,他想不通为什么。或许只有找到他身世的真正答案,才能明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必定是太子控制了京都,他知道殿下回来,必然会想办法对付殿下,如今他在朝堂,殿下在野,情况对殿下您太不利了!」李承欢着急的说道,他紧紧拽住了萧胤的衣袖,有些慌张。他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天下间,竟然有人敢对那个人出手。 他以为所有事情都只在那人一念之间,可是那个人倒下了,一切似乎都要乱了套! 萧胤见李承欢焦急惊慌,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别紧张,没事的。这样的情况我也曾预想过,父皇的身子毕竟坏了很久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殿下有准备?」李承欢惊讶。 萧胤点了点头,何止有准备,因为不能确定皇帝的心意,这一步才是他布局最深的棋,还有什么罪名比弒君更无解?太子已经完了。 只是太子出手的时机,要比他预想的早了许多。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人手开始传播父皇要废储重立的传言,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计划里要套住太子的谎言,竟然是父皇真实的心意。 也没想太子会得手,看来父皇是真的不行了,竟然会被太子得手。 是谁帮的太子呢?赵公公?还是皇后? 他们谁敢? 萧胤一时无法确定。他领着骑兵在京都城郊安营扎寨,并且立即启动了京都以及京都周遭所有州郡的暗线,准备为这盘棋局落下最后一子。 只是天暮时分,有人拜访了营地。 萧胤收到了从宫中秘密传出的消息。 竟然是父皇亲自送出的。 萧胤有些意外,他将纸条打开,里面只写了一句话,却让他神色变换不定,时而明悟,时而苦笑,但他都控制的极好,看完后便将字条收进了怀里。 皇城之中,太子瘫坐在太极殿皇座之下的玉阶上,不断地冷笑。手边是倒了一地的酒壶。 「呵呵呵呵,为什么?为什么?」 「孤分明什么也没做错!父皇,你为什么这么偏心!」 「孤才是太子!我萧景才是齐国的储君!」 太子又拎着酒壶,往嘴里灌了口酒,原本俊朗英挺的脸,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瘦削了许多,脸颊凹陷,眼下青黑,透着股病态,甚至老态,他还不到三十,看着却已经颓靡衰败。
第122页 分明是尊贵无比的一国储君,却成了这个模样。 李承欢若是见了这样的萧景,恐怕会认不出他来。 「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喝酒?」一道阴厉的声音从玉阶下传来,萧景抬头去看,正是自己的亲弟弟,萧狄。 「哼!你还好意思来见孤?你难道不知,你与孤才是亲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却偏偏要倒贴那老二!你便是不要脸的倒贴了,可你瞧他待见你吗?可愿意多看你一眼?可笑!」萧景讥讽的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冷冷笑道。 萧狄漠然的扫了一眼一地的酒罈,阴冷的笑了一声,不知是讥讽还是快意。 「太子哥哥难道心里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哥哥永远高高在上,端着储君的架子,怎会懂得弟弟的想法?」 「孤不懂你?呵,试问这整个京都可有人懂你啊?你这个疯子!」萧景嗤笑。 「我疯?哼!我不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母后万事以你为先,父皇从不正眼看我,满朝文武皆只知我萧狄是太子的弟弟,除了这个身份,再没别的了?我不过就是因为和你同胞,不过就是比你晚生了几年,凭什么我就得永远活在你的阴影里?还要被你这个蠢货训斥?鞭责?你凭什么?」萧狄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他俊秀的脸顿时扭曲了起来,几要噬人。 萧景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果然是疯了。」 听到「疯」字,萧狄的表情渐渐恢復了正常。他想到什么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太子哥哥将城门关了,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萧景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恶狠狠的盯着萧狄。无能,是他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如今的境遇,皆是因为他的无能所造就。 「你想说什么?」 萧狄一步一摇的逛到萧景身前,无礼而放肆,他伸出脚尖踢走台阶上倒着的酒罈,酒罈咕噜噜滚下台阶,应声而碎。萧狄一脚踩在萧景身侧,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说,守城的人,我替太子哥哥换过了。」 「你说什么?!」萧景的脸蓦然狰狞起来,他一把攥住了萧狄的衣襟,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要将人生吃活剥了一般。 「太子哥哥耳背了?我说,太子哥哥安排守城的人,我刚才替哥哥换了。」萧狄浑不在意萧景的兇恶,快意至极。 「疯子!」萧景怒吼,随即一拳砸向萧狄,却被萧狄伸手,轻轻巧巧的接住。 萧狄攥着萧景的拳头,稍一用力,萧景就痛的蜷缩起身体,哀叫起来。 萧狄漠然的看着再次软到的萧景,厌恶的啐了一口,「废物!」 萧景闻言,青筋直跳,一把抱住了萧狄的腿,「你疯了!城门一开,我们就死定了!我们都会死的!」 萧狄抬腿一脚踹在了萧景的胸口,将人踹翻在地,才冷声道:「窝囊废!现在怕死了?你害父皇的时候怎么不害怕?萧胤还没动手,你就自己把自己玩死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哥哥?难怪父皇铁了心要废黜你!」 萧景却又连忙抓住萧狄的衣摆,急声道:「萧狄!你是我同胞弟弟,萧胤若是杀我,你也会死的!」 「你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有从龙之功,我不会死,要死的人是你。」萧狄冷漠的将衣摆从萧景手中拽了回来,看着萧景淡漠的模样,突然有些可怜他,「要不,你主动让位?说不定老二会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饶你一命?」 「你,说,什,么?」萧景咬牙切齿。 「那就随你喽。」萧狄不再理会萧景,大步朝殿外走去。 萧景恨得牙都咬碎了,可是如今的他,爪牙尽碎,他还能怎么样呢?即便父皇没有来得及写下那一纸诏书,他还能顺利继位? 就在他伏地大哭的时候,殿中又传来脚步声,缓慢而稳定。 他勐地抬起头,竟发现是自己最信任的幕僚施冉子。他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扑倒施冉子的身前,哭求道:「先生,救我!」 施冉子温和的拍了拍萧景的手臂,安抚道:「殿下,且先冷静。」 萧景升起一丝希望,急忙问道:「先生有办法?」 施冉子缓缓从广袖中摸出一卷黄稠,对萧景温言道:「殿下,将印按上,自可保性命无虞。」 「这是什么?」萧景有些迟疑,他放开了施冉子的手,退了几步,没有去拿那捲黄稠。 「殿下不是想活吗?这是殿下最后的机会了。若是殿下愿意让贤,二殿下自然不会为难殿下您的。」施冉子不慌不忙的说道,手上依然高高举着那捲黄稠。 萧景不可置信的瞪着施冉子,颤抖着手指向他的鼻子,「你!你是……萧胤的人!」 「殿下说笑了,施某乃是殿下的人吶。」施冉子道。 「你们!全都背叛孤!孤……孤绝不受尔等摆布!你们休想得逞!孤乃是正位储君!你们竟敢如此逼迫孤!」 「殿下忘了,陛下是如何病倒的了?」施冉子语气依然温和,却字字如刀,直插萧景心肺。 萧景惊骇,一个没站稳,倒在了御前台阶之下,他突然扭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御座,看了许久,才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渐渐呜咽开,哭的像个孩童。 「父皇,我错了……我错了……」 「殿下,二殿下与您乃是亲兄弟,不会薄待您的,您就顺势而为,有何不可?二殿下终归是要成为中洲霸主的,您何必非要挡在他身前呢?给您自己为难呢?」施冉子有些嘆息。
第123页 「中洲霸主?」萧景有些茫然,随即冷笑:「就凭他?」 「殿下或许不知,西境九王,北凉三王子皆已归顺二殿下,只待殿下即位,便是龙游九天之时。」 「什么?怎么可能?」萧景不可置信的看向施冉子。 第69章 仿佛晴天霹雳,一下砸的萧景愣在当场。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胤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兇残好杀的西境九王和战绩彪炳的北凉三王子竟然会归顺萧胤?萧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萧胤回来了,说明北方的战事已经得到了控制。所谓得到了控制,难道就是北凉已经归顺了齐国?若是放在几个月之前,大概整个齐国都不会有人相信会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造不了假,萧胤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吗? 萧景想到此处,突然颓然的倒在了地上,施冉子嘆了口气,迈步走到萧景身前,微微倾身,将黄稠轻轻放在萧景的手边,安抚道:「殿下再考虑考虑,您与二殿下毕竟骨肉血亲,能善了,还是善了的好。陛下若是还清醒着,想必也是希望如此的。」 萧景蜷起了手,避开了被放在他手边的黄稠,仿佛那黄稠会扎人般。 他做了二十年的太子,整整二十年的时光,他都以储君,以日后的帝王的身份活着。然而,现在所有人都在逼他滚下御座,为别人让路。包括亲自册封他为太子的父皇。 他的心渐渐冷透了。 城楼的守将已经换了人,萧胤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亲率一万黑骑踏平京都,扫平皇城。 但是他没有动,他仍然耐心的在京郊的大营中安坐,等待某人的决定。 若是可以不用流血,就能名正言顺的走进皇城,他自然愿意退让一步。 李承欢抱着膝盖蹲在萧胤身边,和他一起等待着皇城之中的反应。 萧胤沉默的摩挲着细瓷茶盏,眸光轻轻垂落在案前。 案前是从各个地方传来的消息,整个京都外围都已经围起了一张严密的网,只要一声令下,瞬间就能将京都吞噬。 只是准备归准备,萧胤还是希望太子可以清醒一些,理智一些,或者说再软弱一些,这样大家都可以好看些。 对于萧胤而言,他现在等得,不过就是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可是若是太子非要鱼死网破,他也只能用鲜血镇压不臣。 「殿下,我们在等什么?」李承欢看着萧胤冷冽而沉郁的脸,有些担忧。 他最怕看到这样的萧胤,总能让他想起那晚的恐惧。 萧胤从满桌的书函中回过神来,抬眸的剎那,所有负面情绪都潮水般退去,唯留一脸的温柔笑意,「承欢无聊了吗?」 「在殿下身边,不无聊。殿下,现下情况如何了?」李承欢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抬头看萧胤。 从源源不断的暗谍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时候,李承欢就知道,萧胤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从那一刻,李承欢就知道,他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以殿下走一步算百步的性情,恐怕刚刚踏进京都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今日的局面。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殿下分明万事俱备,却依然耐心的等在大营中。 难道殿下认为,太子真的会肯签下那份退位书吗? 就李承欢所知的萧景,傲慢而狭隘,他的一切荣光都来自储君之位,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轻巧巧的放手。他若有这样的豁达,也不会走到今天。 当晋王的投诚送来的时候,李承欢简直震惊,亲兄弟尚且欲除之而后快,太子实在是失败。 萧胤将一桌的书函拢了拢,叠放在一旁,朝李承欢伸出一只手,「过来。」 李承欢眨了眨眼睛,看着萧胤修长漂亮的手,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萧胤笑着握住,「若是太子不肯,我便要率黑甲尉入城,到时候,承欢且缓一缓再入城。」 「不,我要随殿下一起入城。」李承欢突然反握住萧胤的手,坚决的说道。 「承欢,我不想你与我一同沾上同袍的血。」萧胤有些黯然。 「殿下,请让承欢随您一同入城,从今往后,承欢会一直站在殿下身旁。」李承欢这次没有妥协,这样重要的时刻,无论是荣耀还是罪恶,他都要与萧胤一同承担。 「何必如此?」萧胤怜惜的看着李承欢,他实在不愿意让李承欢沾染上这些骯脏与血腥。 「我愿与殿下同在。我承诺过的。殿下想让我食言吗?」李承欢难得固执,可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萧胤定定的的看了他许久,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好。那你一定要跟紧我。」 「嗯。」李承欢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陆迁在帐外咳了一声。 「什么事?」萧胤放开李承欢的手,问道。 「施先生传来了消息。」陆迁在帐外回禀。 萧胤与李承欢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一丝期望,他随即道:「拿进来。」 陆迁便掀开帐帘,将一个小竹筒递到案前。 萧胤接过,打开看了,随即失望的垂下了眉,「做好准备,今夜入城,速战速决。」 「是,殿下。」陆迁立即明白了萧胤的意思,眼底泛起一丝兴奋之色。
第124页 李承欢敛了笑意,有些失落。 虽然明知太子不可能轻易妥协,可是真到了要刀剑相向的时候,还是有些怅然。毕竟是自己曾经侍奉过的旧主。虽说谈不上多深的情谊,太子目的也不单纯,可毕竟曾经的确是有过一段君臣之谊。 「承欢,去休息一下吧,今晚可能可能没法睡了。」萧胤柔声安抚。 李承欢点了点,略微有些失神的退出了大帐。 李承欢一走,萧胤的脸便沉了下来。 陆迁的头跟着垂低了一分。 「殿下,似乎是因为施先生去之前,晋王先去了太极殿见太子。大概说了些什么刺激太子的话,据施先生传来的消息,说当时太子情绪极不稳定,正伏地痛哭。」陆迁沉声道。 萧胤紧紧蹙起了眉头:「萧狄想让太子死?」 陆迁点头,觉得这个晋王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连自己的同胞兄长都不肯放过。 「殿下以为,晋王可有二心?」陆迁有些担心,晋王那厮的心思神鬼难测,谁知道打得什么诡秘心思。 萧胤冷笑:「二心必定是有的,他既不肯屈居太子之下,又何尝愿意臣服于本王呢?他便是不想让这件事轻轻松松揭过去,他想让我们乱起来,他好做筹谋。哼!可惜,他不明白,真正的实力从来不是计谋,而是拳头。」 所有人都以为萧胤最爱玩弄阴谋阳谋,可是唯有萧胤最亲近的人才最了解他,一切的阴谋算计都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实力只有他手中一点一点练起来的黑甲尉。 即便是北凉一战,动用了那么多的暗谍去算计颜行,可最终打垮颜行的,不是那些缭花人眼的算计,而是那三万黑甲尉骑兵。 今夜也同样如此。 若是萧狄只是想让太子不好过也就罢了,从今往后,任然可以做个逍遥王,可是若是敢在这个时节动什么歪心思,可就是大大的不智了。 在老大老二老三纷纷活跃争锋的此时,其他几位兄弟却异常识趣的保持了绝对的沉默,将自己锁在家中,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对此,萧胤表示满意。这才是懂事的样子。 太子拒绝了施冉子的提议,将那捲黄稠远远的丢出太极殿外,开始整顿京都军备,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血战。 他知道靠着五千京都守备和三千御林军,是不可能对抗黑甲尉的一万黑骑的。可是逼得急了,即便是他,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狄与施冉子的接连背叛刺痛了他,让他无法平静,只想拼死一战。 即便死了,也好过如此窝囊的苟延残喘。 只是当他整顿军队时,却发现原本集结的八千军卒,竟然少了一半之众。让他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人呢?」萧景瞪着京都守备周重。 周重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殿下,睿亲王的黑甲尉从未有败绩,我们便是人数再多上几倍,也打不赢的,将士们听说睿亲王回来了,纷纷怯于面对睿亲王与他的黑甲尉。这些,还是卑职用军法驱策,才勉强集结过来的。」 萧景简直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手指着周重的鼻子,抖了半晌,才怒不可遏的骂道,「废物,孤要你们何用?」 周重吶吶的伏低了身体。 别说军卒们了,就是他,也不愿意面对睿亲王的黑甲尉。况且睿亲王才刚刚整治了西境,治理了江南水患,又解决北凉这头勐虎。乃是人望最盛的时候,谁不知道睿亲王乃是他们齐国的守护神? 哪里是怯于面对,根本就是不愿意对萧胤动手,否则他们成什么了?即便只是一个小小军卒,也是明白萧胤对整个齐国的功绩的。 太子如此独断,在睿亲王凯旋迴京述职时,突然封禁了京都,本就惹来无数非议,此时竟说睿亲王要杀入城来,众人皆是惊疑不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站在长街上列阵以待的守备军以及御林军,皆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哪里有战阵之前该有的肃穆与安静。 「听说陛下病倒与太子有关……」 「嘘~想死吗?」 「睿亲王是陛下召回京都的,此时却被挡在城外,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睿亲王若是杀入城中……」 「……」 一片嘈杂恐慌中,天色更暗沉了几分。 第70章 夜色深沉如墨,京都正在震颤。 这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开始的可笑,结束的荒诞。 睿亲王率领黑甲尉入城,城门大开,黑甲尉入城,一路长驱直入,几乎没有阻碍。 直到皇城之下,才遭逢了那几千名胆战心惊犹豫不决的守备军和御林军。 当他们看到黑压压逼过来的黑甲骑兵时,几乎没有做太多的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见此一幕,城楼上观望战局的萧景悲哀的闭上了眼睛。 萧胤却十分温和,所有顺从缴械投降的军卒都被带走,甚至没有捆绑。 皇城的高门在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中,渐渐不支。 李承欢跟在萧胤身侧,看着这一幕,有些如在梦中。 没有想像中的惨烈厮杀,没有刀与剑,光与火。只是如同骑马游街般,轻轻松松就到了皇城之下,甚至连军卒们都像极了温顺的羔羊,轻易就放弃了抵抗。 难道这就是大势所趋?
第125页 太子虽然依旧坐镇皇城,可是,这齐国似乎已无他立锥之地。 萧胤的准备实在太充分了,若是没有萧狄插了一脚,很可能连这一场如同玩笑一般的逼宫也不会上演。 轰然一声。 城门倾倒。 李承欢看着那面庄严巍峨,向来高不可攀,连经过都要低头避开视线的皇城正门,就这样,被粗暴的,难堪的,屈辱的撞倒了。 激起一片尘土,所有往日的威严与高贵,顿时支离破碎,烟消云散。 而下一位皇城主人带着他的军队,堂而皇之的踩着它的尸骨,一步步踏入了皇城。 身下马儿的铁蹄踩碎木屑发出的声音,让李承欢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从这一刻开始,江山易主。 太极殿中,萧景颓然的坐在玉阶上,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也没有去碰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听着殿外仓皇奔逃的脚步声,和隐隐的铁蹄声,萧景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太极殿却空旷而安静,宽敞恢弘的殿宇只有萧景一人沉默的坐着,心如死灰。 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琉璃地砖,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萧景抬起眼皮,朝来人看去。 正是他那位容颜惊世,智计无双的二弟,即将将他送入地狱的人。 大概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到临头,萧景反而格外的平静起来。他看着萧胤一步步走进殿中,直到来到他身前十步远的时候,才停住了脚步,神情平淡的看着他。 萧景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想到会输的这么难看,让二弟见笑了。」 依然端着。深入骨髓的储君姿态。 萧胤沉默了一下,说道:「本不必如此。」 萧景闻言不置可否的偏了偏头,看向殿宇深处,「若你是孤,难道会坐以待毙,将江山拱手让人吗?」 萧胤摇了摇头,说道:「若我是兄长,必然会选择暂避锋芒,徐徐图之。」 萧景有些意外,他转眸看向萧胤,「你忍得下?」 「只要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兄长以为臣弟在西境七年,是如何活到今日的?」萧胤的声音平淡,话语里透出的不屈与坚韧却让萧景震撼莫名。 是啊,萧胤去边境时才13岁,那个时候的萧胤没有黑甲尉,也没有如今的铁血杀伐,还只是个刚刚从皇城温柔乡里走出去的少年而已,或许连血都不曾见过。 要如何活下来呢? 萧景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小少年在西境无尽的风沙里,咬牙隐忍,等待反噬的模样,如同一只幼狼,在危险的丛林中,开始学会舔舐獠牙。 「呵,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孤才会输给你吧。」萧景道。 「兄长败给的是自己。你不该对父皇出手。」萧胤认真的说道。 萧景听到父皇二字的时候,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面色阴晴不定,再也无法平静,他面上的肌肉扭曲这滚动了数下,才咬牙道:「分明是他亲自册封孤为储君,现在又要废储孤,孤也是他的儿子,他难道就不曾想过,孤被废储后,该如何自处?」 「兄长的性情,不适合做帝王,父皇自会保你一世平安。」萧胤声音平淡,目光中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突然体会到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面孔下,深藏的温情。 萧景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萧胤轻轻笑了一下,难得的温柔:「兄长或许不知,即便父皇知道兄长对他出手了,他心中挂念的,依然是兄长与诸位兄弟的性命与荣华。」 萧胤从怀中将那片薄薄的纸条取出来,抬步行至萧景身前,将纸条递到他面前。 萧景惊疑不定的看着萧胤,迟疑的伸手接过那张纸条。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却让萧景顿时泪如雨下。 此时,才明白自己的狭隘究竟是多么可笑,他憎恨父皇,欲要其死,可是父皇在倒下前,却在筹谋如何保他一命。 难怪萧胤明明可以直接攻入城中,却耐心的等在京郊,等待他的选择。 他以为这是萧胤在羞辱他,在以胜利者的姿态践踏他最后的尊严。他愤怒,憎恨,绝望,要和他鱼死网破,挽留最后的自尊。 可是事实是,萧胤只是为了达成父皇最后的心愿,希望能以最温和的手段完成这次的皇权更迭。 无论是皇帝还是萧胤,如非必要,都不希望看到齐国发生内斗,国人自相残杀。 北凉如今国体动盪,根基破碎,不正是前车之鑑么? 「兄长,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在退位书上,签下你的名字。父皇的心意,我不想违逆。」萧胤的声音温淳,带着安抚人心的平和。 萧景渐渐收住了眼泪,将手中的纸条攥的极紧,沉声道:「若孤……若我签下退位书,你会如何处置我和母妃?」 「若是兄长愿意配合臣弟,待臣弟日后即位,臣弟愿册封兄长为安亲王,永享太平富贵,母后自然是要做太后的。」萧胤十分平静。 萧景有些不敢相信,他盯着萧胤的眼睛,狐疑道:「你竟如此自信?你就不怕日后我东山再起?」 萧胤笑了一下,「臣弟说过,兄长并适合做帝王,自然不会有这一天。」 「那淑贵妃?」萧景任然不敢确信,即便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可是太后之尊,他竟要给自己的母后?
第126页 「淑贵妃自然是要做太妃的。」萧胤毫不犹豫,似乎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安排。 萧景无话可说。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忍下一时之气,荣享一世繁华,一是引颈就戮,血洒太极殿。 萧胤的态度过于温和,让萧景胸中的戾气无处发泄,他有些颓然的靠在了玉阶上,摇头苦笑起来:「我果然不是二弟的对手,二弟三言两语,就让我心生动摇,实在是操弄人心的好手,难怪所有人都要归附于你。」 「兄长言重了,这不过是现下最好的结果。」萧胤道。 「也罢,成王败寇,我输了。」萧景倏然长嘆,似乎是终于想开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踱步往殿外走去,「回头我就从东宫搬出去,退位书会让人送去你府上。」 「多谢兄长成全。」萧胤抿嘴,目送萧景走出殿外。 待人走的看不见了,萧胤才转回身,看向玉阶上的皇座,神色莫名。 李承欢从角落里走出了,也随着萧胤的目光看向那皇座。 「殿下,您在想什么?」李承欢看了半晌,突然问道。 萧胤回眸看他,幽幽说道:「皇座之上,也并非全是鲜血与骸骨。父皇是位真正的明君。」 「陛下却是让人钦佩。」李承欢应和。 萧胤看着他笑道:「承欢,随我去看看父皇吧。」 李承欢点头。 皇帝的寝宫,大概是现下整个皇城里最静谧安宁的所在。即便外面天翻地覆,这里似乎都没有受到影响。 萧景虽然做了些手段,让皇帝提前病倒,此后却再也没有动过别的心思,大概是长久以来的敬畏和恐惧,仅仅是那一次,就让他寝食难安,连皇帝的寝宫都再也没有靠近过。 萧胤的到来,让殿中侍候的诸人都纷纷拜倒。 此时此刻,已经没人怀疑,面前这位主子,就是将来的皇帝了。 赵公公听到动静,从里间踏着小碎步匆匆走了出来,一见到萧胤,便老泪纵横,要拜下行礼。却被萧胤扶住,「公公免礼,父皇如何了?」 赵公公抹了抹眼泪,「还昏睡着,怎么也醒不了,太医们说,恐怕是醒不过来了。陛下的根基坏了,身子承受不住一丁点的刺激,下不得勐药。」 「嗯,我去看看父皇。」萧胤仔细看了一眼赵公公,见他一脸仓皇忧虑,不似作伪,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赵公公将萧胤与李承欢领进了内殿,龙床上,正躺着那位至高无上的老人,此时正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死去。 萧胤走上前,单膝跪在床前,对昏睡的老人说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没有回应,意料之中。 萧胤自顾与皇帝说了会儿话,便吩咐赵公公好生照看。领着李承欢出去了。 李承欢跟在萧胤身后,亦步亦趋,不知为何,心中五味杂陈,总觉得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个都让他措手不及。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不由道:「殿下,我也想回府看看爹爹,不知道他老人家,现下如何了。」 「好。」萧胤温柔应了,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承欢的脑袋,笑道:「去吧,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待事情都解决了,我再你一同去看李尚书。」 「嗯。」李承欢闻言有些羞赧的垂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近比较忙,实在抽不出时间码字,在这里请几天假,宝宝们可以一周后再来~卑微鞠躬~ 第71章 李府,此时静悄悄的,沉默的匍匐在夜色中。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睡去。 只是外间这样大的动静,今夜,整个京都,哪有一人能够安然入睡? 李郸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屋顶,等待着外间的尘埃落定。今夜过后,京都的天就要变了。 皇帝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太子只怕也不能倖免,那个去岁才初入京都的少年皇子,即将成为大齐的主宰。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旧朝老人,也该做好随时退下歷史舞台的准备了。 只是承欢啊,也不知那位新皇会如何待他? 就在思绪纷乱之际,门外传来管家的轻声禀告。 「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李郸一下就坐起了身子,年纪大了,突然的动作让他差点闪了腰,他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老腰,从床上起身,点上了灯盏。 屋内亮起了昏黄的光,李郸扬声道:「叫他过来吧。」 「是,老爷。」 管家领命去了,李郸理了理衣裳,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了,又叫人去沏了茶。 没一会儿李承欢就脚步匆匆的随着管家走了进来。 「父亲,孩儿回来了,您可安好?」李承欢见李郸正坐在榻上等他,笑着过去行了一礼。 「坐吧。」李郸仔细打量了李承欢几眼,没发现什么不妥,身上也没有杀伐血腥的味道,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动静闹得不大。也是,太子手下那群军卒人心不定,哪里能做什么抵抗?萧胤的黑甲尉连兇残如虎的北凉军都能战胜,更何况是这些人。 「父亲还没睡吗?」李承欢见李郸穿的整整齐齐不像刚睡醒的样子,想来今夜也是无心睡眠的。 「哎!外头闹了这样的动静,为父哪里睡得着觉。外间如何了?」李郸给自己倒了杯茶,嘆息。
第127页 李承欢抿了抿嘴,知道父亲不喜此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父亲放心,已经控制住了,明日天亮之前,一切就会尘埃落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的。」 李郸从茶盏间抬头,看了李承欢一眼,缓缓说道:「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李承欢一怔,「父亲此话何意?」 「陛下撑不了多久了,睿亲王总是要登上大宝的,若是殿下成了陛下,你与他之间……」李郸没有说下去。 若是萧胤成了皇帝,他与萧胤之间虽然没了皇帝这层阻碍,却多了天下悠悠众口。无论李承欢往后在政治上有多大的成就,总归逃不过魅惑君上的佞臣骂名。 李承欢也想过这点,不过他也无可奈何。 他低眉笑了一下,并没有回应李郸的话。 李郸见他如此,又道:「二殿下登基之后,必然是要册封皇后的,殿下一旦有了皇后,妃嫔,甚至龙子,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萧胤若只是个王爷倒也罢了,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一个王爷是否后继有人,可是一国之君却是天下所有人都看着的。 李承欢的脸色果然变了,他的眉更低,唿吸都放轻了,手在袖中紧紧攥着,好半晌,才抬眉笑道:「我只愿能在殿下身边,辅佐殿下便知足了。」 「可是,你不在乎,旁人呢?一旦他有了后妃,那些人,可会容忍你的存在?」李郸语重心长。 「父亲的意思呢?」李承欢似乎察觉到了李郸的用意。 「为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你自己想明白,究竟值不值得?此时若还是不肯放手,往后便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李郸道。 「是,承欢明白了。」李承欢当然知道,他即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只是让他现在抽身,他如何能做到呢? 天明时分,京都已经恢復了秩序,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连昨夜被铁蹄踏碎的皇城城门,都重又按上了崭新的朱色大门。 只是守门的将士,换成了一身黑甲的军卒,相较于之前的盛气凌人,这些人沉默寡言,浑身都透着股凛冽的杀伐气息。 今日廷议,照常进行。 前几日皇帝突然病倒,整个京都戒严,连朝会都取消了,所有官员都龟缩在府中,忐忑难安。昨夜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敢多一句嘴。 因此,突然有宦官挨家挨户,宣布从今日起恢復每日朝会的消息时,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一场动盪应当是已经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在侧殿等候时,所有人都沉默着,眼神四处飘忽,却无人开口说话,此时没有人知道那位睿亲王回做出怎样的安排,每个人都惴惴不安。 除了早就投效睿亲王的那一部分。 廷议开始,众人鱼贯行入太极殿中。 纷纷站定后,才发现,今日没有诸王在场,御座也是空空如也。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有太监侍卫簇拥着一位年轻俊美的男子从御道进入太极殿,是身着一身黑色蟒袍的萧胤。 萧胤环首看了一眼殿中诸人,径直走上玉阶,立在御座之旁。 众官员不敢迟疑,立刻俯身下拜。 「殿下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萧胤淡淡的开口,十分平静。 众人起身,依然沉默寂静,偌大的太极殿,站了这许多的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萧胤在人群中一眼寻到了李承欢的身影,几百人中,唯有李承欢是抬眸看着他的。他不禁勾唇,浅浅一笑。 接下来,便是赵公公捧着黄稠,宣布了太子主动禅位,皇帝病重,暂由睿亲王监国的事情。 原本安静的太极殿,因此事,顿时激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萧胤朝一旁的陆迁使了个眼色,护卫在太极殿各个角落的黑甲尉顿时同时顿了一下手中长刀。勐然响起的金属碰撞声,让太极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诸位乃是我朝廷根基栋樑,自当明白此时应当与本王共度时艰,自今日起,将由本王暂为监国,诸位可有异议?」萧胤温淳的声音传遍太极殿的各个角落,温和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强势。 殿中一片漠然,以此时萧胤的锋芒,谁敢出来说个不字。 宣布了这件事后,就开始了惯常的廷议内容,诸官将这几日积压下来不能裁决的事宜都一一列出,由左右二相几各位部堂给出方案,最终由萧胤定夺,一切似乎都十分顺理成章。 即便是两位宰相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在萧胤表现出绝对的实力之后,一切的反抗都显得那么无力,萧胤的温和政策也让他们失去了反抗的决心。毕竟若是不会影响自己的利益与地位,谁做皇帝对他们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那么,又何必去撞个头破血流呢? 下朝之后,萧胤直接去了御书房,李承欢就跟在他的身后。 今日的萧胤有些不同,虽然依然温和淡雅,却无形中透出一股皇者的威严,这是在成为万万人之上后自然而然出现的气度。 李承欢放慢了脚步,离了一步远的距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垂下的眼眸里,是萧胤黑色的衣摆,在行走间,盪起又落下。 到了御书房,此间的宫女太监早已换了一批,萧胤抬了抬手,便屏退了众人。 李承欢依然垂着脑袋安静的站在一侧,直到闲杂人等都走了个干净,萧胤才回首看他,他走到李承欢跟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抬起了李承欢的下巴,注视着他的眼睛。
第128页 李承欢被迫抬起了头,目光闪了闪,随即对上了萧胤的眼眸。 双方的眸中都藏着几许复杂难明的意味,一时无言。 四目相对,好半晌,萧胤才低头吻住了李承欢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轻而缓,一触即退。 李承欢抿了下唇,眼中蒙上一层薄雾,春色潋滟。 「在想什么?」萧胤轻声问道。 「在想殿下。」李承欢老实回道。 萧胤轻笑一声,「我就在你眼前,想我什么?」 李承欢走近了一步,环住了萧胤的腰,温柔而坚决的说道:「殿下是我的。」 萧胤的心勐然悸动了一下,他美丽的双眸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抚上李承欢的背,柔声道:「好。」 听到萧胤的回应,李承欢稍稍松开了萧胤的腰,抬头锁住了萧胤的眼睛,「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萧胤低头,与之抵额。 李承欢终于弯起眼眸,笑了起来。 萧景退出东宫后,便搬去了京郊别院,太子旧部前去寻人商议对策,却全都吃了闭门羹,于是众人终于明白了太子的心意,纷纷摇头嘆息。 一部分太子的死忠派仍不甘心,还想想法子劝萧景重新振作,以谋东山再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心灰意冷之下,甚至有人选择挂冠而去。 京都朝堂陷入了短暂的乱局,只是萧胤早就安排了人手去做各个官员的府邸游说,能收拢的便收拢,不能收拢的,便随他去。 一阵长达一月之久的朝廷人事变动之后,已经再也听不到反对睿亲王监国的声音。 几位皇子出乎意料的平静,后宫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太子退出的过于干脆坚决,让其他几位皇子无端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而萧胤的温和政策,给了他们一条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出路,使他们不敢贸然赌上一切,去和风头正劲的萧胤争锋。 直到一个半月之后,昏迷已久的皇帝突然迴光返照,醒了过来。 第72章 皇帝甦醒的消息,很快传开,但是皇城此时被萧胤把持,管控极严,没有诏令者,根本无法入内。众人在城外惶急的等候宫中传出消息。 几位部堂和二位宰相是有特权的,他们正守在皇帝的寝宫之外,每个人都面色沉重。他们知道皇帝此时醒来,恐怕是大限已至,心中既有些怅惘,又有些如释重负。 皇帝能够醒来,对萧胤,对百官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原本萧胤的地位不尴不尬,完全是以强权在控制秩序,毕竟不够名正言顺,若是皇帝亲口传位于他,那便是皆大欢喜,对所有人也算是有个交代。 正焦急等候间,赵公公出来,将众人迎入殿内。 皇帝寝宫之中,萧胤半跪在床前。 皇帝半睁着眼眸,看到众人进来,微微点了点头。几位随着这位帝王一路走到今日的老大臣一下就湿了眼眶,老泪纵横。 大约是知道自己寿元已至,没有去耗费精力去说太多,只是命人取来了遗诏,交到了萧胤的手中,遗诏是早就立好的,只是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罢了。 萧胤接过遗诏,低声道:「父皇,您还有什么要和儿臣交代的吗?」 皇帝的目光从一个个人的面上划过,最终停在萧胤的脸上,虚弱的张了张嘴。 「江,山,为,重。」皇帝艰难的吐出这四个字后,便阖目去了。 萧胤唿吸一滞,抬手探了探皇帝的颈动脉,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深深吸了口,转向众人,「父皇,驾崩了。」 几人愣了一下,顿时滔滔大哭起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在萧胤的示意下,昭告天下。 很快,皇帝的遗诏内容也跟着昭示了众人,当时几位大臣都在殿内,自然没有异议。 从前皇帝有意废储重立的消息被证实,遗诏出世,自然再没了异议。 一时,举国哀悼,白帆若雪,覆盖了整座皇城。 萧胤着了一身白衣,与众兄弟一同守在灵前。 萧景自那夜之后首次露面,竟比从前看着健康了许多,原本凹陷的面颊又丰润了起来,去了一身怨气,又恢復了一丝往日的俊朗雍容。 萧狄敛了一身的戾气,见到萧景时,只是冷冷笑了一下,并未多言。 其他几位皇子各自怀着心思,沉默的跪着,不发一言,最小的皇八子萧哲才刚满五岁,穿着一身白色孝衣,懵懂却乖巧的跪在萧胤的身侧,累了,就偷偷的捂着嘴,小小打着哈欠。 萧胤见了,便拍拍萧哲的小脑袋,让他跪直了。 萧哲似乎特别害怕萧胤。或许是听母妃说了太多萧胤的事情,打心眼里畏惧这位可怕的二哥。虽然二哥看起来温和友善,可是萧哲却本能的感到畏惧,并不敢靠萧胤太近。 用膳时,几个兄弟第一次同桌吃饭,气氛免不了有些尴尬。只是萧胤不开口,没人敢离开。 萧胤是父皇钦定的继位者,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从父皇驾崩的那一刻,他们便已是君臣。 萧哲感受不到几个哥哥之间的诡异气氛,他跪了半天,又累又饿,小手抓着筷子,还不太会用,正伸手去够盘子里的菜,却怎么也夹不起来。 萧胤瞧了,便夹了几筷子放进萧哲身前的碗碟里。 萧哲看着碟子里堆得高高的食物,偷偷瞄了一眼萧胤,小小声的咕哝了一句:「谢谢二哥。」
第129页 众人见萧胤的举动,都是一脸古怪莫名。 萧哲的母妃只是一个七品不入流的小官家的小姐,入宫的时间也晚,没有什么背景势力。萧哲却因为是老么,格外的收到了父皇的宠爱,但父皇的性子,註定了他即便偏爱些,却也有限的紧。 萧哲在宫中,一直都是比较边缘化的一位皇子。与老五老六的情形差不多,加之他尚且年幼,还未曾进入前朝诸人的视野,一直身居宫闱,这次恐怕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萧胤。 可是萧胤却像一位普通人家的长兄一样照顾幼弟,实在叫人觉得古怪。 国不可一日无君。 先帝头七之后,朝臣便开始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 萧胤便让人一切从简,这半年来齐国发生了太多的事,消耗太大,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些面子功夫上花费太多。先皇刚刚仙逝,也不宜铺张。 礼部官员领了命,便又回去重新调整布置。 萧胤在御书房中正翻阅奏摺,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门外徘徊,他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赵公公。 赵公公会意,便去门外将人领了进来。萧哲仍然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小小的一只,站在案前,怯生生的绞着手指。 「有事?」萧胤垂眸打量自己这位幼弟。 萧哲支支吾吾半晌,才说道:「阿哲来看看二哥。」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好吃的,给二哥吃。」 萧胤挑了挑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兰嫔让你来的?」 萧哲点了点头,随即又赶紧摇了摇头,见萧胤眸色不善,害怕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萧胤。 萧胤让赵公公将东西收了,才缓和了声音说道:「回去吧。」说完又对赵公公道:「你送他回去,告诉兰嫔,好好教导老八的课业,莫要耽搁了。」 「是,殿下。」赵公公领了命,就牵着萧哲的小手外殿外走去。跨出门槛,萧哲还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萧胤,见萧胤已经垂首继续批阅奏摺,才悄悄松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赵公公领着萧哲刚走出御书房,迎面就看到了应召而来的李承欢。 赵公公是为数不多,确切知道李承欢与萧胤之间真正关系的人,他自不敢怠慢,连忙朝李承欢行了一礼,「老奴见过李大人。」 李承欢十分温和的回了一礼,便注意到了他身旁的小男孩。 赵公公见了,忙是殷勤的介绍道:「哦,李大人或许不曾见过,这位乃是八皇子。殿下,这位是李大人。」 「臣,见过殿下。」李承欢俯身朝萧哲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萧哲忙是有样学样的摆摆手,怯生生的,圆圆的大眼睛眨着,盯着面前俊俏的红衣官员。 「李大人是要去见殿下吧,老奴还有送八皇子回去,那老奴就不耽搁大人了。」赵公公笑意的笑道。 李承欢点点头,「公公请。」 李承欢目送二人离开,这才抬步踏进了御书房。 萧胤听到动静,从奏摺中抬起头来,看向李承欢,随即一笑。 「李大人来了。」 「见过殿下。」 李承欢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走到案前,将外间的事情都一一说与萧胤听。 萧胤一边听,一边点头。 末了,李承欢突然问道:「殿下,与八皇子也相熟?」 「你见到了?」 「嗯,正巧来时撞见了。」李承欢并没有很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挺可爱的孩子。」萧胤笑了一下,突然说道:「阿哲还没有老师,承欢可愿教教他?」 李承欢微怔,有些诧异:「殿下这是何意?」 「承欢才高八斗,若是能将阿哲教出来,我皇室岂不是也能出个才子么?」萧胤随意的说道。 李承欢以为萧胤是在打趣他,摇头苦笑。 萧胤将一沓奏摺从那堆厚厚的文书里抽出来,推到李承欢跟前:「来,承欢也别闲着,替我分忧一二。」 李承欢撇撇嘴,自己从一旁端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开始与萧胤一同批阅奏摺。 这样的情形,殿里的小太监都见怪不怪了,都屏息凝神将自己藏在角落里,只当自己不存在。 李承欢批着批着,突然看到一则异闻。 他顿了顿,将这封奏摺推到萧胤跟前。 萧胤扫了一眼,随即笑了起来,「承欢可信吗?」 奏摺上说,在东南之地,天降祥瑞,有七彩凤鸾降世,乃是大大的祥兆。这种奏摺近日来数不胜数,说的好听是举国同庆,说的不好听是统统来拍新帝的马屁。 「可见,殿下登位,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李承欢也拍马屁。 「真的?」萧胤盯着李承欢。 「当然。」 萧胤眯了眯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我登基那天,你为我作画一幅,可好?」 「好啊!臣一定将殿下的英姿描绘下来,传世千古。」李承欢拍胸脯保证。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举国同庆。 虽说萧胤说了一切从简,可新皇登基乃是举国盛世,再如何从简,也是浩大的盛举。 萧胤在百姓之间的声名极好,登基之日,无数百姓自发的朝皇城叩拜,恭贺新帝登位。 李承欢站在皇城城楼之上,看着城外跪满长街的百姓,与皇城之中庄严浩荡的仪式,胸中激盪出一股无与伦比的豁达与豪情。
第130页 他在城楼上铺开长长的画卷,一笔一划,将这场盛事勾勒笔下。 盛典一直持续到夜幕时分,宫中摆宴,依然是太极殿,此次庆宴比之上次萧胤凯旋迴京时更是盛大热闹。萧胤高高坐在上首,龙袍加身,冕旒垂落,遮了大半天颜。 李承欢坐在下首的角落,遥遥的看着萧胤,一眨不眨,观察的十分仔细,要将萧胤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有人摇了摇李承欢的胳膊,李承欢回眸,便看到一脸郁结的盛海楼不满的瞪着他。 「怎么?吃坏肚子了?」李承欢扫了他一眼,又去看萧胤。 「滚!你知道不知道,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陛下,是要被挖眼珠子的!」盛海楼咬牙低声怒道。 李承欢心下一震,被唬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萧胤才捨不得挖他眼珠子呢! 他得意的翘起唇角,「陛下叫我为他作画,我不看陛下,如何能画好陛下的英姿?」 「啧啧,李二!你越来越不要脸了!」盛海楼牙酸,又鄙视了几句,却被一旁的袁子旭拉到了一旁。 「干嘛!」盛海楼扯开袁子旭的手,不满的斥道。 「诶,李二和那位真是那个关系?」袁子旭贼贼的问道。 「不知道!」盛海楼白了袁子旭一眼,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嘛?不想活了吗? 「还是不是兄弟了?啊?」袁子旭也怒了。 「谁跟你是兄弟?」盛海楼一点面子也不给,扯了自己的袖子就往自己的座位去,懒得搭理这白痴。 「啧!」郑洛云摇着扇子走近袁子旭,一脸的高深莫测。 「你又知道了?」袁子旭纳闷。 「你是不是傻?盛小四摆明了喜欢李二,你还问他李二与那位的关系?他搭理你才怪了!」郑洛云一副你脑子被驴踢了的表情,说完摇着扇子啧啧嘆气。 「什么?他们……」袁子旭惊呆了,眼睛在盛海楼与李承欢之间梭巡了几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突然盯着郑洛云,扭着一张脸小心的试探道:「你不会看上小爷我了吧?」 郑洛云一呆,古怪的看了一眼袁子旭:「你有病吧?本公子只对身娇体软的女人感兴趣,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滚!」袁子旭怒。 两人正斗着嘴,袁子旭突然戳了戳郑洛云的胳膊,「那,那是什么情况?」 郑洛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巧看到晋王搭上了盛海楼的肩膀。 嗯?! 郑洛云与袁子旭顿时面面相觑,忍不住就往歪了想去。 第73章 盛海楼被萧狄一下勾住了肩膀,顿时寒气上涌,后襟凉了一片。 「盛公子一个人坐着不无聊吗?本王陪盛公子喝一杯?」萧狄勾唇笑的邪气,手腕一勾,盛海楼就被迫面向了萧狄。 「晋王有事?」盛海楼眉心直跳,对萧狄的排斥厌恶深入骨髓,被他这么近距离的盯着,只觉得汗毛倒竖。 「没事,就是想和盛公子共饮一杯罢了,盛公子不愿赏脸吗?」萧狄倒了杯酒,递到盛海楼面前,笑吟吟的盯着他。 盛海楼瞥了那酒一眼,心中狂跳,以他对萧狄的了解,无事献殷勤,必定不怀好意!这酒里还不知道加了什么腌臜东西。他目光忍不住去寻李承欢,可是李承欢只是一门心思的盯着御座上的萧胤。让他有些气急。 「怎么?」萧狄眯起了眼睛。 「不敢。」 盛海楼冷汗滴到了颈窝里,犹豫着抬手去端那酒杯,指尖颤的十分明显。 遥遥看着这边的郑洛云突然皱起了眉,「不对劲啊!盛小四怎么可能和晋王……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拉着袁子旭就走了过去。 就在盛海楼将酒杯凑到唇边时,郑洛云走到了他身前。 「晋王殿下。」 萧狄皱眉抬头看去,盛海楼顺势将杯里的酒倒在了脚边。 「哦?是郑祭酒家的公子。找本王有事?」萧狄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眼郑洛云,略带不悦的问道。 「有幸见到晋王殿下,自然要来拜见的。」郑洛云笑容不变,一副恭谨模样。 萧狄「哦」了一声,随即就收回了目光,「既然无事,就退下吧。」 郑洛云看到盛海楼背在身后的手指,指向了李承欢。瞭然的点点头,对萧狄行了一礼。 「怎么回事?」袁子旭追问。 「不知道晋王想做什么,反正没安好心,我们说话没分量,去找李二。」郑洛云快速的说着,往李承欢的方向走去。 李承欢还在看着萧胤,突然被郑洛云拽了胳膊,郑洛云凑在李承欢耳边说道:「李二,盛小四有麻烦了。」 李承欢闻言一惊,立刻扭头看去,果然看到萧狄正搂着盛海楼灌酒。 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往那边走去。 郑洛云松了口气。 御座上的萧胤见李承欢突然面色不善的起身离坐,轻轻蹙起了眉头,示意一旁的小太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李承欢走过去,直接将盛海楼拉了起来,推到自己身后,朝萧狄笑道:「晋王殿下,真是不巧,我与盛公子还有点事情要商谈,扰了晋王殿下的雅兴,承欢在这里给殿下陪个不是。」 萧狄勾着唇斜睨了李承欢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大人好大的威风,连本王的人都是说抢就抢。」
第131页 「王爷的人?」李承欢故作不解。 「我与盛公子乃是两情相悦,李大人不知吗?」萧狄若有所指。 李承欢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总觉得这是在含沙射影,讥讽他与萧胤。 「王爷说笑了,两情相悦可不是这么用的。盛公子堂堂尚书之子,王爷可莫要坏了公子的名声。」 「呵,你不信?你问问盛公子啊?」萧狄抬了抬下巴,目光追着盛海楼躲闪的眼睛。 李承欢蹙眉,看向盛海楼,盛海楼当即怒视李承欢:「当然不是!」 李承欢这才敛眉,「殿下可听到了?」 「盛海楼,你不敢承认?」萧狄嗤笑起来,目光却阴鸷的盯着盛海楼。 盛海楼被那目光刺的浑身一僵,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咬牙道:「承认什么?我与晋王没有任何关系!」 「呵,很好!」萧狄冷笑,他看了一眼李承欢,随即收到了来自御座上的目光,他抬眸看去,御座上的人只是平静的坐着,却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啧,到底是他坐上了这个位置! 萧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李承欢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萧狄虽然有点神经质,可是莫名其妙的招惹盛海楼做什么?还如此言之凿凿? 他拉住了盛海楼的手臂,将他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他能感受到盛海楼身体止不住的颤慄,「你没事吧?」 「没事。」盛海楼压抑着声音。 「真的?」李承欢觉得肯定在他不在京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否则盛海楼不会是这么状态。 「真的没事,你不要管了。」盛海楼十分抗拒。 李承欢还想再问,却被盛海楼的表情给震住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萧狄是个疯子,你就当他在发疯就好了。」盛海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低沉的说道。 「我是担心他找你麻烦。」李承欢说道。 「我会躲着他的,这样的聚会并不常见。」盛海楼平静了下来。 李承欢觉得不妥,哪有千日防贼的? 但是盛海楼不肯说,他也不好多问。 这只是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宴席。 宴席结束时,夜色已经深沉。 李承欢陪着盛海楼一直到了盛家府上,才又往宫中行去。今夜他要在宫中为新帝作画。 到了宫里,萧胤已经在未央阁中研磨,等待画师的到来。 陆迁立在一侧,他此时已被封殿前侍卫统领。 他沉默的看着已经成了九五之尊的陛下,居然放着大批的奏摺不去批阅,反倒在这里给李承欢研磨,就觉得陛下怕不是有往昏君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萧胤缓慢的研着墨,淡淡的问道。 陆迁一惊,顿时站的笔直,清了清嗓子,回道:「回陛下,查清楚了。」 「说。」 陆迁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与李大人在淮州救灾的时候,晋王就曾与盛海楼有过一些接触。但他们二人似乎水火不容,发生关系后就几乎没有往来,陛下与李大人在北境时,他二人也曾有过往来,只是他们的接触一直很隐蔽,只能查到这些,具体也不能判定他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接触?」萧胤意味深长的沉吟道。之前这么隐蔽,现在突然又当众挑明了,这个老三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陆迁大着胆子试探。 萧胤含笑扫了陆迁一眼,「说。」 「盛海楼似乎倾慕李大人,可是李大人始终钟情陛下,或许是因为这个,才会……咳……」陆迁看着萧胤的眼神,没敢继续说下去。 「陆迁,你跟承欢时间久了,胆子大了不少。」萧胤淡淡道。 「卑职该死!」陆迁立刻单膝跪下,暗骂自己多嘴。 「起来吧,承欢到了,你去将他带来。」萧胤继续研墨。 陆迁忙是起身退了出去,心中暗道好险。 李承欢已经在来的路上,陆迁没走多远就迎上了李承欢,「李大人安好。」 「陆统领客气了。」李承欢笑道。 「大人送完人回来了?」陆迁搭话,决定抱好这条大腿。 「嗯,出了点事,不太放心。」李承欢也没想着隐瞒。陆迁是萧胤身边的近人,又是专司情报的。想瞒也瞒不住。 「陛下候大人已久。」陆迁提醒。 「陛下也在?」李承欢惊讶。萧胤为何此时还在未央阁? 「陛下等着大人呢,今天是陛下大喜的日子,想必是想和大人一起度过的。」陆迁小意笑着,神情比赵公公还谄媚。 李承欢恶寒,加快了脚步。 李承欢到阁中时,就看到阁中案几旁,长身玉立的帝王,一身黄色龙袍,贵气逼人,玉带紧紧束着纤细的腰身,显出那撩人的身段。在清浅的月光下,蒙着一层微光。 李承欢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陆迁。陆迁识趣的退出了未央阁,又非常识时务的带上了门。 萧胤没有回头,但李承欢知道他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来了,以萧胤的深厚功力,应当在他踏入未央阁一里之内时,就应该察觉到他的气机。 萧胤不回头,李承欢也不出声,只是轻手轻脚的靠近萧胤,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环住了萧胤的腰,感受着手臂收紧后,那劲瘦腰身的曲线,李承欢不禁露出一丝餍足。
第132页 真好啊!这个人是他的。 「怎么才来?」萧胤淡淡道。 李承欢将下巴搁在萧胤肩头,见他在研墨,墨汁淋漓,显然已经研磨了许久,不禁有些心虚。 「咳,微臣不知陛下在未央阁,若是知道,便不送盛海楼那臭小子了。他不知怎么招惹了晋王殿下,微臣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盛海楼?你们关系很好?」萧胤问道。 李承欢心下一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淮州的时候,萧胤误以为李成贤和他有什么暧昧关系时的可怕,有些虚。 连忙解释道:「李家与盛家乃是世交,微臣与盛海楼从小结识,关系……还,不错。毕竟是世交家的弟弟,总要照顾些。」 「青梅竹马?」萧胤似笑非笑。 「是兄弟!陛下千万别误会!」李承欢抱着萧胤的手都情不自禁的松开了些。 萧胤转过身,笑着看李承欢:「我随口问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还不是怕您老吃醋发飙嘛! 李承欢不敢说。 「微臣为陛下作画吧。」李承欢转移话题。 萧胤没动,依然看着他。 「陛下?」 「我查了,老三没说谎。」萧胤说道。 李承欢懵了一瞬,随即眉头一皱,说道:「不可能!」 说完李承欢就后悔了,他看到萧胤唇角的笑意渐渐褪去,有些慌乱。 萧胤的不悦显而易见。 李承欢只好投降,拉着萧胤的手摇:「我错了,陛下,你别生气啊,我们不说别人了,好不好?」 「我会警告老三不要再去招惹盛海楼,但是,你以后,也不许再和他单独相处。」萧胤冷冷的说道,浑身寒气直冒。 李承欢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个「好」字,就被萧胤推倒在案几上,欺身压了上来。 「听到了吗?」萧胤整个人压在李承欢的身上,唿吸喷在他耳边,几乎有些蛮横。 李承欢惊得立刻点头,萧胤这才满意的收起了一身戾气,温柔的凑在李承欢颊边,轻轻亲了亲他的脸,「今天不画了……」 声音不再冰冷,柔软而缱绻,带着一丝撩拨的热度。 李承欢顿时被撩拨的心间发痒,眼含春水,双手不由自主的攀上了萧胤的肩背,抚上那尊贵无双的龙袍。 「好。」 第74章 萧胤称帝后,便开始收网。 无数潜伏在周边国度的密谍统统被唤醒,开始这段大一统的征程。 一年多的时间,西境九王已经在黑甲尉的扶持下收拢了西境三十三个部落,成为萧胤在西境的一把尖刀,随时可以挥向更广阔的领土。 而北凉的内战也已经快到尾声,柳长风与颜行递来的条子,内容越来越相近,看得出来,两人在北凉磨合的不错。 这二人才是萧胤扩张疆土的利剑,一旦北凉的内斗结束,颜行称王,便要开始他的征程。 萧胤相信,颜行会十分喜欢这样的安排。 朝中众人,此时才察觉出了这位新皇的野心,震撼莫名。却有从心底激发出一丝热血与亢奋。 身在这乱世,谁不想成为这片洲土的主宰? 如李承欢所料,萧胤果然越来越忙,他不在只是兼顾一城一国,而是不得不着眼天下,平衡中洲各个地域的势力。 至少在南边和东边,还有足够广阔的领土等待他的君临。 萧胤为应对接下来的领土扩张,增设内阁,为他献策。 李承欢被封少师,兼内阁大臣。 李承欢虽然近来屡屡立功,可是距离他的封赏仍是远远不够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与陛下之间不清不楚,只是陛下盛宠于他,也没人敢明面上乱说话,只是暗地里不免要议论几句,什么佞臣,魅惑君上,误国奸贼的,算是客气的。 李承欢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只当不知道,依然做着自己的事,开始一头扎进了为萧胤筹谋合纵连横图谋天下的大计之中。 萧哲在萧胤的授意下,拜了李承欢为师,李承欢每日上午教萧哲四书五经六艺,下午便回内阁处理公务,或是在御书房与萧胤共商大计,内阁在李承欢的推举下,招揽了数位朝中的青年俊彦,职位不高,但出身极高,至少也是二甲前十的进士出身。 一群热血青年在内阁中纵横捭阖,不亦乐乎。 春去秋来,年復一年。 李承欢走在皇城之中闻着若有似无的桂子花香,心情不错。经过某处拐角时,突然听到几个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他挑挑眉,屏住唿吸,隔墙细听。 「礼部已经送了第十批秀女画像进宫了,陛下从不曾看一眼呢……」 「是啊!陛下二十有三了,还未曾纳妃,也从未提过立后之事,好生奇怪……」 「不是说,陛下是……」 「嘘~作死啊,这话能乱说的么?陛下政务繁忙罢了,有时候四更天御书房的灯还亮着呢,你们怎敢这样议论陛下?」 「是……」唯唯诺诺的声音。 李承欢默默退走了,神情变幻不定。 原来已经有十批秀女送入了宫中,可是萧胤却从未提过。他不禁想到父亲曾说过的话,如果他娶了皇后,纳了妃嫔,有了龙子,你该如何自处? 他原本以为那时才是他的绝处。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33页 连宫里的小太监都开始议论不止,若是萧胤仍然一意孤行,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若是不立皇后,没有子嗣,他的帝位或许都会动摇。 他浑浑噩噩走到了内阁,发现内阁诸臣都已经在各自奋战,每个人都朝气蓬勃,对自己即将创造的歷史充满期待。 有人发现了他,立刻唤了一声:「大人,这是南方流晶的情报,下官就当地情形做了策划,您看看是否可行?」 李承欢接到手中看了一眼,还未说些什么,就有宦官碎步进来,高声道:「李大人,陛下让您去御书房,有要事商谈。」 小太监的声音尖细,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李承欢也蹙起眉头,将手中的文书又交还给那年轻官员,直接朝外间走去。 到了御书房,萧胤正站在一副舆图前出神。 此时,齐国的疆土较之三年前,已经扩大了一倍有余。已然超越了先帝的不世功勋。 「陛下。」李承欢唤了一声。 萧胤回过神,转身看向李承欢,依然是让人颤慄的惊世之姿,李承欢心中嘆息。 若是没有那一见倾心,哪里来的这许多烦恼。 「你来了,刚刚收到长风传回的条子,东边的夷族已经退无可退,不出半月,就要出结果了。」萧胤的心情似乎不错,难得的轻松愉悦。 李承欢不愿泼他冷水,顺着他笑道:「恭喜陛下,拿下东夷,指日可待。」 「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萧胤走过来,抬手贴上李承欢的额头,量了量体温,并无不妥,这才放心。 「没事,可能没睡好吧。」李承欢想着心事,心不在焉。 「有心事?」萧胤敏锐的察觉到李承欢的敷衍。 李承欢四下看了一眼,萧胤知道他有事要说,便挥退了殿中伺候的太监宫人。 殿中很快便只剩下萧胤与李承欢二人。 李承欢想了许久才艰难的问道:「陛下为何一定要让楚王拜臣为师?」 萧胤闻言,敛眉沉目,放开了李承欢,转身走回舆图边,继续看舆图,避开了李承欢的问话。 「陛下为何不选后?」李承欢却步步紧逼。 萧胤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上突然涌现出一股凛冽的气息,他冷然开口道:「谁在你耳边嚼舌根?」 「陛下是打算统一中洲后,禅位给楚王?所以陛下不准备选后,也不准备诞下子嗣?」李承欢为自己的猜测感到荒谬,可是心中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他,这就是萧胤的打算。 萧胤沉默了片刻,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手,轻声道: 「难道,承欢希望我娶皇后,和别人生下孩子?」 得到肯定的回应,李承欢心头巨震,只觉得气血翻涌,几乎将他沖晕过去。 居然是真的!那么从那时候开始,萧胤就在做准备了。 那一瞬间,李承欢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案几,颤声问道:「陛下!可想过后果?」 萧胤感觉到李承欢沉重的唿吸,转身看到李承欢脸色苍白如纸,顿时快步走去,将李承欢扶住,「你……冷静点。」 「陛下!值得吗?」李承欢心痛如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胤抚着李承欢的脸,柔声道。 「我答应过的,必不负你。」 「承欢忘了吗?」 李承欢更觉心痛难忍,鼻头髮酸,眼泪便忍不住一颗颗坠了下来,沾湿了一片衣襟。怎么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呢?李承欢突然开始憎恨起自己来,如果没有他,萧胤该是这大齐歷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可是却因为他,要成为无数人背后议论的笑柄。 他不在乎自己被人耻笑,可是他不能容忍萧胤因他而背上任何的污点和骂名。 见李承欢哭的伤心,萧胤只好将人搂在怀里好言安慰,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爱哭呢? 「好了,别哭了,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萧胤屈指替李承欢擦去眼角的泪珠,缓声劝慰。 「陛下若是一直没有子嗣,天下人该如何看待陛下!即便陛下功在千秋,可是如何堵住悠悠众口?陛下,我不能……不能害您……」李承欢咬牙,悲哀的摇着头。 「承欢当然不会害我。」看着李承欢伤心的模样,萧胤却轻轻笑了起来,他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摇着,哄孩子一般,「待我一统中洲,便退位让与老八,从此与你浪迹江湖,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我们去做劫富济贫的大盗,做锄强扶弱的大侠,不好吗?」 李承欢呆了呆,睁着红肿的眼睛看萧胤,「陛下是这么想的?可是,齐国的江山,您不要了吗?」 「一统中州是为了一劳永逸,杜绝连年战火,总是这样打下去,受苦的终究是百姓。若是能处理好这件事,治理天下自有无数能人贤才可以辅佐老八,将江山治理好。让你做他的老师,也是为了从小教他知道何为仁爱,何为博大胸怀,若是心胸狭隘者,如何能善待天下生民。若是老八可以胜任,自是再好不过,若是他不成,我自有法子再从宗室中寻觅更适合的人。」 「陛下,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将甩手掌柜说的这般大义凛然的。」李承欢突然破涕为笑。 「若是不放手,如何有空闲陪承欢走遍天下,看遍江山呢?」萧胤无奈又宠溺的笑道,手环着李承欢的肩,稍稍收紧了些。
第134页 「陛下甘心吗?」李承欢问。 「有何不甘?世间能有李承欢,便是萧胤此生之幸。」萧胤几乎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 「我有这样好?」李承欢有些恍惚。 那可是中洲霸主啊!一言可定千万人生死的权利,萧胤能够捨弃? 「你猜。」 「……」 李承欢没有猜,他已经分明感受到了萧胤的决心。 无论是中洲还是天下,在萧胤眼里或许都不算什么,至于为何执着于一统中洲,也不是为了赫赫功名,只是为了平息无休止的战火。 萧胤不是个迷恋权势的俗人,所以他可以拿起,也可以放下。 他既然已经布置了萧哲这步棋,自然是早已下定了决心。 至于他李承欢好不好,重要吗? 盛元十年,圣主一统中洲,结束了长达千年的战火,将无数国家与部落划入齐国境内,统一管辖。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盛元十一年,干元一年,圣主退位,自封太上皇,扶持刚满十六岁的幼弟楚王上位。 干元三年,新皇坐稳江山后,太上皇与内阁大臣相继消匿于京都,不知所踪。 江湖上出现了一对武艺高绝的神秘侠客,来无影,去无踪,专爱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从而被江湖人津津乐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