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锡》 前言 一片荒凉的海滩,几艘破渔船,一个神情落寞的女孩,手握着一个贝壳写下一串重复的疑问:对?不对?对?不对?……一个海浪卷过,那一串疑问剩下依稀可辨的一半,她依然不知道答案,又一个浪打过来,沙滩上仅剩下一个“对”字,她看了看,摇摇头,又补上一个“不对”,静静地等待再一次的海浪。海浪来了,带走了那个“对”,她苦笑了一下,看来海是靠不住的,选择只能是自己的事。 本文以“天青”为题的章节写的是前世,以“海蓝”为题的写的是今生。如果您读过《穆斯林的葬礼》,这样的行文结构您一定不会感到陌生。 第一章 天青1 蓝锡像其他的官家小姐一样鲜有走出家门的机会,而且多是走亲戚,不过是从一所高墙深院走向另一所。但自从外祖父告老还乡后,她便有了出远门的机会。对于高墙之外的山山水水、市井万象,她只是一个懂得欣赏的看客。这一次也是去看望外祖父母,回京后母亲的车马便直接回了府邸,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思于是就让她换乘了一架小轿,派四个信得过的侍卫并两个小厮、两个小丫头跟着。另有两顶小轿跟随着小姐的轿子,一个坐着小姐的教养妈妈李妈妈,另一个坐着小姐的贴身侍女丹青。轿子行至热闹的街市时,轿中的小姐令慢行,从各个店铺摊点前缓缓经过。金枝玉叶的小姐们是不能和人挤在一起买东西的,只能远远的隔着纱帘看看,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便令停轿,略掀开窗纱,识趣的店主便笑盈盈的捧了东西给小厮,小厮交给小丫头,小丫头再交给下轿来伺候的大丫头,这时丹青手里正捧着一个刻着精致的菊花图案的镇纸给小姐看。蓝锡摇了摇头,说要它边上的那个天青色的,上面有黑色的饰纹,看不清是什么,于是丹青转向店主说明,店主忙从小厮手里接过原来的那个回去换。刚转过身就看到一位年轻公子走到自己的店前,一手拿起了那块天青色的镇纸。那人一身素纱白衣,银线滚边,仔细一看,上绣着繁复精致的卷云纹饰,腰间佩一块莹白美玉,腰带中央镶一块幽蓝的宝石。在京城里做生意的人都懂得们眼高低,从那人通体一身气派就看得出他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这下可难坏了店主,怎么办呢?这位小姐是京兆尹家的,看那轿子上的标记就知道,既然要那东西,自己少不了得去问问看那公子的反应,于是就硬着头皮开口,腰躬的像个虾米,一脸谄媚的笑堆在眼角:“公子,多谢抬举小店了,”看那公子转过身来,又继续说:“您手里的镇纸,这位小姐也看上了,小店真是有福气呀!”白衣公子看到他那副堆着的笑脸,再看看那边停着的轿子立刻就明白了,轻笑一声,对着轿中人说:“既是小姐喜欢,在下自然不敢夺人所爱。”转手将镇纸交给了店主。店主忙感恩戴德的陪笑:“谢谢公子,公子真是好心人哪!”轿中的小姐打开窗纱,向那白衣公子微微点头以示谢意:“多谢公子!”白衣公子拱手还礼:“小姐不必客气。”看着那素手慢慢的放下窗纱掩住了温婉略带羞涩的清丽面容,目送那边起轿离去,便转身走了,莫名其妙地记住了轿子上的标志和那月白色的衣袖。 最近常一个人出门,走到那扇朱漆大门前,早有看门的家丁迎上行礼,并打发人通报里面去了,一会儿便见四五个提着灯笼的小厮迎出来,在他还没进二门时便赶上了,领头的那个着青衣的小厮垂手行礼,然后边跟着走边自顾自的叨叨:“我的王爷啊,您别再吓小的们了,您今儿前脚走,太妃就来了,小的忙回说晋王邀您去会诗,晚饭后方能回来,太妃又问为什么小的没跟去,小的回说馨竹跟着去了,太妃刚走,小的就赶紧让馨竹从西角门出去了。”白衣的齐王没有理他,向太妃也就是他的母亲的寝殿走去。 齐王澜宇是当朝天子嫡亲叔叔的长孙,他的母亲又是皇后的胞妹。皇亲贵胄虽不少,但眼下除了皇帝的两个亲弟弟和他们的儿子以外,就数齐王和皇帝血缘最近,而且他还是皇帝最喜欢的一个侄儿,有没有皇帝的圣宠在皇族之中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因此在在京的这些个皇亲里齐王是个红人。 澜宇门下食客如云,在外又有诸多清谈好友,每隔十天半月便会在外留宿一次,太妃知道他不过与朋友谈诗论道,时间长了也没怎么在意,所以如今他换了去处也不知。已是晚春时节,年轻的王爷轻装简从,只带了沁墨出来,行至一处麓谷,但见泉水淙淙,林木森森,参天松木之下一处小小的庭院临溪而筑。蓝宇到了门前,便有小童引他进入。这童儿就叫林溪,与蓝宇已是十分熟络,一边引他进去一边说:“我家主人正在溪边垂钓,公子进去便是。”童儿也不带路,由着他自己进去。院中也是树木苍苍,一条青石小路穿行其中,约行一射之地,小路分成两条,其中一条通往一处粉墙黛瓦的居室,澜宇举步向另一条岔路走去,行不足百步便是一座小巧的木桥,过了桥便见一小门洞开。蓝宇笑着跨过门去,斑驳的树影中映着一个瘦削的背影。向着那背影走去,视野豁然开朗,这里是三条溪水的汇流处,水面开阔,水声清越。那人并不回头,却说了句:“来了?”声调虽是平平的,但带着些许温柔。澜宇笑着走过去,坐到他身旁环着他的腰,把头枕在他的肩上,笑道:“你怎知是我?”眼里满是柔情,清澈的溪水映着一双交叠的身影。那人偏过头望向他,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的脚步声,我认得。”春天纯净温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熠熠生辉,真真一个冰肌玉骨的人,长眉入鬓,一双眼睛似一泓秋水,俊秀的面容,不似澜宇的英气逼人,而是别有一番风流俊雅,让人见之而忘俗。 认识林清源是两年前的事儿了,澜宇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三年前会试的状元白曲自入朝为官便成了齐王澜宇的朋友,澜宇很是器重他。白状元谈吐举止似个世外散仙,不仅文章作得好,且雅好音律,更善吟诗作赋,澜宇常人前人后夸赞他是当事奇才。那日齐王在府中设宴,请的是自己几位最好的朋友,其中一位便是白曲。因为常在一起畅饮清谈,几人彼此都很熟悉。高谈阔论后,澜宇大发感慨,说自己识得这几位当世最有学识的青年俊杰,此生足矣。谁知白曲听后狂笑不止,“你才识得我们这几个,就说看尽天下英才了?我识得一人才智高我十倍。须知山外青山,这个世界浩大广博,有多少高人或藏于市井,或隐于山林,岂是你我所能尽知的?所以常怀谦虚之心才是你我的本分。”澜宇听后颇为受益,知道他说这番话的重点在于最后一句,但听他说有一人才智高他十倍,不免好奇,欲问又知他会说“你又何必执著于一二”,正踌躇间,晋王就开始发问了:“你说的那个高人是谁?可否给我们引见?”白曲笑道:“这人隐于山野,不与世俗中人来往,赎不能相告。”晋王欲再问,见他已看向别处,羽扇轻摇,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得作罢。宴后,友人各自散去,只剩白曲一人与自己对弈。澜宇实在耐不住好奇,还是问出了口,果然白曲一开口便是“你又何必执著于一二?”见他欲罢不能,无奈摇头,“告诉你可以,但是你不可再告诉别人。”澜宇欲赌咒发誓,白曲笑着阻止他:“我若信不过你,怎肯告诉你?那人是我的师弟。我是个孤儿,幸得师父师母收养,师弟是他们唯一的骨肉。师父师母隐居山林,他们知道我有出仕的志向,并不阻拦,只是要求我不可引俗物打扰他们的隐居。所以,中了状元后,官中竟无处可以送贴报喜。”“这些从未听你讲过。”“师父师母四年前就过世了,那时师弟才十二岁。高中之后,我欲接师弟同住,便于照顾,他竟拒绝了。师弟天赋极高,小小年纪已经学富五车,我只能望其项背,且现在俗物缠身,难得进益,每次回去看他,都觉得惭愧啊!”澜宇听他如此说,更心生向往,但知他不便给自己引见,便没有开口。白曲看出他的心思,也知他不会勉强自己,这是澜宇最令他欣赏之处,他虽贵为王爷,却从不骄纵,为人谦虚,颇有君子之风,是这些年他最重视的朋友,其实他也曾想过给师弟引见,今日既说起索性随了自己和他的一个心愿,“师弟隐居之处就在城郊,改日我引你前去如何?”“当真?”澜宇高兴地站起来,“既如此,今日就去如何?”其实让澜宇高兴的不仅是可以见到高人,还因为他这个知己果然也视他为知己。白曲也是个随性的人,见他如此,算算时间,此去快马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现在才刚过正午,于是就答应了。 一路快马扬鞭到了这山谷清幽处,但觉神清气爽。远远的听到琴音入耳,如行云流水,却是一首自己从未听过的曲子。澜宇精通音律,偶自己作曲,所以可以听曲度人,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已有几分了解,料他定是个钟灵神秀之人。即使如此,初见林清源还是令他惊讶,万料不到他竟可以生得这样美,举止谈吐清逸出尘,澜宇惊叹自己怕是见到神仙了。 林清源对白曲十分恭敬,对于师兄带来的这个朋友更敬重有加。亲自煮茶奉茶,话却不多,只是有问有答。白曲问道:“刚才所奏之曲是你的新作?”林清源淡淡的笑:“不是,这是早春时冰雪初融和着那水声作的,如今弹起是因适才坐在那棵老梅花树下,奏给她听的。”白曲笑道:“人人都惜春,你却感怀冬日了?”林清源还是淡淡的笑:“师兄见笑了。四季轮替周而复始,于人不过添减衣衫,于梅花不过一梦一醒,我只不过猜度她喜欢听那初春的水声罢了,就像婴儿喜欢母亲的催眠曲。”澜宇听着他们的对答,对这位刚认识的人由衷的感佩。人的情绪往往或因物喜或因己悲,难得的是如他这样以赞美的心去感怀万物。澜宇当日很少说话,因为不知自己这个俗物如何开口。临行时,林清源笑着对他说:“师兄既带你前来,我便知你是他的知己,兄如不嫌林间烦闷,愚弟粗鄙,可常来叙谈。”一句话说的澜宇五内俱感。起初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怂恿白曲带他去,后来干脆自己去,与林清源还有他的小童渐渐熟悉,不过这事只有白曲和自己的贴身小厮沁墨知晓,澜宇千叮万嘱要求沁墨绝不外传。 澜宇一直是带着敬仰之心与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少年结交,但后来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羡慕他的生活,恨不得日日呆在这里,喜欢听他说话,虽然他的话很少,但每一句都沁人心脾,再后来,竟不自觉地看着他发呆,他灵秀的眉眼、精致的鼻,润泽的唇,薄削的肩,素衣缓带,风流俊雅,似怎么看都看不够。澜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也不知道清源是不是知道。两人日渐亲密,一起游湖、登山、作画、下棋,清源的笑容也渐渐多起来。后来,有一天,清源告诉他他要去云游,有父母的友人相邀,此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年。澜宇听后十分失落,定要去送。清源笑他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他会回来。千叮万嘱要他路上小心,清源看着他,不似平日的淡定,竟有些怔忪。 清源离开后,澜宇很长一段时间提不起一点精神,失魂落魄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他的住处看一看,知他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可还是忍不住去看。这个习惯一直维持着,时间越久去的越勤,因为觉得他该回来了。终于有一天他看远远的看到林中的炊烟,忙打马狂奔,走到那个院落,便抑制不住心的狂跳。进门时,清源正在案前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四目相对,竟这样呆呆地看了很久。澜宇忽然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喜欢上了这个少年,他的小神仙。情潮涌动,澜宇急于找一个出口宣泄,他不顾一切地走过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他知道可能被拒绝,可能今后无颜再相见,但此刻他顾不了这些了,他只想靠近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心,鼻腔酸涩,这一刻他押上了所有,赌他的心。怀里的人并没有挣扎,起初僵硬着,后来渐渐绵软下来,站起身转向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澜宇激动的喉头哽咽着,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配得这样的幸福。之后的日子里,甜蜜浇灌着两颗心,他们习惯了拥抱,学会了亲吻,交出了自己的所有,澜宇对他许下了天长地久,真心实意地。 然而,澜宇不是神仙,他生在俗世中之最俗的皇家。 这也不知是第几次太妃强迫儿子看这类名册,上面列着门户够格的各官员家中待嫁女孩的名单,从京城到地方大员的基本都罗列在内,但每次齐王都能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今天也不例外。 “胡太师是希望把小女儿嫁到宫里做贵妃的,前几天还在太后那儿下功夫呢……吏部尚书李元脾气太爆躁,我可不希望有这样一个岳父……户部尚书性情耿直,但说话太过于直率,好几次触怒龙颜,估计不用多久就会被逮个错处罢官免职,工部尚书那个大贪官,早晚要查他……”他倒是说的溜,好像把对朝中官员的了解都用在这上头了,老太妃的眉头越皱越紧,齐王也没理会继续漫不经心的翻,“京兆尹……”忽然看到了京兆尹的名字在册,上书长女年十六,母前户部尚书之女云云,不觉忆起几日前的偶遇,想必那位小姐就是了。不知为什么,这一页他没找什么说辞就翻过去了,而这一点竟然没有逃出太妃的火眼金睛,虽然接下来他仍然乐此不疲的找各种借口,太妃也没怎么生气。“怎么还有新上任的雍州牧,见都没见过做什么亲……母亲,您这是什么时候的册子呀,兵部侍郎袁魁的长女上月嫁给了皇叔的小儿子,怎么还写在这儿!” 转眼端午佳节,老太妃请了在京正四品以上诰命携没出格的女儿到王府吃粽子。这本没有惯例,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过是变着法的给儿子选妃,以往各个王府都做过类似的事。熙熙攘攘近百号人聚在齐王府,好不热闹,加上知道消息后早早过来或联络感情或奉承讨好的,整整闹了王府七八日没得安宁。端午这一天,早晨陪母亲吃了粽子后,齐王就找借口出去了。因为请的都是女客,太妃也不好要求他一定在场,只能随他去。虽然请的人很多,但不过是掩人耳目,太妃着意观察的只是几家的女孩,其中京兆尹的女儿算是重点。没曾想这女孩果然出色,在这么多小姐中虽说不上鹤立鸡群,但可以称得上顶尖,容貌端庄,举止娴雅,落落大方。太妃还真的喜欢,于是故意跟京兆尹夫人和她多说了些话,蓝锡均对答得体,既不扭捏作态,又不张显外露。 太妃基本认可了蓝锡这个儿媳妇,但还没及跟儿子说起,因为端午的第二天就是皇后生日,太妃早早的就入宫了。皇后知道自己妹妹的心病,稍清闲下来和妹妹闲话家常时就问起齐王的婚事。于是太妃就把事情告诉了皇后,谁知皇后今日兴致特别高,当即说要做媒,请皇上下旨赐婚。太妃虽觉得有些仓促,毕竟还没有告诉王儿,但皇帝赐婚这种殊荣自是乐于接受,于是这桩婚事就定下了,而且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定下了…… 当澜宇刚刚从母亲口中得知赐婚这个消息的时候,圣旨就到了,皇帝大概是将这道圣旨也作为皇后寿诞的礼物了,所以在当天就拟下了。皇族这个又骄傲又笨的宗族,制定了一条又一条所谓不可违逆的规则,赐婚的圣旨,一端是冠冕堂皇的圣宠,而另一端则是血淋淋的惩罚。对于其他人,抗旨不尊则必死无疑,他齐王或可仗着多年的圣恩眷顾,又是皇亲贵胄还有朝中的人气奢望免死,但齐王一支遭遇这样的变故便再难有翻身的可能。这些他都可以不顾及,因为一旦接受了赐婚他和清源就走到了尽头,他宁愿拼死一搏,也不愿放弃和清源的感情,但是再加上母亲,他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母亲的一生并不顺足,丈夫早逝,膝下只有一子相依为命,他不忍让她的晚年再遭受如此变故。澜宇捧着圣旨在书房坐了一夜,天边渐渐泛白而他的心却在一点一点死去。 赐婚的圣旨当然也送到了京兆府,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贺客纷至沓来。晚上京兆尹夫人在蓝锡的房间和女儿谈心,笑着说:“你父亲很高兴你嫁给齐王,不是因为皇上赐婚,我们家也不希望去攀龙附凤,只是因为齐王这个人不错。你父亲说,齐王颇有君子之风,文韬武略,德才兼备,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而且他相貌堂堂,仪表不俗。”蓝锡听母亲的描述,脑海中渐渐浮现的是半月前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父亲所说的齐王也是一样的谦谦君子,一样的俊美无匹气宇轩昂吗,齐王和那个人能有多少相似呢? 白曲还是每隔半个月或一个月来看一次师弟,清源看到他身后再无别人时神色有些黯然,“我以为澜宇会和你一起来。”“哦,有了新朋友,连师兄都不要了?”“不是,只是他经常来,这回有半个月没来了,觉得有些奇怪。”清源还没有告诉师兄他和澜宇的事,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还是遮掩着,一边给师兄倒茶一边问:“他还好吗?”“好,皇上赐婚要他娶京兆尹的女儿为妻,京兆尹为人正直,是个难得的清官,想来他教育出的子女应该是不错的。”其他的话都没听进去,只听到“赐婚、娶”,清源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晃动。他陡然变色把坐在对面的白曲吓得半死,自己这个师弟一向心如止水,除了师父师母亡故,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失常过。“清源,你怎么了?”白曲看他坐都坐不稳忙过来扶他,却看到他沁出眼角的泪水无声的滑落,立刻就明白了,“清源,你和他,你和澜宇……”“师兄,对不起,没有告诉过你。”清源无力的抬起头看着白曲,又低下头缓缓道:“我需要想一想,你放心,会没事的。”说是会没事,但第三天清源就病倒了。 自从圣旨到府,澜宇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每天早晨向母亲问安、早朝和奉召入宫,他一直呆在书房里。看到他日渐消瘦、精神萎靡,太妃不得不后悔自己嘴快弄出了个赐婚的事情来,不然一切都可以商量,她怀疑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劝他说即使娶了王妃也不是不可以再娶,但澜宇什么都不说。当愤怒的白曲站到他书房的时候,他已经关了自己十几天了。“我当你是知己才带你去和师弟相见,你却可以对他……”白曲气得捶胸顿足,一把抓过澜宇:“你就躲在这里清闲吗?你给我去看看,你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 “他怎么啦?”澜宇的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白曲听着心中一惊,这才发现澜宇人已瘦了一圈,眼窝凹陷,一双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你,你们这是何苦?清源病了,你去看看他吧!” 半年后齐王的婚礼由皇帝亲自主婚,京城上下张灯结彩,礼乐喧天,排场甚至不亚于几年前的太子大婚。然而皇恩浩荡开启的是一段没有幸福的婚姻,盛况空前揭幕的是一场血泪交融的悲剧。鼓乐合鸣礼炮声声中王妃的轿子被抬进了那扇洞开的巍峨朱门,蓝锡不知道她正在进入的不是一段新生而是一个坟墓。 第二章 海蓝 周六上午九点半。蓝锡的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爸爸在凉台看他的宝贝花儿,哥哥刚起床,摇晃着脑袋来到妈妈身旁看看今天早晨会吃什么,面条,自己倒是不介意的,但有人肯定会嘟着嘴抱怨:“又是面条呀!”看老妈这面都快煮好了,但某人还没起床啊,心想不会又要我叫那家伙起床吧,赶紧走先。刚出了厨房就接到命令了:“叫你妹妹起床!”“妈,那要不我来下面,您去叫吧!”“我这面都煮好了,没你什么事儿了,想逃避艰巨任务是不是?”蓝宇打心眼佩服老妈的火眼金睛。无奈上楼,试探性的开门,打不开,老妹在周末的时候基本都是锁着门睡。傻丫头,你以为我进不去就拿你没办法吗?再试探性的敲门喊几声:“小丫头,起床了!”没人应。这属于正常情况,如果有人应了,蓝宇肯定认为屋里睡的不是他妹妹!下面怎么办?想起某某次手都拍麻了,又想起某某次叫的老妈都受不了了在楼下喊:“你叫魂儿呢?”这次要换个新鲜的!忽然一个灵光乍现,跑回自己屋,“用什么球呢?篮球?”看看自己那个曾经无数次掉进过水坑,而且不知是否砸到过痰液的篮球,如果砸在老妈雪白的墙上,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乒乓球?”太没威慑力了吧!“还是网球吧!”好像还有新的,起码不脏,又可以制造足够的噪音! 蓝锡刚才就被叫醒了,懒得理他,抱着她的加菲猫继续睡,没想到这回他叫了两声就没动静了,刚又将朦朦胧胧睡去就听见门板被砸得梆梆作响,还非常有节奏。“蓝宇,你给我停下,吵死了!”终于被吵得不耐烦,蓝锡冲着门大喊。“吵的就是你!呵呵,宝贝,起床了啊!”响声停下来,换上了哥哥欠扁的声音。“就不起!”“那我继续!”梆梆声又起。兄妹俩对峙了五分钟,楼下妈妈不愿意了,“蓝宇你干什么呢!”这话不仅蓝宇听到了,连屋里生着气还要继续睡的蓝锡也听到了,心里美滋滋的,哼,蓝宇同学被教训了吧,砸呀再砸呀!梆梆声闻声而止。“妈,我换种有效的方式叫妹妹起床!”“她还没起,我的门就坏了!”蓝锡心里更美,呵呵还是老妈高明!“蓝锡,你还不起对吧!”听到老妈的声调已经是愤怒夹带着威胁,蓝锡再不情愿也得坐起来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逮着身边躺着的那只肥肥的加菲猫出气,哦,不对,还有一个……“蓝宇,你要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打开门,哪里还有人,气得直跺脚。“你也别跺了,快下来洗脸刷牙,就等你了!”看来再不下去,老妈真的要发飙了。 一下楼就看见三个大碗,爸爸和哥哥面前各摆着一碗,那剩下的肯定是自己的了,没看见妈妈,估计是在装第四碗,嘴就不自觉噘了起来,“又是面条啊!”正好老妈端着碗过来,“别那么难伺候啊,爱吃不吃!”说完放下碗又进了厨房。老妈有点洁癖,每次做完饭,得收拾干净厨房才肯吃饭,于是爷三个都在饭桌上等。蓝锡看看老爸,撇撇嘴,小声地抱怨:“还爱吃不吃呢,剩一口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老爸的嘴也没闲着,不过声音大到足够厨房里的老妈听到:“都说生活越过越好,家里的碗越变越小,怎么咱家的越变越大呀!”厨房里果然传出回应:“你们不是只认一碗的数吗?对付你们就得这么干!”呃……老妈绝对高招! 饭后,蓝宇刷碗,蓝锡擦桌子,爸爸妈妈泡茶,顺便打开了电视。一家人围坐在沙发喝茶,刚都喝过一杯,妈妈问:“中午吃什么?”蓝锡立刻翻白眼:“妈妈,刚吃完早饭!”妈妈不理她,转头看着蓝宇,忽然听蓝锡说:“妈妈,我今天想去世界之窗!”“去几次了,还没逛够!”老爸老妈难得意见一致一回。“你们不想去就不去呗,但是哥哥不行!”蓝宇就猜到会是这样,无限哀怨地说:“为什么又是我?”如果是早几年,妈妈肯定会对蓝宇下命令“带妹妹去玩”,但现在……“又叫哥哥陪你,一天到晚缠着你哥,他怎么交女朋友?”蓝锡拍拍哥哥的肩膀,“等他交到女朋友,我自动让位!”“切!”蓝宇把她的手拿开,想到老妈很有可能再就此问题发表长篇大论,觉得自己还是早点逃走比较好,反正世界之窗今天是去定了,不如早去。“你,不是想去玩吗?抓紧时间去准备,我也上去看看要带些什么!”说完就要起身,刚站起来就被老妈喊住了,“你不用跑的这么快,正事儿我还没问完呢!”如果画幅漫画,那现在的蓝宇的脑门上一定是一滴汗,无奈只得坐回去。“陈主任给你介绍的那个挺好啊,其实上回梁护士长介绍的那个也不错,你怎么都看不上呢?”还没等蓝宇回答,蓝锡就开始发表意见了:“相亲这种方式是要坚决抵制嘀,妈妈,您看哥哥这模样,想当初可是院草级的,医生,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这种条件还要愁给您找不到儿媳妇吗?”蓝宇感激地看着妹妹,他正不知如何糊弄过老妈的这种高难度问题,老妹竟从根源上将其化解了!“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他从来没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人家大学的时候谈个恋爱,研究生就结婚了,你都干嘛去了?”“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蓝宇无比正直的回答,差点让蓝锡把刚进嘴的茶喷出来,一直不发言的老爸也笑开了花,老妈是又气又想笑。蓝锡拍拍哥哥的肩膀,“真是高手!”蓝宇想趁气氛良好赶紧跑,嬉皮笑脸的跟老妈说:“妈,快中午了,我们得出去玩了,不然一出门就得进饭馆了!” 迷人的新天鹅堡,伟岸的法洛斯灯塔,浪漫温情的罗马广场,色彩缤纷的欧洲小街,世界之窗的主建筑围着的却是热闹非常的嘉年华世界,过山车上的疯狂喊声更像是这里的主旋律。蓝锡这次一定要尝试一下过山车,虽然排队的时候腿就有点发抖了。蓝锡小时候胆子很小,坐滑梯都要哥哥从后面抱着她她才敢坐,坐在跳跳马上,只要爸爸妈妈一松手她就哇哇大哭。一阵鬼哭狼嚎后,又一轮的挑战结束,一拨人排着队走出来,中间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惊魂未定边走边哭,引得大家都来看她,这时蓝锡听到哥哥附到自己耳边说:“咱可不能哭啊,多丢人呐!”完全是哄孩子的口气,蓝锡白他一眼,鼻子快翘到天上了。随着过山车以磨人的速度向上攀爬,蓝锡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升到至高点陡然下滑,蓝锡强迫自己睁开眼却看到迅速逼近的新天鹅堡的塔尖,吓得她又马上把眼闭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体忽正忽倒,忽然又左摇右晃,下意识的紧紧抱着防护杆,嗓子发紧,根本找不到声音,蓝锡这才明白原来喊也是需要勇气的,大概自己已经被吓得连喊都不会了。魔鬼般的挑战结束,重新回归陆地的感觉真好。三魂六魄还未归位,蓝锡茫然地看着哥哥靠过来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听他说:“嗯,好,还没哭!”“……” 蓝锡好吃,走到哪都忘不了吃的,没逛多久她就兴奋的扎进了这所公园里唯一的一条小食街。“哥哥,我要吃这个!”蓝宇听到命令后,无比自然的付款,拿东西,然后坐下便把那些穿在竹条上的麻辣烫拨弄下来,再把竹条掰断,把牙签长短的一小截塞到妹妹手里,“吃吧!”蓝锡无奈,看着别人一串串的大啃大嚼,自己只能锦心绣口装斯文。在蓝锡还不记事的年龄,有一回在公园里吃糖葫芦,前面的小朋友不小心碰了她一下,手里的竹棍硬生生叉进咽喉,立刻吓掉了家里的三个魂。这个传说她听了快二十年,而且他们严禁她吃这种带棍子的东西,如果要吃也只能以眼前的这种方式,呃,其实,她平时和同学在一块儿早就破戒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一下午转眼即过。 建在市东郊的这座世界之窗依山傍海,蓝锡最喜欢的是塑在海边礁石上的那个美人鱼雕像,她凝视着大海的眼睛是那么忧郁,傍晚时分,七彩的晚霞映着她孤独的身影,这景致让蓝锡心悸。每次走到这里她总要呆呆的看很久,寂寞的神情恍如换了一个人。蓝宇习惯了妹妹偶然的落寞和悲伤,但每次都要问一句:“怎么啦?”蓝锡就会抬着脑袋看着他,一脸茫然无辜:“没什么呀?”好像来关切询问的自己是个白痴,但尽管被当成白痴还是要问的。他拍拍妹妹的肩膀:“小祖宗,我们回家吧!饿死哥哥了!”蓝锡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的跟着他走了,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他肩头,忽然说:“哥哥,以后你娶了嫂子,不许忘了妹妹!”蓝宇伸手胡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撩起她半长的头发,蓝锡非常不满的甩了甩头:“你摸宠物呢?”可是她那样子活像一只甩毛的小狗,让人想不联想都难,果然蓝宇同学非常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最后的一抹晚霞收起了她的温暖的手臂,圈起这对快乐的追追打打的兄妹。 研究生入学考试完毕,蓝锡似乎不怎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录取,她挺有信心的。过了年,哥哥拿到了新房子的钥匙。爸妈为了赶紧解决哥哥的婚姻大事,决定在娶媳妇八字还没一瞥的时候先把房子买了。拿到新房钥匙,全家最兴奋的就是蓝锡了,拉着哥哥在那所毛胚房里量来测去,从旧杂志摊气喘吁吁的抱回了一大摞《瑞丽家居》。从此以后,蓝锡绝对不允许哥哥和她探讨除装修以外的任何问题。 “哥,过来看,这个装修多唯美呀!”在妹妹不知是第多少次发出这样的呼唤时,蓝宇很想对她说:“好了,小祖宗,你看着办吧,你喜欢什么样,咱就装修成什么样!”但是,在看到妹妹正在花痴不已的那张图片时,蓝宇把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生生咽了回去,住在这样一个花花墙壁、花花沙发、花花窗帘的地方,他肯定会觉得眼晕。还好妈妈站出来适时地打击了她一下:“房子装修当然是你未来的嫂子说的算,你在那瞎掺和什么?”蓝锡果然受到了一点点打击,但是她积极参与的热情怎么能这样就被打消呢,她迅速捕捉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妈妈,我得培养一下哥哥的审美观,免得他以后任人摆布!”哥哥:“……”妈妈:“……”爸爸基本不加入他们的这种无聊的对话。 蓝宇惊讶于妹妹的审美观改变的速度,从美式田园到北欧简约,从东南亚风情到中式古典,几乎一天一个样。到后来他发现妹妹已经入境了,洗尽铅华返璞归真,谁能告诉他她怎么会喜欢一个类似于废旧车间的房子?质朴的水泥地面,薄薄的白粉盖不住砖墙的坑坑洼洼,四壁裸露着电线和水管,房间里仅有的装饰就是一个巨大的羊头骨!蓝宇很想对妹妹说虽然他要供房,但还到不了茹毛饮血的地步。最后在蓝宇百般的强调之下,蓝锡终于记住了:第一他不能接受水泥地板,他喜欢木地板;第二他绝对不能忍受水管暴露在卧室、客厅和餐厅里。 当蓝宇已经对妹妹的设计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蓝锡成功的递交了一份让他出乎意料的方案,简约、知性、舒适、温馨。 考研成绩出来了,蓝锡毫无悬念的过了线,成功通过复试之后,蓝锡一家开始了准备已久的旅行。目的地是中国西部的那座举世闻名的古都。一家四口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一起去旅行了,临行的那一夜,蓝锡兴奋的很久没有睡着。 这座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城市着实让蓝锡着迷,巍峨的古城墙,雄伟的古宫殿建筑群,蓝锡怎么看都不会够,因为她发现这些建筑从不同的角度看竟是完全不同的美。蓝锡和蓝宇各背着个相机,一天玩下来,回到旅馆回放照片时竟发现两个人捕捉的镜头千差万别,蓝宇的照片里都是人——爸爸、妈妈、妹妹和他的各种排列组合,蓝锡的照片里几乎没有人,只有飞起的檐角、模糊的石刻、斑驳的画栋雕梁和各种各样的石壁砖墙。 第二天,很忙,博物馆、陵墓,从清晨直玩到到华灯初上,晚上又去小食街吃东西。第三天上午依旧是博物馆,下午妈妈提议去了一个一般不出现在旅行团日程安排上的景点——“马乔村王府遗址”。这是去年一个著名的考古栏目报道出来的地点,据说是一个古代宫殿建筑遗址,从规模上判断应该是王公级人物的府邸,只是至今还没能把它和历史上有记载的哪位王公对上号,甚至年代也不十分确定。 马乔村大概是个古村名,他们到达“马乔村王府遗址”的时候根本没看到附近有什么村庄,只有一片荒芜的旷野,在初夏午后的阳光照射下干涸的黄土显出一片惨白。所谓的王府遗址连断壁残瓦也不存在了,只有地面上纵横交错的沟沟壑壑,因为保护历史文物的需要都被标志着现代文明的巨大的棚子覆盖着,有些地方被栅栏圈起,挂着“游客止步”的牌子,几个工作人员在里面埋头测量记录着什么。稀稀疏疏的游客在看到这幅场景后大多悻悻离开,这里只能是考古人的乐土,在一般人看来毫无美感可言。蓝锡的妈妈即使喜欢看考古类节目,在没有人讲故事的情况下看着这些不知什么意思的沟壑也很快审美疲劳了,爸爸也早没了兴趣,老两口合计着要走,却看到两个孩子似乎还没呆够,都趴在围栏上不知在看什么,于是二老耐着性子再等一会儿,却看到两人姿势不变位置不变像是石化了一样。“走了,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又干又热!”妈妈等不及了,开始催。蓝宇听到喊声先还了魂,应了一声,而蓝锡则是被妈妈领着塞进了旅行车。一路上蓝锡都很安静,安静得爸妈都不适应了,而蓝宇也沉着张脸,一声不吭。爸妈不明所以,只当他们是玩累了。 蓝锡并没有累着,从车驶进那片荒凉时她的心就莫名地疼痛。荒野中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沟壑像是有人在用刀刻到自己心里一样,一刀一刀撕心裂肺的疼痛。眼前有什么东西就要浮现出来,却怎么也抓不住,只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悲哀真实的盘踞在心里,明明想哭却没有眼泪,泪腺像是被那旷野干燥的风风干了。 夜晚,蓝锡和妈妈一间房,洗了澡浑身清爽,白天那股莫名的悲伤也淡去了,和妈妈随便聊了两句就睡着了。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马乔村王府遗址,但景致完全不同,朱门高墙、游廊飞檐好一座富贵王府,不知自己是如何和那座荒凉遗址对上号的,但心里却十分肯定。身处一间极大的卧房,床上挂着青蓝纱帐,铺着银灰色的绸缎锦被,一个巨大落地屏风隔断开内外室。蓝锡斜卧在临窗的贵妃塌上,身边放着一个小巧的银制熏炉,凭窗而望看到月色下溪水从嶙峋的假山上留下,不知为什么觉得那景色太清冷不忍再看。忽然窗外响起脚步声,心被那缓慢的节律撩动,她坐了起来,心跳随着脚步声的逼近越来越快。终于那人来了,挺拔修长的身形,但看不清相貌。他向自己走了过来,单膝点地跪在自己面前。蓝锡看着他,心里涌起莫名的悲伤。她伸手抚着男人的发,止不住泪流满面。男人只是看着她,忽然他抬手抚上她的肩,蓝锡这才感觉到他的颤抖,他轻轻地将蓝锡按倒在塌上,唇覆了过来。一种触电的感觉通变全身,她惊讶的睁大眼睛却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男人的眼角滑落。蓝锡莫衷一是地承受着这一切。她的爱情经历仅仅是大多数小女生都有过的一段段不连贯的暗恋史,还有就是被几个她根本没感觉的男生或拦路或暗示或者拿些肉麻的情诗来考验她耐性的经历,她没有谈过恋爱更别说接吻,没想到初吻就这样奉献给了这个莫名其妙又看不清长什么样的男人。而那个吻那么温柔绵长,似乎永远不打算放开。不知为什么,惊讶过后蓝锡觉得心特别的痛,紧缩着痉挛着,像是要死了一样。她感觉自己紧紧地拥住了那个男人,像是怕一松手男人就消失了,再也寻不到,而自己也被他紧紧地抱着,吻得更深了,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心却更痛,泪水在相贴的脸庞上交融。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放开了她,她听到自己艰难的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其实不是疑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心痛的快要死去了。然而,下一秒,蓝锡楞住了,她终于看清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面孔,自己自出生就一直看着的,那人竟然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接下来那张脸又靠向自己,仍旧带着难抑的悲伤,唇又覆了过来,蓝锡只觉得荒唐,拼命地挣扎。忽然间身体没有了束缚,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窄窄的窗帘缝带来一丝清冷而突兀的明亮。是一场梦。蓝锡吐了口气,却没觉得轻松下来,转过头,碰触到一片冰凉,原来枕头湿了,自己在梦中竟然真的哭了。蓝锡惊讶的抚着那片湿冷,心沉沉的,像有巨石压着,无法再入睡。 第二天蓝锡的精神很不好,因为晚上哭过,头很疼,眼睛又是肿肿的涩涩的,跟在父母身后无精打采地在形形色色的古建筑里穿梭,唯一让她提起点精神的就是那些古城墙。这座历史名城曾作为多个朝代的帝都,是古城墙最多也是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但是今天这些古老的高大建筑却让蓝锡感到害怕。这一天她都恍恍惚惚的,没怎么说话,也没有注意到,过马路的时候哥哥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牵她的手。 尸体,不是一具是很多具,互相叠压着,地上是凝固了的或还在流动着的血,粘稠的血液粘到鞋上,蓝锡拼命的扒着那些尸体,费尽力气一个一个掀开,有一个胳膊被自己扯了下来了,拿不住,带血的手掌直向自己扑过来……“啊!”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焦虑的脸庞,是妈妈。“蓝锡,你怎么了?”被一声尖叫吓醒了的妈妈,担心的抚着女儿额上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接着听到敲门声,门外传来爸爸的声音,他们住的是套房,两间卧室挨着,所以刚才蓝锡的叫声也把爸爸惊醒了。爸爸妈妈问了问情况,知道是她是做了噩梦,陪她稍坐了一会儿,看着她喝了杯温水,神情平静下来,爸爸和哥哥就回去睡了。妈妈只顾着照看女儿,没有注意到儿子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爸爸却把一杯水递给他:“喝点水吧。”蓝锡挪到妈妈床上,在妈妈的拍抚下渐渐安睡。 这两天发生的事让蓝锡的父母隐约觉察出不对,早晨趁着两个孩子还在沉睡,夫妻俩在小厅里开起了会。妈妈说:“我觉得蓝锡这两天不对劲,她以前很少做噩梦的,你看昨晚吓得,从前天开始我就觉得她不怎么高兴,而且好像蓝宇也不太对劲!”爸爸点点头:“我看蓝宇昨晚要么没睡要么也做噩梦了,我被蓝锡吵醒的时候看到蓝宇是坐在床上的,神情很紧张,吓了我一跳,问他,他只说没事。”妈妈低着头像是在想问题,忽然抬起脸对丈夫说:“我昨晚想了很久,他们好像是从去了王府遗址以后就开始不正常,你说会不会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被他们撞上了?”爸爸知道妈妈指的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鬼魂,安抚妻子道:“老迷信,哪有那些东西,净自己吓自己,还知识分子呢!”妈妈虽然也觉得自己迷信了,但总归不放心,带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硬是拖着丈夫和一双儿女去了相国寺,焚香祷告,求了两个辟邪保平安的灵符给兄妹俩一人一个栓了个结实。 这次旅行也由这两个平安符划上了句点,有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无奈。飞机起飞的霎那,蓝锡觉得很放松,像是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终于远离了这个给自己带来莫名的悲伤、恐惧和困惑的地方,但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却有一种依恋和不舍。“回去了,回去一切都好了!”蓝锡在心里默念着。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蓝锡期待的那样,回到家后,虽然没有再做那个恐怖的噩梦,但她几乎每一夜都会在梦中和哥哥亲密接触一次。有时还是那个软塌上缠绵的悲伤的吻,有时则是在一间极大的屋子,她横躺在哥哥怀里,被他的唇狂热的纠缠,勾起心底近乎疯狂的悸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于是开始在网上或心理学书籍里寻找解释,但得到的答案更加让她觉得羞耻和不安。她越来越怕见到哥哥,好在他最近经常加班、值班或应酬。蓝锡总是尽可能赶在他回来之前就去睡觉。但毕竟有的周末他会在家里,妈妈还是会让他叫自己起床。蓝锡第一次觉得假期是那么可怕,而自己的这个假期又是前所未有的长,九月九日才开学,她该怎样熬过这些时间呀!蓝锡很少有学习的积极性,对于假期向来是一分钟也不肯放过的,但这一次她破天荒的在开学之前两个月就进了学校,在正式成为一名研究生之前就主动找到自己报考的实验室要求暑期入室学习。导师自然很高兴看到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师兄师姐一看有个小师妹可以帮忙洗瓶子、配试剂、装tip,也乐于接受,蓝锡很快就投入到实验室的忙碌中,周末都不休息。学长们劝她说东西是学不完的,实验也是做不完的,该休息还得休息,但他们怎会知道她来躲避的就是周末休息的时间啊! 终于开学了,蓝锡选择住校,她给父母的解释是有些实验耗时很长,会从白天一直做到晚上,为了安全起见,她不能很晚自己回家,所以还是住校比较妥当,爸妈也只好同意。搬运行李自然是蓝宇的任务,雇了辆出租把行李拖到学校,再给她搬到寝室,然后细心地把妹妹睡觉会面对的上铺光裸的床板底面用光面纸仔细地包起来,再检视一下,果然觉得视觉亮堂了很多,满意的拍拍手,却看到身后一言不发也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妹妹两眼红红的盯着自己,一滴泪快从眼眶里滚出,心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见寝室里只有他们兄妹俩,他抬起手要给她擦去,但在接触到她眼角的瞬间,蓝锡像是被烫到一样躲开了他的手。蓝宇愣了一下,收回手臂,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蓝锡终于过上了集体生活,离家这么近,她一个月才回去一次,搞得爸妈每周过来探视。其实蓝锡躲避的不仅仅是哥哥,还有爸妈。 为了建设国际一流水平的大学,政府启动了所谓的“xxx”工程,旨在加强国际合作和交流,并选派留学生与国外高校进行联合培养。蓝锡所在的学校是第一批进入“xxx”工程的大学,每年会有一些公派留学的指标。在蓝锡进入研究生一年级下学期时,学校就开始了选派第一批留学生的工作,蓝锡递出了申请。蓝锡虽然有些虚荣,也有点争强好胜,但她从没有对什么事特别执着过,行就行,不行就算,她会努力,但不会拼命。然而这一次她却是势在必得,她急切的想逃开见到哥哥的尴尬,想逃开对父母必须得做的解释,想逃开气氛越来越压抑的家,也许逃得远远的,一切就会好起来。一颗不成熟的脆弱的心,总是抱着不切实际不负责任的幻想。蓝锡的变化很大,以前她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孩,一个父母的开心果,现在不仅在家里沉默寡言,在实验室更是一句废话都不说,师兄师姐和同学们都好奇她怎么这样文静。不说话、不娱乐、不回家,最终她以优异的理论成绩和出色的实验表现获取了公派留学的指标。 元旦前夕,北京机场,蓝锡即将告别家人只身前往一个陌生的国度,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就去得这么远,远隔重洋。爸妈虽然高兴看到女儿有出息,但对她自己能否照顾好自己却没有什么信心。想给她带的东西很多,但行李有限额,好在她要去的地方四季如春,不用带冬装。听朋友说,留学生基本要自己做饭,所以爸妈考虑再三,给她买了个小炒瓢带着。当妈妈把炒瓢给她塞进行李箱时,止不住泪流满面,她哪里会做饭啊? 蓝宇当然也来了机场送行,但他只能朝她挥挥手,目送她离开,不敢再伸手抱她。 临行的前一天,蓝锡在卧室最后检查着行李,哥哥走进了她的房间。一年了,他很少走进这个房间,这个他以前随意进出的地方。离别在即的气氛、哥哥脸上悲伤难抑的神情、自己那颗痉挛着抽痛着的快要死去的心,一切都和那个梦吻合了。她感到哥哥温暖的臂膀环住了她,她紧紧的把自己贴到他的胸口。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多好,这临别前的拥抱只会让他们找回失落的兄妹深情,然而蓝锡看到哥哥俯下头,唇渐渐地向自己的靠近,她竟然着迷一般的抬起头去回应,像是梦中情景的重演,她希望贴近他。即将相触的瞬间,两人突然醒了,几乎 第三章 天青2 新房里,蓝锡静静地坐在重重红纱帐中,这几日繁琐的事物加之今日一整天细碎的礼节,早已让她疲惫不堪,脸还被喜帕遮着,看不清事物,人更容易困顿,可是她还得打起精神应对即将见面的新郎。想到就要见到那个人,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更多的是期待,今天一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并肩站着,从透过喜帕的光影判断他很高,体态匀称,身形挺拔,想到这里蓝锡忽觉脸上烫了起来。房间里静悄悄的,仆妇和侍女们都守在门外,自己的陪嫁大丫鬟丹青也只能守在外室,诺大的内室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蓝锡不知道新郎什么时候会过来,只能等待。忽然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蓝锡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听出来是丹青。“王妃,要喝茶吗?”被她一说,蓝锡觉得是有点渴了,“好。”丹青捧茶给她的时候,靠到她耳边小声地对她说:“我看到了,王爷就是那天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位白衣公子!”“啊?”蓝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又惊又喜。“王妃,茶要冷了!”听到丹青的话,她才注意到自己是端着茶盘的,杯子就停在嘴边,也反应过来丹青说话的尾音明显带出些嘲讽,不觉更羞涩了,轻酌几口茶,递还给她,没有说话。丹青退下了,蓝锡又开始神游天外,一颗小小的心已是盛不了这么多的喜悦,满满的溢到嘴角眉梢。是机缘吗?又或者……蓝锡不敢再想下去。不知又过了多久,再美的心情也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蓝锡已经遥遥欲坠了,偷偷掀起喜帕一角,看到红烛过半,也不禁纳闷,为什么他还没来。精神和身体都难以支持了,只得靠在床栏上,一会儿更是昏昏欲睡,身体也渐渐往下沉,忽然被清脆的打更声惊醒,已是三更了。屏风之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声音极低,想是外面候着的丫鬟仆妇们觉得奇怪,又不知该如何,便窃窃私语起来,但又极力压制着,不敢让里面听到。一会儿,丹青进来,小声说:“王妃,要不您先休息吧,这样坐着很累,奴婢只帮您把凤冠取下来,您好歪着,好吗?”蓝锡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依了她的主意。 蓝锡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微朦,浑身酸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坐起来,丹青领着一排排丫鬟过来伺候,她注意到丹青眼睑下方泛着淡淡的墨青,应是一宿没睡吧。今日晨起要行奉茶礼,蓝锡想不知那个人会不会去,昨天晚上又去了哪里?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的悲哀,她还来不及体会,因为心底的疑问和即将面临的又一次见面的机会。蓝锡看着镜中的自己,挽起的发髻标志着闺阁时期的结束,但衬得她的脸型更加完美。她朝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疑虑。穿上一身喜红色的便服,不像昨日礼服一样的华丽宽大的式样,而是每一寸裁剪都精致合体,衬出她修长窈窕的身形,衣服上繁复的刺绣纹饰和头上的凤钗珠玑彰显富贵尊崇。她一向认为自己长得清秀,不适合这样华丽的装扮,但现在看起来自己和这些浓墨重彩也是相宜的。蓝锡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缓缓的像太妃的寝殿走去。她见这些侍女个个生得白皙柔美,但时时刻刻恭肃严谨,在看到她的时候,头从来都是低着的,和自家那些活泼可爱经常忘了规矩的丫头们大不相同,猜想王府中的规矩礼节颇重,或者女主人太妃娘娘也很严厉吧。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身边的丹青,她随自己来到这里估计会很不习惯的。蓝锡住的寝殿在王府内院的正中,前方的大殿是含章殿,是王爷日常办公和会客的地方,太妃的寝殿在内院深处的东侧。转弯处,蓝锡看到一群人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为首的人身着一身喜红颜色的长袍,心跳立刻加速,完全不受控制,这样下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态,但脚步再也挪不动,眼看着那群人很快就赶上来了,她才忽然记起了礼节,忙向边上挪去,静静立在原地等候,身后的一群也随着她挪到路边,各个垂首恭候。颀长的身形,优雅的步态,那张脸俊美的不可思议,是他,真的是他!蓝锡感觉不到了心跳,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只觉得手指被自己捏的生疼。那人也在看她,随着靠近一直没有挪开视线。就在相距仅两步之遥的地方,蓝锡忙垂下眼睑,跟着微屈双膝,向他行礼。他没有说话,只是迟疑地抬了抬手。蓝锡余光瞟见他抬起的手,便起了身。接着他们身后的侍从跪了一地。蓝锡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对她很冷淡,和他并肩而立,蓝锡却觉得他遥不可及。一起进入了太妃的寝殿,蓝锡遵照礼节问安奉茶。整个厅室,除了侍女们轻声走动和太妃轻叩盖碗的声音外,寂静的令人窒息,蓝锡看着端坐着的这对母子,他们有着非常相似的神态,平和却不可亲,这大概就是皇族特有的气质吧。她忽然听到太妃问:“王儿,你昨晚去哪里了?”那人闻声站了起来,垂手恭立,自己也忙起身,和他一左一右立在太妃身侧,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回答,却听到太妃对自己说:“王妃,你下去吧。”蓝锡告退了,她也想知道答案却听不到了,可是这不重要,因为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她虽读不懂,但她看得出他认识自己,他没有去洞房的原因一定不是有事耽搁了那么简单。从那沉默却果决的眼神中,蓝锡得知了这场婚姻不是他自愿的,甚至他是拒绝的。忽然间一切的骄傲都远去了,蓝锡知道他并不像自己在意他一样在意自己。白衣公子、齐王爷,他有着尊贵的血统和地位,有着举世无双的容貌和气度,而自己在他面前似乎什么都是平常无奇的,有什么能够让他在意的呢?她是一个自幼被众星拱月般成长的千金,自卑这种情绪对她而言是陌生的,所以也最能击垮她,所以当晚上齐王被太妃监督着送到她寝殿的时候,面对着面无表情的他,她淡淡的说了一句:“如果王爷不想在这里,请王爷自便。”齐王像是被她这句话镇住了,愣愣的看着她,半响无语,而后便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转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对不起。”然后就离开了。蓝锡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回味他那句道歉,原来他不是一个自认为不可一世的人,然而又怎么样呢,这世上大概少有像自己一样处境凄凉的新娘了吧。 之后几天,澜宇都在母亲的监督下不得不来到王妃的寝殿,但只是稍坐片刻便离开,蓝锡也从不挽留。大概太妃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毫无意义便不再管他们,于是澜宇就再没有踏入过椒兰殿,对于太妃的一再追问,他只是沉默,太妃也拿他没办法。但短短几日下来,太妃对蓝锡的态度却变得十分冷淡,甚至表现出一点厌烦。她确实后悔弄成个皇上赐婚,搞得儿子对自己一肚子意见,而娶个儿媳回来又不懂得怎样博得儿子欢心。 婚后回门的那天,蓝锡原以为澜宇不会陪她去娘家,毕竟他是王爷,皇族中人不送新娘回门也无可厚非,但他却去了,还在之前亲自查阅了礼单。这日京兆府张灯结彩迎接女儿和贵婿,蓝锡看着他颇恭敬有礼地对待自己的父母,感到很欣慰,无论如何,他很注意维护自己的尊严,起码表面上的都做到了。然而细心的母亲却看出了女儿的落寞,悄悄把她叫到房中询问她的近况。看着慈爱的母亲,蓝锡终于哭出来了,这几天在王府中,即使被莫名其妙的冷落,即使是遭遇新婚独守空房的屈辱,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是不想哭,而是怕哭,哭了只会让自己更伤心,哭了就会发现,没有人在乎她,悲伤却没有眼泪的自己麻木的像一具行尸,现在在母亲的怀里,泪水肆无忌惮的洒落,她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活着。她抬起头,看到母亲的眼泪,伸手为她拭去,母亲搂紧了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脊背,“蓝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要想办法经常和他说说话,不然一直生疏下去,就难有转机了。”“可是他都不肯去我的寝殿,怎么说话呢?”“那,你知道他在哪吗?”“他白天很少在家,晚上经常在书房。”“你可以去找他呀!你不是常去你父亲的书房吗?”“他又不想见我,我为什么要去找他?”蓝锡不自觉的噘起了嘴,往母亲怀里又钻了钻。母亲轻轻的按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怀里拉出来,叹了口气道:“你呀,就是从小太顺心了,没遇到过什么挫折,现在遇上了,就只知道生气和放弃。”蓝锡知道被母亲说中了,惭愧的低下头,不说话了。母亲轻轻的抚着女儿娇嫩的脸庞,笑颜中带着鼓励,但作为女人她有另外的担忧,可是她不想说给女儿听。齐王正值青春年少,会不会在外面…… 入冬了,满园的菊花燃尽了最后的光彩,悄悄谢幕。蓝锡远远地在回廊里徘徊,又恐被下人看到失了面子,虽然仍惴惴不安,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候在书房门外的小厮看到她赶忙行礼,“王妃安好,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一会儿蓝锡听到里面例行公事的报告和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请王妃进来吧”。蓝锡端着食盒慢慢走进去,踏着那洁静的半旧的地毯一步步向她的新婚丈夫走去。他宁愿与这些书为伍也不愿去亲近她,而自己现在没事找事的捧着个食盒来做什么,不过是来讨他的注意,他难道会不知道吗?她直直的看着不远处前方的地毯,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每走近一步都感觉是在自尊上践踏,走至快接近那个书桌时,她几乎要被那种屈辱的感觉压倒,蓦然抬头却看到那张俊美的脸正对着自己,一双深邃的眼睛刚触及自己的目光就匆忙错开了,错开地有些狼狈。“为什么?”蓝锡怔住了,从那双急于躲避的眼睛中似乎读出一些不安。“有事吗?”瞬间那双眼睛即变得淡漠,似乎那份不安从来不曾存在过。蓝锡被那清冷的声音惊醒,紧握着食盒定了定神,像是准备好的一样弯起嘴角淡淡地说:“贫妾做了些点心,请王爷尝尝。”“好,放在这儿吧,谢谢!”依然是淡漠的语气。自从刚才把视线转向手中的书,眼前的这个人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地方。“那,贫妾告退了。” “嗯。” 一路仰着头走出来,出了门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不会知道里面的人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回过神来,门已经被候在门外的小厮关上了,眼睛尽力的不去看那个食盒,却怎么也看不进那页书,只是坐在那儿发呆,最终还是撇了那盒子一眼。刚才的刻意回避似乎发挥了作用,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那盒子的颜色竟是天青色,上面饰着些自由卷曲的不规则的黑色纹路,心似乎像被刺了一样紧缩起来,思绪被拉回到半年前的一天。既是注定要负你,又何必相遇?不愿去打开那个盒子,于是开口去唤沁墨,沁墨闻声急忙进来,“王爷,有何吩咐?”“把它收起来吧。”盒子都没有打开过,里面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蓝锡回到椒兰殿时,昂起的脖颈早已疲惫虚弱,她遣退了左右,一个人坐在惯常坐的软塌上,想起过去在家中时,每次她捧着食盒进入父亲的书房,父亲总会笑着看着她愉快地走到自己身边,会当着她的面品尝她精心准备的汤或点心,笑着表扬她,或告诉她“嗯,好,就是……”带着无限温暖的慈爱。可那人?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像永远也止不住。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她都要忘记为什么哭时,泪水干了,便坐着发呆。忽然想起那张俊美的脸和那仓惶逃避的眼神,又禁不住疑问。好累,什么都不愿想了,今天终于做了努力,不愿再辛苦自己了。蓝锡慢慢的走去打开房门,“准备沐浴吧,哀家要休息了,嗯,放些萱草花。” 再一次走进那间书房,似乎那高高在上的人已经有了准备似的,一直都没抬头看她,在她放下食盒后,冷冷地问了句“还有事吗?”蓝锡尽力控制自己的委屈,淡淡的答:“没事了,告退。”这次干脆“贫妾”都懒的说了,自称贫妾也得真有个夫人的真实吧,蓝锡在心里自嘲着,仍旧不失风范的款步走了出来,只是在回到寝殿时哭的更久了,也没有再贴心地想着给自己准备萱草花安神,好在从小跟随自己的丹青细心的替她预备着。 是夜无眠,红色的纱幔仍固执的标榜着这个充满着孤寂的房间应是新房。一篇篇完成或未完成的诗稿任由风吹散,清冷的夜风吹透单薄的衣衫,似乎感觉不到冷。侍女们都被遣退了,连丹青也被命令去睡了,但她哪能真的放心去睡?不知过来了多少趟,从门缝里小心地看看里面的人,知道劝也没有用的,便只能陪着了。从小跟随小姐,哪里见她受过这样的委屈,又伤心成这样啊,想着想着也伤心的哭起来。这回又过来一看,不得了,门窗都开着,她赶紧跑到屋里,看到小姐还坐在书桌旁,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夜风这么大,小姐身上的衣服那么单薄,这要是着凉怎么办,便慌忙去找披肩。蓝锡早看到她了,也懒得再说什么,随她吧。被披肩围着,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感觉一点暖意。一会儿,丹青捧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粥,吹一吹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她机械地吞下,神志终于从茫然中苏醒过来,感到腹内有些不适,便推开了又送到嘴边的勺子,这时天边已泛白。“小姐,睡会儿吧。”没人的时候,丹青还是像在家时那样称呼她,蓝锡喜欢她这样叫,因为“王妃”太不真实。稍躺了一会儿,请晨安的时间就到了,迷迷糊糊的起床洗漱上妆,看着镜中的自己着实吓了一跳,苍白的脸色,熬抠了的眼睛围着乌青的眼圈,腹中的不适感更强烈了,闷闷的。终于还是迟了,待到蓝锡勉力支持到太妃的寝殿时,腹内已是翻江倒海,扶着丹青的手开始发抖,脂粉下苍白难掩。和往常一样向老太妃行礼请安,只是这一次那句“儿臣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说的吃力,每张一下口都觉得嘴里要有东西倾泻出来,说完时已出了一身冷汗。太妃原来就不满儿媳请安迟到,又看到她脸上的晦暗神色心中更是不满,眉头早皱了起来:“起来吧,以后记得不要迟了。”听到那冷漠中带着不悦的声音,蓝锡感到自己颤抖的更厉害了,她不能再呆在这儿了,微微抬起头看到老太妃皱起的眉头和站在一旁的那个人——他刚才是坐着的,因为母亲生气便垂手立在一边。太妃这时才看出蓝锡有些异常,似乎站立都有些困难,便敛了怒容道:“是不是不舒服啊?回去休息吧。”蓝锡行礼告退。太妃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不禁叹息,在蓝锡已经快走到门口时忽然说:“病了就差人说一声不过来就是了,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吧。”声音虽然严厉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听起来仍然感觉不到温暖。蓝锡回身,勉强点头行礼,已是再也不能说话了,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么回来的,衣服已经浸透,脂粉已斑驳,她咬牙不让自己在路上吐出来。回到寝殿时,对着丹青慌忙端来的痰盂,一直强忍着的带着酸腐味的宿食喷泻而出,似永远也止不住,明明已经没有食物了,还在不停的翻涌,出来的是带着苦味的清水,然后是干呕,呼吸不畅,头昏昏的,能感到四肢的冰凉。太医已经赶来了却没有办法诊脉,不停的呕吐使她不能安静下来。到了中午才稍稍止住吐,但还是不能平卧。太医隔着纱望闻问切,依脉象似无大碍,就是受了风寒,但吐成这副样子实在少见。开了几剂方子,但估计病人是服不下的,便交代丹青不要勉强让她服药,回了老太妃后,又再观察了一段时间,看她渐渐平静下来了便去了。 蓝锡自己是知道这个病的,以前在家中时也犯过两次,开始时都是剧烈的呕吐,然后是腹痛,之后就慢慢好了,所以当呕吐止住后她就不害怕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已觉浑身清爽,只是没有力气。夜深了,丹青趴在床边睡着了,蓝锡爱怜的抚摸她的头发,可怜的丫头,陪着自己连熬了两夜,怎么受得住?丹青睡得很浅,被她轻轻的抚摸弄醒,“小姐,好点了吗?”蓝锡微笑,“好了,以前不也犯过,没什么大不了,我自己都知道,去睡吧。”丹青摇摇头,“我在这儿守着吧,你要想要什么,方便些。吐了这么多,喝点水吧,之前都不敢让你喝水。”说着就去倒水。蓝锡觉得是有些口渴了,喝了一杯,也不敢再喝,“你要守着也可以,上来吧。”说着自己向里挪了一些,把外面的空间让给丹青。两个人在家中时常同塌而眠说说笑笑,但自来了王府后,丹青守着规矩不肯上王爷王妃的婚床,这时小姐让她上去她还是有些犹豫,蓝锡知道她的顾虑笑道:“没关系,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来吧!”丹青也没有再推拒。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闺中时候。病中的蓝锡似乎特别的脆弱,需要一些关爱和温暖,听着丹青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自己不能熬夜,不要自己折腾自己,感觉被温暖包围着,蓝锡很快又睡着了。醒来时,丹青早已起床,见她醒来便笑着说:“看气色好些了,要不起床走走?睡回龙觉不好。”蓝锡听话坐起身,看着窗纱投过来的明媚阳光,感觉一身轻松,但还是没有力气,动一动仍虚弱的发抖。正梳洗时,老太妃的大丫头拢翠捧着食盒求见,蓝锡忙让请进来。拢翠请了安,笑着说:“太妃说了,您现在不宜进油腻的饮食,特地叫人煮了清粥,怕您没有胃口,又叫放了桂花蜜进去。”蓝锡忙让丹青接下食盒,“代我谢谢母亲关心!”心里感到好温暖好温暖,窗外的阳光更加明媚。 蓝锡没有胃口,喝了小半碗清粥便不想再喝了,等到了能感到饿,想吃东西时已是第四天早上,这期间,老太妃又派人送了两次清粥和养胃的汤,而那个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连差人问一句也没有。蓝锡看着窗外,说不上多伤心,但还是有些心寒。 病了这一场,太妃的态度转变了很多,倒不是因为认可了这个儿媳,而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善良,毕竟儿媳在家时也是父母的宝贝,来了王府,如果病了都没人关心,人家父母知道了心里该多难过呀!蓝锡第三天就照常来请安了,太妃对她虽仍说不上亲切,但说话比以前和气多了,会教她如何养生,也会问起她家中的事情,蓝锡心里暖暖的,在她面前少了往昔的拘谨,多了些自然和平静。 能进饮食了,蓝锡的身体很快便恢复,于是又进了小厨房,只是现在每日进两回,上午是做给太妃,亲自送过去做早茶时的点心,晚上依旧是做给齐王的。蓝锡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做下去,心已寒透,再坚持只是因为倔强罢了。依旧是通报后进门,依旧是循规守矩的问安,那人依旧是没有抬头。放下食盒,蓝锡转身要走到他的正前方准备告辞,澜宇却开口了:“你,好了?”依然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进入蓝锡耳里却像洪水一样让她窒息。她以为她可以不怨他,她以为她可以不对他再抱任何期望,她以为她已经死心了可以不在乎这个人,但在听到这句话后,委屈像山洪袭来,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乞丐,一路追随着渴望这个冷漠的人的施舍。泪水就要不争气的滚出来,她很久都没有转过身,低着头努力平复情绪,还好泪水没有夺眶而出,滚进了咽喉带来咸咸的苦涩,她回身扯起嘴角:“已经好了,谢王爷关心,告退了。”说完便转身离去,剩下身后的人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蓝锡病的这几日,他不是没想过去看望,甚至每次远远的看到她的寝室都觉得揪心,但他终究没有去看一眼,他以为这一次他彻底的让她伤心了,不会再来努力地向他靠近,从此不会再有人捧着食盒来扰他心绪,但刚才看到她进来,他竟然抑制不住欣喜,明明觉察到她情绪的激动,感到不忍想去安慰,但转眼便看到她温婉的笑,却是一目了然的疏远,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样的不知所措。第一次打开送过来的食盒,一股浓郁的杏仁味扑鼻而来之后是桂花的香甜,是杏仁糊,他最喜欢的一道甜点。 澜宇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晚上本来和晋王约好去他那儿听戏,却硬是找了个借口没有去,晚饭后便早早的进了书房。“我在干什么?在等她吗?”他拒绝这种想法,但却不自觉的每隔一会儿就向大门看上一眼。她终于来了,一袭月白色披风沿着皑白色的裘蓉,出现在门口时正被一轮满月照着,通体似泛着微微的光华,一时恍惚似看到了月宫仙子正款步向他走来,不觉看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的看他的妻子。蓝锡见他看着自己,不明所以,脚步更慢了些,毕竟在一个人的注视下走路还是有些尴尬的,走到他身边见他仍盯着自己忽然觉得有些紧张。照旧问了安,澜宇破例说了句“王妃辛苦了”。走到他身侧小心的放下食盒,抬起头看他,他笑着问:“还是杏仁糊吗?”蓝锡第一次看到那张脸上的笑意,楞了一下方道:“是的……”本来还想说明是母亲告诉她他喜欢这道甜点,还亲自教她怎么做,但澜宇已打开了食盒,尝了一口。蓝锡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今天他是怎么了。澜宇在品了一口后又转头看着她道:“很好吃,谢谢!” 回去后蓝锡很开心,对于她一次温暖就可以驱走两个月新婚时的孤寂。然而在她离开之后,澜宇的心情却变得很沉重。他发过誓,为了和清源的感情,他绝不会和妻子亲近。虽然两个月来他恪守着誓约,只有今天例外,也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但心里却十分不安,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不想疏远这个女孩。其实第一次相遇已经对她有了好感,仅仅是一句话,仅仅是看了一眼那半遮半掩下露出的面容,但一切都是合着他的心意的美好,她悦耳的声音,她清灵的眉宇,她素净的衣衫和那顶不张扬的小轿,和她相关的一切都带着那份让他难忘的清新淡雅。他不愿伤害她,不愿负她,但他不可以再伤害清源了,他的小神仙把一份至纯至深的感情交给了自己,他不可负他,更不舍得负他。 从第二天开始,澜宇便不再进书房,而蓝锡也没有到含章殿找他。澜宇知道以她的个性,能去书房主动亲近已是很不容易,自己做得也的确太绝情了,但他真得不可以再给自己继续沦陷的机会了。然而不去书房造成了很多不便,他经常同时查阅很多书籍,打发小厮们去找很麻烦,而且那个没脑子的沁墨总是记不住书的摆放位置,他自己找比让沁墨找不知要省多少时间,所以在逃避了半个月后,他还是去了书房,但是在书房呆了十几个晚上,也没见蓝锡出现,澜宇知道自己的确让她伤心了。 蓝锡知道澜宇躲她,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才给了她一点希望,一点温暖就马上把它熄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感情竟然这样吝啬。嫁入王府已是三个多月了,再迟钝的人也能想到大概他在结婚之前已有了心上人,但太妃告诉过她她差人打听过,甚至跟踪过,但都没发现什么迹象,他虽常不在家,但都是去与朋友清谈聚会,太妃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乱来,而蓝锡也是深信他的人品。那么,到底为什么呢?或许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吧!蓝锡知道他又回书房了,但却不想再去找他。她慢慢地将悲伤融化,内心平静无波,她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每日品茶赋诗,感受风雨草木别有的温情,它们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能成为她快乐的理由,只是那份心中的悲凉和恐惧一直都存在,而她也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只是午夜梦回,自思不过是自暴自弃罢了。 第四章 天青3 入冬的第一场雪一夜之间为琼楼画阁覆上了天鹅绒般的软毯,晨曦隔着枝丫透来一片红润,天边还微微泛着蓝,地上却已晴光盈目,不怕冷的鸟儿早已用歌声表达了赞美,人们这时才推开窗发出声声惊呼。不论有心事的还是快乐无扰的看到这样的雪色都可以开怀一笑,这是造物者的礼物,能够把欢乐渗进人的心底。蓝锡呼吸着带着寒意的清新空气,看着一院温柔的白,想起王府中的一片梅林,这时正该踏雪寻梅了。太妃冬日里起的早,请过早安,太阳还是斜斜的撒着红光。澜宇见蓝锡今日有些雀跃,请安后又急急地离去,有些好奇,不自觉的跟在了后面,到了这处梅林。却见梅林深处早已支起了小桌,上面摆了两个小炉子,隐隐冒着热气,蓝锡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站着,身着一袭纯白的狐裘,更衬得面如莹雪,发似浓墨,唇若点漆,一支红梅正斜倚着她松松挽起的发髻,红唇勾起,露出莹白的一线,眼睛是闪亮的,眼里只有那一树的梅花。这是澜宇第一次见她笑的如此开怀,被她单纯的快乐感染了,他觉得这片梅林是府中最美的景致。丹青和几个小丫头先发现了他,听到她们请安的声音,蓝锡才知道这里多了个人。蓝锡猜不透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愿去想,见到他的感觉竟没有了往日的紧张,后来想起来觉得大概是因为不再对他抱什么期望,或者是对他的忽冷忽热已经习以为常了。看到澜宇向自己走来,她迎了过去,很自然的请安,笑道:“王爷是来赏梅的吗?”澜宇看着她高兴自己也觉得开心起来,笑弯了一双星目,“我可没有王妃的雅兴,你难道打算在梅林里用早膳?”蓝锡看了看桌子,笑着说:“是想试一试。”她正不知是否要邀他共享,澜宇就自请了:“嗯,你介不介意我加入呢?”蓝锡有点惊讶于他今天的表现,但还是点头应道:“当然不介意。”小丫头们忙去又搬来个凳子,于是二人对面而坐共进早餐,这还是蓝锡嫁入王府后的第一次。看着蛋清做成的雪花羹上撒布着几粒枸杞,澜宇笑道:“这羹也很对景啊!”蓝锡但笑不语,一会儿又听他说道:“听说你的画画的很好,今日赏梅,回去是否会作画呢?”蓝锡笑答:“本来想在梅林里画的,但天冷,手指僵硬不便作画,只能回去画了,”想到自己往日作画多有父亲或母亲题字,一时兴起便来邀约:“如果画的还可入目,请王爷题诗可好?”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今天怎么忽然忘情起来,要知道或许明天他就又是一副冷面孔了。蓝锡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却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好,那我可等着你的画了!”蓝锡略怔了怔,想起虽然和他说话不多,但交谈时他的话总是那么平和,想来他应该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平日的冷漠大概是出于刻意的回避吧。饭毕,又赏了会雪,便一同离开了。刚走到青石路面上,路面沾上些雪水很滑,蓝锡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向前摔去,澜宇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当触及她柔软的身体时,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这大概是她身上的味道,每次靠近她都闻得到,澜宇感到心怦怦然狂跳不止,慌忙放了手。蓝锡察觉到他的异样,脸渐渐烧起来,却听到他说:“我还有事,不送你回去了,再会!”说完便转身走了,蓝锡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心想大概明日再见他时又像是个冰人了吧。 回到寝殿,蓝锡便开始作画,一幅红梅图信手拈来一气呵成。蓝锡看着画想到方才邀他题诗,无奈苦笑。不曾想澜宇第三天便派人来问此事。来的是他的贴身侍女明茗,蓝锡对她的印象很好,这个丫头虽然容貌不及丹青但也生得明眸皓齿,声音清脆动人,活泼好动性格有些像男孩子,与王府中其他小心恭谨的仆役大不相同,刚进门行了礼就急急的说道:“王爷差奴婢来问王妃的画可作好了?如果作好了,问王妃可否让奴婢带回,王爷说要题字。”蓝锡没有料到他会记得这件事,还来索画,或许自己应该亲自捧画送去,但想到他未必想见自己,还是让明茗带去的好,于是吩咐丹青去取画,交给明茗。 蓝锡的踏雪寻梅图虬枝苍劲有力,红梅点缀其间,却朵朵有点睛的妙用,巧用飞白,看起来似真的有积雪盖在枝条上,粘在梅花上。这幅画作无论从技巧和意境上讲都是上乘之作。澜宇看着画眼前浮现出她着一身纯白的狐裘立在红梅间的情景,她整个人似乎已融进了雪里,也融入了画里。提笔写就一首五言律诗,看着墨滞干透,鬼使神差一般卷起画卷,向椒兰殿走去。院中几个小丫头正在阶前扫雪,见他来了要去通报,澜宇挥手制止了她们,径直向寝殿走去,屋里悄无声息,绕过一道花鸟插屏看到蓝锡正躺在临窗的软塌上,丹青在一旁静静的做着针线,听到脚步声,丹青慢慢地抬起头,看到是他慌忙起身行礼,澜宇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走到蓝锡身侧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竟不觉看呆了,伸手想去触摸她舒展的眉角,即将触及的瞬间又忙收回手臂,他越来越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竟这么渴望看到她,接触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丹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轻轻把画放到一旁的书桌上,悄悄地走了出去,在回廊见到丹青,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王妃常这样午睡吗?”丹青垂首答道:“不是,王妃一般不午睡,只是今天饭后觉得困倦,便睡了。”“一会儿把她叫醒吧,冬日天短,怕日间睡多了走了困,晚上就不好睡了。”“是。”走出椒兰殿,澜宇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丹青按照王爷的吩咐去叫醒蓝锡,见她睁开眼睛笑道:“小姐,王爷嘱咐我叫您起床,说是冬季日短,中午睡久了,怕晚上不好睡!”蓝锡刚醒,头脑还不清晰,半响才惊道:“王爷来过?”丹青笑得俏皮:“我的小姐,您睡得真沉啊,王爷在旁边看了您这么久,您都没醒!”蓝锡红了脸,嗔道:“你这鬼丫头又胡说!”忽然瞟见不远处书桌上的那个画卷,丹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又笑着说:“我才没有胡说,王爷是亲自来送画的!”说着把画拿了过来,轻轻展开画轴,蓝锡一眼便看到右下角的题字,笔走龙蛇气象万千,是一首五言排律:静立琼枝旁,素洁裹红妆。一枝倚云斜,几度露晴光。身具花精神,魂有玉衣裳。奈何赏花人,寂寞远相望。“寂寞远相望”,蓝锡反复的念着这一句,默想也许澜宇对她是用了心的,自己可以这样期待吗? 转眼元宵佳节已至,一早蓝锡就随太妃和澜宇进了宫。皇室祭祖盛大而繁琐,祭祖之后她又随太妃去拜见了皇后。蓝锡是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参加皇族的活动,不得不步步谨慎小心,以免出错,好在表面上她还是可以做到神色自若,举止大方。蓝锡不禁在心中苦笑,“虽然我和他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却得作一个真正的王妃。”回到王府又免不了府中大小礼仪规矩,在齐王一支中他们家是长房,作为一个新过门的长媳,太妃对她言传身教,时时警示,这样一天下来,精神和身体都疲惫不堪了,晚上家宴,还得强打精神陪着宗族中的女眷。席间蓝锡忽然听到太妃吩咐:“今日高兴,男子们放开吃酒,不必拘礼!”蓝锡觉得奇怪,看齐王平日在太妃面前恭敬的样子就知道太妃对他自幼管教甚严,怎么会纵他吃酒?看着一群人诧异的目光便知这次是例外。太妃又重复了一遍,那边也就真的开始放开了。一时间觞筹交错热闹非凡,而对于敬的或被敬的澜宇竟然都是杯杯见底,蓝锡惊诧,不知他是否真的是海量,就算海量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多久吧!蓝锡忧心的看了看太妃,没想到太妃也在看着她,笑容间别有深意。蓝锡更觉得奇怪,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散席之后,蓝锡就明白了,因为太妃吩咐她:“澜儿醉了,你扶他去你那里吧,好好照顾他。” 太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蓝锡并不想那样做,对于她本应拥有的东西,她不愿那样偷偷摸摸的获取?她太正直,喜欢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她太骄傲,这样的方式她不齿为之。因此她没有把他带到自己的寝殿而是送去的含章殿,他平时就寝的地方。本想送去就走的,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有些决绝,看到他倒在床上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不时翻滚的身体又觉得有些不忍,心想虽然他不把她当成妻子,但毕竟自己是一个妻子,应该照顾他的。于是吩咐了下人准备解酒的外敷和内用的药剂,在他的侍女的帮助下脱去他的鞋子和外衣。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更衣,蓝锡的手因紧张而有些颤抖,因为颤抖便总是解不开他的衣带,所以手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就更长,这让蓝锡觉得很难堪。谁知不一会儿,澜宇不安分地动起来,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却总也抓不住,蓝锡用手去阻止,却被抓了个正着,好像他开始的挣扎就是来抓她的,她想挣脱,澜宇却抓得更紧,直把她往自己怀中拉近,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但只压住了她半个身子,眼睛半睁着,似乎在盯着她,但因醉酒而有些涣散。侍女们见状忙识趣地退下,蓝锡变得更加紧张,难道真的躲不掉吗?她自己有些心虚了,当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当看到那张俊美的几乎不可思议的面孔急切的向自己靠近,当感到他的唇的热度,蓝锡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理智在逐渐的抽离,渴望被他贴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然而刺鼻的酒气让蓝锡忽然间清醒了,她一向不喜欢醉酒的人,觉得他们是没有思想甚至没有知觉的,如果今天就这样发展下去,自己又和那些青楼妓女何异?她奋力挣扎着,澜宇却压得她越来越紧,不停的想去制止她挣扎的身体,唇不停歇地纠缠着她的。而蓝锡的挣扎却没有因为他的阻止而停下来,想要挣脱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最终她成功了,但头发衣衫已经凌乱不堪,手臂不知碰到哪里了,很疼。澜宇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倒在床上慢慢地安静下来。蓝锡想马上离开这里,刚冲到房门,忽然停了下来。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呢?一股强烈的委屈和哀伤袭来,结婚已经几个月了,第一次被丈夫亲近却是这样一幅情景,她不敢出声,嘴角不停的抽动,泪水似决堤的洪水一般。平复了很久,蓝锡为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准备离开。刚要开门,耳边传来呻吟声,不想回头却仍不忍,看到他痛苦的神情,脚就再也迈不开。“何苦,喝成这样!”打开门叫下人端来解酒的药材,用毛巾浸了烫手的药汁,稍拧干为他擦拭,又放了一块浸了药汁的热毛巾在他额头上,他似舒服了一点,毛巾冷了便再为他换上一块。一会儿澜宇的眉头又纠结起来,身体也开始难受的翻滚。蓝锡并没有亲自侍候过醉酒的人,不免有些慌张,就看他翻滚了一会儿,似要起身,却起不来,一偏头,直接吐在了床边,污了大片床单,酸腐味和着酒味的宿食让人恶心。蓝锡忍着厌恶,替他擦净嘴角,一边捶打他的脊背,希望他吐出来会舒服一些。一共吐了两回,他便安静下来了,眉头也放松了些。让侍女把脏了的床单撤掉,守着他安静地睡去。约过了一个时辰,又想着要喂他一些解酒的药,不然早上醒来会头痛。于是试着去唤醒他,他似乎能听懂,绵软地在她的帮助下半坐起身,能够按照她的指示漱口,喝药,然后倒下就昏睡过去了。看起来没什么事了,蓝锡倦乏地只想回去休息,但又想到早上见到太妃似乎没法交代。老人家处心积虑的撮合,虽然自己不认为是对的,但怎么也不能去伤老人的心,半夜从含章殿出去回自己的寝殿,太妃知道会怎么想?而且她一定会知道的。“只能在这里呆一晚了。”颓然坐到软椅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醒来是因为觉得有东西贴到自己身上,睁开眼便看到澜宇站在自己身边,正盯着自己的某一处,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是自己手腕稍上一点的一片青紫,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的刺目。蓝锡忙收回手臂,用衣袖遮住了伤痕,想来是他为自己盖上披风时不小心掀开了袖子看到的,又忽然想起自己现在大概还是昨晚那副狼狈模样,竟这样全被他看去,不知如何是好。抬起头看向他,澜宇还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眼睛还是看向先前的位置,不曾动过,神情复杂。蓝锡已猜到他在想什么。不想这样僵持着,蓝锡起身想走,澜宇却忽然说话了,低低地带着愧疚:“昨晚我喝醉了。”“嗯。”然后又是难堪的沉默。“我是不是对你……”“没有!”蓝锡没等他问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淡淡地道:“王爷,我要回去了,一会儿要去向太妃请安。”蓝锡顾不得仪容不整,只想从这尴尬的气氛中逃走。“别走!”澜宇叫住了她,接着打开房门对着外面吩咐道:“明茗,你和丹青回去取王妃的衣物来。”“他竟也会这样体贴!”蓝锡禁不住感慨,心里泛起些许温暖。 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从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被扯破的衣角和臂腕上的伤痕不难看出,她急切的否认和带着些愤怒的眼神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显然,什么也没发生,蓝锡拒绝了他。这些天他故意躲避她,却没想到昨晚竟这样放纵地喝得酩酊大醉。蓝锡啊,除了名分,我不能再给你什么,所以我不佩向你索取什么,昨晚的事,对不起!你能忘记吗?他深刻的了解到这个女孩的固执和骄傲,她就像一朵洁身自好的白莲,有着遗世独立的骄傲,却不是盛放的而是一朵带着些神秘的没有开放的花苞。第一次看到新浴的妻子,第一次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梳妆,澜宇紧张的不知该把手放在哪,丹青看在眼里转过脸偷偷的笑,蓝锡发现了,脸立时晕红了一片。这是第一次两个人一同去向太妃请早安,也是最后一次。 第五章 天青4 澜宇去清源那里更加频繁,几乎三五日便去一次,而且经常不当天返回,还是静静的看着他,似如何也看不够,但偶尔会想到蓝锡,每当想到她时他心里对清源的愧疚就更深。“清源,你真的可以原谅我结婚吗?”澜宇在他耳边呢喃。“会,你是不得已的。”清源把头贴近他,想安抚他的不安。澜宇苦笑,不得已?清源如同世外仙山一抔甘泉,而蓝锡则是浊世之中一杯清茶,他拥有着世间难寻的两个人,如果还能叫不得已,那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不得已!如果没有蓝锡,他可以毫无牵挂地与清源作一对神仙眷侣,如果没有清源,他可以和蓝锡互敬互爱作一双平凡夫妻,而他却遇到了他们两个,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惩罚!“清源,我可以放弃一切和你双宿双栖,但必须侍奉母亲颐养天年,你可以等我吗?”然而清源听后心却一沉,澜宇很少对他信誓旦旦,他只是默默的用行动表示着对他的眷恋,他曾经说过要和他天长地久,但没有说要如何天长地久,现在他的话却表明要和他远走高飞,而且给了他一个时间,那就是待他的母亲辞世。他不介意等待,即使要等一生,看惯了万物周而复始的轮替,有限的时间对于他这个不在尘世的人而言像是无穷尽的,此生唯一看不开的便是对澜宇的感情,让他这个超脱凡尘的人也变得患得患失。澜宇最近频繁的到访和刚才的那番誓言或者是因为更加没有办法离开他,或者是急于逃避内心的纠结,聪哲如清源怎会看不透,但他却介意着他究竟是属于哪一种。澜宇迟迟没得到答复,不安的追问他:“清源,你生气了?你不愿等我吗?”清源看着他,目光温和却坚定,“我会等。”他会等他,无论如何,他都会等,因为爱了,他便没有选择,因为澜宇这个人值得信赖,也因为那深入骨髓的一切随缘的思想,总之他会等。然而一个绮念却从心中升起,他想见见蓝锡。蓝锡是他们之间最不便提起的话题,所以澜宇从来没有主动说起过她,而清源也只问过一次。澜宇告诉他她叫蓝锡,然后当他再问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澜宇对她的形容就是“一个官家小姐”,但清源明显的感觉到他回答时的犹豫和闪烁其辞。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澜宇心中有纠结,纠结的根源一定会是蓝锡。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清源,世外清修之人,随心随性,他打算见见蓝锡,便真的会去见。几日后白曲回来,他便问他:“师兄可曾见过澜宇的妻子?”自从上次的那场大病,白曲便知清源放不下对澜宇的那段情,除了感概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澜宇成亲对于清源是一个无法挽回的伤害,如今他又打听澜宇的妻子,可见他仍看不破,不禁叹息:“事已至此,何必执著呢?”清源浅笑:“师兄笑我顽痴了,但我的确想知道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白曲见他如此坦诚,也不再多说,“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看起来是个善人。”“我想见见她,师兄可以为我安排吗?”“什么?你为何要见她?”白曲绝难想象自己这个清逸出尘的师弟也会是那般争风吃醋的人,但他为什么要这样要求呢?“是不是,澜宇他……”“师兄莫要猜疑,澜宇对我很好,我只是想见见她,”清源苦笑,“我也知自己是看不开,但她毕竟是他的妻子。”话已至此,白曲知道他已下了决心,见惯了洒脱的师弟,对于这个执著的少年还真的不适应,但他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两日后是澜宇母亲的寿辰,我可以带你去,我猜你是不想让澜宇知道吧。”“事后,我会告诉他的。” 太妃寿诞,王府里外张灯结彩,蓝锡直忙了半个月没得空闲,今日诸多诰命前来贺寿,迎来送去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失了礼数。清源这日跟着白曲来王府贺寿,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他并不觉得紧张,只是有些不适应,还有的就是即将看到澜宇平日生活的地方的一点激动。白曲告诉他,澜宇身份尊贵不会亲自迎客,只是贵客驾临时才会亲自出门相迎,但对于他而言没有几位称得上贵客,所以他们在大门不会遇到他。果然的确没有遇上他,进了门沿着宽阔的甬道进入,在这尊贵威严的王府里,贺客虽多但皆凝神恭肃,并无一人敢高声说话,主人之尊崇不可言喻。坐在诺大一个厅室的角落里,清源看着远处与旁人交谈甚欢的澜宇,觉得他和那个抱着自己喃喃低语的人似乎不是一个人。不一会儿,他看到一位华衣丽服的少妇搀着一位老妇人步入厅堂,澜宇马上迎过去立在老妇人的另一侧,满堂贺客皆向其行礼,想必那老妇人便是澜宇的母亲,而她身边的那个少妇就是他的妻子蓝锡,他今天来见的那个人了。清源觉得自己很可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远远的看看她,连长相都看不分明,而且看清楚又怎样,不过皮囊而已。不久,见澜宇匆匆离开了厅堂,向大门方向走去,大概是师兄所说的贵客来临了吧,过一会儿确实看到他引着一个着明黄服饰的年轻人进来,白曲告诉他那是太子。又过了一会,听到外面一声“圣旨到!”澜宇夫妇忙扶母亲迎至厅门外下跪,后面的人群迅速列队跪好,太妃接了圣旨尚未起身,就听又一声响报:“皇上赐宴!”接着便是一群宫人鱼贯而入。礼毕,大家各自归座,太妃和王妃此时却不见了。俗世虚礼清源觉得无趣,便想走,白曲也未阻拦,他早安排了贴身小厮在门口候着,准备送清源回去。白曲不方便现在离开,便差小厮送他出门,他们从厅堂角门出,顺着一个华丽的抄手游廊下了汉白玉阶梯。清源忽然远远看到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个华衣女子走来,虽然衣服的颜色已从红色变成鹅黄色,但清源认得出这人便是蓝锡,既然又看到了,就索性真正的见一次吧,于是便对小厮说:“我去去就来”,调转方向向她迎去。两人相见,都是一惊。清源眼里的蓝锡,一双清澈的眸子,不藏一丝心机,确如师兄所言是个善人,一身华贵却也掩不住清丽脱俗的气质,浊世之中竟有此女,方才沾染的那一室尘俗竟被她的纯净涤清。蓝锡看到清源不禁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他美的出尘通脱,仙风道骨又是玉人一般的人品,难道自己遇到神仙了吗?在这样直接的相望中蓝锡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点头施礼,她还没有忘记自己女主人的职责,“先生,宴席要开始了,请先生入席。”清源回礼答道:“谢王妃,学生有要务在身,赎不能领宴了,在此告辞。”蓝锡忙道:“先生是鄙府贵客,且稍待哀家禀明王爷,送先生出府!”清源微笑着看着她:“多谢!不必了。学生在此拜别。”蓝锡不敢再用些凡俗礼节待他,只得由他去了。清源则感慨这样一个人却要为这些俗物所扰,不免可惜。 与清源的这次短暂的见面却让蓝锡感到不安,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出于一个女性的直觉,她觉得这个人是特意来见她的。但是他的眼神和举止都没有任何侵犯的意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安?或者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审视,让自己觉得害怕吗?但他分明是那样平和,甚至平静的不像个凡人!她很想知道他是谁,甚至想去问问澜宇,毕竟气质如此独特的朋友不会太多,澜宇应该明白自己要问的是哪个人。想到澜宇,她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按捺了几日,蓝锡最终忍不住,还是去找了他。她已经快半年没有踏足过这个书房了,回想最初的紧张和尴尬,蓝锡不仅自叹,虽然他刻意的回避,但他们还是渐渐的熟稔,现在她再来到这个他独处的地方面对他,竟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今天他到底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澜宇得知她来觉得有些惊讶,看着她慢慢的向自己走近,发现她手里没有提食盒,澜宇竟有些怀念那些食盒了。“王爷,有件事想问您,现在有时间吗?”蓝锡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控制的好,但一旦要开始这段对话,情绪却难以抑制的激动。澜宇见她神色异常,忙站起身,把她让到一边坐下,自己则隔着茶几和她并肩坐着,“什么事?你说。”蓝锡却不知怎么开口,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会这样失控,胸膛剧烈的起伏,她大口呼吸着仍然觉得透不过气,她甚至想放弃了,但又不甘心,一开口竟然已是带着哭腔,说出的话令自己都觉得惊讶:“王爷,我知道你一直躲着我,不愿和我接近,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们的婚姻根本就非你所愿,你并不想娶我……”泪水决堤似的涌了出来,蓝锡哽咽着要说不出话来。澜宇从来没有见蓝锡哭过,甚至从来都没有见到她情绪激动过,蓝锡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平静而理性的人,她的骄傲和理智让他觉得难以亲近,而就是这样的她忽然在自己面前崩溃,他感到手足无措,更重要的是他感到心痛。一直以来,因为她的安静和淡漠让他渐渐地忽略了自己的行为会对她造成的伤害,他对自己说或许她不在乎,而现在呢?他鄙视自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罪大恶极的人。蓝锡慢慢的平复自己的情绪,她注意了他并没有否认,一股彻骨的寒意直入心底,也让她慢慢恢复了平静,她直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见澜宇怔怔的看着她,接着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问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但是她看到澜宇的眼神慢慢的由痛苦变得惊讶最后渐渐黯淡。他支起身,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是应该告诉你的,但你不要告诉母亲,我怕她会伤害他。”“你就不怕我也会?”“你不会!”澜宇坚决的回答了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避开她的眼神接着说:“我和他是在三年前认识的。”澜宇徐徐地讲起那个临溪的庭院,山间怡然的生活,但刻意减少了对清源的描述,没有告诉她他是怎样的俊美、怎样的脱俗、怎样的才情,这些话他不忍对她说,怕刺痛她,最后只能简单的表示他们已是生死相许了。尽管澜宇已经说得尽可能简略,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着蓝锡的心,原来真的是这样……“我…见过他…在母亲寿诞那天。”这件事清源告诉澜宇了,但他还是很吃惊,她怎么会知道是她见到的那个人。见他惊讶,蓝锡赶忙补上一句:“他没告诉我他是谁,更没有说起你们的事,但我猜得到。”蓝锡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别人怎样对她,她都不希望别人因自己受到伤害,因自己而生误会。但面临这样的事,她也只能做到于人无害了,虽然她想到过事情会是这样的,但亲耳听到还是受不了,那是她的丈夫啊,他爱上了别人,那还是一个男人!她勉力站起身,感到自己浑身发抖,但还是想离开。澜宇要去扶她,她拒绝了。走到门口,蓝锡背对着他问:“如果我们相识早于他,你会不会许我一生一世?”“我会!”澜宇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他想过很久,他知道自己喜欢蓝锡,但是一生他只能对一个人许下一生一世。蓝锡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喜欢假设,不管这个假设多么不切实际,得到了自己喜欢的答案,她就选择相信。蓝锡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久后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识时的情景?”问出口,蓝锡就后悔了,此时再问他这个有意义吗?“记得,那块天青色的镇纸…我们都喜欢……”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蓝锡终于打开了那扇门,但门又迅速的被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关上,她被那双手扶住了肩膀被迫转过身,对上那双满溢着追悔和痛苦的迷人的眼睛,那双眼眸被一层晶莹的液体遮掩着,闪着朦胧的光,她听到他颤抖着说:“蓝锡,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原谅我……”蓝锡震惊了,虽然她隐约知道澜宇可能对她有好感,但是这是第一次确定的知道了,而且是他亲口表白的,她好喜欢听他说那四个字,好喜欢他叫自己的名字,然而他也说了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但毕竟有那四个字,她的心没那么痛了。轻轻地为他拂去眼角的泪,她想她该离开了,转身开门,澜宇没有再拦阻,她走了出去,阖上门的瞬间却又感到心底的抽痛,像是被抽干了。他给了自己一份厚重的甜蜜,她如此眷恋,却那么快就消散了,那份甜蜜或许只属于今天晚上,只属于阖上门之前的那个短暂的瞬间。 虽然有心理准备,蓝锡还是没有办法适应澜宇迅速冰冷下来的态度,那一晚以后,澜宇和她接触的更少了,她知道他的心就像那个书房的门,已经向她关闭了。她又重新回到了寄情于风露草木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心境。过去是自暴自弃也罢,是真的看透了也罢,但她真的可以找到快乐,而现在呢?她所有的快乐和痛苦只能源自一个人,自从那一晚,不论他的态度怎样,看到她的那双眼睛里再也不会有漠然,有的只是回避再回避,但总有一些时候是不同的,会有掩饰不住的关切和痛苦或者是看到她时难抑的欣喜不小心流露。 蓝锡嫁到王府的第五个月太妃病了。太妃的这场病来的凶猛,一向刚强的她性情也变得脆弱起来,几乎时时刻刻离不开蓝锡的照顾。蓝锡干脆搬到了太妃的寝殿居住,在病情最恶劣的几天几乎衣不解带的照顾她。澜宇看着疲惫不堪的蓝锡,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什么也给不了她,但她却做了一个好妻子。蓝锡知道他又在愧疚了,安抚他说:“我照顾母亲,是因为她对我很好,她是我的亲人。”自从那一夜,蓝锡对他再没有强装淡漠,她温柔的眼睛让他知道这个女孩在交付她的心,但他却不配承受。 太妃病重的时候,甚至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晚上,刚服过药,她拉着蓝锡的手说:“孩子,我如果去了,你该怎么办?澜宇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我在的话他不会怎样,但如果我不在了,我总觉得他可能会做出些想不到的事情来。”蓝锡听了不禁一颤:“母亲,您想说什么?”太妃叹了口气:“你难道没有想过他可能外面有人?”蓝锡沉默了,不知要怎样回答。太妃接着说:“知子莫若母,澜儿虽然表面温和,骨子里倔的很。我多次问起此事,他都矢口否认,然后就什么话都不再说。所以我知道,如果真的他外面有人,他定是痴心的,不肯让她委屈。我活着,他便不敢造次,如果我死了呢?”太妃顿了很久,渐渐老泪纵横,“我最担心的是他或许会离开这个家……”蓝锡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或许是因为她还太年轻,心里总装着希望,或者是她得过且过的太久,变得对现在和未来都已经麻木了,但这样的未来如果变成现实,她该怎么办?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澜宇会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否定这种可能。蓝锡呆滞了很久,忽然看到太妃的眼泪,忙替她擦拭,轻声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母亲,别想太多,您知道的王爷孝顺您,您不希望他做的事,他不会做的,放心吧!”然而再多的安慰也是没有用的,蓝锡知道,如果澜宇要和那个人常相厮守就只有离开家一条路可以走,皇族是不可能允许这种同性之恋的,澜宇不会让他受屈辱,他们只能离开。心痛难当,蓝锡甚至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清醒! 半个月过去了,太妃的病终于有了明显的起色,可以下床了,又过了几日渐渐硬朗起来,便让蓝锡搬回去住,觉得她太辛苦了。但就在她刚刚恢复的时候,她便下决心要做一件事。 这一日蓝锡照常来到太妃的寝殿侍奉她吃药,一进门便看到澜宇跪在堂中,吃了一惊,便垂首立着不敢说话,她听到澜宇说:“母亲,请您放了沁墨吧,他自幼跟随我,这么些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您怎么忍心对他用私刑啊!”听到私刑二字蓝锡下了一跳,怎么王府之中会对下人动刑?接着她听到太妃带着怒气的声音:“他没有错?他的错大了!我选他去伺候你是希望他辅佐你兼修才德,如今你行差踏错他也隐藏不报,难道不是错吗?”“母亲,如果儿臣有错,应该先惩罚儿臣,请您放了他吧!”“我现在没有在惩罚他,只是要让他说出他该说的事!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多久,你冷落你的妻子是为了什么?沁墨每天跟着你会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不告诉我,好,我就不相信我撬不开他的嘴!”蓝锡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盛怒中的太妃她不知道她的劝说有没有用,但是她却不能不劝,一则她不忍看着澜宇焦虑,再则沁墨她虽不熟悉但毕竟是个人,而且她也担心太妃的身体,她跪下向太妃磕了头,急切地说道:“母亲,您的病刚好些千万不要动怒啊!您在病中,儿臣们都要素食向善虔诚祷告为您祈福,如今您为儿臣等操心而动刑罚,且不折了儿臣的福吗?母亲!” 太妃和澜宇惊讶的看着她,听完她的话太妃心中一惊,想起自己病中做这种事总是不吉利的,只得作罢,但她不打算这样放弃,她放了沁墨,但却罚儿子跪到王府正殿,面对祖宗家训去反思,直到肯说实话为止。 三更已过,澜宇从下午跪倒现在腿早己麻木,看来母亲这次是下了狠心,到现在也没有露面,小厮们都被她遣走了,四周一片死寂。已是深秋,地面又硬又冷,腹内空空,早有些跪不住了,但他咬牙坚持着,如果这能换来清源的太平无事一切都值得。又跪了一会儿,他看到自己摇摆着颤抖着的影子,扯起一个冷笑,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些骇人,随着门咿呀一声开启,有人提着灯走了进来,象牙色的裙子,粉紫色绸缎对襟长夹袄,腕上带着莹白色的玉镯,盘扣立领,一张清丽文雅的脸,是蓝锡。澜宇有些吃惊,这个时候他想不到也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她。蓝锡走过来,跪坐在他对面,“王爷,我没有告诉过母亲。”原来她是怕自己误会,特地来解释的。“我知道,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母亲早晚会察觉的。”但澜宇转眼就看到了旁边的食盒,他快压制不住内心的澎湃,他觉得自己不能也不配再接受她的关心了!“谢王爷信任。你没吃晚饭,应该饿了吧,我……”还没等蓝锡说完,澜宇厉声打断了她,“你别对我这么好!”语气生硬强烈近乎于粗暴。蓝锡从未被这样对待过,惊吓、委屈和被挫伤的自尊让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人身边哪怕一秒钟,她几乎是从地上弹起的,但还没等站稳,手就被那个吼她的人紧紧抓住,紧接着几乎是被拽着向地上摔去,而在接地的瞬间却被紧紧抱住,人几乎横躺在他怀里,还来不及惊叫唇已被他吻起,近乎疯狂,胸膛紧紧相贴,狂乱的心跳不知是谁的。蓝锡惊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和皱起的眉头,她知道澜宇是喜欢她的,既然这样,不管这份爱有多少分量有什么结果,她都愿意接受,慢慢地蓝锡闭上眼睛,轻轻地环住他的脖子,就这样吧,她贪恋他怀里的温度,起码这一刻她不再感到孤独。然而纠缠的吻忽然停止,滚热的唇似乎瞬间失了温度,放开的匆忙,一瞬间寒冷自唇间直传到心底。 第六章 海蓝 飞机在美国西部的l市降落了。虽然长时间的飞行让蓝锡疲惫不堪,但在飞机上还是让人感到放松的,似乎和所有的现实都远离了,所以着陆的瞬间,蓝锡感到很失落还有的就是一点点恐惧。随着一群人一起涌入机场,开始了复杂的通关程序。通关后,她要换乘l市到实验室所在的s市的航班,但她不知道要怎样做,所以必须打听,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口语有多差,简单的英文会话都成问题,而且她听不懂真正的美国人说的英文。问了几个人还是似懂非懂。她将信将疑地上了一个bus,当向司机说明自己的去向时,司机点点头说“no problem”,她才算放心。上了bus她才明白自己就是在完成一个从“international arrival”向“domestic departure”转移的动作,怎么到了这儿人都变迟钝了?到了候机厅,她终于松了口气,于是想起要给s市的实验室打个电话。临行时实验室的老师好心提供了很多coin,说是打电话用,但真正看到投币电话,她才发现自己不会用,旁边就贴着使用说明,但她竟然看不懂!蓝锡的英语早就过了6级,而且成绩还不错,但她连4级的词汇量都没有,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美国的生存常识。天哪,以后可怎么生活啊!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其实没必要太担心,因为刚走进s市的机场她就看到了依靠。 蓝锡看到的“依靠”是一个小巧的中国女孩,她是实验室pi—俗称老板—派来接蓝锡的。她比蓝锡这个北方女孩矮一些,不胖不瘦整个人显得很干练。圆圆的脸,头发是自然卷,刘海全卷起了露着额头,蓝锡一向认为这样的人很聪明。她下唇较宽,这有些像蓝锡大学的好友,这位好朋友最大的特点就是脾气不太好,所以蓝锡暗自揣摩眼前的这位是不是也是个坏脾气的。她们互相介绍了自己,女孩叫宋青宁,比蓝锡大两岁,来实验室一年多了。青宁声音轻柔,像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但表情有点严肃。她告诉蓝锡她已经为她租了房子,还给她找了床,在蓝锡拿到驾照之前她会接送她上下班。蓝锡心里十分感激,却不知道如何致谢,只能反复的说谢谢。 虽然已是晚上八点了,青宁还是先带蓝锡去了实验室见老板。老板是蓝锡导师在哈佛作博士后时的好友,名叫罗达,四十出头。蓝锡曾见他过一次,印象中他是个平和可亲的学者,但再次见面却几乎对不上记忆中的形象:敲开办公室的门,蓝锡首先看到的是那双浓眉下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却闪着不悦。瞬间,那双眼睛的主人意识到是新学生来了,于是起身招呼她,虽然也算得上热情,并且亲自带她熟悉实验室、安排她的办公桌和bench,但蓝锡总觉得他不太高兴,后来她知道了这段时间由于正在投稿的两篇文章都被拒稿,他的心情不太好。蓝锡在实验室还看到了一个长得敦实的中国男孩,大大的脑袋,一头蓬蓬的卷发。男生热情的跟他打招呼,笑着说:“你是蓝锡吧!我叫程何谨,也是交流生,以后一起工作互相关照!”他语速很快,普通话夹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蓝锡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从实验室出来,青宁送蓝锡去了她的住处。那是在一个中产小区里的一栋house,租给了包括她在内的四个房客,其他三个都是美国人。因为现在还在新年假期中,蓝锡没有见到另外三个人。蓝锡的房间在二楼,大约十二三平米,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靠墙摆着的一张单人床。房间其他三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雪白色的,但床边的那面整个被刷成深海蓝色。蓝锡原本很喜欢这种颜色,但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一整面深色的墙让人感觉很压抑。但是蓝锡不能表示不满,她转头笑着对青宁说:“太好了,谢谢,我很喜欢这个房间!” 青宁借给蓝锡她的手机,让她给家人报个平安。听到妈妈的声音,蓝锡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现在她和家的距离是一个太平洋的宽度,十六个小时的时差!因为是借来的电话,她不好意思长聊,只能简单的跟爸妈和哥哥各说了几句,大意是一切都好,有个姐姐帮了很多忙。青宁又跟她稍聊了一会儿,告诉她实验室工作很忙,要保重身体,不要想着省钱,尽可能让生活舒适一些。临走前说早晨八点来接她,让她好好休息,她就住在附近,走路只要几分钟,改天带她去玩。 送走青宁后,蓝锡回到那个空空的有点像牢房的房间,随便洗漱了一下就睡了。第二天一睁开眼就遇到了刺眼的阳光,蓝锡猛的坐起身抓来身边的表一看,天哪,马上要到八点了!看看自己那个小鸡闹钟,赫然发现忘了把鸡头拔起来——设定时间后要将鸡头拔起来才算打开闹铃功能呢!匆匆忙忙洗脸刷牙然后抓起包跑到门外。如果自己再晚一点醒就糟了,总不能第一天就让人家等吧,毕竟还不知道要麻烦青宁接送多久。买车、考到驾照对于蓝锡而言还相当遥远。蓝锡没有吃早餐,也没有东西可以吃,但她一点都不饿。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屋里味道怪怪的,让她觉得反胃。在门外站了几分钟,青宁还没来,蓝锡开始仔细的打量这个她今后要努力适应的环境。这个小区每一栋house都是鹅黄色的墙壁、橙色的屋顶,只是形状略有不同,每一户门前都有一个小花园。以前只在花店里见过的“天堂鸟”这里每一家的花园里都有。小区里没有一株高大的植物,显得有些光秃,而更重要的是蓝锡已经站了十几分钟了却没看到一个人! 蓝锡等得有些焦急了。会不会是自己的表慢了或者青宁的表快了,她已经在八点钟来过了,却没看到自己,也叫不开门,于是走掉了?这很有可能,因为蓝锡很了解自己的睡眠质量,自家隔壁惊天动地的打架声都吵不醒她,门铃那点声音太微弱了!蓝锡正胡思乱想,青宁就开着她那辆白色的车来了,蓝锡这才注意到那是一辆奔驰!上车后,她表示了一下赞叹,青宁却笑着说:“九几年出厂的二手奔驰,买起来并不贵。” 蓝锡坐在车上感到很不舒服,刺鼻的皮革味道让她觉得眩晕甚至有点恶心,终于下了车,一进入研究所的走廊,又闻到另一种让她反胃的气味。中午老板请吃饭,说是为欢迎她这个新成员。去的是一家中餐馆,但蓝锡没有一点胃口。晚上青宁带她到一家中国超市——在华人圈中很出名的“99 supermarket”——买食材。青宁说他们一般每周只来买一次东西,做一次饭,分装后存在冰箱里,每天带两份作中餐和晚餐。研究所每一层都有一个breakroom,在那里可以用微波炉加热一下。于是蓝锡买了一大推东西。 这是蓝锡第一次正规意义上的下厨,所以一开始她还觉得挺兴奋的,但忙了一阵之后,一个菜都没做出来,那股兴奋劲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疲惫和不知所措。门铃响了,蓝锡跑去开门,看到是青宁像看到了救星。青宁笑道:“我来看看你会不会做饭。”蓝锡觉得青宁对自己真的太好了!青宁帮蓝锡煎鱼,油点子迸溅到她那件昂贵的皮上衣上,她笑着说:“我得告诉我男朋友来找你麻烦,他送我的皮衣就因为给蓝锡煎鱼毁掉了!”这是蓝锡第一次觉得她挺风趣的。青宁无论做饭还是做实验都很麻利而且很从容,蓝锡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总是一个蹩脚的小孩。第一次做饭就在青宁的帮助下完成了,但蓝锡却吃不下去,总觉得每种食物的味道都很怪,甚至吃下一点后会觉得反胃,而奇怪的是,她总没有饥饿感。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月,青宁开玩笑道:“老板怎么请了林妹妹来!”然而蓝锡所面临的还不仅仅是来自于身体的困难,从进实验室的第四天起,她就开始挨骂了。 才进室,蓝锡只是跟着青宁熟悉坏境,有时打打下手、问些问题,但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犯下了一些错误。第四天老板忽然安排她抽提个质粒做鉴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分子生物学实验,蓝锡早就做过。实验中有一步是要加饱和酚和氯仿,蓝锡记得青宁是从冰箱里一个棕色的玻璃瓶中取的,她就如法炮制,但仔细一看瓶身的标示发现那是酚、氯仿、异戊醇的混合物。前两个她理解,但为什么要加异戊醇呢?她拿着瓶子去隔壁房间找正在操作细胞的青宁,谁知老板也在,两个人似乎在讨论什么。听到蓝锡的问题,老板一脸不悦,没有搭理她。青宁看了她一眼,说:“就用这个,没问题。”虽然仍搞不懂,蓝锡还是用了它,但一将它加入试管就发现了问题,“咦?怎么不分层啊?”正感到奇怪,一转头就看到老板沉默着站在她身后。四目相对,老板一脸不屑的说了句:“我就知道你要出错!”蓝锡也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但老板没有给她改正的机会,从她手里拿来试管,自己把实验做了下去,然后愤愤地离开了。从此之后,蓝锡就成了一个连基本化学知识都没有的“文盲”! 之后老板再也没有给过蓝锡好脸色,但这不影响她继续犯错误。有一次老板说她说谎,起因只是因为她被逼问时紧张地说错了一句话。蓝锡知道“说谎”这个错误在科研界意味着什么,它是科研工作者绝对不能犯的错误,一旦被发现说谎,这个人将再得不到别人的信任。蓝锡急得哭起来,但还没忘记为自己辩解。最后老板态度缓和了,但不知道他究竟信不信蓝锡的解释。还有一次,老板抓到蓝锡一个逻辑思维的问题。其实蓝锡知道逻辑上讲应该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但出于过去的所谓经验,她直接开始了第二步。老板非常严肃地跟她谈话,说:“我认为你应该退出研究领域,因为你这种思维不适合搞科研。”老板走了,蓝锡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缓解情绪,周围都是公共空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纳一个神情异常的自己,最后她跑到厕所呆了很久。虽然她从不妄想成为一个科学家,但她也从没想过自己没有做科研的能力,这基本上已是对她完全的否定了。 这段时间蓝锡虽然工作上很受打击,但生活状况还是有些改观的。青宁带她去办理了ssn(美国的身份证),所以她可以拥有自己的手机了。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脱了线的风筝,孤独的飞翔在天际。手机就像那根线,有它在,风筝就不会迷失,无论飞多远,永远被放风筝的人——她的家——牵着,这让她感到踏实。她拿到了工资,虽然不多但暂时缓解了经济危机——她带来的钱几乎都用来交房租了,包括押金、第一个月的房租和提前交的第二个月的房租。 蓝锡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以前一碰到什么困难,她就会在家哭,反正一哭,爸妈和哥哥就会帮她解决,而现在他们已是鞭长莫及。蓝锡知道告诉他们只能让他们担心,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所以给家里打电话时只报喜不报忧,但因为工作上的压力和窘迫,没有心情多聊。 来美国一个多月了,虽然有很多不如意,但所幸那些奇怪的梦没有再来纠缠她。然而就当蓝锡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梦境再度袭来。 那面深海蓝的墙壁,幽深闪着孤独忧郁的光,蓝锡前一刻还在它旁边睡着,下一刻已经走了进去,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深蓝。忽然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空间很大,四壁都是书,一个人端坐在正中宽大的书桌后,那是哥哥。蓝锡向他走去,他没有抬头看她,专注地看着他的书。当蓝锡走到他身边时,忽然听到他冷冷的说了一句:“还有事吗?”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蓝锡被那清冷而不悦的声音惊醒,恍惚间分辨不清那个人是哥哥还是老板。睁开眼遇到刺眼的阳光,梦里的情景仍呼之欲出,委屈的情绪盘踞在心里,蓝锡很想大喊出声:“为什么这样对我!” 晚上又是每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跟妈妈聊了一会儿,爸爸就接过了电话,等爸爸把该问的都问完了,蓝锡知道下一个就是哥哥了,她忽然很不愿听到哥哥的声音,也不想跟他讲话,但越想结束通话越找不到理由,她匆匆说了句:“爸爸,我很困了,明天要早起,挂了啊!”她从不在父母之前挂电话,所以还是礼貌的等了一会儿,但那边总没有声音,就挂了电话。其实,电话那边早换成了哥哥,他刚拿到电话准备说话,就听见她说要挂,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电话就被挂断了。澜宇讷讷的转过头跟爸爸说:“她说困了,挂电话了。”妈妈听到,抱怨了一句:“这孩子,玩野了!”其实这段时间,家里的人都觉得蓝锡淡淡的,没有以前跟他们那么亲。蓝宇因为梦的事,心里的疑虑就更多,没有心情再和父母聊天,很快便回了房。爸妈心里也不是滋味。三天后,蓝宇告诉爸妈,他想装修新房。这个主意吓坏了妈妈,“你在打算结婚之前,没必要去装修啊,你难道不想住家里了?”蓝宇赶紧安慰妈妈道:“妈,谁说我要搬走了,结了婚我还要赖在家里呢!只是忽然想装修装修了,反正最近不是特别忙。”虽然确定他不会搬走,但爸妈心里仍然难过,他们隐约猜到蓝宇装修是因为蓝锡对他的态度。这一年来,虽然两个孩子在他们面前尽量维持原来的亲密,但二老早就觉察出异常,只是问不出原因。 第七章 海蓝 蓝宇忙了两个月基本完成了装修,还买了客厅和书房的几件家具、窗帘和一点装饰。简单但不简陋的装修,简洁而知性的格调,妹妹的构思在自己的努力下实现了。想起那个比自己还兴奋的人傻乎乎地抱着一本又一本“瑞丽家居”,每天都和他讨论这样那样的构思就感到温暖。从开始的十分小女生的“美式田园”,到酷感十足的“后现代主义”,再到现在的中性设计和所谓的“不为风格而风格”,知道妹妹是用心考虑了他的审美和习惯的。当时觉得她没事儿闲得慌,现在却感到珍贵。坐在她为他选择的那张宽大的皮椅上,疲惫的身体受到体贴的关照,舒适轻松。这把椅子本来早就下市了,是他要求商场联系厂家调货才买到的。他不想变更妹妹的任何一个选择,那里珍藏着一段兄妹情深,或许此生再也找不回来了。想到这里竟再也坐不住,空荡荡的屋子似乎盛满了伤感,他被逼到一个墙角,沿着墙缓缓的滑坐到地上,头枕着膝盖埋在臂弯里,什么都不愿想,却阻止不了悲伤,眼睛湿润了,泪水却滚不出来,压抑放大着心里的空虚去驱逐着悲伤。 不知坐了多久,蓝宇忽然感到背上一片温暖,抬起头正对上爸爸慈爱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笑,“爸,您怎么来了?”爸爸没有回答,弯腰坐到他身旁。蓝宇忽然觉得爸爸什么都知道了。他的那个梦,他打算不跟任何人讲,尤其不能跟父母讲,让它烂在心里,用时间埋葬,但那梦却越来越清晰,让他透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还能坚持多久,但他打算继续坚持下去。可是爸爸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就像从小到大多少次陪着自己解决困惑时一样,他知道已经不能再瞒着他了,但如何开口?他听到爸爸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是无声的叹息——爸爸似乎不忍让孩子听到他叹气,怕那会增加他们的无助感——而后是一个轻咳,让气氛轻松一下,这是爸爸一贯的开场。 “你这段时间不怎么开心,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男子汉要独立,但并不是什么都要闷在心里。”爸爸的声音深沉而又温暖。 蓝宇看看爸爸,又低下头,“爸,我不想瞒您,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和蓝锡有关?” 蓝宇沉默了,似乎在矛盾着该不该告诉爸爸,又似乎在斟词酌句。 爸爸是有备而来的,没有给他继续犹豫的机会,“你和蓝锡在西安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我总觉的你们回来后就不对劲,不是吵架这么简单,何况你们俩很少吵架,你总是让着她的。” 爸爸的语气平和中带点严肃,每当爸爸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时,蓝宇都不敢搪塞他。“是在西安发生了一件事,很荒唐,不知道怎么解释……” 蓝宇停顿了一下,忽然转头看着爸爸问:“爸,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爸爸不知怎样回答这突如其来的奇怪的问题,疑惑的望着他。 蓝宇幽幽的继续往下说,“您还记得那个马乔村王府遗址吗?从那里回来之后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我就生活在那个王府里……蓝锡也在……我们……我们好像一对情侣或者是夫妻……” 蓝宇无法向爸爸描述那个刻骨铭心的吻,无法告诉爸爸他那样吻了妹妹,“梦中的气氛很悲凉,像是即将生离死别。之后在西安的每一天我都会做同样的梦,梦中的情景越来越清晰。蓝锡大概也做了同样的梦,她躲我,就像我躲避她一样。回来之后,隔三差五的还会做那个梦,梦的内容更丰富了,好像被开启了记忆,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个王府的格局、房间内的摆设,甚至门上的雕刻、人物衣服上的纹路都那么清晰。我想过,会不会世上真有鬼魂,那个王府中的鬼魂附到我和蓝锡身上告诉我们他们的故事,但梦中的感受明明就是自己的感受,所以我更相信那是记忆,来自于前世的记忆。我和蓝锡可能在前世有些纠葛,就在那座王府里。” 爸爸没有办法用理智去理解这些荒诞不羁的假设,他更相信一句俗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蓝宇和蓝锡现实中是兄妹而梦中却是夫妻,看蓝宇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他们在梦中发生了什么,这不得不让他担心这两个孩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了感情问题。这些天对于妻子的猜测他本来是不信的,现在却不得不忧心了,于是他打算试探一下,“你是不是担心因为这个梦,你和蓝锡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爸爸的一句话说透了蓝宇的心思,他再难控制自己的悲伤,泪水终于从眼角滚落。爸爸很久没有看到儿子哭,他心疼得不知还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拍拍儿子的肩膀,揉揉他的脑袋安抚着他,很久才开口:“蓝宇,别太为难自己了,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的,你们怎么选,我和你妈妈都能理解,我们只希望你们俩能过的开心,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以一起吃饭,一家人能在一起。”叹了口气,爸爸继续说到:“你知道的,你和蓝锡并没有血缘关系……” “爸,别说了!”蓝宇果断的打断父亲的话,“这件事别让蓝锡知道,我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永远也别让妈妈知道。爸,我们一起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为的就是这个家……” “但现在不同了,或许你们放下兄妹这层关系,更容易打开心结……” “不,爸爸,我不忍心再去破坏什么,我总觉得我和蓝锡只剩下兄妹关系这一条纽带了,告诉她,我们就连这也不剩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看着她长大,我那么疼她……”终于忍不住了,他在爸爸面前放声大哭。 爸爸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因为自己的心也疼得难以疏解,他静静地抚着儿子的肩膀,只有他知道他有多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知道自己不是亲生是什么样的打击,但他选择一个人承受,悄悄的消化掉,不把压力丢给父母。蓝宇是他们夫妻在青海建设兵团时捡到的弃婴。那时他们结婚三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当时很着急,担心是不是不能生育,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说是上天的恩赐。他们瞒着家人,谎称孩子是自己生的。为了让这个孩子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想尽千方百计回城,索性回来的时候蓝宇才3岁,不会记得什么事。回城后他们基本断掉了和所有知道实情的人的联系,只剩下两个关系亲密的战友,而他们也守口如瓶。回城两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女儿蓝锡,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对蓝宇的爱和重视。他就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甚至认为女儿也是他为他们带来的。日子过得平平稳稳,连自己都觉得快要忘记了,直到他偷看了蓝宇的日记。那时蓝宇18岁,有一段时间,他觉得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出于担心他偷看了他的日记。他找蓝宇谈心,没想到这个懂事的孩子竟要求自己保守这个秘密,让妈妈永远都不知道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让妹妹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哥哥不是亲生。他知道如果他没有发现,蓝宇就会让这个秘密腐烂在自己心底,谁都不告诉。他才多大呀,就知道为父母考虑,就为了这个家独自承受莫大的打击。他想着孩子心里的苦,心就痛的仿佛在滴血。 蓝宇全身心的爱着这个家,家里的每一个人。他从小就心疼妹妹。蓝锡四五岁时长了一身的疣,爸妈听从医生的意见用针挑破表面,挑出里面白乎乎的东西,然后敷上药。听着妹妹哭,他就知道很疼,看到她在妈妈怀里挣扎,血从挑破的地方流下,整个小小的粉嫩嫩的脊背到处都是,就心疼的不得了,哭着跑过去拉开爸爸拿着针的手,扒在妹妹背上不让爸爸再挑了。妹妹上小学一年级,有一次考得不好,不敢告诉爸妈,但考卷一定要有家长的签名。夜里,她想着再也不能瞒时,一个人坐在床上哭了起来,爸妈才知道实情。爸爸气得要打她,手已经高高的抬起了,蓝宇冲过去抱起妹妹,把她整个藏在自己怀里,爸爸终于没能下得去手。兄妹之间太多点点滴滴的小事,他付出了多少感情,给予了多少包容,只有时间计算的清。 父子间的谈话就这样在悲痛中结束了,什么也无法改变,第二天的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终于把秘密说出了口,蓝宇还是感觉到了一点释然。 半个月后,蓝宇恋爱了,对方叫张蕤,是同个医院肾内科的女医生,也是医院里久负盛名的院花。院花配院草,两个人走在一起不知羡煞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为之心碎。开始的过程对于蓝宇来说没有什么稀奇,又是女方主动,蓝宇想了一下,毕竟人家才貌出众,似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就同意了。一起喝喝咖啡、看看电影,蓝宇渐渐发现她更多的优点,比如个性很独立,性格也算开朗,缺点就是有点奢侈,服装、首饰、化妆品都要求名牌,但人家从来不让自己出钱买。蓝宇自幼生活还算优越,所以从来不把钱看得很重要,对于她的奢侈也能够接受。于是两个人确定恋爱关系后三个月就见了彼此家长,家长自然也都满意。 当妈妈把哥哥交女朋友的事情告诉蓝锡时,她对未来的嫂子还是很好奇的,马上向哥哥要了她的照片,但心底的某一处却感到恐慌。多少个兄妹原来都很亲密,但哥哥结婚后,大多时间和感情都转移到新家庭里,尤其有了孩子之后,放在妹妹身上的心就更少了,这似乎是规律。蓝锡也想过他和哥哥之间最终也会如此,但她多么希望在此之前她和哥哥能在回到从前,哪怕只有一天,她能在哥哥身边像从前一样开怀的笑,无所顾忌的撒娇。然而哥哥没有等她,也许当再次见面的时候,哥哥的宠溺已经转移到了照片里这个美丽时尚的女孩身上。 第八章 海蓝 来到美国第三个月,蓝锡搬家了,她终于离开了那面让她感到害怕的深海蓝色的墙壁。她的新住处在一对中国夫妻家里,男方叫周和,曾在老板实验室做过两年博士后,女方名叫辛哲,长着张娃娃脸,五官很精致,为人爽朗,第一次见面蓝锡就很喜欢她。蓝锡对新环境很满意,这个小区绿意盎然,人也比较多,起码每天早晨上班都可以看到送孩子到附近小学上学的家长、听着音乐跑步的年轻人,晚上回来还能看见打着电话遛狗的小区居民。蓝锡很喜欢自己的房间:房间还是在二楼,面积和原来的差不多,也是铺着厚厚的米白色地毯,但整个房间显得很温馨,原木色的书桌、五斗柜,还有一张很质朴的床头的小方桌。唯一让蓝锡觉得不满的是那张黑色的老板椅,所以一搬进去她就马上用自己的一条米黄色带桔黄和果绿条文的浴巾把它的黑色表面遮盖起来,椅子立刻变得亲切了。 有时候蓝锡也很怀念以前住的那个地方,但那完全是因为青宁。青宁早晨不喜欢起得很早,起来后又一定要洗个澡,所以她基本没有时间准备早饭。蓝锡发现她总不吃早餐后就每天准备两个人的早饭,带到青宁车里和她一起吃。青宁很喜欢她做的早餐,所以蓝锡做起来就更加开心。最初的这三个月,虽然老板对自己的态度很差,但由于青宁的陪伴,蓝锡觉得还坚持的下去。她每天都以“万事开头难”来勉励自己,不管前一天被怎样责骂和鄙视,第二天早晨她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有特别伤心时才会希望找个人说说话。青宁不需要她讲很多,很快就会把握住她难过的根源,然后就滔滔不绝的教导她。青宁说这些话时总喜欢以“很简单”开头,似乎所有的问题在她那里都可以被轻易的剖析,然后给出一个解决方案。蓝锡听后总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对她便更加尊敬。 青宁时常讲起在国内实验室时的故事。从她的讲述中蓝锡得知她一直是个佼佼者。她在国内的导师常把她带在身边,当向朋友介绍她时会说“这是我的接班人”。青宁告诉蓝锡,她所接触的人都是和老板差不多大年纪的,所以她的心智要比蓝锡他们成熟很多,他们的一些想法她一眼就看得透。这些话在有些人听起来可能不是很舒服,但蓝锡不觉得,因为蓝锡感激她,甚至有点崇拜她,而且蓝锡不觉得被人看透是件丢人的事,哥哥常说她就是一个“玻璃娃娃”,让人一眼就看得明白。 蓝锡搬到新住处以后由房东周和接送她上下班。周和上班的地方离她所在的研究所很近,所以送她上班算是顺路,但晚上接她就有些麻烦了。搬家半月后,蓝锡在房东的帮助下买了车,钱大半也是房东出的,所以每个月蓝锡除了付房租外还要还钱。因为买的车比较贵,所以蓝锡的经济就变得捉襟见肘了。周和每天晚上会在附近的停车场教蓝锡学车。在停车场转了一周后,蓝锡请了教练带她上路学习,教练的车是经过改造的,副驾位上也有刹车。跟着教练在路上开过以后,蓝锡的胆子便大起来,自己在研究所附近的小路上练习,第二次自己开车就敢开去附近的加油站加油,第三次就开向了行人密集的沿海街道。但妈妈知道她要学开车,吓得整晚睡不着,跟爸爸不停的叨叨:“这从小走路都不带眼睛的,开车可怎么得了!” 两个月后蓝锡拿到了驾照,就像雏鸟学会了飞翔,从此可以海阔天空了。然而有了翅膀并不代表就有了展翅高飞的心情,经过几个月的努力蓝锡在实验室的状况似乎没有一点改善。为了避免老板把自己当成个闲员,蓝锡主动做起了实验室里除取蒸馏水这种重体力活以外的所有杂务:装tip、灭菌、订购试剂、到stock room领东西等等。蓝锡来之前刚走了两个博士后——周和就是其中之一,她来了之后又有一个博士后离开了实验室,现在实验室加上老板只有四个人,但杂务还是有不少,因为青宁做起实验来规模总是很庞大。 实验室每周一b meeting,这是除老板以外大家都紧张的时刻。每次蓝锡都是最后一个报告,老板高兴的时候会说说她又犯了什么错误,不高兴的时候则在听完她的报告后沉默片刻,直接结束会议,一句话都不屑于说。总是要面对这样的待遇,蓝锡即使再乐观也要坚持不下去了。每天一睁眼看到阳光就会感到惆怅,怎么天又亮了,新一天的折磨又开始了。因为白天找不到开心的事,晚上回到住处她必须寻些快乐麻痹自己才能入睡,所以每天都睡得很晚,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上班总会迟到,于是晚上要加班才能做完事,回去还是想看看电视,找点快乐,第二天又起不来,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老板看在眼里,对她的不满更深了。 因为蓝锡不用青宁接送了,青宁上下班也就自由了,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和蓝锡天天黏在一起,蓝锡开始接触更多的人,也交到其他几个好朋友。但她在和其他人的接触中渐渐听到一些关于青宁的不好的传闻,甚至有人说她和老板的关系不正常。蓝锡不相信这些传闻,她觉得青宁是个很优秀的女孩,所以老板重视她,他们接触的多些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即使真有什么,她也不认为她就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她从不主张从一个人的某个方面来评价整个人,而且她也不认为议论别人的私生活是件正确的事。但有一点蓝锡难以接受:别人隐约暗示她,青宁会把她犯的错误告诉老板。程何谨也委婉的告诫过她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把什么错误都挂在嘴上。 蓝锡搬到周和家两个月后,青宁因为房东结婚不再出租房间也要搬家了。她想约蓝锡一起住,两个人合租个apartment,但蓝锡介于周和帮了自己很多忙,不好意思说搬走,就没有同意。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蓝锡总觉得这件事后青宁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她隐约觉察到青宁和周和的关系不太好,每次跟周和说起青宁和老板,他总是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但什么都不说。 随着关系渐渐的转淡,加上蓝锡心情越来越差,人也变得敏感起来,她慢慢的开始相信别人说的那些话,尤其是青宁会向老板告自己的状。后来她分析了一下,其实如果青宁和老板的关系很好,她向老板报告自己的错误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是老板安排来教导自己的人,当然也要负责监督了。这样想着,起初那种被朋友出卖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心寒:原来她没有真心把自己当成朋友。 蓝锡开始在青宁面前谨慎小心,青宁对她也越来越没有耐心,有时说话都有点阴阳怪气的。到后来两个人甚至因为一点小事在实验室吵了起来。青宁还是那样一针见血:“你现在太敏感了,你这样让别人和你没办法相处!”蓝锡知道自己吵不过青宁,而且她觉得吵架是件很丢人的事,她也不喜欢过分敏感的人,如今青宁直截了当的这样揭穿她,如果再吵得凶些,整栋楼的中国人都会以为她就是个敏感脆弱的人,这会让她无地自容。所以她不回一句话,只是哭,泪水无休止的滚落,蓝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听她口若悬河地指责。虽然当天两个人就言和了,但内心的隔阂却没有办法再清除。 最近和何谨走得比较近,因为是同样的身份,何谨觉得和她比较亲近,实验之余会和她谈谈心。何谨是个自信而且很有打算的人,每次和蓝锡说话总是先分析分析她又出了什么状况,再说说自己有多累,有时兴高采烈的讲讲自己的新发现,最后又落实到教蓝锡要怎样怎样做。虽然蓝锡从心里感激他,也接受他这个朋友,但是因为他的优秀,蓝锡很少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现在蓝锡变得更加孤独,不能向父母哭诉,没有朋友可以倾吐,但她每天都要强颜欢笑,装出乐观开朗的样子,因为她告诉自己“失败了,就别看起来都是一败涂地的样子,只要昂着头走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她的心没有她想象的坚强。因为和青宁的关系闹僵,她的心情更差了,甚至通宵达旦的在网上看电视剧。 那一天,她答应老板到另外一个实验室取细胞,但她看了一晚上电视剧,于是又毫无悬念的迟到了。一进门就看见老板在实验室亲自做实验,从侧面看得出他一脸的不高兴。蓝锡放下包,开始工作,老板从她身边走过,向她吼了一句“蓝锡,以后不能做到的事,不要答应别人!”虽然他声音不是很大,算不上咆哮,但那种压抑的极度愤怒的音调让人不寒而立。蓝锡感到自己浑身冒着冷汗,早上胃就有点不舒服,现在能感到隐隐作痛。两个小时以后,蓝锡到暗室显影,胃开始翻江倒海,头也晕晕的,她感到很难受,随时都可能吐出来,但边上还有人在操作x线片,她好不容易等到他把片子放到显影夹里,便艰难的说:“please let me out。”那人听出她的异常,赶紧给她开门。蓝锡冲到厕所里,却吐不出来,把指头放到喉咙里刺激呕吐,宿食便像山洪暴发一般泻出。吐了一阵后,蓝锡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出门了,但头沉沉的,浑身发抖,恶心的感觉还是很强烈。她勉强支撑到实验室,背对着老板在片子上画标记,身边的何谨看她拿着笔的手都有些发抖,脸色苍白的吓人,急急的说:“还做什么标记,我送你回家!”何谨拽着她向外走,也没有跟老板请假甚至没有打声招呼,蓝锡听到身后的老板说:“还回家干什么,直接去医院吧!”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温度。蓝锡又跑到厕所吐了很久,何谨一直在外面等,然后她送蓝锡回家取她的医保材料,蓝锡很久都没能下楼。在车上,蓝锡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舒服。何谨又带她回了研究所,叫上一个在美国有多年生活经验的博士后,因为他知道到了医院以他和蓝锡的英语水平,根本讲不清病情。这位博士后叫方学,平日总是端着个杯子在break room里一呆就呆上很久,跟每个过来吃午饭的人都能侃很久,按照南方的话来说叫能策,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策神”。谁知还有一个人跟着方学一起走了出来,是于阳,蓝锡觉得他的名字很适合他,他每天都挂着阳光般的笑容。蓝锡看到他有些惊讶,这个男孩才来不久,蓝锡和他并不很熟,他学车一直都是何谨帮忙,自己也没帮过他什么。 四人来到对面的医院挂了急诊,但美国的急诊真令人不敢恭维。蓝锡面色煞白、浑身冷汗在候诊室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竟无人问津,气得何谨他们想跟人打架。最后终于接诊了,蓝锡被安排进了诊室,之后的服务就变得相当周到了。方学跟着进了诊室,负责翻译蓝锡的话,接着就是等检查。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方学说他要去接孩子了。他说叫青宁过来吧,女孩子方便一些。蓝锡这才想起,青宁和老板到现在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个电话问候都没有。蓝锡看着方学给青宁打电话,对方似乎推诿了一下,最后才说过来。蓝锡看着终于出现的青宁,笑着说:“没事了。”青宁交代她好好休息,又说看起来她也没什么大碍,又说了自己还有实验,在诊室里站了十几分钟就走了。何谨也有实验要做,于是就剩下于阳一个人陪着自己。蓝锡看着这个和自己并不熟的人,心里充满感激。医院终于安排了检查,交给于阳三杯钡餐,要蓝锡服下。于阳有些担心,怕她吞不下这么多水,但蓝锡还是喝了,但才喝下一杯就开始吐,于阳则在身边擦拭被她的呕吐物污染的地面。蓝锡很想说对不起,也很想说谢谢,但看着这样一个真心来帮助自己的人,怎么也说不出口。 检查结束了,值班大夫告诉她怀疑是阑尾炎,建议做手术,但蓝锡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又怕手术,便拒绝了。院方怕她因为语言问题,不能正确的理解他们给她讲的不手术会面临的危险,还特意找了会讲汉语的大夫来跟她交谈,但蓝锡还是没有同意。她不想做手术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她害怕术后没有家人照顾的孤独感。 医院没有做什么处理,只是给她补了液,但蓝锡已觉得舒服了很多。对于这场病她没有感到害怕,她过去是个医学生,自己也怀疑是得了阑尾炎,因为感觉得到“转移性右下腹痛”,但阑尾点的压痛、反跳痛并不很明显,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得过这种病,第二天就会好的。 那天晚上于阳一直陪她到十一点输液完毕,何谨把她送回了家,还告诉了周和夫妇,要他们晚上照顾一下。周和和辛哲到她房间关切询问,蓝锡觉得很温暖,并再三保证自己已经没事了,两人才放心去睡觉。第二天,何谨又来接她去医院复查。这次接诊的是一个中年医生,他仔细看了看蓝锡的ct结果,又做了些体格检查,跟她说可以不做手术,回家休息就可以了。又过了一会,一个胖胖的女护士交代她开始只能吃些流质,慢慢的才可以正常饮食,还笑着夸她英语很好。 病好了之后,蓝锡开始正常的工作,但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逝去了。她开始漠视那个她一直称呼为老师的人和那个她初来时最信赖最依赖的人,她的姐姐,至此她开始和那两个男孩子打成一片。其实和男生相处挺愉快的,那些大男孩大大咧咧的不会为什么小事介意或忧愁,有什么不愉快似乎浑闹一下就可以排遣。其实自从读高中,蓝锡就特别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看着班里因为高考的压力变得越来越沉闷的女生,蓝锡从心底羡慕那些高谈阔论嘻嘻哈哈的男生。唯一让她满意自己是个女孩的地方就是可以得到爸妈的宠溺和哥哥无原则的忍让。可能是出于心理倾向,她变得有些男孩子性格,以至于班里有个男生直接称呼她“哥们”。蓝锡对此很不理解,虽然她羡慕那些男生,但自己还是长得很有女性特征的,而且可以称得上美少女,怎么看也不像“哥们”嘛! 蓝锡常和何谨于阳两个一起去吃自助餐,有时还一起去看看电影。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是“saw iii”。蓝锡曾和青宁还有方学一起在conference room用投影仪看过saw ii,当时觉得特别恐怖血腥,所以她不想再看“saw iii”,但无奈时间合适的只有这场电影,所以就勉为其难的跟着那两个家伙进去了。他们每个人手里抱着一桶淋了很多黄油的爆米花,但出来时发现只有蓝锡的桶里少了一半,其他两个的基本没动。那两个非常惊讶的看着蓝锡:“哇,这么血腥你也吃得下!”蓝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呵呵,那个,我根本就没抬头看。”“……”“……” 转眼就是圣诞和新年假期,蓝锡来到美国已经整整一年了。 第九章 海蓝 蓝宇和张蕤在分别见过双方家长并得到认可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进入婚姻议程了,但这时蓝宇却有些犹豫。随着了解的加深,他发现了张蕤的肤浅,她总在刻意的追求表面的风光,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然而因为张蕤对自己很好,蓝宇下不了放弃的决心,他甚至劝说自己,也许没有几个女孩是有深度的,人长大了都会变得肤浅。但他又说服不了自己,因为他从来不觉得妹妹肤浅,他总觉得她心里有一种追求,这让她与众不同。 蓝宇察觉张蕤对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深,走在一起总是喜欢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把头贴在他肩上,让他感受得到她深深的依恋,就像曾经妹妹做的那样,这让他更不忍心伤害她,最后他还是决定和她继续走下去。这一天,蓝宇带着张蕤来到自己的房子,带她参观房间的布局和装修,对她说:“买什么家具随你的喜好,但装修不要变,好吗?”他看到她眼里瞬间闪过的失望,但迅速又变得神采奕奕,“你这是向我求婚吗?”蓝宇笑道:“你说呢?”张蕤摇摇头,“我要正式的求婚!”蓝宇知道她所要的正式求婚是指什么,所以三天后的周末,他请她去了家高档西餐厅吃晚餐,买了玫瑰和钻戒。 张蕤对蓝宇的房子显示了极大的兴趣,因为从接受求婚之后,这所房子就和她有了即将确定的归属关系。但蓝宇很快就发现,她不喜欢原来的装修。她总抱怨装修设计太过陈旧,天花板一点装饰都没有,房间里没有一处效果灯,格子窗帘不显华丽,地板颜色太深等等,几乎没有一处满意。蓝宇发现她和自己还有妹妹的喜好简直是反义词,他没有办法接受她对妹妹的设计的挑剔,也不能欣赏她的审美,两个人的矛盾从此产生,隔阂迅速升级,最后蓝宇提出分手。蓝宇说要分手的时候,张蕤很难接受,她从没想过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仅仅因为装修上的分歧,他就会和自己分手。她也绝难相信以自己的美丽和各方面条件的优越,一个男人在和她在一起后还能够离开她。她愤恨地泼了他一身红酒,转身就走。蓝宇没有去追,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擦拭脸上和身上的酒液。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感到特别的喜欢她,因此从关系开始的伊始,他就有所保留,所以对于张蕤,他是有歉意的。 蓝宇医院的院长是心内科——蓝宇所在科室——的教授,他和蓝锡实验室搞合作,蓝宇负责提供临床标本,所以这段时间常可以见到蓝锡的导师。这一天,又在一起吃饭,席间蓝锡的导师聊起蓝锡,不住的夸赞她是个勤奋好学又很聪明的学生,蓝宇听着心里很高兴。但后来随着体内酒精含量的递增,蓝锡的导师又说了些别的:“蓝锡在我朋友的实验室,你和父母可以放心,噢,她在那里好像实验进展的不太好,但没有问题的,这个学生,我还是很欣赏的!你告诉她,好好做,不要急!实验嘛,就是那样,不会总是顺利的……还有要注意身体,听说她最近病了一场……”蓝宇听后脑子就懵了,蓝锡病了?怎么她从来没跟家里说过? 蓝宇一直在纠结那位导师的话。实验进展不好,怎样的不好?一个新去的学生如果做得不好,那里的老板会喜欢她吗?蓝锡打来电话总是淡淡的,似乎不怎么开心,她也很少聊起实验室的事,是不是很不顺利?天哪,她连生病都不跟家里说,到底什么病?听她导师的口气,应该不是感冒发烧那么简单吧!饭后蓝宇迅速去买了国际长途电话卡,拨通了妹妹的手机。 蓝锡接到哥哥的电话感到很意外,她立刻想到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焦急地问“哥,你怎么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刚和你导师一起吃过饭。”蓝锡一听到自己的导师就变得紧张起来,会不会导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情况?“蓝锡,你最近病了是吗?什么病?为什么不说?”听到哥哥这样问,蓝锡马上想到是导师告诉的他。他连自己生病都知道了,那么自己那些错误还有现在的状况应该也都知道了,她紧张的像只斗鸡,“他还跟你说了什么?”蓝宇听出妹妹的紧张和生硬,什么都明白了,“他没说什么。他让我告诉你,好好做实验,不要着急,实验不会总是顺利的,要坚持不要气馁。”蓝锡听到哥哥转告的导师的话很感动,心里那份紧张不安渐渐褪去了,蓝锡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我没事,你放心。前段时间得了急性肠胃炎,输了液就好了,就没当回事。你还是别告诉爸爸妈妈了,反正已经好了,别让他们操心。”又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蓝宇觉得妹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但那份心疼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看来她在那边过得很不好,但他不知道怎样帮她,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她跌倒了自己把她抱起来那么简单。他知道如果劝她回来,以她的性格怕是不肯的,妹妹骨子里有一股倔犟,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但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他又不忍心。这两年妹妹遇到的困难太多了,他不能袖手旁观。但他能做什么呢? 晚上,蓝宇很久都没有睡,忽然想到了那个王府遗址。他在日记里写道:“我应该了解真相,应该还给她像以前一样温馨的家,一个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拥抱的哥哥!” 接到哥哥的电话后,蓝锡久久不能平静。十一点回到住处,意外地看到房东夫妇还在客厅看《反恐24小时》,据说很刺激,让人欲罢不能。蓝锡很想试试,因为这样很容易让人忘却烦恼,但理智又告诉她不要去碰,她知道自己一定会通宵达旦的看,没有节制。没有力气准备明天的饭菜,反正实验室自己的抽屉里还有几带方便面。她回到房间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一片混沌,有三个字不停在脑海里重复:“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一个小时后,蓝锡打开了电脑,开始看一部韩剧,剧中的音乐优美而伤感,她很喜欢,她边吃着cookie边看,一盒cookie很快就吃完了,于是又打开一盒。电视剧一开始时跌宕起伏的剧情很快变得平淡无味,蓝锡已经很厌倦甚至烦躁了,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但她还是按着快进,断断续续把它看完了。重新躺回床上时天边已微微泛白,蓝锡知道新的一天又完了。胃有些隐隐的不适,大概它又要闹别扭了吧,她觉得生病也是一件让人瞧不起的事情,她不想让人觉得她一无是处。一年了,她的状况一点都没有改善,她不知是该感激自己的坚强还是责备自己的麻木了。闭上眼也睡不着了,她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其实她曾无数次思考过,问题的关键在于课题没有进展,也不知道是实验做错了还是假设本身就有问题,为什么所有的假设都是错的。每次思考到这里就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因为这个问题她感到无力解决。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她忽然想起曾看过的《伊索寓言》中的故事,那是她认为所有寓言里最好的:当一头驴子看着茫茫草原的时候它很有信心能穿过它,但当他走到草原中的第一块沼泽时就气馁了。人总是认为自己很坚强却把眼前的困难想象的难以超越。接着她又想到了芭芭拉•;麦克林托克的话:当别人问起她为什么能从显微镜下一个细胞里发现那么多东西时,她说:“当我观察一个细胞时,我就专心地对它进行全面的检视,对其它事情根本没有感觉。你是那么的全神贯注,以至于微小的事物也会变大,你就会慢慢地注意到大多数人没有注意到的事物,你就会有一定的思考的深度,并且具有非常的洞察力。” 人就是那么奇怪,有些问题可以困惑很久,迷惘很久,但拨云见日却常常像是瞬间发生的,所以人常常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思考。一年多没有一点进展的课题对于已经想通了的蓝锡似乎不那么可怕了,她下定决心要攻克它,即使现在仍然无处下手,她也不想再继续犹豫下去,她打算从重复别人的实验开始。蓝锡第一次有了期盼太阳快点升起的想法。 第十章 天青 夏夜,东郊别苑,阵雨初歇。曲水溪畔,雨花亭里,美人喂叹。 曲水溪取意于王羲之“曲水流觞”之佳话,这所别苑也因此命名为“曲水别苑”。溪水自半山腰流下,弯弯曲曲贯穿整座别苑,溪畔用石砌成岸,人可坐在石上观溪。曲水溪在别苑的中段较宽处,岸旁设一凉亭,雨天坐在亭中可观赏溪面飞溅的雨花,故曰“雨花亭”。 太妃因病后身体一直不太好,难耐城中的炎热和污浊,便在蓝锡的陪同下移驾别苑修养,澜宇则每隔三四日便来探望一次。这还是蓝锡第一次来这所别苑,见园内景致清幽甚是喜欢。 今夜一阵疾风暴雨后,万籁俱寂,云隐月现,分外清明。蓝锡独自到雨花亭赏月,斜倚阑干,看天上水中月色。蓝锡知道澜宇常在别苑会友,或许不久前,这条溪水旁就曾汇集京中名士,举杯同邀月,畅饮续文章。想象澜宇于群豪中英姿飒爽逸兴遄飞的样子,蓝锡自心里涌起一股自豪,而一想到他即使在圣驾前亦可挥洒自如,谈笑自若,在自己面前竟偶然会有些拘谨,禁不住笑起来。 一阵风过,残雨滴落,揉碎一池月色。 蓝锡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能时常看到澜宇,感受他眉目间露出的关切。其实,只要能感觉得到他在附近呼吸着,心里就十分安定了。然而太妃的话仍时时她在耳边回响,让她感到害怕,但是她不相信澜宇会难么绝情。 “喜欢这里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蓝锡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澜宇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但她却没有觉得意外,只是他的声音温和而多情,让她觉得他真的很在意她喜不喜欢这里,蓝锡轻声说到:“喜欢”,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澜宇在她身旁坐下,抬起头看着她道:“陪我坐一会儿吧。”自从上次大殿中的一吻,他们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见面都多少有些尴尬,今日他忽然如此,蓝锡竟觉得很紧张,不知要坐到哪里了。一阵难堪的犹豫之后,她竟鬼使神差般挪到这个六角亭的另一边坐下了。澜宇尴尬的笑了笑:“你坐这么远,怎么说话呢?”见蓝锡要站起来,他抬手制止了她,自己却慢慢站起身走了过去,坐在了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 “你不会怕我吧?上次的事……对不起……我……”提起那天的事,澜宇感觉有些紧张,但眼睛却一直盯着蓝锡,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潮。 “不……别……”蓝锡本就怕他提起那事,又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了。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澜宇终于移开了眼睛,看了看月色下如明镜一般的溪水,叹了口气。很久之后才开始说话,避开了刚才的话题:“上次一场大病之后,母亲身体大不如前了,我真希望她不要有什么事才好。”蓝锡知道他是在为这几天太妃又受风寒感到忧虑,便安慰道:“母亲今日起色好多了,也进了不少饮食,想来没有大碍。身体总要慢慢调养的,王爷不必太担心。” 澜宇微微笑了笑:“你说话总是能宽人心。沁墨的事,多亏有你,还没谢谢你呢。” 说来说去,话题又绕回到半年前的那一天,蓝锡不希望再继续尴尬下去了,便看着澜宇大方地笑了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澜宇也笑开了,“有时会觉得你有点豪气,如果你不是女儿身,说不定我们会是好朋友!” 蓝锡笑问:“女儿身,就不可以作朋友了吗?”话一出口,蓝锡就后悔了。朋友?他们是夫妻呀,何况澜宇曾说过他喜欢她。一想到这儿,蓝锡立刻觉得自己的脸像火烧一样,忙低下头。 这次是蓝锡不希望再继续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不知自己会怎样失态。她慌忙站起身,道:“王爷,已经不早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澜宇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迟疑着说道:“好。” 蓝锡听后心里竟是难耐的失落,但还是向他行了礼准备离开,然而刚转过身就听到他说:“蓝锡……让我抱抱你,好吗?”随着一阵惊讶和猛烈的心跳,蓝锡感觉到身后一股温热的气息在靠近她,她慢慢的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紧紧抱住了。她感觉到那个抱着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紧张得心快要跳出胸膛。蓝锡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将紧绷的身体放轻松,头枕着他的肩膀,手臂环在他的腰间。她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似乎要被揉进他的身体里,而他抚着自己头发的手却轻柔的像阵阵春风。 终于没有了激情过后突然的放手,蓝锡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拥抱,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哭,但还是控制不住,泪水浸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月已西沉,溪面不再明亮,斑驳的树影渐渐模糊。 雨花亭中一对紧紧偎依的身影慢慢地分开了,余温还停留在彼此的身体里。 第十一章 海蓝 蓝锡坐在飞机上,头贴着窗户,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几个小时,看窗外从暗到明,又从明转暗,浮云时浓时淡。身旁的旅客们或聊天或看电影打发着百无聊赖的时间,而蓝锡只是在空姐过来送餐点时才会改变一下坐姿。 蓝锡回想起三十四个月前在飞机上的忐忑不安,不禁觉得生活真的像是一部剧本,如果放快镜头,还真的有种跌宕起伏的感觉。 这两年,从最初的失意到最终得到老板的认可,蓝锡经历的是一场磨砺。看着机舱窗户反射出的自己的脸,那双在两年多前还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现在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 一个月前,当蓝锡镇定的进入老板办公室告诉他她想回国时,蓝锡知道自己长大了,这是她经过思考,独立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 去年年初蓝锡终于还清了买车的钱。结束负债生活后,蓝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房东夫妇合伙,每月多付些房租,由房东提供她一日三餐。蓝锡觉得这样很舒服,终于不用吃自己做的饭了,也不用发愁去超市买食材,而且每天都可以吃新鲜饭菜。课题也有了进展。当她告诉老板她的第一个发现时,老板很郑重的肯定了她的进步,从那以后对她关注的似乎也多了一些。蓝锡不会忘记老板第一次指导她做实验时的情形,那时她在操作细胞,端着细胞培养皿的手离燃气灯很近,老板从旁边经过,伸手在她手边试了试,蓝锡不明就里,老板笑着对她说:“灯旁边温度很高,细胞要发烧了!”后来随着课题的进展她得到的表扬也多起来,蓝锡觉得老板对她最高的评价就是那一句:“你很有原创精神!” 去年的感恩节,蓝锡过的很愉快,房东夫妇邀请了她和何谨、于阳一起吃了顿很丰盛的thanksgiving大餐,据说为了这顿晚宴,他们整整准备了一个星期。那一天蓝锡觉得很温暖,有亲切的房东一家,有两个最好的朋友,原来一个人在外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她想或许趁着年轻她本就应该像这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吧。 感恩节刚过,蓝锡给家里打电话,当她兴致勃勃地跟妈妈讲完火鸡是怎样烤得,土豆泥是怎么做的时,妈妈的反应很冷淡,蓝锡正要表示不满,妈妈说:“你爸和你说吧。”声音嘶哑,听起来像是要哭了,蓝锡吓坏了,正要问怎么回事,话筒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但只是两声轻咳。蓝锡急了,“爸,怎么了?”“也没什么事,你不用着急,你哥哥报考了西安xx医大附院的博士……”爸爸话没说完,妈妈就打断了他,“什么叫没什么事!你问问她,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蓝锡不知道妈妈为什么那么激动,但她已顾不上这些,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去西安,为什么是西安……”听筒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又换成了妈妈:“问你哥哥就问不出句话来,你告诉妈妈,你们在西安遇到了什么事,说话呀!”“好了好了,你让她在那里安心学习吧!”爸爸妈妈争执起来,蓝锡恍恍惚惚地听着。“学习,学习,一个躲到美国,一个又要去西安,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年我一直觉得奇怪!蓝宇考西安的博士,真的只是因为那个医院好吗?北京上海那么多好医院,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今天我一直想这个问题,一定还是和两年前的那次旅游有关系,你们就瞒着我吧!” 蓝锡本以为那件事已经被她遗忘了,她有一年没有再做那些梦了,妈妈的一席话忽然让她觉得事情像是发生在昨天,而这两年的时间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问题鲜活的摆在眼前,什么都没有改变。蓝锡颓然坐在床边,听见爸爸说:“蓝锡,我跟你妈谈谈,你该睡觉了吧,别多想,快睡吧。”蓝锡什么也听不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哥哥呢?”“今晚他值班。”然后,爸爸又嘱咐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蓝锡又成了一只鸵鸟,头被沙子埋着,一片混沌,但是混沌中有什么冒出来,刺得她难受。人最不愿意做的事大概就是后悔和自责了吧,蓝锡本来还为自己的逃避沾沾自喜,以为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然而当她把什么都交给万能的时间时却忘记了时间可以冲淡痛苦的记忆,却也可以冲淡甜蜜,当不愿记起的被遗忘时,她和哥哥曾经的默契还剩下什么,他们的家又会失去什么!她还要问哥哥为什么去西安吗?哥哥终究是哥哥,什么都会走在她前面,哥哥还是爱她的哥哥,他在乎她,在乎这个家。然而她就只要躲在他身后,任他为自己披荆斩棘,然后只要相信他回首时的笑容,无视他身上的道道伤痕吗?不,她应该和他一起去面对。“明年九月哥哥就要去西安了吧,我也要去!” “飞机遇到气流,会有一些颠簸,请各位旅客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洗手间暂停使用,谢谢您的合作。”空姐委婉动听的声音将蓝锡从回忆中惊醒,却又陷入另一段回忆。不过短短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她离那个她生活了快三年的异国城市已经有万里之遥了,她还从来没有认真地去了解那个城市,才刚刚开始欣赏它明媚的阳光、灿烂的星空,她就离开了。她想念她的朋友们,那个经常教育教育她、向她抱怨自己有多辛苦,总是提议去吃buffet,吃完又总是后悔的何谨,还有,于阳,平时大大咧咧,照顾起人来却细致温柔,蓝锡想起他,心里就暖暖的。于阳知道她要走之后,每次她要外出都会陪她去,还问她有哪些地方想去玩,蓝锡笑着回答:“想去大峡谷,但没时间去了,算了,人生总要有些遗憾的。”其实蓝锡想对他说的不止是这一点遗憾。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尤其是快走的这段时间里,蓝锡隐隐的察觉于阳对她似乎是有意的,但蓝锡知道他有女朋友,她不想参与其中,而且自己也要回去了,从此相隔千山万水,以后的路怕难再有交集。于阳是她终究要错过的,遗憾会有一些,但人生总会有遗憾的。 临行时于阳对她说:“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不开心,找个人说出来会好些。”蓝锡好感动,很想把什么都告诉他。 临行时青宁对她说:“我总觉得你快乐的像个天使,不想事,过得简单开心,让人羡慕。”蓝锡在心中苦笑:“姐姐,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或许你没有想去了解过我。” 蓝锡又想起她去找老板表示要走时,他给她描绘的美丽前景:“其实你可以有另外的选择,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你的课题很有意思,你可以申请延期,明年研究所就有颁发学位的资格了,你可以转换身份在这里读学位。”蓝锡知道老板的实验室已经开始扩充,以后她有更多的机会和人交流,可以学的做的更多,如果真如他所言拿到这里的学位对于她事业的发展是很有帮助的,但蓝锡还是放弃了。不舍吗,会有一些,但有所得必有所失。 “各位旅客,二十分钟后我们将到达北京国际机场,现在飞机开始降落……”就要到了,着陆后就是自己的国土了!蓝锡鼻子酸酸的,禁不住心潮澎湃,如果说刚才还有些患得患失,现在却只有即将回家的激动。四个小时以后,她就可以在q市机场见到爸爸妈妈了!哥哥开学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次没有赶回来接她,是因为他所在的医院有一所卫生部重点实验室招聘,蓝锡已经要他帮她递了简历,很快就要面试,到时就可以在西安见面了。 快三年没有回家了,妈妈的萝卜丝疙瘩汤还是原来的味道,荷包蛋的蛋黄还是一样嫩嫩的,大馄饨的皮肉还和以前一样香,爸爸煮面时还是喜欢放花椒,妈妈仍然是边吃面边抱怨。家的味道,真好! 半个月后,西安机场。 曾无数次想象过和哥哥重逢时的情景,会哭还是会笑,还会感到尴尬吗?他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表情,他还会像以前一样揉揉自己的脑袋给自己一个熊抱,还是像三年前北京机场送行时一样拘谨呢? 站在扶梯的顶端,蓝锡一眼就看到了出口处那个颀长的身影,深灰色的半长休闲式风衣,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微风中就随时会飘起的柔顺的短发,英俊的五官。呵,哥哥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么显眼。蓝锡常感到庆幸,幸亏他不是姐姐,否则所有的光彩都会被他抢走的。和哥哥一起出门,人们首先关注的都是哥哥,然后才会发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秀丽文雅的妹妹。哥哥常说她如果不开口说话,倒真像个文静的淑女,每次听他这么说,蓝锡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一路看着哥哥,胡思乱想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他身边。哥哥看着他,眼里有满满的笑意,却还有什么东西在眼中闪烁着,感动着蓝锡,她懂得的,那是思念。哥哥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手就停在了上面,“小丫头,头发长长了……”蓝锡听到他的声音,感情像是汹涌的狂澜,再也控制不住。她猛地冲入哥哥已经敞开的怀抱,紧紧抓住他衣服的前襟,牙齿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听不到自己的哭声,泪水像连串的雨珠淋在自己的手上,哥哥的衣服上。 三年就像一场孤独可怕的梦,梦里她失去了很多,梦醒了,但梦境依然清晰,她害怕地躲到哥哥怀里,想体会一下“拥有”,忘记那些“失去”。然而她被哥哥紧紧地抱着却仍感到孤独,梦在心里形成的那个洞仍在叫嚣着,怎么也填不满,补不上。为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哥哥说:“我终于见到你了!”然而口型忽然僵住,天哪,这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