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刀客莫逍遥》 第一章 刺客小飞 人大多靠臆想判断自我所不知的人或物,比如提起刺客,普通人便会想到:“刺客喜欢杀人。”其实刺客并不喜欢杀人,刺客只不过是一种职业,如果有得选,没有人会选择做刺客。 莫逍遥认识一位刺客朋友便极讨厌杀人,不但讨厌杀人,还时常救人,救着救着,他的这位朋友却渐渐成为江湖上颇有些名气的人物,他越救人,请他的人越多。莫逍遥上个月去清凉寺和大头和尚聊天,把刺客朋友的事情告诉他,大头和尚笑着说道:“世上很多无妄之事不过一时义气使然,比如甲想杀乙,乙想杀丙,丙再想杀丁,几个人之间或许并没有积怨,一句口角,动几下拳头,便动了杀机。杀机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找个手脚麻利的刺客去做,恐怕隔日还要大大的后悔。” 看来莫逍遥的刺客朋友就是抓住了事主的心思吧,否则甲执意杀乙,岂是三五日便能消解?莫逍遥忽然很想找刺客朋友聊聊,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 前往洛阳的官道上,一位戴斗笠的男子低头坐在路边,他穿着灰布长衫,一双沾满灰尘的宽口布鞋,怀中抱着一把剑。剑用黄铜的剑鞘装着,剑鞘上装饰的花纹几乎被磨平,留下乱七八糟的纹路,剑鞘侧面还有几块钝物击打后留下的豁口。剑的剑柄用白布条缠住,显示出剑主人非常专业,因为夏天与人交手时手汗会让剑柄变得湿滑进而脱手,所以那些老江湖们为了实用不惜破坏剑的美观。 男子的脚边放着一只黑布包裹,脸被斗笠完全遮住,但莫逍遥猜到他就是小飞,那个喜欢救人的刺客。 “小飞。”莫逍遥笑着喊道。 男子果然就是小飞,他从路边站起来,扬起斗笠露出那张好看的脸,看来莫逍遥的眼力不错,江湖上很少有人长这么俊的脸,却用这么丑的剑。 “你最近去哪儿了?”小飞的话不多,所以每次莫逍遥都会用提问让他不断说话。 小飞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一个认识了三年的朋友。 “出什么事了?”还是莫逍遥在说话。莫逍遥喜欢说话,和他喜欢笑一样招人喜欢。 小飞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似乎不像莫逍遥和他应有的关系,平常他虽很冷,也不爱笑,但和莫逍遥在一起,总能说些什么,偶尔也会挤出些笑。 “有人让我杀了你。”小飞的话一字一顿的吐出来,从他的语气和表情看来,丝毫不像玩笑。 “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刺客,不用问为什么。” “据我所知你是一个喜欢救人的刺客。” “无论我是不是喜欢救人,我始终是个刺客,有人付钱,我替他们工作。” “谁付的钱?” “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 “好,你动手吧。”莫逍遥笑着走到小飞对面,近到他拔出剑,微微抬起手臂便可以杀死莫逍遥的距离。 小飞没有拔剑,用那双黑仁布满眼珠的眼睛瞧着莫逍遥,手中的剑依旧随意的抱在怀中,他问莫逍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我向来不喜欢惹麻烦。”莫逍遥挑挑眉毛,他的眉毛因为经常上下左右的移动,变得很浓密,很有趣。 “不过花钱雇我的人,却很麻烦。” “这么说,连你也不得不杀我,对吗?” “我杀你,总比别人杀你要好得多。” “有什么区别吗?我没听说过杀人也可以打折?” “的确不能打折,但可以有礼物相送。”小飞说完打开黑布包裹,莫逍遥凑过脸去一瞧,原来包裹里放在一颗人头,人头被剑划的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清原先的样子,血早已凝固,看上去至少死了两天。莫逍遥明白小飞的意思,他想用包裹里的人头代替自己,眼下喜欢琢磨的莫逍遥很好奇,这颗人头属于谁。 “花蝴蝶吕青。” “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三天前我经过宁波,听说有三户人家的闺女被人奸杀,我溜进了县衙查看了尸体,死者的咽喉上有牙印,这是花蝴蝶吕青最喜留下的标记。” “你杀了吕青?据说他武功很高。” “一个喜欢采花的恶棍,武功再高能高到哪儿去?”小飞说完对着吕青的人头轻蔑的哼了一声。 “你想用吕青冒充我?” “我还需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刀。” 莫逍遥是刀客,刀不离身,但是为了弄清谁想要他的命,他把刀交给了小飞。有人说,刀是刀客的命,莫逍遥却不这么看,在他看来刀不过是手的延伸,也是手的束缚,如果你武功够高,没有刀比有刀更可怕。 第二章 影子老卢 小飞临走之前和莫逍遥约好三天后酉时,西湖上再见。为了让买凶杀的人相信小飞已经杀了莫逍遥,他立刻赶往宁波按小飞提供的地点找到吕青的尸体。莫逍遥把早已准备好的随身衣服和玉石统统给吕青换上,然后他穿上斗篷,戴着斗笠,前往杭州和小飞见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之美尽在西湖,而西湖之美如苏东坡诗中所云: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莫逍遥和他的名字一般,“莫把金樽空对月,红尘路上任逍遥”。莫逍遥经常会到杭州,到西湖,乘一叶小舟泛波湖上,世间万物此刻尽皆随清风去了,再没有血雨腥风的江湖,再没有名利宠辱的纠结,仿佛回到最初,赤条条来到世上,清清白白一个人。 酉时刚过,莫逍遥看见小飞抱着剑站在另一艘小舟的船头,他让船家向小飞的船靠过去,船家熟练的摆舵乘船,片刻之间便到了小飞的船边。“船家,这里有十两银子,足够你再买一艘船。” 船家初时不懂莫逍遥的意思,他指指小飞乘的那艘船说道:“你去那艘船上,我和朋友有要事相谈。” “好说。”船家得了便宜,立刻麻利的跳到另一艘船上。此刻小飞脚尖轻点跃到莫逍遥一边,和船家换了位置。两位船家的船渐渐远离,莫逍遥和小飞坐在船头,任凭小舟在湖中随风打着转。 “喝酒。”莫逍遥从船舱里拎出两坛上好的女儿红,一坛递给小飞,自己将另一坛的封泥拍开,顿时酒香四溢。 小飞看看莫逍遥,用手托着酒坛却没有开酒,“你还有心思喝酒吗?” “哈哈。”莫逍遥大笑道:“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确定你已经死了?” “难道你的买家发现了?” “当然,他很怀疑以我的武功能不能杀了你,你的刀在江湖上很有名。” “你的剑也很不错。” “据我所知,买家派出去的刺客还在找你。” “看来你在同行中间信誉并不算好。” 小飞终于笑了,不过是苦笑,而且笑的时候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浮了一大白。莫逍遥端着酒坛和小飞碰了一下,随后他们拼命的把酒往嘴里倒,酒直接从口中顺流到肚子,一瞬间,酒坛便空了。莫逍遥和小飞喝光了船上的八坛女儿红,他的小腹慢慢升起一团火来,有些醉意的小飞也意气风发的唱起了《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小飞唱着唱着,眼中流出了眼泪。 莫逍遥走过去拍拍小飞的肩膀,他并非面上表现的那么逍遥,望着远方灯火阑珊偏安一隅的繁华京城,他的心中亦升起无限感慨。大宋百年来积贫积弱饱受战火洗礼,家园破碎,万里河山一失再失,千千万万大宋子民流离失所,十年之前钦徽二帝更被金国掳走,千里江山尽落金人之手。幸有岳元帅统兵十万,将鞑虏围困于朱仙镇,岂料奸臣当道,却将岳元帅押往大理寺受审,令得人神共愤。 “小飞,和我去救岳元帅如何?”莫逍遥忽然冒出一句很有责任的话。 小飞了解莫逍遥,自然不回对这个外人眼中玩世不恭的浪子口中冒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惊讶,不过他并未同意,他向莫逍遥解释道:“黑白两道,去救岳元帅的何止百千,你我去了反会坏了划谋,待他们营救不成,我们再去不迟,眼下最棘手的还是你。” 莫逍遥站在船头,豪气干云的说道:“与岳元帅相比,逍遥死不足惜。” “你死不足惜,死又有何益?能救岳元帅否?” 小飞说得没错,对于江湖人来说死不可怕,不能死得其所才可怕。 莫逍遥随即话锋一转:“买家是谁?” “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负责杀人的刺客见不到买家。” “如果你想知道,你一定会知道。” 小飞点点头,“你很了解我,可惜这一次要让你失望了。” “他不肯说?” “他不是不肯说……” “他出事了吗?” 小飞和莫逍遥口中提到的“他”叫老卢,刺客之中专门负责联络买家的“影子”。刺客行当非常危险,为了避免仇家找上门来,刺客接生意都由“影子”完成,自从有了刺客的行业就有了“影子”,如果刺客是后天选择的行业,那么“影子”绝对需要与生俱来的天赋。老卢平时住在平江府,有三亩薄田,养了四只母鸡,一头老黄牛,还有两间用黄泥和茅草砌成的草庐,也许老卢并不姓卢,因为那两间草庐,故而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老卢。老卢的嘴很紧,绝不像草庐那么弱不禁风,他很和善,不喝酒,不找女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每天下午日头偏西时靠在草堆上晒太阳。老卢所有的生意都是在草堆旁边完成的,莫逍遥最后一次见到他也在那里,他笑眯眯的问莫逍遥:“吃了没有?锅里还蒸了两个馒头。” 莫逍遥没有吃馒头,但他认定老卢是个值得信任的“影子”。 第三章 女刺客 小飞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缓缓说道:“我带着吕青的人头到接头地点,老卢已经死了,他的咽喉被人戳穿一个口子,全身的血都流干才死。”小飞说完,脖子上爆出了青筋,与他相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小飞这么愤怒。 “老卢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莫逍遥也愤怒,但他清楚江湖人既然选择了做“影子”,那么生命对影子来说已经很轻很轻。 “只有一剑。” “你猜是谁?” “当今世上能一剑刺穿老卢咽喉的人不超过五个。” “江南名剑门陆潇潇。”莫逍遥说出了第一个名字。 小飞接着说道:“雪山派掌门冷语寒。” “御前侍卫总管白先胥。” 小飞最后说出了两个人,“我还有你。” “我用的是刀。” “真正的高手,什么武器都可为之所用。” “你怀疑我?” “不,不是你。”小飞说道:“还剩下三个人,我想我们应该去找他们聊聊。” “为什么不是你?”莫逍遥半开玩笑的说道。 小飞没有回答,他背负着双手站在船头,微风吹动他的衣抉,让我想起刺客荆轲,口中吟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慷慨赴义……十几年来,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人为了“义”而死。 莫逍遥把船靠在岸边,小飞先行上岸,立刻查看周围动静,此刻已是亥时,夜幕深沉,星辰与婵娟藏于乌云之后,几点星火游弋于远处的官道上,或是行夜路的马车上点的灯笼。微风无月无辰,乃是最佳杀人夜,莫逍遥和小飞都提高了警惕,他们的心中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也许老卢正死在这样的暗夜,一把悄无声息的剑下。 “小飞,你杀过多少人?”莫逍遥忽然不合时宜的开口了,这样的暗夜似乎与沉默相得益彰才对,但莫逍遥喜欢打破常规,喜欢特立独行,喜欢在被人追杀时忽然唱起“信天游”。 “很多。”小飞回答了他的问题,肃穆的暗夜在两个人的对话中变得温柔许多。 莫逍遥又问道:“比救得人还多?” “差不多吧。”小飞全神贯注于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莫逍遥在黑夜中行进,越来越感受到危险即将来临,而此刻他的心却越来越觉得兴奋。 莫逍遥终于不再打扰小飞,因为他和小飞都听见了笛音。笛音低沉萧瑟,曲调高低突兀似乎吹奏者并未习得曲谱,最怪的莫过于笛音来处捉摸不定,时而由西,时而由东,初时他们以为笛音来自两处,但仔细辨别,笛音出自同一人,笛音和武功一样都有自己特有的韵律,高高低低各人不尽相同。 “请问是江湖上哪一位前辈,还请见教。”莫逍遥向东向西各喊了一句,笛音飘渺,语声或许可辨出确切的方向。小飞此时浑身绷紧,只要此人出声,他定如鹰隼捕食一般扑向来人。 谁知莫逍遥的话刚刚送出,之前还杂乱无章的曲调倏然间变得柔和隽永,时而如低吟浅唱,时而高山止水,时而莺歌燕舞,百转千折,令人不由想到吹奏者或无意间遇到了一本稀世乐谱,方才奏出此等人间仙乐。莫逍遥的思绪亦不知不觉随着乐声飞到幼年,金国鞑虏数百铁骑将莫逍遥和他的爹围在当中,他的娘倒在田野间,鲜血从尸体下不断涌出变成一朵巨大的莲花。莫逍遥的爹手中握着长矛发出气吞山河嚎叫与金兵鏖战,莫逍遥尚在幼年,被爹用布条紧裹在身后,他的爹用枪杀了十数名金兵,但终因体力不支被金兵的刀枪刺中,血从每个伤口中奔涌而出,半个时辰的鏖战,他的爹变成了血人,娘的尸体也被金兵的铁骑践踏渐渐与黄红的土融为一体……想起那个整日抱着莫逍遥在田间嬉戏,为他熬夜纳鞋的娘,那个英武过人教他务必坚强,却又慈祥的望着莫逍遥抚摸他的脑袋,问他还饿不饿的爹,莫逍遥的眼睛不只不觉湿润了…… 正当莫逍遥陷入对往事的无尽追思之际,一柄利剑悄然无息的蛇行于莫逍遥腹部前侧,距其不到半尺。莫逍遥的爹娘被金兵杀死之后,他不得不踏入江湖,在刀剑与厮斗中生活了十余载,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周身多长了无数双眼睛,凡有危险靠近,那些警惕的眼睛会突然之间指挥他的拳脚攻击试图威胁到他的任何物体。 比如现在,利剑距莫逍遥还有三寸,他的脚却猛然间抬起,角度力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见那把利剑被踢中剑背,犹如击中七寸的毒蛇,吐着信子的剑倏然间瘫软下去,持剑者也被迫从黑暗中来到目力可及之处。虽月黑风高夜,但莫逍遥隐约可见持剑者是位身材瘦弱的蒙面男子。黑衣配黑夜是所有江湖上喜欢夜袭者的选择,两种黑色融为一体很难辨识袭击者的真实相貌,或许到了天明脱下黑衣的江湖人便成了街口卖菜的阿三,河边洗衣的阿四,遇到刺杀不成的事主还笑嘻嘻的打招呼,谈谈天气,谈谈家中儿女的近况。莫逍遥并不以为黑衣可以掩盖所有真实的东西,比如人的眼睛。越是暗夜之中,人的眼睛越变得真实,让人印象深刻。比如莫逍遥对面的那双眼睛,灵动之中透露出丝丝戾气,秀美之外还有几分肃杀,虽然黑衣裹住了他的身材,但莫逍遥从他的眼睛可以判断,袭击他的是个女人,一个不算难看的女人。 第四章 大宋的官 “你的剑有些犹豫,为什么?” “我没想到是你。” “你又是谁?” “我就是我。” 她果然是个女人,她的声音很美,连刻意压迫的生硬语气,也难以掩盖。莫逍遥很好奇,她竟然认识自己,而他却从未听过她的声音,江湖上有时不可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却可以信,因为一个人的相貌无论怎样变,声音却无法改变。 “不,你不是你。”莫逍遥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颇有禅机的话,有些像清凉寺的大头和尚,难道因为自己最近与他聊得久了,也沾了些玄机的妙语。 “扑哧。”她笑了,剑放在身后,她一定很美,因为她的眼睛去掉了之前不好的气,变得柔美清丽,好像二八佳人遇见情郎时既羞又嗔。她的笑让莫逍遥想起以前遇到的一个女人,一个戏子,她在台上百媚千娇颠倒众生,台下却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逍遥遇见她的那一年正巧是他爹和娘的祭日。她轻盈盈的从莫逍遥身边经过,让他误以为见到了娘,于是莫逍遥跟上她,一直跟到她的住处,一直看完她演的戏,一直等她演完戏卸过妆离开戏园。莫逍遥守在戏园的后门,仔仔细细的望着她。她真的很像娘,连走路的姿势都像,她看见了莫逍遥,用寒冰一样的眼神望着他,而他也毫不遮掩的望着她。那一夜有月光,他们就站在一丈远的地方彼此对视,直到莫逍遥的眼睛结上了霜,她眼里的霜遇到了火焰。 那一夜,她躺在莫逍遥的怀里,她很热,比火炉还要热,她告诉莫逍遥,她叫霜儿,她的眼睛那么冷,因为她很害怕台下那一双双赤、裸、裸的似乎要把她衣装撕碎的眼睛。莫逍遥相信她的话,如今的年月做人不容易,做一个戏子更不容易。以后每一年的冬天莫逍遥都会去北方,去那个被冰雪覆盖的城市,那个城市现在落入了金人之手,霜儿的眼睛变得更冷,她在莫逍遥的怀里变得更热。 莫逍遥稍稍有些走神,那柄剑没有乘虚而入,或许袭击莫逍遥的女人清楚,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又或者她真的曾经与他相识。小飞走了,笛声也不知不觉消失于夜幕,莫逍遥想小飞应该去找那位吹奏笛子的人,也许笛声也让他回忆起那些悲伤的陈年旧事,随笛声而追忆去了。 “你的刀呢?” “我没有刀。” “堂堂雁门刀客怎么会没有刀?” “我的刀丢了。” “丢了?”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丢在何处?” “既然是丢,那么自然不记得丢在何处,否则我该说放,或者寄存才对。”“没有刀我不能杀你。” “你很有原则。” “你以为所有的刺客都像你的朋友那么不守信用。” 莫逍遥挑挑眉毛,摸摸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如果这个女人是个刺客,那么证明小飞和他之前的计划已经落空,买凶者知道他还活着。假如真如小飞说得那样,买凶者很棘手,那么他将来的日子势必不太好过。 莫逍遥用惯常随意的语调说道:“没有刀,你也未必能杀得了我。” “我不上当。” 莫逍遥看见女刺客说话时眼睛里冒出些傻气,这是一个漂亮女人所特有的傻气,长相丑陋的女人绝不会有,如果有,除非她真的是个傻子。 “此话怎讲?” “如果我杀了你,你会说,因为我没有刀才杀了你,如果你杀了我,你更会吹牛说,杀我连刀都不必用,无论怎样我都吃亏。” “哈哈。”莫逍遥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意思:“人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还重要吗?” “对于你可能无所谓,但我是个刺客,需要杀一些厉害的人物增加自己的威信,比如将来我要杀人,只需亮出名号,被我追杀的人想想横竖是死,不如立刻悬梁自尽,或者乖乖的把头割下来交给我,你看这样岂非省了不少力气。” “哈哈。”莫逍遥笑得前仰后俯,他许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女人。 “你嘲笑我?”女刺客的杏目收敛许多,看上去凶恶,却有十足的调皮。 “不,我觉得你做刺客有些可惜。” “可惜?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官。” “官?你骂我,掏大粪也比做什么狗官强。” “你不要这么说,世上想做官的人并不少,而且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侮辱你。” “好吧,看你长得还算老实,就让你说说看我怎么适合做官?”女刺客把剑抱在怀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莫逍遥清了清喉咙对她说道:“有个县官受理了一件案子,赵钱偷了孙李的牛。官先问孙李‘你怎么知道赵钱偷了你的牛?’ 孙李说,‘我家的牛耳朵上缺了一块。’ 官老爷一看,果然牛耳朵上少了一块,他立刻拍板,让赵钱把牛还给孙李,还让衙役打赵钱四十大板。赵钱不乐意了,他边喊冤边对老爷说道,‘老爷,我家的牛耳朵也少了一块。’ 官老爷看见牛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刚刚的判罚不过是个托词而已,他又对李四说道:‘你说牛是你家的,你喊它一声试试,如果它答应,牛牵回去,赵钱挨四十大板,如果它不答应,说明你刁民罔上,依律入狱三年。’” 莫逍遥还没有说完,对面的女刺客就嚷嚷道:“你胡说,怎么会有这样糊涂的官?” 第五章 红尘醉 醉红尘 “呵呵。”莫逍遥笑道:“刺客可以让人死了以后把自己的人头双手奉上,为甚么不能有这样让牛说话的官?” “啊!你笑我!”女刺客娇嗔着再次向莫逍遥刺了一剑,这一剑与其说是刺出去,倒更像是耍嗲,像那些听了情郎笑话,却又要掩饰笑意的姑娘家用手轻拍情郎的身体,口中还娇嗔的说道:“你真坏。” “等等。”莫逍遥向后退了一步,用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剑尖,她挥动地毕竟不是手,是剑,不管耍不耍嗲,刺到要害也会要命。“想不想知道那件案子最后怎么了结?” 女刺客收回了剑,从她的眼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羞愧,也许莫逍遥用手指抵住剑尖的动作让她察觉自己的武功有些不济事。莫逍遥也察觉到了,他想如果她的剑再刺过来,何不堪堪让她刺中自己,就像那些打了情郎的姑娘家,柔情蜜意的用纤纤玉手去抚摸情郎身上被自己敲打过的地方。 女刺客并不知道莫逍遥在想什么,她还在想刚才的故事,她问莫逍遥:“你倒说说看那个糊涂官最后如何收场?” “呵呵。”莫逍遥笑道:“大宋哪里有糊涂的官,只有糊涂的民而已。晚上官让厨子宰了那头牛,美美吃了好几顿涮锅子,牛皮做了两件皮袄,大小老婆一人一件。” “大宋的贪官比比皆是,难道他们连一头牛都贪吗?” “不要说一头牛,就是两只鸡也要贪,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你刚才说连掏大粪的都不如,我看他们的心比大粪还要臭还要脏。” “我听出来了,你想救岳元帅。”女刺客眨巴着眼睛,好像看透了莫逍遥的心事。没错,莫逍遥想救岳元帅,他是大宋唯一的希望,可莫逍遥也时常会想,即使救岳元帅出来,仅仅凭借其一己之力便可以挽救已经病入膏肓的大宋朝吗?贪官奸臣当道,即使抵御了外虏,岳元帅可以支撑大宋朝已然腐朽的栋梁吗? 莫逍遥自然不会把心中所想告诉一个陌生的女刺客,他想结束与她的对峙,想到光亮的地方看看她是不是如自己所想得那么美,于是他说道:“你还杀不杀我?” “如果不杀呢?” “我想请你喝一杯。” “你似乎已经喝多了。”女人如果拒绝一个男人,她会说“改天吧”,如果有些心动,她会说“还有朋友或者家人在等”,如果她十分愿意,却又不得不保持少女特有的矜持,她才会抛出如上似是而非的理由。如果女人愿意的话,你只需要像莫逍遥这样很简单的回答:“并不多,尤其在遇到你之后。” “你不怕喝醉吗?不要忘了,我找你是为了杀你。” “即使不喝醉,你也可以杀我,随时。” “好吧,不过这么晚还有酒家开业吗?” “别的地方也许没有,但这里是杭州,是京城,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不夜城。”莫逍遥转过身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她默默的跟在身后。大约半盏茶的工夫,莫逍遥带她来到了“醉红尘”。 “红尘醉,醉红尘。”人活一世岂不如此,时而醉卧红尘,时而红尘惹人醉。莫逍遥喜欢“醉红尘”,这里有杭州最醇的酒,最美的老板娘,还能看见杭州最美的夜景。 其实进入杭州城之后莫逍遥便迫不及待的想回头看看身后的她,但为了让她不至于太自信,莫逍遥一直忍到现在。莫逍遥借着介绍“醉红楼”的机会慢慢转过身来,这一回头,却让莫逍遥再也无法偏移自己的眼神。她还穿着黑衣,头上的黑色面罩已经除去,一头水瀑青丝披在肩头,她比莫逍遥想象的还要美,还要清,精致的瓜子脸上,那双眼睛蓄满了西子湖的水,少一分则亏,多一分则盈,两只酒窝别在微微鼓起的粉腮上,与似笑非笑的嘴角勾勒成一道令人痴迷的风景。 “你在看什么?”她朱唇轻启,珍珠粒般的皓齿发出晶莹的光,眼中的湖水随之倾斜,仿佛要倒入你的心中。 “看你。”莫逍遥没有撒谎,此刻他的眼中除了她,已容不下任何物事。 “我好看吗?” “不。”莫逍遥摇摇头,连声叹息道:“如果用好看来形容你,简直太轻了。” 她咯咯得笑起来,这一笑却让她眼中的湖水泛起涟漪,酒窝更深,嘴角尤如新月。 “你的嘴真甜。” 如果寻常女子莫逍遥或会调谑道:“想不想尝一尝”,可是望着她,莫逍遥口中善辨的舌头失去了功用,仿佛初出茅庐的小子。 “进去吧。”莫逍遥指指“醉红楼”的招牌,本来还想巧舌如簧的介绍一番,现下为了掩饰脸上的红,比刚才酒气冲上脸时更厉害的红,他只能赶紧转身,径直向“醉红楼”里走。 莫逍遥的脚刚刚踏上“醉红尘“的台阶,不料她竟旁若无人的挽住了他的胳膊,莫逍遥并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男人,但此刻他却非常享受身边那些男女们投向她和他的目光,那种对美的惊讶,对他的嫉妒。莫逍遥醉了,被惹人醉的女人迷醉。 “醉红尘”的老板娘站在酒家大厅,偏左的地方,她是这里主人,也是这里的焦点,但今天,莫逍遥身边的女人让焦点发生了位移,所有客人的目光都从老板娘移到了她的身上,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心神随着她流光溢彩的眼神荡漾。 “莫公子,别来无恙。”老板娘的声音是冷的,脸也是冷的,女人的嫉妒真是要命。若在平日,她早已挽着莫逍遥的胳膊上到三楼,那间始终为他留下的那间“听雨阁”,那里可以看见西子湖,可以看见皇城,可以看见全杭州最美的景色。 第六章 女人之间 “好,好。”莫逍遥边答话,边试图移开女刺客放在他胳膊里的那只玉手,不料她却用臂弯紧紧扣住了莫逍遥的小臂,如若莫逍遥强行甩开定要让她难堪不可,若不拿开,老板娘的冷脸也绝不会笑,莫逍遥不禁左右为难。 老板娘闪出那双充满醋意的丹凤眼,语气轻谑的讥讽道:“看来莫公子身边的姑娘身体有恙,何不早些开间房歇息去。” “你说我吗?”莫逍遥身边的姑娘望着老板娘,语气虽轻柔,但同样充满了敌意。 “除你之外,还有谁身子轻得像没了骨头?”老板娘的话夹枪带棒,大宋虽比往世开明,但大庭广众之下,除了烟花女子,绝不会有妙龄女子缠住男人的胳膊不放。 “我偏不。”女刺客挽着莫逍遥的胳膊向楼上走,似乎要向所有人宣布,他是我的男人,我很爱他。 老板娘自然不会让她如愿。只见她双手叉腰拦住楼梯,眼中好像击发出成百上千柄利剑笔直刺向莫逍遥身边的女人,她的语调也冷得像从冰窖里来:“楼上已经停业,要喝酒就在楼下。” “不,我就要上楼。”说着女刺客甩开了莫逍遥的胳膊,试图推开老板娘硬往楼上闯。 老板娘自然不甘示弱,也推了女刺客一把,两个女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开始力气还轻,各自的身体微微晃动,推着推着相互都较上劲,老板娘推到了楼梯挡板,女刺客也退了半步。女人之间的战争远比男人来得规律,比如现在,两个女人的战火逐渐不断升级,老板娘的手开始抓女刺客的头发,女刺客也开始撕扯老板娘的衣领,之前还只动手不动口的规矩,从老板娘嘴里冒出的一句“小骚货”始被打破。女刺客好像没有学过骂人,只反复的骂“臭女人,臭女人……” 老板娘毕竟闯荡多年,口中的货色陈出不穷:“骚蹄子,狐狸精,没脸没皮的婊子……”不一而足。 莫逍遥必须介入了,客人们都在看她们的笑话,实际上在看莫逍遥的笑话。莫逍遥也很为难,一个是曾经好过的女人,另一个是准备好的女人,不过如果再不管,战争升级到撕衣服,那就不可收拾了。 劝男人不要打假简单,出手挡在中间,封住各自的拳脚即可,女人打架都厮缠在一起,要分开须得近身肉搏才行。幸好她和老板娘都是江湖儿女,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于是莫逍遥伸手自上而下插入两个女人的身体中间,也不管碰到了什么,也不管碰到之后老板娘和女刺客羞红的脸色,就那么横冲直闯的插进去,然后向左右各自用力摆动两下,两个女人不得不倏然分开,各自的脸羞得通红。莫逍遥知道,刚刚那几下捣腾肯定碰到了不该碰却已经碰到的东西。 “啪。”先是老板娘赏了莫逍遥一记耳光。 莫逍遥还未及回味,“啪”,女刺客的一记耳光接踵而至。根据莫逍遥的经验,被女人打过,一定要笑,开心的大笑,否则你的不满会让女人看不起,你的笑会让女人觉得她们错了,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错得愈加严重。 其实在伸手揽住两个美人之前,莫逍遥还是有些担心她们中的某一位会拼命挣脱,结果莫逍遥的手揽住她们的肩膀,她们都很顺从的陪着他向楼上走。一直走到三楼,没有客人,没有楼下传来的喧闹和哄笑之后,老板娘和女刺客才又挣脱出来,各自赏了他一记耳光,聪明的女人总会在外面给喜欢的男人留面子,在这一点上,两个女人不相上下。 “她是谁?”话音刚落,两个女人几乎要失笑,同样的语气速度,连用食指指着对方的动作,瞪大眼睛望着莫逍遥的表情都完全相同。 莫逍遥先向她介绍老板娘。 “红姐,醉红尘的掌柜。” 之后莫逍遥向红姐介绍女刺客。 “她是刺客,今晚专程来杀我。” 女人杀男人很多人会理解成另一种意思,何况这样美的女人。红姐果然误会了,她上下打量女刺客的身材之后,故意挺起饱满的胸部用不屑的口气说道:“恐怕中看不中用吧。” “她真的是个刺客,用剑的那种,不信你看。”莫逍遥指着她背后藏的短剑。 红姐看见她身后扎在腰上的佩剑,不禁甩动手中的红帕掩面而笑:“凭你?”短短两个字却极尽羞辱之能,随即她还干脆放下帕子哈哈大笑。 女刺客见红姐如此奚落,柳叶眉轻挑,又露出初见莫逍遥时展露的肃杀之气,若果刚刚是女人之间略有玩笑成份的争斗,那么眼下却是江湖荣誉的挑衅,绝对够得上一场生死搏杀。红姐见她肃目,自然也不甘示弱,顺手操起三楼走廊上的一根扫把,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势。 “她虽然年轻,但确有几分本事。”莫逍遥连忙解释。 红姐却仍然不依不饶:“你说她那副勾魂的长相吗?对付其他男人或许可以,对付雁门刀客恐怕还差些。” 莫逍遥谦虚道:“其实我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不同,也同样好色。” “你确实很好色,而且看见漂亮的女人总会情不自禁的扑上去,但你有你的原则,你不会为女人出卖朋友,也不会落入温柔的陷阱,反倒那些看去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最易中女人的圈套。” 第七章 梦境 “呵呵。”莫逍遥尴尬的摸摸光溜溜的下颌,被漂亮的女人夸奖难免心喜,即使雁门刀客这样的风流浪子江湖游侠也不能例外。 “难道我说错了?”红姐不解的望着莫逍遥。 “没错,我的确不是个正人君子,也不想做个正人君子。” “我就喜欢你这样。”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刺客,终于插进一句话来。 莫逍遥指指自己的鼻子有些自嘲的说道:“喜欢我吗?我们好像才刚刚认识。” “我们认识很久了。” 莫逍遥记得在西湖边,她也提出“怎么会是你”的疑问,莫逍遥思忖:“难道自己真的与她相识?怪得是,美得让仙子嫉妒的女人为什么会没有留下丝毫印象?” 女刺客娓娓说道:“六年前,洛河岸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被歹人拐走打算卖入青楼。路上,歹人和小姑娘遇到了一位很英俊的大哥哥。大哥哥的眼睛好厉害,就一眼便看出来小姑娘要被人拐卖,于是好心的大哥哥将拐子暴打一顿,还亲自把小姑娘送回家。小姑娘从认识大哥哥的那一刻起便在心底暗暗发誓,今生一定要嫁给他。”她说完了故事,莫逍遥终于依稀记起了某些往事。 红姐自然也猜到什么,只听她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小姑娘就是你,而救她的大哥哥就是雁门刀客莫逍遥。” 女刺客说完过往之事,尤其提到非莫逍遥不嫁,不由脸羞得满面通红,莫逍遥则望着她仔细寻找六年前的影子。人有时会很奇怪,譬如之前莫逍遥还有征服她的愿望,现在得知她和自己的过往,忽然之间却顿生出一种兄妹之情来,仿佛任何的非分之想都可划作邪念之类。莫逍遥最怕遇到谢恩之类的俗事,于是走进红姐专为他设得那间“听雨阁”。 “听雨阁”门洞上垂下三十二串白色水晶珠帘,视之如细雨潺潺,推帘而入,珠帘参差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犹如连绵春雨敲击浪子寄居的屋檐,勾起无尽相思,忆起无尽缠绵。“听雨阁”内陈设雅致简约却不失奢华,脚下铺着从波斯万里之遥运到江南的羊毛地毯,毯子上摆放了一张南洋沉香木制成的八仙桌,四把靠椅也是沉香木制成,椅座上放着大红金丝软垫,别小看这沉香木与波斯地毯,三千两纹银也未必得到。听雨阁内最让人称奇的却并非这两件物事,而是南墙上挂着的那幅苏眉州写的“听雨阁”三个字。 莫逍遥不止一次来过此处,故而已没有当初进入“听雨阁”时的惊讶,他推开窗户,让凉风吹入,那份由西湖上来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拂面而至,好不畅快。 “莫公子。”红姐声音刚到,一阵浓郁的酒香亦扑面而来。 莫逍遥旋即转身,望着红姐端着的那壶好酒,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红姐不待莫逍遥夸奖,已然斟满一杯送到他身前,而女刺客也不客气的端了一杯酒,看来要与莫逍遥对饮。莫逍遥往她眼神,似比之前又多了十分的感激。 莫逍遥接过红姐递来的酒杯,向女刺客说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洛焉。”洛焉回答之后,手托着酒杯,一饮而尽。 莫逍遥也把酒送入口中。果然好酒,入口绵柔,如青烟袅袅顺喉而下,到得腹中燃起一团清冽的火焰。 “名如其人,好名字,好酒。” 莫逍遥刚刚赞罢,送出酒杯等红姐把酒满上,不料红姐却笑盈盈的望着他,洛焉也顾盼生姿的端着酒杯,似笑而非笑。 “好厉害的酒。”莫逍遥的头有些晕,小腹里的火焰越燃越高,几乎把浑身上下的劲力全部烧掉。莫逍遥此刻方才醒悟,这酒根本不是一般的酒。 “红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逍遥没有等来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提出之后,他便倒下了。莫逍遥开始做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一下就做了很多的梦,梦见很多的人,小飞,大头和尚,红姐,如梦,洛焉……他甚至还梦见了岳元帅,小飞背着岳元帅,他拿刀给他们护驾。他们三人身后有成百上千的官兵,官兵们或者射箭,或者骑马在追,兵马越来越近,莫逍遥和小飞越跑越慢……此时弓箭像雨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为了不让岳元帅中箭,莫逍遥挡在小飞和岳元帅身前做了肉盾,开始他还能用刀抵挡漫天箭雨,可是箭雨几乎没有停顿的时候,而且越来越急,他中箭了,箭射中他的大腿,钻心得痛…… 第八章 汤阴岳鹏举 巨痛让莫逍遥猛然间张开双目,只见四壁都是巨石,巨石中间开着一道用生铁铸成的铁门,两丈高的巨石屋顶上挂着一盏油灯。莫逍遥此刻方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一幕不过梦境而已,没有追兵没有箭雨,他的腿也没有中箭,至于那份钻心的疼痛,则是他身边的一位陌生人正在用手掐他的大腿。 莫逍遥身处牢室,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幽默的说道:“兄弟,你也在做梦?”言罢,莫逍遥出手扣住对方的手腕,想将其移开。不料莫逍遥的虎口却像扣住生铁杆,无论他怎样用力,此人竟丝毫反应,那只手更像长在莫逍遥的腿上一般。莫逍遥猜测此人练过金钟罩之类的功夫,于是抬头去看手的主人,只见他头发蓬乱,上有血,还有虱子及很多干草与泥等等的混合物,头发垂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看见与头发遭遇相似的胡子,还有破烂不堪的衣服。他的身上惨不忍睹,几乎全身上下都遍布着鞭子抽打后留下的伤痕,不少老伤刚刚结疤尚未完全愈合,新伤便重又密布在粉色的嫩肉上,因伤口迟迟得不到愈合,有些伤口里开始流脓。 莫逍遥不由得心生怜悯,扣住他的手也不再加力,反而语气关切的问道:“兄弟,你是不是得罪了牢头?怎么吃这么大的苦头?” 此人虽然没有回话,但掐住莫逍遥大腿的那只手渐渐松开,莫逍遥开口言道:“谢谢。”莫逍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 “谁派你来的?”遍体鳞伤者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却含威而不露。 “不知道。”莫逍遥没有撒谎,他真的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红姐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那个洛焉的女人是不是红姐的同伙,还有小飞,他去哪儿了? “你叫什么?” “莫逍遥。” 他低垂的头微微有些晃动,看来莫逍遥的名号还有几分响亮,此人喃喃低语道:“雁门刀客莫逍遥。”他把莫逍遥的名号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中未见丝毫的起伏,似乎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风流侠客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寻常的江湖人而已。莫逍遥却从未看高自己,在他看来自己本就是个寻常的江湖人,因为不断与人交手,掌握了一些与人厮斗的技巧,因为朋友帮忙才侥幸活到现在,才渐渐积累了几分名气。莫逍遥更非托大之人,不过他对莫逍遥的轻视却让莫逍遥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浓烈的好奇。 莫逍遥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汤阴人岳鹏举。”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自己的籍贯身份,莫逍遥却不由大惊,怔在当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男子竟然就是威震八方四海名扬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岳飞岳鹏举? “莫兄弟,难道你怀疑岳某人?” 莫逍遥摇头,随即又点头,摇头是因此处乃是天牢,他怎么进到这里?点头则因此人的气质语调,虽伤痕累累,却仍气宇轩昂,堪显大将之风。 岳元帅见莫逍遥心疑,猛然间转过身去,扯下背后几乎难以掩盖的寸断衣衫,只见他道道伤痕之下,刺有四个大字——“精忠报国”,看到这四个字,莫逍遥忍不住跪倒于岳元帅身前,语调之中除了发自肺腑的敬仰,不知不觉间亦有些哽咽:“岳元帅,您好辛苦,好辛苦。”莫逍遥亦不知为何会说出辛苦来,前一个辛苦好像有岳元帅为大宋子民东征西讨,驱除鞑虏之劳苦,后一个辛苦则对他眼下的遭遇深感悲恸,万人景仰的大英雄大豪杰却被奸人所害落到如此地步。 “哈哈……”没想到岳元帅竟然仰天长啸,此刻莫逍遥才看见岳元帅的虎颜,果然如民间传说的一般相貌堂堂凛然正气,身陷囹圄却还能端得如此神气,如此气定神闲开怀大笑,试问天下英雄除了岳元帅还能有谁? “莫兄弟,你一句‘辛苦’胜过千言万语,鹏举受用。” “谢谢岳元帅。” “你我都是江湖人,何必如此客套,说说看,你怎么会到天牢与岳某作伴。” “岳元帅,您也是江湖人?” “庄子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依岳某看,凡有驱除鞑虏之心,还百姓安居乐业之愿者,皆可算作江湖中人。” “岳元帅说得对,我们都是江湖人,都希望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惜奸臣当道,连岳元帅这样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大豪杰也不能幸免。” “不说这些,莫兄弟还是先回答岳某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被关进天牢,难道也得罪了秦桧、张俊一党?”岳元帅盘膝而坐,头发散于两侧,一双虎目射出如炬光彩,照得人心底透亮。 第九章 信 为了让岳元帅听得明白,莫逍遥把遇到小飞,自己遭到追杀,尔后遇到洛焉,喝了红姐的毒酒人事不醒全盘倒将给岳元帅。岳元帅听罢,轻抚颌下长髯,微微叹道:“你说的事情有些蹊跷,既然红姐与你是旧相识,为何要给你喝这杯毒酒?你既是洛焉姑娘的救命恩人,为何她又会与红姐串通?还有那位刺客小飞,他既然要帮你,为何直到如今也没有现身?难道这三个人早有谋划,一切事情只为将你送到此间而已?” 岳元帅的问题也是莫逍遥的问题,不过莫逍遥绝没有岳元帅想得这么快,这么细,这么条理分明。 “岳元帅,您的推测极为有理,不过有一事难解,他们三人串谋的目的何在?难道仅仅要将逍遥送到此间?若要逍遥的命,毒酒的药性再加半分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和那位朋友相识多久?” “三年。” “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他虽是刺客身份,但心地极善,绝不滥杀,亦常做匡扶正义救人于危难之事。” “你信他吗?” “信。” “好,做兄弟讲得就是一个信字,如果岳某没有猜错,你的那位朋友让你到此,必定另有深意。” “什么深意?” 岳元帅面露微笑,丹凤眼边上摆出几道颇具魅力的眼纹,英武之外平添几分儒雅。 “或许很快就有答案。” 莫逍遥没有追问下去,他相信岳元帅,也相信小飞,不过他还是搞不懂,小飞的计划为什么不事先透露给自己?难道小飞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兄弟?关于对小飞的怀疑莫逍遥没有再深入。很多时候你如果怀疑某个朋友的忠诚,那么所有的疑点都会成为想象中陷害你的佐证,正如莫逍遥经常告诫那些疑神疑鬼的江湖人物那样,怀疑像一颗藤蔓的种子会在你的心底生根发芽,当藤蔓密布于心,它便会跳出来扼杀你和某位朋友的友谊,一切的一切其实逃不出人的心魔。 “莫兄弟,你好像有心事?”岳元帅望着莫逍遥的眼睛,好像可以洞察出他的内心。 “岳元帅,您怀疑过您的朋友吗?” “怀疑过。”岳元帅坦诚的说道:“你听说过杨再兴吗?” “您说的是那位一人独挑金国十余员上将,手刃数千金兵的杨再兴杨将军?” “不错,正是他。” “难道您误会过他?” 岳元帅点点头,眼中闪出遗憾与失落,他是那么真实,毫不矫揉造作隐瞒自己的情绪,“杨将军因岳某而死。” “怎么会?”莫逍遥惊讶于岳元帅的坦诚,他竟然会主动承担起一名上将之死的罪责,他毕竟是名动天下的岳元帅啊!难道他不怕由于直言而遭致积毁销骨的指责和攻击吗? 岳元帅似乎并未有担忧,他对莫逍遥说道:“去年岁末,岳某率领十万精兵与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六十五万金狗鏖战于河南朱仙镇。杨将军乃是先锋官,战前准备之时,岳某命他从小商河先行突入朱仙镇切断金兵粮草供给,杨将军却建议绕过小商河直接攻打金兵囤积粮草的十里铺。会商之前早有探马回报十里铺屯有重兵,于是岳某断然否决了杨将军的提议,命他火速向小商河进军。杨将军没有再坚持,即刻率部前往小商河。 杨将军走后,岳某身边的一位参谋提出杨将军曾在十里铺落草为寇,附近有很多将军党羽,此次提出攻打十里铺,是否有召集旧部重新落草之嫌?听闻此等妄言岳某不禁勃然大怒,当场怒斥道:‘大敌当前扰乱军心者依律当斩’,可惜当日岳某惜他是个人才终究没有斩他,只让他以后莫要再提便罢。谁知参谋不思改悔竟然四处散播消息,而且以讹传讹,传至杨将军耳中时,已变成杨将军意图谋反,要篡夺岳某帅位。杨将军为表清白,给岳某写了一封信,命人送达中军帐下。 岳某得信后,见杨将军信中只有八个字,‘唯有战死,以报君恩’。岳某看完书信情知杨将军有以死殉国之意,火速命人追杨将军回来,不料岳某还是迟了一步, 据闻杨将军一人一骑一枪于二十万金狗军中来去自如,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不料因大雪漫天令杨将军误陷小商河,落得乱箭穿心而亡,终达成其八字之愿。”说到此处,岳元帅眼中涌出大颗的眼泪,“难道还不是岳某人害了杨将军否?” “岳元帅,不是您害了杨将军,是军中的那位参谋,是杨将军误会了。” “莫兄弟,你不用安慰岳某,身为三军主帅,怎能任由参谋人等臧否领军大将?言论既出,怎能不按军法将其处置,放任为之,如此岂非岳某拿刀逼着杨将军走上绝路?” 第十章 佞臣当道 “岳元帅,您,您……”莫逍遥一时语塞,想不出如何应对,不过听完岳元帅的自责,他也终于明白岳元帅受万民敬仰的原因何在。 岳元帅扬面把眼泪甩出框外,随后收复情绪又问莫逍遥:“莫兄弟,有没有想过从军?” “想过。”莫逍遥确曾想加入抗金的军队,但一想到要被那些昏庸的将官指挥,便就此打消了念头。 “想过做一名将军否?” “没有。”莫逍遥笑了笑,坦率的说道:“逍遥从军只想驱逐金狗而已。” “莫兄弟,你和岳某年轻时一般思想,只愿保护家园,保护大宋,保护那些遭到欺凌的百姓。不过后来岳某的想法变了,做一名士卒,只能凭自己的力量杀几名金狗而已,要想真正的保家卫国驱除鞑虏,需要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岳元帅,您乃万世不出的帅才,逍遥只是一介莽夫,珠玉瓦片岂能同日而语。” “莫兄弟,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言语可随意些,你慢慢就会了解岳某为人,岳某平生最恨那些官面文章,溜须拍马之徒。” “呵呵,岳元帅,不瞒您说,和您说话每个字逍遥都要推敲,怕说错话,或对您不敬,确实累得狠,您这么说逍遥踏实多了。” “哈哈。”岳元帅笑道:“岳某痴长几岁而已,你大可以称呼岳兄,不用拘泥于俗套,您啊您,听得别扭。” “岳元帅,称呼还是免了,逍遥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草莽,怎么能和岳元帅称兄道弟。” “莫兄弟有所不知,岳某在军中和所有将士均以兄弟相称,行军打仗岳某是统帅,平日岳某则是所有将士的父子兄弟。” “岳大哥。”莫逍遥本就不是那种扭捏作态之人,岳元帅如此率直让他敬佩之外,又平添几分亲情 “好好好。”岳元帅开心的大笑起来,仿若是在军中与众兄弟豪饮一般畅快。 莫逍遥和岳元帅谈了大约半个时辰,彼此之间渐渐有了默契,谈话也更深入一层。莫逍遥有些疑问一直淤积于心,今日他也想趁此问个究竟。 “岳大哥,逍遥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您统兵十万,为何要受奸人牵制,回到京都受审。”不单是莫逍遥,很多大宋子民也不解为何手握十万雄兵的岳元帅甘心情愿被押解到天牢受审。 “莫兄弟,你听过秦国灭赵的故事吗?” 莫逍遥毕恭毕敬的说道:“愿闻其详。” 岳元帅见莫逍遥文绉绉的说话,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赵国乃是战国七雄之一,国力与秦相差甚远,但赵国屡出名将,先有廉颇,后有李牧,岳某要说的就是李牧的故事。据史书记载秦国为求统一,先后攻打六国,赵国启用李牧为将,秦兵数次攻打赵国无不损兵折将,落荒而走。秦王赢政为加速统一,采用丞相李斯之计,离间李牧与赵幽缪王。李斯派使臣用金银珠宝收买赵王心腹,待时机成熟,使臣密令赵王心腹进献谗言,污蔑大将军李牧拥兵自重,有自立称王之心。赵王并未完全听信谗言,但也心生疑虑,于是宣李牧回京复命。此刻秦军正对赵国虎视眈眈,李将军担心回到邯郸,秦军会趁虚而入,于是回报使臣,待战事稍安再回都城不迟。如此一来反倒让赵王疑心愈甚,于是加派使臣命李牧还朝,如此往复六次,李牧方才不得已回到都城,而此时赵王早已听信谗言,待李牧刚入都城便命人押入死牢,即日处斩。” 岳元帅借古讽今,莫逍遥天资过人,自然从中猜到岳元帅不得不回的良苦用心。 “短短一个月,十二道金牌,岳某即知圣上身边出了赵幽缪王一般的谗臣奸佞,岳某知道此次回京必死无疑。即便如此,岳某亦不能不回,大丈夫死不足惜,但绝不能落个欺君罔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岳大哥,为何不向皇上揭发奸佞罪行?” “岳某刚刚进京打算面见圣上,谁知在宫门外却中了九城兵马司张俊的埋伏,原来他早已与奸相秦桧密谋,阻止岳某与圣上相见。” “岳大哥,既然他们不想让您与皇上见面,说明皇上还是信任您的。” “不错,岳某曾救过圣上三次,圣上绝不会如此绝情。” “岳大哥,不然逍遥与您一块儿逃出天牢,岳大哥若能和皇上见上一面,说不定洗脱冤屈之外,还可将张俊、秦桧这帮奸臣一网打尽,重振朝纲。” 岳元帅叹息道:“大理寺天牢名卡暗哨十八处,另有九处机关,简直插翅难飞,不要说人,即使小如麻雀也飞不进啊!” 莫逍遥想起自己可以被人送进天牢,不由兴奋的语气说道:“岳大哥,既然有人能将逍遥送进来,想想必也一定有人会把您救出去。” 岳元帅望望莫逍遥,又望望天牢的铁门,欲言又止。莫逍遥大约猜到岳元帅担心什么,也许岳帅并不担心无法出去,他恐怕担心皇上真的那么无情,和赵幽缪王那般为保皇位残杀忠臣。无论自己救得人是谁,尝到恩将仇报的滋味,简直比死还要痛苦。想到恩将仇报,莫逍遥想到了洛焉,想到了自己如今的遭遇,莫逍遥还是不明白,小飞、红姐还有洛焉为何要设计将自己关在此处,与岳元帅同处一室,难道他们想救岳元帅?问题又回到原点,小飞为何不说? 第十一章 钻地鼠皮三 莫逍遥记得曾经向小飞提起过营救岳元帅,小飞如是回答:“黑白两道,去救岳元帅的何止百千,你我去了反会坏了划谋,待他们营救不成,我们再去不迟。”莫逍遥思忖:“难道小飞也参与了计划,而自己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莫逍遥却想不出怎样的计划需要他进入岳元帅的囚室,他不断的反问:“这样被天牢的守卫发现,岂不打草惊蛇?如果一切都是计划,那么还是否有人买凶要自己的命?那颗面目全非的人头是不是吕青?老卢有没有死?”疑问刹那间全部冒出来,让莫逍遥忽然之间迫不及待想见到小飞,想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若果始终陷于无法解释的谜团之中,对聪明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尽痛苦的折磨。 随着苦思,莫逍遥的目光径直落在岳元帅身边的干草下方,他总觉得那堆干草有些突兀,好像比别处更密集干燥。实际上莫逍遥发呆并未持续多久,岳元帅似乎也在此期间想一些自己的事情,于是莫逍遥缓步来到干草旁边,轻轻的移开那堆好像未发育完全女人胸部的干草堆。岳元帅也注意到此处的异样,任莫逍遥来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慢慢揭开最上层的干草。 “哗。”莫逍遥的手刚刚触到那堆草,忽然之间草却先蹦了起来。草自然不会蹦,蹦起来的是个人,一个全身上下披着干草的人。令莫逍遥奇怪的是:那堆干草仅仅比旁处高出一些,怎么能掩藏住一个人,而且可以屏住呼吸,控制自己的身体那么久?牢房里到处都是虱子,不怕疼的硬汉莫逍遥见过不少,不怕痒的却少之又少。这样的疑问摆在那儿,让莫逍遥的目光并未先顺着蹦起来的那个人而移动,岳元帅似乎和他一样,目光聚集在原先的那堆干草上。 莫逍遥来到蹦出人的地方向下张望,一望才知原来干草下方有个洞,人并不是藏在干草里,而是藏在洞里。莫逍遥为了侦明洞的深浅,于是催动内力将堆砌牢房用的石块敲下一个角,随后将碎石块丢进洞中,转瞬间洞里便传出一声闷响,看来洞并不深。 “岳元帅,莫逍遥,你们看看我啊。”那个从洞里蹦出来的人站在牢房中间,颇有些焦虑自己遭到忽视,不过按照正常的逻辑,从天牢地底下钻出来的人,理因受到惊讶目光的注视。 莫逍遥和岳元帅定睛望去,只见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长着一颗硕大无朋的脑袋,五官却并不因其脑袋大而分散排列,反倒眉毛紧紧骑在眼睛上面,好像多了一道眼皮,鼻梁塌得几乎不见,鼻孔戳在两只眼睛中间不过三寸,好像平白里多出了两个黄豆大小的洞,嘴长在鼻孔下面,连人中的距离都省了。此人脑袋大,身子却小得出奇,好像瘦竹竿里冒出两只手两只脚。这样滑稽的相貌岳元帅还是第一次见,若是旁人早已大笑起来,岳元帅阅人无数,知道张这样一张脸定然受了不少歧视,反而更应尊重才对,故而非但没有笑,神色也如看见普通人一般自若。 岳元帅不认识他,莫逍遥却认识,不但认识,还是朋友,他开着玩笑说道:“你个小耗子怎么跑来了?” “你莫逍遥能来,我钻地鼠就不能来?” 莫逍遥苦笑道:“你以为我想来吗?” 原来此人绰号叫“钻地鼠”,本名皮三,不过江湖上都不记得他的本名,只用钻地鼠称呼他。他人如其名,最大的本事也在钻地上,凡是钻地,不管砾岩、砂岩、花岗石,哪怕铁板铸成的地面,他也能从外面钻进去,从里面钻出来。 大理寺天牢戒备森严,除了明哨暗卡机关设计之外,牢房的四壁都用千斤以上的巨石垒成,中间用粘土填缝,即使用攻城锤,没有百十下也绝难打开口子。为防止有人从地下钻进天牢,当年建造天牢的人对此进行了精心设计。最下层用普通粘土夯实,粘土上放了一尺高的细沙,凡有人钻开底层粘土,细沙便会纷涌而至,将洞口填平,挖洞之人被细沙淹埋必死无疑。细沙层上方还放置了一块五寸厚的铁板,即使细沙层没有将洞口堵死,要想从地下钻开这道铁闸也是难如登天。至于地牢最上层的花岗岩,和下面三层相比虽显得有些普通,但无论从重量硬度衡量,天牢上层的花岗岩地面却是最保险的一道关卡。 因有岳元帅在此,莫逍遥没有多与钻地鼠玩笑,他毕恭毕敬的向岳元帅介绍:“岳元帅,此人名叫皮三,江湖人称钻地鼠,除了打洞没有其他的本事。” 岳元帅向皮三一抱拳,颇有江湖前辈的风范:“鄙人汤阴岳鹏举。” 钻地鼠自然知道天牢里关得是谁,他见岳元帅对自己如此尊重,赶忙跪在地上给岳元帅磕头:“岳元帅,您太折杀小人了,如此历数小人哪里受得起!” 岳元帅身上有伤,用眼神示意莫逍遥把钻地鼠扶起来。莫逍遥由钻地鼠“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放在用手拉着钻地鼠的衣领,轻轻一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口中还不忘调谑道:“行了,行了,岳元帅最恨那种溜须拍马的鼠辈。” 钻地鼠对岳元帅敬若神明,对莫逍遥就要随便多了,他用力甩开莫逍遥拽住自己衣领的手,满面愠怒的嚷嚷道:“莫逍遥,你武功高,本事大,我钻地鼠比不过你,可如今要没有我,你倒说说看怎么从这老鼠都钻不进的天牢里出去?” 钻地鼠除了相貌滑稽之外,本性醇善随和,莫逍遥知道他的性子,常和他开些玩笑,别看两人眼下要翻脸吵架,其实都是互相逗着玩儿,一会儿就好了。岳元帅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他有些责备的对莫逍遥说道:“莫兄弟,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想我岳某纵横疆场二十余载,平生还从未见过皮三兄弟如此本事的江湖朋友。” 钻地鼠听了岳元帅称自己“皮三兄弟”,心下顿时一热,眼中冒出两行激动的热泪。想他相貌独特常被世人耻笑,能得到岳元帅这样天下一等一的大豪杰、大英雄的夸奖,把自己当作兄弟,此刻即使死也可瞑目。 岳元帅见他又要倒头跪下,不顾自己腿上已然腐烂的伤势,扶住墙壁慢慢站起身子,随即又伸出一只手,示意钻地鼠来到近前。钻地鼠果然是想跪在地上再给岳元帅磕头,见岳元帅要他过去,忙不迭来到岳元帅身前。 “皮三兄弟,你我既然以兄弟相称,便不能再跪岳某人。正所谓好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皮三连连点头,可是除了跪他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报答岳元帅对自己由衷的赞赏。 岳元帅又对皮三说道:“岳某在此间二月有余,秦桧等一干奸党无非要岳某做两件事,一件是认下欺君之罪,另一件便要岳某跪在这帮宵小面前磕头行礼。你说岳某人答不答应?” “不答应。”皮三喊道:“岳元帅乃是万民敬仰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能跪这帮孙子王八蛋。” “不错,岳某自然不答应。”岳元帅笑着用那只手指指自己,“你看看,这就是不答应的下场。初时,他们一日两次,十余日之后,变成一日四次,一月之后两个时辰便要一次,如今他们知道,岳某虽非钢筋铁骨,但志比金坚,又岂是鞭挞刑具能撼动分毫。” 莫逍遥和皮三望着身上已没有一处好皮肉的岳元帅,眼中不由得涌出许多泪来,那些伤口好像落在他们身上一般,每望见一处,无不想到岳元帅受刑当时铁骨铮铮的豪气与硬气。 第十二章 皇帝老子 有的人天生便具有让旁人笑,让旁人哭的魅力,比如莫逍遥,他的话未必可笑,但听的人却忍俊不禁;再比如岳元帅,他并不想煽情,两个大男人却哭成了泪人儿。岳元帅真的不想让看重的兄弟们流眼泪,但往往事与愿违,好像他每次征战之后去看望那些受伤的士卒,只要他来到伤号们的大帐,那些还呻吟,还抱怨的士卒们立刻精神抖擞,不管有腿没腿有胳膊没胳膊,伤了脑袋,伤了后背,一律齐整的列队站立,丝毫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任何的伤病。 岳元帅每次都说同样的几句话:“兄弟们,岳某平生最恨说虚话做官样文章,兄弟们受伤受得实实在在,岳某说话也要说得实实在在。这场仗虽然打赢了,但岳某心里并不好受,因为这么多兄弟受伤了,还有兄弟战死沙场。说实话谁都不希望打仗,但不打河山就要沦陷,不打我们的兄弟姐妹就要被金狗蹂躏奴役。这场仗虽然打赢了,但有些兄弟失去了胳膊,有些失去了腿脚,还有兄弟失去了眼睛……岳某今天来并不仅仅看望大家,岳某还要告诉兄弟们一件事,从今以后,岳某就是兄弟们的胳膊,就是兄弟们的腿脚,就是兄弟们的眼睛,兄弟们的家人就是我岳某的家人!” 伤兵们哭了,他们应该笑,有这样的统帅、兄弟,然而他们却哭,那份感动压在心底,似乎只有哭才能发泄出来。除了哭,他们还开始喊:“岳元帅万岁,岳元帅万岁……”一声一声,连成一片,从伤病营,传到整个营盘,最终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岳元帅不能阻止他们喊,自然也不能阻止皇上怀疑汤阴岳鹏举像大宋朝的高祖皇帝,一朝醒来黄袍加身。于是岳鹏举就入了大狱,看似秦桧的奸计,实则皇上的旨意罢了。 天牢内,莫逍遥和皮三吧眼泪擦了。岳元帅伸手拍拍皮三的肩膀,“皮三兄弟,岳某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要冒死来到天牢?” 钻地鼠自豪的答道:“当然是救岳元帅来了,您有所不知,整个江湖,整个大宋都盼着皮三把您救出去呢。”他略显夸张的话语让岳元帅和莫逍遥不禁笑了起来。 莫逍遥说道:“小耗子,看来你不负众望啊!” “那是当然,只要我皮三出马,不要说从天牢救人,就是去阎王殿皮三也能钻进钻出。” 莫逍遥正打算挖苦他几句,岳元帅却正色道:“皮三兄弟,你不该来。” “为什么?”皮三不解的望着岳元帅,莫逍遥也不明白岳元帅何出此言? 岳元帅向二人解释道:“救岳某,实则害岳某啊!”言罢长叹一声道:“岳某自问上对得起当今天子,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唯一对不起的是岳某汤阴县老家的慈母妻儿。那班欲将岳某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奸佞们,每日折磨岳某,无非为了让岳某承认欺君罔上意图谋反之罪,岳某用血肉之躯与之抗争二月有余,眼看令他们无计可施,让岳某堂而皇之名正言顺的从此处走出去,而你们此时救我,岂不亲者痛,仇者快,让岳某做实了罪名,落下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 莫逍遥见岳元帅不愿离开,立刻劝说道:“岳大哥,天下百姓谁人不知您是被奸佞陷害,无论怎样离开大理寺天牢,逍遥相信绝不会有人说您不忠不义。” “非也。如今岳某被关在此地,天下人才以为鹏举乃是遭人陷害,若逃了出去,天下百姓定会如此设想,岳鹏举若是无罪,为何要逃?” 钻地鼠急不可耐的说道:“岳元帅,皮三不会讲大道理,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的谋不谋反,忠不忠义,等离开这鬼地方之后再说。” 莫逍遥也赞同皮三的说法:“岳大哥,小耗子说得没错,您也说了,皇上说不定还不知道您被关在此处,万一那些奸佞加罪不成,弄些卑鄙的手段将您……到时再捏造些罪证呈给皇上,到那时岂不死无对证?” 岳元帅不屑的说道:“谅他们也不敢!” 钻地鼠焦急的说道:“岳元帅,您还有所不知,皇上给秦桧下了密旨,三天之内若您再不认罪,也要将您,将您……” 第十三章 越狱 “皇上?”岳元帅颇为震惊的望着钻地鼠,在他心目中皇上是被蒙蔽的,如果钻地鼠所言确实,那么即使见到皇上也是必死无疑。 钻地鼠一五一十的对岳元帅说道:“岳元帅,既然您不愿意出去,还要给皇帝老子卖命,皮三也不再满您。秦桧和张俊不过傀儡而已,真正下旨将您关押在此的乃是当今皇上,否则凭他们两个怎么敢将握有重兵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关押在天牢里?” 岳元帅仍然不信,他神色凝重的对钻地鼠说道:“皮三兄弟,此话不可乱说。” “皮三没有乱说。”钻地鼠皮三急得抓耳挠腮:“岳元帅,您相信皮三,皮三绝对没有乱说。” “皮三兄弟,你说皇上要对岳某不利,可有证据?” “对,小耗子,你可不能信口雌黄,有证据吗?”莫逍遥也不敢相信,皇上会要了救过他三次的大忠臣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命。 皮三答道:“证据没有,据说皇上亲口告诉秦桧,没有其他人在场,也没有什么狗屁圣旨。” “既然没有证据,皮三兄弟,岳某不能信你的话。” 皮三说皇帝老子没有下什么圣旨,莫逍遥反而相信了几分,试想皇帝不是傻子,如此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怎么会留下书写的证据?莫逍遥又问皮三:“小耗子,你是听谁说的?” “小飞。” “小飞?你见过他?” “当然见过,营救岳元帅的计划就是他想出来的。” 莫逍遥听皮三这么说,倒有些欣喜,他急着追问皮三:“小飞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儿?” “没说,我只负责打洞。” 莫逍遥心里嘀咕道:“这个小飞,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岳元帅,您听皮三的,赶紧走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帮兔崽子巴不得您早点儿不在,皇帝老子说三天之内,说不定今天就要动手。” 莫逍遥也跟劝道:“皮三说得对,岳大哥,不管您信不信还是先离开天牢再说。” 岳元帅仰面望着天顶上那盏油灯,感慨道:“自古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岳某就更不能走了。” “岳大哥。” “岳元帅。” 皮三急得连连跺脚,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金刚钻,在牢室的墙壁上钻来钻去,墙壁上巨石顿时被他戳得如同蜂窝一般。 “岳大哥,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大宋的黎民百姓啊!没有您,谁能挡住金狗的铁蹄,没有您大宋还能有谁直捣黄龙,迎回钦徽二帝!” “即使岳某人逃出去,也不会再有人愿和乱臣贼子同仇敌忾了。” 莫逍遥见劝说不成,望望岳元帅脚边的洞,又望望岳元帅,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既然言语不能说服,眼下恐怕只有…… “岳大哥,得罪。”莫逍遥话音未落,两指便如电般戳在岳元帅两处穴道。这两处穴道可令人失去行动,但并不影响表情言语。 岳元帅身体被制,不由长吁道:“莫兄弟,你是陷岳某于不义啊!” 皮三见莫逍遥如此,知道除了强行将岳元帅带走之外也别无他法,于是让莫逍遥稍候,他自己先下到洞中,然后扔出一截绳子来。莫逍遥将绳子绑在岳元帅的腰上,缓缓将其放入洞中,待皮三在洞里喊道:“行了。”莫逍遥才下到洞里,将洞口仍用稻草盖住。 皮三开得洞共打穿了四层防护,足有三丈深浅,莫逍遥顺着斜坡滑到洞底,见皮三已经将岳元帅放在一辆用木头制成的推车上。估计此车是用来运送洞底的泥土碎石,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更大的用场。皮三把车套在自己肩膀在前面带路,莫逍遥在车后负责推车,岳元帅此刻身不由己,只能紧闭双眼由他们去了。三个人在洞里匍匐前进了半个时辰才又到了一处斜坡,莫逍遥估计从斜坡上去,就会有人接应。 果不其然,皮三对着斜坡吹了一声响哨,从斜坡里滑下一段绳索,皮三麻利的将绳索套在载着岳元帅车头,然后拉拉绳索,上面负责接应的人立刻用力,将车急急向上拉去。莫逍遥和皮三跟在车后,负责保护。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个人终于来到地面。 第十四章 那个人 莫逍遥在地牢里不知道昼夜,坑道中也一片漆黑,没料想洞外却是大白天。几朵闲云挂在天上,日头有些偏西,看来已过了晌午。皮三的洞口开在一处封闭的院落,三面盖着灰砖瓦房,房与房之间有高墙相连,朝东的那面没有房子,却竖了半截石墙屏风,看上去普通的院落,却是城内绝佳的隐藏地点,看来选择此处作为地洞入口的确花了营救者一番心思。莫逍遥看完院子,才看院子里的人,此刻除了皮三和岳元帅之外,院子里还站着六个人,莫逍遥认得其中三个——小飞、红姐还有洛焉。 剩下的三个人站在一块儿,好像一家子。男主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堂堂。女人三十小几,头发盘在脑后,面上未施粉黛,虽穿着粗布衣服,但掩不住徐娘风韵。那位小兄弟大约弱冠之年,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美少年。 莫逍遥上来的时候,皮三早已把套在岳元帅的绳索解开,但穴道并未解,岳元帅仍然躺在木车上闭目养神,如同超然世外一般。岳元帅性格刚烈,莫逍遥担心解开穴道有所不测,故而对皮三说道:“小耗子,你先把岳元帅送进房里休息,我有事儿要找小飞哥谈谈。” 皮三诺了一声,仍旧拉着岳元帅向南边儿的主人房走去,一家三口去给皮三帮忙,院子里还剩下四个人,莫逍遥进入天牢之前,最后见的四个人。 “你的计划很不错。”莫逍遥对小飞说道。 小飞耸耸肩膀,并未理会莫逍遥的挖苦:“大家的功劳。” “为什么瞒着我。”莫逍遥满脸怒气,他生平最恨做糊涂蛋,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但这次为了营救岳元帅,他不得不被小飞耍了一回。 “你的问题不应该问我?” “问谁?” “制定计划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我不能说。” “老卢真的死了?” “没有。”小飞非常坦白,并没有因为欺骗了朋友而感到羞愧。 “那颗人头是谁的?吕青吗?” “也许。” 莫逍遥听完小飞的回答,心下的怒气又升了几分,“小飞有件事你或许可以回答我。” “你尽管问。”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永远都是。” “不,我们不是。岳元帅刚才告诉我,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一个‘信’字,知无不言,言无不信。你对我呢?谎言、欺骗,你我之间莫说朋友,即使陌生人都不如。” “其实我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不知道,保守秘密有多痛苦,但作为朋友,为了朋友的安全,我必须继续痛苦下去。” “哈哈,哈哈……”莫逍遥大笑起来,他用讽刺的口吻说道:“我真得不知道保守秘密有多痛苦,但我知道,被欺骗、被蒙蔽的痛苦。” 红姐见两个男人的谈话有了刀剑之音,于是插口进来对莫逍遥说道:“逍遥,相信小飞,他真的有难言之隐。” “他不能说,你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们之间怎么认识的?”莫逍遥换了 一个问题。 “我和小飞早就认识。”红姐答道。 “在认识我之前?” “对,很久,很久之前。” “你也是刺客?” 红姐点点头,没有隐瞒。 莫逍遥的眉毛上下跳动,以掩盖眼神中企图流露出的惊诧:“你接近我,也是因为那个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三天前,小飞找我帮忙,他告诉我这个忙为了帮你。既然为了你,我没有犹豫,也没有多问什么便按照小飞说得做了。至于我的身份,如果一个女人武功不算高,还要去做刺客,她必须把自己隐藏得够深。” “你呢?”莫逍遥望着场中另外一个女人,洛焉。 “我叫洛焉,红姐是我的大姐,她找我帮忙,听说帮你,我也没有问什么,就去做了。” 莫逍遥不得不相信她们的解释,因为一时之间他无法分辨真假,他就当一切都是真的,不过他还想问洛焉一个问题:“我真的救过你?” “救过。” “你也认识那个人?” 洛焉摇摇头:“不认识。”说完她又向莫逍遥解释道:“莫大哥相信我,你对我有恩,我绝对不会骗你。” 小飞此时也开口,他用充满诚意的眼神望着莫逍遥,曾几何时他们走在江湖路上,都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彼此然而现在,莫逍遥的眼中却充满了疑惑,小飞能够理解,朋友之间除了信任之外,还需要理解,互相理解彼此的苦衷。于是小飞不得不向莫逍遥做了更多的解释:“逍遥,那个人告诉我,他隐瞒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迟早有一天,他会亲自把真相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况且我知道得也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