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侠》 首卷 江湖长恨 第一章 麟游山水引兵争 “鄢山碧黛,渭河清波。”此二者并称为“麟游双绝”。 麟游县以北五十里,有一地方被人唤作“天不渡”,鄢山在此突兀耸起,形成绝壑;河口忽然收窄,渭河由缓变急,迂回三折。这山水相逢,恰如一个“过”字。 早些年,肃宗时期,曾有个出名的相师来这里给凤翔府的大户瞧过风水,说这“过”字的一“点”是“龙虎相争之势,不宜立宅”。之后因地势偏僻,这灵山秀水一直少有人烟。 未曾想,只短短二十余年,“天不渡”竟出落成整个凤翔府最热闹的集镇之一:鄢山脚下散着不少院落,西边的集市也小有规模。从渭河对岸远远望去,更有一座六层朱砂高塔,耀眼夺目。 这塔唤作“阳月阁”,像佛教的密檐塔,但整体呈椭圆,前窄后宽,每层塔檐指向各异,从远处看宛如一条巨大的藤蔓。其来历还得从三千年前说起: 由三皇五帝始,至现在的大唐,江湖上的武学逐渐演绎出固定的流派——其中以“儒、释、道、兵、法、墨”六门为尊,兼有“天演、阴阳、火冲、方技、六识、渔耕、青苗”等等各有专长的小流派,可谓百花齐放。 八十年前,中宗时期,一个名为“阳月宗”的小门派迅速崛起,其武功路数独树一帜,不到十年就成为可以对抗任何其他门派的巨擘。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景不长,第一任掌门暴毙后,年轻一辈剑法平平,闯不出什么名堂来。传至第三代掌门时,门派已经衰败下来,沦为九流小派,令人扼腕。未多久,江湖发生一件惨案——阳月宗从掌门到长工四百余人,一夜之间全部被屠。事情的经由有多种传言,也没有统一的说法,成为江湖悬案。 二十几年后,一青年一月内上门挑战西北数个门派,“甘州四大剑派”“肃州十二门”十六位掌门全部输给他。他的剑招也被人认出来,正是当年的《阳月剑诀》。 这青年他用赌剑得到的彩头在麟游修一座朱砂高塔,正是旧时“阳月宗”藏书塔的样子。他广发江湖帖,开宗立派,自称是阳月宗后人,并称二十年前惨案是被仇人下毒导致灭门,而现在大仇已报,将重建“阳月宗”。 可又不过三年时间,那青年掌门暴毙在自己家中,阳月宗放出消息说是练功入魔而致,由其大弟子“段飞”接任掌门。 这段飞不仅剑法上也小有造诣,短短几年时间也把“阳月宗”打理的有声有色,更上一层楼。 ***阳月宗正殿*** 青年人坐在上位,身穿一件淡蓝锦绣长袍,淡淡绣着太辉两字;白色腰带上密织两条蛟纹,正中镶一颗深蓝青玉,圆润光滑;头发用三青束带扎起,插一根白玉素簪。整个人危坐在楠木太师椅上,身形饱满,气度不凡。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虎口上露出厚厚的老茧,这人正是阳月宗现任掌门段飞。 段飞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茶,小呷一口:“怎么样?我出去的这些天一切还顺利么?” 堂下站着一个白衣人,正是阳月宗的“三弟子”魏子松,比起剑客,他倒更像个文士。 “这几天六代弟子的演武都已完成,通过考核的新弟子大约有三成,都按照自己意愿拜入日、月、星三门。” 魏子松说毕,拿起身边的账本,随手翻了翻,又道: “春季的账务清了出来,新晋弟子的束脩,加上医馆、酒楼、菜园的收入一共是一千三百五十四贯。除日常开销以外,库房还新添了一批兵器,又把东西两厢弟子房的家具重新漆了一遍。算下来,整个春季结余是……五百三十四贯”。 段飞的茶喝到一半,被呛一口,低咳两声,望了一眼白衣人:“这么多?”刚说完却又觉得太过吃惊,放下茶盏,转道:“这茶是不是也又换了品种?” 魏子松抬头一笑:“那是自然,现在门派金库殷实,吃穿用度自然要跟以往不同,除了茶叶,您的小厨房也添了一位江南点心厨子,不知道掌门觉得如何?” 段飞面露喜色,笑道:“甚好,甚好。别站着了,坐吧!还是你有办法,短短三年时间,现在一季时间就赚到了以前三年也赚不到的钱。辛苦你了,你要没别的事,也歇着吧。哦……对了。我这趟出门倒是寻了幅难得的字画真迹,一会让他们送到你房里。” 魏子松轻轻抻了抻领口,抱拳笑道:“谢掌门关心,不过还有一事要请掌门定夺。三天前,‘常汶’师弟在麟游跟别人发生冲突,结果被伤了手筋,寻事的那人被抓回来了,这要如何处置?” 掌门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常汶也算是剑法不错了,怎么能被人被人伤了,这事的具体经过你知道么?” “这事情却难在这里,两人在酒楼话不投机,结果就动起手来,本来常汶是输了,那人也说作罢,谁知常汶气极败坏,居然从背后偷袭伤了那人的胳膊,那人一怒之下挑了常汶的手筋,又说‘阳月宗’教出来的弟子无才无德。这事恰巧被二师兄几人碰到,就以侮辱师门的理由把那人带了回来。” 段飞的脸色阴了下来,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这事不太好办,细说起来似乎是我们理亏的。嗯!知不知道那人师从何派?” 魏子松摇摇头:“那人不肯说。不过听他口音是长安一带,跟二师兄动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隐瞒自己的套路,先后使用过‘晨露寺’的‘清风手’‘九台观’的‘太罡正剑’等五六路招式,只不过都只有招式,似乎没有练过心法和内功。” 段飞坐回太师椅,嗯了一声,又道:“他人在哪?常汶现在怎么样了?”说罢也示意魏子松坐下。 “那人是个硬茬子,关在面壁阁里。大夫来看过常汶,伤口已经包好了,大夫说以后生活还是无虞,只是剑法再也练不成了。” 魏子松说完,长叹一口气,却不想段飞拍了一把茶桌,猛地站了起来。 “说到底这都是常汶自己的错,背后偷袭确实是江湖大忌,更何况是在输剑之后。那人如果愿意道个歉,我们就放了他算了。如果他的师门找过来,我们理亏更不好解释了。其他弟子那里,这事情也要说下,剑法输了就输了,日后勤加练习,不要连品行也输了。” 顿了顿又道:“你去忙吧,我去看看!” 魏子松点头退了出去。 段飞拿起茶盏,又呷了一口茶,缓步走向外院的面壁阁。 这面壁阁本是给门派里犯错的弟子准备的,四周全是一尺厚的石板,没有窗户,仅在天花上开了两个小孔以做换气之用,整个房间漆黑一片。 此刻,这石屋之内仅关着一人,那人原本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却听到门外的砖石地板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躲在门后。 只听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声刚一停,厚重的石板发出“咯咯咯咯”的闷声,大门缓缓打开,阳光伴着一个宽大的身影透进来。 段飞还未习惯房间的昏暗,呼呼两拳,夹着风声,已经袭向他的面门。他闪身向后躲开,却不料这一招只是虚招,那人的目的却是逃跑。不等第二招打出,那人一脚已经踏出房门。 段飞右手成爪,扣住那人的肩膀,猛的拽回屋内,左手顺势一掌拍到那人的小腹,心道:“招式用的不错,不过果然是没有内功。” 段飞将那人重重摔回屋内,轻轻掸了掸袖口,说道:“起来吧!”却不见那人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只得走上前去,弯下身子,摸了摸鼻息,已然已经没气了。 他心知此人多半是在耍滑头,便顺手抓起那人的手腕,搭了一脉。 这不搭不要紧,脉象却惊出他一身冷汗:轻若游丝,这脉已经微弱的几乎要摸不到了。 “莫不是这人已经受了内伤,刚才下手太重?要是他死在门派里,到时候不论是别的门派寻上门来,或者是这事情传到江湖上,可真要坏了名声了。” 想到此处,段飞一把抓起那人,扛在肩上,朝外面喊道:“快,快去请大夫来!” 拿青年伏在肩上一动不动,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憋笑几乎憋出内伤来:本来只想捉弄你一下,谁知道这么好骗。我李家的“万民息”果然好用,当年挑这一门练,我真是厉害! 想抓我?看小爷玩死你们。 首卷 江湖长恨 第二章 息事宁人怒火生 两个时辰过去,已是日暮时分,太辉正殿里,三师兄魏子松正坐在堂下,段飞大步从侧门进来。 “子松,那人怎么样?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魏子松刚要起身,段飞便示意他坐下就好。“禀掌门师兄,那小子没什么事情,大夫来说是体虚又有点着凉,喝点粥就没事了,谨慎起见还是开了副药,已经去煎了。” 段飞没有坐在上位,只坐在魏子松旁边的椅子上:“那就好。你们折腾了他这些天,也算给了教训了。这事归根到底是常汶的不对,等他好了,就让他离开吧,对外就说他道过歉了。早早放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你觉得呢?” 魏子松点点头,说道:“这样……嗯……也好。” 段飞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两三步,望了魏子松一眼:“我也想给常汶出口气,可是门派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外面落了恶名,只得把他先放了。” 魏子松闻言,双目盯着地板,似乎心思陷入了别处,微微捋了捋小胡子:“是啊,门派刚有起色,‘这个事情’可要办的利索一点,不能漏了风声。” 说话间,奉茶童子就端着两杯茶上来。 童子刚放下茶盏,魏子松也起了身:“我就不吃茶了,门派在麟游置办的酒楼出了点事,我还得赶过去看看。掌门师兄,那我就先走一步。” 段飞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哦?什么事,要紧么?” “小事,小事,我去去就回。”说话间,魏子松已经快出正殿,却又转身回来:“对了,上次派去联络‘东川节度使’的弟子带了些特产回来,我吃了觉着还不错,就让小厨房做了甜品给你备下,掌门师兄要记得尝尝。” ***客厢*** 李秉终于睡醒了,只觉得一身困,长呼出一口气:“哎,浑身没劲,怕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他撑起身,瞧着桌上正放着食盒,赶忙走了过去。 里面装的是一碗小米粥,李秉端在手上闻了闻,没什么异味,又想:“如果他们要害我,也用不着在饭里下毒。”端起碗猛灌一口。 “噗!”这一口粥还未下咽,就全部喷出来。“这他奶奶的,这粥已经咸到发苦,看起来被我打的那个人人缘不错啊!”李秉想到此处,饿着肚子苦笑一声,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却听房门被推开,一彪形大汉携剑走来。 这大汉,面赤耳红,李秉也是见过的,正是那天打架之后,带他回来的‘阳月宗二师兄’。那剑鞘平淡无奇,但却很熟悉,正是他自己傍身佩剑。自从被押到阳月宗,那佩剑就被收了过去。 二师兄走到他身前看着一桌喷出来的饭粒,满意又轻蔑地嗤笑一声:“我怕你这么久没进食缺盐,就让厨房多放了一点,怎么样,我们阳月宗的粥,味道也还不错吧。” 说完猛的把那柄剑扔到桌上:“龟孙子,这次真是便宜了你。掌门师兄说,你可以滚了。拿着你的佩剑,有多远滚多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非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不可。” 李秉怒目瞪了他一眼,拿起佩剑。心里盘算:“也好,时间也差不多,晚上出去正好可以避开老爹的耳目,小爷就不跟你计较了。”正要起身,却听二师兄又道:“昨天师弟劈柴的斧头不见了,刚好借你的剑用用,想必你是不会介意的。” 李秉抽出佩剑,却见剑刃上十来个大小豁口,显然故意破坏的。这佩剑原本也是名家打造,价值不菲,此刻却成了破铜烂铁。他当下正要发怒,却想着“老子功夫本来就不如他,更何况现在一点东西没吃,浑身都使不出力气,要是动手,岂不是给他个机会整我,暂且就把这笔账记下。” 他把剑收入剑鞘,丢在桌上,反而笑道:“这种剑我家多得是,你们阳月宗没有什么好兵器,你就留着当宝吧。小爷我走了!” 谁料,他刚迈出两步,二师兄脚尖微微一绊,又顺势在他背后推一把。李秉一个狗吃屎,摔出一丈多远,牙齿磕在了门前台阶上。 二师兄双手抱在怀里,满脸笑意,一边抖腿一边笑道:“哎,几天不吃饭而已,你不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吧。出了这个门,你要多注意安全呐,别又像这次,自己磕自己一脸血,让别人笑话。龟孙子,赶紧滚吧。” 李秉撑起身来,嘴唇上磕出两道紫红色的血印,牙齿也疼的发麻。这次是真的气急,连“二师兄”也没看,连吐两口嘴里的鲜血,气冲冲走出去客厢大院。 “摔的好,摔得好!老子这次不把你整个阳月宗弄的鸡飞狗跳,那老子‘京城小魔王’的称号岂不是白叫了。” 李秉低头怒气冲冲的出了阳月宗大门。走了没多远,寻思着去一个酒楼吃点东西等到半夜,这才想起身上的钱袋被他们搜去,再也没有还回来,如今身上真是一个铜板也掏不出来。“哎,算了,看着天已经黑下来,找个地方等一会,晚一点到阳月宗去吃个饱!” “你让我喝咸粥,我就给你们全派的饭里加点料;你毁我一把剑,我就烧了你的兵器房,你摔我一跤,我让你们全派在江湖上跌个大跟头!老子饶你一次,你还敢骑到头上来。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我整起人来,连自己都害怕!” 出了阳月宗,他在周围溜了一圈。本打算等到三更天再动身,奈何肚子已经饿过劲,只怕再等一会,连路也走不动了。 天刚擦黑,他找了个僻静地方,翻身跃上阳月宗的围墙,三两步跨到房顶,借着门廊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环视一圈:“原来阳月宗这么大,这下要往哪里走?得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才好。” 一炷香时间过去,他在房顶绕了几圈,院子里除了三五个守院弟子,其他一个人也没有看到。正想翻身下到地面去到处找找,眼前的房门却“噶”一声打开,李秉一惊,猛的伏下身子。 从房门里出来的是一个老头,身形伛偻。他似乎看到房顶有人影,警觉的瞅了两眼后才出小院。李秉瞧着他手里拿的是托盘,估摸着是要去厨房,便远远的跟着。 走了没多远,那老头走进一间偏房,李秉怕声音惊到他,只得在旁边的房顶等着,想在那人出来之后,再下去一探虚实。 可过一会却始终不见那人出来,两扇窗户也是紧紧的关着。李秉等的着急,便蹑手蹑脚的伏身走到那房顶上,贴耳偷听下面的谈话。 一个声音略显苍老,还带着沙哑:“段掌门很高兴,吃的一点不剩。还让我也给你也送一份去。” “给我送一份?哼!亏他还有这份心,这几乎都让我不忍下手了!哈哈哈哈~!”这个声音听起来到是中气十足。显然是个年轻人。 “前后在茶里,饭里下药也有一年多了,今天这最后的药引子算是也让他吃了下去。我能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剩下的就只能祝魏大人明日功成了。” 老头说完,话锋一转:“不过,我却不能在留在这里。不管明日是你成功或者失败,我都难逃一死,所以就请先把我孙女放了吧。” “那是自然,这一年也辛苦你了,你干的很好。你的孙女我已经放了,现在就在后山等你,这里有二十贯,是给你的赏钱,这件事以后再也不许出现在麟游了。” 咚咚两声闷响,像是那人跪下磕了两个响头:“谢谢魏大人,谢谢魏大人。那我这就走了。”接着又传来房门轻合的声音,显然是那老头已经走了。却只听屋内又那人低声又道:“这些钱,还要劳烦你送给押你孙女的兄弟喝酒呐。哈哈哈哈,再等半个时辰,这阳月宗就是我的了。” 李秉在房顶上听得是心惊胆颤。“这手段也太高明了一点,不过既然被我知道,总要从中使点坏才好。那个掌门对我也算不错,我便大人大量知会他一声好了,权当是为伤他弟子赔罪。” 他依旧一动不动趴在房顶上,生怕一点声音惊动了房间里那人。等他出房间走远以后,李秉才起身,走向最初见到那老头的房间。 蹑手蹑脚到了房间最偏的北角,他轻轻推开窗扇,一跃翻窗而入。 “谁?”段飞正坐在桌前翻了翻一本封面已经发黄的小册子,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来,警觉的将小册子合上。 李秉上前一步,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和段飞对视一眼,说道:“下面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说一次就走。 刚才我巧合之下,听到你自己的门人给你刚才吃的东西里下了毒,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对你动手了。我过来给你报个信,就当是报答你放我走的情。话说完了,你自己珍重。” 李秉正打算再从窗户再出去,却被段飞叫住:“且慢,这话你说的没头没尾,我如何信你?到底是谁要害我。” 李秉深知自己在这事情里陷的有些深了,也不再回头,一只脚已经伸出窗外:“爱信不信,那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声音而已,你自己如何处理以及跟我没相干了。”说完,正准备要翻出窗去,却又转过身来,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不过你不妨运功试试,也许你就相信我说的话了。” 话音刚落,只听段飞“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李秉这时只剩下脑袋还未出去,但见到此情形,只能又翻身进来:“你怎么了?这么快就毒发了么?” 段飞被李秉扶起身,靠在书桌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要我死的人不是半个时辰后来杀我,他是知道我半个时辰后要练习内功。刚刚我只是试着提气,就已经觉得五脏翻腾。如果真的等到我练习内功的时候,一定爆体而亡,看起来就像是走火入魔一样。” 段飞用袖子抹了一口血,又道:“他真是好算计。我倒是猜到是谁做的了,不过还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李秉还未接话,大厅的门却被推开:“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论才能,我比你出众十倍百倍,师傅以前就属意传位于我,只是还未宣布。后来他不慎走火入魔而亡,你才以大师兄的身份登上掌门宝座。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拿回来。” 李秉这也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又见段飞已经无法御敌,心道不妙,正打算溜之大吉,那人忽然猛的瞪了他一眼:“还好我听到有些响动过来看了看,否则今天的大好事差点要被你搅黄了,我先收拾了你。” 魏子松正要动手,段飞和他对视一眼,却道:“且慢,我想知道,这毒你不只是今天才下吧!” 魏子松提剑走上前来:“也没有多久,从一年前开始,让你武功迟滞不前而已。只是今天才下了引子。能让我这么费劲心机,你也算死得其所。”话音还未落,李秉突然发难,随手拾起桌上的砚台,一把丢出去,刚一得手,转身便向窗口跑。 魏子松运起内劲,一掌击碎飞来的砚台,一个箭步已经闪身到李秉身前,耍出一招“搂月逮云”横扫一剑,李秉闪身躲开,却被接下来的三剑逼得一退再退。段飞也站起身来,抽出桌上的佩剑,挽一个剑花,使出“阳煦山立”攻向魏子松反手,这一招全攻无守,虽然没有内劲,但招式刚猛,逼得魏子松只得退开一步,放过李秉。 李秉心知,现在即便合两人之力也敌不过他,当下对着窗外大喊:“来人,抓贼啊!”魏子松慌忙失了分寸,又是一剑刺向李秉,这剑太快,李秉躲闪不及,只能硬接,段飞也横剑帮忙抵挡。 谁知这剑招只是虚招,他左手成掌,运起十成十的内劲,一掌打入段飞的右胸。李秉的两手都在硬接这剑,段飞体虚,也是两手握剑,魏子松仅凭一把剑就牵制了两人,这一掌出去,自然是毫无阻挡。 魏子松心思缜密,知道既然惊动了外人,还得尽快击毙段飞,否则一旦来人,事情就要败露,一招虚招,引的两人上当。段飞受了这一掌,已知绝无生还希望,双手变招,一剑刺向魏子松,定要来个鱼死网破。 李秉逃过一劫,闪身躲开,却见段飞已经口吐鲜血,显然是活不成了,魏子松腰身也中了一剑。还不等李秉反应过来,段飞右手猛的再刺了一下,左手却拿起桌上那本泛黄的小册子,丢将于他。“你走!”话音未落,已被魏子松一剑穿胸毙命。 李秉接过那本小册子,丝毫不敢耽搁,纵身越出窗户。 正此时,三五个弟子已经赶到房间,只见掌门倒在血泊之中,二师兄满身鲜血握剑倒在一边。 “有刺客行刺,杀了掌门师兄,抢走了上代掌门留下的至宝,他受伤了走不远,你们快追!” 首卷 江湖长恨 第三章 激情燃烧江湖叹 李秉一路逃跑,慌忙之中上了后院的鄢山,却不想鄢山奇险,虽然隐蔽,却是死路一条。 正是四更天,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觉脚下被绵软的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慌乱中回头看去,却被吓了一跳:地上似乎是尸体,被枯枝败叶简单的埋起来。 “难道是阳月宗那个老头?果然被害了么?”看着山下的火把已经逼上山来,李秉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再不去瞧那尸体,慌忙向山顶跑去。 月光朦胧,他显然不如阳月宗的弟子们熟悉山上的小道,密密麻麻的火把已经照的山林光亮起来。 “再跑下去,早晚被抓住,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碰碰运气了。”瞧着路边的杂草荆棘已经长成樊笼,李秉咬牙跳了进去,又扯了扯荆条把自己挡住,静静的蹲下,一动不动。 还未等他把这一切掩埋好,阳月宗的弟子就已经找到这里来。火把上的光芒被山风吹的摇曳不停,火光照到李秉的脸上,他立刻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他似乎没有继续上山,就藏在这附近,大家仔细找找,小心点,那人带着功夫呢。” 看着火把离这草陇越来越近,李秉心道不妙,此刻手上连兵器也没有,又饥又饿,一旦被发现,硬拼起来,胜算一分也没有。他正要慢慢顺着草陇往后退去,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李秉转身望去,那人面容枯槁,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出声,松开手后,斜眼瞟了一眼后面的草丛,示意让李秉跟着他。 李秉本来也毫无办法,干脆跟着这老者慢慢向另一边退出去。 走了没多会,李秉只觉得这老者显然对鄢山了如指掌,带着他在山林里穿来穿去,才这一会就已经甩开了阳月宗的弟子。看着他的背影,李秉总觉得如此熟悉,走到半路忽然一惊:“这老头,不就是给段掌门下毒的那个老头么?” 正在诧异之时,那老者带李秉走到一堆巨石之前,挽起袖子,开始推一块石头:“来帮把手!” 李秉也凑上前去,眼前的情况却让李秉打了个寒颤,这老者两只手的食指和无名指都不见了,每只手只有三根指头。 “用点劲,别乱看!”老头瞟了他一眼,却不再理睬。两人用力推开石头,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老者先走了进去,李秉站在洞口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走进去,从里面推了推石头,又把门封住,不紧不慢的跟在老头后面。 隧道仅仅半人高,两人只得弓着身子慢慢前行。李秉正在想老者下毒的前因后果,却被老者忽然叫住:“掌门最终还是死了么?” 李秉闻言心道:难道他知道我去给那个掌门报信了?但嘴上只“嗯”一声,低声道:“死了,死在他师弟的手上了。” 那老头听到之后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冷哼两声,又有些哽咽:“最终还是逃不过啊,逃不过啊。” 刚说完话,隧道似乎已经到了尽头,眼前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左边墙壁上有一盏微弱的油灯,另外一角砌有一张土床,上面放着草席,除此在外没有任何别的陈设。 老头看着房间空空,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惊呼:“杨杨?杨杨!”李秉也侧头看了看,一个脑袋慢慢从床后面探出来望了望。那人似乎认出了这老头,“啊吧~啊吧~!”边叫边跑,拥进老头的怀里。老头也拍拍她的背,连喊:“杨杨不怕,杨杨不怕,爷爷在呢!” 李秉在一旁看的清楚,心知她应该就是被扣押的孙女了。这女娃约摸十五六岁,长得很是清秀,但是看起来,似乎神智有点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惊过度。老头不断拍着孙女的背,哄她平复下来。 李秉想着这洞隐蔽,也已放心下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荆棘割出大大小小十来道伤口,下意识的去掏怀里的金疮药粉,才想起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被阳月宗搜了过去,正要收手回来,却摸到怀里有另外一样东西,正是那本段飞扔给他的“小册子”。 还未翻开这书,他却瞧见那老头看着他的手已经两眼无神,似乎更有些动容。那老者两眼微闭,全身竟然颤抖起来,两道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年纪的人哭成这样,所谓老泪纵横,大抵不过如此。 李秉正想问老者原因,那人一把抹掉眼角的泪,长叹一口气:“想不到啊,我离开阳月宗的时候,还能再见到这东西。天意,都是天意。” 李秉看着老者如果挂念这书,便伸手递过去。老者只是摆摆手,说道:“这东西,你收好,这上面记载的是阳月宗最上层的日、月、星三门的剑法,天下仅此一本。”说完一边扶孙女坐到床上,一边道:“哎,也罢,我也不想这一切随我埋到土里。你既然机缘巧合拿到了这书,日后势必会练这三门剑法。” 他轻轻拍了拍孙女的背,哄她睡觉。“以前的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道。” “这话说起来,就得回到三十年前了。我自幼学习内家拳,那一年,我二十岁,当时拳法初成,少不更事,觉得自己也算是江湖上的侠客了,一心想着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有一次,我在凤翔府动手收拾了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废了他一双手。谁知他却是“梁州神枪周家”的少门主。那真是惹了大~麻烦,我的整个家族,父母,兄弟都四散逃难。我跟我的结发妻子也走散了,她当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没过多久,我就被‘神枪门’给捉住了,本以为只有死路一条了。谁知道当时阳月宗,哦,是之前那个阳月宗,那时候的阳月宗虽然实力比现在强不了多少,但在江湖上名头还是非常响亮。 当时阳月宗的少宗主和他大师兄正在‘神枪门’做客,我被押到周家门主面前的时候,他们两人也听了这事情,帮我求情,可是周家还是不饶人。他们离开周家的第二天晚上,两人潜入神枪门把我救了出去。 我向两人道谢,说这大恩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恨当时我的四根手指已经被酷刑折磨的坏死,只能截去。长期的折磨,把一身内家功夫耗的也不剩下多少。 自逃出了周家,我就四处寻找我的逃难的家人,周家也在到处找我,找了两年,躲了两年,一无所获。后来听说了阳月宗发生惨案,我便直奔上了阳月宗山门。到那之后,尸横遍野。但奇怪的是,所有人身上的都没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仿佛是忽然之间就那么平白无故的死掉一样。 我在尸体中寻找好久,发现少宗主已经死了,却不见大师兄的尸体。我正准备走的时候,却听见‘阳月阁’里传来两声咳嗽的声音,寻声找去,终于寻见那个大师兄躲藏的密室。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其他五六个弟子,但当时都已经气绝。大师兄也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 我接他出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但当时他的伤实在是太重,每天汤药不离口,说话也越来越有气无力,大势已去。他说阳月宗的剑法绝对不能失传,于是用最后的时间写下了这一本剑谱,又把从阳月宗带出来的一页黑色帛书夹了进去。 他嘱咐我帮他带大他的孩子,让孩子以后学习剑法。但他却对于是谁灭门阳月宗他却绝口不提,让我不要再问,也告诉我不要让他的孩子以后去报仇。之后不几天,他就去世了。 于是我便带着这个孩子在江湖上继续生活,给他取名叫‘天恩’。那之后十几年,我一边寻找我的亲人,一边寻找阳月宗的其他弟子,但最终都一无所获。天恩也慢慢长大,我待他像亲儿子一样,我不仅按照剑谱教他阳月宗的剑法,也把我家祖传的内家拳法倾囊相授。 他学的很快,一点就通,加上一心想重振‘阳月宗’,也很下的去功夫。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把剑谱上的三门剑法全部学到精通,内家拳也练到炉火纯青,甚至比我年轻时候还是厉害。 那时候江淮的朋友给我带来一封信给我说,我有一个孙女在江淮一带,让我去接她,随信一起给我的,还有我结发妻子的素银簪子。 我便下江南去找他们,而那孩子也决定开始光复‘阳月宗’的计划,准备去和甘州、肃州的门派们赌剑,在江湖上闯出名堂。 没多久,我找到了我的孙女。从她家人的口中得知了一切。原来我妻子在逃亡途中产子受了凉,产下孩子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的亲生儿子一直托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儿子也不争气,整日赌钱,败光了家产,被恶霸打死,留下遗孀和残障女儿。那遗孀把我孙女一人关在家中,打算重新嫁人,说来也巧,她的那个相好,是我朋友的熟识。 后来我就把孙女接了出来,正好那时候,天恩也已经重振了‘阳月宗’,我便带着孙女去投奔他。我不想让江湖上的人知道天恩的过去,装作不认识他,也让天恩不要说出去,我就挂名在掌门的小厨房,算是颐养天年。” 老头一下说了这许多话,显得已经身心俱疲。有气无力的捶了捶了左胸,勉力支撑起来,看了一眼李秉,又道: “天恩最开始收了三个徒弟,每人教了一路剑法,三个人也各有所长。又过了三年,他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外界都说是练功走火入魔,但我看的明白,他和三十年前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全身没有一点伤痕,也不是中毒,就是平白无故的死去。 那之后大徒弟就接任了掌门,我依旧小厨房里做事。直到有一天三徒弟抓了我孙女,让我按他的吩咐给大徒弟的食物里下毒。我只能一一照做,期间我也旁敲侧击的提醒过他很多次,可惜这个大徒弟确实太过老实了。 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其实半夜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你跟在我身后,只是想借你给段飞那孩子提个醒,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还连累你卷进来。” 老头说道此处,显然已经十分疲倦,低咳两声,看着李秉的眸子,又道: “不过你也算好人有好报,那剑法确实精妙无比,学与不学都在你。这二十多年我的恩已经报完了,以后阳月宗的事情再与我无关。明天一早,我朋友会接我们从密道下山,那之后我会跟杨杨去别的地方生活,你也好自为之。” 老头喉头有些发麻,又咳了两声,把已经睡着的孙女放在床上,脱下外衣给她盖上,然后又瞅了李秉一眼:“这书,希望你能珍惜。” 李秉显得有些低沉,嗯了一声。忽然觉的三十年的一幕幕故事好似就发生在眼前,竟然产生了一种冲入江湖,干一番事业的想法。 一辈子离奇的际遇,好也好,坏也罢,总胜过平淡无奇,虚耗光阴。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想法,让这个世界变得大不同。 首卷 江湖长恨 第四章 一袭青衫半世嫣 再次看见李秉,已经是三日后。自从鄢山出逃,他一直走在荒郊野岭,此刻终于回到了乡间小道上。 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一件红黑武士服,可惜看起来早已不是那么精干。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在河边洗过,只是此刻身上沾了不少尘土,显得风尘仆仆。发髻上的青铜簪子已经不见,他只得从衣服上扯一块红布当做纶巾,扎成发髻。 人还算精神,只是一路上响屁放个不停。 秦岭深处,荒无人烟,现下又是八月,野地里现下能吃的就只有秋萝卜了。他本来就是年轻力壮,胃口惊人的好,再加上萝卜开胃,这一天下来,李秉已经横扫了十来根。 正是未时,太阳还毒着。他走在路上又口渴起来,本想把包袱里最后一个萝卜拿出来解解渴,又觉得腹中胀气实在难受,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过一会,却听见前面的大路上传来车马声。 “诶,总算到能看到官道了。”他心情大好,走到岔道口,松了松领子,找棵大树便坐在树荫下歇息。 背靠在树干上,李秉又觉烦闷,索性连腰带也解开,拉着领口扇风吹凉。现下全身放松,顿时感到腹中胀气翻腾,略微用力,一股浑浊之气猛然从体内排出,顿时舒爽万分。 “咳,咳~咳!好臭!好臭!”李秉正酝酿第二发“人间大炮”,听树上传来人声,当下“停止运气”,却不想憋出来一个饿嗝。 “呃!你还来。”空气中弥漫的“两股芬芳”逼得树上那人连忙捂住口鼻,用手猛地扇了扇。 李秉抬头,这也才看清树上确实有人。那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身穿青底白纱衣,紫红腰带上一颗白玉,虽然不大,但是却晶莹剔透,头发用翠绿碧玉簪子扎起来,面色白如冠玉,两弯眉毛狭长整齐,右边眉尖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那人用手捂住口鼻,面相瞧不清楚,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个儒生。 李秉也觉得尴尬,连道抱歉:“这位兄台,对不住了,在下不知道这树上有人。还请不要见怪。” 那人一跃而下,又随手扇了扇:“无妨,无妨!人吃五谷,这些在所难免。”刚说完,却又莞尔一笑:“不过,我说兄台,你这萝卜也吃的太多了一些。” 李秉赔笑两声,那人却也毫不在意,当着他的面,整了整衣服,抱拳笑道:“在下也歇息够了,正准备继续赶路。兄台,后会有期。” 李秉也抱拳还礼,只见那儒生两指入口,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响后,一匹高红鬃高头大马倏的从旁边的草陇中跃了出来。 儒生翻身上马,抱拳道:”后会有期!” 李秉见了马儿,眼里却迸出了火花,连忙张开双臂,横档在马前。  “兄台且慢!在下迷路于此,不知兄台是否方便载我一程?” 那儒生略微诧异:“方便倒是方便,倒是不知道同不同路了?” 李秉看着他同意,一扫之前尴尬的阴霾:“哪里都好,只消找个集镇,把我放下来就行。这里地处偏僻,我一连走了几天,也没找到个村子。光靠这两条腿,真是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儒生也笑道:“好说好说。这里是太偏了些,下一个镇就算骑马也得天黑才到。”说完便伸手去拉李秉:“兄台,上来吧。” 李秉喜出望外,抱拳微微鞠躬:“多谢多谢!”正要上马,却听官道尽头一声叫喊,儒生回身望了一眼,猛的收回了手,一脸惊恐,猛地一拍马屁股:“驾!” 红鬃马儿跃起,儒生在瞧了李秉一眼,慌忙道:“这次真不行了!”一句说完,连人带马已经奔出丈余远。 李秉楞在原地,嘴巴大张,说不出一句话来。望着扬起的一路尘土,好半天回过神咒骂一句:“滚球!狗东西不带便不带,惹我白高兴一场。”话音未落,他的身躯又被一匹健硕马儿的影子遮住。 “喂!你是‘姜崇景’什么人?” 李秉回身望去,却是日头当空,晃得瞧不清那人的面相,只瞧见是匹高头白马,马的一侧挂着一柄两尺短剑。待用手臂遮了遮阳光,才瞅见马背上原来是名女子,年纪不过十七,身材纤瘦,却精神饱满。从肩至脚,一身淡青纱帔浑然天成,经风一吹,轻纱浮动,犹如湖面被微风吹出一川涟漪。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那女子见李秉不答话,有些气恼,软鞭一挥,径直扫向他面门。 这一招突如其来,李秉闪身躲开,正要解释,瞧见那女子的骏马,又生了另一番精怪主意:“咳!咳!姑娘,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那个姜……姜公子是我……,嗯!是我朋友。” 女子将信将疑,双眉上翘:“那你怎么没跟他一起去,还呆在这里?” 李秉一抹荡笑浮在脸上:“我这在里……自然是为了要拖住你啊!” 话音未落,女子以为自己上了大当,一鞭甩在马臀上,猛震缰绳便要离开,却被李秉强双手硬拉缰绳,逼停下来。女子见状,右手猛地抽出马鞍边的短刀,对着李秉的双臂齐齐斩了下去。 李秉全然未料到女子有此一招,猛的缩手回来,又惊又怒:“喂!你来真的!” 青衫女子毫不理会,似乎对李秉也很恼怒,抬手一鞭,直接袭向他面门。这一鞭又急又重,竟在空中甩出一声巨响。 “让你拦我!” 李秉原本是想借着这女子的马儿驮他到集镇,不料这女子如此急躁,李秉也略有些动了怒,一把抓住软鞭,用力一拽,想逼着女子停下。 谁料怒气之下,出手没了轻重。青衫女子猝不及防,加之马儿原本已经狂奔起来,她一个身形不稳,居然被李秉拽下马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女子跌落在地上,惨叫一声,抬头再看马儿,已经奔出数丈远,她连忙吹了口哨,奈何马儿已经跑出太远,再未回头。 心知已经追不回马儿了,青衫女子扭头瞪了一眼李秉,目眦尽裂。双手撑起身来,挥出一鞭:“狗贼!我杀了你!” ***一个时辰后*** 还是官道上,两人都无精打采,李秉右边袖子被撕掉,脸上红彤彤一个五指血印分外醒目。 青衫女子走在李秉前面约一丈远的地方,饶是感觉李秉还在身后,心有怒意,回过头怒斥道:“狗贼!不要再跟着我!” 李秉也忍无可忍:“喂!放跑了你的马是我不对,我歉也道了,你打也打了。这里就一条路,不是你跟着我,就是我跟着你,还能怎么样!讲点道理好不好!” 青衫女子冷哼一声,加快脚步,不再理他。 李秉低叹一声,微微摇头。忽又听到背后传来马声达达,转身一看,竟是一辆双驾马车。李秉瞬间来了精神,一边挥舞包袱,一边大声叫嚷起来:“喂!喂!麻烦载我一程!”青衫女子听见李秉的喊声,也赶忙停下,挥手拦车。 两人一前一后,对着车厢猛烈挥手,奈何那马夫远远和他们对视一眼后,一言不发,不仅丝毫没有减速,更是抖了抖缰绳,转瞬超过了两人。 一路上拦车,李秉两人多是碰壁,倒也不是很在意。唯独此番马车飞驰过后,青衫女子“咦”了一声。 “怎么是‘云起宗’的马车?按说离‘法家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来蜀中啊。” 李秉听着青衫女子自言自语,心里也道:‘云起宗’?那不是‘安史叛乱’的中坚力量么?被剿灭之后一只在江南衡州,此番怎么又来到山南西道?(注:‘道’是唐朝行政单位,相当于省。山南西道,即为现陕西南部,四川北部。) 他轻轻摸了摸下巴:不管你干嘛,既然是和贼党有关,此番被我遇到就自认倒霉吧,看我不把你的水搅浑! 想到如此,李秉顿时来了极高的兴致,也不再管青衫女子,放开步子便在官道上跑了起来。 青衫女子看李秉从她身边跑过,先白了一眼,又轻蔑一笑,转而忽然想到了什么,也连忙大步跟了上去。 “喂!凶婆娘,你跟着我作甚!” “你跟‘姜崇景’是一伙的,我不跟着你,怎么找得到他?” 首卷 江湖长恨 第五章 三更半夜做贼去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村口忽来的一片狗叫打破了原本的静谧,李秉两人进村了。 话说镇子倒是不大,拢共左不过三十座房子,唯一的二层小楼就是客栈,在这倒是好认的很。李秉望了一眼客栈门口的马车,便推门进去。 青衫女子比李秉晚了一小会,到客栈前仔细确认了一番马车的上标识,确定是‘云起宗’无误,也跟了进去。 大堂空无一人,只见李秉站在钱柜前双手抱怀,一脸不高兴。 “这位爷,真的不是小的为难你,空房是有,可是本店今晚已经被别人包下了,这个小的也做不了主啊。” 听着这话,青衫女子已经大致猜到事情的大概,也上前一步道:“那能不能麻烦那个包下客栈的人出来,我当面问问他?” 店小二一脸无辜:“这……怕是不妥吧,天色已晚,那些人恐怕已经睡下了。” 话音未落,二楼却走出来一人:“店是我包下的,今晚有要事,两位对不住了,还请到别处投店吧。” 那人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约摸四十有余。说完话对着李秉两人抱拳行礼,转身就要走,却被青衫女子叫住。 “这位前辈是否来自云起宗?” 那大汉听见这话也转身回来,上下打量她,“你是?” 青衫女子一脸轻蔑的白了李秉一眼,又抱拳向络腮胡子行礼:“晚辈‘长安非派’‘盈澜儿’,见过前辈。” 那人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你是非派的人,姓盈,又是这个年纪,你难道是盈阙盈堂主的女儿?那你旁边这位就是你‘蜀风商会’的未婚夫了?” 盈澜儿略微摇头:“前辈猜的没错,家父正是盈阙。不过我跟此人素不相识。晚辈路过此处,想要住店,但这店已经被前辈您包下了。不知可否能匀给在下一间空房?天色已晚,这方圆数里,也没有别的客栈了。” 络腮胡子听着这话微微点头,沉思一刻,便道:“不行。不是我不帮忙,这也是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听我一句劝,姑娘去住别的地方吧。”说完这话,大汉本已经走回房间,却又转身回来:“还有,这几天,姑娘也不要再在人前报自家的门派名号,事情我不便明说,总之,这些天,姑娘处事小心一些。” 说完那人转身进屋,猛的关上房门,显然这事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看着络腮胡子进了房间,李秉已经笑出声来,徐徐走出客栈,一边摇头,一边朗声道:“哎呀哎呀,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笑死我了!” 盈澜儿硬崩起脸,几乎气炸。可她看着房门,紧皱眉头,仔细想到:‘法家四门’虽然暗中有些争斗,但面子上总是维持的很好,今天明明有空房,可是这人死活不愿意给我,中间一定有问题。 正想上楼一看,却被小二拦住了:“姑娘。那位爷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就不要让小的为难了吧。” 盈澜儿又瞥了房门一眼,使性坐在桌前,把佩剑往桌上一拍:“店不能住,吃的总有吧。随便来一点吧。我吃完就走。” 半个时辰过去,李秉到村里瞎转悠一圈又回到客栈附近,看着客栈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只留着外面两盏灯笼不明不暗的亮着。他找了一个杨树,翻身爬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糙面馒头,瞅着客栈大门就啃了起来。回想刚才客栈里的对话。盈澜儿是‘长安非派’的人,对于这个门派,李秉再熟悉不过: “非派”是“法家四大派”之一,创立自秦朝韩非子,隋朝时期被隋炀帝杨广重用,一时执天下法家牛耳。自唐朝时期,门派一度被打压,几近灭亡。后因门派中人扶持“武后武则天”上位,立下功劳,重新被朝廷重用,已经日渐脱离江湖。门人少习外家功夫,以内家法术见长。非派现重文轻武,已少有武功大成之人,白白荒废了上层内功,令江湖人扼腕。 那个络腮胡子便是“云起宗”,也是“法家四大派”之一,山门设在江南衡州。据传是创立自战国吴起和孙武后人,自秦朝就已不理朝政,专心研修武学,以法家武学见长,亦兼修兵家武学。高手辈出,几百年间从未中断。二十年前门派宗主辅佐好友“安禄山”“史思明”,重新牵扯入朝廷纷争,成为叛军的中坚力量。后来门派被一个女弟子接管,重新发扬光大。据说女掌门武功极高,江湖罕逢敌手。 那络腮胡子还提到盈澜儿的未婚夫是另一个法家四大派“蜀风商会”的人:嘉州“蜀风商会”是蜀中最大的门派。其源自汉代“蜀风门”,“王莽篡汉”之后,门派受到惨重打击,不得已转入从商,竟得成功。门派富贾众多,经常接济江湖中人,多年来从未与其他门派产生争执,江湖口碑甚好。武功则内外兼修,传闻不世出的高手众多,也不知真假。 妙哉妙哉。这法家四大派,一下出来了三个,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李秉坐在树上,看着客栈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就知道“好戏上场了”。 盈澜儿站在客栈围墙边上,瞄了一眼旁边的平房,正打算运起轻功跳上去,却见旁边忽然冒出一个人影:“后院有狗,你这一翻进去,全客栈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想进去,跟我来吧。” “谁要你管。”盈澜儿嘴上逞强,却还是跟了上去。她刚走到窗边,就听里面轻轻传来“嘣”的响一声,显然是木闩已经掉地上了。李秉瞥了他一眼,满是得意,轻轻推开窗扇,两人一前一后翻窗进去。 客栈大厅像预想的一样,一片死寂,只有正中央桌上放着一盏黄铜鸳鸯油盏,忽明忽暗的闪着火光。这原本是方便客人起夜用的,倒也不觉有恙,只是这个时候,楼上的客房里还点着灯就有点不寻常了。 李秉指了指楼上的房间,又用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踮着脚尖,慢慢走上台阶。盈澜儿也学着模样跟在后面,走到窗下。贴在门口听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正要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捅个窟窿,却被李秉一把拉住。 他使个眼色,用手指放在嘴里抿一下,轻轻的放在窗户纸上,让纸泡湿了才轻轻捅破。盈澜儿微微点头,也学样开了个小孔。 这房间倒是不大,一共有三个人。都坐在地上,两人再给第三个人运气疗伤,受伤的那人大概快四十岁,除了衣服上有斑斑血迹,脸色也十分苍白,似乎还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后面那两人的相貌看的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一男一女,年纪似乎都是三十来岁。 盈澜儿总觉得受伤的那人很眼熟,又看了两眼,却被惊了一跳,心道:受伤那人居然是云起宗的副宗主。三年前在大家大会上,他的武功比爹爹还要高出不少,是什么人能把他伤的这么重。怪不得他不让我住这里,如果这事让法家其他几门知道了,一个月后的法门大会上,肯定要丢面子不少。 李秉不知所以,看着盈澜儿走向第二间房,也跟了上去。这房间倒是略微大些,可里面只有两人。坐在桌边的那个,正是今天早些时候两人见过的络腮胡子大汉。他用手撑着头,靠在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另外一个人手脚都被绑着,被扔在地上。年纪似乎还很小,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瘦削,衣服也破破烂烂。 正此时,墙角的那个年轻人眼睛扫过窗户,不经意间似乎发现了两人。四目相对,那人有些激动,倏的坐起身,望着窗户。李秉两人也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又对视一眼。李秉摆手示意盈澜儿不要动,继续看里面的情况。 被绑的那人轻轻蹭了蹭身子,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把背对着门口,正要给两人使眼色,却听那大汉忽然敲了一下桌子,说道:“老实一点!不要乱动。”说归说,那人却依然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少年也有点害怕,长呼出一口气,侧过头示意两人看自己背后,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细竹节,轻轻地掰断,淡紫色的烟雾便从中飘出。 盈澜儿倒是第一次见这些江湖玩意,很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李秉也用手捂住口鼻。虽然相距甚远,也只有一个小窟窿可以透气,但还是小心为上。 没过一会,那大汉的头便从手上滑下去,“咚”一声撞在桌上。还不等李秉反应过来,那少年的身子也瘫软下去,一头倒在地上,两人显然都已经被迷晕。 李秉心想既然是云起宗抓的人,说不定就跟朝廷有关,不如救了再说,刚一起身,却被盈澜儿拉住:“你要干嘛!” “当然是救人啊,先就救出来问问,你不也是来这里查实情的么?”李秉说完,便起身轻轻推门进去。 盈澜儿也拿不定,又担心错过机会,当下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进门,一股淡香扑面而来,显然是迷香了。李秉憋气,一把拉起那少年,背在背上,却不巧那少年的草鞋松了,“噔”一声掉在地上。 这下惊出两人一声冷汗,还好那络腮胡子依旧昏着,李秉匆忙背着少年出去。盈澜儿心里害怕,干脆使坏,把那竹节迷香放在大汉鼻息前,低声嘟囔道:“你不让我住,我就让你住个够!” 两人出了客栈,盈澜儿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去哪?” 李秉原本也没料到会救人出来,一时间没了想法,却一眼瞟见放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反正已经把人偷出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马车也一起偷了。”说完便把那少年扔到马车上。转身对盈澜儿说:“你先看着他,别给他解开身子,我去后院吧马牵过来。” 盈澜儿也坐上马上,顺手折下车轿上云起宗的小旗子,却听后院一声狗叫,心知事情已经败落,正准备拉少年下车逃跑,却看李秉已经牵着马从后院出来。 “忙中出错,这下真得赶紧跑了。” 盈澜儿也是做贼心虚,赶忙跳下车,帮着李秉把车上的缰绳套在马身上。 刚套了半边,瞧见一个人披着衣服掌着灯从后院走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还不及李秉看清来人是谁,那人就已经瞧见了两人正在绑马索,吓出一个冷颤,转身就晚回跑,放声尖叫:“抓贼啊!有人偷马!” 李秉本来做贼心虚,也顾不得那么多,挥起鞭子抽在马背上。 “驾!” 首卷 江湖长恨 第六章 妙手空空盗不来 李秉三人驾着马车,没过多久就下了官道,取道小路。这马倒是脚程快,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奔出去三十多里。 “喂。这人醒了!”盈澜儿拉开马车的门帘,却见外面正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景。 李秉轻轻拽了拽缰绳:“正好,这马儿也乏了,瞧着也没人追上来,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好了。”话还未说完,这马车就已经停下,一匹马驮着三人马车长途奔波,也确实太难了些。 “喂!醒了就起来吧!别再装睡了。”李秉倒是不客气,拉着少年手上的领子,一把拽起来:“救你出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答的好,我们就放你走。”说完李秉给盈澜儿使个眼色。 还不及她开口,这少年猛的坐直了身体:“得,不劳您大驾了。这个我在行的很,我自己来。” 少年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我叫安庆方,鄂州人士,现年十四,无父无母,从小流浪乞讨为生,有过一个师傅,教我妙手空空和制作简单的迷药,后来我就靠这个为生。嗯……自我介绍完了,下面该说什么……嗯……该说是为什么会被他们抓住。” 安庆方真是驾轻就熟,丝毫不顾及两人的反应,用肩膀蹭了蹭脖子,接着说道:“嗯……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月前,有人找到我,花三百贯钱让我去江南云起宗偷一本书,我随口就答应了。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拿到了拿书,可我刚一得手就被住抓住了。他们让我交代是谁要那本书,我照实说了,然后带他们去约定好的交货地点。” 少年似乎有点渴了,抿了下嘴唇,也不废话,接着说道:“他们设好了埋伏,可谁知道那人的武功很厉害,不仅逃走了,杀了一个人,还打伤了他们的老大。然后又赶了一天路,就被你们救出来了。好了,就这这么多了。你们打算怎么办,放了我还是杀了我?” 这少年这么直接倒是弄的李秉措手不及:“行,真有你的。是不是你每次被抓都是承认的这么利索?” 安庆方本想说话,嗓子却忽然哑了一声,只得咳两下清清嗓子,说道:“一开始当然不是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开始不说,到最后还得说,平白无故挨一顿打,索性一开始就把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好了。你们省事,我也省的挨打。” 少年回答的义正言辞,李秉已经乐不可支,可是刚笑了两声就收敛了笑容:“小伙子,你很聪明嘛,交代了一堆事情,却把最重要的点都隐瞒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不说这些秘密,摆脱自己的干系,我们就会放了你?” 李秉板起面孔,瞅了一眼安庆方的神态,接着说道:“首先,那本书是什么,有什么特别之处,你一点没说,既然这书惹出来这么多事情,总不会是一本《论语》吧;第二,那个人为什么会找到你,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那个人总不会在路上随便抓一个人就让他去偷书;第三,既然他们都已经找到跟你交易的那人,为什么之后既没有杀了你,也没有放了你,更没有把你送去官府?留着你,肯定是你还有用的价值。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盈澜儿听得豁然开朗,连连点头,一拳打在安庆方肩膀上:“差点让你蒙混过去!” 安庆方本就瘦削,一拳打在骨头上,疼的哇哇直叫:“冤枉啊,我一时说忘了嘛!”说着本来想瞪盈澜儿一眼,最终还是没敢。“那书的名字叫《白雪内经》,蓝色封皮,其实书名里面,我只认识一个‘白’字。那本书我倒是翻看过,虽然看不懂,但是里面有些图画,看起来是本武功秘籍。” 盈澜儿听言,看着李秉低声道:“《白雪内经》是云起宗最上层的内功心法,是凝练真气的上上之选,等闲人是学不到的。” 安庆方也打量了一眼李秉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只能接着说道:“来找我偷书的那人,见我的时候一直戴着斗笠,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至于他为什么来找我,说不定是因为我在这个行当已经小有名气了。”安庆方说到这里倒是有些亢奋:“不是跟你吹啊,别看我年纪不大,在这一行里面,我已经算是祖师辈的了。前一段时间,江湖上还送我一个外号叫‘探风手’,就是说风里面藏的东西,我也能偷出来。那人来找我也是理所当然。” 看着李秉默不作声,安庆方知道似乎已经打消了他心里的疑虑,似乎不会对自己动手,稍稍放松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他们为什么还带着我,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他们以为我还有什么知道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们,所以带着我。就好像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也还带着我一样。” 听到这话,李秉笑道:“诶,我想知道的你可没有全告诉我。我记得你今天逃跑时候用过一个竹节迷药,那东西倒是很管用嘛,哪里来的,还有没有啊!” 安庆方刚才还大大咧咧,这会儿却忽然低沉下去,眼睛望着车厢外的淡白的云彩,似乎想起了旧事:“那东西是我师傅给的。我以前四处流浪,经常吃不饱,后来在幽州遇到一位好心人,他教我妙手空空的本事。他虽然没有收我为徒,但我在心里一直管他叫师傅。他一共给了我五枝迷香,让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逃跑用,不可以干伤天害理的坏事。今天那枝已经是我最后的一枝了。” 盈澜儿听到此处,嘟嘴说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好人啊,教什么不好,教你偷东西。” 安庆方听了这句话,似乎有点发愁起来,原本的活泼性子也不见了,眸子已经染出斑斑血丝,嘴上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师父是好人,你不要说他。” 李秉猜着怕是他师父已经过世,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略微摇头道:“好了,既然你交代完了,那你走吧。” 安庆方正要下车,硬是被盈澜儿一把拽了回来:“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不然呢?难道还把他送回去?” 盈澜儿闷不吭声,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刚才糊里糊涂跟着你把他救出来,已经是不对了。现在知道了他是贼,更是不能放他走了。仔细想来,那大汉是见过我的,等他醒来发现人不见了,一定会去‘非派’找我的麻烦,到时候你走了。我可惨了。” 李秉看他固执,起身准备跳下马车:“那好,反正这里马上也到进巴蜀了,你送他回去吧,我可走了。” “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这就想走?”说时迟,盈澜儿一鞭挥出,想要缠住李秉的小腿把他拉回来。 李秉也不甘示弱,双手抓住车厢顶棚,用力跃起,单凭两脚便死死定住盈澜儿的长鞭。 一场惨烈厮杀即将展开,顷刻间,小小的车厢剧烈震荡起来。 …… 四个时辰过后。已是寅时末刻。月还朦胧着,天色已渐亮。灰蒙蒙的天,太阳和月亮一东一西、一明一暗同时挂在天上。 饶是马儿赶了一天路,晚上也未休息,已经疲乏不已。回客栈的时间竟比逃离时多了整整一个时辰。 李秉一宿没睡,多少有些倦意。走过镇子的牌坊时,拉开车厢的门帘瞅了一眼,里面的两人倒是睡得踏实。他放慢马车,伸手摇了摇盈澜儿,手背上一排整齐的牙印还渗着血丝。 “到了镇上了,你快起来吧,一会按你说的,就说是他逃跑了被我们抓回来。”李秉看她不起身,又轻轻推了两下:“你确定这样没问题么?” 盈澜儿执拗两下,还是最后还是被摇醒了,睡眼惺忪,满是血丝。右手揉揉眼睛,左手捂着嘴打个哈欠:“没问题的,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们都知道是我们带走的人,现在人交回来了,只要面子上过的去,他们不会管那么多的。毕竟都是法家四门,闹不翻天的。” 李秉关上车厢的帘子,哼哼一句:“早知道你睡的这么死,我就自己走了。” 盈澜儿听得似清非清,朗声道一句:“愿赌服输,既然输了就要信守承诺,帮我把他送回来。” 李秉摇摇头,微微一笑:“谁能料到,堂堂非派女侠,居然会‘边哭边咬人’这种招式,我真是输的心服口服。”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客栈门口。正门半掩着,门前挂的两个灯笼还发着淡淡的烛光。盈澜儿下了马车,一个人走在前面。李秉本想把安庆方也弄起来,但看着这孩子面黄肌瘦,睡的正香,只是轻轻推了推他,转头一看,盈澜儿已经进了客栈,便冲她说道:“你先去吧,我把他绳子解开就过来。” 李秉刚解开他脚上的绳子,还未等到盈澜儿回话,只听客栈传出一声尖叫。说时迟,他也顾不得车上的半醒半睡的安庆方,立刻冲进客栈,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客栈大厅四壁已经被鲜血染红,地上的几具尸体惨不忍睹,仅仅勉强可以辨认出来,正是店小二和云起宗的四人。五人似乎都是炸体而亡,内脏器官溅的满地都是,好不恶心。 李秉看这惨状几乎要吐出来:“这是什么邪法?” 盈澜儿初入江湖还不久,更是没见过如此惨状,着实下的够呛:“我也没见过。看那些血还鲜红,这些人都死的不久,凶手说不定还未走远,我们快走。” 李秉点头说是,转头欲要逃出客栈,安庆方也走进来,见到此景,竟吓出一个冷颤,三两步退出客栈,向两人喊道:“是他,他回来找我了。就是那个让我去偷东西的人,他之前杀云起宗的人也用的是这个手法。是他!一定是他!” “这里太危险,我们离开再说。”李秉说完便牵马上车,猛挥一鞭。 盈澜儿余惊未定,只是点头说好。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略微亮了起来。 三人的马车刚离开,客栈二楼就探出一个身影。那人身穿黑色纱衣,头上的黑色帽兜把脸遮的严严实实。他一只手抓在窗框上,双臂血管暴起,皮肤鲜红,稍稍用力,实木窗户被抓的粉碎。 **** 回头再看李秉三人,狂奔出三十里地后,那马儿轰然倒地,竟再也站不起来,三人只能下了马车。 李秉给马解了锁扣,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马,口吐鲜血,显然是精疲力竭,再也活不成了,只能轻轻的摸了摸它的脖子,说道:“马儿啊马儿,今番是我对不住你,白白害的你送了命。” 这马儿白天已经累了一天,晚上又被李秉这么一折腾,发了疯一样的抽马屁股,最终力竭而亡。 盈澜儿下车看着这马儿更觉得不安,低声道:“现下没了马,我们不坐马车倒也好,云起宗的马车太容易被认出来,我们步行好了。” 安庆方似乎也镇定了下来,下了马车,看着李秉说道:“你能不能解开我手上的绳子,我肩膀都麻了,想喝点水。放心吧,我不会跑的,如果被那人抓住,倒不如去云起宗来的安全,反正我也没做什么大错事,大不了被打一顿,总比丢了小命强。” 李秉看了一眼他,看着他,倒是生出了怜悯之心。站起身抽出盈澜儿的短剑,割断他手上的绳子,说道:“这事你本也没大错。你要是想走,我不拦你。” 盈澜儿原本要阻止,手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算了,你要走便走吧。”说完又望着李秉:“那我们也就此别过吧。” 李秉看着她转身离开,下意识喊了一声:“诶!那你打算去哪?” 盈澜儿低声道:“我仔细想过了,之前在客栈的时候,络腮胡子就对我说过,让我这几天‘不要报名号’。加上法家大会’就在一个月之后。我想,那些人估计是冲着法家来的。我打算去‘蜀风商会’报信。” 李秉听完,莫名其妙的有些高兴:“哦?去蜀中啊,我也正好顺路。不如我送你一段,万一遇到点什么事情,我还能帮把手。” 盈澜儿原本也有些不安,见李秉有意同行,自然是喜出望外,当下点头同意。 李秉又转身问了安庆方的意思:“你呢?要去哪?下次再偷东西可小心点,别再被人抓住了,哈哈哈哈。” 安庆方嗯了两声,一阵沉默之后,望着李秉,说道:“我还是跟你们走吧,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去。既然你们要去报信,我也知道一点内情,总还是说明白的好。” 这话倒是让李秉大大赞赏,猛的拍一把安庆方的肩膀道:“这倒是真的出乎我意料了,不错不错。你愿意这样,那我拼死也会保护你的安全。” 他整了整理衣裳,又对两人说道:“刚才那一段路,都没有见个茶水摊,估摸着前面不远该有一个了。你们也整理一下衣裳,别让人看出破绽。折腾了一晚上,我们去前面充充饥,再看看能不能找个两匹马。” 三人从马车里拿了些辎重,弃了马车,结伴走上官道。 远远的,日头已经升起来,草上的露珠也已经化掉,八月蜀地的早上,总是这样让人神清气爽。 首卷 江湖长恨 第七章 冤家路窄拿密函 果然不出李秉所料,走了不算太远,三人就到了茶铺。 这季节中午闷热的慌,早起赶路的人倒是不少,茶铺上已经坐了不少歇脚的人。 乡野小店没有什么金贵食物,好在李秉也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点了馒头和稀粥,又叫了两个小菜,就算是果腹了。 三人坐在一桌,默不作声,总觉得尴尬,李秉率先开了话头。 聊了两句就谈到初次见面时候,盈澜儿要追的那个儒生。 她只道那人是她的未婚夫婿。 李秉闻言更加好奇,想要再问,却看盈澜儿似乎还在想刚才的惨烈画面,并不愿意多说,自己也只能作罢。 三人又陷入一阵沉默之中,万幸这时候菜已经端上来了,总算是有点东西可以打破尴尬了。 李秉正大快朵颐,却听旁边一桌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你听说了么,阳月宗的掌门被人刺杀了,连门派的至宝也被抢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那凶手年纪似乎只有二十不到。好家伙,年纪轻轻就一身好功夫。” “你知道什么啊,那掌门是被下毒毒死的。仵作验尸都查出来了。” “我也听说是这样。你说自从“安、史”两人被斩之后,本想着又能过几十年太平日子了,这才十余年,江湖上怎么又这么乱。” 李秉闻言,放下碗筷,端着酒碗就凑了上去。“嘿,几位大哥,你们说的是真的么?我怎么听说阳月宗掌门武功高强呢?怎么会轻易被杀死,是谁下的手啊。” 刚才说话那几人不认识李秉,谨慎之下,怕李秉跟这事有关系,也不答话,朝李秉挥挥手让他走开。 李秉碰一鼻子灰,正要悻悻走开,却听旁边一桌人搭话到:“小兄弟,这你就听岔了。武功高强的,那是上一代掌门,这一代掌门呐,据说武功也就那样……”说完还爽朗大笑两声。 李秉顺着声音望去,那一桌一共坐着三人,说话的是个国子脸,看起来倒是威严的很。 他旁边坐着的年纪稍轻人闻言连忙咳嗽两声:“隔墙有耳,二哥慎言。” 这国字脸大汉倒不以为然,本想继续说,却被李秉打断了:“那,凶手抓住了么?” 刚才开了话头的那一桌,见这边也有人搭话,便又大声说道:“那当然是没有啦,要是抓到了,哪还能有这些江湖趣闻。” 国字脸憋着话,也不吐不快:“你看,我就说吧。堂堂偌大一个门派,掌门被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人给杀了,还让别人跑掉。你说这些人,武功能高到哪去。” 李秉正想继续问话,却听旁边一桌人拍了桌子:“喂!你是瞧不起我们阳月宗么,先侮辱我们前任掌门,后侮辱我们门派。不然咱们比划比划!” 听出这几人正是阳月宗弟子,李秉生怕被这几人认出来,端着酒碗往后退了一步,又坐回自己那桌。 国字脸大汉也是硬气,拍了桌子就要站起身,却被身边那青年人一把拉住。 青年起身来说道:“兄弟别往心上去,我这朋友喜欢胡吹大气,说话当不得真的。” 那四个阳月宗青年弟子倒是不依不饶,领头那人已经抽出兵刃,一剑劈在三人吃饭的桌上:“怎么了,有胆说话,没胆比试了么。” 国字脸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挣脱青年的手,大声说道:“三弟,你别管。”话音未落,他已经站起身来。不等众人看清身形,他已经夺下了领头那人的长剑,一把掷回阳月宗几人的桌子。 领头还未那弟子反应过来,已被国字脸大汉一把抓起,高高举过头顶之后,径直扔回了其他三个弟子的身上。四人倒地,拧作一团。 那大汉满意的笑了两下,大声对那几人说道:“老子说老子的,你们听你们的。老子又没瞎说,少来找不自在。”说完便坐回桌上。 那青年人见状,不禁皱了眉头,对大汉说道:“二哥,你太胡闹了,我们这次出来是有要紧事的。” 李秉巴不得这些阳月宗弟子栽个大跟头。看的正起劲,却听盈澜儿整顿了愁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本来不是很确定,看那人出手,已经有七分把握。这三人应该就是墨家三兄弟,都是高手。 最边上那个胖子是老大,人称‘赛天翁·墨染江’别看他胖,他的的轻功可是奇高无比。那个大汉是老二‘翻天手·墨染河’。旁边那个人是‘划天钺·墨染湖’。本来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墨染溪,据说是前些年得病死了。” 李秉闻言看去,那青年人的身边果然带着双钺,使这门兵刃的人倒是不多,想来应该没错。又瞧见阳月宗领头那人倒在地上,还未爬起来,忽然很着急的在衣襟里翻了翻,掏出信封的一角,才安心下来。 显然这信十分要紧,李秉正在思索要怎么弄到那信封,却瞧见安庆方正笑嘻嘻的看着他,想起安庆方的老本行,当下会意,便眨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安庆方也知道李秉心思,站起身来,去扶地上那几人:“几位大哥,大家出门在外,犯不着为几句话伤了和气。您说是不是!” 李秉做贼心虚,加上自己本来就和阳月宗脱不了干系,此刻害怕让那几人瞧见,只是低头喝酒,却听那大汉墨染河转头对他说道:“小兄弟,别害怕。我们刚才说道哪了。” 他心里此刻正爽着,斜眼微微瞥见一眼阳月宗众人说道:“哦!说道凶手没抓住。”国字脸兴高采烈,正要接着说这事,却被三弟墨染湖瞪了一眼。 墨染湖掏出铜钱压在桌上,喊了一声结账,便要起身。 那大汉也没办法,只得跟着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向李秉说道:“小兄弟,三弟发火了,看来今天是说不成了。咱们改天再聊啊。” 话音未落,那青年和胖子已经走出茶铺,墨染河只得跟上去,临走时,倒是连阳月宗几人瞧也没瞧一眼。 安庆方扶起几人之后,便回了座位,跟李秉使了眼色。 李秉当下会意,拉起盈澜儿就要走。 盈澜儿倒是还傻兮兮的,被李秉拽走。掏钱放在桌上还不忘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馒头。 “喂!急什么啊,我还没吃完!” 李秉拖着盈澜儿,走出半里地去。 “怎么样!信上说了什么?”安庆方虽然不认字,看是看着这信上工工整整的火漆密封,就知道内容肯定也不一般。 李秉看完嗤笑一声:“哼!真是天助我也。好你个阳月宗,居然想联合东川节度使,贪我李唐国土。” 盈澜儿对这书信倒是不感兴趣,看着李秉笑出声来,低声问了一句:“我李唐?” 李秉心知说漏了嘴,赶忙把话题扯“大唐是李家的天下,凡是姓李的人,自然要保卫国家。”顿了顿,又道“这信是阳月宗‘新掌门魏子松’发给东川节度使的,说大事已成,阳月宗尽在他掌握之中,他愿意按照之前的计划,投靠东川帐下。并且提议让东川再联合其他几个门派,吞下山南西道这一大块地方。” 自大唐安史之乱后,各地纷纷叛乱,朝廷已经无力统治全国。安史之乱的叛将和平叛战事中崛起的军阀,纷纷占地为王,各统一道或数州,军事民政,命官、征税,皆得独立,父死子继,自以世袭,号为留后而不待朝命。朝廷无力讨伐,往往姑息了事,承认其地位,世称藩镇,而首领则封为节度使,在明面上仍归大唐节制。 现下长安西南方向,山南西道(即现在陕南、川北地区)大部分还归朝廷管辖,蜀中地区有东川张阀,占领一块飞地,包含剑阁,渝州(今重庆江北),泸州。朝廷封他为东川节度使。而此时往东川张阀以西南,成都、嘉州等川南地区,尚且还为朝廷管辖,对东川形成合围之势。 安庆方也道无趣:“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好玩的呢。” 李秉把信收起来,说道:“好玩的是真有,魏子松在信上劝节度使派人参加九月初在嘉州举行的‘法家大会’夺取名望,招揽贤士。这样看来,九月的法家大会,倒是会精彩的很呐!”心里却道:上次不能把你阳月宗搅合个底朝天,这次总要在法家大会把你统统搅黄。 盈澜儿却被这消息吓了一跳:“难道,客栈里的事情,跟他们也有关系么?” 李秉看他又想起旧事,只是安慰到:“不要去想那些了,你把消息传到蜀风商会就算仁至义尽了,其他的事交给别人吧。再说,我已经有办法把他们给搅黄了。嘿嘿。到时候看我的吧。” 李秉想着自己的绝妙计划,非常自信,脸上浮现那一抹荡笑:“现在差的就是学会阳月宗的剑法了。还好我早有准备。”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小册子。 他自然是没打算阳月宗的事情告诉另外两人,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自己越安全,盈澜儿两人也越安全。反正这本东西,肯定也没人见过,还不是由得他胡说。自从上次出了阳月宗,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书,现在借着这个由头,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看看这绝世武功秘籍到底是什么样。 李秉倒是没打算好好练这剑法,只想学个三两招能让别人以为自己是阳月宗弟子就可以了。按他的想法:我李家自己的武功秘籍成百上千,想学什么没有,一本江湖小派的武功秘籍,就算被吹的天花乱坠,顶破天也就那样,他倒还真看不上。 “你们看,上次我花了两贯吊钱在阳月宗门口买到的——阳月宗剑谱。厉害吧。”他掏出武功秘籍,在手里晃了晃。 盈澜儿一听是武功秘籍,便一把抢过去。“哈哈,我还当是什么呢,就是一本剑谱。你看着封皮这么旧,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写着《剑谱》两个字,真是笑死人了。” 说话间,盈澜儿翻开第一页。她和安庆方却同时咦了一声。 “这第一页怎么是黑色的,一个字也没有?”盈澜儿望了一眼李秉。安庆方却道:“原来你也奇怪,我还以为每本秘籍都是这样。上次从云起宗偷来的《白雪内经》的第一页也是这样。” 盈澜儿不等安庆方说完,便翻了翻后面几页:“看来阳月宗的剑法也不过如此,还什么日月星,一共才十一式剑招,看起来也只是马马虎虎,有几招更是一点都不顺畅。你不是让别人给骗了吧。” 李秉接过《剑谱》,若无其事的说道:“不会不会,我查证过了,这本肯定是入门弟子的剑谱。我早就知道阳月宗的武功不行了,反正只要学两招,模仿的像就好了。” 茶铺的事件过后,三人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烦恼,走在官道上,又开始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倒是好不自在。 李秉边聊边翻翻剑谱。这剑谱也是简单至极,一共只有十一式剑招,分为三系。 “《日四剑》太过刚毅、《月四剑》又太过绵柔,我还是学这个《星三剑》好了。”他说着便比划起来。 众星拱北 一天星斗 星行夜归 他从从未练过这套剑法,新学起来,姿势难看,惹得另外两人笑个不停。 李秉刚练了一遍,却感觉这剑法古怪,只是随意演练剑招,全身经脉已经被牵动。大觉诧异之下,竟然一路边走边练,引得路上行人侧目而视。 ****** 另一边,早些时候,客栈二楼带着斗笠那人,坐在村子河边看着水面的波光粼粼。 他轻轻拨掉披风的帽兜。清风吹开他的两须长发,露出脸庞,狭长的剑眉下面,一双凤眼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单薄,可谓英气逼人。只是脸和脖子的血管透着浅浅殷红,有些让人害怕。 “你终于来了。我从昨天晚上等你到现在。你要是早些来,你的手下也不会白白送了命。” 他背后走来一个少妇,一身浅紫纱衣,年纪大约四十有余,不过精神饱满,身形也是风韵犹存。 如果盈澜儿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个少妇。她便是云起宗的第一个女掌门——虞梦。 “孙无亦,这么说你是打算明抢了?” 叫孙无亦的那人也不转身,望着水面,淡淡说道:“当年我父亲机缘巧合拿到《白雪内经》的一份手抄本,可是上面记载的武功很是奇怪,经脉和运气方法根本就算乱说一通。我父亲只以为这是一本谬误太多,是伪造的,便将书收了起来。” 这人现下声音低沉,听起来仿佛是回到了很久之前一般。 “三十余年前,我还未成年,在家里找到这本手抄本的白雪内经,研究数月,半猜半试,照着里面的记载,创出了一门练法。初练之下,果然像传闻一样,这《白雪内经》胜过法家所有内功,内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可是没过几年,我觉察出了不对,这内功即便不做修炼,内功依然增长。当时只以为是这功夫神奇,便没做多想。 可几年之后,即便我早已按照图册打通全身经脉,这内功运行起来,总是涨得浑身难受,真气之充盈,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将内力发泄出去,纵然如此,气府之内,很快又会变得充盈无比,全身也变得赤红。起初只是每隔几个月便要卸功,后来这间隔越来越短。直到昨天晚上和你手下动手的时候,和上一次散功仅仅隔了两天而已。” 孙无亦站起身来,转过脸对着虞梦,脸上的血丝却把虞梦吓了一跳。 “我本想留他们一命,引你出来就好,谁料内力太过充裕,我已经难以自制。今天连脸上的血管也显现出来。我知道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你知道你手上有《白雪内经》正本,而且你也没有参透其中的奥秘。不若你将那本《白雪内经》借我,若我能参详其中奥秘,说不定,我还有的救。而且不论是否成功,经书都归还于你,我还可将其中奥秘与你分享,如何?” 虞梦看着孙无亦的脸庞,沉思片刻,说道:“按你所说,我确实应该借你一看。但可惜云起宗祖上有规定,这本书不给对门派之外的人参阅。上代掌门‘梁昊存’帮助‘安禄山’起义之后,我们费尽心力把这本书找回来,就是为了不让他落在其他门派手里。这位朋友,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孙无亦解下披风的带扣:“看来!我只有用强了。” 首卷 江湖长恨 第八章 药王殿里故人现 两日后。 李秉三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总算混个半熟,谈笑风生,倒是不觉时光飞逝。盈澜儿看着两边路上的风景,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大好,边走边哼唱道: 八月槐花信儿黄, 桂花一枝满园香, 夜落金钱吐红蕊, 丁香紫芒熏衣裳, 不等秋风凉,不等秋风凉。 “果然是已经到了益州境内,早就听说益州的花不仅品种繁多,更是颜色亮丽,果然一点没错。这还只是乡下,就已经感觉和别的地方大不同。”李秉听盈澜儿唱着花的歌,心情也是舒畅。 盈澜儿闻言却嗤笑出声:“这话可就外行了,这里离益州城还远,花开这样好,是因为马上就要到天台山了,药王殿就在那里。药王殿是青苗一脉中的翘楚,最擅长培植药材。这里的花,估计也是出自他们的手笔。据说药王殿的百花园里一年四季都繁花似锦,被誉为天下奇观。” “原来如此。澜儿女侠果然学识渊博。在下佩服佩服。”李秉抱拳作揖,惹得澜儿嗤笑连连。 “没想到现在倒是跑到益州来了。既然已经到,不如就上天台山去看看,也不枉此行!”李秉看着一路花开,听着盈澜儿的描述,也想去瞧瞧药王殿的样子。 安庆方也说想去,盈澜儿略作犹豫,便道:“也好,素问药王殿好客,我们前去拜会,总不至于把我们拦在门外。路上耽搁一个时辰,晚上还能赶得上投店,倒也不打紧。” 刚到山下,就瞧见一座好大的牌坊。这牌坊倒不同于别处的大红大绿,没有刷漆,仅仅是木材本身的颜色。不过做功倒是十分精细,牌匾上线雕刻各式鲜花,显得古色古香;中间的门匾上刻着“药王殿”三个小篆正字,铁划银钩,苍劲有力。 牌匾右边立着一木一石两块碑文,左边木质那块上书:“益州百姓感念药王殿悬壶济世,特于山门立功德牌坊,愿药王殿万古长青。”,下面的落款是神龙八年(即唐中宗),离现在也有七十余年了。 另一块石碑颜色还算新亮,上书:“感谢药王妙手再造之恩,益州刘季捐银八千,重修山道。感念药王殿恩泽千秋。”落款是大历十年(唐代宗),即五年之前。 盈澜儿看着第二块石碑,惊叫道:“八千两修了山道!这山道难道是用银子砌的么。”盈澜儿对大钱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寻常人家五贯钱就够一月过活。在她印象中,自己家境已经算殷实,一年所得银钱,也不过二三千两罢了。 李秉看着这钱也觉得确实有些多了,便向前走几步看了看那步道。“这步道果然非同凡响,单看这石材,就知道精心选取过的,台面整齐干净,没有一丝杂质。不仅栏杆上雕刻着花纹,就连台阶侧面也刻着图案,而且似乎每个台阶上的各有不同,似乎要把天下的植物都刻上一遍。” 这台阶做的精细,就算是大明宫(唐朝皇宫),也少有地方修筑的如此华丽。李秉心里大大好奇,这台阶都已经做成这样,那上面的山门又是怎么一番景象,连忙朝盈澜儿两人喊到一声:“澜儿,庆方,别在那看了,我们快上去瞧瞧。” 山道不长,只是两旁的景致确实漂亮。各色各异的小花,李秉倒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这里没有金石白玉点缀,不仅少了一丝世俗金土气,更多了一丝悠然世外的意境。 刚到山门,一株五丈余高参天大树突兀的出现人三人眼前。“好家伙。树长到这么高已是难得,更何况是一株银杏。” 银杏树下,便是药王殿的正门,与之前山道的精致相比,这正门倒是显得朴质而又雅致秀气,土坯墙上细腻的刷一层蓝边白底的素漆,一圈围墙脚下,皆是浅红色的秋海棠。正门上没有牌匾,大门敞开着,似乎这药王殿倒是可以让常人随意进出。 门正对着的就是一间药王祠堂,正中央供奉着药王的神像,桌上的贡品除了瓜果馒头倒是别无二致,只是远远的就闻到供奉用的香签,不是寻常檀香,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闻了总觉清凉,沁人心脾。 安庆方看着药王祠堂香火鼎盛,也想进去拜拜,便回头对两人说道:“既然来了,要不要拜拜。这香火鼎盛说不定很灵的,保佑你身体健康也好啊。” 盈澜儿是法家一脉,自然是不会去拜其他的神像,李秉倒无所谓,只是看着盈澜儿没去,也只得站在原地陪她。 安庆方刚刚进去,一个二十多岁的青衫姑娘从偏殿出来,走向两人:“二位是来求医的么?今天可不是开诊的日子。”这姑娘说罢顿了顿:“不过我此刻倒也没事,两位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请来旁边的诊室吧。”  李秉抱拳行礼,心道难怪一路都没有什么人。在感念这姑娘的慈心之余,也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二人来自长安,路经此地。素问药王殿的百花园景象瑰丽,不知我们可否一睹风采。” 那姑娘浅笑说道:“原来如此。平日里来的多是寻医问药的人,有雅致来赏花的倒是少了。是我唐突了,还请见谅。”说完,便深深作揖。有道:“两位来的有些不巧,掌门和几位师姐都已经出了远门,不在这里。现在管事的‘四师姐’正在百花园里的凉亭里会客。我需要先跟师姐汇报一声,二位可以先在前院随意逛逛。” 李秉连连点头,喊了一声”安子”,又笑嘻嘻的对那姑娘说道:“抱歉,我们是一行三人,实在是叨扰了。” 青衫姑娘也应了一声,轻道:“三位请便”,转身去了后花园。 三人在正殿附近转了转,倒觉得这些花花草草看久了也不觉得新鲜,不如先去百花园门口等着,说不定里面的景色会更好一些。 李秉循着刚才青衫姑娘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找到了百花园的正门:同样是一圈蓝边白底的围墙,只是墙角下种的是白色的满天繁星。 盈澜儿站在门口,瞧着里面不远便是个凉亭,亭里一共坐着三人:一男一女坐在一起,背对着花园大门,其对面还有一个姑娘,看起来也是二十有余。 三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站在花园门口还可以依稀听见。 “这姑娘的体质如此奇怪,也是世所罕见。原本‘北海冰蟾’是剧毒之物,姑娘吃下之后,应当毫无生机才对,却不知道何以变成如此。若如姑娘所言,这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一般,每天都需要用大量补药进补,否则便浑身冰冷,像个活死人一般。这样的情况,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却听那男人继续问道:“香菡姑娘,我听说贵派的掌门可以施针将毒逼出来。这方法又可行么?” 盈澜儿看着那男子背影本来觉得似曾相识,听声音更觉得熟悉,脑海中猛的浮现出一个人来:“姜崇景?” 盈澜儿不假思索的便喊出声来。不仅凉亭里三人吃了一惊,李秉也是猝不及防。正打算对着凉亭里的人为偷听赔礼道歉,却看凉亭里那人转过身来。 “是你?” 首卷 江湖长恨 第九章 净如少女荷露情 既是相识,香菡姑娘便请三人也进去坐坐。她似乎跟姜崇景是旧识,他们之间的男女之事多少知道一点。看着盈澜儿进来之后,双方神色都变得奇怪。 香菡姑娘说正好去查询典籍,寻找合适的药材搭配,便离开了。 李秉也觉得气氛诡谲异常,加上之前在官道上见面时候,盈澜儿要追这个儒生时候的样子。心里大致也猜到七八分,无非是盈澜儿单相思,那儒生又有心上人罢了。 他本也想借个理由走掉,可是又担心盈澜儿一个人在这心里没底,也只得端坐在她身边。小安子对这些事情倒是木讷,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凉亭里只有四个石凳,小安子只能站在李秉身后,活脱脱像的小跟班。 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胆量,或许是正在鼓起勇气,盈澜儿始终没有去看姜崇景的正脸,她也没敢去看那个女孩的脸,只是一直低头盯着石桌。李秉大致猜到盈澜儿的想法,本想鼓励她说:“澜儿,你不是有话要跟他们说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自己是局外人,实在不适合参合这件事;再者,这些日子,李秉也或多或少对盈澜儿的天真烂漫,又或许是对任性刁钻产生了好感,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对此缄口。 凉亭里一阵沉默,李秉瞟了眼姜崇景身边的姑娘。一身雪白的纱衣,连头上也仅仅戴着寻常的素银簪子,此外再没有多余的配饰。衣着虽然简单,却很得体。那女子还未动,只是看了她的眼睛,就已经让人感觉到这女孩不仅雅致,而且聪慧。只是脸色略微苍白,有些病恹恹的。 最后还是那个女孩先开口:“看大家都一阵沉默,我就猜到这个妹妹应该就是姜公子提到过盈澜儿妹妹吧。果然是天生丽质,也像他说的一样,活波可爱。” 盈澜儿听着她叫的是“姜公子”而不是“崇景”,心里忽然有些高兴,又听得那女孩说话客气,之前心中的嫉妒瞬时消了一半。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之后又略有灰心:“这女子长的不仅比自己美貌,更透着一股清秀,言谈举止里也透着雅致的气息。也难怪,姜崇景会喜欢她。” 李秉见盈澜儿呆呆的望着那女孩子,一直迟迟不答话,便轻轻用腿碰了她一下。盈澜儿会意:“姐姐不仅美貌动人,而且如此清致,怪不得崇景哥哥愿意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 “哦,对了,我还不知姐姐的芳名。” 瞧着那女子看盈澜儿的眼神,确实丝毫没有敌意,完全不像是做作,李秉倒放心不少。只听她说道:“我本名叫清语。一见妹妹就觉得投缘,倒是连名姓也忘了介绍了。” 盈澜儿曾经想过千百种开口的方式,但此时只觉脑袋很乱,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答道:“清语,好名字,好名字。” 说完之后,凉亭里再一次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李秉的心性本来也活波好动,此刻心绪不宁,实在是憋不住了,低咳一声,不看盈澜儿,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姜崇景,即像是提醒,又如同警告:“盈姑娘,不是有话要对他们说么?” 说完便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又回过头来:“既然是有话,就要说出来,憋在心里多难受。”说完,便转身走了。 又两步,回头看着安庆方还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只得又叫一声:“安子,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出了百草园,站在门口,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得到了一种解脱。 两人走后,凉亭里依旧沉默,只听见盈澜儿喘着粗气。  忽然她抬头看着清语姑娘,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两眼似乎含着泪光:“清语姐姐,如果崇景哥哥要纳我为妾,你会介意么?” 姜崇景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清语倒似乎早已经猜到会如此,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我听崇景谈起你很多次,一直都很想认识你。现在见面了,更觉得十分投缘,如果妹妹愿意照顾他,那我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盈澜儿喜出望外:“姐姐真会高兴么?”清语还未回答,姜崇景却略带埋怨看着清语,说道:“清语!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原本已经十分激动的盈澜儿,此刻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既然清语都已同意了,为什么你还会反对!男子三妻四妾又有何不可? 清语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姜崇景清秀的面庞,又看了一眼盈澜儿,说道:“崇景,你也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问这个世界还会有谁比我爱你一样更爱你,比我更细心的照顾你,那一定是澜儿妹妹。我很快就走了,我希望你会过的好。我看着澜儿妹妹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她一定会让你幸福。” 盈澜儿虽然也知道清语似乎有病,但完全没有意料到清语将不就人世,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却见姜崇景拉起清语的手,放在唇边:“你不会有事的,香菡以前是药王殿的大弟子,现在都成了掌门,医术奇高,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清语似乎也要哭出来,眼眶里转着泪花,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盈澜儿此刻多么希望姜崇景拉着的是她的手,却在嫉妒之余,又被两人的爱情所感动,衷心的希望能有清语陪在姜崇景身边,希望他幸福。 爱之一物,原本就如此矛盾。 “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如果能有任何帮到清语姐姐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 …… 却说李秉出了百草园,一言不发,走到大门口那银杏树下,安庆方也只能默默跟着,看着他坐在树下发呆。 一个人坐在树下一言不发的生闷气,直到被再被药王殿的弟子请进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被之前的绿衣姑娘带到正殿,他还未进门,就看见盈澜儿三人和药王殿的掌门香菡都端坐在堂上。 “这么说,只有去回纥地找你的师傅,药王殿的掌门,或许还有的医?可是从此去安北路途遥远,清语身体虚弱,我怕再也经不起旅途劳顿了。” (回纥,即曾经唐朝的安北都护府一带,大致在现内蒙古、蒙古国、以及部分俄罗斯地域。当时名义上是唐朝的藩属国,听从大唐朝廷的节制,与大唐关系十分密切。) 盈澜儿闻言,心直口快便道:“那就让清语姐姐在这里等我们,我们两人快马赶去,接掌门回来不是更好。” 香菡却摇头道:“从蜀地到回纥,这路途十分遥远,一去一回,时间更长,到时候恐怕就耽误病症了。而且,师傅在回纥地,是有要紧事,一时半会也做不完的。你们是请不回来的。药王殿里别的没有,好药材确有不少。姜公子曾经帮助药王殿不少,我们可以为你提前备好许多补气的药材。服下之后,清语姑娘会稍微好受一些,定可以到达回纥的。” 待姜崇景向香菡道过谢,李秉也道:“既然你们要去回纥,反正我也没事,不如陪你们一起去,多个人也多个照应。” 盈澜儿于李秉只相处几天,虽觉得他是个可依靠的人,但在她心里,李秉跟她也只是朋友而已,连好朋友都尚且算不得,更何况,她此时一心只想着能很快与姜崇景两人融洽的在一起,便匆匆拒绝道:“崇景已经告诉我那天的原委,很感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此去回纥路途遥远,且可能非常凶险,我不能再陷你于危难中。” 李秉似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即便心里无限失望,表面上也强装做无所谓,只道:“那你们路上小心。” 说完,他本想转身离开,又转回身来,看了一眼盈澜儿:“对了,驿站的事情,你不要挂心,我会带着安子去蜀风商会说明白。” 盈澜儿轻轻作揖道谢。李秉看着她似乎开心的样子,心里倒也放下了牵挂,转身出来,却又忽然再次回头:“对了,盈澜儿!你要记得,我叫李秉!” 说完,便带着安庆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别人不觉有异,只是安庆方看的明白,李秉仅有一颗泪水划出了眼眶,之后便止住了。 两人一声不吭,闷着头顺着山路越走越急,到最后李秉居然小跑起来。 下山之后,李秉依旧双目无神,只顾走路。安庆方自认识李秉这几天,还从未见过李秉这样。即便是那天从驿站逃出来,李秉也从如此失魂落魄。看着他一言不发,安庆方反而有些害怕。 “李大哥,你没事吧。” 李秉被这一声惊了个冷颤:“哦!没事!没事!刚才在想事情,想的入神了。小安子,怎么了?” 安庆方见李秉不提这事,自然也懒得再去提它,连忙岔开话题:“李大哥,你别叫我‘小’安子了。你还是直接叫我安子吧。我本来长得就瘦,你再加个小字,让我越觉得我自己更瘦小了。” “好啊,就叫你安子。”安庆方心胸开阔,李秉也愿意和他聊天,只三两句,便一扫之前的阴霾。 安子本来一直跟在李秉身后,这会便走上来和他并肩而行:“李大哥,你说我们去蜀风商会之后,他们会抓我么?” “当然不会,即便他们要抓你,我也会保你周全。这事你放心好了。”李秉说完对安子笑了笑,又道:“刚才在药王殿既然有熟人,我们怎么就没想起来混点好吃的东西。这下忽然饿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先好好吃一顿吧。” 刚说完话,李秉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糟了,我的荷包!澜儿走了,我现在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安子在一边坏笑:“没关系,有我呢!江湖道义,劫富济贫。” 李秉正要出言劝阻,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背后越来越响。 回头望去,身后约有二三十人,有车有马。骑马的人,大多似乎都是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背后背着各式武器。衣服似乎是都是上等蜀绣,在阳光下还隐隐反光,只是颜色都是深色,连花纹也看不仔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手臂上带着“黑布白花”,头上包着白色粗布头巾。川蜀一带的,所谓“披麻戴孝”的“孝”便是这两个东西了。 李秉正在诧异,那车队领头的人从李秉身边疾驰而过,打了个照面。他看的清楚,那人脸上一道狭长刀疤,从左眉一直斜划到右边脸颊;他背后一柄弯刀的刀壳上,几颗宝石,红红绿绿,颜色甚是扎眼。那领头人也瞟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他,但停也没停,径直走了。 这人刚走,紧跟着他的一队马车又从李秉身边疾驰而过。 这次他倒看的十分清楚,那马车上插着一面旗帜,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大字: “蜀风商会” 首卷 江湖长恨 第十章 踏破铁鞋吐蕃寻 八月的傍晚,本就闷热无比,要到太阳完全下了山才能凉下来。西边的火烧云,倒像是贴在天上的橘子皮,不知道李秉这么想,是不是因为烦热的渴了。 安庆方原本是个粗人,觉得热了就把腰带解开,衣衫不整的走在官道上,倒是凉快。李秉原本也像依葫芦画瓢,可是毕竟从是从小在礼义廉耻的教育中长大,虽然干过些坏事,比如往邻居家的茅厕里扔过炮仗,亦或者狠狠欺负过整个长安的小孩,但对于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做起来心里倒是有些抗拒,最终也只是想想罢了。 好在日头没多久就过去了,晚风挂着树叶沙沙作响,单单是这声音就让人凉快不少。 李秉自阳月宗起,这几日总是在乡野小镇里穿行,今天可总算到了个稍微大点的地方。“峨边县”地处益州和嘉州的边境,又临近吐蕃,是个很便利的地方,人口相对算是不少了,街上的往来商贩,也终于让他再次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息。 原本打算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先到街上溜达两圈再去投宿,只是这腹中空空,荷包也空空,还得早作打算。 李秉和安子原本都是开阔爽朗的性子,这几日相处下来,倒也没什么说不得。顺手牵羊这种事,李秉是不屑于做的,可是两人总要吃饭,总不能上街卖艺吧。李秉想来想去,只有先去客栈看看再说,若实在不行,也只好找个冤大头了。 李秉的如意算盘打的是好,如果这时候客栈里能来两个穷凶极恶之人让他收拾了,不仅有了饭钱,也是行侠仗义。 他美梦才做到一半,就已经走到客栈门口。这县城的最大的客栈,名子倒是奇怪,匾额上曰“墨香自从酒香来”这字迹龙飞凤舞,形骸洒脱,即便李秉也只是勉强辨认出来。他却不知,这匾额来头不小,是三十余年前,李白题下当酒钱的。 客栈里头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做买卖的、江湖人士齐聚一堂,好不热闹。李秉和安子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就瞧见旁边一座却是熟人,正是那墨家三兄弟,他们此刻正闷头吃菜,尤其是那个国字脸墨染河,狼吞虎咽,吃相实在不雅,很难让别人不注意到他。 看着有熟人在此,李秉原本想上去打个招呼,这一来是想蹭顿酒饭,二来他也确实喜欢墨染河直爽的性子,要是能交个朋友定然不错。仔细想想,却又作罢,若是奔着吃食去了,那也实在太不堪了,又如何去交这个朋友。 正想着出神,忽然闻到一股汗酸味道,这味道顺风而入,当真好臭。李秉轻轻捂住口鼻,正瞧见三个吐蕃僧人走进客栈。这些喇嘛皮肤黝黑,嘴唇干燥,颧骨上的皮肤还有些龟裂的样子。身上的喇嘛袍已经发黑,袍子下面也破破烂烂,看起来确实有碍观瞻。 那三人还未坐下,这边客栈里就有个粗布褐衣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据说吐蕃苦行僧,一生只洗两次澡,出生一次,死后一次,这在吐蕃那种干燥的地方倒是无妨。可是川蜀潮热,大师们既然来了,就该入乡随俗,熏坏了自己不要紧,别熏坏了其他人啊!” 此言一出便惹得哄堂大笑,三个僧人倒是不理会,寻个角落的桌子坐下,年纪稍长的那人向店小二行个僧礼,用不太纯熟的汉语说道:“店家,请给我们三份素粥,三份素菜。我们吃完便走。” 那褐衣人似乎还没算完,站起身来,对着三个僧人说道:“这里是大唐的客栈,这饭可是只给大唐的人吃的,几位要想吃个饱饭,出了门,往西再走五十里回你们吐蕃吃去吧。”说完又对店小二凶道:“你要是敢给他们上菜,看我不拆了你的店。” 李秉原本不以为意,心道:这个人为何如此胡搅蛮缠,非要惹些事端。听那人说道“往西五十里”,忽然才反映过来,这是峨边县,已然到了大唐和吐蕃的过境边了。原本两国相虽有些摩擦,但大抵是大唐强吐蕃弱,只是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日渐衰弱,吐蕃却正直鼎盛时期,短短三十余年,已经侵占不少大唐领土,后来更是联合原本唐朝的属国“南诏”,频频在巴蜀挑起战事。 这其中一股重要的力量,便是吐蕃僧人。佛教自汉朝传入中国,而唐初才由大唐和天竺两个方向传入吐蕃,虽然仅仅百余年,但吐蕃僧人多习武少参经,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加之武功又取大唐天竺两家之妙,确实造就出无数高手。六十余年前,吐蕃佛家修府高手“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各族,吐蕃僧人就在其中下不少功劳。这之后更是发展迅速,单论武学造诣,吐蕃佛家已经可以和汉传佛教并驾齐驱。 客栈里大多数人虽然不愿意生事,但对于这看热闹的事,倒是乐意不少,自然是无一人阻拦。李秉生日李唐王侯之家,对于国土丧失之耻,深有体会,此刻激愤,也懒得去管这闲事。 那领头的僧人见自己不受待见,便对其他两人说了一句吐蕃语,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三人干站起身,年纪最少的那人忽然用略显晦涩的汉语低声说道: “武功不行,丢了国土;嘴上厉害,耍尽威风。”说完也跟着另外两人准备出去。 当时客栈众人都盯着三人,无人说话,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让整个大厅的人都听见。 刚才挑事的那人,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两步走上前,横剑挡在门口,对着那小僧人说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原本众人只是把这当做热闹看,但这僧人一提到“丢了国土”,众人心中国仇家恨一时激荡,无一不愿意看到这三个僧人被当众羞辱。 领头的僧人倒是荣辱不惊,对着褐衣人行个僧礼,说道:“师弟年少莽撞,胡言乱语,在下替他陪个不是,还请阁下莫要见怪。” 褐衣人人还未说话,年少僧人就已经站了出来:“我可没说错,何止武功差,更是小肚鸡肠。连一碗饭都要计较。”说完便伸手去抢那人手中的兵刃。 褐衣人似乎料到他会动手,一把将剑扔回左手,右手去拆那年少僧人打来的掌法。这两人手法奇快,显然都是有些底子。 年少僧人向前越出一步,又伸左手去抢那长剑,褐衣人只得闪开。谁料这竟然是个虚招,那僧人右手早已攻向他躲开的方向,一掌击中右胸。 仅仅一掌,褐衣人就被打飞,撞到门板上,吐出一口鲜血。 那小僧人瞧也不瞧他,大声道:“中原武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大厅中有人却大声说道:“好一个‘吐蕃密宗浑天印’。” 李秉瞧去,正是那墨家三兄弟的老三墨染湖,而他二哥墨染河已经站起身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三位‘密宗高手’,恐怕放不得你们回去了。” 首卷 江湖长恨 十一章 弄巧成拙风色变 吐蕃佛教又称本教,分密樊两宗。樊宗是寻常僧侣,研习书上的武学和教义。密宗则不传典籍,武学只靠手耳相传,皆为赞普(即吐蕃王)效力。刚才那小喇嘛用“浑天印”乃是当年吐蕃开国君王“松赞干布”创出的“七十二天上天印”中的一招,自然是密宗不外传的绝学。 这套手法亦拳亦掌,倒不难认。墨染河看他手法,自知三人是密宗喇嘛。既然是吐蕃鹰犬,两国开战在即,自然不能放他们回去。 战火一触即燃,此时客栈倒是打的热闹,只是吓坏了那些往来的商人:胆小的早已匆匆跑回房内,胆子大点的,便远远的站在桌上瞧热闹,反正高手在闹市过招也不常见,酒馆里打架的都是地痞混混罢了。 江湖中人退出一个圈来,众人心知,这三个蕃僧武功超过众人太多,若是自己单打独斗,必定打不过,只盼着墨家三人能料理了他们。但既然刚才听闻这三人是吐蕃密宗鹰犬,瓜分大唐领土的元凶,武林中人个个都已经握好兵器,一旦墨家三人落了下风,即便是围攻,也不能放这三人回到吐蕃。 李秉身上也没有武器,武功也是稀松平常,除了一门闭气用的“万民息”算是精通,就只剩下从几个师傅那里学来的江湖招式和不成火候的李家武学,既没有内功,也没有心法,刚开始自学的《阳月剑谱》的“星三剑”更是不堪大用,只得在边上观战。 墨家三兄弟正好一人对一个。老大墨染江虽然身材宽胖,但打起架来,却变得身手敏捷。和他对战的那个老僧,显然在三人中武学最高。七十二天上天印,刚刚使出来的大致就有十多种,手法纯熟,险些让墨染江吃了大亏。 好在墨染江身法高超,纵使老僧的手印炉火纯青,打起架来,也有如滑入泥潭,被大大限制,施展不开。反而这胖老大打法却十分多变,左右虚招夹杂着实招,不仅有自家带着内劲的“墨家拳”,更是耍出兵、法、道三家的拳法掌法,虽说那些武学都算不上高明,但此刻夹杂在一起使出来,确实让那老僧摸不到头脑,只得强用内劲避开攻势。 老二国字脸墨染河人称“翻天手”,对着拳脚功夫自然是更有把握,还未真打起来,就已经对上了刚才出言不逊的小喇嘛。这小喇嘛年纪最少,武功却十分精进。论招式熟练,跟那老僧比起来也不逞多让。墨染河的打法也直来直去,毫不躲避,就是对拆招式,大开大合。没一会他便发现了规律,这小喇嘛招式虽然熟练,但打来打去,总只有六招手法熟练,加上另外不算纯熟的两招,一共也只有八招手法。墨染河深谙其道,没一会便占了上风。 到老三这里情况却不很乐观。刚刚上手不多久,墨染湖一招不慎,被对手一掌打中左手手腕,钺脱手而出,飞到客栈门外。他本身武功在三人中最差,此刻又丢了一只武器,应付起来甚是困难,最终是守多攻少。 李秉看着局势似乎定下来,心道:虽然看起来这几人都是高手,但明显那老喇嘛要高出众人一筹,每一招都蕴着内劲,挡掉了那胖子不少拳脚,虽然现在两人平分秋色,只怕时间一长,这胖子就要落下风。 说时迟,却见那小喇嘛一脚踢中络腮胡子的小腹,墨染河倒飞出去一丈多远,撞在酒柜上。酒坛“咵嚓”全部砸下来,碎瓷片割的他满身是伤,显然是已经动弹不得了。 “哼!我吐蕃可不只有天上天印一种武功。”原是小喇嘛心机狡诈,一直以来刻意只用“天上天印”的固定路数,等墨染河习以为常之后,突然用其他套路发难,只是一招便杀了他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另一喇嘛似乎早已看出来老三墨染湖不擅长拳脚功夫,招招进攻都只为夺了兵刃。“噌”一声,另一只钺最终也脱手而出,飞插在门框上。墨染湖胸前连中三拳,倒在地上,直不起身来。 场上形势立刻变的如此糟糕,众人都是始料未及。 李秉瞧那小喇嘛走向络腮胡子,在场众人还未上去帮忙,情急之下,他一把抽出旁边一人手中的长剑。一个箭步走到那小僧面前,横剑一扫,逼得他闪身躲开。 此时另外几人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助拳。三五人瞬间围上刚才夺去墨染湖兵刃的那个喇嘛,两把长枪把他逼的后退几步,另一人趁机扶起墨染湖,背他走到一边。 那小喇嘛见李秉冲上来,不由分说便要动手。李秉情急之下,使出一招这两日习练过多次的“星行夜归”,虽无内功催剑,这三个剑花倒是耍的有模有样。小喇嘛两次进攻都被逼开。此时一男一女两个侠客扮相的人也冲上来,为李秉助拳。 男侠客手持一把直背砍刀,帮着李秉把那小喇嘛逼退几步,女侠客手拿九节鞭,倒不着急帮忙御敌,先一鞭扫开了墨染河身上的酒坛碎片,接着一把撕下裙边的布帛,三两下绑住他手臂上鲜血直流的伤口。 小喇嘛和李秉拆了三两招,便觉出李秉的剑招里毫无内力,涂有架势,便大胆伸手去接剑。果然这一接便发现,当真是一点内里没有。小喇嘛一运气,双手猛的一震,一柄剑瞬间断成四截,碎片横飞。 紧接着一脚踹到李秉胸口,把他踢入人群之中。 这一脚带着内劲,顿时让他觉得胸口气闷,带着全身经脉的翻腾不止,似乎五脏六腑都要炸裂。原来这小喇嘛内力已经如此精纯,这一脚就让李秉几乎瘫痪。 李秉倒飞出去,却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把,让他不至倒在地上。 盈盈然,忽然一股暖流顺着后背涌到全身,胸口的气闷瞬间变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全身忽觉得轻快无比。李秉正要回头看去,却见右手边那人已经伸手递给他一柄剑。 只是一个干净精干的嗓音说道:“别回头,拿了这剑,继续使出你刚才的剑法攻他左手左脚。” 话说李秉生在富庶之家,打小宝刀宝剑见过不少。刚从那人手中接过兵刃,便知是把好剑。剑身长二尺四寸余,通体莹白,剑柄是青铜制造,密织斜纹,十分趁手。李秉仅仅随意挥剑,便听剑身发出细细蜂鸣,即知这剑不仅锋利,剑刃薄厚更是合适无比,实在是剑中上上之作。 当下也不犹如,一步踏上方桌,纵身跃向那小喇嘛身旁。一脚踏出,便觉不对,足底竟然内气充盈,一步之下,居然径直倒飞过那小喇嘛的头顶。 李秉无心插柳,虽然诧异,但直觉机不可失,横剑扫过小喇嘛的面门。小喇嘛如法炮制,再次伸手去接剑,可手刚一接触,便觉一股霸道阳刚内劲汹涌而至,居然冲的两手发麻,更匪夷所思的是,这股霸道剑气,竟然有贯穿双臂,直攻心脉之势。 小喇嘛情急之下,只得运起十成十的内功与其抗衡,两气相冲,终于把李秉的剑身弹开,但四散的内劲,却把小喇嘛的袖子撕的粉碎。 他和李秉似乎都没有料到会有如此一招,均被内劲冲的猛退一步,乱了身形。 之前已被打退的青年刀客心道好机会,提刀一个箭步猛冲到小喇嘛身边,挥刀突进,这一招竟然全攻无守,直取那人胸口要害,显然是铁了心,不惜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断了那小喇嘛的活路。他虽然武功不算高明,但此刻这招十分勇武,速度俨然极快。 小喇嘛只道避无可避,唯有迎敌,右手已然凝结一股红色真气,一掌猛拍刀背上。这一掌浑厚无匹,青年刀客难以抵抗,直刀脱手飞出,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量拽到一边,撞在桌上。那刀脱手之后,竟径直飞向人群,劈中一个躲在一边看热闹的商人,一刀穿胸,那人顿时口吐鲜血,当场气绝。 拍飞刀身那招是七十二印中的“灭世印”,武功强在能令人强行驾驭经脉不能承受的猛烈真气,从而克敌机先。这原本就是硬拼两伤之招,何况小喇嘛此时身形未稳,更是无从卸力。一掌之下,竟然把自己胳膊震得剧痛无比,惨叫一声。他右臂垂下,左手捏住右肩,显然那只手当下是再也用不了了。 李秉左手抵墙,卸掉冲击之后,正好小喇嘛已矢了先机,提剑便是一招“众星拱北”。仅仅只是做出起势,还未刺出,他便觉得全身顺畅,经脉中的真气流向正好配合剑招,仿佛这二者本是一脉相承。 他一剑刺出,真气运至手臂,浩荡的暖意莹然而生。 “刚才那前辈度我的真气,为何和这剑招浑然一体,施展起来如此顺畅?”李秉虽疑惑,但依照使出,更加高兴,这一招必定取了那小喇嘛的狗命。 小喇嘛见这一剑刺来,心知已经躲避不过,竟然起了死念。他左手起势,又是那“灭世印”,心道:即便是死,也要拉这人垫背。 另一边,墨染江和老喇嘛缠斗良久,果然如李秉所料,他在境界上不及那人,前后已中了三掌,早已处于下风,只是还勉力抵抗。 老喇嘛见李秉要下杀手,情急之下,竟用吐蕃语大喝一声:“不要!”一拳猛攻逼得墨染江退开之后,运起轻功跃到小喇嘛身边,左手一把拉他到自己身后,右手已然成掌,掌心竟然凝成深褐色,猛然拍出。 李秉虽见小喇嘛躲开,但已经来不及换招,只得硬拼。他一剑将那老喇嘛的肩膀刺个对穿,那人也一掌拍出。李秉躲避不及,被打中小腹,纵身飞出撞在地上,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安子失声叫道:“李大哥!”,他原本虽然害怕,但看李秉受伤,竟不顾危险,冲到李秉身边,扶他起来。原以为李秉应该受了重伤,谁知他却站起身来,精神如旧,还用袖子抹了嘴上的血渍。 李秉也奇怪,中老喇嘛那一掌时,只觉他内功五分刚劲、五分绵柔。中掌之后,全身心脉几乎被震断,难受之极。谁知一口血呕出之后,除了小腹的肌肉还疼痛之外,体内居然不觉有恙。 等李秉站起身来,场上形势已然大变样。墨染江趁着老喇嘛中剑,一招墨家拳将他打翻在地,翻手成爪,扣住那人手腕。 小喇嘛被救之后,身形大乱,全身真气也没了控制。青年刀客这次到不急不慢,跟他对拆,仅仅两招,便已用刀尖抵住他咽喉,令他动弹不得。 墨染湖见局势已定,只剩唯一的喇嘛还在负隅顽抗,大喝一声:“你败局已定,还不束手就擒!” 或是那人不通汉语,依旧不住手,只是越攻越急。 墨染湖功夫虽然算不上高明,但熟谙墨家兵法,心机深沉。看那人越打越急,心里暗叫一声好,连连变招,故意露出破绽。这看似漏洞百出,其实那几招都未运用内功,全是虚招,随时可变。 那喇嘛果然忙中出错,被墨染湖引诱上当,一拳攻向他的左腰。墨染湖顺手引力,双手引着他的手腕,暗使巧劲,轻松便把那人的手制在背后,用力一压,那人便半跪倒地。 这场乱斗的胜负,总算是定了。 李秉看三人被制住,安心下来,便走向人群,提剑行了抱拳礼。他不知道送他宝剑的人相貌如何,只看那一招给他度真气的手法,便知是得道高人。 他走到刚才倒地的地方,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人群众人不知所以,你看我,我看你,以为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在此,竟让出一条道来,迟迟不见有人走出,只有一把银白剑鞘放在他们身后的桌上。 李秉却不知,早在他使出“众星拱北”,剑身上出现白光时,那人轻声说一句“果然如此”,把剑鞘放在桌上,便退出人群,消失不见了。 李秉在次抱拳行礼:“前辈!前辈?还请现身,让晚辈将宝剑相还。” 首卷 江湖长恨 十二章 一蓑烟雨旧仇情 月色皑皑,薄烟似雾。 妇人在后院凉亭内轻奏轧筝。她衣着简单,用白色纱巾遮面,却依旧透出清雅的气质和窈窕的身姿。只是曲艺优柔,如泣若素,总显哀怨。 正奏的兴起,曲音却忽然戛然而止:“你还是来了!看来你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她背后一个人影原本靠在凉亭的柱上,此刻也站直身子,摘下头上的斗笠,走上前来:“曲子还是那么好听,为什么不奏完呢?” “你还是输给了虞梦是么?我就知道,她二十年前能把‘梁昊存’逼出云起宗,自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梁昊存,见十一章,在‘虞梦’之前,是云起宗上一任掌门。) 那男子倒是依旧笑盈盈的:“梁昊存是梁昊存,我是我。就像我告诉你的,他做不到的事,我却能做到。” 女子似乎想起了往事,有些触动,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既然你成功了,为何还来我这里。难道你忘了此生不复相见的誓言么。” 男子依旧面带微笑,俊朗的面庞甚是迷人迷人,只是脖子上的血管满是殷红。他正是孙无亦。 孙无亦径直坐到女子对面,盯着她的眼睛道:“二十年过去,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说完,便伸手去摘那女子的面纱,却被女子轻轻挡开:“回答我!” 他缩回手托着下巴,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的眼睛:“赢是赢了,但虞梦手里的那一本《白雪内经》居然和我的那一本,大体是一致的,只是略有不同。可能真的是我自己参悟的练功发放有问题吧。可事到如今,我自知已经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研究了。” 那女子闻言,冷笑一声,接着却哭出来:“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当年争风吃醋,仗着自己武功高比他强,不愿意告诉梁昊存《白雪内经》的秘密,怎么会有今日苦果。不仅害了你,也害的他命丧洛阳。” 女子满口责备,但似乎已经非常伤心,声音已近呜咽,满眼的泪水滴在面纱上。 男子轻轻摸过女子的眼眶的泪花,低声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喜欢哭。每次看你哭,我的心都碎了,别哭了,好么?过去的事情,即便是错了,也再回不去了,不如忘了吧。” 男子轻轻擦掉女子的眼泪,又轻轻握住她的手心:“紫茹,让我再看你一眼好么!” 这一声之后,紫茹更是呜咽不止:“无亦,是你的错,是你的错!如果你当时收到我的信之后,去洛阳救了昊存,他自不会丧命。再等后来,你发现你的自创武功不对之时,亦可以拿到《白雪内经》的正本,也不会,像现在……像现在……”  说道此处,紫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放声大哭,泪水如柱。 孙无亦轻轻摸了自己脖子上已经变得鲜红的血管,微微一笑:“紫茹是嫌我不好看了么。我变成丑八怪,紫茹就不喜欢我了。哎,多想留住当年英俊的面庞。” 紫茹闻言,种种过往涌上心头,泪流不止。孙无亦伸手去摘紫茹的面巾,这次她却毫无反抗。 “二十余年过去,你依旧如此漂亮,早知‘天演阁’的‘圣女诀’若此厉害,我早点练练,说不定也不会变成这副摸样了。” 圣女诀自然是男子学不了的功夫。孙无亦原本在她面前都是嬉皮笑脸,此刻开个玩笑想逗乐她,奈何紫茹伤心依旧,丝毫不理会。 孙无亦站起身,坐到紫茹身边,伸手搂她入怀里,又轻轻擦干她的泪花:“紫茹,你知道么,自从你在长安答应嫁给梁昊存,我一气之下说出此生不复见之后,我有多么后悔。这么多年,我总希望自己有一天患上绝症,好再看你一眼,现在终于实现了。别哭,别哭,你要为我高兴才是啊。” 紫茹终于也止住泪花,安静的依偎在孙无亦的怀里,紧紧的攥着他的手。 “紫茹,别为我伤心,这是上天的惩罚。我隐瞒自己结拜兄弟武功秘籍的要义在先,知道他在洛阳有难,视而不见在后,犯下如此大错,上天在二十年后才降下惩罚,已经对我的宽容,更何况在临走之前还能像以前一样拥你在怀中,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紫茹想要说话,奈何竟哽咽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平静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无亦,我好后悔啊,我好后悔。如果当时不跟‘安大哥’建议起兵讨伐,我们五人就在‘平卢’呆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该多好。无亦,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啊。” 孙无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已经二十多年了,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 两人的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相拥在一起,此时虽无声,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未过一会,门廊处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木轮椅上,用手拨着轮子进了花园,他原本想叫紫茹一声,却看见两人相拥在一起。愣了一瞬,低声问道:“三弟,是你么?” 以孙无亦的内功之高,竟然沉浸在与紫茹在一起的时光中,连有人过来都未发觉。但他似乎早知道这人是谁,也轻声道:“是我,思明二哥。我是无亦。” “史思明”听到回答,连忙推车上前,边推边说:“你来了,那么说庆方侄儿失手了么?” 孙无亦低嗯一声:“是啊,他和我都没能成功。” 史思明用手托住额头,久久不能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那你,还剩……”说道此处竟然哽咽一声,只得定了定神接着说道:“那你,还剩多少时日?” 孙无亦低头看一眼紫茹:“左不过五天吧。” “还要回去‘子午宗’么?伯父还健在,你走之前,再去看他一眼也好。” 孙无亦轻轻摇头:“罢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阿爹要伤心的。他不知道我的事情,这样还好受一些;况且我也希望我最后的日子能和紫茹在一起。” 史思明也点头说是。过了一会,他又问道:“那庆方侄儿还好么?” 孙无亦闻言忽然嗤笑一声,倒是宽心开着玩笑:“你倒是心宽,还想着安庆方,不怕他像他大哥一样,也要杀你么。”说完好像回忆起旧事,又道:“安禄山大哥教子无妨,养个逆子安庆绪,弑父夺位,还要追杀二哥你,白白葬送了‘大燕’基业。”(安禄山建国时,国号称为“大燕”。) 孙无亦顿了顿又道:“若不是那乳娘聪明,带着‘安庆方’偷偷溜走,恐怕大哥就要绝后了。不过你放心吧,我两个时辰前还见过他,他倒精神的很。跟他在一起那人使的是《阳月剑诀》,如若有幸,想来以后他们多少能闯出些名堂,庆方侄儿的生活也不会差。” 史思明似乎如释重负:“大哥剩下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找到他时,本想将‘风华六艺’全部传授于他,奈何教完‘妙手空空’,连‘一苇渡江’还没教完就被‘唐狗’发现了。只能离他而去,之后腿疾越来越严重,连路也走不了,更不说去寻他了。这几年我一直放心不下,想着堂堂‘大燕皇子’居然要靠偷鸡摸狗过活,心里就难受之极。” 孙无亦倒是跟这两人嬉闹惯了,直言不讳:“二哥,之前不就是靠这个起家的么,还觉得丢人么,哈哈哈哈。不过你放心,我看跟庆方在一起那人倒是品格不坏,不至于做出‘偷了大哥的内裤穿’这种出格的事情。” 史思明和紫茹见孙无亦重提当年那些玩笑事,回味起来,也都莞尔一笑。 三人看着皓月当空,陷入了对旧事的沉思,都心道:真是回不去咯! 天色渐暗, 凉风渐起, 琴声渐歇, 旧语渐晰; 往事一幕幕, 好似昨天, 不堪回首, 只怕泪儿轻弄弦; 旧色一重重, 过眼云烟, 奈何难忘, 总使肝肠常寸断。 首卷 江湖长恨 十三章 巴蜀乱世此中生 再回到客栈,一场纷争总算结束。大厅里一片狼藉,几个过往商贾帮着店小二把还能用的桌桌椅椅收拾收拾,总算还能坐人。 客栈老板倒是心善,遇到这种事,不但不躲,还心急火燎的让店小二去把几个医馆的门敲了个遍,总算找来两个大夫。至于那中刀身亡的商人,店老板也找来“阴阳管事”,让把人先抬进了义庄,这些钱,老板悉数先垫上。他只道:“国难当头,在边境上也做不得几天消停生意了,过不久就要搬去关内道。此刻能为唐人尽一分力,便尽一分。” 刚才参与打斗的数人,除了络腮胡子墨染河,其他人伤的倒都不算严重。大夫给他把完脉说了声“无碍”,便上了麻沸散,把他伤口里的瓷片取出,先用清水、后用烈酒逐一清洗一遍,再用白纱包扎的仔仔细细。 这伤口的虽然既重又深,好在都不是致命的地方,多多歇息也就没事了。大夫本是药王殿的俗家弟子,医术也算的上高明,此刻他要施针,说是打扰不得,又道要是秘传针法,也不让看,便叫众人出去。大家见墨染河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也多少放心,纷纷回到大厅,只留下墨家大哥墨染江在房里以备帮忙。 大厅已经被店小二草草清了一遍,虽然还依稀能看到血渍,但总算整洁许多。 密宗是吐蕃的爪牙,众人押了三个喇嘛,原本要审问一番,奈何这三人什么也不说,还害的墨染湖还挨了小喇嘛两记口痰,只得先把他们绑了。 客栈老板看这些人武功高强,怕寻常的绳子要被震短,便去找了屠户来,不过这话倒是越传越离谱。屠户听说客栈里抓了吐蕃细作要绑起来,只叫大快人心,当下取了最粗的牛筋绳来,死扣套着活扣,一连绕了四圈总算绑个结实。按他的说法:“就连前些天杀那头四百多斤的老母猪时候,也没有这么绑过。母猪都挣不开,何况他们。” 李秉小腹的疼痛也无大碍,大夫说只是有些肿,药都不用吃,歇息几天就好了。 安子人小鬼大,做事却是机灵,这峨边县他也是第一次来,偏偏只出去一会,便找来了冰块给众人消肿。当下正是八月中旬,若非大户人家的冰窖里,别的地方是断然不会有冰的。李秉问道这冰是哪来的,看安子笑嘻嘻对他眨眼却不说话,便知道这妙手空空和飞檐走壁的功夫,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瞧着刚才出手帮忙的青年那女也在大厅里,李秉便走了上去。那男子此刻衣服半裸,露着右胸,肩膀上紫了好大一块,似乎是刚才撞在地上折腾出来的。那女子正在用冰块给他敷着,男子连喊了两声“疼”,却满脸幸福。 李秉带安子走到他身前,抱拳行礼,说道:“多谢仁兄出手相助,若不是阁下,恐怕我刚才已经命丧当场。” 那男子抬头望见李秉,也十分客气:“兄弟哪的话,你一身好武功,即便刚才在下不出手,你一样料理的了那吐蕃妖僧。” 李秉当下会意,在场众人只看见有人扶他一把,给他递了剑,却不知道那位前辈还给他度了真气。原本想解释个清楚,但又觉既然那前辈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当下又抱拳说道:“还是多亏了兄台帮忙。在下长安李秉,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安庆方,未请教兄台……。” 他还未说完,那青年便道:“在下邯郸商君门‘吕臻’。”他也想抱拳行礼,却不想扯到肩伤,嗤叫一声。又看了看背后的女子,道:“这位是我的心上人,乌赫拉。” “邯郸商君门”是“法家四大派”中的最后一派,其由战国末年商鞅开创,延续至今。门派以文御武,以宣扬法家治国理论为己任,兼修武学。秦朝至今,其门下弟子一直积极出仕为官,但同时也打理江湖关系。其不黑不白,鱼龙混杂为朝野诟病。“安史之乱”后,门下弟子更加积极向各藩镇宣扬法家理念,在江湖地位不减反增。 李秉觉得这名字奇怪,便细瞧他一眼,果然这女子衣着虽是中原扮相,但装束和中原人却打有差别,便道:“赫拉姑娘似乎不是中土人士。” 那女子一听便笑出声来:“乌赫拉是我的名字,我姓图尔治,可不姓乌。哈哈!我是黑水靺鞨(mohe)族。”这一口中原官话字正腔圆,倒不像外族。(靺鞨族即女贞前身,现满族。黑水靺鞨是靺鞨族中的一支,所居地大致在现在大兴安岭一带。) 李秉正觉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却见那墨家老三墨染湖走上前来。“这位兄台,刚才无意间听到兄台说是邯郸商君门门下,请问兄台也是收到消息来益州助拳的么?” 吕臻见是刚才率先出手的三人之一,心中钦佩,回答的事情竟然是毕恭毕敬,先点头行礼,才说道:“在下确是商君门下。不过却不是来助拳的,我们二人是前去嘉州赴丧的。不知兄台说的是什么消息。” 墨染湖也佩服这人的侠义,当下也不隐瞒:“在下‘南墨家’墨染湖。我们兄弟三人日前收到消息说,吐蕃密宗暗中派人去勾结安东川节度使,想要联合侵蚀我大唐国土。我们兄弟三人便来此处,想要从中破坏。本以为一无所获,就要回去,谁知道今晚却撞见他们。” 天下墨家原本只有一家,全在江南道巫州(今湖南黔阳)。只因隋朝时期一部分墨家人劝说隋文帝杨坚“非攻”不成,竟想殊途同归,以投靠隋朝,助其天下统一以达到非攻。这一部分人不再被墨家接纳,便在河南道登州(现山东蓬莱)自立门户,也以墨家为名。江湖上便称他们为“北墨家”,以前的墨家则唤作“南墨家”。 吕臻听他来自南墨家,心下更是钦佩:“人人都说南墨家肝胆侠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知兄台准备如何处置这几人?” 李秉闻言,不经意间扫过那三个喇嘛一眼。年老的喇嘛已经闭目养神,小喇嘛却在偷听三人对话。两人目光碰在一起,那小喇嘛不仅不怕还狠狠瞪李秉一眼,扭头过去,不再看他。 却听墨染湖说道:“这几人什么也不说,他们很可能就是我们找的那些人,即便不是,吐蕃密宗的人也放不得回去,我们打算带他们回墨家大营,细细审问再说。” 李秉闻言,却想:吐蕃若是勾结东川节度使,那么来使定然要掩人耳目,不可能穿着喇嘛服,更何况刚才这几人汉语都说不流利,怎么看也不是吐蕃使者。他本把这想法说出来,却又心道:即便他们不是使者,也和侵犯我李唐脱不了干系。不如由得墨家三人去处置,用江湖的势力,说不定还能掏出什么秘密来。 墨染湖见重要事情说的七七八八,便换了话题,说道:“阁下是法家商君门,刚才又说是去嘉州赴丧。可是蜀风商会有什么重要的人去世了么?” 吕臻也大吃一惊:“阁下还不知道么,蜀风商会的会长‘姜承乾’日前被人刺杀,死在自己家中啦。” 李秉本来和安子要去蜀风商会报信,这时又想起在官道上碰到的那批车马队伍,几乎和墨染湖同时失声叫道:“什么,蜀风的会长被人杀了!” 首卷 江湖长恨 十四章 剑指星月故人铭 待客栈一切都收拾完毕,已是戌时末刻。店老板知道不少人还饿着,让后厨做了些酒菜端上来,虽然简单些,对李秉这样的“饿人”却是雪中送炭。 他原本没想收钱,可吕臻心知这老板人善,不愿意在让他破费,当下掏出一锭五两银子来,嚷着今天结识了这么多好汉,打心底高兴,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当时还没有钱庄银票,普通人家用吊钱铜板,银锭子虽也流通,生活里却不常见。当时一斗米只要五文钱,五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之家一整月的用度。吕臻出手如此阔绰,让李秉也吃了一惊。安庆方似乎是出于习惯,看吕臻出手阔绰,居然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他的钱袋。 江湖汉子大多爽朗,三两杯酒下肚,这大厅的气氛便热闹起来了,有名号的互相报了名号,没名号的便表达一下崇敬之情。你敬我,我敬你,很快酒过三巡,大多已喝的微醺。只有墨染湖开头喝了两碗后,便道身体不适不再饮酒,还不时瞟两眼那三个喇嘛。李秉看在眼里,便知这人实在是心思缜密,谨慎小心。 待到大部分侠士都喝爽快了,已是三更时分。安庆方倒是喝的高兴,却又不胜酒力,三两杯下肚,便早早趴在桌上睡着了。李秉只得背他回房,两人同住一间,分睡两床。 他也敌不过吕臻的热情,何况乌赫拉在一边也一个劲劝酒,多喝了几杯,现下也面红耳赤,略觉得难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开始想今天客栈里谈话。 若真如吕臻所说,吐蕃商人和姜承乾密谈之后,姜承乾第二天就死于家中。如此说来,吐蕃确实有莫大嫌疑。谈话内容自不必说,定是吐蕃来劝蜀风商会归顺的。劝和不成,怒极杀人也是合情合理。倘若真是如此,吐蕃和中原江湖的梁子就结大了。 李秉原本不是江湖中人,也知道蜀风商会的影响力之大。抛开门下几千弟子和伙计不说,他们在黑白两道也都有些关系,更何况蜀风商会与天下门派为善,会长被杀,说不定会引得天下绿林人士对吐蕃群起攻之。吐蕃走了这步棋,实在是算不得高明。 想来想去,李秉忽然被自己一个想法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吐蕃杀的人,那又当如何?但除了吐蕃还有谁呢?难道是杀了云起宗三人的那个绝世高手么?李秉还未醒酒,略微动脑,便觉头疼,不再去想,起身趴在窗户上吹凉醒酒。 看着窗外月明星稀,此刻倒是想起自己的武功来:“今天那前辈好生奇怪,度我真气之后,凭空消失不说,还留下了他的佩剑”。转而又念及今天真气随心而动的感觉,当下借着浑身酒劲,竟抽出宝剑在房中练起剑来。 “星行夜归”“一天星斗”“众星拱北”三剑练完,还不觉过瘾,便翻出《阳月剑诀》,借着月光学起“月四剑”来。一招“朗月清风”正应了此时情景。李秉心随意动,只觉此招此时使起来十分顺手,连耍几遍,大喊畅快。 看着窗外皓月当空,李秉一人在房中,竟生了思乡之情。又提剑耍起从小练习的“李家剑法”来,这剑法是李家子弟从小学来强身健体用的,虽然招式粗浅,但却是他爹爹手把手亲手教的,此刻耍来,小时候学剑情景犹在眼前。 自离家出走已有三月余,不知道爹爹还好么?姨娘还好么? 也不知练了多久,李秉精疲力竭,总算醒了酒意,只觉的经脉中真气顺畅,从头到脚连成循环,十分舒畅。 “这阳月剑诀,原来也不是一无是处。”这是李秉倒在地板上睡觉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翌日。 李秉醒来时,天色还只是蒙蒙亮,宿醉之后,脑袋真是涨疼。 看着自己此刻已经脱掉外衣,躺在床上,心里正纳闷,瞧看着安子端了托盘进来。 “你醒啦!店老板请了些粥给大家,说是酒后暖胃,我吃着味道不错,便给你也端了一碗。” 李秉敲了敲太阳穴:“安子,是你扶我到床上的么?” 安子也不看他,径直走向窗户,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拎起来,丢在李秉床上:“除了我,还有谁,早上起来看你还躺在地上,衣服上也全是酒气,就帮你脱掉,扶你上床了。” 李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想着被一个男人脱衣服,总感觉怪怪的。好在他现在脑袋还晕着,也不多想,跟安子道了声谢谢便穿衣起来。 “李大哥,你得快一点了。吕臻他们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了。” 李秉略感意外:“他等我们干什么?” 安子把木桶里的水倒入铜盆,准备留给李秉用,又说道:“你不记得了么,昨天他听说你也要去蜀风商会,邀请你同行,你答应啦。他们俩在楼下等你呐。” 李秉哦了一声,似乎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穿好衣服,便走过到脸盆前,浇水抹了把脸。这一沾水顿时清醒不少。 不等他端碗喝粥,却听楼下传来两声惨叫,紧接着便是墨染湖的声音,大喊道:“快来人!” 李秉不多想,也不走正门,一跃从窗户跳下去,循着声音向后院狂奔,不少江湖人士也闻声赶来。 还未进去,他就瞧见墨染湖和一个蒙面人在缠斗在一起。他腰间已经中了一剑,那蒙面人见已经打草惊蛇,也不逗留,一剑打退墨染湖,便要一跃飞上屋顶。墨染湖情急之下,一爪抓出,本想留住那人,奈何只撕下一角衣服。 李秉走到后院中,眼前的景象却吓的他魂飞魄散:吕臻和乌赫拉颈部中剑,倒在血泊之中,显然已经气绝。旁边的一辆马车上,老喇嘛和青年喇嘛倒在马车车厢口,全身依旧被绑着,但似乎也已身亡。 墨染湖见蒙面人已经走掉,一手捂住腰间伤口,匆忙跑向马车,掀开门帘一看:那小喇嘛却还活着,只是被吓的不行,眼里已经有泪花涌出。 李秉走上前,扯下衣服上的一块布,递给墨染湖,让他止住伤口流血。又细细观察两个喇嘛的尸身,均是一剑穿胸二死。还不等他问道是怎么回事,墨染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转头对着赶来相救的众人低声说道: “我想着夜长梦多,担心吐蕃收到消息派人来救他们,便决定一个人先押送他们回墨家,让大哥在此照顾二哥养伤。我向客栈老板找了马车,又让吕臻他们帮我把三个喇嘛抬进马车,还未弄完,那蒙面人就从楼顶跃下。吕臻二人见他不怀好意,上前阻止。谁知那人武功奇高,只是一招便杀了他们二人,之后又冲向马车。 我本以为他是要救人,谁知他竟然一剑刺死青年喇嘛。本来看他第二剑要向小喇嘛下手,可那老喇嘛忽然弹起身子,替他挡了一剑。我冲到马车前面,本想挡住他。奈何那人武功太高,只是一招就伤了我的右腰,若不是我躲闪及时,恐怕此时已是他的剑下亡魂了。还好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这最后一个活口也要被他灭了。” 墨染湖说了这许多,李秉却一句没听进去,径直走到吕臻两人身前,看着他们眼睛还大睁着,便蹲下身子,用手合上他们的眼睛。 昨晚两人还把酒言欢,还想着吕臻豪爽,值得一交,此时却已经是阴阳两隔。虽然只是相识不到半天,但此时李秉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受。都言江湖危险,他现下却有了亲身体会。 墨染湖也走过来,看着两人亡故,心中悲痛不已。仗剑单膝跪地,对着两人的尸体深深低头鞠躬:“兄弟,是我害了你!” 李秉正要安慰他,却瞧见他手里从那蒙面人身上撕下来的布料。他本觉的这料子的花纹似曾相识,伸手摸来,更是感觉熟悉,只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忽然他一个冷颤,看着墨染湖捂在腰间的那一块布,低声说道:“是他们?!” 首卷 江湖长恨 十五章 乐山青葱浸岷江 所谓嘉州,山嘉水嘉,冠绝天下,以得其名。 嘉州往西不远,有一寺名曰“凌云寺”,坐落在岷江、沫水、若水三江交汇口一侧的乐山上。寺庙简陋,除却几间厢房农舍,便只有峭壁上的一座凉亭了。 凉亭悬空而立,倒是不大,仅有四根立柱,一条横梁罢了。里面一桌两凳,全是实木制造,泛着浅红。相传这凉亭只用了一棵小叶榕的树干制作成而,树根就地被雕成亭里的桌凳,倒是颇为奇特。凳子上的年轮依旧清晰可见,数来这树已百岁有余。 门口的左右两颗立柱上分别雕刻着半片短诗,连起来是曰: “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抟壁跻半空,喜得登上头。” 狂草字迹,潇洒风流。 立柱顶上挂着一块木匾,做工倒是比亭子精细的多,看木料的颜色,这匾额似乎是后加上去的,匾上亦是狂草,上书:“凌云踏澜”,落款写着“岑参”,还有一枚方印在侧。 踏澜亭的桌上此时放着一个白玉茶壶,两只玉杯,再无别物。亭里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有余,一身白色锦绣衣,手里握一把正黄长扇,扇叶正面上用小篆描着“惊蛰”二字,反面写着:“万物出乎震,蛰虫惊而走。”正是惊蛰节气名称的来源。 白衣公子倚在木柱上,看着对面的风景,背后另一人自山间小道大步走上来。他与公子年纪相近,但却是肩宽背壮,面相坚毅,显然是习武之人。这人身着浅黄武袍,手提青铜长剑。穿着倒是整齐,只是衣角下方被撕掉一块,断开的绒线露了出来,甚是扎眼。 武士抱拳正想说话,却听那公子头也不回的说道:“赶了一夜的路,先坐下歇歇吧。桌上是方丈珍藏的仙毫新茶,喝起来略苦,但却解渴的很。” 武士也不再说话,径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另一个杯子也空着,便也给他斟满了。这口茶入嘴,确实略微发苦,但幽香弥漫,好不提神。 那公子依看着对面的山水,轻轻拍了一下亭子立柱道:“令徽兄,你知道对面大佛的故事么?” 唤作令徽的武士,本姓鱼,看起来对着白衣公子很是恭敬。 鱼令徽看了一眼对面的大佛,心道这大佛不仅巨大无比,气魄雄伟,更是比例匀称,面相端庄,但却仅有从头到膝,之下的石刻还未开工。 那白衣公子不等回答,摇了摇扇子,又道:“以前这三江汇口处水流湍急,常常倾覆船只。凌云寺三代方丈,海通禅师,心存悲悯,想要借佛力镇压,筹钱新建大佛。谁知开工不久就有官吏索要财物,海通大师为维护善款,甚至自挖一眼以明志。” 他合上长扇,轻轻的敲了两下立柱:“可惜天不遂人愿,刚刚开凿到佛像的胸前,海通大师便圆寂了。其后几位方丈虽都秉承遗志,奈何五十余年过去,这佛像还是没有完成。” 说到此处,他轻叹一声:“凡事尽人事就好,其他的就听天命吧。” 鱼令徽嗯了一声道:“三皇……嗯,公子教训的是。” 白衣公子摸了摸立柱上的毛刺,低声问道:“墨家那几人没找到他们么?” 令徽站起身,走到那公子身边:“找是找到了,却不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墨家兄弟居然擒住了他们。我发现他们之后,原本打算偷偷杀了喇嘛,却不想一击不中,再没了机会,功亏一篑。只杀了两人,最重要的那个却没能得手。墨家几人似乎要带他回巫州大营。” 白衣公子转过身来,长的很是清秀,他轻轻拍了拍令徽的肩膀:“能到这个地步,已经大大超出的我的预想,干的不错!” 鱼令徽倒是很感激白衣公子的赞赏,谢过之后,又道:“还有一个事情要告诉公子,我在那里居然看到襄王世子殿下。他和墨家兄弟在一起,也想要保护那个人。” 白衣公子闻言也略感惊讶,却又笑道:“好一个李秉,怪不得‘襄王皇叔’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他留下字条说是去江南,结果却来了巴蜀。哎!还是像以前一样捣蛋。” 鱼令徽凑到公子耳边:“那我们要不要让他从中帮忙,暗中杀了那人?” 公子望着一江碧涛,沉默一阵,又道:“还是不要了,如今已经打草惊蛇,杀了那人也没用。况且我和李秉一起长大,我知道他表面虽然顽劣,骨子里却是善良,而且很聪明。这事如果告诉他,他一定猜的到我们的计划,到时候未必会帮忙不说,反而可能会从中搅局。不去管他们了,还是按原计划吧。” 令徽抱拳说道:“一切听公子安排,我即刻派人去吐蕃散布消息。” 那人低声应允下来,说道:“你去吧,就说那个人‘也’死了,多传几个版本才会更像真的。”他说完,用扇子在手心里敲打两下,又道:“牟如赞普啊牟如赞普,你最喜欢的二儿子死在了益州地界,看你还不发兵来打?” 鱼令徽单膝跪地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白衣公子望着他下山的背影,目光略微发呆,摇了摇“惊蛰”扇。 “国事要尽力,才能稳住我大唐的基业。但自己的事情也不能不上心,皇兄若是坐的稳宝座,那我便就是辅佐你一生的同母兄弟,若是坐不稳,让我抓住了机会,那也不能没有自己的倚仗。鱼令徽啊鱼令徽!有朝一日,你和你爹的势力,将是我最秘密的武器。” 说完,他提起白玉壶,一饮而尽。 首卷 江湖长恨 十六章 蜀风飘红染大唐 看吕臻倒在地上,李秉右手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最终还是抑制住内心的悲凉,没有哭出来。他伸手抱起吕臻的尸身,毫不忌讳,向人群中的酒店老板问道:“请问义庄何去?” 那老板看着如此豪气的少年英雄就此殒命,也觉可惜。便领着李秉二人去了义庄,顺带着帮忙料理后事。另有两个年轻人,也把乌赫拉抬起来,跟着李秉走出客栈后院。 墨染湖原本也想跟过去帮忙,但有看了一眼马车,又不放心,只能作罢。墨家大哥知他心思,从人群中走到他身边,说道:“那人怕是已经跑了,这里我看着,你也去吧。” 墨染湖点头说好,又让大哥小心。刚迈出一步,却又退了回来,径直走向马车,心道:能抛下自己的生死去救别人,就算是吐蕃人,你也是条好汉。一把拉起车上的老喇嘛,扛在肩上。循着前面几人的身影,跟了上去。 这下最惨的便是那个中年喇嘛了。原本店小二应该处理了这事,可是那死相实在是有些令人害怕。小二刚一背上那人,一个腿软,竟然被尸体压倒在地上,吓得嚎啕大哭。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身材高大魁梧,看这情况,连连摇头。径直走上前,一把抓住喇嘛的脚踝,轻轻一扬,便把他抗在自己肩上,也跟着前面几人出门去。 边境小县,原本不大,即便义庄偏远,也没几步路便到了。 李秉原想买两副好棺材,奈何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不过这次他却放得下面子,直言向墨染湖借钱。反正都是小钱,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那义庄管事只道:“只有两副现成的棺材,还有两副模子倒是做好了,只是还没有盖板,也没来的及上漆。”墨染湖只道无妨,一并买下,还付了入土的丧葬费用。 义庄里有些冷,又不透光,显得有些阴沉。棺材本来就在里面停着,倒也不需要搬动。 李秉放好吕臻的尸身,碰到他的手臂,还有余温,当下又觉难受。五分伤心,五分惋惜,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香蜡纸钱,放在棺前的供桌上。 那中年大汉随手把喇嘛扔进棺材,也不再管,径直走向李秉,一手搭在他肩上:“李秉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吕臻要知道你如此重义气,泉下有知,也必定十分高兴。” 李秉望了一眼这中年人,才想起原来是昨夜一起喝酒的人,昨晚新结实的人太多,这人的来头倒是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他似乎姓严。 “多谢严前辈关心,我没事的。” 那姓严的人也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可别叫我前辈,我虽然痴长几岁,论武功,我可是跟你们差远了。我托大喊你一声李秉老弟,你就叫我严大哥吧。” 这严大哥处事倒是老道,三两句话就拉近了关系。又道:“老弟还是要去蜀风么,如是要去,此刻也该走了。姜承乾在三日前被杀,算起来,今日中午就要下葬。我得赶在下葬前去赴丧。晚了怕是不好。” 李秉沉思片刻,心道:事情虽然大致知道是谁做的了,不过总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不如去蜀风商会看一趟,说不定又会有发现。当下便向严大哥说道:“小弟我确实要去一趟蜀风,不知道大哥是不是方便带我们二人一程。” 这严大哥略感为难:“这倒不好办了,我只有一匹马,要是能找个车来,我们三人倒是能坐下。” 一直一言不发的客栈老板闻言便走上来:“吕臻少侠两人原本是骑马投店的。他们二人死于非命,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那马儿。你若是不嫌弃,尽可以带走。” 李秉倒不忌讳这些东西,想着是吕臻的东西,倒也算是有个念想,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几人回到客栈,严大哥催促到时间已经不充裕,三人便急忙出门。李秉带着宝剑,刚翻身上马,又跳下来,走到为他送行的墨染湖身边道:“墨三哥,听我一句,我虽然不十分肯定,但那个小喇嘛应该这战事无关的,还请墨三哥善待他。” 停了这句话,被仍在一边的小喇嘛疑惑的看了李秉一眼,却也不说话。 墨染湖点头说道:“我也理会的,你路上小心。” 严大哥似乎已经很着急,见李秉还要跟墨染湖详说,又喊了一声他,催着上马。 李秉本也犹豫是否要告诉他这事可能跟朝廷有关,这催促之下,便只得牵马上路,不再理会。 吕臻的马,本就是上等良驹,通体雪白,高大俊捷。李秉从小学习骑射,上马后便觉这马不仅奔跑有力,更是聪慧无比,轻轻拉动缰绳,马儿便知主人心意,当下纵马狂奔,一扫心中阴霾。 安庆方的情况却没那么乐观:那马一身暗红,是靺鞨宝马俏胭脂,出了名的烈马,加上安子之前只骑过磨坊的骡子,此时在马上捉襟见肘,颇觉费劲,早已把初次骑马的新奇全部颠没了。拖在两人后面不断喊李秉慢点。 李秉对江湖上的事了解不多,便事事请教严大哥。期初相谈甚欢,到后面谈到姜承乾去世的一些猜测,这严大哥便开始支支吾吾,避左右而言他。李秉只道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转而问了些他的私事。 他名叫严豪,阆州镖局的副总镖师,一直和蜀风商会有生意往来,此次是代表镖局前去吊唁的。 说完这些之后,两人再也找不出话说,李秉本还有很多问题,但知道严豪不会回答,也不再问,憋在心里好不难受,只得一路沉默。唯独小安子,渐渐掌握了技巧,一个人倒是乐得自在。 三人到嘉州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还好有严豪带路,进了城,很快便找到了蜀风商会的姜家老宅。 还未走到门口,光看这一圈围墙便知姜家财大。围墙顶上都挂着琉璃瓦,通体青碧,竟无一丝杂质,墙裙上的白色底漆颜色纯正,似乎还掺着银粉,日光一照,闪闪发光。更令李秉诧异的是,饶围墙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竟然还未到门口,这姜家的园子莫不是快赶上大明宫(唐皇宫)一般大。 沉思间,三人总算看到了正门高耸的房檐,还未到正面,两只大理石石狮子便映入眼帘,通体雪白,雕工精巧,只看那狮子脚下的绣球,丝线密纹如同真丝绣成一般,做工细致无比;门口三步台阶,均是用花岗岩石块砌成,两砖之间的灰缝居然全部一般宽;大门一正两偏,深红火漆面板颜色光鲜亮丽,门板上的衔环狮子头,不用青铜,却用黄金打造。 正中的牌匾相较其他,却显得有些古旧,相传是汉朝姜家开始从商时就再也没换过,匾上小篆简单写着“蜀风姜家”。此刻上面挂着白花白缎,连两边的灯笼也换成白面的,写着“奠”字。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有两个童子迎上前来,先问了三人是否是来吊唁。严豪报了名号之后,一个童子替三人牵了马去后院,另一个毕恭毕敬的引着三人进了正门。 李秉站在门口,瞥了一眼围墙里面,看见一面三角红旗挂的老高,上面写的不是“姜”字,却是“沫下”。他心有疑惑便叫住严豪,指给他看。 严豪只瞟一眼,却已经如临大敌,看了一眼李秉,低声道:“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 严豪看李秉诧异,先示意他继续跟着那领路童子进门,又接着说道: “那旗子唤作‘沫下旗’。是蜀风商会最后的屏障了。据传西晋时候,商会与当时如日中天的“杏花教”发生争执,门主‘姜沫下’幼子被掳劫,商会无力救回。 姜沫下便在江湖上发出告示:谁能救出幼子,踏平杏花教“便可分得商会七成财富。此令一出,黑白两道,甚至不少军队都前往效力,仅仅十日,幼子便被救回,而杏花教被扫荡一空,门人也树倒猢狲散。 成事之后,蜀风商会果然按照承诺把七成财富分给江湖中人,一共五百万贯,几乎是当时川中半年的税收。 因为当年的布告为红底白字,又印有姜沫下的名称,被别人叫做‘沫下榜’。之后便演变成刚才你所见的‘沫下旗’。” 安子闻言,咽了一口吐沫:“好舍得下本钱。但这事情怕是常干不了。” 三人并排进了大门,严豪目视前方,略微侧头对二人说道:“据说这旗子算上第一次,一共只出现了三回而已,但每一次出现,都引得江湖一场腥风血雨,所发布的事情,无一例外均在十天内完成。” 李秉闻言沉思:“只是这次若是吐蕃所为,怕不是那么轻易就完成的。”说完却听严豪低咳一声,才想起现下已经在姜家老宅,便知失言,立刻打住。 这时,三人已经进到内院:院子五丈见方,房檐一圈都挂着白帐,院子里也堆满花圈挽幛。前厅左侧门口站着六人,为首二人身着“斩缞丧服”。这是五服之首,两人显然是死者至亲。身后四人,穿着“大功丧”和“小功丧”,便是堂亲表亲的代表。 严豪走上步道,见李秉似乎有些茫然,低声说道:“为首右边的中年人是‘姜继坤’,姜承乾的亲弟弟,商会的二当家。旁边那个青年是姜承乾的儿子‘姜尚意’。” 话刚说完,便已经走到门厅前。姜继坤迎上来抱拳行礼:“严豪老弟,你大老远赶来,真是过意不去。挽幛早些时候已经收到了,劳你费心了。” 两人显然是熟识,严豪还礼,也道:“姜会长节哀顺变,还请珍惜身体。” 这原本是场面话,李秉却看的仔细,严豪叫道姜会长时,旁边的青年姜尚意忽然瞟了一眼他,显然是心有不满:自己的父亲还未下葬,下边的这些小帮会就已经着急巴结新会长了。  李秉正看着那青年,却见严豪用手掌指着自己介绍到:“这位是长安李秉少侠和安庆方少侠。” 李秉闻言回过神来,抱拳行礼:“姜前辈好,晚辈日前受长安非派盈澜儿所托前来报信,却不料贵派突发如此变故,实在让人扼腕,还请前辈保重身体,不要忧伤过度。” 姜继坤原本以为李秉二人是严豪的跟班,却听他说是受盈澜儿所托,当下便觉诧异,不问是何事情要报信,却问道:“少侠受盈澜儿所托,是否见到我家崇景?” 李秉听到这话,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姜尚意和姜崇景两人年岁相近,若是姜继坤接任了会长,怕是日后再传不到他身上,他商会继承人的身份就要泡汤。李秉想到此处,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难道是姜继坤杀了人,嫁祸给吐蕃么? 心道如此,他差点表露出来,当下收敛面容的惊异,答道:“原来姜崇景是前辈的儿子,我们日前才见过。他和盈澜儿去了回纥。” 姜继坤闻言,哦了一声,又道“那便好,那便好。刚才少侠说有事相告,还不知道是……?” “日前,云起宗三位在草场镇被害,其中关键,晚辈略知一二,想请前辈帮忙带信给云起宗。” 姜继坤似乎早已经知道几人的死讯,不觉诧异,指着内厅说道:“云起宗宗主此刻也在舍下,三位请去里面稍作歇息,稍后我为三位引荐。” 李秉抱拳到:“有劳!”便跟着引路童子进了内厅。 内厅倒似乎比外面还宽敞,北边靠墙搭着一个平台,台上挂一副巨大的黑白“奠”字,靠前一点的桌上摆着香蜡供果。三十余张圆桌分列两边,中央让出一条步道来。 进去还未落座,安子便拉拉李秉的衣服,略有些紧张的看着远处的一桌四人。三男一女,女子正是云起宗宗主虞梦。 此时大厅里此刻只有李秉三人还站着,那一桌人目光很自然的把目光投了过来。虞梦也认出来安子,倒没有反怒,只是盯着他们。 之前安子为了摸清那书藏在哪里,在云起宗做了一个月的杂役。得手后还未走出衡州地界,便被云起宗副宗主抓获,不仅收走了书。还强迫他去找让他偷书那人,结果反而被害。 李秉也猜出了几人的身份,对严豪说道:“我去去就来。”便拽了一下安子的衣袖,去了云起宗的桌子。 安子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跟着李秉走过去。两人抱拳到,低声道:“几位想必是云起宗的前辈,在下长安李秉,受盈澜儿所托,想将草场镇贵派三位前辈被害一事的前后缘由告诉几位。” 虞梦请两人坐下后,说道:“有劳少侠费心,不过我们已经抓到凶手,一切事情都已经知道。” 真凶孙无亦,自然没有被抓住。如此说辞,只是虞梦碍于面子而已。好在孙无亦抢走了《白雪内经》的正本,这事也没人知道,由得她说。 安子闻言如获大赦,既然云起宗现在没有追究,那便是无所谓了,轻轻拉了李秉的衣服就想退走。 李秉没想云起宗的人竟然已经抓住凶手,吃惊之余,也很高兴他们不追究安子的事情,平白省了一场口舌:“既然如此,那我也算复命了。在下告辞。” 正要带着安子回到位置上,却感觉旁边一桌的男子似乎在有意避开他,当下侧身看去,只觉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见他看过来,知道避无可避,冲他微微摇头,便看向别处。 李秉回到座位上,始终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沉思间,刚才门口六人已经进到大厅里。 姜继坤慢步从中间的步道走上平台站定,众人见事主来了,也逐渐安静下来。 “各位江湖豪杰,在下蜀风商会代会长姜继坤。日前家兄被害家中,我们四下查探,终于查出元凶就是吐蕃密宗第一高手——巴若旺。”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便交头接耳,大感意外。 只听他继续说道:“家兄自幼习武,武功绝非一般人可比,除吐蕃密宗高手外,断不可能在自己家中被害。我蜀风商会虽然也有些门徒,但若要报仇,恐怕单凭一己之力难以完成。今天发‘沫下令’召大家来此,便是愿意再次立誓:如果有人能取了巴若旺的首级,我蜀风商会愿意分其七成财富,共计六百万贯!” 此话一出,台下更是响成一片,这赏金甚至超过了上次足足百万贯之多。当下便有人喊道:“姜会长放心,这六百万贯,我们洛阳天威门是拿定了。” 安子闻言对着李秉笑道:“这人也太没羞没臊,满堂高手,居然大放厥词!”,却看李秉若有所思,猛的一拍桌子,自言自语低声道: “是他,太子的贴身护卫怎么会在这里!” 首卷 江湖长恨 十七章 老谋深算漠上狐 接下来大厅里倒是变得热闹不少,绿林好汉纷纷献计献策,有人提出把吐蕃密宗连根拔起,接着又有人计划如何围攻密宗山门,一场丧事,俨然顶替了原本一月之后的法家大会。 李秉难得见到如此多的高手齐聚一堂,起初也听的起劲,后来却不住的去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件怪事就是那“峨边县”刺客的衣服,那种布料的织法,是皇家或者禁军专用,寻常人家见都未见过,更不用说在市面上流通。那个刺客想来跟大明宫脱不了干系。此刻又在绿林大会见到了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如果这件事和朝廷没有关系,怕是说不通。 他一直都在想这些事,堂上众人的豪言壮语倒是模糊了。只看安子兴高采烈,似乎已经被说的热血沸腾。 忽又听得姜继坤朗声说道:“那静待各位好消息了!”话音未落,不少绿林豪杰已经夺门而出,为了六百万贯的赏钱,这些人倒是分秒必争。 李秉瞧得太子的贴身护卫也要出去,便拍了安子的肩膀,匆忙追上。 安子回头望一眼严豪,不由诧异:李大哥怎么这么匆忙,不和严大哥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见严豪正笑着看自己挥手告别,便也抱拳拜别,跟上去李秉,只是这一出门,却连李秉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太子护卫跟李秉使个眼色,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带着他走到旁边小巷里。 李秉还未开口,那人看了一眼巷内无人,便已半跪行礼:“下官太子少詹事“革亮”,见过襄王世子殿下。刚才在大厅不能行礼,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无妨,起来说话吧。”李秉心里有太多的秘密需要解开,当下扶他起身,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革亮又看了一眼巷口,低声回答:“太子殿下听闻巴蜀有人作乱,便派我来打听。刚到这里没多久,就听说姜家出事了,于是便到了这里探查,万幸他们并不是针对我大唐。下官了了这差事,也准备回京复命。” 李秉心道:原来是惯常巡查,倒是我多虑了。 “原来如此,巴蜀确实不太平,辛苦你了。”他原本想就此让革亮离开,忽然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革亮一眼:“对了,你向太子禀报的时候,代我转告太子殿下,请他不要把我的行踪告诉我父王。我在这里逗留不久就会回去。” 革亮抱拳称是,又道:“那我先出去,世子殿下稍等一会再出来,免得惹人怀疑。世子殿下也要当心,最近巴蜀不太平的。” 李秉点头示意他先离开。却不想革亮出巷口的时候跟安子撞个满怀,两人对视一眼。 他正上下打量安子,却听李秉在里面朗声大喊“安子,我在这!”便不再多管,匆匆离开。 安子似乎对之前绿林大会还意犹未尽,此刻正是兴起,精神奕奕:“李大哥,你怎么走的这么匆忙,跟严大哥招呼都不打。” 李秉正要解释,忽然却想起什么事情来,一拍大腿:“这事稍后再跟你解释,现在有个事情要让你去办。”说完拉安子到身边,凑在身边低声耳语:“刚才和你撞在一起那人,你去悄悄跟在他后面,看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完事之后,到这里来找我。” 安子一脸茫然,正要问为什么,却听李秉又催促:“快去跟上,别让他走远了。你小心点,那人功夫不低,谨慎的很。” “你瞧好吧,跟踪这事是我的本行,还能出了岔子不成。”此刻安子倒是被李秉的话激的技痒,对着他眨眼坏笑,当下便出了巷子。 **** 另一边,一间厢房宽敞富丽,装饰精美,不过大红的云罗纱帐,粉色的牡丹地毯,加上满房的脂粉味道,倒是显得有些俗气。 房里坐着一人,端坐在桌前,翻着书卷。 “吱~!”房门被推开,那人也不抬头,又翻了一页书:“你找来的这本‘吐蕃史’倒是有趣,多数故事正史里都没有记载,我看的正在兴头上。” 新进房间那人闻言,便不再说话,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这人正是之前的太子少詹事,革亮。 看书文士见他不说话,摇头微微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倒不是让你在边上等着。怎么样,一切都顺利么?” 革亮抱拳行礼:“一切如殿下所料,江湖中人已经决定明日开始围攻吐蕃密宗山门。” 文士闻言,精神大振,用书打在手掌上,叫一声好,又道:“这件事,你辛苦了。现下一切都已经妥当,你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吧。太子那里,自然有赏。” 革亮谢过恩,正要退出去,又转身回来:“对了,刚才在姜家见到了襄王世子殿下,他也认出了我。事后我跟他说道是太子殿下派我来打探消息,他似乎也没有生疑。” 文士闻言却比刚才更加惊讶,自言自语:“他怎么又在!”说完拿起桌上的‘长扇’在手心里打了两下,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回去向太子复命即可。” 革亮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文士看着门已经关上,用扇子在手心上敲打半天,思索良久,忽然甩开扇子,用拇指指甲刮了一下扇叶,发出一串清响。 “万物出乎震,蛰虫惊而走。巴蜀这颗雷已经降下,李秉啊李秉,你若还要纠缠,坏我大事,就怪不得我不顾少年情谊了。” 这人正是在乐山出现过的三皇子殿下——李述。 话说巴蜀原本潮热,此刻乌云满天,又迟迟下不来雨,更加烦闷。李秉一人牵着两匹马坐在墙角,也觉得闷热,想起安子之前解开腰带,也想伸手去解,刚一碰到,又摇摇头,缩手回来,只是抻了抻领口。 他原本在回想这两天的事情,想要找出蛛丝马迹,奈何却一点线索也没有,想着想着,却想起了盈澜儿,又担心她们三人去安北是否顺利。 一晃三个时辰过去了,大雨迟迟不下,正是又闷又潮,好不难受。这期间除了一个人以为李秉是马贩子,找他询价,便再无别人理他。他原本生性喜动,此刻真是百无聊赖,竟坐在墙角,用指头开始比划《阳月剑诀》里的剑法来。 又过了一会,安子总算回来了,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李秉靠在墙角,便也坐过去,半靠在李秉身边。 他烦热无比,当下便解开腰带,用衣襟连连扇风。这一扇,倒是把一身汗臭吹到李秉那边。 李秉用手微微摸了下鼻子,倒也欣赏安子的率直,当下拿了水袋递给他。 安子抱起水壶,猛灌两口后砸吧一下嘴,大喊舒服。一股水顺着嘴角流到他怀里,安子随手一抹,长呼一口气,说道:“哎天,这人可折腾死我了。” 不等李秉问话,他便一边扇风,一边用手抹了抹嘴:“出了巷子,那人便在城里绕了两圈,从城东绕道城西,再是城北,然后又回到城西,真是累死我了。跟了一个时辰,那人最后才去了一个地方,你猜是哪?” 不等李秉摇头,安子拍腿大喊:“居然是妓院!我听别人叫它‘嫣红楼’。我本来也想跟进去瞧瞧,谁知道地保看我这一身穿的太寒碜,就把我挡了出来。我只能在外面等着。” 安子又灌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好在那人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了,然后我跟着他去了城北的客栈,那人饭也没吃,骑马便走了,瞧方向,是要出城往北走,是长安方向。” 李秉闻言摸着下巴,一脸狐疑,忽然心生一计,猛拍一把安子的背,说道:“安子,想不想当一回大爷?” 安子本在喝水,被李秉拍的呛了一口,连咳两下:“我当大爷?” 李秉一脸坏笑:“这两天一顿好饭都没吃上,一会我们就去找个冤大头,好好搓一顿,再给你置办身衣衫,养足精神。今天晚上便要‘夜访嫣红楼’!” 蜀风商会的客厢,姜尚义走到一间屋子前,环顾四周后,才悄悄进入。 “怎么样,舅舅,有什么发现么?” 和他同坐在小书房里的另一人,一身“小功丧服”,端坐在桌前。要是李秉在此,一定会认出他来,正是之前在官道上遇上“脸上有刀疤,背着宝石弯刀“的那人。李秉最初便是从他的马队那里知道蜀风商会出了丧事。 这人名叫“秦茂聪”,早些年江湖人称:“漠上灵狐”。原本是在甘州一带贩私盐起家,后来朝廷平叛时候,捐了五百贯钱,被封了个“九品陪戎副尉”的虚职,才便得洗白,开始干正经买卖。 他有一个妹妹“秦蒲儿”,不仅长的天生丽质,文墨也多少通一些,在他洗白之后,开始帮他管账,后来在生意中结实了当时蜀风商会的继承人姜承乾,一来二往,生了情愫,便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妾室,嫁过去第二年就生下了“姜尚意”。 按理姜尚意原本是庶出,谁料过两年,巴蜀发疫,原配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当时姜承乾另外四个妻妾中,只有秦蒲儿一人产下男丁,便母凭子贵,做了继正房。之后姜承乾接任了会长,姜尚意在成年礼之后便可名正言顺的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继承人。奈何姜承乾便去世时,他还差半年才能行成年礼,按家族规矩当由其弟姜继坤接任代会长。 这些都是外话。且看秦茂聪闻言,略微摇头,用拇指刮了刮嘴唇:“没有中毒的迹象。身上一共中了四拳,但只有两拳是致命伤,另外两拳似乎被你爹挡开了,没有伤到要害。从伤痕倒看不出来是哪家的功法,但肯定的是,杀他的那人,武功虽然高,但一定不是‘密宗巴若旺’那样的高手。倘若真是巴若旺出手,那两处致命伤绝对不是震断经脉这么简单,也断不可能有两拳打偏。” 他顿了顿:“按理说,这样武功的人,差不多和你爹爹旗鼓相当。如果你爹有防备,至少要拆上五六十招才会见分晓,不可能毫无声息的死在自己的房间!只怕当时你爹爹全无防备!” “你还是怀疑二伯?可是二伯不习武功,连我也打不过。”姜尚意闻言皱眉,又说道:“更何况二伯平日里对爹爹是很好的。也处处礼让。” 秦茂聪摇头,微微一笑:“你江湖资历尚浅,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若是兄弟情深,绝不会处处礼让。只有心生隔阂,才会如此小心处事。更何况,他家‘崇景’只长你三岁,他为自己儿子打算,也是情理之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厉害的多,也不堪的多。” 他说完这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略显低沉:“你难道不记得当时我们是借谁的手,将染病婢女做过的糕点送到你大娘的嘴里么?江湖斗争,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尚意听完,脸涨得通红,满是怒意:“我当时只有三岁,什么也不懂。这事你休要再提,免得被旁人听去!” 秦茂聪看他发怒,倒是心满意足,心知这个例子正中要害:“我只是告诉你,当年我和你娘为了你的前途,不惜利用亲身儿子去陷害相处甚好的一家姐妹。更何况现在是亲兄弟争位,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姜尚意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道:“可是二伯的武功,确实是打不过爹爹啊的,即便偷袭,也绝无可能。”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除非……”秦茂聪顿了顿,忽然两眼放光:“除非他有个帮手,借着他接近你爹,也并非不可能。” 他用食指摸了摸眉毛:“要是能把他引出来就好了。”说完,又揉了揉额头:“或者……让他自现原形也不错……嗯……我有办法了。” 秦茂聪走到书桌前,微微研墨,抽出一张信笺,撕下一溜,写到:“事情败露,酉时末刻老地方见。” 刚写完,却又摇头,自言自语:“不好不好,事情如果败落,一早便要逃,不会等到酉时才见。这老地方也太含糊,不仅要跟踪他,更万一没有一个老地方,岂不是惹他生疑。” 他拿了火折子,准备点蜡烛烧掉这纸。刚点燃一瞬间又一口吹灭,径直把纸张塞到嘴里吞下,瞟一眼姜尚意,似教非教的说道:“差点坏了事,要小心为上。” 大白天,若是房间里火折子亮了,多少会引人注意些。秦茂聪连这个都考虑下来,不得不说是谨小慎微。 说完,便又撕下一条,写到:“秦茂聪在查你,酉时末刻园北柳树下见。” 姜尚意看他写这一句,拍手叫好:“舅舅把自己写进去,实在是妙。若果真是他做的,那他最害怕的就是舅舅了,这招真是妙。园北柳树那里僻静,也不惹人怀疑。” 秦茂聪本也很满意,忽然又摇摇头:“还是不好。”便纸条揉成一团,递给姜尚意。 姜尚意满脸疑惑,却听秦茂聪说道:“总不能全让我一个人吃了吧,这种事,你也要学着做啊。” 他看舅舅这时候还有心开玩笑,也无奈的闭眼摇头微笑:“怎么不先教我点有用的东西。“说完便吞下纸条,脸挤作一团:“原来墨是这个味道,有点涩,实在是不好吃。” 却见秦茂聪又写到:“秦在查你,酉时柳下见。”写完之后,还满意的点点头:“差不多了。” 姜尚意看的也连连点头:“厉害!厉害!单单写个秦字,明明就指的是你,就算别人捡去了,也读不懂什么,这倒是像偷干坏事人应有的谨慎。哈哈!那我们怎么把这个给他。要我趁他不在扔在他桌上么?” 秦茂聪闻言,摇头笑道:“你啊,要是能赶上你娘一般聪明就好咯。”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又低声道:“这也不怪你,浦儿走的早,舅舅身在甘州,也顾不上你。从今天起,我便来教你罢。” 他一边把纸条卷成卷,一边说道:“扔进房间太过刻意,凡是还要不留痕迹的好,最好让他自己发现!” 说完,便把纸卷递给姜尚意。 “你把这东西,贴在他碗底,吃饭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首卷 江湖长恨 十八章 七窍玲珑溪中蛙 再说回李秉那边,安子听他同意出手,当下就要表现,在城里找了个人声鼎沸的酒楼,不到一炷香时间,找个冤大头轻松得手。 李秉本以为完事,却看安子从那人荷包里,拿了锭碎钱,居然又无声无息的把荷包放了回去,才想起这是他说的“十里取一”。感叹他的技术高超之余,也不由得有些佩服所谓的“盗亦有道”。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去布店买了两身现成衣服,本想立即换上,李秉微微嗅了嗅身上:“还是找个地方洗洗吧。都是味道,装也装不像!”于是乎便找了客栈,要了两间房分开洗澡。 李秉自从离家走出,倒是很久没有好好洗过,当下搓个浑身清爽。安子原本不在乎这些,闻着身上已经没味道就擦干净换了衣服。门也不敲,径直走进了李秉的房间。 刚一进门,正巧碰见李秉洗完出来,满身水珠都还未擦干,被他看的一点不剩。李秉一把拽起旁边的毯子捂住关键,当下脸已经涨红起来,好半天憋出一句话:“安子,你……要不要出去等我。” 安子毫不在意,一屁股坐在床上,蹭了蹭脖子:“没事,我就在这等吧。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穿错了,好不自在,一会你帮我瞅瞅。”说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李秉:“哟!李大哥,没看出来你长得这么结实。嗯~!还挺白的。” 李秉哭笑不得,小心翼翼的护住关键,拿起衣服套在身上,见他还看着自己,自得自己转过身去。 带他传完,回过头才正眼看了一眼安子,没想差点笑出来:衣服的穿法倒是没错,只是安子身材瘦小,穿上这商贾袍子,头大身子小,倒显得有些滑稽,不过他长得白净,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李秉自己也换了一身紫蓝相间的袍子,又把头发从束带换成幞头,倒是几乎认不出来自己来了。他对自己这个狗腿子的装扮还是挺满意的,又整了整衣裳,却感觉这装扮好像在哪见过。 蓦地反应过来:早几年,自己身边不就是有一大群人这样的么。 李秉想起年少轻狂的那些事情,忽的他一巴掌拍脸上,猛摇头又猛笑,难以自制。 “李大哥,你在笑啥!” 李秉捏了捏已经笑痛的腮帮子,咳了两下:“没啥,我在想今天晚上如何把你伺候好了,不知不觉就入戏了。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话说“嫣红楼”本是嘉州最大的青楼,两层小楼临着岷江秀水。不仅风景雅致,内饰也富丽堂皇,更难得的是姑娘们个个才色双全、“德艺双馨”。往来客人非富即贵,自然也传出不少风流韵事。 李秉此刻跟在安子总算到了地方。临进门时,那地保多瞅了一眼安子的正脸,李秉怕他认出来,又想起以前的旧事,当下依样学样,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伸出拇指冲着安子,扭着下巴,一脸神气说道:“呔!我家安少爷,也是你这贱坯可以随便瞧的?” 嫣红楼的地保,原本是见过世面的人,看着两人衣着只算是一般,又不是本地口音,正想站起来寻事,却看李秉扔出几十文:“今天爷高兴,留你一双招子,下次再敢这样,直接挖眼!” 地保看着这出手如此阔绰,态度马上转变,立即点头哈腰赔笑脸,忙赔不是:“官家教训的是,您里边请!里边请!” 李秉闻言低嗯一声,也走到边上,伸手指路:“安少爷,你走着!小心门槛。”心里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果然先打脸后撒钱,这方法在哪都是通行的。 进了门,大厅里倒是没多少人,想来是还不到晚上的缘故。粉底紫花从二楼一直铺到大门口,栏杆上的灯笼也是鲜红一片;浓重的茉莉熏香略有些闷头;唯有二楼传出的淡淡丝竹声在这环境里显得清雅不少。 龟公瞧李秉二人站在那望着传出琴声的房间,连忙便凑了上来:“您二位也是为了绾儿姑娘来的吧,今天不巧的很,绾儿姑娘已经被别的客人包下了。您二位要是愿意付十贯定钱,明日过来,只需再付二十贯,便可以一睹绾儿姑娘的芳颜啦。” 李秉闻言略微一惊:光见一面就要三十贯,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当下大感好奇,忽然又想到,若是大明宫里有人来这,必定也是找她,莫不是那人此刻就在绾儿房里? 念及此处,他板起脸对着龟公轻蔑说道:“绾儿没有,别的总有吧!先给我们少爷弄一间上房。算了,就要绾儿旁边的那间。这总办得到吧。” 龟公眼尖,早就瞧见了两人出手不凡,连忙哈腰说道:“办得到,办得到。小的这就挑些红牌姑娘给官家送去。” 李秉又扔了一两碎钱,丢在他怀里:“姑娘先不着急,容我们少爷歇歇身子,等到晚上,就怕你们这楼板不结实。” 龟公得了钱,连连陪笑说好:“那小的就先给您预备上,送些酒菜到您房里,您先解解乏。”说完,又走到两人身前,探出手指着台阶:“官家您请~!” 安子本以为装大爷很好玩,结果话全让李秉抢去,好没意思。当下也给自己编了句词,拍了拍栏杆,一脸豪爽,点头对李秉道:“嗯~!这龟公挺会办事的,我很满意,也赏他一贯。” 李秉听完,心里一凉:一共就剩下两贯钱,本来打算留着过几天还能吃几顿好的,这下再赏出去,等到一会付完花酒钱,估计又剩不下多少了。 当下只能强颜欢笑,又丢了一贯钱给那龟公:“听到没有!好好办事,我们少爷,自然有赏!”这话说完,已然心如刀绞。 临走到绾儿房间门口,听着房间里传出一男子的声音:“绾儿姑娘的琴声宛若天籁,只是《昭君怨》太过忧抑,听的人好不痛快。莫不如换一首《渔歌调》吧!” 这人不是川蜀口音,却是长安京腔,而且似乎还很熟悉。李秉当下生疑,却听龟公说道:“官家怎么了?” 这声音不小不大,怕是房间里的人也听到了,李秉心道不妙,便连忙往房间走去。 却听绾儿房里又传出一句话:“兄台既然也喜欢听曲子,何不进来一叙!” 李秉心道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便去看看也好,反正知道他是大明宫的人,总不至于害我。 想及此处,便躬下身子:“安少爷,既然屋里有请,要不然我们就进去瞧瞧?” 安子也想看看这见一面就要三十贯的女子长什么样,当下同意,两人支开龟公便进了房间。 这前脚关上房门,后脚便有人从嫣红楼的大门进来。 那人一身白色武服,手提长剑。这人正是峨边县的刺客——鱼令徽。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环视大厅之后才大步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走廊最末端的房间,却不是李秉进入的那间。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白衣文士坐在桌前,他手里翻着书,看的饶有兴味,微微发笑。这人正是三皇子——李述。 李述见有人进来,也抬头望了一眼,认出这人之后,便又继续翻书:“比我想的早了一个时辰,我原本以为你天黑之后才会到的。令徽,事情怎么样了?” 鱼令徽走上前,抱拳道:“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此刻逻些城(今拉萨)已经传遍他们二殿下遇害的消息,相信牟如赞普也已经知道了,属下留了几人继续监视,一旦有兵马响动便会来报。” 李述又翻了一页:“坐下吧,来去这么累,别站着了。”说完放下书,端起茶杯,品了口茶:“事情办的不错!可是你有想过为什么要引吐蕃兵来打我大唐国土么?” 鱼令徽一脸严肃,抱拳说道:“公子让属下做什么,属下便做什么,属下为公子办事,不问缘由,只听吩咐。” 李述闻言,微微一笑:“若是我的杀手,这样想便对了。但若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希望还是智勇双全的好。你且说说你的想法吧。” 鱼令徽咽了口水:“属下才疏学浅,难以猜到公子的谋略,说的不对,还请公子见谅。” “属下听闻,东川节度使这两年招兵买马,实力已日益壮大,前些日子又开始拉拢江湖门派,似乎有进攻关内道的打算,难保以后会对朝廷不利。公子先传消息到吐蕃,是想引他们先取益州,再攻东川。益州现在虽然依旧是朝廷领地,但被吐蕃东川两边夹击,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不如当成个饵,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另外,吐蕃也一直对甘州肃州图谋不轨,如果他们派兵南下,正好解了甘肃之危。” 李述听得略微点头,端起茶壶给鱼令徽倒了一杯茶:“倘若我再告诉你,蜀风商会的姜承乾也是我杀的,这作何解?” 鱼令徽看着李述给他倒茶,连忙双手捧起茶杯,端在壶口处接着。等李述倒完,他一口也没敢喝,只是把茶杯捧在手里:“属下虽然愚钝,但是听闻此消息时,便已经猜到大致是公子的手笔。” 李述也不吃惊,听他继续说道:“吐蕃若攻打东川,虽然一定会拼的两败俱伤,但终究是吐蕃强,东川弱。时间一长,东川便不保了。到时候不仅丢了益州,还让吐蕃占据了东川的汉州天险,日后我大唐再想收复失地就更加困难了。环顾普天之下,能加入这场纷争,让两边既斗个你死我活,又不会让任何一方坐大的势力,便只有江湖绿林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江湖派系繁杂,结构松散,难以指挥。巴蜀地区虽然门派众多,但在江湖上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蜀风商会一家。公子是想挑个由头,让江湖中人参与进来。” 鱼令徽说完,似乎有些兴奋,拿起杯子,细呷一口,却听李述说道:“就这些么?别的呢?” 他原本以为自己猜的全中,已得到公子赏识。不料公子此言一出,自己却再说不上什么想法来,连忙搜肠刮肚半天,头上已滴出汗来。思索顷刻,忽的猛拍大腿:“是了!蜀风商会能号令的人,大多为利所驱,这些人多半已经投到各个节度使帐下。此番混战,虽失了益州,但不仅守了甘肃,让东川和吐蕃拼个两败俱伤,还借机削弱了其他节度使的势力,一箭四雕,属下佩服之极。” 李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能想到这层,已经不易,但是……还有呢?”说完,便意味深长盯着他。 鱼令徽实在是再无想法,看着文士盯着自己,更感惶恐,蓦地站起身:“属下不才,实在是想不出更多了。还请公子赐教。” 李述依旧盯着他,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现任益州牧,可是太子的亲信。蜀风的新会长姜继坤,也早已是我的人了。你明白么?” 鱼令徽闻言倏然跪下磕头叩拜,诚惶诚恐却又似乎早有准备:“属下及父亲愿为三皇子大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父亲手下两千神策军、神威军,皆为殿下驱使。” 唐初原本有“南衙十六卫”“北衙十军”。但玄宗时期,南衙就已只剩虚职。鱼令徽父亲掌管的“神策军”、“神威军”都是北衙,又各分左右两队。如此算来,北衙十队军,鱼家已经占了四队。虽然人数只有两千,但都是禁军,若是逼宫,倒是比十万大军更好用。 三皇子看着鱼令徽的表现,很是满意,正要说话,却听有人急匆匆连续叩门。便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躲到屏风后面。 应了门之后,一个商人扮相的人便大步进来。见他之后一脸惊愕,连忙跪下道:“果然三公子您还在这里。还好主子派我来见您,险些误了大事。” “你起来回话。”三皇子有些茫然,却见那人递上来一张纸条。 “刚才我家主人吃饭的时候,收到了这个东西。当时已是酉时末刻,主子原本打算立即赴约,后来却想可能有诈,便让我来这看您是否在。主子说若是您在的话,不如将计就计,收拾了姓秦的,永绝后患。”这人正是姜继坤手下的亲信小厮。 三皇子沉思一瞬:“也好,他在始终是个麻烦。我随你去一趟。” 那小厮却站着不动,欲言又止,瞄了一眼三皇子:“姓秦的武功高强,我们是不是要叫上‘绾儿’房里的那位。” 不等他喊出那人的名字,三皇子已经打断他的话:“不必了!”又对着屏风说道:“令徽,你跟我们去一趟。” 等三人匆匆出了嫣红楼,大厅的楼梯下,一个人影朝门口望了望:“果然舅舅说的没错,二伯未必会上当赴约,但一定会找人去核实。姜继坤,就算你老奸巨猾害死我爹爹,但比起我舅舅却差的太远,这次定要让你命丧黄泉。” 这一计接着一计,“沫上灵狐”这个外号,看来当真不是白叫的。 这人正是姜尚意。丧服太引人注意,此刻他也换了一身寻常衣服。等三人出门一会之后,便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火急火燎的上了楼梯。他看着小厮进的房间,已经记住了位置,原本是要径直去廊最末的一间房,谁知刚跑两步,却和刚出房间的李秉两人撞个满怀。 姜尚意退后一步,原本正要道歉,刚刚抱拳,看到对方正脸。 “怎么是你?” 首卷 江湖长恨 十九章 画虎不成气数尽 夏末的日头原本就长些,已是戌时,太阳还斜在山巅。 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失在山峰尽头,大地由明转暗,阴阳之交,构成一条直线。那线越过围墙,踱过汀步,翻过塘边柳树,从秦茂聪脚下爬上身体,扫过眼睛之后,再也消失不见。 太阳总算完全落山了。 秦茂聪背靠在池塘边的栏杆上,腰间挂着那一柄宝石弯刀,手里捏一根柳条,似乎是等的时间长了些,上面的叶子已经都被剃掉。 瞧着花园门口走来三人,他用轻轻顶一下栏杆,借势站直身子:“哎!你可真是让我久等啊。这两位朋友想必就是你的同伙了。” 姜继坤刚进院子便谨慎的看了一眼周围,听他在和自己说话,便答道:“你倒胆大,此刻还敢站在这里,当真以为我会上当一人前来么?既然我们到了,你也叫你的手下都出来吧!” 秦茂聪打量了另外两人,望着三皇子:“若你们敢来,势必有高手在场,何必让我的手下白白送死。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就是主谋了?你身后那位,一看就是练家子,就是害了我妹夫的凶手吧。” 三皇子“李述”也不理他,对鱼令徽说道:“手段利索一点,别弄出太大动静,去吧。” 园子本来很静,即便这声音不大,秦茂聪也听个清楚,当下笑道:“果然杀伐果断,是成大事的人。来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 鱼令徽闻言,抽剑上前,先作揖行礼:“原本不是很肯定,看前辈的弯刀,便记起,五年前,我们在甘州马场是见过面的。” 秦茂聪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哦~!原来是鱼家公子,五年不见,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 “前辈也依旧老当益壮,不知道前辈的严华秘术是否比以前更精进了。” 世人都以为秦茂聪连的是外家功夫,却不知他原本是拜于佛教华严宗慈恩寺门下的俗家弟子,先通内家,再学外家。这秘密原本是他的杀手锏,掩其不备,出其不意,屡屡得手,此番被鱼令徽道破,心道不妙。 秦茂聪被人接了老底,也不急躁:“令尊五年前的‘死鱼剑’伤不得我,不知道你又练到哪种火候。佛家九宗里,我也想知道律宗的剑法到底能到何种境界。” 这句话却也说的明白:你知道我的套路,我亦知道你的底细。 鱼家祖上原本是佛教律宗灵溪庙的弟子,因“灵鱼剑”江湖成名,还俗后便以鱼为姓。“灵鱼剑”原本是取自灵溪庙的上层剑法,此刻却被秦茂聪说成“死鱼剑”。 鱼令徽不再说话,提剑飞身,脚下三点,未及三皇子看清,已然到了秦茂聪身前,挥剑猛刺。 这套步法唤作“花鲢渡”以飘忽多变见长,此刻鱼令徽使来,却显的沉稳不少。 秦茂聪看他攻来,只是一笑,右手抽出弯刀,轻松挡开这剑,左手已然成掌,拍向他的面门。这速度快极,出招却轻描淡写。鱼令徽猝不及防,连忙抽剑回身,左手对掌,勉强借力把自己弹回一步。 他心中大骇,五年不见,这姓秦的外家功夫已经练到如此地步,当下再不敢轻敌,轻挑两步,又攻了上去,一招”乌青扫”挽两个剑花攻他左肩。这剑招变化多端,趁他不防,一剑已刺入弯刀中心的圆环,反手一挑,便要伤到秦茂聪的手腕。 秦茂聪也不强解这招,当下后退一步,顺势将弯刀脱手丢出,扔到半空。左手伸出中指食指立在颈前,右手成掌猛的拍下:“重重无尽,自成圆融。” 弯刀刀柄上青蓝红黄四颗宝石顿时光芒大盛,四道气劲自刀柄出飞出,化作四柄同形弯刀,分列实体弯刀两边。 他指尖略微转动,五把弯刀猛地飞出,分别攻向鱼令徽前后左右及头顶。 武术武术,分为外家的武,和内家的术。这秦茂聪先通内家,在“术”上的造诣,确实不可小觑。 鱼令徽也不慌张,运起真气,挥出一道剑芒,迎面击散前方红色弯刀,后退一步,连使两剑弹飞左右的青蓝两刃,借势跃起,径直用剑尖抵上头顶实体弯刀的刀锋。只稍稍用力,“噌”一声,弯刀被剑的力道带偏飞出。鱼令徽临空扭身一剑劈出,身后的黄色刀光也被击散。一连四招,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却看他还未落下,秦茂聪已接住弯刀,大步攻来,刀刃眼看将要伤他胸口。 鱼令徽脚尖刚一触地,便扭身用剑硬抗一记力劈,左手一记快拳攻向秦茂聪颈部,想要逼他躲开。谁料这一记却被秦茂聪完全猜到,他左手成掌,已然在挥至肩膀处,硬接这一拳。待卸去力道之后,反手一拧,抓住鱼令徽的左臂,弯刀也已挥至鱼令徽腋下,这左臂怕是不保了。 鱼令徽心道不妙,顺势扭身,横甩一剑。这招势大力沉,秦茂聪也不敢硬接,只得放手,却看那剑招力道虽大,身形却不稳,露出破绽。 秦茂聪抓住机会,改削为切,借着剑招空档攻向鱼令徽背部。只听衣服“嘶”一声被割开,一股鲜红迅速在白衣上蔓延。这刀伤不深,却斜贯了整个后背。 一刀未完,一刀又至,鱼令徽穷途末路,连连三个剑花,只攻不守,硬生生逼退来袭,却听他大喊一声:“公子先走,我未必能胜他。” 原本姜继坤见鱼令徽受伤便想溜之大吉,见李述未动,也不敢先走。此刻闻言,如蒙大赦。正要退出园子,却见李述依旧不动,反而说道:“令徽我信你必胜。” 令徽挡开一道刀芒,已然累极,话不多说,又对拆两招后,只道四字:“公子快走!他的功夫远在我之上。” 李述见此情景,心知这次怕是真的要栽跟头,叹息道:“也罢,强求不得,你也小心,不行便走!”。 鱼令徽担心秦茂聪会拦截两人,一连数招,都只攻不守,硬生生逼的他不能上前。谁知这却中了他的下怀,空档太多,又连中两刀。 且说李述两人刚出了园子,六七个大汉便手持兵刃便围了上来。 这一招着实让李述心惊肉跳,心道这姓秦的好谋划:知道他自己一旦落入下风便会逃跑,不让手下一早在园子里等,却埋伏在逃跑的必经之路上,真是奸猾。 他当下不仅惊骇,更起了爱才之心:若是这人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心里如是想到,却见那些人已经扑了上来,当下从腰间抽出一根青铜丝线来。这门兵刃叫做“锁魂丝”,青铜丝线两端均是一副指套,丝线坚韧且锋利无比,一旦手臂被缠上,只需稍稍用力,便要割得三斤肉下来。 他武功尚可,又有兵刃在手,应付三两个普通门徒还不费力,只是旁边的姜继坤就捉襟见肘了。他只会些粗浅拳法,此时身上已经挨了一枪。 李述甩出锁魂钩,挂住一人的剑尖,用力一拽,扯得长剑脱手飞出,踢开一柄长枪后,猛地跃起接住剑柄,落地一个箭步,冲到姜继坤身前,替他挡开一刀。 回头喊道:“这里有我顶着,你快去找那人来!” 首卷 江湖长恨 二十章 猛龙过江莫与争 却说半个时辰前,李秉和安子进了绾儿姑娘的房门。 屋子和其他二楼房间一样,虽然不大,但装饰却奢华无比,只是这一间略显得雅致些。纱窗纹帐,不喜大红大绿,皆是浅青淡碧的调儿,两旁的屏风上一改牡丹红梅,竟是一幅幽云掩皓月的景。房间里不点茉莉香,似乎是鹅梨香里掺了一些檀香,气味也不似大厅那么浓厚,仅仅刚能分辨出来而已。 房间正中的圆桌上放一把长峥,坐在左边的姑娘眉清目秀,一身鹅黄纱帔,衣服虽是素静,但却隐隐有些通透。这便是“嫣红楼”的头牌姑娘——绾儿,果然是不仅有姿色,更是个会弄诗做词的雅妓,连闺房布置都与别的姑娘不同。 李秉刚一瞟见,立刻就转过脸去看右边的男子,长发垂肩,白底墨色纱衣,最上的三颗盘扣已经解开,紧致的胸肌一览无遗。他一手搭在绾儿的肩上,搓了搓她的纱帔,一手靠在桌上,撑着脑袋,无精打采。 见李秉和安子进来,他也不起身,依旧斜着身子:“两位这么好的兴致,愿意听我的风流事么?” 李秉从安子身后踏出一步,抱拳道:“在下路经门口,只是听得琴声美妙,便驻足听了一刻,无心叨扰,还兄台请见谅。” 那男子懒散,一动不动。见李秉抱拳,却盯住他手里的宝剑,略微直起身子:“原来是北域子午宗的嫡传弟子,在这西南地区的青楼碰到也算巧了。” 李秉却未听出他的话外音,只发现他盯着剑,心知自己被误认成了那前辈的弟子,既然可以脱身,当下也不解释:“本是误会,现下误会解除,我等也不想扰了兄台的雅兴。就此告辞。” 说完两人便要抱拳退出,却听那男子说道:“既然是来乔装打探消息的,该换一把剑,平白让人认出身份。现下你怕是走不了了?” 这话声音深沉,让李秉听的莫名其妙,眉毛挤作一团,望着那男子:“兄台?你说什么?” 男子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的眼神,沉思一瞬,心道:这人若真是来寻我的,演技也太好了些。子午宗跟蜀风商会交好,这两人吊唁来了嘉州似乎也说得通,且再试他一试。 房内四人均是沉默,只有李秉和那男子对视一眼:“兄台?” 那男子话锋一转:“我看阁下是乔装打扮,却依旧用的是自家长剑,未免要露出马脚的。来青楼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兄台何须多此一举。” 李秉闻言,这人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有怒意,此刻又平淡下来,必有古怪。当下心生一计,便顺着他的话说到:“兄台提醒的是,我们二人的确是乔装而来,倒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是来这里找人的。” 他瞥了安子一眼,示意他不要拆穿:“这位是我师弟。说来惭愧,我们二人奉命来嘉州吊唁,不想半路遇上仇家,只得乔装躲避。至于这剑嘛,倒是我们疏忽了,多谢兄台提醒。” 那人似乎是信了,淡淡道:“子午宗的‘韬剑’知道的人多,真正见过的人却少了,兄台忘了,也不打紧。既然刚才是误会,兄台请便!”  厅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两人都是满腹狐疑,李秉心里把这人的话前后回想一遍,想要找出蛛丝马迹。而那人也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却看李秉两人开门刚踏出一步,居然被走廊来人撞个满怀。两人后退一步,正要道歉,认出来人居然是姜尚意,意外叫道:“怎么是你?” 姜尚意被撞一个趔蹶,手扶栏杆,还不及他看到李秉的样貌,已经下意识瞟了房间一眼。看见那男子坐在房中,只觉身形如此熟悉,忽的惊呼:“竟然是你!” 他眼前这人分明是半月前到商会走过生意的商人,当时还是由二叔介绍,此番想来,一切都合理了。 男子循声看去,似乎一眼便认出了姜尚意,当下大吃一惊,倏然猛的站起身。 “好小子,差点让你骗过去。既然已经败落,此番你们一个也走不了。”说话间,他两手垂下,袖内两把匕首已滑入手中。此刻,他认准了李秉就是姜尚意的帮手。 李秉心中大骇,只看姜尚意的反应,已经有八成把握,这人便是杀害姜家会长的凶手。 不等他解释,却看那男子连正眼看也不看绾儿,右手轻描淡写的一刀,便割了她的喉咙。绾儿毫无防备,身子瘫软下去时,手还抚在琴上。 李秉更加惊异:这人杀人如弃草芥,绾儿只是听到他和姜尚意的谈话就已经被灭口。他既已经起了杀心,恐怕任何解释都已经不重要了。心知已经无端被卷进这场纷争里,他当下也不再多做解释,抽出长剑,低声对安子道:“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那男子已经攻了上来,身法之快,世间少见。姜尚意早已做好准备,挥剑一挡,短兵相接。那男子似乎早知道这一击不会中,顺着身形,一脚踏在门框上,借力绕到姜尚意背后。 姜尚意也知他有此一招,回身反刺,又借剑上挑,转守为攻,瞧他躲开之后,一连三剑皆攻那男子右手。李秉心知姜尚意有心和他联手,当下也不犹豫,大步踏出,一招“众星拱北”刺他左肩。 这一打起来,嫣红楼大厅原本不多的人,顷刻散尽。大门口的两个地保闻声进来,还不及上前阻止,只看三人剑法便知都是高手,慌忙退下。 三人缠斗在一起,原本李秉二人占着上风,攻多守少,但那男子身法轻巧无比,两人几次要得手的时候,都被他轻易躲开。 男子似乎一直未尽全力,摸清两人套路之后,忽然身法更加迅捷,轻松从姜尚意身边穿过,躲开他的一剑力劈,笑盈盈的说道:“你跟你爹倒是差远了。我原本想给他的死法,这次便给你好了。嘻嘻,可不要嫌疼。” 话音未落,姜尚意的胸口已经被划出两道血痕,伤口狭长,却不深,似乎是刻意伤在血管上。李秉也发觉他身法变快,改使“一天星斗”为姜尚意连挡两剑,却感觉这人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内功高明,只是挡开匕首,就已被震得虎口发麻。 两招拆完,又见那匕首上突兀的冒出绿光,男子招式更快一步,“噗!噗!”两声,姜尚意背后又中两刀,同样是狭长伤口,鲜血直流。  李秉心知这次难以御敌,便喊一声:“安子快跑!”说话间,翻手一剑挡开男子的匕首。 男子借力跃起,踏上楼梯扶手,只两步已经追上安子:“一个也别想跑。” 话音未落,一脚飞踹在他胸口,将他从二楼踢飞出去。 安子原本不会武功,这一招带着内劲,势大力沉,竟将他踹晕过去。 且说李秉二人都已经跟着男子打到楼下,见他还未落地,瞅准机会横甩一剑。原本已经得手,谁料那人脚尖轻轻一点楼梯扶手,空中翻身,剑身从他袖口擦过去,连衣服也未划破。 那人脚尖刚一落地,拧身便攻回两人:“玩也玩的差不多了,下面是正菜。”说毕,低头躲过李秉一记重剑,飘到姜尚意身前,猛的突进,仅仅一瞬,便在他小腹连划八刀。伤口不但细小狭长,横纵竟然十分规整。 不等李秉增援,男子已经飘到姜尚意背后,一连又是数刀。瞧着两人长剑均已扫来,闪身避开后,竟然卧倒身子从姜尚意胯下钻过,匕首上又浮现青色剑芒,仅仅一招,便在他大腿上划出十多道血痕出来。 姜尚意此时已然坚持不住,倏然倒地,全身已被染得鲜红。 “这就不行了?这凌迟的死法,还早的很呢。”男子手起刀落,正要将姜尚意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李秉横扫一剑,逼他躲开。 他后退一步,转化身形,攻向李秉:“你如此心急,我便成全你吧。” 话音未落,李秉双臂已经被划出两道血痕,此番自己受伤才知,这伤口不知流血那么简单,真气顺着伤口侵入,锋利刺骨,不仅让鲜血直流,更是疼的连剑也握不稳了。 那人匕首刺向他胸口,李秉剧痛之下,竟然无法挥剑防御,眼看要即要中招,心知自己和他功夫差的太远,此番便要了结性命了。 忽然他背后闪出一个人影,一把将他拉开后,出掌接过那妖异男子的匕首,速度之快,竟然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扬,便将他甩回楼梯。 妖异男子惊慌失措,被这巨大力量带飞,落地之后,猛退几步,居然不能稳住身形。 待他再看大厅,李秉和安子已经不见,只留下姜尚意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知救人的定是高手,既然那人不想跟他动手,也不打算追出去。忽却听门口又传来一声响动,警觉之下,抬手将匕首当做飞镖使出,擦着来人的脸庞钉在门上。 那人正是前来求援的姜继坤,他被吓的愣住,站在门口,大喘粗气,看见大堂里站着就是熟人后,才放下心来。 杀手似乎也认出了来人,一把拎起已经意识模糊的的姜尚意,用匕首割了他的喉咙,扔到门口:“喏!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吧。反正我也玩的尽了兴,这个就当送你的,不收钱了。” 姜继坤惊魂未定,瞧着被扔过来的居然是姜尚意,皮开肉绽,满身是血,好不恶心。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才想起正事: “公……公子烟!三皇子有难,快去救他!” 首卷 江湖长恨 廿一章 时不与我空余恨 客栈里那杀手本叫季无烟,原是道家六虚观收养的孤儿,后来不知为何杀死自己师傅,偷出武学秘籍隐姓埋名。几年后,居然成了道上数一数二的刺客。传言他以刺杀高手为乐,拿了赏金之后大肆挥霍,流连于青楼之间,江湖人送别称:公子烟。 季无烟出了客栈,轻轻捋了捋衣服,和姜继坤分走两路。正上正街,他融入人群中,淡定自若,泯然常人,正是刺客看家本事。出了正街,窜入小道,转眼却又瞬间消失不见。 刚到园子门口,就瞧见三皇子李述被围攻,地上已经倒下一人,他也受了重伤。季无烟摸出匕首,飘然上前,只是从五人之间穿过,随手两刀,便料理了这些小厮。 “一个一百贯,一共五百,先记账上。”说完,他也不上前扶李述,径自朝园子里走去:“里面那个,你打算出多少?” 李述原本已经力竭,此刻得以脱逃,以剑撑地,靠在墙上,却也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住的喘着粗气。 再看园内秦茂聪和鱼令徽打的正酣,两人虽都负了伤,但论功力精纯绵长,鱼令徽确实远远不及,此刻不仅多了几道伤口,也已完全处于下风。 季无烟站在旁边笑盈盈看着两人,却不出手,只听鱼令徽已经着急,对他大吼:“还不来帮忙!” “你我武功相当,这人既然你都打不过,我自然是等你耗尽他的体力再上才是上策啊。” 鱼令徽暗骂一声,却见季无烟忽然猛越出一步,显然是已经准备脱身,朝秦茂聪大喝到: “想走?” **** 再说李秉被救出嫣红楼后,没走多远就跟着前辈进了夫子庙里。 那人进庙一言不发,立即靠墙打坐,一连低咳数声,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这人正是孙无亦,他此刻已经满脸血丝密布,看起来有些恐怖。 李秉把还在昏迷中的安子放到墙角。初见孙无亦正脸也觉惊异,却依旧上前鞠躬行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李秉感激不尽。” 孙无亦运功之后,已经好了不少,长呼出一口,看着他手里的剑:“我知道你是谁,你手上拿的剑还是我的呢!” 李秉闻言略有吃惊,正想发问,“前辈“两字还未出口,孙无亦已经朝他摆手禁止,继续说道:“我上次出手帮你,原本是瞧个热闹。此番故人去世,想来这里瞧瞧,却又遇到你,好奇之下,便跟了你一段路。没想到,你居然是襄王世子。哈哈,天意,天意!” 孙无亦嘴里的故人,自然就是刚刚去世的蜀风商会前会长——姜承乾。 “原来上次也是前辈出手!”李秉更加吃惊,恭恭敬敬单膝跪地,点头行礼:“前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孙无亦低嗯了一声:“小事罢了!”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给李秉,指了指倒在一边的安子:“这本书我原本是想送给他的,现下想来倒是给你更合适了。这本秘籍记载的内功独步天下,只不过练法有些古怪,需要你自己参研。这书来的不易,你好好珍惜,别荒废了这至高武学。” 这事出突然,李秉毫无准备,只得谢过之后,伸手去拿书。还未翻看,却已大吃一惊,望着孙无亦说不出话来。  那本的封皮上郝然描着四个大字:“白雪内经”! 孙无亦看他吃惊的表情,不由发笑:“你倒聪明。不错!那一本原本是我让安庆发去偷的,他虽然没成功,但书最终落到了我手里。客栈里那几个云起宗的人也是我杀的,当时我就已经见过你们了。” 李秉闻言已然愣神,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前辈为什么后来要救我们?” 孙无亦原本是嬉闹性子,这无意间捉弄了李秉,看他的表情可笑,心情大好:“这我倒没想过,当时想出手就出手了。现在想来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是你跟他在一起,我原本欠他人情,救你就当救他。其二嘛,我看你也是有些侠风热肠的人,既然遇到了,就顺手帮一下。” 李秉似乎被这一串事情冲的脑袋发晕,心里只在琢磨前因后果,哦了一声,便伸手去拿秘籍:“谢谢前辈,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孙无亦只是摆手:“不用问我名姓,我把这东西给你,有些事情要让你做。” 李秉刚拾起秘籍,正要收入怀中,闻言又放了回去,看着孙无亦道:“前辈但说无妨,晚辈自当尽力。” “这第一件事,就是等你把这上面的武功学好之后,要把这本书归还原主。《白雪内经》出自云起宗,要交到云起宗虞梦的手上,但是在那之前,你要抄写一份手抄本,连同你手里的那柄剑,送到我的门派——北域子午宗。” 李秉原本以为拿这本书之后,孙无亦提出的事情会很难办到,却不想恰好和自己想法相似,当下答应:“前辈放心,晚辈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便把这本书送回去。” “你不必直接归还,你必须要先学会这上面的功夫,才能完成我托给你的第二件事。”孙无亦说完顿了顿,指着安子:“我欠他一个人情,我希望你将来不论得知任何事情,都要尽力去保护他。” 李秉闻言更是如获大赦:“这是自然,我认他是朋友,即便前辈不吩咐,晚辈也会尽力保安子周全。” 孙无亦微微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猛的抬头看一眼李秉:“对了,我看你的剑法,是《阳月剑诀》,那本剑谱可在你身上么?” “在的。”李秉应声答道,也掏出剑谱递了过去。 孙无亦看着剑谱,只翻到第一页那纯黑的纸张,忽然放声大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传言居然是真的,阳月剑诀真的是第七页!” 李秉看他笑的竟然癫狂起来,忽而又略显悲伤:“可惜可惜!若是再早两天,说不定我还有的救,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孙无亦看着手里的小册子,忽然目光如炬,似乎做了重要的决定,把那本书也扔还给他:“也罢也罢!再告诉你一件事:那本《白雪内经》是云起宗的正本,其中也夹着一页黑色帛书,他和你这本《阳月剑诀》中的黑色帛书一样,其中隐藏着一个秘密。若有机缘,你自会发现。” 说完又瞧着外面的漫天星宿,长叹一声:“都说天道不可破!我偏偏不信,既然我没能做到,何妨再赌这最后一把!”说完猛的提高音量,朝李秉招手:“小子,你过来!” 李秉不知所以,只得走上前去,却被孙无亦一把抓住手腕。猝不及防地一股强大的内劲冲入经脉,他的右臂瞬间灼热起来。 被痛的惨叫一声,李秉立即运气与那股力量抗衡,却听孙无亦道:“不要抵抗,让我引导这些真气游走全身。” 李秉当下按照吩咐行事,果然畅快不少,这股力量和体内原有的真气居然融为一体,感觉像极了孙无亦在峨边初次给他度真气的时候,只是这次这力道却宛若江河,似乎难以驾驭。不仅如此,这股力量居然渐渐变得更加不羁,李秉难以引导,被真气冲的气血上涌,几乎要走火入魔。 孙无亦瞧见李秉已经扭曲的面庞,似乎也觉察出不对,松开他的手腕,将他推出去,叹一口气道:“果然是大限将至,已经不成了,若是早一些遇到你,说不定还能帮你更多一些,你毫无根基,只能接受我一层内力而已。” 李秉全身气血上涌,单膝跪地道完谢后,胸口胀痛的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一手扶着地面疏导真气,试着平息下来。 刚过一会便已觉得轻松不少,刚抬头就瞧见孙无亦已经起身,也急忙站起来:“前辈是要去哪?” 孙无亦低咳一声,朝他摆手:“你别跟过来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刚走两步,又回头看他一眼:“记者你的承诺,好好照顾安庆方。”说完便出了夫子庙。 李秉欲送他出去,却见孙无亦背朝着他挥了挥手:“你好自为之罢!” 整个傍晚,嘉州城都已闷热无比,此刻一股凉风刮过,天上又打了两个响雷,这雨终于是下出来了。 孙无亦出了夫子庙,咳嗽的越来越厉害,勉强支撑着走出城门,总算到了岷江边上。 他抬头望天,冰冷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似乎让他体内的疼痛轻松不少,瞧着地上有一根树枝,便提气把它吸到手中。 大雨滂沱,狂风猛作,孙无亦拿着这树枝就这样在江边舞起剑来,势如蛟龙豪迈,形似写意洒脱。 “紫茹,我实在不愿你看到我爆体而亡的样子,相见一面,我已知足。这套剑法,原本是我们三人所创的断章,此刻我把他补完,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孙无亦舞的兴起,居然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功,整条树枝被黄色真气缠绕,金光大盛,极为耀眼。他挥剑力劈,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金光遇到闪电,在空中爆炸开来,天空瞬间被染成金色一片,如同白昼。 孙无亦此刻强催内劲,竟已感受不到体力的真气暴虐,心知大限已至,放声对着天空嚎道:“紫茹,我爱你!你听到了吗!我爱你……!这辈子是我的错,下辈子,我定加倍还你!” 他脸上的热泪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望一眼满江怒波,纵身跃下。 红颜未老, 却是年少轻狂, 不堪寂寞, 快意恩仇空余恨; 此情未衰, 只叹时非我待, 不等白头, 蓦然回首两相思; 结义于心, 红袖在旁, 多少人不知珍惜, 只罔顾了年华, 荒废了亲情罢。 ——孙无亦故事终焉—— 首卷 江湖长恨 廿二章 拨云撩雾终见天 夫子庙外,大雨淅淅沥沥。 李秉送出孙无亦之后,全身血脉乱冲,难受无比,本想练剑发泄,忽的猛拍额头一下:“是了,现在既然有了导气归虚的法门,何必还要用消耗真气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手段,当下拿出《白雪内经》翻看起来。 这书倒没几页,多是图谱,可这一看,李秉却傻了眼,里面讲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一个内功都没有入门的人能理解的,果然所谓的上等功夫,没有基础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一阵凉风倒灌进庙里,李秉觉得略得了些舒爽,居然就在庙里这么惬意的睡着了。 过了一会,安子打了个冷颤之后也醒了。他仰起身子,还有些迷糊,一眼瞥见李秉手里的书,被惊出一个冷颤,瞬间精神过来。 这本书他不仅见过,而且印象深刻,正想询问,却见李秉虽然睡着,但满脸通红,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恐怕是病了,也不敢打扰。安子刚想起身,这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胸口便疼的厉害,想来是之前挨的那一脚已经伤到骨头了。他刚撩开衣衫,看胸口乌青一片,手刚一碰,已疼的嗤叫一声。 正此时,外面狂风大作,天空之中,一声巨响之后,突兀的显出一片金光,那光芒照耀在安子脸上,竟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那岷江边的光芒好耀眼!” 他心中大为惊奇,扶着门扇站起身向外望去,却见天空又恢复如初,除了淡淡月光外,连星星也瞧不见,只有密密麻麻的雨水在空中连成银线。在门口站了一会,只觉着毫无异样,不仅金光不再出现,连闪电也没有了。大风刮在他身上,吹得有些发凉,他正要回庙里,却见一个人从旁边的小巷子里慌忙跑出来。 那人左手捂着小腹,右手提着兵刃,走路蹒跚。刚出了巷口,便扶着墙角四下望了一眼,好巧不巧,正看见安子也瞅着他。 安子不知那人是谁,却见他居然慢步向庙里走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走到李秉身边,正想叫醒他,却见那人已经闯了进来。此番他才瞧得仔细,那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身中数剑,鲜血顺着右手的弯刀滴在地上,只是一瞬,已染出好大一片猩红。此人正是秦茂聪。 安子后退一步,盯着门口,十分谨慎,防他不轨,又伸手去抓李秉的衣服,轻轻拽了两下:“秉儿哥,秉儿哥!” 秦茂聪手扶着门框,看了一眼庙里两人,刚要迈进来,脚下一软却被门槛绊倒,径直摔在安子面前,这动静倒是把他吓的不轻。他猛的后退一步,不防撞到李秉身上,倒地不起,浑身是血。 李秉被这一撞惊醒,蓦的睁开眼睛,睁眼看着地上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来,大为诧异,又见安子正指着秦茂聪道:“这人是不是死了?” 李秉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走上前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身子,正要伸手探他的鼻息,却听那人声若蚊蝇:“小哥,麻烦你……麻烦你去……” 这人话未说完,似乎再没有力气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李秉宗觉得这人的身影在哪里见过,拨开他的头发,露出正脸来,却被惊的“啊”一声叫出来,别的不说,他对这脸上长长的刀疤印象深刻,正是之前在官道上碰见的那人,秦茂聪。 见是蜀风商会的人,李秉连忙掐他人中。秦茂聪咳嗽一声,转头看着李秉:“这位小哥,麻烦你去蜀风商会……找……找一个叫姜尚意的人……让他……让他快走。” 李秉原本还沉浸在功力大增的喜悦中,这一句话却把他拉傍晚发生的事情来,他看着秦茂聪,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前辈,姜尚意已经身亡了。就在一个时辰前,晚辈亲眼所见。” 秦茂聪闻言瞥了李秉一眼,似乎什么事情来,声若游丝道:“哦!原来是你。我本来还……还有一丝侥幸,想着他能逃掉,却不想他……他竟比……比我还先走一步。”说着眼里似乎流出一滴泪来:“我算计半生,最终……还是棋差一招,害了自己,也害了……” 话未说完,他已经呕出一口血来,再无任何动静。 李秉探了探他的鼻息后,用手合上他的眼睛,对着安子道:“他已经死了。”说完又瞟见秦茂聪身上的伤口好熟悉,狭长却不深,正是嫣红楼里那刺客的手法。 记起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先是太子的亲卫出现在姜家,之后姜尚意也去了嫣红楼,再是两人被害,此刻这人又命丧于此,今天这事情到这里怕是完不了。 他望着地上的尸体,摸了摸下巴:“不管杀蜀风商会会长的那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挑起大唐和吐蕃武林的争端已是事实,吐蕃门派原本不多,且以密宗为首,如是大唐江湖中人真的杀了密宗宗主,恐怕两国武林的世仇就要结下了。” 安子原本被吓的够呛,见那人已死,缓过神来听李秉说话,也低声道:“秉儿哥是想把这事公布于众么?可是我们就算出去说凶手另有其人,也未必有人肯信啊。” 这话却是给李秉提了醒,总算找到了点头绪:“是了,我说出来没有人信,那就得找个说出话有人信的人了。能说的上话而我又认识的,有谁呢?” 李秉最先想到了之前的严豪大哥,论江湖上人跟自己的关系,也只有他算是个朋友,但又想到,那人如此世故,怕是不会蹚这趟浑水的。 正想的出神,安子瞟了他一眼:“有一个人说不定可以,他和我之前虽有过节,但总算和你有一面之缘,你也给他报过信,说不定她会帮忙的。” 李秉一个机灵:“你是说云起宗的女掌门?” **** 却说虞梦此刻还在嘉州客栈,她房里却来了客人。 那人坐在她面前,把一对短钺放在桌上:“实在事出紧急,深夜前来,还请虞掌门见谅。” 虞梦也道:“南墨家侠义为怀,不辞劳苦赶来嘉州,定要要紧事情,你但说无妨。” 来人正是墨家老三墨染湖。 墨染湖微微凑近了一些,低声道:“这件事可能关乎大唐吐蕃两国战事。” “前些日子,我们收到消息说益州一带有吐蕃说客,想要和东川张懿联合吞掉大唐国土,我们三兄弟便前往查探,后来万幸抓到了三个密宗喇嘛。可是不料第二天其中两人就被杀死,我二哥也受了重伤。我只得独自带活口回墨家大营。 结果在途中听说,吐蕃二皇子死在益州境内,我越想越不对劲。细细审问那个喇嘛,那人居然承认自己是吐蕃皇子。我把前后事情连起来想一遍,再加上蜀风商会会长被刺的事情,我几乎可以肯定,最开始给我消息的那人,是在挑拨大唐和吐蕃,想要两国开战。他们极有可能是南诏或者吐谷浑。(南诏和吐谷浑都是大唐邻国) 说来惭愧,想通这事之后,我原本想带那吐蕃皇子来蜀风商会的祭礼上澄清此事,却不料被那人用计逃脱,还耽误了时辰,以至于刚刚才赶到此地,错过了机会。” 墨染湖说完这些事情,便看向虞梦:“这事如果真的演变成两国战争,岂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我前后思量,若要化解此事,必须得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领导群雄、说明真相才行。论武功学识,虞掌门为法家北斗,论说江湖威望,也没有几人能和虞掌门相提并论。还您为天下苍生着想,化解这场危难。” 虞梦听明他的来一,看着桌上的杯子,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素闻南墨家怜爱非攻,今日一见,更是让在下佩服墨家侠肝义胆。明日午时众门派将在‘城外石榴林’召开大会,商议围攻吐蕃密宗的计划,我们倒是可以借机澄清这事。” 墨染湖见虞梦愿意帮忙,心里大喜,听她又道:“只是那吐蕃皇子已经逃走,单凭你我猜想,恐怕难以服众。要是有个证人就好了。” 两人低头思索,却听有人敲了房门。 “谁?” “在下李秉,有要事相商,还请虞前辈开门相见。” 首卷 江湖长恨 廿三章 尽忠节义难两全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石榴花虽然艳丽,但数量稀少。此时又是八月,正是挂果的时候。果子刚长出个蒂来,深绿细长,好似葫芦。一阵风起,三两瓣打蔫的花从树上落下,倒是为暑夏添了些秋意。 嘉州城外这石榴林有些规模,李秉两人跟在云起宗众人身后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依稀看到三五成群的江湖侠士。 林子里倒是隐蔽,也怪不得他们要在这里开会。李秉一边想着,一边四下张望。 石榴林中央巨大的空地中立着一块四方巨石,绕这巨石一圈,到场的大约已经有三百来人。这些人各自挑了一块地方,两两派系之间,留着空当,粗略估计,得将近有六十个门派到场。 如果这么多江湖好手团结起来,只怕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李秉正思量这些人是否真的能攻下吐蕃密宗,后背却忽然请轻轻拍了一把。 “李秉兄弟,在想什么呢。哈哈,江湖上这么大规模的聚会也不常见,第一次来难免会紧张。没事的,一会我和虞梦掌门会帮你,你只需要照实把事情说出来就好。” 李秉低嗯一声,正要说话,一小队人马从云起宗旁借道穿插过去,为首的一人轻轻碰了李秉的肩膀一下,示意要借道。 这原本是寻常事,可李秉刚瞧见那人的脸庞,就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人正是他的堂兄三皇子李述。 李述此刻一改往日文士打扮,一身麻灰武袍,手持长剑,倒有那么点江湖侠士的味道。他身后跟着四五人,也都是江湖人士的扮相。 他看到李秉,也是一脸惊讶,忙道:“李秉兄,你居然也在这里。真是好巧,自从上次江南一别,咱们已经有三年不见了,兄弟最近可好?” 李秉从未去过江南,离家出走之前也会跟李述也时不时见面,断说不上是三年不见。听得这全是假话,李秉当下明白要替他掩盖身份,抱拳说道:“原来是唐三兄弟,好久不见。” 三皇子瞥一眼他身边的墨染湖和云起宗众人:“兄弟也是为了姜家的悬赏而来的吧,既然所求相同,可否借一步说话。” 为了赏金门派之间的联合是常有的事情,此刻说出这话,毫不惹人生疑。李秉跟墨三哥抱拳行礼之后,便跟着他走到一边。 “述儿哥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收到消息,有人要挑拨大唐和吐蕃之间开战了么?” 李述听他一语说中要害,也不解释:“你先别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些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李秉看了周围几人,稍稍拉了一下李述的袖子,凑到他身边:“没人跟我说,是我打探到的。姜家会长并不是死于吐蕃人之手,杀他的另有其人,那人还用计差点害的吐蕃皇子命丧益州,似乎是想挑拨大唐吐蕃两国开战。我本不想多管,一想到战乱之时又有多少大唐子民要流离失所,还是拿定主意要将这事公布于众。述儿哥放心,等大会开始,云起宗的虞梦掌门会出面解释这个事情,那人定不会得逞的。” 听他说道计划,三皇子长呼出一口气,心道好险,差点坏了大事,盯着李秉的眼睛,低声道:“如果我让你别把这事说出来,你会愿意么?” “什么!”他闻言差点失声大叫出来:“述儿哥是说这事就放着不管么?可是任这事情发展下去,吐蕃很可能会攻打大唐,为什么要放任不管?” 李述朝刚才人群看一眼,见墨染湖和安子也望着他们,便冲他们微微一笑,又凑到李秉身前:“事到如今,我便全部告诉你。你说的那人便是我,人是我杀的,假消息也是我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吐蕃攻打东川。” 他说完见李秉依旧是一脸茫然,继续道:“东川已经坐大威胁到长安,不能不管,但此时朝廷要牵制其他节度使,不能和任何一方发生大规模战争,于是太子殿下便想出这个计谋。原本引虎驱狼是下策,但若是可以引江湖中人参与进来,狗咬狗却是妙计。” 李秉万万没料到这一切背后的阴谋主使居然是他,被震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复去想李述的解释:“那益州我们便不要了么?” “舍弃一个益州,换大唐西边几十年的安稳,有何不可?如今大唐国力已经渐渐回复,有了这些时间,几十年后未必就不能收复失地。”李述一直盯着李秉的眼睛,极力劝导之余,也在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李秉右手用力捏住剑柄,忽然抬头也望着三皇子:”可是那益州百姓的生死呢?一旦开战,益州,东川三州,还有嘉州等等巴蜀十几个州又有多少百姓会因战乱而死,又有多少人要离井背乡。自上一场战乱,吐蕃大唐已经相安无事十余年了,为了一场不一定会发生的战争,用一场新的战争去掩盖,这样真的有必要么?” 李述似乎一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妥协,伸手拍在他肩上:“弟弟,你还记得安史之乱么?你出生时,战乱已经几乎平息,但那一段时间我却终生难忘。” “十八年前,安禄山叛军攻陷长安,我李家全族被迫弃城逃往汉州,整整流离一年,大唐险些亡国,我的哥哥二皇子、还有你父亲襄王殿下的前一个嫡子都在战乱中死亡。后来幸亏襄王殿下击败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我李家才得以收复长安,平息战乱。这天下是我们李家的,再容不得任何一个不一定,哪怕吐蕃只有一成可能攻打长安,我们也得做万全之策。为了保全李家的天下,就算牺牲百万人千万人也在所不惜。” 李秉心烦意乱,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找不出辩驳三皇子的理由来,连他的正眼也不敢看了,低头自言自语:“为了李家的天下……为了李家的天下……” 却听三皇子又道:“况且,即便我们现在不打,将来一旦打起来,不仅是巴蜀,恐怕到时候关内道,陇右道,岭南道等等都要战火四起。现在吐蕃只是和东川相争,大唐还可以坐山观虎斗,一旦吐蕃和大唐正面对抗,其他节度使必定各个起兵造反,到时候天下大乱,黎民百姓更是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才是生灵涂炭。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李秉长叹一声,闭眼轻轻摇头,似乎不愿接受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假设:“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让我想想吧。”说完又望了李述一眼:“述儿哥,我大唐当真已经连东川也打不过了么?” 他看李述轻轻点头,又望一眼天:“让我想想吧……”说完便对李述抱拳,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往安子两人的方向。 安子见他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刚一走进,见他满脸愁容:“秉儿哥,那人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李秉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态,担心被墨染湖觉察出来,连忙挤出笑脸:“没什么,他让我跟他一起去密宗,被我拒绝了之后,有点不高兴。”说完便又走到墨染湖身边:“墨三哥,我们也过去云起宗那边吧,看起来马上要开始了。” 三皇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几人此刻也围了过来。 “三公子,他怎么样?”说话的正是鱼令徽。 李述思索一刻,搓了搓手上的扳指,长叹出一口气。 “怕是不成,一会得了机会,就把他做了吧。” 首卷 江湖长恨 廿四章 江湖难行,空余长恨 安子见李秉站在一边沉思,一言不发,一个人也无聊,刚想跟墨染河聊聊,就看见一人从树下走到场地中央,猛地跃起,站上巨石。这轻功算不得高明,但那人站在石头上的气质却是老成持重。 “诸位,请静一静!请静一静。” 李秉原本在低头沉思,被这声音一扰,也抬头望去。那人约摸四十多岁,下巴留着深褐短髯,背后被一柄短刀,衣服比一般武林人士更华丽些。 “那人是陆庄主,功夫一般,但是在黑白两道都有不少关系。这次大会就是他召集的。”墨染湖微微侧头,跟李秉解释到。 陆庄主话音刚落,人群就静了下来。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就是为了共同商议围攻吐蕃密宗山门的事情。在下按照之前各位在蜀风商会的提议,拟了一个计划,此刻便公布给大家。在下才疏学浅,这计划也未必十全十美,若哪位还有建议,还请即刻提出来,大家共同商讨。” 这句说完,人群中已经有人叫好。却听一个声音忽然喊道:“且慢!在下有一事,需要先知会众位英雄。” 说话的正是虞梦。 陆隼觅循声看来,忙道:“原来是云起宗虞掌门,虞掌门是武林泰山北斗,有话但说无妨。” 虞梦闻言,纵身跃起,一步之后,便已落在原本十丈开外的巨石上。这一手功夫引的不少人叫好。 “诸位豪杰!在下日前收到消息,姜家会长并非死在吐蕃人的手里,而是有人想以姜家之事借我们之手,挑起吐蕃大唐两国的战争!”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之声响成一片。 虞梦等了一会,待人群稍稍安静,又朗声道:“诸位!在下不是无的放矢,有一位少侠,知道整个事情的全部过程,此时他也在场,便由他将事情的全部过程讲给大家。” 墨染湖闻言,看李秉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沉思,便拍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去。 李秉被惊的低嗯一声,回过神来,也按照刚才虞梦的招式,凌空跃起之后,只在半空踏地三步,便立到石头上。 他本无心卖弄,但这一招虽然远比不上虞梦刚才那么老道,依旧算的上的高明的功夫。小小年纪武功就有如此修为,这样的评价让他的话又可信了几分。 李秉站在上面望着台下众人,一眼便瞟见李述,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当下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后,又看着台下众人:“诸位英雄好汉!……” 李述看他说话,也叹出一口气,侧头对鱼令徽说道:“动手吧。” 鱼令徽微微抬起右臂,掀开袖口,露出绑在手臂上的小弩,又从腰间摸出一枝短箭放入弩机中。那箭身不过一寸长,箭头泛着淡淡绿光,显然是粹过毒了。 “在下李秉……我数日前……”原本一切无异,他说到此处忽然垂下头,又闭上眼睛,连连摇头,眉毛已拧作一团,这样子倒是让台下的人略有些诧异。 他顿了顿,忽然转身回去看了虞梦一眼,抬头仰天长啸一声,朗声说道:“抱歉,虞掌门,我还是办不到!我知道您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但我不能说谎,让姜家会长死的不明不白!” 这话还未说完,那暗器已在膛上。李述听出他的意思,急忙阻止,却不想短箭已经发出。他猛的推起鱼令徽小臂。“噗”一声,那短箭径直射向天上。 在场众人闻言,原本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起来,李秉攥紧拳头,也不管声音嘈杂,继续大声说道:“虞梦掌门侠义为怀,不忍两国开战后生灵涂炭,便想了这么个方法,找我帮忙。我原本答应了,但想到姜会长生前大义,断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诸位,实在是抱歉了。” 李秉说出这话时候,已经极其难受,再也坚持不下去,猛的跳下石头,从各门派人群间的空隙中走了出去。 他走到李述身边,望他一眼,一言不发,见李述微微向他低头致意,当下心中愧疚更甚。一口气憋在心里,心脏连连抽搐两下,难受之极。他看过李述之后,再不想看见其他江湖豪杰看他的眼神,竟闭气眼睛,越走越快,出了人群更是三两步跑开,再不回头看一眼。 安子是知道今天的计划的,李秉如此说话,他也始料未及。但看着李秉一个人跑出去,望一眼身边的墨染湖之后,也慌忙追了出去。 墨染湖轻叹一声,抬头望去虞梦,于他对视一眼,微微摇头。虞梦心知此刻再说什么,众人也不会相信了,纵身跃下巨石,走带云起宗弟子身边,带着他们也离场了。 场上情况忽然大变,这一出闹剧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陆庄主站在时候上朗声发言想拉回气氛。 满场江湖人士,唯独李述一言不发,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阴笑。 且说李秉一个人越跑越快,路也不看,一直冲出了石榴林,跑到江边才停下。 “啊……!啊……!”他心中难平,抽出剑来,一边怒号,一边对着江边的石头连连猛劈。 几剑之后,不再发怒,却哭了出来。他跪在江边,双手撑地,低声啜泣,又望一眼江水,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的勇气。 安子从林中追出来之后,看见李秉跪在江边,还未说话,已经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秉儿哥,你这是做什么!” “安子!我是不是很坏!我从小就坏,不学无术,专门做恶。此刻更是为了一己私欲,引两国开战,说不定还要害的百万人流离失所。安子!我是不是很坏!是不是!” 李秉说来更加激动,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愧疚,嚎啕大哭起来。 “秉儿哥,我认识你这些天,很了解你的为人。你是好人,连我偷东西都不让,更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说谎的。你这样做了,一定是有很重要的理由。秉儿哥,我相信你的。” 李秉闻言,更加难以自制,一手捂住双眼,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说。我只感觉到我当时害怕,脑袋一热就全部说出来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啊!几十年后吐蕃真的会打过来吗,真的会生灵涂炭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啊……啊……啊!”李秉望着滔滔江水,怒嚎两声,转头对安子说道:“安子,我们离开这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好啊,我也不想呆在这劳什子地方,这几天见的死人太多啦!秉儿哥,想去哪里?” 李秉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露出红红的眼睛,看着安子,却不回答,只是问道:“安子,你愿意跟我结拜为兄弟么?” 这一句问的突然,安子毫无防备,心里却欢喜:“当然愿意,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大哥,即便不结拜,你也是我大哥。” 李秉闻言,总算得到些许安慰,左手搭在安子肩上,单膝跪地,望着江水:“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李秉,原意和安庆方皆为异姓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安子也用手握住李秉的肩膀,单膝跪下:“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安庆方,愿与李秉大哥皆为兄弟。那些四个字的话我不会说,总之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违背誓言,让我死无全尸。” 两人向着江水磕了三个响头,对视一眼。 “秉儿哥!” “义弟!” 既如此,大唐平乱大将的嫡子与乱臣安禄山遗孤结为异姓兄弟。 两日之后,陆庄主等人成功围攻密宗,杀死密宗宗主巴若旺,将门派财宝,典籍洗劫一空。吐蕃赞普大为震怒,发兵攻打益州。益州不得朝廷增援,只坚守一日便失守。吐蕃大军继续北上,遇到东川军队拼死抵抗,连战三月也未攻破。两边人马各不相让,陷入苦战。半年后,东川三州行征兵令,年满十六,未至五十,无有残疾者,皆要入伍,更派兵强征百姓物资以作军用。百姓荒废农事,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卖儿卖女者甚多。 整个战事持续一年半之久,吐蕃久攻不下退兵,东川虽守城成功,但一年之间,三州人数死亡过半,只剩下妻女孤寡,再也无力和朝廷对抗。未过两年,东川节度使便被朝廷罢免,东川三州也落入大唐实际掌控中。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江湖难行,空余长恨! ——首卷终—— 二卷 塞北萧风 卷头章 黄沙埋甲 二十年前,至德二年,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杀死,叛军内乱。一年后,唐肃宗收复失地长安,安史之乱逐渐被平息。“襄王李僙”及“鱼朝恩”(鱼令徽之父)各帅军十万,开始平定各地叛军余党。 又三年,叛军已几乎被清缴完毕,襄王李僙领兵五千追击史思明残部,一路连拔数座城池。史思明向西北方,逃往他的最后一座城池——凉州武威郡。 将至日暮,被余晖染黄的天空和漠漠黄沙连成一片。万余红衣士兵沿路一字排开,每隔三丈,一张红黑色的“襄”字战旗在风沙中恣意飘摇,格外显眼。 李僙大军行军一整日至威武州边界,略作修整,营火做饭,准备稍后星夜兼程打下这最后一座城池。因只是略作修整,大军没有搭帐。除了警戒的三五小队外,所有将士都整齐的坐在地上。 队伍前头一人,身披亮银鳞甲,盔簪三花孔雀翎,昭示出他身份的不凡。这人接近四十岁,面色威严,留一寸长髭,加上饱满的身材,显得有些凶悍,正是襄王李僙。一路胜仗打来,整个军队精神抖擞,士气高涨。 “啊!大喜,大喜啊!”远处另一人也是亮银鳞甲,簪双花孔雀翎,正是他的副将——糜歆。他听罢信使的三两句细语,接过文书,满脸都是笑意,大步走向李僙。 “哦?难道是史思明被抓住了?”李僙瞧他的欢喜模样,心情倒是有些复杂,自己的生死之敌被抓住了固然是好,但没能亲手活捉,终究有些遗憾。 糜歆先把书信交到李僙手里,握着李僙的膀子:“不是!不是!是王妃,生了!母子平安。生了!是个小世子!这是家信。” 李僙呆立在原地,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忽的一股热泪,夺目而出,喜极而泣。 “是个世子?是个世子!”李僙拿着家信的手战栗起来,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扫过那短短的几行字,自言自语连说了三遍。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恐怕比抓住史思明更令他高兴。 李僙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七岁就病夭,二子战死沙场,三子年幼时又恰逢安史之乱,逃亡途中感染恶疾,也病死了。 四十余岁的李僙原以为自己要落个无子而终的结局,如今老来得子,竟然高兴的老泪纵横:“已经出征半年,我几乎都忘了她还怀着孩子的事情。真是老天庇佑,真是我李家祖上庇佑。” 他把信件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捏出水来:“孩子的名字还没定,夫人想让我起。糜歆?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望着这茫茫的黄沙天地,他的心情也变得辽阔起来。“李秉?李秉!你觉得叫李秉如何?”他看着黄金戈壁上那轮明亮的太阳:“我想让他秉承正义之心,立于天地之间!秉承我李氏风骨!秉承天下大道!” “好名字,襄王殿下对这个小世子期许甚高啊!” “李秉!李秉!我老来得子,这子必定不凡!” 二人正在谈笑间,忽得一人身穿红袍,纵马疾驰,从前方一路奔来,大喊一声“报!” 这人下马交了马辔,一路小跑到李僙身前,俯身半跪,从胸前摸出一封火漆密信,举至头顶,双手呈上: “报!凉州军‘云都尉’已经率兵攻破武威郡下四县,并兵分两路,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正在向武威郡进发。已经查明,史思明已经帅军八千,从武威成城中向东北出逃。云都尉请求我们从东南方向驰援,围剿史思明。这是云都尉手书军报!” “好!好!好!今日真是喜上加喜!事不宜迟,饭后即刻出发!星夜追捕史思明。” 李僙原本欢喜的没了边际,转而一想,喊住正要离开的糜歆:“等等。”他眉头微微上扬,眸子里透出一股毒辣:“糜歆,你率五千兵马,立即赶往威武郡。务必要抢先占领武威郡。你占住武威郡后,传我命令,让云都尉不得进城。在城外等候。” “襄王殿下,你是怕……” “没错,如今云都尉先我一步到武威,并且已经占领了四个县城,我怕他拥兵自重,又成了第二个安禄山。武威偏远,又有戈壁做掩,实在是太适合拥兵自立了。如今我们只有一万人,他手下兵马约有两万,一旦他叛变,我们……实在是不得不防。” “确实!”糜歆说话间已经皱起了眉头:“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可你率五千兵马,去打史思明八千兵马。万一有不测……” 李僙却笑谈:“无妨,兵不再多。他虽有八千,可都是吓破胆的流寇而已。我方五千,却都是连胜数仗的精锐。他没有胜算的!你放心去吧,千万要赶在云都尉之前拿下武威。” 糜歆掉转马头,双手抱拳:“得令!” 天色渐渐暗下来。 凉州,凉州,果然是格外的寒凉之地。太阳落山仅仅一刻钟,路旁的枯枝朽木上,已经结了一层淡霜,雪白晶莹。 李僙轻轻哈气,结出一团气雾:“和你对战七年,今日便要做个了断!” 咵!咵!咵!咵! 五千将士在黑夜中行军,稀稀疏疏的火把在大风中摇曳。 如此寒冷的地方再加上这狂野的风,此时行军真的不是一件易事。将士们睫毛上早已经结出冰晶,喘着急促的呼吸,一边跑步前进,一边搓着手,让自己不算太难过。 李僙自然也知道这个时节和这个地点并不适合夜间行进。但如此机会,又怎么可以放过。 “将士们,只需要过了今晚,我们便能活捉史思明。之后论功行赏,功成名就,升官发财,便就在眼前!” “吼!”李僙大喊一声。 “吼!”所有的将士也跟着大喊一声,士气高涨。 哐!哐!哐!哐!脚步的厚重,像极了武威郡的黄土。 都说凉州是真正的黄天厚土,一阵狂风过,卷起漫天沙,遮天蔽日。 三个时辰,行军百里。李僙的急行军,总算在天明时分找到了史思明的藏身之地。 “报!襄王殿下,已打探清楚,贼寇就在这山丘之上。人数确如先前打探,约有八千之多。” 李僙摆手,示意探子退下。这眼前贼寇藏身的小山丘的地方唤作“黄花滩”,说是滩,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河流,只是过了这座山丘,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站在山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滩黄金海洋。那“黄花滩”的沙漠里才是真正一个,退无可退的十死无生之地。 这山丘只是个四五十丈高的土包,背靠着无边大漠。武威的山,不比别处,光秃秃,不说树木,连一棵草也没有。 李僙站在山脚下,让两千将士将下山的路口都围了起来。连夜行军,士兵都已经疲敝,现在只要死守出口,这八千余人想冲下来也不易。 “喂!叛贼史思明,想不到吧。你我又见面了!”李僙坐在马上,偏着脑袋,似乎他才是站在高处的那个人。 史思明的士兵散漫的堆积在山顶,垂头丧气,哪有一点气势。人群中一人身穿紫袍,手持一柄长枪,格外显眼,便是敌将史思明。 “噌~!”他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冷笑一声:“哼!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 李僙也存心拖延时间,等待援军,不急不慢的喊话道:“这‘手下败将’四个字,又从何来啊!你我交战,一共三次,第一次交战,在洛阳,我只是惜败于你。第二次于长安,我以五万兵马大败你十万叛军。现在第三次,你已死到临头,还要猖狂。” 史思明大笑两声:“可笑!我若是死到临头,你还要与我费这些口舌作甚?”他伸手挡在眉梢,远眺李僙的军队:“哼!你是在等援军吧。我看你不过五千兵马,如何拦得住我八千兵马。” 李僙明知史思明是在诓他,不过心里还是犯了嘀咕:“这是要准备冲了吗?大军刚刚修整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候要真打起来,可吃亏不少。可恶!云都尉的援军怎么还不到,按理说应该差不多同时到达才对啊。” 他喊过探子再去探查,看看云都尉的两翼援军还有多远。 呼呼~!一股大风过从沙漠刮过,扬起万千黄沙,遮蔽天日,可转眼又停了下来,一场大风暴就在眼前。 李僙定了定心神,又和史思明道:“八千?真是笑话,你已是日暮穷途,都是些溃兵。只待我攻上山头,你变如同瓮中之鳖,任我鱼肉!” “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史思明也料定他不敢强攻,可自己也不着急往山下打。 说话间,那两个探子已经回到了李僙军中。 李僙听闻禀告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这一切都看在史思明眼里。却听山上传来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果然如我所料,云狗贼如果真的派了援军来,半个时辰之前就应该到了。你等了这么久,他还没来。那便是他已经自立了。恐怕这个时候,他已经占稳了武威郡。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费劲心机想捉我,到头来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史思明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而你!李僙小儿!没有了援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忽!又一阵狂风大做!比刚才的更加狂暴! “啊!你们看!”两边的士兵不少人已经发现了远处的异样。 一堵三四十丈高的沙墙从沙漠里袭了出来。 “是沙暴,是沙暴!”不少武威郡本地的士兵已经认出了这东西,露出惊恐的表情。 靠近戈壁的地方,一旦风沙袭来,遮天蔽日,四目相对也不能见。 史思明却更加高兴:“李僙小儿!老天都不帮你!来啊!儿郎们!贼军孤立无援,跟我冲下山去。杀呀!” 李僙心如死灰。如今的情形怕是不会变的更差了:如果云都尉已经自立,援军自然是不会再来。马上就要起沙暴,这时候要想守住山路,恐怕是更加困难。另外不知道糜歆派去武威郡的人如何了,希望他们无事才好。 呼呼两声,山丘背后的戈壁传来,那黑红色的“襄”字旗,连同李僙头顶的上的孔雀翎,在风中乱舞不止。 暴虐的大风刮过,真的!要起沙了! “儿郎们!跟我冲!”李僙看着满天黄沙,心中一横,只能放手一搏:“有能斩首敌将者,官升三级,赏黄金百两!” 蔽日的黄沙中,一场原本不死不休的战争,在黄沙之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完全停止了。 史思明的人马只想着活命,有这沙暴作掩护,哪有再厮杀的道理。 没有伤亡,没有俘虏。在这面对面都难看清对面是何人的情况下,所有贼寇都逃走了。 李僙没有败,但他总归还是输了。 一日后,糜歆与李僙会合。云都尉果然已经自立,抢先占领武威郡及周围几个县城,拒不开城门,却献上捉拿的一千流寇,请朝廷封赏为都护使。 襄王李僙率队回朝,请求带大军重新攻打武威,被朝廷以需要修整为理由驳回。 三日后,朝廷应允云都尉所请,封为“河西都护使”。 这偌大的“武威郡”,从此税收、内政皆得自主。 二卷 塞北萧风 第一章 天汉武威今犹在 从蜀中石榴林大会李秉二人出逃后,又去月余。 淡金色的辉,晕遍云层,天刚刚放亮,护城河被暖光一照,腾起一层薄薄水雾,扑在这巍峨的古城墙上。 丈高的土城墙前人头攒动,旅人、商贾、灾民,散漫的排成几队。现在还早,只等时辰一到,城门官开门放行。 附近农家或是小贩还不等进城,便现在城门口摆摊吆喝来,下了扁担,沿路叫卖。一路北上走来,难得有如此热闹气息。 两个青年排在队伍后头。略瘦削一点的人先翻身下马,那匹紫红马驹正是靺鞨宝马——俏胭脂。他指着城墙上的牌匾说道:“大?什么,什么。哎呀,这个几个字写的好奇怪!” 略高一些青年也下马驻足,笑嘻嘻敲了一下矮个子的头:“是‘天汉武威’!这几个字是汉朝的小篆,你不认得也不奇怪。”说完又道:“一路上都是穷乡僻壤,这下总算到了一个大地方了。” 高个青年整了整衣服,下意识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里就是凉州地界了(今甘肃省及宁夏一带),因为地处中原以西,且辖地多寒凉,故称为凉州,也叫西凉。而这座‘武威郡’便是其下十郡之一。” 说话的这青年正是李秉,他牵着马,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天汉武威’四个字,真的是大有来头。这也是为什么千年来,这里还用的是小篆匾额。不论朝代如何变化,这石匾上的题字,或重新拓印,或是找名家修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下令将这个匾额换掉的。” “哦?这么厉害?连皇帝也不敢换掉吗?”安子疑惑道,看着那石匾,除了字体看起来比较古来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同:“还能有什么来头,能是神仙题的不成?” 李秉摇头:“到不是不敢,更多的是一种敬重。三国时期,曹丕占领武威之后,看到这个匾额上的天汉二字,本想换成大魏武威,但念及霍去病千秋功绩,还是没有替换,反而让人修葺一新。在那之后,不管是晋、隋、甚至现在,都也没有人再改。天汉武威这四个字就流传至今。” 他看安子不解,接着补充道:“汉元狩二年,汉武帝为平匈奴之乱,派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远征西凉,霍去病击败当时的匈奴首领‘休屠王’,逼其降汉。他的领地也从此划入汉朝,被汉武帝命名为‘武威郡’,以表彰霍去病的威武之师。而‘天汉武威’这四个字,正是霍去病大将军亲笔所题!”李秉说起往日征战故事,不由得在改口称霍去病为大将军。 “自那以后,西凉之地,就纳入了我汉人唐人版图。这匾额无人敢动,便是纪念当年霍去病大将军的‘开疆拓土’的万世功绩。”李秉说道此处,又想起现在大唐四面楚歌,到处丢失领地的的境地。更何况,连这武威郡,都是在节度使的手里,旧时强汉与如今孱弱大唐一对比,心中一时激荡,眼睛一酸,激动的热泪盈眶。 李秉整顿容颜,淡淡道:“要是现在大唐还能出一个霍去病,该多好啊!” 安子大概能明白李秉的感觉,但又不太明白。国仇家恨对他来说太缥缈,吃饱穿暖才是正事。 说话间,城门后的木闩发出两声低沉且冗长的咯吱声。 “咚!”一声锣响,武威郡的大门,缓缓打开。 话说两人从成都离开后,至于去哪也没了主意。李秉心灰意冷,原本想去江南转转,可又想起了盈澜儿来。和安子两人折回益州药王殿,又获悉盈澜儿、姜崇景已经已经为了给清语求医早已经离开。便快马加鞭往“北边”的“回纥”赶去。 蜀地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加之吐蕃发生战乱,多数路都被封禁,只能绕道而行。益州到武威郡,脚程快些,寻常不到五天路程。李秉这一路狂奔,居然耗费了二十余日,可见边境之不宁。 一连几天,星夜兼程,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大地方,两人准备修整一日,吃点好的,办些采买,好好休息一夜。 在城里草草逛了一圈,已经是晌午了,既然是要吃点好的,便要找人多的地方,味道才好。两人选的这酒楼装潢不算敞亮,但是大堂确实挤得满满当当,三四个跑堂小二忙里忙外,掌柜的也只能帮忙照看着。 “这位是从长安来的吧。”掌柜看两人的马匹不凡,一看就知两人是贵人,亲自招呼两人去楼上雅座。 “这二楼桌子虽小些,但是人也少,环境也更雅致些。”掌柜的亲自接待,一边抹了抹桌子又道:“这武威郡地远,少有说官话的人来。小哥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从长安来的。这官话啊,就是好听。” 说着他取来茶壶给两人倒了水:“二位想吃点什么啊。本店的特色是刀烧鹿肉。这西凉的鹿肉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鲜嫩不说,用刀烧酒一泡,去了腥味,更多了一份酒香。两位小哥儿,可要试试?” 掌柜的跟李秉两人正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忽然眼角瞥见刚进门的两人,楞了一瞬,又忙慌着道:“本店还有些其他菜色,都写在那面墙上了,官家看看要吃什么,招呼小二就成。” 说完,他的脸上堆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连忙赶下楼梯,迎向刚进门的那一男一女。 李秉也顺着瞥过去一眼。那女子约摸二十出头,是劲装武服打扮,带着兽皮披肩和护臂,没有多余的装饰,连头发都是简单盘起,腰背笔直,气质英飒,很是干练。男子似乎要年长李秉几岁,一身西凉本地服饰打扮,深蓝底。朱红勾边,白银线在衣角上绣着一个白鹿,是图腾。他腰间配着一块白玉,这到不是西凉风俗,而是大唐风俗了。 两人的衣服面料均要比其他人好上不少,一看便是显贵人家。 那掌柜的点头哈腰,迎上前去:“鹿大人、云大人,二位要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小的好提前预备好酒菜啊。” “没事,我们只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喝点酒谈点事情罢了。” 掌柜的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道:“楼上雅座已经有人了,小的一会就请他们下来。” 这话李秉听的真真切切,忽的一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掌柜的把自己赶下去。 说话间,这鹿大人和云大人就上楼来了。掌柜的把桌子象征性的又擦了一遍,给两位倒了茶水,招呼他们坐下,才走到李秉桌前,笑嘻嘻的给两人道歉:“二位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本店今日来了贵客,能不能烦请两下去下面吃饭。小二已经给二位收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个,实在是对不住啊。” 李秉扭头看过去,见那男人打量自己一眼之后便不再看自己了。他在京城可是霸道惯了的主,虽说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可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这楼上这么空,还要让座吗?这两人什么来头啊?” 掌柜一看李秉似乎要惹事,连忙比划手示意他禁声,低声道:“二位爷可饶了小的吧。这样吧,我送二位一壶陈酿,当做赔罪如何。旁边的那二位,我可得罪不起啊。” 安子毕竟出身不高,虽然心里也胆小怕事惯了,原本想就这样下去的,可看李秉没动,也跟着坐着。 那女子也听出了李秉的官话口音,目光在李秉的剑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微微碰了男子一下,示意他注意李秉的佩剑。 那男人看到配剑,也仔细打量了一下李秉,对着掌柜的喊道:“老板,无妨。今天谈的也不是要紧事,不用劳烦这位小兄弟了。”说完,还向李秉两人微微示歉,确实是一股儒雅的修养。 掌柜的如获大赦,松了口气,笑着对那男子点头哈腰:“谢谢鹿大人体谅,谢谢鹿大人体谅。” 李秉的这佩剑,原本是“孙无亦”的。李秉自然知道这是“北域子午总”的宝剑,但也仅限于此。此时看两人如此在意这剑,心道那位给他剑的前辈说不定大有来头。 四人就这么分别落在二楼西南角和东北角,另外七八张桌子,再也没有人坐上来。 等小二上菜,安子把声音压倒最低问道:“这两人是干什么的呀,好像你们掌柜的很怕他们。” 小二也把声音压的更低:“那云大人,是武威郡‘河西节度使’——云都尉的独女。那鹿大人是云都尉最得信赖的谋臣。还好今天鹿大人没怪罪,不然二位刚才可吃罪他们了。” 李秉心道:武威郡自二十余年前被朝廷分封给河西节度使之后,就已经完全脱离了朝廷的管辖。这节度使云都尉,自然就成了武威郡的土皇帝。他小女儿和谋士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他又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宝剑,这样的人都顾忌着自己的剑,这剑原来的主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 题外话,这不久之后,河西走廊就落入了吐蕃之手。几番轮转,到下一次稳定的归入华夏领土,已经是五百余年后的大明。由此再看,这开疆拓土的功绩,真是万世不拔。秦皇汉武,才是真的盖世英雄。 二卷 塞北萧风 第二章 西凉边疆情势改 本来两桌人相安无事,忽然那个鹿大人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还提高了声音,显然是气急了。 云大人连忙安抚他,还警惕的看了李秉一眼。李秉也低头下去,佯装跟安子聊天,反而更专注于听两人的声音。 “你说,都尉大人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我几日前向他进言,料定绿林人士进攻吐蕃密宗,吐蕃军队必定撤防以稳固局势。此时原本由吐蕃驻守的古浪县必定防御微薄,我们早可以一举拿下。而古浪又是沙洲要冲,拿下古浪,整个沙洲四县,皆可一一图之。” 鹿大人喝了一口闷酒,又道:“都是小人进谗,贻误战机。昨夜刚刚得到的消息,昨夜朝廷‘甘州’的军队已经突袭古浪,并且占领了沙洲的三县,剩下的一县虽还未攻下,也几乎是探囊取物了。” “咚”鹿大人说话间,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对着桌面猛捶一拳。云大人连忙给鹿大人揉揉:“别气了,别气了。都是小人进谗,错不在你。” 鹿大人也不管这些,自顾自的抱怨到:“这都不算,昨夜我料定定州军奇袭三个县城,定州主城必定空虚,主张舍弃古浪,转而攻打定州。可你猜都尉大人怎么说?!他居然说定州拿下,便等同于向朝廷直接宣战,现在我们粮草未稳,不是时候。天哪,粮草未稳?可笑!即便我们拿下定州,大唐四面楚歌,难道还有兵力来攻打我们?” 又是一口闷酒灌下:“以前我们还可以在吐蕃大唐之间求得生存。可眼下,定州军马上要全部占领沙洲,再加上背后的河州。我们武威郡,已经被这三洲包围了。不用两年,朝廷养精蓄锐,我们就变成了瓮中之鳖。” 说到这,鹿大人似乎看到了几年后的结局,居然有了一丝哭腔:“真是糊涂啊,糊涂啊!一步走错,追悔莫及!我找你父帅说明利害,你父帅不但不听,还说我危言耸听,将我赶了出来。可笑!可笑!” 云大人连忙安慰:“没事的,没事的。父帅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等过几天,父帅想明白的,他还会和以前一样,接你回去的。鹿哥哥,不要担心!” 鹿大人轻叹一声:“这次不一样了。以前走错一步,我们还有机会弥补。这次,哎~!大势已去!你父帅再接我回去,也于事无补了!” 李秉听到这里,略觉得惊喜。如果当真如这个人所说,朝廷又去了一个心腹大患,真是好事。 原本两人已经吃完了,安子准备离开,可李秉却不着急,想继续听下去,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机要。 “咚咚咚咚!”忽然就楼外,响亮的锣鼓唢呐声音盖过了店内的一切嘈杂。 这声音越来越近,更是多了几分喧闹的人声。 “氐祀娘娘回来啦!”酒楼外有人大声喊起,鼎沸的声音越来越吵闹。 安子起身,站在窗边望过去,居高临下,将整条街道都看个清楚。 “哇,秉儿哥。你来看。好生热闹啊!” 大队人马从主街涌来。这队伍属实庞大,少说得有千人,将武威郡的主街堵的水泄不通,挤挤挨挨。 为首的是一个锣鼓唢呐队伍,五音驳杂,算不得是什么乐章,但是却热闹无比;之后两队彩罗帐,左右各五顶,颜色各异,每一顶都有五尺宽,做工看起来极其细致;再是一队白衣供奉信徒,手持各种木质、陶制佛像,一共约有四五十种不同的弥勒菩萨;紧接着便是一个八人抬起的铜质大香鼎,上面插着三根紫檀棒槌大香。 在这些队伍之后,才是整个游行最主要的部分。 一座十六抬的大抬椅,座底是黄花梨木雕成的莲花,上座一女子,着白禅衣,头顶以黑曜石珠串扎成发髻,额头束以黄边白色缎,结出两条齐腰飘带,白色精缎披肩上以珍珠吊做点缀,胸前挂着一串摩尼法珠。她盘腿坐在莲花座上,双手微微成佛家施无畏印,左手成掌立于左胸前,右手放于膝上,五指自然伸展,神情肃穆。 这十六抬的座椅后,跟了不少信徒,三步一叩,五步一拜。又有些信徒顶着瓜果鱼蛋,准备进俸。 武威百姓夹道欢迎,跪在两边的人不在少数。人群之中“氐祀娘娘救苦救难”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少人挤上前去,只为了能摸一下氐祀娘娘的莲花宝座。 李秉也正诧异,这女子的打扮颇有几分菩萨的样子。他皇家寺庙他也见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听过神佛之中有一个“氐祀娘娘”。 正巧小二上来给鹿大人和云大人添酒水,李秉便喊住小二问这人来历。 “哦?你说氐祀娘娘啊。你二位还不知道呐,这氐祀娘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啊。氐祀娘娘专门在西凉各州施恩德,可神通广大了。”小二说完,看李秉还不放自己走,放下手里的活计,又道:“氐祀娘娘这次回武威郡来,是转成来看新庙落成的开光大典的。说起这新庙,来历就长了。今儿活忙,没办法跟官家细说,你去街上一打听,大家都知道的。”说完,将帕子从肩头扯下来,抖了抖灰尘,擦了擦桌面,迎接新客。 安子来了兴致:“秉儿哥,反正我们也要明天才走,不然去看看吧。” 李秉原本还想多听听鹿大人的谈话,后来也怕时间长了露出马脚,白生事端,也同意了。两人付了酒菜钱,匆匆下楼,混入了游行队伍中。 待李秉走后,云大人,鹿大人说话的声音大起来了。 “鹿哥哥,你认识那两人?” “不认识,他们其中一个,拿的是‘北域子午宗’的‘四剑’之一,却不知道是哪一柄。我早些年见过一次。他们的掌门和我们鹿家颇有渊源。所以也不想闹得太难堪,不用管他们。” 鹿大人顿了顿,神情更加肃穆:“倒是这个氐祀娘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我还是没能查出来,眼下武威的供奉庙一落成,这个教在武威就站稳脚跟了。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不得不防。” 他顿了顿,又锤了一拳酒桌:“修庙便罢了,还非要拆了‘休屠人祠堂’。我倒要去查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 休屠人算是武威的原始居民,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不过休屠人降了汉朝之后,近乎千年的朝代更替,一辈辈的通婚下来,已经几乎没有人以休屠人自居了。鹿大人算是个异类,心心念念不忘自己休屠人的身份。 而“休屠人祠堂”也在这一波波的文化洗涤中渐渐没落,除每逢年节,偶尔有人来祭拜之外,早已经成了人迹罕至的废弃之地。 话说李秉二人混入人群之中,七零八落的听了些氐祀娘娘的“传说”。 “这氐祀娘娘可真是厉害啊,他她第一次来武威城,就去了孙篾匠家。城北那个孙篾匠你知道的吧,哎呀,就是砍竹子遇上狼,被抓瞎了眼睛,打断了腿那个。可不是吗,氐祀娘娘说孙篾匠上辈子积了阴德,这辈子就有好报。你猜怎么样,氐祀娘娘一施法,孙篾匠的眼睛就好了!腿也不瘸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哎哟,那都是小事,据说三个月前,旁边的定州大旱,还是氐祀娘娘做法求雨。法事做到一半,大雨就下下来了。可是救了整个定州的人啊。” “可不是嘛,只要氐祀娘娘帮忙,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你就说这次张家捐的这座庙!张家家主,取了八房亲,可是这十多年,没有一个能怀上的。眼看张家那么大的家业就要断了香火。求到氐祀娘娘跟前。氐祀娘娘一做法,你猜怎么的。八房小妾,就有五个怀孕的。你说厉不厉害。这不张家主一高兴,本来说的帮氐祀娘娘塑金身,干脆直接买下以前的‘休屠人祠堂’,拆了建了一座新庙,还在后面建了两进院子,给氐祀娘娘做居所。” “你可不知道,那休屠人祠堂,虽然破,可是地段好啊,就是整个武威城的正中央!以前休屠人祭祀的地方,你说那位置能差的了吗!” “哇!这么厉害啊!你说几百年才出一个转世活菩萨,就让我们西凉几州赶上了。真是好运啊!” “那可不是,不然也不会把原来的‘休屠祠堂’拆了,修成新的庙啊。这祠堂拆了改成娘娘庙,那以后武威的供奉,不都是到了氐祀娘娘那里吗?香火可得多旺啊!” 安子看着如此热闹的场面,倒是高兴。可李秉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如果这菩萨真的有那么厉害,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缩在西凉这么偏远的地方。 二卷 塞北萧风 第三章 氐祀新庙初落成 跟着行进队伍走了一阵,差不多到了武威郡中心,两人总算来到了新修的俸庙。 这地方原本几乎是个废弃之地,经过三个月的工程,旧的土墙祠堂被拆除,新的木梁俸庙盖起来,这里又成了整个威武州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俸庙的梁柱,皆是五十年以上老木所制作,龙骨大梁,更是一根三百年海檀木,不仅结实,还散发这淡淡檀香。三面门墙都是镂空莲花纹,显然废了不少心思。 左右门廊上海刻着一副对联: “大慈悲能布福田,曰雨而雨,曰旸而旸,千处祈求千处应。” “诸善信愿登觉岸,说法非法,说相非相,苦海常作度人舟。 横批是:“万古慈悲” 大殿中央,伫立一座三人高的佛像,此刻还盖着金黄吉布。 金身佛像前,是一张大供桌,摆满了贡品。而游行队伍里抬的那青铜大香鼎,此刻已经被重新放在了大殿里,前面放着三横三纵九个蒲团。 大殿两侧是千佛墙,每一面供着四五十个其他的菩萨罗汉。 一切布置,都很细致且合规矩。 “口气真大。”李秉看完对联后略有不悦,再看遮盖佛像金身的黄布,更是恼火。黄布只供皇家专用,或者御赐之物才可以用,即便是这武威郡的土皇帝节度使也不敢擅用。如今堂而皇之出现在闹市之中,却有无人顾忌,这将皇家置于何地,由此可见,这个氐祀娘娘在武威又有多么深入人心。 游行的队伍慢慢靠近,彩仗和乐队分列大殿两旁,莲花宝座落了地,信徒的站立也都各有次序。 修庙的张家家主老早就携一家老小在旁边候着,满脸笑意。这张家主一身华服,一看便是有钱人家。四十多岁,身材瘦削,一双狐狸眼,让李秉觉出一股奸猾,还多看了他两眼。 浩浩荡荡的队伍站定,氐祀娘娘的抬椅落在俸庙前,路人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 氐祀娘娘下了抬轿,一部分人连忙小声议论:“快跪下,快跪下!” 刷~!,刚刚迎在两边的人一一跪拜。 李秉安子两人站在信徒队伍正中间,安子看了李秉一眼,又看着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跪下,两人也只能跟着照做。 就在顷刻之间,原本喧闹的俸庙,忽然变得极其安静。仅有氐祀娘娘一人直立。 她起身徐步向前,庄严而肃穆,好似真的活神仙一般。她站在俸庙前,回身对着人群道: “佛说,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今得善人张氏,行大善,为氐祀娘娘修真身。我作为氐祀娘娘的转生,愿做一场法事,庇佑武威郡来年风调雨顺,也愿众生再无苦难。阿弥陀佛!” 氐祀娘娘缓慢踱步走入店内,拿起吉布一角,轻轻一拽,金黄吉布从佛像金身上滑了下来。 三人高的泥质佛像,做工算是很细致,佛像就是刚才游行队伍里的氐祀娘娘的样子,不差分毫。 李秉看着这个氐祀娘娘站在她自己的佛像前,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氐祀娘娘又道: 一切法自性,众生无知者, 系著于色阴,六情所愚惑, 不见于一阴,推寻求色阴, 于佛法生疑,今会有此人。 愿说决定法,为断诸疑网, 使知彼此岸,逮得虚空忍, 勇健入三昧,身相不可说, 如意大宝珠,常在其顶上。 释迦毗楞伽,而以围绕之, 此会诸大士,位皆十地者, 得首楞严定,及一生补处, 斯等诸菩萨,悉皆遥见之。 睹此瑞相已,必知胜士来, 礼觐无上尊,因说深妙法, 安慰怖众生,归依天人师, 勇猛所行处,教化熟众生。 讲经完毕,氐祀娘娘捏了两个佛手印,大喝一声:“开!” 大殿门口众人都觉得精神一振,恍如醐醍灌顶,纷纷觉得果然妙法神机。 李秉也觉得顿时一丝清凉,他抬头看了一眼氐祀娘娘。心道:“好厉害的内功!这边是佛家内功么?让人神清气爽。” 氐祀娘娘又像模像样的捏了几个法诀,每一次都让众人心头一震。 看着氐祀娘娘做法完毕,张家主起身上前,恭迎她去后院的修身之所看看。之后的开光典礼,也被几个最忠诚的氐祀娘娘弟子接管。这些弟子都是清一色的白色禅袍,有别于其他信徒,十分容易辨认。 一些弟子短短讲了几句经文,又劝大家向善。然后便对殿外的人说到: “礼成!可以进香了!” 这一声之后,人群炸开了锅。众人哄抢冲进大殿,抢着拜上第一炷香。 安子被刚才两个佛手印弄得心中着迷,也加入其中,挤的一身香灰。 李秉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一些弟子开始兜售所谓的”神仙水“和“氐祀灵丹”。此刻李秉便已经开始揣度这氐祀娘娘恐怕不是个善类。 “秉儿哥,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进去上一炷香吗?”安子快步走出,兴高采烈:“还好我抢的快,要不差点上不到香,那么大的香鼎,都被插满了。” 李秉回过神来:“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就不去了。对了,你抢的这么快,求的是什么啊!” “哈哈哈。”安子想到心中所求,大笑起来:“这可不能告诉秉儿哥。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你可以去求娘娘让你早日见到盈澜儿姐姐啊。” 李秉没有答话,只是淡淡抿嘴一笑。 和安子又在城中办了些采买,带好干粮和水,再回客栈已是日暮时分。 入夜后,凉州之地的寒凉就显现了出来,由其是十月天更冷,不到子夜,房外的水就结成了冰。 这里的客栈一律是两床被子,看李秉是长安人,小二还额外添了一床毯子,怕他二人睡不惯。 安子在床上蜷成一团,倒还睡的香甜。李秉在对过床上却睡的很不踏实,不住的翻身。 他心绪不宁,难以入眠。每次正要睡觉,总觉得有一道响声从窗外飘来。响动不大,可是扰的他心烦,好似连体内真气都被这声音隐隐带动,难以平复。他倚着窗扉,竖起耳朵:“安子,你有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嗡嗡嗡的响?” 安子睡的深沉,没被叫醒,口水粘了一床,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好梦。 李秉干脆开窗看看,刚开个小逢,冷风刮进来,激的他打个寒颤。他本就没有穿衣,被这刺骨的寒风一吹,又立刻关上了窗户:这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天上,又像是在地底,似乎略微有些牵动自己的内力,全身上下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烦躁。 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披上衣服,转身出门。 二卷 塞北萧风 第四章 异声躁动玄机深 李秉循着声音出走客栈。黑云掩月,气寒风疾,宽阔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人。 那声音好似直接从脑海中传出,根本辨不清方向。 他朝北走了数步,觉得内力的波动在减弱,便转身朝南走,果然那内力波动又逐渐增强。每次辩定方向,这声音都更加强烈一番。凭着这般方法,在城里来来回回,终于找到了那奇怪声波的源头。 “还以为是氐祀娘娘庙,没想到却是这里?”李秉抬头,看着前方的匾额上描金写着“鹿府”。 这里正是白天那位鹿大人的府邸,也是鹿家祖祖辈辈的老宅。到了别人的地盘,李秉原本不想多生事端,奈何感觉实在奇怪的很,心里抑制不住的好奇心驱使着李秉还是寻了个矮墙,翻身上房。 这府门虽然气派,可这府邸却算不上大,一共就两进院子,蹲在中间房梁上一览无余。 武威的夜里冷,更是安静,没有风声,没有鸟叫,这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在夜里分外分明,引得自己的内力随着声音而动。他站在屋脊上,微微动了动耳廓,听着那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可一转眼,又像是从天上来,难辨其踪。 “不要动。” 忽的,他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一柄冰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李秉的喉头。他如此专注,竟然连背后来人都没有发觉。饶是如此,能这样接近自己,也这人的武功估计还在自己之上。 这声音听起来分外熟悉,便是白日在酒楼遇到的鹿大人了。 李秉出门的着急,连佩剑也没有带。这被人挟持,一时间连反抗的手段也没有,只得双手张开,低声道:“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李秉尝试着,微微转头,鹿大人手上的匕首又用力了一分:“别动!” “阁下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做什么。”这声音没有升降,一直恪守在一个声线上,冷淡的让人有些发寒。 李秉道:“我们白天在酒楼见过。我坐在二楼的对桌。夜闯贵府,完全是好奇,没有恶意。有一股奇怪的声音,让我睡的很不舒服,我就起来看看。好奇而已,没有恶意。” 鹿大人微微迟疑:“声音……?”鹿大人开了个话头,忽然话音一转,将抵着李秉喉头的匕首更用力了一些:“那是什么声音,你说来听听。” 莫非他也听得到吗? 李秉心中有惑,随即答道:“有点像洞箫,窸窸窣窣的,又有点像埙,但也不是,有时候觉得很近就是耳边,有时候又好像是从天上来。是股很奇特的声音。” 鹿大人似乎放松了警惕:“白天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呢?他在附近吗?让他出来!” “不不不,他不在,还留在客栈休息。我也只是想来看看,所以连武器也没有带。”李秉依然将双手举起,眼睛不住的往身后瞟:“我真的没有恶意的。” 鹿大人大约是放下三成戒心,又问了两个其他的几个问题,把李秉的目的都都问了个清楚。反正李秉确实没有恶意,这些问题也都无关痛痒,就一五一十的答了。 “哐!” 鹿大人还要继续发问。忽的,两人眼前的院子里,井底传来一声巨响。 那动静不小,李秉和鹿大人都寻声望去,李秉身体刚一动,鹿大人的匕首又往前抵了一丝:“不要动。” 他略作思忖,说道:“你这次闯我府邸,我就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记住,这里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也不要再来了。” 鹿大人放了李秉,李秉又瞄了一眼那口井,接着和鹿大人一个对视,翻身下房,消失在夜色里。  长夜漫漫,李秉一个人走在街上,随着距离鹿府越来越远,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淡,它对体内内力的牵引也变得更弱。李秉轻轻合上门,总算回到了客栈里。 安子还安稳的睡着。李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一方面刚才的声音过后,全身都神清气爽,毫无睡意。另一方面,他又在细细思量今天的事情: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声音的源头似乎是在鹿大人家的井里?那声巨响又是什么? 李秉就这么在床上,呆呆的想了一晚上。等再次被叫醒,已经快到晌午了。 店小二喊道:“官家,官家,你还在吗?已经快到晌午了。如果管家还要住今晚的话,可要多算一天的钱了。” 李秉应了一声“无妨,都先记在账上。” 等他整顿好自己再下楼时,安子已经在楼下点好了早膳等着。一顿清粥小菜下肚,安子问起李秉的计划,是否要上路去回纥。 李秉有些犹豫:原本是要一路去安北都护府找盈澜儿的,可是自己对这个声音的事情多少有些好奇,要不要停留一两天?可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惊动了鹿大人,还是不要旁生枝节的好。毕竟这事也确实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们吃过饭就走吧。天黑之前就能出了武威,到下一个地方落脚。这些天不好赶路,早走一天,便早一点到回纥。” 两人正埋头喝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又传了进来。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掌柜的熟练地从楼梯上快步跑下来:“哎哟。云大人,今天又来吃菜吗?二楼还空着呢,吃什么我让小二就去准备。” 云大人扫视了一眼大厅的众人,说道:“不必了,我只是来问问,今天鹿大人到你这里来过了吗?”他说话间,瞟了李秉一眼,转瞬又将目光放开,略有急色。 李秉的余光也察觉到了云大人的神色异样,但还是默不作声,只是埋头喝粥。 “既然还没来过,那便那没事了,你若是看到鹿大人,给他传个话,说我有急事找他,让他务必到云府去一趟。” “小的一定带到,一定带到!”掌柜的作揖,送走云大人。一脸堆出来的笑容,待她走后,转瞬消失。 李秉瞧着云大人离开,也连忙放下碗筷:“安子,咱们先不走了。鹿大人可能出事了。” 安子要问原因,李秉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吃完饭后,李秉把安子拉出了客栈,详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又道:“如果按云大人说的话,那位鹿大人的失踪很可能跟昨天夜里的事情有关。那口井里说不定真有古怪。” 两人去鹿府前晃了晃,隔着府门看着里面的下人们都在院子里,总不能大白天的闯空门,索性又在武威郡里逛逛,打发时间,等着天黑。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新发现,李秉在试着听了听那个声音,果然其实白天也是能听到的。不过白天人多,那细微的声音很容易就被掩盖了。 武威郡也不算很大,在城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来到了这人声鼎沸的地方,正是氐祀娘娘庙前。 三五个白袍弟子,辛勤的在功德簿上一笔笔记下香客的功德香油钱。右边又是几人在兜售包治百病的神仙水。 这前面,门庭若市;却不知道,氐祀娘娘本人正在后门迎接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个弟子开了后院门,一前一后进来两人,皆是一身褐色长袍。为首的一人身材略微高大些,他摘下斗笠,露出真容来——四十来岁,暗棕色头发扎成短髻,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且狭长,颧骨棱角分明,面色冷峻。  他身后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身材瘦小,看起来好像身体里没有一点脂肪。这人獐头鼠目,上唇左侧一颗长着长毛的大痦子,从进来起一直是笑脸,偶尔露出那一排十分不整齐的牙齿,让人看了好不恶心。不过这人双臂奇长,双手下垂时,居然已经过膝。一双手指也是纤长无比,养得又白又细。 氐祀娘娘一身素纱衣,连带着身后的十多个亲信弟子也已经恭候多时。 “属下见过豹尊者……” 氐祀娘娘刚一开口,却被这个冷峻男子打断。 “先带我去看看再说!”男子声音低沉,充满威严。 氐祀娘娘在前带路,一行人进了一间厢房。这个房间十分奇怪,没有桌椅板凳,中间的地上,一个挖开的大洞。洞口有一架木梯,供人上下。左侧的地面上散乱的放着一些铁镐铁锹,一旁还堆着一些挖出来的黏土。 房间里原本有一个人,看衣着,正是捐了这座氐祀娘娘庙的张家家主。可是如今面容却有些略微不同,年纪也不是四十多岁,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娃娃脸而已。 张家主看到冷峻男子进来,连忙让开位置,略略后退,躬身道:“见过豹尊者。”这声音也略却和之前俸庙落成仪式时他说话的声音大相径庭。 豹尊者往洞里面瞅了瞅,却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淡淡的道:“怎么样了?” 氐祀娘娘略微上前:“在地下挖了一个多月了,前天终于找到了一条年代很久的通道,看来消息是真的,这休屠人的祭坛,就在武威城下面。”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说那件东西找的怎么样了!”豹尊者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目光变得更加犀利,看了氐祀娘娘一眼。 被这眼光一瞅,氐祀娘娘从心底里发出了寒意。 “暂时还没有找到。这休屠人的地道却和想象的不太一样,里面岔道非常多,而且不少都有机关陷阱。许多地道常年不与外界通风,根本不能进入,需要等几天。现在一时间还不能找到祭坛的确切位置,请豹尊者体谅。”氐祀娘娘略略停顿,立马提高了音量继续道:“不过属下已经加派了不少人手,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 “嗯!”豹尊者冷眼扫过氐祀娘娘背后的一干弟子,:“加派人手固然要紧,但是对于弟子的审查一定要严格,不要中途出现一两个奸细走漏了风声。不要操之过急。” “属下明白。” 豹尊者眼神略微柔和了一点,轻声道:“这次的事情非常重要,我且把‘鼠尊者’也交于你,从旁协助。一切事情还是以你为主,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吩咐他就好了。” 氐祀娘娘略有不悦,不过还是说道:”属下遵命。”她看了一眼鼠尊者从进门起都没有停止的奸笑丑脸,心中更觉憎恶。 “行了。你这里我也看过了,一路走来,我看你的氐祀娘娘庙在这里很得民心。这件事,‘蛇尊者’你做的很不错。主上对你也很是满意。只等这次你找到‘休屠祭坛’,主上定有封赏。”他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大洞,道:“这里的事情也看过了。我该走了。” 氐祀娘娘大感意外:“豹尊者这就要走吗?我已经安排好了酒菜……。” “不必了,我还有其他要事,要去甘州一趟。这事情交给你,我很放心。”豹尊者将斗笠戴在头上,转身便出了门:“记住,有任何难事,皆可吩咐鼠尊者协助。如果需要更多帮助,尽管派人通知我!” “属下明白!” 氐祀娘娘刚应声,豹尊者早已没了踪迹。只留下鼠尊者站在一边咯咯发笑。 二卷 塞北萧风 第五章 武威州里古怪多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秉两人来到鹿大人的府邸前,飞身上房。安子虽然武功不行,可这说到飞檐走壁、上梁过瓦,竟然比李秉还要飘逸不少。 第一次见安子上房,李秉大为惊奇:“安子,你这是在哪里学的轻功,居然这么厉害。” 这原本就是安子谋生的看家本事,被李秉这么一夸,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这……都是我以前的师傅教的呀。这门轻功叫做‘一苇渡江’,还有我‘妙手空空’的本事,也是师傅教的。说这个是‘风华六艺’中的两艺。” 安子的师父,自然就是“史思明”了。他原本是打算把风华六艺都教完的,可是教完妙手空空,一苇渡江只教了个开头,就被逼得不辞而别。之后他双腿渐渐废了,更没办法去寻找安子。这些都是旧话。(接一卷十二章) 闲话说毕,两人环视一圈,确保没有其他人便溜入院内,径直都到井边,伸头望去,井水里一轮圆月明晃晃的在水面上荡漾。 “居然不是枯井?”原以为昨天听到井下有响动,这应当是一口枯井才对,可今天一看,李秉大失所望。不过他也早有应对之策,顺着打水的缆绳溜入井里,留安子在外面放哨。 刚入了水,才觉得真冬天的水真的是寒冷刺骨,就算有真气在体内抵挡,可也是锥心之痛。 潜了一丈余,狭窄的井忽然变得开阔,又接着往下潜了不到半丈,居然到底了。井口狭小,月光照不到井底,这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光虽不至,那个熟悉又奇怪的声音,在这冰冷的水里变的更加明显。 “汩汩汩汩~!”李秉抬头,循着声音,奋力的往前游。他水性极好,李家的一门闭气功夫“万民息”可称的上是炉火纯青。当初也是靠着这门功夫,才在阳月宗引得那掌门上当。 “啊~!呼!”浮出水面,他大口呼气。这居然真是有另外一个出口。 上岸之后,漆黑一片,他到处摸了摸,两旁都是湿滑的石头墙壁。不过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是一个甬道,大小恰好容得下一个人行走。而那奇怪的声音就是在甬道的另一头。 “得想办法弄个火源进来。”没有光,李秉也不敢走远,又顺着原路游回井底。 “安子,你也下来吧,我找到了,真有个地洞。让你带的火折子你带了吗?” 安子闻言,把身上的火折子亮了亮给李秉看:“带了,按你说的,用猪脬扎好的,保证泡不湿。我还多带了几个,以防万一。”说完,他也顺着绳子溜了下去。 两人水性都不错,轻松找到找到甬道的位置。安子吹着一个火折子,这光不算很明亮,但看清甬道已经是绰绰有余。 拿着火折子到处看看,安子打了一个喷嚏,牙齿止不住的颤抖,他连忙开始脱衣服,再一件一件的拧干。这寒冬腊月,又是井下的甬道,比外面冷上不少。李秉得了孙无亦的一成内功修为,多少还好过点。可安子就不一样了,没怎么练过武,筋骨也不强,上岸之后,面色铁青,鼻涕止不住的流。 “安子,你没事吧。是我不好,应该让你在上面等我的。”李秉看着安子的样子,莫得生出一股心疼出来,连帮着他拧衣服。只是李秉徒有内功,却没有行气的法门,否则给安子推推气,他还能好受些。 “秉儿哥,没事的。”安子快速的把衣裤都重洗穿好。“我以前在街头流浪的时候,可比现在惨多了。现在至少还有衣服呢。想当年,寒冬腊月在街上,没有衣服也没有吃食,三翻四次差点活不下来。最后还不是一样长这么大了。” 李秉看着安子的笑容,心里却有一点酸楚。从小锦衣玉食的他,很难想象,安子小时候拼命求生的样子。 他也粗略的甩了甩身上的水,两人一前一后,开始探索这个地下洞穴——甬道非常深,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头。 “秉儿哥,你说这密道是去往哪里的?”安子小心翼翼的把火折子举在胸前,不时的向身后看去,心道可千万别出个什么妖怪来。 “这地道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李秉摸了摸甬道的石壁:“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但是那个鹿大人的消失,跟这个绝对脱不了干系。我们且边走边看,不过要多小心些。” 从进入甬道之后,那个奇怪声音变大了不少,更加让李秉心绪不宁。两人小心翼翼,没走出多远,李秉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一沉,还不急他反应,身子就跌了下去。他用力抓一把石壁,可那墙面既坚硬又平坦,哪里能有抓手的地方?还不等他再想,便落到了陷阱底。 安子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躲。却见刚才还露出一个大洞的地面机关,转眼又合了起来。他小心查探——刚才的地方,只有有人踩在上面,地面上的石板就会分成两半,各自裂开。重量移开之后,两块石板又会归位,封住洞口。 这甬道里居然有陷阱! “秉儿哥,你没事吧。”安子小心翼翼的走到陷阱旁边,用手压开石板。 “咳~咳咳……!”这陷阱里一股腐臭,倒不算深。 “嘶~!”李秉被这么摔,扬起一堆尘土,后背也被什么东西硌的生疼,好像是扎进肉里了。 安子拿着火折子从陷阱口上把头探出来,李秉借着光看清自己身后,被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陷阱里立着不少尖刺木桩。李秉从背后摸出来一根尖刺残枝,像是被自己的体重给压碎了,隔着衣服扎进皮肤里。仔细看看,这里的每一根木桩都泛着深红色,是在“耐腐水”里泡过的。可即便如此,恐怕真的是过了太久时间了,这些尖刺大多已经完全腐坏了。否则自己刚才中了这陷阱,恐怕就要被这些木桩来个肠穿肚烂。 “秉儿哥,你身后!”安子人在上面,却看见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李秉现在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这一喊,他连忙回身,这场面却更加惊恐——他身边倒着另一个死人。看样子是同他一样是从上面触发机关掉下来的。但那人便没有李秉这么好运了。三根半腐的木刺穿胸而过,当场气绝,肠子肚子被木刺捅到了身体之外,好不恶心。难怪刚才李秉就闻到一股腐臭。 “安子,还有火折子吗?扔一个下来。”李秉借着光仔细看了看这人一身白袍打扮:“居然是个氐祀娘娘的弟子。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摸了摸木刺上的血,在这么潮湿的地方,这血刚干了不久,暗红中还透着一丝丝的鲜红色。 “估计就是他了。”李秉对着上面的安子说道:“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昨天我听到的井下声音,估计就是这个人了。他触动了机关,才引发了那么大的响动。” 他又摸了摸这尸体的衣服:“衣服是干的,没有水。他应该是从甬道的另一头过来的。”说完,又在这尸体上搜了搜,除了一点铜板,身边有一个烧掉了一半的火把,其他也没有什么东西。 李秉捡起那个氐祀弟子的火把,用火折子点起来。 ”嘭~!“火把被点燃的那一刻,熊熊的火苗照耀了这个甬道的角落。这样一来,在甬道里就方便多了。 等他爬上陷阱,用火把照了照四面的墙壁:“安子,我走前面,你离我稍微远些,我们要更加小心些。这地道里既然有了这个陷阱,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陷阱。我们距离远一点,也方便互救。” 安子点头称是:“这里的机关是想置人于死地,一定要加倍小心些!不过也奇怪,鹿家下面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机关重重的地方?” 谨小慎微,一步一停。两人就这么走了一会,甬道前方出现一个岔口,而看起来,两边的甬道都是深不见底。 “怎么还有岔路,这里是个迷宫不成?” 仔细看这两边的通道,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又是岔道,又是机关。这恐怕不是一个通道,而是在向守护什么东西的地宫一般!”安子又嘀咕两句:“秉儿哥,要走哪边?” 李秉一时也没有主意。他站定,凝神听了听,好在那奇怪的声音只从其中的一个岔口里传出来。 “走左边吧!那个奇怪的声音只从那边传过来。” 再看氐祀娘娘这边。 豹尊者走后,氐祀娘娘便对鼠尊者翻了脸:“你想下去,就自便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你了。”说完,对身边那个“张家家主”说道:“带上你的人皮面俱,我们今天还在在外面做一场法事。昨天一天就募到一千吊钱,趁着我们还在这边呆一段时间,要把钱捞够再走。” 氐祀娘娘说道一千吊钱的时候,刻意调高了嗓音,似乎是在鼠尊者面前炫耀一般。 她临出门前,又回身对鼠尊者问道:“要不要我让弟子给你准备两个火把?” “谢谢蛇尊者关心。不用了,那东西太亮堂,晃得我睁不开眼。”说话间,鼠尊者还是一脸笑盈盈的。 氐祀娘娘没有接话,挥一挥白纱衣袂,带着张家家主出了房间。 既然这个张家家主只是氐祀娘娘弟子易容而成,恐怕真身早已经遇害了。如果张家怀胎的这个传言是假的,而那些氐祀娘娘的传说,说不得便都是杜撰出来的。所谓三人成虎,这些三分真七分假的谣言,就变成了武威民众嘴里氐祀娘娘的光辉事迹。 “师父,你说这个鼠尊者这个时候被派过来,是不是就是来抢功的?要不要我们……” “且不可妄动。他的武功可比看上去厉害多了。”教训完弟子,蛇尊者又道:“他是豹尊者身边的老人,豹尊者三番两次跟我说有事就找鼠尊者,分明是摆明了让他来分我的功劳,我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他能夜视,也确实更适合在地道里找东西。”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让他找到了,又如何?这件事上,我怎么都是首功。压得过他的。” “张家家主”点头称是:“师父这件事办的如此利索,一定能得到主上青睐的。鼠尊者压不过咱去。说不得,哪日连‘豹尊者’都要被比下去,‘东四堂堂主’的位置都让给师父坐呢!” 氐祀娘娘白了他徒弟一眼,示意他鼠尊者还在里面:“诶!休要胡说!这件事也是随口说得的吗?”说完面露笑意:“自己藏在心里就好。”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这边鼠尊者终于收敛了笑容,面色变得狰狞奸诈起来。 “居然忍住了没对我动手?这蛇尊者也是长进了啊。” 他搓了搓纤长的手指,露出藏在袖子里的一对指虎,进入了地道。 二卷 塞北萧风 第六章 旧时密道危机涉 李秉和安庆方依旧在地宫甬道里探查。那个火把又燃去一段,火光已经渐渐微弱起来。 “小心!” 李秉的脚刚迈了一步,脚踩的石头却略微往下沉了一点。他心知自己是触动了机关,忙喊了一声,顺手拿出韬剑堤防。 “箜~箜~”两声括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听这响动,一定是箭弩机关了。只是听声辨位,还没有去看头顶,他提剑便是一招“星行夜归”,想扫开即将飞出的箭矢。 可这一招打完,却未见箭弩射出。 “恐怕,这个机关里面的弩弦坏掉了吧!”李秉看着地上,果然有一个张满铜绿的破烂箭头,还是青铜铸造。“哦,不对!已经有人触发过这个机关了,不过你看这箭头,都已经破烂成这样了。这地宫的时间应该真的是很久很久了。” 安子跟在李秉身后,他指了指前面:“前面好像有响动。” 李秉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哪个奇怪声音上面,反而忽略了安子听到的这个响动。两人小心翼翼的走了一段距离,一个惨烈的景象猝然出现在眼前,有些骇人。 一个白袍青年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已经砸成了一滩血泥,血浆迸了一地。看衣着正是氐祀娘娘的弟子。他的脑袋还在石板外面,完好无损,面容既惊恐又痛苦;身子却被压在石板正中心,所有骨头内脏都压成了肉酱烂泥。 安子循着刚才的声音看去,还有另外一人被困在石板和甬道墙壁的夹角中,多半截身子都在石板之下,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他神志还算清醒,正是之前见过面的鹿大人。 “是你?”鹿大人在火把的灯光中先认出了李秉:“你怎么在这?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你是说……这些氐祀娘娘的弟子?”李秉反复打量着鹿大人的面容:“我不认识他们。早上那天和你一起吃饭的另一个人来客栈找你,我就猜到你可能出了事情了。想着说不定你昨晚来了井里,就跟着过来,找到了这儿。” 鹿大人将信将疑,如果不是敌人就放心了不少。现下自己被压着,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有求于人,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李秉先说了话了:“你有没有受伤?”端详了一下石板,又道:“这么大的石板。你怎么被压在这里了?” 鹿大人被石板压着,看起来是极为难受的,他用力试着往外爬了爬,但却纹丝不动,只能低声道:“我还好,就是腿被压住了,出不来。”他看了李秉一眼,又看了看安子,略作思量,缓慢的说道: “我昨夜听到动静,就到井下查探。没走多远,就看到这个氐祀娘娘的弟子在甬道里,谁知道我刚喊了他一声,他就立刻逃窜。我也跟上去。那个弟子不知道怎么触发了机关,我当时全力追他,也没有注意到。等看到石板落下,再想躲开,已经晚了一步。最终还是被卡在这里,动弹不得。” “这么说,倒是也合理。”李秉心道如此,又问:“这是你家的密道?” “当然不是!昨天晚上听着动静我才下来这里,我也是第一次进来。”鹿大人说了会话,脸上略有些惨白,估计是被石板压的时间太长了些。他又说道:“你问了这么多,能不能先救我出来!” “啊?”安子被这要求吓了一跳,他比李秉胆小的多。常年的讨生活经历,也让他对陌生人无比警惕。他连道:“万一救了你,你要杀我们怎么办?谁知道你是好是坏。” 李秉其实倒已经想救他出来了,不过还是更加谨慎了些,毕竟他出长安的这一段时间来,已经见识了太多的勾心斗角。心思也不似以前单纯了。 “我我们救你出来可以,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鹿大人心中自有琢磨,横眉怒目,不看李秉,只是对着地板冷哼道:“你问吧!” 李秉蹲下身子,和鹿大人更近了一点:“你说你是第一次进来。但言语间,我总感觉你一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地宫?” 鹿大人倒像是被这问题一惊,诧异的盯着李秉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让李秉更加疑惑,也反问道:“嗯?这就让我不懂了,难道我应该要知道吗?” 鹿大人更加惊奇:“你难道不是来武威郡找这个地方的吗?”说完,他又仔细的端详了李秉的表情,狐疑道:“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家祖上没跟你说过什么?” 这一串问题问的李秉一脸茫然:“你有话就说!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鹿大人忽然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的想事情,想着想着还皱了眉头,终究还是一字不提。 “喂!问你话呢!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安子胆小,倒是比李秉更谨慎多了。 忽然他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猛地抬头,看着李秉道:“好吧!这是哪里这个问题,说起来跟你也有些关系。”他清了清嗓子:“你应该也发现了,除了我们两人,别人都听不到这个声音。” “休屠人能听见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早些时候,在我家房顶上,你告诉我你也能听见那个声音,而且你还带着‘子午宗的韬剑’,我本以为你也是来武威找这个‘休屠人祭坛的’。现在看来好像你的祖上跟你什么也没说。连你是休屠人也没有说吗?” 李秉和安子对视一眼。安子是知道李秉是大唐皇族的,但是有没有和这个休屠族有关系就不知道了。 李秉自己却十分清楚,族谱上把家族的过往都说的一清二楚,完全没有提及这个休屠族。母亲是江南人士,更不可能跟这个休屠族有关系。他一定是会错意了。虽是这样想,他却也不说破。 接着又听鹿大人说道:“也是现在休屠人越来越少,你家祖上不跟你说,也不奇怪。当时在我家房顶上见你,我还以为你也是来找这个地方的。我们休屠族的历史很古老,相传世代居住在武威郡这片土地上,这个地下祭坛也是早已有之。休屠族认为自己是从地下去往天国时,被遗忘在人间的神灵。这个地下祭坛对休屠族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地方。 后来汉朝时期,当时的休屠王带着族人归顺汉朝,我们的民族也开始和汉族融合。休屠的教义在汉朝人的各种信仰教派前面,显得如此无力,信仰休屠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个祭坛渐渐的就被人遗忘了。只偶尔被一些休屠族人用来躲避战乱。再后来三国时期,天下乱作一团。马腾、韩遂攻来武威。当时休屠人为了保护这个地下祭坛,就把祭坛的入口全部封起来。然后烧掉了所有有关的书籍,迁往别地躲避战乱。 再后来过了几代人,天下又稳定后,一些休屠人又回到这个地方。我鹿家就是其中之一,但是老一辈的休屠人已经全部老死了。新一辈的人就算听从祖训来这里找旧的祭坛,手里只有一些残存不全的资料,那个祭坛却入口再也找不到了。于是这些东西逐渐变成了传说。甚至连我看到这个地宫之前,都以为这只是传说。” 说道这里鹿大人的眼光有些亢奋:“原来我们休屠人,也是像汉唐人一样,有着自己信仰和文化的民族!”说到这里,他已经把李秉完全当做了休屠人的一份子。 随后他又说道:“相传,休屠人的耳朵和汉人并不一样,可以听到汉人听不到的声音。这个祭坛在建造之初,其中就有一样休屠的至宝,只要地宫里有一点点风,就可以发出声音,告诉休屠人,祭坛的位置,从而避免走了岔路,中了陷阱。而休屠人之外的人,则听不到这个声音。” 鹿大人接着说道:“昨夜,我忽然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猜想休屠先知祭坛的入口已经被人找到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入口居然就是我家井底。然后我就在我家遇到了你,当时还在怀疑你与这件事情有牵连。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进来看见了氐祀娘娘的人,就知道一定是他们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找这个祭坛,又是怎么找到的,我也不知道。” 他死死盯着李秉道:“我说完了,你该救我出来了吧!” 李秉略作思量:“我救你出来可以。不过先说好了。我们没啥恶意,就是巧合之下来到这里。一会救你出来,你可不要懂什么歪心思。” “你我无冤无仇,更何况你我还是一族之人。你如果救我出来,于我还有救命之恩,我为什么要杀你?” “安子来帮把手。”李秉说着试着抬了一下石板,纹丝不动。等安子也上手时,两人站在鹿大人左右,一同用力。 “嗯……!呀!!”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这石板也没有动分毫。 李秉打量了一下这个石板,又道:“这石板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千斤中,我们两个是抬不起来的。要不,你在这等一下,我们出去找人来救你?” “不要!”鹿大人一听,心中安奈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不要!” 他叫住两人:“不然你们去石板的后面试试,我只有腿卡住了。你们能把石板抬起来一点,我就能爬出来。” 李秉两人从石板上走过去,又看了看石板的样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下手,一起用力。石板后面的一角微微翘起,鹿大人连忙匍匐着往前爬了爬。 “啊!”安子和鹿大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原来安子手上脱了力,一时没拿住,刚刚被抬起的石板又落了下去。鹿大人也刚往前挪了挪,还没准备好,这石板又压在了腿上,疼的他叫出声来。 “你没事吧?”李秉看着鹿大人一脸痛苦,不忍问道。 “没事!只是腿又被卡住了,这次卡的更紧了。”鹿大人的脑袋上分明有颗汗珠,这么大的石板压在身上,怕是没有说的那么轻松。他安慰安子道:“小兄弟,不要紧,我们再试一次。这次再坚持像刚才那么长时间,我就可以出来。” 两人又抬了一次,这一次鹿大人抓住机会,双手用力,硬生生的爬了出去。 鹿大人爬出去,整个人躺在地上,背靠着甬道墙壁,大喘粗气。 “你还好吧?” “没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双腿,用力的按揉,舒筋活血:“骨头都没受伤。就是两条腿已经全麻了。” 鹿大人自顾自的说道:“还好你们来找我,不然再过几个时辰,我就算得救,腿也会废掉。对了,被两位兄弟救了,还不知道两位的名字。” 和鹿大人原本也没有什么交集,李秉原本想给他说个假名字,可是没有提前想好,又不好多停顿,只得把真名说出去。心中暗道这真是败笔,下次一定要提前想好假名。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回去修养一下吗?”李秉问道。 “不可以。既然氐祀娘娘已经发现了这里,我要先他们一步找到祭坛的位置。否则如果被他们破坏了祭坛,可是大大的不妙。”他揉揉腿,强撑着站起来:“之前看那些氐祀娘娘的弟子在甬道里四处寻找,大概是还没找到位置。而我们能听到声音,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祭坛的位置。事不宜迟,快点动身才是。” 三人出发,却不想,在甬道岔路的另一边,两个氐祀娘娘弟子已经把他们的对话听的完完全全。 一个人弟子留下跟踪他们,在每个岔道口做上记号。而另一个弟子早已经原路返回,去给氐祀娘娘报信。 二卷 塞北萧风 第七章 蛇鼠一窝施为难 三人循着声影继续在洞里行走,那奇怪的声响也越来越大,两边的甬道两侧也逐渐变的宽敞起来,看地道两侧墙壁的纹路,连做工都变得细致起来。 “看起来就是前面了。” 出现在李秉眼前的,是一个巨大且空旷的圆形平台。围绕着平台外周,大概有二十多间石穴,都直接和平台联通,没有门,看起来是贮藏室。这些石室里多数都放着写财物。或是已经腐朽的木椅板凳,或些刀枪剑戟,偶尔还有一些精致陶罐,陶像,又或者一两个木箱,也不知道立面装的是什么。如果真如鹿大人所说,这里是躲避战乱的地方,倒也是一应物资齐全,合情合理。 那平台的中央,一个精致的小石桌上放着个形似牛角的东西,看起来正是那奇怪声音的源头。 “天地号令!”鹿大人严重迸发出了灼热的光芒。“我终于见到了,我休屠人的至宝。” 这天地号令,样子极为普通,只是一只水牛角罢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安子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扯了扯李秉的衣角,示意他堤防。李秉当下会意说道:“鹿大人,我们对这里的财宝并没有兴趣。你想要便拿去吧。” 鹿大人笑道:“你这是哪里话。都说了是一族人,定不会为难你们。而且,那个天地号令也碰不得!千万碰不得!” 他正要详说,忽然安子回头望去刚才的地道:“有人!好像还不少!” 鹿大人一口吹灭火把,拉着李秉三人藏到一间石室中。 刚刚回复黑暗的平台,转瞬又被炽烈的火把光芒照的一点不落。一群人从甬道里慢慢进入到这宽阔的平台,不急不缓。 “出来吧,别藏了。我们是跟着你们进来的。”说话的正是走在队伍前面氐祀娘娘,身旁站的是那个假冒的张家家主,十来个弟子分列在两旁,将平台的入口堵死。 “鹿大人!我知道是你在里面!” “果然是你!怕是你从进入武威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算计这个祭坛了吧!”鹿大人也先一步出来,横眉冷对,看着氐祀娘娘,又怒又气:“我便早猜到你们的目的不单纯,却没想到居然是奔着我休屠人的祭坛来的!” “少废话!”氐祀娘娘大喝一声:“将他们拿下!” 说时迟,这十多个人便团团围上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所有人都亮了兵刃。既然是抓人,断断没有空手来的道理。 李秉也没有料到氐祀娘娘发难的这么快,自己和安子显然被当成了鹿大人的人,看氐祀娘娘的架势,自然是要一网打尽,当下也只能和鹿大人同舟共济了。 嗖!嗖! 鹿大人知对方人多,先下一筹才有胜算。袖里藏着的两把匕首露了锋芒,鬼魅一样的身法飘到敌人身后,只是一刹那,将先冲上来的两个弟子割了喉咙,一刀毙命! 后来的弟子看到这一幕反而有些迟疑,这鹿大人一副文秀打扮,谁料身法如此厉害,杀人手段也是狠辣无比。 “你们去抓那两个人!把他交给我!” 氐祀娘娘的拳风比话音更先到一步。三拳袭面,逼得鹿大人后腿一步。不待他站稳,先是左手一掌,逼得鹿大人出拳相抵,紧接着右手手刀,划向鹿大人喉头,大开大合,带动白纱衣袖,功法缥缈。 鹿大人反手一挡,从下而上,击中氐祀娘娘手肘,将这一记手刀打偏。正要再拆下招,一道寒光从氐祀娘娘的指甲上,映入鹿大人瞳里。原来这手刀才不是杀手,指甲才是。氐祀娘娘的指甲如此锋利,如若刚才真被她碰到喉咙,恐怕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嘶~!”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他脸上忽觉得火辣辣的疼。再看氐祀娘娘的白纱衣,衣袂上已经沾了红。 “袈裟伏魔功?” 这原本是“福建莆田显应寺”的看家功夫,以僧袍和袈裟为武器,结合自家内功心法,袈裟不仅锋利,更是有吞、绑、刺、挑等十多路招式,变化多端,打法灵活。却不知道氐祀娘娘如何会使。此刻她将自己的衣袂当成袈裟耍出这套功夫来,威力虽然不及正统武功,但胜在更令人防不胜防。 一招之中藏了三个杀手锏,鹿大人险些吃了大亏,只能先退下来,更仔细的观察氐祀娘娘,沉着应对。 李秉那边原本还好,三四个弟子还算对付得了。但是氐祀娘娘一发话,十多个弟子悉数扑了上来,以一敌十,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他的拳脚功夫比鹿大人差的不少,入门的《李家剑法》大多是些强身健体的招式,没什么大用处。虽说《阳月剑诀》算是江湖上叫的出名字的上等剑法,奈何他练的纯熟的也仅有“星三剑”,至多再加上一招“月四剑”中的“朗月清风”。应付这么些人,很有些费力,也只得边打边退。 好在他有孙无亦的一成内功修为,又不知为何和这《阳月剑诀》好似同出一脉,剑法和内功相得益彰,这才勉勉强强防守住,更不说进攻了。 安子没什么功夫,好在轻功不错,左躲右闪,兼拿着个火把当武器,两三个弟子也近不得身。 两人和这一干弟子且打且退,起初还站在甬道进入平台的路口,几个回合往来,已经快被逼到角落了。 既然退无可退,则要求变。李秉一脚蹬在墙上,飞身跃起,一个倒钩凌空耍出一招“众星拱北”,直攻几个弟子面门。 正是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只是一招,就逼开了三五个弟子。 “噌~!”有个弟子想要硬接这一招,提起全力,迎剑而上,两剑相拼之下,那弟子的佩剑居然被硬生生斩断。韬剑顺势辟入那人的肩头,竟然将整个肩膀连同右臂一剑削掉。 真是一把好剑! “啊~!”一声惨叫荡漾在这个几乎密闭的祭坛里。 且说众人打的乱做一团,却有一人动了贼心思。正是氐祀娘娘的大弟子——假冒的张家家主。他看两边僵持不下,心道这次的任务是来祭坛找东西,提前把宝贝拿到手里才是正理。一早摸到平台中央,看着那个形似牛角一般的“天地号令”,抬手便拿! 可这天地号令好似镶在地上,他猛拽了两下,居然纹丝不动。 “噗!噗!”鹿大人挡开氐祀娘娘三招“常州光福寺”的“天宁十三手”,反手便是一刺。可这对招之间,他斜瞟见张家家主已经开始对着天地号令生拉硬拽。 “不要!”刚喊出一声,他将氐祀娘娘踢开,连忙转向张家家主。 氐祀娘娘也是反应机敏,一招“袈裟伏魔功”的卷字诀,甩起白衣袖,缠住鹿大人的右腿,猛的一拉,将他拖倒,迎面便是一掌。 “轰轰轰~!” 整个地洞开始颤动起来,巨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而一直烦扰李秉和鹿大人的那个声音消失不见。一干弟子以及李秉安子都因为这动静迟疑起来。 “快放回去!”鹿大人忙向张家家主喊道。 张家主一愣,又将刚刚拔出来的天地号令放回平台中心的小石桌上。李秉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鹿大人之前对他说那个东西碰不得。 “嘶~!嘶~!嘶~!”平台的入口处,不断的掉落下来黄沙,转眼已经将宽阔的入口埋掉大半,即便张家主将天地号令放回去,也没有停止。 “快跑!”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喊了一声。所有弟子乱做一团,放开李秉和安子,开始往刚才的入口跑。张家主也是聪明,知道再把这东西放回去没用,干脆拿起宝物,奔着洞口跑去。 鹿大人用匕首斩了氐祀娘娘的白衣袖,跑到张家主身前,飞身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夺了那天地号令。可等他再转身。那山一样的黄沙已经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只过了这么一瞬间,那堆积的黄沙少说也有一丈厚。 再看洞里,此刻只剩下了李秉、安子、鹿大人,张家主和另外两个氐祀弟子而已。刚才李秉和安子已经退到平台角落。这变故来的太突然,两人距离太远,并没有退出去。 祭坛被破坏,鹿大人已经是气急,将天地号令放回祭坛中央。他便结果了张家主——伸手抓住他的脑袋,匕首刺入心脏,张家主吐了两口血便没了动静。 他转头要寻那两个弟子的命,李秉伸手拦他:“算了吧,他们也是听命办事,何况大家都被困在这里了,还是要一起想办法出去才是。人多也好挖些。” “他们是外人,若放他们出去,这祭坛的秘密肯定保不住。”说完拿出匕首就要结果两人。 两个弟子要抵抗,可连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就被鹿大人一一解决,李秉的直觉果然对,这鹿大人的功夫比他要高明不少,显然是个练家子。 整个洞穴里,忽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刚才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跟着氐祀娘娘的队伍进来之后,就藏进了平台外围的一个石穴里,被一起困在了这里。那奇长的手臂将一双指虎已经握在手里。这人正是早些时候便已经进来的“鼠尊者”。 “这是何必?”李秉生气的说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可怎么才出的去?那么多黄沙,要挖到什么时候。” 鹿大人捡起地上的火把,掐灭到只剩一个,整个平台又变回漆黑。 “现在里面没有了新的空气,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消耗,只拿一个火把吧,不然路还没找到,可要被憋死了。”他顿了顿,看见安子已经在平台入口挖那些黄沙了。 “不要白费功夫了,一旦天地号令被拔出,那些地道就是死路。你以为他们就跑出去了吗,几万斤的沙子堵在地道里,怎么挖,都是出不去的。出了这个平台才是死定了。” 安子被这一句话吓的够呛,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挖的更快了。李秉也有些慌:“如果挖了,说不定还能出去。如果不挖,难道要在这里等死吗?” 鹿大人倒是胸有成竹,慢条斯理的拿起火把,走到一个石穴边,默默道:“你们不要怕,如果如果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没错的话,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 他细细查看了那些石穴,每一个石门口,都刻有几个拇指大的文字,这些文字李秉和安子自然是认不得了,都是早已经绝迹的古代休屠文。 “因为这里根本不是祭坛,我要找的地方还没找到。这是引导人们来找祭坛的阵眼而已。我们在附近找找,应该还有出路的,说不定就在哪一个石穴里。”鹿大人看李秉两人也不再挖,朝他们喊道:“你们过来跟我找找吧。” 李秉两人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存侥幸,连忙来到鹿大人身边。仔细一看,这里所有的石穴都不大,站在门口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完。 “粮食?”鹿大人看了看门口的刻字:“这间屋子,应该是存放粮食的地方。” 石室里果然放着几口大缸,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可能是之前封地下的时候,就把粮食都搬走了吧。毕竟这些东西也放不住。”李秉道:“不过,也有可能是被这洞里的老鼠、虫蚁都吃完了也不一定,毕竟都过去了那么年了,按照三国时候,休屠人逃难来算,到现在应该也有快五百年了吧。如果按汉朝征战武威郡来算,也该有近千年了。” “我们进去找找吧!说不定有机关什么的。”安子最是怕死,一个人先进了房间里,到处摸索,一点不肯放过。李秉也只能选择相信鹿大人,死马当活马医,跟着安子到处找找。 鹿大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忐忑,也吃不准那些祖上传下来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是假的呢? 三人在石穴里仔细摸索,安子时刻谨小慎微,堤防着鹿大人,怕他为了空气不够,杀了自己。鹿大人也把这些看在眼里,只是略微一笑,也不说话。 一统摸索,连只蚂蚁也没找到。安子还将里面所有的陶罐陶缸都移了位置,生怕错过什么机关。 “这间房子,放的是衣服。”看着门口雕刻的休屠文字,三人又进入了第二间。 果然有四个五大柜子,上面整齐的放着一些衣服,大多数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了。 李秉随手拿起来一件,撑开来。衣服已经略微有些腐朽了,不少丝线的颜色退掉了,但总体还是可以辨认:“窄衣,圆立领。果然是三国时候的衣服。”他将这衣服随手放回架上,又看了看别的:“好像这里面的一些衣服年代还要更久远些。” 三人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这第三间……是财宝!”鹿大人看着门口的文字。 安子听到这声,习惯性的精神一振。眼前的四个大木箱子,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墙壁上还有些苔藓。 四个箱子一一被打开,里面多时一些散碎铜钱,面上放着些碎银子和一些金银玉器的饰品。 “哇,东汉的五铢钱!”安子看着这一箱子:“都是些铜板,这钱当时肯定不值什么了钱了。不过现在来说,可比当时值钱多了。毕竟是五百多年前的东西不是!这满满一大箱!”说完他又拿起一串面上的玛瑙珠串:“这玛瑙品相很一般,不算通透,只能算是下品,放在现在也就是三五贯的样子。” “安兄弟还懂这个?” 他笑着看了一眼鹿大人:“放心,放心,我就是看看。不会动的。你要的话都拿去。” 鹿大人倒是什么也没拿:“这些东西就不要动了,我们还是找出路要紧。” 安子看着这几箱子,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想着既然是休屠人的宝藏,那多少应该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吧。眼前这四箱,满打满算,能有七八百贯就不错了。对于一个大族来说,实在是少的可怜。 三人就这么看了十来间洞穴:武器、陶俑、农具、草药、零零总总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机关。 大半圈的石穴都找完了,按位置来看,三人已经很接近鼠尊者藏身的地方。 鹿大人拿火把照了照门口的文字,没精打采的说道:“梯子。”一眼望去,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恐怕都朽烂完了吧。”李秉道:“这里放些梯子倒是奇怪。有什么用呢?” 既然一眼都看完了,又是空空荡荡,也没必要再探查,三人转身要去下一个房间。鼠尊者已经躲在门口,双手抬起,两只指虎上莹莹发绿,都是淬了毒的,只等一个照面打个出其不意。 “等等!梯子?”鹿大人灵光一闪,又折返回刚才的房间。 “梯子在休屠人语言里,还有‘通天之路’的意思。而传说休屠人是要去往天国的人!这里会不会有东西!” 安子也道:“对呀!那么多房间,多少都有个瓶瓶罐罐,为什么偏偏这一个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呢?” 十几间房子一无所获,三人原本有些泄气,被鹿大人这么一说,顿时都来了兴头,冲进房间,一人一面墙的细细摸索。 “这里有个裂痕!”李秉看着墙面整齐的裂纹,猛地用力:“真的是个石门,可以推开!快来!” 潜藏在旁边一间房的鼠尊者听到这个动静,终于把心放下来。 三人合力,一个窄小的石门缓缓推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石门另一侧飘出来。 “有凉风?是出口?” 二卷 塞北萧风 第八章 祭坛无路黄沙掩 这个洞穴比刚才的甬道要小的多,李秉和鹿大人都需要半躬着身子才能前行。 李秉看了看墙壁,又用手刮了一下泥土:“好像,这个通道,还要比刚才的地道年代更久一些。” “的确是。”鹿大人也摸了摸墙壁,言语之中,满是欢喜的神色:“一定是这里了。这里才是真正的——休屠人祭坛!” 三人刚走了没几步,竟然同时呆住了。 “哇!好美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巨大的平台,和刚才的平台截然相差无几,一样宽阔,一样圆的规整,但是却更高,高到仿佛也看不到顶。 三人之所有惊叹,是因为这穹顶之上居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星空。密密麻麻的点像繁星一样发光,颜色各异,忽明忽暗,和夜空绝无二致,甚至更加璀璨。穹顶中央还有一块巨大的海蓝色的琉璃石,放在这群星之中,如同月亮一样,炫彩夺目。 “那些小的光芒,是萤火虫吗?” “不是萤火虫,是漫天的夜光石!是这里!是这里!这里才是我爹爹穷尽一生都没有找到的地方——休屠人世代相传的祭坛——天之扉!”鹿大人兴奋无比,似乎是多年的愿望终于达成。 他狂热的说道:“相传我们休屠人原本是由地底迁移去天国的途中,被天神遗忘在人间的子民。所以休屠人的这个祭坛便是等待天神来接我们的地方。祭祀也是部族中的头等大事。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何等的壮丽啊!比武想象中还要美丽十倍。” 李秉环视一周,这个祭坛的大小和刚才外面的平台相差无几,只不过做工更加细致,整个祭坛地面都铺上了红色陶土做的扇形地砖,从中心一圈一圈的散开。每一块砖石上都有独特的花纹。连同两边的墙壁上都雕着花。这么高的墙壁,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 既然是祭坛,中央就不像之前只放了一个天地号令那样空旷。 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马型石雕——马昂首嘶鸣,眼神明亮,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三足腾空、飞驰向前,一足踏于飞燕之上。马嘴张开,衔着一个卷轴。工艺精湛,栩栩如生。 “这个马石雕好特别啊!”安子远远的望着那巨大的雕像,看着出奇。 “这是龙雀天马!传说是天国来接引休屠人的使者!他嘴里的就是天地诏书,是接引休屠人到天国的诏书。” 绕着龙雀天马的,二十多个真人大小的雕像整齐的排成一圈。都是金色雕像。均是头戴尖顶高帽,单膝跪地,双手放于膝盖之上。 “这些雕像的样子也很特别!还有淡淡的香味。”安子也蹲下,面对面的看着一个人形雕像,还贴近闻了闻:“真的好香啊!都一千年了,还这么香呢?” 鹿大人看着正在端详人形雕像容貌的安子,低咳了一声:“这些不是雕像,都是死人!” “啊!”安子一惊,被下个趔蹶,连忙倒缩着爬回来。 鹿大人将火把交给李秉,跪在“龙雀天马”和这些“人形雕像”前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他原本是向按照休屠礼节叩拜的。可是到了这里,心中一时激荡,不由自主的按照唐人的礼节行事了。毕竟休屠文明早已经泯灭殆尽,这些文化上的影响,从来都是潜移默化的。 鹿大人起身,指着身前这些人形雕像解释道:“这些是我休屠族历代的‘休屠王’的尸体风干而成,称为祭天金人。待休屠王死后,他的尸体会被去除内脏清洁,然后里外都涂上不腐水,塞入香料,重新缝合,风干之后再涂上香漆和金粉漆。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看着连忙退开的安子,他又解释到:“王族祭天,本来就是我休屠人的传统。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说完他开始数这些祭天金人的个数:“一、二、三……二十、二一、二二、二三。果然只有二十三个!” 李秉平复了心情,仔细看了看这些人的容貌,果然都是不同,身形也是有大有小。“二十三?有什么特别的吗?” “因为第二十四任休屠王降了汉朝,之后又被别的部族杀了。他的尸骨不在这里。从他之后,再也没有了休屠王。所以这个祭坛只有二十三个金人。” 安子刚才被这些金人吓了一跳,悻悻的走到祭坛外围,绕着祭坛走了一圈:“这墙面我都检查过了,既没有暗门,也没有暗格。机关更是没有。鹿大人,这出去的密道在哪啊?” 鹿大人也四处看了看:“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传闻祭坛里有一条出路,这条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走。至于路在哪,怎么走。我完全也不知道。只能到处走走。” 安子一听,原本已经放下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只是传说?那这也太儿戏了吧!万一传说是假的呢?” 鹿大人也绕着祭坛四周走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机关。不过他此时还在发现祭坛的兴奋之中,至于出去的事情,已经抛之脑后了。 他细致的欣赏着“龙雀天马”的每一个细节,对安子说道:“也不算是传闻。家里有一本祖上传下来的书,是三国时候,从武威出逃的祖辈门写的。上面记载了好多关于祭坛的东西。家族由来、祭祀礼仪、这地宫的机关陷阱等等都有详细的介绍。不过那本书缺了几页,有的地方也模糊看不清了。但是上面既然说了最后的祭坛里有出路,那就一定有出路。你们放心的找吧!” 说完,他瞟了一眼李秉:“李兄弟,你在看什么呢?” 李秉敲了敲马肚子:“我在想,既然你们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而这个祭坛就这么空旷,就只剩下这个‘龙雀天马’和‘祭天金人’了。” “如果金人都是休屠族历代的王,恐怕不会在他们身上动什么手脚。剩那么唯有一个东西,就是这龙雀天马了。”说完他又拽了拽雕像的尾巴,也没有什么玄机。 鹿大人也拿着火把过来帮忙,把凌空的三蹄细细检查了一番,连蹄子底都摸了又摸。依然一无所获。 安子不太想靠近那些金人,好在借着穹顶上那些夜光石,这祭坛里也能干个大概,他又走回祭坛的入口附近再行查探。忽然他灵光一闪:指着穹顶上那片璀璨的夜空喊道:“你们说,那个出口会不会在上面!” 说完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来时候的通道里有一道光闪过,便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看看:“刚才那个过道里,好像有东西闪光,可能是机关,我去看看!” 李秉看了一眼安子远去的身影,说道:“这个穹顶比城墙都高,我认识的人,还没有一个人的轻功能上到那么高去。而且墙面这么垂直,爬也是爬不上去的。” 他站在龙雀天马前面,忽然看着那马嘴衔着的里的石质卷轴:“鹿大人,火把借我一用!” 不等李秉拿到火把,一声“惊叫”从祭坛入口处传了过来。 “安子?” “秉儿哥!”回话的是安子没错,但从祭坛入口进来的郝然是两个人影。鼠尊者一只手将安子的双手制在后背,另一只手上的指虎抵住安子的右颈。 两人徐徐走了进来,停在了铜雀天马四五丈远的地方。 “你是谁?”鹿大人从铜雀天马上跳了下来,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已经攥在手中。 鼠尊者桀桀一笑,那声音又尖又干:“两位别紧张,我本来只是跟着氐祀娘娘进来看个热闹。一不小心同诸位一样被困在了这里。本来想静静的跟在三位身后,能逃出去就行,不料被这个小兄弟先发现了,我先求自保。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能出去,我一定放了这个小兄弟。” 李秉向前一步,刚拔出剑,鼠尊者便把指虎抵的更紧了,逼的安子把头往另一侧偏。 “你要再耍什么花招,你这小兄弟的命可就没了。你想清楚。”鼠尊者看着逼的李秉不敢向前,心满意足的笑道:“这才对嘛。” 他看了看那龙雀天马,继而说道:“两位难道没看出来,那马嘴里的石头竹简有古怪吗?整匹马都是石头雕刻而成,偏偏那马嘴里的竹简是陶制。和整匹马都格格不入。 李秉心中一惊,他刚才也发现了那竹简的颜色和龙雀天马略有不同,还需要借助火把才能看清,而眼前这人距离雕像几丈远,居然能看的如此清楚。 鼠尊者的这门功夫,练门就在双眼,他早已经小成。不仅视力过人,百丈之外还能看清蚊蝇,更能夜视,即便完全黑暗的地方,他也能看的清楚,豹尊者这才派他来这地宫。 “怎么样,两位兄弟,你们要不要去看一下。大家都困在这里,还是得想办法出去不是?” 鹿大人给李秉使个眼色,便是让他去看看,又道:“你想跟我们出去,还是得有点诚意的好。都是为了出去,大家也不用闹这么僵。你把人放了,我保证带你出去如何?” 鼠尊者笑道:“哈哈哈哈,那倒不用。我还是喜欢把命捏在自己手里,你们有三人,我只有一个,要是你跟我翻脸,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话间,李秉已经翻身上马,踩着马背上,伸手够到那竹简。 果然那竹简如同鼠尊者所说,并不是和龙雀天马一体。李秉试着将它抽出来,也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咯噔!” 刚把整个竹简抽出来,这龙马的上下颚居然合上了。李秉心知触动了机关,连忙飞身下来。却未见有什么异样。 鼠尊者、安子和鹿大人也是被这动静惊了一跳。四处张望,可不要从哪里飞出来一些飞镖箭矢才好。 “咔~咔~咔~!” 几声脆响从穹顶上传来。那碧蓝的月亮宝石多出一条裂纹来,裂纹在这不断的脆响中,越来越长,连同映照在地上的光芒也一同发生了变化。一股水柱从那裂纹中央笔直的流下来,像银线,又像水晶丝。 这水流随着裂缝不断变得宽起来,不同颜色的光芒映在上面,这丝线化作七彩带,真的是极美的。 “咔!咔!” 不及李秉欣赏这美景,又是两声脆响从穹顶传来。那块碧蓝的月亮崩坏成碎片,落在地上,一股洪水夹杂着泥沙,奔腾而下! “我的老天爷!这出口还真的在顶上!” —————— 网上说“龙雀天马“和”祭天金人“都是文物,大家不要信。博物馆里的那个青铜的“马踏飞燕”是赝品,汉朝时期对我休屠至宝的仿品而已。那个祭天金人也是我们休屠人流失在外的宝物。大家千万不要信网上的谣言,不传谣,不信谣。要坚信这些都是我们休屠的至宝,跟前凉和匈奴都没关系。(手动狗头) 二卷 塞北萧风 第九章 烂泥坑里慌捡命 看着眼前这汹涌的泥石流奔腾而下,李秉把竹简拿在手里,只觉得这个竹简即便是陶制的,也轻了不少。 “莫不是空心的?”他虽生出了这个想法,却也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生怕被鼠尊者瞧出什么端倪。 随着穹顶上的洪水越流越多,整颗海蓝色的圆形琉璃石崩碎,水柱顺着那个鼓面大小的洞不断的流下来,里面的泥沙渐渐少了起来,水也越来越清澈。发光的海蓝琉璃石落入水底,反而把这碧蓝的光芒折射的整个祭坛都是。 四人都心知肚明:这祭坛地宫分明就是修在水下,等上面的水都流下来,填满了这个祭坛,四人就可以借着水流从那个孔游上去。四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谁也不愿先动一步。 转眼间,这水面已经即将要没过腰间了。 鼠尊者有豹尊者给的情报,多少也猜到了那个竹简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心道:等水全涨起来,要两手凫水,到时候处境更加艰难。还要在那之前拿到那个竹简才好。 “喂!你把那个竹简扔过来!”鼠尊者说完把指虎又往安子颈部顶了一下:“要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李秉将竹简在手里扬了扬:“你想要它?接住了!”说就将竹简扔出,不过却不是正面扔给他,而是扔到了他身侧。 鼠尊者没料到李秉居然把东西扔的这么爽快,伸手便接。 他左手刚一离开安子的脖子,安子趁机一个团身滚地翻,跃入水里,消失不见。 鹿大人也是手快,待李秉刚扔出竹简,抬手便是一镖。袖里的匕首当成飞镖使出,打的正鼠尊者的右手。 就在鼠尊者即将接住竹简的一瞬间,匕首打中他的手腕,鼠尊者脱了力,竹简也飞出,落入水中。 这水越流越大,巨大的冲击力,刚才鼓面大的小口,转眼已经有一丈大小,整个“星空”被撕裂开来。巨大的水流冲刷之下,整个祭坛之中的水流被冲的暗流涌动。巨大的水力把几人冲的晕头转向,任凭他们如何使力,都在这巨大的水流中难以自控。 整个苍穹都被撕裂了开。汹涌的水流携带者泥沙瞬间填满了整个祭坛,在祭坛中创造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来。发光的宝石都从穹顶上震下来,混在水里,又没入漩涡中,那一瞬间,这个漩涡色彩斑斓,更如幻境一般。 几人再也难以控制自己,只能尽量往上游,祈求自己不要被憋死在这巨大的光彩漩涡之中。 “呼……” 巨大的湖面上,漩涡勾起的波浪渐渐平息下来,安子率先浮出水面,几乎快要被憋死,举目四看,自己居然身处一个大湖之中。  他刚想再潜下去救人,缺见李秉也浮上来了,肩头还架着鹿大人的胳膊。 “咳咳……咳咳!”李秉被呛了水,止不住的咳。在看鹿大人,他胸口被划了一刀,并不深,不住的冒着鲜血。 李秉缓过神来,深呼几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是哪?” 鹿大人此刻还算清醒,只是有些脱力。他瞟了一眼周围的精致:“这是西水马湖,在武威城东边。”他又道:“原来祭坛在湖底下,难怪我父亲在城外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 他有气无力,扭头问李秉:“东西你拿到了吗?” 李秉将另一只一直在划水的手短暂的拿出水面给鹿大人看看,手里正是那个陶制竹简——所谓的“天地诏书”。他将东西交给安子,自己拖着鹿大人浮水。 鹿大人看到那诏书,嘴角一笑:“拿到就好,这才是真正的休屠人至宝!”说完他咳了一声,依旧虚弱的说道:“我们……快回去吧,还得……还得收拾了那帮氐祀余孽。” “刚才水底下那个人呢?”安子看着东西已经到手,问了一句。 李秉一边拖着鹿大人往岸边划水,一边道:“祭坛的顶被水冲下来,当时我们打成一团,他刺伤了鹿大人,但是自己也被压在了石顶之下。这半天都没有浮上来,估计是死了。” 看着鹿大人眼睛一翕一合,甚是虚弱。李秉拍了拍他手背:“喂!鹿大人,你怎么了?刚才看你伤口,伤的不深啊,也没有多少血,你怎么了?” 鹿大人比刚出水的时候更加虚弱:“他指虎上有毒。现在我头疼的紧,快送我去武威城的云府,或许还有的救。” 他却不知道这鼠尊者其实是“甘州·欢喜谷”的掌门。欢喜谷,是青苗一脉专门研究毒药的门派。而鼠尊者本身,也是一个一等一的用毒高手,这指虎上本来涂得就是鼠尊者最得意的见血封喉的毒药,原本是沾血必死的。只因为在水中打架,这指虎上的毒被水稀释,才保了他一条命。 西凉地区大多缺水,极不容易才孕育了这西水马湖,武威当初建成选在西水马湖边上,也是靠着这湖水来养活一城百姓。 李秉背着鹿大人,从西水马湖出来走不到半里地就到了大道。本身离城也不多远了,更是恰好拦到了运货的马车,三人飞驰进城。 李秉看着躺在板车上昏迷不醒的鹿大人,心里也多了番好感来。两人本没有什么深交,可这在祭坛地宫里,鹿大人对李秉很是照顾。他也看的出来鹿大人绝对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能如此待李秉,都是因为他以为李秉也是休屠人。 想到刚才鹿大人在水中救自己的一刻,李秉是发自内心的想救活鹿大人。 安子也是个聪明人,那“天地诏书”刚交到安子手里,他便察觉出了它的不对劲,不管这个竹简到底是石头的,还是陶制,这也轻了太多了。轻轻一敲,还有中空的声音。他摆弄了一小会,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机关。 安子轻轻旋开诏书一侧的龙雀天马的图案,这竹简真的像是罐子一样被打开——里面只有一页黑色的帛书,上面浅浅的画着一个古怪的图案。。。。 “啊!这,这……这。”这黑色的帛书李秉和安子自然都见过。阳月剑诀里夹着一张,之前孙无亦给让李秉带回北域子午宗的《白雪内经》也有一张。加上这一张,已经是第三张了。这三帛书的手感很一致,都是一种奇怪的顺滑,而三张上的图案却各不相同。 两人大吃一惊,这时候鹿大人咳了一声,还是昏迷。不过这倒是把安子吓了一跳,他立刻把那一页黑帛书放回“天地诏书”中,将竹简的机关复原。 西水马湖距离武威城非常近,马车转瞬间就到了城门口。还不等李秉进城,守门的士兵队长一眼就认出了鹿大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守城的队长被吓个够呛。颤抖着探了探鹿大人的鼻息,还好,有气。 “鹿大人受伤了,要赶快送去云府。”守城的队长朝着其他人喊了一声,随后翻身上马,指挥两人骑马给这拉货的板车开道,李秉和安子在马车上跟着。 有官兵开道,这板车在城里横冲直撞。 报信的人早一步到了云府,云都尉和云姑娘听说鹿大人出了事,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这云都尉,算起来和李秉的父亲颇有渊源。起初和襄王同朝为官,当时他正是从李秉父亲手上夺了这武威郡的兵权,开始自立。 云姑娘看着昏迷不醒的鹿大人,霎时间乱了方寸。连拉着鹿大人的手,喊他“醒醒”。 还是云都尉果断,一把拉开云姑娘。将鹿大人抱起来就往府里冲。边冲边喊:“郎中还没到吗?” “到了,到了!”云府门口,两个士兵架着一个老头郎中,也急忙冲进云府,整个云府乱成一团。 李秉牵挂鹿大人的伤势,也跟着进了府。 另一边,一个身影从湖水边爬上岸,精疲力竭的躺在岸上。 他素面朝天,心中想到: 完了!蛇尊者葬身地宫,连主上要的东西也被抢了去,我们“东四堂”把主上的事情弄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必须找去找“豹尊者”和‘鹮尊者’,说不定还有办法补救。 二卷 塞北萧风 第十章 云府凶险天机变 李秉和安子被送到云府,几个大夫轮流问诊都说是中了剧毒,可这毒确实见所未见,几个大夫一时都没了办法,只能靠经验一点一点的试了。 云都尉和云姑娘吩咐大夫好生照顾鹿大人,转而出了卧房,到前厅。这房间不大,八仙桌下面左右分列三把椅子。安子和李秉被在鹿大人被问诊的时候,留在这里吃茶。 几人一番客套寒暄,李秉将从鹿府下井之后的事情给云都尉说了个大概,又从安子手上接过那“天地诏书”说道:“就是这个东西,鹿大哥心心念念,东西我给鹿大哥带回来了。” 李秉讲的故事让云都尉和云姑娘大为震惊,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来。云都尉接过李秉递来的“天地诏书”,说道:“这事如此凶险,若不是李兄弟把人送来,说不定就要出大事。” 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李秉两人就要告辞,云都尉应了一声,再次道了谢,喊了人送李秉出去。 可他还未出门,一边的云姑娘怒喝一声:“且慢!”她走到门口,伸手拦住两人:“如今鹿哥哥还没醒,我云家空下的厢房还很多,两位不妨就在我云府住下。等鹿哥哥醒了,两位就可以见面,岂不是更好。” 李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真当是云姑娘客气,抱拳还礼:“不劳姑娘费心,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待鹿大人醒了,只需要来客栈知会我们一声就行。” 云姑娘的手不曾放下,连李秉看也不看,面色冰冷:“不好意思了,现在鹿哥哥还没醒,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就放你走。还请两位安心住下,等鹿哥哥清醒,我们自然可以把话分说明白。” 李秉这才揣度到云姑娘用意,略有愠色:“原来云姑娘是想把我们软禁在此。我们救了人,你这是要恩将仇报了?” “到底是有恩,还是有仇,还不好说。鹿哥哥失踪的第二天,我去客栈就看见你贼眉鼠眼的打量我。你若心中没鬼,怎么连正眼看我都不敢?现在鹿哥哥受伤,你们又是唯一之情的人,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秉心道,自己当时确实碍着前一晚和鹿大人在房顶上见面的事情,没有敢正眼瞧云姑娘,只是斜眼瞥了一下,想不到这个事情都被她记住了。 云都尉也是个谨慎的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既然如此,不然两位少侠就在我府上住下。你放心,绝对好吃好喝伺候着。不会薄待二位。只要鹿谋士一醒,我们将话说明白。若是确如二位所言,我必当亲自认错。如何?” 李秉看着这门口茫茫多的守卫,心道:“这下怕是没得选了。” 从鹿大人的房间,到客厢。李秉看着这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心道这都尉府的守卫还真是森严,想要硬闯出去,怕是不行。 武威郡的这一天一夜,真是格外漫长。 安子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很是焦虑:“秉儿哥,你说他们不会把我们灭口吧!” 李秉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应该不会吧。等鹿大哥醒了,一切分说清楚。这事情自然就了了。”他顿了顿,略有些气恼说道:“我也是,当时为什么要进云府呢?我们在云府外面把人送到就好了呀,趁乱就脱身了。都是我,当时脑子一热,就跟着进来了。现在好了,连‘韬剑’也被他们收走了。这东西我还得交回‘北域子午宗’呢。” 云府要软禁人,自然也害怕李秉闹事,他的佩剑便被一早收走,美其名曰:“代为保管。” 安子听到这话,一跟头坐了起来:“秉儿哥,佩剑的事情,你倒是不用怕。你看这是什么!”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页黑色帛书来。 “这……”李秉刚要说话,立马压低了声音:“这不是‘天地诏书’里藏的那一张吗?我记得你在马车上的时候放回去了。怎么又在你这。” 安子一脸神气,笑道:“在云府门口,我当时瞧着那云姑娘看你一脸怒气,就担心别进了府邸有什么变故。想着多个要挟也好,就趁着人多事乱,把这个东西悄悄拿了出来,藏在怀里。”他把黑色帛书交到李秉手上:“到时候万一他们贪图你的宝剑,我们就用这个交换。” 说完,安子也坐在了李秉的床上,拿起那页黑色帛书来,反复细看:“你说奇不奇怪。《阳月剑诀》里有一页黑色帛书,按你说的,引得阳月宗内部自相残杀,《白雪内经》里也有一页,让子午宗的那个前辈不惜杀了云起宗那么多人,也要得到。现在这千年祭坛里又有一页,还没出世,就引得这个氐祀娘娘来打主意。你说这黑色的帛书里,到底藏的是什么呀!” 安子忽然凑近李秉的脸:“这里面不是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吧!”他一想到宝藏,也变得兴奋起来:“秉儿哥,快把你那两页也拿出来,我们研究研究。” “那两本秘籍我贴身带着不便,还放在客栈里呢,没想到它们有这么重要。等脱身之后,一直带着身边才好。”被安子这么一点,李秉也意识到了这黑色帛书的重要性,这么多人要抢,不管是什么,总是一个无比重要的东西。 忽然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阳月剑诀》虽然现在好像没什么名气了,但是相传,也曾是门绝世武功。《白雪内经》就更不用说了,法家那么多门派,都说他是法家第一内功,绝对弱不到哪去。这两页黑帛书,既然都藏在武功秘籍里。你说会不会这第三页里也是一门绝世武功?” “诶!你这么一说,还真可能是。”安子把手里的那一页黑色帛书看了又看:“那么这秘密藏在哪了?这也不像有夹层的样子呀!” 两人细细研究半晚上,却什么也没发现,研究着,研究着。就在这一张床上睡着了。 又一连过了两天。 安子每天都问守卫鹿大人的情况,外面的人都只说还昏迷着。 李秉倒是经过此事,越发明白闯江湖的时候,功夫好的重要性只恨《阳月剑诀》和《白雪内经》不在手里,不然研究起来。 反正也没事,他索性就在房间里把《阳月剑诀》里自己练会的几招练习起来。只练了一小会,便已经是大汗淋漓,可越练越舒畅,虽然这阳月剑诀没有内功,但是练起来却把孙无亦传给的他的一层真气引导到全身,不再到处乱冲,当真舒服。 我要是有爹爹的一半的功夫,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李秉越想越有劲头,在房间里练的十分开心。 “你倒是乐得自在。”安子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盘里的糕点,虽然被软禁着,但好吃好喝伺候着,他的心情也不错。 李秉并不停顿,越练越快:“还能怎么办,云府守卫森严,单凭我们两人,恐怕是逃不出去了。只能盼着鹿大哥早点醒来。这云都尉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解释完了,把我们放了。” 安子在床上不仅翘着二郎腿,还抖了起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看很难,看起来那两人都是狠心角色,那个云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对我们有敌意,万一鹿大哥一死,他迁怒于我们,到时候就……” “呜~呜~呜~”这房间外,不远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号角,均是低沉长音,拖的厚重。 “这是丧号!”安子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一、二、三、四……”每响一声丧号,安子就数一次。 “天呐,是九声。大丧之音。云府里吹了九声丧号,你说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鹿大哥已经死了吧!” 李秉被这号角一扰,哪里还有兴致再练。站在窗口,望向窗外,虽然不想承认,但能在云府之中,吹九声丧号这么重的礼,除了云都尉身边重要的谋士鹿大人,李秉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安子忽然之间就乱了方寸:“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呸呸呸!秉儿哥,你说怎么办。那个贼婆娘,不会真的杀了我们泄愤吧!” 李秉看着安子焦虑,也有些着急,心道,鹿大哥一死,这件事就说不清了。不管云都尉怎么想,他把我们杀了,可是一点损失也没有,怎么算都是杀了我们最稳妥。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安子推门,笑脸相迎问那两个守门侍卫:“小哥,这外面可是出什么事了?” “外面怎么样都不关你的事。”守门侍卫一把将安子推进门里,正要关门,忽然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喧闹声此起彼伏,怎么听都不像是办丧事的声音,倒像是打起来。兵刃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 安子一把抓住刚要关上的门:“你们听!外面好像打起来了!” 守门侍卫再一把将安子推进房间,用力将房门关上:“打起来了也不关你们的事。” 房间里安子还没有爬起身,院子里也传来了击打的声音。李秉轻轻推开窗户。三五个蒙面人已经杀到了园子里,和云府的护卫打成一团。这些人出手狠辣,目的也很明确,一得了空就往房间里跑,显然实在找什么东西。 安子见状,问道:“怎么办,秉儿哥?” 李秉心中一横:“云府大乱,现在要是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留在这里,定是个死。”他一把推开房门,院子里两拨人打的热火朝天,反而没有人管他们俩。 两人从门廊走了不远,看着对面又冲来一群蒙面人,只能爬上房顶,从房梁上找路。 话说,攻进来的这群蒙面人,为首的正是鼠尊者、豹尊者以及和李秉素未谋面的鹮尊者。“东四堂”的百十号精锐,冲进府里,就是为了找那个“天地诏书”。却不想刚好撞上鹿大人去世。 前厅乱成一团,李秉两人在云府里乱走一通,最终找个矮墙,翻墙出去。 这刚一出来,李秉一拍脑门:“哎!我的剑!还在云府。一着急,光逃命了。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云府了。” 听着云府的打闹声渐渐平息,他叹气说道:“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事情紧急,云府还乱着,等他们反应过来,要在城里缉拿盗匪,城门下了钥,我们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他拉着安子,便跑,边道:“先出城再说。” 两人顺道拿了客栈的马匹和包袱。这下脚程更快,一阵疾驰,便到了城门口。 这里一切还寻常如旧。一队士兵懒散的分列城门两边,有一眼没一眼的检查往来行人。 两人强装正定,居然没有被盘查就出了城。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背后传来喊声:“云府遇袭,大门下钥,所有人不得出城!” 李秉长吁出一口气:好险! 二卷 塞北萧风 十一章 柳暗花明姬子桓 “现在怎么办?” 武威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已经很不安全了。李秉和安子也不敢逗留,驾上快马,先奔出了七八里地,边逃边商量对策。先出了云都尉的势力范围再做打算。 两人一路疾驰,偶尔遇到盘查,也都是例行检查,想来是武威都尉府变故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 “这里是东茅山了,已经出了武威的地界,归朝廷管着。应该安全了。”一路狂奔四个时辰,李秉和安子已经是人困马乏,看到朝廷路标上写的“甘州·东茅山”,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片刻宁静。 李秉的白马刚一停在客栈门口,就已经卧倒,鼻孔外翻,不停的喘着粗气。口中不是吐出白色唾沫,已经是困顿之极。倒是安子的俏胭脂,一路奔来,不仅不落李秉下风,此刻虽然也喘着粗气,这靺鞨宝马,虽不及白马高大,但是耐力却要好上许多。 东茅山这地方不算大,像是个小集镇。瞧着前面有个客栈酒肆,二人便走了上去。 “小二哥,借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界?” 饭点已过,客栈里稀稀拉拉也没多少人。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这里是东茅山,算是甘州地界。从武威往甘州郡城,方圆百里之内,都是荒山,只有这东茅山,是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位可要投店啊!” “要投,要投。照小二哥这么说,天色都这么晚了,再不投店,难道要住在荒山不成。”安子交了吊钱,又道:“赶了一天的路,两匹马已经乏了,烦劳小二哥给喂点上等的草料。” “好嘞!天字房两间,客官!楼上请!” 李秉躺在床上,想着还落在武威都尉府的韬剑,辗转发侧。那剑是答应了要送回北域子午宗的东西,他盘算着总要想个办法把剑拿回来才行。不过现在武威肯定加强了戒备,自己这点本事,单枪匹马回去肯定是自投罗网,还得想个完全之策才好。 “咚咚咚!” “秉儿哥,歇着了吗?” “没呢!进来吧!” 安子推门进去,瞧着李秉已经脱了外袍,躺下了。不过两人关系亲密,倒也不在意这些。 “怎么了?安子,找我有事?”李秉起身,将外袍披在身上,看着安子一脸愁容,以为他有些害怕,安慰到:“都已经跑出来了,都尉府现在乱成一团,都是追贼寇去了。不会有人管我们的,你别害怕。” 安子在意的,却不是这个:“秉儿哥,我知道你是很在意你的韬剑的,要不然我们拿那个黑帛书,去把韬剑换回来吧。” “嗯~?!”李秉万万没想到他是在担心这个,略微一笑:“那是不可以。现在鹿大哥已经死了,且不说云都尉他们都不知道黑帛书存在这件事。光是有人杀入都尉府,我们又逃跑的事情在,我们就已经说不清了。到时候诬陷那群蒙面人是我们的人,回去只能是羊入虎口。”他顿了顿道:“这本黑帛书,先留着吧。韬剑的事情,你别担心,我们再另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安子有些泄气:“我们只身两人,都尉府那么大的势力,怕是不好对付。” 李秉叹气,又拿《阳月剑诀》和《白雪内经》,以及那页单独的黑帛书放在一起:“我知道他们不好对付,不过现在也不算是在绝路上。刚才我还在思量,我们可以去甘州找知州大人,亮明世子身份,请他出面帮忙拿回来了。不过知州大人能不能帮忙,我心里也没底。”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知州一旦去要剑,都尉府说不定会怀疑这件事和朝廷又联系,两边气氛紧张,更是不好,想想还是算了,再想别的法子吧。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你别着急了。” 两人聊了半夜,又研究了一阵三张黑帛书的秘密,才分房歇息了。也真是劳顿了一整天,第二天起床时,已经快到了子时。 李秉和安子刚一下楼,就被掌柜的拉住了,那掌柜的胖胖乎乎,是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一口浓重的甘州口音,鼻音很重,说话时有些难懂。 “二位,可算下来了!” “怎么了?掌柜的找我们有事?” 掌柜指了指大堂角落里独自落座的一个年轻人:“那人看上了后院马厩里,你们的那匹红马,说什么也要买下来,我说我做不了主。那人就说在这里等着。” 说话间,角落里的那人好像也瞧见了李秉二人,提剑大步走来。 他论年纪、身高、体型,他几乎都和李秉差不离,面色比李秉更白些,眉清目秀,鼻梁高挺,样貌一般,但是胜在会打理。白绸衣,碧水带,青玉配,一身穿着,风采俊雅飘逸。这长相穿着和气度,不免让常人高看三分。 那青年先抱剑做礼:“在下姬子桓(huan),想必这两位就是马主人了?还未请教?” 这不行礼不打紧,一行礼,李秉和安子心中均是一惊!那人手上握着的剑,分明就是李秉刚刚遗落在武威都尉府的“韬剑”! 安子和李秉略微对视,均是说不出震惊,但面目上还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在下李禾,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安方。不知阁下所为何事?” 自上次李秉被鹿大人在地洞里追问,李秉就想定了自己的假名字,秉字去掉中间,便是一个禾字,安子的真名安庆方,去掉庆字,便是安方。 “是这样,在下去马厩取马的时候,瞧见了阁下的宝马。俏胭脂本就是黑水靺鞨族中闻名天下的马种,速度耐力都是极好。而阁下的那匹俏胭脂,更是马中皇者。在下是好收藏之人,各样的马匹见了无数,俏胭脂也见过不少,而像阁下那匹俏胭脂一般的宝马,我一生见过的绝对不超过五匹。所以刚一见到宝马,就心痒难耐。不知道阁下能否割爱。在下愿意出价一千贯。” 姬子桓眼光毒辣,说的也不错,安子的这匹俏胭脂,本就是蜀中峨边县时,“吕臻”的妻子“乌赫拉”的坐骑。乌赫拉本就是黑水靺鞨人。自吕臻和乌赫拉遇害之后,李秉和安子就成了那白马和俏胭脂的新主人。 “这……?”李秉装作为难,虽然他也被那匹俏胭脂的价值震惊,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想的是把“韬剑”要回来,一心认真演戏。 姬子桓看着李秉面露难色:“李兄放心,只要李兄肯割爱,价钱绝对不是问题,都好商量。” 李秉脑中飞速思量这些问题:自己的佩剑被云都尉搜去,事情没查清之前,那佩剑绝对是不会被随意处置的。从鹿大人身死,到今天,也只不过一天时间。韬剑就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个人就是到都尉府抢劫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李秉心心念念全都是他的韬剑,至于这匹马,就算是宝马,李秉也不在意的。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用俏胭脂来换回韬剑。 “其实姬兄,也能看出来,我们既然有这匹马,自然也不是缺钱的人。”李秉说完这句话,脸色略微有点尴尬。他斜眼看了安子一眼,果然连安子都低下了头。 这姬子桓身穿华服,白色光洁无暇,又是玉佩,又是锦带的,而李秉两人都是普通的粗布衣服,还风尘仆仆,这么一想,说自己不缺钱还真的是没有底气……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果然不假。 “嗯~!”李秉闷咳一声:“本来这马就是我朋友的爱马,本不会出售,不过看姬兄弟也是爱马之人,这事到也不是不能商量。” 姬子桓一听可以商量,还以李秉要敲竹杠,心里乐开了花,和颜悦色道:“好说好说,只要能商量,多少钱都好说。”看起来这姬子桓也是一个不差钱的主。 李秉拍了拍自己大腿上的尘土,尽量装的体面些:“刚才也说了,我们其实也是富贵人家,只不过是乔装打扮出来,处理点私事。姬兄弟,如果想用钱来买,恐怕是不行。” “不用钱来买?”原来开心的姬子桓,被李秉这么一说,反而犯了难,以为是李秉在作弄他,双手环抱胸前,一脸不痛快:“那李兄弟想怎么办呢?” 李秉一看快要演砸了,连忙赔笑脸:“姬兄别急,我这位兄弟也是喜欢收藏之人,如果兄弟能有什么差不多的东西做为交换,甚至即便是价值低一些,我这兄弟也是必定会换的。” “哦~!这样啊!早说啊!这还不好办吗?”姬子桓思量再三,解下自己腰间玉佩:“这个东西如何?” 玉佩对达官贵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饰物。姬子桓的东西一出手,李秉和安子都能察觉出价值不菲来。 安子接过玉佩:“蓝田玉中的‘翠白碧’,胚子不错,做工也很精细,看起来是佩戴过很多年的,雕花的棱角都磨的圆润了,人养玉,这玉被滋养的触手温润,是个好东西。” “果然是个行家。”姬子桓原本是不信这两人真的有钱的。但这个玉佩到了安子手上,竟然被说的头头是道,实在是让姬子桓吃了一惊,连对待二人的态度都变了:“这块玉是我偶然所得,据说是东汉的胚子,原本是个‘玉尊’,不过在前朝(隋)被摔碎了。有人拿了里面最大的一个碎片,重新雕磨成现在的玉佩。这东西,放市面上,少说也要值一千两百贯。怎么样,这个东西能否换回啊?” 二卷 塞北萧风 十二章 十万十万哪有钱 “兄弟大方,一下就多了两百贯出来。这生意成不成,我都认你这个朋友。”安子只听李秉说话,就知道他动的什么心思,自然帮着演戏。 忽然他话锋一转:“这玉虽好,但其实我更喜欢兵器。我看姬兄弟的那把剑不错,不如我拿我的马换你的剑啊!” 姬子桓听了这话,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安兄弟在玉上的眼光不错,可瞧武器的眼神就差了一点。” 他抽出韬剑,给李秉和安子展示剑刃,双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笑道:“兄弟,你可看好了。这剑身长二尺四寸余,通体莹白,剑柄密织斜纹。这剑可是‘天机宫’宝剑榜上有名,天下一百柄的宝剑,‘子午宗四剑’之一。” 他将剑收回剑鞘,轻蔑的咧嘴一笑:“我虽然不知它是‘子午四剑’中的哪一剑,放到任何地方卖,总不会少于十万贯钱的!” “十……十……十,十万贯!”在一边听的客栈掌柜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安子和李秉也被吓的不轻,李秉虽然知道这是一把宝剑,但见过不少宝剑的他,拿过最贵的一把,也只不过是三千来贯。这剑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要十万贯!计算是纯金打造,这些钱,恐怕都够打几十把了。 看到李秉和安子惊讶的表情。姬子桓心满意足的笑了笑:“怎么样,李兄,不如你就把那马儿换了我的玉佩吧!这是笔好买卖,肯定不赔本的。” 李秉还停留在刚才那韬剑价值十万的对话中。他是世子,皇帝之下,最大的王爷就是他爹李僙,如此显赫身份,钱自然是见过不少的。李秉每月从府上拿到的开支大概是三千贯左右,自己手上还有些庄子、水田、铺面之类的定产,大概每个月又能提供三千贯。小小年纪,每个月六千贯的收入,已经是多少人几辈子也挣不来的钱了,可这韬剑居然价值十万贯。便是李秉不吃不喝三年的收入,怎么能不让他心惊。 孙无亦救过他,还把自己的真气度给李秉,临终前只托付李秉把剑交回北域子午宗,就这么一件小事,李秉还给办砸了。他心中本就悔恨,现在宝剑失而复见,他也不是犹豫之人。简单盘算到自己存的钱,也差不多有几万,不行就再变卖一些产业,或者找好友借一些,十万虽然多,也不是凑不够,当下就应了话。 “十万,这么贵啊!我原本就喜欢你的剑,听你一说,居然是榜上有名的剑,那我更得买了。不过我现在没有现银,不知道姬兄弟有没有人手,跟我回府里取一下。到时候我拿十万买你的剑,你拿一千买我的马,岂不是大家都开心。” “哦?”姬子桓看李秉的样子真不像在开玩笑。心道自己居然看走了眼,难道这小子真的是世家子弟?自己随便报个数,他居然真的敢应。能一下拿出十万的年轻人,在世家也少见。 姬子桓也装作很为难,半天才道:“你若真想要这剑,十万自然是卖得!不过我可先警告李兄一声,这‘子午四剑’就是一个武林大门派的镇派之宝,如果被他们门派的人发现这宝物遗失在外,肯定是要讨要回去的,到时候这宝剑就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李兄可想清楚。” 李秉自然知道这韬剑是子午宗的至宝,还需要他提醒吗?当下一口应下这事。 “实不相瞒,家父是爱剑之人。我本来就是想找一把宝剑送给父亲做贺寿之礼,现在碰到了,当然不能错过。姬兄也请放心,既然我们出的起价,自然也有本事护得这宝剑周全。” “那好。这剑本来就烫手,既然李兄想好了,我自然也是乐的收了钱财,这才是好买卖。”姬子桓表面上彬彬有礼,心中却乐开了花,这事哪里钻出来一个冤大头,三四万贯的宝剑,居然要用十万贯买,连价都不砍一下。 姬子桓微微一笑:“不知道李兄府邸何在?可是甘州人士啊?” “在下长安人士,需要拿钱也得回长安一趟,不知道姬兄弟可否跟我去一趟。”李秉说完顿了顿,看见姬子桓满腹狐疑,连道:“姬兄弟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另外约个地方,我可以带钱过去。” 姬子桓自然是防着李秉的,只道:“李兄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放心李兄的。不过,我目前有要事在身,且要忙一阵。不如我们约定好时间,到时候钱货两讫,大家都快活?”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有另一幅算盘。万一李秉是个在长安有势力的,说不定自己就要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局面,还是约出来的好。不过他说的有要事在身,也是实情。 “我这次办事,要明年二月才能回家,我在长安附近的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有个庄子,不如我们就约在那交易如何?” 现在是十月,距明年二月还有三四个月,这样李秉可以先去找盈澜儿,然后又有时间回长安筹措资金,也是个好时机。姬子桓这个约定,对李秉而言也是很契合,他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找了掌柜的拿了笔墨,写下住所位置,又立了个约定,签字画押。姬子桓又给李秉留了名帖,道:“那李兄就说定了,明年二月,我在庄子上等李兄。不过,时间一过,这宝剑我可就另行处置了。” “在下必当准时赴约。”李秉抱拳还礼。 姬子桓还想再跟李秉多聊聊。却瞧着门口,一个书童扮相的人,已经焦急的等候多时了。他朝那书童挥挥手,招他进来。 那书童先看了李秉眼,听着姬子桓对他说道“说罢,无妨。”他才一字一句的传话来:“公子,另外两位都等着急了,让我过来喊你呢!” 姬子桓轻叹一口气:“在下本还想跟李兄多探讨探讨,可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了。李兄,安兄,后会有期。”心中却想,这么好一个冤大头,只卖出一把剑,真是可惜。要是时间多一点,说不定还能高价卖出些别的东西。 “姬兄,保重!在下必定准时赴约,还请不要将宝剑卖于他人!” “一定!” 姬子桓出了客栈,低声问道书童:“鼠尊者和豹尊者都到了?” 书童道:“他们二人一早就到了‘欢喜谷’,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了。”(欢喜谷,甘州的门派,属青苗一脉。鼠尊者是其掌门。上文有提及,见本卷第九章) 姬子桓嘟嘴说道:“不是东西我已经抢过来了吗?他们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书童凑到姬子桓耳边,轻声说道:“好像他们想要的东西,并没有在那个陶制的书简里。豹尊者急切的想知道,‘鹮(huan)尊者’你有没有在那府里看到一页‘黑色帛书’!” 姬子桓也懒得管这些,他才不关心什么黑色帛书:“我哪里见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啊信啊的。” 他心情大好,嘴角上扬,跟那书童炫耀到:“帛书什么的,自然是没有找到。宝剑却是找到了一把,你进来之前,我已经谈好交易,转手卖了十万钱了!没本的买卖,厉害吧!” 二卷 塞北萧风 十三章 塞北孤城鸡鹿州 “好歹是找到下落了,秉儿哥,你也不要再着急了。”安子骑马跟在李秉身后,摸了摸胯下宝马的脖子:“马儿啊马儿,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值钱呢!一千贯,把你卖了我后半辈子都够了!你可比我值钱多了。” 李秉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忍笑出声:“安子,我发现你自从知道这马是宝马之后,就对他格外爱惜,连骑的时候,都不用力挥鞭子了。” “那当然了,这么宝贝的马,我还指望着给她配个种,生小马发大财呢。我的下半辈子,说不定就要靠到她的身上!”说完,安子俯下身子,贴在马脖子上,细细摸了摸马鬃。 “哈哈哈哈!你倒真是个财迷!”两人边走边聊,慢慢赶路,总算又回到了武威州之前那种惬意的日子。 “过了前面,就是回纥地了,也叫安北都护府。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李秉拿着马鞭,指着这茫茫草原,大喊道:“真开阔啊,看见这些草地,不知怎么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大的草原,还是第一次见。回纥属于大唐吗?”安子用力抖了一下缰绳:“驾!” 二人就在这茫茫草原上,赛起马儿来。 “怎么说呢?算属于吧,大唐在回纥地设立安北都护府。历代的回纥汗王,都是受到大唐皇帝册封的。回纥也有自己的朝廷,律法和收税,但是这个朝廷又得听大唐朝廷的。他们的军队要听大唐朝廷的,官员的任免也得听大唐朝廷的。像是藩属国,又比属国跟大唐更亲密些。连皇帝下诏,用字都是用‘敕’。意思是将回纥视为大唐的一部分。” “是不是有点像云都尉的节度使?” “嗯~!有点像吧。不过是和大唐关系很好的节度使,当时安禄山叛乱的时候,回纥还出兵帮助平叛。”李秉扬鞭疾驰:“安禄山?还是你们安家的呢!” 两人开个玩笑,可谁也不知道,安子真的是安禄山安家的孩子…… 说说笑笑,停停跑跑。不多会就看见了高耸的城墙。 “鸡鹿州?这名字好有趣。”李秉跳下马,一眼扫过高高低低、斑驳凌离的城墙,看着大门上的牌匾,一阵秋风吹过,莫名其妙的,心里闪出两句诗来。 “古来边塞秋风紧,一片孤城万仞山。” 看着这土城的倾颓寒瑟,这两句诗再贴切不过。看着这倾颓的城墙,才真切的感觉到已经到了大唐腹地之外。 安子下马,耸耸肩膀松松筋骨。安子指着墙上的牌匾,笑道:“看到那个‘州’字,我就安心了,从甘州出来十来天,总算是到了大地方了。这一路都是干粮,又硬有干,总算有个地方吃点好的了。” 这里便是塞北第一城——鸡鹿州了。说是一州,其实也只有一座城池而已,很自然的这座城池便以州为名。鸡鹿州建城得有近三百年了,自东胡族的“柔然”建国时候就在此处,后来柔然被突厥所灭,突厥又被唐所灭,唐帮助回纥人建立汗国。三百年来,战事不息,然而这土质城墙不论是哪一方占领,都没有再好好修补过,不免产生一副衰败的景象。 城外虽是破壁残垣,但是内城却是另一番龙马景象。此时大唐周边战火四起,唯独北边回纥很是安分,不仅与大唐商贸不断,甚至还出兵帮大唐平乱。内政定,四海兴。这回纥国内,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些人个头不算高,却生的好壮,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安子第一次到这里,初见之下,发出一声赞叹:“果然是到了边塞了。” 鸡鹿州街道上人不算少,唐人和回纥人大约一半一半,两个民族不仅衣着迥异,连个头身材也相差甚远,唐人身材颀长,略高一些,回纥人却更矮胖壮实,膀大腰圆,肤色也略微深些,极好辨认。 “这才哪跟哪,住在这城里的,大多都不是牧民。那些真正放牧的人,不吃菜,只吃肉,才是长得魁梧。等我们出了城,你就看到了。”一句说完,李秉似乎想起忧心事来,蓦然说道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还好现在回纥民风淳朴,又和大唐是百年的亲善不变,要不然真是腹背受敌了。” “民风淳朴?”安子半开玩笑的说道:“不见得吧。” “怎么说?”李秉见他的眼神便知道安子知道了什么事情。 安子向李秉身边凑了凑,一手挡住李秉的耳朵,低声说道:“前面那个回纥人是小贼,他把那个白衣文士的钱袋偷了。看分量,怕是里面有不少钱。” 李秉初闻之下,略感诧异,下意识去摸自己腰间的钱袋,幸好还在:“当真?” “我就是贼祖宗,还能看差了不成?”安子嘟囔一句,然而眼光再看会街道,却瞧见那白衣文士的双耳微一动,也去摸腰间的钱袋。 一摸之下,那人立即转过身来,先瞥了李秉两人一眼,又对着那回纥小贼喊道:“喂!这位兄台,请留步。” 那小贼闻声一颤,饶是做贼心虚,斜眼瞥了眼李秉两人,转而低头快走,是要溜之大吉。可这刚迈开大步,却被文士从背后一把拉住。 李秉见状,暗暗诧异,两人之间距离少说也有二十步远,街上嘈杂,加上安子说话的声音原本已经很小,那白衣文士居然能听见,这耳力实在是有些骇人了。 “这位仁兄,在下的钱袋掉了,请问兄台可有看到么?”白衣文士说话非常客气,也不动手,只是微微笑看着那小贼。他虽是文士打扮,却生的肩宽背壮,加上比李秉还要高一个头来,这样身材的人站在对方面前,即便是笑着,身形亦极具威慑。 那小贼死不认账,只道:“你丢了钱袋上衙门找去,问我作甚?”说完猛瞪了文士一眼,挣了两挣文士拽着的衣服,转身想溜。 文士索性松了右手,却用左手扯住他衣领,一步踏出,转身便到了小贼身前,原本似乎是想用强,但却又止住了,只是撂下一句:“我不想动手,不如你还是给我吧,对你我都好。” 看到文士奇怪的步法,李秉就已经猜到这人是练家子。又想起他刚才惊人的耳力,李秉已经确定这人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内家高手。 在这边塞小城能看到如此厉害的内家高手,实在是不能不让李秉好奇。看到文士的困局,他心生一计,微微侧头,用更小的声音向安子问到:“安子,那人把钱袋藏在哪了?” 安子倒没明白李秉的意思,哦了一声说道,正要说话,看见李秉的手势,顿时明白过来,将声音压的更低,几乎同蚊蝇一般:“在袖子里呢,左手袖子里!” 果如李秉所料,那文士当真耳力惊人。安子刚一说完,文士顺手伸向小贼的左肩,一把扣住,顺着胳膊一划,一直捋到手腕,钱袋顺着袖口落到地上。 小贼见事情败露,尝试用力挣脱胳膊,文士似乎有意放他,也不阻拦,任其逃跑。他看着地上的钱袋,也不躬身,只是右手成爪,凌空一抓,钱袋居然被内劲吸了起来。 这就是实打实的内家高手了。李秉不禁叫了一声好,刚刚还是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好奇来历,此番更是惺惺相惜,起了结交知心。 不待他上前,那人反倒是先朝他走了过来。文士抱拳便道:“多谢二位,要不然我今天可要喝西北风了。” 安子憨憨一笑:“好说好说。”心里嘀咕一句:我可没想帮你,是你自己耳朵灵。 这靠近之后,李秉看的这人更清楚了,看起来是儒生的服饰,却有一些自己也说不出的不同。加上这人生的虎背熊腰,更是感觉儒雅里透出威武,全然不是普通的儒生样子。 李秉原本是顽劣却爽快的性子,见到这样的人,不免要结交一下。  既然文士给了面子,李秉就直奔主题了:“兄台的内家功夫了得,即便没有我们,一样能解决此事。” 文士也客套:“穷门拙技,让兄弟笑话了。两位兄弟见微知著,在下刚才已经起了结交知心,又怕自己入不了阁下法眼,只能硬着头皮献丑了。哈哈。” 李秉闻言,更是高兴:“哪里哪里,在下求之不得。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一叙如何?” 文士笑道:“甚好,甚好。”说完又将钱袋在手里抖了两抖:“这还得多谢那小贼了,送了我们酒钱。” “哈哈哈哈。” 刚到鸡鹿州,李秉两人心情大好。 一个时辰后, 酒过两巡,安子脸上已经有些红晕,但还是聊的起劲,李秉和文士也正在兴头上。 双方互报了名号,算是认识了。这文士名叫“赤仁”,论年纪,要比李秉长两岁。李秉问了他的功夫,赤仁只说是跟家里学的,李秉便不好再问。 “李秉兄,怎么从中原来了这西北不毛之地,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么?我能不能帮上忙?”赤仁喝酒是大碗,一口一碗,毫不遮掩。 唐人却并不这么喝酒,李秉也学着干了一碗,自觉得口里太辣,赶紧吃了口小菜压压:“实不相瞒,我们是找几位故人才来到这里,他们去了一个地方求医,似乎是叫‘千花杏坊’,我们刚到这里,正想打探呢。赤仁兄可有听说过么?” 赤仁摸摸下颚,略作思索:“千花杏坊是个大派,我也曾听说过,似乎就这附近,应该很好找才是。不过我也不是回纥人,具体地方在哪,我怕是帮不上忙了。” 李秉原本是为了结交而来,没有打探到想知道的消息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听了赤仁的回答,更诧异了:“赤仁兄不是回纥人么?” 赤仁淡淡一笑:“我是‘蒙兀室韦’人。” 说起大唐周围番邦部族,比较大的,除了西南边曾经的属国的“南诏”,正西边的“吐蕃”和“吐谷浑”,正北边“回纥”,就剩下东北方的“靺鞨”(mohe,一卷中出现过)和“室韦”。室韦是不少部落的总称,每个部落都有自己一支的名字,蒙兀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些小部落的名字,寻常唐人也看不出来区别。 (室韦,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位置大概在内蒙古呼伦贝耳、大兴安岭、以及俄罗斯阿穆尔州一带,仅在少数地方和大唐接壤,左邻回纥,右接靺鞨。蒙兀室韦,则是建立元朝的蒙古人祖先。) “多谢赤仁兄了。对了,那赤仁兄来鸡鹿州也是有要事要办么,有没有在下可以帮忙的地方?”李秉推杯换盏,再敬一杯酒。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这里来见个故人罢了。” 这些闲话说的也差不多,两边都是豪爽性子,这话题开了,便肆意的聊了起来。 安子说自己从未去过室韦,也没怎么听过,更不了解风土人情。 赤仁说起他的故乡便滔滔不绝起来。一番风景说完,又说了室韦的武学等等,李秉静静的听着,倒是安子不断发问。 室韦说完,三人又开始聊起天下武学,赤仁说大唐的不少门派内家功夫高深莫测,自己很向往,一直想去大唐名门拜访,但都被耽搁了。 李秉其实也算是个武学爱好者,只是见的多,自己练的却少。 两人一家一家的讨论,很多门派的高手,李秉其实都是见过的。于是便向赤仁约好,去了长安可以找他。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就这么一个话题一个话题,从风土人情聊到武学,再到国家民族,又聊回山水诗经,不知不觉,已经从正午到了深夜,虽然一再拖延,还是被酒楼赶了出来。 —————— 谢谢“爱爱爱爱爱晓莹鸭”的捧场和月票 二卷 塞北萧风 十四章 依山傍水青苗首 等李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不仅胃里难受,脑袋也有些犯晕。 下了楼梯,在客栈大堂里四处找找,安子和赤仁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李秉正要去找小二问个清楚,却看安子已拎着一大包东西进门来了。 “哟!秉儿哥,起得好早啊。哈哈。” 李秉尴尬的挠头笑道:“哈哈,还早,还早。你手里这是些什么?赤仁呢?” “赤仁大哥一早就起来了,说是要去见朋友,就先走了。他看你还睡着,就没让我叫你,已经走了。还说以后去了长安一定找你。”安子说完,把布包仍在桌上,在武威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有点冷,现下来了这里,回纥不比大唐暖和,又是十一月了。我出去买了两身皮货。穿着也能暖和些。” “我倒不冷。”李秉酒量属实一般,宿醉醒来,是说不出的难受,他揉了揉太阳穴道:“先收着吧。” “你冷不冷是你的事,一会就要去见盈澜儿姐姐了,你难道就穿成这个样子啊!”安子嫌弃的看了一眼李秉那样子,也确实有些太不修边幅了:“你看看,你这腿上都是土,袍子是粗布的不说,早都脏了。快换了吧。” 李秉看着自己一身粗布衣服,不仅寒酸,还有些脏了,闻闻领口,似乎还有点酸酸的味道,也确实太不雅观了些。 “我们先去换上,一会就可以出发了,我刚才出去问了一圈,千花杏坊就在城外不远,说是个行医救人的庄子,和‘药王殿’差不多。澜儿姐姐既然是为了救人去的。肯定是那个庄子没错。” 庄子确实不多远,鸡鹿州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难得有一个小山丘。背靠着土丘,是一个月牙般的小湖泊,明面上没有源头活水,都靠着地下暗流供给。 这小水洼唤作月亮湖。靠着湖泊的一角,坐着一座四方庄子,不大,外周一圈矮墙,碧蓝漆面,琉璃顶子,一片一片翠瓦,码的整齐。这外墙忽的给人一种江南小宅的感觉,内敛,精致。放在这粗狂茫茫的草原之上,让人不禁想捧在手里。 “咦?怎么大门紧闭?门口一匹马也没有?”安子疑惑道。 李秉下马,看着庄子门脸上那别具一格的刺绣匾额道:“千花杏坊,是这个没错。” 咚咚咚。李秉连着叩了几下门。 这应门的倒是快,把门开了一个小口子,门里的人连脸也没露出来:“不好意思,庄里这些日子有要事,不论小哥是要看病问诊还是要观赏风景,都不方便。公子请回吧!”说完便要关门,一派江南规格姑娘风范。 李秉一把抵住门,连喊道:“姑娘,姑娘。我们不是来问诊、也不是来赏花的。我们来这里找几个朋友。” 应门的弟子闻言,把门半开,李秉这才看清她的身材打扮,是个窈窕的小姑娘,二十来岁,素装单钗,白色长袖短襦,配一袭紫纱长裙,称得上妩媚,但又很是典雅。 那姑娘看了李秉一眼,略微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知道公子的朋友是……?” “我们找盈澜儿,还有姜崇景。他们是一个月前来这里求医的,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庄子上。”李秉看着紫衣姑娘还在打量他,自顾自解释到:“哦,我叫李秉,这位是我的兄弟安庆方。” “劳公子稍等。”紫衣姑娘轻轻一揖,又将大门合上。 两人在外面等着,李秉将皮褂子又整理了一番。 “哎呀!秉儿哥,你别紧张,穿着好看着呢!”安子说着也帮着拾掇了下他的领子。 两人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大门才重新打开。一青一紫两个窈窕的纱裙姑娘站在门口,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安子!呀,几个月没见,你又长高了!”一身青纱的盈澜儿,许久不见李秉二人,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她摸摸安子的脑袋,就像对自己的小弟一般。 看着李秉风尘仆仆,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你,怎么穿的这样严实,这么一身皮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李秉摸了摸自己的一身棕色熊皮褂子,尴尬笑道:“这么穿不好吗?” 盈澜儿挽过身旁的紫纱姑娘道:“这位是千花杏坊的‘芣苡(fuyi)’姐姐,客院的一应事物,都是芣苡姐姐说了算。我们在这里也多亏了她关照,对我可好了,像亲姐姐一般。” 芣苡接李秉和安子进来,说道:“澜儿妹妹,既然既然她们是你的朋友,那么你可以带他们到客院或者后花园去见见,要是时间晚了住下也没关系。只是……” 芣苡刚刚停顿,盈澜儿自然之道她不可明说的事情是什么,挽手笑答:“芣苡姐姐放心,我明白事情的轻重,庄子这个时候能让我们住进来已经很难得了。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去其他院子打扰庄上的大事的。” “那好,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澜儿妹妹,你带他们去吧,东边侧门就是马厩。如果要住下,可以把马放在那里,会有人照看。” “谢谢姑娘了。” 李秉和安子道了谢,芣苡还了礼。四人分两路离开。 盈澜儿带着李秉安子顺着石子小道往东边走了几步,不管是汀步还是花园,一草一木都打理的十分有章法,十分精致,让人看着心旷神怡。她指着左手边道,轻声说道:“这个拱门里面是正院,这几日千万不要进去,就连同在正院附近,也不要大声喧哗,千花杏坊有大事,不能受叨扰。” “什么事呀!” 盈澜儿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细语道:“这个事情,我们一会再说。” 盈澜儿带着李秉,或走汀步,或走拱廊,两边的花园无不精致典雅,拱桥凉亭,正是一个精致的江南园林。这还不算,更有一条溪流贯穿整个千花杏坊。让人仿佛觉得是置身苏杭的富贵人家一般。 “塞北苦寒,这里怎么会有荷花?”李秉看着正院里的一处池问道、 “厉害吧,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觉。这就要说到这庄子的奇特之处了。这庄子就落在有一泓温泉水上,旁边就是月亮湖,他们又修了水渠,将月亮湖里得水引过来,冷热相冲,蒸汽升腾,让这千花杏坊一年四季都如同江南的夏天一样。温度正好够荷花生长,不仅是荷花,南北花卉,在这里只要侍弄得当。保管一年四季都长开不衰。” 没两步就到了又一个拱门前面,匾额上写着“甘棠”。 “这个甘棠院,就是千花杏坊的客院了。我们就住在这里。因为千花杏坊一个月之前就闭院了,所以目前只有我、崇景哥哥、清语三个人住在这里,可把我憋坏了。你们要是不着急走的话,还能多几个人说说话。”盈澜儿带着李秉走到甘棠院的凉亭中。 “怎么?清语姑娘还医好吗?”李秉等盈澜儿提起,才记得礼节性的问问清语和姜崇景的近况。 盈澜儿给两人斟了茶,神情倒不甚凝重:“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一个月前,我们来到这里,发现这个庄子已经关闭了,什么人都不让进。如果不是崇景哥哥跟药王殿私教甚好,在蜀中的地界,蜀风商会对药王殿多有照料。估计我们也进不来的。 之后药王殿的掌门看了看清语的病情,连千花杏坊的坊主也来了,还有其他几个‘青苗’一脉的大派掌门都在。谁能想到,来这里之后,整个青苗一脉的大掌门给开了一趟会诊,你说这事情有多好。也是让我清语姐姐赶上了这么难得机会,要是这里还看不好,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好了。 当时千花杏坊的坊主说是病的虽然十分严重,虽不能断根,但是却可以改善,只要每日推宫过脉,一个多月之后就可以,不过庄子上马上要有大事发生,推宫一事,又十分损耗内力,所以暂且搁下了。只是给开了补气汤药先吊着。清语每日参汤不离口,只能等这件大事之后再医治。” 盈澜儿眉飞色舞,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的希望清语好起来,即便清语是她的情敌。也许只要姜崇景开心,她也会开心吧。 李秉有些落寞,还是不禁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庄子这么紧张。既不会客,连推宫也要等到大事之后才会推?” 盈澜儿压低了声音:“这个事情我也是听芣苡姐姐和崇景说的。是青苗一脉的隐秘了。” “话说是隋朝的时候,青苗一脉的门派还不多,最厉害的一个门派叫做‘神农谷’,几乎是占据了青苗一脉大半的力量。后来门派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一下列成了十多个门派,现在的千花杏坊、药王殿都是那个时候分裂出来的。每个门派后来各有所长,比如药王殿擅长培植草药,千花杏坊的针灸和推宫过脉都是一绝。这些门派总的来说分成了两派,就是所谓的青苗一脉,两百年来的‘药毒之争’。 一派以悬壶济世为己任,认为毒药之学不可深究,悬壶济世才是正途,称为‘药学派’,药王殿和千花杏坊都是这边。另外一边则认为药和毒一样,都有大作用,甚至更倾向用毒,走的是江湖的路子,称为‘毒学派’。原本是各走各的路,谁也不碍着谁。但是后来却经常起了争执。” 说道这,盈澜儿四处看了看,确定旁边没有别人,把声音压的更低: “这就要说起来以前神农谷的三件镇派之宝。第一件就是神农鼎,据说是神农炼药用的药鼎,一直传下来,已经有四千年,用这个鼎炼制丹药,成色要比一般的药草好的多。据说就是在药鼎里放一碗水,也能治病。” 李秉闻言一笑,把这话全没当真,咧嘴一笑:“真的假的,哪有这么厉害?” “我也不知道真假,多半是真的吧。反正都是传说。”盈澜儿一脸正经,继续说道:“据说这个药鼎不光是神农谷,甚至整个青苗一脉,都奉为至宝,谁得到神农鼎,谁就是青苗一脉的至尊。这个神农鼎,当年分家的时候,分给了大长老成立的‘百草庭’,后来‘百草庭’没几年就在江湖上消失了,这个神农鼎也就没有了踪影。” 安子听到这,心中一惊:“难道是神农鼎重现江湖,然后起了争执?” “当然不是!”盈澜儿瞟了一眼安子,笑嘻嘻的说道:“如果真的是神农鼎出现,恐怕不光是青苗一脉,甚至儒释道兵法墨这些大派,都要卷入其中,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引来这两百年纷争的,其实是另外一个青苗至宝。 青苗一脉,现在虽然不比六大脉强盛,却是所以武林流派中,起源最早的。他的青苗三宝,都是从三皇时期流传下来的,分别来自神农、伏羲和轩辕(即黄帝)。这第二个至宝,就是另一个故事。据说伏羲封禅在泰山之时,遇到一个怪物,长着蟒蛇的身,鳄鱼的头,雄鹿的角,猛虎的眼,红鲤的鳞,巨蜥的腿,苍鹰的爪,白鲨的尾,长须鲸的须。这说这个怪物是什么?” “这个怪物,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龙?”安子眼神缥缈,一直都在思索。 “没错,就是龙!”盈澜儿活像个说书人,眉飞色舞:“那龙喜欢伏羲的琴声,为了让伏羲再为他弹一曲,便送了伏羲一根龙骨,相传以龙骨入药,可以起死回生。于是这龙骨就成了青苗一脉的第二个镇派之宝。” “是不是真的啊!”李秉越听越想笑:“刚才那个神农鼎说,虽说有点玄乎,可还有几分可信。你这个伏羲龙骨的故事,一定是杜撰的,哪有人见过龙。” “我怎么知道,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你问我,我能问谁?”盈澜儿反应过来,嗔道:“你们到底要不要听故事了,老打岔!” “好好好,你说,你说。”李秉看盈澜儿发怒,一脸无辜,连忙哄道。 “不管这前两个至宝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两个东西现在也不知所踪了。但这第三个青苗至宝,绝对是实打实的真。便是传说中的‘三坟之首’的《黄帝内经》帛书正本,轩辕帝手书,世上仅此一本。记载了无数罕见药材和药方,不仅有医药,也有毒药。不仅是华夏第一本医术,也是华夏第一本书,这样的东西,何其珍贵。” (三坟即指:伏羲、神农、黄帝之书。是中国最早的三本书。) 看她们听得津津有味,盈澜儿也来了兴致,茶杯当做惊堂木,这书就真的说了起来:“我们长安非派,只是传承了韩非子一脉,有些韩非子的典籍著作,就能自居法家中正。如果哪一个青苗一脉的人,得到这黄帝内经,当然就可以宣称是青苗一脉的正统。” 马上要说道关键处,她又压低了声音,连头也贴近桌面,小心翼翼说道:“听崇景哥哥说,这《黄帝内经》的正本,就在这千花杏坊里。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事情。” “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安子性急,已经等不了,连忙催促。 “我这不是要铺垫一下嘛。”盈澜儿像模像样,把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这就要说回刚才的神农谷分家之后的‘药毒之争’。两家本来相安无事,但神农谷三大镇派之宝,两个都丢了,只剩下这一个,还如此珍贵。你说分给谁吧。毒派和药派都想证明自己是青苗一脉的正主。《黄帝内经》一直放在药派,毒派的人怎么能忍的住。 三个月前,毒派最大的五大派‘甘州·欢喜谷’‘东海·五龙神岛’‘幽州·北寒幽庭’‘襄平·极乐殿’‘南诏国盘州·青蝎苗寨’联名下了帖子,说要来‘千花杏坊’,按照当年‘神龙谷’祖上传下的规矩,切磋技艺。时间就定在这月十五。坊主大人看对面来势汹汹,深怕一个不慎,毁了药学派的基业,于是通知了另外个药派的大门派,现在都已经住在千花杏坊了。 (幽州,今北京中北部。襄平,即今朝鲜平壤,当时还在唐朝疆域内。南诏国盘州,今贵州盘州市。) “哦~!所以上次我们去药王殿的时候,掌门和高级弟子均不在殿里。原来是来这里助拳。”李秉将这一连串的事情捋清楚,心道:想不到青苗一脉居然有这么多的隐秘。 “没错,当时药王殿的人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去自然是找不到人。不光是‘药王殿’,来这里的还有另外三家:襄州的‘灵枢派’,洪州的‘六微明堂’,还有一个就更远了,是新罗国金城的‘暖医阁’。” (襄州,今湖北襄阳。洪州,今江西南昌。新罗的金城,即今韩国庆州市,当时的新罗处在三韩统一状态,名义上受唐朝委任都督,实际上不完全受唐朝控制。) “怎么还有新罗人?新罗在哪?”安子虽然不知道新罗在那,但也知道新罗又是一个国家了,总之应该是离大唐很远的位置吧。 “因为大唐的帮助,新罗才统一。这个过程中也传过去了不少文化,暖医阁最初也是唐人建立在新罗的医馆,后来就成了很多新罗人学医的地方,现在是新罗最大最强的医馆,甚至比新罗朝廷的内医院还要厉害。他和大唐的青苗一脉,联系很密切,经常共同探讨,分享医案。新罗人把暖医阁为首的医阁,都叫做‘新罗医’。算是已经从青苗一脉独立出来,自立门户了。” 李秉痴痴的看着滔滔不绝的盈澜儿:“盈澜儿,你懂的真多。”,说话含情脉脉,眼里满是爱意。 “我哪懂这些啊,都是我听崇景哥哥说起的。你说,崇景哥哥是不是很博学啊!”盈澜儿说些这些,她眼里也满是幸福。 李秉呆呆的望着盈澜儿,满满的爱意,忽然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失落遮蔽。 我在桌前, 含情脉脉的看着你; 坐在桌前的你, 含情脉脉的念着别人。 你的眼眸,是钦佩,是崇拜, 是对他无限的爱。 我的心里,有喜欢,有嫉妒, 更有难掩的落寞。 也许至始至终,盈澜儿都只是把李秉当做一个好朋友,她钦慕的人,从来只有姜崇景一个。 二卷 塞北萧风 十五章 谈笑心声语芣苡 话说昨日李秉和安子就在千花杏坊住下,清语昨日很不舒服,姜崇景一直在身边照料,结果连面也没见着。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好些了。 李秉刚起了身,就有个小女使来敲门。 “李公子,到了早膳时候了。芣苡姐姐昨日看公子气色不好,吩咐我们做了些药粥,都是些温补食材。” 李秉还没有整顿衣服,只能慌忙喊道:“有劳姑娘了,姑娘放在门口吧,我马上就来拿。” 小女使知道他这一大早还不起,嗤笑一声,道:“不着急的,那我就放在门口,公子可要记得起来吃了。” 李秉又再三谢过小女使,刚洗了把脸,不等他收拾停顿,安子已经端起那一盘子粥,进了房间。 “哇!真香啊!”安子刚进门,李秉就闻到了香味。一边整理领子,一边走到桌边,揭起了铜锅的盖子:“哇,这还是药粥吗?药粥不都是苦苦的,这个怎么这么香?” 安子舔了口水道:“闻起来香,不叫香,吃起来香,才是真的香。”说完就要动勺子盛粥。 李秉一把按住安子,笑嘻嘻道:“你看,这么一大锅,我们两个都吃不完,不如你去叫盈澜儿来,一起吃吧。” 安子乐呵呵也笑道:“想叫澜儿姐姐,就叫啊。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 李秉心中窃喜,吐了舌头:“我去就我去!你可不许偷吃呀!要等她来了一起。” “好好好,我不吃!”安子说罢,舀了一勺子,在鼻子边闻了闻,又放回了锅里:“是真香呀!” 李秉出了门,穿过门廊,正要敲盈澜儿的门,却看她已经站在姜崇景门前了。 她端着餐盘,本刚要敲门,又将餐盘放在一旁,整了整自己的一缕垂发,捋了捋袖口领口,面容微微一笑,才重新端起餐盘,敲了门。 李秉就呆呆的站在门廊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盈澜儿整顿面容,看着她轻轻叩门,看着她将活泼的性格压制,装的温婉恬静,看着她端着餐盘,灿烂的笑着,走进清语的房间。 刚才无比高兴的心情,又瞬间低落谷底。 李秉落寞的走回自己的房间。看见安子已经舀了一碗粥,吃个干净。 “怎么了,澜儿姐姐不来?” “哦,她已经吃过了,我们先吃吧!” 安子本来想开李秉的玩笑,可是看他如此失落,也不忍心再说,只是低声道:“澜儿姐姐自然是吃过了。我刚起的时候,那个小女使才开始做粥,但澜儿姐姐已经开始给姜崇景做小菜了。一碗粥,五个小菜。”安子说着,伸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五”。边吃边道:“那粥虽然不如这个香,可架不住小菜数量多啊!” 他看着李秉坐在桌前发呆,连这么香的粥也没了胃口,思虑再三,还是劝到:“连我都看出来了,澜儿姐姐心里只有姜崇景,用情之深……秉儿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可是姜崇景一点也不喜欢她呀!”李秉不知道是醋意上升,还是在为盈澜儿打不平,可转瞬间又压制住了心里的怒意,长叹了一口气。 安子原本想劝一句“那是盈澜儿自己的事情”,可是一想“李秉喜欢盈澜儿,不也是秉儿哥自己的事情吗?”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给李秉舀了一碗粥。 嘎吱~! 房间里一阵沉默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盈澜儿进门,笑道:“哇,好香呀!”说完便径直走到了李秉身边:“这是谁的手艺呀!真香!有没有我的一碗呀。” 李秉板着脸:“你不是吃过了吗?” 盈澜儿端起李秉的那一碗,先来一勺:“哇,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她一边吃,一边说道:“可饿死我了,一大早就起来给清语姐姐做饭,到现在还什么也没吃呢。” 李秉看着盈澜儿吃的快,又给她盛了一大勺:“你可是真勤快,一大早起来,自己不吃,还要去伺候别人。” 盈澜儿伸出碗去,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姜崇景门外的骄矜,大口喝粥,边喝边说:“清语姐姐这不是病着呢吗,总要是伺候的。而且忌口又多,我当然要照顾着呀。这个时候,我当然要好好表现表现。” 李秉原本已经拿起勺子,准备再给盈澜儿来一勺,结果盈澜儿话到一半,李秉就气得把勺子丢回铜锅里。 盈澜儿本已经伸手把碗递过去,结果李秉没有舀,她好奇的问一句:“你怎么啦,怎么忽然不高兴了?”说完自己又伸手舀了一勺,囫囵吞下:“这个粥真好吃诶,李秉,你不来点?” 李秉看着她,没好声气的说了一句:“早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接过勺子,准备也给自己来一勺,陪着盈澜儿吃一点。 盈澜儿放下碗,笑道:“好饱呀,真好吃。”说完扭头看着李秉:“诶,你这个粥是怎么做的。也教教我,我明天给崇景哥哥做,他一定喜欢!” 李秉的粥喝到一半,丢下碗,冷声道:“我吃饱了。”说完头也不回,三两步跨出了门。 安子看着李秉出门,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盈澜儿端起铜锅,看了看里面还有大概一碗的量,问到安子:“他怎么了?怎么才吃了半碗。你还要不要了?” 安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摇头道:“别管他,他早上吃过了,吃的是‘醋拌炮仗’!早都饱了!哈哈哈哈!”说完,他看着盈澜儿抱起铜锅,把里面剩下的粥全部刮到碗里,一滴不剩。 李秉心中烦闷,在这个客居“甘棠院”也呆不住,只想走到一个看不到盈澜儿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好在现在整个千花杏坊都在为三天的事情忙着,院子里也没几个人。他一个人走到千花杏坊后院,这个叫“小竹院”的地方。这俨然也是一派江南园林的味道,大虽不大,小桥流水、假山鱼潭、竹林凉亭一样不缺。李秉走到山尖的凉亭里,呆呆的坐在那想事情。 “李公子?”沉思良久,忽听得背后一声低语。李秉想事想的出神,连有人近身都没有察觉。 “是芣苡姑娘啊!”李秉倏的起身,心知自己不该出甘棠院,现下被抓个现行,真是脸上无光:“不好意思,我心情有点闷,所以出来走走。没有打扰到贵派的大事吧。” ”不妨的,大家都忙,着小竹院也是客院,现在没人的。”芣苡姑娘请李秉坐下,又问道:“李公子,一脸愁容,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李秉沉默不语,喜欢盈澜儿这事又如何启齿? 倒是芣苡姑娘先开了口:“是为了澜儿妹妹吧。”她看着李秉吃惊,又笑道:“澜儿妹妹天真烂漫,你若死缠烂打,怕是不行的。如果真的喜欢她,不光要对她好,还要让他看到你最厉害的一面。” 李秉和芣苡姑娘萍水相逢,却不知道芣苡姑娘怎么全都猜中,如此交浅言深,一时让李秉语梗:“姑娘怎么……” 芣苡也是个热心快肠:“我第一次见你,瞧见你看澜儿妹妹的眼神,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她顿了顿:“澜儿是个好姑娘,姜公子也是个好人。可谁让姜公子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如此下去,只能是委屈了她自己,必然不会落个好结果。我和澜儿要好,把她当妹妹。如果你能带她出来,也不枉我今日跟你交浅言深,谈这些不该谈的事情。”芣苡也知道凭自己和李秉的关系,已经说的太深,起身想要离开。 “谢谢姑娘指点。”李秉起身相送,面容有些迟钝,似在深思。 “澜儿妹妹对姜公子的情愫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你要持之以恒才好。” 李秉看着芣苡姑娘远去被背影,思虑良久。 二卷 塞北萧风 十六章 寒屋陋舍道赤仁 “让她看到美好的一面?怎么美好啊?”李秉坐在桌前,抓耳挠腮:“你别睡呀,快帮我想想。” 安子已经趴在桌上半睡半醒:“秉儿哥,你饶了我吧。我才十五,这事情上我哪能帮你出主意!”安子被生拽起来,懒洋洋的道:“美好啊,还不简单。要是我也像姜崇景一样,坐拥几百家商行,每天坐着数钱,我也觉得美好。” “那是你,盈澜儿才不会这样!她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女孩子。”李秉敲了一下安子的脑袋:“不过你这么喜欢做生意,我在长安有个结拜兄弟,他的生意可比你说的几百家大多了。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他比你大不了几岁的。” “哇!真的呀!”安子凑了过来,低声道:“这么厉害,他的生意可有蜀风商会大吗?” “小巫见大巫,没得比的。”李秉一句带过,也不知道他说的谁是小巫,说是大巫。 “其实你想知道澜儿姐姐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你看姜崇景姜大哥不久知道了吗?家世好,学识好,武功好,样貌好,身材高大魁梧。无非这几样,样样都好。” 李秉皱眉一愣:“就这样?” 安子既然起了床,这就头头是道的分析了起来:“你看啊。论家世,姜崇景的家世虽然好,他老爹使手段夺了蜀风商会的会长,他就是下一任蜀风商会的会长,地位更是不一样。但就算这样,要跟你比起来,还是比不过的。这世上比你家世好的人,该也没几个了。这算你大赢。”说话间,安子流露出无比羡慕。 “论学识,我不太懂,但我觉得的秉儿哥的学识,能认识那么多古代的字,就算不赢他,也不会输的太惨。这就算平手吧。” 论样貌,姜崇景确实不错,油头粉面的,还会穿衣打扮,不像秉儿哥。”说完他看了一眼,李秉那棕色的皮褂子,咋了咋嘴:“啧啧啧啧,你平时都不在意这些。把你和姜崇景放一起,你就像他家的长工,没法比,这个算姜崇景大赢。” 李秉听安子分析前两项还洋洋自得,这项刚说完,他嗔道:“这怎么能算他大赢。我仔细收拾一下,也不差的呀。这……这是……这是我出来了,没有人收拾,我在家的时候,都有丫头伺候着,梳头穿衣,哪里用的到我自己呀。不行,这个要算平,不能算我输!” “那你跟澜儿姐姐说去!”安子白了他一眼,接着说到: “这之后的身材高大魁梧嘛,姜崇景是高你那么一点点,但也不打紧,你们两体型相差不多,就也算打平吧。” “这最后一样,武功上,反正我看的出来秉儿哥也是个半吊子。澜儿姐姐可说过,姜崇景可是年纪轻轻就在法家大会的比武上拿到过第一的。盈澜儿姐姐不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他的吗。武功这方面,算你完败,没指望的。” 李秉被安子说中,心有不甘:“说来说去,不就是武功吗?我现在也有。那前辈传了我一层内力,我现在未见得就比姜崇景差吧?”其实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大半没底气的。 安子给李秉一个眼神:“是是是,反正你们都比我厉害。”说完再不理李秉,往床上一瘫:“哎呀,好困呀!这种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生活可真是幸福呀!” 李秉从怀里拿出三张黑色帛书来:“不就是武功吗?我这还有秘籍,照着练,我天资这么聪颖,难道会输给他不成?” “诶,安子?安子?你别睡,起来帮我参详参详!这几门武功要怎么练?” 这边李秉和安子在房间里聊着私房话,那边也有两人聊的不以乐乎。 一间窄小的屋子,仅有一扇窗户。窗纸已经不知道破过多少次了,上面满是草纸打的补丁。 草纸透光不好,房间里有些昏暗,角落里打着一张土炕,土炕上一铺草席,一张破破烂烂的被子。 土炕对过放着一个藤编柜子,柜子旁边倚着一柄锄头和一把铁锹,算是农具。 房间中央一方小桌,小桌上放着一口碗、一双筷子、一把肉刀,桌子旁边放着一个缺了条腿,用黄泥垫起来的木凳。 看的出来,这屋子主人的生活,既清贫又孤单。 “哎!抱歉抱歉,还是来晚了。”一个男子推门而入,白绸衣,碧水带,青玉佩,还是那身装扮,此人正是“鹮尊者”姬子桓。 “不晚不晚,我也前天刚到。”床上坐着一人,他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起劲。这人正是李秉前几日才在鸡鹿州结识的好友——赤仁。 赤仁起身,坐在床边:“不是说你早几天就要到的吗?有事耽搁了吗?”他原本想找个茶杯给赤仁倒杯茶水,可这房间里既没有茶叶,也没有茶壶,连碗也只有一个,还破了碗口。 姬子桓也想找个地方坐下,看着那个用土垫了一条腿的板凳,还是没忍心坐上去。只能靠着赤仁在床边挤着坐下。 “哎,还能是什么事,堂口里那点事呗。几个月前,有人打探到这鸡鹿州的‘千花杏坊’里藏着一页《三相经》,不过且不知道是哪一相的,舅舅这不是动了心思了吗?准备要动手了,喊我过去帮忙呢。”姬子桓大大咧咧,倒是跟之前见李秉时候的神态完全不同。看起来他跟赤仁应当是至交好友了。 “那你怎么还能出来?千花杏坊在江湖上名气那么大,一直都是青苗一脉的翘楚,你们想动他们,人手应该很紧缺才是,怎么放你出来了?” “本来是不能放的,不过出了点变故,我们‘东四堂’这次要跟‘西四堂’联手了,这人手一下就够了,还有多的。这不是我可以逃出来了吗!”姬子桓不住的打量这间房子,冷淡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连口水都没有,渴死我了。” 赤仁用那口破碗,去门外水缸里舀一碗水递给姬子桓:“呶!喝吧!你舅舅不是一直看不上西四堂吗?怎么能放下身段去找他们联手。” “我之前跟你说过那个新来的‘蛇尊者’,你还记的吧。”姬子桓有些洁癖,看着这碗似乎没洗很干净,碗到嘴边,还是放下了:“就是我说,很喜欢邀功,很烦人的那一个。你还记得吧。她,上个月死了。连她的氐祀教都在武威给查了,人手折损干净,是派不上用场了。” “‘鼠尊者’手底下的‘欢喜谷’本来也没有多少人。你又知道我,这个‘鹮尊者’还是靠着舅舅的身份坐上来的,说到底也没什么底蕴。舅舅的人手虽然多,可他的‘玉豹番(pan)’也远在广州,一时间也难以调动大批人马来这么远的塞北。” “那倒是,从南到北,这么远也是挺折腾的。”赤仁看着姬子桓嫌弃那碗不干净,白了他一眼,自己喝了一口那碗里的水。 “可不。原本指着蛇尊者手下人多,这事应该能成。可蛇尊者死了,树倒猢狲散,她手底下的人也没了。舅舅没办法,只能去找西四堂的‘虎尊者’了。好歹他们在这一带还是有点势力不是。”床上的草席坐的姬子桓也很不舒服,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小虫子爬到了身上,径直站起来,走到藤条柜子前,随手翻了翻。 “所以,你舅舅要对千花杏坊下手了?这回使的是什么手段?” “哎,随他们去吧。反正这事我也不放心上,没问也没听。倒是你,我写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让你加入我舅舅麾下的事情啊。你看你,要计谋有计谋,要武功有武功,你要来我舅舅麾下,那肯定是如虎添翼。现在蛇尊者一死,堂口位置出缺。你来这里正好。我们还能一起做个伴。” 姬子桓在赤仁面前全然无所顾忌,走到他跟前,打趣道: “你看,你来之后的事情我都想好了,我名下那么多庄子,随你挑一个当老巢,要哪个都行。你要不想在中原,回室韦,发展你的‘萨满教’也都依你。我和舅舅给你出资,随你怎么弄。你看怎么样。” “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受人拘束。”赤仁也起身,站在姬子桓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拘束,不拘束。你看我,不也是随心所欲吗?堂口里也不是一直有事,就算有事,你也是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拉倒。绝对不强求你。”姬子桓说道一半,好像也知道赤仁心意已决,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你要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再跟我说吧。” “对了,光说我了。你怎么来了鸡鹿州这么个地方?还住在这间房子里。”姬子桓的眼神再次扫过整间屋子,一脸鄙夷。 这句话好像忽然触动了赤仁的哪根神经,他忽然蹲下,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包袱:“说起这事,我也有事情问你!我是柔然皇族后人,这你是知道的吧。” “哎,还记着这个呢?都亡国两百多年了,怎么还皇族皇族的喊?是不是我还得喊你一声‘拓跋赤仁’王子?” 赤仁把包袱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我哪稀罕这个虚名?只是这个事情还真的跟柔然有关,也跟这个皇族的头衔有关……一个月前,我收到信,说我外祖母病危,让我赶紧回鸡鹿州见外婆最后一面。” 包袱被里外一共套了三层布,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黄花梨木的盒子,上面仔细的雕刻着繁杂的鬼神图纹,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和这个破落的小土房格格不入。 “你怎么在鸡鹿州还有亲戚?你不是室韦人吗?” 赤仁打开盖子,里面只有一封草纸书信:“我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外祖母这个人,一直以为她已经去世了。但是据我姑姑说,我两岁之前都是外祖母照顾我,直到后来,我们举家迁至室韦。” 他把那封信递到姬子桓手里:“前几天赶到这里的时候,外祖母已经入土了,只留下这间房子和这个盒子。” “啊?我哪认识这个?信上说什么?”姬子桓看赤仁拿出那张草纸,草纸上全是回纥文。 “信上说什么先不着急。你先看看,这是什么?”赤仁把信放在一边,用打开盒子的暗格,里面是一张白色的帛,帛上没有字,只有一个浅浅的灰色图案。 “这!!!这……这这……你从哪里找来的?”姬子桓刚看见这东西,顷刻变得诧异无比,连声音都不免高了几分。 “果然是!我原本只是怀疑,没想到还真是。这就是你舅舅‘豹尊者’一直在找的东西吧。”赤仁把这个东西丢给姬子桓看看。 姬子桓却不收也不看,反而变得异常着急,本来高嚷的声音,忽然压的很低:“你快收起来,这东西是能随便拿出来的吗?小心惹来祸事。” 赤仁似乎并没有把这个太当事,只是把白色布帛放在桌上,又听姬子桓问到:“这东西是你从哪里拿来的?” “外祖母留下的,遗信里字不多,除了说没最后看见我有些遗憾之外,只让我把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也没有说有什么用。我想着这东西,你可能认识,所以就来问问你。” 看着赤仁不动,姬子桓反而更加心急,连忙把白色帛书放回暗格里收好,再用粗布一层一层裹起来。放回原处。 “这‘白色帛书’一定是《三相经》里的一张。《三相经》分为‘黑,白,黄’三种,每种七张帛书。我舅舅这么多年劳心劳力,一直在找的就是它,不过我却不知道这些帛书是做什么用的。我问每次问我舅舅,他只说是‘主上’要的,叫我别问,问多了引火烧身。诶,这东西,你外祖母是怎么得到的。” 两人都坐会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起来。这屋里的气氛不再如之前随意,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这就又要从柔然说起了,要从萨满教说起。柔然是政教合一的国家,萨满教发源于柔然,也是柔然的国教,萨满教的大祭司就是柔然的王。我们拓跋家族,既是王室,也是萨满教的核心成员。柔然灭国了,但是萨满教却传了下来,如今回纥、室韦、靺鞨甚至大唐都有萨满教的踪迹。传下来的不仅是教义,还有萨满教的算术、武学、文化、历法等等。外祖母的祖上是柔然的‘司时’,历代都是管萨满历法的家族。祖母说这个东西是家族里传下来的,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那这本‘白色帛书’就是‘柔然’王室传下来的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柔然的‘司时’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官职。” “这么一来,就说的通了。目前我知道出现过的几本《三相经》也都和一些古老文明有关系。这么说来,你这一张更是十有八九是真本。”说完,姬子桓再次瞟了一眼那个包袱。 “所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在等你的这两天里,我一直在看他,可以怎么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不是说了吗?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你有了一页,那你就收好他。我找个机会问问我舅舅,看看这个到底是干什么的?” “也好……” 拓跋赤仁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压抑,忽然话锋一转:“诶,对了。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跟我回室韦去玩几天吧。让你看看我们东北大森林大草原的风光。” “好是好,不过这千花杏坊的事情虽然不要我管了,舅舅还有别的事给我,我就不陪你去了。要不等明年二月之后,我得了空闲就去室韦找你。” “明年二月?你要干什么啊!” “上个月得到消息说是有一页《三相经》落入了武威节度使的手里,舅舅就带着我和‘鼠尊者’去节度使府里抢东西。结果经书没抢到,但是让我找到一柄宝剑,你猜是什么剑。” “宝剑那么多,我怎么猜的到。” “天机宫的宝剑榜上有名的哟,是‘北域子午宗’的‘子午四剑’之一!”姬子桓眉飞色舞,那炫耀的兴致又出来了。 “啊!子午宗的剑,你也敢拿,被他们知道了,还不得要回去?子午宗离这里也没有太远的。当心被他们看到!” “说的是呢,我原本打算偷偷收藏起来就算了,结果有一个冤大头,非要用十万贯来买这把剑。你说这么个烫手山芋,还要用十万贯来买,不是蠢吗?” “所以你把剑卖了?” “那还能不卖?我们约好明年二月份到我的庄子上交易。你说这人是不是蠢?” “哈哈哈哈……真的是好蠢啊!” 欢快的气氛又重新回到了房间里,两个人有说有笑,又是一天。 这样快乐的日子可真好。 —————————— 虽然估计你不看我的书,但是还是想谢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简单但是快乐的生日。 二卷 塞北萧风 十七章 月圆雪落太疯癫 十日后。 叮铃,叮铃。 剑锋所指,一阵风过,吹的花圃边的铃铛花叮叮作响。 哗哗,两剑,又是引得地上尘土打成旋儿,落叶团成一团。 “好好好!秉儿哥,这招‘概日凌云’打的越来越有气势了。”安子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从石桌上跳下来。“当初看这个《阳月剑诀》觉得也只是一般般,谁知道这一整套十一招练起来,居然这么厉害。进可攻,退可守。” 李秉收了势,拿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剑法原本就没有心法,只有剑招,可是越练我的真气越充盈,特别是这几天,感觉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打完一遍,还想再打,根本不想停下!” “你瞧你瞧,又用袖子抹汗。”安子抖手指着李秉:“说什么来着,人家姜崇景就从来不用袖子擦汗。可讲究呢!” “不擦就不擦,我也有汗巾。”李秉掏出袖口里的汗巾,扭扭捏捏假模假样在头上点了点,捏着嗓子:“怎么样,这样是不是儒雅了很多。” 一句话说出来,两人都噗嗤笑出声来。 “哎哎哎,人家姜大哥哪有这么做作。” 李秉刚想再把《阳月剑诀》从头到尾打一遍,却被盈澜儿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诶,你们练完了没有啊!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还没练够啊,开饭了,开饭了,快来啊!” 五人围坐一桌,桌子上都是盈澜儿的手艺,五颜六色一大桌,不知道味道如何,色和香都无可挑剔。 “今天已是十四日了,明日就到了约定‘药毒之争’之期。也不知道千花杏坊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盈澜儿看着姜崇景问道:“崇景哥哥,你说这药毒之争胜负之数几何呀,要是千花杏坊输了,会不会……会不会影响到给清语姐姐看诊啊?” 姜崇景低头吃饭,心思颇重,盈澜儿的担忧亦是他的担忧:“毒学派我了解的也不多。明日我也去助拳,总不能看着千花杏坊输了。到时候要是真的有点什么事情,我也得保护千花杏坊坊主的安全,有她在,清语才有的医。” 原本欢谐的氛围,转瞬就铺上了一层阴霾。 不光是这客居“甘棠院”,整个千花杏坊也变得压抑起来。 层云遮蔽,满空不见星,只有一轮月亮挂在空中。快到十五,这月亮是格外的圆。 半夜,一层银光撒在地上,转而又见了白。今冬第一场雪就这么下起雪了,浅浅的盖了一层,恰好在石子路上铺了一层,石子淹没一半,露出一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各房各院都吹了灯,只有几个值守的弟子,守着各个门廊。 咚咚!咚咚! 两声瓷器落地的声响从李秉房里传来。 停了没多久,又是两声闷响,像是桌椅板凳倒地的声音。 安子睡眼惺忪,把皮褂子披在身上,掌着油灯走到李秉的房间,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整个房间的摆件被扔的到处都是,两个木凳已经被劈成木屑,李秉只穿着内襟,衣衫不整,站在墙壁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双手死死捏着一条木凳的腿,手指把木头已经被抓的凹陷进去。 看到门口的烛台,李秉猛然回头——面容扭曲,眸眦凶恶,双颊憋的通红,像烙铁一般。不知道是否因为剧痛,他的身体猛然偶尔抽搐一下。 瞧见来人是安子,他丢了手里的木棍,踉踉跄跄走向安子,显得极为难受,走路也是踉跄。不出两步,实在是支撑不住,身子瘫软下去。 安子眼疾手快,丢了烛台,三两步轻功跨出,伸手扶他。 李秉倒在安子怀里,面容扭曲。他双手抓住安子双臂,安子只觉得胳膊上传来一阵痛,好像骨头都要被他捏断,忍不住痛叫一声。 他低头看李秉,似乎秉儿哥情况更加糟糕。他整个脸被憋的青筋暴起,额头上的血管已经扎成虬状,瞳孔放大,周围的眼白几乎要变成血红。 “安子……我……我好难受啊!” 安子觉得手臂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他身材瘦小,抱不动李秉,只能将就着让他倒在自己怀里。此时他六神无主,又极为害怕,连忙转头,发疯般的向着院外大声呼救: “澜儿姐姐!姜大哥!快出来!秉儿哥出事了!” “澜儿姐姐!姜大哥!快出来!秉儿哥出事了!” “澜儿姐姐!姜大哥!你们快出来啊!秉儿哥出事了!” 一连三声,带着哭腔,声嘶力竭! 没想到安子第一个看见的人,却是当夜当值的芣苡姑娘。 她从院子外跑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安子,也顾不上淑女仪态,奔着跑进李秉房间。 “天呐!这是怎么了?”她看见李秉的面容,也被吓了一跳。 “我……我不知道啊!前半夜还好好的,我们还有说有笑的。这才过了两个时辰,大家也都刚睡下,就忽然成了这样了。”安子看着怀里的李秉好似昏迷了,连忙拍他的脸:“秉儿哥!你……你……你别死啊!快醒醒!快醒醒。” 他被吓得不轻,说话之时,已是颤音。两抹担心害怕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到李秉脸上。 李秉醒过来,依旧极为难受,咬牙切齿,脸庞依旧憋的彤红。额头上扎成虬状的血管,颜色从青紫反而变得有些殷红起来,鼻孔里也似乎开始流血。 “快,先把他让在床上,让我切一切脉。”芣苡姑娘这些年见的病患也不少,还是能稳住,给安子搭把手,好不容易把李秉放在床上。 谁料这脉还没切上,李秉忽然狂性大发,在床上扑腾起来。安子想按住李秉的身躯,却被一脚踹飞。芣苡终究是个姑娘,被这场面吓的不轻,也不敢上前。 李秉从床上爬起,自己已经站不稳身形了,一手抡起木凳,用力砸在墙上,摔个粉碎,可还觉得不过瘾,又是猛的一锤砸在书桌上。 这书桌倒是比凳子结实不少,一拳下去安然无恙。李秉好似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一般,双手一拳一拳的砸下去。无穷的力气发泄不完,每拳都是十成十的力道,没两拳他已砸的自己手掌血肉模糊,溅的桌上到处都是肉泥。 芣苡姑娘被吓坏了。 安子摸了摸被踹的胸口,也顾不得疼,看着李秉自残,还不停止,连忙爬起来,从他身后扑上去,双手环抱住李秉的双臂,让他停下来。 可是现在的李秉哪里是他困的住的。 转瞬挣脱束缚,李秉右手抓住安子的胳膊,竟然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一把丢出门外。 眼看安子就要被砸在门口的石阶上,一个身影飞过,伸手将他接住。来人正是姜崇景。 “这是怎么了?”他也看的是一头雾水。 “不知道,秉儿哥,忽然发疯了一般。”安子站起身,想重新进去困住李秉,却被姜崇景挡住。 芣苡姑娘惊慌失措,对着姜崇景叫:“不能让他这样了,再砸下去,这手非废了不可。” “李兄?李兄?”姜崇景叫了两声,不见李秉回话,他松开安子,从侧面一把抓住李秉的右胳膊,想制住他。 李秉虽然发了狂,可不知怎么,武功还在,而且反应和力道都比之前好上几倍。姜崇景的手刚碰到他,他左手就反扣回去,右胳膊也脱了钳制,扭身便是一记肘击,打在姜崇景肋骨。 完全没料到李秉还手居然如此迅速,力道也大的惊人,姜崇景被他打的后退两步。 李秉此时双眼连眸子都红了,鲜红一片。两道血管从脖子延伸到脸上,不仅暴露出来,更是变成扎眼的鲜红色。李秉舍了桌子,反而是认准了姜崇景,又追了上来。 双腿扎马,双手撑拳,一锤从姜崇景头顶砸下,正是《阳月剑诀》的“河倾月落”。这招式厚重无比,可现在李秉已经都是蛮力,一点巧劲也没有。姜崇景微微后移,略略侧身,这招式并不难躲。 他再想抓住李秉,又被李秉一拳逼开。这躲开进攻容易,李秉现在疯魔了,力大无比,想近身却不容易。 说时间,李秉伸手够到木凳的一条腿来,耍在手里,好似铁剑,抬手便是一招“挥日阳戈”。 姜崇景差点没有反应过来,断裂的木尖子从他的脸庞丝远的地方划过,险些挂了彩。这剑招安子看李秉已经练过不少次了。可这次使出来,比以前何止快了一倍。 一击不中,李秉又变了招式,脚下身法飘忽,对着姜崇景上中下,连续三刺。 姜崇景手里没有兵刃,这挡也挡不了,打也打不到。只能跳上书桌,一个凌空翻身躲开。 还不急姜崇景落地,李秉第三招已经打到身前。 “啪!” 一招“对月行樽”结结实实的打在姜崇景胸口!幸亏这只是个木凳腿子,若是真剑,说不定已经没入姜崇景胸口。 姜崇景被这一招震的胸口闷疼,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一口血呕了出来。 李秉的武功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了,下手居然也是毫不留情。 姜崇景原本武功比李秉高不少,不敢下狠手,怕伤了李秉,现在自己被打伤,又气又急,也不敢再大意。 看李秉第四招攻来,他一个闪身躲开剑招,伸手就要去抓李秉的手腕,谁料李秉的手法比他还快,左手双指成剑,便要伸手点他脖子上的“人迎穴”。姜崇景连忙变招,伸手去硬接这一指。 刚刚拦下这一指,却又被李秉横扫一腿,踢在右腰。 姜崇景后退两步,半跪在地上,疼的直不起身。想不到变成这样的李秉,速度和力量都提高了这么多。如果不用真刀剑,现在不要说制服李秉,就算连近他身也做不到了。 还不等他站起来,李秉又攻了过来。那凳子腿眼看就要砸在头上。姜崇景只能伸出胳膊硬挡,那木棍却迟迟没有砸在身上。 原来是盈澜儿赶到,一脚踢在李秉手腕上,把木棍踢飞。 盈澜儿看这情况也不敢留手,飞身连着就是第二脚,踹向李秉后背,要先把李秉逼开再说。 李秉不躲不闪,竟然生生抓住盈澜儿的芊芊玉足,一掌推了回去。 盈澜儿借力后仰,在空中后翻,青纱飞舞,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落地之后,一把扶住身后的石桌稳住身形。 他看了一眼已经起身的姜崇景,道:“先制住他再说。” 长安非派的武功大多以内御外,可惜盈澜儿一点火候也没有,只有一个鞭法还能看的过眼,现在也都是些粗浅拳脚。姜崇景已经挨了李秉两级重击,身法已经比正常情况有些迟缓,好在他已经知道李秉现在是全攻无守,只要逼开攻击,也不是那么难找机会。 盈澜儿两拳三脚,虽然都被李秉化解,可以是引得李秉追她。姜崇景得了机会,又使出最初的一招,扣住李秉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李秉的右手手肘。 李秉左手攻来,姜崇景松开肩膀,和李秉对拆一招,之后又遏住李秉手腕,反手一扭。这一招正是少林寺的“三十六路小擒拿手”中的招式。却不知道,他一个法家弟子,如何会这佛家功夫。 刚下了一城,他双腿一盘,夹住李秉双腿,让其动弹不得。李秉用力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伸手就要砸向姜崇景的后脑。 盈澜儿见李秉已经被束住,双手抱住李秉的胳膊,借力团身倒勾,猛踩旁边的立柱,接着这股巨大的反冲力量,把李秉硬生生压倒在地。 两人终于合力制住李秉。姜崇景对着安子大喊:“快去找绳子来。” 安子得令,可还不等他出门,盈澜儿扣住李秉的手居然被蛮力挣脱。她被李秉双掌推出,稳不住身形,倒退两步正好撞在芣苡姑娘身上。一青一紫,两个纱衣姑娘倒在一起。 脱了束缚,李秉又猛捶向还困着自己的姜崇景。 姜崇景不敢硬接,只能松了束缚,滚身躲开。不等他稳住身形,李秉的第二招已经打出来,眼看就要劈在他的天灵盖上。 “啪!” 一只巨大的手掌打在李秉后背,将他打出一个趔蹶。 李秉鹞子翻身重新站稳,舍了姜崇景,转而扑向那人。 那人倒是不黄,侧身躲开,随手两掌将李秉双臂打偏。啪啪啪,又是三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胸腹,转身绕到身后,扣住他双腕,一脚踹在腘窝,让李秉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套招式,行云流水一般,实在是比李秉的蛮力高明太多。 芣苡已经站起身来喊道:“郑掌门请留手,他是客人。” 刚才进门制住李秉的这人,正是应邀来到千花杏坊的“襄州·灵枢派”掌门。现住在千花杏坊的几个掌门之中,便是他武功最高。他抬头,一张四十多岁,留着断髭的脸庞看着芣苡,面带怒气:“有这样的客人?” 二卷 塞北萧风 十八章 因缘际由看不穿 郑掌门的人把李秉扣住,终于等到安子拿来绳子,给李秉的手脚捆个结实,丢在床上。 李秉还是那样,脸被憋的通红,手臂和脸上的青筋爆出,还成了殷红色,不光是眼白,现在连眸子也成了鲜红,像是要吃人一般。 安子看着现在的李秉,只觉得这样子好像在哪见过,却始终也想不起来。 郑掌门还刚想问话,看着另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也走进房间,便退到一边。 那妇人气度不凡,身段高挑却纤柔,看着这满屋的打斗痕迹,问道站在一边的芣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妇人正是千花杏坊的坊主——岑孤柔。 芣苡抬头看着妇人道:“岑坊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下午都还好好的,晚上的时候,这位李公子就忽然狂性大发,好像连意识都失去了,见人就打。” “莫不是喝醉酒了?”郑掌门听芣苡说话,心中怒火更胜,伸手给李秉搭了一脉。他手刚摸到脉象,原本严峻的脸色瞬间变得惊异起来,转而伸手到李秉的脚踝,又搭了一脉,不说结果,只是对着岑孤柔说道:“岑坊主,你来瞧瞧!” 岑孤柔也摸了摸李秉的脉,同样面色由愤怒变为惊异:“怎么会?”说完便撩开李秉的原本已经松散衣襟,露出小腹。 “啊!”围观的几人都同时叫出了声。两道殷红的血管从肚脐爆出,一条向下延伸至右脚,向上延伸至脑部,另一条从肚脐向上一直延伸至右手。 “怎么会这样?年纪轻轻,经脉幽闭,但气海却充盈。没有内功调和,体内真气大乱,‘手阳明大肠经’和‘足少阴肾经’的脉象更是闻所未闻。”岑孤柔正想再次号脉确诊,李秉却猛的抽搐起来,嘴角也吐出白沫。 “快去取我的针来!”岑孤柔向着门口喊了一声,此时门口已经站了不少听见打斗声之后赶来的人。这话音刚落,就有人递过银针来。 芣苡看着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只叫大家都散了,不要围观,又听岑坊主吩咐她:“快去找‘傅掌门’来,这恐怕也只有傅掌门能救他了。” “我已经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挤进来,站在门口,看了屋内乱做一团:“我还当是那帮贼人提前来了,带着弟子赶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人唤作傅泰和,正是“六微明堂”的掌门,年纪本和郑掌门差不多,不过他保养的很好,细皮嫩肉,面相也稚嫩些,瞧上去只是二十出头,要说跟郑掌门是父子,怕是也有人信的。 自从“神农谷”分家,裂出来的这些门派几乎都各有所长。药王殿的草药培植是一绝。 灵枢派则是青苗一脉中为数不多以武学见长的门派,内外兼修,辅以丹药,武功上别有一种境界。 而这六微明堂算是一个异类中的异类,专捡青苗一脉奇怪的奇术偏方研究,哪里都有涉猎,倒是说不出来有何所长。 “我先护住这孩子的心脉。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忽然内功如此充盈,分明他的气海和经脉都没有仔细练过内功,根本承受不了多少真气,再这么下去,这人就要被真气活活胀死了。” 岑孤柔一边施针,一边道:“我记得傅掌门有一门磨人内功的功夫,不知道可不可以救这个小子一命。” 不等傅掌门答话,郑掌门先说到:“不行!傅兄的‘玄蚀劲’是以自己的内功去引别人的内功出来的互伤之法。要消磨对方多少真气,自己就要损耗多少真气。明日就是‘药毒之争’的日子,现在把自己真气耗损,大敌当前,可值得?” 傅泰和在郑掌门说话间,也已经走到床前,伸手给李秉搭了一脉:“诶!郑兄。医者父母心。人都已经进了千花杏坊的庄子,我们青苗一脉的五大派都在这里,难道要放着不管吗?” 他号脉完毕,略微点头,应当是有了解法。他捋了捋袖子,又向郑掌门说道:“如果这时候庄子里死个人,世人又该如何看待我们?青苗一脉的名声又要如何?这人今天是必须救下来的。更何况,有郑兄这个青苗第一高手在,我这点微薄的武功,有和没有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说完,傅泰和便伸手去抓李秉的手,准备施展那“玄蚀劲”,可这刚一碰触,傅泰和就被震的后退。 “嚯!好霸道的真气!” 郑掌门出手帮傅泰和稳住身形:“傅兄,你没事吧!” 傅泰和拍拍袖口,重新站定,双手从胸口推至小腹,简单调息:“没事没事,太不小心了。不知道这小子练的是什么内功,居然如此专横霸道。” 傅泰和再次和李秉对掌,这两人四掌就像被吸住一般。 时间慢慢流转,傅泰和显得有些吃力,手臂几乎微微在颤抖。额上也冒出薄薄一层汗来。 李秉那边还略微好些,停了抽搐,赤红的脸色,也渐渐淡了下来,反而沁出一股像喝醉了般的红润来。 郑掌门看傅泰和好像坚持不住了,忙道:“傅兄,不要勉强自己!” 傅泰和没有说话,恰好收回手来,面色铁青,很是难看。 他一言不发,立即坐在地上开始打坐。 “傅兄?傅兄!”郑掌门看着大事不对,立刻走到傅泰和身后,要帮他运功。 傅泰和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不用。 他运了一个小周天之后,才起身说道:“我没事,内功耗了九层九,有些撑不住了。” 郑掌门递给傅泰和几粒丹药:“这是我炼制的补气的‘天蟾丸’,快服两粒,歇歇!”转而又道:“这小子虽说内力充沛,可远不及傅兄的内功,怎么会耗掉了傅兄九成九的内力。” 傅泰和接过芣苡递来的一杯水,一口灌下。“我也不知道,我刚上手的时候,觉得也就是我三成内功的样子。可谁知我耗掉他一成功力,他立刻又涨回八分。无穷无尽,我只能接着磨他的内功,瞧着他这样,我便想一次把他的内功给他磨个干净,要不然再涨回来,更是麻烦。可是即便是我耗了九成九的内功,也没能办到,倒是累的我让大家看了笑话。” 傅泰和是个平和性格,即便都累成这样,也还是和大家有说有笑。 李秉的面色回复正常,可是依旧昏迷不醒。 岑孤柔又给李秉号了一脉:“是好多了,脉息还是强壮有力。”她忽然转过头对芣苡问到:“这小子这几天是不是吃过什么大补之物?” “没有啊!饭菜都是我准备的,我们五个人都吃的一样的东西,大家都没事,只有他这样。”盈澜儿答道:“两个时辰前我们都还在一起聊天,那个时候他都还是好好的。之后大家都回房休息,也没瞧见有什么不妥。” “这就怪了,原本这内力长久不衰,也只有吃了天材地宝的大补之物才会出现的……奇怪奇怪。”岑孤柔解开李秉手脚上的绳子,将他翻身,解掉上衣,从背上为他推宫过气。 岑坊主的推宫过气之法,便是青苗一绝。清语病到每日需要参汤吊命的地步,她为了“药毒之争”也不曾帮清语推气。现在却为李秉推一推,说不得这次真的是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了。 “这孩子没有修炼过内功心法。体内真气还十分古怪,真气一多,就在体内乱窜,也不会归在气海,我帮他理一理,不然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麻烦来。”岑孤柔帮李秉理完心脉,李秉的脸色才真正的回复如常,只是还昏迷着。 郑掌门吩咐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弟子帮忙看着李秉,一旦李秉再次发病,就要先制服了再说。 真个“甘棠院”忙了一晚上,等几个掌门都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 哎呀,今天没什么人气。再发一章,有人读到这里吗,来个书评呀~~! 二卷 塞北萧风 十九章 药毒之争迷雾掩 “水……水!” 李秉半醒未醒的喊了两句,伏在床边的安子连忙倒了杯水,又扶李秉起身。 “秉儿哥,你可算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李秉看着自己双手缠着白色布带,被安子喂完水后,又道:“再来一杯。”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安子小心伺候,扶他坐起身,生怕李秉又弄疼手上的伤。 “我只记得我昨晚燥热的难受,然后看见你进门。”李秉又喝完一杯水,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瞪的老大,盯着安子:“天呐!我不会把你……把你那啥了吧!” “你在说什么呐!”安子啼笑皆非:“昨天晚上你差点把我给杀了,你看!”安子解开衣领,把胸口给李秉看:“你看,这一大片都紫青了。你这一脚踹可真狠呐!” 安子把整个事情的从头到尾说给李秉。 李秉也大惊:“怪不得我浑身疼的厉害,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到底使了多大的劲。” 事情到了这地步,李秉和安子都察觉出不对来。李秉思虑良久,淡淡道:“安子,照你的描述,有没有觉得我昨天的样子,特别像一个人?” “你是说那个找我盗取《阳月剑诀》,后来又传了你一成功力的那个前辈吧!”两人都在不同时候见过孙无亦发作时的样子,安子见过他杀云起宗弟子的样子,而李秉也在嘉州夫子庙见过孙无亦满脸血丝的恐怖面容。 “不是孙前辈传给你的内力有问题吧。难道他要害你!”安子话刚说出口,立马摇头:”也不对,他功夫那么高,要害你,还需要用这手段吗?” 李秉浑身疼,经脉也胀的难受,稍微想点事情,就觉得太阳穴疼的厉害:“算了,先不想这么事情了。盈澜儿和姜崇景呢?他们还好吗?” 安子扶李秉再次躺下歇息:“他们还好,没怎么受伤。今天是‘药毒之争’的日子。昨天那个傅掌门为了救你,耗损了内力,姜大哥怕到时候有点什么情况,去给千花杏坊助拳了。澜儿姐姐照顾着清语姑娘呢。” 安子帮忙掖掖被子:“其他人,也都去前院了。算着时辰,那些毒学派的人,应该也差不多要来了。” 今日有事忙,千花杏坊的午饭早早开过。不到正午,这大草原上的月亮湖就热闹了起来。 来的一共有五路人马,其中四路人马的服饰统一且各有特色,极易分辨清楚。另外一路人马就驳杂些,服饰从天南到地北不说,连年纪都要长些。 千花杏坊的弟子分列在门口两边,将这五路人马一一迎进坊里,先去“香阁”,祭拜过了三皇祖师的泥像。 所谓三皇祖师,正是伏羲、神农、和轩辕。三位远古皇帝被认为是青苗一脉的起始。不论药学毒学,都以这三位为尊。 每个门派的弟子由掌门领着,恭恭敬敬的在三皇祖师的泥像前,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之后,才被引至正院。只见药学派的另外四派也早已分列整齐,偌大的正院一时间竟被这形形色色的人挤得满满当当。 众人站定,气氛严肃,居然没有任何一人出声,庭院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溪水淙淙之声。 “岑坊主,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啊!恭喜恭喜。”说话的这人一脸笑意,丝毫不像是来上门找场子的。这人正是“幽州·北寒幽庭”的掌门“萧何才”,也是这次“毒学”一边的话事人。 “萧掌门也别来无恙。“岑坊主略作停顿,瞥了一眼对面前排几人:“萧掌门发来的帖子上原本是有五派人马前来。怎么没瞧见‘襄平·极乐殿’的邹长门?倒是这几位,恕我眼拙,这几位同仁好像不曾见过,还请萧掌门介绍一二。” “哦。恕萧某唐突了,这几位都不是我青苗一脉的人。他们都是听说了这次药毒之争的其他掌门,只是前来做个见证。怕到时候有人赌输了不认账,不肯讲青苗一脉的圣物——《黄帝内经》的正本交出来。” 说罢,萧何才诡谲一笑,走到那三人见证掌门前,一一介绍。 他看了一眼已经急不可耐的‘灵枢派’郑掌门,又道:“极乐殿的邹长门听闻郑掌门近日武功大进,他之前和郑掌门四次交手又都没有占到便宜。既然如此,他还来这里做什么,索性就不来了。” 郑掌门一脸怒气,从人群中站出来:“神农谷昔时定下弟子考较规则,有‘行功’‘植药’‘问针’‘炼丹’‘论经’五项。如果邹长门不来,那‘行功’一项,由谁来应呢?” 他一语说完,死死盯着萧何才,伸出右手,故作挑衅说道:“不如就让我领教一下你‘北寒幽庭’的功夫吧!” 萧何才轻蔑一笑:“郑掌门不用激我,邹掌门都打不过你,我萧某人自然更不是对手。青苗一脉原本就在武学上不见长,‘神农谷’分家之后,也只有‘灵枢派’和‘极乐殿’继承了武学衣钵。有你这个青苗一脉第一高手在,这第一项‘行功’,就不比了。我们认输。” 萧何才认输倒是大方,还未比试,药学派就先赢一局,一干弟子无不欢欣鼓舞。只是岑孤柔等几个掌门,心中狐疑,怀疑有诈。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刚输一局,萧何才却依旧面露微笑,直接出了话头平了这一院弟子的窃窃私语。 “这第一局既然你们赢了,那第二局‘植药’便由我们的人先来吧。”说完他对欢喜谷的掌门使了个眼色。 欢喜谷的掌门得令后从人群走出。他瘦瘦矮矮,獐头鼠目,嘴角一颗好大的痦子。若是李秉和安子在这里,一定能认出他来——这人正是之前在武威生事的“鼠尊者”。 而这‘植药’一局,顾名思义,则是比较双方培植药材的本事高低。 鼠尊者桀桀一笑,站在场中,扫视对面五位掌门:“听闻,年初时候,药王殿曾经培育出一种纯白色的‘天仙子’。” 这话一出,药学派五个掌门心中均是一惊!这‘纯白天仙子’正是‘药王殿’要拿出来比试的草药! 天仙子是一味很常用的草药,青藤黄花,叶子和种子皆可入药,主消炎镇痛,清热解毒,起效迅速。但这一味药有个极大的弊端,就是有毒。多食后,可能出现头晕、头痛、呼吸加速、四肢逆冷、抽搐甚至昏迷的症状。对部分人而言,中毒后效果更严重,药量把握不好,极容易致命。这味药使用起来要慎之又慎。 鼠尊者看见几位掌门严肃的表情,更是信心满满,居然生出了几分睥睨神态:“听说药王殿培育的白色天仙子,毒性大大降低,即便服用一斤白色天仙子熬成的汤药,也只是轻微头晕,休息半日症状就消退。如此一来,这白色天仙子入药,几乎可以毫无顾忌。可以说,这白色天仙子,真是‘药王殿’培育的一种神药!” 他摇头晃脑,把手伸入袖中:“生为毒学派的我,听到这消息便觉心中不安。天仙子的毒性发作迅速,初期又不易察觉,如此美好的东西,怎么能说舍弃就被舍弃呢。于是我欢喜谷也开始对天仙子就行选种培育。” 岑孤柔看着鼠尊者如此自信,心道:难道这鼠尊者也培育出来没有药性,毒性却大增的天仙子? 鼠尊者从袖中拿出一个广口青绿色的琉璃瓶子。瓶子底部有浅浅的一层土,土上只有一株草药,纤细的青茎上,挂着一黄一白两朵花。花朵硕大,把茎杆都压弯了。 “我欢喜谷费劲心力,终于培育出这‘双花天仙子’。一株生二花,白花无毒,能入药。黄花剧毒,中者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毒性猛烈,发作也快,寻常人一次服下五朵就可致死。”鼠尊者洋洋得意,满脸奸笑,将这琉璃瓶子举过头顶,展示给所有人,又轻轻落下,伸手送到药王殿掌门身前。 “怎么样!我这株双花天仙子,可算是上品啊?” 药王殿掌门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流,淑女气势,比不上千花杏坊岑坊主的刚毅。鼠尊者拿出花之后,原本还有些侥幸心理的她,此刻已经是面如死灰。她将琉璃瓶子拿过来,放在鼻息前仔细嗅嗅。 这一嗅,她更感绝望,只凭气味,那双花天仙子中白花的药性,就比他的白花天仙子还要强。 药王殿掌门一颦一步,满面愁容,走到场中央:“贵派培育功夫了得,再下深感不及。这一场算是我们药王殿输了。”这声音低沉、冷漠,竟然还带着一丝哭腔。 “且慢!”看着药王殿掌门认输,一边的灵枢派郑掌门已经按奈不住,走到场中央,低声耳语道:“小心有诈。”这话是说给药王殿掌门听的,声音不大,外围的弟子是听不清了,可内圈的一干掌门,都听的一字不落。 鼠尊者桀桀笑了两声:“怎么,郑掌门信不过我,想要亲自验验?”说完就将琉璃瓶子放在郑掌门身前。 郑掌门也不推迟,接过瓶子,竟然将里面的株苗一把扯出。这双花天仙子脱了土,地下的根须清晰可见,两花一株,浑然一体,并无半点虚假。 他还不死心,将那白花摘下,放入口中,嚼了嚼,不觉有异;又将黄花摘下,也放入口中。刚嚼了两下,他的面色一冷,将黄花吐出,啐到地上。冷言道:“这第二局,就算你们赢了。” —————————— 书友群:220785545 大家可以加一下,一起聊天 二卷 塞北萧风 二十章 百年奇才谁敌堪 第二局药学派输了,现下这一比一打平,第三局显得尤为重要。若说‘行功’‘植药’比的都是积年累月的功夫,这第三场比的‘问针’则更看做临场发挥。 “素闻‘青蝎苗寨’有一套闭人经脉、废人武功的针法,我千花杏坊也以行针见长,正想请教一下。”见着己方士气低迷,千花杏坊的坊主岑孤柔主动站了出来,这简单两句话,声音响亮,气势恢宏,不禁让众弟子心中一振。 岑孤柔如此自信,也有缘由——她千花杏坊本就是以施针见长的门派,她钻研数十年,更是将祖上各路针法研究透彻。 所有人都说,岑孤柔是青苗一脉百年不遇的天才。她十二岁开始行医,十八岁将所有千花杏坊的行针典籍背个滚瓜烂熟,成为首席大弟子。三十岁执掌门派时,整个江湖,论针法,已经无出其右。经过这十多年的经验积累,她在针法上的造诣,早已经远远超脱出了所有人,可谓一骑绝尘,无人望其项背。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这一局,看起来,比‘行功’的比试,更没有悬念。 说话间,两个千花杏坊弟子已经将木质人偶拿了上来。人偶一人高,身上所有经络和穴位都标注分明。 所谓‘问针’,也叫‘斗针’。是青苗一脉比试方法中最有看头的一局。人体经脉分十二正经以及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共有三百零九个穴位,又分左右两侧,则共有六百一十八个穴位。奇经八脉上,共五十二个穴位,还有分散的奇穴四十八个。故,一个人一共有七百一十八个穴位。 以人偶为棋盘,分攻守双方。攻方先施五针,然后双方轮流,每次各施一针。若六十回合之内,这人偶的十二正经加上奇经八脉,二十条经脉中,有不超过四条被封,则算守方胜,反之,任何时候只要人偶的五条经脉及以上被封住,算攻方立即胜出。 这场比试要双方共施百针以上,更何况医针又有九种——鑱(chan)针、圆针、鍉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其作用各不相同。七百余穴位中选取百余个,配以九种不同针具,更有多重独特手法,组合起来,真是有万万种变化,结果自然难以预测。更何况,医道如此严谨,往往只是一针扎错,便要落个满盘皆输。 岑孤柔走到那一人高的木像前,伸手问道:“谷寨主,你是想先出针,还是后出针?” 这谷寨主只有二十余岁,毒学派中的掌门,属他年纪最小。苗族分支无数,每一支都有独特的名字和文化。这‘青蝎苗’便是其中一支,十分擅长医学。在苗寨之中,广有才名。甚至其他苗寨,又把青蝎苗叫做“青医苗”。 “不忙!”萧何才看岑孤柔如此成竹在胸,伸手拦下谷寨主。 “哦?难道萧掌门连这第三局也想认输不成?”岑孤柔求胜心切,出言讥讽,满堂药学派弟子笑成一片。 这斗针原本就考教心智,这谷寨主年纪轻轻,稍微施压,说不定就要乱了阵脚——岑孤柔真是一手好盘算,连心机也斗上了。 萧何才也不理会这嘲弄,走到木人身前,对着所有弟子朗声道:“两位都是行针的大家,青苗一脉,在无人能及,难免在斗针期间,使出些大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针法路数。这一百二十四针下去,到时候人偶身上插得到处都是针,恐怕连我们这些掌门,都难以难以判断输赢,恐怕最后又免不了一场口水仗。” “那以萧掌门高见?”岑孤柔眉毛上挑,心知萧何才又有诡计盘算,十分不屑。 “不如我们各派一个弟子,坐于堂上,每次施针分都别在他们两人身上,到最后他们经脉有无阻塞,一搭脉便知。”萧何才还是一副飘逸姿态,似乎丝毫不担心这场比赛会输。 “这样也好。”岑孤柔略作思索之后便答应下来。以活人为棋盘,也不是首例。更可况一边出一人,有两个结果参照,也不怕他们使诈。只是在活人身上施针,没有经络图案标注,对针法要求就更高了。 岑孤柔和萧何才,各选了一个男性弟子,脱了外袍,只穿短裤,坐在堂上。就算千花杏坊有温泉滋润,这寒冬腊月,刚落过雪,也不知道是冷是不冷。 两边都是学医弟子,即便是姑娘家,也是见怪不怪,看着两个弟子几乎脱光,也没有半分扭捏姿态。 “岑坊主,那我便先施五针了。”谷寨主见一切落定,终于走出人群,想当这进攻一方。 “且慢!” 同样的一句话,又是灵枢派的郑掌门。他喊住谷寨主:“依我看,双方还是验一验这两个弟子的经脉为好。若是有人本身经脉就阻断,亦或是没有内功修为,那比试之后再搭脉,必然是经脉闭合的结果。” 被郑掌门已提醒,岑孤柔心中一惊:险些着了这萧何才的道了。还是郑掌门江湖经验深厚。 萧何才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郑掌门还真是小心啊!那么我也认为验一下最好。不然有些人输了不服气,还要找这样那样的理由。那么就请两位掌门,互相验一下对方弟子的经脉吧。”说完,他又微微点头笑笑。 这一笑,更让郑掌门觉得其中有诈,使个眼色,让岑孤柔仔细查探。 “没有问题。”青蝎苗寨的谷寨主先说了话。 岑孤柔上手搭脉,不仅号了双手双脚的脉,还在颈部也号了一脉,甚至连奇经八脉也检查了。“这二十条经脉都是真气充盈,没有问题。” “那好,我再确认一遍,两位掌门都验过弟子,确认已经了解情况,可以开始了吗?”萧何才说道,目光扫过郑掌门,笑的带着一丝轻蔑。 郑掌门很是不服气,心道绝对有诈,可连岑孤柔这个施针行家都没检查出来,他也只能忍住不发。 “检查无误,可以开始!” “检查无误,可以开始!” 岑孤柔和谷寨主齐声答道。 谷寨主是攻方,在飞快的在自己弟子身上施了五针,然后又以同样的手法在千花杏坊弟子身上施了五针。 “任脉,水分穴,鍉针。” “手太阳小肠经,肩中俞穴,铍针。” “手太阳小肠经,肩外俞穴,鑱针。” “足太阳膀胱经,魂门穴,铍针。” “足太阳膀胱经,神堂穴,圆利针。” 报针的弟子,将这五针大声读出。不过这在真人身上认针法要比木质人偶上认针要难上不少,这弟子站在边上,居然能将谷寨主的针法说个明白,显然在针法上的见识也不低。 岑孤柔看了这五针,心中大致已经知道这谷寨主想封住的是哪几条经络,略作思量,便在弟子身上也施了一针。 “手厥阴心包经,天池穴,毫针。” 这读针的弟子还未说完,岑孤柔就已经觉察出不妥,这谷寨主的的穴位虽然没有问题,但是这针法居然不仅仅是中原地区通行的针法,更混合了‘苗针’‘新罗针’的针法。这不同的针法施展在同样的穴位上,效果和中原针法又不太相同。 (新罗,今部分朝鲜及韩国地区。) “原来,你们打得是这个算盘。”岑孤柔看了萧何才一眼,瞧着他也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道:你想用别的针法来迷惑我,怕是痴人做梦。 岑孤柔不愧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即便是苗针或是新罗针,她也能将每一针的效果分说明白。 两人一招一招比试,岑孤柔每次施针,几乎毫无停顿;谷寨主则经常要思虑良久才肯下针。饶是如此,岑孤柔也对他赞赏有加,论针法,恐怕千花杏坊之中,除了自己,没有人再是这个年轻人的敌手。 赞赏之余,她不免生出几丝担忧来。毒学派有这么厉害的后辈,就算现在自己能赢了问针这局,等自己百年以后,哪里有人是他的敌手? 等这一共两百零四针完毕,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原本应当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比完的,谷寨主思考的时间太久,延缓了进程。 “所以针已经施完,一共封闭了四条经脉,应该算是我们胜了。”岑孤柔让两个已经满是银针的弟子站起身来,展示给所有人,并且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居然封了四脉!”一干弟子中,已经有不少弟子惊出声来,特别是千花杏坊的弟子,都知道要在师父手上赢下四脉是何其艰难,连首席大弟子也不能每次做到。 “诶!不着急,这结果还没验,你怎么就宣布你赢了?我看还是验一验吧。”萧何才等笔试完毕,居然不让谷寨主说话,自己先朗声说起来:“我看,郑掌门刚正不阿,为人最是公允。不如就请郑掌门来验一验吧!” 郑掌门全然不料萧何才有此一招,既然岑孤柔都说了是四脉,难道还能有错不成?他到底耍的是什么花招? 不过,这个情形郑掌门也别无他法。只能上场验证。 一一检查完千花杏坊弟子的二十条经脉,他心中的石头才落地,心道:是只有四脉封闭没错! 他直起身子,朗声道:“十二脉中,足阳明胃经,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行气不畅。奇经八脉中的阳维脉经行气不畅。其他十六条经脉,均行气顺畅,守方胜出。” 不等他呼出一口气,萧何才又笑道:“那就请郑掌门再查探青蝎苗寨的这个弟子吧!” 郑掌门略有愤怒,这不是多此一举?但还是耐着性子上前探查。可这刚查到一半,他脸上的欢喜颜色就冷了下来。将那条经脉又查了一次,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萧何才。 他一言不发,萧何才却朗声说道:“怎么了?郑掌门,怎么不说了?是不是发现除了那四条经脉之外,还有一条手太阴肺经也是气滞,难以行气?” 萧何才正是得意,连笑三声。 “你耍诈!”郑掌门一脸怒气:“定是你们在两个弟子身上施了不同的针法!” “诶!郑掌门为人公允,怎么空口白牙污人清白!我们这位谷寨主,虽说年轻些,但也不至于做出那等弄虚作假的事来。更何况,有岑坊主在此,就算谷寨主用了不同针法,难道岑坊主会看不出来吗?” 岑坊主也向郑掌门示意,她从头到尾都有仔细观察,这谷寨主在两个弟子身上的针法,绝对一致,并无半点差异。不过她听闻这青蝎苗寨弟子的“手太阴肺经”气滞之后,也皱眉思虑,在那弟子身上打量不停。 萧何才笑道:“郑掌门你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我想现在岑坊主应该已经想出来了吧!” 他说道兴奋之处,仰头昂声道:“没错!这个青蝎苗寨的弟子,就是万中无一的‘重脉’之人。他手太阴肺经中的‘尺泽穴’和手厥阴心包经中的‘曲泽穴’天生相重。两条经络在此交汇,其中一条行气不畅,则会影响另一条。” 经他一说,郑掌门自然也想到了其中关窍,放声大喝:“你这是作弊!手段下作,结果不算!” 萧何才早知他由此一招,走到那些前来观礼的其他掌门身前:“这怎么能说是作弊呢?我们一边出一个弟子,是做公平。弟子就位之后,双方掌门也有查探,并且承认检查无误,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我还问了岑坊主,是否检查清楚,岑坊主也答‘检查清楚’。怎么比试完了,郑掌门要不认账了?这恐怕有些小气吧!” 重脉在行气顺畅之时,根本无从察觉,自然岑坊主一开始也看不出来。这真是图穷匕见,原来整场‘问针’比试,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萧何才先建议不用木人而用真人;随后借机引郑掌门主动要求查探;再让岑坊主亲口承认检查完毕;比赛之中又让谷寨主用多种针法让岑坊主分神,错过探查重脉的最后一次机会;到最后比试完毕众人发觉上当,已经为时已晚。 整个一计,设计的漂亮。萧何才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岑坊主这次是被玩弄于鼓掌间,又气又恼,却有没有半点办法。 “这千花杏坊的弟子,闭塞四脉,就算你们赢。但这青蝎苗寨的弟子是闭了五脉,当算我们赢。这‘问针’一项,就算打平。如何?” 瞧着萧何才那面目可憎的样子,岑坊主心中之愤难以自抑。又多少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检查清楚。不过这全身七百余穴位,要一一检查重穴,恐怕不是一日能完成的。 不论她再气愤,再后悔,也只能淡淡答道:“那,就算是平局吧!” 二卷 塞北萧风 廿一章 萧何之才人心毒 原本稳赢的一局,最后居然被拖平。这实在是让所有人都觉可惜。两边弟子中窃窃私语者众多,一时间场地里居然吵嚷起来。 瞧着场面不稳,萧何才反而更加高兴:“那么第四局‘炼丹之局’,我们这边就由‘东海·五龙神岛’的郭岛主来应战。岑坊主,你们是由六微明堂的傅掌门来啊,还是这位在蛮夷之地施行教化的‘暖医阁’来啊?” 炼丹,是青苗一脉中最易学难精的学问,难度尤在推宫和行针之上。且与行针不同,炼丹之术,没有通行的方法。不同门派之间的炼丹方法可能天差地别。青苗一脉中,几乎所有门派都有研习炼丹之术,也都各有所长。 “怎么不是他萧何才亲自上场?反而是这个完全不以炼丹见长的‘五龙神岛’来比这一场?” 五龙神岛是一个以豢养百兽起家的门派。青苗一脉中,行医药材千奇百怪,所用的药材虽然大部分是草药,但亦有多重药材取自动物。五龙神岛就是做的这个行当。 他们豢养百兽的功夫的确为人称道,却从未听说过在炼丹上有什么建树。 疑惑间,这五龙神岛的掌门已经站到了场地中央。一个老头儿,五十余岁,雪白的头发和山羊胡让他显的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他从一个小小的檀木锦盒中拿出一枚通体赤红的丹丸来。 “便是这颗丸药了,请问是哪位要来赐教一二?” 这檀木锦盒刚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就逸了出来。站在场地前方的几位掌门刚闻到气味,就略微掩鼻。这药味不似寻常药草芬芳,倒是透着一股浓郁的火烈性子。比试炼丹的第一步,则是猜出对方丹药的成分和作用。原本该是要遮盖丹药原本的气味才对。可这丹药不仅不藏,反而完全暴露出来。 “六微明堂”的傅掌门刚瞧见这丹药,略微沉思,扭头向旁边的芣苡低声说了几句话。芣苡乍一听,面露惊讶,又见傅泰和使个眼色,才缓慢退出人群,出了正院。 这一场原是“暖医阁”出战的,可傅泰和先应了话:“那就让我向郭岛主讨教几招炼丹秘法。” 六微明堂专捡青苗一脉的偏门奇数走,见识最是广博,而傅泰和本人也是能说会道之人。于是早早就定下了他来比之后的“论道”一场,暖医阁则比炼丹。此刻傅泰和站出来,朝着余下四人微微示意,自然是心中有了其他盘算。 傅泰和接过丹药,竟不敢放在鼻息下深闻,只是远远嗅到气味,就已察觉这药性之烈,鼻腔里的血管都被刺激,一丝丝火辣的灼烧感。至于另一种辨识丹药的方法——用舌尖舔一舔。傅泰和却没做。好在这些用料都太明显,也不难猜。 “闻起来,是有主料有四种,哦不,五种!分别是‘虎髓’、‘小龙涎’、‘鹿血’、‘阿胶’,四种兽药材之后,还加了一味人参。” 这样一说,不仅药学派,就连毒学派都炸开了锅。炼丹讲究阴阳互补,相互调和。可这个丹药哪里有调和?四味兽药材,都是大补的虎狼药,即便是单独使用,也需要配合滋阴的药材中和药性,更不说现在四味药一起上来,这补气也太霸道了。更何况,这四味之后,又多了一味大补的人参,补气功效更上一层。 这样一来,这枚丹药虽说是补药,可哪里还有人敢吃。说不定服下之后,就要被补的七窍流血而亡。 待傅泰和说出药方,郭岛主捋捋虎须:“配料猜的一点没错。这但这几样料,可都不是寻常药材。这虎是‘狮子国(今斯里兰卡)’找到的白虎。我五龙神岛费了不少心思,才得到一只豢养在岛上,不久前才杀虎取髓。七百斤重的白虎,只拿到这二两髓,药性比普通的虎髓强了不少。 小龙涎便是蛇毒。至于这蛇,不是陆蛇,而是海蛇。多年前我五龙神岛在‘流求(今中国台湾省)’附近找到这样的毒蛇,浑身黑红相间,毒性奇特,虽不致死,却能让人精神狂躁,不知疲倦。据说曾经有渔民被这蛇咬了一口,连续十天十夜没有合眼,最后把自己活活累死了。 这鹿血和阿胶就比较普通了,只是我五龙神岛养的上等的麋鹿和青驴。鹿血阿胶本就燥热大补之物。而这些麋鹿青驴,每日吃的可都是上等的大补药,死的时候均是七窍流血,燥热而死。这麋鹿青驴刚一死,就取了鹿血驴皮,十碗熬成一碗,之后再十碗熬成一碗。这才有了最后百碗鹿血驴皮练成的这鹿血精、阿胶元。 这丹药虽说是我五龙神岛的丹,但里面最厉害的药材,还是其中的这味‘人参’。萧掌门的‘北寒幽庭’里有一株珍藏的千年人参,能补将死之人的气血。传说可以吊命三日。听闻我要炼丹,又割爱转赠给我。 这么多的好东西,才练成了这颗‘五赤大补丸’。”说到这里,郭岛主一脸兴奋,将那丹药拿着给在场的弟子观看。 待他说完,灵枢派的郑掌门已经按奈不住:“郭岛主,你这哪里是炼丹,这么些虎狼药混在一起,这是要把人活活补死啊!神农谷定下的炼丹一目,本来是比较炼丹技法,你这分明只是利用药材本身……?” 不待他说完,萧何才又站出来,抢了话头:“诶,郑掌门,你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神农谷可没有说过是要比试炼丹技巧。炼丹过程,影响的因素千千万万。炼丹的手法固然重要,药材的好坏,药性的高低,却也不可小觑。神农谷早就有规矩,炼丹好坏的评判标准只有一项,那就是丹药效果的好坏。这五赤大补丸的药效,就是补。论天下补药,这五赤大补丸,当属第一。” 萧何才分明是想把水搅混了,对着傅泰和露出三分奸笑:“怎么样,傅掌门。这颗‘五赤大补丸’可还入的了眼?” 药学派众掌门知道原本要拿出的丹药是什么,虽说也是用料很下得本钱,炼制过程也是精心无比。可是药效却是不可能和这一枚相及。现在再想起傅泰和的反应,才知这傅泰和早已经看穿萧何才的把戏。 说话间,芣苡已经跑着回到了正院,混入人群中稳定面色之后,才缓慢走到傅泰和身边,将一个雪白小瓷瓶交到他手上。又和傅泰和示意,让他瞧了瞧人群后方,盈澜儿惨扶着清语也从“甘棠院”来到了“正院”,混在人群之中。 傅泰和知道事情已经准备妥当,将小瓷瓶藏入袖口,也走入场中:“这可就真是巧了。郭岛主练得是大补药,我练得是清热去燥的药。这药性相冲,这就容易比个高低出来了。”说话间,他拿出小瓷瓶,在手心上倒出十余粒。皆是棕黄色的小药丸,看起来是十分普通。 “来吧,郭岛主。你且试试看,能不能辨认出药材原本是什么。” 郭岛主拿了一颗药,闻了闻之后,竟然直接丢进嘴里,咬碎吞下。 品级略微好些的丹药,本体应当柔软湿润、多年不干才对。怎么这颗药入口之后,竟然像黄豆一样脆,被咬出“咯嘣”一声?岑掌门也不知道芣苡给傅泰和拿的是什么药。这是这一声响动,让她对这药的品级产生了怀疑。 郭岛主啐了一口,把嘴里的药渣吐个干净:“主料很多,共有十三种。连翘、青黛、黄连、龙胆、黄芩、大黄、菊花、天花粉、玄参、茯苓、桔梗、甘草、水牛角。辅料是米糊。药材品质非常一般,特别是那一位大黄,入药的时候都有些坏掉了,一股酸味。炼丹的时候,手法也很粗糙,药材都没有混合很均匀,出炉的时候很急。而且这药似乎已经放了有一段时间了,药性低了不少。” 他又从傅泰和手里拿过几粒药丸,分给其他毒学派的掌门:“这就是一般的‘清热解毒丸’,方子也是普通的方子。在我们五龙神岛,就算新进弟子练出的丹药,也比这个强些。傅掌门想用这个丹药比试。是不是有些自暴自弃了。” 傅泰和却好不慌张:“非也,非也。郭岛主也未免也写太小瞧我们‘六微明堂’的底蕴了。我们门派有一上古秘方,手法奇特,我傅某人苦心钻研数十年,才将炼制方法掌握。而这次的丹药的用料也十分考究:比如说这里面的菊花,可是产自大食(今阿拉伯)的,每一朵菊花上有五色花瓣,三年一开花,开花只一夜就凋谢。十分难得。我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大食商人哪里换来一株,日夜培养,三个月前才开了花。” 岑孤柔总算反应了过来。哪里有什么秘药,那小瓷瓶分明是千花杏坊给穷困人家的“施舍药”。有的丹药练的不好,药性低些,但又无毒,不能出售,扔了又可惜,便留着给支不起诊金药费的穷苦人家,也算物尽其用。傅泰和胡搅蛮缠,照着先前郭岛主的方法,把这几乎是练废了的“清热解毒丸”胡吹一通,反正别人也难辨真假。且听他继续说道: “这里面那个水牛角,也不是寻常的水牛。是‘迦摩缕波(今孟加拉国一带)’的寒泉水牛,饮的水是寒泉里常年寒冷刺骨的玄冰泉水,吃的是白的像雪一般的寒泉草。只有这样的水牛,产出来的角,才是性子最清热的。 另外,你说那个味道有点坏掉的大黄,那可不是有点坏掉的大黄,那是‘药王殿’精心培育出的新品种,叫‘太黄’,虽然生长极为缓慢,但药性比普通的药材更强十倍,味道也和普通的大黄略有区别。也就是因为这次比试,药王殿掌门才好心送了我一株,否则这么好的东西,怕是大家都难得一见。” 说完,傅泰和微微向药王殿掌门点头致谢。药王殿掌门知他用意,也只能略略还礼,陪他做戏。 “再说里面的玄参。可是我我六微明堂的上上上一任掌门,我的祖师傅,在皇宫里救了一位贵妃,皇帝赏赐下来的。据说已经有一千两百年的岁数,都有人形了。可以吊命五日。”说道此处,傅泰和朝着郭岛主邪魅一笑,抖抖眉毛道:“比你那千年人参还多吊命两日。至于其他的药材,也是各有各的历史,都是极为罕见。” 傅泰和胡吹大气,也是有恃无恐。反正他说的东西,大家都没有见过。纵然有人怀疑是假的,也拿不出证据。“六微明堂”最喜欢钻研“旁门左道”。什么奇怪的东西,既然傅泰和说有,就算别人说没有,那只能是他见识浅薄。 “再说这炼药之法。大家都知道我六微明堂专门喜欢搜寻青苗一脉的奇闻秘术。我们更是有一门不外传的炼丹之法,可以控制药性,就是有些麻烦。让丹药的性子,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比如这清热解毒的药,患者中的热毒越强,这药性也也越强,反之若是患者并无大碍,这药也就是普通的清热祛燥药效。” 听着傅泰和越说越玄,郭岛主冷哼一声:“遇强则强?哪有这种事,我看傅掌门这是在胡说,想蒙混过关吧。” “这么奇特的丹药,郭岛主不认识也不奇怪。到底施真是假,比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傅泰和摇头晃脑,满脸自信,走到萧何才面前,缓缓道:“既然两种丹药药性相克,那还不好比?这找个人把两颗药都吃下去不就行了吗?如果补药强些,那人自然是面色红润,表示出受补的迹象。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情吗?”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那颗五赤大补丸,光是闻着就已经让人受补太过,哪里是补药,分明就是一颗毒药,谁吃下去,说不定顷刻间就要七孔流血,炸体而亡。哪里有人敢吃。 “要不,萧掌门就来试一试吧!”傅泰和拿着那枚“五赤大补丸”的锦盒,走到萧何才面前:“放心吃吧,我的清热解毒丸,保准有效!” 萧掌门一脸惊愕,心中一盘算,这傅泰和分明是想把水搅混了,那颗清热解毒丸的说辞,一看就是瞎编的。就算他有些内功修为也扛不过那补药,这大补丸他那敢吃:“傅掌门,你这完全是胡搅蛮缠。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乱编一统,就像落个打平的结果吗?” “怎么?萧掌门不敢?”傅泰和把五赤大补丸收好,朗声对着在场所有弟子道:“那这样吧,我随便找个弟子来试试。”傅泰和眼光在众人中扫视一圈,然后落在最后一圈,指着一个姑娘道:“那位千花杏坊的姑娘,就你吧。” 被他指着的那人,正是刚刚进场的“清语”。当时芣苡听了傅泰和的话,就拿了这练废的“清热解毒丸”,又到“甘棠院”找了盈澜儿和清语来,混入人群中。 “对,就是你,小姑娘,别怕。来吧!” 姜崇景站在清语身边,心中忐忑,想要阻挡,但是看着萧傅掌门给他使个眼色,还是放清语走到场中。 “既然萧掌门不敢找人试药,那我就让这位小姑娘来试吧”傅泰和对着清语说道:“来,姑娘,这里有两颗药,你把他们同时吞下,看看情况如何吧。” 清语性子柔和,自然是全听傅泰和吩咐,把一大一小两粒药丸吃到嘴里,闭眼吞下。 萧何才何等机敏,看着清语果真吃下药丸,便已经知道上了傅泰和的大当。 清语寒症早已病入膏肓,每日都要参汤补药吊命,这五赤大补丸是正好对症。 傅掌门沉默不语,等了良久才问清语:“姑娘觉得怎么样。” “入口的时候,觉得五赤大补丸,有些烈,可是没多久,这药的药性就被压下来了。很快就没有了燥热的感觉。”清语秀外慧中,虽然没见过之前的比试,单凭场上气氛,也知道如何应对。 “怎么样,诸位。结果是不是显而易见?”傅泰和:“郭岛主、萧掌门,你要不要来搭一脉看看,这姑娘有没有被你‘五赤大补丸’过补的脉象啊!” 萧何才看清语面色无碍,就知道吃了大亏,心中有怒,略有愠色:“不必了,傅掌门的心思可是比炼丹本事要强多了呀。” “过奖过奖,傅某也是遇强则强,越弱则弱。遇到萧掌门,棋逢对手,才发挥这十成本事出来。” 第四局,药学派又胜,既然已经是两胜一平一负。就算这最后一局输了,也是两胜两负一平。《黄帝内经》的正本,应该是保住了。如果毒派真的打算明抢,五个门派的高阶弟子都在这里,就凭场上毒学派这些人手,也是讨不到半点好处。岑孤柔听着萧何才认输,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定。第五项论道,“暖医阁”对萧何才的“北寒幽庭”即便胜算渺茫,输了也不打紧。 虽知靠比试夺回《黄帝内经》正本无望,萧何才似乎也毫不在意,径直打开了第五项论道的话题:“那么最后一项,便是论道。既然是为了分辨两百年来的‘药毒之争’谁强谁弱,我便想问问,这世界上最毒的东西,可有解呀?” “那我倒是想问问萧掌门,这世界上最毒的东西是什么?”暖医阁的女掌门上前回话。 “这世界上最毒的东西,自然是人心了!” 二卷 塞北萧风 廿二章 冷面阎罗药学负 另一边,甘棠院内。 “安子?安子?”李秉从床上醒来:“外面好吵。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药毒之争还没结束吗?” 安子不在屋内,听着李秉喊喊话,才从外面敢来,端着一碗汤水:“秉儿哥,你醒啦?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放下汤药,他扶李秉坐起来:“还没结束呢。刚才芣苡姑娘来这里,接了清语姐姐过去帮忙,你说清语姐姐能帮什么忙?澜儿姐姐也跟着去了。她给你熬的‘醒神汤’熬到一半,让我帮忙看着火。才做好,还热着呢,秉儿哥要不要尝尝。” “先不喝了,我胸口憋的难受。”李秉脸色红润,像吃醉了酒一般,不是很清醒,捶了捶自己胸口道:“躺在床上一天不动,憋的浑身难受。我出去走走。” 安子应了一声,搀着李秉下床:“外面还冷,秉儿哥先把皮褂子穿上吧。”他帮着整了整李秉的素白内襟,理到腰间,察觉出一丝异样,连忙将衣服敞开:“天呐!怎么会这样。那两条线又出来了!” 这正是李秉先前发狂时肚脐出引出的两条殷红血管:一条向下延伸至右脚,向上延伸至脑部,另一条从肚脐向上一直延伸至右手。 “这……这不是都治好了吗?怎么又出来了?”安子顿时慌了神,再看李秉,也是极不舒服,满脸憋的通红,意识也不很清醒:“秉儿哥,秉儿哥!你没事吧!” 李秉不答话,浑身胀的难受,一掌推开安子,失了重心,又倒在桌上:“好难受,好难受啊!”他撩开自己的衣服,对着自己胸口腹部抓去,极为用力,每一指都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安子被吓个够呛,也不管李秉在抗拒,将李秉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头:“秉儿哥,你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去找傅掌门。他能救你的。秉儿哥,你坚持住!他能救你的。” 绝境之中,安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半背半扛着比自己重不少的李秉,从“甘棠院”一点一点挪去“正院”。 他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一滴泪光到了眼眶,落入土里,转而又消失不见。比起哭,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院之中,萧何才站在中堂:“这世界上最毒的东西,自然是人心了!” 说完萧何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这瓶子没有塞子,他将瓶口朝地,倒了倒,却什么也没有出来,随手将瓶子仍在地上。 接着他又说道:“羌族的众多分支之中,有一支唤作‘党项羌’,党项羌有一个秘传迷药,叫做‘悲酥清风’,算的上是我‘毒派’中上等的好东西了。无色无味,无影无形。毒性轻微,发作很慢,几乎让人无从察觉。中毒半个时辰后,内息渐渐麻痹。一个时辰后,再也使不出半点内功。两个时辰下去,中者浑身发麻,虽然意识清醒,但难以言语,只能任人摆布。怎么样,这东西是不是很厉害啊。” 说完他将瓶子扔在地上:“不过这毒药最厉害的,却是另一点。这‘悲酥清风’,没有解药!就算你五派人在医道上造诣再高,今日也配不出解药来。” 他瞟了一眼郑掌门:“郑大掌门,你不要试了。从岑掌门专心斗针的时候,我就已经放毒了。任你内功再强,这一个时辰过去,你的内功早就没了。” 郑掌门越听越气,更有些害怕。如果真如这萧何才所言,可是大大不妙。虽然场上终究是“药学派”的人多,但是若没了内功,等毒学派明抢起来,未必能拦得住。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还好,虽然没了武功,可行动还算自如,一会动起手来,先制服了萧何才再说。 这举动萧何才自然看在眼里,可他也不并不着急:“郑掌门,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压根都没有打算动手。我已经说了,这悲酥清风无药可解,我们自然也是身中其毒。今天药学五大派的精英都在堂上,而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却四派在这么?” 这话不用说清楚,岑孤柔几人心中都是惊恐万分。毒学派一脉中,以武功见长的“极乐殿”没有人来,自然是要等所有人都中毒了,要把这千花杏坊里的药学一脉一网打尽。 原来,这整个“药毒之争”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局。萧何才的目的,从来不是比个高低。 “轰!” 守门的弟子连同门板,都被踢飞。一个黑脸鹰钩鼻男人带着一队人马闯入千花杏坊。 “姓郑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这人正是“襄平·极乐殿”的掌门,人称“冷面阎罗·邹元兴”。他杀人狠辣,手法歹毒才拿了这个封号。其武器奇特,是一对一臂长的精铁短棍,棍的两端,收的尖锐锋利,专门用来点人死穴。 这刚进门的一队人马也是驳杂不齐,看似并不都是青苗一脉的人马。 青苗一脉,不擅长武功,所用的武器,大多都是极易携带的——匕首、银针、短刀、袖箭一类。可看这一队来势汹汹的人马,大刀阔斧、铜锤铁拐,凶神恶煞,哪里有半点行医人的慈面,正是“西四堂”的帮手。 邹元兴转瞬已经到了堂上,凌空一脚,越过毒学派弟子,到了场中。不知道有多少深仇大恨,他手中的短棍,竟然点向郑掌门胸口死穴“膻中穴”。 郑掌门反应极快,一掌打偏邹元兴的攻势,另一掌借势攻向其气海穴。 邹元兴借着这力道,再次跃起,落入药学派众弟子中,双棍挥舞,左棍插入一位男弟子颈部“人迎穴”,棍子没入身体一寸有余,他不将棍子拔出,反而是用力道将那人整个脖子的一半削开。皮开肉绽,鲜血溅了一圈,中招那人还不急喊一声,双手握着自己的脖子就瘫软了下去。 邹元兴左棍杀人,右棍也没有停下。对着另一个弟子当头一棒,正是打在头顶死穴“百会穴”。一声闷响过后,那弟子只是呆呆的立在场中,神情呆滞,进而双目布满血丝,滴血出来后,才倒地身亡。 人的死穴受伤,多数只是会对人造成极大的损伤,并不一定会顷刻毙命。可这邹元兴出手太过狠辣,动手就是致命的杀招,一上来就结果了两个弟子的性命。 他还要继续,却被旁边一人一剑挡开。 这人正是姜崇景,他一早就在场上,现在虽然没了内功,但是外家功夫还在。蜀风商会的家学他学了七八成,又身兼数个其他流派的招式,也是个高手。 盈澜儿也想上去助拳,可是清语还在场上,只能尽量护她的周全,不敢擅动。 “飒!飒!飒!”一连三招,又快又狠,姜崇景疾风所指,逼得邹元兴步步退让。这正是蜀风商会的高深剑法。姜崇景原本就是法家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剑法了得。论武功路数精妙,难道法家还能输了青苗一脉? 既然已经动了杀机,场下立刻变得混乱起来。两边弟子打成一团,都是搏命的杀招。原本还算平静的正院,吵闹声,杀伐声不绝于耳。红色的血液,白色的脑浆,青黄的胆汁胃液溅的廊下到处都是。 一条贯穿整个千花杏坊的温泉溪流,只是顷刻间就被染的鲜红。这红色顺着溪流,汇入千花杏坊外的“月亮湖”中,在碧蓝的湖水中勾勒出道道红色波纹,就像墨水在清水中晕开一般。 场上形势大变,郑掌门从腰带中抽出一柄如玉如冰的软剑来,正是灵枢派历代掌门相传的宝剑“冰片灵剑”。他正想帮姜崇景先收拾了邹元兴,却又被一对短钺拦了下来。 这正是萧何才的身手。还不等郑掌门和萧何才拆招,五龙神岛的老头子郭岛主对着他背后又是两计冷拳。郑掌门以一敌二,眼看落了下风,一把“十齿铁折扇”逼开围攻自己的几名弟子,转而来到郑掌门身边,替他挡开郭岛主的偷袭。这人正是“六微明堂”掌门傅泰和。 四人缠斗在一起,场上人多,就连这几名掌门也是身陷乱战之中,不能自已。岑孤柔、药王殿和暖医阁的女掌门,三人都是弱质女流,会些内家功夫,拳脚功夫尚且比不过普通武夫,更不说和这些练家子对招,只能被几个灵枢派弟子护着往人群外退。 岑孤柔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绿竹节,对着天空打开机关,一发响箭飞入空中,嘭的炸开,将藏于其中的另一节响箭炸的更高。 “嘭!”第二支响箭在百丈高的地方炸开,化成漫天黑烟,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格外显眼。这正是千花杏坊的求救信号。 鸡鹿州是大唐和回纥交界的地方,在此落脚的门派也不算少,少不了相互扶持。更何况有千花杏坊广结善缘,鸡鹿州的百姓和官府也落了不少好处,得了这求救信号,势必是要来救援的。 且说安子扶着李秉,踉踉跄跄从甘棠院出来,路程还不到一半,就听见正院里面已经传来厮杀声。李秉昏昏沉沉,半途醒来:“前面……是什么声音?” 安子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想着昨夜李秉发狂的惨状,他脑海中只一个念头:不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要找到傅泰和,秉儿哥才有的救。 “秉儿哥,你坚持住,就到了!” 安子越走越急,可羸弱的他背着比自己重不少的李秉,又能快到哪去。从甘棠院到正院,路程不近,他背着李秉早已力竭,双腿一软,整个人连着李秉栽倒在路上。胳膊被粗糙的路沿石擦出一大片皮肤。 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李秉,面色比刚才又深了三分,人也昏迷不醒,此刻哪里还管的了疼。抱起李秉,连拖带拽,往正院冲去。 且说正院里拼的你死我活,满园的青花绿树早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假山汀步,更是像被涂了一层朱砂红漆一般,亭台楼阁里,无不是药毒两派弟子的尸身残肢。十来个极乐殿弟子往前正院后门一守,哪里有人闯的出去,这偌大的花园,顷刻间化成人间地狱! 郑掌门和傅泰和与敌人打斗良久,渐渐已觉体力不支,往日郑掌门练剑三五个时辰尚且还有余力,如今只打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已经感觉疲乏?他心中一惊,怕是那“悲酥清风”的毒性已经发作了,先前封了内息,现在连体力都受了影响。 看一眼场上局势,现在虽说是打的难舍难分,可时间再久些,这些身上中毒的药学派弟子恐怕就要精疲力竭,但是那新到的极乐殿门人,就要形成围杀的局面。 “速战速决!”郑掌门大喝一声,忽然变招,发了狂一般直攻郭岛主面门。郭岛主一记老拳攻向郑掌门胸口,原本想逼着他躲开,谁料郑掌门不躲不闪,硬扛了这一拳。 “噗!”郑掌门一口鲜血喷在郭岛主的脸上,左手却死死抓住他的右拳,右手纵剑,刺入郭岛主的后背。 “呲!”一道鲜血从心房飙出,郭岛主身子就这么瘫软了下去。 以伤换命!我郑某人不亏! 萧何才也觉得体力不支,估摸着药效要发作,看见郑掌门发狂,只得且战且退。 且说安子终于到了正院,可极乐殿弟子守着门口,他如何进得去。两个弟子看见有人从别的院子里出来,剃刀便向安子砍去。 安子才明白这正院真的生了天大的变故。一刀砍来,他忙把李秉推开,自己闪身躲向另外一边。这刀锋刚过,一双铜锏又袭了过来。 “轰!”一锏敲在安子后背,力道将他带出三五丈远去。安子伏在地上,疼的已经起不了身。说时迟,这刚刚躲过的刀锋已经追了过来,眼看他就要来个手起刀落,人头滚地的下场。 “嘭!”一记铁拳轰在那刀客太阳穴上,几乎将他半个脑袋都打的陷了进去。那刀客看着自己白色的脑浆缓缓流在身上,刚要说话,身子已经倒下。 这出手的自然是李秉。他原本昏着,被安子一掌推开后,撞在旁边假山上,反而被疼醒。眼见安子遇险,顿时又多了三分精神。这一拳刚出手,他顿时觉得体内真气翻腾,五脏六腑都被扰的难受至极,竟然喷出一口鲜血。 持锏的弟子看见同伴丧命,又见李秉呕血,只道他受了内伤,提锏便砍。 李秉原本还在难受中,脑袋昏昏沉沉,忽然见这么个人朝自己攻来,也不及多想,拎起那人的大刀,用力挥了出去。 大刀脱手,像飞镖一般,在空中囫囵转了两个圈,划一道直线,竟直直劈在那弟子的头顶。刀刃锋利,李秉现下又是无穷的力气,这刀竟然将那弟子脖子以上劈成两爿,连刀也被卡在胸腔。 这两招出手,李秉又呕出一口血,却莫名觉出半分畅快来。体内澎湃的真气趋势着自己的肌肉迸发出无穷的力量,这用力挥舞起来,才觉舒服。他大喝一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对铜锏,用尽力气对着眼前的这具尸身砸去。 这铜锏身长四尺,身无节,端无尖,体成棱形,四面凹陷,正是最常见的“四面锏”,是钝器,比剑重了不少,此刻正好趁手。 脑浆迸裂!血肉横飞!李秉将这无穷的力气使出来,看着满地肉浆,尸骨无存,才觉得爽快。 安子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人背影,哪里还有李秉往日半点的样子。 “秉儿哥?你还好吧?”安子忍着剧痛爬起来,却见李秉回头看他,全身皮肤已经鲜红,那两道殷红的血管更是明显。 李秉没有转身,只是回头瞟了安子一样。 那是一双血红、冰冷、泛着幽光的恐怖眸子! 二卷 塞北萧风 廿三章 塞北苦寒,满园萧风 正院里两方正拼个你死我活。却有两人一开始就未打算卷入这乱战之中。 其一便是这青蝎苗寨的谷寨主,他只答应帮萧何才斗这比针一局,比完针法,早早便退场了。两人各有心思:萧何才需要这谷寨主在斗针时候帮忙拖延时间,又在针法上让药学派五位掌门分神,难以察觉毒药侵体。而谷寨主也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自己的针法到底和传说中青苗一脉的百年天才还有多少差距。两人就此打成协议,只比针,不再卷入之后的事情。 另一人则是参与“植药”的甘州欢喜谷掌门。极乐殿弟子刚进入院里,他便趁着局面混乱,溜出正院,飞快的没入了千花杏坊的“香阁”中。这人獐头鼠目,嘴边一颗大痦子,让人过目不忘,正是鼠尊者。 香阁正是之前所有人祭拜三皇祖师的地方。房间不大,布置也很简单。除了正中央一块“妙手仁心”的牌匾,匾下三尊祖师雕像,便是一张八仙贡桌和九枚蒲团,再无别物。 “奇怪,奇怪!”鼠尊者心中疑惑,内应说那《黄帝内经》正本藏在这香阁里,可这里一眼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全了,哪里还有什么玄机。他还不死心,将三皇祖师的雕像细细查探了一遍,毫无结果,又将九枚蒲团也撕个粉碎,苜蓿飘了满地。他翻身上梁,连匾额后也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 另一边,正院之中。 盈澜儿因中途才到正院,中毒不深,原本可以护得清语周全,可时间一久,也觉出三分疲惫来。一着不慎,已经挨了两刀,青纱裙之上,已经满是血污。姜崇景帮她挡开一剑,看着去往后院的路已经被撕开一条口子,忙道:“你带清语先走!” 话音未落,极乐殿掌门邹元兴的铁棍已至。姜崇景推开盈澜儿,自己抵剑招架,只是这次却慢了半分,被那铁棍一端,刺入肩膀。他只得飞踹一脚,逼得邹元兴躲开,硬生生将自己肩膀抽出。 姜崇景原本和邹元兴打的也算互有胜负,但是时间一久,那毒性就再也压制不住,没了内力不说,连行动也不如先前敏捷,抵挡起来很是吃力。 “噗!噗!” 一连两招,邹元兴在姜崇景胳膊上留下两个血窟窿,都是右臂上的大穴。这条胳膊再难发力。姜崇景换左手持剑,被压制的既无法反击,也无法脱身,只能苦苦支撑,每一招都在后退。 两人斗的正凶,忽的见后院正门,一干极乐殿弟子被两把铜锏逼得连连后退。铜锏抡起,将一名弟子挑到空中,人还未落地,又是凌空一锏砸在小腹,将整个人拍到地下。钝器击穿肚皮,肠子肚子散了一地。 灾星降临!杀神已至! 瞧着这人如此神勇,极乐殿弟子都不敢强上,竟然退出一条道来。姜崇景早已危在旦夕,现在看到救星,一个团身滚地翻躲开邹元兴一棍,转而奔向李秉。谁料李秉已入疯魔,抬手就是一锏。 姜崇景那里料到有此一招,立马横剑抵挡。 “嘭!”火光四溅。姜崇景的剑身被一锏砸断,铜锏也敲中胸腔,姜崇景倒飞出去。他看一眼李秉,全身通红,眸眦尽染,没有半分人样,怕是又陷入了昨夜的疯魔之中。 邹元兴看姜崇景受伤,追击而至,一棍砸下,便要用内功点了他的气海穴,废了内功再说。 瞧得这棍攻来,李秉一锏击棍头,一锏击棍尾,一招之下,竟然把棍子打的裂成两节。 一棍被毁,剩下一棍,邹元兴倒钩凌空跃至李秉身后,连续三刺,每一招都点的是李秉的大穴。 李秉微微侧身,躲过两刺,中了第三刺。 这一招本是要封他右手“天井穴”。可邹元兴一棍刺入,却反而痛叫一声,倒飞出半丈远,连手里的棍子也握不住了。他内功不算深厚,以气封穴不成,反而被李秉的充盈的真气冲的右臂整个手少阳三焦经发麻,不住的颤抖。 不给他半分喘息机会,李秉已经继续攻来。邹元兴双脚点地,倒飞躲开,步伐飘忽,看起来并不像青苗一脉的功夫。 李秉横锏一扫,正是《阳月剑诀》中“挥日阳戈”。 一锏不中,二锏又至。他一脚踩在石灯上,也跟着邹元兴凌空跃起,在空中缠斗三招。 邹元兴飘然落下,正好停在萧何才身边,捡起旁边一具尸骸上的一对手斧,帮他攻了郑掌门一招。 郑掌门杀了五龙神岛郭岛主之后,原本配合傅泰和,以二敌一,本不落于下风。不久,傅泰和筋骨不强,毒性发作最快,全身已经动弹不得,倒在地上眼睛瞪的老大。他虽口不能言,却还有意识。又打了几招,萧何才的动作也迟缓起来。郑掌门多年习武,这毒性侵体发作最慢,乘胜追击,眼看就要击杀萧何才,却被邹元兴救下。 在看场上,原本是势均力敌,可现在药学派的弟子基本都已经毒发,手上力气已经大不如前,几乎是任由极乐殿弟子宰杀的地步。 郑掌门挥动冰片灵剑,转眼就攻向里邹、萧二人。 李秉跟着落下,站在郑掌门身边。 郑掌门看着来了帮手,心中多少拿定一分。不料李秉不仅不帮郑掌门,反手就是一锏打向他后背。 郑掌门勉强躲开锏身,却被巨大的力道带的身形不稳。原本中毒的他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李秉一招压制,一个跟头倒栽下去,极为狼狈。李秉还不住手,对着郑掌门的天灵盖,又是一锏,非要将他的脑袋砸开花才肯罢休。 郑掌门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掌推出,以肉身硬抗李秉的铜锏。两力互博,李秉的力道比起昨晚,强了一倍不止,郑掌门不敌,被这一锏敲飞出去,手臂的骨头都被震断,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身。 李秉舍了郑掌门,看着眼前的邹、萧二人,又动了身形。 邹元兴看李秉只是蛮力,抡起手斧也使出狠劲。呼呼几道风声,两边兵刃硬碰硬。两人博力,倒是势均力敌。 噌~!噌蹭~!火光四射。 弟子用的铜锏当真是粗制滥造,被暴乱的李秉今日一通乱轰,又和邹元兴短兵相接了这十来回合,居然在李秉大力砸下之后,断成短节。 没了手上的分量,李秉浑身的力气无处发泄,,随手将手里的锏把儿当成暗器丢出。邹元兴横刀一扫,把其挡开,却见李秉又从哪具尸身上拿过一对六棱瓜锤来。这黑铁锤柄长三尺余,锤头硕大如碗口,锤面生六棱,可比刚才的铜锏又重了十分。 这才趁手!一对大锤在手,竟然被李秉耍的比剑还快。 “嘭!”邹元兴哪里还抵得过这力道,一锤陷入肩头,这钝器将肩胛骨都给砸碎了。邹元兴痛叫一声。 眼看李秉还要继续进攻,萧何才从袖里掏出一粒暗器,顺手丢出。原来是一粒药丸,这药丸脱手后便爆炸,扬出漫天红粉烟尘。被李秉一吸,呛了两口气,连忙从粉尘中躲开。 “他中了‘吊钟迷尘’大家一起上!”萧何才对着一干弟子吼道。 吊钟花有毒,这“吊钟迷尘”是北寒幽庭从其中提炼的花粉毒雾,吸入之后,毒性发作迅速,立刻侵入五脏六腑,头晕眼花,行动迟滞。 原本药学派的弟子也被清理的差不多。萧何才一呼百应,不少人舍弃对手转而攻向李秉,顷刻间就将他团团围住。 啪!一锤击中,整个人被砸的倒飞出去! 啪!又是一锤,另一人胸腔也被砸中,十二对肋骨皆尽粉碎,真个胸腔内陷,那人口吐血红气沫,倒地身亡。 李秉凶神毕现,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样子。一对六棱瓜锤在手,来一人杀一人,来两人杀一双。饶是他如此神勇,也架不住极乐殿二三十弟子一起围攻,一着不慎,背后中了一刀,刀伤深沉,白骨可见。 可李秉好似完全不觉的疼,纵使自己后背鲜血直流也停不下来。 啪!一锤下去,脑浆迸裂,面容模糊! 白红相间的血浆脑浆溅在他脸上,反而让李秉生出无尽的快感来!那心底最深的杀意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一双大锤,无人可敌,招招致命。不仅杀人,反而是要将人砸的血肉模糊才算了事。 不论身他中多少刀,也不能停下。反而越打越猛,比刚进内院的时候,不知力道与速度更胜了多少倍。 “轰!”李秉将邹元兴打飞,不等他落地,又是一锤,砸在后背。邹元兴呕出一口鲜血,再也直不起身。 这不算完,李秉咱在邹元兴身前,凶恶的眼神低头肆意的在他身上打量,像是恶虎捕食一般。啪啪又是两锤。一锤砸手背,一锤击手肘。两锤下去,一声惨叫刺破苍穹。 这双臂哪里还有个人形,只有一滩烂泥罢了。 邹元兴抬头绝望的看着李秉,李秉扭曲的面容反而生出三分满足的笑意来,这把玩猎物、肆意虐杀的快感才让他真正的满足。 你叫冷面阎罗,那我今日便是九天杀神。 李秉将最后的一锤举过头顶,用尽神力,对准那已经完全绝望的脑袋,深深的砸了下去。雪白的脑浆掺着血水洒在他身上,溅在他口中。 他抿了抿嘴,放生大笑,那笑声如高山般深厚,又像飓风般狂放。 塞北苦寒,满园萧风! 何人还敢一战! ——第二卷终—— 二卷 塞北萧风 写在二卷之后 本来打算把第二卷发完之后,再写点感想。不过这两天心里的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索性今天就把想法写出来,跟大家聊聊。 想说的有好几个事情。 首先就是这个第二卷的问题。 如果说第一卷,我自己能给我打八分的话,第二卷估计只有六分。写第二卷的时候,我有点急于求成,行文太着急了,失了自己的味道。好几个地方明明可以写的更好,但是还是没有把握住。 休屠人的祭坛“天之扉”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是五光十色,非常好看的,内部设置,也应该更有些底蕴,结果没有把自己的想象写出来。最后的药毒之争,也本应该可以更出彩。还有几处对话把握的也不是很到位。这些都是存在的问题,总体来说,这一卷真的是差强人意。 我本来想倒回去改改。结果发现这个工程太大了,改文起来,比重新写要更费时间。我想改,但是暂时没有时间改。不如就把这一卷先放下,等我把全书写完,或者真的有幸能出实体书的时候。我再将整本大改,效率更高,质量更好。 不过这方面也有个好消息。第三卷到目前为止,我还挺满意,比第一卷更好。希望到时候大家也会喜欢。 然后还想说说第二个事情,就是我之后的一点变动。 我住在新西兰,和国内五个小时时差。所以我下午发文的时候,一般都是国内的中午。 我在建筑行业从事管理工作,平时很忙,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每天下班回家,算上吃饭,基本只有三个小时休息时间。周末两天,几乎全都用来码字。 我打字其实很快,但是每一章,都要改好几遍才会发,又把速度降了至少一半。工科生,查历史人文资料也耗费不少时间,总体来说,发文速度要比其他的写手慢的多,每天5000字应该是我目前的极限。 更新速度有限,希望大家海涵。 其实最近也在准备跳槽,选了一份工作,大概一年要少挣20万人民币的样子,但是工作时间会从每周60+小时,缩减到40小时,我准备接受了。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做我想做的事情,可以更好的写小说。 这就说到了第三件事情上。 我写作,完全是出于爱好。所以也希望自己能写的好,小说的质量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不想水文,不想写套路文,只想描绘我脑海里那个丰满的武侠仙侠世界。恩怨情仇,丰富多彩。我有很多光怪陆离的想法,都想把它们一一表现出来。 老实说,想是一回事;等真的开始写,想要坚持下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真的需要大家的鼓励,不管是月票也好,书评也好。我知道有人在看,喜欢看,我才能有动力继续写。 希望大家能尽可能的让我知道,你对我书的任何想法。 觉得难看也好,喜欢也好。都请让我知道,我尽量把书写的更好来回报大家。 建了一个书友群:220785545 大家可以来一起没事的时候聊聊。 ***** 如果你想支持我的话,请在这章节下面为我加油把! 爱你们! 三卷 融教密辛 卷头章 武威旧梦 五十年前。 晨光初晓,两声马嘶,荡漾在武威州的上头,实乃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这时候,一切都还是该有的样子。大唐国立鼎盛,物阜民丰。回纥只是一个小部落,还未在大唐的帮助下建国。吐蕃虽有贼心却无贼胆,边境四邻都还算安分。安史之乱还未发生,整个大唐也没有一个能当土皇帝的节度使,而武威州,也还是朝廷的完整掌控之中。 一切,都还很美好。 西凉十郡,武威为首。“天汉武威”的牌匾上还冻着霜,还远远未到开城门的时刻。而今日,武威刺史却亲自带的城卫军早早就在城门列队,还专门开了平日里常闭的侧门来。不为别的,正是这刺史两个阔别多年的妹妹都要回娘家了。一个从南来,一个自北归。又正好都是今日到。 却说这刺史十八岁中举,殿试上夺了二甲十三名,玄宗钦点为县令。这一任上,一呆就是十五年,虽然政绩不错,但奈何天高皇帝远,他又不善阿谀奉承。升官无道,只以为一辈子要当个县令终老,谁知这政绩莫名其妙传到陛下口中,竟然再蒙天恩召见。玄宗一代贤君,认定此人不凡,便破格提拔他为武威郡刺史。这可说的上是祖坟冒了青烟。 这人名为“鹿怀瑾”,正是五十年后,武威州谋士鹿大人的祖父。他有两个妹妹,二妹妹“怀菀”嫁去江南衡州“云起宗”,三妹妹“怀芙”嫁去“塞北子午宗”。都是跋山涉水之地,多年难得回来一趟。今日都带着夫君回来,便是要给鹿家的老母亲办个风光的六十大寿。 云起宗的人马先到,熙熙攘攘,光是辎重物资、三宝寿礼,加起来就有十多辆马车。子午宗虽比不得云起宗家大业大,但此时也算是个塞北名门,五辆马车,二十弟子,在门口排的整齐。 车辆进入武威的凉州刺史府,这府衙瞧着眼熟。宽大门脸、朱红底漆,白铁门环,五字牌匾,上书“武威刺史府”。正是五十年后,武威节度使的“武威都尉府”,李秉和安子曾被软禁其中。 后院各位弟子手脚麻利的卸了货物,前院老夫人已经拉着女儿和姑爷们说上了话。 鹿老夫人一把年纪,满面褶皱,看得亲生闺女回门,拉着两人的手,竟然哭的是老泪纵横。一方手巾不住的擦着眼角,便是哭时,心里也是欢喜。 “都五年不见了。衡州和塞北都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怀菀、怀芙,这次来的,可要多住些时日啊!” 云起宗掌门“梁啸天”挽着怀菀的手道:“岳母大人放心,菀儿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云起宗里整日习武,怕动了胎气,对孩子也不好。这次她回来,就是安心养胎的。等出了月子,我再来接她。” “好!好!”鹿老夫人原先就看着怀菀这肚子似乎大些,不等她问,姑爷先说了好消息,这真是喜上添喜。 “三年前,你哥哥的小妾给我添了个孙女,高兴的我哟,几宿都没睡着。之后就开始想着两个女儿什么时候给我再生个外孙子。结果第二年,怀芙就真的生了个孙子,又高兴的我哟~!几宿都没睡着。哈哈哈哈~!” 鹿老夫人拉过怀菀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摸着,眼睛焕发出光彩来,对着堂上众人道:“前几个月我还去观音庙祈福,念叨着老大老三都有孩子了,老二家什么时候能有,结果你说巧不巧,老三现在也有了,今天晚上我又要高兴的睡不着。”他看着二姑爷的笑脸,打趣道:“还不知道这是要给我添个孙子啊,还是孙女啊?” 梁啸天放下茶盏,也是高兴:“来的路上,我们在长安找了千金一科的杏林妙手看了看。说是怀菀身体康健,大夫一号脉,就说必是男胎。这不,我们在路上把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昊存,取浩气长存的意思。” “昊存,昊存。哎呀,这个名字好呀!”鹿老夫人说着,眼神转到了三女儿那里,盯着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稚童说道:“老大家的女儿叫‘鹿紫茹’,老二家的叫‘梁昊存’。那老三家的叫什么呀,我的乖乖小孙子?嗯?” 那个稚童看着外婆问话,很是腼腆,不住的往妈妈怀里钻。 “外婆问你话呢,要怎么说呀!”母亲把孩子抱起来,放在鹿老夫人面前,又往前推了推,算是鼓舞。 老夫人连忙接过孩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她皮肤松弛的手指小心翼翼又满是亲昵的碰了碰孩子的鼻尖:“我的乖乖小孙子哟!你说老三家的孩子叫什么呀!” 怀芙看着孩子傻傻的站着,笑道:“这孩子还不知道谁是老三家的呢!”说完,满堂都笑了起来,一股欢乐的氛围将这一家子人团团拢住。 子午宗掌门“孙一航”对着孩子说道,推推后背:“外婆问你的名字呢!” 孩童盯着外婆,羞涩的笔出两根手指,在稚嫩的面庞划过:“我叫孙无亦,今年两岁啦!” 哈哈哈哈,这天真无邪的样子,又是引的众人发笑。鹿老夫人更是把这外孙子捧在手心一般。 “怀瑾!怀瑾!”她喊了两声自己大儿子:“你去把‘紫茹’也叫来吧!紫茹比他大一岁,能玩到一起。虽然是妾室所生,但是孩子面上就不要分了。今日让一起上席面来用饭吧。” 鹿怀瑾应了一声,让下人去接紫茹过来。老夫人略带埋怨的道:“你看看,家里有个孕妇,又有小孩,都要精心伺候。虽然两个姑爷都带了人来,可毕竟要熟悉府里事务的人带着才行。你平时生活节俭,我也无所谓。但现在姑爷,孕妇、孩子都回来了。这府里一共才几个人?实在是失了礼数!明天把你在外面的那些人都叫回来!” “是!母亲教训的是。”鹿怀瑾是读书人,在孝道上是从未有失。 “不用不用,我们平日里生活也简单,何况还自己带了些弟子来。大舅哥的人手要有事,就去忙吧!我们自己照应得到。”梁啸天这次也带了三十来个弟子来,虽说大舅哥信上说要一切从简,但身为女婿,当然要多讨丈母娘的欢心。多带些人,场面自然也热闹些。 “哪里有什么事。还不是在外面挖地。”鹿老夫人撇嘴埋怨一句。 “大舅哥还在找呢?”三姑爷孙一航像是知道些内情,关切的问道。 “早就不找了。”他先回了三妹夫的话,又说道:“你也知道,我鹿家祖上说武威州外有个休屠人祭坛,老父亲去世前叮嘱我要找到的。原本当了这武威郡刺史第一年我还到处找找,结果什么也没好到,就停了。可前一段时间,听说武威周围出土了些休屠人的器具……这种事不好用朝廷的人,就派了几个家丁去那边到处挖挖。结果三个月了,什么都没找到,明日就让他们回来。” 说话间,下人也带着紫茹到了堂上。三岁的小女娃,眼神明亮,扎着小马尾,很是活泼可爱。不过这衣着就要简朴许多,素面段子,只是领口上绣了一条梅花鹿。 鹿怀瑾为官清廉,向来也没什么积蓄。早些年还是县令的时候,若不是平日里有两个姑爷接济着,怕是更困顿些。如今虽然俸禄高了,可朝廷给的宅子也大,花销更大。何况这紫茹还是妾室所生,又是个女儿,待遇也是差了不少。 “哟!这丫头可真水灵呀!你看那小眼睛,肯定是个小机灵鬼!”怀菀有孕,这个时间看着这小丫头更是喜欢。 鹿怀瑾推着自己的女儿:“你看!小弟弟在那呢!当姐姐的,要大方一点!” 鹿紫茹虽只有三岁,却毫不怯场:“弟弟,我带你去玩吧!爹爹给我做了好多玩具,我带你去看看。你要什么都可以!”说完伸手要去牵孙无亦的手。 孙无亦有点害羞,又躲进外婆的怀里,露出半个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鹿紫茹。 “姐姐叫你呢!去吧!” 得了母亲的允许,孙无亦半推半就拉着姐姐的手,走在她身后,出了房间。 房间里就剩下些大人们,多年不见,聊起来确实真的没完,三兄妹感情深厚,两个姑爷也是随和性子,这么一家人聚着,三世同堂,可真好呀~! 一日腾挪打扫,人头攒动。深夜时分,这刺史府,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敲门声:“襟丈,已经歇下了吗?“ “还没呢?”孙一航开门,瞧着来人正是梁啸天。 襟丈是对连襟十分客气的敬称了。云起宗比子午宗大不少,是中原名头响亮的门派,梁啸天原本比孙一航要长几岁,又娶得是姐姐。这一声襟丈叫的孙一航还有些不好意思。 梁啸天朝房间里瞟了一眼——鹿家二女儿已经睡下了。 “借一步说话吧。”随之带着孙一航到了另一间房。梁啸天四下看了看,把门窗都关严实,很是谨慎。“其实我是有事相求。不过事关重大,还想请襟丈帮我保密。” “梁大哥,你就叫我一航吧。大哥但说无妨,我一定保密。”孙一航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梁啸天在房间里低头踱步,不知道这个话要从哪开口。半天才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云起宗当年是由“梁家”和“虞家”共同创立的,这个孙兄弟是知道的吧。梁家和虞家在创立门派之初,为了激励弟子奋进,就宣布每五年比试一次,获胜一方则为掌门。虽然我已经当了九年掌门了。这这下一次比试,我确实有些没底,想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所以,这才把怀菀送回娘家。” “哦?”这话说的就让孙一航很诧异了,梁啸天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比自己还高了些,是实打实的江湖高手。 “难道另外一边的人能压过你?” 梁啸天从袖子里摸出一本被绸缎包裹的书来:“虞家那位最近功力大进,我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将绸缎揭开,精装厚封,湛蓝封皮,上书四个大字——白雪内经。翻开第一页就是一张黑色帛书。这本正是现在落在李秉上手的《白雪内经》正本。 “这!这不是云起宗的练气绝学《白雪内经》吗?”孙一航看着那武学秘籍,一眼就认出来。《白雪内经》这门功夫,在江湖上的威望实在是太大了。论修炼内功,莫说是法家一脉,就算把“儒释道兵法墨”六大脉放在一起,这功夫也没几门可以赶得上。 “没错。我希望孙兄弟能帮我参详。这本书我看了十年,毫无头绪,或许一航兄弟能有所启发。” 这话一出,孙一航更是震惊了。偷学别派武功,是江湖大忌,现在这云起宗把镇派之宝拿来分享,又是为何? 看着孙一航疑惑的眼神,梁啸天又解释道:“孙兄弟是不是想问这《白雪内经》我怎么没练?你先翻开看看吧。” 其实若非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拿秘籍出来与人分享的。念在云起宗在南,子午宗不在大唐境内,处在极北之地,不涉大唐江湖恩怨。掌门又是自己连襟。才敢予其一观。 他看着孙一航看的入神,又自顾自说道:“其实不光是我,往上五代,我云起宗都没有一人练出这门功夫。世人都以为我云起宗掌门功夫高觉,是因为《白雪内经》的缘故。可其实,这《白雪内经》,百年间都无一人练成!” “啊?!”孙一航正看的入迷,却还是被梁啸天的说辞吓了一跳。 “当年‘白雪剑侠’凭借这门功夫,单枪匹马杀上‘九阴山’,灭了祸害武林的邪教。为云起宗闯下名气,才让云起宗夺回‘法家四大门之一’的名号,荫封后代。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也不敢声张,外界都以为历任掌门武功高强是因为练了白雪内经,实际……哎~!” 孙一航一边听梁啸天说话,一边看书。越看眉头越紧,从头翻到尾,又翻回首页。这一遍看完,又草草翻了一遍,心里也有了数,随即说到: “你无怪乎无人练成,这《白雪内经》根本不是普通秘籍。这第一式就写着,推真气从天宗到小海,然后又推气到阳池。。。奇怪!奇怪!奇怪!” “‘天宗穴’和‘小海穴’都是在手太阳小肠经上,可是他们之间还隔着‘臑俞穴’和‘肩贞穴’。如果他是说从天宗穴到臑俞,经过肩贞,最后再到小海,这样四个穴道,只是省略中间没写,还说的过去。可这第二句要从小海推穴到阳池,就绝对不可能了,小海在手太阳小肠经,而阳池又在手少阳三焦经上,这完全不是一个经脉,如何推的过去。” 孙一航连连摇头:“除了这起手的化气,我又粗粗看了一下后面的这些。养脉、活络、行功、出招的功夫,基本都是这样,竟然没有一招是可以按寻常方法练的。如果不是你说这是《白雪内经》,我都要以为是谁乱写的东西了。”忽然他脑海灵光一闪,盯着梁啸天兴奋的说道:“莫非是要让真气兜一个大圈,从天宗穴经过四穴到小海,然后回到丹田,再去阳池?” 他刚说完,眼神又黯淡下去,连连摇头:“可是这么行气,一个周天岂不是要四五个时辰?梁大哥,这本真是《白雪内经》不会有错?” 梁啸天点点头:“这一本书确实是白雪剑侠亲笔所写,历代掌门相传,绝对不会有错。孙兄弟说的办法我也试过了,每天六个时辰走一个周天,连续三月,功力丝毫未进。所以我参详十年也没有所得。” 孙一航把书拿起来端详一遍,看看封皮又看看封底:“你看这一张黑色帛书,夹在里面是不是很奇怪?里面恐怕有什么玄机?”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用水泡过,用火烤过,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也没有一点头绪。”梁啸天轻叹一声:“不知道当时创出这套神功的梁家先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两人一点一点尝试,彻夜长谈,直至鹿府传了早膳才散去。 “反正还要呆几日。孙兄弟如果有任何想法,还望及时让知我知晓。”梁啸天将书收入袖中,先出了门。 孙一航也回了房中,看着梁啸天走远,立刻关门闭窗,拿过纸笔,伏案狂书。他匆忙之中,竟然打翻凳子,将妻子惊醒。 “怎么了?” “别吵!”脾气温和的孙一航,居然大喝了自己的发妻。他此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容不得半点打扰。 越写越快,字迹潦草,他一连写出二十多章,偶尔空出几列,先写后面。写完整本,他又倒回去,慢慢将空着的地方补齐。 看他落了笔,怀芙才敢问话:“一航,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刚才忽然想起点东西,就立刻记下来。” 他把整本的武功秘籍在几个时辰内强行背下来,希望就算自己领悟不出来。有一天子午宗的某个弟子能领悟出来,把子午宗发扬光大!而这本手稿,后来就落到了他儿子孙无亦手上。 却说这两日后的寿宴,当真热闹非凡。鹿怀瑾为官不敢大办,只是关起门来,请了至交的亲朋好友。可是两个姑爷都是费劲心思讨母亲开心,不说那几十件的寿礼,价值千金,光是云起宗在场上表演的剑阵,就让气氛到达了顶点。 可有有谁知道,几十年后的天地巨变,最初的起因,就是这一时的贪念。 ———————— 鹿紫茹,梁昊存,这两个人大家还有印象吗?都是一卷的人物。 鹿大人在武威说他和子午宗祖上有关系,那关系就在这里。爷爷辈的。 当年和安禄山、史思明的五结拜的小团伙,其中三个是这么联系起来的。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大家还想知道吗?且看我慢慢讲来。 另外,和编辑说好了,下周就要上架了 三卷 融教密辛 第一章 轻解罗裳 时间回到现在,正是大历十二年(唐代宗)。 宽衣解带,将皮褂子脱至腰间,露出一片肌肤雪白又细腻的背来。十只纤长的手指,在这背上,谨慎的摆弄着纯白的粗布和漆黑的药泥,将那十几道深浅不一伤口上的脓水擦拭干净,涂上新的药,再重新包好。 “嘶~!”躺在床上那人发出低沉的声音。反是帮忙抹药的人高兴起来。 “秉儿哥!你醒了吗?秉儿哥?”他停下手里的活计,蹲在床头,看在在床上沉睡已久的人儿。 一双困顿的眸子缓缓睁开,眼前就是那个他最熟悉、最想念的人影。 “澜儿?是你吗?澜儿?”趴在床上这人含情脉脉看着这日思夜想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明晰。 床前这人已经笑得人仰马翻,捏着嗓子笑道:“秉儿哥!是我!我是你的好妹妹,澜儿啊!” 眼前的景象的轮廓越来越清楚,一张大脸在他面前笑的不能自已。床上的那人看清事实,先觉得失望,转而又略感尴尬,最后居然也笑起来。他转过头去强忍着笑意,脖子咯咯咯咯抽动个不停。 “安子呀!怎么是你?那一双柔软细腻的手在我背上,我还以为……还以为是盈澜儿呢……” “别动!”安子看着李秉要翻身,连忙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别动!药还没还完呢。”说完一边换药,一边道:“秉儿哥也不想想我原来是干什么的,手指可灵活的很。你背上伤口太多,这换药一点不慎,就把伤口又扯开了。澜儿姐姐笨手笨脚的,我才不放心她给你换嘞。” 安子把一块沾满血污和黄色脓浆的粗布扔到水盆里:“再说了,澜儿姐姐这几天忙的很。清语姑娘虽然好了一些,可你又把姜崇景打伤了,她一下要照顾两个病人,脱不开身的。”轻轻的把药泥涂在伤口处,那丝丝凉意传进皮肤,安子低头轻轻的吹了吹伤口,让这药泥再变干些,才能重新包上。 “秉儿哥,你一连昏迷三天,可吓死我了。” “三天?”李秉一惊:“嘶!”他刚想爬起,又被背后的伤扯的生疼。 “哎呀!又出血了,让你别动吧!”安子赶忙拿另一块粗布把伤口压住:“这么大的伤口,一旦流血可不容易止。”说完从桌上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些青色药粉,洒在伤口上。“这是千花杏坊的凝血散。芣苡姐姐说很好用,伤口好了也不容易留疤的。” 既然不能动弹,李秉干脆把头趴在苜蓿枕头上,仔细思索,又觉得脑袋有些疼。他目视前方:“怎么昏迷了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那天你背我去正殿,路上遇到两个凶神恶煞的人,要出手打你。然后我给了那人一拳,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都记不得了?”安子问了一句,不等李秉回答,便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李秉…… “就是这样,药学五派的弟子损伤惨重,幸亏你杀了那个极乐殿的掌门,萧何才看着情况不妙,带着剩下的人落荒而逃,然后你就追了出去……那个时候我也受了伤不能动,所以不知道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不多久,看到千花杏坊求救信号的人就赶来支援,有鸡鹿州附近的几个门派,也有些回纥官兵……不过你猜还有谁?” “还能有谁?是我认识的人?”李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肆意的享受着安子在背上帮他涂药的过程。 安子说的眉飞色舞,声音高了不少:“是墨家三个哥哥。”安子看李秉还是不解,又道:“就是‘南墨家’墨染江、墨染河和墨染湖三兄弟啊!我们在嘉州还见过。”(墨家三兄弟,见一卷七章) “哦,是他们啊!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听到故人来此,李秉原本是很开心,可是又忽的想起在嘉州石榴林的英雄大会上,他背信弃义,引绿林进攻吐蕃密宗的事情来,一时间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将所以的欢喜冲淡。 “不知道,墨三哥说是追着什么人来的鸡鹿州,恰巧遇到千花杏坊求救,就赶来了。”他把李秉身上最后几处伤口也包好,拿过一卷粗布,将李秉整个后背裹起来:“秉儿哥!抬一下身子。” 他麻利的把粗布在李秉腰身上缠了两圈,算是固定好所有伤口的包扎,又道:“说起墨三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那天场面乱的很,赶来的人虽然有一些,可是都先忙着救药学派的弟子。我也伤着,没办法出去寻你。还是等墨家三兄弟他们来了,我才喊了他们赶快出去寻你。” “等墨三哥背着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子时了。听他说,他是顺着一路上的尸体残骸才找到你的,居然跑出了四十多里地。找到你的时候,你晕倒在一片草地里,周围有七八个人的尸体,都已经被砸成肉泥,连衣服都看不清是什么样了。之后你就一连昏迷了三天。岑坊主说,如果不是墨三哥把你找回来的及时,你就要死在草原上了。” 安子将所有的医药收回药箱,又装满血污白布的盆子端起,放回架子上:“说来也奇怪,那天你回来之后,岑坊主给你号过脉,说你的真气又平息了。又问我,你是不是认识子午宗的韬剑剑主‘孙无亦’。” 既然提到了子午宗,又说是韬剑剑主,李秉和安子心中自然明白,这孙无亦便是当初让安子偷《白雪内经》,后来又将韬剑给李秉,传他一成内力的人。两人都见过孙无亦在客栈杀人的惨状,李秉发狂杀人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若说与那内力无关,怕是不太可能。 虽然白雪内经李秉没练过,可前药毒之争前几日,李秉日日苦练阳月剑诀,而两样功夫又同出一脉。想来就是这一脉功夫的问题了。聊到这,房间忽然沉默了下来,想到问题的严重性,两人都有些后怕,可又没人愿意开这个话头。 咚咚咚,两人敲门进入。正是岑孤柔和郑掌门。 岑坊主看着气色还很好,想来是没有在药毒之争中受伤。郑掌门的一只手臂打着绷带,半吊在胸前,瞧着李秉已经醒来,朝着他冷哼一声。 “已经醒了呀!”岑孤柔先说了话:“本来想让郑掌门一起来给你切切脉,看看病情。没想到你先醒了。感觉还好吗?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李秉被安子扶着,缓缓坐起,神出手臂:“我还好,睡了一大觉。现在觉得神清气爽,就是背后的伤口还有些疼。” “那是活该!”郑掌门冷哼道,可是还是跟着岑掌门,摸了摸李秉的脉象:“嗯,脉象平稳,一切正常。” “李秉,我问你,你可认识做子午宗的韬剑剑主,孙无亦吗?” 沉思片刻,李秉还是照实回了话,还将孙无亦传他一层内功的事情也一并讲了。只是这里人多口杂,李秉隐去了《白雪内经》和《阳月剑诀》的事情。 “这就对了。你的脉象虽然奇怪,但是却不是我第一次见了。那日帮你诊脉时,我就觉得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等你在药毒之争时发狂,我才想起来。二十多年前,北域子午宗的孙剑主也来找过我师父。当时我还是千花杏坊的大弟子,为他号过脉。他的脉象与你一致。据孙剑主说,每到月中,早则十四日,晚则十六日,他体的内力就会不受控制。变得像你那日一样,凶猛残暴,嗜血乱杀。一直无法可解。” “怎么样?后来他被治好了吗?”安子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犯了蠢。如果已经治好了,那哪来的半月前在蜀中杀人呢?想到这里,他怒目嗔道:“这孙无亦可真是害人不浅,好好地,要给秉儿哥传什么功。现在把秉儿哥害成这样。”安子原以为这几天李秉正常,就已经脱离苦海,可要是每月都发作,那就有些恐怖了。 知道了实情,李秉也有些怨恨,可又一想,毕竟孙无亦救过自己两次,若没有他,自己恐怕再峨边县就已经成了那三个喇嘛的拳下亡魂了。现在不管有多少恨意,也恨不起来。 看着两人表情愁苦,岑坊主又道:“虽然我们青苗一脉解不了,却听说孙剑主在其他地方找到了解法,虽然没有全部根除,却也好了不少。” 李秉闻声,抬头看着她,深处绝境之中,忽然看到一丝希望。又听她说:“你再修养两天。每过几个月,子午宗会有弟子来我这里给他们老掌门拿肺疾的丹药,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子午宗。地方也不算太远。往北五六个时辰的路就到了。” 岑坊主和郑掌门在这里又和李秉聊了聊发狂时的感受,算是记录医案。可李秉一发狂什么也不记得,说来说出,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事情也问完了,你好好休息。这次多亏了你,否则药学五派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变故。暖医阁、药王殿,还有六微明堂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派了人手监视毒学一脉的门派,以防他们再生事端。” 岑坊主抱拳行礼,郑掌门看着李秉,也是冷言冷语道了声:“多谢!” “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郑掌门好像对我有敌意。”二人走后,李秉倒是对郑掌门的反应,摸不到头脑。 安子在旁边咯咯笑出声:“他的一双胳膊,都是被秉儿哥你打折的。堂堂青苗一脉第一高手,被一个病人打个半残,这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死。” 二位掌门前脚走,不等李秉再趴下,墨家三兄弟又进了房间。 “李秉老弟!”墨家老二墨染河率先进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嘉州的时候,只不过瞧着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没想到才过了三个月,居然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你不知道啊,我们帮着千花杏坊清洗院子,那血水可是把外面的月亮湖都染成鲜红。你说你杀了多少贼人?” 李秉本觉得这事并不光彩,全然是无意之举,只得干笑两声:“其实我也没想到的。当时练功出了岔子,阴差阳错才帮上忙。”说道这里,他忽然回过神来:“对了,还没有谢过几位大哥救命之恩。” “哪有谢不谢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投缘,这次本来是追人到此,不曾想却救了你,可见是天注定的。”墨家老二看李秉,是越看越好。他本就是豪爽性子,看着李秉年纪轻轻,在峨边既有侠骨,现在又功夫了得,当真是无比对胃口。 “墨二哥,嘉州的事……” “诶。我不怪你。那天看你跑出去,三弟就说你肯定有你的苦衷。既然人在江湖,哪能没有个身不由己的时候。何况,三弟也说,武林人士灭了吐蕃密宗,对大唐反而有大利。你看,这吐蕃不是在边境开始撤军了吗。你错有错着,也算是老天开眼。” “有时候,是非对错没有那么重要,李小兄弟不要挂怀!”墨三哥墨染湖也开解道。 “谢谢。”李秉说话的声音低沉,回想起这北上一路所见,边境之民水深火热,心里更觉不是滋味。 安子眼尖,连忙岔开话题:“对了,墨三哥,你们这次到底是为什么来的鸡鹿州啊。这么偏的地方。” 这话算是问道正题了,也正是墨家三兄弟来找李秉的目的。 “嘉州的事情完了,群雄乱战吐蕃密宗。我们并没有去,原本打算先回墨家大营,半路上收到消息,有墨家的人在武威发现‘融教’的踪迹。我们便追寻过来。” 墨染河继续介绍道:“‘融教’是一个很古老的教派,组织森严,难觅踪迹,每一次出现都会掀起一场武林的腥风血雨。据说二十年前安史之乱,背后就有这个力量推动。后来政变失败,这个融教也沉寂了。只是前不久似乎又有所活动,被我们墨家的暗哨察觉。说武威有邪教作乱。” “收到消息之后,我们赶到武威,得知武威都尉府里遭了灾,氐祀教被剿灭,线索也就此断了。可细细追查之下,发现有大批武林人士聚集在甘州欢喜谷,似乎要对回纥的某个门派下手。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是千花杏坊,只能在回纥地到处查探。直到那天恰好在鸡鹿州看到千花杏坊的求救信号。” 他和安子并没有在千花杏坊见到过鼠尊者,自然不能将鼠尊者和药毒之争相联系,便把武威州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氐祀教到处查找休屠祭坛、帮鹿大人找到陶制卷轴、到最后被都尉府软禁的事情,只是刻意没有提及黑色帛书。 现在两人的话恰好把前因后果接上,安子又道:“氐祀教的出现很是奇怪。可是这跟那个融教又有什么关系?” “具我们查证,氐祀教的氐祀娘娘,应该是融教的某个尊者。已经查明,融教等级森严,教主之下,设有‘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二使四洞八徒,行动诡秘,姓甚名谁,相貌如何,我们还不曾查清,但是这十六尊者,从最近我们却知道一些消息。” “十六尊者又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堂口,各不相关。每个堂口四名尊者,其中一人当做堂主。如果情报属实,这次武威州的事情,是东堂口的做的。那氐祀娘娘应该就是东堂口的四尊者之一。原本我们只是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在武威州找一本书册。经李兄这么一说,事情就补全了。那书册定是在所谓的休屠人祭坛之中。而那书册说不定就藏在你交给武威郡都尉的石卷中。” 墨染湖顿了顿,又道:“那么……后来那些闯武威州都尉衙门的人,估计也是东四堂的其他人。据说领头的有三人,那么必是东堂口的其他三位尊者了。不过,融教沉寂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为了一本经书重现江湖?到底是什么经书这么重要?” 他边说边想,将李秉给的信息和自己的信息揉在一起,捋了捋山羊胡子,又道: “其实我在想,恐怕这次千花杏坊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融教所为。听岑坊主说,这比试本身是为了争夺古代青苗一脉的至宝《黄帝内经》正本。而且比试那天,有人潜入了藏有经书的香阁之中,到处乱翻,还将蒲团都撕开了,意图实在太过明显。这场比试不止是毒学派正名,除了想将药学派一网打尽,说不定那《黄帝内经》的正本也是他们的目标。一连牵扯到两本经书。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墨染湖真是厉害,即便完全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凭借断断续续的消息和李秉的对话,就补全了所有的信息。 《黄帝内经》?一提到经书,李秉心中一惊。他自己可以身怀三本:《白雪内经》《阳月剑诀》之后又有休屠人祭坛里那一本。难道?这《黄帝内经》又是一本? “那经书被盗走了吗?”李秉忙问道。 “没有,岑掌门说经书藏的很好,只有千花杏坊坊主和大弟子才知道在哪,绝对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李秉放心下来,他却不知道,这《黄帝内经》跟他的三本并不相同,不是黑色帛书,而是黄色帛书。 “前几日听说李秉兄弟的内功出了问题。现在可好些了?”墨二哥看三弟问完正事,又闲聊起来。 李秉正要说话,却院子里传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接着就是一阵放声大哭。那哭声只在院子里停了短短一瞬,又飞快的冲出了甘棠院,消失不见。 “是澜儿!”李秉想要下床去追,可他全身是伤,根本无法动弹。 “安子,快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情!” —————— 你们以为盈澜儿真的是女主吗?? 咳咳,安子才是!(狗头保命!) 三卷 融教密辛 第二章 子午铭剑 “怎么可以这样!真的是太过分了!”安子追着盈澜儿,到了后花园。 看着盈澜儿把自己的手帕都已经完全哭湿了,把自己的汗巾也递了过去:“你在这里照顾清语有两个月了,尽心尽力,无微不至。早起做饭,每顿都是四五个菜;还天天参汤小点变着法的做,都不带重样的。就算味道不是特别好,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盈澜儿一边啜泣,一边听安子给自己打抱不平,忽然抬头冷喝一声:“滚!你做的才不好吃!” “不是!不是!”安子连忙摆手:“我的重点是,你这么含辛茹苦照顾他们两个月,如今清语姐姐病好了。他们要走了,却不想再带你。这还是人吗?当初来千花杏坊的时候,怎么不说不能带你。现在把人用完了,就像拍屁股走人,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真是,伪君子,奸诈小人!” “对,就是伪君子!就是奸诈小人!”盈澜儿一边啜泣,一边骂姜崇景,反而哭的更伤心。她手帕早已经污了,也不再顾得形象,干脆用袖子抹了抹泪水。 “为了讨她喜欢,我天天小心翼翼,说话不敢大声说,吃饭也不敢吃两碗。我这么努力改变自己,他怎么就看不到!呜呜呜呜”她越哭越狠:“他不喜欢我用袖子擦东西。我就用袖子擦鼻涕了,怎么了?我乐意!”说完,她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想着这些天的苦累,本就是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如今不再压抑自己,一股脑释放出来,哭的更厉害了,这才是真正的她,那个无拘无束的盈澜儿。 “骂出来吧,想骂就骂,骂完了就好受了。”安子不会安慰人,想着让盈澜儿发泄出来,可能更舒坦些。 “姜崇景你不是人!是乌龟王八蛋,伪君子!奸诈小人!你是大混蛋!你狗屁都不如!我真是瞎了眼了!乌龟王八蛋!不是,是王九蛋,王十蛋!”说也奇怪,这骂出来,盈澜儿好受不少,越骂越开心,越骂越上瘾,越骂声音越大。 “咳咳!” 正骂的起劲,她背后传来一声低咳,正是姜崇景。 他瞟了安子一眼,略有些尴尬,低声道:“安兄弟,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对澜儿说!”他板着脸,连盈澜儿的面都不敢直视,直视低头看着石凳。 “哦!”看着姜崇景严肃的眼神,安子略作思索,呆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盈澜儿正在气头上,放声大喝:“你有什么话就当着他的面说吧。反正再难听的,我都听过了。我早不在乎了!你这个大骗子,大混蛋!” “对!有什么话你就当着我的面说吧!我帮秉儿哥,守着澜儿姐姐!”安子折返回来,站在盈澜儿身后,双手叉腰:“你要是再欺负澜儿姐姐,我……我就给秉儿哥说,让秉儿哥再打你一顿。” “嗯~!”姜崇景沉默一会:“那也好,话说开,大家也少些误会。” 他始终不敢正眼看盈澜儿的眼睛,想来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这次机缘巧合,清语吃了五赤大补丸,又有岑坊主帮忙推脉,一下好了很多。但是岑坊主说这病是断不了根的。现在丹丸的药效还在,她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等药效一过,就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所以我想趁着这段时间,和清语把她想做的事情都做完。” 说完,他忽然又敢抬头,鼓起所有的勇气,做了一个虽然自己不愿意,但是却应该做的决定:“我们要去一个你不能去的地方,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就会回来。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愿意的话,我就娶你过门!” “啊!”盈澜儿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坐在那里,失了方寸。“你……你你……是说真的,不是骗我?” “我以我姜家祖宗起誓。绝不骗你。”盈澜儿听他亲口承认,欢欣鼓舞。顿时雨过天晴,用袖口把脸擦干净,可刚擦了一半,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放下袖口,拿出帕子在脸上轻轻了擦了擦。 “那好!既然崇景哥哥你都想好了。那你们就去吧!我等你们!”不管脸上都已经哭的花猫一般,盈澜儿还是装回了淑女的样子。 姜崇景事情说完,微微对着安子点头示意,退了出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盈澜儿开心大笑,一边挥手一边道:“崇景哥哥,你路上要小心啊!我等你!”说着还踮着脚尖,晃着手帕跳了起来:“我等你呀~!” 安子站在边上一头冷汗,埋头出了院子,冷哼一句: “哼~!女人!” ***** 送走了其他青苗四派,送走了墨家三兄弟,送走了姜崇景和清语,最后连来维修庭院的工匠也走了。整个院子又冷清了下来。 有盈澜儿和安子的悉心照料,又有千花杏坊的秘药。李秉的伤也好了不少,下床能走,汤食可饮。盈澜儿照顾他就像照顾姜崇景和清语一样,无微不至。可是这感情却不一样,她对李秉,只有兄弟间的友谊。 等子午宗的人来拿药的时候,已经是八日之后。不过这次来的不是弟子,反而是子午宗的四剑主之一的“文剑剑主”。她深夜才到,次日一早就想赶回去,却被岑坊主拉住,说明了李秉的事情。 “啊?孙剑主的传人?”文剑剑主和岑坊主在花园说话,两人都是女性,年纪相近,正是闺中密友。她本名“宋无霜”。三十出头,一身深蓝缎面回纥深袍,又披鹅黄披风,头发扎盘起,没有丝毫珠翠点缀,面容宽和,声音甜美,倒不像个武人了。她比孙无亦小十七岁,是子午宗“无”字辈的小师妹。 听说孙无亦收徒,她本来还有怀疑,等谈到走火入魔的事情,方才信了这话。两人又找来李秉,详细事情的始末。 既然是要求那奇怪内功的解法,宋无霜虽然知道一些,却说不全,还是得回门派问问了解全部内情的人才好。 从千花杏坊,到北域子午宗,不算太远,可也不近,六个时辰可至。眼下李秉伤还没大好,不能骑马,只能找个板车。一红一白,两匹骏马在前面拉着,李、安、盈三人坐在车上。如此一来,速度就更慢些。 宋无霜骑马在前,安子架着马车,并排而行。一路上是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虽是寒冷冬日,可今日阳光大盛,照的人舒爽畅快。宋无霜热情,人也和善,四人边走边聊,想谈甚欢。 “这么说,那韬剑被你放在长安了?”宋无霜问了一句。 李秉略显尴尬,应了一声是:“一开始不知道子午宗在哪里,又怕负了孙前辈嘱托。就把韬剑放在长安,以保万全。等下次来子午宗,我就把剑带来。” 这自然是李秉的谎话了,不知道是怕丢人,还是觉得负了孙无亦的嘱托,心生怯意。他将韬剑丢失的事情瞒了下来。既然已经知道宝剑下落,自己弄丢的宝剑,还是要自己寻回来!安子也知此事,只是既然李秉不说,他也不会说破。 “这个倒不妨事的。既然孙剑主传了你内功,又把剑传给了你。你就是新的剑主了,那剑自然是你使用。不用再还回来的。”宋无霜早已经把李秉当成了子午宗的自己人。 但孙无亦是否真的想让李秉当新的剑主?恐怕是没有的。他当时命不久矣,只想让人把剑送回去,再传功是为了让李秉保护安子。 旁人不知道安子的身世,也不知孙无亦已死。结果这既给剑,又传功,却让所有人都会错了意。连带着李秉都以为孙无亦是要收自己为徒,闹了一场天大的误会。 “说起来,你还是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位剑主呢。你之前的四位剑主都还是‘无’字辈的弟子。”宋无霜笑着说道。 “我们北域子午宗说起来也有一百多年历史。隋朝时期,隋炀帝四处征伐,柔然也跟突厥打成一团。一位‘兵家’一脉铸剑大师厌烦了无休止的战争,带着自己的家眷便迁往了极北的地方,最后在一处绝美的湖泊边落脚,创立了北域子午宗。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月光皎洁的子时,还是太阳炽盛的午时,这湖泊都美的让人沉醉。于是便起名北域子午宗。” “原来是这样,真的很好奇,那湖边是怎样的美景。”盈澜儿在这大草原上,心旷神怡,想到有更好的美景,心向往之。 “等到了门派里,你就看见了。保准你喜欢。” “我一直听你们说,四剑的剑主,这是个什么意思啊。”盈澜儿自从知道姜崇景要娶自己,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路上谈笑风生,心情总是甜的,像只欢快的燕子。这样的盈澜儿,李秉看着也很替她高兴。 “子午宗有四把宝剑,分别叫文、韬、武、略,在江湖上广有名气。子午宗里持这四剑的,就叫做剑主。”说着宋无霜指了指自己马腹上那柄“文剑”,看剑鞘,果然跟韬剑一模一样。 “说起这四剑,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反正时间还早,宋无霜干脆讲起故事来。 四人一路向北,深绿的草原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皑皑雪白,偶尔见到一两片桦树林,也是光秃秃的,树梢上满是积雪。这里的确是比鸡鹿州又北不少。 “子午宗创建的时候,初代掌门就是兵家的铸剑大师,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人比他更厉害。可是之后几代却一代不如一代。子午宗地处便宜,少有人烟,自然弟子也少。出不了什么人才。 不过到了贞观年间,却出了一位天才,祖上传下的锻造术练的精通,就算在中原也小有名气,还有个绰号叫‘碧海匠宗’。不过这位掌门确是个剑痴,终日铸剑,别的兵器一概不铸,也很少去中原,否则恐怕名气会更大些。 当时大唐处在最鼎盛的时候,到处征战,大破突厥。这征战自然就需要更多兵刃,军器监造不出那么多,就到民间来买。当时最大的一家,便是略阳的兵家门派‘三谋宫’。军器监在民间购买的武器。十之七八都是三谋宫出的。 这赚了钱自然就有人眼红。擅长锻造兵器的,除了兵家,还有墨家和火冲一脉。墨家侠义为怀,不会计较这些。但是一些火冲的小门派就不愿意了。 火冲一脉,门派非常多,却规模都不大,最擅长制造东西。涉猎的范围也很杂,什么精金、石器、火器、暗器、刀枪棍棒、战盔铠甲。不论什么东西,他们都造的出来。 朝廷高价采购,这天大的便宜,哪有让一个门派占了的道理。于是火冲一脉众多门派联合上门挑战,相约一个月后比锻造,想要证明兵家的锻造之术并不比火冲一脉好。军器监也收到了消息,承诺获胜的一边,可以获得未来三年的采办。 三谋宫虽然有些本事,可对于应对这么多门派也没有底气,于是便向兵家一脉的其他门派求援。只可惜,当时三谋宫有利时,没记得分一杯羹给同宗,吃了独食,已经犯了众怒。兵家五十多个门派中,居然没有一个愿意出手帮忙的。都等着看比试输了,落井下石。 后来三谋宫掌门亲自来了子午宗,想请‘碧海匠宗’出山。当时掌门虽然念他赤诚,但是还是不想卷入纷争之中,出言婉拒。可是当时三略宫的掌门拿出了一样东西,开出了条件,却让碧海匠宗一口答应。 那东西便是一块十分巨大的‘九沉云皎矿’,通体雪白,像玉一般。云皎矿本就已经极为难得,是锻造利刃的上好矿料,比玄铁更好。这云皎矿更是有个特性,在寒潭水底泡的时间长,便会出现淡淡的银色条纹,条纹越密,品相越好。一寸之中,有一个条纹,便称为一沉云皎矿。这有九条,就称为九沉云皎矿,已经算的上稀世珍宝。 三谋宫掌门许下条件,不管输赢,只要帮忙,这块九沉云皎矿就交给北海匠仙在比试中使用。不论最后输赢,所锻造的兵器都归子午宗所有,剩下的材料也归子午宗所有。 子午宗地处偏远,碧海匠仙又不愿为达官显贵锻剑,长期贫寒,连玄铁都很少用过,更何况这传说中的九沉云皎矿,子午宗自开宗以来,恐怕连见也没见过。 碧海匠宗一直想锻造一个能登上‘天演阁’宝剑榜,或者‘天机宫’匠仙榜的兵器,只是苦于没有好的矿石,打了一辈子剑,已经到了六旬,还是一直不能得偿所愿。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碧海匠宗一口应了下来。” 三人都听得入神,李秉插了一句:“天演阁的宝剑榜,还有天机宫的匠仙榜,是什么啊?” “天机宫和天演阁,都是纵横一脉中最大的两个门派。纵横一脉擅长打探消息,拥有复杂的情报网,以贩卖情报为生。 天演阁有三个榜单‘宝剑榜’‘宝刀榜’‘奇兵榜’。用来罗列天下最好的一百柄剑、一百把刀,和一百样其他兵器,不仅要看兵器的品质,还要考量它的历史背景,拥有者的能力等等其他因素。(一卷中,紫茹是天演阁圣女,详见一卷十二章) 天机宫则不同,只有一个榜单,将所有兵器混在一起,不看缘由,只看锻造手艺,百年内最好的一百把兵器才可以上榜。一旦上榜,那个锻造师也可以有个‘匠仙’的封号。否则,只能被叫做‘匠宗’。所有的锻造者,都以兵器上了这几个榜单为荣。 话说到了比试的那日。便是三谋宫对战整个火冲一脉的强门巨派。每一边锻造九样兵器,武器优的一方获胜。却说当天真的是锻造界从未有过的盛会,单说两边拿出的矿石,就是十八种不同的稀世珍品。很多锻造师一辈子也没有摸到过。 比试当日,碧海匠宗打算用那么大的一块九沉云皎矿锻造一把‘重剑’。他耗时最长。等他快成功的时候,其他十七人都已经都完成了比试。 三谋宫这边,除了大长老锻造的那一把‘叱念棍’确实是‘正二品’的好兵器之外,另外几个护法弟子锻造的武器,只能勉强算是‘正三品’。三谋宫武器产量虽然大。但高手却属实不多。” “这个品级?是什么意思啊?”李秉又有不解。不过这次答话的不是宋无霜,确是盈澜儿。 “这都不知道呀!所谓品级,就是衡量一个武器品质大概准则。一品为尊,九品为末。每一品,又分正品和从品,一共十八个等级。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才华如何看不出来,武器谁好谁坏,还不是一比就知道?”她自小长在非派宗门,这些常识自然是有的。 “盈姑娘说的没错。寻常武器,五品、六品已经算很不错。可当日最差的,也是正三品,可见两边都是锻造大师了。 三谋宫没有一品剑,还好当日火冲一脉也没有。但是毕竟是整个火冲一脉的力量,要比三谋宫的实力强不少。九件兵器,两件正二品,三件从二品,剩下四件均是正三品。 当时碧海匠宗已经打出了剑胚,所有人都看的出来。那锻造技艺十分高超,很大的可能是正二品的重剑。碧海匠宗原本想加把劲,如果那重剑能勉强到了‘从一品’也好。自己的武器能上‘匠仙’榜,封号也可以换成‘碧海匠仙’而不是匠宗。这样的机会恐怕一辈子是拿不到第二次了。 可是他看到三谋宫掌门失落,又有不忍,心里一横。居然将整个剑胚,一分为四,重新回炉。改了模子,要同时锻造四柄剑。这锻造的时候需要极度专注,任何一点小失误,都要影响品级。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同时锻出四柄剑来,难度之大,远远超出先后炼四剑。 当时火冲一脉看到碧海匠宗的举动,都笑开了花。 三谋宫这边,原本还能出两把正二品的武器,甚至那柄重剑还可以是十分罕见的从一品。就算三谋宫丢了采办单子,说出去也不算太丢人。 碧海匠宗的胚体本来按照重剑打,可是现在一剑分四剑,改成长剑,四柄剑品质恐怕只能是从二品,连正二品也到不了。到时候三谋宫只有:一把正二品,四把从二品,其余都是正三品,对上火冲一脉的两把正二品,三把从二品,四把正三品。还是一个输。 三谋宫掌门这么盘算,也知大势已去,一直沉默不语,看着时间马上要截止,四柄剑还没有完成,他心里又期待又焦急。所幸,是在截止时间前,那四柄剑还都锻造了出来。 四把莹白的宝剑,绝美无比。虽然他用尽全力,但确实火冲一脉所说,四把剑最终都没能达到正二品,最为可惜的是,其中有一把剑,已经非常接近正二品的地步了。如果他是正二品,那这场比试就可以打平。可惜就差那么一步。 当军器监的大人要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碧海匠宗喊了一句:‘等一下!’ 说完,他把那柄差一点就可以达到正二品级别的重新投入炉火之中,烧的通红。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他挥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李秉三人听到这里,都打了一个寒颤。 “以血祭剑!他将剑插在他胸口,他笑着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笑了出来。他猛的抽出宝剑,那血溅了三谋宫的掌门一身。 他用白布擦干净剑身,那剑身又恢复纯白,甚至光泽更亮。看着宝剑的成色,他笑的更肆意,呕了一口鲜血出来,对着火冲一脉所有掌门狂笑起来,一字一顿:‘怎么样!现在!这把剑!是正二品了吧!’ 说完便身亡倒地了。 这把剑不仅是正二品,更是非常接近从一品的地步。比其他所有的兵器都好。让所有人都相信,如果那一把重剑没有一分为四,绝对是从一品的宝剑。 最后军器监的人宣布三谋宫获胜,得了之后三年的所有采买单子。” 听到这里,李秉三人自然都猜得出,这四柄剑就是之后的“文韬武略”四剑。 “虽然最好的一柄剑,也没有达到从一品,不能上‘匠仙榜’,实为憾事。可是这一场比试,碧海匠宗以一敌四,又以血祭剑扭转战局的事情被广为流传。‘文韬武略’四剑,便上了宝剑榜,排在九十七名。” 宋无霜说着故事,自己也有些动容,她转过头来,看着李秉: “你可知道,这里面哪一柄剑是那一把正二品?” 三卷 融教密辛 人生第二次上架,希望这次可以不一样 今天终于上架了。一直想把书推广到其他平台,看看我这本书的受众到底有多少,我自己心里也能有个底。 我很在乎读者的看法,希望自己的书能让大家都喜欢。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上架了,这本《唐侠》,以前在纵横就发过一点,当时的名字叫《三相经》。我第一次发到40w字的时候,有公司通过纵横10w块买了《三相经》的游戏和影视改编权。当时我还很得意,决心要把那本书写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签了版权合同没多久,我硕士毕业,先是毕业论文,之后就是在新西兰这边找工作,办居留身份,忙得不可开交。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申请了取消合同,那本《三相经》也在无奈之下太监了。 一晃三年过去,我终于在新西兰站稳了脚跟。没什么顾虑的情况下,我终于又回来继续我的小说梦想,把原来的《三相经》拿回来,重头到尾改了大纲,把几乎所有稿子都废了,从头再写。 这也不是随便回来写着玩,就像我之前提到的,为了写小说,换了工作,一年大概少了20w收入,就当是画在兴趣上了,破釜沉舟,无怨无悔吧。 这本书我一定会好好写,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最后,感谢我的签约编辑——大虾、胡子。是他们一直支持着我的小说梦想,劝我不要放弃。 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祝大家万事如意,也祝我自己,能把唐侠写好,交出一份满意的处女作。 如果你喜欢看唐侠,还请支持正版。 谢谢你们,我可爱的读者们。 三卷 融教密辛 第三章 无边小海 一路上冰天雪地,云层深厚,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在远远的尽头连在一起,融为一体。 李秉知道了自己弄丢的“韬剑”是子午四剑中最好的那一把之后,心事更重。有人舍弃性命也要完成的东西,结果在自己手上弄丢了,一时间生出无尽的悔恨来。什么天地美景,眼下当真再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哇!你们看!!那是什么!”安子看着远方先叫了出来:“天呐!那是什么!是大海吗!” 盈澜儿一路上心情很不错,看见安子说的美景,也极目眺去。 “哇!”一声惊叫,居然被这美景震撼到心悸,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四人原本行在草原,忽的发觉左边居然成了断崖绝壁,更有百丈之高。绝壁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冰封水面,比铜镜更平整,没有一丝起伏,冰面不是晶莹透明,而是碧蓝,只因下面封着深不见底的汪洋。这冰面之上,连天也变了样子,一丝白云也没有,蓝的简单又纯净的,同样,在远远地尽头,和冰面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界限。 这孤独的世界,就被这断崖一分为二,一半是厚重云层,深深积雪,白的纯净;一半是千里冰封,万里碧空,蓝的深邃。两个颜色的天地又分别尽头融合在一起,让人不知此刻是身在地上,还是在云中。 身处其中,居然让人对天地生出敬意来,霎时间感觉自己的渺小。都说心随景动,古人诚不欺我。 四人停马驻足,站在这绝壁之上,也生出睥睨天地的气魄来,心旷神怡,似乎真的可以忘却任何烦恼。 “这里就是我说的地方了。这不是真的大海,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湖。回纥人都叫他小海。顺着这个绝壁往前再走小半个时辰,就到子午宗了。” (隋唐之小海,今之贝加尔湖) 李秉三人从未觉得如此心旷神怡,下了马车,非要步行。站在山巅,一览美景,属实畅快。 绝壁的高度慢慢降低,行了半个时辰,这雪地和冰面终于归入同一平面。眼前是一片沙路,略微高出冰面些许,一直延伸到冰面之中,直插入湖里百十来丈远,形成一个沙岛,上头散乱的分布着二十来间房屋,有新有旧,有大有小,散乱布局,没有围墙庭院,更没有假山田园。 和千花杏坊精雕细琢的景观完全不同,这里依靠的全是天地的原始粗狂之美。 这里便是子午宗了。 “诶?人都不在?估计都跟着‘黎剑主’去开冰窟,打冬鱼去了。”宋无霜看着门派没人,嘀咕了一句。 还没走到房子跟前,却瞧见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头坐在湖边的藤椅上,背对着李秉几人,晒着太阳打盹。 “孙掌门!我把药给你拿回来啦。”宋无霜远远的喊了一声,那老头还是没醒。 “孙掌门!来客人啦!”她走到跟前又喊了一声。孙掌门才醒过来,说话气若游丝,肺音厚重:“啊!咳!咳咳!是无亦吗?无亦回来啦?” 他扭头看了李秉三人一眼。这一回头,李秉吓了一跳,这面容就和孙无亦前辈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苍老些,满头白发,面容沧桑多褶皱,双臂的皮肤松弛,长着稀稀拉拉的白斑。 李秉上前问好,却见那老头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自顾自说到:“啊~!不是无亦啊!不是无亦啊!咳!咳咳!无亦回不来啦!回不来啦!”说完,孙掌门又转过头去,看着小海的冰面,一个人发呆。 这老头正是子午宗的现任掌门,孙无亦的生父,孙一航。 “这?!”看着眼前这人的样子,李秉很难将他和子午宗掌门的形象联系起来。 “孙掌门很多年前受了刺激,得了中风。之后慢慢的就记不清楚事了。他现在认不清人的。你们别在意。”宋无霜淡淡说道:“他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让他再坐一会吧。我先给你们找个房间,收拾收拾。” 四人走到那堆散乱的房屋之中,宋无霜指着两排房子:“现在子午宗的人不多,多数房子都是空着的。那边的房子,你们随便挑自己喜欢的住吧。”她本是随和性子,但这言语之中,却有些哀愁,似乎有些对子午宗现状的无奈和辛酸。 安子刚拴好马,忽然听着冰面上响起一串密集的铃铛响声。 远远望去,两辆木板冰橇车从远方的冰层上飞驰而来,每一辆前面,都有七八条巨大的灰狼拉着。 “呜~!呜~!”冰橇车停下,这群狼似乎跑的还不过瘾,蹲在原地,仰天长啸起来。 李秉三人跟着宋无霜也迎上去,几条已经解了锁套的狼看着生人靠近,纷纷冲来,扑向李秉几人。 安子躲闪不及,被扑到在地,七八条狼一下将他团团围住。 疯狂的……舔脸。 “哈哈哈哈~!”一群子午宗弟子哄笑成一团。李秉看着这狼群原本也有点害怕,看着安子被狼围在地上的样子,也笑了声来。 “这到底是狼还是狗啊。”安子擦了擦满脸粘稠的口水,指着那群狼狗问道。那些狗都是半人高,长相威武,比普通土狗大了不少。立耳长舌,毛蓬而密,背部大多黑白相间,也有两只是棕色;脸和腹部都是纯白,尾巴像狼,却直立向上,眼睛是浅蓝眸子,很是特别。 “这是回纥狼犬,我们这里,一年六个月都是雪天,草原上马难行,也容易被冻着,倒是狼犬更好些。”宋无霜解释的同时,那些拉着冰橇的回纥狼犬也都悉数散开,窜入雪地没了踪影。 “他们没跑够,随他们去吧,等一会喂饭的时候,他们就都回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将冰橇车从冰面拖上来,看着李秉三人面生:“无霜?这三位是?” 宋无霜没有答话,反而先介绍起这个男子来:“这位是‘武剑剑主’黎无寒。你们叫他黎剑主也可以,叫他黎大哥也可以。”男子年岁应该和宋无霜相差无几,相貌不出众,但看起来却是敦厚老实。一身素布衣服外面披着裘皮大袄,更显的干练。 说完才拉过李秉,咳了咳,对着从冰橇车上下来的十来个弟子道:“这位是李秉,孙无亦的弟子。也是新的‘韬剑剑主’!” 黎无寒看着李秉,满脸震惊,又不想变现的太过明显,连忙压抑下来。又听这宋无霜介绍了来做客的安子和盈澜儿,才平复了表情。这场上一共十来个弟子都面露喜色,表示欢迎。子午宗难得有人造访,自然是幸事。 黎无寒在弟子的帮助下,麻利的收拾了冰橇车,朝着那些弟子喊道:“有云、有月。去把后面的鱼收好,取些大的剖了,炖个汤来。剩下的冻在窖里。有山、有水,你们去冰窖里取点菜和肉来。天天吃鱼,也很久没有做肉菜了,今日有客人,就炖一锅来,要炖的香些。有风、有雨、有露,你们去取几些床单被褥来。给客人吧房间收拾好。” 说完,他又指着几个年纪最小的弟子:“你们几个小的,去给狼犬收拾点吃的吧。不要喂鱼肉,那些蠢狗吃了鱼刺要拉肚子的。” 场上弟子的任务分派明白,一群子弟也都各忙各的,全部散开。黎无寒对着李秉三人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李秉看着这些,反而有些疑惑来。想着子午宗虽然地处偏远,可也是名门大派,怎么眼前便是只有这十一二个人。再看这些弟子,年长的,也就比李秉大一两岁,那几个年幼的,可能还比安子小些,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名门大派。 五人走进的这房间很大,看得出来,子午宗气派的时候,也是有些规模的。堂中一张巨大的桌子,桌面坑坑洼洼,磨损严重,很有些年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摆设。墙角里有个陶土火炉,接着个烟囱通向外面。炉腔里满是炉灰,黎无寒抓了把稻草,拿火石打着,又丢了些木材进去。 “太阳还没下山,现在还暖和些。一会天黑之后,可要冻死人了。你们没来过塞北,可要当心些。在这里受了寒,整个冬天都好不了。” 将柴火添完,黎无寒又道:“哎呀,都忘了叫几个小的去烧些热水来。哎!算了,门派里也没茶了。还是等一会喝鱼汤吧。这小海里的鱼,鲜的很。” 看着黎无寒这么忙碌,李秉忽然感觉出几分酸楚来。看的出来,现在子午宗的日子,很是清贫。 “李兄弟。哦不对,是李剑主才是。真是没想到,孙剑主居然收徒了。还以为他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再收徒了!”他看着宋无霜,面露微笑:“这收了徒,就表示心结也解开了。好事!好事啊!” 几人随便聊聊。李秉还是忍不住问道:“黎大哥,刚才那些人是全部的子午宗弟子了吗?” 黎无寒,宋无霜闻言都有些尴尬:“是的。你看到的,就是全部的人了。另外就是你师父孙无亦,还有‘略剑剑主·公羊无际’。他住在前面那个林子里,那里木头多,我们的锻造炼炉在那里。” 宋无霜也道:“其实之前的子午宗要比现在大很多。你看这里的房屋就知道,我们那一辈弟子的时候,最少也有五十多人。不过后来……后来门派有些变故,渐渐的很多弟子出走。这地偏僻,也没有新弟子,慢慢的就成了这样……。你是自己人,也不想瞒你。其实外面的那些弟子,也几乎都是这附近的孤儿或者灾民。被别人救了之后,安置在这里的。” 啊!子午宗居然衰败如此?李秉三人都是心头一震,继续追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就是……”黎无寒刚要说,宋无霜却打住话头:“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先吃饭。吃完了慢慢跟你说!” 说话间,饭菜也都端了上来。银梭鱼混着胡葱和姜片炖了,老远就闻到鲜味。接着就是一大盆羊肉,只是简单用盐巴带着骨头煮过。鱼羊为鲜,这上等的鲜美食材,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出来,才是真正原汁原味的香醇。 所有弟子围着桌子一圈坐好,分了饭食,其乐融融。这哪里像个门派,真是一大家人才是。 鱼汤鲜美,羊肉稚嫩,大伙吃的正开心,忽然有人推门进入。这一推门才瞧见,门口十多只回纥狼犬整齐的坐在外面,就算门开了也没有进入,端坐在门口,吐着舌头,喘着粗气,等里面的人丢骨头出来。 刚进来这人,是个小老头。看起来和孙无亦年岁相差无几,身材瘦削,留着齐肩的胡须,一身单衣袍子的布匹已经有些褪色了。 这小海比鸡鹿州更北,现在又是腊月三九天,安子穿着皮褂子都还觉得有些冷,这小老头居然只穿着夏日的单衣。 他原本吹胡子瞪眼,一脸不痛快。结果看见桌上的鱼汤羊肉,双眉一挑,先咽了口水,眉头又锁起来,盯着李秉三人:“孙无亦那家伙的弟子回来了?怎么也没有人通知我一声?” 黎无寒看着小老头进门,连忙起身:“哎呀,公羊剑主,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快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略剑剑主’公羊无际。” 李秉三人也连忙起身,先行了礼,又听这黎剑主介绍自己。 公羊无际上下打量两人,伸手摸了摸李秉的肩膀和下巴,还往嘴里看了看:“嗯!牙口好,筋骨也不错。长的也周正,一表人才,倒是有几分孙无亦当年的样子。” 他又摸了摸安子:“嗯!这个筋骨就差了点。没什么肉嘛,筋骨也不强。不过看起来很聪明,有点像我!嗯!孙无亦这家伙眼光倒是好!” 说完他又瞧了瞧盈澜儿。不知道他是否要上手,黎无寒连忙止住:“公羊剑主,不是的。只有李剑主是孙无亦的弟子,这两位都是客人。” “哦~!这样啊!”他又把李秉大量了一遍,找个地方坐下之后,目光又落在了那一盆羊肉上。 宋无霜略微一笑,忙道:“有云,去,给你公羊师叔拿副碗筷来。再盛碗鱼汤来,要最大最肥的鱼!” 大家坐好,又边聊边吃了起来。不过公羊剑主的眼神却一只在安子身上打转,吓得安子不知所措,只顾埋头吃饭,根本不敢接话茬。这小老头的表情,倒真是活泼可爱。 “喂!那个小子!”房间里大家正聊的吵闹,公羊剑主忽然说话,压的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对,就是你。那个李剑主身边的那个!” “啊~!我吗?”安子指着自己,一脸迷糊。 “对,就是你。我且问你。你有师门吗?”公羊剑主看着安子,那眼神就像要把安子活吃了一样。 “师门?有……还是没有啊?”安子本想说有,可是教他“一苇渡江”和“妙手空空”的史思明终究是没有正式收徒的,他甚至连史思明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是问起师承何派,更是没法回答,只能答道“没有”。 “嗯~!”公羊剑主微微点头:“那很好!既然这样,我就收你为弟子吧!” 一语言毕,满堂震惊! “老剑主,你就别添乱了。”黎无寒赶紧出面阻止:“他们是客人。” “这怎么是添乱呢?他孙无亦解了心结,收的了弟子,我就收不得?”公羊剑主嘟嘴怒视黎无寒:“我以前不收徒,那是怕麻烦。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孙无亦都收了徒,我也不能输给他,得收一个!不然我的略剑传给谁去?这小子筋骨虽然不好,但是胜在聪明。来来来,你看这眼神,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可见是个伶俐的人。” “没错了。就是你了!”公羊无际看着安子,越看越喜欢,居然露出了一抹奸笑。“来!给我行拜师礼吧!” 看安子愣在原地,他又道:“怎么?还看不起我?我可跟你说。论武功,孙无亦可能略胜我一筹。但是这子午宗看家的锻造本事。可是没有人比我更好了。你拜我为师,不会吃亏的!” 看他还是不动,公羊无际冷哼一声:“不想行礼?算了,我也不在乎这些虚的。喊我一声师父就算礼成了。” 安子没有接话,像是在思量。 公羊剑主本来还存着期望,看着安子的面庞,越看越出神,忽然露出愁苦的面相来:“你长的和你大师兄可真像啊。他开始学锻造的时候,也只有你这么大。他跟你一样,长的瘦小,可是天生就是个聪明的种,什么事情都只需要教一遍,说不定以后就是第二个碧海匠宗!” 说着说着,他居然流下两股泪水来:“你的大师兄!真是命不好,从小就体虚,都是我日日用内力吊着,成年之后才刚有些好转。原以为以后一切都会变好……” 说道这里,他忽然哭的更猛烈了,垂首顿胸,止也止不住:“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孙无亦……” “啊啊啊啊!我的好徒儿呀!啊啊啊啊!” 公羊剑主哭的伤心,几十年前的事情,好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烈,大抵如此吧。 ———————— (你们猜猜这回纥狼犬,到现在是个什么品种。除了文中的样貌,再给你们个提示:小海是贝加尔湖,处在西伯利亚。这回合狼犬用来拉在雪天拉车。所以现在这个狗的大名是________,一般叫做_________??第一个在本章下面留言并答对的,有奖哟。) 三卷 融教密辛 第四章 子午旧难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说不得是万物春晖,这难得的日头倒是也让塞北苦寒之地漫出三分暖意来。 黎剑主一大早又带着一群弟子去打冬鱼,子午宗没什么收入。趁着湖面的冰还凿的开,就多打些,存起来日后吃。再过几日,天气更冷,冰层厚实起来,打鱼就很费劲了。 有云有月两兄妹说水洞里的鳖最好吃,非要给李秉捉两只回来。李秉原本也想去,可惜一身是伤,不能剧烈运动。只得放弃,安子又强行被公羊剑主一大早带走,说要教他锻造术,不能让子午宗这门手艺没了传人。到最后也只有盈澜儿一人跟着黎无寒去打冬鱼。 这子午宗,就只剩下孙掌门、李秉和宋无霜三人而已。 “宋剑主,我昨天听那些弟子的名字,叫有云、有月、有风。我现在是正式拜入子午宗门下了,是不是也要有个子午宗的名字?”其实李秉昨晚就在想这个事情,还跟安子商量,要起个什么名字好。 安子说不行就要李有秉,反正字数对的上。或者叫做李有趣、李有钱也行,听着就喜庆!想到这里,李秉不禁微微摇头,淡淡一笑。 “倒是不用的。如果原本就有了名字,就还叫做原来的名字。我们叫无霜、无寒、无际。后面的弟子叫有云、有风。是因为我们都是孤儿或者难民,这世界上已经没了亲人,就留着原来的姓,跟着门派的字辈,改了名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门派里面还是有很多外来学武的人,名字也是什么都有。不过后来门派里发生了变故,那些人都走了。” 宋无霜说到这里,面色变得凝重,好像那事情她原本再也不愿意提起:“昨天你就在问这个事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李秉跟着她身后,从岛上沿着沙路,走到小海外面去,边走边听宋无霜说道:“其实这事跟你也有些关系。” “很多年前了。据说是孙无亦还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掌门那里得到一本‘法家云起宗’《白雪内经》的手抄本,研习几年后。居然被他练成,真气暴涨,一日千里,可是过了没几年就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想必你也猜到了,就是他在每月十五日左右,会走火入魔。而那第一次的时候,大家没有料到会有此一出,整个子午宗上下都没有防备。事发时又是夜里。 当晚孙剑主杀了十多名弟子,孙剑主、公羊剑主的亲传弟子都在其中。这也是为什么昨夜公羊剑主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 那个弟子是公羊剑主从小收养在身边的。他一辈子没有成家,一直把那个弟子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对待。那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在子午宗这北寒之地,很容易受寒,他每次受寒都是一整个冬天,发烧,咳嗽怎么都治不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公羊剑主就日日给他推气,养了多少年才略微好些。可想而知,是何等感情。” 宋无霜顿了顿:“那件事之后,孙剑主和公羊剑主,都没有再收徒,还不都是心结解不开?昨日你回来,公羊剑主看到孙剑主把当年的事情放下,重新收了徒,自己的心结也解开了。压抑了几十年的情绪一朝爆发出来,没吓到你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公羊剑主会伤心成那样!”李秉应了一句,跟在宋无霜身边,出了沙岛。 “有些扯远了。再说回那天夜里的事情,孙剑主一连杀了十好几人,之后孙掌门、公羊剑主,还有前一任的文武剑主,一起出手才制服他。当时的掌门夫人叫鹿怀芙,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他看着孙剑主发狂,想念着儿子,最先冲上去,竟然被孙剑主当场分尸。” “天呐!那不是师父自己杀死了母亲?”李秉大感诧异。 两人出了岛,走了不远,到了一片小海边的峭壁上。眼前整齐的堆着十来个土堆,每堆土都有一块石碑立在前面,想来就是那晚死去弟子的坟头了。不过宋无霜只是在这里略微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孙剑主清醒之后,嚎啕大哭,在母亲尸身前把头都磕的露出了白骨。孙掌门也又怒又气,连连捶胸。当晚就将《白雪内经》手抄本得来的过程告诉众人,又说白雪内经一直无人练成,恐怕是孙无亦练错道,走火入魔。那白雪内经来的并不光彩,也不好想你提及。” “原本以为那天之后,孙剑主不再练白雪内经,事情就结束了。谁知,即便他再不练功,真气依旧每日增长,每到月中,他都会发狂。” “哦~!就是这里了!”宋无霜停下脚步,眼前的地上,是一扇地窖的门。门有精铁铸成,上有三把巨大门闩。她将门打开,门板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地窖里立刻透出一股酸腐的霉臭气。 “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再下去吧。这地窖久未开启过,得通通气才能进。” 她看着李秉的眼神飘忽,似乎琢磨孙剑主的事情,又道:“相信你们也猜到了。第二次到了到了月半的时候,孙剑主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早早的就躲到了地窖里。这里本是子午宗储藏蔬菜的地方。” 等着酸臭气味散去,李秉先顺着梯子爬下去。 地窖不大,半丈见方。墙壁和地板都是厚厚的石壁,四角各有一根精铁柱子撑着。 他仔细瞧着,四面墙壁上有不少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残留着没有洗干净的血迹,怕不是孙无亦发狂的时候用拳头砸的?地窖的一角有六根短粗的铁链,带着锁扣,正好组成个人形。锁扣的铁圈都用兽皮包了一圈,看起来磨损严重,应该是用过很多次了,其对应的位置正好是双肘、脚踝、脖子和腰身。 “一开始孙剑主发狂的时候,就在这里,到处发泄。但是第二日之后,就发现浑身到处都是伤,骨头也裂了好几处。后来公羊剑主就打造了一副精铁锁链,又把地窖改造了一下。以防塌了。那之后的三年,每到月十四日,孙剑主就会去地窖里,十六日再出来。” 宋无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严肃又沉闷:“就这样三年,孙剑主和公羊剑主。孙掌门的性格都大变。原本快乐的子午宗气氛也完全消失,外界也传说子午宗养了怪物,便更没有人来了。那几年之间,有家室的弟子基本都走完了,上一任的文武剑主也都走了。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无父无母,子午宗就是我们的家!除了这里,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子午宗都没有再收徒。日子虽然艰难,但是也勉强能过。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快到天亮的时候,孙剑主居然挣脱了铁链,从地窖里跑了出来,又杀了好几个弟子。 等大家制服了孙无亦。孙掌门看着这个样子的孙无亦,又伤心又愤怒,喝了一坛酒,说:与其看着也他这么痛苦,门派凋零,不如早些了解的好!说完就一剑刺在孙无亦的胸口上。孙剑主倒下之后,孙掌门把门派托付给公羊剑主,也要自刎。但是被拦下来了。 可谁也没料到。刚才孙剑主居然没有死。天亮之后又爬了起来,人也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剑伤和孙掌门的样子,他明白了事情经过,哭着就跑了。这一跑就是十年。” 李秉摸着墙面上的那些坑坑点点,孙无亦发狂时候的感觉,透过这些痕迹,好像清晰的浮现在自己眼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三年啊。每次发狂六亲不认,清醒的时候时刻担心,是要怎么样的人才能隐忍着坚持下来?难道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都说同病相怜,想着自己身上的内功,在这地窖里,李秉也生出几分绝望来。 师父啊师父,你可也害苦我了! 却听宋无霜继续说道:“孙掌门妻子被儿子杀死。儿子又成了走火入魔的怪物。他痛恨自己一时贪念,毁了一切。孙无亦走后,孙掌门在小海边呆了一夜。就是那一夜,他的头发全白了,人也老了很多,之后再也无心管理门派。当时我们还小,多亏了公羊剑主把我们当成弟弟妹妹一般照料才活了下来。 那之后,掌门终日郁郁寡欢,不多久就得得了很严重的肺疾,每几个月要去千花杏坊拿药。千花杏坊说这是心病,能治得了表却去不了根。日子就这么慢慢稳定了下来。子午宗没有再收徒,却偶尔能救一些孤儿,收入门派中。 十年之后,孙剑主回来过一趟。原来他早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不知道从哪学了一门散攻的法门。这样每月十四日之前,把全身功夫散去,便可以安定。” 听得有解法,李秉精神一振,刚才的阴霾忽然一扫而光。他没有着急问那解法是什么,听宋无霜继续说道: “时间抹去了一切。孙剑主回来之后,和孙掌门表面上都如旧。虽然口中不提当年的事,私下的隔阂还在。孙掌门咳了十年,就算是孙剑主回来了也没好。之后他又回来过几次,但是每次却住不了几天就走了。 父子都有心结。也没有人能调解开。有一次公羊剑主劝孙掌门把话说明白。孙掌门思来想去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把想说的话都想个清楚,还列了草稿。之后就给孙无亦写信,让他回来。 孙剑主收到信,也说会立即回来,可是在半道上听说安史乱军被击溃,改道去了中原。之后就杳无音讯。某一天有人传来消息说,孙剑主当时去了洛阳,在洛阳的叛军被围剿,无一生还。 孙掌门听了这个消息,伤心的一跟头晕了过去,脑袋淤血。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就成现在这个样子,记不得事,认不得人。每天只会做一件事情,就是在湖边,等孙剑主回来。 后来过了几年,孙剑主真的回来了。可是掌门已经糊涂了,虽然嘴里还念着孙无亦的名字,可是却认不得人,跟他再也说不上话。之后孙剑主还会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来看看孙掌门。上一次回来,已经是今年年初了。” 地窖也看过来,事情已经了解清楚,宋无霜便往回走。 “孙前辈的那个散攻的办法,是在哪学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和无寒都还小。这个事情要问问公羊剑主才行。” 回去的路上,李秉沉默不语,心事很重。从上次发作,一晃十多天已经过去。再过十来日,又到了月中。到时候可怎么得了?难道自己也要学孙无亦一样,锁在那房间里吗?每个月都来一着,那可真是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其实宋无霜带李秉来看这里,也是希望他能有个准备。宋无霜心知公羊剑主多半也是不知道那个散攻的法子的,只是看着李秉心如死灰的样子,更不忍说破。只想让他对未来的生活有个准备,早做决断才好。 刚回沙洲岛上,却看见安子已经等在沙路上,一边眺望这来路,一边着急的踱着步子。 “秉儿哥,你怎么才来。我到处找你。公羊剑主,已经等了好久了。快去看看吧。” 安子拽着李秉的手腕,走的着急。“公羊剑主听说你也学了孙剑主的内功。他说有办法可以化解。你快去!” 小海的沙滩上,一抹暖阳在落日前洒在孙掌门的身上。 公羊剑主站在他的躺椅后面,给他轻轻的摇着。 看李秉来了,他反而先跟宋无霜说话:“李秉也练了白雪内经,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提前跟我知会。如果不是徒儿跟我说,我还不知道呢!等到了月中,你想怎么办?再把他也关进地窖里?” 宋无霜的心思被猜中,羞愧的低下头,再不说话。她今日的举动一则给李秉提个醒,让他自己也好有个决断;二来,也是为子午宗考虑,毕竟现在门派已经不如以前,万一李秉发作,他和黎无寒还可全身而退。可那些孩子们,又要怎么办? 公羊无际横着脸,走到李秉身边:“把手拿来!” 说完就搭了一脉,虽说不是面露喜色,但是安子也看的出来,公羊无际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气。 “果然是白雪内功的真气,充盈而狂暴,绝对错不了。不过还好,你的真气比当年孙无亦的可差远了。这样我的办法又多了一点胜算。” 公羊剑主从胸口里掏出一张草纸,交给宋无霜:“明天找人去镇子上,拿些东西换点钱,把要的这些东西买齐。” 李秉瞥了一眼那纸上列的东西,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轻声问道:“这是那散攻办法需要的东西?” 公羊无际没有正面回答李秉,反而说道:“当年无亦出走,我也到处去找可以解救他的办法,希望能帮上他。当时找到了一们功夫,可以暂时压制内力。虽说解不了,却可以延迟走火入魔的时间。只不过,后来无亦自己找到的办法,比这个好。就没有再用。” “你师父散攻的办法,我不会。但是我找来的这个办法,之前担心在你师父身上未必能见效,对你,却一定可以。” 宋无霜打开那纸笺,需要的东西不少,她依次念到: “白布六尺?这个倒不难。” “竹节笔一只?我们不是有吗?” 公羊无际微微摇头:“旧的不行,要从未用过的。否则影响我发挥!” “上等徽墨一斤?要这么多?” “一钱铜粉,一钱银粉,一钱金粉?这又是要干嘛?” “黄符纸一沓,红烛一对,三根棒槌香。是要祭祖还是拜神啊?” “新鲜鹿血小半桶。这个就有点麻烦了。新鲜鹿血,怕是只能去现抓狍子放血了。” 宋无霜说完,又疑惑道:“公羊剑主,你要这些东西是为什么啊!” 公羊无际面色一冷:“哼。这方法又不是我创出来的,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既然那方子上是这么说的。照着做就对了。” 听完这一言,李秉忽然对这个办法的可靠程度,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 首订25。。。。有点低,不过算凑合吧。。希望这第二章还能有十多个订阅。。。 求一波月票,刚上架,没推荐,没订阅,没月票,有点失落... 不过还是加油码字吧。要是一直能保持好文笔,出彩又不落俗套的剧情,我相信订阅会起来的。 爱你们!我可爱的读者们! 三卷 融教密辛 第五章 甜瓜与诗 “水晶为卷画金鲤, 云中狗追落白羽。 姑娘拾花作梅妆, 暖日照湖铜镜移。” “哇!”盈澜儿刚从自己的鹿毛褂子上拈起一片完整的晶莹雪花,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就听到了李秉随口吟了绝句出来。 她乍听之下觉得挺像那么回事,再细细一品,居然一脸惊奇的看着李秉:“想不到你这个纨绔子弟,居然能做出这么好的诗来。看来,你也不是不学无术嘛!” 盈澜儿和李秉坐在峭壁之上,看着眼前的美景,李秉随口做的诗,居然既应景,又美妙,还充满想象。这一刹那,盈澜儿居然对李秉的才情生出了一点点的仰慕来。 小海上的冰,就像水晶一般,晶莹平整,成了画布。小海里的金色鲤鱼灵动鲜活,不像在冰层之下,宛如画在水晶上一般。天上的天狗看见了鲤鱼游动,从云里面飞下来追逐,掉落的羽毛和云彩就成了片片雪花飞舞。盈澜儿刚刚捡起一片,想要把雪花当成梅花来作寒梅妆。这时,夕阳落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冰面上,像一面巨大的铜镜一样,给她作妆。 “刚才那诗是你自己写的?”盈澜儿还是不信,看着李秉羞涩之下,略略颔首,又道:“虽然不算工整,但是气魄却好。崇景哥哥也会作诗,他作的也好。不过却跟你的不一样。都好!”盈澜儿说道这里,用手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美景,也不知道是在回味刚才的诗,还是又想起来姜崇景来。 天上的鹅毛大雪还下着,盈澜儿坐在小海前的绝壁上,呆呆的看着前方的美景,李秉陪在她身边,也呆呆的看着她。 看漫天白云下大雪片片飘落。 看回纥成群狼犬在冰面撒欢。 看子午宗弟子在沙洲上学剑。 看碧蓝冰面下金色鱼儿穿行。 看黄昏的光,烧遍云层,又将整个湖照的透亮。 “好美呀!”盈澜儿伸了个懒腰:“我爹曾经跟我说,他年少的时候,去过一个叫‘森罗幻海’的地方,是人间少有的美景。据说那是一个火山湖,湖水深紫。湖边有一棵巨大的大樱花树。到了夏天的晚上,翠绿的山,黑色的天,白色的月光,照在紫色的湖面,背后的樱花飘着粉色的花瓣。” 她呆呆的看着远处的落日:“爹爹就是在那里跟娘亲求的婚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好。”转而,又笑嘻嘻看着李秉:“我一直没有机会去看,本来觉得挺遗憾的。不过看到眼前的景色,估计也和那里不差多少了吧。” 李秉还沉浸在盈澜儿的夸奖之中,心里也十分高兴,眼里满是爱意:“你要是想去,等我们回了中原,就一起去那个地方看看啊!看看到底有没有这里美。” “好啊!”盈澜儿眯起眼睛,伸出小拇指:“那一言为定呀!” “一言为定!”李秉既高兴,又害羞,也伸出小指,和盈澜儿拉勾儿~! 两人笑着坐在山巅,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夕阳西下,对李秉来说,便是最浪漫的事。 “你看,这是什么?”盈澜儿忽然从袖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晃在李秉眼前。 “甜瓜?哪来的?”这甜瓜不大,但看起来还很是新鲜。 “昨天跟有云有月去集镇上买公羊剑主需要的东西,我拿发簪换来的。这地方入冬的早,夏天的东西放在窖里,到了冬天也不会坏。你看还很新鲜吧!” 盈澜儿拿刀把甜瓜从中间切开,给李秉掰了一半。 这塞北的甜瓜,虽然爽脆,但吃不出多少甜味来,反而果子里冻出冰晶,既伤胃,又有些扎舌头,并不多可口。可李秉不仅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全身都暖暖的,心里更是甜如蜜糖。 他和盈澜儿原本还隔着一个拳的距离,悄悄的,他一点点的往她身边挪动,几番努力之后,终于碰在了一起。他原本还想去碰盈澜儿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敢。 “天呐,我的心跳的好快。怎么办?怎么办?我该干什么?要摸她的手吗?她会不会发火?”他依稀记得盈澜儿发怒时候的凶狠样子,甩过他鞭子,跟他打过架,还咬过他的胳膊。“她会不会嫌我轻薄?万一她要是发火了可怎么办?是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万般纠结之中,他忽的想起在长安最好的一个朋友的口头禅来:“爱之一物,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放得开,才拿的起。” “嗯!没错!该出手时就出手!这么好的气氛,下次可没有了!”他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 他鼓起勇气,将手慢慢的往盈澜儿手背上靠。 “啪!”一掌打出! 安子从背后靠了上来,用力拍在李秉的肩头:“你们倒好!在这享福,我可苦了!”他看着李秉左手上的东西:“好哇!你们还背着我,偷吃甜瓜!”说完就将李秉手上的半块甜瓜抢了过来。 “哇!真脆!真解渴!”他吃着瓜,在李秉的另一边坐下:“你们不知道,在师父那里,可累死我了。天天打铁,打的手都抬不起来了。” “子午宗的锻造手艺,多少人想学都学不到呢!你知足吧!”盈澜儿看着安子狼吞虎咽,把自己手里的甜瓜又削了一半给他:“几日不见你,你都喊公羊剑主师父啦!看来这是真的拜师了?” “嗯!本来不想学,但是师父对我很好,锻造练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万一以后我走投无路,能打个铁,卖个钱不是也很好?” 安子大快朵颐,李秉看他吃的满嘴都是,一脸嫌弃,伸手给他擦擦嘴角:“你慢点啊!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说着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来:“对了。宋剑主说,今天既然下雪了,明天要可以出去打狍子。打了狍子取了血,公羊剑主要的东西就凑齐了。” “狍子是什么?”安子好不容易将最后的瓜连籽吞下去,又用胳膊抹了抹一嘴的甜水:“我倒是想去,可师父肯定不让。” 盈澜儿也凑上来:“听有云、有月说,狍子是一种鹿,不过傻的很,很好抓。据说受惊之后尾巴会炸开,看见人之后不仅不会跑,你要是假装倒下,他还会过来看看情况。哈哈哈哈,真是蠢得可爱,据说味道也很好。” “还是你们清闲啊。”安子累了一天,忽然觉得在这山顶上坐着,是别样的舒畅。他干脆往李秉身上一靠:“啊!舒服!” 李秉对盈澜儿的“攻势”还没施展开,就被安子给搅局了,心里正痒着呢,又看他靠在自己身上,这么完美的机会就要黄了。 当下也不遮掩,他悄悄推了安子胳膊:“安子呀,你先回去吧。我跟盈澜儿再坐一会。”说着,把安子推起来,拍拍他的屁股:“快去!” “哦~!”看着李秉连连给他使眼色,安子才知道自己误了秉儿哥的大事,连忙起身。 “我们也走吧!”盈澜儿却先起身:“太阳都要下山了,再坐,天该黑了。一会要吃饭的时候,还得麻烦有云有月来叫我们。本来做饭的时候一点忙没帮,要是吃饭要再让别人叫,就太失礼数了。” 两人都走了。李秉坐在这峭壁上,看着眼前的美景,露出一丝傻傻的微笑。 要是刚才那样坐着,一辈子也不会腻吧。 “李秉!今天可是有王八汤哟。你再不来,可没你的份啦!” “来咯!” —————— 二卷的时候,因为没人看。我有点着急,把节奏放的太快了。反而失了我本身的味道。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思来写才好。 另外,这本书里面很多诗词都是自己写的。如果你觉得写的不好,还请轻喷~!如果你觉得还行,来张月票支持一下吧。 今天晚一点还有一个大章。。6000字以上的那种。。。。 三卷 融教密辛 第六章 丛林寻猎 原本厚实的积雪上,又覆上一层新的松软雪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天刚擦亮,宋无霜、黎无寒带着所有四个最年长的弟子——有云、有月、有山、有水——开始收拾雪橇车,李秉三人也跟着帮忙。安子很少主动这么早起床,不住的央求着黎无寒快点出发。可惜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刚给一众狼犬栓好缰绳,公羊无际已经到沙洲来寻人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再出去玩,什么时候才能打出七品剑来?”说完拎起安子后领,像像抓小鸡子一般,截回了铸剑堂。 “哎~!实在是可怜”这话既是说安子,又似乎是在说自己。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李秉似又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逃课被父王抓回去的样子。 虽说是出来猎狍子,实际却也没有多少难度。一路半赶半玩,停停走走,半个时辰的路,一个多时辰才到。 一望无际的雪白地平线上,缓缓的升起一片半绿半白的树林来。 李秉原以为这么寒冷的地方,应该都是光秃秃的才对,直到眼前的树林出现,才惊叹这世界造物的神奇。 一片望不见头的冷杉林子,长的极好,树干笔直,十丈余高,比腰还粗,又是青枝绿叶,恐怕中原不少地方的树都还赶不上这里。万物宜地而生,真是神奇。 七八只回纥狼犬拉着雪橇车,丛林之间,斗折蛇行,灵巧的绕开了分布错落的树。 “汪汪汪汪!”看着前面忽然出现两个背影,这群狗子忽然都活跃了起来。不过叫归叫,雪橇车速度不减分毫,从那两人身边一掠而过。 “下雪了,还有别人来打狍子呢?”盈澜儿坐在车上,捋了捋耳廓边被风吹散的秀发,从雪橇车边探出头去回头望了望那两人。 那两人十分警觉的也抬头看他,冷面不言,目光凶狠。 黎无寒扫了一眼,刚好也和他们对视:“这么冷的天,身上没有皮货,手里还拿着兵器,不像是本地人家。”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没太放在心上。 “驾!”他挥了一鞭,雪橇车在林间穿行的更快,留下两道车辙痕迹和数道狼犬脚印。 只是林子里这短短的路程,李秉的雪橇车居然又连续遇到了三拨人,每次都是两三人一组,穿着同样的紫色武服,佩着各式兵刃。这就有些奇怪了! 这林子一带地处偏远,有时候几个月也不见生人,今天却一次见了这么多,黎无寒当下生出些戒备来:“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一会打狍子的时候,兵刃都带上吧,我们再走远些,大家也都当心点。” 雪橇车在林子又里奔了一会,估摸着到了林子深处,四周已经瞧不见那些奇怪的武林人士,黎无寒拉了缰绳,将雪橇停下。 “狍子就在这里了吗?”盈澜儿玩性大发,头一个跳下车来,捧了一捧雪,扬向车上众人,扯起嗓子喊道:“这里的雪好厚呀!” 有云有月熟练的给一众狼犬解了缰绳,一群本来已经疲惫的小崽子转瞬又活跃了起来。 黎无寒双手的食指中指伸入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十多只狼犬顷刻间悉数奔了出去。 “这些狗别看平时总犯傻,打猎的时候可聪明着呢。他们追不上狍子,但会找,跟着他们就能知道狍子在哪。”黎无寒说完,丢给李秉一把弓箭:“李剑主,你的箭法如何?” “哈哈哈”李秉摸了摸弓弦,搔头尴尬一笑,又把弓交还给黎无寒:“射靶还行,猎活物还没中过……就不要献丑了……哈哈哈哈……” 所谓“礼、乐、射、御、书、术”正是富家子弟的六门功课。射为其三,李秉年少时自然是要学的。只不过他从小心思不在这上面,只能算勉强会用。偶有几次皇家围猎,也从没拿到过什么彩头。 一群狼犬渐渐分散,边走边嗅,好像没有要追的劲头。 “看来今天这地方选的不好,附近没狍子,要跟着狼犬们四处搜搜了。大家分头找找,不过要千万小心,说不定还有熊瞎子。”宋无霜朝着众人喊道。 “好!”李秉刚应了一声,再看盈澜儿,已经跟在跑的最快的那条狼犬后面,窜出了十里地去……“你等等我呀~!” 没一会,前方的狼犬似乎嗅到了些气味,停在原地不停的用鼻子拱雪,左走两步,右走两步,发出粗壮的喘息声。 看着这异样,盈澜儿回头看着李秉,兴奋的说道:“哇!是不是找到了?”刚出声,又怕吓跑了狍子,连忙捂嘴收声。 果然,那狼犬忽然不再嗅地,反而是竖着尾巴,抬起一条前肢,警觉地看着前方。 “诶!李秉你看那里,好像是个狍子?”盈澜儿指着前面——雪地里鼓起一个大包,棕黄色巴掌大的一块毛皮露在雪外面。那狍子好像蜷缩在雪里,身子被埋掉了大半,只漏了一点棕色的屁股在外面。 盈澜儿指了指李秉左侧,低声道:“你走左边,我走右边,我们包抄过去,吓吓他。看他的屁股到底会不会炸毛。”说完便蹑手蹑脚的开始靠近。 李秉得了吩咐,也跟着悄悄靠近。瞧着这距离已经足够近,即便狍子被惊醒,自己也有把握徒手抓住,他便给盈澜儿使个眼色:“好了,应该没问题。” “汪汪!” 猝不及防,盈澜儿兴起,忽的学了两声狗叫,声音又尖又大。她原本还想叫第三声,可口水卡了喉咙,声音才发出一半,反而把自己呛的连连咳嗽。 那狍子没有被吓醒,倒是原本已经十分警觉的狼犬被惊的抖了两抖,看着盈澜儿,猛地后退两步。 “哈哈哈哈~”瞧着盈澜儿这蠢样子,李秉实在忍俊不禁。 盈澜儿自己也觉得尴尬,吐出舌头,傻傻一笑,蹲身伸手捧一把雪,团了个雪球,娇羞着掷到李秉身上,嗔道:“不许笑!” 这么大的响动,这狍子都没醒,不会是被冻死了吧?盈澜儿念及如此,又团了一个雪球,丢到狍子身上。 “咦?还是不动?” 她走到跟前,见那狍子还不醒,索性拍了拍。这一拍不要紧,刚掸掉那皮毛上一点雪,她身后的狼犬忽然吠了起来。 “天呐!是个人!”盈澜儿刚下手就反应了过来,连忙把那人身上其他地方的雪拍掉,扶他起来。 那人膀大肩宽,肌肉壮实,推他起来还颇觉费力。他身穿白衣,和雪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原来刚才那一点狍子屁股,却是这人戴的鹿皮风雪帽。 李秉刚刚还站在边上看笑话,瞧着盈澜儿从雪里推个人起来,也忙不迭上去帮忙。 那人面色青白,嘴唇发紫,眉毛满是冰晶,两颊的皮肤已经被冻伤,布满血丝。 李秉瞧着这面庞,只觉得十分眼熟,思索半天,正是和他在鸡鹿州把酒言欢的“赤仁”兄弟。 “赤仁兄?赤仁兄!”李秉摇了摇他的身子,见没有反应,又探探他的鼻息,又伸出双指压了压颈部。还好,还有呼吸,脉搏微弱,怕是被冻僵了。 李秉刚想抓他起来,却瞧见了他身上的伤口。右肩上,一连四个孔,均是指头大小,深不见底,血痂已经结了起来,看样子应该是几天前的。后背白衣被撕出几道口子,隐约可见里面的爪痕。 莫不成是遇到熊了? 李秉也不及多想,一把抓起赤仁的胳膊,他把架在背上,顺着来路,一边往回急奔,一边喊黎无寒,连带着狼犬都吠了起来。 他埋头赶路,忽的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侧身躲开,一把快刀擦着他面门疾驰而过,差点撞上。 李秉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还不等他看清,眼前那人已经拿刀指着他大喝出来:“把你肩上那人留下。我们就放你过去。”论衣着,正和之前在林子里遇到的人不差分毫。 李秉这才反应过来,林子里遇到的那么些人,都是冲着赤仁来的。哪有什么熊瞎子,赤仁身上的伤多半也是他们所为。如果自己早些想到这点,刚才绝不会大声呼救。现在引的这些人出来,可实在是蠢。 “那我要是不交,你们是不是要动手。我们这里人可是很多的。”盈澜儿也知道来者不善,摆出架势,准备迎战。只恨出来打狍子走得急,没有合身的兵刃在手。 那两人知道多说无益,互相使了个眼色,径直抡刀狂砍。 李秉背着赤仁,一脚踹开一个,又躲开一刀。可是这剧烈活动一下,竟然把背上的伤口扯的生疼。果然只是大病初愈,不能乱动。 盈澜儿一招云掌,破了对方的招式,连着三招快拳,居然逼得那人节节后退,反而抢了他的兵刃。 李秉背着赤仁,又没有武器,多半是在躲闪。忽的得了一个空档,把赤仁放下,反拍两掌。他以指代剑,原本可以一招“对月行樽”就把这人打翻在地,这招式刚用了一半,就想起自己的内功来。这阳月剑诀是真的不敢再用了。连忙变招,回身临空一脚。 这两人的招式实在太差,只是一边的江湖混混而已。 救人要紧,既然打倒了来人,李秉也不想再追,重新背起赤仁,夺路狂奔。快到雪橇车时,黎无寒也赶了回来。 看着李秉背上的人,他并没有多问,连忙给狼犬套上索套,掉转车头。 一干人上了雪橇,他握着缰绳的头,双臂一震,两条缰绳在空中对撞,碰出一声巨响来。 “叭!” 雪橇车疾驰而过,还未出林子,又遇见一队紫衣武士。三人冲着李秉的车架冲来,宋无霜挽起弓箭,一连三矢。两个武士腿部中箭,半路停下。功夫稍好些的那人躲开箭矢,一个兔跃,眼看就要落到车板上来。 李秉一步跨出,猛地跃起,对空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又刚好借着这股力量再弹回车上。 “叭!”又是一声缰绳响,狼群跑的更快,这人再也追不上。 没了追兵,李秉把赤仁身上的雪掸干净,又解下自己的皮褂子,给他裹上,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滚烫起来。 “李剑主,认识此人?”宋无霜看着李秉救人心切,不禁问道。 “去千花杏坊之前,在鸡鹿州里认识的,并不算熟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上还受了不少外伤。” 宋无霜看着赤仁肩头的四个血窟窿,伸手撕开嵌入伤口里的衣服:“四个伤口都是二指深,创口发黑。是‘黑鹰潭’里‘鹰击长空’的指法。” 她看李秉不解,又道:“黑鹰潭,是回纥·仙萼州的一个马匪的帮派。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专门靠抢劫牧民为生,官府甚至绿林人士一起围剿过好几次,可次次都被他们跑了。出手伤了你朋友这人,指力不俗,不是黑鹰潭的大当家,就是二当家。你朋友怕是什么地方惹到马匪了。” 李秉微微点头,仙萼州和小海虽同属回纥,但一个在中北,一个在极西,相隔甚远,不知道又怎么会来这里。 却又听宋无霜道:“奇怪的是,刚才我们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些紫衣武士,并不是黑鹰潭的人。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从林子出来,一路回到子午宗里。李秉几人再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有云有月,你们快去烧点水来。别太烫,尿温就行。”黎无寒把赤仁背回自己房里,又吆喝道:“有山,把房里的火生起来,越旺越好,再去取些材来!有水,去把大黄桶拿来。”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将赤仁盘腿放在床上,打坐在他身后,双掌抵背,帮他顺气。子午宗里没有人懂医术,只能用内力干耗,帮他驱寒。 “你们出去一下!”黎无寒觉着已经差不多,便准备给赤仁宽衣,给他泡澡。 “我们去准备点鱼汤,这人晕在雪地里,估摸着他也有几天滴水未进了。”盈澜儿和宋无霜留在房里已经不妥,先行出去。 衣服还没脱完,有云有月就抬了大黄桶进来,两桶热水,混着两桶凉水,一起浇了进去。 李秉麻利的帮着黎无寒把赤仁脱个精光。这一脱,赤仁身上的伤就完全藏不住了。三四条刀伤,都不算严重,分布在肩、颈、大腿上;手臂上又有另外三处爪痕,每一处都和肩头一样,一排四个窟窿,每一个都是二指深,创口都已经结了血痂,周围乌黑一团,血肉似有腐烂迹象。 “这些伤应该有五六天了。你朋友的内功不错。否则如果被‘鹰击长空’伤了,这么深的伤口,周围的肉怕是早都烂了。”黎无寒说完,更仔细的检查了每一个伤口,又摸了摸脉象:“也不知道他在雪里晕了多久,还好他筋骨很强,内功也不弱,还能吊着一口命,否则早死了。不过得赶快把这些伤口处理了,时间再一长,就真的麻烦了。” “有山!去拿把割肉用的小刀来。再取些金疮药来。” 黎无寒取了烛台,把蜡烛点亮,等有山送了刀来后,他又将刀刃在烛焰上烤了烤,一刀刀的将那几处爪痕周围的黑肉割下来。这刀切在身上,不仅没有流血,反而生出一股恶臭来。 他将腐肉刮干净,又把原本的血痂抠破,挤出黑血来,重新涂了些药膏。 待这些伤口全部处理干净,两人才把赤仁抬进木桶里。有山拿了马勺过来,一勺一勺的把温水从赤仁头顶上浇过去,铁青的脸上,总算又泛出一丝粉红来。 有云有月又一桶一桶的热水不断的加进大黄桶里,原本只有一半的水,此刻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索性,没多少工夫,赤仁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一个激灵,猛地从坐起,看着眼前有人,刚要动手,好像是认出了地方不对,又立刻收了回来。 “赤仁兄,是我!” 赤仁也认出了李秉。他打两个寒颤,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又连着两三个喷嚏,将悬清鼻涕醒的到处都是,真是极为狼狈。 “是你……”他努力的想着眼前这个人的名字,才忽然记起:“李秉兄……是你?怎么在这?” 李秉看他缓过来,也松了一口气:“我们去林子里打猎,刚巧碰到你晕倒在雪里。你怎么会在哪?身上还这么多伤?” 赤仁没有回答,看了看身上已经被处理的伤口,又打量了房间的布局,才略微放下几分警觉来:“说来话长……总之是飞来横祸。对了,这里是哪?” “这是北域子午宗,这位是黎无寒,黎剑主!” “子午宗?黎剑主?”赤仁淡淡重复了一句,长呼出一口气来。紧张的神经,终于彻底缓和,他紧绷的肌肉又松弛下来,靠在木桶壁上休息。 小海的水很清澈,李秉站在木桶边,把里面的赤仁看个透彻。 硕大饱满的胸肌上,黑黑的胸毛打着卷,一直延伸到小腹。虎背熊腰,肌肉线条明晰,几乎没有一丝多余脂肪。二人也算坦诚相见了…… 赤仁大大咧咧的敞着,即便知道自己一丝不挂,也懒得动,可能是真的累了,又或许室韦的民风就是这么剽悍。 既然这是李秉的朋友,黎无寒看着这人缓过来,就主动出了房间,让李秉他们交谈。赤仁坐骑身子,抱拳称谢。待他走后,又躺进了木桶里。这大冷天泡个澡,当真舒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秉总觉得这么面对面太过“坦诚”,连忙将目光移开,拿了凳子坐在边上。 “我从鸡鹿州出来,原本想来这传说中的小海看看就回室韦。可没多远就发现有人跟踪我,于是故意绕着小海走了一圈,试图甩掉他们。” 赤仁拿着马勺,不住的给自己浇水:“过了两三日没见动静,我原本以为甩掉了,准备回室韦,忽然半路上来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结果三番五次的偷袭我。我在明,他在暗,打起来颇为吃亏。我边打边逃,后来弄得一身是伤,就倒在了林子里。” “原来是这样。赤仁兄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听黎大哥说,打伤你的那人是回纥一帮马匪的头子?” “不是很确定,我在室韦没什么仇家,出室韦的次数也不多。”虽如此说,但赤仁心里基本可以确定,这帮人就是冲着他手里的那本“白色帛书”来的。 不过他跟李秉是萍水相逢,这件事关系复杂,对于那个融教的势力,拓跋赤仁知道的不少。既然这件事牵扯甚广,就更不好托李秉下水。 “可是这本白色帛书,只有姬子桓一个人知道。难不成自己被出卖了?应该不会吧,子桓已经相识多年,虽然贪财,却对朋友能两肋插刀,更何况他向来不喜欢管这些江湖纷争。”赤仁他心知姬子桓绝对不会出卖自己,忽然生出另一个念想来:“莫不是子桓遇到了麻烦?无奈之下,泄露了秘密?” 他坐在桶里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确切想法,一时想的出神,竟然忘记了李秉的存在。 “那赤仁兄,你先歇息着。有什么事再叫我。”李秉看他在想事情,也不想打搅,正要出门,却又被赤仁叫住。 “李兄?”赤仁忽然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我也不打扰了。说不定那些贼人一会就要追来。这件事不好再把子午宗牵扯进来。”说完,拿了木桶边的毛巾开始擦拭身体。他毫不害臊,赤条条的站在李秉身前居然不知道遮掩,实在是太放浪形骸了一点。 李秉虽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过还是觉得无比尴尬,瞟了一眼之后,连忙转移目光,盯着墙壁。他听赤仁要走,原本还想着客气客气,可又想着对方是成群马匪,子午宗的孩子们怕是不能抵挡,也不敢逞能:“那好,我就在外面等你。子午宗给你准备了吃食,你用过再走吧。” 赤仁抱拳对李秉说道:“多谢了。” 李秉更觉得尴尬,连头也不抬:“不谢不谢。”掩门出去。 三卷 融教密辛 第七章 虎鹰象鸢 李秉刚刚出门,就听着远处的一群狼犬狂吠了起来,那声音不似往日的低沉,不仅短促,而且尖锐。 一连四五辆马拉雪橇从原上奔来,将子午宗沙岛的唯一出路彻底堵死。 一群人下了雪橇,抄了家伙,被三个领头人带着,从沙路上围了过来。那些帮手里,一半是今日早些时候见过的紫衣武士,另一半则身皮袄,头戴厚毡帽,约摸是回纥一带本地势力。 一群狼犬看着对面人多势众,虽狂吠不止,却也不敢出击,被那群人逼的节节后退,转眼已经回了沙岛上。 带头的三人均是三十来岁,两男一女,略年长些的那个男子先开了口,声如洪钟:“有管事的吗?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这人身宽体旁,肚子的肉上叠出三层褶来,满面油腻,活像个肉球。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这个肉球没有喊话,子午宗的所有人都晓得出了变故,纷纷出门查探。黎无寒站在最前面:“我是北域子午宗的剑主,还未请教阁下?” 那肉球甩手一挥,一脸不屑:“你不用问我是谁,你只要将人交出来。我保证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两家相安无事。” 他身旁站的另外一男子,身高八尺,却单薄瘦削,鹰钩鼻子,颧骨高突,将手上的一对铁护指捏的啪啪作响:“人是你们在森林里救得,非亲非故。把人交给我们。有什么不好?非要弄的大家兵戎相见,多不好看。” 黎无寒心道这果然是仇家寻上门来了,那些紫衣武士和这个胖子不晓得是什么门派,鹰钩鼻子和这一群皮袄武士却是“黑鹰潭”的人无疑。 来着势大,他当即抱拳道:“那人是我们子午宗李剑主的朋友。也就是子午宗的贵客。人是不能交出去的。还望……” 肉球一听,顷刻间便动了怒气,不等黎无寒说完,他猛啐了一口:“呸!给脸不要脸!你们子午宗虽然曾经还有点名气,但是现在就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不动手,先找你要人,是给你脸面。你若不交,是自己找死!真要逼我们赶尽杀绝?” 子午宗的一干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缩在人群后,噤若寒蝉,几乎要哭出来。 宋无霜喊了有云一声:“去!先把弟弟妹妹们带回房间里,不要出来!” 既然有了响动,原本还在厨房里给赤仁收拾鱼汤的李秉和盈澜儿也闻讯出来,带着兵刃并排站在黎、宋两人身边。 两拨人马,一边是黑压压的一群武士,一边仅有四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分庭对峙,眼看就要动手。忽然一声铿锵话语打破僵局。 “原来是‘象尊者’大驾光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人正是拓跋赤仁。他披上白衣,从房中出来,边走边理好。寒风一过,这穿了一半的纱衣在被扬在空中,似又多了几分缥缈。 他在李秉身边站定,目光扫过对面为首的三人,又道:“那么你旁边这位,这几日多番偷袭我的人,想必就是‘鹰尊者’了吧。”他指着那个鹰钩鼻子说道,眼神里满是不屑。 象尊者不置可否,没有回话。瞧着赤仁送上门,他心里的石头倒是忽然落地,这次总算是找对了地方,量他插翅也难飞。 不过这鹰钩鼻子,却不是真正的“鹰尊者”,而是他的弟弟,“黑鹰潭”的二当家,阿跌瑟。 简单打量了一下鹰钩鼻子,赤仁的眸子又停留在为首三人中那唯一的女子身上。忽的轻蔑一笑,冷哼一声: “红绸飞烟白斗笠,一剑凌云笑瀚生。想不到一脉单传的‘飞烟剑’传人,居然也沦为了融教鹰犬,当真是变了世道!传闻几个月前新加入‘西四堂’的年轻剑术高手,说的就是你吧,‘鸢尊者’?” 那女子身材高挑,长得纤弱,身处塞北苦寒之地,却只穿一件浅粉纱衣。她以纱巾覆面,看不清面容,只瞧得见纱巾之上的一双水碧凤眼,和两弯柳叶眉。她手握一把青铜剑鞘,里面正是匠仙榜上有名的宝剑“飞烟”。 “飞烟剑”通体碧色,剑长二尺剑,比子午四剑略短,剑身也窄些。论品质,却已经是从一品,比子午四剑还要高出一段。传闻飞烟剑的首位主人曾一剑斩开庐山瀑布,灼热的真气将流水斩作烟雾气浪,腾出十里,飞烟剑,以此得命。 “红绸飞烟白斗笠,一剑凌云笑瀚生。”便是对当年这位剑侠的称呼,飞烟剑一直以来都是一脉单传,这么多年过去,传人早已经不穿红绸衣,也很少戴斗笠,但却始终以纱巾掩面。 说道这里,赤仁的声音陡然上扬:“要抓我,居然要劳动‘西四堂’的三位尊者,我可是真的有面子啊!怎么?你们西四堂的堂主‘虎尊者’却没有来?” “你们我们堂里的事情倒是清楚,东四堂‘姬子桓’那个小砸碎没少给你透露消息吧。”阿跌瑟曾追杀赤仁十余日,虽说他偷袭屡屡得手,却也没有最终抓住。这事他失了颜面,早已对赤仁没了耐心。 他将左右手的两幅铁护指戴戴紧,松松脖子,发出一声脆响:“不过不要紧,等你我们拿下你,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就送你去地下等他!” 这话一出,赤仁心里一惊:融教东西两堂曾有些积怨,不知道是何缘由,这次西四堂居然对同门东四堂下了手。姬子桓果然没有出卖自己,怕是自己带着白色帛书的消息败露,才惹祸上身。 阿跌瑟手一扬:“动手!”他身后那群皮袄武士几乎在这话的同时动了身形。 “且慢!”赤仁往前一步,脸上没了之前的戏谑:“既然你们要抓我,我跟你们走便是了。这事和子午宗可没有关系。” “赤仁兄?”李秉伸手拦他,他却轻轻拍了拍李秉的肩头,淡淡一笑:“李兄甘愿为我赴险,好意我心领了。他们三位尊者都在,人数又多,如果硬拼,实为不智,可能还要连累子午宗的弟子们。没事,你放我去吧,没事的。” 即便知道被抓住可能是九死一生,赤仁也不愿再抵抗。子午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了,倘若这个时候再拉子午宗下水,害了这十多个孩子,可真的是恩将仇报了。 “对嘛!这才听话!我们三尊者齐聚抓你,哪里是现在的破落子午宗能保的了的!”象尊者点头,咧嘴一笑,堆起一脸横肉,走上前去,准备抓赤仁回来。 “唰~!” 一道寒光从天而降,从他眼前闪过,逼他后退一步。寒光落在地上,扬起一道黄沙。在象尊者脚前,在沙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何人在此大放厥词?”这声音从空中传来,敲金击石。 话音未落,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夏日的单衣,手持白色宝剑,从容的落在黎无寒的身边,他背对着三位尊者,微微回头,侧目看着那三人:“今日这人,我子午宗保定了。胆有跨过此线者,死!” 来人正是公羊剑主。他衣着未改,只是此刻却没有平日的谦和,一脸冷峻,三缕灰白发丝由得寒风一吹,平添萧瑟。 “好凌厉的剑意!”鸢尊者带着白斗笠,心中一惊。剑气敛而不发,凝而不散,这剑道上的意境几乎要跟自己的师傅一样高了。 “哪里来的糟老头。他妈的别碍老子事。”阿跌瑟刚要上前,却被象尊者拦下来,低声道:“别轻举妄动,这人是个绝顶高手。” 公羊剑主意在震慑,这露的一手,正是自己最得意的一招。四十年的修为,系于一剑,希望能喝退雄兵,免一场纷争。阿跌瑟却是个愣头青,三人之中,他修为最低,只瞧的公羊无际的身形快,居然看不出这一招的精髓。 场上气氛随着这一剑凝固,公羊无际转过身来,略微打量这个鹰钩鼻子,叹道:“想不到当年从马匪手里救下的孩童,如今却成了回纥最大的马匪,不得不说,真是天意弄人。” 阿跌瑟被这话一惊,盯着公羊无际,看的出奇,似乎陷入曾经的记忆。忽然他眼睛瞪的老大,陡然跪了下去,伏地长跪:“恩公!杨恩公?真的是你!” 鸢尊者和象尊者被这举动吓得都是一愣,手足无措。阿跌瑟身高八尺,在所有人中身材最高,又天生桀骜不驯,居然对着这个矮瘦老头行了叩拜大礼,真是稀奇。 “这么多年,再见恩公,很是激动。不知道孙恩公是否也在近处,还请出来一见!” 这话却要说起一件尘封密辛: 当年孙无亦大功初成,还没有到走火入魔的时候,和公羊无际一起游历回纥各地。两人都是二十余岁,正是热血沸腾,豪气干云的年纪。 回纥一地的牧民,居无定所,需要随着月份不停的变换马场。为了防止遇上马匪,经常七八家人结伴通行,相互有个照应。一日孙无亦二人到了仙萼州,遇到马匪行凶,便起了侠客之心。 自从大唐帮助回纥建国,将突厥人赶的西迁北迁,回纥和突厥就结下了世仇。仙萼州在回纥极西之地,正是两族争夺马场的界限。回纥马匪抢马只抢一半,轻易也不杀人。但若是突厥马匪遇到了回纥牧民,不仅要悉数抢了牲畜,还要掠夺妇女儿童做奴隶,将其他人杀个干净。 公羊无际和孙无亦虽然都是中原血脉,但毕竟从小在回纥地长大,遇到这帮突厥马匪,便誓要保的这群牧民周全。即便二人武功高卓,但敌上三十个马匪,还是斗的极度吃力。 一场恶战之后,马匪落荒而逃,但二人也身负重伤。牧民之中,有两个孩童的双亲均死在马匪手中,原本该由其他牧民抚养,可这两个孩子中的老大居然说伏身叩拜孙无亦,说要学艺报仇,不想再当牧民。 孙无亦当时身负重伤,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仙萼州”的一户人家养伤,也顺便调教这两个孩子。半年过去,孙无亦要走,手书了一本兵家入门功夫的册子,留给二人自学。约定一年后来看着二人。如果那时,二人能将这门武功练会,就将二人收入门下。可还不到一年时间,孙无亦练功入魔,自然没办法在履行约定。这件事就被耽搁了。 “还记得旧事,你也不算忘本!不过却当了马匪,难道是忘了当日之仇?”公羊无际淡淡一句,恨意里带着些惋惜。 “杨恩公却错怪我们了。”鹰钩鼻伏在再拜:“当时我和哥哥练的勤奋,只想恩公一年后来找我们时能满意。可两位恩公走后不久,仙萼州被突厥奇袭围城,烧杀抢掠了三天才得大唐增援。我和哥哥侥幸逃脱,被大唐的一个商队救起,顺道带入安西的碎叶城,拜入镖局门下,成了镖头。所以恩公一年后来找我们,自然找不到。 (碎叶城,即今阿克·贝希姆遗址,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楚河州托克马克市,是大唐安西都护府四大城之一,也是李白出生地。) 后来哥哥觉得学艺已成,准备投军报仇,却不想回纥治军散漫。眼看报仇没了希望,哥哥一怒之下,招兵买马当了马匪,建立‘黑鹰潭’自立门户。希望培植出自己的势力,有一天能打回突厥去!” 阿跌瑟的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他加入融教,其实也打的是报仇的盘算。融教树大根深,底蕴深厚,若有一天真的需要打回突厥,融教的势力绝对是一大助益。 至于他错以为公羊无际姓杨,只因为孙无亦从来不叫公羊剑主的本名,只称他为“阿杨”。 “你要报仇,走了歪道,我虽不愿,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公羊剑主话不多说,抽出长剑,横剑一挥:“可今日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带人走。可别怪我要弥补当年过错。” 公羊剑主对是非自有自己看法。不管阿跌瑟是不是真的要报仇,劫掠牲畜,掠地作恶,马匪就是马匪。抢人牲畜,不劳而获,断了牧民生计,逼其走投无路,又和杀人有何分别。作恶就是作恶,不可饶恕。 当日救下的人,成了回纥祸害,本就是公羊剑主的心病。阿跌瑟远在仙萼州时,公羊无际还不至于去与他为难,可如今当日救下的孽障来了自己跟前,若是还想夺人,更证明他心思不善,正好借这个机会除去,修补往日过错。 呼~!公羊剑主这一剑卷起罡风,扬起漫天雪花,顷刻间将阿跌瑟的长衫撕出四五道口子来,意在威慑。 阿跌瑟依旧跪地不起:“恩公在前,哪敢冒犯。现在就退开。”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公羊无际,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杨恩公救命之恩,待我和哥哥报完大仇,再来报恩。” 说完起身,一挥手,喊了一句回纥话,带着自己的手下转身离开。 他临了看了象尊者一眼:“若是哥哥在此,也不会动手的。象尊者好自为之……” 待皮袄武士退出去,场面上的人顿时少了一半。鸢尊者见状,一言不发,也转身离开。 “倪裳?你也要走?”象尊者伸手拦在鸢尊者身前。 她却丝毫不给象尊者面子,一手将他肥胖粗短的胳膊推开,抱剑离开,头也不回,淡淡道:“有这么个高手在,原本也只是五分胜算,现在少了一半人马。不等‘虎尊者’来,难道要上去送死吗?” 象尊者瞧着大势已去,怒哼一声,指着赤仁:“你给我等着,再过几天,看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完,喝了一声“走!”,也带着紫衣武士离开。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小海又回复了往日的安宁。但,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太平吗? 三卷 融教密辛 第八章 三金成环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赤仁抱拳致谢。 西四堂众人离开后,李秉一干人等也回了议事厅。宋无霜给大家做了马奶酒,一来压惊,二来都在寒风里站了许久,热酒下肚,多少驱寒。 “这么说,刚才外面那一群,该是‘融教’的人吧?”公羊剑主早些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对融教的事情也略有耳闻,当时传闻其行事低调,底蕴深厚,使徒遍布天下。可今日一见,却觉得只是个草莽帮派,不过尔尔。 “融教之下,有‘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今日这群人,都是十六尊者里的‘西四堂’。除了堂首不在,其余均是西四堂精锐。”赤仁虽然看破生死,可这九死一生之后,还是心有余悸。一大碗马奶酒,一口灌下。 “至于你为什么可以引得融教追杀,我并不想知道。我只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公羊无际原本也懒得管这些江湖事情,可是既然已经被卷到其中,还是得保的子午宗周全。 子午宗早已衰败。掌门孙一航中风痴呆;和孙无亦同期的高阶弟子,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公羊无际一人。黎无寒、宋无霜虽然也是无字辈,可终究是最小的师弟师妹,宗门巨变时,他们学艺还不精,这么多年没有人悉心教导,到底也没多少长进,只能算是个三流高手罢了。 子午宗确实已是强弩之末,高手凋零,又无新人。到底能撑多久,皆系于公羊无际一人身上,凡遇大事,还得他思量周全。 “在等一会,天完全黑了,我就动身离开。”孙无亦看着李秉要出言相劝,摆手又道:“李兄不必再说,我自知道今夜出逃的凶险。可今日之事,西四堂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留下是坐以待毙,等得堂首虎尊者到了,到时候不仅我跑不掉,还会连累子午宗。今夜出走,是我唯一的机会。” “很好!”公羊无际原本阴沉的脸,略微露出一丝笑意:“考量周全,不枉我救你一场。今日之事,确实只有这一个解法。” 李秉瞧着拓跋赤仁两次三番为子午宗考虑,对他又生出三分敬佩。 既然有了大家都满意的决定,李秉也不再劝,对赤仁道:“也好。既然赤仁兄要走,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你随我来!” 两人出门,径直走到西面马厩,里面四匹马儿,两棕一红一白。赤仁一眼就瞧见那白马,高大威猛,肌肉结实,呼吸有力,真是俊朗不凡。 李秉走到白马身边,抚了抚马颈:“这匹白马,是我故人的遗物,乃是室韦上等良驹。它速度极快,耐力又好,日行千里不在话下,现下你正好用的上。如今,我将他转赠于你了。” 赤仁也不推辞,抱拳行礼,面色肃穆:“我与李兄本事萍水相逢。李兄却三翻四次救我,今日之恩,我拓跋赤仁没齿难忘。希望还能有一日,再和李兄重逢。” 他在鸡鹿州时,知道融教要与千花杏坊为难,而李秉又在千花杏坊,也未曾去报信。现在受了李秉大恩,心中愧疚万分,更不敢将当日事情吐露。只能先把恩情记下,希望有朝一日能还能还。 李秉抱拳还礼:“赤仁兄,一路小心!” ****** 赤仁走后的几日里,子午宗都有些战战兢兢。公羊无际也不敢再带安子上山联系锻造之术,留在宗门里,时刻警醒。 过了四五日,还未见融教西四堂的人回来,才知道事情已经过去。 上次李秉和宋黎二人出猎,就是为了给李秉弄个狍子回来,取鹿血给公羊剑主,来解李秉的邪门真气。这一连几日耽搁下来,转眼离十二月月中又不远了。李秉和安子多少心中有些不踏实。 黎无寒瞧着西四堂的人应该不会再来,独自去林子里猎了狍子回来,养在宗门里,只等公羊剑主准备完毕,就可以杀鹿取血。 下刀的时候,几个最小的弟子,还有些不忍,哭的稀里哗啦。这狍子虽蠢,可是很亲人,又憨态可掬,才处了半天,这些小家伙们都爱上了它,还给起了名字叫‘鹿无角’。狍子本来就是没有角的鹿,这起名字起的还比有云有月高了一辈。竟是“无“字辈”。 话说见面三分情。黎无寒拗不过那些小的,只能把这狍子带到林子里杀了。 话说这死前见不到最后一面,下一次再见,估计就要等到晚上餐桌上见了。 哼!无情! 哈!真香! 却说黎无寒那边杀鹿取血,这边李秉就被公羊剑主带到半坡上的锻造堂别居。 这里是公羊无际的居所,也是他教安子锻造的地方。还未走近,两个巨大的炼铁炉便映入眼帘。 这还是李秉头一次来这里,临进门,李秉瞧着门口水缸边,散乱的堆着些刀剑斧锤,看起来做工很是粗糙,估摸着就是安子近日的成果。 公羊无际倒是一眼也没瞧,径直开门,在他看来,那些东西如果也能被称为刀剑才是笑话,都是些破铜烂铁罢了。 门扉一开,房间不大,却收拾的极尽整洁。公羊剑主多年独住,竟是个喜好干净整洁的人。从外表,倒是看不出来。 公羊无际把整张白色布帛,铺在地上,让李秉坐在中间。脱了上衣袍,露出胸背胳膊来。 这衣服一脱,之前在千花杏坊受的伤,全部露了出来,整个后背,十多道疤痕,大小不一,纵横交错。就算是千花杏坊的药膏不俗,这段时间内,也难将疤痕尽除。 公羊无际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何况之前在千花杏坊的事情,他多少也有耳闻。当下也不管这些,只道:“鹿血还没拿来,我先给你说说我这个办法。” 公羊无际清了清嗓子,站在李秉身前: “武术,武术。便是分为武和术。不管是外家横练,还是内家修气,都属于武学的范畴。而术就不一样了,比武学还要高出一级。 道家在术的上面,研究最深,由此才能名列六大派。儒家不少门派有儒术,释家叫做佛法,除此之外,阴阳一脉的黄篆,堪舆一脉的法箓等等,都已经上升到了术的境界。不过归根到底,这些是真气或者内力更深层次的使用方法。 武林之中,很少提及这个东西,因为术的基础,就是充足的内功。开始学术,要先成为内家高手。不仅入门要求高,修行路上更要好的指导。绝大多数术法都是秘传,很少有人能自学成才。 兵家在术上面,并没有什么建树,子午宗更是没有什么术法可以教给你。我今天要用的,是‘鬼谷’一脉的秘法。鬼谷一脉,十分喜欢研究新的术法,可其传承大多华而不实,动手起来没什么厉害,所以在江湖上这一脉的名头也不响。 今天我要用的这个鬼谷术,名叫‘三金锁脉’,据说是由‘鬼谷一脉’中,一个叫‘夏雷泽’的门派创出来的。最初是为了突破内功瓶颈,强行压制自己真气来冲破玄关用的。当年我为孙无亦的事情奔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三金锁脉’的手稿,这功法正好可以暂时压制你的真气。 术法讲究,内力和法术同出一脉。我练的是兵家内功,这鬼谷术施展出来,威力恐怕不及原本的一半,之前还担心封不住孙无亦的气海,但是对你,应该不在话下!” 说话间,黎无寒已经敲门进来,他将一大盆鹿血放在桌上,顿时房间内腥味四溢。 黎无寒原本还想呆在屋里观摩帮忙,公羊无际却说这术法自己也是第一次用,容不得打扰,让他出去守在门口。 他先取了鹿血,兑入一大碗墨泥,用药杵搅拌均匀,混成猩红色,又照着那手稿上的样子,在白布上画出七八列奇怪图纹,围绕着李秉。 他拿起手稿,仔细的对照,半天才微微颔首,满意的道:“嗯!应该是这样不错了!” 说完,他又拿了三个瓷碗,分别加入金银铜粉,各混入一点墨泥,调和均匀。 他先取了铜粉印泥,在李秉背上花了另一个繁杂的图纹,等墨迹干了,再换银粉、金粉,又将这个图纹重新描了一遍。 “成了!” 公羊无际不料这画起图纹来,居然比预想的还要贴近手稿,心中畅快,连喊李秉打坐,推出双掌,平放胸前。 说完自己也在李秉对面坐下,同样推出双手,和李秉对掌,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后准备。 他运起周身真气,凝于双掌,一连捏了三个手印,淡淡道: “紫铜开道,周游全身,束奇经八脉,凝气滞法; 白银为柱,汇积常穴,阻十二正经,沉淤经络; 黄金称王,沉入丹田,封十方气海,困闭周天; 凭我一身修为,缚你全身真气。 鬼谷之术,无象无行! 开!” 一声大喝!地上的白布上的猩红图纹顿时红光一闪,转瞬又熄灭。李秉背后的繁杂图纹好像受到公羊无际双掌的真气牵引,一分为三,变成无数条紫白黄细线,在李秉身上游窜,像水波一般,荡漾全身。 公羊无际似乎很费心神,额头上透出一层薄汗。觉得这时间已经差不多,又道: “三金为引,入定成环。 闭!” 李秉全身全部符文被这法诀召唤,急速的奔向李秉右手手腕,凝成三道光环。随着图纹渐渐凝聚,手腕上的光芒也逐渐变亮。等所有细线都归入三环之中,公羊无际右手放在胸前,捏了一个“道家二指诀”,大喝一声: “定!” 三道光亮顷刻起了不同反应。 紫铜一环,最先入定,光芒瞬间熄灭,在李秉手腕上凝成一道实体圆环条纹,小指粗细,像是用毛笔烙在皮肤上一般。 白银一环,先凝成了个圆环,不过这光芒却是渐渐消退,多数已经凝在手腕上的银粉又飘摇的落在白布之上。那光芒越收越紧,慢慢熄灭。最后只在皮肤上留下个残破不全白银圆环。 黄金一环,最为特别,虽说光芒也如铜环一般,瞬间熄灭,可那些金粉几乎没有在手腕上停留,瞬间就如在白布上。 公羊无际的术法完成,长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抓过李秉的手法,仔细打量。 刚看了一眼,他忽的顿首捶胸:“哎!我就觉得施法的时候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事李秉本就紧张,听公羊无际一说,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也慌了神。 “原本以为,就算用兵家的内功,凭我的修为,结成三环应该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惜啊!还是差了一点,最后只结成这两环罢了!” 李秉瞥了一眼那个深浅不一,斑驳混杂的白银圆环,心中嘀咕道:“这个……真的……可以算作两环吗?” 三卷 融教密辛 第九章 月下鸿愿 这“三金锁脉”的鬼谷术法,虽然只结了一环半,但好歹算是成了。 李秉看着手上的紫色圆环图纹,暗自调动真气,发现气海好像真的如之前一样,只有一丝淡淡的真气,空了九成九出来。 按照公羊剑主的说法,体内的真气如果真是会自行增长,则还是会增长,只不过会被困在气海之内。直到有一天,他留下的这一道紫铜环再也束缚不住李秉的真气,李秉还会便会疯魔的样子。 李秉问这个环大概能坚持多久,公羊剑主也没有确切的推断。若李秉一直不使用《阳月剑诀》的话,支撑半年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半年时间,他可尽量去找更彻底的解法。 既然已经功成,李秉也想早点回长安,一方面可以打听一下有没有其他能人异士可以帮自己。另外也要早早开始筹钱,二月还要去陕县的庄子上赎子午宗的韬剑回来。虽然他和公羊无际都对这个三金锁脉信心满满,可是为确保万一。李秉三人还是在子午宗等到了腊月十五的日子。 就这样又是几天,安子在孙无亦哪里学锻造的本事,李秉和盈澜儿,跟着一群孩子嬉闹玩耍,抓鱼逗狗,可这日子并不轻松。万一那个三金锁脉没有作用,到时候岂不是更加难过。 一晃一天,一天一晃,终于等到了月中。 李秉一人坐在小海边的峭壁上,双腿悬空,一手托着下颚。 左边是红日,留下最后一抹深红;右边是皓月,刚露出个白色的光晕来。 红色渐渐从冰层上褪去,从一面慢慢回缩成一条光柱,这光柱又逐渐变短,直至到最后变成无尽远方的一个光点,落入蓝色的尽头,消失不见。 云层退散,皓月当空,映在一地雪上,世界又仿佛白天一样透亮。 李秉看着那个月光发呆,如同一座雕塑。一阵风过,头上的纶巾被风刮的飘落,扬在空中,飞舞翻腾,升到空中。一个沉静的人影儿,映在这圆月里,却是缥缈孑然。 “秉儿哥!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安子从半坡上走来,远远的喊了李秉一声。 “我也不知道,心里不平静,就出来坐坐。”他看着那落日余晖,自言自语道:“昨天是害怕今天的到来。等今天真的来了,反而不怕了。坐在这里,回想过去,忽然生出无数个念头来。” 他说道此处,忽然回头,盯着安子:“安子,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为了继续活着呗。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安子未加思索,张口便是最真实的想法:“秉儿哥,你又在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那天跟宋剑主在地窖里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变成每月都要疯魔,这一辈子又当如何?后来得了这两环,我便想的更多了。” 这白雪内经的风波,让李秉体味了绝望边缘,现在自由的时光失而复得,心中当真生出无限感慨来。 “我长安的一个朋友说:‘生于宇宙间,短短一世,当行事洒脱,不留遗憾。’我原先不理解这句话,现在却觉得,真是又境界。如果我当真有一天被这白雪内经困死了,恐怕会后悔这辈子是这么过的。”李秉看着手腕上的一紫一白两个烙印,似有惋惜。 “秉儿哥,你说话的太深奥。我不懂。”安子小李秉两岁多,还未到考虑将来何去何从:“秉儿哥,我只是觉得,自从千花杏坊出来,你好像变了很多。似乎每天都在担心什么。” 李秉拨弄一下头发,抬头看着那一抹光晕环绕的皓月:“好像是吧!我曾经也没细想过我这辈子想干点什么。但是忽然这个问题摆在面前,又觉得只是这么得过且过,好像负了这一生。” “这还不简单嘛?你就想想你最大的心愿,如果最大的心愿都完成的话,那也不算白过啊!”安子靠着李秉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说我吧!以前没吃过饱饭,就想着以后能吃饱穿暖。这辈子要有钱!我想要开整个大唐最大的商行,最大的镖局,最大的织造染坊,最大的锻造堂,最大的医馆,哦对了,还有最大的妓院。然后娶一百个漂亮老婆,生一千个孩子,给我安家延续香火。总之,什么都要最大最好的。哈哈哈哈!” “哟~!没想到,你胃口倒是不小啊!”两人聊的正欢,盈澜儿却从从背后走来,坐在李秉另一侧,笑着打趣道:“小小年纪,就像要一百个老婆,你照顾的过来吗?” “哈哈哈~!”安子吐了吐舌头,搔首道:“澜儿姐姐,我就不是随口一说嘛……其实也不光是为自己。等我有了钱,还想盖一个最大的学堂,把所有像我这样的孤儿都召集过来,供他们吃穿,教他们识字,培养他们成材,不让任何一人,像我这样大字不识一个,整日偷鸡摸狗,受一辈子苦。” “这还差不多。‘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想不到你倒是跟‘杜少陵’想到一起去了。”盈澜儿给安子竖起拇指又道:“这样才对嘛,心系天下乃真英雄。我爹爹常说,小侠以武犯禁,大侠为国为民。却没看出来,你倒是很有大侠风范嘛!” “哈哈哈哈!”安子随口乱说,却被盈澜儿夸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连忙岔开话题:“光在说我,盈澜儿姐姐,你呢……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我嘛……嘻嘻!”盈澜儿刚起了话头,忽然微笑起来,连带着脸上都出现一抹绯红:“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跟着他到处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就这样?” “你不懂,最简单的幸福,才是最难得的幸福。”她说话间,又瞧得李秉依旧盯着那圆月光晕发呆:“李秉,你在想什么呢,这半天都不说话。” “我……我在想我最大的愿望啊,该是什么呢?” 他又将下巴托起,回复了那深沉的愁苦表情:“还没出来游历之前,我想学一身武功,参入军中,报效国家。 向西,可拳打吐蕃,脚踏南诏;向北,可定回纥,稳新罗,使得靺鞨、室韦、渤海国三国朝贡,俯首臣称;向南,沟通水陆真腊,出使环王国,使南方诸国,不敢心存妄念,往来商贸顺遂。或者往西北,学者当年霍去病,开疆拓土,重新打到火寻国,效仿太宗先祖,建立万世基业。” 李秉说的兴起,豪气干云,热血沸腾,站起身,随手一挥:“又或者,学一身治国本事,可以稳定朝廷,使贤者得其用,惩处奸臣,治理朝纲。治理贪腐,修河道,筑官路,国内无灾荒,百姓安乐,四海升平!” “啪啪啪!”盈澜儿看着他连连鼓掌:“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报复! “呼~~!”李秉长叹出一口气:“可是这才刚出来几个月,我哪里还敢想。别的不说,光是吐蕃一国,恐怕按照大唐现在的能力,就完全没有办法解决,实在太难了。就算我学一身武功,又能有什么用?你看,吐蕃密宗大喇嘛的功夫高不高。还不是一样被算计,死的冤枉!这条路,怕是走不通的。” 李秉越说越急,这些想法憋在心里,从来没有人可以吐露。如今尽数说出来,更是畅快淋漓。 “我立志想恢复大唐盛世,可是何其艰难!大唐对我来说,不止是国,更是家。可是,我却完全无从下手,感觉自己好无力。这还没有出发,就被这奇怪的内功困住。太难了,太难了!” 盈澜儿看着李秉萌生颓意,连忙鼓励道:“你有鸿鹄之志,是好事。可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难道理想还没开始,就要放弃吗?凡是,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啊!你看,这奇怪的内功,不就被锁住了吗?” “是呀!”这才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哪有刚开始就要放弃的道理。念念不忘,持之以恒,才有回响。” 皓月当空,李秉三人看着月亮,都陷入了沉思。到了后半夜,居然困的在原地睡着了。 一抹刺眼的晨辉洒在脸上,李秉终于醒来,瞧着盈澜儿也倒在自己肩头熟睡,安子更是枕在自己腿上,睡的不醒人世。 这三金锁脉,最终是起了作用。 李秉轻拍两人,逐个叫醒。三人结伴,回了子午宗的沙洲岛上,准备离开这里,赶回长安。 行囊早两天就收拾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带的。 李秉的马儿已经送给了赤仁,就剩下安子的俏胭脂,拉上板车。所有人都堆在沙洲岛上。 “来,李秉,安子。这个给你们。”公羊剑主拿出两页东西,分别交到李秉和安子手上。 “这是是‘三金锁脉’的术法原稿。你要随身装好。万 李秉谢过公羊剑主,将这书卷收好,这东西对李秉来说,可比那三页黑色帛书要重要的多。 “安子。这是为师连夜写出来的锻造心得。你可要好好研习,千万不要把这手艺忘了。下次回来,我可要考教你的。”公羊剑主说着,忽然落了两滴泪水下来:“安子,你也要保重啊。处理完了事情,要记得经常回门派来。” 他抹了一把眼泪:“人老了,怕分别。你师兄走的时候啊,也只有你这么大。”说完转过身去,不在看安子,他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积累了几十年对旧徒的思念,此刻全转嫁到了安子身上。他一辈子没有孩子,现在又见了安子,那种复杂的感情,早已经把安子当了自己的儿子。 安子一辈子也没有感受到父爱,只是这短短一个月,又何尝不是将师父当成半个父亲。 他将师父的手稿拿在手里,刚翻了一页,又傻了眼。大字不识几个,这一本书,他哪里看的懂。不过也不想让师父失望,一口答应下来,一定好好研习。 “公羊剑主,没事的。我向你保证,过了年,我把事情处理完,一定会带安子回来看大家。有云、有月,你们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等我下次回来,给你带长安最好的酥糖。比奶茶还香。有山有水、有风有雨有露,要乖乖听话,好好练武。” 才处了短短一月,分别的时候居然如此不舍,都是一群小娃娃。盈澜儿也哭了出来。 三人一辆马车,李秉的马儿没了,板车,是从千花杏坊给的。路上走不快。好在也不是很着急。 众人挥手告别,连同着痴呆的孙一航,也坐在摇椅上,看着李秉几人上了板车。 “要记得回来!” “要……回……来……!” 巨大的呼喊回荡在小海空旷的山间。 三人挥手,又踏上新的征程。 三卷 融教密辛 第十章 隔烛影婓 既然是回长安,就不用再回鸡鹿州了。从草原直直南下,先到丰州,就算入了关内道,便是大唐腹地。之后顺势南下至延州,直指长安,一路上都是官道,又快,又安全。可是比边疆稳定的多。 (丰州,今内蒙五原县一带,延州,今陕西延安。) 寒风料峭,日光半暖。 李秉和安子坐在板车左右车辕上,盈澜儿抱膝坐在板车上,三个人有说有笑,一路看着别样冰雪风景,也是逍遥快活。 “今天时辰还早,往前赶赶,约莫还能赶到下一个地方投宿,我们还要在丰州停一天吗?”李秉驾着马儿刚进了丰州城门,就问起另外两人打算来。 “要不,今日不如就在丰州歇下吧。这马儿脚程比预想的快些,这一连几天赶路起来,干粮和水都不多了,也该修整修整。”盈澜儿检查了车上的包袱,又道:“这马儿估计也累了,让她也歇歇吧!” “也好!今天时间也还早,每天这么赶路,马儿辛苦,大家也都辛苦。反正都是第一次来丰州,不如就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停留一天也无大碍。” 如此安排,最高兴的自然是安子。他跳下马车,挽着马髻:“好嘞,秉儿哥。这俏胭脂每天拉着我们三个人,居然也不嫌累。真是好马啊。改明儿,我一定要给她找一匹一样的好马,把她嫁了。生一窝小马来。” 他傻傻一笑:“这么好的马儿,不生个十个八个的,不是浪费了吗?你说是不是,澜儿姐姐?” “是是是!你个小财迷。” 三人刚过了城门,忽的几声叫嚷从前面传来: “喂!站住!别跑!” “来人呐!抓贼啊!” 声音刚至,一笸箩烧饼被扬到天上,散了一地。 一个小个子从街边档头窜出,身材瘦削,衣衫褴褛;他披头散发,花白带着土灰的脏乱头发被粘成几股,连脸也完全遮住了。 小个子一路狂逃,老板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李秉的方向跑来。 前面这人脚步蹒跚,但速度却不慢。看他一身肮脏,路上的行人不仅不拦,反而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看着小个子怀里抱的烧饼,李秉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待他跑的更近,李秉往街中心跨了两步,略微勾了勾脚背,往小个子脚边一送。 那偷饼小贼本来就脚步不稳,被这一绊,一声重响,摔飞出半丈远去。 不等李秉上前,那饼铺老板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小个子的褴褛衣衫。 “你这混球,光天化日,在这大街上,怎么敢偷东西?”那饼铺老板把两块烧饼从他怀里夺来:“你偷便偷,还把我烧饼摊打翻,一箩烧饼都给你毁了?”说完对着那小老儿高突的颧骨便是一记爆拳! “你个狗东西!让你抢!” 那小个子双手挡面,不住的求饶。声音沙哑,喊的声嘶力竭。他原本衣衫破烂,被这饼铺老板一顿撕扯,露出两个胳膊上无数的鞭痕来。 那手臂连盈澜儿看了,都是一个哆嗦,不敢再看。 李秉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要识得是非黑白。天下要稳定,便要所有人都谨守本分,世间的人千千万,为何非你要偷要抢?落魄至此,虽是不幸,可必有自身原因。更何况能做偷抢之事,则已生了歹心,不罚则会招致更大祸害。所有百姓都依法,有功则赏,有错便罚,这便才是治国之道。先讲规矩,画了方圆,国家才能兴盛。 所以看见有人偷抢,他想也没想就拦了下来。 但这事在安子那里又是另一番说法。世间的不幸,哪有那么多是非曲直。如果能好生过日子,谁又愿意偷抢?他从小就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偷东西挨打,满身是伤的惨状还记忆犹新。这眼前小个子的惨状,实在感同身受。 “秉儿哥,那人好惨。我们去帮他一把吧!” “是啊!你看那手上的伤。”盈澜儿又看了一眼,那饼铺老板实在愤怒之极,骑在小个子身上,一拳一拳,打的结实。小个子不敢反抗,只能死死护住自己的脸面,疼的哇哇直叫。 李秉在江湖闯荡半年,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世子。看这个小个子如此可怜,已经后悔自己将他绊倒,还不如由他逃了去。 他走到饼铺老板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老拳:“兄台,你这打也打了,气也消了。这事就算了吧,你看他也怪可怜的!” 这饼铺老板一下挣脱李秉的手腕,伸手指着自己:“他可怜?我还可怜呢。一家老小都要张嘴吃饭,他要是偷我一个烧饼,我也不会这样。偷便偷吧,还打翻我的笸箩,百十个烧饼,散的到处都是,沾了泥。哪还能卖出去!” 说完更是愤怒,对着那小个子,又是一记猛拳:“贱骨头!让你抢!” 盈澜儿知道这事要是不花些银钱是摆不平了,当下拿出荷包,数了几十枚铜板,递给李秉。 李秉又将这些钱在手里掂了掂,转交给饼铺老板:“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至少让你保本了。这人也是我帮你拦下的。老哥儿,看在我的份上,这事就算了吧!你把他打死了,自己也得上衙门不是。” 饼铺老板看着那些铜板,即便保本也很勉强,可又想就算把这人再打一顿,也来不了钱了。当下拿了钱:“那好,既然你愿意帮他出钱,我也自认倒霉,这事就算了。” 说完对着那小个子脑子就是一手刀,从他额头上削过:“看你不长记性,还敢再来抢不敢!” 这人骂骂咧咧,又把铜板掂了掂,放入袖口,才从小个子身上站起来离开。 安子走到小个子面前,又捡起地上的烧饼,递到他手上:“你这人,也是傻。偷就偷呗,还能被发现了?今天挨了打,也长点记性,下次偷的时候,看准机会再下手啊!哪有你这么在主街上抢东西的!这么笨!挨打也是活该。” 李秉被安子弄的啼笑皆非。也上去帮忙。拉他起来,又拍了拍他的一身尘土,撩起了他黏着的头发。正要说话,却忽然惊讶的再也合不拢嘴! “是你!” 这才露了半张脸来,就被李秉三人认出。居然是欢喜谷的掌门,鼠尊者! 鼠尊者也认出了几人,一把推开李秉,连忙落跑。 安子和李秉早已为他已经死在了休屠人祭坛“天之扉”里。盈澜儿在千花杏坊是见过他的,正是欢喜谷掌门和药王殿比草药的时候。 鼠尊者脚底抹油,可他一身是伤,哪里跑的过李秉。刚奔出十丈远,从主街绕进一个小巷,就被李秉一把抓住。 李秉用力一拽,本想将他拖住。却无意间将那已经残破的袖子整个扯掉,才看清鼠尊者的手筋已经被挑断,手腕上两道猩红的伤口。 怪不得刚才在街上能任由一个普通人对自己拳打脚踢。 “别杀我!别杀我!”鼠尊者被李秉抓住,害怕之极,完全不敢反抗,任凭李秉押住自己的胳膊。 “你不是欢喜谷掌门吗?怎么会落魄成这个样子?”盈澜儿先问了。 李秉和安子均是吃惊,只从墨家兄弟嘴里知道他是融教东四堂的尊者之一,却不知道他还是欢喜谷掌门。这样两个身份都印证之后,墨家三哥的猜想就被坐实了。果然千花杏坊的药毒之争也是融教搞的鬼。 “我……你们别问了,放我走吧!求求你们了。”鼠尊者忽然跪在了地上,不住的向李秉磕头。嗓音沙哑,完全不是在天之扉时的声音。 “啊,你这……”李秉侧身一步,还是押着他的胳膊,看他那可怜样,脑门在地上磕的咚咚直响。虽然不忍,但还是小心提防,鹿大人中毒而死的事情还在眼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你们放了我吧!”鼠尊者对自己的遭遇闭口不言,只是一味求饶,单手作揖。 连问了两遍,都没有反应,李秉已经有些气急,扬高了声音:“我放你可以,你先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再不说,我就把你送回武威去。那鹿大人中了你的毒,已经死了。云大使对你可是很有兴趣。” 鼠尊者被吓得直起身子:“别……别!我说,我说,你问我,我都说。只求你们放我一马!” 他顿了顿:“自从千花杏坊失败,墨家兄弟查到我欢喜谷的背后是融教,在江湖上广为散播之后,欢喜谷就被数十个门派围攻,已经灭了。我只是侥幸逃了出来。” “所以你这样,也是被正派人士打的咯?活该!”盈澜儿又想起毒学派在千花杏坊做的那些恶来,想着那些死去的弟子,对鼠尊者的怜悯之心荡然无存。 “不!不是的。我被灵枢派的弟子追杀,但最终还是从甘州逃了出来。本来想去投靠我的东四堂堂主豹尊者,求他收留我,结果在半路上却被西四堂的人给抓住了。” “西四堂?就是鸢尊者、鹰尊者,还有象尊者他们吗?” 鼠尊者一脸不可思议:“你……你们也知道?”说完他又低下头,蓦然说道:“这次千花杏坊,还有上次在武威,我们东四堂两次都把主上的事情办砸了。我就猜到主上会训斥。可是却没想到,这次主上居然是下了追杀令。要把整个东四堂剿灭!”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办事不利吗?融教可真是狠毒!”办错了事情就要灭口?李秉也想不通这个事情,只以为是魔教心狠手辣。 “也不是。不管哪个堂口,之前没有办成的事情,也有不少,可是每次也最多申斥几句。这次主上动了怒,是因为我们东四堂的人出了内奸,被主上知道了。” “什么内奸?” “东四堂的堂主,豹尊者的外甥也在融教,叫做鹮尊者。他找到了一个主上想要的东西,不仅没有给主上,反而去打听主上的秘密。这事被西四堂察觉,告知主上后。这天就翻了,下令要把我们东四堂彻底剿灭。” “我在逃跑路上,不巧遇到西四堂的堂主虎尊者,还有鹰尊者。他们抓住我,挑了我的手筋脚筋,又给我喂下我自己配的毒药,如果不是我早点逃出来,自己配了解药,我现在已经又瞎又哑又聋了。”鼠尊者回话的时候,一定盯着李秉,似乎是在揣度他的心思。 “自己的毒药自己吃,你这真的是咎由自取了!怨不得别人!”安子对着鼠尊者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早已经起了厌恶之心。 鼠尊者冷笑一声:“是呀!,自己选的路,又能冤得了谁呢!”说完,他狂笑着摇了摇头,冷喝两声:“我为融教鞠躬尽瘁二十年,想不到啊,居然落了这样一个结果!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又可笑啊!” 李秉看他惺惺作态,更觉得厌恶。盈澜儿倒觉得他的笑中似乎真有酸楚,二十年的尽忠,最后真的成了过街老鼠,那心中想必是有滔天的恨意吧。 “你到底是怎么加入融教的?我记得欢喜谷是甘州百年的名门正派才对!”盈澜儿说道。 “二十年前,我还是欢喜谷的弟子。我一心痴迷毒药,和同门师兄斗气,给他下了哑药,被掌门厌弃,逐出欢喜谷。我本来打算出甘州回老家,结果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主上!” 这个词被三翻四次提起,李秉眉角上挑,问道:“你说的主上,就是融教的教主吗?” “不……不是的,融教教主,我从未见过。我说的主上,是融教二使之一的左魂使。他管着融教的十六尊者。不过即便是他,我也仅仅见过两面而已。” 李秉眉头紧锁,依旧想从鼠尊者的话语里挑出错处来。这人狡猾,不得不防:“融教有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怎么见你的不是四洞八徒的人,反而是左魂使?” “融教里面规矩森严,行事隐蔽。别说四洞八徒我一个都没见过,就连十六尊者,我也认不全。” 他看着李秉没有继续发问的意思,又道:“当时他问我:‘难道这样离开,我会甘心吗?’我说不甘心有能怎样?他便说,如果能让我当上欢喜谷掌门,是不是愿意听命于他。我那时候穷途末路,自然一口答应。 后来他把我带到一个庄子上,庄子里有两个庄主,让我在那里当苦役。起初我还不愿意,后来没多久,就发现那两人其中的一人非常厉害。青苗一脉各派医道,无一不精,我只跟他学了一年,就自信比我师父更厉害。 一年后,左魂使派人联系我说时机已到,又给了我不少人马。我杀回欢喜谷,逼着师父退位,自己当了掌门。 再之后几年,左魂使除了偶尔送些病人来我这里让我医治,一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反而是不断个给钱给人,欢喜谷比之前还壮大了不少。直到五年前,他带着两个病人找到我,说我要先治好他们,并且以后我们三人要一起去找几本经书回来。说来奇怪,十五年过去,那左魂使的样貌,居然和以前一样。” 他说的有气无力,似乎真的是被西四堂的刑罚摧残的仅剩了这一口气,说了会话,居然累的瘫坐在地上。 “那两人中的一人就是豹尊者,当了我们东四堂的堂主。然后五年,我就跟着豹尊者卖命。到各处寻访《三相经》的下落。我曾问过豹尊者这东西有什么用,他只让我别问,也千万别打听,安心做事。我也照办,不敢逾矩。” 李秉已经从墨家三兄弟那里大概知道了这《三相经》的一些消息,即它分黑白黄三种,每种七张帛书,一共二十一页。当下便问道:“那这几年,你们一共找到几页?” “只有一页,白色帛书。当时为了这页书卷。还死了一个‘蝶尊者’。哦对了,那鹮尊者,也就是豹尊者的侄儿,就是接的她的位置。” “咔~!”这一言刚说完,小巷子的尽头拐角处,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是谁?”一股寒意,顺着巷子尽头延伸而来,鼠尊者已经是风声鹤唳,被这一点动静吓的不轻。 那拐角里,走出来一人,粉裙白纱,衣带飘飘,丝巾遮面,手握一把碧色短剑,真是婀娜身段,藏威藏笑。 飞烟红绸白斗笠,一剑凌云笑瀚生,这人正是飞烟剑传人,鸢尊者——倪裳。 她从巷子转角缓缓走来,飘逸的身法,如同脚下开出朵朵莲花。 “你见过蝶尊者?” 三卷 融教密辛 十一章 鸢飞戾天 鼠尊者见了来人,连忙往李秉身后躲:“快!快救我!他是西四堂的人,她要杀我!” 李秉原本也懒得管他死活,不过这鸢尊者亦不是头次打照面,既知她背景,当下提防起来。 说话间,倪裳已经走近,打量了李秉几人,目光最终落在鼠尊者身上,冷言道:“我不杀你!我只想问你一些关于蝶尊者的事情。” “你……你……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鼠尊者噤若寒蝉,似乎已经对倪裳所问之事,心中有了眉目,只是又颇有顾忌,不敢讲明。 “我且问你,蝶尊者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你就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不能说……” “你都已经被融教追杀了,还在乎这些吗?”她顿了顿,表情变得更加冷峻,眉头上扬:“是不是豹尊者下的杀手?原因为何?” 鼠尊者心中一振,扭头看了一眼倪裳,看着她的眼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们很像。当时就猜到你多半冲着她的事情来的。”他转过头去:“可是既然你都知道内情,还要问什么呢?” 欢喜谷为融教效力的事情败露,鼠尊者在正派的路上已经无处容身,融教又因为内奸的事情,牵连于他,也下了追杀令。天地之间,恐怕之后豹尊者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连豹尊者也出卖的话,他才是真的无处容身。所以在蝶尊者这件事情上才会三缄其口。 “果真是他杀的。”心中猜想被证实,倪裳更加愤懑,情绪激动起来,连带着手中的剑也颤抖起来:“那原因呢!原因是什么!” “是主上亲自下的令,说蝶尊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因为这个,我在融教效命二十年,从来不多打听一句。” 他似乎又想起和蝶尊者共事那几年的光景来:“费劲千辛万苦,我们找到了一页白色帛书,交到主上手里之后,以为会被封赏。结果第二天豹尊者就对蝶尊者处了刑法,说是主上已经查明,蝶尊者在查融教的底细,是细作。” “融教的底细?”连带着李秉都起了好奇。 “融教之内,有很多秘密,都不能问,更不能被提及。蝶尊者在世的时候,错就错在好奇心太重,一开始只是间接的知道一点点内情,后来便越查越多,连我和豹尊者也劝不住。不知怎么的,就查到了融教内,那个最大最深的秘密。这才触怒主上,被当成细作,灭了口。” 这事说来说去,也没讲这秘密倒是是关于什么,多半鼠尊者也知情,否则哪还能安然站在这里。不过鸢尊者却似乎知道的还更多些,当下也不再问,只是冷冷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情:蝶尊者的尸骨在哪?这你知道的吧!” 鼠尊者抬头看她,细细观察她的神情,想从中察觉出她和蝶尊者的关系。却看那姣美容颜,既不悲伤,又不愤怒,只是冷漠,冷的刺骨。 “我把他葬在甘州,欢喜谷远处的河边,一座无碑的土坟,坟前四棵杏树,就是那里了。” 听到杏树的时候,倪裳眼角终于浮出一抹忧伤神色:“看在你葬了她的份上,我不杀你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她收起剑,转过身,又回头:“象尊者还在回纥一带,你不要往那边逃了。”说完,便走出巷子。 她和李秉擦肩而过,步伐缥缈,步步生莲。李秉看的清楚,那冷峻面容中,分明掩着眼角的半滴泪光。 鼠尊者趴在地上,忽然转头,看着倪裳,用着已经嘶哑的声音,大喊道:“你姐姐知道你会来,让我告诉你,融教不是你招惹的起的!让你千万不要想着报仇!” 鼠尊者声嘶力竭,鸢尊者却头也不会,冰冷的声音像她手中的剑:“她不是我姐姐,我也不会为她报仇,你管好自己吧!” 一个粉红的影儿,转眼没入了主街上川流的人群,消失不见。 鸢尊者走了,只剩李秉三人看着鼠尊者。 “她的事情问完了,继续来说你的事情。还有些什么事情是你知道的,十六尊者都有哪些人。” “十六尊者,除了东四堂的,豹鼠蛇鹮;就是西四堂的,虎鹰象鸢。南四堂和北四堂的行动更加诡秘,地位也比东西两堂要高;我只知道他们的堂首,分别叫做‘龙尊者’和‘凤尊者’。我没有跟他们接触过,知道的东西也有限。” “那融教的目的呢?只是为了《三相经》吗?” “我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好像一直在找东西。《三相经》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样,另外还有些古代的兵器,古玩字画之类的。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你们放了我吧。”说完,鼠尊者又长跪不起。 三人犹豫不决,盈澜儿低声问道:“怎么办?杀了他吗?这人做的坏事太多,真的是死有余辜。” 她和千花杏坊的弟子们最好,如今又个报仇的机会在眼前,哪肯放过。可是真要自己动手杀这毫无反抗能力之人,又有些害怕和不忍。 看着鼠尊者,李秉想着之前对自己照顾有佳的鹿大哥,还有千花杏坊死伤的那些弟子们,原本恨不得这个始作俑者死无全尸,可看他这么苟且的活着,又觉得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算了!走吧!”李秉淡淡说道。 “你……你们,真的不杀我?”鼠尊者跪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身前几人。 李秉已经往巷外走去,背对着鼠尊者扬扬手: “天地之大,你已经无处容身。死了所有债孽一笔勾销,苟且的活着才是赎罪。” **** 等李秉三人出了巷子的时候,已经几乎要到晚市的时间,街上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离开刚才那巷子,四条街外,有一座七星道塔,已经是整个丰州最高的建筑。 塔顶有两人,凭栏而立。 “看清了吗?怎么样了?”身材彪悍的人,手中抱着一坛酒,先说了话。 这人脸上一道狭长刀疤,从左耳一直延续到右边两颊,很是骇人,他身材不仅高挑,更有一身棕色长袍将健壮的身躯裹个严实,只能从那宽阔的背脊略窥得身材一二。正是西四堂堂首——虎尊者。 “那四人都出来了。鸢尊者放了鼠尊者不奇怪。怎么连子午宗那三人也放了他?” 答话这人,身材更是颀长,比虎尊者还要高出一寸。他五官立体,眼窝深陷,目光精明,更有几分回胡人的面相。这人便是阿跌瑟的哥哥,西四堂鹰尊者——阿跌颜。 他又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虎尊者站在塔顶,一丝柔风撩散他的鬓角长发。看着丰州城中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的亮起,他低声道:“月黑风高,最宜杀人。故意纵他逃跑,就是为了引豹尊者出来。既然鱼儿不要咬钩,那就是这饵无用了,弃了吧!” 鹰尊者点头称是:“这豹尊者还真是狠心,多年同僚因他遭难,也不来救一手!” 虎尊者冷哼一声:“意料之中的事情。倒是那个鸢尊者,居然也能找到这里来,可见是有点本事的。” “虎哥,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他一起做掉吗?” 虎尊者摆摆手:“不可……且不说她武功高绝,你恐怕不是对手。” 他沉思片刻,又道:“其实我在融教二十年,干的事情太多,对融教的底细和目的,心里也察觉出几丝不妥来,除了银钱权利,总觉得主上是另有所图,我已经渐渐对融教的那个‘大计划’感到不安。既然我们不能查,就由得她去查吧!” “好!”鹰尊者应声:“那么子午宗那三人呢?这三人和东四堂两次失利都有关系……” “你看着办吧!查查也好!”说完,把那喝了一半的酒坛放在地上,转身离开:“鹮尊者还没抓到,我得亲自去一趟。南四堂的‘牛尊者’明日才到,这里就全权交予给你了,他和‘左魂使’过从甚密,你好好应对,切莫怠慢。” “虎哥放心,我晓得其中厉害!”他应了话,抱拳目送虎尊者下楼。 看着这满川灯火,嘴里嘟囔一句:“当年我和弟弟想拜入孙前辈门下,不能如愿。今日正赶巧,就让我瞧瞧这孙前辈的弟子,到底有多厉害。” 鹰尊者捡起酒坛,将剩下的半坛囫囵喝下。 “当年,仙萼州被攻破的时候,城里也是这样,半黑的夜色,漫天的火光。” 他不胜酒力,只是一大口,便已经微醺,随即又将剩下半坛从这高耸的道塔上洒下去。 酒化成一道水帘,从塔顶跌下,如银瓶炸裂,落地散出一斛水光。 “总有一日,我要将这弑父杀母,破城屠戮之仇,原封不动,还给突厥。” ———————— 晚上还有一章。新的一周,加油码字。 如果你喜欢我的作品,还请在书品区多多留言。这几天书评区没什么人说话,觉得好冷清。。 如果你在看,来书评区,或者加粉丝群吧——220785545 三卷 融教密辛 十二章 同门之战? “子午宗的鱼汤虽然鲜,可是天天喝也受不了。除了盐巴,这里总算有点别的味道了。”安子夹起青菜:“这菜也很久没吃过了。”说完,撕开手里的馒头,把青菜夹进去,一口咬掉大半。 “有主食就是不一样,这馒头真香啊!” 李秉和盈澜儿也大快朵颐,中原的菜色确实花样繁多。店小二端来豆腐清汤,李秉先给盈澜儿盛了一碗,正拿过安子的汤碗,忽瞧得一个醉汉从门口走来。 一袭宽松的黑袍,深灰的粗麻围脖在粗壮的颈上缠了两圈,半吊在胸前,这人正是鹰尊者——阿跌颜。 他靠在门口,将酒坛举过头顶,将整坛的酒都倒出来,大口牛饮。酒洒在黑色衣衫上,好似团团墨迹。 一坛喝完,他将酒坛摔出门外,嚷到:“小二……拿酒来!” 他身材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头不止,虽说算不上健硕如牛,可也是个干练的胚子。店小二怕他生事,轻易不敢招惹。 掌柜的使个眼色,小二拿了一小罐酒,凑在他身边,双手递上,堆出笑容:“这位爷,这是本店上好陈酿。算是孝敬爷的。店里人多事杂,怕会搅扰了爷的心情,能不能劳烦大爷去别处喝酒。” 这店小二灵活机敏,话说极为中听。可这阿跌颜本就是来闹事的,哪里肯买账。 右手接过酒坛,左手居然一把抓起小二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囫囵拎了起来,说话满是醉言醉语:“你是……嗝儿……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给我这么小一坛酒?还不够……嗝儿……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说完,他用牙撕开酒坛上的红纸封口,左手依旧将小二举着,右手又将那一坛酒灌入腹中,倒悬酒坛,抖了抖:“你看!是不是一口就没了!” 双手一齐甩出,他将小二和酒坛都摔在地上。小二已经被吓破了胆,连忙爬起,躲在账柜后面,不敢再出来。 “快去!再拿酒来!要是让老子……嗝儿……让我喝不够!老子拆了你的招牌……” 阿跌颜说完又是一嗝,连带着反溢出一口酒来,辛味刺喉,反是一口呕了出来。他瞥了一眼场上众人,就当着这酒楼门口,扶着门廊,哇哇大吐。 酒楼大堂几乎座无虚席,虽是满座侧目,却也没有一人敢出来阻挡。 他拿袖口抹了抹嘴,露出三分傻笑:“哈哈,我没事!小二,你尽管去拿酒来!我还能喝!……呕~!” 又是一阵干呕,再抬头,已是面色红润,目光闪烁。 只见他踉踉跄跄绕过三五桌酒席,行动绵软,飘忽不定——果然是醉了。 晃晃悠悠走到李秉近桌,阿跌颜比他高出一个头不止,站在三人跟前,活像一堵墙。 他粗略打量一番,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盈澜儿身上,左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邪魅一笑,又打个嗝儿:“小娘子,长得不错嘛~!”正是满嘴酒气。 他伸手去摸盈澜儿脸蛋,还不等盈澜儿闪开,李秉倏然起身,一把抓住他的后领,一手抓他腰带,将他整个人倒抛出去。 阿跌颜倒在地上,也不起身,一手撑起脑袋,看着李秉,脸上翻出一丝红润:“哟呵~!还敢动手?” 说着身子软绵绵的左右一晃,整个人直挺挺的又站了起来。 这一招不似鲤鱼打挺一般以借力反弹的招式,反而好似有人从他背后推了一把,实在是身法诡异,令人捉摸不透。 “小心,这人是个高手!”本来还以为是个市井酒鬼,但只是露了这一手,就让盈澜儿生出忌惮。 李秉刚拿起桌上的剑鞘,正要抽剑,门口忽的冲进来四个酒保。 说是酒保,实质上是这条街上的九流混混,平日里每个商铺收几贯吊钱,一旦哪一家有人摆不平事情,他们就出面“调解”,也算是一个谋生门道。 “哪里来的不开眼的家伙。你现在滚出去,我们还能放你一马!”领头的那小哥凶神恶煞,满脸横肉,手中一把尖刺流星锤甩的虎虎生风,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威慑。 阿跌颜没有理会四人,反而紧盯着李秉,淡淡道:“小弟弟,你这是要比划比划?” 四个混混瞧着阿跌颜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心中怒意更盛,操起手中家伙,迎面攻了上来。席面上的人看着要闹事,纷纷往后躲,三五桌人已经夺门而出,剩下十来人,也都四散开来,寻个靠墙位置。难得有热闹,不瞧白不瞧。 嗖~!一发流星锤直攻阿跌颜面门。 阿跌颜身子不动,只是微微侧颈便躲开了这招,顺势反手一抓,握住流星锤的铁索,猛一拽,将流星锤夺在自己手里,学着刚才混混头目的样子,将锤头反砸回去。 混混可没有奇妙身法,硬抗一击。锤头击胸,他整个人倒飞出去,再也起不来。 阿跌颜看着三人混混手下对自己生出惧意,不敢上前,随手将流星锤当做“暗器”掷出,攻的便是那三人的脑袋。 锤身飞出,在空中划出两圈弧线,正巧从李秉身前掠过。 李秉抓起桌边剑鞘,手腕抖了一个剑花,剑柄挂住流星锤的铁索,暗使一股巧劲,将锤身带偏。 流星锤失了准星,砸在酒楼的柱上,半个锤头都嵌入其中,要是这一锤刚才砸在三个混混的脑袋上,这三人哪还能点活路? 不过阿跌颜本意也是想逼李秉出手,否则以他的本事,要杀着四人,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 那三个混混见情况不妙,看了一眼酒楼掌柜,抬起自己的老大,跌跌撞撞像丢了魂一样,夺门而出,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店小二蹲在账柜后面,大气也不敢出。掌柜的看着要坏事,悄悄从后门溜出,连忙赶去找差役求援。 刚才躲在一边围观的人,看着这下真的下狠手,也不敢再久待,上楼的上楼,出门的出门,整个酒楼大堂,顷刻间就只剩下李秉三人和阿跌颜而已。 “兄台,这下手是不是太重了些?”人命关天,李秉看他如此狠辣,加之刚才这人又轻薄盈澜儿,已经动了怒气。 “重吗?”阿跌颜略带把玩意味的一笑:“更重的还在后面呢!”说罢,双手比出架势,正是醉拳的模样。 李秉也一手抽剑出来:“看来你是存心找事!”他刚一出手,又觉出不对来。一招“星行夜归”才起了势,又连忙停下。这劳什子《阳月剑诀》是不敢再用了,当下两式“李家剑法”迎头而上。 话说这没了浑厚的内功,李家剑法原本也只是一个入门剑招,浅陋粗薄。李秉攻了十来招,连阿跌颜的边都没摸到。 阿跌颜原本也是想探探他的底,结果这李家剑法一露出来,他心里更多了几分嘲弄意味,也不还击,只靠着灵活的身法,将李秉戏耍一番。 李秉又几招下去,依旧不中,反是越打越急,招式更乱。 盈澜儿看着李秉处于下风,解下腰间软鞭,一记猛抽。 “啪!” 鞭尾落地,一声脆响。盈澜儿借着这力道回身又是横扫一鞭,配合着李秉的攻势,让阿跌颜避无可避。 这鹰尊者也是厉害,瞧着已无退路,反而迎着李秉的剑招而上,左手虎口轻轻含住剑尖,灵活一步,走到剑身一侧,右手猛的推出,一股内劲从掌中喷薄而出,轻而易举将李秉的铁剑震断。 这剑原本就是安子在子午宗期间锻出的最好一把剑,论品质还不到正七品剑,只是勉强可用罢了。 阿跌颜随手将这剑尖当做暗器掷出,李秉用断剑一挡,将剑尖弹开。 “噌!”两剑相撞,擦出一道火光来。 鹰尊者原本可以借着这股机会,连攻李秉。不过他并不着急出狠手,一个闪步,又退回来。 还不及变招,又听着背后鼓起呼呼风声,也不回头,右手往背后一抓,正好握住盈澜儿的皮鞭,猛地一拽,竟然将盈澜儿拽飞,摔在地上。 李秉现在更加生气,握着半截断剑,左步踩凳,右步上桌,高高跃起,便是一招猛劈,恍如万钧之势——正是阳月剑诀的“河倾月落”! “我要你死!”怒气上头,李秉哪里还管的了那许多。虽然还没有内力,但这剑法上的差距却立刻体现了出来。 阿跌颜看着剑法变了气势,三两步退开,冷笑一声:“这才有点意思!” 一招未完,李秉跟上阿跌颜的步伐,对胸便是一剑,由下至上,反手斜刺,正是“对月行樽”。 阿跌颜刚要循着旧法去抓这半截剑身,一出手便发现这剑法的气势比之前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若是徒手去抓,说不定要把自己的手掌也送进去,当下变招去击他手腕。 李秉身体前倾,两招打出气势,又是横剑一斩,身形飘逸,以攻待守,便是“朗月清风”。 两人都是攻势,生面硬碰。阿跌颜再次使出他那鬼魅身法,躲开剑招。李秉也忽的用剑柄在手里转个圈,改成反手握剑,收臂回刺。 “搂云逮月!” 这月四剑一气喝成,不仅打出压制了鹰尊者的气势,连李秉也觉出畅快来。精妙剑法的招式衔接,果然不是粗浅的李家剑法可比。 刚才还略有轻蔑的阿跌颜,这四个回合斗下来,也不敢怠慢,重新正了正身形,双手假握酒樽,正是醉拳的起势。 他有意藏着自己的本家“鹰击长空”的爪功,只用醉拳来斗敌。 “小子!接下来,我可不留手了哟!” 三卷 融教密辛 十三章 风云乍变 却说李秉和阿跌颜在酒店中打斗的同时,另一边掌柜的已经找到了府衙差役,二十来人,轻甲黄衣,腰挂朴刀,循着主路,整齐列队,往酒楼赶去。 原本挤挤挨挨的道路,被这群当差的一赶,辟出了一条道来。 街边的面摊上,一个粉衫女剑客刚刚夹起一筷子面条,听着背后这当差的脚步声,停下了动作,微微侧目。 “官爷!再快点吧!那个黑袍人,听口音是个回纥蛮子,不仅个子极高,武功也强,再晚一点,怕是要把我的店给拆了。”掌柜的跟在捕快身后,不断催促。 捕快被催的也有些不耐烦,白了掌柜的一眼,瞧见他那老实模样,对着一队人马冷冷道:“跑步前进!” 粉衫女子闻言,从腰带中摸出两枚铜板,拍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短剑,也跟在了群差役的队伍后面。 再回到酒楼,李、盈两人和鹰尊者斗的正酣。 阿跌颜的身法变的比刚才更快,须臾之间,似乎压制住了李秉的攻势。 李秉现下没有内力,剑招威力大减,更何况他也心知这《阳月剑诀》每用一招,自己的内力就会增长一丝。如果用的太多,恐怕手上的那银铜两环就束不住了。他当下变招,改用攻势更加刚猛的日四剑,想要速战速决。 “挥日阳戈!”李秉荡剑一击。 阿跌颜左闪躲开,断剑劈在木桌上,桌面顿时炸裂,木屑四散。 奇了!这一招,居然带着浑厚内力,威力大增。 李秉手臂上的内力刚刚充盈起来,一招之后,又荡然无存。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阿跌颜原以为李秉的内力不纯,所以这精妙剑招,徒有其形,没想到之前都是在藏拙,当下更加谨慎小心。 那内力的感觉刚一回来,李秉就心道不妙,再看手上的两道环,原本就驳杂不清的银色环,瞬间又剥离了不少,变得更加模糊,几乎快不成环了。忽然之间,那阳月剑诀,李秉不敢再用了。 可阿跌颜发现李秉藏拙,哪里肯罢手,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攻势更加猛烈,除了鹰击长空的爪法没有使用,其他招式全部都亮了出来。三式醉拳捶胸,又急又猛。 李秉正分神想着手环的事情,等看见阿跌颜袭来,已经晚了一步,刚刚挥剑,一拳已经击到他手肘,将断剑剑身震飞,横插入柱中;又一拳击腹,将他整个人身形都打的后退。 还不算完,阿跌瑟一把拽住李秉的腰带,猛地回拉,当胸又是一掌,打的他倒飞出去。 两力相冲之下,李秉的粗布腰带被震断。腰间没了束缚,皮袄褂子散开,露出白色的内襟。 两本秘籍带着一张帛书,从他胸口处的内襟里掉出来,在空中翻飞,又落在地上——正是李秉一直贴身收藏的《阳月剑诀》《白雪内经》以及休屠人祭坛里的那张无名帛书。 这是一瞬停留就让其中夹的纯黑帛书一览无遗,一连三张,统一的样式,不同的图纹。 阿跌颜愣了一瞬间,眼中震惊到难以置信!整个世界到处寻找的《三相经》帛书,居然一下有三页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舍了李秉,连忙伸手去探那帛书,盈澜儿猛的一鞭,缠在他手腕上,硬生拽开。 谁知这阿跌颜见到地上的东西,已经发了狂,全不留手,反抓住皮鞭,将盈澜儿拽飞到自己身前,凌空就是一掌。盈澜儿身法大乱,匆忙间也伸手对掌。 两掌相击,阿跌颜岿然不动,盈澜儿被打的倒飞出去,跌落在桌上,痛叫两声。 胳膊脱臼,五脏六腑也被内力震得疼痛不已,再也动弹不得。 阿跌颜心中只有那三页残卷,懒得再管盈澜儿,连忙俯身去抓经书。 李秉也回过神来,场上情况如此危及,哪里再管的了那手上的禁制,从柱子上拔出断剑。一步跨出,抬手便是一招众星拱北。 一剑刺出,这剑招还未打在阿跌颜身上,李秉手腕上的银色光环,忽然光芒大盛,转瞬又崩裂,化为万千银粉,弥散在空中。李秉向前突刺,银粉便从他指间流过,扑在面上。 银粉闪闪,如漫天星光,甚是瑰丽。 三金锁脉,这白银一环,便是破了,李秉腕上,仅剩紫铜一环。 却说这一剑蕴含充沛内力,气势滔天,连剑身上都出现了蜂鸣。阿跌颜也不敢硬接,只得收回手来,后退两步,抓起旁边一个木凳对拼。 “嘭!” 木屑横飞,两人都被这内劲相冲的余波震的后退半步。 阿跌瑟看着刚才的银粉飞舞,李秉的真气又忽然涨了数倍,还以为是他启用了什么暂时提升修为的秘法,更不敢大意,终于不再留手,双手由掌变爪,对空三招,刮起疾风刺耳之声,算是起势。 李秉看着这鹰爪功,又想起黎无寒和公羊无际说的“两兄弟”的事情来,心中大致明白了,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鹰尊者。 地上三张帛书,和两人都是一步之遥;即便都想拿到,可谁也不愿先踏出这一步。 忽的,外面行军的声音越来越响。两队黄衣人影闪过,一圈捕快吏役转瞬将这酒楼大门堵个严实。 “是何人在此聚众斗殴!给我拿下!” 为首的捕头大手一挥,这些差役顷刻间全部涌了进来。 阿跌瑟瞥了一眼众人,心中一横,不再迟疑,伸手去抓那三张帛书。 李秉见他动,也跟着一步跨出,左手去抓那秘籍,右手反转一剜,便是一招“日饮无何”,去截他手的去路,欲逼他躲开,。 谁料他已经拿定主意要拿到那三本帛书,左手竟然一把死死握住李秉的断剑,一股鲜血喷出,将他的左手掌心浸的鲜红;右手再向前奔了一寸,先李秉一寸,将那沾着血的帛书抓在手里。 说时迟,捕头大人喝了一声:“住手!”,二十多柄朴刀朝两人肩头架去。 阿跌瑟反应极快,左手回掏,夺了一人的兵刃,顺带一扫,逼开其他差役,两步踏出,凌空飞起,一脚蹬在房柱上,借力从窗户跃出。 李秉看他抢了经书又逃走,也想追将上去。可这一步还没迈出,十多柄刀就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另外十人也围在自己身边,当下不敢在动。 他心中着急,对着那捕头大喝:“我又不是贼人,那黑衣人才是,快追啊!” 安子看着差役来了,也跑出来:“我们是来帮忙抓贼的,你不抓贼,反倒抓我们!真的贼人已经跑了啊!” “嚷什么嚷?”捕头一脸不悦,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你是捕头,还是我是捕头!”说完他啐了一口,朝着门外大喊:“掌柜的?掌柜的!你他妈……人呢?” 那掌柜的得了传唤,三两步走进来,站在门口,点头哈腰,细细瞅了瞅一下李秉的面容,默默道:“他好像是客人……对……他就是客人,我记得他,他是帮忙的,不是那人。” 捕头应了一声,又道:“这样啊!那收了吧!” 一令既出,所有差役收了刀,放开李秉。 李秉刚摆脱这些差役,又连忙追出酒楼——外门人头攒动,满街灯火,哪里还看的到鹰尊者! “哎!”李秉恨的咬牙切齿:“这下可糟了!” 李秉气恼之极,手中的剑柄捏的咯吱作响。这群衙役来的真不是时候,他白了一眼那个捕头,真想上去给他两拳。 他本想追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到阿跌瑟的踪迹,可盈澜儿一声低咳,又引的他回来,围去桌边。 “你还好吧!”李秉伸手扶她坐正,可手刚一碰她,盈澜儿就疼的哇哇直叫。 李秉看她的样子,低声道:“左手骨头都错位了,不能动。你现在这呆着,我去找大夫来。” 那群差役刚要走,捕头听这话,又折回来:“不就是脱臼吗?这点事还要找大夫?”说罢,慢步走到桌前,在盈澜儿手臂上摸了摸骨。随手抓起桌上筷篓里的一把筷子,放到盈澜儿嘴前:“咬住咯!别松口!” 盈澜儿知道他要正骨,张口咬住筷子,看着那捕头,微微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好。 捕头也不废话,连数也不数,伸手就来。 “啊!”一声闷叫,李秉看着盈澜儿口里的筷子,分明颤抖了一下。 “行了!你试试吧!”捕头说完转身便走,临出门前,他打量了一下酒楼里一片狼藉的样子,朝着掌柜的说道:“你看你这里乱的,自己收拾收拾吧!下次看到凶神恶煞的人,找点差人来找我们。别都指望你们街上那几个混混!听到没!” “诶!诶!”掌柜的点头哈腰,送走一行差役。 看着差役离去,李秉原本想亮出世子身份,让这群差役帮忙找人。可自己身上一个信物都没有,空口白牙,估计也没人能信,当下作罢。 盈澜儿也活动活动胳膊,果然又恢复如初,只是自己挨了鹰尊者两掌,五脏六腑翻腾的厉害,既不敢运功,也不敢大动,只能扶着桌子坐下调息。 李秉对着安子说道:“你好好照顾着你澜儿姐姐,我出去找找!” 安子知道其中关系厉害:“秉儿哥,你小心!” “我也去!”这猛的一动,盈澜儿又震得自己身上中掌的地方生疼,面露难色:“算了算你,你去吧,我动不了了。那人武功高卓,你千万小心!” “你好好歇着吧!这些事情交给我!” 三卷 融教密辛 十四章 清辉玉臂 李秉出了酒楼,这夜色中的丰州,完全不同于回纥冷清,彩灯彩仗,应接不暇,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果然呢!是真的到了年下了,处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当真是到了中原的花花世界。 李秉一路追出来,四处寻探,单凭阿跌颜那“高耸入云”的个头,绝无可能在人群中注意不到他。 追出三五条街,仍旧一无所获,李秉心灰意冷,正要折返回去,忽听的邻街传来打斗声,好似屋瓦落了一地。前面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不一会就围成了一个圈。 李秉换忙推搡开挤挤挨挨的人群,奋力向那条街冲去。还未走近,就瞧着一个黑影,三两步踏墙上了房顶,一个粉衫子紧随其后,也跃上房梁。 两人踏瓦而行,前面那人,无心恋战,头也不回,施展开鬼魅身法,三两步踏出五六丈去。后面这姑娘步伐轻盈,论轻功也不逞多让,始终和前者保持一丈远的距离。这正是鹰尊者和鸢尊者。 李秉见状,也想一步跨上房顶,跟上去看看情况。可猛跃之下,只跳了半房高,撞在墙上,磕的头破血流。 路上的行人,看着李秉主动撞墙,又抱头在地上疼的直不起来身,均是驻足侧目,哄笑成一团。 李秉直起身子,摸了摸额头上,已经擦破了一层皮,还肿了起来。再看房顶上,早已经没了两人的踪迹。 他的轻功原本也没怎么练过,论基础,说不定还比不上安子的一苇渡江,以前有着充沛的内功,还能勉强飞檐走壁一糟。现下内力全被锁住,连带着轻功也不好用了。 既然上不了房,只能在拥挤的人群里,朝着两人刚才狂奔的方向追去。一条街又一条巷,已经渐渐出了闹市区,越走越偏僻。 凭着感觉追了很远,李秉最终还是把人给追丢了。四下到处找了找,全然无迹可寻,刚要转入另一个巷子,忽然前面漆黑的街道里,传来两声低咳。 李秉回头,小心翼翼的走到巷尾。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鸢尊者满身是血,连紫色面纱上也沾染不少,有气无力,仰头靠在墙角,双手不住的战栗。 而她身边倒着的那人,正是鹰尊者阿跌颜——面胸朝地平躺,手里还抓着那三张帛书,背后插着一把翠绿断剑,鲜血顺着石缝一直流到李秉脚边,显然是气绝了。 “啊……!”鹰尊者的功夫,李秉是领教过的,如果他使出全部能力,自己尚且不能敌。想不到这鸢尊者居然如此厉害!飞烟剑传人,这个名头,果然有点名堂。 不过,这两人都是西四堂的尊者?缘何会自相残杀? 鸢尊者看着李秉靠近,用力蹭了一下墙面,想站起来,却还是失败了。 “你们这是?” 听到过鸢尊者和鼠尊者的对话,李秉多少也猜到这鸢尊者加入融教是另有图谋,并非表面那么忠诚,又问道:“你为什么要下手杀他?” 鸢尊者额头上渗出岑岑香汗,白了李秉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差点闯下滔天大祸!” “我?我怎么了?”李秉说归说,不过还是不能判断鸢尊者是否对自己又敌意,不敢轻易靠近。 倪裳似乎非常痛苦,也不回李秉的话,全身都倚在墙上,纱巾后的面容看不清楚,只能瞧见额上岑岑薄汗,还有她上下颌一直在颤抖,牙齿咬的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你……没事吧!”借着微弱的月光,李秉也瞧出事情不太对劲起来,又往前靠了两步,才发现她也受了重伤,双臂的血液顺着浅粉衣衫流到腿上,小腹上的粉衫子也被血浸红了一大片。 忽的他想起赤仁受伤的样子,忙道:“他是不是用鹰爪功伤你的手臂?” 鸢尊者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看着她额头和鬓边的汗水,李秉无奈,只能自己上前,撩起鸢尊者的袖口,查探她的胳膊,细皮嫩肉,白皙如雪,月光沁在上面,更生得几分清冷。 此情此景,正是应了那句诗: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她胳膊上有一处爪痕,和赤仁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排四孔,指尖大小,深可见骨,红血掺着黑血,顺着胳膊一直流到小指尖。唯独不同的是,这伤口周围的黑色腐毒要比赤仁的还严重不少。 两人打斗这才多一会的功夫,这肉就已经开始溃烂了。 鸢尊者看着李秉碰了自己的手,愤怒的瞥了他一眼,本想骂他淫贼,更要动手扇他耳光,可鹰尊者留下的三处伤痕实在是疼痛难忍,刚一抬手,这揪心的疼痛更加难忍,连带着心脏都抽搐了一下。 李秉也不管她的生气,只道:“黎无寒说过,这个伤要是不及时治的话,腐毒入了心脉,就神仙难救了。” 一手取了鸢尊者落在地上的剑鞘,送在她嘴边:“咬住!会很疼!” 鸢尊者扭头逼开,一言不发。 李秉不敢耽搁,冷声道:“随你吧!你要逞强就试试!”说罢,又拔出插在鹰尊者后背的飞烟剑,试着在鸢尊者手臂上比划了比划,找准位置。 临下手前,还是看了一眼她,问道:“我要下手了,你要不要咬住剑鞘。” 鸢尊者扭头闭上眼睛,再不答话,双颚颤抖的更加厉害。李秉也无奈,直接动手割开伤口。这腐肉若不割除干净,只要留了那么一丁点,便会越扩越大,所以只能从未中毒的地方割开。 活活的割肉,那痛感怕是一般人实在承受不了。 李秉沿着伤口割了一圈,忽然一刀割的深了些,倪裳身子猛的颤抖一下,猛地抓住李秉的胳膊,又睁开眼睛,死死盯着李秉。 李秉也知道自己这一下下手重了,连连道歉,后面切的更仔细了。 将整块腐肉都拿掉之后,鸢尊者的伤口流血更多。李秉从阿跌颜的黑袍子上面,撤下一宽一细两个布条,细的系在伤口上面止血,宽的包扎好伤口。 李秉又按着这个方法把左臂也处理掉,只是这次下手更加娴熟。 不得不说这飞烟剑确实锋利无比,割肉如同切豆腐一般,怕是因为这样,反而整个过程会更加疼痛。鸢尊者咬牙硬抗,一声不吭。倒是让李秉多了一分敬佩。 两个伤口处理完,李秉又伸手去探那小腹上的伤口。 刚伸手把那粉衫子揭开一半,鸢尊者忽的一耳光甩在李秉脸上,低沉的声音怒喝道:“不要脸!” 李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吓了一跳,一手摸在脸上,又痛又辣,当下怒意也升了起来,大喝道:“我在救你!” 鸢尊者白了他一眼,把自己的衣衫整理好,撑起身子来:“你治好我的手就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会处理。”怕是两个手臂治好之后,倪裳的痛感稍减,说话声音也比刚才有气力了些。 李秉心道:刚弄好你的手,你就打我。这种贱人不救也罢! 他也不想再跟这个恶婆娘多说一句,起身从阿跌颜的尸身上拿起那三张帛书,又道:“那好,那你自己处理吧!我走了!” 倪裳看他举动,大喝出来:“等等!这三张帛书你不能带走!”刚要出手阻拦,又扯的小腹伤口生疼,眉头一紧,立在原地不动。 她原本想自己把三张帛书都拿走,忽然一想,似乎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保护这帛书周全,又道:“你最多拿走一张,这帛书我要带走两张,不能全留给你!” 李秉懒得理这个疯婆子,看她物理还手,拿起帛书便要离开。 倪裳一手拿起飞烟剑,猛地站起身,以剑抵住李秉的后背:“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这真是东郭先生遇见了白眼狼。李秉不看她,冷声问道:“你要恩将仇报?” 倪裳虽然孤傲冷峻,但也知道这么用剑指着自己救命恩人并非道义,遂冷声解释道:“左魂使手里,至少有三张《玄冥黑经》了,甚至可能有四张。如果拿了你这三张,他就集齐全部七张。万万不可!你武功平平,一旦消息走漏,若你失手被擒,那就闯下了滔天大祸!” “哦?这么说,你知道这《三相经》的作用?说来听听?”李秉对倪裳的话大感好奇,也不管指着自己后背的剑,当下转身,一掌推开那凌厉剑锋。 “《三相经》的来历,我并不知道。一开始只以为每一页都是一门武功秘籍而已。后来才听说若七页凑齐,则是一个阵图。但是具体有何用,不得而知。”她伤并未痊愈,咳了一声,又道:“这东西对融教干系巨大,万万不能让他们得手。” 李秉站在原地不动,思量再三,又似乎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今日一个鹰尊者自己已经应付不来,万一那传闻中的虎尊者、豹尊者找到自己,又该如何?假如融教真是对大唐不利,给他们集齐七页黑色帛书,自己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那这样!我拿两张,给你一张!你看如何?”李秉自有盘算,自己身上的内功,肯定和《阳月剑诀》或《白雪内经》脱不了干系,万一有一天要用到这两个功夫秘籍的正本,到时候东西又不在手上,岂非尴尬。 但那休屠人祭坛里拿出的一页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可有可无,给了倪裳也无妨。 “不行!”倪裳只鹰尊者能从他手上抢走帛书,他必然武功平平,两张帛书在他手上便太危险了:“最多只能给你一张。” 李秉懒得理她,将休屠人祭坛那张帛书递到她身前:“你要就要,不要我就拿走了!” 见他不理自己,倪裳更加发怒,刚要动手可小腹上的疼痛越来越强,连站着都很费力了,只能接过帛书,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要逞能就随你。不过千万别再被融教的人抓住了。” 李秉冷哼一声:“该小心的是你吧,今日街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去追鹰尊者,融教稍加打探,就能查出来是你动的手。恐怕你在融教再也呆不下去了。” “这个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倪裳倔强的收起飞烟剑,强撑着先一步从李秉身边走过。 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影,李秉忽的对这个倔强的疯女人生出几分怜惜来:“喂!别忘了你腹上的伤!” 倪裳却连头也未回,转身出了巷子。 李秉看着旁边鹰尊者的尸体,自言自语道:哎!你这是何必呢。得了,就让我把你的尸体藏好,送你这最后一程。 十五章 漫补桃花 掩藏了鹰尊者的尸身,又将两页帛书收好,李秉才赶回酒楼,快到的时候,在路上又碰见来寻自己的安子。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盈澜儿坐在大堂,张望着门口,不过她面色已恢复如初,鹰尊者留下的伤没有大碍。 “你们回来了。你没事吧!” “没事。”李秉走到桌前,也不坐下,给盈澜儿使个眼色,瞥了瞥客栈门外,行色匆匆,低声道:“东西找回来了,我们出去说。” “出去说?今晚不要在这投宿吗?这个时辰怕是城门都下钥了,出不去吧!”盈澜儿一愣,但还是跟着李秉出门。 “客栈当然是要投的,不过刚才在外面发生了点事情。安全起见,得换一家客栈!” 三人游走在街上,安子牵着缰绳,拉着马儿和板车。李秉将刚才的经过说给两人听。一听阿跌颜被鸢尊者杀死,两人也都大为惊异。怪不得李秉要换个地方,要是被融教找上门还得了? 李秉道:“不知道是不是融教已经盯上了我们,得赶快回到长安才好!那一家客栈太引人注意,太不安全,我们还是换一家的好。” 说话间,三人路过一间宽阔门脸,二层木楼,雕梁玉栋,碧瓦朱栏,左右两只黄纸灯笼下,龙飞凤舞写着一副对联: 三千珍馐敬谢五湖好汉 两盏淡酒堪酬四海英雄 额顶上一个大大的金字招牌:“侠客行”。 一眼望进去,里面方桌板凳、钱柜酒架,一应布置都是客栈没错,却不想怎么这样的名字。 “这老板倒是有意思,写个对联气魄也太大了些!”李秉原本就在找客栈,看着这对联,又生出好奇来:“我去里面问问?” 安子在外面牵着马车,李秉和盈澜儿同行进入客栈。堂上坐的人不多,但桌上都放着兵刃,看得出来,皆是习武之辈。 那些人瞥见李秉进来,目光纷纷投到他身上,气氛略有些怪异,一刹间空气忽然静的出奇,让李秉好不自在。 他走到账柜的跟前:“小二哥,借问,这是客栈?” 跟前这人看起来和李秉差不多大,瞧着李秉走进,停下了手中拨攮的算盘珠子,抬头笑脸相迎:“这是客栈,也不是客栈。我这儿不做普通人的生意,来投店的,十有八九是都是绿林英雄,江湖侠客。这些人都长住在这里,等机会。” “哦?等机会?等什么机会?” “等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绿林之中多好汉,可生不逢时的,也大有人在,多少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没有机会实现必胜抱负。于是就有了我们这么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这里招揽英雄。这些人都是在这里,等着被招揽。” “还有这种地方,当真稀奇!”盈澜儿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武士剑客,瞧着那些人像看着猎物似的看着自己,觉出一丝不善来。 “所以,二位。你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投店吧!这里现在住的人,都是为了明日的比试来的。你住这里,小心误伤了你!” “明日就有比试吗?这么巧?”李秉一听这话,好奇心大起:“那我要是不比,呆着看看,可以的吧?” 日日都听江湖闻,刀光剑影,马革裹尸,当任自豪侠,放荡不羁才是,李秉也是因此要出来长见识。可这一路上的发生的事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有半分他想象中的样子。 侠客比试,锄强扶弱,实现抱负,这才是李秉心中江湖人的形色。他当下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这过了这侠客的瘾。 “看是可以,不过如果只看不比的话,这食宿的费用,可要自己出。如果是为着招揽而来,本店食宿费用全免。怎么样?二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们一行三人,今晚就在这住下了。”李秉兴致正浓,回头看一眼盈澜儿:“我们就在这住下,好不好?” 盈澜儿看着这些人都不是善茬,本来还想走,看着李秉这么高兴,也没办法拒绝,点头应下来:“好呀!” 小二哥看着生意做成,猛地拨了一下算盘珠子,打的啪啪作响。 “好嘞!三贯一位,一共九管!二楼左转,第三、四、五三间客房就是了。” “这!么!贵!”李秉刚要谢过店家,一听这价钱惊得眼睛都要飞出来。寻常客栈三十文钱已经算是顶好的,这三贯钱一位,可是贵了百倍。 小二哥露出一副猥琐的奸笑:“嘿嘿。这客栈的生意还得做不是,这么多人都不花钱,那钱还不得你们这些看官老爷出吗?”他笑眯眯的看着李秉,眼神迷离:“怎么样,二位,你们还要住吗?” “要住,当然要住!我这就去外面给你拿钱去!”李秉应道,又反应过来,剩下的盘缠也不多了,问道:“那我们三人住两间也行的吧!” 小二哥敲了敲桌子,咧嘴一笑:“嘿嘿,本店规矩,按人头收钱,三间两间都是一样。你要喜欢,住两间也行!不过这价钱嘛……” “这黑店!是真的黑啊!”李秉心里嘀咕一句,知道这小二哥已经吃定自己,遂道:“那算了,还是三间吧!马儿拴后院吗?” “诶!没错!两位请了!”小二哥指指旁边的一门:“外面还有个偏门,专门给马用的,放在马厩之后,草料不用管,伙计会照看,保证恶不了!” 李秉抱拳谢过,和盈澜儿退出大堂。 刚才的对话,在场的人都听个清楚,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看李秉两人的眼神都和善起来。既然不是来比武的,说不定就是个有钱人,明日之后,当了自己的主子,也未可知啊。 从账柜到门口短短的一段路,来回走了两次,这风向变得可真快! ***** 却说丰州的地盘,算不上大城,和武威比起来,甚至还要小些。不过因为坐落在回纥入长安的重要通道上,军事意义尤为重要,所以城墙并非普通州府的三丈墙,而是四丈五尺。 (十尺为一丈,一丈约三米。) 城东头的城楼上,五人一队的城防军左右巡哨。现在的丰州不同于大唐吐蕃边境,几乎没有多少城防压力,守卫自然也不多,主要还是例行巡视,以防盗匪。 五人在城墙走踱了踱步子,回头望向这满川灯光。 “今日这就是最后一值了。明个,我就跟老婆老娘回永州老家去探亲戚。过完正月才回来。几位兄弟,我们过年后再见了。”说话这人,四十来岁,面容沧桑,胡子拉碴,是个壮劳力汉子。 “老李你这是五六年没回去了吧!” “哪呀!十二年了!自从来了这丰州当差,就再没回去。安史之乱刚平息那几年,到处都还兵荒马乱的,娃们也还小,拖家带口的,没事瞎跑什么。也就这两年,天下又逐渐太平下来了,才敢回老家去看看,也不知道老家还有人没,都好几年没收到过族里的信了。” “回去看看也好,多年没见,见面肯定格外热情!”这年轻小伙刚说话,忽然耳廓微动,猛的回头,拿火把对着城墙下面照了——却是除了枯草,什么也没有。 他又极目远眺,眼前还是一片荒原,银色的月光洒在原上,一切都清晰可见,无所遁形。 “二刘!你怎么了?” “没事,刚才下面好像有什么动静,可能是我听错了!” “要到年下了,盗匪也猖獗起来。多小心点总是没错的!”老李也跟着用火把四下查探,看着确实没什么异样,才放心下来。 五人说说笑笑,继续巡墙。 城墙另一边的街上,一个人黑衣中年人,鬼魅般,从空中落下,双膝微曲,又重新站稳,薄薄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他慢慢揭下自己披风上的黑色帽兜,将整个头露出来,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越过的,那厚厚的城墙。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个头不算高,和李秉相近,皮肤白皙似凝脂,眉毛窄却浓,鼻头厚实,嘴大而聚,长得也算是俊朗。不过身材却是和这清秀相貌有些不搭,虎背熊腰,宽肩阔臂,孔武有力。 最出奇的便是他的一对眸子,虽也是白仁黑瞳,不过双眼之中,皆有一条橙黄细线横向贯穿,细如发丝,蜿蜒盘旋,若非细细查看,绝对难以察觉。 在相术里,这眸子名叫“蛰龙眼”,极其少见。命理之中,主的是早年生活困苦,中年大富大贵,晚年淡薄清闲,隐退自在。 却说这些相术还真是有些门道。不知他早年是否困苦,不过单是年仅三十就当上了融教“南四堂”的二把交椅,更是“左魂使”的心腹,恐怕比东西二堂堂首的地位更加尊崇,这中年的大富大贵是已然应验。 这人便是“南四堂·牛尊者”——陈青牛是也!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侠客行”客栈。低头刚迈出左脚,便消失在城墙边,只在原先站立的地方,留下两个淡淡的脚印。 论轻功,这修为可谓登峰造极。 ———————————— 今天手感很好,我试试晚一点能不能再写一章。 另外这个陈青牛,可能也有人看出来了,是从我很喜欢的一个大神“烽火戏诸侯”的作品《桃花》里取出来的,试着给他写一个结局吧。嘿嘿。 如果有人在看盗版书,还请来书评区留个言。一个人默默的码字,有点落寞啊。  十六章 奇经秘闻 一间客房,古色古香。角落的黄花梨床架上,三层白纱帐,官窑的素白瓷枕,连带着被褥都是墨青色莲花缎子。 旁边一方八仙桌上,正中摆着两条白玉镇纸,其右侧放着一方清水砚台,砚上雕着童子牧牛的图纹;左侧是一方红泥,泥上立着一枚寒玉阴文印。 一人刚刚进屋,脱了黑色披风,露出一件白底蓝纹的长袍来。 这种料子的作法和样式,在行里被称作扎缬(xie),是使织物在染色时部分结扎起来使之不能着色的一种染色方法。起源于汉朝时期的中原地区,但却兴于南诏和滇黔一带。 他揭开长桌边的一个紫竹镂空香筒,刚用瓷勺取了沉香木粉抖入香筒中,还不等他将沉香木粉的瓷罐合上,便有人敲了门。 “陈大哥,是我!” 陈青牛让那人进来,自己先落座。来人正是之前“侠客行”客栈里,接待了李秉的账房小二哥。他一手掩门,一手带着托盘,上面放着一菜一饭一汤一茶。 “陈大哥,还没吃呢吧!我亲手做的,你尝尝。”说完,他先取下托盘上的紫砂茶壶,先给陈青牛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我知道陈大哥不喜酒,只饮茶。就取了这‘汉中仙毫’。青茶之中,最顶级的上品,去年庄子上,就产这么一瓮,一直没舍得喝。” “你的手艺,总是不会差的。”陈青牛没有动筷子,原本也没想动茶水,不过闻到淡淡的茶香,还是忍不住小呷一口。 “嗯,不错,果真是好茶。你费心了。” 萧纨得了赏识,心里高兴,又道:“我大概猜到陈大哥今明两天就会过来,还在前面大堂傻等。不想陈大哥早就到了楼上。” “我也是刚到不久。”他又尝了一口茶水,看来是真的喜欢,一饮而尽,才问了正事:“怎么样,这次来了多少人?” “年下的人不多,大概只有二十来个。不过却有两个十分厉害高手,他们的武功路数连我也看不穿。以前给别人招兵买马的时候,稍加宣传,也能轻易凑够五六十人,这次好不容易给‘融教’自己招人,陈大哥嘱咐过不要过分宣传,所以我只是按照之前查的底细,单独邀请了一些人来,人不多,但都有两把刷子,此刻都在客栈里了。”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递给陈青牛:“这是名录,那些人背景都查的差不多了,你先看看。” 原来这“侠客行”便是融教设立的情报点之一,四方的情报都在这里汇聚。明面上做着有钱人招兵买马的生意,实际上也是自己收集情报的耳目。 陈青牛大致翻了翻,偶尔细细浏览:“嗯,不错。这里面有几个人背景很干净,和中原势力的往来也不多,是个培养的苗子,就是不知道这功夫和心性到底如何。” 他把小册子合上,放在桌上,又问:“这件事你做的不错,光是这名录上的人,我就很满意。对了,鹰尊者已经来了吗?” “还没到客栈,不过昨个早些时候,我瞧见他和虎尊者已经到了丰州城里,可能是有别的事情耽搁了,明天应该会到吧。” 陈青牛没言语,面色略有不悦,心道:这东西两堂的人,自由散漫惯了,实在是不堪大用。 原本东四堂因为鹮尊者打探机密的事情,整个堂口被剿灭。这次在“侠客行”招揽人才,便是想为重组东四堂,储备一些可用的人才。 左魂使的本意是让‘鹰尊者’上位,当新东四堂的堂首,他武功不错,人也有见识、有野心,能挑的起一个堂口的大梁来。 不过陈青牛对这个计划却颇有微词。论武功,鹰尊者和前任堂主‘豹尊者’相去甚远,更何况他加入堂口也不过两年时间,算不上知根知底。只因为融教有意在回纥布局势力,这才从西四堂里选了他,他的‘黑鹰潭’毕竟是回纥西部第一大的马匪,算是有了根基。 以后把整个东四堂都建立在回纥,培植回纥势力,他的弟弟则可以接任他在西四堂里的位置,予以策应。这样一来,事半功倍。 这计划也算是圆满,可现在要给他选帮手了,人却也不早来观察。自己的事情,自己不上心,实在是有负所托。 心中虽是这么琢磨,但陈青牛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摇头:“就这样吧。还有别的事情吗?” 小那小二哥压低声音:“十多天前,‘龙尊者’飞鸽传信过来,告诉左魂使,说他那边有异动,也许过段时间需要增援,问左魂使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陈大哥,你要去看看吗?” “不用。”陈青牛斩钉截铁:“来的路上,我已经在‘长安’见过他了。堂首说大局目前还稳得住,继续按兵不动。越早做准备,就是暴露的自己更早,反而不好。等过了年节之后,我再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对了,其他几个堂,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别的都不重要,不过最近北四堂的人,除了堂首凤尊者,其他的都去了吐蕃,已经出发十天多了。” 陈青牛微微皱眉:“哦?这倒是奇了?从流球往吐蕃走,道可不近啊!原因呢?是什么?” “北四堂密不透风,起初还不愿意透露原因,后来我的人间接查到,吐蕃密宗有一门绝学“七十二天上天印”,这门功夫,实际上是《白罗仙法》之一,那白色帛书应该就在七十二天上天印的秘籍里。北四堂大约就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 只不过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密宗已经被绿林好汉攻破了,密宗里的东西被瓜分干净,也不知道这正本的功夫秘籍到底被谁拿走了。北四堂的人大概是想查到点蛛丝马迹,好顺藤摸瓜。” 小二哥看着陈青牛面无虑色,又问:“北四堂在去年找回了《玄黄七术》之一的《伏画之术》,今年五月又找回了一页《玄冥黑经》,如果这次再被他们找到一张《白罗仙法》,这功劳上,可就压过我们南四堂了。要不要我从中使点手腕……” 陈青牛摆摆手,打断他:“不用!都为融教做事,不要去想这些。如果让左魂使知道了,就更不好了,随他们去吧。” 他顿了顿:“找东西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三堂去做,我们南四堂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好分内的事情之后,若果能查到《三相经》的消息自然是好,查不到也不要白费功夫,尽管交给别的堂口去做。” “我知道了。”小二哥,微微颔首:“其实这两个月以来,也有不少消息传出来。 《三相经》分三部,黑色《玄冥黑经》,均是内功外功的武学典籍,左魂使已经拿到三页,除了‘休屠人’那一页被留在‘武威节度使’那里之外,其他的三页暂时还不知所踪。 白色的《白罗仙法》,猜测应该是上乘的奇门异术秘籍,最是神秘,到现在除了‘天上天印’疑似是一本之外,其余六本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但黄色的《玄黄七术》就不同了,毕竟秦朝时期,已经被集齐过,虽然都不是武功秘籍,但其作用要比秘籍更大。玄黄七术分为:点矿、活甲、凌云、观星、伏画、望气、凝精。 《点矿之术》,应该是一门锻造术,精通锻造的门派比较多,我们还在查到底是那一家。 《活甲之术》,一直是南墨家的镇派之绝学,目前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凌云之术》,传说是无上轻功,比陈大哥的‘踏岿罡步’还要厉害许多,不过秦朝之后,这门功夫就失传了; 《观星之术》,应该是堪舆一脉的秘典之一,搬山、卸岭、观星、摸金、发丘这堪舆一脉另外四门都传下来了,只剩这观星,不知道是谁得了传承。 《伏画之术》,是挥毫泼墨的破境之术,已经被左魂使从‘白鹿洞书院’拿到,这七术之中,恐怕是这个对我们作用最小,不过却也最先得到; 《望气之术》,传闻‘秦始皇’集齐这《玄黄七术》之后,就练了这望气术,很可能是作为陪葬品了,不过这始皇陵在哪,目前还无从探知; 《凝精之术》,便是炼丹,之前东四堂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这本书就是‘千花杏坊’的《黄帝内经》,只不过上次东四堂任务失败,没有拿回来罢了,西四堂又在筹谋新手段,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有动作。 这半年时间,我一直在派人打探擅长锻造的门派,逐一查证,目前已经排除的有:南北墨家,火冲一脉的‘唐家堡’‘神机营’,兵家的‘三谋宫’。剩下的几个可能门派,都在中原,探查起来容易些,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有消息。哦对了,还有一家‘北域子午宗’,虽然远在回纥,但是曾经出了一个‘碧海匠宗’,也有可能是他得了传承。” 听到北域子午宗的时候,陈青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子午宗?应该不会是他们。” 他见小二哥不解,又补充到:“北域子午宗,曾经有一个剑主叫‘孙无亦’,武功深不可测。三十年前,他可曾是‘融教八徒’之一的‘傲徒’。直到‘安史之乱’快被平定时,才脱了融教,去救他的心上人。他得过‘右魂使’大人亲自教诲,如果子午宗有《点矿之术》,他自然告诉教里。不过……为防万一,你查查也无碍。” “我晓得了”小二哥应了一声:“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先下去了。” “嗯,你去吧。我看看这些人的背景……” 话音刚落,门外楼下就传来了打斗声——先是几个回合兵刃交缠的声响,紧接着便是桌椅板凳的碎裂之声,最后便是一声巨响,翻江倒海,惊天动地,连带着楼板都猛烈的震了一下,杯中的茶水上聚出一圈圈波纹来! “走!去看看!” ———————————————— (扎缬,又称为扎染,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兴趣的可以搜一下,其实真的很好看的,去大理玩的时候,买了一件到现在还珍藏着。另外香筒这个东西现在用的不多,其实跟香炉差不多,镂空的木桶,里面放上香料,不需要燃烧就可以净化空气。是古代大户人家常用的东西,但是现在很少用了,多是收藏用,如果喜欢,买来装饰家里,挺有格调的。) 这章关系重大翻来覆去改了好几遍,发的晚了些,希望大家喜欢。  十七章 鸟飞难还 整个“侠客行”客栈成回字形,四面房围城一圈,分上下两层,一层除了客栈大堂门脸占了一面楼,另外三面均是其他的沿街铺面,并不和客栈相关,实际住人的地方的只有二层。 大堂末尾有一个小门,进去之后便是“回”字中,最里的一圈空地,正中搭一个巨大的演武台子,两边各插一面旌旗,分别写着:以武会友,点到即止。 小门附近便是通往二层的‘之’字楼梯,在半空中分成左右两边,分别连接客房走廊。走廊亦是口字形的一圈,两侧都有客房,外侧的一圈可看街市风景,倒是没什么特别。内圈的客房都有一个小露台,站在上面,一层演武台的场景一览无余。 却说陈青牛和小二哥闻声出了房间,刚到二楼楼梯口时,正好迎面撞上同样出门查看动静的李秉三人。 李秉只觉得陈青牛气度不凡,稍稍多观察了一瞬。但陈青牛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大的惊异,心道:这襄王世子怎么会在这里?不过面色却立即恢复正常,目光也从李秉三人身上移开,转而看着客栈大堂里的变故。 只是这一个照面的功夫,客栈里其他的人也都从房间内出来,看看这巨大的响动到底是因何而起。 “轰!”一根“八尺青铜杵”猛砸向一个紫衣青年,青年飞身跃起躲开这招,凌空两步踏着扶梯,将自己挂在二楼楼梯外侧,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持横刀指着用杵那人。 这杵一击不中,反而砸着一张四方大桌,桌板顿时四分五裂,浩荡的内力将木屑震的迸发出来,扬起一圈粉尘。再看地面,之前已经被这人砸出两个大坑了,地砖已经列成了细小的碎片。 “钱兴邦!你再如此,我可就还手了!”紫衣青年忍让了五六招,已经极为恼火。 持八尺青铜杵这人是个半高胖子,收杵回来,抬头看着紫衣人,大喝道:“你这个卖国求荣的狗贼,人人得而诛之!居然还敢回大唐,今日我就为民除害,灭了你这个天杀的走狗!” 他轻功不好,难以像紫衣人一般跃上二楼,遂三两步登上楼梯,对着那人横扫一杵。 紫衣人虽然气急,还是不着急还手,一手松开扶手,脚尖对着楼梯一点,借力回跳,在空中一个筋斗,又稳稳落在一方桌上。 钱兴邦刚跑上二楼,这紫衣人又回到堂中央,他轻功不佳,如此这般还怎么摸得到那人的边?感觉自己被当猴戏耍,当下怒火更盛,一手持杵,当做飞矛一般掷出,投向那人。 这八尺青铜杵,少说也有百斤,在他手里居然轻若无物,脱手之后,电光火石般,又急又准。 紫衣人还是不挡,用力一跃,翻身上梁。青铜杵如流星般,贯穿桌面,猛砸在地上,连带着二楼楼面都震了一下。 这铜杵也投了,钱兴邦轻功又差,拿坐在梁上的那紫衣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破口大骂:“肖蠡,你躲来躲去,算什么本事,有种下来跟我好好打一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肖家出卖同僚,通了敌国,害我全家二十口战死沙场,这仇我今天非报不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叫肖蠡这个紫衣人并不想多理睬他,干脆坐在梁上不再下来:“你再乱说,我可不客气了!” “我胡言乱语?你肖家卖国求荣,难道还怕人说吗?”钱兴邦看着出来看热闹的人变得更多,干脆走到大堂正中,一手拔出青铜杵,指着梁上的肖蠡,大声嚷道: “大家看好了,就是这人,当了大唐的叛徒!他们‘肖家军’和我们‘钱家军’本来都是‘钵和州’的驻军。五年前‘勃律之战’,就是他们肖家军,将城外驻军人数和布防位置都卖给吐蕃,才害的‘钵和州’失守,连带着‘大小勃律’也被吐蕃夺了去!吃着天子俸禄,却卖国求荣,罪该万死!” 盈澜儿听着这话一愣:“‘钵和州’?这个名字我怎么没听过,是大唐的州府吗?”不光盈澜儿,连带着楼上不少人都不知这人钱兴邦在说什么。 只有李秉面色凝重,看着肖蠡解释到:“‘钵和州’是‘鸟飞都护府’的一州,还在‘安西都护府’的西南边,离大唐腹地非常远。它和‘大、小勃律国’以及吐蕃都接壤,是大唐的西大门之一。” 他咬牙切齿,声音很大,仿佛故意说给所有人听一般。钱兴邦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最在乎的东西,卖国之仇,对李秉来说,的确十恶不赦。 听着李秉解释,安子更加糊涂:“那大小勃律国又是什么?” “大勃律和小勃律,是大唐的两个藩属国。百年前,两国曾三次遣使入唐求援,因为两国位置是大唐‘安西四镇’的要道,玄宗陛下费了翻功夫,替他们赶走吐蕃军队之后,就派兵驻守,册封了两国君主为王,算是认了藩属国的位份。之后‘钵和州’的驻军,就成了守着大唐西域之门的将士,地位无比重要! 这二三十年间,大唐和吐蕃打的有来有回,钵和州和大小勃律,几次陷落都被打回来。不过五年前的‘勃律之战’,因为重要信息泄露,吐蕃竟然将所有驻军围杀干净,那之后大唐再也无力攻打钵和州,大小勃律国就被吐蕃吞并,‘飞鸟都护府’三城全部被攻破,连带着‘安西四镇’的‘于阗’都受到威胁。你说这人犯得罪过,该不该杀!” 李秉拳头捏的紧紧,越说越狠,忽然一拳砸在扶梯上,怒视梁上那人。 (钵和州,今‘阿富汗’东北部萨尔哈德。大小勃律,今克什米尔一带,是中国、印度、巴基斯坦交界处的一大片区域。) (安西四镇:龟兹、于阗、疏勒、碎叶。都属于安西都护府,丝绸之路上最大的城池,也是重要的军事据点。其中碎叶城之前有提及,是阿跌颜、阿跌瑟学武的地方。) “小兄弟说的对!”钱兴邦抬头看着李秉,视李秉为知己一般:“这肖蠡,原本都是钵和州前锋。吐蕃军杀来之时,所有人都被围剿,只有他的队伍得以幸免,事后还受了吐蕃封赏!不是他当了走狗,还能是谁!” 说完,他挥舞大杵,指着梁上紫衣人:“你以为当年的人都被你害死完了,别人不认得你,我却认得!今日你插翅也难飞!”说完他一手拎起长凳,对着肖蠡砸了过去。 肖蠡将长凳一脚踹开,还是不下来,大喝道:“满口胡言!休要污我清白!” 钱兴邦却依旧不停,抓着木桌木凳,一股脑砸了上去:“钵和州被攻破,你已经没了用处。因为是唐人,在吐蕃更不受待见,现在又回大唐谋差事,难道是还想再把国家卖一遍吗?” 他虽生气,但对于坐在梁上的肖蠡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扔出的木桌木凳,说到底也只能泄愤,都被肖蠡挡了回来。 忽的二楼一人看的着急,大喝一声:“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说完,抽出弯刀,一步踏上栏杆,纵身越出,攻向梁上那人。他轻功也不错,和肖蠡在梁上打了两个回合,不过刀法却一般,被肖蠡打了回去。 “说的没错!残害同胞,卖国求荣,实在罪该万死!今日就让你血债血偿!”又一名侠客看着肖蠡安然无恙,极为恼怒,也加入战局,只是一招,就把肖蠡逼了下来。 李秉也早就想动手,看着肖蠡被打下房梁,一把抽出身边一人的长剑,跃入大堂之中,抬手便是一招“拨云见日”,要破开肖蠡对另外三人的抵挡。 看着李秉上了,盈澜儿也抽出软鞭,帮忙助拳。一时间,六七个侠客都跃入场中,居然对肖蠡形成了包围之势。 原本还以为这人必定被拿下,谁知这人刀法奇高,横刀的招式怎一个快字了得,李秉一招打完,他已经连续三招,逼开三人,自己双脚一点,又退出一丈。不光刀法,连轻功都是不俗。 “哼!我自负有才,在大唐却得不到重用!钵和州的将领,都该死!包括你!”他原本还在抵挡,这一言说完,忽然变招,袭向钱兴邦:“坏我好事,给我死!” 钱兴邦原本就是攻势,这一剑打来,已经无从抵挡,连忙变招,可是青铜杵笨重,想半途抵挡,已经来不及。 李秉也大为惊骇,这人在如此压力之下,居然还想着反击,真是有种!念及如此,他一步大跨,靠到钱兴邦身边,一招“众星拱北”将肖蠡的剑锋打偏。 同一时间,其他一群人转瞬也围了上来。肖蠡两个剑花乱舞,又并着三步退到窗边,纵身越出,居然逃了。 “追!”群侠之中,一人喊话,不等话音落下,堂下十来个侠客悉数追了出去! 陈青牛站在二楼上,将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 这人要剑法有剑法,要轻功有轻功,有见识,有胆略,敢下手,更可贵的是,他在大唐已无立足之地。这样的人,难道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重建东四堂的良将吗?试问在场所有人,无论背景有多么清白,哪还有一人比他更加合适? 他打定主意要救下这人,淡淡向后退了两步,回到房中,轻手轻脚掩上房门,只是一步闪出,那小楼台的门忽的被推开,人影便消失不见。 这轻功,又比肖蠡高出数倍。 ———————— 昨天没有更新,很是抱歉。所以这一章写的更加用心,查了很多资料。自己也很满意,希望大家喜欢。 以后要多多攒存稿,不能再断更了。。  十八章 投身无间 话说李秉他们十来人追出去,兵分三路夹击,原本是志在必得,想将肖蠡逼入死角,来个瓮中捉鳖。 可等三队人马夹击到一个巷子时,这人却凭空消失。一群豪侠犹在丰州四处搜了半晌,依旧查不到蛛丝马迹,只能悻悻回到“侠客行”。只有钱兴邦,对这个事情念念不忘,当下发誓要把肖蠡找出来。 即便有人出言相劝,他并未同其他人一起回去。 一人又在丰州城里像模像样转了两个时辰,一路上他看似在找人,实际上一直在用余光瞥自己身后,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 转眼已经要到子夜,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钱兴邦摸到城东一个小宅子门口,一共敲了门口五次,间隔两长两短。 里面的人也没有问话,直接给他开了门,两人刚打个照面,那人露出吃惊的目光,转而谨慎的探头往四周望了望,先让钱兴邦进来,又问:“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没有人跟踪吧!难道计划失败了吗?” “放心,都好!我很小心,没人跟踪。事情有变!所以……”钱兴邦还想继续说,却这人打断:“进去再说,房里还有其他人……” 这院落不大,一共只有三间屋子,两人推门进入正厅,里面坐着四人。 钱兴邦和那四人刚一见面,就露出震惊的面容:“哎呀!一平大师,你怎么在这!墨……墨家三侠,你们也都在啊!好巧!” 那人道号“一平”,是个五十多岁白发老者,身穿深黄八卦道袍,一缕淡淡白胡须不浓密,却长及胸口。见了钱兴邦,也立即起身:“哎呀!这不是钵和州钱家军的‘钱校尉’吗?一别多年,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了。” “诶!钵和州已经陷落,我也早已脱了军籍,校尉一名,不敢再用,你还是叫我本名吧!” “你钱家满门忠烈,即便脱了军籍,再叫一声钱校尉又有何妨!” 这两句话话说的轻松,但是却让钱兴邦动容,自五年前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女儿、军友同袍几千口人死在“大小勃律之战”后,钱校尉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听过。如今再被叫起,往日的戎马生活、城破家灭之仇又浮现在眼前,激动之下,竟然喉头一热,两眼血丝瞬间密布。 刚才在门口钱兴邦进来的这人看着所有人都起身,招呼大家坐下说话。这个庄子是墨家在丰州的情报据点,这人便是庄子的主人——墨子羽,四十来岁,他是个文人,不同武事,但是在打探情报上面却是一把好手。 “我本还想给一平道长介绍,谁知道大家都认识,那就更方便了。” 一平道人也道:“二十年前,‘恒罗斯大战’,我和几个道友曾经加入了‘钵和州’援军队伍之中,和当时的‘肖家军’‘钱家军’并肩作战,所以相熟。碎叶城和钵和州不算太远,每隔几年,我都会去拜访肖、钱两家。每每和两家想谈军事道学,都觉得相谈甚欢,获益匪浅,只可惜……哎。” (“恒罗斯大战”,是当时世界上最强盛的两个文明——大唐和阿拉伯帝国(黑衣大食)之间的正面冲突。最终以唐朝失败告终,中止了大唐的开疆拓土步伐,以至于大唐国土最远止于恒罗斯,即今日吉尔吉斯斯坦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 大小勃律之战,也是钱兴邦的心中之痛,他不愿沉溺悲伤,遂不再说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一平大师,从碎叶城来中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很要紧!我也刚刚和墨家三侠说到这里……”他沉吟一下,又道:“‘葛逻禄’里有个‘月宁郡主’,你知道的吧!” “她的大名,安西之下,谁人不知。”他刚说一半,看墨家三兄弟一头雾水,又解释到: “几位身在中原,对安西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葛逻禄’是个游牧民族,有点像回纥,受过大唐的册封,是安西都护府下辖的藩属国,大唐帮助其仿照长安,还建立了一个‘弓月城’当做首府,和‘碎叶城’遥相呼应。只是规模不如碎叶城大,未能名列安西四镇之一。” “‘葛逻禄可汗’有个公主,骁勇善战,武功奇高,曾经帮助大唐立了不少战功,在安西广有才名,威望几乎和‘葛逻禄可汗’一样高。十多年前受了册封,封号就是‘月宁郡主’。属国的公主,一般只能封‘县主’,她却被封了‘郡主’,可见功劳之大。” 一平道人接话道:“没错!就是她,一个月前,我在碎叶城截获一条消息,是说月宁郡主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军备,想要攻打碎叶城。” “啊!”钱兴邦大为震惊:“‘突骑施’和‘葛逻禄’前后臣服大唐,朝廷也就分别设立了‘碎叶城’和‘弓月城’,教其教化。这两个藩属国要开战的话,岂不是等于葛逻禄要脱离大唐管控,准备自立?” “正是这样。”一平道人面色凝重:“突骑施日渐凋零,碎叶城的位置又在商道上如此重要,月宁郡主估计就是看上了这点,才准备趁着大唐虚弱之际,夺了城池自立。” “所以你这次来,是想给朝廷示警?” “不!这个事情,我已经禀明安西都护府的‘都护大人’,他说葛逻禄不臣之心已久,恒罗斯大战中,也是他们暗中使了手腕,才使大唐功亏一篑,只不过现在安西兵力也匮乏,还不能正面对质,只能小心提防。” 一平道人看着墨家三兄弟,话锋一转:“朝廷上的事情,我只能帮到那里。我这次来,是因为那个消息之中,还包含了一件江湖事情。” 他沉默一瞬,可能因为此时牵连太大,他说的很仔细,一字一顿:“我还查到,‘月宁郡主’居然有另一个江湖身份,就是融教的北四堂堂首‘凤尊者’!连同她此时招兵买马的钱粮,也有融教大力支持。” “啊!!!”墨三哥墨染湖失声惊叫:“融教十六尊者里,就是这龙凤两位尊者最为神秘。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融教真的是死灰复燃了,而且这次来的声势更大。” “是啊!我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急于把这件事情告诉中原正派。但事情干系太大,我对中原侠客并不相熟,不敢胡乱散播消息,还是通过一个至交好友,才和南墨家接上线。”他看着墨染江:“南墨家侠义为怀,兼济天下,这个消息告诉你们,我很放心,希望能对剿灭融教,有所帮助。” “这个消息非常重要,我们今夜就联系墨家大营,看看能不能派人去‘弓月城’‘碎叶城’走一遭。”墨三哥墨染湖一直是墨家三兄弟中出谋划策的人,他也知此事太过重大,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融教的势力,居然已经延伸到中原之外,而且还进了藩属国的皇室。” “是啊!原本查到‘侠客行’客栈是融教在丰州的情报据点,我们就已经很震惊了,没想到现在连藩属国也有了融教的势力,而且还是郡主!实在是匪夷所思,融教的底蕴,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大。”墨子羽也感叹道。 说者无心,这话却忽然点醒了钱兴邦,他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你这个消息太震惊,让我差点忘了我过来的事情!” “两个月前,子羽兄找到我,说是查到了融教的情报据点,墨三哥有一个计划,需要我帮忙。我一听他的主意,欣然答应,还找了我的生死之交,肖蠡!一起完成这个巨大的计划!” 一平道人听着肖蠡这个名字耳熟,低问:“是肖家军的肖校尉吗?” “没错,正是他。大小勃律之战,肖校尉的军队逃得性命,之后心生一计,假意投诚,吐蕃对外宣称,是肖家军出卖了钵和州,想把肖校尉的罪名坐实,让他没有退路。肖蠡身在吐蕃,却心系大唐,投诚之后两年,他从吐蕃打探出不少消息,一直暗中透露给安西,直到三年前,他察觉出吐蕃开始怀疑他,不再重用,就逃了出来。” “从来大唐良将都是惜名如命,刚正不阿,值得敬佩。但是像肖校尉这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尽世间骂名也要保家护国的人,更能称为盖世英雄。”墨二哥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对肖蠡起了敬佩之心:“可惜没能和他见上一面,否则一定要和这样的英雄畅饮三碗!” “肖兄能忍常人之不能,侠肝义胆,我也非常钦佩。不曾想,他的骂名和投诚经历,在墨染湖兄这里,却有了极大的用处。”钱兴邦淡淡一笑,接着说道: “子羽兄查到融教东四堂被灭,想要招新人重新在回纥建立分堂,于是就联系我和肖蠡,一起上演了一出兄弟反目的戏码。想把肖蠡这不忠不义的身份坐实,让融教以为他在大唐吐蕃已经无容身之处,才能安心的用他。 这多亏了墨三哥提前写好的戏本,我和肖兄演练多次,这戏码不仅要把他身份坐实,更要表现出肖兄的武功和心性。” 我们原本是打算明日真正比武的时候,我们当着所有人面打起来,搅乱融教的比武,接机让肖蠡出风头。不想今日肖兄瞧得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侠客行的房顶,那轻功甚至比他还要厉害几倍。 既然武功如此高卓,他就猜那人是融教管事正主,害怕那人明日不在,机不可失,于是他在客栈大堂授意于我,将这戏码提前演了出来。” “妙计!妙计!”一平道人听得精彩,大笑道:“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坐实,又有天大本事,势必在融教担当重任,只用一两年,就可以稳稳嵌入融教,伺机而动,给融教致命一击。钱校尉,来这里,这计谋应该是成了?” 整个计谋施行得当,钱兴邦也很高兴:“应该是成了,我们十来个人在丰州都没找到他人,想必是已经被融教的管事人救走了!我本来也想回侠客行,可是我嘴笨,害怕那么人多问起来,我应对不得当,被融教瞧出来,不如藏拙,假装继续追击肖蠡,再不回去。” “如此甚好!真是老天庇佑我大唐!此计一成,覆灭融教,指日可待!” 满桌五日,聊的开怀,欢愉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房间。 ———————————————— ‘突骑施’和‘葛逻禄’都是游牧民族,在唐宋之间,被融合进了其他民族,历史就断了,大致融入了当今的中亚五国之中。 其实这个恒罗斯之战,涉及的国家民族又二三十之多,安西的势力也非常复杂。我害怕把大家弄混乱,就尽量省略信息。 我不是专门学历史的,如果小说里有谬误,希望大家见谅。 十九章 修行路上 且说李秉一行人追丢了“国贼肖蠡”之后,只得结伴回了侠客行客栈。这出闹剧之前,客栈里的各路侠客还是心高气傲,谁也瞧不起谁,只等明日一战分个高下。可只是一起跟肖蠡打了那么三五回合的功夫,这关系居然热络了起来。 十来个人在客栈大堂坐下,推杯换盏,相互报了名号,居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李秉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环境,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都怀着踌躇志向,聚在一起,不知明日在比武台上谁会对上谁,又有谁会被选上,可至少今晚,都是还是可以谈天说地,共饮一杯的好友。 喝的微醺,困意上涌,李秉半趴在桌上,一群人拥在身边,畅所欲言,嬉笑怒骂。眼前忽然仿佛又回到了上一次的这样的情形,人影变得迷糊,连客栈都似乎回到了“峨边县”。 对桌端着酒杯对他说话那人,同样穿着白色长袍,气度不凡,连容颜都像极了那晚想谈甚欢的“吕臻”。 李秉对着“吕臻”微微一笑,从腰带里摸出些铜板拍在桌上:“吕兄!这次你就别抢了,该我了!总不能老让你请客。” “嗝!”他喉头一辣,猛然惊醒,吕臻早已死在峨边了呀! 一个激灵吓浑身一哆嗦,直起身来,酒也醒了大半,看着眼前的人,思绪才回到现在。他懒懒的撑起身子,端了一杯酒,摇摇晃晃走了两步。 安子看他起身,也跟着起来:“秉儿哥,怎么了。是喝多了不舒服吗?” 李秉轻轻摇头,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客栈门口,抬头看着一帘星海中,那半弯的月亮,将酒水洒在门前: “故人入梦,可是有话要托给我?接着今日的水酒,敬你们一杯,我们相识不久,可我是真心拿你们当朋友!”说完居然借着酒劲,在门口又哭又笑起来,也不知道他又想起来什么事情。 他原本只看得见江湖的任自豪侠、放荡洒脱。一遭下来,才之后江湖上真真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几个月的感悟,此刻借着酒劲全都迸发出来。 盈澜儿酒量比李秉好不少,淡酒下肚,还是清醒如初,看着他在门口的怪异举动,也跟了过来,问着安子:“他这是怎么了?” 安子拉过她到一边:“没事,秉儿哥真的喝醉了,又想起亡故的朋友了。”说完,大概提了一下峨边县和他们大战吐蕃三喇嘛的事情,又道:“秉儿哥看起来大大咧咧,心境豁达,实际内心最是柔软,是个长情的人。只是不擅长表露罢了。” 盈澜儿站在李秉身后,看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愈发觉得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纨绔公子不是真正的他,这个喝醉了,大发酒疯的人才是。 可是再一回想,人生在世,谁又不是披着一副假面具在生活,自己在姜崇景面前,不也是想表现的端庄大方吗?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柔软的地方,而李秉,每每谈到国家大事,都是一腔热血,满怀雄心。但这热血之中,怕是有比谁都柔软细腻的内心。 整个侠客行,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不少人犯了困,直接趴在桌上睡着。 李秉在门口哭闹一阵,又回到大堂耍了一通酒疯,实在困的不行,才被安子掺回厢房。 “喔!喔!喔!” 刚合眼,就又道了清早。后院的三只雄鸡攀比着啼晓,这才把李秉叫醒。 他刚伸个懒腰,才发觉脚头好像有人,微微侧身瞥一眼,果然是安子——他穿着白色内襟,身子团成一团,睡在床角落里。因为一床铺盖被自己扯过来多一半,他的半截屁股晾在外面,嗖嗖发凉。 李秉翻身起床给安子掖了掖被子,却不想把他也吵醒了。 “秉儿哥!你醒啦!”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刚想起床,又觉得手脚冰凉,索性用被子白自己团团裹住,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嗯!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啊!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李秉太阳穴微疼,又觉口渴,拿起这隔夜的茶水牛饮起来。 “我扶你回房的时候,街上寅时初刻的更都敲过了。你在大堂里面撒酒疯,拦都拦不住,等你疯够了,我才把你掺回来。” “发酒疯?我都干什么了?”李秉刚拿起皮褂子准备穿上,听着安子的话,立马愣住,扭头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安子傻笑一声:“有个大哥看你喝醉了,就说不要再给你劝酒,然后你非不听,说自己还能喝,抱着酒坛就开始灌自己。酒还没喝完,就当场吐了出来,吐得旁边一人,满身都是……” 李秉听着,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光是想想就觉得胃里一酸。 “啊!你怎么也不拉着我点!” “拉了!不光我,澜儿姐姐也拉了。可是拉不住啊!你的劲那么大!喝完酒,你还要给大家表演舞剑,舞完剑还不算,还要吟诗。”安子本来一本正经,说道吟诗一词,又噗嗤笑出来声,摇头晃脑,学着李秉昨夜的模样: “一抹白月光, 照在酒中央。 举杯喝下去, 相思愁断肠! 痴人为何酔, 舞剑为谁扬。 欢喜道不出, 澜儿好姑娘。 哈哈哈哈哈……” 安子笑的开怀,李秉却羞愧难当。一把抓起衣服捂在脸上:“这下完了,我的一世英名全毁了。这还怎么出去见人!”他看着安子笑的开心,妒火中烧,一把将安子扑倒在床上,扯开被褥,把他压在身下,狂挠他腰窝:“你还笑!还让我出了这个大个糗!都怪你……都怪你……” 安子那里是李秉的对手,双手护住腰身,连连求饶。 两人在床上玩的正欢,忽然有人敲门,声音正是那客栈账房小二哥:“李侠士?已经起了吗?” 李秉和安子一听,连忙停下了动作,将床边的长衫一把薅过来,披在身上:“还没,稍等!” “哦!不碍事,不着急起来,昨日大家闹的晚,多睡会吧。“说完也笑出两声来:“我只是来通知两位一声,原本定在今天的比武要推迟了,因为主家有事,临时来不了。不过不要紧,几位如果还想继续等着。之后的酒菜费用,都是全费。” “啊!”李秉狐疑,和安子相视一眼,又嚷到:“怎么会这样?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嘞,是主家临时告知的。后面的时间还没定,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要等到年后了。” “哦!我们晓得了!谢谢小哥。”李秉放开安子,坐在床边,叹口气:“本来还指着今天看大家比试呢,这下也没得看了!” 事实上,那小二哥也是没办法。陈青牛昨夜一言不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本来还指望鹰尊者能早些到这里主持大局,可他迟迟不出现,没有消息。 这所有人都在大堂等这着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比武,可要比给谁看呢?两个大人都不在,自己虽然是这侠客行的管事的,可是要给东四堂选人,这责任重大,自己哪敢做主,只能把这比武推迟,择日再定。 李秉二人穿好衣衫,下楼找盈澜儿商量,从楼梯下来的短短几十步,遇上人的都点头,笑嘻嘻跟李秉问好。 自然猜得到是昨日酒后无状,惹了笑话,脸上一红,心道: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不能再喝了。可是这话,好像自己上次就已经说过了。 盈澜儿见他下楼,噗嗤一笑,竟然惹得李秉更加害羞。 他先问了声早,又道:“你听说了吗?那个比试要推迟。” 盈澜儿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盈盈看着李秉:“刚才小二哥已经说过了。你怎么打算的,要再等等吗?” “他没个准信,我不想等了,得赶快回长安去。”李秉将声音压低: “一来,原本也打算在年之前赶到长安,还能和家人一起过个年,只是时间比较充裕,才在这里多停留了一日。二来,上次我和那个‘黑衣人’打架,这‘三金锁脉’的术又碎了一环,得去长安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鬼谷的传人,否则这劳什子内功再发作起来,可是大大不妙。” 说到‘那个黑衣人’的时候,目光瞥了瞥门外,又把声音压的更低:“另外,鹰尊者已经死了,万一融教的人查到这里……” 这真是骑着驴儿找驴。三人处心积虑躲着融教,结果硬生生闯到了融教的情报据点来,幸得陈青牛已经走了,不然以他的内功,听到李秉这耳语,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变故来。 三人打定主意,就此离开。安子去后院牵马儿,李秉和盈澜儿上楼将行囊收拾好。 回到大堂里,二人挥手和其他侠客告别,只是短短半天时间,这关系却已经十分热络。 还不急转身,却听见门外安子吼的声嘶力竭: “俏胭脂!停!停!不要!” “啊~!”一声柔弱的惊呼之后,又是双马嘶啼,尖锐长啸。 再之后,就是马蹄乱踏的踢踏之声。 “不好!出事了!” 二十章 此间少年 等李秉赶到客栈门口,场面已经被镇住了。 一个公子哥,双手各用力拽着着一匹马的缰绳,左边的是安子的枣红马儿“俏胭脂”,右手是一匹深棕色高头大马,也是威风凛凛,颇有些李秉曾经那匹白马的样子。 他努力让两匹马都安定下来。这人年纪比李秉稍长,一身上等白底湘绣对襟袍,绣的是双鱼戏莲的图案。腰带是七锻束,通体雪白,银线描边,没有镶珠,斜带两方白玉佩,一高一低,看起来很是简约大气。 他身后还有五辆单驾马车,每辆都拉着三五箱货,用麻布盖上,只能勉强看个轮廓,车边插个三角小旗子,写着镖号。每辆镖车都有一个马夫,还有三个大汉穿插其中,看那打扮,该是镖师。这该是个商货镖队无疑。 几个镖师上前,从公子哥手里接过两匹马的缰绳,分别将马儿拉开。 李秉这才看清,刚才那两匹马之间,居然倒着个小姑娘。小姑娘看着年纪似乎比安子还小两岁,胖乎乎的小脸,稚气未脱,明眸皓齿,生的可爱。她一身浅粉衫子,扎着双马尾,呆呆的坐在地上,已经被吓得的面色铁青,花容失色。 安子还以为这姑娘已经被马儿踩伤,看着她无恙,才定下心来,连忙上去扶她:“你……你还好吧?” 姑娘看了一眼安子,也不说话,五官皱在一起,嘴巴瘪成一轮上弦月,满脸愁容,看着那个公子过来扶自己,终于忍不住,一下扑进他怀里,哭出声来,边哭边道:“没事!呜呜呜呜~!我没事~!呜呜呜呜呜~!” 她努力想忍住,可终究还是放声哭了出来,也许刚才是真的害怕极了,越哭越觉得委屈。 男子也不断轻抚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柔柔不哭了,不哭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呢……羞不羞。” 那姑娘越哭越可怜,抽泣道:“我……我害怕呀……呜呜呜呜……我也不想哭……呜呜呜……我再也不骑马了……好害怕呀!” 这场面倒是把这公子哥逗得啼笑皆非:“没事的,没事的。柔柔是个坚强的姑娘,不哭了啊!没事的。” 李秉和盈澜儿看着两人都没有大碍,定下心来,又问安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安子挠挠头,尴尬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牵着胭脂,站在门口等你们。本来好好的,可是那深棕的马儿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俏胭脂忽然就发了狂,鼻孔猛地喷气不说,还要去咬那匹马。那匹马也受了惊吓,就把它背上的这个姑娘给蹶了下来。还好这位公子手快,把马牵住了,否则两匹马乱蹄之下,踩到这姑娘就糟了。” 他也有些后怕,看着一边的俏胭脂,又道:“这马一直都很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转头对那公子和小丫头说道:“实在是抱歉啊……” 那个哄着小姑娘的公子哥,轻轻拍拍那姑娘的后背,也道:“人没事就好。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家妹妹第一次出远门,想骑马,我就把我的马儿给她骑……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该把缰绳全给了她……” 公子哥看着安子说道:“小兄弟的这匹马可真是宝马呀。”说完又低声道:“不过,你应该不是这马的主人吧。” 安子一愣:“我确实不是,你怎么知道……” 那公子见小丫头终于不哭了,松开她,又道:“你这马是靺鞨名种‘俏胭脂’,本来就是烈马中的烈马,而你这匹又是马中皇者,性子更猛。只是这主人驯的极好,它才如此听话。可不管如何驯服,烈马就是烈马,看见我的‘紫龙飞电’就起了好胜心,要比一比。” “这马儿如果真的是小兄弟自己驯的,刚才那样的情况,只要猛拉缰绳,就能把它镇住。可是小兄弟却完全慌了阵脚,一直在喊它,任由马儿发狂,也不太像个驯马高手,所以我才猜这马儿应该不是……” 安子听完这一席话,恍然大悟,双颊微红,略有羞愧,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种情况要猛拽缰绳啊!我记住了……” 盈澜儿看着那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取了自己的绣帕,给她擦擦泪痕,又道:“从这么高的马背上摔下来,不知道有没有摔伤,我们去找个医馆看看吧!也能安心些。” 白衣公子半躬下身子,也轻声问道:“柔柔,哪里疼吗?有没有摔伤。” 那小姑娘吸吸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安子:“不疼,就是吓坏了!我没事的……” 虽是这么说,李秉还是往前凑上一步:“还是去看看吧。有的伤现在看不出来,一会疼起来的时候,就晚了。大夫看过,也放心些……” 这事情毕竟是由安子的马发性子引起的,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绝对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怎么都要负责到底。 那公子刚刚推诿,心里也打个嘀咕,又道:“要不去看看也好……赶路再急,也不再这一时半刻。” 几人通行去医馆的路上,觉得气氛尴尬,李秉先开了话头,介绍了自己三人的名姓,连声抱歉。 那公子也是个开朗性子:“在下松柏柳,这是舍妹,松柔柔。后面几个都是我们的伙计。” 松柏柳,这个名字倒是很别致。李秉回头瞥了一眼那五车货物,随口问道:“松兄赶着这么多货,是走镖吗?” “倒不是走镖,我家在大唐回纥边境一带做些小本生意。本来也用不到走这么远。只不过这两年世道安定了,生意好做,就想着能不能和一些大的商行搭上线,把生意再做做大。这里面都是些货样。” “光货样就有五车,松兄的生意也不小啊。”李秉又道:“这个时间,带着货样,从回纥往南走,松兄是想去长安准备‘永达堂’的春选?” 松柏柳大惊,瞪着李秉问道:“正是!李兄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啊。长安‘永达堂’每年年初都要开行选货,寻找新的货源,那几天长安热闹非凡。我生在长安,自然知道。” “嘶,这样啊。有很多商行吗?”松柏柳倒抽一口凉气,他原本只是知道永达堂有个年初“开行选货”的仪式,虽然早已经递过拜帖,永达堂也邀请他们松家商行参选。可这事,毕竟自己也没亲眼见过,听李秉这么一说,多少生出些不安。 “非常多,过了年初八就开始选货,一直到月末,整个正月,永达堂门前都是挤挤挨挨。永达堂的正堂铺面,每年都要拓宽,可还是不够。尤其这几年大唐生意比往几年更好做,想跟永达堂攀上关系的不在少数。” 这永达堂不仅是整个关内道里最大的商行,在整个大唐也没几家和他一样大。贸易往来四十多个州,更有出海船队,最远甚至到过黑衣大食、三佛齐和日本。生意门类也齐全,寻常买卖几乎都做。要真比起来,蜀风商会在他面前只是小巫见大巫了。原这因之一便是永达堂不只是贩东西,自己也生产不少,名下的织造坊、染坊、铁器行、瓷窑规模都不小。 永达堂堂口东家姓魏,长安城能比他富的人,似乎也没几个。只说十几年前,安史叛军占领了长安城之后,安禄山第二天便约见了永达堂的堂主,便可窥见它强大势力的冰山一角。 “呼~!”松柏柳轻轻叹口气,面露愁色,自己的商行在回纥一带还算不上大,要是真的竞争如此激烈,胜算就更少了。不料却听李秉道: “如果松兄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帮忙引荐。永达堂里有几个熟人,应该是说的上话的。正好我们这次也是回长安,不妨同路,就当是给松兄赔罪了……” “哪里!哪里!这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赔罪一说是万万担不起的。”松柏柳听李秉说话,心里又有了希望,高兴说道:“如果李兄能帮忙引荐,那是最好不过了。我出门之前去庙里求了一签,住持说是上签能遇贵人。想不到真的一语成箴,真被我遇到了。” 他谦逊有礼,说话也懂分寸,交谈起来很是愉快,李秉不妨多问了几句:“松兄,这次都带的是什么货?回纥一带,应该盛产毛皮吧!”。 “羊皮、马皮、鹿皮自然是都要带的。回纥一带不比江南,能卖的东西不多。不过这次我还带了些药材、麻布、棉花,还有少量瓷器。品质肯定是跟江南的东西没法比了,只求低价,能借着永达堂的招牌,薄利多销。” 这东西有好有坏,不是好的就能卖出去,差的就卖不出去。因质定价,才是生财之道。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医馆,伙计们牵着马,李秉几人进去,给松柔柔仔细的检查了下。 大夫说无妨,这才放心。 松柔柔哭的粉扑扑的小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安子,一脸无辜:“对不起……刚才我实在忍不住就哭了……我都说没事的……害大家担心了……” 安子更是不好意思,脸上泛出淡淡红晕:“你没事就好……” 李秉看着安子那娇羞的表情,心中叹道:到了年关,马上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连带着这人……哎呀……好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呀…… —————————— 时间还早,我试试再写一章来…… 每天3000字,这剧情推荐的有点慢。。 我自己都有点着急了 廿一章 平卢破巷 却说那夜侠客行众人围追堵截,陈青牛从天而降,一手掳了肖蠡,脚尖轻轻点了地面,转而飞到半空,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半分停顿和犹豫也没有。 肖蠡被他掳在腰间,十分难受,挣了两下,居然纹丝不动。心道:这人力气之大,自己竟然完全无法反抗,看来厉害的不止轻功一样。 陈青牛施展“踏岿罡步”,带着肖蠡,从丰州城墙越过,竟然没有一个士兵察觉。 肖蠡自付:自己虽然也能越过这四丈半的高墙,可绝对没有这黑衣人一般悄无声息,如此轻松。更何况他还带着自己,这可是两倍的重量。 等着两人落地,肖蠡才被他放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陈青牛不答话,仔细的盯着肖蠡,仿佛要从他的神态和言语中,察觉出点蛛丝马迹来:“你别管我是谁,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反唐?” “为什么要反唐?你这人真奇怪,这与你何干?”肖蠡装作不愿详说,又瞧见陈青牛的目光冷若剑锋,似有杀意,才淡淡道: “没什么,我不开心,想反就反了!”他看陈青牛还不满意,又道:“论武功,我比钱兴邦高出数倍,论谋略,论胆识,我样样不输给他。凭什么,他是右校尉,而我只是左校尉,居于他之下?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父亲罢了,说话口大气粗,对我颐指气使,我自付有才,如何能甘心!” 历朝历代官职,以右为尊,虽是同级,但这头衔之前加个左右,便是正副之别。军营之中,只是差那么半级,权柄上,天差地别。 陈青牛对这个答案还勉强满意:“那你现在身份暴露,大唐已经无立锥之地,又有何打算?” “丰州待不了,我便去别的州府。实在不行,还有南诏、室韦、靺鞨、新罗、日本、流球,天地这么大,何愁找不到我的一个容身之所。” “容身容易,可你真能甘心?” 肖蠡嗤笑一声:“哼!甘心?我自然不甘心,可是又能如何?我肖蠡自恃有才,可却遇不到明主。只恨老天无眼,让我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这一句说出来,倒更和陈青牛的意,引得他直奔主题,一字一顿问道:“你听说过……融教吗?”说话间,他细细打量肖蠡的眼神,十分谨慎。 “融教,二十年前搅/弄江湖风雨的邪教?” “你也认为他是邪教?”陈青牛不假思索,连着发问。 “哼!”肖蠡冷哼一声:“天下哪有正邪之分,胜者自然为正,败者则为邪!如果二十年前融教功成,那今天谁是邪教还不一定。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融教自不量力,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覆灭六大脉的最顶尖门派,真是痴人说梦,真当大唐无人?”他看着陈青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融教的人吧?是哪个尊者吗?还是八徒之一?” 陈青牛嘴角上扬,诡谲一笑:“看不出来,你对融教还很了解?” “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即便没有见过,却也听说过。我已经与大唐吐蕃都为敌,你却要救我,武功又如此之高,当今世上,除了融教,我想不出来你还能是谁的人。” “聪明!那我让你加入融教,你可愿意?”陈青牛大挥长袍,伸手相迎。 肖蠡却没有动身,只是冷冷道:“我都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如果说不愿意,你应该会立刻杀死我吧。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也不是要强人所难!如果你不愿意,就算勉强加入,也是废人一个,对融教无益,不如现在杀了,省得以后碍眼!”说话间,陈青牛露出凶光,死死盯着肖蠡,微微动了动肩膀,发出咯噔的声响。他生的壮实,又有气势,露出威压来,一般人要做到心如止水,确实很难。 肖蠡却满不在乎,主动与之对视,轻蔑一笑:“只有这点威胁的能耐吗?我能不能死心塌地,取决于融教的本事。若融教真的厉害,为你们卖命又何妨……人生在世,功名二字!若遇到明主,何愁不能施展抱负!” “够狂!我喜欢!”陈青牛收起那气势,淡淡道:“跟我来吧!”说完,又使出了他“踏岿罡步”的轻功。 两人夜半赶路,陈青牛起初速度并不算快,肖蠡也跟的上,可他每次刚要追上的时候,陈青牛都陡然加速,距离再次扩大。肖蠡知他是在考教自己的轻功,也只能拼尽全力跟着加速,如此往复几次,他的速度已到极限,再也难加快。 “轻功很不错!所有尊者里面,恐怕只有我比你强些……你这门是什么功夫?”陈青牛随着肖蠡的速度,一直贴在他身侧。 问师承,是江湖大忌,尤其是萍水相逢,更是无礼。 肖蠡却不藏着掖着,说道:“比起你的轻功,还差的很远。我这门轻功叫‘无相三步’,一共三招,依次是‘一苇渡江’‘双蛟归海’‘三指摘星’,我学了其中两步,第三步只能勉强走出来罢了。” 若是安子听到这话,就要更加吃惊了,这“一苇渡江”,正是史思明教给他“风华六艺”的绝学之一。 “哦!果真是佛家的上乘轻功!”其实即便肖蠡不说,陈青牛也大概猜到了他轻功的底细。 “你的呢?比我的快这门多,难不成是道家的‘踏岿罡步’?” 陈青牛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难怪了!天下第一轻功,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出口,陈青牛却笑道:“谁是第一还很难说,你可知道,这‘无相三步’,其实原本共有六步!” “啊?那剩下三步呢?”这六步的事情,肖蠡还是第一次听说,已经学会的三步,一步比一步厉害,如果真有六步,那该强到什么境界! “这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加入融教,我再跟你细说。” 两人星夜兼程,脚程很快,不过半个时辰,肖蠡的体力和内功均透支干净,速度逐渐慢下来,之后更是力竭,只能慢步走路,大喘粗气,陈青牛却面色如初。不过他好像也不着急,就随着肖蠡的速度,一路向东走。 两人除了偶尔交谈,一直都是沉默赶路,肖蠡曾建议骑马,却被陈青牛说道:“你的三指摘星练的还很不纯熟,要再练。” 这一路不走官道,只走直线,不论是密林还是山涧,都是施展轻功,绝不绕路。等肖蠡累了,就放慢速度,歇够了就再快速赶路。一连五天,每日如此,直到两人到了一座城池,才停下来。 又是深夜,肖蠡站在城墙之下,抬头一看,城门上三个大字:“平卢郡”。 怎么来了这里?他心中狐疑:这可是安史之乱中,安禄山史思明起家的地方!难不成真如传言一样:安史之乱的背后,是融教的支持? 他心中震撼,要真的如此,融教的势力怕是比自己想象的又大了十倍不止,安史乱军,可有六十万之多,若这些人都受融教控制,哪有一方江湖势力可以与之为敌? “别问!跟我走!”陈青牛不等肖蠡说话,又跃起飞入城池。这三丈墙,比丰州容易了许多,肖蠡也跟着跃起,进了平卢郡城。 两人顺着街道,七弯八拐,走到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来到一座道观前。 这道观残破不堪,门口杂草丛生,青砖围墙倒了一段,只用两片木板挡住;大门的牌匾上书三字,只能勉强认出前后两个,中间的字迹已经消失不见。 “玉什么观?是玉皇观?”肖蠡只能勉强猜测名字,大概是供奉“玉皇大帝”的地方,这样的道观,大唐少说也有百十来个。 两人刚进了门,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穿道袍,飘然间,就出现在两人跟前。 “怒徒大人,左使回来了吗?”陈青牛先问了话。 这人名叫“怒徒”,表情却无比祥和,圆圆的脑袋,双目微睁,无精打采,不像修道,倒更像个参佛的高僧,平静无比。 “左使不在,不过师父却在。”这怒徒,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什么!右使大人从东瀛回来了?”陈青牛不知为何,对这个消息极为震惊。 “嗯!三日前刚到,在这里等左使回来。” 这人叫“怒徒”,想必是八徒之一,他又管右魂使叫师父,右比左高,听起来,好像这右魂身份确实比左魂使更加尊崇。肖蠡暗自思量,又听那怒徒“你要先去见师父吗?” 陈青牛应了一声:“还劳烦怒徒大人代为通传。” 两人在门口等了一会,直到怒徒去而复返,才跟着进入院子。 原本还以为外面破落,院内应该别有洞天,结果还是一样的衰败不堪,陈设杂乱无章,落叶满地堆积,好不容易兼着一方石桌石凳,也都布满青绿苔藓。这地方要说不是一个废弃道观,怕是也没有人相信。 肖蠡跟在两人之后,进了院中角落里的一间小屋。屋子不大,正中间放着老君像,一人坐在蒲团上,面像打坐,背对三人。 即便陈青牛如此高傲,见了这人,依旧单膝下跪。瞧着怒徒也单膝跪地,肖蠡只能照做。 “来了!南四堂一切都还好?”右魂使没有回头,这声音也不像从嘴里发出,反而好似从天上传来,直达脑海。 “都好!左使大人的计划,一切都在按步进行!龙尊者对这个计划也充满信心……” “不错!你身边这人,就是这次你为东四堂选的人吗?” “是!” 右魂使听着这话,才终于起身,回头看了眼前三人:“嗯!筋骨极好,佛家的内功也练的不错,藏而不露,已经入了境界,是个好胚子。气息略有不匀,这几日你们赶路很辛苦吧!” 肖蠡大为惊异,这人只是一个照面,就把自己的功夫全部看穿,这是怎么样的修为。好奇之下,他抬头看了右魂使一眼,又立刻低下头,不但丝毫没有感到威压,反而觉得这人十分平和,一副慈祥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亲近的感觉。 “除了武功,还有什么别的长处吗?你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陈青牛将当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整个过程丝毫也没敢抬头。 右魂使闻言,微微摇头:“那两人言语之中,表露痕迹太过,当是逢场作戏。他跟你来了这里,少言少语,镇定自若,多是心中有鬼,过分谨慎。” 他沉默一瞬,接着说道: “他是奸细!杀了吧!” ———————— 两章完毕,都是今天才写的。 这是个好开头,以后继续加油。哈哈哈哈哈…… 廿二章 融教旧尘,策反诡谋 “他是奸细!杀了吧!” 右魂使淡淡一句话,道场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怒徒眼睛半闭,往左移了半步,守在门边。 陈青牛看着肖蠡,心中也生了疑惑,这次遇到他的整个过程实在是太顺利了些,若说是人为安排,倒也说的通…… 肖蠡心中更是惊恐,但只能强装镇定,堂上三人,不管是谁,恐怕拒收投足间都能将自己抹杀,绝无失手可能。既然不能硬闯出去,只能试着蒙混过关…… “哈哈哈哈……”肖蠡大笑三声,看着陈青牛道:“我还以为融教是有多大的本事,到头来,却也是做事全凭自己好恶,妄自猜测做事罢了。到底只是个江湖门派,倒是我高看你们了,还以为来了之后能有一番作为……” 他泰然自若,全然不拘谨,转而又望着右魂使说道:“难道每个人见到你都应该被吓得瑟瑟发抖才对吗?我只是镇定些,就犯了你的忌讳。如此嫉贤妒能,狂妄自大,实在可笑……”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右魂使,五十来岁,皮肤已经有了褶皱,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目如炬,那气度,绝非常人能比。只是稍加留意,忽然觉的这人的面容,好像十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右魂使见他反应,没了刚才的冷峻,反而莞尔一笑:“老夫阅人无数,自然不会看错,任你如何狡辩,都无济于事……” 肖蠡以为他要下杀手,眉头紧锁,右脚微微挪动半寸,斜眼瞥了身后的陈青牛和怒徒,见他们还是没有动手,心里迟疑,正要再次辩解。 右魂使却大笑出来:“好啦!你看……连防备的举动,都如此相似,你还否认?”他笑道:“你还算沉得住气,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稳不住了!心性不错。”说完看着肖蠡依旧仔细堤防,又道: “莫怕,莫怕!只是试试你的胆色,我不会杀你的……” 肖蠡自然知道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又道:“事不过三,我已经否认了三次,你还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言尽于此,你们武功高强,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右魂使看他着急的样子,反而更觉的有趣,瞧着肖蠡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来,居然更合眼了些:“不想承认,也随你吧。你出自军旅,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肖蠡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旧谨慎堤防,用余光扫了一眼怒徒,他依旧面色祥和,呆呆的站在门口,仿佛睡着了一般。陈青牛却和自己一样,不知道这右魂使意图,也有几分紧张。 却听右魂使开始讲这故事: “曾经有个青年,大概比你还几岁,子承父业,当了一州兵马将军。他年少轻狂,一心报国,连发数道奏章,将自己十多年来对军队改革的想法呈禀圣上,又实地考察之后,细细拟了些条陈,将攻打回纥、新罗、吐蕃的战术一一陈奏。可所有奏章都被留中不回,全然没了消息……你也是军旅之人,若你是他,该作何感想?” “这还不简单……大多时候打仗,不光是有战术就可以。粮草、内政、时节,都是因素。若那人因为这点事情就生了怨怼,怕也不是什么良将。”肖蠡从军数十年,对战备之事,了若指掌。 “有些见识!”右魂使夸了他一句:“那青年也是这么想,害怕自己考虑不周,毕竟‘玄宗’是一代英主,如果留中,必然有缘由。他随即连续三次请求亲自面圣,却都被驳回。他只能擅自离开军帐,偷偷到长安,拜托兵部好友,安排机会面圣。 他好不说动兵部尚书,得到机会同时上朝,可一连十日早朝,陛下都不亲临,只安排宰相代管。他怀疑陛下被软禁,打定主意,潜入皇宫内院一探究竟,在房梁上待了三日,滴水未进,却见玄宗陛下整日与杨贵妃骄奢淫逸,纵情声色,哪有半点初继位时期的开拓进取。当下觉得无比失望,遂离开皇宫,再不提兵事。” 右魂使说道这里,又问道:“若你是这青年,此时又当如何?”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果能遇明主,自然是幸事,如果主上不贤,则臣下更应竭尽全力,予以辅助。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他刚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这真的是中了右魂使的圈套了。如果自己的想法是这样,那怎么可能会叛离大唐?一时失言,追悔莫及,当下更加堤防起来,看着陈青牛听了自己的话,也是一惊,似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不过右魂使好像毫不在意:“你倒是忠心,也看得开……不过那青年就没有你这么踏实了,青年感觉没了施展抱负的可能,心灰意冷,回到旧地,斗志全无……” “不过他爱国之心却从未改变。有一天,他察觉自己的州府内,出现一个邪教,不仅试图鼓动百姓,挑衅武林门派,更欲拨弄风云,攻击朝廷。他以为是敌国势力,于是下令搜查,不过这邪教行踪诡秘,每次都只能抓到臭鱼烂虾,总是逮不到领头人。 无奈之下,他和自己的四个结拜兄弟,一起乔传打扮,混入其中,谎称要加入邪教。 说来也巧,那日正好也像今天一样,月黑风高。五人寻得机会,和头目密谈,却不想一眼被识破……” 说话间,他忽然一笑,看着肖蠡:“不过那青年的运气,比你好些。当时堂上除了他们兄弟五人之外,只有邪教首领一人而已,并无护卫。那青年心性不稳,又自恃武功不凡。被拆穿之后,干脆起了杀念,和自己兄弟联手,想一举将这头领拿下。 谁知那头目功夫超然,青年以五敌一,还是被全部制服……” 说着,他略带把玩意味的,问肖蠡:“你猜这青年最后怎么样了?” 肖蠡以为终于要图穷匕见,双手握拳,冷声道:“既然卧底被发现,又被制服,我猜这头目应该恨极了几人,杀个死无全尸……” 他的举动自然被右魂使看在眼里,不过却没有理会,反而继续说道:“那青年也以为如此,却不想那头目非但没有杀他们,反而还给他们讲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说是战国时候,有一个猎人,独居在一片密林之中,每日打猎为生,过得逍遥自在。有一日,打猎完一头狼之后,发现那母狼身下藏着四头小狼,看起来是刚生下来不久,十分可爱……猎人不忍心下手,于是将四匹狼豢养起来。 时间慢慢变久,狼开始长大,猎人不断打猎喂他们,有了狼的帮助,打猎也容易了很多。可是渐渐的,大狼生小狼,小狼又生小小狼,十多年过去,这个狼群已经有十多头。林子只有那么大,即便有狼的帮助,猎人打到的猎物,也渐渐不够吃了……假如你是猎人,会怎么办?” “猎物不够,是狼太多,杀几头,只留下一两头就好,另外多余的狼也要阉割掉,防止他们再生小狼……” “猎人也是这般想法,于是他了些年迈或者不那么敏捷的狼,杀了吃肉,过了几天好日子。可是剩下的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猎人吃了,都自危起来,到了第三天,猎人刚进狼圈,那些壮年的狼,以为猎人要吃自己,一起反击,将猎人咬死了……” 肖蠡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又听右魂使说道: “接下来,那邪教头目,又给五人讲了第二个故事: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宇宙洪荒分成天地二界,女娲觉得天界无聊,便用泥巴造人,孕育了人族,留在地界,供天神取乐。 天神虽然寿数长久、力量强大,却难以繁衍,千万年过去,数量也不过几千而已。但人族却不同,繁衍极快,短短千年间,就已经生出万万人来,将整个地界占得满满当当。 人类寿数虽短,亦没有神族的强大天赋,却勤恳好学。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将创造的东西一辈一辈的传播下去,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众多武学流派,偶有强者,能力甚至比肩神族。 这样的力量,就让神族生出了忌惮……天地二界只有那么大,地界已经被占满,人族还在不断繁衍,并且如果放任下去,等他们拥有和神族一战的力量,那天界的众神要如何自处?” 肖蠡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邪教首领的意思是,是神族就是猎人,而人族,就是狼群……” “没错……,神族之中,有三位大神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便想要削减人类的数量,将老弱病残屠戮干净,只留下自己需要的人,这计划刚一实施,自然招致了人族反抗。于是两族之间,掀起一场大战,不仅人族、神族,还有各路妖魔鬼怪、仙魅精灵都被卷入其中,天地一片混乱。 人族虽然数量众多,却还是不敌神族天威。不过这场战争中,神族也受重创,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三神拼尽最后力量,将神族之外的所有其他族类驱逐到地界,又合力创造了一个巨大法阵,封了天地二界的通道,天地相隔,让天界灵气不会下泄,也锁死地界武学的上限,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将武学练到天神一般的力量…… 既然通道被所死,天神也不能再来往两界,但其害怕人界又生出其他的变数,便留了七个神族队伍在地界,镇守七个法阵的阵眼,三神又各留下七门功夫,来抵挡人界高手……” 肖蠡听着这故事越来越离奇,但又觉得这故事里东西似曾相识,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就是《三相经》的来历?那白黑黄三本书,就是这三位天神留下的武功?” 右魂使不答话,继续说道:“那头目说完这个故事,就问青年,如果有人想要破除这七个封印,你觉得这是对是错? 青年答道:‘,造福武学,自然是对。’ 头目又问:‘那如果破除这个封印的代价之一,就是要覆灭大唐呢?’ 青年沉默了,思量许久才道:‘既然君主已经昏庸无道,当个叛将又能如何。如果还能同时帮助地界破除封印,更是万世之功,一举两得!” 右魂使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看着肖蠡,淡淡一笑。 肖蠡将整个故事从头回想一遍,忽然之间惊醒! 他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无怪乎,眼前这人的样貌如此熟悉,当年从钵和州返回大唐平叛,这个样貌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要捉拿的敌将首领吗? 他惊讶的看着右魂使,眼睛瞪的几乎要掉出来:“你……你是……安禄山!” 右魂使,没有正面回答:“曾经我也像你这般,想要除恶定邦,维护天下,可后来却发现了,比忠军报国更重要的事情。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来观察我们所做之事,如果一个月之后,你愿意留在融教,那我们自然好好栽培。如果一月之后你想离开,我们也绝不阻拦…… 你自己想好吧!” 说完,大袖一挥,对着陈青牛道:“我封住了他的武功,这人就交给你了!带他去吧!” 陈青牛也是第一次知道右魂使的身份,惊讶之余,却不敢再多问,只应了一声“遵命”,便带着肖蠡退了出去。 两人前脚走,另一个青年就从道像背后走出来,锦绣华服、容颜绝代、丰神俊逸如长虹,气度潇洒似白鹤,只是脖子上有一条狭长印记,格外显眼。 他背对着右魂使:“你觉得这个故事他能信吗?” “我当年不也信了,才加入融教吗?三句真,一句假,信不信由他!” 那青年微微点头:“这事就交给我吧。鹰尊者死了,得重新找个人来挑这东四堂的大梁。这人武功心性都是一流,值得培养。若是他能留,我就慢慢调教,如果不可,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泄密的……” “十六尊者是你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这青年正是十六尊者的头领,左魂使。 他应了一声,又问:“这次你去扶桑,一走便是半年,找到‘水之阵盘’的位置了吗?” “还未!” “上次北四堂从‘白鹿洞书院’找到的《伏画之术》中,明确提及‘水之阵盘’就在扶桑附近,一定不会错。不然等我安排完‘东四堂’的事情之后,就随你去一趟?” “也好!不过水之阵相关的三页帛书,还少《白罗仙法》那页,需加紧行动,否则即便找到水之阵,也是无用!” “这事已有了眉目,我来正是为了借你的弟子,怒徒和惧徒,跟我走一遭!” 那怒徒一直不吭声,只道左魂使提到他的名字,才微微仰头。 “好!” 右魂使一字说完,左魂使和怒徒微微颔首,身影瞬间消失。 这破落的道观,又只剩下右魂使一人。 他踱步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 “当年,也是在这里,和思明、无亦他们遇到的师父。一晃已经二十年了,连当时的融教总坛,都破落成这样,可惜!” 他轻抚那满是苔藓的方桌凳,又想起五人在这里对弈棋局,受师父教导的日子来。 “昊存死了,无亦几个月前也没了。趁着思明和紫茹还在世,再去看看他们吧。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再次见到我,要有多吃惊……” ——第三卷终—— (如果有看盗版的小伙伴,请来纵横的官方站点看看,留点书评什么的,一个人单机码字,不容易坚持诶。。。) 卷头章 花间迷醉 六年前,甘州郊外。 正是夏日三伏天,红日当空,一窝矮矮的山丘旁,一泓河水边,一片宽阔的药田,化成茫荡荡的白色花海,淡淡清香,幻化出别样的凉爽。 一阵风过,青藤浮动,群芳弯腰,这田间波出层层白绿相间的浪来,才将藏于其中的人显露出来。 一个姑娘恣意的躺在药田间,宽阔的田埂上,身旁的野草,开满各式各样的琐碎小花,随风翕合,如群星般闪耀。 这姑娘身材娇小,玲珑可爱,长的也恬静水灵,一股温婉小家碧玉的气质,连风也吹不散。只不过她两颊上,各有七八道长短不一的疤痕,横纵交错,虽然已经很浅,但依旧是破了相,坏了这美感。 她身上盖着一方半透的鹅黄纱巾,被风撩起,上下鼓动。姑娘索性松了手,纱巾从指尖溜过,被扬在空中,翩翩翻飞。风停之后,轻纱又落下来,像蝴蝶一般,扑在这姑娘面上。 姑娘微微一笑,拈起纱巾,伸臂在空中,随着风左右招摇,头脚亦随之微微摆动,像是在风中浣纱,手舞足蹈。 她没有哼歌谣,只是听着耳边清风徐徐,流水潺潺来之声,已觉得十分开心。 “我去你房里送药,瞧你不在,就猜你来了这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提着食盒,从田埂上走过,在这姑娘头前停了下来。 姑娘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依旧轻柔的躺在田埂上,脑袋微微后仰,看见那人的容颜,微微一笑:“自从来了你这欢喜谷,六个月时间,感觉已经断了以前的一切,开始了新的生活,很久没有这么无忧无虑了。这这欢喜谷名字取的真好,了却烦恼,欢喜忘忧……” “你喜欢就好!” 这人正是鼠尊者,六年前的他,虽然也是一副尖嘴猴腮的刻薄相貌,却年轻了不少,皮肤不是惨白,隐约透着红润;头发先结成高髻,又用紫檀发簪束好;衣衫也是精心打理过,墨绿色束腰长袍上,用白线勾勒出兰花纹样,简约含蓄;腰间一枚香包,正是这姑娘的手艺。 这一身既干练又整洁,甚至连那从来没有刮过的,嘴角边痦子上的黑毛,也剪个干净。 仔细一看,虽然谈不上相貌堂堂,似也没有那么可憎。 他极目远眺,扫视一圈,又道:“这里好是好,可是四面都没有树荫,夏日里还是太晒了些。你总是喜欢躺在这里,当心中暑了……”说完,又走到这姑娘身边,贴着她坐在草地上。 “既然你喜欢,不如我就在这里给你种几棵树,不但能遮阴,等长大些,还能扎个秋千。你说好不好……” 那姑娘笑嘻嘻道:“真的吗?如果要种树,一定要种杏树……” “为什么呀?” “杏花好看啊,等夏天的时候,风一过,杏花从树上飘下来,这意境又上一层。”这姑娘说的开心,又挥舞起手里的纱巾,一丝不慎,却被风吹走。纱巾从鼠尊者面上拂过,柔滑细腻。刚到空中,又被吹开,张成大网,又像风筝,扬出好高。 鼠尊者连忙伸手去抓,总算够到一个角,把鹅黄纱巾扯回来,交换到姑娘手上。 “嘿嘿……”姑娘得了轻纱,双手撩拨,重新敷在面上。透过这鹅黄的青纱,看着鼠尊者痴望着自己的脸,更加开心,笑出声来。 鼠尊者看着她,也觉得心情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带来的食盒里,取了汤罐:“哦对了,你的药……,我给你端来,恐怕已经凉了。” “没事……我不想喝……这药喝了六个月,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鼠尊者也不勉强她,放下药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瓷罐,上面描着黄鹂鸣柳的图案,十分精致。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神仙玉女粉,我照着书上的记载,试了十多次,总算配的很好了。用这个除疤,很好的。”他盯着那姑娘两颊上的刀伤疤痕:“我瞧着你脸上,应该是旧伤,好像要比这次其他伤早很多……” 姑娘伸出纤纤玉手,抚了抚脸颊,轻声叹气:“是啊,小时候的伤的,这么多年也试着用了很多药,刀疤是淡了些,但还是不能尽除……” 鼠尊者的猜想被应证,带着怒气:“是谁这么狠毒,要在小姑娘的脸上划这么多伤口?” “是我自己划的……”这姑娘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快乐,又陷入旧日的愁苦之中,她着鼠尊者惊异,又道: “我有一个小我四岁的妹妹,我很喜欢她。她三岁那年的冬天,寒冬腊月,我们玩雪之后,我抱着她去屋里取暖,结果手上脱了力,妹妹磕到了炭火盆里,整张脸都烧坏了,十分恐怖。 这妹妹本来就是庶出,生母早亡,面容又被毁了,纵使爹爹怜惜,但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疼爱她。偌大的家宅之中,下人大多欺软怕硬,她孤苦无依,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性格很是要强。 我家世代习武,十二岁那年,父亲听说扼云剑的主人,要来长安寻找传人,就想让我去试试,结果妹妹也想去,却被父亲制止。父亲知道妹妹的天分比我好,如果一起去,我必然落选,于是就把妹妹强锁在家里…… 可惜,我最终还是没有被选上。回家之后,妹妹知道扼云剑的主人已经选了别人承接衣钵,就哭着骂我,说不仅我没本事,还毁了她的一生…… 我当时本就失落,她旧事重提,我又恼怒又愧疚,气急之下,就说:‘我伤了你的脸,那就还你一副脸好了。’于是用刀也毁了自己的脸。这个时候爹爹进来,还以为是妹妹伤了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毒打,几乎将妹妹打死。 妹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也不认这个家。还说就算不是扼云剑传人,也会自己闯出来。” 鼠尊者听到这里,赞叹道:“看你柔柔弱弱,想不到也是一个倔脾气。果然是两姊妹,小小年纪,气性都好大。” 这姑娘没有答话,神色更加伤感:“十年后,我才知道,妹妹真的说到做到,居然成了‘单传九门’之一,飞烟剑的传人。” 所谓“单传九门”,是中原武林中,比较出名的九个一脉单传的门派的统称: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 玉杖渡来生。 九门之中,只有扼云、飞烟是单剑,就作为一脉单传中,最厉害剑法的代表。 她继续说道:“去年,有人诬告我家犯了重罪,府宅也被抄没,全家都被流放。仇人借着这个机会,在流放途中,半路劫杀。即便这样,妹妹也没有回来,想必是恨极了我吧……” 鼠尊者,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凝固,又回复到刚到欢喜谷的愁容,连忙岔开话题:“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听说豹尊者说,你也加入融教了?” “是啊,等我好了之后,就是蝶尊者了……豹尊者说会替我找回,家族世代相传的宝物:‘九环龙凤佩’,也会帮我重新重建我家的门派……” 话到这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姑娘思虑半刻,看着天上流动的云彩,忽然盯着鼠尊者,低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不等回道,又继续道:“以前也有很多人对我好,但都是看上了我家的势力,家里没有儿子,我是长女,娶了我就等于掌控了我家的力量。可家被抄没之后,我四处伸冤,被打的遍体鳞伤,竟然没有一人回来探望帮忙,本以为要那么卑微的死在街上,却被被豹尊者救起,送到你这里来。” 她说着,往鼠尊者身边靠了靠,两人贴在一起:“你对我很好,这么久的时间,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感觉到一点温存。在这世上,除了我的妹妹,和我最亲的人,就只剩你了。” 鼠尊者痴痴的看着她:“我……我自然是很喜欢你的……可是我……” “没有可是!”蝶尊者听着前半句,就已经心满意足,低声道:“帮我,把脸上的纱巾拿开吧……” 鼠尊者连她的眼睛也没有敢对视,一手轻轻揭开丝巾,生怕碰到她的皮肤。又看着她娇柔的身躯、温婉的容颜,喉头微微鼓动,悄悄的吞了口水。 炽烈的阳光,洒在蝶尊者的脸上,浸出一层闪亮的金黄,像是金佛一般,庄严清丽,熠熠生辉。 她轻轻闭上眼睛,微微抬头,浅浅翘起朱唇。 鼠尊者愣在当场,竟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看着蝶尊者的双唇又抬高了一丝,终于也吻了上去。 这夏日的风停了,田埂上的花海却依旧在招摇荡漾…… ———————————— 第四卷开始咯,看到这里,大家有什么感想呢?我急切的想知道大家的反馈啊,希望大家留点书评,把书推广给朋友。 另外,每一卷开头都有一个回忆故事,看起来和主线不相关,其实里面的信息很重要,千万不要跳过……。 下周,在分类上有大推荐,开心! 第一章 长安?我的地盘! 凉风徐来,梅香弥漫。迎着晨曦赶路,惬意又舒服, 十里金丝绕玉树,八水连城汇长安。便是这入城前最后十里的见闻。 “呼,总算赶上了。”松柏柳一手勒马,排在进城队伍末尾。李秉一行人的镖队终于到了长安,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再过五天,就是年节了。 “哇!好大啊!我还是头回来。”松柔柔坐在板车上,极目远眺,居然看不见这城墙的尽头。 这长安的城墙,是整个大唐独一无二的六长墙,每遇城门,再高一丈。深黑的土砖,砌的极为规整,看不出一丝误差。每垛墙上均插着黑红相间的战旗,上书大历,正是年号。城楼上,巨大的三个字,更是太宗当年亲笔所题,朴实厚重,上书:“光化门”。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白雪盖在墨黑的城楼瓦顶,在这巍峨庄重之中,添上一点人间烟火的灵动来。 安子坐在松柔柔身边,也道:“我也是头回来。真的好壮观啊。秉儿哥是长安人,澜儿姐姐是非派的,也住在长安,应该司空见惯了,难怪一点也不吃惊。” 盈澜儿跟着李秉跳下马车:“那倒不是,我家是非派汉洲堂口的,我一直住在汉洲。长安来过三四次,并不是很熟。” “一会进城,松兄可要先找个地方歇息?”李秉整了整衣服,习惯性的想带着松柏柳从正门进,但看着其他人都再往偏门牵马,当下会意,也连忙跟上,又道:“他送样的事情,可能要在长安呆几天了,有没有地方落脚?不如去我家住吧!” 松柏柳不知李秉背景,只怕自己一行人太麻烦他,说道:“不敢叨扰李兄。上次我们来永达堂递拜帖的时候,就在长安买下了一个铁匠铺子,正好这次落脚。今天还早,我想先去送样,早送早了,否则终日悬心,寝食难安。” 李秉也不再劝,一抬头,已经要到了等候城卫盘查的最前方。 这光化门是个五拱门,中央是三丈宽的正门,左右两边各有两个一丈半宽的小门,大多数人都排在这小门边等待审查,反而是中央的正门,少有人用。 这正是从商朝就延续下来的世家制度。书云,皇族之下,民有四位,士农工商。中间的正门,只有皇亲国戚,达官世家,和百姓中最高的‘士’才能用,其他户籍只能走偏门。普通人要走正门,至少要拿了秀才,入了士籍才可以。 看两边在偏门等候之人,不少人都身穿华服,是有钱的人,只不过这些人没有功名在身,行商又是四民之末,仅仅比贱籍高一等。所以即便是松柏柳这样,一方富绅,依旧只能走偏门。 长安的城卫军,威武雄壮,比其他地方高壮不少,普通城卫着皮甲,握四尺剑,长安的城卫,则是细鳞甲,握五尺长剑。阳光一照,鳞甲亮闪闪发光,威武不凡,让行人对这浩荡天威,又多出三分敬畏。 一行人跟着队伍,慢慢向前移。松柏柳让镖师掀开麻布,将所有箱子都摆放整齐,开了箱锁,以备查验。李秉几人也跟着帮忙。 三个城卫,喊着松柏柳把马车拉倒偏门洞口,先一一收身,再开箱细验。旁边的光化门当值统领,原本还在正门检阅几个秀才的通关文牒,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偏门,目光刚落回文书上,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扭头回去,在仔细瞧那人容颜。 他认出李秉,随手将文书丢给旁边一个门卒,一手握住腰间长剑,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足下踏出气势来,走向李秉。 看着那人朝自己靠近,两人目光相对,李秉连忙给那人使个眼色,微微摆手。统领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会意,改向走到那一小队城卫军中,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车没什么问题,还有后面四车。”这城卫军答话之间,猛地收腰站直,个头都显得高了一寸。 统领对他的表现也很满意,亲手合上一个箱子,在上面拍了拍:“不用查了,放他们过去吧!”说完还看了李秉一眼,像是在等其他命令。 李秉也投以赞许目光,以示回应。 松柏柳如获大赦,跟手下麻利的将所有箱子捆好,驱车离开,又道:“通关真是简便啊!我去过一次陪都洛阳,那进城可是很麻烦。” 看着李秉微微一笑,他又停了下来,站在路口:“哎呀,上次我们是从正南门‘明德门’进来的,这次从西北的‘光化门’走,这么大的地方,我已经迷路了,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去利人市。” 长安以朱雀大街为轴心,左右对称。分为:外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 外郭城是百姓居所,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将其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坊,布局严谨,结构对称。 朱雀大街的尽头是皇城三门,皇城是中央官署和太庙、社稷等祭祀建筑,亦是整个大唐的行政中枢。 过了皇城,长安正北便是宫城,是所有皇族至亲的居所。宫城分为三部分,正中为太极宫,称作“旧大内”,是隋朝大兴宫旧址,高宗修建大明宫之前,这里是大唐最初几任皇帝的居所。东侧是东宫,为太子居所,西侧是掖庭宫,为后宫人员的住处。 除此之外,老宫城西北边还有新建的大明宫和兴庆宫,他们和旧的太极宫,并称三大内,都是皇帝用来处理政务的地方。 大明宫是太宗皇帝所建,完工后,取代太极宫,成为皇帝正式的官邸。 兴庆宫是玄宗所建,原本是玄宗皇帝和爱妃杨玉环居住之所,安史之乱后,弃之不用,竹简成为太后闲居之所。 “我带几位去吧。就在前面不很远。”论长安,还是李秉最熟悉,他在前面牵了马,带队前行。 松柏柳很是感激,连连道谢。 长安的街道极为宽阔,莫说十马同骑,便是二十匹也行得。街道两边商贾众多,各色铺子应接不暇。这里,便是这个时代,整个天下,所有文明,最大最繁华的都城。东起扶桑,西至大食,长安一骑绝尘;天下之大,再无一城,可望其项背。 “真好看!高楼好多啊,你看远处的佛塔!到这里看的眼睛都花了,连精神都为之一振。”安子去的地方不多,来了长安之后,才惊奇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壮阔的地方。 松柏柳闻言,也道:“我第一次来,也觉得精神振奋。其实这跟风水也有关系。我曾听说,隋朝杨广建大兴城的时候,找了堪舆四脉最德高望重的人做了布局,规划了风水,坐这横平竖直的城。为的就是天下钟灵汇聚,让人福寿绵长。” 盈澜儿听他所言,本来还觉得有理,仔细一想,又问道:“这风水之说,如果那么灵,隋朝怎么会二世而亡呢?再说,后来这城池原封不动,做了唐都长安,一直兴盛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风水到底是怎么算。” 李秉听完,淡淡一笑:“其实也不是全然相同,杨广找的堪舆四脉的前辈,的确德高望重,能力非凡。所以大兴城的风水,说是天下第一,也没有问题。 只不过隋朝有一人,名叫李淳风,原本是杨广的‘司监官’,他不满杨广施政无德,于是私下改了这长安布局阵眼,将原本大好风水,化成一个巨大的倒行逆施之阵,断了隋的气运,加上杨广本身残暴无德,所以二世而亡。 后来李淳风遇到明主,跟随太宗陛下,除去了倒行逆施的阵法,甚至还更近一步,将原本堪舆四脉做的大阵,又添了几笔,长安的风水更上一楼,才有了这世间第一城。灵气所钟,入城之后,大家自然觉得神清气爽。” 安子听着这些传说,啧啧称奇:“不过既然是堪舆四脉最厉害的风水师所做,那个李淳风又哪来的本事改的了呢?” 李秉又道:“堪舆最初也不是四脉。除了搬山、卸岭、发丘、摸金之外,还有最厉害的第五门,便是‘观星’!李淳风,就是这观星一脉的嫡传之人。” 可惜这件事情本就是皇族秘闻,知道的人并不多。 说话间,李秉几人已经到了利人市。这里又称西市,和东市“都会市”,分列朱雀大街两侧,遥相呼应。 天下最繁华的国家是大唐,大唐最繁华的地方是长安,长安最繁华的是东西两市,而这西市之中,最繁华的地方,又是一座一座三层宫殿。 远远看去,紫木黑顶,高梁飞檐,气势恢宏。宫殿宽百十来丈,一排七八十间铺子,应有尽有,这便是永达堂的总部。整个长安西市,被他占去三分之一。 松柏柳赶车到永达堂后院,那是一个六十丈见方的宽阔广场,路面皆用青砖铺就。此刻上面已经站满了商队马车 “这还没到年后,怎么已经有这么多人了。”松柏柳倒吸一口凉气,可这话音未落,就有小厮上来问讯:“请问几位是来送样,还是送货,有无货契或者邀约?” 这小厮举止得体,很合规矩,大堂口教出来的伙计,就是不一样。松柏柳心中赞许,将早已准备好的邀约信件从袖中拿出:“这是上月张香主给的邀约,我们是来送样的。信上所列的条目,我们都带了些,另外还带了些信上没有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同样请贵堂过目?” 即便知道对面是个底层伙计,他还是双手递信,很谦和的行了礼。那小厮见了,连忙还礼:“不敢,不敢。回纥的货源,都归张香主管,请排到最右边的队伍后面。如果有新的货样,只需一会告知验货的弟兄报备就可以……” 小厮说完指了指,前面的队伍。松柏柳又抱拳道谢。 李秉帮着拽马,还不等排到队伍末尾,就听得旁边一人趾高气昂,对着松柏柳自己的方向就嚷了起来: “嚯!你们也来了,倒真的是越败越勇。”他装模作样,大摇大摆走到松柏柳身边,轻蔑说道:“丰州延州的生意做不成了,便想来长安混混么?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回纥有我们一家就够了。” 听这话就知道这两家不对头,李秉也懒得理会,连他正眼也没瞧,继续帮忙卸载货物。 松柔柔低声嘟囔一句“小人得志”后,转身又对安子说道:“原本他家跟我家在回纥生意平分秋色,我们都想扩充商贸到关内道,哥哥本来在丰州、延州的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他家使了什么手腕,将我们的合作铺子,拉了多一半过去。所以哥哥才想来永达堂搭上了线。” 她说到这里,努了努鼻子,瞪着那人:“我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狗皮膏药,真是讨厌!” 松柏柳倒是温和性子,全然不理会他,看着管事的人走过来,便连忙迎了上去:“这位老爷,我们是‘汉莲堂’的,之前跟贵堂口写过信,今天带了货样来,还请张香主过目。” “嗯,好的,先卸了货吧。”那管事的也不看他,只是答了话,便从他身边走过,径直站到刚才那人面前:“喜子,你今天安分点,别惹事。年末了,不仅各位香主在,今天连‘左商领’大人也在这,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吃亏的可是自己,到时候谁也救不了。” 喜子闻言忙点头哈腰:“小的知道,小的知道。一会还得得劳烦您在商领大人面前美言两句。” 管事的低嗯一声,又走到松柏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你表现很好,不惹事,能忍让,才是我们永达堂商会合作人的样子,一会我会特别关照你们的。” 松柏柳原以为这人会帮着喜子,此刻闻言,如释重负,连忙称谢。刚要说话,却看着那管事人正盯着前堂的小门,脸色略有变化。 前堂走出来一人,三十来岁,松柏柳观其衣着气度,便知道那人身份不低。 管事的见那人走来,低声对松柏柳和喜子说道:“左商领大人来了,千万别失了分寸,好好表现着。” 两人均点头答应。 左商领大人绕着几个队伍巡视一圈,随意挑了车货物查探,总算是走到了这最右边的队伍,管事的忙迎了上去,正要说话,却见那左商领大人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还在卸货的李秉,失声惊到:“我的天!李秉世子。” 他快步迎上去:“世子殿下,你……你怎么在这!是来找三少爷的吗?殿下是何时回京的?” 李秉闻言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哦,是周兄,我刚刚才到。”说完把肩上的箱子摞在地上,呼出一口气,伸出大拇指,指了指他身后的松柏柳,道:“这几人是我朋友……还劳你多多关照……” 松柏柳闻言,受了莫大惊吓,呆呆的看着李秉,茫然无措…… 算命先生说会遇到贵人……可这贵人……也太重了吧! —————— 看了复联4,12点才到家,熬夜写了这章,虽然是赶稿,还是很仔细的查了资料。 求书评,求留言,求分享,求订阅。爱你们! 第二章 京城四少忘八端 论菜色丰富,论装潢豪华,这家唤作“云海阔”的酒楼,在长安都排不上号。但这里却有别的妙处:一来,它是为数不多的七层塔楼,坐在顶楼,整个长安西市的景色尽收眼底;二来,它的胡香蒸鸭和西凤酒也确实是长安不可不说的佳肴。 “老大,你回来也不说一下,还是左商领派人通知我,我才知道你回来。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可无聊死我了。”一青年跟在李秉身后爬上“云海阔”的最顶层,这里已经被他包圆,六个贴身护卫往门口一守,楼上更加清净。 这人叫魏泽,年纪和安子相差无几,骨架也小,稚气刚脱。一身天蚕丝的雪花罩衫软袍,袍面配以二十四色淡彩线,用擞和针的绣法,将整块料子绣出一副鸿雁逐云的图纹。且不说这原料价值几何,但是这整件衣裳一针不落绣满花纹的绣活,就得三个绣娘一整年的功夫。这衣服虽轻薄,却异常保暖,冬日穿正好。 袍子雍容华贵,再加上他身上的玉带、玉佩、发簪、披风无一不是一眼能看出价值连城的货色,这身行头穿在身上,就好似在背后贴了四个金光大字:老子有钱! 且说永达堂的左商领认出了李秉,哪还敢让他搬东西,连忙招呼几个伙计给松柏柳提前验了货样,又把李秉几人请到内堂,说自家三公子马上就到。 李秉之前所说的永达堂里有关系,就是他了。这关系可跟一般的香主管事不同,是实打实的少东家。他刚把松柏柳几人的镖队托付给左商领,就被忽然蹦出来的魏泽一把拉住,好说歹说,要给李秉回京接风!这一行人才挑了个近便的地方。 魏泽上下打量,连连咂舌:“啧啧啧,半年不见,老大你变了。除了脸晒黑了,衣服丑了,连气质也变了。”他有绕着李秉转了两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更稳重了,不像世子,倒像个侠客!” “哦?你的眼力劲不错呀!这都能看出来!”李秉落座,先给魏泽介绍了盈澜儿和安子,又看着魏泽道:“这是我在长安的结拜兄弟,永达堂的少东家,魏泽。” 魏泽的目光在盈澜儿身上短暂停留,悄悄凑到李秉身边,一手挡在嘴边,低声道:“老大,你这半年不错啊,都带着女人回来了,我要叫她一声嫂子吗?”说完给李秉抛了媚眼,露出一脸坏笑。 任凭他声音压的多低,这四方的桌子就那么大点儿,盈澜儿还能听不到这话?她一脸尴尬,刚摆手要解释,李秉双指敲在魏泽的脑门:“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她是你二哥的同门师妹,你要喊他澜儿姐姐,没大没小的。” 这话一说,盈澜儿和安子都听得云里雾里的。这“同门师妹”的说法,还得从在长安“恶贯满盈”的“京城四少结义”说起。 且说在安子之前,李秉在长安就有四个发小,一同长大,都是结拜弟兄。 当年李秉之父,襄王李僙,听说长安非派的宗主给自家嫡长子“韩临渊”开了塾,不仅亲自讲习法家教义,还请了博学鸿儒,道家贤长。这些原本就是李僙想做的事情,现在既然有人一起做了,干脆就让李秉也去学学,两人年岁相近,一起长大,也有个伴。 整个长安最有权势的亲王开了口,长安非派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后来不久,永达堂的当家正主也知道了这个事情,正好自己的溺爱的小儿子“魏泽”也到了快要开蒙的年纪,便封了重金,想在塾里求了个位置,也得了首肯。 最后还有长安飞鹏武馆的人,也想把自己的大儿子送过来。这飞鹏武馆,明面上是武馆,私底下却是个黑道势力。贩盐贩人,青楼赌馆,无一不沾。这样的人,长安非派原本是不想沾染的,非派门主几次推诿,闭门不见。 后来武馆馆主亲自三次上门,表明来意,说黑道生意越做越大,也觉得不安来,想让自己儿子多读读书,将来可以把家里的事业改走正道,这才被允许入塾。 这武馆的嫡长子原本名叫“马无敌”,他老爹也没念过多少书,就给起了个这个名字,觉得又厉害又好念。可教书先生觉得太不妥,后来便改了名字,叫“马学文”。 四人一同长大,学堂上朝夕相处。从小就结拜为异姓兄弟。 李秉年纪最长,身份又最是显贵,自然当了老大。非派的嫡长子韩临渊,比他小了一个月,排在老二。飞鹏武馆的嫡长子,马学文,则是老三,剩下一个魏泽,要比其他人都小两三岁,自然是老四。 虽说这四人背景强大,但年少时在长安的名声可谓臭如茅厕。长安的大户一提起“长安四少”来,没有不嗤之以鼻的。究其原因,就是这四人把长安城的世家子弟、大户少爷们欺负个遍。整个长安年纪相近的少年,没几个能逃过一劫。 商行出钱,武馆出人,韩临渊天资聪颖,又生在谋士群集的法家宗门,一肚子坏水,再加上李秉这个最大亲王独子的身份做保命伞,一般人哪里应付得了。州府衙门不敢管,世家显贵惹不过,一般人除了绕道走,还能怎么办? 四人闲谈几句,说话间,一股油香顺着楼梯,飘了过来,正是这“云海阔”的招牌胡香蒸鸭。 盈澜儿闻着这味道,侧目回忘,也是喉头鼓动,咽了口水。好不容易等到小二端上来一盘,李秉直接上手,先扯两个腿儿递给安子和盈澜儿:“来尝尝这个,可是我最喜欢的吃食,鲜嫩可口,油而不腻,上上之作。” 说完自己也撕下一个翅膀,直接塞到嘴里,抓着翅尖轻轻往外一拉,整个翅膀只剩个骨架。“嗯!半年不吃,像是比原来更香了。” 他吮一口手指,意犹未尽对两人说道:“魏泽,你和我新结拜的兄弟安庆方,你俩到底谁大?” 安子对这些达官显贵,天生有点畏惧,似乎有点拘束,那鸡腿拿在手里,只是咬了一小口,尝了味道。倒是魏泽大大咧咧的很:“老大的结拜兄弟,自然也是我的兄弟,我今年十四,四月生的,庆方兄弟呢?” 安庆方放下鸡腿:“你也跟秉儿哥一样叫我安子吧,我也十四,十月生的。” 魏泽听这话倒是高兴,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身子一震:“哈哈哈哈,总算有个比我小的入伙了,我这下升格成四哥了,哈哈,那我以后管你叫五弟!” 安子还是有点怕生,只是陪着笑了两声,却听李秉问道:“临渊和学文怎么还没来?” 魏泽闻言傻笑一声:“嗨!别提了,这几天我都快闷出鸟了。‘学文’那厮,娶了一房媳妇,在城外买了宅子养着,这几天正在兴头上呢,连我也不搭理,我刚才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二哥那惫懒性子,本来肯定在非派吟诗逗鸟的,结果两个月前,被他家老头子赶去洛阳历练了。” “哦?他不是说要到十八,才开始管非派的事吗?”李秉拿着鸭脖,唆溜一口,又朝着楼下喊道:“老板,再来两只!” 魏泽日日山珍海味的吃着,本来对这些东西已经提不去兴趣。看着李秉三人吃的那么香,也撕下一条肉,刚咬了一口,还是觉得平淡无奇,又放回盘子,回话道: “你也知道,二哥天生聪明之极,恐怕也没几个人比得上。就算人懒一些,他家老头子觉得他还是能把非派的掌门位置坐稳的,当个守成之君,绝无问题,所以以前才答应他十八岁以前,由得二哥胡闹。” 说着,他忽然凑近桌子,压低声音,像是在将一间诡秘事情般:“可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家老头子有点慌神了。不敢再放任二哥到处玩,下了死命令让二哥去洛阳堂口历练……你们猜猜是什么事!”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李秉该问便问,手里的鸭子可是一刻也没停下。 “法家有一派,叫蜀风商会,大哥你知道的吧!澜儿姐姐是非派的人,也肯定知道了。”李秉和安子闻言一笑,这商会的名头原来不知道,现在也不得不知道了。 又听魏泽继续讲:“原本蜀风商会的会长姜承乾的儿子‘姜尚意’资资平庸。二哥他家老头子是瞧不上的。曾经说,就算二哥算再懒,以他非凡的天资,让姜尚意十年,他蜀风商会也追不上。 可是三个月前,姜承乾被刺杀,他弟弟姜继坤接手蜀风商会。这蜀风商会未来接班人的位置,就落到了他儿子姜崇景的身上!” 魏泽讲到关键处,手指在桌上敲了瞧:“这下就糟糕了。那个姜崇景我是没见过,但是听我爹说,这人他见过一次,天资不凡,又勤勉肯学,是人中龙,文采武功,都是上等。你想,这事一出,非派的老头子哪还能坐得住,生怕蜀风商会在这小子手上发扬光大,夺了长安非派‘法家第一’的名头。” 盈澜儿听着魏泽在背后议论“姜崇景”的贤名,心里个更加高兴,脸上的笑容已经拘不住,不知怎么的,居然在心里生出一点得意来。 “啊!原来是这样。”李秉放下手里吃食,低叹一声。 这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蜀中出事,不仅国事大变,现在连自己身边的结拜兄弟,也受其影响,不得不说,冥冥之中,真有定数。 “哎,不说这些烦心事了。”魏泽却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来递给李秉:“秉子哥,你看这是啥!” 只见那玉佩通体莹白,镂空九环,环环之间雕着各形各态的龙凤。且不说整块玉质地均一,通透水润,是难得的上品。单看这雕工,掌心大小的玉佩上,足足雕刻了九龙九凤,形态均不相同。这雕工精湛,不仅连鳞片和羽毛的条纹都清晰可见,更是遵循玉石原本的纹路,将那几乎难以察觉的深浅差异都埋入雕刻之中,神形更加契合。 “哇!”安子学妙手空空时间不短,自然是知道怎么辨别东西好坏的。他一眼便认出这是玉绝非凡品,不禁惊叹一声。 “嘿嘿,五弟也能看出这是好东西了吧?”魏泽笑着把这块玉佩递到李秉手里。 李秉把玉佩把玩半天,思索一刻,才回想起来:“诶,这不是被陈家买走那块玉么?怎么到你手上了。” “嘿嘿!”魏泽眉飞色舞:“老大你十六岁成人礼的时候,我本来打算买了这玉送你的。那个狗屁陈胖子非要跟我抢,当时我手头又不宽裕,要不然也不会只加到两万贯就不加了,白白把这么好的东西让他抢了去。” 当时在甘州,姬子桓要用来和安子换马的那枚玉佩,已经不是凡品,才值一千贯,这两万贯的玉佩,当真是无价之宝。 “你走之没多久,陈家就下了大狱,好像是说勾结吐蕃,图谋益州。几个月前,益州被攻破,这罪状就落实了,陈家被抄家,这东西我费了一点手段,又回到我手里了。” 说完,他又嘀咕道:“不过这事就奇怪了,陈家开的是染坊,而且向来只在关内道做生意。说他要和吐蕃密谋,也实在太奇怪了一点。而且听我爹说,这陈家似乎跟太子生母,曾经的皇后娘娘是个远亲,也不知道这怎么就下了大狱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朝局斗争,我也懒得管,天天在耳边听我老爹念叨,听也听的烦了。怎么样都好,这玉是又回到我手里了。” 李秉把那一块递回给魏泽:“你不是已经送我一块了么,那双鱼佩我很喜欢,平日里也时常带着,就不要换了。” 魏泽知道李秉定下来的事情是很少改的,当下也不再劝,便把这玉佩递到安子身前:“这东西都买了,要不五弟收下吧,我不知道今天五弟会来,没有准备,只得拿这个充数了。还请不要嫌弃啊。” 安子受宠若惊,刚要推辞,忽然觉得背后一个巨大的黑影逼近。影子投在自己身上,连阳光都遮蔽了。 还不等他抬头,却一个壮汉一把搂住将他身边,李秉的脖子搂住,大脑袋往上一蹭:“哎呀,老大,我可想你死了!” 李秉背着突如其来的一堆肉疙瘩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挣扎。就算他现下没了内力,武功也是不弱的,被他这大块头一把搂住后,挣了两下,居然也没挣开。 “学文,学文。你先放开我!我要被你憋死了。” 那大块头闻言,松开李秉,直接坐在他身边,笑着跟众人打了招呼。 李秉讲安子盈澜儿介绍给他,又道:“这就是我刚才跟你们提到的三弟,马学文。” 安子瞥了一眼这人的扮相,确实被吓个够呛。他身材高大魁梧,比李秉还要高出一个头来,肩膀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两臂足有碗口粗。右臂上纹着一条青龙,一直延伸到胸口和脖子。再加上国字脸、大嘴、粗眉毛,这样貌无时无刻,不透出一股剽悍气息。 在安子认识的人中,也就赤仁的身材能勉强与他相比。两人身形相近,但马学文可比他要年轻的多。 不过等他一笑,这脸又像变了个样子,俊俏肯定是谈不上,但是不知怎么的,这年轻的面孔上,好像生出三分可爱,很是怪异。 即便是在非派的私塾里念了八九年书,他举手投足依旧透着一股事井气息。安子怎么也不能把这样的人跟“马学文”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老大,这位姑娘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抖腿,嘿嘿嘿嘿嘿,瞅着盈澜儿一阵坏笑。他看着桌上只有茶水,也不转身,直接嚷到:“小二,一坛上好西凤酒,再来一只肥鸭,不肥不要!” 盈澜儿看着马学文的举动,心中翻出一个白眼来:这几个结拜兄弟还真是“一丘之貉”,怎么思想都这么猥琐,看来李秉以前也是这样,果然啊,纨绔就是纨绔,可得把安子看紧点,别跟着学坏了…… 马学文瞟了一眼安子,也不说话,径直先撕下一条鸭腿,大咬一口,囫囵吞下:“听到你回来,我一路小跑,真累死了。”说完伸出还抓着鸭腿那油腻腻的手,再次搂住李秉的脖子:“秉哥,我真的好想你嘞!” “得得得,你先吃你的鸭腿吧。有了老婆,连大哥都不要了。” 第三章 半年游历为哪般 云海阔楼上,魏泽缠着李秉讲这几个月的游历经历。 李秉添油加醋,三句真掺着一句假,说的玄而又玄,高潮迭起。刚讲到千花杏坊的药毒之争的时候,这太阳就快落山了,李秉说差不多该回去见过父王。魏泽却死活不放,只道: “时辰还早的,不如我们接着去喝花酒。‘梅花落’近日来了一批天竺姑娘,那腰身,扭起来……”这话还没说完,马学文就用胳膊撞他一下,又使个眼色,让他住嘴。 魏泽当下会意,尴尬的朝着盈澜儿摆手笑道:“啊,哈哈哈哈!没有没有,那些烟花柳巷,只有我跟二哥三哥去,大哥洁身自好,是从来不去的!哈哈哈!”说着还给李秉抛了媚眼,似乎是在说:你看,我反应多快,又挽救了你的名声…… 李秉看他的样子,一掌拍在自己脸上:这不是越描越黑吗,本来也没去过几次,还都是雅妓……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云海阔的酒席终于散了场,李秉邀盈澜儿去自己家的别院住下,可是被婉拒了,只能把她送到长安非派的总堂去。好在李秉对这个地方也无比熟悉,也信得过。 黄昏时分,整个长安街市都抹上了一层金黄,李秉和安子,一左一右拉着俏胭脂回,徒步回了家。 襄王府的位置在永兴坊,这地段是极好,距离皇城、宫城和东市都很近,周围几个坊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世家强豪;不仅人口简单,街道还更宽阔一点,很是清净。 王府占地不小,不过门脸却质朴含蓄。一水朱红门墙外,两个石狮子,做工很一般,还有些古旧。不过打理的很用心,踏步上一尘不染,透过石墙,能看见院里的树木都修建十分细致。更有八个府兵守在门口,亮银铠甲,冷光寒兵,颇有些庄严。 “世子回来啦!世子回来啦!” 一个府兵看着李秉两人靠近,刚想驱赶,又一眼认出了这自家少主。两声通传,让整个襄王府都热闹起来。 李秉刚入了前院,一个中年女子已经出门迎接。三十来岁,皓齿蛾眉,粉妆玉琢,浅粉纱衣裙摆拖在身后,样貌虽不是艳色绝世,但雍容华贵的端庄气质显露无疑。 “彩姨,我想死你啦!”李秉也快步上前,和这人简单相拥,又道:“父王呢,怎么没出来!”说着朝后院大声喊道:“老头子!你的宝贝儿子回来啦!” 这叫彩姨的女子摸了摸李秉的脸颊,喃喃自语:“哎哟,你跑到哪里去了,晒得这样黑?”说完才到:“年尾了,襄王去下面的几个庄子看看,发些年赏。” 她是李秉生母的堂妹,原本的正室怀李秉的时候染了肺疾,产后更是虚弱,不等襄王从武威回来,就病故了。李秉生母家族担心李秉被其他几个姨娘陷害,又怕失了襄王这么大个靠山,就送了她来填房。 襄王念在李秉生母诞子的功劳,也就把她收了,让她好好照顾李秉,几年之后,觉得她聪明伶俐,又懂算账,便逐渐交于她一些后宅事物,十多年的积累下来,此刻虽然名义上还不是继正房,但私底下早已是襄王府的后院掌家娘娘了。 “你胆子倒是大,还敢回来!”彩姨笑吟吟走到他面亲,伸食指着他的眉心:“你呀!越发疯的没边。留下一封信就敢一个人出门!” “你刚走没几天,襄王怕你一个人出危险,就去江南找你,中间回来过一趟,看你不在家,又急又气,一夜没留便又走了。要不是后来三皇子殿下来报,说你一切安好,怕是你父王还在外面找呢。” 说完,又不断埋怨道:“你说你胆子也太大了,那江湖是随便能闯的吗?你功夫要好些还罢了,剑法从来不好好练……你是独子,这次你父王可真是被吓着了,没有一宿睡的好过。说不得,回来便要揍你一顿……” 两人边说边往里堂走:“等父王回来打我,彩姨可要帮忙拉着。莫不然像上次那样,当众抽了我,把鞭子都抽断了。” 彩姨听他重提旧事,乐不可支:“还敢说,不是你淘气,你斧王怎么会那么费劲心思。你无缘无故,把当几个一品大臣的嫡子当街乱打一通,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你父王当着百官的面,既保住襄王府的脸面,还得不伤你,只能暗使巧劲瞒过去。当时我都吓坏了,你倒是聪明,知道装哭。” 彩姨口中的事情,就是李秉离家出走的缘由了,这事说来话长。 当朝陛下,子嗣兴旺,光皇子便有二十个之多。除了太子“李适”,三皇子“李述”和襄王府来往密切之外,便是十一皇子“李选”和李秉是至交好友。 他两人年纪相近,性格也相合,关系最是要好。可李选天生带残,右足跛脚,走不好路,更何况其生母只是个“才人”位份,母家也没有权势,不得圣宠。 不说这天予一弊,必赋一利。 李选小哥生的相貌非凡,眼大眉深睫长,五官端正立体,肤白似雪,红润吹弹可破,要说貌胜潘安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他心思玲珑剔透,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一流,这才保的住自己在宫城里生存无忧。 连李秉都经常跟他打趣道:“你长的太美,心思又巧,还好是生在了皇家,不然非要让城里的达官显贵,把你买去当‘娇娈童子’……” 且说半年前,三皇子李述被封了“睦王”,所有皇子之中,第一个封亲王的便是他。不过这封号也有警醒之意,怕是在告诫他要和兄弟“和睦相处”。 睦王明礼设宴,遍请世家子弟。李秉,李选都在其中。席上有几个不开眼的,对着其他皇子阿谀奉承,在李选这里爱答不理,还私下以他的跛足作乐,就犯了李秉的忌讳。散席之后,找了三弟马学文,要了几十个人,把几个显贵子弟约出来,套在麻袋里一顿乱棍,两个体弱的,差点被打死。 事情闹大,上了金銮殿,李僙纵然地位超然,可这事还得给大臣一个交代。既然陛下也发话,只能当众对着李秉一顿“毒打”,抽断了鞭子,皮开肉绽还不算完,两个耳光扇过去,将李秉打晕厥在殿上,才息了大臣怒气。 看起来打的狠辣无比,实际上大多都是虚的。李僙武功高超,手里轻重分的仔细。 不过他虽然爱子心切,这事也给了他警告。以前小打小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儿子擦屁股也就罢了。再这么惯的李秉无法无天,自己百年之后,不知道还要闯多少祸事出来。 思前想后,他从金銮殿回来,就让李秉禁足一月,反思己过,还说以后要严加管教。 李秉闲散惯了,一个月不出门,哪里呆得住,得了机会,留书一封,说自己出去江南闯荡江湖,短则三月,长则三年就回来。 襄王李僙戎马半生,自然知道江湖险恶,出了这事哪还能坐得住,派了几十队人马沿路搜寻。于是就有了李秉被迫改道,折去麟游县,在客栈与人动手打架,被抓去阳月宗的事情。 “也都是襄王,太惯着你了。你走的这段时间,他经常发脾气,那凶起来,吓得你其他几个姨娘都不敢说话,我看他这次是真的要严管你了,你早点做些准备!可别惹的你斧王真的发火……” 两人聊了几句,彩姨才发现李秉身后还跟着一人。安子个头小,衣服又破落不堪,若不是看着李秉对他照顾有佳,彩姨便把他当做下人了。 “光顾着说话了,你身边这位公子是?”彩姨发现看安子有些尴尬,忙打圆场。 李秉猛的一拍额头,拉着安子道:“对了,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结拜兄弟安庆方,以后就跟我住在府上了。”说完,又对着安子道:“这是我五姨娘,你跟着我叫彩姨就好,她跟我很好,跟亲娘一样亲,你不要拘束,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安子叫一声彩姨之后,怯生生也不多说话,心中惊道:自己家?我哪曾有过自己家…… 三人进了正厅,李秉看着堂上无人:“其他几个姨娘呢,妹妹们呢,怎么都不在家里?” “这几天西市来了好多新皮货,快到年关了,她们出去做些采买,估摸着要等夜市消了,才能回来呢。” 这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你小子倒是厉害,我跟你父王说你肯定坚持不过两个月,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半年。” 彩姨和李秉看着来人,立刻站起身来,安子看这场面,便知道是贵人来了,也跟着起身相迎。 “糜叔叔……哇!这才多久,你怎么看起来胖了这么多。”李秉原本想打个招呼,但看糜叔叔的身形,半年不见,腰身又圆了一圈,脸上也丰硕了不少。 这人叫糜歆,二十岁便在李僙身边做谋士,不仅为李僙出谋划策,更于他有救命之恩。襄王收复长安之后,便和他结为了异姓兄弟。(糜歆,见二卷,卷头章) 糜歆一直住在襄王府,原本是娶妻之后要搬出去。李僙劝过几次让他留下,糜歆在这里生活惯了,也懒得搬,便一直住着。好在襄王府够大,李僙便清了整个东厢给他。 他看着李秉,又抱着他的胳膊,笑叹道:“你呀你呀,刚见面也不说点好的!我比不得襄王,还坚持日日练武。我练的是儒术,平日里也懒得动弹,熬到不惑之年,这胖不胖可也由不得我啊。” 李秉刚拉过安子来介绍给糜歆认识,家里的氛围刚要热络起来。 门外忽然有个下人进来通传:“睦王殿下递来帖子,说再过半个时辰要来拜访。” 既然城卫军都认出了李秉,那这襄王世子回京的消息自然也瞒不住大内。 “三皇子李述?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李秉心中一惊:“难道是为了之前在蜀中的事情吗?” 第四章 笑里藏刀倦尘捡 糜歆不知李秉在蜀中事情的详情,睦王殿下这个时候要来,他心中忽然生了层疑影。刚想跟李秉说话,看了安子一眼,欲言又止。 李秉忙道:“糜叔叔放心,他是自己人……没问题的。” “这次睦王殿下前来,怕是要谋求襄王府的支持的。现在局势不明朗,不管睦王说什么,一定要小心应对,不可答应任何条件,也不拒绝……一切等襄王殿下回来,再做打算!” 这番劝告倒是让李秉摸不到头脑。糜歆看他不解,又道:“你走的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东宫和睦王之前还风平浪静,这几个月,风云突变,两人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睦王逐渐做大,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和东宫并驾齐驱。五六年的谋划,一招爆发出来,属实厉害,太子也略微有些抵挡不住了。凡遇大事,陛下不决之时,必问襄王殿下。睦王这个时候前来,多是有所图……” 李秉大为惊异,自己走之前,三皇子殿下对太子可以说是毕恭毕敬,怎么忽然闹的这么厉害:“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糜歆先不说话,走到门口,吩咐下人去正门口守着,嘱咐道:一旦睦王殿下驾到,必须立刻来报。 之后又压低声音:“便是从你走之前,三皇子封了睦王开始的。前后七八件事情做出来,连你父王都赞叹他的隐忍,布局了这么久,居然可以忍住,一点消息也不透出来…… 要说这整个事情的起源,就是是太子殿下想了个主意——引江湖绿林攻打吐蕃密宗,逼迫吐蕃大军回防,解甘州、巴蜀之危。主意是太子殿下想的,但事情却是由睦王来做,睦王这差事做的漂亮,得了陛下的嘉奖,封了岭南五府经略使的职位。 (岭南五府:治所在广州,兼领桂州、邕州、容州、交州) 这经五府略使的差事虽然好,但还不是最要紧的。睦王一旦有了官职,就可以在朝堂上议事。 这参与了朝政,他五六年的积累就爆发出来,可谓来势汹汹。 先是朝堂上,襄王发现他在宫外招徕的幕僚不少,每每议事,对策都合情合理,又考虑周全,总能得到陛下赞同,这对奏一项,就比太子更得心应手。他在文武百官中,获得的支持之大,绝对不是因为一两次应对得当就可以得到了。拉拢这些大臣的计划,恐怕五六年前就开始了。 现下在朝在野,陛下身边信得过的大臣,有将近半数已经倒向他。朝堂上的支持,看似平分秋色,实际上就太子的地位而言,他已经输了。 其二,在读书人身上,他有远见,会造势,还不是睦王的时候,就到处结交饱学之士,自己节衣缩食,却对礼敬名仕,修庙建学的事情,格外上心,几乎可以说是,倾囊相助。 洛阳‘白鹿洞书院’去年遭了盗匪,三栋学府被焚烧,不少名画名作被毁。眼看着这千年书院就要毁于一旦,他卖城外两座庄子,捐银十万重修学府,还亲自去东都监工。只这一事,他在洛阳的贤名就定下了,四海传播。 再有,太上先皇,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唐玄宗),晚年在位的时候,罢免良相‘张九龄’,任用奸相‘李林甫’,才有了安史之乱。天下饱学之士,对此多有不满,只是念着太上先皇曾经的功绩,没人敢名言。 这事本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不过六年前,张九龄的独孙,袁州司仓参军‘张敦庆’战前叛逃,是连坐的大罪,不仅在长安被抄家,全家都被流放。是睦王上表,请求给张九龄留后,陛下这才网开一面,宽宥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这件事,又给他在天下博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名声。” 糜歆说道这里,忽然看着李秉:“其实他的大女儿你还见过,叫张倪蝶,扼云剑门来长安找传人的时候,你父王还带着你去看过比武。他女儿只夺了个第二,遗憾败北。时间太久,你怕是也记不得了……” 李秉摇头,似乎全全无印象。安子也听得出奇,这些庙堂的事情,他一个小贼,以前那里听过这些内情。不过好奇归好奇,却一个字也不敢置喙,生怕说的不对,惹了笑话,或者闯了祸事,一直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又听糜歆道:“这桩桩件件,加上些其他的事情,几年下来,他在读书人中,早已经是贤明远播。连刚刚封王的时候,都有人作诗称赞扬他是贤王,陛下给他封王之举是顺应天命。这些事情,之前不细想也没什么,现在两人争锋相对,太子这一局可算的上的大败! 这其三,就是对百姓。睦王殿下,也很下的去功夫…… 大历七年,汉江发大水,汉中、襄州、荆州等十多个州府都遭了灾,他又以皇子身份,亲自去沿线考察,广施舍粥,还搭建营房。之后,又帮着郑国公‘鱼朝恩’治水,在汉江沿线,修了不少堤坝。这在百姓中,又留了贤名。 如此三条下来,朝堂、书生、百姓,这三者中,睦王的拥护几乎都比太子还大,短短半年,就有了胁迫东宫的趋势。” 李秉一听,也觉得可怕,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忽然就如此得势,的确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他又道:“这样不是很好吗?听起来他做的都是对的事情啊。如果真的贤德,他当太子也未尝不可啊!” 糜歆闻言,立刻示意他小声,直言储君可能易位,若是被有心人听出来,可就要扣上谋逆大罪! 他微微摇头,又道:“这些事情到底是发自内心,或是另有所图,还不好说。陛下一直属意于嫡长子,上位之后,很早也就立嫡长子为太子。太子殿下这些年的表现,未必就不贤德,只是不如睦王那么刻意罢了。何况,今日睦王大发攻势,明里暗里折太子羽翼,不说陛下,连襄王殿下都不悦。” “这么说,父王私底下是支持太子的咯?”李秉话音刚落,就看糜歆摇头:“现在局势不明朗,襄王也不好表露意见,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要看陛下怎么想……不过就目前而言,圣上对睦王,似乎也颇有微词。他做事不给太子留后路,确实不念兄弟之情,太急功近利了些。” “从引绿林攻打吐蕃开始,他就算计上了益州牧。在放弃益州之前,太子曾想调益州牧回京述职,保全这人。不过睦王暗中阻挠,最后人还是死在了任上。益州牧还在中书为官时,就是太子心腹,这算是他扳倒的第一个太子门人。 之后他又到处收集证据,参奏甚至构陷太子的门人。为官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东西,也不知道睦王是怎么查的那么仔细,每一次下手,又准又狠,人证物证俱在,让太子想救也救不了。 前不久,甚至连太子的远亲,长安陈家的染坊,也被他惦记上,诬告其内通吐蕃,从太子那套出消息之后,卖给敌国。 这陈家本来就是太子生母先皇后的远亲,这些年明里暗里帮了太子不少忙,太子在朝不方便做的事情,都是由陈家代劳。这事太明显,连陛下都看得出来是党争,按住不查,结果也不知道睦王是从哪找来铁证,把罪名坐实,给下了大狱。 这下太子想在外面活动点,就没有那么多人手了。” 李秉听的心惊胆战,又想起魏泽送予安子的那块玉来。这已经是真刀真枪的干了啊:“手足相残,陛下也不管管吗?太子呢?没有一点动静吗?” 糜歆道:“太子殿下自然是极力辩解辩解,只是这样却无济于事。倒是襄王殿下,最近查出了些眉目……” “哦?”李秉听着自己父王也参与其中,当下更加好奇:“说来听听?” “朝臣五六年可以拉拢,但每次睦王下手的情报,又是哪来的呢?这么稠密的情报网,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夫可做不出来,更何况他不是太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走动关系,单靠俸禄,可没有多少!于是襄王就猜,他背后必定有其他的人在支持他,于是顺着这个方向就查了一点……” “结果呢?查到什么?”李秉好奇心大气,问的急切。 “睦王的情报来源还不清楚……但是给睦王送钱的,却查到了两家,一家是甘州药坊‘欢喜谷’,一家是西回纥的马匪‘黑鹰潭’。半年之前,这两个地方数次送银钱到睦王的别庄上,每一笔数量都不少。却不知道这两家为什么要给睦王送钱……” “啊!”听着这话,李秉和安子都失声叫出。别人不知道,李秉还不知道欢喜谷和黑鹰潭是融教的势力吗?天呐! 糜歆被这惊叫也吓了一跳,当下开门去看院子里有无人偷听,之后才回来问李秉两人:“你们怎么了?” 李秉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了墨家三兄弟说过龙凤尊者最为神秘的事情。 龙尊者……真龙天子?难道睦王是龙尊者?不不不,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但如果龙尊者是睦王身边的人呢,这样似乎就说的通了…… 糜歆看他想的出神,正要打断,忽然听到敲门声。是下人过来通报,睦王的轿子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李秉吩咐下人退下,和彩姨、糜歆、安子准备出门相迎,路上又低声道:“这次我出门,无意间也查到点东西,不过我现在还不敢肯定是否相关。容我想想,等父王回来,我们再细细商量……” 四人刚到院门口,就碰见睦王殿进门。 “哎呀,哎呀。好久不见。蜀中一别,还以为你不多久就要回来,怎么又耽搁了这么久?差点赶不上团年饭!”睦王身着常服,似乎比之前更加意气风发,一手“惊蛰”纸扇还是随身携带。 李秉刚要行礼,就被睦王扶起来,便笑着回道:“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当然要游山玩水够了才回来……” 几人迎睦王入座,可他却瞥了一眼李秉身边的安子:“这小兄弟看着好眼熟……是不是哪里见过。” 话音刚落,他拿扇子敲了一下额头,盯着安子:“哦,我想起来了。那日在石榴林,他就是在你身边的那位小兄弟……” 安子初次见到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学着李秉刚才的样子给睦王行礼:“见过睦王殿下。”他初次正式行礼,动作有些笨拙,惹得睦王淡淡一笑。 “我这次来,是特意来感谢你的。蜀中帮我大忙,若不是你,我的计划也不能完成的如此顺利。陛下论功行赏,不过这事我不能把你的帮助讲到明面上,所以只能从我的府里,挑了些精巧的……” 说话间,睦王带的随从们就从门外呈上赏赐,八个锦盒,一字排开,有珊瑚、宝玉、乐谱、名家书画、武学秘籍,最后还有一柄宝剑。 李秉扫了一眼:“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误打误撞才帮上忙,这些东西实在是受之有愧。”他本也不想收他的礼物,更何况糜歆之前也说睦王目的不纯,这就更不能收了。 睦王倒不着急,淡淡道:“知道襄王叔家大业大,什么都不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不想全拿,不妨挑几件喜欢的留下……”他说着,看李秉的目光在那剑上瞟了一眼,便接过剑,抽将出来。 “嗡!”一声蜂鸣,寒光乍现,映在李秉脸上,如皓月般明澈!这剑比韬剑要短,大约只有二尺一寸,通体莹白,剑身也窄些。 李秉多看了这把剑一眼,只是觉得这剑鞘的纹路好似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睦王手在剑上摸了摸,又双指轻轻一弹:嗡!又是一声蜂鸣。 “这把剑叫‘倦尘’,是前朝大内御藏,几百年间都没有出世过的宝剑,连‘宝剑榜’和‘奇兵榜’都没有记载。据典籍记载,应该是对剑中的一把,不过却只传了这一把下来,另一把连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 收起剑来,睦王将他递到李秉手上:“宝剑赠英雄!你若连这个也不收,那可是真的见外了……” 李秉再次推脱无果,无奈只得收下。 糜歆原本还担心睦王此次要寻求襄王的支持,会把话挑明。事实看来,他确实多虑了,今日睦王一句关于襄王的事情都没有提起,聊了半个时辰拉杂小事之后,便说晚上回去还要准备次日早朝的奏章,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还道:“对了,和去年一样,腊月二十八是老十一的生辰,你要是想去大内找他,我可以派人来接你入宫,不必另行请奏。” 这事李秉却不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 他总觉得这个睦王和在蜀中相比,又多了几分气魄,怕是时运转,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 前面埋了很多暗线,忽然这一章就交到一起了。。不知道大家都看出来没有。。。 另外,龙尊者真的是睦王么?如果不是,会是谁呢? 欢迎竞猜,第一个在本章书评里猜对的,送2000zhb。 第五章 柔柔人小胃不小 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更何况还是个玉狗窝。 这回了家,才觉得是真的舒服,李秉趴在被窝里足足赖了半个小时的床才起来。 一水的清秀婢女和童子端了水盆、头油、发簪玉佩、内外衣衫进来,伺候着主子更衣。别说,这自己动手了半年,忽然间变回有人伺候,还有点不习惯 去了曾经的破布纶巾,改用羊脂白玉簪,发髻也整洁漂亮。 一身深紫对襟半袖袍,缎面泛着淡淡波光,又用颜色相近的丝线,隐绣着苍松,非近身不可见着绣纹,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衣服华贵大方又不失典雅,一身配饰搭配的也爽朗,特别是腰身玉佩,便是魏泽在李秉十六岁成人礼上送的那枚“双鱼汉山玉佩”,李秉时常带着。这一身行头可比自己收拾的强太多了。在铜镜前面瞅瞅,总算有了几分人中龙凤的模样。 他刚一出门,就瞧着安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等他。 “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怕冻着腚!” 安子见他出来,赶忙起身,一连焦急;“秉儿哥,你终于起来了……” 安子的这一身行头也不错,因为没有准备,只能找了一身李秉两年前的衣服,好在也将将合身。小璞头,三青色的碧水长天袍子,黑底方白玉缎带,连靴子上都有银线绣纹。腰身上的那枚玉,便是魏泽送给安子的“九环龙凤佩”。 这玉佩太过贵重招摇,他原本是不想带的。不过帮他穿衣的童子说“君子佩玉,这是府上规矩”。没办法,只能暂且先佩上。 “哟!”李秉绕着安子转了一圈:“你小子可以啊!不收拾看不出来,这换一身行头,简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说完堆出一连媚笑,轻轻撞了一下他肩膀:“松家妹子见了你这打扮,还不得追的你到处跑?” “你就别打趣我了,一早刚醒,两个姑娘就进了我的房间,要给我梳洗打扮……吓死我了!”安子一脸不自在。 “哈哈哈哈!”李秉把安子当亲兄弟,彩姨吩咐下人的时候,就算不按照王府弟子的规矩,也按照庶子的来一番,这伺候的人肯定是少不了的。 因为提前没有准备,安子只能暂住在客厢,等过两天,就要在李秉的院里收拾一间正宅出来。 “怎么样,他们伺候的还好吗?” “我哪敢?长这么大,我还没让姑娘给我穿过衣服。我赶忙就让他们出去了,这都是我自己穿的。” 安子刚说完,李秉就伸手去拽他的领子,理了一圈:“怪不得,我就说这领子怎么一半翻在外面……”说完又将安子的腰带袖口重新理顺,忽然反应过来:“诶,你今天不是约了松家姑娘吗?怎么还在这呢?” “是呀!我这不是想等你起来,给你打个招呼再走吗。”安子心里像猫抓一般:“结果秉儿哥,你今天也太能睡了……” “哈哈哈哈,怪我,怪我!”李秉看他心急如焚,心道这少年爱慕之情,发作起来可真是好笑。 “你快去吧。不然有的人要等着急咯!” 安子摆手,一溜烟出门,一路小跑。 冬天昼短夜长,此刻长安的天虽还未亮透,但正街上已满是车马骈阗,川流不息。长安西市的热闹,远非寻常城镇可比。 松家在回纥堂口本叫“汉莲堂”,他们在西市买下的铁匠铺子,地段并不好,安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 一个小门脸铺子,“回纥汉莲堂”的金字招牌一看便是新换的。屋里的陈设都有些旧,五六个兵器架子,陈设了三十来把兵器,小到指虎、匕首,大到禅杖、阔刀,这货样很是齐全。 安子刚进了门,还没问管事的活计,恰好有个相识的镖师在,认出了安子,就领着他去了后院。 铺子门脸不大,但这后院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规划的整齐,正中放着四个匠台,每一个都配有风箱、炼炉、铁砂胚子、大水缸。锻造设施和子午宗没太大区别,一应俱全,而且都是上等用料做工,看得出来是个老铺子。 院子两侧各放着一个兵器架子,上面摆着七八件兵器,都是新造的,还没有开刃。院子的一角,有一个棚子,里面散乱的堆起了不少粗矿,大小各异。粗矿旁边,是精铁架,上面都是精炼好的矿锭,可以直接拿来用。 那镖师领着安子进去之后,说松柏柳已经去永达堂谈事去了,松柔柔刚起不久,这就去叫,让他在院子里稍等。 时辰还早,院子里本也没有别人,忽的一个老活计从房里出来,一看院子里有别人,先瞪了一眼安子,然后又径直走到一个匠台前面,点了炉子,拉了风箱。 那老伙计是个独眼,一眼上盖着黑皮眼罩,面无表情,也不招呼安子,只忙自己的活计。 炼炉一开,院里温度骤升,即便是寒冬腊月,也觉得有些太炽热,老伙计从台上拿起一块黑色水牛皮的褂子,挡在胸前。 安子站在院子里有些尴尬,就去了那矿石的棚子里瞅瞅,这大部分的矿石,他倒是都在子午宗见过了:乌山铁、三纹铜、堇青石、白榴石、紫霞铁,拉拉杂杂一大推,常用的矿很是齐全。 扭头再看那些精炼的矿锭,看了少一半,他摇头,心道:这精炼的矿石也太差了些,我要是只精炼成这样,说不得就要被公羊师父大骂一顿。怪不得会被买下来,这样打出来的兵器,恐怕连五品都到不了。 说话间,那独眼老伙计也进了棚子里,和安子对视一眼,随手从架子上划拉了七块铁锭到怀里之后,转身离开,依旧面色冷淡。 安子知道他要铸剑了,也跟着出去,看着那台子上备好的模具,这人要打的是一个大长刀的刀头。 炉火的温度正高,这独眼伙计又猛的拉了两下风箱,便把刚才的精矿锭悉数投了进去。 “诶!”那人刚一动手,安子下意识便叫住他。 那老伙子斜眼瞪了他一下:“干嘛!”这声音低沉,很不友善。 “你刚才拿的五块是‘乌山铁’的精矿,另外两块,一块是‘白榴石’,一块是‘白冈铜’,虽然颜色一样,但是……你是不是弄错了……” 按照子午宗的理论,这锻造一道,矿石要提炼的越精纯越好。这伙计原本用的矿锭就不纯,再把三种矿混在一起,尤其两种是铁,一种是铜,更是不对,这一路铁水就算毁了。 独眼伙计看着他,一手拉着风箱,怒道:“是你打铁,还是我打铁!要不你来” “不了,不了!”安子被凶了一句,再不敢说话,悻悻的走到一边。好歹,这松柔柔总算是出来了。 一手轻轻拂开门口珠帘,又是那明眸皓齿,天真烂漫的容颜。 安子见她,心脏忽然抽动一下,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松柔柔也换了一身衣裳,清水短襦,朱红长裙,深黑腰带,松纹香囊。凤尾步摇金钗穿在高髻上,一颦一步,都是招摇。 “你今天好漂亮啊!” “哼!”松柔柔嘟嘟小嘴:“我之前就不漂亮吗?” “不是不是,都漂亮,不过今天更漂亮。” “哈哈哈~!不用你说,我知道的!”松柔柔菀儿一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 两人都是初次到长安,相约要好好光光。带着猎奇的心情,逛了一早上都不觉得累。 可能是生在商贾之家,松柔柔也是个奇女子,寻常的布匹首饰铺子,一个都不去。反倒是什么布偶,木雕的玩具买了一堆。 “诶,上好的曹婆婆肉饼!一文一个,不好吃,不要钱。” 松柔柔站在摊边嗅了两下这股肉香,眼巴巴的看着那老婆婆把鲜嫩多/汁的肉饼从锅里捞出来,猛咽下了口水。 安子心领神会,一手把布偶夹在腰夹,一手掏了钱,买了肉饼。正要递给她,却看柔柔两手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左手怀里搂着一包糖炒栗子,握着一串糖葫芦外加一串糖人,糖葫芦少了三颗山楂,糖人蝴蝶也没了翅膀;右手捏着荷叶,里面黄绿相间的八宝镜糕被吃掉了一半。 柔柔盯着肉饼,“啊”一声张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安子,等他来喂。 这长安正街上,安子还略有些害羞,除了自己心跳的声响什么也听不见,端走两步到她跟前,握着草纸,把肉饼喂到她嘴边。 柔柔倒是毫不客气,闻着肉香便是一大口。 “呜~!呼~!”刚咬开肉饼,鲜嫩滚烫的肉汁溅出来,满嘴乱窜。柔柔张着嘴呼着热气,眼睛瞪的老大瞅着安子,两手上下扑腾,连连跺脚。 安子见柔柔被烫到,忙伸手接到她嘴边:“吐出来,快吐出来!” 柔柔仰面朝天,呼出一大口热气。喉咙鼓动,“咕~!”肉饼连嚼也没嚼,囫囵吞了下去。 “呼~!啊!好烫好烫!……不过,真好吃!在卖两个带回去吧!” 安子本想说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你可真能吃,这半天时间比我一天吃的东西都多。你这肚子是怎么长的?” 柔柔左手往前挪了挪,伸出糖炒栗子的口袋,示意安子把肉饼放在栗子上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吃个够本。”刚说到一半,她忽的又跺起脚来,用右胳膊肘指着前面的牌匾: “哇!冰化斋,冰化斋!他们家的八宝糖水银耳特别特别好吃,夏天时候哥哥给我带过一份,那味道……哇,实在太美妙。”说罢,也不管安子,三两步蹦着跳着就进了大门。 一阵风卷残云,安子亲眼目睹了柔柔吞下半份枣泥糕、半个莲蓉包、一小碟糖蒜、一小碟艾叶花生碎、一小碟水晶猪皮冻,之后又把一碗糖八宝银耳舔的一滴不剩。 安子看她意犹未尽,便把自己那碗也推到他面前。柔柔看了看桌上,揉了揉肚子:“啊,好饱,实在吃不下了。这些就留着吧,一会带走,回家慢慢吃!” 半拳撑着脑袋,安子瞅着松柔柔,面带微笑:“看你吃东西真开心,就算什么都没吃,也觉得很饱。” 柔柔那手绢擦了擦嘴角的糖汁,傻笑一声:“没听过有个词叫做秀色可餐么,说的就是我啦!” 望着她满足的样子,安子也很开心,看着她眼睛,笑瞠一句:“真没羞!”忽然之间,脑袋一热,又冒出一句话来:“柔柔,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松柔柔也倚在桌子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我挑的。”说完又撑着头,望着窗外:“但如果要我说呢,我很想以后的生活是白天他出门去忙他的事业,我在家里做女红等他回家,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快快乐乐的吃饭。有闲暇了就去山上看看云彩,一起骑着马漫步在河边……我不希望他有多伟大,我只希望我的生活又简单,又快乐。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安子低嗯一声。“他忙他的事业……那我的事业是什么呢?”他撑着脑袋,忽然发现,仅仅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自己居然都没办法满足,总不能靠着妙手空空养柔柔一辈子吧。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此刻也不得不禁思索起人生来。 回去的一路上,安子都有些魂不守舍,一路上一言不发,直到走回铁匠铺门口,柔柔跟他说谢谢,他才反应过来。 安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送给柔柔一个东西,便从解下魏泽送他的玉佩,递到柔柔面前:“柔柔,我一直想送你点什么,但除了这个,我再没什么好东西了。这本来是别人送我的,我把它转送给你吧。” 柔柔瞥一眼那玉佩,只瞧着那温润的颜色,便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块玉一看就是很名贵的,我不能要。” 安子也不管她拒绝,帮她系上:“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啦,我当你是朋友的,别拒绝了!快回去吧。” 柔柔犟不过他,手里又捏着一大把吃的,松不开,只得说了谢谢收下。安子把她送回后院,依依话别,瞧着她回了房间,才转身离开。 这刚一回头,又瞥见了那兵器架子上的一把长刀,便是那瞎眼老伙计今天所做。那刀头银光闪闪,即便没有开刃,一看便知这武器有四品以上。 按那人的矿石纯度,七品恐怕都不得,怎么又得了四品? 安子摇头,心中诧异,却也并未多想。 —————————————————————— 上个月的猜更新字数活动,恭喜“幸运的zyc123”猜中。三月一共更新13万6千字。他的13万字最为接近。 准备按照他的要求,在小说里给写一个角色…… 第六章 西明寺里解药找 且说李秉送安子出门之后,匆匆用过早膳,也忙着去找盈澜儿。 她来长安的次数不多,自己怎么也该尽个地主之谊才好。李秉心道如是,脸上又露出那熟悉的邪魅笑容。 临走前,彩姨嘱咐李秉早些回来:“快到年尾,府上事情不少,要早早开始准备着。今天是腊月二十六,明天襄王回府,二十八是十一皇子殿下的生辰,你要进宫。二十九是年终尾祭大典,你和襄王都要参加祭礼,天不亮就要起。三十就过年了,早上要阖宫觐见,晚上还要吃团年饭,这几日没有一天清闲。” 李秉听完只觉得头大,回长安就有这么多事,还是在江湖上闲云野鹤般自在。 他一人边走边思量着这回来长安要干的事情:筹钱赎剑是最要紧的,实在不行,得找魏泽拿点。另外等父王回来,还得把自己的奇怪内功事情跟他和糜歆说说,看看有没有别的解法,又或者能不能找到一个鬼谷的高人。最近这内功安生了许多,可保不住哪天手上这最后一环又要发作…… 哎,这个年过的可真是糟心。 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一处高墙大院,“长安非派”四个熟悉的大字映入眼帘。还未进到院里,一股腊梅的清香就随风飘到门口。 门口的护卫一眼认出了李秉,上前迎候道:“少宗主韩临渊还没有回来……”李秉却道无妨,表明来意,便被引了进去。 这长安非派他来过无数遍,但客居别院倒真是头一次。一路上石子算不得晶莹剔透,却是排列整齐,连夹缝都宽窄一致,两旁花园的实木篱笆也是古色古香,说不上来是哪里好,就是觉得整齐,一草一木都让人欢悦。 在小海,心随景动,在这里可真是,景随心意了。想着一会就要跟盈澜儿独处一整天,这景致不管如何都合眼。 还没进院子,他隔着围墙就听见里面一群姑娘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刚过了转角,从门口瞥见里面五六个姑娘,一水的素纱胡服长裙,款式相近,颜色各异,或黄或紫,或白或绿,交在一起,更加明艳动人。 不等他张口,盈澜儿瞧着他进来,一手挡在唇前,忽的又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紫衣姑娘的肩头,伸手朝李秉的方向指了指:“诶!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群姑娘回身,看着李秉,笑的更灿烂。 起初还以为认错了,李秉定睛一看,那紫衣姑娘,果然真是老熟人。 “哎呀!芣苡姑娘!你怎么在这!”再看另外几人,也都是千花杏坊的弟子,面熟得很,就是叫不上名字。 李秉快步上前,看这群姑娘笑的合不拢嘴,又问盈澜儿:“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盈澜儿忍俊不禁:“我在给他们讲我们这一路上的见闻,刚刚才说到,在丰州的时候,别人劝你别喝了,你却给人家吐了一身,还拉着他舞剑吟诗……” 一句说完,姑娘们又哄笑成一团,芣苡看着李秉尴尬,想要强忍住,不料这正主出现在眼前,这笑容怎么也憋不回去了。 “咳咳!”好在一群人都相熟,李秉干咳两声,自己回忆起那晚,连自己也觉得滑稽,埋怨着盈澜儿:“哎,路上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你干嘛非讲这个呀!” 说完又道:“芣苡姑娘,你不是在鸡鹿州吗?怎么会在非派这?” “你说巧不巧,昨天夜市上碰到的。”盈澜儿拉着芣苡的手:“我就觉的和芣苡姐姐有缘,你看,这第一天到长安就遇到了,这下在长安,可有人一起逛街了。” 芣苡也道:“其实这次是来长安办事的,月初就来了,本来十天半月就可以办完,后来遇上事情耽搁了,还得再在这里等七八天。” “哦?千花杏坊在长安也有生意往来吗?”李秉听他说办事,又想起了永达堂的年初选货来。 “哪能啊!坊里做的丹药自己也只是勉强够用,我来这里是来打听个人。”芣苡顿了顿:“这事还得从上次药毒之争说起。当时‘北寒幽庭’的掌门‘萧何才’曾经也用一种药迷倒了当场所有人的内力,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 “后来岑掌门拿到了那个名叫‘悲酥清风’的药瓶。那药是‘党项羌’的秘药,尚无药可解,掌门就想配一个解药试试。试了几十种药方,都不太理想,那药的药理实在是古怪的很。 本来这事也就作罢了,不过坊里要将历任掌门的医案修订成册的时候,发现一本医案里提及,太祖先师当年游历天下的时候,曾经在长安与一个法号为‘亓广’的高僧谈论天下奇药,其中就提及了悲酥清风,并且亓广大师说已经想好了解法。 虽然我们的医案上没有解法,但是亓广大师的记录里一定会有,所以掌门就让我们来找找。记载中说大师是在长安的寺庙修行,却没有提及是哪一寺。 长安的九庙三十寺,我们都一一拜访过了,唯独就剩下一家‘西明寺’,从月初就闭门不见客。而且从其他寺庙得来的消息看,这个亓广大师,很可能就在西明寺修行过。” 盈澜儿是真的把芣苡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来办,关切之下,看着李秉:“李秉是长安人,对这些寺庙应该很熟悉吧。” “别的不说,不过这一家,不仅熟悉,我还知道他为什么要闭寺。” 芣苡顿时来了精神,其他千花杏坊几位姑娘也听得聚精会神。 “西明寺虽然不大,但地位却并非一般佛寺可比。不论是梵语还是其他地方的经书典籍传到大唐之后,多一半都是由西明寺做的译本。义净和玄奘先师都在这里翻译过大量的经书。 太宗皇帝在位时,为表彰西明寺的功绩,封了西明寺的住持一个正四品“西明寺丞”,虽说是个虚职,但也是个莫大的荣耀。寺庙的拨款也按照太常寺的一半,年年供给,所以他也要算是半个皇家寺庙。” “什么是太常寺?”芣苡人不在中原,对这些机构的名字很陌生。 “太常寺就是国寺,掌管国家宗庙祭祀的机构,位置在皇城里,不对百姓开放。对天下社稷的一切祝祷,本来都是在太常寺进行的。 也就是近几年年,当今陛下喜欢出宫祈福,特别是这年终尾祭,已经连续五年在西明寺了,今年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西明寺月初就闭寺不开,因为一直在准备皇家祭礼。” “这样啊!那果然要等到年后了……”芣苡本来也没有报太大期望,反正离年后也没有几天,实在不行就再等等,道也不是大事。 李秉闻言,自信一笑:“那也未必,说不定我们今天就能见着住持。” 听李秉能代为引荐,芣苡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这寺庙既然归属皇家,怕是没有那么其他寺庙那么便捷。盈澜儿和芣苡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又戴了帽子,扎起头发,多少有些担心失了礼数,扰了佛门清净,惹得住持不悦,把这事给搅黄了。至于其他的几个千花杏坊弟子便留下等消息,人太多,更是麻烦。 一行人到了西明寺,这寺庙占地果然不大,但是却气派的紧。红楼玉宇,黄瓦飞椽,一方九层塔,高耸入云。这地方,李秉年年都来,也算很熟悉了。 三人停在门口,瞧着大门上贴一张黄布告示:闭寺一月,年后可敬香,期间概不见客。 李秉不管这些,一连叩了三下门,刚停手,就有和尚来应。 他先请了佛礼,指指那个告示:“本寺还是闭门期间,不论是上香还是礼佛,都不方便,施主请回吧。” 李秉也行礼,看他要关门,连忙挡住:“劳烦大师去通传一声,就说襄王世子李秉求见住持。” 应门的和尚,上下打量了三人的行头,看似不像说谎,便道:“施主稍等。”说完闭门进去。 过了一会,一个老和尚重新开门,赤红袈裟,正黄僧袍,一看便是得道高僧:“阿弥陀佛,贫僧净闻,见过世子殿下。” 他开门迎了李秉几人进去,又道:“住持师兄正在会客,老衲是通译堂首座,不知殿下这次来所谓何事?可是为了年终尾祭吗?” 每年祭礼,李秉也见过这个高僧几面,只是叫不上名字。能当上通译堂的首座,怕是精通不少国家的外文,见识德行皆是一流。 李秉几人随着他一直往偏殿走:“大师误会了。这次来是想向大师打听个人,几十年前,是否有个叫亓广的僧人在贵寺修行过?”说完又看了芣苡一眼:“是叫亓广没错吧!” 这寺庙很小,没几步就进了偏殿房门,室内正中一尊菩萨像,不大,但颜色却很新丽,前置一供桌,一香鼎,七八个蒲团。 “阿弥陀佛!”净闻首座请几人坐在蒲团上:“几十年前倒没有,不过百年前,洛阳净土寺确实有一位亓广大师,曾经在本寺挂过单,翻译了不少医经佛典。” “应该就是他。”芣苡喜出望外,遂讲出事情来龙去脉,表明来意:“亓广大师说‘悲酥清风’应该可解。可不可以借阅一下先师的典籍?” “泽被苍生,本来应该帮忙。”净闻的声音沉闷,将说往事,更觉得惋惜,连连摇头:“很不巧,十年前一场大火,本寺的藏经塔被焚,不少孤本都遗失了。亓广大师的医经手稿也在其中。” “啊!怎么会这样?”芣苡原本的希望全部破灭,大惊之下问道。 净闻缓缓抬头,看着李秉:“这就要问世子殿下了……” 糟糕,李秉心中一惊,面色为难。刚才听净闻大师说十年前的大火,心中就感觉不妙,这陈年旧事,果然又被翻出来了,这下还成了千花杏坊的罪人了。 十年前西明寺大火的元凶,正是这“叱咤风云,无人不晓”的京城四少。三层的藏经阁被焚,即便救火及时,不少的典籍也被烧毁了。那是李秉第一次被襄王胖揍。事后永达堂为了致歉,还捐了大量银钱,重修了九层佛塔来替换曾经的三层佛塔,代为致歉。 “弟子年少无知,闯下大祸,还请大师原谅……”李秉只能硬着头皮致歉。 “阿弥陀佛。施主也是无心之失,错不在你……不过,医经虽然遗失了。本寺还存有当年亓广大师所配的丹药,如果千花杏坊可以从丹药里推断出药方,也是造福天下,功德一件。” 他刚说完,看着芣苡致谢,又道:“先不忙谢我,这事还得世子殿下出马。本寺的所有珍贵丹药,都是天家之物,在御药局登记在册。如需要使用,还要上书表明用途,老衲也无权私自处置……” 李秉知他的意思,便是要让自己去打点关系,通过御药局把这药材拿出来,当下同意:“明白了!我回去就办!” “阿弥陀佛,如此甚好,如果能造福医道,也是施主的功德!” 净闻送李秉三人从偏殿出来,刚要走,又瞥见正殿出来另外三人。 为首那人,紫红袈裟,正黄僧袍,正是住持打扮。另外两人虽然穿的是常服,但其中一人,李秉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迎面走来,看着李秉也无比震惊。 “是你!”一句吐蕃语脱口而出。 这人正是峨边县城,被墨家三兄弟抓住后又逃脱的小喇嘛,也是密宗之难的导火索之一,吐蕃赞普(吐蕃王)的小儿子——格桑玉扎。 —————————— 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改了两遍都觉得写的不是很好。等状态好的事情,在改一下行文。剧情就是这样不会变了 第七章 神仙鬼怪齐登场 “你怎么在这里。”李秉看到小喇嘛先是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腰间兵刃,可一抓之下,才反应过来并没有佩剑。 两国现下是敌对状态,这小喇嘛又是吐蕃皇子,先不说出现在西明寺这样的皇家寺院是否存有歹心,抓住之后对吐蕃也是一个要挟。 西明寺住持一眼认出李秉,看他反应,连忙伸手挡在小喇嘛和另一人身边道:“世子殿下,这二人乃本寺贵客……” 李秉动手打算已决,目光投向二人:“你可知道他们是吐蕃喇嘛,那小子还是吐蕃皇子……” 住持微微颔首:“贫僧自然是知道的。这二位都是此次来京商量‘会盟一事’吐蕃使团的使臣,陛下嘱咐本寺以礼相待……” 李秉听完更加震惊:“会盟?要议和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小喇嘛一脸不爽:“没有见识,大惊小怪。” 站在小喇嘛身边那个中年人倒是慈眉善目,眼光扫过李秉三人,便径直向住持行礼,又道:“义善大师,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二位请便……”住持义善大师伸手指向寺庙正门,又看着站在李秉身边的义净大师道:“这位是我的师弟义净,他是通译堂首座。二位明日来抄经,义净师弟会代贫僧陪同。二位需要什么经书,或有什么问题,皆可以问他。他对佛法的见解,尤在我之上。” 大家都听的出这话的意思,名为陪同,实为监视。你二人虽是大使,但这皇家寺庙也不能任由你们到处乱走。 “谢谢大师。”那中年人一脸尊敬,分别对两位大师再次行礼,随即带着小喇嘛离开院子。 小喇嘛临走,对着李秉轻蔑一笑,伸出小指:“想打架,你还不是对手……” 李秉对挑衅无动于衷,相比之下,他更好奇这个会盟议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义善只道:“朝堂的事情,贫僧不便置喙,只是遵从圣命,好好招待二位使臣,满足其誊抄寺内佛经的要求。这会盟一事,世子殿下去问问身边的官人,或许会知道的更多。” 李秉面色一沉,又问道:“我知道那小喇嘛是吐蕃皇子,那中年人呢?是这次会盟的正使吗?” “阿弥陀佛。那人叫‘尼朗茨旦’,他是原密宗宗主的徒弟之一,老宗主死后,他师兄巴若旺成了新宗主,他就脱离密宗,自立门户。创下了吐蕃佛家除了密、樊两宗的第三宗——昭宗。讲究习武以修身,学佛以养性,和汉传佛又诸多想通的地方。据贫僧所知,他二位都只是这次议和使团的随行人员,并非正副使。” 李秉还想再问,但看义善住持那沉闷的面色,也知道会盟一事,在这里是问不出来所以然了,还是得回去问问糜歆叔叔。当下带着盈澜儿和芣苡姑娘告辞。 且说出了西明寺,小喇嘛‘格桑玉扎’和昭宗宗主‘尼朗茨旦’两人就走上了正街,直奔长安官驿。 “刚才那人你认识?”尼朗茨旦先开口。这话不是吐蕃语,反而是中原官话,大概是在街上不想太引人注目。 “在峨边我被劫,他就是那些人其中之一,武功稀松,还喜欢强出头,是个绣花枕头。”小喇嘛说起李秉一脸不屑:“要不是有人帮,我绝不会输给他。不过,倒没想到他是个世子。身在皇家,竟然也不知道吐蕃和大唐准备会盟议和?” 尼朗茨旦性格和顺,连说话语气也十分平和:“这也不奇怪,现在两国打的不可开交,虽然都已经觉得这种没有好处的战争是徒耗国帑,但形势到了这个地步,即便双方都想会盟议和,却没人敢声张。若被军队知晓会盟一事,一旦议和失败,士气势必要大跌。” 小喇嘛也点头称是:“那依叔叔看,这次会盟的事情最终能成吗?” “我也说不准。尼朗茨旦沉思片刻:“眼下吐蕃要同时面对回纥、大唐、大食三国兵马,战线太长,一时也再攻打不下城池,不能以战养战,渐渐要支撑不住了。赞普大人(吐蕃王)所以才希望通过议和的方式,保留在大唐已经攻下的城池,集中力量击退大食和吐蕃,以及西边的逐个小国。 反观大唐,虽然此刻还是不能打赢吐蕃,但是若能再修养几年,未必就没有希望。这一代唐皇帝确实是人中奇才,十多年不仅稳住了各个节度使,大唐内部也有复苏之相。 我若是他,在这个局面下,也自然会观望,看吐蕃到底能不能再大食、回纥的夹击下挺过来。若能缓过来,再议和也不迟;若不能则可趁机夺回被攻下的城池,怎样都稳赚不赔。 你看我们使节团到长安已经四日有余,大唐朝廷既不说同意会盟,也不反对,只用藩属国礼仪招待我们,不讨好,不苛待,冷淡处理,便知道其用意,就是一个拖字诀。” 尼朗茨旦长呼出一口气,又道:“呼~!这次议和的事情不好谈啊!况且,即便真的同意会盟议和,你父王提的要求,唐皇帝大概也是不会完全同意的。” “咦?”格桑玉扎这次只是跟着使节团来大唐玩玩,对于议和内部的事情,并不清楚,问道:“你是说,重新厘定国界,将吐蕃已经攻下的城池永久留在吐蕃的事情吗?莫非唐皇帝议和的时候,还想把这些城池都拿回去不成?” “不,城池一事,既然打下了,必然不会再交还回去,唐皇帝也不会蠢到来要。这会盟最难的一条,实际是要让唐皇帝承认吐蕃的地位,不再是藩属国,而是地位对等的君主国。吐蕃王也不再是王,而是吐蕃皇帝。” “哼!”格桑玉扎嗤鼻冷哼一声:“还当是什么事,这有什么好难的?不就是一个称谓,一句话就解决了吗?” 即便是平和如此的尼朗茨旦,说道这样沉重的话题,面色也冰冷了下来,摇头说道: “天下之间,讲究名不正,言不顺,你知道为什么即便现在吐蕃国力明显高于大唐,其他十多个藩国却依旧向着大唐,除了南诏,没有一人归附吐蕃吗? 民心所向,始于教化。天下臣民都认了大唐这一个宗主,那大唐的军队,在他们看来就是正义之师。吐蕃曾经臣服大唐,现在又要和大唐打,就是犯上作乱,是逆党。这仗还没打,大唐就赢了一半。 你看大唐一周,室韦、靺鞨、回纥、渤海国、窟说部、日本、虾夷、新罗、流球、水陆真腊、环王国、安西九姓胡、大小勃律、葛逻禄、突骑施,这么多的属国,即便大唐再弱,除非已经如吐蕃这般强横,否则纵然有了野心,藩属国明面上也要向着大唐,不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如果唐皇帝接受了会盟条件,认吐蕃不是藩属国而是同样的君主国,那这天下就变了,一下就出来了两个皇帝。到时候大唐不仅不会更安定,反而是四面楚歌。因为人人都会想着既然你已经不是天下正主,那臣服于你,又有何益处?” “哇!原来如此。”格桑玉扎从未涉足朝堂,对其中的门道全然无知:“既然知道他们不会同意,那我们就这么等着?” 尼朗茨旦嘴角又露出笑容:“也不是全然没有事情可以做啊。从明天起,你不是要跟我去西明寺抄经了吗?” “啊!抄经啊……”小喇嘛一脸不情愿:“藏文就够难的了,唐文、梵文我连字都认不全,怎么帮你抄?” 尼朗茨旦摸摸小喇嘛的头:“密宗被大唐绿林攻破,武学上的损失有限。但密宗藏经阁被毁,大量佛门典籍的孤本不知所踪,这才是最遗憾的。相比之下,樊宗只有些粗浅经文;我的昭宗创建时间又短,除了曾经从密宗带出来很少一部分典籍,绝大部分先古佛经都是没有的。 西明寺是汉传佛中藏书最多的寺庙,又是国定通译寺,藏书之多,怕是再没有几个寺可比。唐皇帝下令让住持接待我们,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抓紧时间,能抄多少就抄多少回去,说不定,还能看到当年玄奘大师的亲笔译文。”说到这里,如此平静的人,眼中也冒出了炙热的目光。 他说的正在兴头上,忽然停下脚步,斜眼瞥了身后,但转瞬就恢复如初,带着小喇嘛继续向前。 “是谁啊?还是那两个人吗?”小喇嘛也朝着背后望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看着尼朗茨旦点头,又道:”这两人也真是锲而不舍,从逻些城(拉萨)跟到长安,到了自己老巢还要监视吗?” “好像不是,总觉得这两个姑娘不是大唐的人,但是我一时间又想不到还有谁会对我们感兴趣。”他正说着,忽然瞧见眼前就是一家书斋,遂道:“别管那两人了,明日抄经要紧,笔墨得多买些,跟我进去看看。” 且说刚才尼朗茨旦微微侧目时,他二人背后不远,一个橙衫姑娘立即拽了拽另一个褐衣人的胳膊,拉他回来,两人装模作样在路边的小摊挑起首饰来。 橙衫姑娘,两颊微胖,背后长发齐腰,左右各有一绺长发从那丰腴的抹胸边垂过,是个可爱人儿。她扯着那褐衣人的袖子,连连嗔道:“让你小心点!小心点!那人武功那么高,差点被发现了,还好我反应快!” 褐衣人放下刚才假装拿起来的玉镯,歪着脑袋,探出脖子再看去格桑玉扎两人,却被橙衫姑娘一把抓回来:“你还看!” 褐衣人生的细皮嫩肉,油头粉面,一身正经文士打扮,小璞头,书生长衫,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 他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清了清嗓子,对着那橙衫姑娘抛个媚眼,装的粗声粗气,一脸骄傲:“不可能!我的易容术这!么!高!超!从逻些城到这里,一路上换了七八身打扮,他肯定瞧不出来我们是同一批人!” 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只不过那胡子背后却没有喉结…… “还好没有被发现!不然以那人那么高的功夫,我们肯定打不过!”橙衫姑娘连道:“到了长安,我越来越觉得不安心。为防万一,不然……我们去找龙尊者帮忙吧!” 褐衣人闻言,手握长扇,敲在那姑娘头上,没好声气说道:“你傻啊!找这白罗仙法固然重要,你要是破坏了南四堂的大事,小心左魂使大人让吃不了兜着走!凤尊者让我们好好跟着,我们跟着就是了。其他的一概不要管。” 橙衫姑娘嘟嘟嘴“哦”了一声,又看褐衣人一手叉在腰间站在他身前,疑惑不解:“你干嘛?” 褐衣人又是一扇敲在头上:“干嘛!我们今天是扮情侣!你不掺着我!还问干嘛!能不能开点窍!” 橙衫姑娘委屈之极:“哦!”说完又挽着褐衣人,两人一扭一扭跟在格桑玉扎身后,目送他们进了书斋。 另一边,李秉从西明寺出来,一直在思虑这会盟议和的事情,连走路都不专心,几次差点撞在别人的摊位上。 他正想的出奇,远处传来一阵紧锣密鼓。 “‘司空闻’将军大破吐蕃,回京述职,闲杂人等一律退让。”一个高头马队,各个身着官府,在长安正街上横冲直撞,左右行人无不避开。 李秉想事出神,差点迎面撞上,还是盈澜儿反应快,一把便将他拉回来。三人随着人群,站在街边,看这威武的队伍招摇过市。 盈澜儿素日讨厌这种不知收敛的显贵,瞪了一眼为首那人,低声道:“真是有点功劳便要狗仗人势了。前几天刚听到他大破吐蕃的捷报,还觉得他有点本事。现在不好好守在边关,恁的回长安作甚?” 李秉也一直瞩目着这马上的军士,自己有印象的人也不少,似乎都是军中要职。他爹襄王从前在军营时,不少军官都来拜见过,所以认得。 他看盈澜儿生气,解释道:“自从各个节度使自立之后,皇上一直对拥兵自重这样的事情很小心。他刚得了胜仗,手里又有十万精兵,为了防止他势力坐大,自然是要被招回来的。说不定陛下已经再重新派人去镇守边关了。” 盈澜儿并不是很懂这些事情,听李秉说来才恍然大悟:“哦?这么复杂,若是新的将领打不过吐蕃又怎么办,总不能放着贤臣不用,让吐蕃打到长安来吧。” 李秉闻言直摇头:“吐蕃来打,朝廷只要有人有将,总不至于打到长安来的。但若是‘司空闻’拥兵自重,反戈一击,未尝不可能是第二个安禄山,当年他不就是这么造反的么?论司空闻现在的兵马,跟当年安禄山刚造反的时候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抬头望着那几十个军官,忽然看着一人的正脸,陷入沉思。 那人和他对视一眼,好像心虚,连忙扭头,猛夹马肚,加速混入队伍中央,不再看李秉。 “这人好眼熟……想不起来是谁!”李秉看他官服,绯色缎面,佩金夸带,是四品将军的礼制,在这一干军士中,算是高位了。 盈澜儿听他一说,也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诶!这不是那天在丰州‘侠客行’站在你身边那人吗?我们围追‘肖蠡’之后,他就再没出现!原来他也是个军官!” 第八章 独此一子多思量 话说李秉送澜儿、芣苡回了非派之后,刚刚到家,就递了帖子入御药局,将芣苡列的几种丹丸名单也放在其中,请奉御大人行个方便——不用多,每种丹药能给一两颗就行。 为这事,御药局的奉御大人还亲自跑了一趟襄王府,说明情况。 “陛下年迈,日渐痴迷炼丹长生之术,‘亓广’先师是佛门高僧,他练的丹药都是孤本绝版,配方早已失传,这些丹药被收录在名册上,说不得哪天陛下就要服食。所以如果没有圣上朱笔御批,我们这些臣子哪里敢擅动。” 奉御大人连连抱歉,李秉还是道谢,又亲自送大人出门。 想不到,区区几枚丹药,居然要惊动陛下才拿得到,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些。恐怕西明寺的住持早就料到如此,所以才不明说,把自己支出来,置身事外。 转念一想,古来贤君,不知为何,一旦上了年纪,都开始迷恋长生之术。始皇帝派徐福去东海访仙求药,汉武大帝命道家三门炼制益寿丹,连本朝太宗陛下都服食天竺方士的长生药,暴疾不救。 不知是因为越是位高权重,越迷恋权势;还是古来贤君看的更远,盘算的更多,更希望自己有时间完成布局。 哎!不管怎样,这求丹一事,怕是不好办了。陛下既然都发话要自己留着丹药,明着要,怕是不妥。芣苡姑娘所托,还得另想办法。 等安子回来,李秉本来想找他合计合计,又瞧着他一直魂不守舍,细问才知道:这家伙觉得自己配不上松柔柔,居然开始思考人生,想读书识字了。李秉当下答应年后给他找个先生,就从子午宗公羊剑主给的“锻造术”教起,这才逗的他开心一点。 两人思量半天,似乎除了去偷好像也没有更快更简单的办法。李秉躺在床上,真希望这个时候,自己结拜的二弟能在长安呀。韩临渊的鬼点子最多了,如果他在,或许还能想想别的办法? 翌日一早,整个王府热闹了起来。 今个是襄王回府的日子,下人们忙活打点,亭台楼阁,一尘不染;瓷器花瓶,亮堂发光;餐食点心,应接不暇,一切都只为让这王府正主回来,能有个好心情。 全家人都在堂上等着,安子跟着李秉,也是第一次知道李秉的全家居然有这么多人,六个姨娘,一个姐姐,四个妹妹,一群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聚在一起,好生热闹。 姨娘们讨论这西市刚到的那批天竺香料,几个妹妹争相让李秉抱抱,一家人其乐融融,看的安子眼中一热。 他站在旁边无所适从,却忽的被李秉抱起一个三岁的小妹妹,放在他怀里:“来让你这个哥哥抱抱!乖!叫他‘庆方哥哥’。” 安子被李秉这么随意一拨弄,当下几乎要洒泪出来。软绵绵可爱的小妹妹兜在怀里,手里轻不得重不得,既累又狼狈,但他心里却从来没有这么暖过。 “小兔崽子!你还舍得回来!”襄王一人走在最前面,一手脱了披风,交给下人,阔步走到堂内,伸手指着李秉,笑道:“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年过半百的他,依旧中气十足,威武不输当年。 满堂的人,都起身相迎。李秉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把怀里的妹妹交到姨娘手里,躲到彩姨身后,只露半个头出来:“我又不傻,才不过去!” 一家人笑的开怀,李僙把李秉抓在怀里,搂着肩膀,轻轻在他屁股上打了两掌:“以后可不敢这样,一声不响就走了!担心死为父了!听到没!” 不等李秉答话,襄王一眼扫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安子,仔细瞅了瞅他的容貌,略作沉思,松开李秉,问道:“这位是?” 李秉拉安子过来:“这是我的结拜兄弟,一路上和我患难与共,以后就一起住在王府了。父王对他,可也要像对临渊、魏泽、学文一样,当成自己亲儿子看待啊!” 安子看着李秉和他爹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知道心里生出了多少羡慕:有个家真好啊。也不知道,我自己的爹在天上过的怎么样! “阿嚏!”右魂使站在一个亭院中央,揉了揉鼻子,莫名其妙,忽然打个喷嚏出来,内力这么深厚,倒是有很多年没有打过喷嚏了。 他看着身边两人,笑道:“怎么?大哥活生生站眼前,倒是不敢认了?” 这地方正是史思明和鹿紫茹的栖身之所。 史思明坐在轮椅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一把抱住他安禄山的腰身,一连喊了两次:“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啊!真的是你啊!” 他热泪盈眶,忽的又摇头,看着安禄山的面容:“可是……可是你不是死了吗?我亲眼看着下葬……” 安禄山拍拍史思明的肩膀,微笑道:“逆子下毒之后,又偷袭我。我是死了没错,不过为什么现在还能出现在你们面前,这说来就话长了。最重要的,还是你按照我所托,将‘雮尘珠’放入我尸身里,保我肉身不腐。” 这事情越说越玄,史思明几乎都不敢相信,又听安禄山道:“当年我和师傅,远赴融教四洞之一的‘玄火洞’,取得他们世代相传的秘书,《白罗仙法》之一的《玄火三魂诀》,并费尽心力,开始习练它。 原本只有我和师傅知道这门功夫的妙用,若尸身不腐,本可以互救还魂。却不想我和师傅几乎同时丧命,这《玄火三魂诀》的奥秘天下再无人知晓。万万没想到,除了我和师傅之外,居然还有一人知道这其中奥秘。” 安禄山说着仰起头,似乎在回忆过往:“是他救的我。” “是左魂使?”鹿紫茹似乎猜出了端倪。 “没错,是他!”安禄山点头道:“他费劲心思,找出我的埋骨之地,将我的尸身一路拖回黑衣大食的‘玄火洞’,这才让我还魂。只是这前后一耽误,就是十三年。” 史思明一听,心中懊悔:“我不知道原来你所说雮尘珠一事,居然是这个意思。当时安庆绪(安禄山长子)、大唐都在四处找你的尸身,我只能将你的墓穴藏的隐蔽些,不想这差点害了大哥。” “不怪你,是我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事情交代清楚。还魂一事,我原本也是将信将疑,本也完全没有寄希望在上面。”他说完看着鹿紫茹,淡淡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貌美,可见天演阁的《圣女诀》,驻颜有术,名头不虚。” “这容颜又有何用呢?昊存死在洛阳,前不久无亦也去了……原本就想这样终老一生,现在看着大哥,又觉得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她看着安禄山,又道:“这么说大哥,现在还在为融教做事?这次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紫茹如此聪慧,既然安禄山已经还魂一年多,却一直没有来找两人,那么此番前来,必定有事。 “师父去了,左魂使助我还魂,我现在接替师父的位置,是融教的右魂使。虽然还在为融教做事,我在其中,却有别的目的,并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他顿了顿:“这次来是有另外的事情相托!我遇害那年,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小儿子,被乳母带走。后来大燕覆灭,安家满门被斩,我原本二十个儿子,反而他成了我安家的独苗。” 史思明猜到他所求:“这事我知道,当年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他,还打算把我‘风华门’的‘风华六艺’全都教给他,可惜后来被唐狗发现,只教了一门妙手空空,连‘凌云三步’都没教完。再后来,我腿脚不便,又怕我的身份给他惹祸上身,就再没有联系他。他现在过得也开心,有个很好的结拜兄弟在身边。” 安禄山道:“是了,来这里之前,我还去长安远远的看过他一眼,长得像极了我,这小子现在都知道讨女孩子芳心了……”他说着,嘴角也露出了微笑,只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就觉得开心。 “不过可惜,他的那个结拜兄弟,却是大唐襄王世子!” “什么!”史思明听后极为震惊,连身躯都是一震:“你是说李僙那个狗贼?” 看着安禄山点头,他咬牙切齿:“怎么可能!他亲手杀了五弟‘昊存’;灭了我的风华宗满门;又断我双足,落下残疾;灭我大燕基业,屠杀我安史两家百十口人,此仇不共戴天!堂堂大燕皇子,怎么可以跟贼人在一起!” 忽的,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这么说!四弟无亦的韬剑,竟然是传到了仇人手里!” “不错!” “不可!不可!”史思明眸眦尽红,仿佛压在心里这十多年的怒火全被被释放了出来,他猛一拍轮椅扶手:“他怎么可以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不可啊!” 安禄山说到此事,长叹出一口气:“不止如此,他两人既然已经结拜为兄弟。我看,这李僙的儿子,多半会让庆方认他爹为义父吧!” “不可!不可!”史思明咆哮起来,捶胸大发脾气:“这怎么使得!” 安禄山倒是不在意:“这一死一生之后,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只要他自己开心,我也不想勉强。只不过看着自己的儿子给昔日仇人的儿子当了跟班。心里也不那么痛快。这次来,是想把庆方托付给二位,希望你们能教他成材,不至于让我安家的后代,落魄至此。” 史思明的满腔仇恨,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大哥放心,我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一定要让他,比李僙的狗儿子,更出众十倍!” 安禄山抬头望天:“如此,我就放心了!我惟一的儿子托付出去,那我便可放手去干,我想干的事情!弥补我前半生犯下的错误!” 日头照在院里,在安禄山坚定的脸上,镀上一层金光。 同样的日头,也照在长安襄王府里,把这满宅的氛围都暖了起来。 李僙上下打量安子的面容,这样貌实在是熟悉的紧,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李秉看安子愣在当场,打趣道:“安子,你还傻愣着干嘛,我的其他结拜兄弟,临渊、魏泽、马学文,可都是喊我父王做义父的!既然结拜,就要福祸与共。快叫义父!” “啊~!”安子全然没有准备,呆呆的站在原地。 “还不叫,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李秉走在他背后:“我们结拜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吗?” 两人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初的岷江边上。 李秉左手搭在安子肩上,单膝跪地,望着江水:“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李秉,原意和安庆方皆为异姓兄弟。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安子也用手握住李秉的肩膀,单膝跪下:“长天在上,岷江在下。我安庆方,愿与李秉大哥皆为兄弟。那些四个字的话我不会说,总之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若违背誓言,让我死无全尸。” 结拜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安子想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这个话头,几次张嘴,终于还是叫了出来:“义……义父!”他四处漂泊十四年,如今终于有个家了,竟然一时没忍住,两抹泪水顺着鼻梁流到嘴里,一股咸味。 既然儿子开了口,李僙从来都是无有不应的。他看着李秉笑的灿烂,点头看着安子:“好!我李僙今日又多了一个儿子!真是开心啊!” 几个姨娘见风使舵,最会讨襄王开心,纷纷起身祝贺,一家人聚在一起,当真是天伦之乐啊。 ———————————————— 感谢“风雪宜哉”“爱爱爱爱爱晓莹鸭”“若有曾经”的月票支持。 因为你们不断的鼓励我,我才能坚持下去。 另外,这一章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我把前面的几个年号写错了,这样一来,时间就对不上了。唐代宗的年号“大历”不是他用的第一个年号,他之前还用过“广德”“永泰”两个年号,只是时间比较短,一共三年,我算漏掉了。我明天从第一章开始检查,把这些年号和时间线都改过来。内容都不变,这个时候,安子还是14岁,李秉16。 安子和李秉的矛盾,就此拉开帷幕,从第一卷开始埋伏笔,这么大个事情,我忍了四卷,瞒的好辛苦。 第九章 风雪一程路茫茫 淡淡晨光扑过贴着红窗花的银蜡窗纸,把整个卧房照的通透。今天的日出似乎前几日更早更亮些。 一夜寒风吹过长安,这鹅毛大雪就飘了下来,整个长安街道都是一片丰厚的雪白。 各家铺子一早就把门前积雪扫个亮堂,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年前最后几天,家家都在筹备采买,卖货一天抵得上平日五六天,这生意可不能落下了。 和着这满街的龙马景象,正应了一句诗来:长安雪后似春归,积素凝华连曙晖。 且说昨日,襄王府闹腾了一天,李秉安子被众人围在屋内,讲了一天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他添油加醋,不时和安子比划,讲的神乎其神,只是人太多,便隐去自己内功的事情,这事还是之后单独找糜歆和父王说吧。 今晨刚起床,就被告知,迎他去宫里的太监已经在厅上候着了。还是前几天睦王费心安排,帮李秉把一切都打点好,这样去给十一皇子“李选”贺生辰省了二人不少麻烦。 李选不是得宠皇子,生母早亡,只有一个老女官两个太监照料着,生活起居,一切从简。李秉自然也懂得他低调做事的准则,能不引人注目便不引人注目。二人你知我,我知你,算得上心有灵犀。 李秉本来想叫着安子一起入宫,也给他长长见识,后来还是被彩姨私下劝住了。 安子是生人,李选还住在后宫中,外臣入内都要另行请旨,何况安子还没有功名在身;二来这仓促之间,也没有时间教他宫中礼数,年节之下,宫里人多,虽然不怕闯祸,给李选惹些非议怕是更不好。 上次李秉替李选责打世家子弟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襄王势大自然是不怕,但李选那边就不同了,难免又要被说张狂。 好在安子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早便称和松柔柔有约,借个由头,早早出门——襄王府尚且都觉得有些压抑,皇宫大内恐更甚。 李秉倒是坦诚,跟安子把话说个明白,还道等自己回来,就要亲自给他教宫里规矩,年后一定要带他去看一趟。 襄王府就在宫城脚边上,入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进了延喜门,过正街,再入长乐门,就到了皇帝正宫——太极宫。一路沿仓道,在甘露门经过最后一道检查,就到了皇宫内院。 这一路走来,路上的积雪都扫个干净,仿佛昨夜的雪刻意避开太极宫一般。 无论身处何地,宫里清一色的汉白玉栏杆,所有宫殿均是朱漆绣墙,正黑屋瓦,恢宏大气。 李选的住所在“临照殿”,是内寝宫的西北角最偏的一个院子,去哪里都不方便。一墙之隔,便是嘈杂的“掖庭”——太极宫内下人劳作的地方。 由此亦知其生母生前并非宠妃。不过这临照殿却不小,尤其对于李选和四个下人来说,简直是宽敞无比。北边邻着一个山水池,东边靠着一个小湖,也算精致不错。 李秉走在前面,两个公公从马车里拿着礼物,紧跟着进去。 “子兴!我等你等的好久!”这前脚还没跨过门,院子里的人已经大声叫出来。那人一身正红绒袍,披着素白披风,站在门廊口,一脸兴奋。 他俊朗非凡,眼神水润,睫毛密而长,鼻梁提拔,唇薄嘴小,却红润如绛,肤白胜雪,红润吹弹可破。诗文里的神仙真人,怕相貌也不过如此。 可惜他右腿跛足,走起路来颇为费力,一步一摇,一瘸一颠,看着李秉二话不说,抱住他胳膊,搂入怀里:“半年不见,你怎么黑了这么多?还瘦成这样!” 李秉也抱住他:“这半年你还好吗?我打了那几个人,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当时我一走了之,一路上都在想,宫里没人帮你,你的处境会不会更艰难。” “我都好!都好!”李选拽着他往房里走:“还下着雪,我们先进去说!” 李秉刚迈开步子,又悄悄耳语道:“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叫我的字。子兴,子兴,俗气难听,也不知道我父王怎么给我起这么个字,别再叫了!” 三五步的距离,转瞬就到,他刚推开门,却被房间里的景象镇住:“哇!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么多贺礼?” 只见房间内,原本清简的陈设上,七七八八摆了不少锦盒:有字画,有摆件,有配饰,有布帛绸缎,零零总总,不下二十件。 “我还以为我的东西又是最好的呢?今年怎么这样多?”李秉从公公手里接过自己带的五个锦盒,瞅了一圈,桌上已经摆满,只能先放在凳子上,又对公公道:“先替我谢过睦王殿下,我改日再去府上登门道谢。” 两个公公告退,又说四个时辰后会准时来接李秉。 李选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下,腾出地方亲自给李秉沏茶:“这还不是因为你替我出头?满城风雨,这下整个太极宫都知道我跟襄王府交好了。不仅少了很多麻烦事,连这宫里管事的公公,没事也会问问是不是缺东少西,各种事情也都上心。” “这可就不好了,我还以为像往常一样,我的礼物又是最贵重的呢!”李秉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对翡翠马:“光是那对马,就比我的礼物还贵重了,是陛下送的?” 李选淡淡一笑,伸手挡在嘴边,低声道:“睦王送的!”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李秉的礼物来:“来来来,我都迫不及待看看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了!五个盒子,这么多?” “我记得睦王往年也没有这么大方过啊,怎么今年的礼物这么贵重?”李秉眉头一皱:“难道是当了亲王,手头也宽裕了?” “还不是想借着我,向你们襄王府示好,赢得支持呗。”他一手拆开李秉的第一个锦盒:“不过他也太看得起我了,两位皇子内斗,这事我哪插的上话!” 红色的丝绸被掀开,狭长的锦盒里是一个卷轴,他刚打开,就听李秉道:“这是我父王给你准备的,虞世南的《结客少年场行》,真迹哟!” “不错不错,苍劲有力。一定要替我谢过襄王殿下。十多个个王叔,也就你父王还记得我的生辰”说完,又接着拆了其他的几件。 李秉也帮忙,一边拆,一边道:“早点怎么没想到我今天还要自己拆?昨晚就不该包了,费这功夫干嘛!”他把这个最小的锦盒递到李选手里,解释说:“这根笔,是魏泽送的。每次你说话文绉绉,他还以为你有多喜欢读书写字呢。” “哦?”李选大为惊异。他跟李秉的三个结拜兄弟,只见过三四次,都是出宫找李秉时候遇上的,一起吃过几顿饭,在曲江上溜过冰,打过麻雀听过曲,仅此而已。算不得深交,能收到礼物,实在是难得。 把笔尖在舌头上沾了沾,又对着门口的光照了照笔杆,看见上面刻的小字,忽的惊道:“哇,上好紫靛玉的笔杆,上面还刻着北魏孝文帝的私印,又用清水斋的狼毫重新落了锋。光这一只笔,就比我年俸还高!” 说着两眼放光,迸发出一股财迷气息,压着嗓子轻声说道:“这比睦王那翡翠马还值钱不少呢!魏泽也太大方了。” 他把笔在手里细细把玩许久,显然是极为喜欢,刚瞥一眼,瞧着李秉已经替他把另外一件东西拆了出来,又叫了出来。 “哇!你轻一点,别伤着叶子!”他连忙从李秉手里夺过那株兰花,连连咂舌:“这是寒兰,不算名贵的种,但是这株长的极好,有艺草,三朵花都是全素色,叶子狭长还有回尖,照料起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一看就是临渊送的!” 李秉看他嘴角都笑到眼角边上了,冷哼一声,皱着鼻子,捏着嗓音,阴阳怪气学着李选说话:“哇~!你轻一点!别伤着叶子!”又道:“有那么好吗?我怎么瞧不出来?你们一共才见过几次面,弄的好像比我还熟悉呢!他人都不在长安,还想着托我给你送东西,对我这个大哥都没这么上心过。” 李选把花放在桌上,摆弄叶子:“哎,这不一样。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是深交;跟他呢,是性情相投,志趣一样,是神交。你这种山野汉子是不懂的!”说完看着李秉,咔咔咔一阵怪笑。 李秉也朝他吐舌头:“神交你个鬼啊!你是不知道临渊平时有多邋遢,真的相处下来,你肯定大失所望!”说着连连摇头,拆了这第四件东西——一个小小的木盒。 “这是什么?”李选刚把东西拿到手里,就被李秉一下压着手腕:“别对着我!这是暗器!学文送的,都怪我上次把你在宫里的生活说的太惨,他还以为你时刻有危险呢,给你东西防身呢!” 两人四目相对,都笑了出来:“学文还真的是个实诚人!” 李选看着李秉要拆最后一个礼盒,一把夺了过来:“不行,这个肯定是你送我的,我要自己拆!”说着就从这四方的礼盒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来。 他刚翻开,只瞧了一眼,就立刻合上,把书卷成个棒槌,抄起来就往李秉头上猛敲:“你这个猥琐的混蛋!” 李秉伸手抵挡,和他扭打成一团:“你看,是不是我最了解你。我怕我下次又出远门,你深宫寂寞,拿着这本书,可以聊以自蔚啊!” 两人便打边笑,笑着笑着,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了,摸着小腹,直不起腰来。 不经意间,李选忽然瞥见里李秉右手手腕上,“三金锁脉”仅存的紫铜一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 李秉还乐的不行,忽然看他不笑了,凑过来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傻了?” 李选的思绪被打断,反应过来,面色恢复如初,又笑道:“没事,没事,笑的岔气了,腰疼!” ———————— 这贺寿的事情,本以为四五千字就写完了。一写才知道,七千可能都兜不住。 今晚写不完,只能分成两章发。 第十章 天崩地裂谁来扛 从宫内琐事,一直聊到最近的太子睦王内斗,两人谈天说地,不觉时光飞逝。 李秉正说到这次出门遇到安子,准备等下次李选出宫介绍两人认识。 忽然间,就有人敲了门。李选传唤之后,进来的是一位年纪几乎已有六旬的女官,浅黄的右衽袍子外面套一件乌纱长衫,她皮肤略有松弛,但精神依旧矍铄 她正是这临照殿的大宫女——湉浈。 湉浈端着餐盘走到李选身边,先放一碗在桌上,微笑着说道:“今天是殿下生辰,准备的菜色比较多,我有点忙不过来,午膳要晚一点。怕两位殿下饿着,就先做了莲叶圆子,两位殿下先随便吃点。” 说完也笑着端另一碗给李秉,她刚端起碗底,李秉就伸手来接: “湉浈姑姑的手艺,那是御内大厨都比不上,好久都没尝过了,一直还想着这个味道呢!” “世子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她伸手递碗,和李秉的手交在一起,眼神正好落在他右手手腕上。 湉浈目光停留一瞬,立刻移开,行礼微笑道:“那两位殿下先聊着,午膳大概还要半个时辰。”说完便退了出去。 她刚走,李秉拿起碗,只是三勺就把六个圆子吃个干净,两腮胀的像松鼠一般,嚼了嚼,又囫囵吞了下去,端起碗连汤也喝了。 “你饿死鬼投胎啊!吃这么快!”李选白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睦王的人一早就到府上等我,我早膳都没用就出门了。这都快午时了,我还什么也没吃呢!”说完指了指李选身前那碗:“你这碗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不等他回话,李秉径直端碗起来,刚要吃,又放下:“算了,再把你这碗用了,一会真的就没肚子再吃别的菜了。湉浈的手艺是真的好,光吃这荷叶圆子也太可惜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看她好像又老了不少,快六十了吧,是不是要到了出宫回乡的年纪了?” “已经六十了,按说今年就该出宫的,不过我向皇后娘娘求了情,允许她留下伺候我,一直到我出宫开府。”李选叹了口气:“反正今年我已经十七了,最晚到了二十,按礼制,我就要出宫单独开府。到时候她就跟我一起出宫,算是颐养天年。” 说完他又道:“我母亲还在掖庭宫,当‘典设女官’的时候,她就曾是母亲的教引女官,又是同乡,也对母亲多有照顾。后来母亲得了一夜宠幸,被封了才人,就点了她来做这临照殿的大宫女。 可惜母亲怀我的时候胎位不正,不仅生产的时候让我落下残疾,自己也血崩而亡。虽然后来被追封为婕妤,但按照规矩,我是要交给其他妃嫔寄养的。母亲在后宫没有相熟的嫔妃,怕别的后妃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会苛待我。临终前求了父皇恩典,让湉浈把我带大。 所以啊,我和她,虽是主仆,但也当她是亲人。我马上就要开府了,这个时候把她敢回老家,让她孤独终老,不是太残忍了?不如再等一两年,跟我分府,颐养天年。” (典设女官,正七品,负责太极宫的帏帐茵席、扫洒张设。才人,是正五品皇帝侍妾。婕妤,正三品皇帝侍妾。) 李秉也点头道:“你对她是真的好!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了湉浈,你才安稳在这宫里长这么大。一个无权无势的大宫女,要在宫里护你周全,还是要点本事的。” “是呀!她是很有本事!”李选淡淡一笑,忽然又岔开话题:“对了,有个事情,要问你。听说前几天睦王去你府上作客?是去游说襄王了吗?” “哟!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李秉摇头笑道:“不过那时候我父王还没回来,他也就是坐下随便聊聊。” 李选长呼出一口气来,心中石头落定:“那就好,那就好!” 这倒是让人不解了,李秉微微皱眉,面色沉静:“怎么?你好像很怕我父王跟睦王走的很近?” 李选拉着自己的椅子,跟李秉靠的更近,低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父皇可能要惩戒睦王了,所以这个时候要离他远点!千万不要卷入党争。” “什么?这话你听谁说的?”李秉大为惊异,不等他在说话,就被李选一把按住嘴巴。 “你小点声!”他一脸谨慎,又道:“这个事情我也不想多管,但是看着他给我送的那对翡翠马,我有点担心襄王真的被睦王的各种小伎俩给说动了。总之你让襄王置身事外就好了。” 他看着李秉还想追问,无奈之下,又道:“好啦,好啦!都告诉你!” “你也知道,朝廷的事情我说不上话,唯独和这些宫人聊得来。前后有几件事情,让我猜测,父皇应该是要收拾睦王了。” 他整顿面容,正襟危坐:“昨天,司空闻将军回京述职,你知道的吧。”看李秉点头又道:“看似是回京述职,实际上是吐蕃要来议和,所以两边都调动了兵马,做个态度出来。” “哟?这你也知道?”这两个消息,李秉在西明寺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从西明寺回王府,还碰到了一个兵马队伍,正是司空闻将军带领的述职官员队伍。 李选不接话,又道:“这并不是主要的。而是司空闻见过父皇之后,一出宫,你猜他去了哪里?” “去了哪?”李秉转念一想:“难道是去了睦王府?啊!不能吧,司空闻不是在太子和睦王中,保持中立的吗?” “那是大家都以为他保持中立,实际上恐怕早就是睦王的心腹了。不光如此,一起密谋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个是郑国公‘鱼朝恩’,还有一个是回纥人,倒是不知道是谁。” 这鱼朝恩,就是鱼令徽(见一卷)的父亲,本是个宦官,安史之乱爆发后,和襄王李僙一人领一队兵马,左右夹击叛军,立下战功,深得代宗宠幸,一路加官进爵,最后官拜郑国公,掌握实权,权倾朝野。 襄王李僙在朝时,尚能压他一头,不过李僙为了不引起代宗忌惮,已经交还兵马大权,不议朝政四年余。整个朝廷,能制约鱼朝恩的人,只剩下宰相一人。 李秉更加惊异:“难道鱼朝恩也倒向睦王了吗?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还能听谁说啊,宫里的小太监说的呗,这话传的有模有样的,不像是谣传。现在宫里的太监们,都已经蠢蠢欲动,打算站队效忠睦王了。储君之争,影响到整个皇宫,这些事情还不是一等一的重要,所以人人都在打听消息。” 李秉心道,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睦王和太子的权势就失衡了。司空闻是军部高位要员,鱼朝恩也有不少兵马在手,本身还曾是宦官,宫里眼线众多,这几年在文官中结党营私,势力实在太大。 如果这两人已经倒想睦王,那太子岂不是毫无胜算。 他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对李选道:“按你这么说,睦王胜算这么大,我不应该劝父王支持睦王吗?怎么你还劝我要远离他?” 李选吞了口唾沫,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所以啊,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更重要的事情——父皇对这个事情很不高兴,私下已经找宰相大人谈论过,可能要动手惩治睦王了。 原本父皇还在观望,看看二人到底谁更贤德。不过这半年下来,睦王如此张狂,不知进退,父皇很是不满!现在这个时候,你让襄王可千万要明哲保身,不要过早卷进来!” “啊!你这个消息你又是怎么得到的?” “御书房里,有几个跟我特别好的小太监,私下跟我说的,劝我置身事外呢。父皇屏退左右,和宰相大人商量着要处死鱼朝恩!” 这李选每每说话,都语出惊人,李秉几乎要不能相信这个藏在宫里失宠的皇子,居然知道这么多惊天消息。 “鱼朝恩仗着自己的平叛的功绩,结党营私,专横跋扈,三翻四次顶撞父皇,已经惹得他很不悦了。上一次,他小儿子鱼令徽在吐蕃平乱中有功,父皇本来准备赏个六品官,结果他硬是逼着,让换了三品。这个事情触怒龙颜,父皇发了好大的火。 张狂至此,怕是命不久矣。所以,你也千万别跟着掺和。” 李秉听得心惊肉跳,原来还以为这太子睦王之争,只是略有些焦灼,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当下连道:“我晓得了!这些事情你不说,恐怕我父王也不知道。我回去就告诉他!” “这事,你们府上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外传啊!”说完他又狐疑道:“这几天也尽量不要出门,睦王的暗哨似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睦王可能要有大动作了。” 他摇头晃脑,看似漫不经心:“你说现在睦王的实力还真是强大,鱼朝恩控制着‘神策军’、‘神威军’,一共两千人的禁军;司空闻回京述职,带的兵马,差不多也是两千,光是高级军士,就有二百人,剩下的也都是精锐。 他们密谋剩下的那个回纥人,不知道是谁。不过能和司空闻、鱼朝恩在一起议事,恐怕也有些势力吧。” 李秉听着眯起眼睛:“回纥人?” “对,肯定是回纥人没错,高高瘦瘦的,好像叫什么……阿爹?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好笑!” 阿爹?阿爹?李秉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是阿跌瑟! 他又想起糜歆前几日,跟自己说的睦王的情报网的事情,原本就猜睦王和融教有关系,这下是证据确凿了。 难道龙尊者,真的是睦王殿下? 李秉想到这里,连连摇头:这实在有些太匪夷所思了,一个江湖势力,居然和大唐皇子勾搭在一起? 现在睦王手里有:两千禁军,两千精锐士兵,可能还有些回纥人马,都在长安城,要干什么呢?这点人马袭击太极宫还是有点勉强吧。就算鱼朝恩有内应,少说也要万人才能逼宫。否则只有等陛下出宫才行了。 啊! 天呐! 李秉想的出神,忽然一个激灵,猛的站了起来。 明天就是年终尾祭!皇上、太子都要出宫,去西明寺祭拜!这四千人如果在路上设伏,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急的在屋里踱步,思绪更乱。 李选看他焦急,问到到底怎么了? “事情大大不妙,睦王可能要谋反,我要回去通知父王。”李秉连忙起身,看他要再问:“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你明日不去祭拜大殿,千万要锁好宫门,谁叫都不要开!” 说完三两步就出了临照殿,再次交代李选要照顾好自己。 看着李秉远去的身影,湉浈走到李选身边:“世子殿下怎么走了?” “没什么,他去干他该干的事情了!” —————— 李选的生母,只有婕妤位份,属于侍妾,并不能称为妃,所以只能叫母亲,不能叫母妃。 另外,这一章很多事情,其实很早就在埋线,不过时间太久,不知道有多少书友看出来。一卷十八章,就提到了鱼朝恩控制着北衙的卫队;鱼令徽在蜀中替睦王干事;几章前,司空闻近京也是早早埋下伏笔。 值得一提的是,鱼朝恩给鱼令徽求官这个事情,是史实,记载在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四。虽然不是因为鱼令徽帮睦王做事才得的封赏,不过跟小说结合到一起,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最近没有新增订阅,有点失落诶。如果你喜欢这本书,请推荐给朋友,谢谢! 十一章 父子大战三壮汉 长安的人口众人,络绎不绝,这街道自然就有脏乱的时候。特别是年底,人更多些,热闹是热闹了,反而没有之前清丽。 不过今日却不同。从皇城门口出来,一直到西明寺正门,六丈宽的朱雀大街被清扫的极为干净,莫说一片雪,便是一粒尘都难找到。这糙面的青石砖之间的灰浆勾缝,亮的都能照出人影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皇城正门“朱雀门”上的大鼓,也叫天晟鼓,平日里是不能敲的。 今日一早,却一连敲了十三下,六轻七重。正是大历六年尾,迎接七年新生的寓意。 鼓声响毕,朱雀门高耸的木门缓缓打开,四列禁军队伍,整整齐齐从门内走出,浩浩汤汤。行了不远,逐渐分成左右两队,沿着朱雀大街两侧,一字排开,肩并着肩,脚挨着脚,做出两道人墙来。 禁军本分南北两衙。南衙十六卫,在天宝(唐玄宗)之后,仅存官额虚名。北衙十军,每队千人。分为: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威军,左右神策军。 其中神威神策四军,皆在鱼朝恩管控之下,龙武神武四军,则与之互相制衡,同留在大内。 而此次年终尾祭,负责护卫的,便是人称“精锐中的精锐”的“北衙羽林军”。这禁军中最强的左右两卫,不仅要求武艺高强、德行卓越,连身高长相也必须是百里挑一。 一群如此威武的人儿,列成人墙,高出百姓一个头来。内着金黄长衫,外披银鳞软甲,手持三尺横刀,往百姓面前一杵,气势雄浑,不怒自威。 禁军隔开街道后,又将西明寺团团围住,所有天子会经过的地方,莫说行人,连苍蝇也飞不进来。 围观的百姓,早已经把附近的街巷挤得水泄不通,只等天子到来,可以一睹圣颜。 “呜~!呜呜~~!” 八支长胡号在城墙上发出一阵闷响,重音拖的极长,这号角声先在皇城南面正门朱雀门响起,继而是左右两侧副门——含光门、安上门;再接从东西两个方向,分别蔓延至皇城另外四门:顺义、安福、延喜、景风。 皇城之后,这响动如同烽火狼烟一般,延伸至长安的每一个城门,西起华林门、至光化门、开远门、金光门、延平门、安化门。东起至德门、经道化门、春明门、延兴门、启厦门。 号声覆盖整个长安城,无处不闻,无处不响。这声音既响亮又低沉,让人不禁沉默,这便是天家威严。 东西两股声音同时交织在长安南正门“明德门”上,重新汇聚成六短七长。紧接着,整个朱雀大街上的两千禁军,同时跺脚:大喝道:“兴!”振聋发聩。 长安百万人,无人敢喧哗。 前奏完毕,才到了年终尾祭的吉时。 天子仪仗,共分四个等级:黄麾大仗、黄麾半仗、黄麾角仗、黄麾细仗。 大仗是皇帝一生之中的最大盛典才可用,如登基、祭天、封禅等。年终尾祭为一年的常礼中的大祭奠,本应该用半仗,但当朝陛下不喜奢靡,缩减宫内用度,因此又减一半,只用黄麾角仗。 这仪仗队伍第一队便是“金吾”,为首黑底年号旗五面,五岳旗五面、青龙朱雀玄白虎旗各五面,以五杆皂纛大旗收尾, 之后便是兵部仪卫,从头到尾,依次是:天一旗、摄提旗、五辰旗、二十八宿旗、十一面信幡、六面传教幡、六面告止幡、一杆黄麾。 这完毕之后,才是真正的天子队伍,为首的是君王万岁旗与天下太平旗,又左右各有狮子旗一面,金鸾、金凤旗各一面。旗队之后,是十顶天子华盖“黄罗伞”,分成左右两队,每一顶都有半丈大小,重约百斤。 等这仪仗队伍全部出来,已经是一炷香之后。 六个单骑车撵,青色车顶,为朝廷六部尚书,之后是依旧是三个单骑车撵,车顶改为紫色,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最高官员:中书令、侍中、尚书令。之后是两个双骑车撵,车顶为黑色,较前车更大些,为左右宰相。 紧接着四匹高头大马,白黄棕赤,颜色各异。每一匹都是万中无一的骏马。这便是皇帝最信赖的四位皇兄皇弟,不着礼服,却着军甲,以示皇族保家卫国,征战沙场之心。襄王骑赤马,也在其中。 这队伍最中央,才是皇帝龙撵,不用马拉,以人荷,二十四抬大轿,轿体半丈见方,四方立柱,以黄纱幔为墙,顶上盖以方繖,样式繁杂:缎殊红紫二色蚕丝为底,不施绣纹,四角出铜龙首,垂五彩流苏。 皇帝于皇后坐于其中,均是正黄礼服。从外面看里面,只能观其形,不得见其貌。 龙撵之后,是太子和睦王的单马轿撵,一黄一黑,并列左右,再之后是后宫妃嫔的仪仗,一共四妃九嫔,均是单马车撵,妃子撵用正红纱帐,嫔撵用粉红纱帐。 队伍的最后才是其他重要大臣和官员。 整个队伍一千余人,形如长龙。 李秉不在年终祭礼队伍,带着安子、盈澜儿、芣苡、魏泽、马学文一行人,也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观礼大队。魏泽的随从占领了一片地方,将几人和百姓隔出来,不用受那挤挤挨挨的痛苦。 百姓起初还怕着天家威严,都默默注视着仪仗队伍,等六部三司的车撵一出来,人群开始沸腾,“万岁万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本朝皇帝,一改安史之乱的疲敝,虽然还不能完全驱除吐蕃威胁,但大唐腹地总算安定了下来,加之历年重视农商,清税薄役,在百姓中,很有威望。 “好像每年都差不多嘛。”魏泽和学文是长安人士,这年终尾祭,年年都见,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芣苡、盈澜儿和安子,看着这么壮观的队伍,兴高采烈。 李秉手里抓着佩剑,正是睦王送他的那一把“倦尘”。他心中有事,一直冷面不语,不看仪仗队伍,反而密切注意着朱雀大街左右两侧的高楼高塔。如果真的有人袭击祭礼车队,从这些高处,怕是最方便。 “有刺客!”一声惊呼,七八十人从两边高塔跃出,突袭仪仗队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这禁军反应也极快,立刻收编队形,护在皇帝周围,百十人主动出击,在空中就已经对招。 两拨人瞬间打在一起,刀枪声不绝于耳。百姓被这突入起来的状况吓得四散逃串,场面顿时大乱。禁军队伍不断收缩,刺客也不断涌入,这一小块地方人越来越多。 刺客之中,一个青衣蒙面人,武功极高,三两下就将围着他的一群禁军杀的一个不剩,转眼瞄上了皇帝轿撵。一步踏在后妃车驾之上,飞身三步,刹那间就出现在了皇帝车撵之前。 两个禁军队长想要拦截,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斩杀。 太子和睦王离皇上的撵驾最近,两人也被一群禁军包围,太子看到到皇上守备似乎不足抵挡这人,不愿再躲在人群之后,一把抽出长剑,欲要拼死保护父皇。 论武功,他虽然有些底子,但跟普通禁军也相差无几,要真的当面走一招,哪里还有活路? 好在一只大手抓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拽,另一手持剑,对着青衣人的长刀,迎了上去。 这人正是襄王李僙。 “噌!噌!”两人打的互有来回,青衣人的招式极快,但李僙的剑招却沉稳苍劲,二者互相克制,功夫火候又相差无几,一时间难分高下。 逼得青衣人退开,李僙继续上前攻击,加上几个禁军队长,从旁协助,一时间竟然逼得他节节后退。 禁军队长的功夫似乎要和青衣人差不少,但多少年的集体操练,研习出的剑阵,这个时候就发挥了作用。有李僙拖住他,剑阵很快成型,将青衣人困在其中。 青衣刀客一面要应付李僙的剑法,一面还要眼观八方,若不是他轻功了得,这剑阵早就收缩将他剿死在其中。 在看其他地方,刺客不断的涌出,服装也大致分为三种,一种略带回纥风格,一种是中原武袍,这二者多为杂兵,战力大致和禁军相当,另一种便是这青衣蒙面人,都是功夫极高的刺客,不过人数不多,大约共二十来人。 而青衣人之中,又以三人打的最凶。 眼看这青衣刀客要被拖入剑阵,不远处一个胖壮汉子,抡起一对大锤,将和他缠斗的禁军小队长砸的倒飞出去,撞在石墙上,全身肋骨都被震的粉碎,没了生气。 他几乎不懂轻功,在人海之中把双锤抡的左右飞起,禁军士兵接二连三被抡飞到天上,血肉白骨溅的到处都是,如此才开辟出一条血路,杀到青衣刀客身边。 他手中的一对锤,不是普通铁锤,而是浑天锤。 这门兵刃问世并不久。相传李元霸力大无穷,普通铁锤在手中轻若鸿毛,便将一尺锤头,变成一尺半,这样一来,重量就多了两倍不止。他还觉得不过瘾,便将铁锤头,换成铅锤头,再用黄金重新饰面,如此一来,这浑天锤的重量比原来重了四倍不止,实乃钝器之王。 剑阵玄妙,却抵不住这生猛的硬招来拆,这胖壮汉子才不管禁军哪边喂剑,只是一锤硬抗,来接这千百招。困住青衣刀客的剑阵瞬间被扰乱。 “你们去抓那个刀客,这人交给我!” 禁军队长之前未成阵,不是刀客对手,但这阵位已经列好,只要没有胖壮汉子的搅扰,要困住刀客,还是做得到。 李僙的剑法苍劲浑厚,但力量依旧不是这胖壮汉子的对手,不论怎么出剑,总会被打偏化解。 虽然那胖壮汉子也讨不到好,但一直这么僵持下去,青衣刀客的轻功似乎要快了不少,眼看就要脱身。 李僙一手从死去的禁军身上,抓起一把横刀,改为双持,右手剑,左手刀,各使一门剑法。 果然他的实战经验之丰富,并非普通人可比,一眼就看出了这人两手浑天锤,势大力沉是优点,但同样带来缺点,便是不够灵动,难以变招。 看着胖壮汉子一手挡开自己的剑,李僙在同一瞬间,左手变招,那人虽然也还有一锤,但浑天锤要变招可比横刀慢的多,转瞬间就应付不来了。加上他又不懂轻功,被李僙的身法缠的不多脱身,越打越急,越急越输。 只是十个回合,就已经被李僙连刺了三刀。不过这人也真是皮糙肉厚,中刀之后,居然行动一点没有迟缓,还是死死硬抗。 看着青衣刀客要似乎要逃出剑阵,李僙一个虚招引的胖壮汉子抡锤砸来,脚尖点地跃起,再借着浑天锤的浑厚力道,倒飞出去,在空中停在青衣刀客身边,回身便是一刀一剑。 眼看就要脱出剑阵的他,被李僙这一招逼得只能对拆。 两剑相冲,各自退开。 他虽然没受伤,但准备李僙这一拦,又落回了剑阵中央,真是恼火! 街上的刺客不断变的更多,已经涌出大几百人来。禁军伤亡不断,应付起来,已经渐渐捉襟见肘。 忽然两只队伍赶到,加入战局,一只是长安城卫军,原本就在待命,武功虽然不如禁军高,但好在人多,两千人往朱雀大街各个通道一堵,新的刺客再难杀过来。 另一只就更奇怪了,居然是潼关守军。 潼关和长安百里有余,向来是重镇,守军一万有余。此刻来的只是其中精锐,大概又是两千人。这四千人加入,局面很快被稳定下来。 “不能拖了!先杀狗皇帝!”除了这二人之外,另一个青衣领袖,大喝一声,甩开身边禁军,三两步跨到李僙身边。 他一头灰白长发,高壮无比。 这三个青衣蒙面的人领袖,虽然都是又高又壮,但细看之下,均有差别。青衣人的精干健硕,持锤那人肥胖敦实,灰发人体型介于二者之间,壮是壮,却匀称。 李僙原本一刀正要劈在那胖壮汉子身上,这灰发人闪到他身边,双手合十一拍,竟然将李僙的横刀死死夹住。 空手接白刃,不仅没有受伤,还让李僙的横刀不能再进分毫。 “外家横练高手?”李僙心中狐疑,还不等再出剑,那人双掌分别前后稍移动,猛的用力,竟然将横刀拦腰拍断。 这军器监的横刀,少说也是正五品以上,禁军所用,更是精良,从四品,正四品也十分常见。这人居然能在李僙手上,把这四品剑空手拍断,实在厉害。 还没再和这灰发人拆招,两柄浑天锤就已经从他头顶落下,李僙连忙提剑抵挡。 “噗!” 两锤挡开,胸口却中了灰发人一掌。这横练高手的一掌,带着内劲,实在太凶猛,即便功力深厚如李僙,也被搅的无内翻腾,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没死?”灰发人大为惊奇,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失手。 灰发人看着青衣刀客,对胖壮汉子说道:“你去救他!”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给机会,径直再袭向李僙面门。 李秉、马学文、盈澜儿本来也在人群中阻拦刺客。 可眼看自己老爹受了重伤,哪里还呆的住。当下也不管什么内功不内功的腌臜事情,提起“倦尘”,试着驾驭内力,不想丹田依旧被禁锢住,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 只能靠着身法,一招星行夜归的突刺,先赶到李僙身边,正瞧着灰衣人对着李僙额头劈去。 心知这人实在太厉害,完全不敢留手,强行运转周天真气,十成十的真气汇聚起来,双手持剑横砍。 “挥日阳戈!” 他许久没用内功,这一招出来,竟然比一个月前又强了五分。果然这《玄冥黑经》一旦练上境界,这内功就会自行增长,传闻不假。 一阵紫铜烟粉过,好似满天亮星辰。 倦尘的速度之快,震荡空气,划出一阵剧烈的蜂鸣,引得一道灼热气浪,将剑身周围的紫铜粉尘都烧的赤红,拖出一道长长的光芒尾迹。 灰发人见李秉过来,本想一掌将他拍飞,忽然见这剑法的气势,也生出半分忌惮来,伸出双手去拍剑。 “嘶!” 两人对招。李秉被这人的内力震的后退三步,几乎稳不住身形。灰衣人后退半步,眉头一皱,在看双手,都被割除一道血痕。 滴滴鲜血流在地上,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凶狠的看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眼,眉头拧成一团:“此子不除,必成后患!。一刻不停留,朝着李秉奔去。 李秉提剑正要对拆,一个影子也到了他身边助拳,正是李僙。 “一不小心,中你一掌,现在就让你还回来!” 李秉和李僙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没有了“三金锁脉”的束缚,李秉身法力道都和之前强了不少。即便和李僙站在一起,似乎也差的不多。 李僙也使出全力,剑法似乎又换了一种。灰衣人看着如此凶猛的气势,也不敢再正面空手接剑,且战且退。 “啊!” 这边激战正酣,那边一声惨叫,引得三人回头。 “得手了!撤!” 原来青衣刀客在胖壮汉子的帮助下,摆脱了剑阵,靠着绝世的身法和轻功,在严密的禁军守备中,居然像泥鳅一般,只是一瞬间就窜入了皇帝的圣撵中。 提手一刀,正黄的纱幔上,飙出一道鲜红血痕! “皇兄!” “陛下!” —————— “唐横刀”是唐朝军士武器标配,日本太刀就是从其中演化而来,说是刀,其实样子很像剑,可以百度一下。 昨天没写,今天一些就是5000多字。。赶紧得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时间所限,这一章只检查了一遍,不过目前来看,很是满意。 十二章 金銮殿上狠断案 八个时辰前。 李秉从太极宫匆忙回到府上,却被告知襄王被传召入宫,不在府中。 和糜歆分析完事情经由,他着急的上蹿下跳,等两个时辰,耗尽耐心,只能自己入宫去找,刚要出门,就见李僙回来。 他迫不及待将自己大胆猜想说出,李僙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八个字:“大局已定,莫要慌张!” 果然,这事情能既然能传到李选——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耳中,这太极宫的正主,怎么可能没个警醒。 二十六日夜里,睦王刚和鱼朝恩、司空闻、融教密谈,二十七日皇上收到消息,暗中调了潼关守军入长安。二十八日一早,襄王就被传入宫中议事,以应完全。 时间回到现在。大明宫内。 三层汉白玉回形走廊之上,便是整个大明宫最大最庄严的所在——金銮殿。 同其他宫殿外观相似,朱栋黑瓦,赤墙黄梁,只不过宫殿不是六丈六尺宽,而是九丈九尺,更加宏伟威严。 从四扇双合门进入之后,堂内立两排共计二十八根立柱,每柱四丈高,直达顶椽。柱身雕五爪绕柱神龙,又以九十九层金箔覆盖,熠熠生辉。 殿内地面均为一寸厚黑玉石板,沿立柱走去,金銮殿正中,立一纯净金九合天威飞龙台,台底四丈见方,台面三丈三,共设左中右三侧登台口,每侧九级台阶,白玉阶、黄金栏、赤红毯。 这飞龙台正中,才是皇帝金銮榻,宽六尺六寸,纯金铸造;榻底是三山五岳,五湖四海浮雕;三侧扶手则镂空雕九龙。 一应软垫软枕,均是金丝黄绸做面,彩线绣纹,正图为九龙御天,又以三山合水,日月齐天纹为点缀,内充上等泉州棉,柔软华贵。 此刻六十禁军分列两侧,堂中站五人,分别是游行队伍中的四位亲王和太子,正中跪一人,正是睦王。 “孽子!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皇帝李豫(唐代宗)已经发过了一通火气,现在还算沉稳。 睦王一身朝服,满身血迹,还未换掉,就被皇帝下令捉拿。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他顿首再拜:“儿臣不知父皇为何会怀疑!儿臣以列祖列宗起誓,今日行刺的事情,儿臣没有半分参与其中,请父皇明察!”说完,又猛的磕头,发出一声闷响,额上的血迹染在黑玉是板上,格外鲜明。 “你还敢以祖宗起誓?”李豫被这话一激,随手拿起案头一沓奏章,朝着睦王甩去。 他冷哼一声:“明察?”说完,声音振的越来越响,愤怒之下,几乎连嗓子都喊哑了:“好!好!好!那朕就明察给你看看我问你!前日晚上,你是不是和‘司空闻’‘郑国公’还有一个回纥人在府里见面密谋?” 睦王一愣,一时语塞,眼里满是震惊。他挺起身子,看着皇帝,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啊!父皇明鉴,那夜儿臣确实和司空闻将军、郑国公见过面。不过只是为了给司空闻将军接风洗尘,因为郑国公和他相熟,便同邀而来……这和今日行刺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啊,父皇!” “接风洗尘?”李豫猛拍一下桌子:“接风洗尘需要乔装打扮?接风洗尘需要从你王府的侧门进去吗?连一个下人常随也不带!还要等到天黑以后!” 身边的太监怕他发怒之下伤了自己,正要劝阻,又瞧着李豫一手操起砚台,朝睦王砸去:“孽子!还不招,是等朕用刑吗!” 李豫年轻时,也是练过武的,砚台不偏不倚砸在睦王额头,将他半边脸也染成纯黑。 砚台本就笨重,睦王哪里敢躲,右额被砸出一个洞。他痛叫一声之后,又强忍住,只觉得额上鲜血混着墨水流入嘴里,酸涩之中,又带腥咸。 “父皇明鉴,儿臣怕惹来朝野非议,说儿臣私教大臣,意图不轨,所以在夜里约两位大人过府一叙,避人耳目。”他伏在地上,又道:“而且,儿臣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会将这件事和今日的行刺联系在一起……儿臣只在府里为司空闻将军接风,什么别的事情也没干啊!” “什么也没干?”李豫怒目而视:“好!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转身问道身边的太监首领:“海远还没回来吗?” 公公伏身凑到耳边:“禀皇上,海远统领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传!” 太监抬起身子,用嘹亮的嗓音对着殿外喊道:“传!禁军大统领——蒙海远觐见。” 且说这禁军大统领蒙海远本在今日祭礼的队伍中,却被李豫下诏,留在宫内职守。怕的就是北衙十卫中,左右羽林军一走,鱼朝恩的神威神策四军在宫中谋反,无人掌控大局。 蒙海远个头不高,四十来岁,留着短髭。一身亮银锁子甲,每走一步,除了步履沉重之外,还发出窸窸窣窣的鳞片击节之声。 “海远,你说给他听。” 蒙海远单膝跪地,顿首抱拳:“禀陛下,今日刺客已经清缴完毕。禁军斩杀刺客一千三百五十二人,抓获三百七十三人,共计一千七八二十五人。 其中查明身份的有:回纥马匪四百二十人,司空闻将军精锐兵士五百四十二人,其他人身份暂时还未查明。这些人都换了服饰兵器,是在刻意掩盖身份。另外有大约五十人逃脱,包括其中的三名青衣刺客头目。” 这句话一说完,睦王面如死灰,连连磕头:“父皇,不是儿臣啊,不是儿臣呐。那天确实只是给司空闻将军接风。这一定是有人嫁祸,行刺的事情,儿臣一概不知啊!” 李豫却完全不管睦王的自辩,对蒙海远道:“怎么?鱼朝恩的私兵不在其中?” “禀陛下,就目前查的结果来看,并无一人。当时禁军中的‘神威神策’四军也无异动,而且郑国公(鱼朝恩)大人,当时在府中,并没有入宫。” 皇帝脸色一黑,冷淡道:“知道了!那司空闻呢?” “臣已经押送过来了,就在殿外!” 得了传召,司空闻也被五花大绑召入金銮殿。他一身常服,因为武功高强,双手被铁链反绑在背后,不得动弹。 他刚进殿,就瞥见跪在地上的睦王,对视一眼后,立刻下跪道:“陛下,臣与此事无关!请陛下信臣!” 唐律五品以上武官下跪只用半跪,司空闻此刻却是双膝跪地,足见心中惶恐。 “信你?难道那些反叛的军士,不是你的手下?”不知为何,李豫对司空闻的态度,要比对睦王柔和不少。 司空闻一脸惊恐:“按蒙海远统领所说,那些是臣此次回京述职带的亲随不错,可是臣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卷入今日的叛军队伍中啊!请陛下相信微臣!” 蒙海远看司空闻狡辩,又道:“臣已查实,司空闻将军的四个副将,全部出逃,而且今日此刻头目中,最后杀死龙撵中那个太监之人,正是四副将之一的忠武将军——陈青牛!” 一语说毕,场上气氛顿时更加压抑,四位亲王和太子都是震惊无比。 “司空闻,朕待你不薄,你也是算是真一手提携上来的将军!如果不是铁证如山,朕至死都不能相信,你会来刺杀朕!”李豫痛心疾首:比起生死,睦王和司空闻,亲生儿子和亲信的背叛,更让他难过。 “陛下,臣是清白的。臣冤枉!”司空闻虽然勇武,但是却笨嘴拙舌,除了喊冤,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分辩。 “你和睦王平日不熟,也无军务往来,怎么会私下见面?你给朕说个明白!”李豫也觉得这事情实在蹊跷,睦王和鱼朝恩要谋反他相信,可司空闻几乎是自己一手提携上来的人,武人心思,最是敦厚。 司空闻伏身不起:“那日臣下述职完毕,刚出宫,就被睦王的家臣拦住。他说睦王体恤边疆战士辛苦,就想为臣下接风。微臣怕文官弹劾,说武官私交皇子,本是拒绝的。但睦王一再邀请,微臣只能从命,为了避免招惹是非,就换了常服,从偏门进入。 至于郑国公和回纥人,微臣入睦王府之前,并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席间睦王想招揽我支持他,但微臣只忠于陛下一人,不想加入党争,婉言拒绝之后,睦王也不再劝,就放了微臣出来。至于今日谋反行刺的事情,臣下半分也不知情啊。” 李豫听的头疼:从私心讲,他是信司空闻的,十多年赫赫战功之下建立起来的信任,也并没有那么脆弱。但事实摆在眼前,这样简单的自辩又显得太过薄弱。思来想去,熬的头疼。 忽然一个激灵,又想到当时密谋,除了司空闻、鱼朝恩。不是还有一人吗? “当时睦王府里那个回纥人呢?你可认识啊!” 司空闻刚说完不认识,蒙海远却奏道:“陛下,那人已经被捉住了,也在今日谋反行刺的人中。他的身份也查实,是西回纥最大马匪‘黑鹰潭’的二当家——阿跌瑟。” 他说话间,瞥了司空闻和睦王一眼:“他的证词,和司空闻、睦王殿下的说法,却对不上!” “他怎么说?” “这是口供!请陛下查阅!”蒙海远从袖口拿出一张供词,又道: “阿跌瑟说,睦王殿下一年前就开始筹备和太子的争斗,允诺称帝后,会帮助黑鹰潭攻打突厥,封其为藩属国。黑鹰潭也因此一年间数次为睦王进贡,共计黄金三万两,白银不计其数,以做党争之用。 阿跌瑟说睦王一个月前就定下这年终尾祭的谋反计划。让他从回纥调精锐七百人,乔装打扮,混入长安。又说前夜在府里商量好了对策,将陛下的行进路线时间计算准确,他和司空在宫外闻行刺,郑国公在宫内清缴忠于陛下之人,以此篡位! 这一年间的书信和收据,均有实证。臣查粗略查对,笔迹和印章皆吻合,不是伪证。证据就在殿外,陛下可虽是传召。” “还传召什么!”李豫把阿跌瑟的证词看完,怒火中烧,猛拍一掌扶手,尤不解气。一把抽出旁边‘天子剑’来,咬牙切齿:“孽子!你居然如此大胆!司空闻,枉朕对你如此相信!” “朕!朕要杀了你们!”他边说边从九合天威飞龙台上下来,持剑就要朝睦王砍去。 两边的太监想拦,可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手里又拿着宝剑,这要是阻拦,万一一个不小心被砍死,岂不是太冤枉? 还好襄王在殿上,论地位,论武功,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劝得住皇上了。 李僙拦在李豫身前:“皇兄息怒!就算睦王真的谋反,也请案子查清再行处置,万不可现在处了私刑。”他又低声道:“这传扬出去……” 李豫一剑劈在睦王身边,剑身在黑玉石板上擦除电光:“传扬?儿子刺杀老子,这天下皆知了,朕还怕传扬?” 说完他恶狠狠的看着睦王:“你素日以太宗陛下为榜样,一心想重现开元盛世,我本还以你为傲!难道你就是这么学的吗?要再来一次神武门之变,杀父登基吗?” “儿臣不敢!” “儿臣不敢!” “儿臣不敢!” 铁证如山,睦王无从辩白,只能不断的磕头。 唐太宗一世英名,但神武门之变的事情,要放在明面上说,就是谋逆。民间都不可传扬,如今却从李豫帝王之口说出,也是怒气之下,失了分寸。 “若不是朕提早防范,让太监替朕坐在龙撵里,又从潼关调兵来,这次还搞不好真被你个逆子得逞了。原本只是堤防,没想到!你们真的敢!你就这么想要朕的皇位吗?” 李豫说的痛心疾首,怒发冲冠,提剑又是一劈,这次是实打实往睦王头上砍去,还好李僙手快,一把拦下。 他还不解恨,一脚踹在睦王脸上,将他打个趔蹶。 睦王额头上本就鲜血直流,这一脚下去,墨迹、血色、靴印混在一起,连面容都看不清了。 “儿臣不敢!” “儿臣不敢!” “儿臣不敢!” 睦王重新跪好,不住的磕头,这铁证面前,不论如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传朕旨意:将涉事一干人,全部押入天牢,严加看守。由襄王主审此事,刑部侍郎、禁军统领协理。朕要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查的一清二楚!另外,鱼朝恩软禁家中,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得外出。 左右神威神策休沐一月,期间暂由潼关守军驻守宫城,行禁军之责。” —————————— 因为换工作的原因,作息时间发生变化,这几天更新有点不稳定,大家见谅。 周末我尽量多写攒存稿,来保证工作日的更新。 时间再断,我也不会水人凑字数,一定保证故事的精彩。谢谢大家的支持。 十三章 传功入窍空遗恨 今夜宵禁,天刚擦黑,长安街上除了巡防的城卫军,再无他人。没了年节的欢愉嫌宵短,只剩冬夜的萧瑟清寒。 朱雀门谋逆的事情平定之后,李僙跟随皇上入宫,李秉一行人各自回家。 襄王府上下都在府里守着,亲兵把守着大小门洞,谨防着那些没抓到的贼寇的反扑。 等了许久不见襄王回来,到了戌时,才有一队禁军来报,说襄王殿下今日在宫里歇息。 这么敏感的时刻,人不回来,只有口信,李秉多少有些怀疑,还是糜歆认出了来人,曾是襄王旧部,这才略微安心。 敲了四更天的更,吹了房间的烛火,王府也安静了下来。 李秉和安子分宿在两房,床榻背靠着背,只隔着一堵墙,可两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海里不断回溯着这几天的点点滴滴,安子伏在枕上,傻傻一下,笑容却转瞬即逝,反而一脸忧愁。 这两日李秉事忙,但是安子却一刻不停的跟在松柔柔身边。这皇家内斗对别人来说是大事,可对他来说也只是个大一点的热闹,过了便过了,也未曾细想。 倒是日日跟着松柔柔身边,相处每多一刻,就越觉得自己和她身份家境的云泥之别来,一时间思绪万千。 “论谈吐,柔柔说话,和秉儿哥一样,不经意间,诗词成语,张口就来。我经常连她说的话也听不懂,只能跟着傻笑,即便在她面前再谨小慎微,这认字不多的事情,还是被看穿。 论眼界,那些世家礼节、香料品茶、商贸往来、家国天下的事情,我更是一窍不通。每次她和别人谈论到这些的事情,我只能像木头一样呆在边上,全然插不上话,只恨没有地洞钻进去。” 安子一想起这几天一幕幕尴尬的经历来,连连摇头,想强迫自己忘掉。 “论武功,我个子不高,筋骨也不好,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一点轻功,什么都不会。遇到事情,自保尚且都难以做到,这样还如何能保护柔柔一辈子?” 安子越想,面色变得愈加愁苦,一股巨大的压力让他心里毛躁。 “这前三点其实还不是最要紧的。眼下,我连一个基本的保障都不能给她,这才是最难办的: 柔柔是个大家闺秀,即便再不迷恋首饰衣衫、胭脂水粉,多少也得买些,还有各种好玩的新鲜玩意、美食糕点,点点滴滴算下来,真是一比不小的开支。别的不说,单看她这次出门,给亲朋好友带的礼物,就不是我的财力可以承担的。 这还只是日常开销,若我真的有一天可以托媒人去给松家说亲,这聘礼、家宅的天价银钱,又要从哪里来?难道要一直向秉儿哥伸手吗?还是靠我一直去偷?” 安子望着头顶的纱帐,尝尝叹出一口气来。 “每每想对她好,总觉得使不上力气,若不是秉儿哥之前给了不少银子,怕是这两天就要原形毕露。” 顿时一股强烈的挫败和不安涌上心头,他想着松柔柔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忽然对李秉生出无尽的羡慕来。 “秉儿哥对我,自然是没话说。可是仔细想想,我们的差距,恐怕比我和柔柔的差距更大。即便秉儿哥现在不理会这些,靠着义气折节下交,可万一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不好了呢?我是不是又要过会靠偷东西过活的日子?” 安子越想越害怕,这才刚刚有个家,越是珍惜当下,越是惶恐。 “我的出路在哪里呢?我好想像秉儿哥一样的活着,活的顶天立地,任自豪侠。但好像……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 忽然之间,他对李秉之前说过,年后要给他找个教书先生的事情,生出无限期待,好像看到人生的一个新开始一般。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掀了被子起来,坐在桌前,拿出他从子午宗临走前,公羊剑主亲手写给他的《子午宗锻造初略》,细细翻看起来。 他识字不多,只能看个大概,即便这样,有东西做着,心里也踏实些。 墙的另一侧,李秉也睡不着,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觉得这样浑身精力充沛了,手脚都是暖暖的,一点不觉得累。 虽然现在很舒服,但看着自己干净白皙的手腕,心里也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来。 “公羊剑主原本说,要是不乱用内功,这手上的‘两环’,至少可以保我几个月无虞。哎……可这连着两次交手,才仅仅二十天,手上的两环就全都被弄没了。明日就是除夕,之后再过十五天,又是月圆之夜,这可怎么办?” 他找出公羊剑主给的“三金锁脉”的术法要诀,看了一遍又一遍,也弄不明白,犹豫半天,还是起身,去找了糜歆——这是他现在知道的,身边唯一一个术法高手了。 二人对座桌前,李秉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融教、黑经、阳月剑诀等等一切。 糜歆被这事情吓了一跳,打个寒颤,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给他号脉:“果然充盈无比,绝对不是只练几个月内家功夫该有的修为。”他略有埋怨:“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才说。” “之前那三环锁脉还在,我想怎么也能有几个月时间,并不多着急。这几天事多,想着还能好好过个年,年后再想办法。可没想到这三金锁脉的术法也太经不起折腾了。我只用了一招,这最后的紫铜一环,也碎了。” 看着李秉心烦意乱,糜歆又不忍责备,一边看着那《三金锁脉》的手稿,一边道:“正如你所说,这法术应该是‘鬼谷一脉’的。看样子,应该要到了‘御物境’,用鬼谷一脉的内功就可以施展出来。” “御物境?” 糜歆看他不解,又道:“天下武术,分‘内外武功’和‘术法’两门。 内家功夫和外家功夫,都属于武学一门,因为流派克制关系,还有轻功、身法等等影响,难以给出一个实力的度量,只能按照炼体的强弱,大致分成‘真武九境’。 而与之对应的术法一门,就纯粹多了,按能力大小,一共也分九重境界,叫做‘渡化九境’。不同于武学,这术法境界之间的差异,可谓泾渭分明。 ‘渡化九境’又分‘地五境’和‘天四境’,两者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不少人穷尽一生之力,也未能跨过那到坎,比如……我。” 糜歆三十岁就已经到第五境,但之后多年,再也没有丝毫长进,他尴尬一笑,又道: “地五境,分为:开窍、修海、沾衣、御物、渡灵; 天四境,则是:结丹、成婴、分魄、化无。 地五境的人不少,但整个大唐,能修到天四境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李秉听得津津有味,以前不学武,这些东西涉猎的也少,现在研究起来,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哎,扯远了。”糜歆把那一页“三金锁脉”的手稿,交还给李秉。 “说回这地五境: 所谓第一‘开窍境’,便是要通穴定络,经脉自称周天。一旦全身经络打通,可以接纳天地灵气,便称之为开窍。这是修习术法最基本的要求,影响也最是深远,因为他会决定一个人真气流转的方式。 开窍的方式多种多样,对人的影响也各不相同。 最常见的,便是以武入窍,先精通内家或外家功夫,然后逐步打通周身经脉。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修炼术法。那位为你施展‘三金锁脉’的公羊剑主,应该属于此类。 这种方法好处却也很多,基础扎实,又因为先炼体,后练气,往往内外兼修,相得益彰。但同样也有弊病,一来费时费力,二来真气流转的方法受到所学功夫的限制,‘气海’常常只能选在丹田,以致能施展的术法种类有限,这个一会我们再详说。 第二种常见的开窍方法,就像你糜叔叔我这般,舍弃武学,以文入窍。常常是以佛法、道法、儒理等经文,以思想入境,求得身心与天地统一契合,而感受天地灵气,滋润经脉。这个办法,追求真理为先,重心反而不放在修练上面。 这个办法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原因便是需要所谓的‘慧根’。难是难些,好处也显而易见,一来真气增长很快,而且轻易不会倒退。二来,修海的地方,可以是身体任意部位,从而可以施展的术法也是多种多样。 除此之外,还有青苗一脉,以天地灵药滋润经脉开窍的办法;佛教、道教还有所谓的点化开窍;总之办法五花八门。” “那我呢?”李秉听到这里就疑惑了,自己真气早已经能在身体里运转,自然是开了窍的,可是好像又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 “你属于‘传功’开窍。”他说道这里轻叹一声:“有些前辈高人会将自己的真气渡给后辈,帮他们开窍。但其实,这是所有开窍的办法中……最差的一种。” “啊!”李秉大惊。 “传功开窍,除了会对传功者造成巨大损害。接受传功的人,在术法上的修行也会大大受限。那位前辈给你传功,不仅助你开窍,还帮你修海,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让你一举进入‘渡化第二境’。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传功开窍,就是揠苗助长。因为滋养你经络和气海的,并不是天地灵气,而是他的真气,所以值此一生,除了他凝练真气的办法,你再难从任何其他武学中,得到半分裨益,能施展术法,也必须是同宗同源,否则便会被反噬。” “他凝练真气的方法?你是说《白雪内经》?”听闻自己好像选了最差的一条路,李秉心里顿时更加失落:“但《白雪内经》不是法家功夫么?这么说法家的术法我都可以用?” “你的内功古怪,好像并不是法家内功。具体我也说不清楚,这些修炼的事情,先放一边,我们先解决你这‘三金锁脉’的事情。”糜歆摸了摸下颚,又道: “刚才说道这第一重‘开窍境’,与之密切关联的,便是第二重,‘修海境’。 这‘修海’中的海,就是气海。经络中能储存的天地灵气,十分有限,于是便需要开辟一个地方来储存真气,便是气海。以武入窍的人,只能选择丹田;以文入窍,则能选择些其他地方,甚至可以修二重海,三重海,来施展一起些奇特的术法。 之后第三重‘沾衣境’,则需要达到可以在体内自由控制真气流转的地步。通过把真气汇积在某个器官或皮肤上,或者是武器铠甲之上,得到强化的目的,这是术法中最简单的运用。一些术法如‘睛明术’‘灵犬神嗅’,都以此为根本。 达到第四重‘御物境’,才算是术法小成。要求便是真气可外放,能够操控自身之外的物体。这个操控也不是随意操控,大凡要经过特定的术法来完成。‘三金锁脉就是其中之一。’ 第五重‘渡灵境’,则要求真气外放之后,还能形成实体,或者借由别的东西形成实体。这个境界的术法,大多都是有些名气,比如道家的‘撒豆成兵’,蜀山的‘气剑诀’,南诏段氏的‘六脉神剑’等等。 再往这之上的‘天四境’,我也望尘莫及。” 他长吁出一口气:“说完这些,其实解决你问题的办法就简单了,其一,就是找一个‘鬼谷’一脉,御物境以上的术法高手。不过,‘鬼谷一脉’太过隐蔽,这个怕是不能了。 这第二个办法,就是,找一个在长安找一个术法大家,强行施展鬼谷一脉的术法,即便威力会打折扣,只要他的渡化本事够深,也能成功。” 糜歆在脑海中细细思量,又道: “虽然我也是‘渡灵境’,但对这个术法的把握并不大。长安之中,渡化修为在我之上的,大概有二十多人。肯出手帮你的,大概有这么四个: 其一,便是非派掌门。” “临渊他父亲?”李秉一听,略有疑色,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结拜兄弟韩临渊的父亲,好像是个文弱谋士,并没听说过有什么术法本事。 “正是,非派本就是以术法起家,高深术法变幻多端,这才长年占据法家之首的名号。只不过因为这几十年间,非派积极谋求权势,肯静下心练术法的人少了,不少高深术法白白被浪费,这才不出名。 不过即便这样,韩掌门的修为,也比我高不少。 第二人,就是西明寺般若堂首座,他虽然是以武入窍,但是修为却极高。西明寺是皇家寺院,如果要求,他们必然会帮忙。 第三人,长安八仙观的‘清虚’真人。他一心向道,本来无心琐事,不过襄王早年对他有恩,所以我们开口,多半也可以。 第四人,便是我觉得最厉害的一人,前任钦天监监正——堪舆一脉,观星流派,李淳风的第四代传人——蓷蒙。” —————————— 急需要各种反馈,对故事的反馈,对武侠仙侠系统的反馈,对文笔的反馈,对更新速度的反馈。。。。 求书评!谢谢大家的支持。 十四章 身藏暗中连环计 且说李僙临到晌午,才从宫里回来,获悉李秉真气的事情之后,并不慌张。 亲自带着他去了一趟“蓷蒙”府上,路上还道: “即便蓷蒙没办法,也有别的地方可以给你治好。李家的底蕴要比你想象的大,不过这是皇子之间才知道的隐秘。现在还说不得,总之这事不大,你且放心。” 好在刚到蓷府,蓷蒙问清了情况号了脉,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只道需要几天准备妥当,便定在年初五来办这事情。 那蓷蒙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身材伛偻,枯皮白发,走起路都颤颤巍巍,这李秉想象中的术法宗师完全不同。 李僙解释道:“他本身并不会任何武功,是以算学、星象研究入窍,在渡化中修为虽然高卓,筋骨却重来没有练过,会的术法也多属观星一脉;能测吉凶、占风水、知运势、望兴衰,在肃宗、代宗两位先帝身边,辅佐三十年,是奇人。但要真的交手起来,恐怕还打不过市井无赖。” 从蓷蒙府上出来,李秉总算略微轻松些,回到王府,总算能放下负担,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除夕夜,本该是全年最热闹的一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即便城卫军、巡防营宵禁的命令,也不能阻挡人们庆祝一年到头,辞旧迎新的热情。 子时一到,百姓争相涌入街道,放炮仗的放炮仗,点灯笼的点灯笼,三茶五酒奉神明,烧纸焚香迎祖宗,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同守祟(岁)。 法不责众这句话,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充分的体现过。 昨日谋反的事情,不仅没有阻挡新春时节的热络,反而成了年节席间、街头巷尾最大的谈资,徒增百姓乐趣。 宫里张灯结彩的布置一如往昔,不过这氛围就比宫外严肃了不少。皇帝甚至取消了年终的阖宫觐见和团年饭,改成了分府赐菜。 李豫自己去了皇后宫中,剩下的皇子公主也都是在各宫分别庆贺新年,相比百姓家,宫里这个年可真没什么滋味。 襄王府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围坐在一起,一大桌筵席,基本集齐了长安各个酒楼的招牌菜色,丰盛无比,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一个年轻姨娘坐在李僙身边,怀里抱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李僙最小的孩子。她不吃菜,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李僙滴溜溜的打转,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襄王见了,笑着摸了她的鼻尖:“我的宝贝女儿,今天怎么不吃饭啊!一直看着父王?” 那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抿了抿嘴唇,一脸俏皮笑道:“父王,父王。你怎么还不发百岁钱啊!” 一句说完,一桌人哄笑成一团,那姨娘连连拍小丫头个肩膀,把她抱在怀里,左右颠了颠,面色唰一下涨红,连连笑道:“童言无忌,让大家看笑话啦。” 李僙反倒是觉得这小丫头可爱,给下人使个眼色,又把小丫头揽入怀里,逗她道:“宝贝女儿想要百岁钱,那该和父王说什么呀?” 小丫头熟练的拱手作揖,奶声奶气:“祝父王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她作揖时,起初还看着李僙,等下人带着一托盘上来的时候,那眼睛就挪不开了——十二个大红素布荷包,整整齐齐的放在托盘上,每一个都鼓鼓囊囊。 李僙看着这丫头的天真烂漫,真是爱不释手。他笑的灿烂,抓过一个荷包,交到这小丫头手上:“新的一年,要乖乖听话哟!” 小丫头双手把荷包搂入怀里,笑靥如花,倒在李僙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谢谢父王!” 这一撒娇,真是把李僙的心都融化了。不知十多年后,这丫头又要勾走多少世家公子的魂去。 姨娘把这小丫头抱开,李僙又从小到大给所有孩子都发了百岁钱,那荷包也是一个比一个更鼓些,连糜歆的一双儿女也有份。 发到最后,盘中只剩下两个荷包,安子还愣在席上。李秉撞一下他的胳膊道,轻声对他道:“该你了!” “哦”安子连忙起身,走到李僙身边,学着刚才李秉几个妹妹的样子,给李僙也磕了个头:“祝义父,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好!”李僙扶安子起来,将沉甸甸的百岁钱放在他手心,慈眉善目说道:“既然已经正式在府上住下了,以后就是一家人。每个月也可以照着规矩在府上支例钱,不会亏待了你的。 对了,秉儿托我给你找个先生,也找好了,过完年就到府上来,一来教你认字,二来也学些规矩,你要好好跟着学,不要像你义兄一样,小时候没个正形。” 李秉朝着李僙做个鬼脸,安子却感激连连,又道:“谢谢义父。” 看着他的眸子,李僙忽然之间有了个念想,问道:“对了,听你口音,不像是关中人,你家在哪啊?家里还有些谁?需要写信回去吗?” “我父母早亡,从小流浪,在鄂州一带长大。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李僙微微点头:“哦!是个苦命的孩子。”说完,他又若有所思:“我记得秉儿说,你是十四岁吧。是至德二年生人?” “正是。” 李僙摸了摸胡子,看着他面颊的轮廓,面色略微凝重起来,又问:“你父母早亡,那‘安庆方’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啊?” “我很小的时候,本来有个乳娘带我,不过我四岁的时候她就死了。之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街坊邻里说乳娘叫我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用着。” 李僙点头:“哦!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说完,他重新整顿出笑容来,看着李秉,笑道:“今年的百岁钱就发到这里了。到处闯祸的孩子,是没有百岁钱的,今年你的就没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欢快的声音,又充满了整个王府。 这有的地方热闹,就有地方冷清。 太极宫的天牢里,从天牢大门,到牢房,一共四层守备,每一层的人员,均来自不同的机构:吏部狱卒、兵部卫司、大内太监、北衙禁军。各司其职,且相互监督,想在这里动点手脚,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事在人为。 睦王脱了朝服,一身褐布囚衣,背靠着冰冷的墙根坐着,神情哀伤,沉默不语,听着外面的爆竹劈啪作响。 这天牢除了地面上一层之外,还有四层地下牢,每层又分“乾、坤、坎、離、震、巽、艮、兌”八个隔断,隔断之间,以铁门封闭,防止串供。每个隔断中,又有东南西北四间狱室,以圆木栅栏相隔。 睦王身份贵重,关在最第一层,坎子组北向房里,还能有些光亮透进来。他旁边其他三间狱室,空空如野。这一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呜~~~”伴着一声狭长又沉重的声响,牢房的门被打开。 禁军将一个食盒从一个太监手接过上,又将令牌交还给他:“你在这里等我,不许进来。” 那太监点头哈腰,对着禁军连道:“谢谢大人体谅,我们也是奉旨办事。劳烦大人了。” 禁军不理会他,拎着食盒,顺着台阶,走到睦王牢前,取出一盘角子,放在栅栏边。 又听铁门口,那太监嚷到:“殿下,这是德妃娘娘托我带来的‘角子’。娘娘还记着殿下呢。她相信殿下是清白的,殿下一定要挺住啊,德妃娘娘会想办法的。” 德妃娘娘,正是睦王生母。 睦王一听是德妃,心中暗喜,但依旧装出失落神情,坐在墙根,一动不动。 “嘭!”厚重的大门,转瞬又被锁住。 听着禁军走远,睦王连忙爬到牢房口,拿起这碗角子,仔细瞧了瞧。黄梨木的碗,里面十个清汤角子,看起很正常。 天牢之中,送饭只能用木器,不能用瓷器铁器,是为了防止牢饭以此为工具生事。 他将碗摸了一圈,毫无发现,又将角子细细嚼了嚼,里面也是普通肉馅,并没有什么特别。 “怎么会,刚才那太监的样子,明明就是有消息传进来。” 他心中思量如此,将清汤倒掉,又把碗倒个过来,仔细摸了摸,果然有一道十分细微的拼接痕迹,即便用手摸,也难以察觉。 这正是精细木匠的杰作,靠着隼牟结构,拼接出这双层的碗来,两层木头颜色相同,纹路相近,又不用钉子浆糊做在一起,宛如一块实木。 睦王将碗放在地上,一掌劈下,碗列成碎片,一张薄薄的油纸,出现在夹层中间,密密麻麻的写满蝇头小字。 “睦王殿下,我已查明,蒙海远和阿跌瑟均是太子的人。 阿跌瑟一年前通过进贡大量银钱混成我们的心腹。我亦未料到,他会一朝叛变,打的我措手不及。 此次尾祭行刺事件,是太子借我等给司空闻接风之机,故意谋划栽赃,欲将我等置于死地。 他一年前就开始谋划此事,可见心思之重。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手,我等已无辩白机会,唯有背水一战。 年初五,天牢四层守备均是我的人,我有办法将殿下救出,同时派兵一万从宫外围攻。我知殿下宫中仍有势力,控制宫门,放我们进去,应该不难。 到时里应外合,大事可期。 初五戌时逼宫,是我等唯一机会,望殿下早作决断。” 信上的落款是“朝恩”。 睦王看完,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平静,他将油纸放入嘴里,慢慢嚼碎吞下。一切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那日,他和鱼朝恩在睦王府,给司空闻接风,只有拉拢意思,并没有谈及任何其他事情。年终祭礼行刺一事,睦王确实半点不知情,的确冤枉。 “好你个李适!居然比我下手还狠!一年前就开始筹谋杀我。事到如今,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笑道最后!” 李述一拳打在栅栏上,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与此同时,同样的笑容,也出现在了郑国公府。 他年近五十,皮肤有些许皱纹,却依旧白皙,比同龄人保养的好不少。那狭长的一字眉下,一对眸子也露出精明的目光。 这人正是郑国公——鱼朝恩。 “义父为何发笑啊!”说话的正是鱼朝恩的义子——鱼令徽(见一卷)。 整个郑国公府上下都被禁军包围了里外三层,所有郑国公家眷全部被软禁起来,不得外出。 “宫里终于传来消息了!”鱼朝恩指着桌上的食盒笑道:“你且看看,陛下赐的这个菜,有何不妥?” 鱼令徽仔细看了看,连食盒筷子都一并检查了:“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食盒没有暗格,筷子里也没有……我瞧不出……” “眼睛是瞧不出来的,要用心去看!”鱼朝恩说着,将盘中的菜全部倒在地上:“陛下赐菜,从来只用银碟瓷碟,何时用过木碟?”说完,把碟子交到鱼令徽手上:“你再仔细瞧瞧?” 敲了敲木碟,又仔细看了一圈,伸手将两面都摸了个遍:“实木做的,不空心,没有机关,也没有暗纹?” 鱼朝恩笑道:“这是隼牟结构,看似一个整体,实际却是两层贴在一起,不这样的话,怎么能骗过禁军?你把它掰开!” “啪!一声脆响!”木碟裂开,里面果然夹着一张宣纸。 “义父,你看!” 鱼朝恩拿过纸条,同样是满满的蝇头小字: “爱将朝恩,我已查明,蒙海远和阿跌瑟均是太子的人。 阿跌瑟一年前通过进贡大量银钱混成我们的心腹。我亦未料到,他会一朝叛变,打的我措手不及。 此次尾祭行刺事件,是太子借我等给司空闻接风之机,故意谋划栽赃,欲将我等置于死地。 他一年前就开始谋划此事,可见心思之重。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手,我等已无辩白机会,唯有背水一战。 年初五,天牢四层守备均是我的人,我有办法脱困,并控制宫门。我知你摆脱软禁,不是难事,望你能筹备兵马,帅军攻打皇城。 到时里应外合,大事可期。 初五戌时逼宫,是我等唯一机会,望爱卿不负所托。” 信上的落款,只有一个“述”字。 鱼朝恩将信交给鱼令徽,笑道:“我便知道,这事情是太子在背后搞鬼!” “我本想坐山观虎斗,两边下注。李适啊,李适!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 怎么样?你们猜到这个结局了吗?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到底是谁在拨弄风云? app的书圈上,有个投票,大家积极参与呀! 十五章 天龙八部佛手印 “啪!”一声脆响,李秉的巴掌拍在安子的屁股上,又将他的被子彻底掀开,连道:“起来,起来,起来!” “哎呀,别闹!”安子双腿紧紧夹住被子,用力往回扯,喃喃呓语:“我才睡了两个时辰!” “啪!”又是一声脆响,另外半边屁股上也来一掌:“快起!今天还有正事呢!年初一,所有人都要去上香。” 安子被李秉折腾的终于半醒,没精打采的看着他:“王府的人也都去吗?” “不知道,彩姨信佛,多半要去吧。不过我们去是有别的事情,你忘了你芣苡姐姐的事情了?” 一听这话,安子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大瞪着眼睛,嘴巴长的老大,声音却小:“啊!秉儿哥,你真的要去偷啊!那可是皇寺啊!” 李秉丢给安子一套寻常衣服,诡谲一笑:“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是拿!” 他坐在桌边,等着安子收拾衣裳,又道:“这两天宫里事情多,实在不是一个去麻烦皇上的好时候。反而年初一西明寺上香的人多到无处立脚,那帮和尚们肯定都在忙。我们得早一点去,大家都在抢‘头炷香’,一片混乱,正是绝佳的机会。” 新年伊始,长安正街上无比活络,好似前天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除夕夜,孩童们都拿到了百岁钱,今天这街上的小买卖怕是要赚个盆满钵满,就连李秉和安子也顺路买了一堆酸枣糖人,边走边吃。 这酸枣酸到安子面容扭曲,一不小心,没有包住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挂了长长的丝,几乎要沾在地上。即便如此,他还是舍不得吐掉,在嘴里嚼了又嚼,心心念念要给松柔柔带一包去。 西明寺门口,果然是人山人海,这寺庙本身就不大,门脸更是窄小。不过山不在高,寺庙的佛像灵验才有用。这座和皇家沾边的名刹,香火从来不少。 巳时未到,庙门未开,人群已经挤出一个五丈大的扇形,不少和尚站在门口住持秩序,这小小的场地上,几无立锥之地。 李秉两人站在“队伍”的最末,身边还不断有人往前挤。 “挤挤挤!有什么好挤的!”安子未睡好,精神不好,又被人群这不断的来去推搡,烦不胜烦,索性跟李秉退到一边。 两人刚走没几步,他们原本的位置就被一对青年男女占据。 这姑娘一出现在人群中,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挤挤挨挨的人群,忽然之间平缓下来,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半拳距离的小圈。 看来有些东西,比礼佛、头炷香更吸引人。 这姑娘身材微胖,脸颊略有些婴儿肥,不过皮肤却白里透红,光滑细嫩。身着半透的红罗襦,朱纱披肩,鬓边簪小花。尤其是那一抹正红系带抹胸,不仅颜色鲜艳,位置也略低,将那白嫩、挺翘、丰腴的酥胸,表露无疑。 她举手投足之间,扬出一丝身上的香粉,更是引得那些单身痴汉们心痒难耐。 “大米!今天你给我的这身打扮,是不是太奇怪?”这姑娘伸手将抹胸往上提提,可一松手,又滑了下去。 “奇怪?哪里奇怪?”他身边的清瘦公子摸了摸松针似的八字胡,一脸得意:“这可是长安最流行的,黄纹红罗襦,本来就是胡服风格,传到中原之后,改过了形,保留了风韵,更适合咱们唐人。” “我怎么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这丰腴姑娘瞥一眼身边两个中年男子,只看这他们猥琐的眼神,就觉得又害怕又恶心。若不是她身边还有一位“公子”相伴,那两个浪子真要借着人流,挤到她身上去。 “他们看你,说明我给的打扮的好看啊。当然了,你的身材样貌也有一点点关系。不过,主要还是我的打扮好。”这公子一脸骄傲,对着丰腴丫头抖了抖眉:“怎么样,我的换装术,是不是很厉害!” 这两人,正是当日一路跟踪两个吐蕃喇嘛的姑娘。年纪相仿,一胖一瘦。两人是堂姐妹,又都姓米,瘦的年长半岁,唤作大米,丰腴些的,唤作小米。 大米的话音刚落,这西明寺的大门就开了。一阵风卷残云,门口的人像漏斗般,顷刻之间就被倒入寺里。 两人原本还想接着说话,也没打算去抢那头香,却被汹涌的人群推搡着一路小跑,这才是真的身不由己。 进了寺庙,场地大了些,终于从人群中摆脱出来。两人呼出一口气,站定扫视一圈。 三面都是佛像庙,分别供奉着诸天的罗汉、菩萨、明王,佛像都还是顶新的,年前才刚刚漆过。大的一丈高,小的群佛墙,也有二尺大。 前院北面是一道隔墙,朱红墙身,黑瓦黄檐。墙正中的位置,有一扇半掩的木质槅门,它背后的院子,便是那九层的佛塔的所在。 大米使个眼色:“估计那两人就在这里面!我们进去看看!” “是不是跟的太紧了?”小米刚要反对,就被大米强行拽走。 “我是姐姐,你听我的!” 两人刚走没几步,还未到木门口,却被一个小沙弥拦下。 他深鞠一躬:“阿弥陀佛。施主,那边是本寺的内院,香客是不能进的,女施主,更加不能进。” “哦!我内人内急,不知道哪里有茅厕?”大米反应倒是快,右手换拉为掺,挽着小米的胳膊,又指了指她的肚子。 这小沙弥正是懵懂的年纪,顺着她的手望去,正好瞥见小米的胸口白肉,连忙将目光移开,脸涨的通红,不敢再看。 小米也是激灵,连忙假装捂住肚子:“哎呀,疼死我啦!憋不住了!” 沙弥连两人的正脸也不敢看了,一手指了方向,结巴道:“前……前边直走,再左拐就是净房了。” 大米连连道谢,顺着沙弥指的方向走了不远,见他不再回头,莞尔一笑,踮起脚尖,快步溜进内院之中。 内院大小和外院格局相近,正中是藏经塔,另外三面,全部都是厢房禅房,是寺里和尚们起居的地方。 寻常的佛塔,多是六檐塔,八檐塔,这个却是四檐塔,方方正正。塔一共九层,不过面积却不大,每层只有一间,首层两丈见方,顶层怕是比李秉的书房还小些。每层正北供奉一位大罗神仙,东西二侧都是书架,南边有个小隔断,是上下楼梯。 这“西明藏经塔”正是魏泽的父亲——长安永达堂堂主——为了弥补李秉四人年少犯错,捐了银子重修的。 这塔楼顶层,如来金像之前,两人面对面,坐在蒲团上,伏在一卷云桌前,奋笔抄经。 年长些那人,不抬头,淡淡道:“你这么边玩边抄,那本《华严五教止观》到天黑抄不完。”这人正是吐蕃佛家第三宗——昭宗宗主‘尼朗茨旦’。 年少的这人,就是吐蕃皇子——小喇嘛格桑玉扎。 他停下扣指甲的手:“藏文梵文,我都不想抄,更何况这些唐字,难写死了!”说完,他活动活动手腕,站起身,这半丈见方的地方,憋的难受,干脆打了两拳,活动筋骨。 他打的这拳,正是密宗不传绝学《七十二天上天印》。 两拳打完,他又看着眼前的如来金身的手势,学着比划起来:“你说这唐佛,和吐蕃佛的样子确实差了很多。可细看又觉得,他们佛像的手印,和七十二天上天印也很契合。” 尼朗茨旦还是不抬头,手上的笔写的飞快。他是真的很珍惜在西明寺抄经的时间。 “你只练武,不学经,自然不能很好的体会其中的奥秘。天上天印,本来就源自佛门‘诸天八部’护法终神,每部取九种手印,一共组成这七十二印。八部护法常在如来座前听法,其中自然也有关联。” 所谓诸天八部,便是佛门传教时,护法神的统称。 首部:天众,是所有护法神中的领袖。“天众九印”气势浩大,其中格桑玉扎曾经在蜀中用过的“浑天印”便是“天众手印”第一式,也是整个七十二印的起势。 二部:那伽,是水神,人面蛇身,擅使三叉长戟。“那伽九印”便是水相印,可控水造浪,兴云降雨。第一式,便是“翻涛印”,湖面之上,无风起浪。 三部:夜叉,是火神,浑身赤红,擅长使长叉。“夜叉九印”则是火相印,可控火,甚至以真气为本,产生无源之火。第一式“焚寂印”,可引燃物料,亦可增大火势。 四部:乾闼婆,是缥缈之神,掌控声音和香味,无处不在。“乾达婆九印”,便是化身印,多为虚幻招式。第一式“梵啼印”便能扰乱人的心神。 五部:阿修罗,是武力之神,喜争强好胜。“阿修罗九印”,最是刚猛,施展出来,往往不及自身后果,力求克敌。格桑玉扎曾经用的“灭世印”就是阿修罗的起式。 六部:迦楼罗,是风雷之神,本尊是金翅大鹏鸟。“迦楼罗九印”,可呼唤风暴雷霆。“扶风印”“滚雷印”为最初两招,互为补益。 七部:紧那罗,是舞蹈之神,面目身形皆似人,却头有一角。“紧那罗九印”,则是身法轻功之印,“曼珠印”是首招,施展起来,可变换身法,难以捉摸。 尾部:摩呼罗迦,是地蟒神,人形蛇首,行动笨拙,却有一身钢筋铁骨。“摩呼罗迦九印”,则主格挡防御。“厚土印”为初招,能局部强化肌骨,徒手接白刃。 八部各司其职,又浑然一体。这七十二天上天印,自成体系,无所不包。 格桑玉扎对着如来像,又打了“阿修罗九印”中的前三印:“灭世印”“混沌印”“?刹印”,问道:“明明觉得我的性格和阿修罗九印很契合,可练了这么久,也只能练到第三印,这是为什么?” “我便说,让你抄经。佛家武功,多以对经书理解为基础。你佛法修为不够,自然不能明白个中手印的含义。性格相合,你才练到第三印,就连不下去了,另外七部,都才学了第一印,这么好的天赋,真是可惜了。”尼朗茨旦摇头道,又敲了敲格桑玉扎抄了一本的那本书: “这本《华严五教止观》可是法顺大师亲笔所写的手稿,天下只此一本,吐蕃还从来没有过传本。法顺大师被唐太宗赐号帝心,还相传是文殊菩萨的化身,他写的书,肯定是不错的。那本手稿,又是正楷,最是好认。你快好好来抄。” 原本谈论武学,格桑玉扎还兴高采烈,一说到经书,瞬间又耷拉下脸面:“这不是好不好认的事情。我静不下心。要不然,一看经书,就想睡觉!” “抄经最能静心,若抄经都不能静心,还有什么事能让你静下来?”尼朗茨旦不再管他,一本抄完,又换了第二本来抄。他身边的已经抄完的书,已经有四十卷之多。 “好好好!我歇一下就抄!真是怕了你了!“格桑玉扎看他不理自己,也只能服软,走到窗边,开窗透气。一眼就瞟见两人从隔墙的木门溜进后院:“咦,又是那两个人?“ “哪两个人?”这话刚出口,尼朗茨旦就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两个姑娘?” “除了她们,还能有谁?”格桑倚在窗口:“今天这打扮,倒是比昨天好看多了。胖的是胡服裙子,瘦子还是男人扮相,穿的像个财主……” 他看着那两人在下面一间一间厢房窗口徘徊,嗤笑一声:“她们也真能折腾,跟踪这才几天,每天变着法的换衣服,昨天是流沙裙,前天是新罗袄,说实话,我都有点期待他们明天的衣服了。你说会不会是吐蕃的打扮?” 尼朗茨旦摇摇头,只是淡淡一笑,又专心的开始抄经。 “诶,还有别人进来。” 尼朗茨旦不理他,却又听他说:“你猜是谁?居然是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碰见的那个世子。” 一直无精打采的格桑忽然来了兴致:“他们两个居然也是偷偷摸摸,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知道要干什么!” 这话说完,他手抓着楼梯扶手,从上面跨过去,小跑下了楼梯。 “小心行事,这不是吐蕃!” “我知道,我只去看看!”格桑探身子回来,看着尼朗茨旦:“绝不惹事!我保证!” 他满意一笑。终于,今天不会像昨天那么无聊了! ———————————— 这几天更新不太稳定,不好意思。 今天又写到了一点钟才睡。。 我一直觉得质量最重要,不想水文,写得慢,大家多担待。 十六章 皇家庙小秘密多 西明寺内院,李秉照着记忆,很快找到了药间的位置。和安子翻箱倒柜半天,连需要的三种丹药中的一种也没找到。 果然呢,想来被御药局登记在册的药,也不会和这些寻常丹药放在一起。 出了药房,两人绕着内院厢房走一圈,多数都是弟子禅房,一眼就可看穿,那些药断然不会在这里。 一路边走边看,眼前便是一扇打开的窗户。 听着里面似乎有人声,李秉蹑手蹑脚靠到窗边,想着偷瞄一眼。却不想,屋里的两人也正注视着窗口,正好对视上。 他心中大惊,连忙退了半步,拔腿就跑。 “刚才那不是……”屋内这人说到一半,看着身边另外一人点头,就停下。 这人正是西明寺通译堂首座“净闻”,屋内另一人则是住持“净善”。两人对桌而坐,本在谈事,听到窗外有动静,就望了过去,正好看见李秉。 “阿弥陀佛,由他去吧!”住持大概也猜到李秉的图谋。 “师兄……可是万一他真的拿走了御药,大内怪罪下来……” “事有轻重缓急。千花杏坊做的是普世祛害的药,我们相助,是大功德。”住持说道一半,又单手成佛礼立于胸前: “阿弥陀佛,至于大内……腊月二十八,反贼行刺,我们确实忙于在寺内排查反贼,不慎期间被奸人偷了御用丹药,虽是我们失职,想来陛下宽宏,也不会太怪罪。” 净闻当下会意,也单手呈佛礼:“阿弥陀佛,师兄说的极是,说不定就是那些反贼偷走的丹药。” 两人说话间,住持的耳尖微动,窗口的人,分明没有走远。 他淡淡一笑,声音略微高:“今日人多,就劳烦师弟去检查一下,那些藏在‘藏经楼地下暗室’里的丹药,不要再被有心人偷走了才好。” 净闻看着净善望着窗口,也明白他是在指点李秉,像模像样的假装答道:“是,师兄,我晚一点就去。” “出塔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检查蜡烛,经阁重地,不要失火才好!”净善对着窗口意味深长的叹道:“你……听明白了吗?” 李秉靠在墙边,将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咧嘴一笑,低声对着屋内:“多谢住持方丈!” 说完,给安子使个眼色,两人调头向藏经塔走去。 禅房中,净闻听着两人走远,又问:“师兄,要不要我去看看。里面东西多,别被他拿走了些别的……” “堂堂世子,里面的那些佛经他怕是看不上的。不过一会他出来之后,你再去检查一下也稳妥些。” 净闻点头称是,依旧有别的担忧,微微皱眉:“可是万一他发现塔底……” “不会的。现在还是冬天……” 话说李秉这边,二人入了藏经塔,环视一层,不再上前。 房间两边都是书架,放了不少经书典籍。正中是一座文殊菩萨佛像:两人高,黄泥身,用各色颜料涂的鲜艳亮丽。 佛像身前一张贡桌,除了些简单的瓜果贡品,只有一炉香,两只蜡烛,旁边一个开口石匣,里面放的则是生火的火折子。 虽有烛台,却没有点亮。 “人走熄烛不熄香”,这是藏经楼的规矩,防的就是一旦失火,这整楼的典籍都要付之一炬。 到处瞧了瞧,李秉还是没有找到那秘室入口:“刚才住持提点我们要检查烛台,说不得是有机关在那里。” 李秉一手抓起烛台,细细查看,只是个十分平常的铜烛台。 安子那边,烛台却被死死固定在桌上,他顺手转动,台底哒哒响了两声,文殊菩萨的佛像微微颤抖之后,再无其他动静。 “这密道在哪呢?” 李秉试着推菩萨的像,却没有反应。还是安子眼尖,撩起贡桌上的红布,果然桌下面的一块地砖沉了下去,露出一个洞口来。 顺其而下,经过九级台阶,便是一间密室。因是地下,没有窗,屋子里面一团漆黑,只能瞧个大概。 这屋子不仅开间狭小,净空也矮,李秉站着里面,头顶几乎要擦到天花板。 来之前,李秉全然没想到要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找丹药,更不想西明寺居然还有个这样的暗格,也没个准备。 还是安子机灵,折回一楼,点燃文殊菩萨贡桌上的左边的烛台,拿在手上,刚想回密室,又在菩萨面前作揖说道:“菩萨真人,我就借用一下,用完就还回来。请不要怪罪我。” 说完伏地磕了三个头,才回到地下密室。 右手边是个书架,李秉扫过一眼,约摸都是些十分重要的经书典籍,大部分看起来年代都很久远了。 正中一个三层架子,底层是些木鱼、钵盂、袈裟。恐怕是些佛门圣僧用过的东西;中间又是几本典籍,不过这次倒不是佛经,而是武功秘籍。 《达摩长拳》《西明二十三棍》《明光禅诀》等等,这些武功李秉听也没听过。不过能放在这里,说不定是大有来头。 那架子顶上,一排排的瓶瓶罐罐,有大有小,年代不一。芣苡要的丹药,应该就在那里。 至于这房间左边,放着三样东西。 正中的东西被一大块红布盖着,呈锥形,半人高。其右边靠墙放着一把禅杖,另一侧放着一个钵盂。 那钵盂和禅杖,都是黑玉质地,而且面上刻有繁杂的佛像雕文,都是浅纹浮雕。安子大致数了一下,一共有五个菩萨,还有一些其他的神鬼精怪。 不过这黑玉的禅杖钵盂,李秉还是首次见。普通的禅杖钵盂,多为铜铁所做,偶尔也有些高僧用紫金黄金,玉杖极少听说。 他伸手摸去,黑玉隐约发出刺骨寒凉。这玉杖拿着掂掂,分量也着实不轻,比黄金的还重些。 “这个兵器,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东西来。”李秉面朝安子,问道:“你还记得融教那个鸢尊者吗?是飞烟剑的传人。” “当然记得!” “江湖上大多门派都是广收弟子,不过也有一些门派是一脉单传,兵刃的使用者就是传人。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单传九门: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 玉杖渡来生。 记得糜叔叔曾经和父王提起过,那一把‘渡来生’的杖,就是黑玉做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一把!单传九门之首!” “哇!这么厉害吗?”安子听李秉说起,也伸手去拿那玉杖,可刚拿下,又放了回去:“好重!拿都拿不起来,这门兵器要怎么用?” 李秉帮安子把这玉杖放回原位:“单传九门的兵器,全部都是从一品以上,而且都在‘匠仙榜’上。比我的‘韬剑’还好不少。这把‘渡来生’的玉杖,是正一品的兵刃。更是奇兵榜上的前十!” “哇~~!”安子吃惊的连声音都变的尖锐起来:“正一品?!不过,想来也是,这么大一块黑玉,光是原料就不好找。” 他仔细打量着钵盂和禅杖,露出垂涎目光,舔舔嘴唇,指着屋里一干东西:“那还等什么,还有这些秘籍什么的,估计都很值钱……要不?我们把这里搬空?” “搬空?”;李秉笑笑,又道:“住持既然把位置说给我们听,一会出去的时候,指定还要再碰上呢!老老实实拿药就好。”说完,已经开始在那个柜子地上开始找芣苡需要的丹药了。 “哈哈哈……我就是开玩笑说说。”安子看着这么些好东西,连连摇头,又瞥见看着身前那红布。 “你说这红布下面是个什么宝贝?”说完,他就伸手去揭。 随手一拽,红布掉在地上,安子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浑身抽搐一下,猛的后退,连烛台也打翻在地上, “呀!”李秉听这动静回身,也被那红布下面的东西吓了冷颤。定了定神,才捡起烛台,凑上去看。 红布之下,居然是一位高僧坐化后的枯骨。 他双眼凹陷,面容扭曲;皮肤发黄,全身肌骨已经风干了;他盘腿坐下,双手立于膝上,左手上有一串佛珠,也是黑玉制成。 而他的袈裟,亦与别的僧侣不同。 一般寺庙的袈裟,品级由上至下依次是:紫红、褐红、正红、深棕、土黄。如有皇家御赐,还可以用正黄。不过这个人的袈裟却是正黑底色,亮银条纹。 李秉倒是觉得这个僧袍挺好看的,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辽阔感觉。亦正亦邪,多了几分神秘。 安子连忙把那红布给高僧盖上,又到身前行礼:“高僧安息,无意打扰。还请不要怪罪啊!” 普通百姓对神明的敬畏,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等会!”就在安子盖上红布的最后一刹那,李秉似乎瞧见了点东西。 他重新揭开红布,拿着烛台凑近那枯骨的脖子部位:“你看这里。” 一共四个黑点,两两一对。 “好像是什么暗器留下的痕迹。” 安子看李秉摸着这高僧的脖子探伤,连道:“快盖上吧。人们都说,庙里的东西不要随便碰。特别是这个,有灵性的!” 李秉倒是不怕,不过这些东西跟他也无关,懒得理会,拿了丹药才是正事。 他将红布重新盖好,喃喃自语道: “好奇怪,高僧坐化,都是存在寺庙里的舍利塔里面,每人一座。特别是西明寺这样的三百年的老刹,舍利塔更有几十个之多。为什么偏偏将他的尸骨,留在藏经楼底?” “秉儿哥,不然我们先出去吧,这里有点渗人。”安子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恐怖的枯骨面容,连忙在架子上翻找起来。 李秉也不再想这事,过去帮忙。一百来瓶不同的药,有大有小,每一瓶都用红纸做了签。 他从怀里掏出三张纸,每张纸上都写了一味药:“四疏丸”“来溪散”“鱼骨玉髓丹”。 不多会,两人就把丹药找全。李秉照着芣苡的吩咐,每样取了三颗,用对应的纸包好,叠成一个菱角形状。 他把丹药揣在怀中,和安子将一干药瓶全部摆回原位,正要转身走,忽然瞧着一个人影从楼上下来,靠在门廊边,堵在门口,一副狂浪的嘴脸。 “好哇!堂堂唐朝世子,居然在皇家寺庙里偷东西!” “我当是谁,原来是吐蕃皇子驾到。”李秉原本还以为行窃被别的和尚撞见,不过见来人吐蕃小喇嘛,他也笑了出来:“你也说了,这是皇家寺庙。自己家的东西,我拿,能算偷吗?” 格桑玉扎一副把玩样子:“要不然我喊主持来看看,算不算偷啊!”说完一腿横档在门口,踩在另一侧墙壁上,明显不像放李秉过去。 这事虽有住持暗中授意,李秉也明白这终归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讲的。 他将丹药往怀里更深处放了放,一手撸起袖子:“那你想怎样?” 格桑看到他的动作,心中更是满意,脚下一动,伸手就来抢:“我想替住持检查检查!” 瞧着五指抓来,李秉一手伸到安子身前,将他拨到自己身后,一掌和格桑对上。 “啪!” 两人各退一步,都到了墙根。这么窄小的地方,当真不好施展。 “小半年不见,你进步不小!” “你也不差!” 格桑堵在门前,对李秉的真气之充沛,略微心惊,只是半年时间,已经几乎要和自己一样了。 他看着李秉,露出蔑视傲慢的笑容:“不过,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功法的差距!” 说罢,格桑抬手就是一招“天部九印第一式·浑天印”。 这招式他在峨边用过数次,不过之前都是徒有一个手形,这次施展出来,不仅右手隐约带出一丝残影,连背后都出现一缕淡淡金色佛光,看来他在尼朗茨旦身边进步也不小。 捏了佛手印,他一拳袭面,一拳打腰。 这地方拘束,李秉原本想躲,却根本没地方,只能硬挡。 他右胳膊和格桑蛮力相撞;左手抓住格桑右手手腕,想借势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格桑被李秉的力道带的身形不稳,慌乱中,左手捏个兰花指,右手拇指蜷缩,四指伸出,双手交叉。正是“紧那罗九印”第一式:曼珠印。 整个人的身法,忽然变得像天竺舞蹈般柔软,缥缈中,更带着诡异,这正是后世瑜伽的原型。 虽被李秉得逞,格桑却用他诡异身法,借着力道,脚尖勾在李秉的脚根上,绕着李秉打个圈,又回到原本的墓室门口。 李秉一招打完,二招又出,双指为剑,正是“对月行樽”,欲点他胸口“玉堂穴”。 格桑双手拇指和无名指分别碰成环,又双臂交叉,挡在胸前,运起“摩呼罗迦第一印·厚土印”。 玉堂穴被手臂挡住,李秉变招点他手臂“阳池穴”。 这招极快,格桑无从躲避。不料就在李秉命中瞬间,他的皮肤好像变成石壁一般,一点弹性也没有。 这原本至少可以将他整条手臂点的脱力的招式,居然一点作用也没起。 且说两人一招一式对拆的不分上下,安子旁观瞧得明白,这地方不大,打起来都不好施展,只要自己逃出去,李秉也绝对有办法脱身。 他等了半天,终于得个空档,三两步跨出,“一苇渡江”的轻功身法,转瞬就踏上那短短的九级台阶。 格桑瞧着安子的身形,心知已经来不及阻拦,左手中止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在中指之后交扣;右手对着安子手中的烛台,隔空一点。 “哄!”烛台爆燃,身前的一股灼热气劲逼得安子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正是“夜叉九印”中第一印,焚寂印。 格桑伸手去抓安子后领,李秉也跟了上来,迎面一掌,逼格桑松开。用的是“朗月清风”的剑招手法。 两人就这么对拆三十多回合,李秉真气依旧充盈,反而是格桑,性情浮躁,基础功夫不到家,真气已经渐渐衰竭。 看着李秉打的越来越有信心,他冷笑一声,想要速战速决:“玩也玩够了,看我收拾了你!” 说罢,先结出一个简单手印。 这手印李秉见过。正是峨边县城,格桑用过的两伤之法“阿修罗第一印·灭世印”,威力颇大。 不过这手印到此还没完,他双臂也跟着动起来,一连又是两个奇怪手印。再之后,他十指交口,举过头顶。 李秉也没看清其中具体手法,只瞧见喇嘛背后的佛光比之前亮了不少,而且隐约还形成了一个狰狞面孔的虚影。 这正是“阿修罗九印”第三印——“?刹印”,也是格桑目前最厉害的杀招。 格桑身法未变,站在李秉身前,头顶交扣的双手,猛的挥下,如同流星重锤。 “嗡~!”他拳风好似剑风,将空气都擦出一丝震荡回响。 之前的招式,李秉还敢硬接,这一招,他也有了惧意,连忙后退半步,身子往后一仰,那拳风擦着李秉的胸口砸下。 即便已经躲开,他还是觉得胸口闷的发慌,这个手印一定有古怪。未击中尚且如此,不知击中后又如何。 这手印无比凶猛,但如“灭世印”一样,“阿修罗九印”只管攻,不管防,能放不能收。即便看着李秉躲开,他无从卸力,双拳结结实实打在地上。 “轰!”地砖碎裂,连地上的粉尘泥土都跳了起来,形成肉眼可见的振幅。连旁边的安子都觉得地面一晃。 眼瞅着格桑停顿,李秉借机忍着胸口的闷,一招众星拱北,劈他后背。 格桑再伸手用那曼珠印,却已经来不及,被打倒在地。 李秉乘胜追击,猛的一拳,用的是“河倾月落”的剑意,攻的就是格桑面门。 他倒在地上,无法抵挡,只能滚开。 李秉这拳落空,也砸在地上,威力虽然不及那“?刹印”大,地面却也发出一声闷响,两人都已经打红了眼了,出招完全不留后手。 格桑重新站好身形,看着李秉攻来,双手结佛印,正是“阿修罗第二式·混沌印” “挥日阳戈”的手刀,正面对上“混沌印”的重拳。 “嘭!”地面震颤起来。 安子还以为是两人的功力深厚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却看李秉和格桑都各自后退一步,愣在原地,对地面之下也都颇为惊异。 这震颤还在继续,切变得越来越强。三人脚下发出“呜隆呜隆”沉重的声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整个西明寺的香客也都感觉到了一样,纷纷停下活动,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刚才的禅房里,正在谈话的净闻净善两人,也感觉到了这剧烈的震荡。 “糟糕!” —————————— 最近更新不稳定,但是字数也不少。5500的一章,勉强能凑得过两章吧。 怎么样,有没有人能猜猜这下面是个什么东西?又和剧情又什么关系? 最近已经着手准备一些书圈活动的纪念品。以后的小活动,都有奖励,算是谢谢大家对我一直以来的支持。 看盗版的朋友们,来书圈里留个书评呀! 十七章 岁月静好事无常 西明寺藏经塔秘室内,李秉、安子、格桑三人在原地站定,面面相觑。 “是地动了吗?”安子的整个身子都在随着地面颤抖。他一脸惊疑,看着李秉。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忽一瞬,这晃动徒然变的猛烈起来,头顶的木板横梁咯吱作响,不断有尘土泥沙从夹缝中漏下来,形成一个薄薄的沙帘。 “是地动!”李秉反应过来,说时迟,他一步踏出,窜到安子背后,推他一把:“快跑!” 刚才还打的难解难分,这突然的变故,让三人都冷静下来,争先恐后出塔。 即便李秉和格桑的武功底子都不俗,可一旦这九层塔真的崩塌下来,也非他们能承受。单说那每一层的四根十字实木大梁,少说也有千斤重,再加上几尊黄土佛像,这么些东西压在身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无论武功多高,在自然面前,人还是太过渺小。 三人刚上到一层,片刻也没停歇,一把推开塔门,径直冲到寺庙内院,又跃出十来丈才停下。回头一看,整个塔都在颤抖,尤其是塔尖,左右晃动的幅度已经有半丈之多。幸好西明寺的藏经塔是木塔,若换了砖塔土塔,怕是早已经塌了。 三人长呼出一口气,李秉瞟一眼格桑,却瞧见他背后有五个和尚跑来,僧袍一紫四褐,都是得道高僧,也都认识,正是: 西明寺住持“净善”; 通译堂首座“净闻”; 戒律堂首座“净本”; 明善堂首座“净归”; 达摩堂首座“净尘”, 五人之中住持最年长,五十来岁,净尘、净归最幼,也大致四十岁上下。 净本是戒律堂首,脾气最为火爆,他一马当先冲到三人面前,怒发冲冠,即便知道李秉是世子,说话也毫不客气。 “你们刚才在地室中做了什么?” “没……没啊。”地面还在不断震颤,李秉刚刚死里逃生,不知净本所谓。看着格桑玉扎只道:“这人不知道从哪儿出来,非要拦着我比拳脚,所以就……” 格桑玉扎正要争辩,住持净善,伸手拦在三人跟前:“阿弥陀佛!不管诸位的事”他对着明善堂首座道:“净归师弟,麻烦你先送三位施主出去。发生地动,安全起见,内院暂时封闭,所有香客访客一律不得入内,以防藏经塔倒塌,发生危险。” 说完,又看塔顶:“还有楼上的尼朗茨旦施主,也请他出去吧。守好槅门,不要让生人进来。” “是!”净归应声答道,朝着李秉三人比划个请的手势,准备送三人出去。 格桑先迈了步子,看李秉还想继续问方丈事情,也跟着停下。 且看住持对着达摩堂、戒律堂两位首座道:“你们先下去看看。净闻师弟,你去找清延师叔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寺外碑林打禅。” 这“清延师叔”是“般若堂”首座。当日糜歆谈论能为李秉施展“三金锁脉”的人,其中就有他一个。 西明寺每一代弟子的僧名,都遵循古训传下来的字辈诀: 周洪普广宗,道庆同玄祖, 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 清字辈在净字辈之前,这清延和尚,正是五位净字辈堂首的师叔。 且目前西明寺中,清字辈的人只有一人,净字辈也不过二十人,其他弟子多是真字辈,如字辈的。 又说西明寺共有八堂: 通译堂:掌管经文典籍。不仅要将天竺原经译为唐字,更要将本土汉传佛法,翻译成日本、新罗、南诏等文,帮助佛教传播。 戒律堂:查察门下弟子功过,有过则惩。 明善堂:负责签香客的善款,不仅用来新建寺庙,也用来救难赈灾。 菩提堂:西明寺的医药馆,用来治疗伤者。 舍利堂:火化圆寂的少林僧人,亦为俗家信徒行超度仪式。 普渡堂:接待宾客,管理剃度出家、僧人还俗、招收俗家弟子等仪式 达摩堂:研习内外武学。 般若堂:研习佛家术法。 达摩堂、戒律堂两位首座先入了塔,净闻转身准备去寺外找“清延师叔”来,刚迈出一步,就瞧着槅门出走来一个身影,步法忽快忽慢,飘忽不定,转眼就到了几人跟前。 来人正是清延。他一身金光袈裟,是皇家御赐了佛号的高僧才可用,比住持的紫色袈裟还高一等。整个西明寺三百年,得此殊荣者,不过五人,清延也是唯一还在世者,足见身份之贵重。 “我已经来了!”这声音好似从天上传来。 他身法卷着一股清风,袈裟摆动,似有仙风道骨,并肩站在住持身边。 清延面容枯槁,皮肤沧桑,头发胡须皆如雪白,更有一道一字眉,左右连成一片,没有半点上下起伏,两端各露出半寸的尾穗来,如龙须飘飘。 他刚站定,尼朗茨旦也正好从楼上下来。他原本一早就可下楼,只是地动之时,他还想着将这些孤本经书归置整齐,不可不谓艺高人胆大。 和清延大师打个照面,尼朗茨旦又听住持净善对自己道:“今日长安发生地动。以防藏经塔倒塌,还请施主先行离开。若明日安定,再来抄经不迟。” 尼朗茨旦点头称是,回头忘一眼塔,忽然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塔底的地下看了看,微微摇头,说话略有深意:“我术法上也有些修为,如有需要,晚辈可以略尽绵力。” “不用。这点小事,还不劳吐蕃圣僧出手!”不等住持发话,清延法师已经严词拒绝,不知为何,他对这如此有礼的吐蕃喇嘛有些反感。冷言冷语道:“净归,你送他们四人出去吧!” “到底……”李秉刚想再问,净归已经伸手拦在他身前,又说了“请”字。 李秉看住持和清延都已经不再理会自己,执拗不过,也只能悻悻跟在格桑身后,一起朝槅门走去。 这半刻钟的功夫,地面晃动的越来越厉害,普通香客几乎已经要站不稳。 李秉四人离开。却不想,这后院之中,除了西明寺的高僧外,还有两人。 “诶!别过去!那些人看起来都好厉害,再近一点就要被发现了。”胡服少女刚要从回廊探出头来,却被她身边的“公子哥”一把拽住。 “他们全都进塔了啊!不要跟上去吗?” “你还想进去?乖乖在这等着!”公子哥一脸怒气,被这个天真的少去差点气死:“那塔下面一定有古怪。以后有机会再去看!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 这说话间,那猛烈的晃动转眼就平息下来,一切又恢复如初。 “公子哥”摸着他快掉下来的假胡子,看着头顶的横梁再次稳如泰山,连连咋嘴:“这就更奇怪了,一定要告知小姐。说不定这塔里藏着个了不得的东西,那吐蕃喇嘛在里面呆了好几天,你说会不会我们要找的《白罗仙法》就在那里面?” “啊?”那丰腴的胡服少女思索一瞬,看着公子哥的问道:“只告诉小姐吗?要不要写信告诉凤尊者?” “噔!”这公子哥被气的怒火上涌,敲了下少女的头顶:“笨啊!凤尊者是小姐的上司。要告诉她,也是小姐告诉她啊!我们说,不是抢功吗!” “哦~!”这少女傻傻的嘟着嘴,又听“公子哥”道:“别动,他们都出来了!小心点,藏好!别被发现了!” 却说前院的和尚们刚开始疏导香客出寺庙,这地动又停了下来。部分人面面相觑,既然还没上完香,看着没了动静,又折返回来。 格桑瞧着动静停了,也想回去内院看看,却被尼朗茨旦拦下来。他也不说缘由,只是微微摇头。 “哼!这次便宜你了!下次我们再比过!看看究竟是你这个大唐世子厉害,还是我这个吐蕃皇子厉害!” 被格桑临走前挑衅,李秉轻蔑一笑,连回应都懒得回应,心道:有些无知小年轻,还真是无聊。 既然已经得藏所愿,两人出了人群,一路小跑,欢快的冲向“非派”府上,一路上都是年节的氛围,热闹非凡。刚才的紧张,转瞬即逝。 等两人到了非派,却被告知芣苡和盈澜儿都已经去了西市逛灯会去了。 从南北朝时期,京城每逢年节,都有大灯会,到唐朝贞观年间,物阜民丰,灯会时间延长,逐年和白天的闹市融为一体,各种新鲜小玩意、小游戏、新吃货、新玩法应接不暇。整个除夕到上元节,半个月时间,灯火不眠。 李秉刚艰难的穿过人群,尤其到了摊位,几乎要靠蛮力硬挤,才能过得去。 两人正在四处寻找盈澜儿的身影,忽然间,安子一掌打在李秉身边的一个孩子的手背:“哟!偷到你祖师爷爷身上来了?” 那小屁孩两步跑开,对着安子做个鬼脸,又挤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李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被扒手给耙了,连忙摸了摸胸口,好在那些丹药还在。 “他们看你衣着讲究,年纪不大,肯定有不少钱。这出门又没带随从,你这样的人最好下手了。”安子看着这一幕发生,忽然又想到以前的生活来。 “哈!如果我没有遇到秉儿哥,这两天也该是我一年中最快活的日子。大家荷包都是鼓鼓的,就算‘十里取一’,一天少说得有几十贯入账,手快一点,那百岁钱多到装都装不下,要把口袋给撑破。哈哈哈哈。” 想到去过几个快活的年头,那笑容不禁又浮现在脸上,一时间技痒难耐。 倒是李秉一手护住胸口,依旧心有余悸,要是这费了半天功夫才拿到的药在闹市上被偷了,那才是没地方说理去。 两人四处找寻,忽然有人喊了李秉,一回头,喝!好家伙!一个投壶的摊子前面,三个华服公子,五六个纱裙姑娘挤在一起,有说有笑,都是熟人。 李秉朝他们挥手,这一大群人,正是魏泽、马学文、盈澜儿、松柏柳、松柔柔、芣苡和其他几个千花杏坊的姑娘。几个姑娘一人拿一只投筹,正在比试。只有松柔柔怀里抱了四个布偶,有老虎、兔子、貔貅、狐狸。 “呵!你们倒是厉害,我不在,居然都赶到一起了!”李秉费劲挤到几人身边,一伙人热热闹闹的,不知不觉,心情大好。 “你还说呢!我们一早上去找你,结果你府上说你已经去庙里办事去了。这大过年的,你不出来凑热闹,还去庙里祈福,这可不像你啊。”马学文说道,拉着身边一个姑娘到身边:“来,正式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给你们提到的,我新娶的侍妾——青青!” “青青见过李秉哥哥,学文每天嘴里要提你好多遍,如今终于见到真人了。奴家有礼了”她半蹲做了闺礼,说话举止都非常有分寸,清丽可人,满满一股小家碧玉的温婉贤良,这样的女子,就让进了世家,也是会受长辈喜欢的。 李秉瞧她面色带着三分娇羞,也不好再多问,还了礼数。面上虽然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青青的气息,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当下热闹,也懒得去想,多半是刚才在西明寺的时候受惊了,心情还没平复罢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三个“菱角”,露出半截,给芣苡和盈澜儿看了一眼,转而又收了回去,低声说道:“东西拿到了!一样不差!” 芣苡高兴,正要接过去,却瞧着李秉又把手收回去:“西市小贼多,我先帮你保管着!晚些时候再给你。” 芣苡连连称是。盈澜儿却瞧着不对劲,低声道:“看你笑的那个样子,一定不是要来了。既然刚从西明寺回来……你胆子可真大!” 李秉嘿嘿嘿嘿傻笑,半天不吭声,但是魏泽和马学文,心有灵犀,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安子凑到松柔柔身边,一个一个帮她把布偶拿到自己手里,又道:“你这么多布偶是哪来的呀!” 松柔柔松开手,甩了甩已经发酸的腕子,被安子这么一问,不禁笑出声来,背对着魏泽,小声说道:“我们刚才在旁边套环,我想要这个兔子,我大哥和魏泽哥哥就说给我套环,结果铜钱花出去十多贯,试了一百次,虽然套了三个别的,这兔子的边都没擦到。还是马学文哥哥出手,一下就套中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魏泽站在她身后:“诶!诶!诶!我们可都听到了呀!哥哥们费劲给你套礼物,你不但不感谢,还在背后嘲笑我们,松兄弟,你也不管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哄笑成一团。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个模样吧。 一群人欢声笑语,一个王府的家丁忽然从远处跑来,到李秉跟前:“殿下,王妃让你回去一趟。说是宫里来人了!” 十八章 要学武功好商量 “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个臭小子。”李秉匆忙从外院进来,一眼就瞧见正殿里等他的那人。 彩姨交代下人去找李秉的时候,也没说清楚这宫里的人到底是谁,弄的他着急忙慌回到府上,才发现堂上坐的原来是十一皇子李选。 “你来之前也不……” 不等他说完进门,另一个人影从门侧边走出来,收了手中正在把玩的剑,微笑着看着李秉。 “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太子李适,看起来比睦王李述年长几岁,一身土黄常服,圆顶绸帽,中间镶青白玉,深褐腰带,坠三环玉佩。他肤色略深些,四方脸,额角阔而饱满,鼻挺而直,嘴唇厚实,没有了睦王的精明睿智的面容,倒是显得更敦厚沉稳。 他微微一笑,阳光洒脱:“李秉,好久不见!” 看着李秉刚要行礼,他一把扶起:“免礼,免礼,都是堂兄弟,也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这说起话来节奏缓慢,但抑扬顿挫格外明显。 “我给皇后请安出来,正好在路上碰到老十一找母后要出宫令牌。怕他麻烦,就送他出来,也一道来看看。上次蜀中的事情,还多亏你帮忙。睦王都送里礼物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太子生母为睿真皇后,已亡故,当今皇后为贞懿皇后,并非太子生母。) 说完,太子有掂了掂手上那柄剑,交到李秉手上——正是睦王送的“倦尘”。 “这剑还是去年父皇军场校武,赏给三弟的,他能转赠给你,也算舍得。”他伴着李秉走到座椅前,先自己坐下,又请李秉坐下,漫不经心聊到: “一说到老三这事,父皇不让我插手,年节期间,文武百官休朝十日,却累的襄王殿下还每日去刑部操劳,倒是我落得一身轻松。” 他短促的叹口气,一爬张拍在自己腿上:“算了,都过去了,不说这个事情了。我不常出来,刚看了你的妹妹们,这小孩子唱起来可真快,距上次见才没多久,一下又高了一截。” 他看着李秉,两人都沉默不语,再没什么好客套的,终于聊到了正题:“对了,听王叔说,你这次出去武功长进不少?你小时候不是不喜欢练武吗?怎么忽然间迷上武功了?” “啊?”李秉乍被这么一问,不知从何说起,遂道:“这话就说来话长了,本来也没想好好学,鬼使神差的,就学了一点,结果越学越多。在江湖转了一圈,还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说完,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选听着这话,目光落到李秉手腕上,忽然一愣,眉头紧皱,满脸诧异,转瞬回过神,面色恢复如常,却还是看着李秉的手腕。 “哦?要紧吗?”太子关切的问道:“是惹上什么江湖势力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练功练岔了,内功出了点问题。”李秉摆手道:“没什么要紧,谢谢太子挂怀。” “虽然襄王叔也是武学高手,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你要是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倒是可以给你说个两好去处。” 他看着李秉听得专心,略有些满意,微笑道:“虽然兵部也有‘武略馆’,藏有不少武学典籍可以翻阅,但是比起我今天给你说的,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太子起身,将正殿的门关起来,这么一本正经,倒是惹得李秉更加好奇。 “这个事情,原本只有皇子才可以知道,今日说给你听,可不要外传。连你的结拜兄弟们,也不能说。” 李秉微微颔首,又听太子凑近些,细语道: “在隋之前,我们李家,也是脱胎于诸如‘长安非派’这样的势力,一脚入朝为官,一脚又在江湖,两边相互驰援,算是有利有弊吧。 话说回来,当年隋朝覆灭,天下割据。当时的大势力:二薛、二李、宋、刘、王、窦、萧、杜、梁。哪一个背后没有一点江湖力量? 我们李家背后的力量也不少,其中最大、最忠诚的两股力量,就是‘钧威阁’‘云琅台’。这两个门派,一家重内功,一家重外功,各有所长。 ‘云琅台’要早一些,大概要追溯到西晋,是李家先祖所创,传承几百年的基业。‘钧威阁’是李家在北朝为官时候,招揽的江湖势力,三代嫡亲联姻六次,才有了铁打般稳固的联系。 高祖(李渊)击败其他割据势力,建立这大唐基业之后,明面上,不便再与江湖帮派有密切的联系。 这两个门派在李家授意之下,偃旗息鼓,合并为一派,各取名字一半,唤作‘威阁琅台’,渐渐隐退江湖,只作为后援,替李家监控江湖。有了朝廷暗中支持,更容易博览天下武学,成为不世出的高深门派。 威阁琅台弟子不算多,但几乎都是内家外家高手,效忠于李家。这样的人,放在朝局纷争,两军千万人马对垒中,或许作用有限,但是要保护一个人周全,就没有那么难。” 太子说道这里,浅浅一笑,看着李秉:“禁军统领‘蒙海远’为何如此得父皇器重,因为他就是从威阁琅台出来的人。不仅如此,他祖上三代都是威阁琅台的人,底细清白。绝对可以信得过。”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心动?威阁琅台博览天下武学,你想学的,他自然都有。”太子笑嘻嘻,一手四指轻轻在桌面敲了敲,似乎在等李秉回应,又道: “你要是喜欢术法,倒是有个更厉害些的门派。 当年太宗陛下登基后,为了弥补‘威阁琅台’的缺陷。便暗中创建了另外两个门派。 其中一个名为‘阡陌宫’,用来专门暗中打探江湖消息,最厉害的时候,密探几乎遍布所有州府。不过后来这个门派被纵横一脉的‘天演阁’和‘天机宫’发现,查了个底朝天。 消息瞒不住,干脆转为明面上的势力,就成了后来的兵部下设机构‘百流司’。这个倒是没什么,这么多年下来,也只剩了个空壳。但另一个却很厉害。 太宗先祖,当年痴迷术法阵法,不满‘威阁琅台’在术法上的研究,便另外创建一个门派,称为‘秦王殿’。门派中人,从不世出,只专心研究天下术法,成了一个隐世门派,因为坐落在秦岭大山之中,人迹罕至,江湖上也几乎没有几人知晓。 不过那里的术法,集多家所长,自成一脉,普天之下,也没有几家能与之相比。 你要是想见识见识,我可以为你引荐。” 李秉倒吸一口凉气,倒是完全不知道皇家之中,还有这些隐秘。 看着他惊异的眼神,太子志得意满,咧嘴一笑:“原本这些门派也不甚活跃,除了年年从国库里领银子,也没什么作为。知道平定安史之乱,才知道这些门派的妙用。如果你在武学或者术法上有所图,这两个地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太子说的兴起,干脆讲起了自己入住东宫后,曾经去‘威阁琅台’挑选近侍的经历,里面的典籍之丰富,弟子功夫之卓越,一句一句讲来,转眼就是半个时辰。 冬日昼短夜长,这申时还未过,天就转暗下来,太子起身说回宫还有要事,再次向李秉就巴蜀的事情道谢后,起身离开。 临行前,他取下腰牌,留给李选: “你难得出宫一趟,年节灯会又热闹。留着我的腰牌,宫门下钥之后回来也没关系,只是不要忘记明日一早,还要去给父皇皇后请安。” 两人谢过太子,恭送他出府,看着人影远去,李秉才松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憋得我一身汗,听太子聊武学聊的这么开心,还是第一次。” 他看着李选在一边连连发笑,猛拍了他肩膀:“你还笑得出来?那可是未来皇上,这应对起来,轻了就是傲慢无礼,重了就是谄媚,每句话都要掂量清楚再说,可真累。” “你呀!你呀!”李选看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的,可笨起来,真的像猪一样!什么时候跟临渊学学,心思细腻一点才好。” 李秉扭着身子,尖声尖气,学着李选:“捏捏捏,什么时候跟临渊学学,心思细腻一点才好~!”说完朝着李选吐舌头: “临渊,临渊!就见过两次,好像熟的跟什么似的。真不知道是他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还是我是。你要是见过私底下的他,还指不定多嫌弃呢!” “嘿嘿嘿嘿!”李选咯咯咯笑个不停:“你这是嫉妒?还是吃醋?” 话音刚落,却瞧着李秉一下扑在他身上,开始挠他的腰窝。“还吃醋!还吃不吃了?” 两人拧成一团,打打闹闹半天,李选身子孱弱,哪里是李秉的对手,连连求饶。 “好了,好了!别闹了,不过说真的,你没看出太子用意吗?” “什么用意?” “哎呀!笨!”李选嫌弃的骂他一句:“睦王倒了,你猜猜之后对他威胁最大的人,是谁?” “嗯……”李秉沉思半天:“那剩下就是五皇子?可是五皇子也才二十岁啊,和太子差了十五岁,威胁不到吧。” “笨啊!是你啊!” “我?!!!”李秉呆如木鸡,细细琢磨李选的话,半晌才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世子啊!” 李选一把拉过李秉,凑到他耳边:“父皇在东宫时候生的,只有太子和睦王。登基后,父皇忙于朝政,后来又有安史之乱,一连七八年都没有皇子诞生,所以后来的皇子年纪都比太子、睦王小不少。 就连五皇兄也才成年不久,两年前才迁出宫,又在朝廷里势单力薄,对太子可是一点威胁也没有的。(二十弱冠成年,非十八。) 八皇兄、十皇兄,也几乎都如此。我就更不用说了,母亲早亡,天生带残,在宫里是最不得宠的一个。 剩下就是十五弟,生母是当今贞懿皇后,虽然也算是嫡子,不过他也才六岁,对太子这个嫡长子来说,也不值一提。 现在睦王已经不能翻身了,宫内已经无人可以相敌。倒是你和襄王叔。早就是他的眼中钉。这下他腾出手来,就要在你们身上下功夫了。” 李秉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关系,傻兮兮问道:“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吗?襄王叔战功无数,天下多一半的兵马将军都曾是他旧部,你只想想年节这几天,登门拜访你家的文官武将有多少?怕是回京的官员都来过了吧,你心里还没点底吗?” “可是我和父王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啊。”李秉立刻反驳:“我父王不是早早就解甲归田了吗?连朝廷的事情都一点都不过问。” 李选嗤笑:“你是真的没这个意思,不过你父王嘛……哎!总之,现在的情况是,父皇还在,襄王叔恪守本分,一大家人和和睦睦。 但是这两年,父皇服食的丹药越来越多,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今年已经有好几次咳血出来,底子里已经完全空虚了,都是在用丹药汤药吊命。 太子殿下,刚刚结束和睦王的内斗,朝局之中根基不稳,明面上支持他的武将,更是一个没有。 倒是襄王叔,虽然远离朝局多年,但是当年的部下,如今都已经位列将军,在清议中也广受好评。鱼朝恩这眼看是要倒了,朝廷里连个能制衡他的人都没有。假如这个时候……” 李选声音压的更低:“我是说假如,我父皇驾崩……襄王叔如果真的要有点什么想法,太子哪来的力量阻拦啊。不说别人,就连禁军统领蒙海远,也算是你父王的师弟。 到时候来个王叔辅政……都不用见血,凭你父王的才智,架空一个‘敦厚老实’的太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李秉更是一惊,又听他郑重其事的道:“没错的。襄王叔直到安史之乱之前的四五年,都在“威阁琅台”习武,那一身高强武艺,都是李家家学。” “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不是皇子,严禁外传!你以为太子会这么好心告诉你?他心里可盘算着呢。”李选挤眉弄眼:“你若是今日点头,他明日就可以为你安排妥当。” “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他刚说完,自己又反应过来:“你是说,如果我沉迷武学,父王膝下再无其他子嗣可托,自然也不会去打龙椅的主意?” 李选终于呼出一口气:“对咯!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啊!襄王叔对你的疼爱超过一切,就算只为你将来考量,说不定还真的……” 不等他说完,李秉傻笑望着他:“好了好了……越说越没边了,你开起玩笑还真像那么回事,连我都差点信了,白痴!” “诶,不过那个秦王殿和威阁琅台,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比起长安非派又如何?” 李选也懒得跟他斗嘴,不再提太子的事情:“我又没去过,我怎么知道。反正只知道有这么两个地方。” 他伸个懒腰:“难得出来一趟,还想着松泛松泛。你也不带我去看看魏泽他们,年节的时候,西市可热闹的很,我才不要在你府上傻坐一天。” 李秉喊了下人,取了貂绒披风来,递到李选手上:“天色暗下来,外面可冷,你把这个披上。我们现在去,还赶得上和魏泽他们一起用晚膳,正好介绍给你我新的结拜兄弟,安庆方。” 两人并肩而行,刚到院子门口,迎面碰上彩姨。 “刚才蓷家的人来过。看你在房里说话,就没打扰你们。蓷家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要是方便的话,就可以过去。明日让你父王也回来,跟你一起去吧……” “蓷家?钦天监蓷家?你找他们干什么?” 十九章 夜观星象托遗孤 年初二,回娘家。 这襄王倒从来没回过娘家,向来都是在府上等着王妃侍妾的母家登门拜访。这母家还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能来王府小住是莫大荣耀,须得是正得宠的侍妾,提前半年就安排好。 往年襄王为了表示亲厚,都是主动在门口迎候。不过今年不太一样,这小妾母家的车队来了,出门为首迎接的,却是彩姨。 一大早,李僙、李秉、安子、糜歆带着礼物,已经登门去了“司天台·蓷家”。 蓷蒙的府邸算不上大,甚至都不能算是个府,四方院子,一面墙,三间土坯房,中间围一片小花园,一副石桌,再无其他。 园子里一株腊梅,这个时节本该绽放,好像疏于打理,半死不活。园子里的土上也光秃秃的,估摸着是冬天在翻土,等开春栽花了。 正北这间略大些的屋子,正是蓷蒙居所,中间用木墙隔开,一半是客厅兼书房,一半是卧房。 客厅里一共七人,除了李秉四人,还有一个使唤丫头,和一个年轻小子。 丫头沏完茶出门,场上六人人,四个凳子不够分,除了襄王和蓷蒙外,其他人只好都站在两人身后,小小的客厅,中间留出一大片地方,反而显得开阔。 一番客套,蓷蒙拉过身后的少年郎:“襄王殿下,这是我孙子,蓷之逐,上次殿下来,他正好不在。” 这年轻小伙,生的粉嫩雪白,看起来倒是跟安子差不多大,说不得还得小上半岁。打扮的极其精致,要比蓷蒙本人的衣着还富贵些,便知深受宠爱。 “襄王殿下金安。糜叔叔万安,两位哥哥万安。”他举动轻柔,小心翼翼。 人看起来很是聪明,头发乌黑柔软,长睫毛,大眼睛,瘦鼻梁,殷桃小嘴,皮肤细嫩,似有三分姑娘模样。只不过,面色发白,没有血色。性格也十分内向,刚被李僙瞅了一眼,那小脸转瞬翻出一丝红润,像是很怕生。 李僙有些吃惊:“一直未曾听说蓷大人有过子嗣。瞧这当叔叔的,这过年连个百岁钱也没备下,一定补上,哈哈哈哈。” “诶!殿下真是折煞我了。他哪里敢收殿下的百岁钱。”蓷蒙也笑着,将“蓷之逐”拉倒自己身边,似乎回忆起往事:“他也不是亲生的,是我后来收养的。”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司天台所做的事情,便是窥探天机。虽然是为皇家做事,但这泄露天机、更改因果,便要受天谴。我这辈子泄露的天机太多。五弊三缺:八条犯了六条,哪里还敢奢望有子嗣。” 所谓三缺五弊,便是对窥探天机,逆天改命的人的惩罚。精通这行当的,除了堪舆一脉,还有阴阳一脉和道家,都是深受其害。 五弊是:“鳏、寡、孤、独、残”。 老夫丧偶是鳏; 老妪丧夫是寡; 幼年丧父是孤; 无子承欢为独; 身体有缺为残。 三缺对应的便是“福禄寿”三喜,即为无福、贫穷、短寿。 蓷蒙除了不能犯寡之外,只剩下五弊中的“残”和三缺中的“寿”还未应验。足见窥探天机之多。 其实,即便这个寿,也是他自己换来的。 要保寿也不难,便是一旦有了闲钱,要立刻散出行善,行里人管这个叫“以禄立寿”。 上苍虽然要惩罚泄露天机之人,但亦给这些人留了一线生机,五弊和三缺,均不能全中。 若已经犯了无福,只要散财,就可以保住寿数。 同样,如果已经犯了“鳏寡孤独”其中三者,若自断一臂一腿,去一眼一耳,则能保住‘子嗣’‘伴侣’‘双亲’中的一者,这叫“半己赎亲”。蓷蒙却没选择这条路。 蓷蒙谈笑间,又想起那些年的那些人,有些触动,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我十四岁,‘观星’之术小有所成,就妄自替人解大灾,结果回家当日就发现父亲横死。 后来遵循师命,进了司天台,一生娶妻三次。发妻一年内病故,二妻成亲当天暴毙;好不容易窥探天机,托先皇陛下的帮助,找到个万中无一命数相合的女子,成婚三年,怀了孩子,结果还是难产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这些年不管是花花草草,还是小猫小狗,也是养什么死什么,无福消受。 所以子嗣之上,我再不敢有任何奢望。” 他说着,又摸了摸“蓷之逐”的头,满眼都是怜爱,这个孩子恐怕就是他全部的精神依仗。 “这三缺五弊如果应验,继子也是不行的。不过这个孩子,真的是与我有缘,也算上天终于为了留了一点机会。” “十多年前,我赋闲在家,安禄山占了这长安城,我也逃回老家。结果半途遇上灾民队伍,瞧见有个妇人在田边生产,那孩子出世,哭声极其微弱,没两声就不叫了。 那母亲以为孩子夭折,伤心欲绝,被用行的难民拉开,逃往别处。 我看他可怜,本想挖个坑把他埋了。结果捡他起来,发现孩子虽然不动弹,但还有一点呼吸。粗略算了他的生辰八字命格,居然是‘四水四火’。 这四水四火的命格,注定早夭,必不能成年(二十岁,行冠礼,为成年)。但这命格也有个好处,就是寿数是上天定好,不会再被别人的命格影响。 他本来也几乎活不了。母亲长期疲劳饥饿,他生下的时候又瘦又小,肺和心脏都不好,连呼吸都没力气,哭也哭不出来。 不过还好遇到我,我用尽全部本事,强行施展续命之术,给他延寿六个时辰,希望他能缓过一口气。 结果这小家伙真的挺过来了。从那之后,我就认了他为孙子,入了族谱,这后半辈子,总算有个指靠。” 蓷蒙原本伤心,可是看着蓷之逐好好站在自己身前,一切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说了这么多,便是有事拜托襄王殿下。 我原本想着,之逐已经十四,还剩六年时间;我这老骨头还算硬朗,说不定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想到这里,我都难受之极。 说起来是幸事也是不幸,就在昨日,我夜观天象,已瞧出自己寿数无长,恐怕就是这十天半个月的事情,所以也不敢再耽搁,便提早做准备,不至于耽误世子的大事。 我这辈子,所有亲人都远离,生怕沾上霉运,故交好友年纪也都大了,照顾自己尚且堪忧。我怕我一撒手,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拖襄王殿下给他谋个差事,能不能送他去司天台,当个小差役。司天台的生活我知道,简单清闲,正适合他,也绝对可以保他六年平安。 殿下放心,我多年悉心教导,他尽得我真传,在司天台当个九品‘漏刻博士’绝对可以胜任。他性情乖巧,也不会给宫里添麻烦的。” 蓷蒙说的诚恳急切,仿佛是在求一个莫大的恩典。 一说到从不惹麻烦,李秉瞥了蓷之逐一眼,这乖孩子果然一眼就能看分别。他跟自己、韩临渊之流相比,气质完全不同。 李僙闻言亦很惊讶,不过对蓷蒙的话也毫不怀疑,应道: “这事交给我,绝对没有问题。不过令孙既然承了蓷大人的本事,当个九品‘漏刻博士’实在是太屈才了,我看,可以从‘中官监侯’开始做起。” 蓷蒙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岂敢岂敢。他年纪还小,做不来的。” 司天台里官职众多,最高为司天台主事,其下共分五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和中官。每一官,从上到下,又有官正、副正、保章、监候、司历、灵台郎、挈壶正、司辰、漏刻博士、漏刻生。 最高的中官正,是正五品上,漏刻生为从九品下。 李僙倒是觉得,如果蓷之逐真的得了蓷蒙真传,这点官职便是委屈他了,如果年纪稍大点,做个保章也不是不可。当下让蓷蒙不要推辞。 “之逐,快谢谢襄王殿下。”蓷蒙心里最后的一块石头落地,满意的点头,对李僙全是感激。 蓷之逐十分听话,叩头谢恩:“谢谢襄王殿下。”他的动作总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更像半个丫头。 “如此,就算我今日离去,也再没什么放不下了。”说完,他起身,掀开那隔间的门帘: “世子殿下,请随我来!” —————————————————————— 勘误:前面写“钦天监”,这个称谓是错的,唐朝同类机构叫做“太史局”或“司天台”,隶属于秘书省。最高官员,应该是主事。 本来想把在蓷蒙这里的事情一章写完。这章需要查的资料有点太多了,时间不够,只能分成两章。 二十章 三相不容熊犀现 “三金锁脉”这种秘术施展起来,容不得打扰。等蓷蒙领着李秉进屋。另外四人都守在门口。 安子本来想和蓷之逐聊点什么,看着襄王和糜歆都不说话,还是忍住了,也静静的呆着。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都屏气凝神,听着门那边的动静。 且说这内屋居然只有外边客厅的一半大小,房间一角放着小床,左旁边立个柜子,右边放一个小桌。 小桌正中,原本只放着一个糙木烛台,不过今天这烛台被在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三金锁脉”需要的诸般物件。 两个三彩瓷瓮,分别装着新鲜鹿血和上等徽墨墨泥;旁边三个细釉白素瓷碗里,是金银铜粉;后排有四个干净的琉璃药钵,供调和墨泥之用;最边上一个笔格,架着着粗细不同的三种狼毫笔,每种都备了两只。 地面上,学着先前在子午宗的样子,放着一张四方白帛。 这些都是王府按照蓷蒙的要求备好的。只看器具规格,比在子午宗的时候考究了不知道多少倍。 蓷蒙打开两个瓮,鹿血的腥味溢了出来。他取了鹿血和墨泥,混在琉璃药钵里,调和均匀,混成暗红色。 然后连《三金锁脉》的手稿也没有看,提笔蘸着暗红墨泥,在白布上画出那些奇怪的图纹,和子午宗时候的一模一样。这个术式他看了很多遍,早已经烂熟于心。 一笔一划将术式描绘完,落了笔,他让李秉脱去上衣,坐在其正中心;自己又开始用药钵调和三种粉末和墨泥,每样都是一小碗。 客厅之中,糜歆、李僙、安子、蓷之逐都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透过细微的门缝,安子试图瞥清里面发生的事情,不过角度尴尬,只能看见那个桌子上陈列的东西,和蓷蒙偶尔一闪而过的身影。 “叮、叮、叮、叮。” 屋内两人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听见药杵碰在琉璃药钵上清脆的声响。 沉寂了一段时间,终于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世子殿下,你身上的术式也画完了。请推出双掌,我以真气在你体内引导的时候,不要抵抗,放轻松就好。” 这声音刚完,接着就是对掌的清响。 “紫铜开道,周游全身,束奇经八脉,凝气滞法; 白银为柱,汇积常穴,阻十二正经,沉淤经络; 黄金称王,沉入丹田,封十方气海,困闭周天; 凭我一身修为,缚你全身真气。 鬼谷之术,无象无行! 开!” 这咒诀引导之时,屋内淡淡的紫光、白光、黄光交错闪过。屋外几人透过门缝也看的清楚。 糜歆是术法高手,坐在客厅内亦能感受到内屋两股强烈的真气扰动。 “三金为引,入定成环。闭!” “定!” 一字落成,屋内的光芒瞬间熄灭,紧接着传来李秉厚重的呼吸声。 “呼!总算是成了。”又听蓷蒙说道:“你们都进来吧。” 这话音之间,呼吸厚重且不匀称,李僙和糜歆都很明显的察觉出来。果然进门就瞧着他面色惨白,几乎要累得虚脱。 “比我想象的难的多。看这个术式的繁杂程度,应该用不到我全部的真气才对。看来……是真的老了。” 他指着李秉的手腕又道:“三金之环,每人一生只能成一次,紫铜、白银之环,你之前已经成过。如今只有这黄金一环了。不过你放心,按照我们修为的差异,它撑个三五年,应该没有问题。” 说了这么些话,蓷蒙原本平静的面容,也出现了一丝挣扎,额头上一层厚厚的汗水,顺着眉心,流到鼻尖,这寒冬腊月之中,倒是少见。 可能是体力不支,他倒退一步,坐在床上,喘着粗气,一手扶在墙上。 “哦。”李秉只回了一个字,他的面容,同样很奇怪。 曾经公羊无际的真气入体,是刚劲有力,术法成了之后,浑身的真气都感觉不到,丹田气海空无一物,是真的有效。 这次蓷蒙的真气入体,是绵柔厚重,无穷无尽,要比公羊无际的浩瀚十倍不止。这术法成了之后,手上的金环确实在,而且比之前的紫铜一环更加明显,可为什么体内的真气却依旧能感觉到。 并且能很仔细的体味出来,那些真气被蓷蒙的真气强行压制之后,一直在抵抗,越生越多,搅的李秉经络和丹田大乱。 他原本还想再说话,五脏六腑翻腾不息,只怕一开口就要呕出来。 李僙和糜歆也看出李秉面容的奇怪——眼睛紧闭,眼鼻拧在一起,下巴不断在颤抖。 “秉儿。你没事吧!” 李秉沉默不语,怕李僙担心,淡淡摇头。 倒是旁边,蓷蒙一直按住自己的胸口,不断的顺气。忽然间,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蓷之逐站在他身前,被这鲜血喷了一脸。 毫无征兆的,蓷蒙的身子抽搐两下,缓缓回头看了李僙一眼,眼睛瞪得老大:“原来……那劫数应在这里!” 说完,他伸手去摸蓷之逐的脸。嘴角微动,原本还想再最后叮嘱几句,可身子就这么瘫软下去,倒在床上,再也不动。临死前,那手也没有摸到蓷之逐的脸上。 “爷爷!爷爷!” 这边蓷之逐抱着蓷蒙的身子,用力摇了摇,失声恸哭;那边李秉也终于睁开了眼睛,两股血痕从眼睛里淌出来,鼻孔,耳朵,嘴角也溢出血迹。 浑身抽搐,七窍流血,看起来,是大大不妙。 “啊!”他难受的大叫,用右手手腕猛的砸向地面。 左手顺手捡起一个琉璃药钵,对准手腕,猛的砸去,一连三下,每次都准准打在金环之上。 这手上的力道太大,将琉璃碗震碎,右手腕子也被打的血肉模糊。 这依旧不解痛,他握着手里的琉璃碎片,当做刀子使,连连捅在那金环之上,刀刀切在血管上,鲜红带着些许金粉的血液,汩汩直流。 李僙被吓得不清,一把拉住李秉的手,再这么砍下去,那手可就真的废了。糜歆反应也快,撕了地上一条白布,连忙把手腕给他包上。 “啊!!!父王!我疼啊!!手腕!疼!钻心的疼!!” 七孔依旧在流血,眼里更是血泪,唰唰流下来,李秉不住的呜咽。 李僙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着安子喊:“快回王府,告诉阿彩,让她拿我的腰牌去宫里请最好的太医。要全都请来!” 又对着糜歆喊道:“去找西明寺,般若堂的首座——清延大师来。要快!” 安子和糜歆应声,立刻离开。 李秉的右手握拳,一直在不停的颤抖,要不是李僙用蛮力拉着,恐怕就会不断的拍打在地面上。 他不断的啜泣,剧痛之下,他将右手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量捏着拳头。 这锥心的痛感越来越深,一团黑色的真气从他的皮肤上浮现出来,笼罩在胳膊上,从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腕,终止于那金环。 黑色越来越浓,将整个胳膊都笼罩在其中。手腕上的金环,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发出金色的辉光。 李秉将手臂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捏成拳头,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 金光越来越旺,黑色的气息也越来越浓,两股气息似乎在猛烈的对抗,连李僙都觉察出了那两道气息散发出的扰动。 “嘣!” 一道金光炸裂,无数金粉扬在空中,这金环居然碎了! 李秉呕出血,鲜红之中,混着黑色、金色的点点光芒。 他身子晃了两晃,似乎得到了解脱,看了李僙一眼,身体无力的瘫软下去。 李僙抱起他,连忙冲出房间,一路狂奔,直指西明寺跑,连瞧一眼蓷蒙的尸身也没顾上。 **** 傍晚,长安东市‘观渭楼’三层的雅间里,三人聚在一起。 “宫里传来消息了。” 正中说话这人,正是陈青牛,他拿出一张细细的纸条,交给旁边的胖壮汉子——这人正是在年终尾祭行刺的头目之一,使浑天锤的“融教西四堂·熊尊者”。 他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便其交给对桌的灰白头发人——这人则是那天和李僙正面敌对的外功横练高手——“融教西四堂·犀尊者”。 犀尊者看完纸条,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按照密信上所说,今日襄王世子去了司天台蓷家,应该是要再次施展《三金锁脉》的术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受了重伤,蓷蒙死了,襄王家世子躺在西明寺里,也昏迷不醒。” 熊尊者接着说道: “《三相经》中黑、白、黄三卷上的武术互斥,真气相遇互相比斗,更会反噬修行者。 这襄王世子得了‘前任傲徒(即孙无亦)’的真传,练了《玄冥黑经》中的《白雪内经》的人,体力的真气,都是‘地幽气’。那今天的事情,难道是说,蓷蒙的真气是‘玄黄气’。所以他练的,的确是《玄黄七术》中的《观星》? 可是,前任八徒传下来的消息,不是确认过蓷蒙和《观星之术》无关吗?” 陈青牛摇摇头:“上一代八徒之间的事情,已经不可考证了。现在既然又有了线索,就要去查查。熊尊者,你走一趟吧!如果真的有《观星之术》的帛书,一定要设法拿回来。” 虽说三人都是西四堂的下属,但这三人之中,明显陈青牛的地位要略高些,可以对另外两人发号施令。 “交给我吧。”犀尊者又问:“关于那个襄王世子,龙尊者没有传话来说要怎么办吗?那一页《白雪内经》的正本,要不要取回?” “龙尊者和右魂使,都说暂时不要动他。反正这功夫练了之后,终究会爆体而亡。 前任傲徒‘孙无亦’,没有进入帛书,靠着云起宗那位前辈的手稿,都能参悟《白雪内经》的奥义。如此天纵奇才,都逃不过最终爆体而亡的命运。他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白雪内经》属‘风’,现在“风之阵”的位置都还没找到,也不急于一时。等李秉亡故之后,我们只要确保这经书能拿回来就好。” 熊尊者点头:“如此就放心了。今晚风声太紧,恐怕襄王府的人在蓷蒙府上,我明日再去查探,反正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他的孙子身上,也不怕跟丢!” **** 长安·蓷蒙府邸 在襄王府的帮助下,很快蓷府就被改成了灵堂——黑帐白纱,紫香红蜡,正中是个大大的奠字。 原本蓷蒙自己已经在长寿店订了一套寿材棺板,彩姨还是买了一套最好的。又把灵堂照着蓷蒙生前“正四品司天台主事”的官职,将寿衣陪葬一切,按照礼制布置整齐,还请了些僧人跪在灵台前,为其超度祈福。 彩姨找了个阴阳画师,对着遗容画了遗像,也算给蓷之逐留个念想。 蓷蒙生前几乎没有什么好友,最多就是些坊间近邻来看看,略微悼念。 蓷之逐一身斩衰丧服,已经哭成泪人。他本就体弱,心肺均不好,几度晕厥。 彩姨陪着蓷之逐这可怜的孩子,不断安慰他。 十多个下人,里外帮忙,襄王府里的二管事也在这里,总揽一切总。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这身后事,总不至于显得太冷清。 过了不久,等着左邻右舍走了,彩姨也去了西明寺看李秉,只剩下些王府的人还留在帮忙照应。 夜色已经很深,一个紫衣少妇,带着紫纱斗笠,从门口走来,径直走到灵堂正中。 她解下斗笠,露出正脸,气质冰冷深沉,容颜可谓绝世之美。 她跪在蒲团上,对着蓷蒙的尸身叩了三个头,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 终于等到她起来,阴阳管事,高喊一声:“家属答谢!” 蓷之逐走上前,悲痛欲绝,行了谢礼,又问:“这位姨姨不曾见过,可是我爷爷的远亲?” 少妇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配饰,递给蓷之逐。 那是一条白绳,上面结了七个小指尖大小的绳结,最尾处绑着一颗圆润的实心白玉珠。 “恩人故去,特意前来辞别!这件东西,曾经是蓷蒙先生的旧物。烦劳你替我放入他的寿棺中。” 这少妇双手合十,站在棺前,闭眼默哀。 蓷之逐也没见过这个物件,将东西放在棺材里面,回身又对着少妇答谢:“爷爷生前的朋友不多,谢谢你还能来看她一眼。对了,我还没请教姨姨姓名?” “我姓鹿,名紫茹!” 廿一章 狐狸露尾龙显身 西明寺内,香客不断。不过还照着常例,内院的槅门插着锁,不可随意进出。 两个小僧弥端着装满热水的铜盆,沿着走廊入了内院的一间客厢中,将水放在桌上,对着年迈的师父点点头,又径直退出去。 这屋里挤了不少人,除去围在床边的三位太医和西明寺“般若堂首座·清延法师”之外,李僙、安子、糜歆、魏泽、马学文、盈澜儿、彩姨、芣苡等等一大帮人,都静静的团座在桌边,等四人问诊。 “怎么样?”看着三位太医回身,李僙先起身相迎。 “情况稳定下来了,经脉受损严重,不过也不是不能恢复,静养几个月,不要运功,应该无虞。手腕上的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不打紧,我重新包扎好了,等上十天左右就应该可以恢复。我再开一副凝雪散,每天擦拭,也留不下疤。” 李僙瞥了一眼躺在床上依旧昏迷的李秉:“谢谢太医。那内息方面?” 为首的太医没有回应,反而是看了般若堂的清延法师一眼,示意让他来说。 “阿弥陀佛。气海无恙,内功也没有损伤,反而真气还很充盈。只不过他的真气在体内乱窜,不得章法,内息十分混乱,我为他顺气几次,似乎效果也不好。不过目前看来,都是暂时的,不必着急,歇息几天会慢慢平复。” 看着彩姨应该取为李秉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李僙将大师拉倒一边:“那照大师看,犬子的奇怪内功,可有办法解啊?” 清延大师,沉思片刻,微微摇头: “照殿下所言,世子练的内功应该是‘白雪内经’一脉。这武功是‘云起宗’绝学,我虽然听过,但是对其知之甚少。阿弥陀佛,恕老衲直言,我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内功,不行气,内功依旧自行增长,时时滋养身体。 这既是福,也是祸。不练功,可涨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这真气无节制的增长,总有一天会突破世子能承受的极限,到时候就注定会走火入魔,无法可解。 老衲现在是束手无策,不过倒是可以去查阅古籍,西明寺典藏甚多,能有相关记载也说不定。” 李僙听着,神色变得更加阴沉,单手行了佛礼:“那就有劳大师了。” 他和糜歆对视一眼,两人非常有默契的同时走到墙角。 糜歆知道李僙有事要吩咐,也不说话,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得:“看来,得去宫里请旨,为了秉儿,得让‘秦王殿’的老神仙们出山一趟了。” 两人真是心有灵犀,糜歆也猜到李僙会如此打算,当下点头出门:“晓得了,我这就去办!” 还不等他迈出步子,整个房间猛然晃了一下,所有人都是一惊,连昏迷中的李秉都是一声呓语。 清延面色凝重,对着众人连道:“世子殿下也快醒了,老衲就先不打扰诸位了,稍后再来为世子复诊。” 看他行色匆匆,李僙也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大师请便。” 西明寺藏经塔顶,尼朗茨旦依旧在抄经,眼下的这本,不是唐字也不是吐蕃文,竟然是梵文。格桑玉扎倚在窗扇框上,将毛笔根咬在嘴里,看着藏经塔之下,几个紫色袈裟的和尚冲入藏经塔底,无一例外,都是西明寺‘净字辈’高僧。 “这已经是两天内的第三次地动了,一次比一次来的猛。你不觉得太反常了吗?” 尼朗茨旦头也不抬:“大唐儒家有句话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虽不是佛法,但我亦觉得很有道理。” “嘁~!”格桑撇嘴,又盯着塔下:“本来还想偷着去看看,那个红布下面到底盖的是什么,可一楼一直有人守着,一刻不离开。我又不能硬闯,这心里就跟猫抓了一样,憋得我难受。” 尼朗茨旦停笔,将这本抄完的经书合上,将抄好的临本,放在一边等墨迹干涸。随手拿起一摞书的下一本,先随手翻了翻,漫不经心说道:“不是那红布藏了什么,是这塔底下藏了什么!” “诶!”格桑回过神,从窗台上跳下,凑到尼朗茨旦身边:“阿叔,你知道什么是不是?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所以就让你静心抄经。等你对佛法的领悟够深,武功够高的时候,只靠那天地动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能猜到下面是什么东西,何须去看。”尼朗茨旦笑着,用笔杆敲了一下格桑的脑袋,指了指地上那六摞经书: “你看看,光是我想抄的就还有一百二十多本,再加上密宗之前遗失的典籍,又有几百本。你要在那干看着,不帮忙,这几天我可抄不完了。” “没劲!”格桑朝他吐舌头做鬼脸,悻悻离开:“抄不完,就慢慢抄呗,反正时间还早。” 尼朗茨旦做了短暂的休息,长呼出一口气,就算他武功高强,每天这么坐着七八个时辰,一动不动,不断抄经,也累的够呛: “怕是没几天了。等初六,朝廷恢复早朝,就要召见吐蕃使者,那之后再想回来西明寺,怕是不容易。千年的佛家经典,都集于一塔,如此良机,一旦错过,就再没有了。” 他说话间,翻到那本书的尾页,看到上面的私印,惊喜叫到:“哇!这本果然是玄奘法师的亲笔手稿!还是他去天竺取经之后的感悟!哇!哇!哇!”他惊讶的连连大叫,兴奋到眼眶都充血。这可是在别处都看不到的宝贝。 格桑不理会这个,疑惑的问道:“你是说,这次会盟和谈,两边会谈不拢?所以使节队伍被召见之后,我们会被赶走?” 尼朗茨旦用手摸着扉页上的每一个字迹,看的入神,字里行间,都感觉如同玄奘正坐在他对面亲传一般,一时感悟入境,竟然连格桑的话也没听见。 格桑急躁,看他没有反应,一连又问了两次,还是不见动静,就上手去拍他肩膀。 尼朗茨旦回过神来,即便脾气好如他,居然也有些发怒:“好不容易,有了一点顿悟的感觉,又被你给搅了。”他虽觉得可惜,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原本可能还有三分希望。但如果前两天的传言属实,说睦王被囚禁府中。这会盟机会就没可能了。” “哦?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太子没了睦王这个绊脚石,才是真正的储君。结果这个储君议政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吐蕃求和。天下要怎么看他?事到如今,大唐对吐蕃,是打的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原来如此!”格桑似懂非懂,他虽然急躁,但心思单纯,这些权谋的东西,说不定还不如安子见解深刻。 看着塔下一群和尚出来,神色慌张。他忽的一笑:“这一连两天,地动越来越剧烈,西明寺的和尚好像也摆不平这事情。这么一想,多等几天我就知道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了。” “我看未必。”尼朗茨旦这半天一直不抄经,捧着玄奘法师的手稿,看了又看,满眼都是喜欢: “清延法师的佛法仍在我之上。有他在,这塔下的东西乱不了。只不过这两天还不能完全平静下来而已。” “哦?比你还厉害吗?”他看着塔下那金色袈裟的和尚也从塔内出来,走入客厢,正是清延法师。 格桑又道:“那个老和尚,又去看世子了。也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前两天比武,还打的难舍难分,怎么忽然就要病死了?这样岂不是又少了一个对手?” “死不了。那天抬他进来的时候,他浑身真气暴虐的程度,我这一辈子也只见过不到十次,无一例外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迹象。这其中缘由,倒是比塔下面的东西,更让我好奇。” “那要不,我去看看?”格桑开玩笑道,又瞧见尼朗茨旦对那本书爱不释手: “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这本书。不如我帮你顺走好了。带回吐蕃去!看你那痴迷的样子……啧啧啧……” “胡闹!” **** “嗖~!” 一个人影从郑国公府上闪过。 两个门墙边的府兵听到点动静,连忙抬头,却什么也没瞧见。 “怎么样?”瞧着鱼令徽进门,鱼朝恩先问了情况。 “都通知到了,长安近便的门派,落英门,碧针阁、三汶三守,初五之前,都会入京。 宫里也再次传来消息,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初五晚上,酉时交接之后,‘安福门’当值的两队禁军,都是睦王的人,会打开城门,作为内应。” 鱼朝恩心中石头落地,笑着坐在椅上,忽然回过头来:“这消息来源,你确认过了吗?” 鱼令徽将密信递给他:“没有问题,落款笔迹、私印、暗号一样都不差。送信的也是睦王埋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我认得他。” “那好!我们就等初五了。”他笑的开心,用瓷杯盖拨了拨茶叶,牛饮一口。 “父亲,所以我们真的要帮睦王?” 鱼令徽嗤笑出来:“傻孩子,怎么可能!睦王表面贤德,实际上心狠手辣。我们帮他登上皇位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我们,因为我们知道他全部的秘密。” 他诡谲一笑,一掌拍在鱼令徽肩头:“等到了初五,睦王开了城门,先让这些江湖门派杀进宫。宫内一乱,我们再以平叛的名义进宫驰援,杀了太子和黄帝,保护皇后。等到天亮,做个矫诏,力保皇后的嫡子为登基。 皇后没有权柄,又不懂政务,新皇也是一个六岁的娃娃。她们母子两一方面怕各位皇子王爷篡位,自己后半辈子无所仪仗,另一方面又没本事揽下朝纲。到时候,天下还是不是由得我们摆弄吗? 所以我要你再去做一件事,通知那些休沐在家的禁军,说已经截获密报,可能有人密谋在初五造反,让他们做好准备。 儿啊,这以后的天下,就是你的。” **** 另一边,皇宫·临照殿。 殿内只有两人。 李选奋笔疾书,不抬头对身边的大宫女道:“湉浈,这封信我写完,你要立刻送出去。越快越好。” 湉浈看着上面的字迹,疑惑问道:“要让牛尊者他们帮忙吗?牛尊者轻功了得,或许能更快些。” “千万不要,这件事和融教的计划无关,是我的私事。也不要让他们知道。” 李选越写越急,心中暗道:也许,现在不暴露我的身份,又能救李秉的也只有你了! 他将信写好,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吹吹干,藏入信封,火漆封口,在信封上写上: “洛阳·非派堂口·韩临渊·亲启!” —————————— 怎么样,龙尊者的真身,你们猜到了吗?  廿二章 雕雪鎏虹曾相识 皇城之中,各种机构数不胜数。前隋朝的体制是三省六部九寺。到了唐代,九寺的职能大多数都被六部取代,多有名无实。只作为一种政权延续的象征。 不过这其中的一部分,不仅延续了下来,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重要性比从前更加突出。 宗正寺,掌管皇帝宗室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管理道士、僧侣。而其最重要的场所之一,便是太庙。 最早太庙只是供奉皇帝先祖及历代皇帝的地方。后来为了表彰有卓越功勋的臣子,也允许其牌位立于皇帝牌位两侧,同享香火祭拜,称为“配享太庙”,是官员死后最高殊荣。 太庙共有六殿: 正中是大殿,供奉历代皇帝神位。 其背后是后殿:多是些辅助机构——祧庙、神厨、神库、宰牲亭、治牲房等。 左配殿供奉有功皇族,右配殿供奉异姓功臣神位。 对每一任的皇帝,能配享太庙者,少则一两人,至多也不超过十人,有了盖世之功,才能与帝王共享香火。 除了大殿、后殿、左右配殿之外,略微远些的地方,还有两个配殿——“百贤祠”和“千夫子庙”。 这两个祠堂祭拜的,也是历朝有功之人: 官位三品以上,又有卓著功勋者,不论文官武将,都可以配享“百贤祠”。说是百贤,实际早已经超了百人。 官位三品以下,或是在野的能人、大家,可以配享“千夫子庙”,大概供奉着七百多人的灵位。 此配殿二者,虽然不同受帝王香火,但每月初一十五,都有专职官员祭拜,不至断了香火,做孤魂野鬼,算是对有功之人的一种慰藉。 原本蓷蒙荣休前是“正四品司天台主事”,依例只能入“千夫子庙”,还是襄王心中有愧,上书请奏追封升品。入“百贤祠”。 念在其前后侍奉过三朝,兢兢业业从未出错,又因司天台属于“太常寺”,最终定追封了正三品“太常寺卿”,这牌位才落入了百贤祠中。 祠内,一个白色素净绸衣的身影,跪在蒲团上,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之后又起身,点了三支清香,对着一个排位拜了拜,将香敬在鼎里,站在排位前默哀一会,半晌才从里面出来。 这人正是李秉。 他刚要出门,迎面碰着一位公公,领了瘦小少年进来,刚好在门口撞上。 “啊~!是你啊!”李秉认出了来人,先打了招呼。 那太监眼神明亮,先问了世子安好。 他身边的少年,一身斩缞丧服,也学着样子行礼:“见过世子殿下。我来这祭拜爷爷。”这人声音低沉,正是蓷之逐。 不知道是因为外面寒风凌冽,还是他刚刚哭过,原本细嫩的脸面上已经皴了一层,苍白的皮肤上,泛着淡淡血痕。 按例,对入太庙的有功之臣,亡故七日内可每日入宫祭拜,之后七七之内,每到一个七日,都可以入宫,无需另行请旨。 “你叫我李秉就好了。你爷爷的事情,实在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心中万分愧疚,还请节哀!”李秉说话之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和缓慢。 “没关系的。这事不怪你,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爷爷几日前就说是到了他偿债的时候了。他年轻时曾擅动过改命术法,来生轮回只能遁入畜生道。所以至于早一天走,晚一天走,爷爷看的很开了……”蓷之逐看着李秉,目光真挚: “倒是你,身体受了那么大的损伤,还能来记得开一下爷爷,我很感激。我本还以为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人走茶凉,帮忙之后就忘了。没想到……。世子殿下,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蓷之逐说的诚恳。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的意思都已经表达清楚,互相解开心结,一时的沉默胜过了千言万语。 “蓷大人走了。不知道你还在长安有没有其他的亲人?”李秉挂心道。 “没有了,我没有亲人,爷爷也没有。不过邻居张大伯和几个婶婶关系亲近一些。他们这几日都很照顾我。” 李秉听完,心中更不是滋味。要是自己没有找上门去,蓷之逐现在的生活,说不定要幸福的多,而如今,只剩下了孤零零一个人。 “嗯!年后,你就要去司天台了,一切都已经打点好,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你尽管说。”他本来是想帮忙,可是这话刚说出口,又觉得太过市侩,连道: “其实司天台那个地方,平时也不忙,没事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和安子,还有马学文和魏泽,我们年纪相近。可以多走动走动,也互相有个照应。”一想到蓷蒙曾说蓷之逐只剩下几年光景,他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 暗忖:知道自己快死,不知道蓷之逐是会变的洒脱,还是忧郁。总希望自己能对他帮上一点忙,以表歉意。 “谢谢。”蓷之逐点头道谢:“等爷爷的事情完了,我再去府上道谢。如果没有贵府帮忙,爷爷的身后事也不会这么风光。” 李秉似乎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点头行礼后,便离开了。刚走两步,忽然又听得背后蓷之逐喊住他:“世子殿下!” 他靠近李秉,轻声说道:“近几日,你多小翼一些。长安可能有大事发生,尤其是和宫里沾边的事情,千万注意。” “哦?你是说……?” “我也说不清……只是心中有个疑影。” 李秉谢过他,从百贤祠出来,径直往宫城外走,一路低头,心中有事。 这短短两天,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太多,心中忽然萧索起来。这三金锁脉的术法,之前已经完成了,即便最后金环碎掉,也意味着这“三金锁脉”的术法,在李秉身上,不会再起作用了。 即便再找西明寺的清延大师施展一次,也不会起作用。 这该如何是好?今日已经初四,还有十天,就到了月中。 李秉忽然之间,有点理解蓷之逐的感觉了。那个一切终结的日子,就在眼前,想着想着,多少有点害怕。 也不知道宫里去请“秦王殿”老神仙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就到了宫门口。魏泽、马学文、安子都等在那里。 看他一脸愁容,安子先开口了:“秉儿哥,你还好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没事,碰见蓷之逐,刚好聊了两句。” 倒是马学文,一巴掌“拍”在李秉肩头:“你是真厉害,御医明明说你要卧床休养十来日,这才第二日,你就恢复如初了?” “诶!你小心点!你看秉儿哥的脸色,明明就还虚着,你那手上没轻没重的!”魏泽一把拽下马学文的胳膊: “我看,秉儿哥心情还不很好。我们找个地方去开心开心。渭河新来了一艘花船‘邻香苑’,排了一只十国舞,大食、天竺、水陆真腊、拉吉普特、木尔坦,都是些平时不容易见到的异域舞姬。不如我们去看看?正好给安子兄弟,开开荤?”说着,一脸坏笑。 长安的街市,一如往昔的热闹,两边的叫卖声,似乎比昨日还要吵杂些,只不过李秉已经没有心思。 心中有郁结,一草一木,皆成虚妄。 “我有些不舒服,要不你们去吧。我想回去歇歇……” ****** 隋朝无道而亡,所以唐初的时候,太宗陛下曾明令限制长安洛阳青楼招摇过市。 声色场所在城内偃旗息鼓,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汤汤渭河上便开始有了花船,一艘开了先例,三艘,五艘,越来越多。 因是城外,所以不归城卫军管辖,浪荡公子、骚人墨客,可以尽情放纵。 几年前,这渭河上游便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每每入夜,从东岸到西岸,花船上的红灯笼梁成一片,如同漫天繁星一般。站在远处望去,这一江清水也被灯笼染成嫣红。 今夜,其中一艘五帆大船最为显眼,舷上白漆着三个大字“邻香苑”。 一青年,武功高卓,远远站在岸边,只是一步飞起,踏上舷板,“唔吱……”一声轻响,他落在船的二层舱门前。 老鸨看着这人如此厉害,也不敢怠慢,连忙走到跟前,堆起笑容,好言好语道:“这位公子也是来看‘十国舞’的吗?不好意思,今天有位大爷已经包场了,如果要看的话,要等明日了。” 青年似乎对这种地方有些反感,瞥一眼老鸨之后,把目光投向船舱里投出的人影:“没事,我找的就是这包场之人!” 老鸨还想劝阻,却听里面那人喊道:“放他进来吧!” “吱~~!”木门滑开,这青年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里面是莺莺燕燕的歌舞,配着这大红大绿的装潢,看来哪里的花船青楼都一样。 房间正中央公子烟席地而坐,左右各搂着两个姑娘。一个咿咿呀呀哼着小曲,一个双手捧着酒杯,左飘右晃的在他身前逗乐。外围一圈各国舞姬,穿着半露不露的衣衫,配着乐师的曲调,不断的扭动身躯,时不时还靠过来,撩拨这位大款爷。 能整船包下‘邻香苑’一晚,少说也得五千贯钱,即便是世家公子,也没有几个能这样挥金如土的。 款爷一身黑袍,面色有几分醉意,瘫软着身子,看到这公子进来,轻轻拍了两个姑娘的后背:“你们先出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叫你们进来伺候。”声音阴柔,有几分不像男人声。 他又指了指那一群舞姬:“让他们也出去吧。”说罢从前面的小茶几上拿起一个锦袋,扔到地上。 袋子上绣着小花,只有巴掌大,没封口,被他这么一扔,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三十来颗各色宝石珠子。 这些舞姬也都是些“有见识”的人,珠子刚现了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纷纷上去抢。 阴柔男子见状,轻蔑一笑,对着刚来的公子道:“你看看她们……多么简单,几颗珠子就能让这么开心。” 姑娘们拾完了珠子,欢笑着、挥舞着衣袖,从那公子身边走过,一身浓郁的脂粉味让他不禁侧目,这里实在不是他这样刻板的人喜欢呆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我在渭河上呆了十日,每天都换一艘船。坐在舱里,实在闲的发慌,一直都在想,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再见面。”阴柔男子懒散着身子,右手成掌,指了指小茶几,示意请他也坐到地上。 公子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再走近一步的意思:“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夜里需要你帮忙。我一早会来接你,晚上有大事发生,你做好准备,酬劳照旧。” 这年轻公子,正是鱼令徽。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听背后传来声音:“你这就要走了么?我可没答应要去。” 鱼令徽微微皱眉,回过身,瞧他一眼,略有愠色:“事成之后,除了原本约定的酬劳,我另外封五万贯给你。这样如何?” 阴柔公子淡淡一笑,缓缓起身:“你也知道我在乎的可不是钱。若是要钱,我在外面随便接一单生意,拿到的钱可比这个多的多。” 这人正是在蜀中,刺杀“蜀风商会”前会长姜承乾的凶手——公子烟。若无孙无亦援手,李秉、安子怕是也早已死在他的一双匕首之下。 他走到鱼令徽身边,轻轻勾了勾他纶巾之下的头发,又绕到背后,嗅了、一下他的肩膀,长吸一口气,凑到耳边低声细语:“你心里也清楚的,不论我为睦王办事,还是为郑国公办事,无非是因为你。” 鱼令徽已经眉头已经挤成倒八,将要发怒,还是强忍了下来,闭上双眼,压着一腔怒火:“花船上这么多姑娘,你若嫌不够,我便再给你找些来。” 公子烟低哼一声:“这些女人都只是些玩物罢了,伺候还成,要服侍我,她们可不够格。”说罢,他的左手轻轻的搭在鱼令徽肩上,还未落实,却被一把拨开。 “你到底想怎样。” 公子烟却不顾他的反抗,双手重新轻抚在他的上臂:“明知故问!” 鱼令徽的后齿已经咬的紧紧的,两拳紧握,腕子已经微微发颤,又听他继续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哼哼~!” 这笑声刚出口,公子烟已经飘到他身后。 速度之快,他竟然毫无察觉,忽然看着一手楼在自己腰间,当下也不再忍让,一手拧住那手腕,回身一记飞退:“滚开!” 公子烟见状,笑出声来:“哎呀~!这么快发火了。”说罢,伸手抓向鱼令徽的领口。 鱼令徽已经狂怒,大喝一声“滚”,他自忖武功已经是江湖一等一的水平,一连三拳,却连连公子烟的边都没摸到,更是怒火中烧。 公子烟看他气急的样子,莞尔一笑:“你这样可打不过我。”话音未落,他的身躯再次凭空消失。 “簌!”一声柔响,他居然绕到鱼令徽背后扯开了他的腰带,躲开三步远之后,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鱼令徽的衣服没了腰带束缚,从中央散开,露出两寸宽的身躯来,健硕的胸脯中央勾勒出一条明显的深壑,这条线之下,小腹上的一纵三横,四段线条的轮廓更是明显。 公子烟咽了一口唾沫,沉重的呼吸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他拿起那条天蓝色的腰带,放在鼻尖,用力吸了一口气:“呼!嘶……!好香!” 不等他再说话,鱼令徽已经暴怒到极致,一手拿过桌上的一对匕首:“要你狗命!” 公子烟微微后退一步,手拿腰带,用力一抖,腰带顿时化为武器,攻向鱼令徽喉头 鱼令徽拿着匕首一挥,对准丝绸腰带中心将其一劈为二,转身刺向公子烟。 公子烟身法变得更加鬼魅,凌空倒悬越过他头顶,双手抓住他的肩上的衣衫,顺着身势猛然一拽。 鱼令徽的外衣就这样被拽到肩下,整个上身都露了出来。他冷哼一声,拿着匕首一刺,逼的公子烟松手,借着他还未站稳,再次攻向心脏。 公子烟右手一掌拍在他手腕上,将右手匕首震飞,左手顺势而上,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腕,用上十成力道,用力一晃。 这手腕关节上被加了力道,痛的鱼令徽也不能抵抗。另一只匕首也握不住,脱手飞出。 不等他再反抗,公子烟抓着他双腕,借势反手一拧,将他的双手束在背后。这力道巨大,逼得他不得不跪在地上,否则双臂就要被拧废。 鱼令徽弓着身子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用力挣了两挣,却全然无效,只得任人宰割。即便怒火攻心,却无计可施。 “你看,你武功还差的远!”公子烟凑到他身边,鬼魅的笑了一声:“我这一对匕首,‘雕雪’‘鎏虹’,别人碰了,是要砍手砍脚,死无全尸的。不过你嘛……你要喜欢,送你也可以。” 说完他松开双手,拾起地上的一对匕首,插回腰间。 “明天一早,我等你来接我!” 听着这话,鱼令徽站在门口停留了一瞬,转而“嘭”一声猛的关上门。 “呼!”公子烟又席地而坐,长叹一口气后,整顿的面容,用力拍了两下手掌,对着门外朗声道: “春兰、秋菊、夏冬春。想要赏钱的,赶紧进来了。” ———————————————————— 查资料时候,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发现: “秦朝以宦官负责政务的机构称为寺,汉朝则成为九卿的官署的通称。佛教传入汉朝,佛像最早在鸿胪寺供奉,因而佛教的庙宇后来被称为寺。” 我之前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些机构都要叫什么寺,什么寺。原来这个因果关系是反的啊。。。 这一章应该不算禁忌话题吧,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写了。 如果违规,我再来改。 这个月更得慢是慢了一点,质量可一点没缩水,对吧~! 廿三章 眼前苦难终幻去 李秉回王府之后,情绪低落,精神也不太好,刚过了晌午就说累了要休息。安子一个人百无聊赖,想着再过几天,松柔柔兄妹也要离开长安,不如趁着这个空闲再去看看两人。 一个人在路上默默踟蹰,走过繁华的长街,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不经意间又想到自己未来的打算,这个问题近几日不断的在脑海盘桓。 松柔柔、李秉、王府、子午宗,这拉拉杂杂的关系混在一起,似乎每一条都足以左右自己的命运。至于以后自己要干什么,好像已经有了点想法,又好像没有。未来如此模糊,心里总是不太安定。 以前是过一天算一天,现在真的不一样了,得为自己打算,得为柔柔打算。 他想的出神,眼光一瞥,似乎有个疑影在后头跟着。他猛然回头,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妥。心中更加惊疑,说不得是自己这两天思虑太重,精神已经变得恍惚。当下不再去想,脚上用起一苇渡江的轻功,走的更疾。在路上还买了两个糖人,给柔柔带着。 松家的铁匠铺面门前清冷,过年期间别的铺子都门庭若市,倒是这兵器行当,反而萧索。 守着铺子的伙计一眼认出了安子,热情的隔着柜台喊他“安小哥”,给他问安。 安子也向他问好,却被告知:松柔柔和松柏柳去了永达堂谈事情,现下都不在。伙计让安子在后院等等,说是两人一早就出门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 一手掀开后院槅门的粗布门帘,安子的脑袋刚进后院,又听一声热情的招呼。 “哟!又来啦!” 安子站在原地一愣,看着打招呼那人的笑脸,抬头望天:“奇怪!今天太阳也没从西面出来啊!” 跟他打招呼的那人是打铁铺子的独眼伙计。以前不管谁来,他都爱答不理,寒脸冷对。今个主动打招呼,倒是好稀奇。 “嗯!来了!”安子应和一声,看着独眼伙计的笑脸,小心翼翼走上去。 寒冬腊月,他还是裸着上身,只挂着那身黑色水牛皮的围裙。 “少东家和小姐都不在,去永达堂谈事去了,一时半会且回不来。”他一边顾着手头的铁匠活,抡锤敲打着铁胚,一边跟安子说道,嘴里还哼着小调,整个身躯都在有节奏的随之律动。 安子看着那赤红的胚子,似乎是柄短刀,已经快成型了。他走到独眼伙计身旁,打量着整个锻造台——地上还有些没用完的矿料,风箱边的熔炉膛里火还旺着,胚子该是刚出炉了不久。 他凑到独眼伙计一侧,看着那粗糙的锻造手法,不免有些嗤之以鼻。不过这才更让他疑惑——明明这伙计的锻造手法比自己都差不少,可出的成品却一点不落下风,难道这关窍就在他熔炼矿石的方法里? 子午宗大多使用单一的精矿来锻造兵器,极少数会混用不同的矿来合练。虽然一直都好奇,只不过以前不熟,不好意思问。如今熟络了,这人心情又好,正好试着问问。 “总是见面,我听柔柔喊你胡大叔,还不知道胡大叔的本名。”安子也是贼精,就算心中急着想问,还是得一步一步套套关系。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你也跟着他们喊我胡大叔就可以。”他抬起手中的钳子,自己瞅了瞅上面夹着的铁胚,满意的点点头,将其送入水缸中。 “哧溜~!”这退火的一声响,极其悦耳。 “胡大叔今天可是有什么喜事?我看你心情极好。” 他将短刀捞出来,看着上面流光瑰丽的退火斑纹,还算满意。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拿起砂面石,准备抛光。 “喜事自然是有。你胡大叔漂泊半身,终于就要有个家了。”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手里的活计也越发迅速,层层铁粉从短刀上脱落,刀身也变得锃亮起来。 “那是大喜啊!恭喜恭喜!”安子道贺,心中念到:怪不得呢,原来是那事有眉目了。 柔柔之前跟安子提过一嘴,街尾有张寡妇,寡居十多年了,靠着给哥哥铺子做浆洗为生。人长得不差,身材也算是风韵犹存,干起活来又勤快。胡大叔一直对人家有意思,只不过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胡大叔没钱,又是个独眼瞎子,怕人家嚼舌头,这多少年过去,就算心里再喜欢,也没啥行动。 松柔柔之前一直嚷着要帮忙,看这情况,是说媒成功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嘿嘿,这事还多亏了小姐帮忙。等下个月张罗起来,你记得来吃酒啊!”他对着短刀一吹,扬起面上剥落的铁粉,被打磨光滑的刀身反射出一道寒光,今天连打造的兵刃也格外趁手。他满意的笑着,和之前的坏脾气伙计,简直判若两人。 “一定,一定!”安子笑着答道,瞧着机会合适,跟着问道:“胡大叔,我看你锻造的手法,似乎跟寻常的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师承何处?” 胡大叔眉毛一抖,放下手里的活,盯着安子的脸:“哦?怎么忽然这么问?”他顿了顿,不答话,反而说道:“我倒是还想问问你,看起来你也懂锻造,你是哪门哪派?” “我的门派不在中原,你可能没听过,算是兵家一脉的吧?” “兵家?兵家哪一家?”胡大叔眉头再次一扬,忽的想到一处:“不在中原,难道是北域子午宗?” “啊!”被人一猜即中,安子惊讶无比,又听胡大叔说道:“果然是!以前北海匠宗在的时候,他为三谋宫出头的事情,火冲一脉可是无人不知。你一说兵家之中擅长锻造,又不在中原。那不就是说子午宗吗?能在长安遇到个子午宗的人,倒是很稀奇。” 胡大叔碍着安子的面,也没明说:子午宗以前厉害,如今已经没落的不成样子了。中原之内还能有传人,这才是真正稀奇的地方。 安子听这话,自然也琢磨出其中的意味,只说是机缘巧合才拜入门下。又问道:“这么说,胡大叔是火冲一脉的?是哪一门啊?之前和三谋宫比锻造那几门之一吗?” 胡大叔放下手里的东西,息了炼炉,解了身上的牛皮围裙,披上个还算干净的粗布袍子,脸上不知怎么露出几分失意来:“火冲一脉的门派数不胜数。我的只是个小门小派,比子午宗还不如,而且已经散了,不提也罢!” 安子看他神情古怪,心中其中当另有隐情。既然不愿意说,再问下去也无意义。不如直奔主题。 “我师父曾经说,矿石要越精越好。纯度越高,锻造出来武器才的品相才会好。但是上次似乎你是将几种不同的矿石混在一起,效果好像比单一的精矿还好。这是什么缘由呀。” 安子看他不答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问的太白痴,又道:“我之前听说过,有的矿石在一起熔炼会相合,有的矿石放在一起会相克。却从来没想过‘白榴石’和‘乌山铁’和‘白冈铜’能相合的。三种都是常见矿石,如果他们相合,应该所有人早就知道,并且有记载才对。” “这三种不相合。他们能放在一起,是因为还要加几种些别的东西。”胡大叔欲言又止。看着安子,念想又跑去别处,半天才道:“这其实才是我门派的秘密。” 胡大叔说话的节奏慢了下来,对着安子勾了勾手指,带他走到院中那个兵器架旁边,又道: “你师父说的没错,矿石越纯,品相越好。不过个别情况下,就算不是纯矿,也能打出好武器来。比如曾经的‘青铜’,就是紫铜矿和锡矿混炼。这样的武器不仅耐磨,更不易锈蚀,也就是你所说的矿石相合。 其实除了青铜,还有不少其他的矿石,也都相合,只不过配比还有熔炼方法都要求严格,不如青铜那么随意,应用也没有青铜那么广泛,所以鲜为人知。 这其实也是我曾经门派的专长,研究各种不同矿石的相合性质。我们称其为——合金之术!” 胡大叔拿起兵器架上的长刀,正是他第一次见安子时,打造的那一柄。 “你看这柄刀,用的就是我曾经门派研究出来最成功的一种配方。锻造出来的兵器,不仅锋利,断面也更亮堂些,而且百年不锈。”说着他把刀放到安子身前:“你看看,是不是很好?” 安子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柄刀的刀锋,有一种特别的质感,和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嘿嘿!”胡大叔一脸坏笑:“就像你看到的,这个熔炼方子,主料是‘乌山铁’,辅以‘白榴石’和‘白冈铜’。不过要是简单的把三种矿石熔在一起,当然是不行,这其中还要讲究比例,放入的顺序、时间、温度把控等等,除此之外,还得加一点点别的东西。 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这些方子都是千万次试验摸索出来的。光看是看不会的,任何步骤差一点点都做不出成品,要知道这‘合金之术’确切的方子才行。” 胡大叔说了半天,引得安子心动不已。这个合金之术,显然是子午宗里学不到的东西,而且对子午宗的锻造术,更有补益。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学。” 胡大叔瞪着安子渴求的稚嫩的脸:“你要是别派火冲弟子,拜我为师,我还能考虑考虑。但是你兵家弟子,这秘密我可不放心交给你。” “啊!”安子看着胡大叔义正言辞的神态,心中暗道可惜,甚至都开始计划着找柔柔帮忙。 “哈哈哈哈,逗你呢。门派都没了,这还有什么偷师不偷师的。”胡大叔看着安子滑稽的脸,笑的眼泪都流出来,拨起眼罩,揉揉右眼:“你是小姐和少东家的朋友,也是自己人。今日事多,改天空了,你来我慢慢教。” 安子如释重负,心中也开心:“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门派被毁前,摸索出来的合金方子,有几十种,现在我能记得的也只有三种了。” “三种也好!哪怕只学你这个乌山铁这一种,也够用了。” 松家兄妹还没回来,安子倒是和胡大叔又谈论起锻造术的各种细节来。两人想谈甚欢,只是每每说起胡大叔的门派,他总是回避,绝口不提往事,安子也不好再问。 这一聊就是两个时辰。一直等不到柔柔出现,又瞧着快到了王府开饭的饭点,安子只得先离开。 从铁匠铺出来,安子神清气爽,似乎一下看到了自己在锻造这条路上的曙光。 正高兴着,忽然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又重新浮上心头。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刚一回头,看着身后巷子边的两个身影——一个紫衫女子推着一个带轮子的木椅,站在远处的墙根下,正看着自己。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窝,定睛再次确认…… “师……师傅~!??” ———————————————— 三周没写,这一章写的很慢,而且总觉得写的不如以前好了。看来还是得多练。 不管怎么样,恢复更新之后的第一章,总算来啦。 廿四章 辛苦筹谋为何来 襄王府灯火通明,府上的下人都出去帮忙找人了,整个府里也没几个人伺候着。 “你那边怎么样?”正厅门口,李秉瞧着两人进来,赶忙迎上去,先问了魏泽一声。又瞧着盈澜儿也在,微微点头示好,问道:“澜儿,你怎么也来了?” “我今天送芣苡姐出城,刚回长安,就碰到马学文他们在四处找人,一问才知道安子出事了,就跟着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李秉很是焦急,先看了魏泽的表情,知道他还是没找到人,更加不安。回道:“今天安子一个人去了松家,过了饭点很久还没回来。我本来以为他留在松家用晚膳了,也没去找他。直到刚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派人去松家问了一下。 一问才知道,安子三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但是一直没有回来。然后我去了魏泽和学文家,他也不在。安子在长安认识的人很有限,能找到地方都找过了,不见踪影。 之后,我派人沿着松家到王府的路上,四处打听了一下。有人看见安子在申时初刻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进了一个巷子中,之后就再没有出来。那时候,我就知道,安子八成是出事了。” 李秉说完,魏泽又道:“王府的亲兵、下人,还有永达堂的伙计,把那个巷子,连同旁边的几条巷子,挨家挨户都找了个遍,一点消息也查不到。看来带走安子兄弟的人,是有备而来。” “可是,谁又会下功夫去对付安子呢?”盈澜儿思虑道:“安子这段时间不是都和你们在一起?还能惹到谁吗?” “这就不知道了。他在江湖上混的时间很长,也许是以前的仇家也不一定。”李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另一番想法:莫不是丰州的事情暴露,融教的人来找这两张黑帛书,抓我不容易,先抓了安子?如果真的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了。 盈澜儿听得心中暗惊,又问道:“报官了吗?有没有找城卫军帮忙找?你是世子,官府那边应该容易处理吧。” 魏泽自顾自倒了杯茶水,牛饮一口:“城卫军那边,秉儿哥已经知会过一声了,城门守备都有安子的画像。不光是白道,学文那边,黑道上也在打听。估计一会就有消息了。” 说话间,一个健壮如牛的身影,三两步踏上阶梯,冲入正堂之中,整个人也着急忙慌。 “消息来了!”这人正是马学文:“我道上的兄弟们,整个长安能藏人的地方都都找过了。长安几个大的黑道帮会也都打过招呼了,都不知情,看起来,不像是黑道人所为。带走安子的,应该还是江湖人士。” 说完,他又安慰李秉道:“老大,你别着急,好在已经是夜里了,长安的城门都下了钥,他们出不去的。你王府的府兵,我的兄弟们,还有永达堂的伙计,这么大的势力,要在长安找个人,还能找不到吗?” 说完,他四处瞅了瞅堂上,忽然问道李秉:“诶,襄王殿下和糜歆叔在不在?” “父王和糜叔叔今日去了宫里查睦王的案子,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要回来了。怎么了?有事?” 李僙是去了皇宫没错,表面上是说去查案子,实际上是去问“秦王殿”的消息了。为了解李秉古怪的内功,糜歆已经在宫里去找了秦王殿的联络人,可李僙还是觉得不放心,非要自己出面一趟才踏实。不过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是有点事情。要跟襄王殿下知会一声。”马学文的神情忽然变得更加严肃起来:“这次我们找安子的时候,安子没找到,倒是查到了点别的事情。长安之内,居然来了十多个门派的人,而且都是乔装打扮,住的十分分散,像是怕别人发现一样。 一开始,查到两三个门派的人,在确认他们和安子的事情无关之后,我也没太注意。但后来,越查发现人越多,粗略算下来,有几乎千人,各个都是乔装打扮,这就很不寻常了。我又派人顺着往下查了一下,居然其中不少门派,都和睦王或者郑国公(鱼朝恩)有关系。” 李秉闻言,神色古怪,沉思片刻,忽然看着马学文的眼神:“你是说……?”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睦王……可能要有动作,说不定……真要谋反!” ***** 皇宫城墙一圈,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非常时期,当有非常的防范。 襄王和糜歆骑着马,慢步从延喜门出来。 “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他的意思,是不是秉儿的经络,还不太好治?” “殿下宽心吧。他也只是个联络人而已,本来也没指望他一个‘外门弟子’能给世子瞧病。只要他能把话传回‘秦王殿’请里面坐镇的高手出面,这事应该就成了。” 李僙摇摇头:“是我担心多余了。” 他说完,忽然勒马,猛的抬头望着天上。 “怎么了?”糜歆跟着也抬头,除了一天星宿和皓月当空,其他也没瞧见什么不寻常的。 李僙回头,看着那皇宫城楼上的禁军,松了口气:“可能是我眼花了。刚才还觉得好像有人从头顶飞过,进入皇宫。” “不可能吧,城门口顶上和皇宫城墙之上,都有禁军把守,要是能有人在这么森严的守卫下,还能进入,这轻功不是冠绝天下?” “也是。走吧,现在也只能静静等着秦王殿那边的消息。” 两人踏马离开的同时,刚才从李僙头顶经过的黑影,脚尖轻轻在延喜门的屋顶上点了一下,又跃起几十丈高,没入黑夜不见。等他再次现身的时候,已经到了皇宫内的偏僻一角——临照殿。 寝宫的窗户还开着,李选对着窗外的月光,闲情逸致的信手翻着一本书稿。这书是《卢武阳集》,隋朝一位不太出名诗人的诗集。这时候雕版印刷兴起也才不久,大部分书籍还都是手抄本,这种冷僻的书目就更是了。 原本平静的夜晚,忽的一股风过,书页的一角被撩的凌乱,转瞬风又停下。 一个人影出现在李选背后,他却不以为意。 那黑影走到李选背后:“你很少看这种诗集闲书啊。”正是陈青牛。 “反正也闲来无事,就随便翻翻。”他放下手里的书。“你来这里,是都查清楚了?” “一切都跟你所料不差。先说那本《观星之术》,的确是在蓷蒙手里。蓷蒙死后,这本书应该已经留给了他的唯一孙子蓷之逐。不过目前还没见他拿出来。要不要我们动手去找找?” “暂时不要。”李选终于放下手里的书,目视陈青牛:“襄王府最近和蓷家过从甚密,现在动手,打草惊蛇,太容易暴露我们了。等蓷蒙去世这个事情平静下来,再动手不迟。 方正蓷之逐,下月起就会到宫里当值,我会派人盯着他。也不怕他走掉。” “好。”陈青牛应了一声,又道:“这第二件事,就是鱼朝恩。他果然上钩了,短短几天时间,已经召集了十多个门派,还有他曾经带的禁军队伍,全部整合好了。算下来,得有五千多人,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李选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再次翻了翻手里的诗集,简单问道:“这些人里,可有什么厉害的角色吗?” “门派众多,最主要的就是:落英门、碧针阁、三汶三守。这三派的掌门都是江湖成名的高手了。特别是三汶三守,他的掌门和左右长老,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人,实力之强,几乎和我不相上下,他们会投在睦王门下,本身也出乎我意料。 哦,对了。除此之外,鱼令徽还去找了一个人——说来有点难以置信,居然是‘雕雪鎏虹’的传人。” “是单传九门里那个‘雕雪鎏虹’吗?”李选一怔:“那个以刺杀见长的单传一脉?” “正是。” “这样才好啊。有了他,多少能弄点动静出来。也许父皇一着急,就真的开了大阵,躲入其中呢?” 这个所谓大阵,就是李选一年多计划的目的。也是融教在宫里设这一步棋的意图——找到“金之阵盘”的入口。 融教很早就探知,“七阵”之一的“金之阵盘”就在皇宫之下,但迟迟找不到入口。 这件事还要从隋朝说起:隋炀帝称帝之前,就知道长安金之阵的位置,也知道它的妙用。称帝之后,在“杨素”和“宇文化及”的帮助下,就在这“上古金之阵盘”上,建立了隋朝大兴宫。想借着金之阵的力量来保卫皇宫。 不过直到隋朝覆灭,这个大阵也没有启用过。后来唐高祖入主长安,本来想废弃大兴宫另建,却被袁天罡和李淳风看出来这“金之阵盘”的奥秘所在,这大兴宫才得以保留,又在阵法上做了修改,成了太极宫。 只不过这个阵法的入口,被一直被当做隐秘,只有不多几人知道。李选的生母,也是为了这回事情,才入了皇宫,在掖庭之中潜伏下来,打探消息。 说回这阵法,其虽然玄妙,但作用却十分鸡肋。如果是大军压境,好似安史之乱,皇帝便要早早弃宫出逃,不会躲入阵法中等死。思来想去,只有这种逼供谋反,暂时的危机,才能让有可能让皇帝启用大阵。所以融教才大费周章,布局让睦王或是郑国公来谋反。 陈青牛禀报完情况,看着李选在想事情,也不打扰。谁知,李选先问了他话:“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我只是在想,需不需要我留在这里保护你,万一明天真的……” 李选知他用意,摇头道:“就算鱼朝恩逼宫,谁又会在意一个完全不得宠的皇子呢?我没事的,你去吧。” “那……”陈青牛语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你多小心。” 说完,御起“踏岿罡步”的轻功,出了临照殿,遁入黑夜之中。 他走后不久,湉浈端着一份汤水,推门进来,看着李选发呆,轻声道:“我看殿下今天心绪不宁,就煮了碗宁神汤,殿下喝一口吧。” 李选的思绪被打断,看着汤水已经递到面前,端碗尝了一口。饶是汤药太苦,他还是放下了,只说了谢谢。 “殿下,是在想李秉的事情吧。”湉浈说道:“其实我也看的出来,殿下布了这么大的局。不单单是要测出金之阵盘的入口,也想顺带着,成全襄王和李秉。” 李选依旧沉默,算是默认了湉浈的想法。 “从殿下暗中帮睦王做大势力,为他在江湖帮派中牵线搭桥开始,我感觉到了,殿下是希望鱼朝恩谋反成功的。一旦宫内大变,襄王必定不会坐视这天下落入鱼家的手里,必定入宫平叛。 到时候睦王太子都已经去世,成年皇子中没有可用之人,襄王会借势登基也说不定。而他的独子李秉世子,自然就是太子。” “就算他不想称帝,我也有办法逼他。”李选叹了口气:“即便太子和睦王两败俱伤,我也不会有机会,大唐是不会允许一个跛脚皇子继承大统的。我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他能做到也好。” 湉浈道:“可李秉世子未必就想当皇帝,殿下何苦劳心劳力安排这么多。何况,殿下也看的出来,太子殿下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 “是好皇帝又如何,他终究不是李秉!” ———————— 改了半天,觉得这章好像还是写的有点单薄,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改了。 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廿五章 宫城内外风云变 太极宫天牢最底层的坎字房中,正中一盏油灯,噼噼啪啪的溅着火星。忽然牢房门被推开,带来一股风让这油灯上的火苗猛烈的抖动一下,转瞬又恢复如初。 “进去吧!”看管底层牢房的狱卒放两个太监进门,临了还对为首的使个眼色,略微点头之后才关上门。 两个太监一前一后,各挽着一个食盒,从台阶上慢步走下,到了栅栏跟前。 牢里的那人原本也没多留意,只以为是例行送吃食。直到为首的太监走到油灯附近,黄色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睦王才认出那人,一下扑到栅栏前,连忙道:“泉顺,怎么是你!” 这个叫泉顺的太监,便是睦王安排在太极殿的内应——太极殿是皇帝上朝议政的地方,泉顺身份低微,平日里是说不上话的,但越是简单的身份,越不容易惹人怀疑,打探或是传递消息,占着个太极殿这么重要的地方,无比方便。 “嘘~!主子,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泉顺眼神精明。刚说完,便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铜钥匙,伸手去开栅栏上的锁。另一个太监也帮忙抬着笨重的锁链,轻手轻脚,生怕发出的响声太大。 “殿下放心吧,鱼大人都安排好了。今日天牢里的当值的人,多一半都是他的人,一切都已打点好。一会主子换上太监衣服,我们偷梁换柱,送你出去和鱼大人的大军汇合。” 睦王一愣,瞧着泉顺背后的太监已经开始脱外袍,当下也会意,连忙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即便是稳重如他,到了这个节骨眼也神色也有些慌张,一边解盘扣,一边问道:“外面情况如何?鱼朝恩的人马已经进了皇宫了吗?” 泉顺也上手帮睦王换装,回道:“暂时还没有。临时出了点状况。今日一早,宫内不知因何原因,忽然换了守宫门的禁军,鱼大人原本安排打开‘安福门’的人被换掉。没了内应,现在只能强攻。” 他一边帮李述扎好腰带,一边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主子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宫外左右神威军、神策军已经集结完毕,还有江湖门派、郑国公的府兵,算起来几乎有一万人马。可比宫内留守的禁军多的多。 另外,宫内左右神武军原本也是鱼大人在暗中的势力,十队禁军,有六队都效忠殿下,人数占优。到时候里应外合,必定万无一失。” “那就好。”睦王匆忙换上太监衣服,又问了一遍:“确定这样出去不会认出来吗?” 泉顺将替身太监锁进天牢里,又把李述的衣服再理了一遍,回身道:“绝无问题。殿下,一会您跟在我后面走,把头放低些。天牢的守卫都是自己人,我来应付他们,你只管走。只是出去之后,就要小心些,这会外面正乱着,不要让别人发觉了。” “好!”睦王跟着泉顺,一人拿起一个食盒,敲了牢房大门:“守卫大哥,这边送完饭了,劳驾开下门。” 狱卒开门之后,刻意的看了一眼泉顺背后的睦王李述,两人对视一眼。那狱卒自然是察觉了睦王的身份,只是没有任何反应,只道:“我送你们出去吧!” 两人跟在狱卒之后,从最底层的天牢,一直往上走了两层,每层会经过仔细的搜查,那些狱卒无一例外都看到了李述的正脸,但又无一例外的放他通行。 李述心中暗惊:鱼朝恩在宫里能动用的势力已经如此之大了吗? 他哪里晓得,这一切都是龙尊者李选的安排,这些狱卒守卫中有不少人的确是睦王或者鱼朝恩的人手,李选算准时间,用些手段假传消息,就能动用这些人。至于剩下的个别,他也自有手段让其听命于自己。 睦王战战兢兢跟在泉顺身后出了天牢,刚出大门,还不急大喘气,就瞧着四周远处的宫殿见,火光冲天四起。 “殿下你瞧,鱼大人的内应在宫中纵火,制造混乱。我们趁乱,更容易走。” 李述刚要说话,忽然一小队禁军从天牢门口跑步经过,神色匆忙。李述连忙低头,静静站在泉顺身后。 “很好!宫内果然已经大乱,那鱼朝恩真的行动了”他在狱中最怕的就是,自己侥幸逃出之后,鱼朝恩没有按时攻打皇宫,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活生生被困死在皇宫中。 “我宫里可用的人现在还有吗?我们现在去哪,去‘安福门’跟鱼朝恩汇合吗?”李述低声说道。 “主子原本身边的人,都被困在睦王府出不来。暂时是指望不上了。”泉顺带着睦王先挑着小路走,又道: “现在不论是‘安福门’,还是‘延喜门’,鱼大人和禁军都正打的激烈。尤其是宫门口,到处都是禁军,实在太危险了。鱼大人的意思是,让主子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更他一旦攻破城门,就过来接主子。你觉得怎么样?” “也只能这样了。”李述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多少还有些猜忌,只不过这些猜忌目前都只能是猜忌,自己没有人可以动用,就算怀疑鱼家另有所图,也不得不暂时依靠他们。好在,泉顺是自己一手培植出来的心腹,他肯定不会向着鱼朝恩,跟着他自然会安全。 “不如殿下去承庆殿吧。那里离安福门近,房间多,人却少,夜间也没人走动。去那里最安全。”这话音刚落,一队“水龙队”人马从两人身边经过,推着水缸,沙桶四处救火。李述再次低头,不敢再说话,只靠着墙根走。 在去往承庆殿的路上,两人离安福门越来越近,已经隐约能听见两边人马交战的声音,果然是打的无比激烈。 “就是这里,殿下先呆着。”泉顺推开门,这是一间承庆殿的偏殿,房间不大,陈设也简陋的很,桌面上还有厚厚的一层灰,看起来是下人的房间,而且没人居住已久。 泉顺刚要点蜡烛,却被李述一把制止:“不要点蜡烛了,他引人注意。” “哦!是我考虑不周,殿下见谅。”泉顺拿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外面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主子先在这里歇着,不如先吃些东西吧。今夜说不定会很漫长。” 食盒里是些精致的小点心,和两盘看起来还不错的小菜,虽然已经凉透了,也没有水酒,但这些对李述来说,已经胜过这五天的任何一顿牢饭。 他心中不安且思虑良多,原本是没什么胃口。不过原本也已经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前几日在天牢中的饭菜又实在是难以下咽,这会儿食盒一开,肉香又散发出来,嘴里的唾液不知怎么的不住的往外溢。 他伸手掰开馒头,沾了肉汁,大快朵颐起来,毫不做作。 “那主子多保重,我出去看看情况,一会就回来接你。”泉顺退下,临了还向李述行礼。 睦王也点头,将嘴里包着的食物囫囵吞下,安慰道:“辛苦你了,等事成之后,你就是新的太监总管。” “谢谢主子提拔。”泉顺跪下行了大礼,转身出门。 睦王自顾自的吃着餐食,一盘菜还没吃完,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沉沉的,又听着墙角似乎有响声,想要起身查看。 才刚站起来,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身子连平衡也掌握不了,只能又坐回椅子上,头疼欲裂。他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忽听得窗外“轰”的一声爆燃。一股半人高的火苗凶猛的窜起来——门口有火油被点着了。 李述这才反应过来情况不对,挣扎着起身,踉跄的走到门口,双掌用力一推,门居然上锁了。 他抬腿一脚,踹在门上,居然下盘一时不稳,摔倒在地。他功夫虽算不得高明,但往日里要踹开一扇门还是轻而易举。可是今日却四肢瘫软,完全使不上劲。 刚倒在地上,胸闷气短,不及起身,忽的胃里翻腾,只觉得气血上涌,喉头一辣,一口鲜血喷出。 “原来这菜里有毒。”睦王伸手抹了嘴角的血,放在眼前一看,血液发黑,还泛着泡沫,显然是剧毒。 “好你个鱼朝恩,果然算计到我的头上了。” 屋外的火势越来越大,烧着了窗户和房梁。李述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火苗窜入房间,自己却动弹不得。 身边的桌椅被烧着,发出强烈炽烈的火光,这火光黄橙橙一片,像极了金銮殿上的龙椅。这大概是他最后一个念想。 泉顺站在承庆殿外面,一直瞧着屋里的火势已经足够大,睦王绝无生路之后才离开。 “要保护李选的身份,你就必须死。可怜啊。皇子之中,你也算有心机有城府的。可惜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在宫里要想活着,可千万不能站错了队伍。” 这便要说回‘泉顺’这人。他一早就是李选安插在李述身边的人手,后来表现精明,被三皇子相中,培养之后,又放在太极殿当耳目。 明面上为睦王打探消息,给包括鱼朝恩在内的大臣传递消息,但实际却是深藏着的李选的人马。 因为睦王把他当心腹,又完全依靠他对外传递一切消息,所以他知晓睦王的一切落款笔迹、私印、暗号,和所有计划! 这才造就了,李选可以在这个特殊时期,可以不断假冒睦王和鱼朝恩,给对方透露消息,将两边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最初分别为睦王和鱼朝恩传递油纸,商量谋反的事情开始,两边都已经落入李选的圈套而不自知,甚至连李选这么个人都没有察觉,这注定是一场压倒性的谋斗。 最好的猎人,最会隐藏自己。 另一边,甘露殿中。 甘露殿是皇帝的书房,也是散朝之后,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平日里,这是个无比安静的地方,可今夜却热闹了。不仅皇帝、太监总管都在,甚至太子李适、睿真皇后也在。 皇帝李豫在尚书房中,焦急的等待。 “从最开始的火灾,到刚才的‘左右神武军’叛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怎么还没查到是什么情况?”他本是一个宽厚的人,即便如此着急,也没有对宫人发脾气,只是不断的催问身边的太监:“再去探探!”。 “居然这么快,凌晨襄王叔才禀告了长安的异动,这还不到七个时辰,李述他们怎么敢!”太子恨的咬牙切齿。他和皇帝都是曾经经历过安史之乱的人,对那种流亡的经历无比在意。现如今,再一次面临叛乱,而且主谋还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能让他不恨。 李豫不断的在殿内踱着步子,忽然产生个念头,要让自己不要慌,冷静下来,才能稳住场面。他转而站定,开始思索对策。 这皇上一静,整个大殿也跟着安静下来。外面兵器相接,噼噼啪啪的打斗声变得明显起来。 “你们听,是不是打到甘露殿外了?”李豫更加紧张,有听得太监来报: “羽林军指挥使,忠武将军,‘宋治笕’在殿外求见。” “快传!” 禁军十卫,共计一万五千人,分: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神威军、神策军,各左右两卫。 左右神威、神策四卫,共计六千人,一直都为鱼朝恩马首是瞻,众人皆知。 神武军四千人,居然也早已被鱼朝恩招揽,成了内应。内宫纵火之后,神武军集体反叛,实在是荒谬。 龙武军两卫,还有四千人。 羽林军是禁军之首,负责皇帝的贴身护卫。虽最为精锐,但两卫加起来,人数也只有区区一千。其指挥使‘宋治笕’,也是无比忠心,一直都是禁军大统帅‘蒙海远’的左膀右臂。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启奏陛下。宫内局势已经稳定。武德殿、淑景殿被完全烧毁外,四处火情已经得到基本控制,水龙队和各宫宫人都在继续扑火。不过纵火的人还没有抓到。 叛乱的神武军已经被‘蒙将军’率领的龙武军打退,暂时得到控制。不过趁着宫内火情时,安福门和延喜门外出现了叛军,一开始只有些江湖人士,后来还有休沐的神威神策军,主使正是郑国公·鱼朝恩。 目前大门还没被攻破,蒙将军已经带禁军前去增援,派我来守卫甘露殿。只要城门不乱,甘露殿不乱,这皇宫就不会乱。” 皇帝终于略微心安,宽慰道:“很好,这样安排甚是妥帖。襄王今日一早就已经去寻求援军,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等他一来,大局可定。叛军必将失败。” 他原本说完,还想交代点什么事情,忽然话锋一转,对着宋治笕和太监总管道:“传令下去,平定叛乱之后,所有有功的将士,都有大有封赏。” “谢圣上隆恩。”宋治笕抱拳谢恩,转身退出,让将士将甘露殿团团护卫住。 宫内乱做一团,长安城中,不少百姓也已经注意到了宫内的火光,看着这一波波兵马忙慌慌的,就知道有大事发生。聪明点的,早已经躲在家里,不再出门。 城卫军也都四面巡逻起来,除了东市西市之外,不少地方都施行了宵禁。 鱼令徽带领的江湖人士,刚赶到安福门时,发现守宫门的将士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人马,而是被临时调换。不过既然已经起了势,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开始强行突袭。 鱼朝恩算的很准,自己在宫外有六千禁军,又有一千多府兵,一千多江湖人士,几乎近万兵马。反观宫内,明面上有禁军九千,和李僙上次调来的潼关守军四千(见本卷十二章),好像是人数占优。 但其实有四千人神武军是自己内应,这四千人又至少能拖住龙武军四千人。算下来,宫内可用的兵马,至多也只有五千。 两边兵力悬殊,更何况潼关守军的战力,不论是和禁军还是江湖人士相比,都要弱一截。要真打起来,自己这边是必赢的,如此紧要的关头,没理由要放弃。 既然是要强行逼宫,就无所谓之前的计划,一股脑将所有兵马都派出,才是正途。 江湖人士和禁军刚打了没多久,神威神策两队禁军也赶到,局势瞬间就向鱼朝恩军队一边倒。 即便后来蒙海远带着重新收拾齐备的“部分龙武军”增援,也只是杯水车薪。只是勉强靠着高墙,才勉强守住,时间要是再拖久一点,城门非被攻克不可。 襄王府内,李秉很是着急。父王凌晨就去找援军了,还未赶回来。看着宫门要守不住了,事关皇家生死,也只能求助于自己的结拜兄弟们。糜歆也出门,求助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 他先后拜访了魏、马、韩三家,在兄弟的带领下见了三家的家主,表明来意请求援军。这三家均是一方势力,若是能帮忙,这事容易多了。 势力最大的当属魏家,在长安少说也有两三千人的护卫镖师可以当做军队用。只是魏泽的父亲说自己家族从未偏向任何势力才在长安长久立于不败,当下好言回绝了李秉,也吩咐魏泽不许出去。 虽然不近人情,可这确实是魏家的立身之本,只做买卖,不参与任何政权斗争,当年安史之乱是这样,曾经睦王太子争斗是这样。今日鱼朝恩叛变,也是这样。 马学文的父亲听了这事也说不行:武馆是黑道势力,一直和皇宫毫无瓜葛,虽然一直想脱离黑道,却也不想做朝廷鹰犬。这次若帮忙,既违反道义,也没有实质好处,当下作罢。 马学文在堂上听着自己老爹的话便要发怒,冷哼一声就拉李秉出去,召集自己全部堂口的手下,约摸四五百人,把这事情讲了大概,吩咐弟兄们小心。说就算是死,也要帮自己结拜兄弟守住家业,一手提起自己的长斧,身先士卒。 韩临渊和其父亲都不在府上,盈澜儿领着李秉,见了非派的副掌门。 非派一直和朝廷有着不清不楚,若即若离的联系,之前正是因为“扶持武则天”上位,才立下功劳重新被朝廷重用。此番李秉表明来意之后,副掌门召集了门派里所有的门人,讲明事情,让大家决定。 几乎所有人都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谈定。虽然非派里的人大多是江湖一等一高手,奈何这本来就是一个较为松散的组织,加之前一段时间蜀中同为法家的“蜀风商会”出了大事,多数人都不在门派里,此刻也只有将近百十个高手能成行罢了。 李秉换了一身铠甲,少了三分稚气,雄壮威武。他带着这一队人马在王府门口站了一会,还不见糜歆来,正犹豫要不要派人去看看,远处哒哒的马蹄声已经响起。 “踏踏踏踏!”一队千人士兵,大步跑来,脚步声不算整齐,但整个队伍看起来颇有气势。 这正是长安城的城卫军,原本没有兵符是调不动这些人马的。可事且从权,长安城守看着宫里的火光,就直到糜歆所讲是实情,留下一千人马稳定长安城内情况之后,将所有其他城卫军集结起来,组成了这一千多人的队伍。 士卒旁边还有一队约摸五六十人的和尚,为首的正是西明寺的住持净善。净字辈的高僧一个不少,只是不见般若堂首座“清延法师”。 “哄!哄!哄!”李秉一声令下,火把一个接着一个被点燃,襄王府门前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等到两股人马集合在一起,李秉看着糜歆向他微微点头,便一跃飞上石狮子,踏在它头上,两只人马瞬间安静下来。 他右手举起“倦尘”剑,大喝一声:“军队有素,豪杰忠义,有如此队伍相助。此战,我们必胜!” “必胜!” “必胜!” 在一片呐喊声中,火光均分成两列。糜歆和西明寺住持带队进攻左路“安福门”,李秉、马学文带着非派人马进攻右路“延喜门”。 偌大的太极宫,很久没有这样喧闹了。 廿六章 忠义之师愁云卷 安福门的城楼上,鱼朝恩身穿铠甲,抽出佩剑,对着城楼上的三幅“大历”年号大旗的旗杆斩去。 只一剑,三只大旗皆跌落城门。他回身,站在城楼上睥睨遍地尸体,血流成河。这“安福门”已经被他们攻破,守备的禁军被杀的一个不剩。 “大局已定!薛掌门跟我杀入金銮殿,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他身边站着四十多岁沉默寡言,冷面不语的这人便是“三汶三守”的掌门,一身内家功夫已经归臻入境,在江湖上的名号极为响亮,也是此番征战的中坚力量。 “看来,只能你先去了,我来断后!”他原本要跟着鱼朝恩下城楼,有瞧着远处一队火把越行越近。 今夜事大,普通行人早已退散,闭门不出,这时候出现一队人马靠近宫城,分明是禁军的援军。 “还有援军来?也不知道是谁?要不要我留下帮你。” “不必,看人数不到千人,这些人我还应付的了。你先去吧,迟则有变,别让他们给跑了!我收拾完这些人就去帮你。” “好!”鱼朝恩不再犹豫,喊了一半人马,又令人关闭城门,启程杀向金銮殿方向。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近,一阵呼喊响起,糜歆的军队转眼已经攻到城门前。 一眼望尽门口的尸身堆积如山,城门又紧闭,城墙上又静的出奇,糜歆便已料到安福门已经失守。勒令全部人马退后,暂为观望。 “放箭!”一声令下,原本静谧的城墙之上,忽然露出一排弓箭手的脑袋。“嗖嗖嗖嗖!”一阵箭雨,倾盆而下。 糜歆身先士卒,飞身上前,用宽大的袖子扫开两道弓箭,大喝一声:“冲撞队去攻门,其他人掩护。” 他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匀称身材,即便轻功还有些,这臃肿的身材躲闪起来,看起来也有些滑稽。 “大家小心!”他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支翠玉毛笔,轻轻一划,凭空凝出一道墨迹凝水壁便挡在自己身前。一众箭矢射中墨汁水壁,好像陷入泥潭一般,不能伤他分毫。 “簌!”糜歆一招刚成,一道白色光柱从城楼直射而出,击在他水壁上,略作迟缓,便将其击破,又打在他身上,将他打个趔蹶。原来是薛掌门的看家功夫,隔空一掌,威力惊人。 糜歆滚着圆润的身子,翻身起来:“跟随襄王之后,很多年没有动过手了。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这儒家手段。” 他随手一挥,凭空划出四点墨迹,落在自身四周,每一斑墨迹都迅速变大,化成一个两尺大的墨潭。 潭中的墨水逐渐升起化,化为水墨人形,分别手持刀、枪、剑、戟。四个人形直起身子,转身瞧了糜歆一眼,便将武器紧握在手中,做好架势。 “儒阵!甲丁四卫!” 另一边,延喜门。 叛军势大,禁军原本已是强弩之木,蒙海远靠着剩下不到千人人,凭借高墙苦苦支撑,本已经要放弃,忽然看见楼下远处一队火光逼近,看样子该是援军,总算有了一丝希望。 这队人马冲入叛军敌阵之中,两边乱战一团,攻守在一丈宽的城楼之下,局势瞬间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噗!噗!”李秉毫不留情,抬手便杀了两个杂兵,待他再出手时,一把狭长铁剑却接下了他的剑招。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这人正是鱼令徽,一招斗毕,他趁着李秉还未全心防他,反手一招,直取李秉的喉头。 鱼令徽曾经在峨边刺杀过小喇嘛,自然认得李秉,但李秉却不识得他。 挡开这剑之后,他脚尖一点,使出“花晨月夕”刺向鱼令徽左肩。 鱼令徽早作好了防备,后退一步借势躲开,却听背后“呼!”一声,一柄双手大斧刺破风声拦腰袭来。 他避无可避,弹跳起身,一脚踏在斧背上,借力凌空倒悬越过两人,落在李秉身后。 这正是马学文的援手,他一身厚重的锁甲,百余斤的青铜大斧在手里判若无物,抡耍起来虎虎生风。他将斧头从左侧抡了个半圆挥至头顶正是蓄力,无意间却砍在一个叛军士兵身上,竟然将他劈成两爿。一斛鲜血忿在他脸上,他却眼也不眨,径直将斧头劈下,直取鱼令徽首级。 身高肩阔,面目狰狞,一身银甲浸尽鲜血鲜血,他将巨斧举过头顶的那一刹那,竟像个杀神一般。 这正是他苦修的“九曲鸢戾之术”,将人本身的戾气全部激发出来,不仅能克服恐惧,更能长时间增加体能和力量。堂堂长安黑帮的少主子,多少也有些斤两。 鱼令徽被李秉已纠缠,这一斧下来,他已经无从躲闪,只能双手举剑硬拼。 “噌!”剑身刚刚碰到斧头便被打断,巨大的冲击逼的他连退两步,身法已经大乱。 李秉心道好机会,当下全攻无守,轻踏两步,以身为剑,用力猛刺,化为一道虚影。韬剑刚刚触到鱼令徽的左胸,忽然一股力量却将鱼令徽向后拖了一步,李秉的这一剑扑了个空。 “嗖!”鱼令徽刚刚后退,一道黑影闪过,一把匕首闪着寒光,瞬间已经袭到李秉手臂。他身在半空,已经来不及变招,只得挽个剑花,让那人不能得手。 “嘶~!”那匕首如此迅捷,轻易就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狭长伤口。李秉始料未及,痛叫一声,却看手背已经汩汩流出鲜血。 “居然又是你!”那人的飘散齐肩的长发甚是好认,正是公子烟无疑。 李秉之前和他在嘉州青楼已经交过手,当时毫无还手之力。他心知这人武功以快见长,暗自揣度:即便后来有孙无亦前辈传功,还有那古怪内功自行增长,自己功力大进,现在也未必能赶上他的速度。 不待李秉思虑对策,公子烟再度攻来,李秉全然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之瞧着一个虚影在自己身边一晃,连忙使出“一天星斗”封他身位。 马学文抡起大斧正要上前帮忙,一柄断剑忽然横扫过来,逼他躲开,之后又连连快速刺出五六招,剑剑割向他右手小臂。 纵然马学文力大无穷,这百斤重的长斧耍起来也不甚灵活,他只能双手握住斧柄两端,以斧当棍,抵住攻击。 鱼令徽知他笨拙,便把断剑当做匕首使,每一招力道都不大,却越打越快,毫不给马学文喘息的机会。 此番两队兵马在城楼下都已经杀红了眼,李秉一边一味突进,鱼令徽一边全力防守,城门的守备压力大为减小。 蒙海远眼神明亮,也认出了援军中有些法家成名高手,局势似乎已经被援军压制住。他心里踏实,也从城楼上跃下,加入战局。 一个又一个的尸体倒下,一波又一波的人顶上。城门洞口仅有一丈余宽,两股势力毫不相让,未过多久,城门之下的残肢断殍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李秉和公子烟斗了十七八回合,起初完全落于下风,打了不久,他便知道这公子烟的武功只有一个快字罢了,论武学招式的精巧,比起阳月剑诀远远不及。 公子烟连连出招,攻李秉双臂。他的速度是外加横练功夫,李秉此刻能勉强跟上,却是全凭真气外放加持在肌骨之上。十几招斗下来,即便真气还算充盈,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噌”李秉用韬剑抵住公子烟的匕首,又见他一脚踢来,正想躲开,身体却有些疲惫,动作慢下来了,步法也没有跟上,被这一脚猛踹在小腹。 他倒飞出去,倒在地上,还未起身,两道闪亮的寒光已经袭向他的颈间。李秉双手持剑,横档在胸前。两人的兵器一接触,便开始角力。 匕首一丝一丝不断靠近李秉的颈部,他手臂涌出全部的力气,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但还是抵不过公子烟的力道。 “啊!”李秉狂喝一声,一股黑气从体内迸发出来,萦绕全身,将公子烟几乎震飞。 再说甘露殿中,皇帝李豫静坐在龙椅之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内心即便再慌张,也不想表露出来。 一个人影推开门,浑身是血——正是羽林军指挥使宋治笕。 “陛下,叛军来势汹汹。甘露殿大门口,禁军快要抵挡不住了。趁着现在还有些人,叛军暂时也不能将甘露殿包围起来,不然让我们护送陛下翻墙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李豫沉默不语,倒是太子毕竟年岁低些,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父王,不然就听宋将军的吧。让他护送你和母后先走。我在这里指挥禁军来断后!” 李豫微微摇头,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目视前方,冷静说道:“我相信李僙会赶来的。很快,就会赶来!” 他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对宋治笕说道:“去把殿外还在把守的禁军都叫过来。” 睿真皇后似乎明白了他的决定,走到李豫身边:“陛下这是要动用那个地方了吗?” 李豫点头,对着太子李适和身边几个太监说道:“你们过来帮忙,把这个龙椅和桌子挪开。” 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一听这话都以为这下面就是密道,全部都来帮忙。万斤重的纯金龙椅,没有十来个壮汉还真的挪不动。 搬开了巨大的海檀木书桌,又合力挪开了龙椅,掀开一丈见方的羊毛地毯,终于露出了——一副平平无奇的石板地面。 太监们心如死灰,这哪里有密道入口? 李豫双手抱着传国玉玺,轻轻放在地面上,双手捏了法诀,双眼微闭,口中轻声默念咒文,声音轻微几乎不可闻。 咒文说完,双手抚在地上,他轻声道:“金之阵,开!” 话音未落,一股一丈宽的金光从地面喷涌而出,让李豫沐浴在其中,又映照的整个甘露殿更加金碧辉煌。光柱穿透屋顶,还不停止,径直刺入漆黑夜空,直达苍穹,连带着地面都震了一下。 不论是巨大的光柱,还是地面震颤,亦或是随之而来的强大的灵力逸散,让整个长安城内,不少人都有所察觉。 安福门口,糜歆,薛掌门,还有西明寺的一众高僧看着光柱冲天而起,又慢慢消失,便知道宫内已经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长安一家客栈内,正看着经书的尼朗茨旦和格桑玉扎也被这地面一颤惊动,望向窗外的光柱,又察觉出如此强烈的灵气,淡淡一笑:“原来,这金之阵是在大唐皇宫之中!今夜比想象的还要有趣。” 临照殿宫门紧闭,感受着这地面一震,李选长呼出一口气,露出难得的笑容: “终于!开了!” ———————————— 今日状态不好,总觉的写的有点着急,不够细。改了几遍都觉得不够好,等哪天心静了,再回来改改。 明天第四卷完结,我最喜欢的角色“韩临渊”也终于要出场了。嘿嘿嘿,还有点小期待呢。 第五卷,宫内斗争将会暂时告一段落,究竟李秉的内功问题要怎么解决?李选又跟韩临渊说了什么?这一切都在第五卷揭晓! 廿七章 京都不宁,且歌且行 “呼~!”一阵凉风吹过,刚刚还露出半弦的月亮,被乌云完全挡住,整个天空,只剩下璀璨星光。 一时情急,李秉催动全身真气,原本只想和公子烟角力,不想真气居然从经络中脱出,将他震飞,又萦绕在身上,一股幽暗的黑气几乎将身体团团包裹住。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心道,这可不是他这个境界的人能办到的事情。 公子烟也是一愣,以为李秉用了什么秘法,暂时退开,瞧着背后的三五个叛军正和非派几个弟子打的难解难分,便舍了李秉,跃入其中,只是一招,便结果一名非派弟子。 李秉也跟着冲入战阵,和他缠斗到一起,又拆过三五招。 强行驾驭真气这么久,他体内真气却依旧充盈,即便是成了气候的内家高手或者术法高手,也少有如此充盈的真气。 寻常人都是靠着气海强大才能储备充盈真气,而李秉却在于这古怪功法,真气用十分,又瞬间生八分出来,源源不断。 不过这一通战斗下来,虽然体内真气还充盈,头脑的反应也依旧很快,但身体已经快要跟不上,肌肉酸困,剑招已经慢了下来。 公子烟早已经习惯这种长时间对抗,手中的“雕雪鎏虹”一招快过一招,一道寒光闪过,又几乎贴着李秉的胸口划过,几乎要得手。 倦尘正面硬抗雕雪一击,李秉身影微微后退,眼看他的鎏虹就要从自己的喉头划过,一把横刀从天而降,欲斩公子烟的手臂——正是双手持刀的蒙海远。 公子烟飘忽身法,灵巧的向右挪动,不和蒙海远硬抗,三两步绕道李秉身后,依旧想奇袭。 李秉的身体慢了,但头脑反应却依旧很快,眼角刚瞥见他的动向,回身便是一脚,横扫到公子烟腰间。 这一招力沉,公子烟闪躲不及,吃了九成九的力道。左腰疼痛难忍,他一手捂住腰间,一步退开。 趁他受伤,一个壮硕身影,从一群人中突围,三两步奔袭过来,抡起一柄双手重斧头,对准腰身横砍,大开大合,划出一轮疾风劲月,几乎要扫到公子烟的腰间。 公子烟又退一步,对着自己腰间点了两个穴道,暂时止疼,团身跳起,踩在斧头横面,借力飞跃,空中一个翻滚,落在赶来的鱼令徽身边,他后面还跟着七八个禁军叛军。 再看场上,那些城卫军或者是马学文的弟兄,战力毕竟远逊于禁军精锐,人数也不占优,已经死伤过半,非派的弟子武功略高强些,不过也折损了三分之一还多。原本还是混战,现在场面已经几乎被鱼令徽的叛军控制住了。 每一个非派高手都在应付着两个禁军,已经完全陷入颓势。 城门外尸横遍野,连门楼的城墙和厚重大门都已经被染红了,血肉和残肢飞的到处都是。 “你的脸!”马学文站在李秉身边,一转头,这才瞧见,一道黑色血管,已经从他颈部延伸到脸上,有些可怕。 李秉曾经有两道经络,在动用真气的时候,就会影响周围的血管变成黑色,便是“手阳明大肠经”和“足少阴肾经”。现在第三条“足少阳胆经”也显现出来了。 在这提醒之下,他也觉得脸上有些一样,不很舒服,不过摸了一下,似乎也什么太大影响,当下也没时间再管。 公子烟低声对着鱼令徽耳语一句,又用出他古怪的身法,想要奇袭李秉。可刚动了一步,却被蒙海远看穿,横刀一挥,断其去路。 看着李秉要上去助拳,鱼令徽也提剑攻来。一干禁军自然知道大统领蒙海远的厉害,也团团围向李秉上来。 马学文在李秉身边,抡起斧头逼退涌上来的第一人,回身一劈,斧头正好嵌入一名叛军的脑袋,斧刃几乎没没受到什么阻碍,一贯到底,将他劈成两爿,内脏散出一地。 李秉少了叛军的阻碍,和鱼令徽正面对拆起剑招来。以前的他,自然是不敌鱼令徽的剑法,可这十多招对敌下来,两人已经几乎不相上下。 他正得意,为了逼开叛军杂兵的一刀,刚扭身,就被鱼令徽瞧出破绽,一剑刺中大腿,伤口不仅出血,还有一股真气顺着伤口涌入,伤口周围瞬间麻痹了,大腿一软,几乎站不稳身形。 不过这股青色真气很快就被李秉体内的真气吞噬殆尽,腿部也重新恢复了力量。这让李秉更加谨慎,他瞟了一眼鱼令徽的剑身,现在才发觉,那青色剑身之上,又隐隐泛着青光,只是颜色相近,并不容易察觉。 这就真气直接附着在剑身之上了,他的境界,果然还是要比自己高些。 鱼令徽是内外兼修,不似公子烟全靠横练,他的内功也有些火候,已经可以做到真气完全附着在剑身的地步。 瞧着鱼令徽手里的剑,李秉心道,以前真气不能附着在剑身上,是因为我修为不够,不能将真气外放于体,不过现在真气已经在体外,不如…… 他一边缠斗,一边正思索着,分神之中,肩膀又中一刀。 他回身一剑,正是疾风之势“星行夜归”,身体上萦绕的黑色真气,顺着剑柄缠绕在“倦尘”的剑身之上。莹白的剑身本身反射的皎白月光,现下完全被李秉的黑色真气遮盖。 黑色剑身比之前又长了一寸,似乎挥起来也更轻便灵动。 “噌~!”原本只是想挑开反叛禁军的长横刀,这一剑斩下,居然将横刀硬生生砍断。 倦尘是从一品宝剑不假,可禁军标配的唐横刀也是三品级别。论硬度,也不是随便可以一剑就能斩断的。 这真气附在武器之上,居然如此威力。李秉大惊,又心道,如果还有内功心法,能学着刚才鱼令徽的真气那样,侵入体内就更厉害了。 李秉发觉这真气的妙用之后,打的越来越快,也更加得心应手,和马学文牵制鱼令徽和七八个禁军,居然一点不落下风。 这边虽然战况不错,但此时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李秉一方已经露出了极大的颓势。 城卫军和马学文的小弟折损或者是受伤不能再战的人超过八成,非派弟子也损失惨重,现在几乎每个人需要以一敌四,劣势在这种情况下,越滚越大。 李秉心中也道不妙。 忽的,凌乱但声势浩大的马蹄声在背后响起。李秉抬头看去,一大波人马赶到,为首的人是如此熟悉。 李僙的援军终于到了! 公子烟替鱼令徽挡开李秉的倦尘,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援军,一声叹息:“令徽!大势已去,走吧!” 即便现在场上还有些优势,但鱼令徽已经受了伤,现在援军也来了,这乌泱泱的一群人,怎么可能再打的过。 鱼令徽俯下身子躲开来袭,他一着不慎,手里的长剑已经被李秉击飞,又随手捡来一柄铜锤,攻向蒙海远的胸口,朝公子烟喊道:“战至最后一刻,等我父亲成事,平定了内宫,他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趁他分神之际,李秉一剑击中后背,他痛叫一声,刚要回身,又被李秉一脚踹在后腰,几乎要倒在地上。 “纳命来!”不及重新站稳,就听着身前一身大喝,抬头望去,马学文浑身鲜血,巨大的身躯屹立自己身前,大斧已经举过头顶,等这一斧落下,自己便要身首异处。 公子烟大惊失色,也不再管李秉,掷出雕雪鎏虹,当做暗器袭向马学文,大喝一声:“滚开!”三两步便要前去救援。 机不可失,马学文完全没有想躲开这两把匕首,一斧径直劈下,定要取他首级。 “嘶!”两把匕首没入他的小腹和右胸,纵然他有所准备,还是痛的叫出来,双手也失了准星。 公子烟乱中出错,又顾念鱼令徽,被李秉一剑刺中左胸。他却毫不在意,将身子从长剑中拔出,径直奔到鱼令徽身边,一把拽住他的左手,要将他拉开。 “啊~!” 一道尖锐的叫喊,撕心裂肺,穿透了整个喧闹的宫墙,直指苍穹。 公子烟最终还是慢了一步,马学文的巨斧斩下,虽未杀死鱼令徽,竟然将他的右臂齐齐砍断。 倒钩一脚踢中马学文的后颈,公子烟顺势拔出自己的匕首,一把将鱼令徽架在肩上,回头横眉看了一眼已经追来的李秉,猛冲两步走到宫墙之下,飞身跃离。 李秉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也不打算再追,看一眼依旧垂死挣扎的叛军将士,朗声大啸:“你们首领已逃,已是穷途末路,放下兵刃,免你们一死!” 另一边。 羽林军拼死抵抗,靠着地利,硬生生死守了一刻钟。 鱼朝恩集结多数力量,终于将守卫的禁军杀干净,攻破甘露殿。 他一脚踹门紧闭的店殿门,一群以为马上就坐拥天下的叛军,蜂拥入大殿内。 “什……么!” 殿内居然空无一人,所有冲进来的人都傻了眼。 看着龙椅,书桌,地毯全部都弄的乱七八糟,鱼朝恩变得急躁又愤怒起来: “一定有密道!给我搜!” 叛军四散,到处查探。鱼朝恩连忙跑到书桌前,看着桌上所有的玉玺,一一检查,传国玉玺也不再其中,他心中更是不安。 忽又听殿外人声雷动,“杀!”字不绝于耳。 他彻底慌乱了:“难道没守住?那么点援军,也守不住吗?” 叛军对李僙去找援军的事情毫不知情,还以为即将面对的敌人,只有糜歆的援军而已。 鱼朝恩再次抽出自己的佩剑,高高举起:“儿郎们!跟我出门迎敌!” 李僙、蒙海远和糜歆的队伍已经汇合,三人分别带着一支队伍,共率领着万人,将整个甘露殿团团围住。 而李秉和马学文,却不再这队伍里。 且说李僙带援军赶到之后,李秉见这人数,就知道已经平叛无忧,当下喊了马学文,点了五百人的小队,跟自己先冲入了太极宫北面,目标不是甘露殿,也不是太极殿,而是平日里无人问津的临照殿。 一路上偶尔遇到些叛军和禁军打成一团,人数都不多,李秉的队伍一路杀将过去。 不少宫殿内都照着火,即便不要火把,这熊熊火焰,也将整个皇宫照个透亮。一路上都是太监、宫女、禁军的尸身,甚至见着五皇子的尸身,粗略查探,已然气绝,李秉见状心里更着急。 终于到了临照殿的大门口,他瞧着大门紧锁,里面也没有火光,心中安定一半,疯狂拍门:“李选!李选!快开门!我是李秉!” 即便李秉是世子,按礼节,也是不能直呼皇子姓名的。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心里着急,连忙狂叫。 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李秉一连三剑,将大门的门闩劈开,带着马学文冲了进去。 刚进门,正好瞧见李选和湉浈从房门里出来。他连跑几步,也不顾铠甲上的鲜血,一把拥住李选。 李选是跛脚,这么大的力气扑在身上,一时站不稳,倒在地上,连带着李秉摔个跟头,扑在他身上。 “李秉,你的脸。“看到他脸上的黑线,李选心中咯噔一声,表情瞬间凝固,连原本的喜悦也没有了。 李秉不管这些,依旧死死抱着他,连道:“吓死我了,看着路上五皇子的尸身,我还以为你也!” 李选筋骨本身也不强,被他厚重的盔甲压的喘不过气,连忙捶李秉的铠甲,又咳嗽两声:“你要压死我了。” 李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也扶李选起来,给他顺气:“没事吧。” “没落到叛贼手里,差点让你给压死!” 他白了李秉一眼:“五哥性子烈,又自负会些武功,遇到叛军,自然是要出去大战。我可是惜命的,当然躲在宫里不出。不过,你怎么过来了,父皇怎么样了?叛军已经收服了吗?” “还不知道,我父王赶去甘露殿了,我担心你的安危,先来了这里。” 他说完,一掌拍在李选肩头,又道:“既然你没事,那我也放心了,还要赶去甘露殿增援,你自己小心。” 他急匆匆对马学文道:“学文,你留一半的人在这里保护十一皇子,剩下的跟我去甘露殿平叛!”说完,带着人马连忙出门。 李选见李秉不去甘露殿,先来临照殿,心中多了些许安慰,只道,为他筹谋的那么多,果然他也惦记着我。 这世上自己唯一的朋友心里也记挂着自己,当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可是看着李秉脸上黑色的经脉,心中又泛起了嘀咕:“临渊啊,临渊!你怎么还不回来。” 甘露殿外,一干叛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全部被肃清,似乎根本没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而是一边道倒的屠戮。 鱼朝恩双手被捆在背后,被压着跪在甘露殿门口。 叛军也都丢了武器,被援军团团围住,不敢再生出任何异望。 甘露殿地盘不小,除去太极殿,已经是整个太极宫第二大的宫殿了,居然容不下全部的援军。 “甘露殿全部叛军已经被肃清,叛军头领鱼朝恩被生擒,李述逃脱。臣弟李僙,恭请圣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李僙半跪身姿,摘下头盔,对着殿内大声道,他还不知道李述早已经被李选给灭了口。 殿内一道金光闪过,隔着窗户纸都瞧见里面的耀眼光芒。 金光转瞬暗淡下去,才见里面有人推开殿门。陛下、太子、皇后三人为首走出来。 李豫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军士,心中才长舒一口气,连忙上前扶李僙起来,挽着他的手臂道:“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洞察先机,又赶来及时,我李唐危矣。” “陛下恕罪,如果按照原本计划,只去潼关带所有驻军来,原本两个时辰前就可以赶到。不过在路上我思量再三,擅自做主,分别派人去了‘陕州’、‘耀州’和‘岐州’求援。 一来潼关守着入关中的大门,还需要看着节度使们,调走多一半驻军,本来已经很危险,如果调走全部,一旦出事,后果更不堪设想。 二来,即便调来全部的驻军,也只是勉强能应付神威神策四卫,万一鱼朝恩还有伏兵,岂非功亏一篑。如此这般,臣弟擅自做主,救援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耀州,今陕西铜川,岐州,今陕西宝鸡) 李僙又要请罪,陛下去扶着他,不让他跪下,诚恳道: “多亏你思虑周全,事先我们也确实没料到,禁军中,连左右神武卫也都听命于他,若不是你多找来这么多人,平叛也不会这么顺利。” 他外表感激,信了李僙的说辞,心中却存了个疑影:朕只给了他潼关驻军的兵符,他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居然仅靠自己传话,就能调动长安周围三个州的大部分兵力,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来宫中平乱的时间很巧,比计划晚两个时辰,若朕没有躲入“金之阵”中,而是被杀死,鱼朝恩又还没完全掌控局势,岂非他自己就可以做皇帝。 天下的兵马,多一半都曾听命于他,朝中声望也极高。若是他要继位,即便太子还活着,恐怕也斗不过他。 只是一瞬间,这么简单的一个思虑,就此在这对君臣之中,埋了深深的猜忌。 不过他城府极深,没让李僙看出一点自己的心思,只是走到鱼朝恩身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朕待你不薄,你平日狂妄骄纵,朕都念在你曾经的功劳,一一饶过。想不到,居然让你生出觊觎皇位之心,真是罪当诛九族。” 说完,他露出不忍之情:“唉,也罢。念你曾尽心伺候朕一场,朕也不想迁怒于你的族人,就给你留个全尸,赐你自尽。其他所有叛军,全部按大唐律处置。” 蒙海远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只觉得这个处罚也太轻了,不仅不诛九族,也不凌迟,还赐他自尽,这不是鼓励其他人效仿吗?这对以后的禁军管理可不是好事。 他却不知道李豫自有打算。 自太史公著《史记》后,越是贤明的君主,越在乎自己留给后世的名声。李豫也不例外,既然已经平叛了,那只要鱼朝恩死了,这个事就彻底完了,至于他是凌迟还是炮烙,并无关系。反倒是赐自尽还落个仁君的名声。也不至于在野史中有人说是他苛待贤臣,逼睦王和郑国公造反。 李豫昂首,张开双臂对着将士道:“正是因为有忠军如此,我大唐的基业才不会覆灭。今日论功行赏,所有参与平叛将士,官升一级。” 将士闻言,齐齐跪倒:“谢主隆恩。” 一个长长的夜晚,太极宫的各处建筑,多是木质结构,一场大火燃起来,将宫里各处照个透亮,还好宫殿之间,间距较大,不至于让整个太极宫分会殆尽。 平叛将士将整个皇宫的叛军肃清之后,帮着水龙队灭火,又将伤员归置好,之后才开始处理血迹,尸骨残骸,收拾焚毁的宫殿。 太极宫自隋朝灭亡之后,还没有过这么惨烈的景象。尸体堆积如山,清洗的血水流入后花园,将整个青波湖染成了赤波湖。 不过,等太阳升起之后,长安又会是车水马龙的一天。 临照殿内,马学文带着的人在清理完全部叛军之后也离开了。 李选撑着脑袋,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 湉浈端了一碗补气的汤药,走过来说道:“殿下今日也累着了,喝碗汤药补补气血,赶紧去歇着吧,再耗着,当心身体撑不住。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开阵的术法,现在连入口的位置也知道了。一切齐备,之后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殿下就别耗着了……” 李选一动不动,还是在静静的思索。 “殿下是在想李秉世子的事情?这次鱼朝恩没有得手,白费了你的一番筹谋。” 他诡谲一笑:“不着急,时间还长。而且知道襄王私自领三州之兵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比之前的更稳妥。现在只等一个人回京……”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一匹黑毛骡子驮着个白衣文士,一摇一摇,晃到了长安城的“明德门”口。 这骡子的步伐,似乎要比普通的马匹悠闲不少。 这骡子的主人,举手投足剑,也洋溢着一股慵懒之风。一身潇洒的白色暗纹竹叶袍子上,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面孔。纵然生的眉毛乌黑,眼睛明亮,瞳孔更是乌黑之中泛着淡淡紫色,也难以掩盖他的懒散模样。 瞧着大门紧闭,城楼上还有人值守,门口也积累了一些其他的平头百姓,他低声疑惑道:“不过除夕到上元节,都是没有宵禁的吗?怎么今日又锁了城门?看来是要在这干等一个时辰了。” 他牵着骡子,找个僻静地方,翻身下来,轻轻拍了拍这黑毛骡子的脑袋,说道:“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也困了,你也困了,就在这睡一会吧。” 那骡子似乎听得懂人话,乖乖蜷成一团,伏在草地上闭目睡下。 这白衣文士也枕在骡子背上,闭目养神。 “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会吧……还不知道李秉那个家伙,又惹了什么麻烦出来让我善后……” ——第四卷终—— 卷头章 一梦如是 八年前,永泰元年。 冬之初,日暖生烟,惠风和畅,好一个难得的明媚腊月天。 一堵半丈高的围墙下,一堆枯草被移开,露出个两尺大的狗洞来,一个孩童先从洞口爬进园子,四处观望,确认里面无人后,对着洞口低声喊道:“里面没人,进来吧!” 这稚童生的瘦削,一身淡蓝长命花的蜀绣袍子,绣纹都是上等蚕丝兑着银线绣的,只看行头,必定非富即贵。 他招招手,从那狗洞里,又前后跪着爬进来两人,都是孩子,高他半个头。 前面这人先起身,刚才一时不慎,袍子蹭到些的泥巴。他抬手掸了掸,那是素面浅黄的“天水缎”,不算名贵,但却是官纺的料子,寻常人家,甚至一般的世家都穿不得的。 这孩子四处打量一圈,又拍拍自己腿上的土,道:“不是说好是你的宅子吗?怎么进来还要钻狗洞?你看弄我这一身泥。这可是我‘彩姨娘’亲手给我做的,这才第一次穿,还没过过水。弄脏了,我可心疼的!” 领路的那瘦小的孩子过来帮忙拍灰:“秉儿哥,不碍事的。几天没雨没雪的,这是干泥,一拍就掉。你看……”这人正是魏泽。 李秉后面那人也跟着跪爬进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附和道:“就是呢,魏老四,怎么进你自己的园子,还要钻狗洞啊!你不是诓我们呢吧!这压根就不是你老爹送的。” “呸!我要骗你,我就叫你一声爹!”他说完,又看看狗洞:“学文,你怎么还没进来?” 只听洞里回了一声惨叫:“哎呀,快帮我一下,我卡住了。来不得来,去不得去的。” 三人蹲在洞口往里瞅瞅,一个胖壮小子脑袋和肩膀已经进了狗洞,胳膊和半截身子还卡在外面,憋的极其难受。 这洞也不深,韩临渊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又对李秉和魏泽说道:“你俩抓着我,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啦。来,一,二,三!啦!” 三人一起用力,只听“咯吱”一声,马学文的确往洞里进了一寸,可衣服也被刮破了,这下卡的更紧了。 “哎哟!停停停!快别拉了。我脖子都要扭断了,胳膊也卡住了。你们把我推出去吧,我可以翻墙进的。”马学文脸憋得通红,抬头望着韩临渊,很是滑稽。 李秉瞧马学文那体型,也觉得他是进不了这小小狗洞,便伸腿进洞里,想踹他回去。 谁知道这一脚下去,刚好踩偏,不偏不倚踹在马学文的脸上。 “哎哟!”一声惨叫。韩临渊和魏泽吧这一幕看的清楚,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李秉知道自己犯错,想强忍住笑,刚想问马学文是否无恙,可一回头,又瞧见他脸上分外清晰的鞋印,还是没忍住。 “喂!你们倒是来帮忙啊!还笑!”马学文看着前面这哥仨,又急又气,可是却无可奈何。 李秉和韩临渊一人伸一条腿踩在马学文肩上,一齐用力,终于把人顶了出去。 马学文总算得了解脱,三两步踩在墙身,一手撑在墙顶,直接翻身进来了,轻而易举。 “哎!你们瞧我这脑子,明明就能跳进来,非要跟你们钻狗洞。这下衣服又给刮破了,回去少不了一顿打。”马学文把弄了一下肩头的破布,却听韩临渊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武功好。瞎显摆啥呀!我们今天可是迷晕了先生,偷跑出来的。迷香是你找来的,就算你衣服没破,等先生醒了,告诉我老爹,我们四个回去,谁能不挨打?你两顿打并成一顿打,算起来,还赚一顿,你怕啥!” “哈哈哈哈!”四个小孩子哄笑成一团。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当真可贵。 除了魏泽,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环视一圈,里面的园林景致都还算有格调,假山上满是杂草,园林里的枯草也有一尺高,四周都是残垣断壁,荆棘丛生。 “看样子,这园子真的废弃了很久了。”韩临渊踢踢杂草丛:“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蛇?” “管他呢,我们又不是来赏花的。”李秉大大咧咧先走在前面,啧啧两声:“这园子以前应该也是显贵人家的,景致都不错,开了春,找些泥瓦匠休整休整,再重新种点花草,不费多少功夫就能修整好。 而且这里地段也好,‘广恩坊’的中心,离西市也近便。你爹送你这个当生辰礼物,真厉害。” “还是秉儿哥眼光好,要不然怎么是老大呢,就是比某些人强。”说完对着韩临渊吐舌头。又道:“这园子地段极好,要是我们从正门走,等那些家丁仆人们找来,一定能打听到我们进了园子。到时候还没玩够,就要被抓回去挨打,多不划算,所以就要钻狗洞,掩人耳目啊。” 韩临渊也跟他吐舌头,嚷嚷道:“湖呢?不是来冰嬉的吗?你这园子也没湖啊。” “在后院呢,这园子大的很,后面有个湖,绝对让你满意。前两天阿福过来看过了,说这湖已经结冰了,结实的很。这今年入冬第一次冰嬉,我挑的这个地方,还好吧!以后我们每年都能来!” 魏泽洋洋得意,说完领着三人鱼贯入后花园。 这后边收拾的就没有前院那么精致了。左岸凌乱的种着一些不知名的树木,靠湖修一座八角凉亭,整个后院多一半都是水面,还有两艘小木船,几乎完全腐朽,已经冻在冰面上了。湖西面有是一片芦苇荡,都是一人高的枯黄芦苇。 “夏天这里估计满是荷花,荷塘泛舟,这园子以前的主人还是个雅士呢。” 不听韩临渊哔哔叨叨,魏泽到后院之后就到处搜查,每棵大树周围都绕一圈。 “找到了没呀!”临渊也过来帮忙,跟着一起到处翻翻找找的。 “该死的‘啊福’。”魏泽咒骂一句:“不是忘了把我的冰刀、冰车忘了放进来吧。”说着,他已经有些慌神,急的到处乱翻。 临渊也沉不住气:“不是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 马学文一脸懵,看着李秉:“完了,那这顿打岂不是要白挨了!衣服破了,学也没上,还偷了迷香,这回去肯定是一顿毒打啊,说不定打的三天都下不来床。结果这冰嬉也没玩成,想着都难受!” “这个死阿福,看我回去不收拾他!”魏泽咬牙切齿,一锤砸在地上。 临渊不甘心,到处又找了找,忽一眼瞧着杂草堆里,露出一张蓝布的一角,颜色还鲜亮着。他连忙跑过去,拨开草丛。 “哇!找到了,在这呢!你们快来!” 草丛里藏的是四对冰刀和一辆小小的木板冰车。 “哇!哈哈哈哈哈哈!” 四个小伙伴,争先抢后每人挑一双冰刀,激动的手舞足蹈。 “快!快!快!快绑上!” 只是一瞬间,四人欢呼雀跃上了冰面,各自溜几圈。滑的如此顺畅,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偷跑出来玩了。 “我们来接大龙吧!一整年没玩过了。”魏泽迫不及待,一呼三应。 临渊的冰嬉练的最好,自然排在前面。 学文想排第二,结果被魏泽一句话顶回去:“你个子大,在前面都挡着别人了。都看不到前面,还怎么滑?”只能乖乖当个尾巴。 四人前后拉着衣服,排成一条长龙,在近处刚转几圈,临渊忽然大喊道: “哇!你们看,这湖还有活鱼!还是条金花鲤!”他眼尖腿也快,连忙掉转方向,火速追去。 这鱼受了惊吓,也加速游开,临渊哪里肯罢休,、陡然提速。 四个人玩的兴起,一时发了狂,都铆足了劲,疯狂踏冰。 大龙越滑越快,魏泽已经不能适应这么快的速度,吓得两脚不敢再动,紧紧的抓着临渊的衣服。不过还是觉得刺激,开心的放生大嚎。 这一开心,就没顾着脚下。湖面上冻住的一颗石头,不偏不倚磕在魏泽的冰刀上。他失去重心,整个人颠飞起来,落在地面上滚了两圈,滑出去好远才停下。 李秉和马学文跟在他身后,也连带着飞出去,三人连滚带爬,摔成一条直线。好在穿的都厚实,冰面也光滑,摔出去也不疼。 临渊背后少了负担,回头掉转身子倒滑,这是他的独门秘技,看着三人没事,又转头回去追金鱼:“你们三个真弱,赶紧来。一会鱼要跑的没影了!” 李秉和马学文费劲的单膝跪地,刚直起身,还没站稳,两人又同时摔个四脚朝天,倒在冰面上。这上了冰面,没人扶着,想站起身,还真不容易。 魏泽屁股摔的生疼,看着李秉两人出丑,也笑个不停。等他再回头,又看着临渊越滑越远,大喊道:“临渊你别跑的太远,朝北的那边太阳暖,冰还冻的不严实呢!” 临渊闻声扭头回来:“啊?你说啥?” 话音未落,他只听脚下“咔嚓”一声,冰面瞬间四分五裂,不等他反应,整个人已经落入水中。 “啊!”他拼命的扑腾,溅起无数水花:“救命啊!我不会……” 话还没说完,只是一刹那,水面上冒了两个泡,就再也没动静了。 李秉和马学文瞧着这场面,吓的不轻,连忙起身。魏泽也慌了神,连滚带爬,刚往裂口。只是还不及施救,冰面再次裂开。 “哗~!”三人几乎同一时间,落入水中。 魏泽离冰面最近,扑腾了两下,就抓住了冰面。刚想爬上去,可一用力,这冰面又裂开一寸,再试,再裂。 如此几番,不仅人没爬上去,锋利的碎冰还把两手割的到处都是口子,留了不少血。 冰水顺着伤口流进去,更加刺骨。他本身筋骨不强又瘦削,几乎一点肥脂也没有,在冰水里这么来回两动,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 牙齿“哒哒哒”的抽搐,他冷的浑身不断抽搐,双手也被冻得麻木,只能勉强用胳膊紧紧抓着冰面。 可冰面湿滑,魏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一点点的滑脱,没有任何办法。 他几乎滑入水中的时候,又挣扎了一下,重新抓住冰面,但这已经是最后的力气,胳膊再也使不上力气,眼看就要沉入水里。 一双强壮的胳膊抱住他的腰身,提着他往上游,还不等他在摸到冰面。那双大手托住他的屁股,用力将他整个人都抛到冰面之上,又猛推他一把,让他顺着冰面滑出很远。 “快去找人帮忙,我下去救临渊。”马学文喊了一声,再次潜下水。 魏泽终于站起身,回头一看,水面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急的眼泪直流。他颤抖着站起来,还没划出两步,身体已经冷到不受控制,又摔在冰面上。 他急得直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这么没用,我是魏老四啊。三个哥哥,都等着我去救命呢!起来!快起来!” 心有余,但双腿却不听使唤,不断的哆嗦。他猛捶几下,用力揉了揉,十分勉强的撑起身子,连滚带爬,溜冰到岸边,一手解了冰刀。放声大嚎:“救命!救命啊!”声嘶力竭。 再看李秉这边,他练过李家的“万民息”,在四个人里水性最好。他一直潜到湖底,才瞧见临渊——一动不动,连挣扎也没有。 李秉抱住临渊,原本还想踩着湖底借力猛冲一股劲,将他送上去,结果这湖底全是淤泥,不仅使不上力,还差点把自己也陷进去,只能拽着胳膊一点一点往上游。 马学文也顺着找过来,撑着临渊双腿。一人拉,一人推,将人往水面外顶。 等三人都露头出来,身子骨一接触外面,更觉得冷,李秉不敢大口呼吸,牙齿战栗:“我……我先上去拉……拉他,你从下面推。” 他爬上冰面,刚刚站稳,这冰面又裂开,他再度落入水中,不及细想,又抓着断冰,翻身上去。 不过这次却学聪明了,趴在冰面上,抓住韩临渊的衣领,用力往后拽。 马学文在水里,同时把临渊用力往上顶。他体力最好,也已经有些功夫底子,这点冷水对他来说,倒算不上什么。 两人合力将韩临渊抬出水面,先拽着他上了岸。 李秉摸了一下,已经没了呼吸,连忙用膝盖将他的胸口顶起来,不断拍其后背。 “学文,你掰开他的嘴,拉住舌头,一定要让他把水吐出来。” 李秉重重拍了两下,临渊咳了一声,呕出水来,让李秉看到希望。 “很好!继续!” 可临渊这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李秉大惊失色。临渊这次咳出来的不是水,却是血! 李秉看见地上那一滩血,脑袋里面嗡了一声,整个人都傻了——这是水已经呛到了肺里,憋炸了肺,没得救了。 感觉到韩临渊身子猛的颤抖了一下,李秉将他翻过身。 他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意识还是清醒,看一眼李秉和马学文,面露微笑,伸手去够李秉的袖子:“老大……我……” 话还没说完,又咳出一口血,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 “不!” 李秉疯狂的喊叫,一把将韩临渊扛在身上,飞奔着往外跑,还没走两步,双腿一软,反而被临渊压在地上。 马学文一把抱起临渊,扛在肩上,李秉跟在后头疯跑,夺路奔向医馆。 这一路跑,临渊的鼻腔口腔,一路滴血。 等送到医馆的时候,大夫把了脉,淡淡道:“水入了肺,已经把肺撑破了,人死了,都已经凉透了,没得救。准备后事吧!” 一群人傻傻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两个时辰后,李、马、魏三家长辈得知消息,带着人上非派负荆请罪的时候,又听下人说韩临渊活了过来。 李秉坐在临渊的床边看着他。 “临渊,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刚才可吓死我了。” “还好!只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第一章 五颗琉璃念珠 且说皇宫一役,惊天地,泣鬼神,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因为世人都以为是睦王联合鱼朝恩的叛乱,后人便称其为“睦王宫变”。 长安城北的乱葬岗,腐肉堆积成山,一里外都能闻到尸臭。还是京兆尹冒着大不韪,上书道:“如此多的尸体,露天堆积在一起,极易生瘟疫。即便是叛军,也该挖个坑埋了,撒上石灰,否则这灾瘟入了城,更是大麻烦。” 皇帝虽然恨这些人入骨,可最终还是允了,又拨了一笔银子,购置大量生石灰,整个坑里都铺了厚厚一层。 非派的讣告称,那一夜间,共丧生五十九人,重伤二十人,轻伤无数。几乎折损了整个非派,最精锐的长安堂口三分之一的力量,不可不谓惨烈。 这虽然代价极大,但回报亦丰。 皇帝封了带头救驾的非派副宗主一个四品“明威将军”。虽然是个无实权的虚职,但品级却高。以后不仅可以领着朝廷俸禄,更是可以使用官道,或在官驿落脚,户籍也从民籍变成仕籍,这其中的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韩临渊的老爹虽然未出什么力量,甚至人都不在长安,但这事非派功劳巨大,不能封了副宗主,却不封正宗主。反正都是虚职,索性也封了一个正四品。其他参与者,也都有封赏,牺牲的更是追封了高阶官衔,让遗属可每年领些体恤银子,不至于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这黄澄澄的三卷圣旨册封名录念下来,一时间,非派风光无限。 不过这些都是小恩小惠。真正要紧的,是圣旨上的另外两事: 其一,希望非派推举三人,入门下省。 其中一人为从五品“左谏议大夫”。这职位虽不高,但是却是一个日日可以直达天听的位置。所谓“讽朝政之得失,谏皇帝之功过”,正是谏议大夫的职责。这正就意味着,非派正式被大唐皇帝认可,成了皇帝的智囊。一人为谏议大夫,则是整个非派都有了倚仗。 另外两人则出任“补阙”和“拾遗”两个官职,都是言官,位置低于谏议大夫,也不必每日上朝。 所谓“补阙”,官名来自“言国家有过阙而补正之”,仅仅是从七品。不过听官名,便知其重要。而“拾遗”的品秩更低,只是从八品下。当年,杜甫也曾是这个官职,于是才有了日后“杜拾遗”的别称。 这第二事,便是要非派推举两人,则要出任东宫·家令寺卿的职位,是从七品的官衔。 东宫设有三寺: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原本是和三省六部九寺中的职能对应。不过多少年演变下来,东宫三寺和大内九寺一样,已经几乎成了虚职,事情都让宦官们做了。 这个职务,实地里便是给太子出谋划策、料理事物的角色,虽不如正三品的太子宾客那样正式隆重,但的的确确是一个要和太子朝夕相处,谈天说地的位置。这日后太子一旦继位,身边亲信哪还能没有个飞黄腾达的一天,其中意味,谁觉不出? 这皇帝也算是对非派不薄,不仅给了当朝好处,连下一朝也备上了。 所谓功名,果然都是博出来的,没有那五十九人的血,哪有今日的非派。 非派出力了,飞鹏武馆死伤的人更多。马学文也得了一个四品将军,赏赐不少,不过对武馆里的人只封了些虚职,至于那些言官的位置,却一个没给。 这就要说到门派背景了。非派不论怎么说,都是名门望族,除了江湖,在天下文人中也有贤名,不说历朝历代非派都不断有人科举,入朝为仕,算是书香门第。单单祖上的一本《韩非子》就已经奠定了其在文人中的地位,这是一个黑道势力,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非派来历,见一卷五章) 今日已是“睦王宫变”后的第三日,到了义士下葬的日子。 非派大殿,房檐一圈都挂着白帐黑灯笼,院子里堆满花圈挽幛,正殿中间,一个大大的“奠”字之下,供着五十九个牌位,分列六行,看着令人心惊。 整个非派府邸,上至副宗主,下至低级弟子,全部都换了“五服之首”的“斩衰丧服”,示意是非派巨丧,沉重哀悼。 法家做丧事,便有法家的规矩。寻常佛教超度,木鱼念经那一套是没有的。整个灵堂很是安静,宾客礼拜过后,就会被安排到客院招待,那里面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这么大的事情,宫里自然也派人来置办,但太极宫火灾之后,四处凋敝都等着修缮,人手也是捉襟见肘。还多亏了魏泽,从永达堂抽了一堆人手,又将一应寿材、丧仪器具全部包办,全了义士们的体面。 已经是灵堂开放的最后一日,来吊唁的人比前两日更多,除了各个逝者的亲友、江湖门派,甚至还有不少文人学士。非派在各地都有学堂,一代代育人下来,已经学子满天下。这也能看出其的底蕴之深厚。 近便的门派前两日已经到了,今个来的都是远处的人。法家四门中,嘉州蜀风商会,衡州云起宗、邯郸商君门,都是今日才到。林林总总,近乎千人,非派弟子应付不来,李秉和魏泽在客院帮忙招待应酬。 按往常的习惯,下葬之前,遗体是要放在灵堂里的。不过这次人数人数太多,而且有的尸身都已经面目全非,亦或尸骨不全,太过于骇人,都停在殓房里。由专们的阴阳师或者入殓师把尸体拼接好,穿好吉服,画好妆容,躺在寿材里。 若谁真心有意,便有弟子带其去殓房见最后一面。 非派少主韩临渊和副宗主站在灵堂正前方,为前来吊唁的人一一答礼。 “飞鹏武馆少馆主——马学文到。”迎门的礼宾高喊一声。 马学文一手吊着绷带,进了灵堂,磕头跪拜,行了大礼。礼还未毕,居然落了两滴泪花在蒲团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特别是马学文这种铿锵汉子,刀斧加身而面不改色,又何曾落过眼泪。 “闳逸师父……”他呜咽的喊着名字,为全部义士行了大礼之后,又单独对着一个灵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闳逸师父”并非非派长老,但却是非派的传法师父,功夫不算特别高强,但熟读几乎所有法学典籍。当时非派宗主开私塾,六位常设的教习师父,闳逸便是其中之一。他于李、韩、马、魏四人都有师徒之谊。 十多年的师徒情谊一朝迸发,马学文哭的厉害,临渊又何尝不是,看着马学文伤心,自己的愁绪更是被带动。 高高兴兴回来一趟,结果看到的却是五十九具冷冰冰的尸体,都是平日里时时见面的叔伯兄弟,一下子全没了,世间又有几人能承受如此痛楚。 韩临渊刚拉马学文起来,又听门口喊道: “大唐太子殿下、七皇子、十一皇子到。” 一眼望去,三人迎面来,都是白丧服,就连身后的一众太监,也都是素衣带孝,可谓赤诚。 太子殿下领头,带着一众宫人行了跪礼。 刚刚三拜完毕,有太监正想起身,看着太子还在继续,也跟着将三拜变成九拜大礼。论仪制,皇家祭奠,派了太常寺的官员,又由太子出礼,行了九跪九拜这种祭奠祖宗和至贤才用的大礼,实在是给足了非派脸面。 非派副宗主也感激皇恩浩荡,恭恭敬敬跟太子还礼。 倒是韩临渊在还礼时,瞪着李选,面部抽动,似有怒意。 趁着太子和副宗主两人寒暄,李选抽身,大方走到韩临渊身边,拱手行礼: “临渊兄弟,这次多亏了非派,才让我李唐免于一难。” 非派上下都知道,这个十一皇子跟着李秉已经来过不少次,和临渊也是好友。两人寒暄,倒也不意外。 韩临渊也还礼道:“这次我去洛阳,原本也带了礼物给你,可谁知,回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礼物就给忘了。刚才还想说过两天让李秉给你送去宫里,既然你来了,就跟我去拿一下吧。” “也好!” 韩临渊带着李选,步入后院,穿过鱼肠般弯弯绕绕的庭落,才到了韩临渊的院子——“汉水滨”。 寻常时候,两人在一起可谓无话不谈,可今天一路上,韩临渊一言不发。李选心里多少也有底,跟着一路沉默。今日人多,但几乎都在前院,这后院内宅,反而冷冷清清,气氛更觉压抑。 到了门口,韩临渊先驻足开门,请李选先进去,他跟在后头,双手合上门,回身看李选,还不等他说话,抬腿猛的便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即便韩临渊也不通外功,只会术法,但这身子骨还是比李选强健的多,一脚下去,李选已经疼的不能动弹。 他护住脑袋,蜷成一团,韩临渊照着他的后背,一连踢了七八脚,还不解气,拉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用膝盖尯在他小腹,又抬手一胳膊肘抡在脸上,将他打个趔蹶,撞在墙上。 李选身子骨本就柔弱,被这么一通乱打,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不说,连喘气都难。嘴角和鼻孔都溢出血来,实在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不过即便挨了这么多打,他却一声也没吭,一滴泪也没流。看着临渊不再动手,才有气无力的道: “平日的……翩翩公子……韩临渊,打人的时候……可真……可真不像你。我们……咳……我们三个月没见面,还没……还没说两句话,就胡乱打我一顿,总有个……理由吧。” “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不清楚吗?”韩临渊怒目对着李选,似乎又要忍不住,想要开打,但看着那可怜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只道:“我问你,我非派上下五十九口的人命,是不是你杀的?” 他几近崩溃,泪花在眼里打转,一字一顿:“他们……可!都!是!我!的!兄!弟!叔!伯!啊!” 李选一手扶着凳子,尝试着拉着凳子腿起身,还后背太疼,还是没能起来,便躺着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杀他们的……是鱼朝恩的叛军。”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敢说这事和你脱的了干系?你怕是一早就算计上我们非派的人了吧!”韩临渊怒意更盛。 “这你这可冤枉我了。临渊,我至始至终也没有把你,或者非派的任何一个人算计进来,只不过是赶巧赶上了。而且……” “够了!”韩临渊怒极,转身过去,不再看他:“我不想再听你狡辩。我可真蠢,一开始知道你身份如此复杂,就该早早揭发你,怎么会留着你这个祸害在李秉身边。” 李选白皙如雪的脸上,乌青了一大片,他最终还是撑起身子,半躺在椅子上:“你今天心情不好,我理解,我也不会再跟你争辩,你要怪我就怪我吧。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问过李秉事情经过,就能知道我所言非虚。” 他仔细的揉了揉嘴角的血,又道:“我是跟着太子出来办事的,呆不了多久。就像我信中所写,李秉现在遇到了麻烦,我虽然有办法化解,但是碍于身份,不能出皇宫,很多事也不方便做。我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 他等着韩临渊回头,却失望了,只能默然道:“我有一个计划,不仅可以帮李秉解决麻烦,甚至还可以让他……” “不用。”韩临渊背对着李选,一眼也不想再看他:“你告诉我方法就好。计划由我来制定。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把我和李秉算计在其中。” “那好!”李选对韩临渊的才智也信得过,也不想再违逆他。既然韩临渊想做主,便由的他。 “这解法,一共有上中下三策,这上策便是……。”李选轻声说了办法,不过三言两语。他说完又道:“怎么样,这不仅一劳永逸,而且由我作保,几乎没有风险,甚至还能让李秉的功夫突飞猛进。” 韩临渊终于转身,轻蔑一笑:“不可能!我是不会让李秉和你们同流合污的。你的上策,于我而言,是下下策。我不同意!” 李选叹息一声,即便早知道他会有这个反应,还是忍不住失望:“那好,我们就来说说这个中策……。” 不同于上策,这个中策,李选说了很久。韩临渊也听得很仔细。说到最后,他终于点头:“这个方法听起来可以,但是我要去哪里找那些人?” 李选掏出一张宣纸递到韩临渊手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百小字:“这是我融教这么多年探查出来的消息。这么多条,只要其中一条你能查的仔细,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冷冷一笑,韩临渊的表情是无限的厌恶:“说来说去,你还是算计到我身上了。帮李秉的同时,还要为你们融教卖命!” 李选却不介怀,淡淡一笑:“看来,你是真的不再信我了。” 韩临渊不接话,又问:“除了这个呢,你的下策呢?” “下策简单,我这有一本法门,是李秉的师父‘孙无亦’的《散攻法门》,每到月圆夜前夕,李秉散去自己一身真气,可保内功不发作。但是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总有一天,快则十年,晚则二十年,这功法就不管用了。到时候李秉会走上孙无亦的老路。甚至前两个方法,到时候也解不了。” 韩临渊神思敏捷,立刻就想到关窍所在:“那这功法是否可保李秉暂时无忧?” “可以。但千万不要让李秉对其依赖。每一次散攻,实际都是变相助长‘黑冥真气’对身体的侵蚀。” “很好!我明白了,但愿你是真心帮李秉。”韩临渊了却心事,便要离开,却瞥见李选注意到了桌上的一个巴掌大的松木盒子,遂停了下来。 那盒子样式很是特别,表面的镂空雕文上,还刻着一个“选”字。 “我们只见过两次面的时候,你就能察觉出我另有身份,又用了仅仅一个月时间,单枪匹马能查出我是融教尊者。如此才智,我亦不能及。我若对你有算计,怕是也瞒不过你。” 李选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打开了松木小盒,里面是一颗雪白的琉璃珠子,做了对穿单孔。珠子里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用墨水工工整整写着八个蚊子腿般的小字。 “原来刚才在灵堂你说,要送我礼物,是真的。这个念珠,我记得李秉也有一颗的吧。” 李选将盒子里那颗珠子取出来,又道:“李秉那一颗是黄色的。里面写着:‘秉承天志,复兴李唐。’是他名字的由来。” 他说的没错,不过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实这珠子,李韩马魏四人,各有一颗,是四人在洛阳游历的时候,一起做的。 马学文的是红色的,上面写着:“侠肝义胆,天下无敌。”是他原本名字‘马无敌’的含义。 魏泽是青色,上书:“予取予求,泽被苍生。”便他父亲所说“做生意的最高境界”。若是天下人要什么,就能给什么,恩泽惠及所有人,这生意也就做成了。是魏泽名字的由来,也是他父亲对他和对永达堂的期许。 韩临渊那颗是蓝色的,里面写的是:“临渊观鱼,羡其自在。”韩临渊这个名字的本意,是其父提醒他,要时刻谨记非派的存亡就如同面临深渊一般,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接任非派之后,要小心做决策,不使非派没落。 不过他却另有一番心思,将他的名字解释成“临渊观鱼,羡其自在。”一个活脱脱的无羁性格。 “本来觉得你跟我们相熟,都是好友,这次去洛阳,特意也给你做了一个。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多了。”临渊将一把夺过木盒,扔在地上,一脚踩碎后,摔门离去。 临出门前,李选叫住他:“临渊,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了吗?” 韩临渊半回过头,双眼尽是凶光:“我不杀你,你应该心存感念才好!”说完,便离开了。 李选揉揉自己的后背,实在是疼的厉害,长叹一声,满脸惋惜:“天下唯独两个好友,又去其一!哎……” 他一手捡起念珠,上面写着:“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其实并不是李选名字的由来,也许是带着韩临渊对他的期待吧。 这话出自《礼记》礼运大同篇,选字一语双关,即说为政者,也说李选,具备贤良品德和优秀能力外,也要注重信义,与人为善,和睦相处。 “讲信修睦……”李选一笑,摇摇头:“我一个阴诡谋士……”他将珠子擦拭干净,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韩临渊出了自己厢房,又急匆匆往灵堂方向走。经过客院时,正好碰见李秉、魏泽和盈澜儿。 李秉半道截住他:“诶,我听说李选来了,就急匆匆带他去了你的‘汉水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了。李选呢?” 他说着,忽然摸了摸下巴:“嘶……。我早就觉得你们两关系不对劲,李选天生俊俏非凡,你也是清秀无比的浪荡公子。难道……你们真有龙阳之癖?怪不得每次跟他见面,他都要问你无数次……” 韩临渊心情不佳,李秉想逗他,结果还是碰上冷冰冰一张脸。对阳光洒脱的临渊来说,这种状态的确少见。 “诶,对了,他呢?”魏泽也想见李选,追问道。 “大概在茅房吧。” 李秉看着情况不对,连忙岔开话题:“对了,我说个事情。明日父王和宫里的人要送当时的援军回‘潼关’‘陕州’‘耀州’还有‘岐州’。我也会跟着,去陕州一趟。” “去陕州干嘛?”盈澜儿刚问,又反应过来:“对了,是到了你说的,要赎回‘韬剑’的时候了吧。” “是呀!趁着现在还没有到正月十五上元节。我还能管住自己,就先去一趟。送韬剑回子午宗,也可以了了心结。” 韩临渊终于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要不要我们跟你去?” “不用。这几天你哪能走的开。就是去赎个剑回来,有府兵随行,没什么事情的。两天就回来了。” 魏泽一耸肩:“我反正也没事,就跟你一起去好了。” ———————————— 新的一卷了,有上一卷的书评吗? 第二章 掬菊居 天刚敞亮起来,长安的正东“春明门”,正西“金光门”的正门已经打开。 今儿个,是送平叛有功的将士们回家的日子。鸿胪寺的吹鼓手把这仪式办的热闹,又有太子亲自出门相送以示隆重,惹来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耀州”和“岐州”的两个队伍,由七皇子领送。襄王则送另一队回“潼关”与“陕州”,李秉和魏泽也随行。 李秉倒还好,半年江湖生涯,脸上多了些刚毅和果决,领在军队前面,气势丝毫不输。魏泽特意换了一身纯黑劲装,隐去羸弱的富家公子慵懒风气,虽还稚嫩,倒也有几分俊逸。 清早出发,三个时辰后到潼关,又一个时辰,才进了陕州地界,李秉、魏泽跟李僙打个招呼,脱了队伍,改走小道。 两人都坐在高头大马上,同拉着一架马车。车里别无他物,八个一尺半的楠木箱子,里面都是黄金锭子。十万贯便是万两金,说起来不多,可等这些钱真正装在箱子里的时候,李秉也被吓了一跳,居然八箱才装下。 “秉儿哥,我说你真的不会做生意。”从队伍出来,没有那么多拘束,闲来无事,魏泽又闲聊起来: “昨天知道这个事情,我还特意问了下堂里的管事。那把‘韬剑’虽然简直连城,但的确值不到‘十万贯’,你被人给宰了。 一年前有一把“宝剑榜”拍在八十五的名剑被人拿到‘天演阁’唱卖,它比排在九十七位的‘文韬武略’四剑还要高几名。多少富贵人家抢着喊价收藏,最后也才卖了五万贯多一些。 这可是单剑的价格,你那把韬剑还是四剑之一,说破天,最多也只值三万贯,你真的买贵了。” “哦?‘宝剑榜’上的好的东西,还有人会拿出来卖吗?是哪一把?最后被谁买去了?”这些刀啊剑啊的东西,李秉原本也不甚上心。可自从去了子午宗,又开始练武之后,每每听到名剑,多少都有些心痒难耐。 “那剑比子午宗的‘文韬武略’可有名多了。是‘单传九门’之一,叫‘扼云’。” “什么!”魏泽说的轻描淡写,李秉却惊了一跳——这剑确实比韬剑要出名的多,甚至超越那剑本来‘八十五’的排名,只因为他是单传九门之一! 李秉似有回忆:“我九岁那年,‘扼云’剑主来长安找传人,父王还带我去看了比试呢。当时夺魁的人,可是风光无限,全京城多少人羡慕。我还记得,他名叫‘什么玉堂’,比我大个五六岁。这才七年,都已经没落到要买剑过活的地步了吗?” 魏泽嗤笑一声:“谁说不是呢。据说那个传人‘展玉堂’的师父去世之后,他成了烂赌鬼,欠了一屁股赌债,后来被黑道逼的卖剑还钱,之后就不知所踪了。哎!要不我老爹怎么说,这辈子什么都能沾,就是千万别沾赌。” 李秉也觉得惋惜,不光是对“展玉堂”,也是对“扼云剑”,这么有名的一把剑才卖五万多贯,要是早点知道,自己买下多好,就算不用,放在家里收藏也好。 “其实吧……我们原本也不用费这么多钱的。你父王都已经带兵从这里过了,你只要喊一声,不管什么庄子,这几千近万人给他一围,那人还不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把剑交出来?” 魏泽奸诈一笑:“反正你也说,拿你那剑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还跟融教有些关系。” “那不成土匪了?哪有那么容易。”李秉长呼一口气:“调动这么多人,总要有明目吧。别说现在手里没有证据他袭击武威衙门的人,就算有了证据,也得先报官才能师出有名。不然就这么滥用皇权,今日出兵不难,明日那些言官参我们父子的奏折就能堆成山。”说完,他连连摇头,似有不好的回忆。 “你父王权势那么大,还有人敢参呢?”魏泽这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小时候因为李秉淘气,这襄王可没少被言官弹劾。 “天底下最可怕的就是不要命的人。那些言官就是如此,巴不得哪天遇上个佞臣贪官,慷慨赴死,成全他们的千古忠名。我父王每次提起他们,都是一头包,打不得,又说不过……” 魏泽听的连连点头:“原来当了王爷,也有这么多顾虑。这样一想,那还是花钱买划算一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十万贯虽然不少,但也不算多,省了麻烦……” 他们车里拉着的数目,一个寻常人,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不吃不喝也赚不到,对魏泽来说,却真也不算多。 “其实也多亏有了这些人。”李秉话锋一转:“不然没人约束着皇权,朝廷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别的不说,就说李选的几个兄弟,一个比一个混蛋。要不然这么两年,用来用去,不是太子就是睦王。其他十多个,没有一个堪用。” 两人居然就这么随口议论皇子,也亏的这里偏僻无人,不然被听了去,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端。 “咳。现在可不是睦王了,要叫李述……”魏泽开玩笑随口纠正,可看李秉的面色凝重,似乎他又想起了三天前那个夜晚。 魏泽连忙换了话题:“刚才不是在聊剑吗?我看秉儿哥你现在用的这把剑也不错啊。”他指了指李秉马鞍上挂着的“倦尘”。 这剑魏泽也见过不少次了。不同于韬剑外表的平淡无奇,这把剑的做工精细考究,只看剑鞘,就算不懂武学的人也能知道肯定价值不菲。 取下剑递给魏泽,李秉又道:“这剑叫‘倦尘’,还是睦王,哦,不,是李述不久前送我的。原本是前朝大内收藏的名剑,是对剑之一,不过另一把遗失了,所以一直没有被取用。陛下赏给他,他就转赠给我。” “原来是对剑之一啊,怪不得看起来好像比平常的剑短一点。“魏泽抽剑比划两下,又听李秉道: “韬剑是标准的三尺长剑,而倦尘只有二尺一寸,剑身也瘦,用起来灵便些,似乎更适合女儿家,也不知道他最初的主人是谁。 不过说回大小,还属那柄‘扼云’最厉害,双手重剑,纯黑剑身上有朱砂铭文,足有四尺一寸半长,宽剑身阔,没有剑鞘,只用一块黑牛皮包裹。虽然两边剑刃都锋利无比,但看起来倒是有些像钝器。这东西背在背上,可是有几分唬人。小时候见过一次,这么多年,一直没忘记。” 两人边走边聊,顺着小路走不远,换了一条更小的路。如此几番之后,最后都算不得路,只是草里踏出来,一个一人宽的小径。这正是,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 两边从宽阔平地,逐渐变成丘陵,最后成了山地。走了一个时辰,连小径也消失了,完全变成了荒地,马车走起来,颇为费力。 “秉儿哥,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荒凉呢?这怎么看都不像有富贵人家的地方,不是走错了吧?” 李秉摊开姬子桓给画的草图,指着眼前一片稀松的竹林:“应该没错,过了前面的竹林,应该就快到了。” 果然呢,这竹林看着茂密,实际也只有不深的一层,看似其后无路,绕过这个山沟沟,眼前豁然开朗。 两排整齐的行道树分列青砖道左右两侧,每一边都是腊梅和桃树相间而种,夏日有夭夭桃花,冬日有鹅黄腊梅,终于有了几分富家宅子的感觉。 两人刚踏上青砖道,瞧着边上立一块石碑,写着: “零落成泥香消殒,不若摘花簪一支。” “哟,看不出来,这庄子的主人还是个风流雅士呢。”魏泽驾马过了青砖道,便是木拱桥,桥下都是鹅卵石和细沙,一泓浅浅溪流几乎干涸,想来夏日雨水多的时候,这里还能有些意境。 下了桥,青砖道越开越宽,不多远就是一个院落,不算大,前后两进,大概七八间屋子,屋外种了不少柳树,角落还有一个小菜园子,除了几个简单的藤蔓架之外,里面长满了枯黄杂草。 漆成素白的围墙和正黑大门放在一起,显得有些严肃古板。可门顶匾额上的“掬菊居”三个字,又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掬菊居这个名字倒是有趣。故意弄的这么拗口,倒是让我对他的主人有点好奇了。”魏泽翻身下马,瞧着台阶上的枯枝败叶,心道:这里并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不过还是敲了门。 一连敲了四遍,一次比一次声音大,但却始终无人应门。李秉下马,拉着缰绳走到门边:“果然还是来的太早了。约好的时间是二月,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早来半个月,他果然不在。” “别急!”魏泽后退两步,站在院墙边上瞅了瞅:“要不进去看看?反正也没人,万一你的剑就在里面呢?我们直接拿走岂不更好,省了十万贯,还能再买两把‘扼云’!” 李秉略作犹豫之后,刚想说好,忽然院子背后一声马嘶,高昂有力。 有马就有人,还好刚才没有冒然翻墙进去,不然又要惹出些不愉快来。李秉心道如是,带着魏泽绕到庄子背后。 那是一个破烂马棚,几根粗木简单的撑起个粗麻顶棚,正中漏了个大洞,看起来是有些日子没有修缮了。马棚里面拴着一匹马,全身雪白,高大健壮。 “这写草料是新的,马槽里的水也是满的。一定有人在。”李秉走到马儿身边,拿起草料仔细看了看,正要走,忽然觉得这马背上的马鞍好熟悉。 他轻轻摸了摸马鬃,而那马儿似乎也有回应——鼻腔猛的喷出一股热气之后,靠在李秉身边,左右扭头,扬了扬脖子上长长的鬃毛。忽的前蹄高高抬起,一声嘶啼,似要奔腾而起,拽的拴住的缰绳都是一紧,几乎要将这脆弱的马棚给扯塌。 “啊~!”原本只是觉得有些相似,可马儿如此反应之后,几乎让李秉笃定,这就是曾经自己的座驾。它原本是法家“商君门”吕臻的坐骑,在峨边县,吕臻丧身之后,李秉就一直骑着,后来又在子午宗送给拓跋赤仁,助他逃脱融教的围捕。 李秉实在想不通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难以相信。他深情的捋了捋马鬃,重新去前门,一边敲门,一边高呼“赤仁”的名字,可一连又敲数遍,还是没人应门。 他忍不住,二话不说,翻墙进去。魏泽武功稀松,只能等李秉进去开了门闩。 这院子果然不大,前院左中右各两间屋子,正中是一个花园,没什么特别。后院更小,中间一个凉亭,四周有些简单的景致陈设,角落里两三个简陋房间,看起来是杂货库房。 李秉在院子里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只能跟着魏泽逐间房子,找一圈。 整个掬菊居,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每间房子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却一切齐备,似乎不久前还有人住着。 一片乌云挡住太阳,这山坳里的庄子瞬间变的清冷起来,一阵凉风吹过,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明明应该有人的地方,偏偏没有人。魏泽有些害怕:“你说这山谷里阴森森的……这地方有这么奇怪一个园子……不会是鬼屋了吧……一会遇到鬼打墙,我们就回不去了啊……” 他越想越怕,不自觉的朝李秉靠了靠,站的更近。 忽的,后院响了两声,吓得魏泽一个激灵。李秉连忙赶去,刚过了隔墙,就瞧着院子中出现一个人,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看着他浅浅一笑。 “哈!赤仁兄!果然是你!” “李秉兄!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 李秉走近,赤仁一把拥在他肩头:“大恩不言谢,若是子午宗时没有你,我今天可活不到这里。”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赤仁……”李秉大方的介绍两人认识,他曾将这半年的江湖故事说给魏泽和马学文听。对他,魏泽多少也有些印象。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赤仁一头雾水。 “我来这可不是找你的……这次来,是跟这个庄子的主人买一把剑…。倒是你,怎么在这?” 赤仁一愣:“买剑?”这一提醒,他才幡然想起那件姬子桓顺嘴一提的事情,尴尬的大笑出声:“哦!原来是你啊!子午宗!韬剑!子桓说的冤大头,原来是你!” 他拍在李秉的肩头:“来来来,跟我下去,你就明白了。” 三人推门走进后院一间杂货房,屋内左右两边都靠墙立着个柜子,没有门,柜子里空空如野。赤仁碰了左边柜子上的机关,又走到走到右边,取下最底层的隔板。 一条黄土阶梯出现在三人面前,还没下去,就看着楼梯底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白面书生,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一身白绸衣,碧水带,青玉配,正是和第一次见李秉时,一模一样的打扮,很是精神。这人正是融教鹮尊者——姬子桓。 另一人皮肤棕黄,和赤仁一般健壮,皮肤紧绷,一丝多余油脂也没有。但性子似乎更加阴冷,一对浓密的剑眉下,目光凶狠,死死盯着李秉,显然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而他便是姬子桓的舅舅,正在被融教追杀的,东四堂堂首——豹尊者! ———————————————— 最近点击惨淡,又没有推荐。。。如果有人在盗版网站看,还请来纵横支持一下!留个书评,发个月票,给点鼓励。 爱你们! 第三章 姬家宝库有点东西 且说李秉和魏泽满脸吃惊的看着这条密道。在下面的豹尊者同样的惊异看着他们,似有猜忌。 李秉和豹尊者虽然都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没有见过面,现下也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只知道他救了赤仁。 姬子桓笑的开心,“哈哈,还真的是你,我几乎都忘了你要来赎剑的事情。赤仁之前跟我说在小海的故事,没想到救他的人居然是你,这世界可真小。” 赤仁先下了楼梯,刚到一半,看李秉和魏泽愣着,回头招呼他道:“先下来吧,我慢慢跟你解释。” 李秉略微犹豫,还是跟在他身后走下去,倒是魏泽更加谨慎,迟迟不肯动身,看豹尊者的神情,总觉得他不是一个易与之人。 “这位兄弟,你也先下来吧。现在是特殊时期,在上面不安全……”姬子桓朝魏泽喊道:“赤仁是我的生死之交。你们救了他,自然是自己人。否则我也不会把开我的密室给你看,没什么不放心的。” 瞧着李秉对自己微微点头,魏泽终于还是动身。 等两人都下来,姬子桓拉了拉一条从密室顶端垂下来的绳子,只听“咯噔”一声,刚才密道的仓门又重新封闭,严丝合缝。 “来介绍一下,你们已经见过面的。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姬子桓,他旁边这位是子桓的舅舅‘乌衣候’。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李秉。旁边这位兄弟是……” 赤仁介绍了一圈,唯独不认识魏泽,李秉连忙补充:“这是我结拜兄弟,魏泽。是跟我一起来买剑的……” 魏泽不甚专心,不住的打量这个地下密室:密室三丈见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左边贴着墙壁一排三个柜子,柜子上有不少托座,其他地方都空着,只零散的放着几个瓷器古董,做工不错,似乎值点钱。 右边散乱的放着八九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大到可以装下一人——其中贴底的放着金银锭子,中间一排古董拿油纸包好,顶面上放着些书画卷轴。看起来原本架子上那些值钱的物件,都已经被收拢在了箱子里。 密室正前方的墙上是一个巨大的木板浮雕,木料是棕色,雕着三朵牡丹花,每朵都有一人多高,旁边还有一首诗: 翠枝映叶挽玉帐, 紫冠金蕊玲珑房。 宝盘承露育珍珠, 国色天香百花王。 这诗对仗不算工整,诗文也平淡无奇,倒是那三朵牡丹雕刻的栩栩如生,上面的露珠看起来会随时滴落下来一般。 除了这些,密室正中放着两个手提灯笼,让这个密室不至于漆黑一片。 魏泽一抬头,房顶上两个碗口大的“墨家黑海石英筒”往外突出了两尺多,格外显眼。 这东西旁人或许不认识,魏泽在永达堂却见多了。原本是“北墨家”鼓捣出的奇巧机关,一个套筒,一边是黑海石片,一边是打磨好的透明石英片,两者之间又有三张琉璃片,调整安插角度和间隔,用特殊的套筒装在一起,就成了一个机关。 从其一边看,只是普通的黑海石板,漆黑一片,绝类于寻常地砖;但另一边瞧来,却是通透无物,除了光线暗淡些,几乎可以看清对面的一举一动。这东西造价不菲,即便京城里,也只有最大的那些豪门显贵才用得起。 “知道来了人,原本也没打算管。赤仁兄瞧见是你门,才放心开的门。”姬子桓看魏泽的样子,知道他也认出了这个东西,又道:“融教阴魂不散,不断的在追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找回来,我们也很小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秉一头雾水,虽然以前曾猜到拿了韬剑的姬子桓可能和融教有关系,但赤仁为什么又会在这里,而且三人似乎都在被融教追杀,这其中的缘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们边走边说。正好带你看看子桓兄的家藏!你的韬剑也在里面。”赤仁一手拿起个灯笼递给李秉,姬子桓也拿起一个,走在前面,唯独只有那个豹尊者“乌衣候”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时刻冷着脸。 “我被融教追杀的事情,要从上次在鸡鹿州见到你说起,当时我说要去见一个故人。便是从她那里,我拿到的一样融教十分想要的东西。子桓兄为了替我掩盖,却露出了马脚,被融教发觉,连累的他一同被追杀。 他们一路从鸡鹿州追我到小海,如果不是李秉兄弟你,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逃出来之后,我急于知道子桓兄的安危,就一个庄子一个庄子的去找他。甚至还跑去他舅舅在‘广州’的‘玉豹番’。发现这些所有的庄子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连一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我就猜,他可能来了这里。 我两日前赶到,一瞧他果然在这。” 姬子桓领着几人,没走几步,就停在了那一面木雕墙边: “融教一旦追杀背叛者,便会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即便是下人都不能幸免。我只能遣散所有人。像这样的密室,我不少庄子都有。不过赤仁兄猜我会来这,是因为我们曾经在这密室之中,发现了另一个密室。” 姬子桓对着李秉微微一笑,转身先后拍了拍木雕上的几个字: “翠枝映叶挽玉帐”中的“玉”; “紫冠金蕊玲珑房”中的“珑”; “宝盘承露育珍珠”中的“宝”; “国色天香百花王”中的“天”。 四字拍完,三朵牡丹微微旋转,每一朵花瓣都动了起来,原本绽放的花瓣,全都回缩。花朵变成了花苞,移动向右上角,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 “哇!”李秉啧啧称奇,这样精巧的机关,他还是第一次见。 姬子桓打着灯笼进去,李秉和魏泽跟在后面,这里面居然是一个天然溶洞。 起初洞口不大,需要躬着身子才能前行,烛光照着两边,一片乳白的石钟乳,形态各异,或成倒锥,或成圆柱,或叠成波浪,或光滑如丝。但这里还算干燥,没什么水汽。 越往里走,地势越低,逐渐变的潮湿起来,两边的石钟乳不断的滴水,偶有几滴落在脸上,冰冰凉凉,抬头望去,百十根如冰锥般的石笋倒悬在头顶,蔚为奇观。洞穴逐渐变得开阔,偶尔一段,甚至有五六尺高。 “这‘掬菊居’原本是我母亲的陪嫁庄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祖上买下来的,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密室中的密室,甚至舅舅也不知道。”姬子桓说道这里,看了走在最后的豹尊者一眼,又道:“有一次我和赤仁无意间触动了机关,发现这个地方。被吓了一跳。 这个地方又宽敞,又隐蔽。就成了我的藏宝之所。外面放的是金银珠宝,字画古董,虽然值钱,但也没什么特别。我真正的珍藏,都在这里面。这次来,就是要带他们走。你们来的时候,我们还在收拾。 这里面的东西都还没包起来,正好给你们开开眼!” 姬子桓说的眉飞色舞,每每说起这些私藏,他一脸自豪,难得找个机会炫耀。 “要全部带走?”李秉想着刚才密室里的几个大箱子,里面的东西少说也要值十数万贯,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富甲一方了。要是通通带走,恐怕也不是很容易,没有官府通牒,单单每个城池的门检就十分麻烦。 赤仁低叹:“原本子桓兄也不想走的。只不过融教势力太大,一直这样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我在室韦有些力量,而且融教在那里也没有根基,可以保证他们安全。 子桓兄来这里挑些最宝贝的东西带走。带不走的全部封存,挪到这个溶洞里。之后,就把上面的庄子还有外面的密室全部炸掉。” “啊~?”李秉一时没反应过来,乍听到这个消息,有些震惊。 “这一去室韦,就也没打算回来。这么多家当,现在带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取,不如埋起来,反正到时候我有办法找到这里。我连火冲一脉的‘开山雷’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安顿好我的这些宝贝。其实想想,还真是可惜。” 聊着聊着,狭长的洞穴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左边一半是水泊,洞顶离水面不过四五尺高,皮面上稀稀疏疏几个蓝紫色的辉光斑点,也不知道是涂了什么东西。 右边是一片开阔地带,巨大的石壁上,刻着字:“玉珑宝天”。笔法算不上好,但每个字都有一人大。 旁边还有八个小字,每个大概一臂长:“乾坤为界,万物归藏。” “好大的口气。天地之间的东西都归于这里。”魏泽是做生意的,对这句话,倒是很不以为然,世上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里又能放下多少。 “诶,我第一次来时跟你一个想法,后来发现,这个溶洞之前的主人,还真不是夸海口,一会你见了就知道。”姬子桓带着几人继续往前走:“不过,我先带你们去拿韬剑吧,顺便看看我的珍藏。” “玉珑宝天”四个大字旁边,是另一个溶洞,不断往斜上方延伸,斗折蛇行,地面并不平整,偶尔还要攀爬才能通过,不过越往上走越干燥,脚下也不算湿滑。 “还记我‘掬菊居’两边的大山吗?我们现在是在山腹之中了。” 走了不远,一行人终于到了这个通道的尽头——一个不算很大的溶洞,地面平坦,一丈长,两丈宽,但洞顶却高耸,六丈有余,手提灯笼发出的光几乎照不到顶。 除了成型的石钟乳,这溶穴壁上还有五六个的溶洞,不过都只有人脑袋大小,不能通行,倒是可以换气。 这溶洞之中陈设简单,但放的东西却多。:左手边一个很大的兵器架,从上到下,放着九八把不同兵器,右边是一个木架,放着些杂物:衣物、盾甲、符箓、丹丸、玉器,秘籍等等不一而足。 木架边上,靠墙斜放着一个巨大的漆黑盒子,一人高,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怎么样!金银玉石,字画什么的我都不稀罕往这里放。这里都是我最心爱的东西,你们到处看看,可还入的了眼吧。” 姬子桓咧嘴一笑,先到兵器架边,一个一个介绍道: “最上面这把“韬剑”是我最后拿到的一柄剑,你们都认识,我就不说了。” 他拿起韬剑之下的第二把,那是一柄橘红长剑,三尺一寸,比韬剑略微长一点,没有剑鞘,黄铜剑柄,把手上雕着云纹和一直龙首鹿身的怪物,尾端是一朵朱红剑穗。 “这柄剑大有来头,是宝剑榜第五十五,匠仙榜第九十的宝剑——‘云麟剑’,正一品,这比你的韬剑,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为了他,我折腾了大半年,花费不计其数。” 李秉还是第一次见到正一品的剑,从姬子桓手里接过来,刚一触手就觉出剑柄温润,居然一点不凉,隐隐有一股赤红气息在剑脊流转。 “据说是真的‘南梁时期’,火冲一脉的‘于鸿匠仙’,在‘火玫铁’里加入了‘麒麟的鳞片’打造出来的,也是他毕生最后一把兵器。完成这剑之后,他就隐退了。” 一把说完,还不等李秉细细品味,姬子桓又拿起第二把来——银色剑身,长四尺,属于长剑,剑身五次弯曲,像蛇一般,剑顶微微分叉,如同蛇的信子。 “这剑叫‘寒蚺’,宝剑榜第九十九,大概和你的排第九十七的韬剑相当,从一品。他的上一任主人是兵家的一位高手,可惜死在了‘八徒’的手上。这兵器就落入了融教,我废了点功夫才换到。” 他把剑交到魏泽手上,一刻不停,又拿了第三把来。这柄不是剑,却是刀。 刀身顶宽尾窄,属于大砍刀一类,银色刀身上浮雕十二个狰狞鬼脸,刀柄漆黑刻着环纹,方便抓握。 “这把刀,虽然不太出名了,但是却是这所有兵器里面最好的一把。宝刀榜第二十八,‘断魂卒’,据说是汉朝时期的邪教妖刀,相传被他杀死的人,都不得超生。”姬子桓耸耸肩,示意他也不知道真假。 李秉小心翼翼将‘云麟剑’放回架上,刚接过‘断魂卒’,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替代刚才的温润,直达脑海,浑身都打了个寒颤。 “下面一件,是当朝火冲一脉锻造大师‘孤叶匠宗’的作品。” 姬子桓直接拿了后面的两把剑,一长一短,一肥一瘦,一把浅蓝剑身纯白剑柄,另一把则反之。 “这两把兵器叫,‘秋水’‘长天’,是对剑,都是正二品。虽然不在宝剑榜上有名。不过都盛传‘孤叶匠宗’距离匠仙只有一步之遥,他现在才年近三十岁,未来无限可期。成了匠仙之后,他早期的作品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 姬子桓一件一件介绍自己的藏品,每一件东西的来历和用法,他都讲个大概,越说越兴奋: 什么“奇兵榜”的‘点苍竹杖’; 道家“清持观”的“混元衣”; “白鹿禅师”曾经穿过的开光“白袈裟”; 隋朝大将用过的“赤阳弓”; 可以吞云吐雾的“紫琼东云珠”; 成套“天阶上品符箓”各一张,来自“符箓七大世家”——腐水、烬火、聘风、鸣雷、伏鬼煞、役精怪、通神明。 各种闻所未闻的丹药; 七八本江湖闻名的高阶武学典籍; 等等等等,一件一件,已经让初入江湖的李秉看花了眼,当下也起了收藏之心。 “怎么样,这些东西,可还拿得出手吧!这世上只有你们四人知道我的藏品。收集了这么多好东西,不能拿出来炫耀,可真是遗憾。” 以魏泽的眼力,自然也能看出来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世所罕见,也赞赏道:“挺不错的,都是好东西。” “还挺不错的?”这话到姬子桓耳朵里,可就是另一个味道了。不过他哪里知道,他这点家当,和永达堂的家底比起来,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魏泽从小在商行里打转,见过的好东西又何止这些。 李秉瞧着,整个房间的东西都介绍了个遍,唯独没有提到木架边,那个一人高的黑色木盒子。他拍拍盒子,轻轻推了推,这盒子很沉,不像是空的。 “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怎么不见你提起?” “哦!”姬子桓应一声: “这整个溶洞里的东西,我都要带去室韦,唯独这一件会留在这里。里面的东西有点邪门,沾过他的下人,前前后后死的死,疯的疯,我可不想带着他。” 说话间他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把双手重剑,四尺一寸半长,长剑柄,宽阔剑身,纯黑的剑脊上雕着浅浅的朱砂铭文。 李秉一怔,这剑先前他和魏泽谈起的,单传九门之一的名剑——“扼云”! ———————————— 今天去看了漫威的新电影,蜘蛛侠2,觉得很好看。就在想,要是哪天我的小说也能拍出这么好看的电影该多好。 希望我能一直记得我这个愿望,不断更新,写出一本好看的小说。 对了,李秉在洞里的事情,原本打算一章写完的。结果5000字过去,一半都还没到,而且真正震撼的东西,都在下回,是不是还有点期待? 看盗版的朋友,记得来《纵横中文网》书评区留言啊。 爱你们! 第四章 另一个传说 “扼云”的剑匣被姬子桓打开,烛光照在漆黑的剑身上,映出一抹流光,剑脊边的赤红铭文在其照耀之下,沉稳厚重的剑身上,多了几分瑰丽色彩。 李秉也被这剑身所吸引,正要伸手去拿“扼云”,腕子却被姬子桓一把抓住。 “别碰。这东西有些邪乎,摸不得!”他松开李秉,又道:“买剑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这么好的剑,居然没几个人出价。后来拿到手,发生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跟这把剑有关系。” 李秉盯着那剑,浮光闪动,让李秉更觉得他配得上“稀世宝剑”这个名头:“具体是什么事情?” “太多了,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别碰就对了。”姬子桓不想在说,一手关了剑匣,拉李秉到一边,取下韬剑,递到他手里: “我的家藏也都给你看了。这韬剑你拿着,我们出去吧。带你到另一个溶洞去。那里才是真正的’玉珑宝天’。”说话间,他满眼兴奋。 李秉拿了剑,终于又重新摸到了这熟悉的剑柄。原本就想把韬剑送回子午宗,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倦尘,虽不如韬剑趁手,但应该是从一品的剑无误。现在自己身上内功的事情还未解决。等回长安之后,要尽快找人把剑送回子午宗才好。 这一下他又想起了安子。自从他始终之后,大唐之内,各个州府张榜找人,三五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李秉兄?”赤仁看着李秉摸着剑柄愣神,才提醒道:“我们先跟子桓下去吧,带你去瞧个好地方。” 李秉叫上魏泽一口答应,又想起来:“对了,约定好的钱,我已经带来了,在庄子外面的马车里。一会……” 不等他说完,姬子桓便打断道:“不必了,钱你带回去吧。 这一来,这剑本来就是你子午宗的东西,算是物归原主。 二来,韬剑虽宝贵,但也值不到十万贯,我当时为了显摆,就是随口一说。 三来,我和舅舅要跟着赤仁,迁往室韦,自己的钱已经要带不完了,多出来的还要封起来,就算拿了你的钱,以后用不用的上还不知道。万一回不来中原,岂不是浪费。于情于理,你拿回去吧。” 李秉不知如何回答,赤仁也道:“你就别推辞了。子桓可不是缺钱的人。”说完又道:“不过说起来奇怪,这把剑是他从武威州的节度使府上找到的。你们子午宗世代相传的宝剑,怎么会落到官府手上?” 赤仁并不知道李秉丢剑的经过,也不知道他和融教在小海之前就有过节,只以为是子午宗的东西被武威节度使夺了去。 “不是落到官府手上,而是知道了‘休屠祭坛’的秘密,被抓起来了吧。”一直沉默不做声的豹尊者忽然说话,声音低沉且缓慢:“那天若不是我和子桓去武威大使府,你和你身边这位小兄弟,估计也逃不出来。” 这话没头没尾,姬子桓、赤仁以及魏泽都的云里雾里,但李秉心中却一震,因为他一直知道姬子桓就是融教中人,这么看来姬子桓的舅舅“乌衣候”也是融教中人,而且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底细。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把魏泽当成了安庆方。 看着李秉惊愕的表情,乌衣候又道:“你不用猜了,我就是融教东四堂的堂首,你所知道的豹尊者。休屠认祭坛里那一张《幽冥黑经》是在你手里吧。当时我们在大使府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就猜还是在你手里。 后来你在‘千花杏坊’大杀四方,是不是练了那一页上面的功夫?东四堂解散之前,曾经收到‘追杀你、夺帛书’的命令,只不过第二天,东窗事发,东四堂就散了。不然你现在也不会这么逍遥。” 豹尊者缓缓说了自己的想法,不过他却猜错了两点。其一,李秉的功夫是《阳月剑诀》,虽然也是《幽冥黑经》的一部分,但却并不是休屠人祭坛那一页。 其二,现在‘休屠人祭坛那一页’现在也并不在李秉手上。在丰州时,被鸢尊者“倪裳”拿走了。李秉手里依旧只有《阳月剑诀》和《白雪内经》两页。 “别怕,我没有恶意。”乌衣候看着魏泽警戒的样子,反而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我现在被融教追杀,早已经回不去了。之前的事情,不想再管。” 说完,他又看着李秉:“我们虽未谋面,但是你出现在武威、鸡鹿州、还有小海的时间,都正好对的上。所以赤仁告诉我你在子午宗救他的经过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是那个前后坏了我两次计策的人。鼠尊者曾经见过你,跟我说过你的相貌,也大致对的上。不过你身边这位小兄弟,似乎与鼠尊者说的,气质并不相同。” 怪不得,原来是鼠尊者告诉了乌衣候李秉身边有个小兄弟,以至于他把魏泽当成了安庆方。不过李秉不知乌衣候说这些的意图,一时间也没有辩解。 “现在融教只是怀疑你身上有一页‘幽冥黑经’,并无实据,加上东四堂认识你的人又都已经散了,一时间还不会对你下手。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些,那本黑帛书对融教非常重要,如果被他们掌握实据,一定会追杀你。” 姬子桓这才听明白事情原委,一脸吃惊的看着李秉:“原来是这样。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解释通了。”他若有所思,忽然猛的惊醒,十分紧张的问道:“那你是已经练了《幽冥黑经》上的功夫了吗?” “嗯。”只是简单的一声回应,却让姬子桓眉头紧皱:“那你有么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有时候真气难以自抑?” 李秉不再说话,只是颔首示意。心道,果然自己身体的异样,跟黑帛书脱不了干系。 “我奉劝你,最好赶紧停下来!”乌衣候面色恢复之前的冷漠:“我们先出这里,边走边说。” 一行人前后出了姬子桓的宝库,顺着溶洞原路返回。一路上,乌衣候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李秉、魏泽都是首次听闻: “其实这也是我和姬子桓被融教追杀的原因。 你手中的黑帛书,一共有七页,并称《幽冥黑经》,和它相似的,还有白色帛书《白罗仙法》、黄色帛书《玄黄七术》,三者并称为《三相经》,这些都是武林中的叫法,这些帛书本身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而融教最大的目的,就是集齐这二十一本帛书。 在蛇尊者之前,我们东四堂还有另外一个人,叫蝶尊者,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不过有一次行动中,她无意间知道了融教的一个大秘密,就被左魂使下令抹杀。她在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事情太大,这么多年我只能装作不知道。但是这次赤仁找到一页《白罗仙法》,姬子桓借此问我《三相经》的来历,我说给他听。却被八徒之一的‘哀徒’偷听到我们谈话。于是也下令追杀我们。 能让融教对一个堂首也下杀手的秘密,自然不小。 一直以来,融教对内,都说神族为了压制人族,用七个大阵封印了神界和人界的通道,留下了三本武学秘籍给驻守在人界的神,便是《幽冥黑经》《白罗仙法》《玄黄七术》。(融教说法,见第三卷,二十二章) 可蝶尊者一次偷偷瞧见了左魂使施展功法,变回本身的样貌,骨骼怪异,样貌丑陋,浑身萦绕黑气,绝非人类。细细打探之下,获悉了《三相经》真正的来历。 我下面要说的这些你可能还没有经历过,也许还不信,等你遇到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传说,天地混沌之时,由天地灵气孕育出神族,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后,天地间分成了上中下三界,各成独立,但又彼此相连。 上界灵气最盛,由神族居住,也叫‘神界’。神族拥有无上法力,一直主宰天地。 中界最初由各种天地间孕育的各种精怪妖魅居住。女娲造人之后,人族也居住其中。中界自成轮回,居住其中的生灵,生死都会落入中界的轮回之中,所以中界又称为‘轮回界’。有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脱离轮回之人,便成为仙人,也叫仙族,但依旧属于轮回界。 下界幽暗无生机,本来空无一物,却不知道怎么孕育出另一个种族,称为冥族。他们肉体力量强大,嗜血凶残,又拥有‘幽冥之力’,几乎可以匹敌神族。他们统治下界,所以下界则又称‘冥界’。 冥族在冥界居住千年之后,不满神族独自霸占神界,悍然对神族发动战争。整个神族奋起反击。 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本来是冥族和神族的斗争,战场却在‘轮回界’。 一百年的大战,将整个轮回界打的支离破碎,而其中几乎所有的种族,都要在战争中选边站:人族,妖族,精族、鬼族、灵族、龙族、氐人族等等,无一例外。 最终神族获胜,三界的格局也因此大变。 神族用七个大阵封印了轮回界通往冥界和神界的通道,又派了七个天神家族镇守这七个大阵,传下七门《白罗仙法》,以世代守卫大阵。 轮回界历经战乱,已经变得破碎不堪,分列成不少的‘次界’,彼此有间隙,但依旧有办法进出。 人族在战争中,倾尽全力帮助神族,于是战后获得了轮回界中最大最好的一块地方,称为人界。妖族战败,则被困于轮回界的一角,称为妖界,除此之外,亦有鬼界、魔界等等‘次界’。 人族没有冥族的强大肉体,也没有神族的无边法力。靠的就是代代传承的技艺,战乱之后,人族三位首领之中的炎黄二帝,将最厉害的技艺写入七本帛书,便是《玄黄七术》。 冥族被打回冥界,永久封印,但当时人界的三大头领之一的蚩尤,因为羡慕冥族人的肉体力量,将冥族最厉害的七门武学私自拓下,便是后来的《幽冥黑经》。 融教之所以要这《三相经》,是因为神族在《白罗仙法》中记录了打开‘七个封印大阵’的方法; 炎帝在《玄黄七术》中,隐晦的记录了七个大阵的位置; 而蚩尤记录的《幽冥黑经》的作用更为巨大,据说可以将冥族召入‘轮回界’之中。” 乌衣候一路边走边说,刚开了个头,还没说到正题,不觉之间,一行人又回到了那个最大的溶洞内。 姬子桓站在“玉珑宝天”四个字下面,将岸边的一艘木船推入水中,率先跳了上去,一手拿起浆来: “李秉兄,那些都是融教骗人的鬼话而已,哪有什么人鬼仙妖,我看你都已经听傻了。 来吧,先上船,边走边说。我带你们去见见真正的‘玉珑宝天’,让你知道什么是,‘乾坤为界,万物归藏’。” ———————— 脱离了皇宫部分,又回到了传说和江湖,这种变化读者们觉得还可以吗? 《唐侠》真正的故事,才刚刚要展开。 之前在群里发了个故事大纲,这连十分之一的故事都没写到,前路漫漫呀。 还在看书的小伙伴们,来群看看啊:220785545。 第五章 熠熠生辉,萤火虫洞 “滴!” 巨大的溶洞中,不断有水滴从倒悬的石钟乳滴落入水面,发出清丽的响声。 李秉四人坐在船上,姬子桓站在船尾撑桨,木船缓缓驶离溶洞的岸边,荡出一层涟漪。 船还未行远,赤仁吹灭了灯笼,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这溶洞里伸手不见五指。 李秉刚想问赤仁这样做是何意,却瞟见他指了指洞顶——十分稀疏的几个细小的蓝紫光点,在高高的溶洞顶部,相间闪烁。 随船前行,溶洞的穹顶越来越低,很快就变得仅有一人高,两侧石壁也收窄,恰好足够让这艘小船前行。 那些光点越来越密集,汇聚成光斑,比之前更亮,颜色也更加艳丽。 再往前一段,忽然洞口进一步收窄,船上的几人需要向后侧仰,才不至于撞到洞顶。姬子桓猛的撑了一下桨,也半躺在船上。 “就是这里了!” 刚刚过了这个狭窄的幽口,洞穴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巨大的拱形天然山室。 “哇!”刚一进来,眼前绝美的景色,让魏泽心都颤抖了一瞬。 这巨大的洞穴四壁,辉映着密密麻麻的蓝紫光斑,顶端更垂下来无数纤柔的光丝。蓝光紫光将相辉映,一翕一合闪动,绚烂如同星海,明艳好似极光。 洞内原本漆黑,顶上的光辉,如数倒影在水里。船行于水天之间,上面是浩瀚星海,下面是碧珠幽潭。 蓝紫光斑在溶洞中连绵不绝,一眼也望不到头。 姬子桓拍拍李秉肩膀,伸手到空中,摆个架势之后,连连拍手。 “啪啪”两声刚有响动,那些蓝色光斑惊飞,散成光点,瞬间充满溶洞,洞顶只剩下那些紫色光斑,和万千荧光丝线。 待声音停下,那些蓝色的光点又渐渐回到洞顶。 “这是?萤火虫?” “没错,这里的萤火虫又和外面不太一样,一种会飞,发蓝光。一种不会飞,发紫光,都会吐丝。他们生活在这洞里,靠光亮吸引小虫来捕食。你们还是第一次见吧。” 整个溶洞充满水汽,形成薄薄淡雾,让这些光亮更加迷离。 李秉坐在船头,随着船身荡漾,整个人都宁静下来,心境融入这美景之中。到好似: 薄雾缥缈沉幻境, 波光潋滟浮空谷; 揽星入怀追万里, 凌波踏辉一水天。 小船晃晃悠悠逐渐前行,溶洞又逐渐变的高大、宽阔。等船身磕在岸边,李秉才回过神。 姬子桓先起身,从船上跃下,拉了缆绳,将船拴在一根碗口粗的石钟乳上:“到了!下来吧!” 他拿出火折子,没有点灯笼,反而借着光,走到溶洞墙边,摸索一番,找到个火捻子,将火折子凑到边上吹了吹。 “哄~!”一股火焰爆燃,如同一条火蛇,顺着石壁蜿蜒盘旋而上,飞速蹿升。 这燃烧的火线在石洞中,绕着四面石壁盘旋三圈才到顶,将整个洞穴照的敞亮——这里比外面的任何一个溶洞都要大十倍不止,洞中两根巨大的石钟乳柱子,足有一丈粗,也不知道多少年才可以形成。 李秉走到那个火捻子边上,原来是在溶洞墙壁上开了一个小渠,顺着洞穴四壁绕了三圈,;火油从顶上顺着这小渠流下来,遇到火星,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油灯,将整个洞穴照亮。 不必再说两边的怪石嶙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石洞中的一面石壁,上面凌乱的开了大大小小百十个石洞,小的只有碗口大,大的也不过刚好容纳一个人,每个石洞左侧刻着一些字符。 石壁上没有阶梯,那些石洞需要靠轻功才能上去。这倒有几分像李秉曾经见过的千佛崖,但这些洞里装的却不是佛像。 李秉眼力不错,随意扫过几个大一点的石洞,洞口分别刻着:“金银、玉器、古玩。等等。”但洞里似乎空无一物。 再看旁边一些略微小一点的,洞口又分别刻着: “剑十八,越王剑。” “汉酂侯:潜龙佩。” “剑二十四,宇文黄金剑” “汉安帝:未出世宝剑:龙渊剑。” “剑四十五:道剑,紫鹈鹕。” “晋武帝:金丝软甲。” …… 大概扫视一圈,各个石洞口写的名字,大多都大有来历,有些更是如雷贯耳。 比如这个剑十八,就是越王勾践的贴身佩剑。北朝时期,还现世过,不过后来就不知所踪了。剑十八,是宝剑榜的排名,不过这个洞穴年代估计已经久远了,现在越王剑可能要更靠后些。 这个潜龙佩,是汉酂侯(萧何)的玉符,法家至宝之一,韩临渊时常提起,盛赞其要比非派的家传玉符品相更好。 龙渊剑更是天下闻名。相传刘邦在芒砀山斩蛇起义,用的就是“龙渊宝剑”。只不过这柄剑随着刘邦下葬,并未流传后世,亦没有收录在宝剑榜里。 晋武帝的金丝软甲,相传水火不侵,穿在身上不生百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这个所谓“道剑,紫鹈鹕”就好像没什么名气了,说是剑四十五,应该也是当时的一柄宝剑吧。 李秉还在一个一个洞看着,忽然魏泽指着其中一个石洞,叫到: “老大,你看那个!” 郝然见洞口石壁上写着: “隋孝成帝,萧日镜,借予‘长安非派’。” “‘萧日镜’那不是非派的镇派之宝之一吗?上面写着是借给非派,难道这东西本身不是非派的吗?” 李秉还不及细想,又瞧见了这洞口旁边的另一个石洞写着: “许逊·玄牝七卦,借予‘秦王殿’。” 许逊是道教净明派创始人,现在的不少道门都奉他为祖师爷,这个玄牝七卦,大概是他用的某种兵器或者法宝吧。 而秦王殿,又是大唐皇家的江湖势力,出现也不过一百五十余年。照此算来,这个洞穴的年代也没有太久远。秦王殿都从这里借东西,想来这个势力曾经也很厉害。 李秉想的入神,姬子桓却看着李秉的样子发笑。 还是赤仁走上前来: “你就别捉弄他们了,告诉他们这个洞穴是哪里吧!” 姬子桓耸肩笑道:“我没骗你们吧。光看这些东西的名字,是不是还对得起‘乾坤为界,万物归藏’这几个字。” 魏泽倒是不以为然:“万一是吹大话呢?光刻几个字谁不会呀。这百十个世间顶级宝物要收集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反正现在洞里都空着,这个洞的主人怎么说都行咯?” “你要是知道这洞的主人,就不会这么说了。”姬子桓走到石壁边,指了指石壁上一个奇怪的符号道: “看这个标记,认得吗?堪舆一脉五大门:摸金、发丘、搬山、卸岭、观星,各有暗号。 这个暗号就是‘发丘’的标记。 而这里,就是发丘一脉曾经的大本营!玉珑宝天!” —————— 一章没写完,先发一半,尽量保证每天都更一点。 第六章 堪舆五脉 且说堪舆一脉五大家,做的都是“看风水、察天意、盗墓取财”的行当,只是方法不同,各有倚仗。 观星靠“意”。 观星相师,始于秦朝,脱胎于道家和阴阳家,是堪舆一脉的源起。形成之初,为的只是给达官显贵看风水、选墓穴、庇佑后代。即便今时今日,这一脉的子弟也很少参与盗墓的勾当,算是堪舆之中的清流。看风水的本事为五脉之首,却不擅长机关密道、驱鬼除怪一类。 因为学问艰涩难懂,对资质要求极高,需要苦心修行十年以上,才可出师;所以传人逐渐变少,大有式微之相。《观星术》一书,算是曾经的门派至宝,已经遗失。 摸金靠“器”。 摸金校尉,始于三国,曹操为了弥补军饷不足,设摸金校尉一职,专门盗墓。擅长破解机关、制造各类用具:法宝、符箓、刀剑、衣袋层出不穷,历朝历代的墓穴,不论南北,各种情况都能应付的来。因为适应性好,也不考教资质,江湖门派不少,传人在五脉之中最多。 发丘靠“技”。 发丘天官,原名发丘中郎将,本和摸金校尉一样,是东汉末年的朝廷官职,不过后来变成家族传承,便以“发丘天官”自居。其工具相对简单,以积累经验为主,主张随机应变,讨一个“巧”字。不同于摸金支流拥有众多大派,发丘几乎都是家族生意,手耳相传,居无定所,相对分散。 搬山靠“术”。 搬山道人,五脉中形成最晚,大概始于隋初西域之地(唐,安西都护府)。擅长对付墓穴中的鬼怪妖物,研习天下风水中的奇门异术,涵盖:中原、天竺、大食、南诏、扶桑等多地秘法,加以改变,纳为己用。有些门派和“阴阳”“到家”颇有渊源。 卸岭靠“体”。 卸岭力士,没有确切的形成时间。大致是其他的江湖门派入了堪舆的行当形成的流派。东学一招,西学一技,根基并不扎实,靠其高超的外家功夫应对不同情况,盗墓也以小墓居多,不敢独入王侯之墓,喜欢和其堪舆的其他支脉一起行动。五脉之中,地位最低。 李秉和魏泽都是初次来到这里,被这一百来个大大小小的石洞边的刻字吸引。即便现在里面都已经空无一物,也能大概猜想当时这宝窟的浩大。 “不是说发丘一家没有什么门派吗,是谁能弄出来这么大的一个藏宝地方?”魏泽家的永达堂,也做古董生意,对这里面的门道也多少知道一点。 “小家族肯定没有这个底蕴。”姬子桓指了指基础石洞:“你看看这些上面标注墓穴,从秦到唐,大多都是王侯将相的墓穴,一般人可进不去。再说这百十个墓穴,绝非一日之功。即便是发丘中最大的四个家族之一,少说也要两代人才能凑齐。” “发丘四大家:陈、宋、朱、谢。也不知道是哪一家?”魏泽和赤仁闲聊几句,忽然回过神,连忙走到刚才墙边的发丘徽记边,仔细瞧了瞧: 拳头大的标记,画的是“两山夹流,一水中分”的图,果然是发丘的徽记没错。只是一般发丘的徽记边,会用家族姓氏或者图腾标注在右下角,这里却没有。 “所有东西都被搬走了,不知道是为什么舍弃这么好个地方。”李秉一一看了所有的石洞,如此浩大的工程摆在眼前,却瞧不见各种宝贝的实物,分外惋惜。 “可能是这里被别人发现了吧。‘发丘’不如‘摸金’擅长设置机关防卫,也没有江湖什么倚仗,势单力薄,一切只能靠藏。一旦老窝被发现,只能转移,以至于这一脉多是居无定所。”姬子桓刚刚解释,魏泽又接上话茬: “姬兄说的没错,我们堂口里一直都有不少发丘的小家族来卖古董,做不到一两年,人全都不见了。几年后,又在别的堂口联系我们,如此反反复复,远不如堪舆其他几家的货源稳定。” 两人原本不熟,这忽然一聊到共同话题,居然已经开始兄弟相称了。 李秉低叹一声,看毕所有石洞,才有了精力再仔细瞧瞧这个巨大溶洞本身。如此大的石钟乳,层层叠叠,看起来好不壮观,当年选这个地方做宝库的人,相比也是看中了这点。 “诶,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个东西。”李秉指了指溶洞的一角,山壁之下,一根石柱的背后,有一块三尺高的灰布,下面似乎遮着东西,只是那灰布看起来年份并不久远。 李秉刚要动身去看,赤仁一把拉住他:“李兄!别去了,是一个干尸!” 赤仁也道:“我发现这个洞穴的时候,那个干尸就在这里了,相貌极其恐怖。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不敢得罪,就拿了一块灰布给盖上了。我劝你们还是别去看了。” “诶!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推测出这是发丘的哪一家的的宝库。”魏泽自认见识不俗,既然有机会知道的洞穴的来历,此番那肯放弃,喊着李秉一起过去。 他刚要掀开灰布,赤仁拦住他,先在跟前躬身作揖,淡淡道“前辈安息,惊扰莫怪”,之后才抓住灰布一角,猛然掀开。 “哇呀!”魏泽原本已经做了准备,可是看见那尸骸的时候,还是被吓得往后一躲。 这是一副已经风干的尸骨,盘腿而坐,双手放于膝上。全身皮肤棕黄,身上有不少红尸斑。最诡异的是,他面容扭曲,整个脸都融成一团,皮肤褶皱,多有裂口,分不清眼鼻口的位置,看起来极为惊悚。 他穿着袈裟,颜色已经变淡,勉强可以辨认出是紫色。 根据负责宗庙的“太常寺”规矩,袈裟品级由上至下,依次是:紫红、褐红、正红、深棕、土黄。如有皇家御赐,还可以用正黄。一共六色。 这干尸身上的紫红袈裟是最高品,并且横纹是金纹而非银纹,他必定是某个大寺住持。 但这就更奇怪了,僧人对生后事极其看重,普通僧人圆寂,尸身都会送回庙宇火化成舍利,很少有遗留在外的尸骨,更不说是大寺住持。 李秉看着这干尸陷入深思,瞧着他坐化的样子,又想起别的事情来。 “从尸骨的风化程度来看,大概是百年前的人。他身上的那些红斑似乎有毒,不要碰。从那些红斑的位置来看,这尸体的脸和内脏,甚至手臂肌肉都被溶解了,死前一定遭受了莫大的痛苦。”豹尊者“乌衣候”也是第一次瞧见,他合手行礼,又道: “这样都能禅定坐化,一定是个绝世高僧。却不知道是哪个寺庙的。” 李秉听这话,心里更犯了嘀咕:短短半月,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坐化的僧人。前一个便是西明寺藏书塔底层密室里的黑袍僧,而且那人很可能就是“单传九门”之中“玉杖渡来生”的传人,同样是个绝世高僧。 两个尸骨大概都是一百年前的,莫非有什么关系? 五人站在尸身前,忽然洞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魏泽心中咯噔一声,警觉的看了一眼背后:莫不是要诈尸还魂了? 姬子桓看着他滑稽的样子,轻轻拍在他肩头:“小兄弟别怕。是哪个石槽里面的黑油要烧完了。这东西是从洞顶渗下来的,总量就那么多,烧一会就烧干净了,要等几天再回来,才能又亮堂。” 魏泽长呼出一口气,总算定了心,尴尬笑道:“哈哈,姬兄说笑了。我刚才也没有在怕的。不过这个石槽真是精巧,以后要是我自己有宝库,也这么弄一个来。” 说话间,洞里的光线变的更加昏暗。 “来也来了,地方也看完了,我们也回去吧。两只纸灯笼都还在船上。一会石槽里的火油要是烧完了,可就麻烦了。” 姬子桓一边催促,再看了一眼这满石壁大大小小的洞窟:“以后我们就要去室韦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这个地方,多两个人知道也好。要是这么好的地方没人发现,想想还挺可惜的。” 等五人都上了船,一整圈石槽的光辉已经熄灭的差不多了,洞顶那蓝紫色萤火虫的辉光又变得明显起来。 姬子桓撑桨,驾着小船驶离,李秉又问赤仁之后的路线打算。 “今日把这些东西收拾完,半夜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从掬菊居出去不远三十多里,就是黄河,子桓兄的船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一路上走水路,虽然比陆路慢些,但是中途需要停检的地方少。也不易遇到融教的人。 之后从齐州(今济南)船,改乘海船入渤海,到安东都护府的青泥浦(今大连),然后走陆路,就可以到室韦。我所在的蒙兀室韦,在室韦东北部,靠近‘黑水靺鞨’和‘窟说部(今库页岛)’。李秉兄要有机会可以来看我们。蒙兀室韦,拓跋家不难找。” 只听行程,便知道这一路的艰难。融教势力当真如此之大,能把这两人逼到这个地步吗? 他本想递给赤仁一个腰牌或是什么其他信物让他通关顺利些,可出来的匆忙,一时间也找不到东西,只能作罢。 刚聊到之后的打算,船上的气氛变得低落起来,连姬子桓都开始叹息。倒是魏泽,看着头顶的阑珊波光问道:“姬兄,这里的这个萤火虫有毒吗?我想抓几只回去养着。” “倒是没毒,不过去外面养不活的,我试过了。” “哦?!没毒就好,你能不能把船放慢一点,我抓几只。万一养活了,这东西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魏泽从来都对自己信心满满,还没抓住,就已经想到了日后独门生意的红火场面,性头更大。 倒划两桨,他站在船头,伸手去捧那洞顶的萤火虫,刚一抬手,惊飞无数蓝色光点,只有那些不会飞的紫色萤火虫还留着。 他双手一捧,觉得洞顶湿滑油腻,不过淡淡的紫光从掌心发出,甚是好看。 他把双手放在眼前,想一睹这萤火虫的真容。可刚瞧一眼,吓得他连忙甩手——这哪里是什么萤火虫,样子分明是茅厕的臭蛆,只不过会发光而已,一群虫子在掌心蠕动,好不恶心。 浑身一阵恶寒,他连连甩手,正想回头解释给李秉听,刚一转身,后脑勺又磕在一根巨大的石钟乳上,一时站立不稳,居然落入水中。 “噗通”一声,整个溶洞的蓝色萤火虫都被惊飞,宛若仙境。 不过船上几人可顾不得欣赏,赤仁连忙点着灯笼,探身到船边:“小兄弟,你没事吧。” 李秉知道魏泽水性不错,也探身往水里望去,不过水中都是萤火虫的投影,看不清人,他有些着急,站起身,准备下水去救。 “咕咚!咕咚!”水面上冒出一个波浪,魏泽的脑袋冒出来,只说了一句话,又转身潜了下去。 “你们等我一下!” 姬子桓也觉得稀奇,他来这洞里不下二十次,可每次都只顾着看萤火虫,倒是从来没有潜下水里。莫非那些石洞里的宝物都被转移到了水里? 他一排脑袋,暗自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下水去看看? 两只纸灯笼照着水面,却什么也看不清,众人焦急的等待着。 良久,魏泽才重新浮出水面: “秉儿哥!了不得了!这水下面有个好大的东西!好像是个动物的尸骸,四五丈长!大得很!从来没见过!快来看!” —————— 更新不刻苦,不如回家卖红薯。。 明天是新的一周,计划是不断更。。 嗯。。。加油! 第七章 悄悄的,我溜了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四个人都脱得赤条条,听了魏泽的话,依次钻入水里。 隔着粼粼水面,再看溶洞里的的森森浮光掠影,更有一番别样韵味。 李秉刚潜入水底,十多条小鱼的鱼群,四散逃开,转眼没了踪迹。 这潭里的水并不深,不足二丈,水体清澈,浅处几乎能见底。寒冬腊月外边都冷的发抖,这溶洞里的水倒并不刺骨。 刚一下水,魏泽说的巨大尸骸便映入眼帘。 尸骨上的肉已经消蚀殆尽,只剩白骨,从头到尾,大概五丈长。 脑袋十分巨大,占了身子的五分之一还多,头骨扁平成圆铲形,看颚骨,嘴巴宽阔,上下各一排三角牙齿,极其锋利;鼻孔很小,但眼窝巨大。 身子中段脊椎弯曲,一共四十余节,每一节都有人的大腿粗,胸腔十分扁平。前中后一共三对足,每足有两节胫骨,每节长约半丈,足尾各有四指,趾骨短小,各有三指节。 从最后一对足开始,脊椎骨逐渐变的细长,该是条尾巴。 李秉绕着这尸骸游了一圈,停在脑袋前,掰了掰它的下颚,这骨头可张开的角度很大,口腔像一间小屋。 再游到他头顶,这怪兽的头骨上有个巨大的裂纹,大概是个“卐”字形,但头骨并未碎掉。 在下面四处看了看,往复换气几次,总算瞧的差不多。魏泽在手里指了指上面的船,示意李秉上去说话。 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水面,各占船的一角,边用内襟擦拭身体,一边聊起来。 “你们说,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魏泽最是兴奋,连道:“六条腿的东西,真的很少见。” 赤仁拿着内襟抹了抹咯吱窝的水,又放在鼻前闻闻,直接套在身上:“我曾经听人说,海里有一种大鱼,叫做鲸,大的也有八九丈,会不会是这个东西。” “我虽然没亲眼见过鲸,但看《万国志》里的图。下面这怪兽,大小虽然对的上,不过鲸好像没有腿,脑袋和尾巴的样子,也并不相同。看身形,它倒是有点像长安河里的娃娃鱼。不过娃娃鱼是四条腿,最大也不过三四尺。没有这么大的。” 李秉把长发拧个半干,刚说完,又回头:“诶!人都上来了,怎么还不见子桓兄?” “他非要把整个水底都看一遍,还以为能找到发丘一脉留下的宝贝,随他去吧,一会他就上来了。”赤仁望一眼水底,又听魏泽分析道: “你们说,这么大个怪物,到底是哪来的?这溶洞的入口你们也见过了,就那么大点,过人还行,这么大的家伙肯定爬不进来。 要说这个怪物是原本就是生活在这个洞里,好像也不对。这里的水就只有这么多,活水更少,溶洞里的潭一共就那么大,也不算深,别说养这么大的活物了,让他翻身都不容易。 诶?莫不是发丘一脉养在这里,看守宝贝的?谁要是敢进来,这家伙一口就能把他吞了。不过那么大的身躯,每天的食量怕是要一头牛。” 他兴奋的说完,忽又摇头:“好像也不对,要是这么大个东西养在这里,溶洞里的石钟乳,早该被他毁完了才对……想不通,想不通……” 闲谈之间,姬子桓终于浮上来。脑袋刚出水面,一连咳了半天,又醒了醒鼻涕:“咳……咳咳……游得太远,差点淹死在里面。来,拉我一把!” “还以为水里能藏有什么宝贝,游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他原本筋骨也不强,说话时,冷直打哆嗦,披上衣服又道: “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东西头顶上,有个伤,是卐(wan)字形。看起来像是佛印。阿…阿…阿嚏!” 他摸一把鼻涕,伸手到水里涮了涮:“那个溶洞里面又有一个高僧的尸骨,你说会不会是高僧和怪物打起来,结果两败俱伤。最后高僧赢了,可自己也被毒死?” “这倒是有可能。但是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大一个怪物。”赤仁挖空脑袋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可惜今天是留在这的最后一天,不然还可以再到处查查,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的。” “稀奇的事情,见过不少,可是这么大的怪物,还是头一遭见。要是能把他打捞上来,拿去长安展示,一定能赚不少钱。”魏泽也有些惋惜,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是想着生意。 五人一边闲聊,一边轻摇船桨,泛舟回到刻有“玉珑宝天”四个字的洞穴。 沿路回到姬子桓的藏宝洞窟,他将所有的心心念念的宝贝,一股脑,全部装入两个大箱子里: 一品长剑“云麟”; 五曲剑“寒蚺”; 大斩刀“断魂卒”; 对剑“秋水”“长天”; 奇兵榜“点苍竹杖”; 道家至宝“混元衣”; “白鹿禅师”的开光“白袈裟”; 隋朝大将用过的“赤阳弓”; 可以吞云吐雾的“紫琼东云珠”; 成套“天阶上品符箓” 各种闻所未闻的丹药; 七八本江湖闻名的高阶武学典籍; 一切的一切都装箱带走,唯独留下了那巨大的黑色剑匣——双手重剑“扼云”。 “这剑本身又大又沉就不好带,何况还不祥。算了吧,本来事情就多,不要再惹麻烦了。”姬子桓对赤仁说道:“要带的东西太多,这个就算了吧。” “也好!”赤仁对这剑还有些不舍,临走又打开剑匣,光亮如镜的漆黑剑身上,红色铭文中流光闪动,是那么绚丽。 李秉也看着它,双眼之中满是渴望。 “子桓兄。既然这把剑你不想带走,卖给我如何。我也带钱来了,原本是赎韬剑的钱,都给你。如何?”李秉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他本身也喜欢这剑,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一直不敢名言。 何况姬子桓刚还了“韬剑”给他,这时候再要一把,似乎显的有些贪得无厌。确认了姬子桓带不上,他才开口。 “你要?当然没问题。”姬子桓耸肩道:“我自己的钱已经带不上了,你要是真想要,送你就行!不过你可想好了,这剑真的有古怪,我说不上来,总之摸过他的人,下场都很惨。你千万小心……” 李秉大喜过望:“无妨。我本身也不会用双手重剑。只是这剑做的精致又威武,很喜欢。今天看着你有这么大的一个收藏宝库,我也想弄一个。这‘扼云’就是我想要的第一件藏品。只要我小心些,没弄清之前,不去碰它,应该也无事。” 姬子桓也爽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大概说的就这‘扼云’这样的宝剑吧。生的如此好看,却不能用,实在可惜。与其留在这洞里,不如一并送你。”他抱起剑匣,一并交到李秉手上。 这刚一入手,李秉差点没有兜住。这剑比看起来还要重一倍,李秉也只能拿的动,要想用这剑使出“阳月剑诀”,恐怕修为还差得远,何况阳月剑诀本身也不是重剑的剑招。 将宝库里的东西腾挪半天,悉数装入两个大箱子中,姬子桓将其都带回了掬菊居的密室里。 透过房顶上的“石英筒”向外看,天空一片橙黄,已经到了日落时分。距离安排好的人来接,也只剩下三个时辰不到。 姬子桓赶忙整理起自己的家当,李秉、魏泽也跟着帮忙。 要带走的一共八个大箱子,金银三箱,玉器一箱,书画武学典籍一箱,各式珍惜兵刃一箱,衣物宝甲丹药符箓一箱,古董摆件一箱。 其他个头大,并非价值连城的东西,就不带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居然也有八箱。即便是选了又选,这里面的东西放在寻常人家里,也算的上是宝贝了。 将这些箱子放回溶洞中,姬子桓看着他们,久久不愿离开。 “告个别吧!”赤仁看着他的哀伤神情,忍不住打趣道。 这不说还好,一说居然惹着他连连捶胸顿足,长叹一声:“这都是我一文一文攒下的家业啊,费了多少心血在里面。哎……狗日的融教。” 他连连摇头,又道:“说是这么说,不过要不是融教,我怕是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来。真是成也融教,败也融教;富也融教,穷也融教。” “你想开些罢,你带着那些钱,在室韦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完。就别执着于洞里这些了。到时候招兵买马,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回来呢!” 姬子桓不答话,将手里的纸灯笼也仍在洞里,缓慢的合上机关,挥手告别。 灯笼里暗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逐渐收窄,变成一条细线,最终消失不见。 “我送你们出去吧。送走了你们,我们也该上山,把这些开山雷埋好,等午夜时分,接我们的人到了,就把这里炸了。到时候,两边的山谷倒塌下来,整个庄子都会被埋在山石中。一点痕迹也不留。 再过几年,这么偏僻的庄子,人迹罕至又没人打理,很快会被杂草吞没,一切都会尘归尘,土归土。不知道这下面的‘玉珑洞天’要在几百几千年后才会被再次发现。” 姬子桓一边叹息,一边打开机关,送李秉到庄子门口,将剑匣和宝剑都装在马车上。 赤仁从院后牵过来一匹白马:“这次你来,正好把他一并带走,总算是物归原主了。否则我跟赤仁一走,也是要把他放生。” 他捋了捋马鬃,将缰绳递给李秉,又和他相拥:“大恩不言谢。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蒙兀室韦,到时候我做东,我们再好好谈天说地。” “好!一言为定!” 李秉将白马也拴在马车上,看着身后三人,挥手送别。 “驾!” 本是萍水相逢,相见也只是寥寥几次,不知怎么的,分开的时候,还有些不舍。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撒在山谷之中,李秉两人又走到来时的青砖道上,看着那石碑上的诗文: “零落成泥香消殒,不若摘花簪一支。” 李秉停下马车,折了一只腊梅,别在车銮上。 “你也簪一支吧。这一别,真的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 第八章 红豆青豆 长安大道连狭斜, 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 金鞭络绎向侯家。 “不怎么怎么的,自从去了趟江湖,每次回到这巍峨的长安城门,总想吟诗一首!呸呸呸,这首不好……下次换一首。” 李秉和魏泽两人驾着马车,已经朱雀大门。不过前面人头攒动,积出一条百余丈的长队来。 “咚!咚!咚!”明德门城楼上三声鼓响,已是巳时。 “早已过了开门放行的时间,今天这是怎么了?”魏泽抬头看了看前方,还是不顾长队,抖了抖缰绳,继续前进。两边的平头百姓也都识趣,看着这三匹高头大马和气派的马车,便知其主人定非等闲之辈,纷纷退让。 一路缓缓前行,不一会已经快到档口,离城门不过二十丈,才瞧着城门原来已经打开,只是城门吏设了栅栏,不放百姓通行。 李秉继续驾车,车銮之上,别了一枝新开的腊梅,旁边便是襄王府的三角旗,这样的车驾,放在平日里,给这些城门小吏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拦的。偏偏今日就奇了,看着马车要冲门,还真有城门吏朝李秉走来。 那人眼尖,刚走两步,似乎瞧见了这马车两边坐的人正是有名的“长安四少”,先是一愣,连忙调头,找了自己的正副队长,三人同行才敢上前。 城守队长倒是不卑不亢,泰然自若,先行了叉手礼,然后靠近些,低声道:“禀世子殿下,吐蕃使臣班师回朝,太子殿下城门相送,都在前面。马上就完事了,请殿下稍候。” 李秉一眼望去,果然见朱雀门外“鸿胪寺”的礼宾队伍悉数到齐,这礼节可重了,什么时候,大唐对吐蕃这么和善? 忽一声号角吹响,四十多人的使节团,分列两队并行,从城门驶出。即便四面大气迎风招展,和门口等候的这几千百姓来比,气势也输了一半。 使节团从李秉身边走过,队伍中央,一个身着喇嘛袍的人骑着棕马正低头想事,刚一抬头正好瞥见李秉,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却都什么也没说。 那人想了想,还是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旁边一人手里,溜到车队末尾的唯一马车,掀开车帘,溜入车厢中。他正是吐蕃皇子——格桑玉扎。 车厢里原本半躺着一个长袍吐蕃僧人,他看书兴味正浓,瞧着着格桑进来,面露微笑:“我猜你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说罢他合上书,放在一边,又道:“说说吧,唐太子拉你到一边,耳语两句,说的是什么啊。” 格桑靠着尼朗茨旦身边坐下:”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他说的文绉绉的,我记不全,好像是‘愿两国修好,再无隔阂,但此事并非一日之功,什么吾辈任重道远。’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你说真奇怪,这次出使,我既不是正使,也不是主宾,只是一个随行人员。他怎么就知道要找我说话?” 尼朗茨旦一笑,拍拍格桑的脑袋:“你也太小瞧李唐了,从我们出了吐蕃的那一刻起,每个使者的身份、性格、家眷,甚至饮食好恶早都被查的一清二楚。你是吐蕃皇子的事情,难道你还觉得藏得住?” 格桑心里大致也明白这个道理,又问:“那你说这个唐太子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他心性如何。不过既然这次出使,两国没有达成一致,但也没有对我们恶言相向,那么他这么说就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真心修好,乐见两国和解,只不过他也明白现在不论是民生还是国情,两国都是骑虎难下,和解还需要时日,亮出自己态度,等待时机。” “哦?那你的意思是,大唐这次虽然没有同意会盟,但还是想接着谈?也对,要不然怎么会由太子出面送行,这可是大礼。” 尼朗茨旦微微颔首:“从刚才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是真心想会盟。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说不得他心机深沉,想借这事稳住吐蕃,以图后效。现在李唐国力正在回复,他也未必就真的对吐蕃一点心思也没有。 不管怎么样,他说的话,你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该怎么样办,还怎么样。全装做没听到就好。” “哦!”格桑玉扎应了一声,这些朝政上的事情,他总是想不明白,总猜不透对手的心思,与其乱想,倒不如不想,还过得自在。 他摇摇头,看着尼朗茨旦,两眼忽然放光:“尼朗茨旦叔叔,我还不想回吐蕃皇宫。现在蔡邦氏(赤松赞普王妃)和那囊氏(赤松赞普生母)两家斗的火热,我本来两边不靠,他们都想拉拢我,但又防着我,我回去日子真的不自在。不如我跟你去你的‘昭宗’吧!还能跟你学佛法!” 尼朗茨旦闻言大笑,刮了刮格桑的鼻梁:“你个小机灵鬼,是想让我继续教你《天上天印》吧,你的心思什么时候真正落在佛学上过?” 格桑耸肩,憨憨一笑:“嘿嘿嘿嘿,我也没办法啊。自从我师父在峨边被害,就没人管我了。放着身边的高手不用,难道要回去乱糟糟的密宗吗?嘿嘿嘿,反正我跟定你了。” 两人聊得整开心,忽然马车猛的震了一下。 掀开车帘,格桑探头望了望,连路上的行人都不知所措。 他回到车厢,指着长安城方向:“西明寺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呀,都出城这么远了,还能感觉到。昨天最后一次抄经,你想帮‘净善’住持的忙,他也不领情。要是真的出点什么事情,我看也是活该。” “诶,别这么说。”尼朗茨旦伸手拦他:“其实我也没几成把握,只是抄了他们那么多经书,想略尽绵力而已。我看方丈大人昨日信心满满,应该是已有对策了吧,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格桑连连摇头:“哎呀呀,可惜要回吐蕃,不然真想看看西明寺下面那东西跟你说的一不一样。”边说边瞧着窗外风景,忽然他又意识到什么事情,探头往使节队伍后望了望: “诶,那两个尾巴好像没有跟来。”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尾巴?”尼朗茨也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两人啊。既然已经到了长安,他们的任务也算完了,自然不会跟我们再回吐蕃。”此时此刻,格桑两人依旧以为那两人是李唐的探子。 且说一青一红,一胖一瘦两个长裙姑娘站在明德门边,目送完吐蕃使节团离开后,依旧等在城门口。不过,她们今日总算没有再换些奇奇怪怪的衣服。 看着李秉和魏泽的马车经过,两人依旧不为所动。眼瞧着李秉的马车之后,一个骑马的白面清秀小哥,身穿黑色劲装武服进了城门,两人忽然变得激动,连忙迎上去。 “小姐!”穿青裙的瘦姑娘先打了招呼,当下觉得失言,连忙道:“哦,不。公子,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快跟我来吧。” 红裙子的丰腴姑娘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缰绳,扶白面小哥下马。 三人走街串巷,终于在嘉惠坊投了客栈。 刚刚进了客房门,两个丫头忽然变得极其兴奋,和那个清瘦公子拥抱在一起:“小姐!小姐!我们可想死你了!你信上说让我们说你要赶来,让我们在长安等你,我们就数着天数等啊等,可算见着你了。” 红裙胖丫头,拉着清瘦公子的衣服,转了圈瞅了瞅:”小姐你这身打扮真好,又靓丽,又有气度。小姐的易妆术越发纯熟了。” 清瘦公子拆了头上的发簪,摇了摇头,露出齐腰的飘逸长发:“红豆、青豆。这段时间,你们怎么样。吃得好,睡得好吗?” 青豆见着旧主,激动地满眼都是泪:“都好,都好。只是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不在小姐身边。小姐没人照顾,一切还好吗?” “我都好!”清瘦姑娘和红豆、青豆手抓着手,又问:“这几天你们有没有被昭宗宗主发觉?有什么发现吗?” “肯定没有,我的易妆术得了小姐亲传,每天都是一副新面孔,时男时女,时高时矮,时幼时老,他才发觉不了。不过他在长安的时间,每天都去西明寺抄经。从没有见他把那本《七十二天上天印》的帛书拿出来过,我们也不知道那本书究竟在不在他身上。小姐,对不起啊。没办好事情。” “这也不怪你们。本来也只是猜测,而且昭宗宗主武功又高,你们没有被发现,已经很厉害了。他的事情先放一边,我这次来长安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办。” 说话间,这清瘦姑娘开始脱去武服,两个丫头也伺候着开始换装。 “收到你们的传书,知道西明寺的藏经塔下面有古怪,我就赶来了。我猜这跟《三相经》或许有关。” 红豆正在帮姑娘解腰带,忽然抬头:“啊,你是说西明寺里也藏有《三相经》?” “那倒不是,这跟说来就话长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姑娘示意红豆青豆停下,就那么穿着素白内襟,拉着两个丫头坐在床边: “你们也知道,老爷隐退前,曾是融教上代八徒之一,很多年以前,他曾经去过一趟妖界寻找《三相经》的下落,虽然一本也没找回来,却打探到一些传说故事。 百年前,妖族的‘天妖皇’也曾经来人界找过《三相经》,还收集到好几本带回妖界。融教一直想要,不过却不敢明抢。后来百年前,妖族发生了一件大事。 曾统一妖界各个部族的‘天妖皇’躲在妖族皇宫,九个月不曾露面。有异心的几个部族首领,多方打探,居然发现这天妖皇,居然是女儿身,而且还怀了孩子,躲在皇宫里待产。 妖族分娩,原本极其平常,但天妖皇这么小心,事情就不太对了。部族首领也从未听说过天妖皇有什么修侣或是情郎,当下就起了疑心。有人就怀疑,天妖皇是怀了人类的孩子,怀胎期间,妖力尽失,所以才如这么谨慎。 部族首领买通天妖皇的亲信,就在分娩当天,突袭妖族皇宫。果然发现天妖皇诞下了一名男婴,是个人类! 趁着天妖皇妖力未恢复,几个头领合力绞杀天妖皇。 天妖皇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临死前,交代自己的亲信,要把这个男婴带去人界,找他的生父,而那些三相经,作为信物也被重新带回人界。 据说当时出妖界的五个亲信,因为妖力巨大,又事发突然,没有很好隐藏,刚入人界,就被发现了。 最先发现五妖行踪的是,一位佛门高僧,他自知不能以一敌五,便找来几个连找来好几个佛门帮手,誓要把这五妖逼回妖界。 妖族按照本体能力,分为天妖、地妖和玄妖。但在此之外,还有传说中的神妖。这五个亲信,都是妖族的天妖,本体都极为厉害。分别是: 金翅大鹏, 绛珠仙桃, 蚩尾应虺(hui), 六玑焌(jun)鲵, 雕角玉狰。 来收复他们的佛门高手也不俗,不是大寺住持就是般若堂或达摩堂的堂首,这事甚至惊动了黑白二僧。 所谓黑僧,就是单传九门之首,玉杖‘渡来生’的传人,穿黑袈裟,使黑玉杖,用黑玉钵,佩黑玉佛珠。 而白僧,则是潭州白鹿寺(今益阳)的住持。晋武帝赐了白鹿寺天蚕丝袈裟,供住持穿戴。因为天蚕丝雪白,所以之后白鹿寺住持便被称为白僧。 且说这些僧人追了五妖三个多月,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几个住持都不见了,五妖也没了踪迹。传闻说法不一,有的说都死了,有的说他们回了妖界。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曾听说,西明寺的佛塔,原本是锁妖塔。只是后来渐渐废弃,才改成藏经塔,前些年被烧毁,又重新盖了一个更高的。 我总觉得西明寺的动静,和五妖有点关系,说不定还能找到那几本《三相经》的线索。” 红豆青豆听得入神,她说的也高兴,忽然站起身,捏了捏拳头。 “这次定要大展拳脚,让父亲的在天之灵知道,我也没辱没这个融教北四堂‘鸾尊者’头衔。” 说话间,长安的大地,又震了一下。 —————— 章后谜题时间:这个白袈裟在谁那,有没有人记得?另外,西明寺和玉珑洞天里的,分别是五天妖中的哪一个呢? 第九章 归元洞里新传人 李秉和魏泽坐着车驾进了长安城,一没回襄王府,二不没去永达堂,而是端端正正奔向京兆衙门。 安子的事情发生已经五天有余,可是还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李秉回了长安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府尹问个明白。 两人刚刚靠近宽大的衙门口,那守门的府兵虽认不得李秉,却但认得车上的王府旗子,不仅不敢驱赶,还麻溜的迎上去。 却说另一边…… 船夫摇了摇桨,清澈的渠里荡出一层涟漪,一艘乌篷船驶入青石拱桥的桥洞。 石拱桥不大,两丈余而已,由几十块五尺见方的青石块堆砌而成。架在河上,微微隆起,桥洞下勉强可让两艘乌篷船同行。 这河渠两侧,都是青石街面,一眼望去,黑瓦斜顶的屋子层叠错落,映着绿柳弯腰,和长安的规整巍峨相比,多了几分灵动洒脱和秀气。 “哟~!卖菱角嘞~!盐水炆菱角,一文钱三个,三文十个。不好吃,不要钱嘞~!还有艾草煮蚕豆、蜂蜜煨大栗,都是热乎的……快来买呀~。” 乌篷船刚出了桥洞,迎面驶来另一艘船,船正中三口大锅,都用小火煨着。船尾是个中年矮个汉子摇着桨,船头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嫂子,深红襦裙,墨绿短衫,摇着手中的绫罗帕子,沿河街叫卖。一颦一笑,当的上风韵犹存四个字。 她说的是吴越语,这口音原本就婉转清丽,老嫂子说的更加温柔,将吴越语的妩媚气质挥发的淋漓尽致。 矮个汉子瞧着从石拱桥洞里出来的乌篷船上插着“蓝边红布的三角旗”,便停了楫,轻轻碰到那乌篷船上,并排停在河中央。 这“蓝边红布的三角旗”的意思,便是说这船不是私船,而是“呼来船”,专门做渡人上下河的生意,里面的大多不是本地人。 老嫂子和这呼来船的伙计是旧相识,互相打了招呼,又探头进棚子里,瞧了瞧里面坐着的客人——一个白衣道姑娘子带着斗笠,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削后生。 “客家安好?”老嫂子先用吴越语问候,看着那后生一连不解,连忙换了官话。 “贵客,要不要点熟食,都是姑苏特产,外地吃不到的。”这官话字正腔圆,居然听不出半点姑苏口音。 不等后生说话,那道姑微微点头,轻声道:“我侄儿是第一次来姑苏,就每样都来一点吧。”说完,便伸手去取袖里的荷包。 俏丽老嫂伶俐的应了一声,转身从船上拿出三个荷叶,麻利的包了三包吃食,又道:“客从远方来,我多给你包一些。” 她给船尾的相公使个眼色,示意他收钱,自己则将菱角、蚕豆和大栗交给后生:“刚出锅的,客,小心烫!” 这煮货入手,还真是滚烫,差点落入河里。后生忙把吃食兜入怀里,道谢回了船舱。 这地方是叫“清溪浦”,是个姑苏小镇,离苏州府不算太远,只五十来里。 这里原是三河交汇处,频发洪水,也鲜有人烟,后来大水改道,只剩下小河,才逐渐有人居住,一间一间的黑瓦木屋,延河而建,顺势而落,层层叠叠,十分随性。 起初,这里出入都走水道,家家坐船。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有了些旱道拱桥,现在算是一半一半。 这洪水淹过的地方,有个好处,便是地肥,种啥都长的好,桑树一年就可以长成;加上这里气候温润,又是养蚕的好地方。镇上人口近万,大多是桑农蚕农,还有些纸坊、藕农、渔夫。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这里最真实的写照。镇上平日里生意繁茂,极其热闹。 那艘呼来船沿着水道又驶了不远,伙计靠着落水台阶停了楫,轻声道:“客家,到了。” 两人走出来船舱,抬头看了看: 河渠旁边,七八个石板台阶之上,是一条旱道,不算宽,大致能够一辆马车通行。旁边一座宅子,青砖黛瓦,院子里几颗参天大树,茂密的青叶黄花,很是壮观。 “诶!不是‘卓荦庄’吗?怎么改成‘浅荦庄’了?”道姑望着庄子的匾额惊讶说道。 “客家是多年没来过了吧。庄子上的老主人几年前过世之后,这庄子就改了名字了。现在掌管庄子的是老主人的两个儿子。两兄弟和睦,他们庄子上的丝料也好。好多家都抢着买。我看这小哥穿的这么好,也是做蚕丝生意的吧。这冬月来,是来买蚕种吗?,还是买卖桑叶啊。” “是来探亲的。”白斗笠道姑给了钱,下了船,轻声吩咐侄儿道:“去叫门吧。” 这侄儿,正是“安庆方”。他很少穿的这么正儿八经,一身素白蚕丝袍子,虽然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华贵,但是却干练,头发用纶巾扎起,更是中气十足,显得精神。 士别三日,气质大变。要是李秉在这,怕是要认不出来了。 “咚咚咚。” 门上三声轻响,开门的是个女使,二十多岁,清丽可人。她说了句吴越话,安子也没听懂,只道:“我们是来探亲的,武威!鹿家!之前已经发过拜帖了。” 女使连忙开门:“贵客请进,家主已经吩咐过了。” 说完带着两人进去,先到了中院——院子里七八个大笸箩架子,每个都有十来层,上面还空着,估摸着还不到孵蚕种的季节。 “贵客,这边请。” 安子跟着她又进了后院,这里更大,是一片桑树林子,不过叶子都被薅光。林子后有个小池塘,池塘里有几尾青鱼,上面架个小小的拱桥,桥对过一片竹林,是姑苏特有的矮竹,颜色比普通的竹子更亮绿些,看起来也更秀气些。 过了竹林,才是两位庄主的居所。 丫头让两人在偏厅坐下,上了花茶便离开了。 姑苏地界青茶也不少见,但花茶更多。安子打开盖子一看,红红绿绿各种花朵盖满水面,也叫不上什么名字,就是觉得精致好看,刚想喝一口尝尝味道,便有人推门进来。 “紫茹姐姐,真的是你。十多年没消息,收到信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思明哥呢?没有一起来吗?” 进来的两人,都是三十多岁中年男子,打扮气质都相近,文儒大方。他们上下打量安子一番,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道姑身上。 “他腿脚不便,没能成行。”道姑摘下白斗笠,露出正脸,对着两位庄主淡淡一笑。她正是孙无亦曾朝思暮想的人——鹿紫茹。 “昭仁,嘉和。你们都还好吗?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们还都只有我侄儿这么大……一晃都这么多年了。”紫茹看着眼前两人,又回想起曾经的日子来。 这“浅荦庄”的两位庄主都姓谢,自小就和紫茹相识。这故事还得从融教说起。 历代融教,设有“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虽然每一代的八徒和十六尊者都是由二使管教,武功路数、人物性格每代都不相同,但四洞却一直延续,并且各司其职,亘久不变。 “融教四洞”之中“归元洞”负责研究天下奇巧工技。锻造、医道、铭文、精金、石巧、机关等等无所不包,天下工匠,不论门类,奇才辈出。 而上一代融教的归元洞中,就有一对神仙侠侣,人称“归元二仙”。 而这“二仙”两字也不是随便叫的,这丈夫,是实打实的锻造匠仙,因为喜欢锻造寒剑,封号“寒沙”;妻子是杏林圣手,曾游历江湖,救人无数。 医道不像锻造,有严格的界限,只要是医术高超,便会被敬称为医仙,多半都只是在名字后加医仙二字,少有封号。这妻子也是在成婚之后,才被人唤做“暖玉医仙”。 归元二仙两人成婚晚,老来得子时,已经四十于,即便暖玉医仙医术精湛,百般调理后,生产时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幸而最终产儿平安落地,母子三人都无恙。取名昭仁、嘉和。 归元洞和融教八徒交往密切,彼时安禄山、史思明、鹿紫茹、孙无亦、梁昊存五人对二仙都很敬重,而将其二子当成融教后辈培养,从小悉心教导,胜似兄长。 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归元洞也遭了灾,不少门人四散而逃,隐姓埋名,更换身份躲过朝廷追查。融教的踪迹原本缥缈,四洞之人,更是没有几人知晓,要想换个身份安居,倒也不难。 而这归元二仙便落脚在这“清溪浦”里,买下了这“卓荦庄”,为了免人怀疑,明面上只做蚕丝生意,直到前些年,二老去世,这庄子改名浅荦庄。 一番寒暄之后,鹿紫茹很快进入正题。 “这次来是拜托两位帮我照顾一个人。来,庆方,见过大庄主、二庄主。”她指着安子道:“这是我侄儿,安!庆方。”说话间,她刻意强调了姓氏。 安子向两位庄主行礼,谢嘉和只顾着还礼,倒是谢昭仁似乎反应过来:“安庆方?我记得禄山大哥的长子叫安庆绪。莫非他是……” “不错。他是我安大哥最后的遗子。早些年流浪在外,思明二哥前些日子才寻他回来,本来想留在身边息心教导,但二哥身体越来越差,而且李唐的官兵一直在追查他的踪迹,带着他,不定反而耽误了他成材。这次来,就是想拜托两位,照顾他些时日,教他本事。” 谢嘉和一口应下,却又微微皱眉:“禄山大哥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们的亲人。这庄子随便住多久都没有问题,只是,说到教本事。我们两人的功夫粗浅,怕是入不了紫茹姐的眼。至于文事,更只是粗通……” “这个不打紧。”鹿紫茹微微摇头:“武功、学问以后会有别人教,我想让他在这里学的是谢大庄主的‘融教锻造之术’和二庄主的‘医道妙法’。庆方侄儿曾经在北域子午宗学过些锻造的皮毛,算是粗通锻造一门。不过医道上并没有什么根基。” 谢昭仁忽然开朗,双掌一拍:“如此甚好!我们曾受了安大哥不少照拂,既然侄儿想学,我们绝不藏私。我几年前就已经能锻造出从一品的剑,只是还未在江湖透露。如果要学锻造,我必定不会耽误侄儿。 而且这融教的锻造术,独树一帜,和兵家、墨家、火冲三门都不同。将来若是侄儿能兼学两家之长,我们融教说不定会出第四个大唐匠仙,更胜于我!” 谢嘉和也道:“融教的医道则很杂。集合各家各派的医案,学起来略费劲些,不过既然安侄儿没有基础,我倒是可以从‘青苗’一脉教起,等入了门,再学我融教医道。” “谢谢二位!”紫茹轻声道谢,又看着安子:“庆方,行拜师礼。” 安子倒是很听话,撩起衣摆便跪在二人身前。 “使不得,使不得。安大哥的遗子……”谢昭仁连忙去扶,却被鹿紫茹拦住,等着安子行完三拜大礼。 “庆方,你要记得。你思明二伯想培养你成材,要学遍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大庄主是匠仙,二庄主的医术奇高。天下多少人想拜入门下而不得,你要懂珍惜,好好学,不可偷懒。半年之后,不论你学成与否,我都来接你。” 她说完,还不放心,又叮咛道:“千万不要辜负思明二伯对你的一片期望,也不要输给你的结拜兄弟,辱没了你爹的名头!” 第十章 百僧大法事 没到半个时辰,李秉和魏泽便从京兆衙门里出来,看他死气沉沉的面容,便知其一无所获。 衙门的捕头对这事已经非常上心,即便是人手吃紧的正月,还细细盘问整个坊里的几千人,有不少坊众都证实安子当时是自愿跟着两个人走的,进了巷子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就很奇怪了,李秉搜肠刮肚也没想到,到底是何人能把安子叫走,还能让他不辞而别。 站在衙门口思虑良久,他忽然意识到魏泽还在身边,转而对其说道:“上次皇宫的事情,兄弟们帮了大忙,因为临渊那边一直忙着,我还一直没有正式道谢,不如今晚叫哥几个出来聚聚吧。再说临渊这次回长安,还没有给他接风呢,不晓得在洛阳半年,有些什么趣事。” 李秉盘算着日子,出事是在初五夜里,之后料理事情耽搁几天,初十送军队回陕州,今日再回来,已是正月十三,非派义士已经过了头七,临渊应当已经得空了。 这不算日子还好,刚一算,忽然吓了自己一跳,怎么一晃眼,都已经正月十三了!这不是离月圆只有两天?他一头手,看着胳膊上,那黑色细线还没有出现,才略微心定。 可恍惚间,子午宗囚禁孙无亦的地下牢笼,又浮现在眼前,那墙上的爪痕和浸入石缝的血迹,清晰可见。 李秉慌了神,着急的喃喃自语:“不是初二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找秦王殿的老先生了吗,这都十天了,怎么还没点消息。” 魏泽也没听清,低声疑惑问他:“老大,你说什么?” 他摇摇头,强撑出笑容:“没事,我是说,今晚地方还是定在‘云海阔’,咱们申时初刻见吧。我俩身上都脏了,回去换身行头。” 魏泽点头说好,豪迈道:“半年没有给二哥灌酒,今晚不让他趴在桌子下面就不算完!” 李秉想着韩临渊撒酒疯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心领神会对着魏泽使个眼色。可等他一走,李秉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反被愁容代替,驾着马儿越走越急,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秦王殿的消息。 瞧见彩姨,才知道襄王还没回来。但糜歆刚刚进宫,为的就是打听亲王殿的事情。 “这几日府每日都派人去宫里问,可还宫里一直说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想着这里去秦岭也不过两天的路程,就算秦王殿在秦岭深处,不通车道,派个好手,来回一趟,八日怎么也够了,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彩姨拉着李秉,拍着他的手背给他压惊: “你先莫慌,你糜叔叔刚才自己去宫里了,等他回来应该就有消息了。” 李秉只觉心力交瘁,和彩姨略微闲谈几句便回房休息。这十来天的一间间离奇经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身心疲惫。 将“扼云”剑放在桌上,瞧着上面暗光浮动,不禁想去抚摸剑身的铭文,可想到姬子桓的警告,还是忍住了,关上剑匣,锁入柜子中。 他原本想专门清一间房子出来存放宝剑,也要弄一个姬子桓那样的宝库,可现下实在是无心管其他,一切思绪都萦绕在自己那奇怪的内功上面。 拿出两页《幽冥黑经》,便是《阳月剑诀》和《白雪内经》,他参详半天,却始终一筹莫展。 瞧着时间临近,才匆匆换了衣服赶去‘云海阔’赴约。 李秉性子好动,平日里很少坐车撵,不过今天实在是心烦意燥,尤其怕吵闹,这个时候正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刻,与其在街上乱走,不如坐在车厢里,图个清净。 连走路尚且如此,足见他心中担忧之深。 等小二引着李秉进入顶楼雅间时,房间里三个人已经喝得面泛红光,洋溢着笑容,不见往日阴霾。 魏泽放下酒杯,拽着李秉的衣衫,拉他坐在临渊身边:“老大来的正好,我刚才还在跟他们说,我们这次我们去那个“玉珑洞天”的奇遇。他们两个还不信。下次我带一队人去,把那地方给挖出来,让你们看看。” 李秉没做声,白了他一眼。 “知道,知道。这是姬子桓的家藏嘛,掘人老底不好。我就挖开给他们看看。那里面剩的那点东西,我才瞧不上。”说完他话锋一转,又对马学文道: “对了,这次我们除了韬剑,还有带回一把‘扼云’,那剑看起来可厉害了,可比你的‘无敌斧’小不了多少。” 马学文闻言,放下手里的‘胡香蒸鸭’的鸭腿,惊道:“你说的可是单传九门的‘扼云’? 当年来长安找传人,我要是年岁再大两岁,他奶奶的,说不定就被选上啦!真是老天不开眼!前不久,听说那个扼云传人‘展玉堂’的事情,就觉得当年那师父真是瞎了眼,选了这么个烂臊货,可惜!可惜!既然老大拿了剑,有机会一定要去仔细瞧瞧。” “别光说啊!老大也来了,这不走一个?”魏泽说完,端起酒杯,还跟李秉使了个眼色:“来来来,祝大家新年安康!无灾无病!财源广进!” 烛光闪动,觥筹交错。 魏泽和马学文轮番给临渊灌酒,几人喝的兴起,临渊几乎招架不住,连忙插话: “诶,我这几天事忙,难得出门,今日怎么瞧着长安一下多了很多和尚,到处劝香,也没人管管?” 马学文面色红润,打个饱嗝,低声道:“朝廷招来的,怎么管?” 李秉来时也在街上瞧见不少僧侣,当下起了好奇:“怎么回事?” “我来说,我来说!”魏泽对这些坊间奇事最是有兴趣,看着李秉道: “刚才在堂里,我还问这个事情了。这几日不是老有地动吗?有人说是因为陛下年终尾祭被行刺,耽误了吉时,老天震怒,就降下灾厄,以示惩戒。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宫里。陛下下旨,从长安附近招了百名高僧,要共同做一场大法事祭天。这百僧都是高僧,每个人都带些徒子徒孙的,长安可不是要满是和尚了嘛。 而且这时间呢,就定在上元节。往年上元节都有灯会,今年倒是有些别的东西可以看了。” 魏泽说道这里,摇了摇头:“不过我总是不太喜欢西明寺这个地方。小时候不就是烧了个经楼吗?有什么大不了,害我们四个都挨了一顿暴打。我一直记恨着这事呢。” 他看着韩临渊,啧啧叹道:“我们三个就算了,从小也都是挨打挨惯了的,倒是韩伯父,少见的罚你跪香堂,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韩临渊酒劲上涌,头疼欲裂,敲了敲太阳穴,似醉非醉嘟囔道:“差点闯了天大的祸,罚跪香堂算是轻的了。” *** 另一边,一行老僧从藏经塔出来,为首的正是西明寺住持净善。前前后后二十来人,都是紫红或褐红袈裟,一看便是大寺住持,或者西明寺的一堂堂首。 僧人们慢步踱向佛堂,其中一人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刚想和净善说话,却被拦住:“外面人多口杂,我们进去再说。” 西明寺明善堂堂首,净归关上房门,回到座位上,二十位高僧围坐成一圈,居然无人说话,气氛十分沉闷。 还是住持净善咳了咳:“情况诸位都看到了。可有什么想法?” 一人轻轻拍了拍桌子,正是刚才在殿外想说话那人——禅宗·长安普檀寺的住持。 “这事你怎么今天才说,这么突然,让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他格外着急。 佛教一脉寺庙众多,按流派,又可分为无数分支,其中比较主要的便有:净土宗、禅宗、法相宗、华严宗、无净相宗、菩释宗。每个宗派不仅佛理主张不同,在内外攻和术法上的侧重亦有不同。 “实在抱歉,当年黑白二僧和灵在上人,三人合力将此妖镇压在西明寺藏经塔下,名言事关重大,千万不可外泄。所以即便是本寺,也只有住持和八堂之首知道此事。” 所谓八堂,对西明寺而言则有: 通译堂:掌管经文典籍。不仅要将天竺原经译为唐字,更要将本土汉传佛法,翻译成日本、新罗、南诏等文,帮助佛教传播。 戒律堂:查察门下弟子功过,有过则惩。 明善堂:负责签香客的善款,不仅用来新建寺庙,也用来救难赈灾。 菩提堂:西明寺的医药馆,用来治疗伤者。 舍利堂:火化圆寂的少林僧人,亦为俗家信徒行超度仪式。 普渡堂:接待宾客,管理剃度出家、僧人还俗、招收俗家弟子等仪式 达摩堂:研习内外武学。 般若堂:研习佛家术法。 其他寺庙设立的堂口设立也基本如此,但部分又有不同。譬如净土宗多有燃香堂,禅宗有解禅堂,菩释宗多有守阵堂,无净相宗有伏妖堂等。 戒律堂堂首净闻,轻声道:“诸位莫慌,让我将此事从头讲来。 众所周知,西明寺是北周寺庙,设立之初,是用来锁妖的,曾属于‘明坛宗’。直到隋朝灭亡,明坛宗消失,这寺庙被分给我们法相宗。于是我们改了这锁妖塔为藏经塔。 原本也相安无事,直到百年前,三位高僧找到我们,说要借这西明寺锁妖塔一用。那三人,分别是‘黑白二僧’和‘菩释宗’的‘灵在上人’。 当时,这锁妖塔几百年没有用过,阵基已经残破不堪。三位高僧费了数日才将其修补完毕,随后将一只天妖镇压其中。 原本灵在上人言明只要这阵基不毁,至少五百年无碍。可是十多年前,本寺一场大火,将整个藏经塔焚毁,虽然扑救及时,保留了绝大部分阵基,但其效力已经大不如前。 这些年本寺般若堂堂首‘清延师叔’不断尝试对其进行修补,效用的确一般,尤其近几日,已经有破阵之势。塔底的阵基刚才大家也都看过了,可有哪位大师能补全阵法吗?” 净闻扫视一圈,却几乎没有人说话。 他看着身边的一位庄严老僧,行礼道:“良渡住持,在座的便是你学识最广博,能不能说说你的看法。” 老僧是长安华严宗寺的住持。华严寺是华严宗的祖庭,意味着天下三百华严宗寺庙皆以华严寺为首,其身份之重要,自不必说。 “这阵的确是‘明坛宗’的手法,乃是以‘十三天罡伏魔阵’为基础,用‘弥勒咒引’加持。这两者,是明坛宗的看家本事,我识得一些。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我还能补救。 但后来,三位高僧对其进行了修改,其手法已经已经超过了我的见识,恕我无能为力。不过我倒是在其中看出来‘菩释宗’的手法,不知道‘北洛寺’的‘煦慧大师’能否认出来是什么阵法?” 这北洛寺,是‘菩释宗’在洛阳的寺庙。 ‘明坛宗’和‘菩释宗’都擅长阵法,但两者的手法截然不同。 “阿弥陀佛。灵在上人是菩释宗的天纵奇才。贫僧资质有限,仅勉强能认出其融合了‘威北阵’和‘复庭阵’,至于要将其修补,实在望尘莫及。不过灵隐寺住持是我‘菩释宗’的阵法第一高手。如果能让他来帮忙,或许有办法。” “灵隐寺远在钱塘,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了。”西明寺住持净善叹息道。 一阵沉默之后,良渡住持先开了口:“净善住持借着陛下祭天仪式,着急我们来,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计划?” 净善和净闻对视一眼,起身道:“实不相瞒,贫僧确实还有一个计划。如果在座的各位能有一人能修复这阵,西明寺必当全力以赴。 可是如果没人可以,我就想,等上元节祭天一过,我们分为两队。一队以佛法暂时压制塔里的妖物,另一队以这个时间去除锁妖塔下的旧阵,替换为北洛寺的‘菩释宗锁妖阵’。 长安与洛阳相距也不算太远,即便日后有事发生,也可以相互驰援,不至于有今日尴尬局面。” 众人又一阵沉默,互相打量,只有眼神交流,却无人敢置可否。还是良渡大师先点头答应:“好像也只有如此了。” 普檀寺住持长叹一声,又问道:“需要我们十多位住持才能封印住,到底是什么妖,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连清延大师也没有把握应对?” 净善咬了咬嘴皮,还是决定道出原委,轻声道: “这秘密告诉诸位也可,但请千万不要外传。 他是曾经天妖皇座下五大将之一,蛟龙妖族的首领,蚩尾应虺!” 这声音细微,但在一众住持耳中,犹如惊雷。 十一章 不戒寺的酒肉和尚 “嘿嘿嘿嘿~!我就知道你想灌我。”魏泽面色红润,双眼微眯,意识几近模糊,站起身笑嘻嘻的看着韩临渊:“嘿嘿嘿嘿。我偏偏不上当!” 说完就躬身便往桌子下面钻:“来呀来呀!你抓不到我。” 韩临渊也不甚清醒,一把抱住他大腿,猛的往外拽:“看你~!嗝~!看你往哪跑。” 魏泽也不傻,桌子腿太轻拉不住,还不如一把抱住马学文的靴子,倒死不撒手。 三人玩的不亦乐乎,再看李秉,早已经顶不住酒劲,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阵打打闹闹,直到月色正浓,四人才真正消停下来。 马学文端起酒杯,一口牛饮,再瞧瞧躺在地上的三人,撇撇嘴,满脸的不屑。 他起身推开窗,瞧着月色,该是亥时了。 即便除夕到上元节期间,长安没有宵禁,这个时辰,街面上也已经冷清下来,除了偶有巡逻府兵经过,闲散行人已不多见。 他最后灌一口酒,推开房门,朝楼下喊了一声,四人的侍从连忙赶上来。 “去备马吧。他们三个都喝醉了,你们在前门候着,我送他们下去。” 说完他回到房中,将魏泽的衣服收拾整齐,又把自己的披风给他裹个严实上,四人里面就属他一点武功不会,体质最弱,稍有不慎,又是几天下不来床。 听着桌上有些动静,李秉也醒了,揉揉惺忪睡眼:“咦?喝完了呀!” 他酒劲上涌,打了个饱嗝,面容扭曲,显然有些难受:“临渊也太能喝了,半年不见,酒量长这么多?还没把他放倒,我自己先喝趴下了。” “时间也不早了。撤吧!”他敲敲脑袋,看着马学文抱魏泽到怀里,有瞥一眼趴在地上的韩临渊那不雅的睡姿。 马学文的体型比魏泽大不少,抱起来轻而易举。李秉和韩临渊就不同了,几乎一般高,身材也相近,只能用背的了。 韩临渊伏在李秉背上,嘴里不停的嘟囔,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四人一一下楼,这酒楼生意还真是不错。都已经是午夜时分,每一层都还有不少客人,欢声笑语,笙歌不息,这酒楼里,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刚了客栈门口,掌柜的知道这几人都吃罪不得,连忙喊伙计过来搭把手。 马车还未到,从正门门脸倒是走进来两个和尚,年纪三十出头,却均是褐红袈裟,一看便是某个寺庙的得道高僧。 左边那人清瘦些,模样长的周正端庄,手握木质佛杵,却没有钵盂。 另外一人体态就不那么轻盈了,虽说算不上脑满肠肥,多少显得有些笨重,脖子上一黄花梨念珠,每一颗都精雕细琢,刻着佛门咒文,左手一只铸铁棒槌,朴实无华,这种武器倒是少见。 “店家,我二位刚到长安,不知道方便布施些斋菜吗?”清瘦和尚先开口了。 店家忙着跟李秉几人说客套话,没空理会她,倒是小二伶俐,笑脸相迎:“抱歉,今日客多,现下虽然还有些空位,保不齐一会就有客人来。不如我让伙计给你包几个素饼,你去别处吃吧。” 这已经是礼貌之极,年节时分,家家有余粮,化缘真是容易。 清瘦和尚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刚要感谢,却被胖和尚拦下:“你我二人三年不见,本就像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光有素饼怎么行。”说完,就腰带里摸出一排铜钱,拍在钱柜上:“店家,我身上只有这么多钱,我两人想在这吃些酒菜,你看够不够。” “多了,多了。素斋要不了这么多钱。”小二拨了一半铜板回去:“水晶豆腐、凉拌胡瓜、清蒸寒葵,再来个整薯饼。客官觉着可好?” “诶!伙计,不是素斋,我是说一桌要酒菜。”他看了看一楼大堂里其他面桌上的菜色,几乎都有一大盘蒸鸭,便也指了指:“那个看起来很不错,就要它了。再加上刚才你说的这些菜,一坛上好的酒。伙计,你看能够?” 小二略微一愣:“够是够!不过……” 不等他说完,清瘦和尚连忙摆手:“别听他的。我要一碗素面就好。” “嘿!”这肥头和尚不乐意了:“你怕什么啊!你师父又不在这,就算你吃了也没人知道。” 马学文看着此情此景,憨憨一笑:“原来是个花和尚。你自己吃酒肉就算了,怎么还拉着别人一起破戒?” “诶。施主。这你就说错了。”他转过身,对四人行个佛礼:“阿弥陀佛,和尚就是和尚,都是一样的念经诵佛,哪分什么花和尚、草和尚。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什么三千戒律,八大戒条,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心中有佛,守与不守,没什么分别。。” 这人倒也是个热情性格,马学文对他有几分欣赏,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变了脸色。 胖和尚疑惑地盯着马学文的眉宇间凝神半分,深吸一口凉气,忽然道:“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不日将有血光之灾……不知最近可遇到什么怪事怪人?” “滚一边去!”马学文听了这前半截,一脚便踹在那人身上:“大过年的不会说话!” “想骗钱,我看你是找错人了!”他又气又想笑,这长安里面,还有人敢找他的晦气?要不是今日心情不错,说不定就要拳头加身了。 胖和尚好心提醒,全然没料到会有此一招,平白挨了一脚。他手中的铸铁棒槌已经捏紧,正想还手,却被清瘦和尚拉开:“诶。算了,算了。”给几人陪个笑脸,他连忙拉胖和尚跟小二到一旁,寻个位置坐下。 正巧,李秉四人的马车都到了门口。马学文白了两个和尚一眼,抱起魏泽,送进了马车里。 掌柜的站在一边,暗自心惊:好险好险,差点打起来。要是长安四少这里动手,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小二眼尖,瞧着李秉四人离开,也安慰两个僧人道:“二位,喝口茶,消消气。大过年的,开心最要紧。” 清瘦和尚道了谢,又瞪着胖和尚道:“你管他做什么。平白挨了一顿拳脚。” “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印堂一团黑,分明是被鬼给缠上了。估摸着该有两个月了,要是再不管,恐怕性命有虞。我不过好心提醒他一下,谁知道……” “你看那人戾气之重。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被恶鬼缠上,不是活该?他体质好,戾气又重,一时半会出不了事。那轮得到你当烂好人?” “罢了罢了,不说他了。”胖和尚本来也是好心,不过这事没办成,还惹了一身臊。面对个富家公子,还不是只能吃个哑巴亏。当下转移话题:“你怎么也来长安了?” 清瘦和尚掸了掸肩头的灰尘:“北洛寺虽远在洛阳,不过却也在这次‘百僧大法事’的观礼名单中。我跟着师叔来的。倒是你,也被邀请了?” 胖和尚冷哼一声:“你真会说笑。我们‘不戒寺’,什么时候被佛门同道瞧得上眼过?哪个寺庙不是避之不及,生怕跟我们扯上点关系,谁愿意邀我们来观礼啊。”他一口牛饮,放下茶盏,凑到桌前,压低声音道: “我这次,是奉师命来西明寺看看。防止这个百僧大法事出意外,收不了场!” “意外?什么意外?” “事关百年前,本寺一位师祖参与的一桩奇事……我这次可连门派至宝都带上了。”说完他对清瘦和尚抛个媚眼: “想知道啊?等一会酒菜上来,你跟我喝两杯,我就告诉你!” 十二章 先下手为强 晴了这许多天,终于又是一夜大雪。所谓瑞雪兆丰年,一尺厚的雪,可把长安的佃户们高兴坏了。 不过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太极宫里到处都还翻新着,冬日里做活本就不便,这一夜雪过,修复烧毁的房屋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 临照殿地虽偏,院子却大,仅有的三个太监扫了一早的雪,也只清个大概出来。 湉浈从小厨房里端一盅汤,刚到走到院里,一个太监连忙上前掺扶:“姑姑小心,院子里雪还未扫干净,小心路滑。” “殿下起了吗?” “刚起,这会在书房呢。” 被送到书房门口,湉浈回头对着院里的太监们道:“早起天冷,我炖了些暖身子的蚕豆肉汤,也给你们留了些,还在锅里内。一会忙完了,记得去吃点。” 三个太监笑着道谢,临照殿内人不多,人心却齐,这便是湉浈的本事了。 她刚进书房,瞧李选正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颗雪白琉璃珠子,眼神直愣愣发呆,等闻到肉汤的香味才缓过神来。 “殿下在想什么?”她将肉汤放在桌上,打开了盖子,顿时肉香四溢。 李选没有直接答话,却问道:“今天,襄王进宫里了吧?” “襄王没来,他府上的糜副将来过了。” “走的时候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 湉浈盛了一碗汤,刚递过去。李选却摆摆手: “研究天下术法的秦王殿,居然对李秉的内功束手无策,你信吗?” 湉浈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汤碗,走去关上房门。院里三人虽然都是亲信,却也要提防着外人走进来听见些不该听的。 不等湉浈回话,他又道: “看来我没猜错。初五那晚之后,父皇已经开始猜疑襄王叔了。不过……这也好解: 一则,王叔没有兵符就调动了长安周围数万大军,说明即便他即便在野十年,依旧在军旅影响力巨大。 二则,原本各亲王和宦官可以互相制衡。可如今朝中宦官一党没了鱼朝恩领头,势力大不如前,太子也不成气候,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可以抗衡王叔的势力,这在帝王术中,是大忌。 三则,李秉小时候贪玩胡闹,歪打正着的消除了父皇的忌惮。可这次回来,不免让父皇觉得他日后会成器,已经有了警觉。” 他不断的搓着手里的琉璃珠子,又道: “父皇这样做,无非是想脱时间,让襄王专注在李秉的事情上,无暇筹谋。或是想来个釜底抽薪,借这个《幽冥黑经》杀了李秉,灭了襄王造反的念头。” 他长叹一声,听湉浈问道:“如此说来,那世子殿下岂不是有危险?要不要送信给襄王……或者给韩公子,至少让他们有个准备?” 李选摇摇头,眼睛里回过神,缓缓端起肉汤: “不必了!救李秉的方法,我已经全部告诉了临渊。以他的才智,但凡知道了宫里昨日才给襄王府秦王殿的消息,便能想明白其中缘由。这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他自己的计划,不用我们操心。” 说完,吹了吹汤面上的油脂,喝了口汤,又拿起勺子,舀一勺胖胖的蚕豆。 李选向来是算无遗策,不过今天却是例外。 都已经日上三竿,他给予厚望的韩临渊这会,还在床上睡着大觉。 “咚咚咚!”有人猛的敲门:“韩临渊!韩临渊!你起了没!” “嘭嘭嘭!”又是三声。 韩临渊团成一团,用被子捂住脑袋,又听外面的力道再大三分,连床板都震了起来:“韩临渊,快起来。李秉出事了!” “嘭嘭嘭嘭!” 敲门的是盈澜儿,她神色着急,看里面还没动静,抬脚便踹。 谁知正好赶上韩临渊开门,这一脚不偏不倚踹在他腰间。 “哎哟!”韩临渊后退两步才站住,瞪着盈澜儿怒喝道:“你干嘛啊!” 他原本还没全醒,这一脚下去,什么隔夜酒的后劲都烟消云散。 盈澜儿哪管这么多,原本想进去说话,可瞥一眼韩临渊不整的衣衫,还是打住了,刚要说话,又被房里的酒臭熏个够呛,捏住鼻子:“你怎么还是这幅德行,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论起来,韩临渊的母亲也姓盈,是盈澜儿的同族。盈澜儿还是韩临渊的远方亲戚,两人自小就经常见面,不过脾气秉性都相差太多,互相看不过眼。 韩临渊看她不进来,冷哼一声,也不管自己只穿着内襟,揉揉被踹的左腰,找个地方坐下,:“是是是,盈澜儿女侠教训的对!” 给自己倒杯水,他捏了捏太阳穴:“难得盈女侠肯屈尊来我这‘汉水滨’,有何贵干呐!” 盈澜儿站在门口,满脸都是嫌弃之色:“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李秉喝酒来的?” “是啊!” “那之后呢?” “之后……记不得了。”韩临渊自顾自喝水,饶是觉得寒风从门口灌进来,将身上的内襟又拉拉紧:“早上起来,就已经睡在这里了,估计他们三个送我回来的吧。” 他说完才起身,慢慢悠悠的穿衣收拾,盈澜儿则背对着房门,朗声问道:“李秉不见了……刚才王府的人来这里,说是他昨夜就没有回府,问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房里传来腰带窸窸窣窣的声响,韩临渊又道:“那不是很正常,说不定睡在马学文家了,不然就是魏泽家。大惊小怪!” “不是!他给王府里留了一封信,说要出去游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叫府里的人别担心。” 盈澜儿说到这里,更是着急:“可你想,他刚回来,这年还没过完,哪里会是什么游历。怕是估计着内功要发作,躲着大家,以免走了他师父的老路。” 听到这里,韩临渊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两下弄好衣服,从房里出来:“襄王府的人什么时候来的?” “刚走不久!看你还睡着,就没叫醒你!”盈澜儿很少看韩临渊如此着急,气势便弱了下来:“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到底跟他说了你的计划没?” 自从和李选见过一面后,韩临渊便着手去查李选所说的“中策”,几十条消息指向的地方并不相同,略微动用手里的人脉,找出了其中一个地方的大概位置,过程倒并不多难。 不过这事不好办,既要瞒住消息的来源是李选,还要说服襄王,放李秉跟自己走。只能谎称是自己从非派的典籍中查到了些信息,可以解这奇怪的内功。 他先跟盈澜儿说了这事,寻求帮忙。也打算在昨夜喝酒时候给李秉透露一点消息,第二天再顺势将整个计划脱出,劝李秉跟自己走。可未曾想,这酒劲上头,聊的欢快,就把这事给忘了。 原本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错,至少还有第二天可以找李秉慢慢说。 可如果李秉先走了,这后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哎!喝酒误事!”韩临渊捶了自己胸口一拳,连忙出门。 *** 曲池坊,是长安东南方向最偏远的小坊,大多是淤泥地,几乎整个坊都是庄稼汉,寻常也没什么外人来。 几十年前,大唐正直鼎盛的时候,它旁边还有个“曲江池”和“芙蓉园”,都是皇家园林,这里人丁还兴旺些。不过后来国库空虚,不少皇家园林都被裁撤,这里没了人气,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一个深青官服的中年人,带着个十六岁的黑衣少年进了坊,沿着小道走到一个僻静地方。 “殿下,就是这里了。”他打开了厚重的门锁,伸手请李秉进门。 大唐的官服很容易从颜色和绣纹上看出品级。三品以上为紫色、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深青正是第八品,其下还有九品的浅青。 这间房不同于长安寻常的木楼、黄土屋或者青砖房,反而更像延州的土窑洞,唯独不同的是这窑洞开在地下。 八品官伸手拨了拨吊在半空的蜘蛛网:“这个水牢不经常用。殿下要用,我这就差人来打扫打扫。” “不必了。”李秉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审讯用绑人的十字木架、枷锁、手铐脚镣一应俱全,旁边的一张简易的木板桌上,还有各式各样的刑具。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房里,地面还开凿了个水池。 他转身对那人道:“这里并不多乱,我自己收拾收拾就好了。这水牢……原本是做什么用的?” 八品官是长安万年县的不良帅。所谓不良人,是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不良帅是其头目,从八品的职位。 他擦了擦板凳和桌子,又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不良人有时候会捉住比自己功夫厉害的多的犯人,到时候处理不了,就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磨磨他的性子。 这里叫做水牢,实际上是个刑房。水里泡个七八天,再把所有刑法走一遭,不管多厉害的高手,到最后也没了气焰。” 他指了指地面水池边上的一块铁板:“殿下你瞧这铁板,上面这么多小孔,都是换气用的。 一旦盖在水牢上,这水面和铁板之间,只有一寸空隙。牢里的人想要活命,就必须时刻仰起头,还不能睡。一旦睡着了,就会被呛醒,这样折腾三五天,就算是神仙来了,到最后也没了意志,问什么便答什么,审问起来,事半功倍。” “那要是水牢里的人,功夫很高,会不会从里面逃出来?” “绝无可能!人在水里,原本十成的力气,能使出来的,也只有三成不到。更何况这水里有精铁脚镣手铐,束手束脚,让人更施展不开。即便是万一挣脱了,这铁板四周有铆钉,一旦锁死,这铁板绝对不会动摇分毫。 相传这水牢在建造之初,大理寺还专门派人来试过,说即便禁军头领来了,也出不去。” 李秉点点头:“如此便好!行了,钥匙你留下吧。这地方我用完了,就差人给你送回去!” 不良帅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钥匙,又道:“既然是叛贼头目,要不要我再派些人把这里围起来。以防乱贼来截牢?” “不用了。此事不宜张扬。不然我也不会选这里。” “殿下说的是。那下官先告退了。如果任何差遣,下官必定万死不辞。” 李秉客套的赞赏了两句,又道:“切记!今日之事,千万不可和别人提起。” 待不良帅离开,他关上大门,从狭小的窗户看了看外面正晴朗的天,伸手捞水池里的水,水光浮动,映在墙上,涟漪荡开。 李秉将脚铐给自己绑上,静静的坐在池边,抱着双腿,枕在膝盖上,看着那一滩死水,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未来。 十三章 长安十二时辰 西明寺大门紧闭,甚至还有一队禁军守卫,明日就是上元佳节的百僧祭礼,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主管祭祀的太常寺绝对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哎哟!”一声轻柔的娇·喘。 西明寺小门边,一个纤柔的青衫姑娘刚被守卫伸手阻拦,便顺势半倒在地上。她撩起裙角,轻轻揉了揉那如玉白皙的小腿,眼眸明动,略带娇羞和委屈,缓缓抬头,看着两个守卫大哥:“哎呀!守卫大哥!我脚扭了,能不能行个方便,扶我起来。” 她伸手指在脸颊划过,绾一缕秀发绕指柔,更添三分媚色。 守卫见状,咧嘴一笑,爽朗答道:“好啊!” 说罢,径直走到青衫姑娘身前,上下打量一遍,一脸坏笑,抽出腰间横刀,搭在她肩头:“你看!是让它扶你起来,还是让我来扶你!” 青衫姑娘还不死心,嗲声谄媚道:”大~哥~!” 不过话还未说完,肩头横刀离脖子又近了一寸。 “你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赶紧滚远!你们要是再来闹,就把你抓起来!”说完这守卫收了刀,死死盯着青衫女子:”还不起来!等我用八抬大轿来抬你?他娘的。今天怎么老遇到这种不开眼的。” 青衫姑娘看他一脸严肃,便知再无计可施,瞪了这守卫一眼,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离开。 她刚转过巷子,便被一个躲在角落里的黄衫姑娘叫住:“诶!诶!诶!青豆!我们在这呢。” 这姑娘正是融教北四堂的鸢尊者,她身边站着一个略显肥胖的富商——戴小璞头,穿金丝绣袍,还贴了一对八字胡,是乔装打扮的侍女‘红豆’。 鸢尊者看着青豆一脸愁容,便已知大事不妙:“怎么?你也没能进去?” 青豆努努嘴:“那守卫真是油盐不进!”说完还不自觉的猛的跺脚,显然怨恨极深。 红豆抹了抹胡须,叹息一声:“哎!这是真的没办法了。要不,小姐,这事就算了吧!等明天一过,百僧大法事完了,我们再偷摸进去。” “算了?”鸢尊者沉吟一声,又摇摇头,厉声道:“不行!机不可失。这是我们加入融教之后,第一次单干。不做出点什么成绩,怎么回去。我一定要向家族证明,女孩子一样可以闯出一番天地。鬼谷术,所谓的传男不传女,是大错特错!” 所谓鬼谷术,便是鬼谷一脉的术法。在佛教还未传入中原之前,兵、法两家还不是一流学派,鬼谷已是同“儒、道、墨、方”齐名的五大脉之一,是正儿八经的本土流派巨擘。可惜后来鬼谷内部不断分化,除了创道师祖“谋圣·鬼谷子”之外,之后几百年,虽然奇才众多,但再也没有一人能统领整个门派。 鬼谷一脉最终崩塌,六支出走,一分为七: 和兵、法、道相近的三支,放弃鬼谷思想,被另外三脉吸收。 精通鬼谷术的一支,归隐山林,不知所踪,不过却留下了一众秘传小门派,偶有几个不世出的奇才,在江湖上留下不少传说。 精通符箓术的一支,另立门户,千年间不断积累,最终成为符篆一脉顶尖豪门。所谓符箓七世家:腐水、烬火、聘风、鸣雷、伏鬼煞、役精怪、通神明中排第二的“役精怪”,便由此来。 精通算学的一支,放弃了鬼谷的思想武功和术法,沉迷于算学之中,为后来“九算”一脉的成立奠基。 而留守的最大的一支,继承了鬼谷的思想、武学和“遍布天下的秘密堂口”,演化成后来的纵横一脉。现在天机宫和天演阁均源自于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极其微妙,此处按下不表。 秦朝时,鬼谷一分为七,有恰逢方士远赴东海,集体失踪。两家从此式微,六大脉的名头自此改写为:“儒、释、道、兵、法、墨”。 鸢尊者踱两三步,望着远方西明寺的白顶围墙,坚定的说道:“红豆、青豆!你们去找只麻雀来,如果抓不到,西市的也定有卖的,去买来,要快!” 青豆一愣,倒是红豆伶俐,一步凑到鸢尊者身边,吃惊的说道:“小姐,你不会是想用那招?” “没错!阿爹的绝学,鬼谷转心法!我偷学已久,别的东西可能会吃力,控制个小麻雀还是绰绰有余,你放心吧!”鸢尊者自信满满:“我‘艾晓莹’绝对不会辱没先父‘融教诡徒’的名声。” ****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早说?”刚刚回府的李僙似有怒意,旋即摇头:“罢了。临渊侄儿,这不怪你。是我疏忽了,只知道那功法有问题,却不知道每到月半,都会发作。若是多问一句,恐怕也不至于出现的今天的结果。” “可是即便如此,秉儿为什么要自己逃走呢?在家里有这么多人不是更好解决一些?”彩姨忧心忡忡,拽着李僙的手,倚在他身边,既是安抚李僙,也是给自己的焦虑找个依靠。 “不知道,他到底会跑去哪里。” 站在一边的盈澜儿,倒是很能理解李秉的心情:“大概是孙前辈的事情,确实吓到他了吧。想想在千花杏坊的血流成河,他的内功,万一真的在府上发作,又不知道会是怎么一番景象。我想,李秉是在担心这个吧……” 她说完,忽然又低下头,沉吟道:“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损害到朋友亲人,他这样倒是很让人钦佩。” 李僙闻言,连连摇头:“千花杏坊怎么能和王府相比,他那点本事,还能伤到我吗?“他越想越急,自责之切,握拳锤在桌上,刚想说话,看糜歆从院中跑来:“大哥,问过了,所有城门都没有看见世子殿下出城,他必定还在长安城中。” 糜歆扫了韩临渊和盈澜儿一眼:“正巧二位也在!刚才来的路上,遇到魏公子和马公子。两位获知这个消息,也已经回家派人分头在城中四处去查找了。韩公子对我家殿下的脾性最是清楚,不知道对殿下的去向,可有什么猜想吗?” “以前每次闯祸,秉哥能自己抗就自己抗。这次估计也一样,多半会找个地方,等自己奇怪内功发作之后才会出来。”韩临渊摸摸下把:“要能困住人,又比较清静,远离人群的地方。长安城中,能有哪些呢?” “各个世家的冰窖,废弃的庙宇别院、砖窑土窑,矿坑废井,各个监牢。长安城,这样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李僙只是在脑海里略微过了个念头,闪过的地方怕是一百个都不止。 “多也没关系,今个才是十四,到上元节还有一天。这十二个时辰,要在长安找个人,也不多难!” 十四章 蚩尾应虺 长安西市正街的喧嚣一如往昔,一只百灵鸟从西市客栈的窗棂飞出,掠过一片蓝瓦,扑腾翅膀飞入云霄。不过片刻,便落在一棵梧桐枝头,拍拍翅膀,在枝头跳着,唱着,瞧着这偌大院落里的发生的一切。 西明寺的内院槅门紧闭,普通的小沙弥都被赶到了外院帮忙,迎接明天的百僧祭礼。而内院,二十位绯红袈裟高僧侣聚在藏经塔前,似在商议。 “诸位,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今日一早,清延师叔例行查看藏经塔,发现塔底的大阵已经出现裂纹。诸位也知道,我原本是打算在祭礼之后,从长计议换阵的方法。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必须提前动手,以防这几日发生不测。” 说话的乃是西明寺的住持“净善”,他看向众人:“虽然准备仓促,但好在昨日已经演练过阵法,个中细节也已经讨论良久。 按照之前所说,我和良渡大师(华严宗住持)各带七人,一共十六人居于塔外,用修为强行镇压住藏经阁塔,为塔内换阵提供机会。 而清延师叔和煦慧大师(菩释宗·北洛寺住持)等一共四人,则趁机进入塔内,去除旧的‘明坛宗·十三天罡伏魔阵’,补上新的‘菩释宗’锁妖阵。大家可有异议?” 几乎所有人都微微颔首,却没有人正面回话。 净善和良渡大师相视一眼,又道:“既然没有异议,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塔外的十六人分为两组,绕塔呈内外两圈,分别战于“东、南、西、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位。 十六人或持钵盂、或持禅杖、或持佛杵、或持木鱼、或持金环、或持宝瓶、或持佛珠、或持金刚轮、或施手印、或席地禅定,都摆好了架势。 净善住持取下颈部佛珠,缠绕在右臂之上,口中默念法诀,施一个说法印,一道金光率先脱手而出,射在塔身之上。金光转瞬镀满整个塔身,一砖一瓦都泛出极其细微的辉光。 华严宗良渡大师也出手,双手合十,金光双掌中飞出,比净善的光芒更胜,不过却少了一分刚劲,多了一分绵长。 簌簌簌簌!一股风起,他嘴角边狭长的胡须飘摇。 十六道光芒从不同方位射出。每一寺的内功心法虽不尽相同,但都出自佛门,映在藏经塔上,浑然一体。整个塔身上下,沐浴在金光之中。 “我们也坚持不了太久。快去!” 得了净善示意,清延和煦慧四人连忙进塔,直奔塔底暗阁。 锁上小门,取下红布,“黑僧”的遗骸显露在四人眼前。 正黑底色,亮银条纹的袈裟之下,尸骸全身肌骨已经风干了,双眼凹陷,面容扭曲。但身形却依旧端正,盘腿坐下,双手立于膝上,乃是佛门说法身相。 清延对着黑僧行了佛礼,恭敬说道: “当年圣僧身中‘蚩尾应虺”剧毒,自知大限将至,以自己肉身为像,在原本的‘十三天罡伏魔阵’基础上,施弥勒咒引,镇压锁妖大阵,真乃功德无量。 今,西明佛塔阵基受损,濒临破灭,我等才疏学浅,不能复原当日大阵,只能毁去,以新阵替代之。 望圣僧幻去这弥勒咒引,完成这无量功德,重入轮回,早登极乐之地成佛。” 他说完这话,在场另外三人也随之附和:“阿弥陀佛,恭请圣僧。” 四人语闭,静静的待在原地,目视遗骸,都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忽然间一声脆响,原本端正的干尸忽然松散,如同大楼坍塌,衔接完美的骨架,瞬间分崩离析,化成一堆白骨,连颅骨都滚到清延脚下。 说时迟,就在同一瞬间,暗阁平坦的地面,迸发出一道强烈的紫光,辉映出十三道繁杂的阵纹,连地面都为之一颤。 外面的十六僧也感觉到了动静,手里中内力又增强几分,西明佛塔的光芒更加耀眼:“大家小心,他们要撤去旧阵了。” 一股汹涌的风从地面吹来,暗阁里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下面的东西也感觉到了弥勒咒引消失,这阵法的束缚之力大大减弱,他正在猛烈的攻击。你们做好准备,当我撤去旧阵时,他必定有一股反扑。” 清延法师一脚猛踏,强稳住自己身心,已经无暇去顾忌黑僧的尸骸。 煦慧大师对清延点头,示意已经做好准备:“开始吧!” 清延法师双手施“大定印”,双眼微闭,口中默念佛经秘法。 三五句口诀后,他猛然睁开眼睛,眸子变成金黄。他大袖一挥,地上的紫光阵法如同纸坊里刚成型的宣纸一般,从体面上撕下,在空中化为碎片,光芒转瞬即逝。 不等光芒完全消弭,一股泼天的气势从地底冒出,蓝色的妖气巨浪席卷而来。 妖气瞬间冲击到四面墙壁,触碰的一瞬间,金光浮现,那妖气受到束缚,并不溃散,只是连忙回缩,寻找新的突破地点。 短短一瞬间,便已如此往复多次,却依旧被困在塔内不得出。 这浩荡的妖气像没头苍蝇一般在暗阁里乱撞,即便清延法师有佛法护体,也被这弥漫的妖力弄的有些心烦意乱。这还只是佛塔下妖力的一部分,不知如果是那天妖的真身出逃,又会如何? “咚!”只觉脑海中一声钟鸣,浑身巨大的压力转瞬消失,身边的妖气忽然凝固。 再看煦慧大师,其貌不扬的他,背后居然出现一尊一人高的“金刚手菩萨”的虚影。 一面三目四臂,身黑衣蓝,头戴五股骷髅冠,以骨饰与蛇饰为庄严,发赤上扬,须眉如火,獠牙露齿卷舌,三红目圆睁,怒目而视。左前手施期勉印,左后手持金刚杵,右前手施忿怒拳印,右后手持金刚钩绳,双足右屈左伸,威立在莲花日轮座之上。 佛像显露的一瞬间,这妖气巨浪如同被冰冻,不得动弹分毫。 “嗡,班则,赞扎,萨瓦敌,占达嘎哈纳达,哈巴渣吽呸。” “嗡,班则,赞扎,萨瓦敌,占达嘎哈纳达,哈巴渣吽呸。” “嗡,班则,赞扎,萨瓦敌,占达嘎哈纳达,哈巴渣吽呸。” 这是“金刚手菩萨”的《胜心咒》,为一切明咒之最胜,遣除一切魔障,化解一切憎恨。 煦慧大师一连吟诵三遍之后,微微抬起右手,那佛像的前右手也跟着抬起。 他以手指为笔,在空中工整写出四个梵文字体,佛像也跟着写出四字。 唯独不同的是,这金刚手菩萨的四字在空中凝结成实体,翻出莹白光芒。 “扎哥吽扎。”煦慧大师口中默念,正是“金刚手菩萨”《四字短心咒》。 咒法一成,空中四字化成神符,飘飞在碧蓝妖气之上,好似空中丝巾落地,招摇之间,将碧蓝妖气尽数压下,直至落于地面之上。 四字短心咒光芒再次闪耀,将暗阁里仅剩的一丝妖气尽数吸回地下,光芒大盛之后,又如同水渍浸入地下。 “成了!”煦慧大师长呼出一口气,身后的金刚手菩萨虚影也消失不见,整个过程也只不过一刻,西明寺的暗阁又一如往常。 “明坛宗以纹为画阵,菩释宗以法诀画阵。煦慧大师这一招“金刚手菩萨短心阵”真是神乎其技。老衲佩服。”清延自认为佛法修为要比煦慧高出不少,可这一手阵法`功夫,怕是自己这辈子是赶不上了。所谓术业有专攻,便是如此了。 煦慧尴尬一笑,似乎已经在虚脱的边缘:“清延大师过奖了,我们快些出去通知他们,省得他们白费力气。” 他刚要迈步,大腿抽动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果然还是脱力了。早知如此,便不逞能,用‘威北复庭阵’,恐怕也不会这么狼狈。让大师们见笑了。” 另外两位同行高僧扶他起来,一人架一只肩膀,将其抬出。 暗阁的门被打开,又关闭,除了地上散乱的一堆白骨和乱七八糟的药瓶,好像也再无不同。 可谁也没看到,藏经塔的木梁之中,一个朽眼中,一只胖乎乎的肉`虫,慢慢的钻了出来。 咕扭咕扭,它费力的爬出小小的洞口,拱起身子,两个细微到不可见的眼睛,映出深蓝的光辉。 一阵桀桀的笑声,从西明寺的藏经塔最深处响起: “被困了百年,我的一缕神识总算逃了出去。” 十五章 决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狭小的铁窗里透进来,那窄窄的一寸光辉,不偏不倚照在李秉眉间。 他睁眼一瞬,恍惚间,瞧见一个人影顺着水牢走到自己跟前,他还想再抬头看看,无奈实在是太疲倦,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震碎。赤条条的身体,蜷在水牢里,半倚着水池的一面墙壁,脑袋耷拉在墙壁的夹角上。 他身上十数条大小不一的伤痕依旧在流血,整个水池已经被染成鲜红。 旁边那人渐渐靠近水牢,先脱去披风,整个人跳去水池里,将李秉的手铐脚镣尽数解开,托起他的后背和膝,将他放在岸边,自己再爬上来。 他来不及去处理那些伤口,只是用自己的披风将李秉裹起来,抱入怀中。 李秉也感觉到了那铿锵的臂膀,微微睁开眼睛一瞬。他想说话,可是实在是虚弱极了,只长喘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他嘴唇依旧缓缓翕合间,似在说话。 饱他的那人,将他放在桌上,耳朵凑到他嘴唇便,才勉强听清:“临渊!别……别回……王府!我……我这个样子……”。 李秉还想继续说,但是在是太虚弱了,身子瘫软,昏睡过去。 韩临渊搭了一脉,在确认他无碍之后,再次抱起他,低声道:“好!我明白的。我带你走!” 自己一时失误,从未没料到会导致这番场景。韩临渊心中既懊悔,又担忧,暗暗下定决心:“这次是我的错,害你落到这个地步。要是早点告诉你散攻的法门,那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一直都在顾虑,反而错过了机会。今后不论如何,我也要治好你……” 他一脚踹开牢房大门,却见门口已经有另一个青衫姑娘等着。她看了昏迷的李秉一眼,又瞧着披风上溢出的血渍,满眼的心疼,连忙走到马车旁边,掀开车帘:“快进去!里面有金创药和棉纱。” ……几个时辰前…… 上元节是一年中,中原百姓最大的节日之一,热闹程度,和除夕不相上下,远远超过其他任何节日。 自从四十年前,长安城“太上玄元巨灯之祸”后,朝廷对每年的灯会都管的极尽严苛,加之安史之乱后,国库空虚,这上元节大灯会在那之后便再未由朝廷办过,从来都是民间自发组织,灯会的规模便小了许多。 当今圣上“李豫”,还是太子时,也曾被卷入“太上玄元巨灯之祸”,险些丢了太子的位置。由此他对造大灯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极度反感。这上元节大灯的仪式,一停便是三十余年。 恐是圣上年岁高了,转了性子,喜好热闹,又或是大唐终于略有复苏之相,为了鼓舞百姓士气,这断了三十余载的上元节大灯会,今年终于由朝廷重新操办了起来。 长安城百万人,熙熙攘攘聚在西市口,瞧着那十丈高的珠光菩萨大灯,多少对来年又有了新的希望。 今年的上元节,也总算让老人们回想起了旧日里,大唐正直盛世的光景。 大节庆期间,百姓都出坊活动,朝廷各部都忙着治安管理,一时也抽不出太多人手来帮襄王找人。永达堂也一样,虽说人手多,可不仅要忙着上元节期间的买卖,还要准备每年的“春选”,也分不出来多少人手。 今日能驱使的,除了王府的亲兵,便是李秉结拜兄弟的亲随,这几百人,说少不少,可是要放到百万人口,十三万亩地的长安城里去找个人,和大海捞针也没有多大区别。 襄王带队,在长安城转了一整夜,却一无所获。 倒是韩临渊和盈澜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找到了昨日给李秉地牢钥匙的不良卫。 “韩兄弟,就是这里了!要我把门打开吗?” 韩临渊本身虽是世家子弟,却和三教九流都有关系,人脉上,在长安四少之中,数他最广。 三人站在门口,谈话间,只听牢里传来阵阵哀嚎和恐怖的吼叫。 “娘嘞!这是在审谁啊,这打的也太狠了吧!”不良卫一边嘟囔几句,一边伸手去抓铁地牢门的锁头,却被韩临渊拦下来: “兄弟,钥匙给我就行了。里面的人,你不好见的。” 韩临渊说话说一半,但不良卫也是个聪明人,反应何其快,当下会意:“那好。韩兄弟自己进去吧!有事再唤我。” 他双手递上钥匙,又道:“我今日休沐在家,晚一点要陪孩子去看大灯会,这钥匙是最后一把了。韩兄弟用完,可要记得还我。” “一定!”韩临渊抱拳还礼,又道:“多谢!” 待不良卫离开,盈澜儿听着里面恐怖的嚎叫声,有点害怕,只是透过细小的门缝往里看了看——勉强能看清一个人影被困在水牢里,不住的发疯。 她谨小慎微的问道:“要进去吗?” 韩临渊心虚不宁:“现在进去,又能怎么样呢?不然在这等着吧。” 盈澜儿也觉得如是,又道:“那你在这守着,我去通知其他人。” “好!”韩临渊刚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妥,忙喊道:“等等!” 他转身叮咛盈澜儿:“别人救不要通知了,只告诉襄王一人,让他穿便装,千万不要带随从!” “这是为何?” “一群人太引人注意了。”韩临渊望了望曲池坊周围的民宅:“如果李秉发疯的消息传扬出去,又会闹得满城风雨,以后可怎么办?这事一定不能声张!” 盈澜儿当下点头:“说的有理,我明白了。” 她刚出发,却又被韩临渊叫住:“哎。等等!” “又怎么?” 韩临渊听着牢里一声惨叫,眉头紧皱,对她摆手:“算了。不要去找他们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秉哥既然避着他们,就是不想让亲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这个时候叫人来,既帮不上什么忙,反正让他们担心。别去了!” 盈澜儿可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反问道:“可是……万一李秉有个好歹,多点人来,也有人帮忙啊。而且……李伯父、学文、魏泽他们都还在担心!” “就算襄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他爱子心切,如果要强行制服秉哥,场面更加失控。你我只听着这声音就已经心如刀绞,要是他们见了面,又当如何,这事还不知道要闹多大。既然老大已经做了选择,就尊重他的选择,我去里面守着他。不会出事的!” 韩临渊拿了钥匙,开锁进门。 盈澜儿站在门口,犹豫再三,咬了咬嘴皮,还是跟了进去,重新锁住大门。 水池里的怪物,看见有人进来,忽然吼叫的更加凶猛。 他肌肉暴起青筋,眸子像鲜血一样的红的醒目,衣服破烂不堪,脖颈上有三道黑线,一直延伸到脸上,身边一团黑气氤氲。 不知道李秉认不认得出韩临渊,他变得更加兴奋,不断的试图挣脱手铐脚镣,溅起高高的水花,四根巨大的铁链被抖动的哗哗作响。 他反应过来自己被这铁链限制的不得动弹,不再执着于眼前的这两人,专人开始去破坏那铁链个根基。 李秉先用拳头砸、只是两拳下去,已经砸的指骨断裂,一抹浅浅的血痕溅在岸上。之后又用肘击、尤不解气,再换牙齿咬住,像野兽一样,试图将整个铁链拽脱。 不论是铁链声,还是骨头断裂声,每一点响动,都让盈澜儿心头一紧。 “我去找人来帮忙吧!”她看着面如死灰,盘腿坐在水牢边的韩临渊,再次问道。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又有谁能帮的了忙呢?”韩临渊看着李秉,一口吹灭油灯,牢房里再次漆黑一片,仅有淡淡月光从狭小的窗户透进来。 即便是心疼,当下也之能狠心放任李秉发泄出来。正所谓眼不见为净。 “好在,还有一个时辰……也就要亮了!”韩临渊淡淡说道:“你去准备一架马车来,拿些药粉,多带些盘缠。” 盈澜儿一怔:“你要干什么?” “不能再拖了。宫里的人信不过,襄王也没有办法。等秉哥醒过来,我要带他走。去一个,真正可以治好他的地方!” ———————————— 八月份的更新,实在是不好意思。 一整个月也没写几章,一直都下决心赶快写完,但是每次都是由于不决,害怕写不好,患得患失,结果到最后什么也没写。 老实说,第五卷从开头到这一章,已经有点偏离我的大纲,一开始想埋线,但是发现很多人出现的都太早了。我意识到,铺的太开,有点不好收,几乎要脱离我的把控能力。 原本的计划,今天这一章应该是很有气魄的。但是之前加的东西太多,找李秉的经过,还有魔化的过程,因为又要引入新的角色,被我抛弃了,就只能改成这样的一种方式。 好在从这一章之后,又回到了大纲原本的计划中。九月份,我想不断更,要加油! 谢谢“晓莹”对我的支持,真的很感动。 十六章 上古七族 “马儿摇啊摇,又过河一条。 车板摇啊摇,差点晃断腰。 陶罐摇啊摇,蜜糖裹核桃, 我手摇啊摇,快要馋死了。” 闻着蜂蜜的香味,李秉看着韩临渊一口一口把蜂蜜核桃仁喂到嘴里,喉头鼓动,连连咽口水,努力坐起身子,喊临渊给自己喂。 临渊倒是大方,把陶罐往李秉身前一放:“呶!吃吧!别客气!”说完嘿嘿一笑,又拿一颗大的放在嘴里。 李秉指骨断裂,双手被木板夹着,缠着棉纱,哪里动弹的了。明知道他在逗自己,他摇摇头,随口便做一首打油诗。 这才出来的第一天,两人心情大好,在车厢里“打情骂俏”,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倒是盈澜儿一个女儿家,在外面费力驾马车不说,还要听着车厢里两人的闲情逸致,实在有点恼火,没好声气的说道:“喂!前面快到小镇了。你给他换药换完了没有。” “知道啦!盈女侠!”临渊这才放下陶罐,开始干正事。 话说盈澜儿和韩临渊自小认识,还是远亲——韩临渊的母亲出自盈氏家族。论辈分,盈澜儿应该叫韩临渊“姑表叔”,韩临渊则该称她为“表侄女”。 可盈澜儿打死不叫这个称呼,从来都是以“喂!”“哎!”“嘿!”作为“敬称”,最多直呼其名,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韩临渊倒是很喜欢喊她“表侄女”,不过每喊一次,都要挨打。他虽然术法厉害,但拳脚功夫可比盈澜儿差远了,十打九输,每次都被打的一头包。时间一长也学乖了,当面的时候,都是叫她“盈女侠”,看似不错,实际却是暗讽她整天打打闹闹,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韩临渊伸手去脱李秉的外袍:“你这身体也是怪。昨天还跟要死了一样,只过了一夜,一下又缓过来了。” 李秉除了双手指骨骨折,其他都是些外伤,有的还挺严重,伤口并未完全愈合,也不能乱动。不过他精神却大好,丝毫没有一点病人样子。 韩临渊小心翼翼的扒开李秉得的衣服,看着满背的疤痕,新伤旧伤连成一片,连连咂舌。 “啧啧啧,你这些旧疤,是哪来的?看起来也才不多久!” 李秉努力的抬起一边身子,方便韩临渊抹药,又道:“这是我第二次发作了,第一次在千花杏坊,刚巧遇到毒学派的一帮歹人就跟他们打上了。这些都是那时候留下的,也才一个月前。” 说到这,他又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恍惚中,给他上药的那人,变成了安子。 “哎哟!”原本还在沉思中的他,忽然痛的猛狰了一下:“你慢点!这手法可比安子差远了!他上药可是一点都不疼。” 韩临渊和安子没见过面,但也从盈澜儿和魏泽口里多少听说过。虽然被嘲笑,不过以他的浪荡性子,才不管这些,三下五除二,囫囵把药粉摸在伤口上,随手涂了两下,就开始贴膏药,反正涂不均匀也死不了人。 韩临渊一边动手,一边又摇头晃脑:“你是真会挑地方,这胸背都被划的像簸箕一样了,脸上还干干净净的,厉害!厉害!” 不等李秉答话,马车外又传来盈澜儿催促的声音:“喂!完了没啊!该换你出来驾马了!” 韩临渊一阵坏笑,大喊:“完了!女侠,进来吧!” 李秉不得动弹,韩临渊帮他上完药。穿好衣服,对外面喊道:“女侠!进来吧!” 马车被拉停,盈澜儿刚掀开窗帘,便瞧见李秉还赤裸着上身,连忙扭头出去:“韩临渊!你无耻!” 韩临渊嘎嘎嘎的坏笑,能捉弄一下她,真是很开心的事情。李秉看盈澜儿被捉弄,也跟着笑出声,不过还是白了他一眼,嫌他把自己弄的尴尬。 韩临渊轻轻撞一下李秉,眉角上挑:“我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呢嘛!反正早晚都要看,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 这声音不大,但是车厢可不隔音。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怒喝:“韩临渊!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人闹的没边,不过总算是把药给擦好了。 韩临渊掀开马车的布帘,看着面外一片青山之下,一条宽阔的大江沿着车道蜿蜒而下,水量充沛。 “这是哪了啊?”李秉从未来过这里,随口问了一句。 盈澜儿懒得理他,一声不吭。 李秉看着眼前的灵山秀水,只觉的气魄浩大,在再看脚下,更不得了——这竟然不是普通官道土路,而是木质悬空栈道。 在悬崖绝壁间穴山为孔,插木为梁,铺木板联为栈阁,接通道路。整条栈道凌空而立,脚下便是汹涌的褒水、斜水,两条大江。远远望去,不见头尾,绵延五百里之多。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褒斜道。 巴蜀有秦岭、巴山两道天险,将蜀地与中原隔开,本不相通。秦昭王欲征蜀地,决心修栈道,遇到峡谷,便在山谷一侧,凿筑修凌空栈道,才成就“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的传说。巴蜀和中原文化自此更加频繁的交融。 而后秦末刘项相争时,刘邦被项羽封于汉中。刘邦为迷惑项羽,示无归意,“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烧的也是这五百里褒斜道。 汉武帝继位后,发数万人修复褒斜道,“凭崖凿石,处稳定柱,临深长渊,三百余丈,接木相接,号为万柱”。 之后每隔数十年,褒斜道都会被修葺一番,直到三国时期魏蜀相争,赵云烧毁一段“赤崖栈道”,后又被诸葛亮修复。 如此直到唐朝,褒斜道线路前后更改数次,却始终都是入梁州(汉中)的第一要道。 韩临渊也下了马车,只得跟李秉说道:“这是褒斜道,出了长安之后,就一路往西南走,现在就算还没进梁州地界,应该差不远了。” “那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又去蜀中吗?” “那倒不是,到了梁州,就要往西走了,不去巴蜀地,就在梁州边郊转转。”韩临渊倚着栏杆,看着眼前的一汪江水,深吸了一口气。 李秉完全不知道他的极坏,多少有些担心,又问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们走的时候,你有没有跟我父王说一声?” “放心吧!出城的时候,我已经差人带信给伯父了,说我们半月就回,让他不要担心。”韩临渊一边说道,一边伸手去拉李秉:“这地方真好,你也下来走走吧!” 李秉扶在栈道边,又听他说道:“自从得知你这个奇怪功夫源自《白雪内经》,我就在非派的书库里查了好一番。有本书记载这功夫应该是《幽冥黑经》中的一页。而《幽冥黑经》又是一本名为《三相经》的一部分。 这本经书来历成迷,《幽冥黑经》的信息少之又少,但是我却找到了与他对应的《白罗仙法》的记载,书上说,相传它和几个古老的部族有莫大关系,每个部族都保存有一页,还奉为至宝。” 查书的事情,当然是韩临渊胡诌的,这些由来都是李选所说。他只是找个借口,让自己下面所说的话,听起来更可信罢了。 “书上所记载的七个古代部族,分别是:匈奴、东胡、肃慎、九黎、濊貊(huimo)、象雄、羌氐。” 李秉一听,淡淡一笑:“那可真是够古老的。” “是啊!我也就是顺着这个线索又往下查了查。 先说匈奴,自休屠王,浑邪王归附中原,匈奴分列为南北两家,之后又演变成丁零、高车、铁勒,直到被自己的旁系分支突厥所灭。整个过程也没有多少史料记载,查不到什么。 再说东胡,历史和中原一样久远。商朝到汉初,东胡一直存在了一千三百年才破灭,之后分成两大部分:乌桓和鲜卑,之后又变成柔然国,柔然被灭后,又东逃成了室韦。分支实在众多,不知要从哪查起。 然后是肃慎,他的脉络倒是很清晰,先秦到三国时候的肃慎、东晋到隋朝的挹娄,甚至现在的靺鞨、渤海国,真个脉络十分明细,他的领地也几乎没有变过。原本以为能查到点什么,可惜关于《三相经》的记载,在东汉之后的就完全没有了。 这里面时间最早的应该是九黎,九黎王蚩尤被炎黄打败后,向南退守,分列成无数部族,最大的几只是‘三苗’。你也知道,苗族本身是有自己的史记的,苗族先民因逃避战争,不得不将文字焚烧。多数苗文正本被毁,传下来这些书,现在也没人认识,查不了,查不了。 濊貊的历史也不短,算是三韩的祖先,之后的高句丽、百济、和现在的新罗,也都是他的传承,史料详尽,偶尔有提及《三相经》,均指向那经书被扶桑海匪劫走。我便无法再往下查了。 象雄就更简单了,就是现在的吐蕃,隋朝之前也没什么历史可查。早早就被我放弃。 唯独剩下羌氐。虽然分支非常多,但是史料却十分齐全,每一代每个分支,从哪来,到哪去,多少人,干了什么,都有详细的记载。仔细读来,发现有一支羌族中提及的《圣卷》,其中还隐约提及《圣卷》可抑制《黑邪卷》。这样看来,应是《三相经》无疑。” 盈澜儿听得头头是道,不禁问道:“所以你说了这么一堆,意思是,我们是要去找羌族了?” 韩临渊理了理衣裳,又坐上马车:“不是去找整个羌族,而是去找羌族很特别的一个分支,叫做‘青木羌’,就在梁州境内。” —————— 凌晨一点,写完收工。没来得及检查错字,如果有发现,请提醒我一下。 上面七个上古民族,基本涵盖了所有所有五十五个民族的起源,有想象的成分,请不要较真。 十六章 远古七族 “马儿摇啊摇,又过河一条。 车板摇啊摇,差点晃断腰。 陶罐摇啊摇,蜜糖裹核桃, 我手摇啊摇,快要馋死了。” 闻着蜂蜜的香味,李秉看着韩临渊一口一口把蜂蜜核桃仁喂到嘴里,喉头鼓动,连连咽口水,努力坐起身子,喊临渊给自己喂。 临渊倒是大方,把陶罐往李秉身前一放“呶!吃吧!别客气!”说完嘿嘿一笑,又拿一颗大的放在嘴里。 李秉指骨断裂,双手被木板夹着,缠着棉纱,哪里动弹的了。明知道他在逗自己,他摇摇头,随口便做一首打油诗。 这才出来的第一天,两人心情大好,在车厢里“打情骂俏”,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倒是盈澜儿一个女儿家,在外面费力驾马车不说,还要听着车厢里两人的闲情逸致,实在有点恼火,没好声气的说道“喂!前面快到小镇了。你给他换药换完了没有。” “知道啦!盈女侠!”临渊这才放下陶罐,开始干正事。 话说盈澜儿和韩临渊自小认识,还是远亲——韩临渊的母亲出自盈氏家族。论辈分,盈澜儿应该叫韩临渊“姑表叔”,韩临渊则该称她为“表侄女”。 可盈澜儿打死不叫这个称呼,从来都是以“喂!”“哎!”“嘿!”作为“敬称”,最多直呼其名,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韩临渊倒是很喜欢喊她“表侄女”,不过每喊一次,都要挨打。他虽然术法厉害,但拳脚功夫可比盈澜儿差远了,十打九输,每次都被打的一头包。时间一长也学乖了,当面的时候,都是叫她“盈女侠”,看似不错,实际却是暗讽她整天打打闹闹,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 韩临渊伸手去脱李秉的外袍“你这身体也是怪。昨天还跟要死了一样,只过了一夜,一下又缓过来了。” 李秉除了双手指骨骨折,其他都是些外伤,有的还挺严重,伤口并未完全愈合,也不能乱动。不过他精神却大好,丝毫没有一点病人样子。 韩临渊小心翼翼的扒开李秉得的衣服,看着满背的疤痕,新伤旧伤连成一片,连连咂舌。 “啧啧啧,你这些旧疤,是哪来的?看起来也才不多久!” 李秉努力的抬起一边身子,方便韩临渊抹药,又道“这是我第二次发作了,第一次在千花杏坊,刚巧遇到毒学派的一帮歹人就跟他们打上了。这些都是那时候留下的,也才一个月前。” 说到这,他又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恍惚中,给他上药的那人,变成了安子。 “哎哟!”原本还在沉思中的他,忽然痛的猛狰了一下“你慢点!这手法可比安子差远了!他上药可是一点都不疼。” 韩临渊和安子没见过面,但也从盈澜儿和魏泽口里多少听说过。虽然被嘲笑,不过以他的浪荡性子,才不管这些,三下五除二,囫囵把药粉摸在伤口上,随手涂了两下,就开始贴膏药,反正涂不均匀也死不了人。 韩临渊一边动手,一边又摇头晃脑“你是真会挑地方,这胸背都被划的像簸箕一样了,脸上还干干净净的,厉害!厉害!” 不等李秉答话,马车外又传来盈澜儿催促的声音“喂!完了没啊!该换你出来驾马了!” 韩临渊一阵坏笑,大喊“完了!女侠,进来吧!” 李秉不得动弹,韩临渊帮他上完药。穿好衣服,对外面喊道“女侠!进来吧!” 马车被拉停,盈澜儿刚掀开窗帘,便瞧见李秉还着上身,连忙扭头出去“韩临渊!你无耻!” 韩临渊嘎嘎嘎的坏笑,能捉弄一下她,真是很开心的事情。李秉看盈澜儿被捉弄,也跟着笑出声,不过还是白了他一眼,嫌他把自己弄的尴尬。 韩临渊轻轻撞一下李秉,眉角上挑“我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呢嘛!反正早晚都要看,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 这声音不大,但是车厢可不隔音。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怒喝“韩临渊!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人闹的没边,不过总算是把药给擦好了。 韩临渊掀开马车的布帘,看着面外一片青山之下,一条宽阔的大江沿着车道蜿蜒而下,水量充沛。 “这是哪了啊?”李秉从未来过这里,随口问了一句。 盈澜儿懒得理他,一声不吭。 李秉看着眼前的灵山秀水,只觉的气魄浩大,在再看脚下,更不得了——这竟然不是普通官道土路,而是木质悬空栈道。 在悬崖绝壁间穴山为孔,插木为梁,铺木板联为栈阁,接通道路。整条栈道凌空而立,脚下便是汹涌的褒水、斜水,两条大江。远远望去,不见头尾,绵延五百里之多。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褒斜道。 巴蜀有秦岭、巴山两道天险,将蜀地与中原隔开,本不相通。秦昭王欲征蜀地,决心修栈道,遇到峡谷,便在山谷一侧,凿筑修凌空栈道,才成就“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的传说。巴蜀和中原文化自此更加频繁的交融。 而后秦末刘项相争时,刘邦被项羽封于汉中。刘邦为迷惑项羽,示无归意,“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烧的也是这五百里褒斜道。 汉武帝继位后,发数万人修复褒斜道,“凭崖凿石,处稳定柱,临深长渊,三百余丈,接木相接,号为万柱”。 之后每隔数十年,褒斜道都会被修葺一番,直到三国时期魏蜀相争,赵云烧毁一段“赤崖栈道”,后又被诸葛亮修复。 如此直到唐朝,褒斜道线路前后更改数次,却始终都是入梁州(汉中)的第一要道。 韩临渊也下了马车,只得跟李秉说道“这是褒斜道,出了长安之后,就一路往西南走,现在就算还没进梁州地界,应该差不远了。” “那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又去蜀中吗?” “那倒不是,到了梁州,就要往西走了,不去巴蜀地,就在梁州边郊转转。”韩临渊倚着栏杆,看着眼前的一汪江水,深吸了一口气。 李秉完全不知道他的极坏,多少有些担心,又问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们走的时候,你有没有跟我父王说一声?” “放心吧!出城的时候,我已经差人带信给伯父了,说我们半月就回,让他不要担心。”韩临渊一边说道,一边伸手去拉李秉“这地方真好,你也下来走走吧!” 李秉扶在栈道边,又听他说道“自从得知你这个奇怪功夫源自《白雪内经》,我就在非派的书库里查了好一番。有本书记载这功夫应该是《幽冥黑经》中的一页。而《幽冥黑经》又是一本名为《三相经》的一部分。 这本经书来历成迷,《幽冥黑经》的信息少之又少,但是我却找到了与他对应的《白罗仙法》的记载,书上说,相传它和几个古老的部族有莫大关系,每个部族都保存有一页,还奉为至宝。” 查书的事情,当然是韩临渊胡诌的,这些由来都是李选所说。他只是找个借口,让自己下面所说的话,听起来更可信罢了。 “书上所记载的七个古代部族,分别是匈奴、东胡、肃慎、九黎、濊貊(huio)、象雄、羌氐。” 李秉一听,淡淡一笑“那可真是够古老的。” “是啊!我也就是顺着这个线索又往下查了查。 先说匈奴,自休屠王,浑邪王归附中原,匈奴分列为南北两家,之后又演变成丁零、高车、铁勒,直到被自己的旁系分支突厥所灭。整个过程也没有多少史料记载,查不到什么。 再说东胡,历史和中原一样久远。商朝到汉初,东胡一直存在了一千三百年才破灭,之后分成两大部分乌桓和鲜卑,之后又变成柔然国,柔然被灭后,又东逃成了室韦。分支实在众多,不知要从哪查起。 然后是肃慎,他的脉络倒是很清晰,先秦到三国时候的肃慎、东晋到隋朝的挹娄,甚至现在的靺鞨、渤海国,真个脉络十分明细,他的领地也几乎没有变过。原本以为能查到点什么,可惜关于《三相经》的记载,在东汉之后的就完全没有了。 这里面时间最早的应该是九黎,九黎王蚩尤被炎黄打败后,向南退守,分列成无数部族,最大的几只是‘三苗’。你也知道,苗族本身是有自己的史记的,苗族先民因逃避战争,不得不将文字焚烧。多数苗文正本被毁,传下来这些书,现在也没人认识,查不了,查不了。 濊貊的历史也不短,算是三韩的祖先,之后的高句丽、百济、和现在的新罗,也都是他的传承,史料详尽,偶尔有提及《三相经》,均指向那经书被扶桑海匪劫走。我便无法再往下查了。 象雄就更简单了,就是现在的吐蕃,隋朝之前也没什么历史可查。早早就被我放弃。 唯独剩下羌氐。虽然分支非常多,但是史料却十分齐全,每一代每个分支,从哪来,到哪去,多少人,干了什么,都有详细的记载。仔细读来,发现有一支羌族中提及的《圣卷》,其中还隐约提及《圣卷》可抑制《黑邪卷》。这样看来,应是《三相经》无疑。” 盈澜儿听得头头是道,不禁问道“所以你说了这么一堆,意思是,我们是要去找羌族了?” 韩临渊理了理衣裳,又坐上马车“不是去找整个羌族,而是去找羌族很特别的一个分支,叫做‘青木羌’,就在梁州境内。” —————— 凌晨一点,写完收工。没来得及检查错字,如果有发现,请提醒我一下。 上面七个上古民族,基本涵盖了所有所有五十五个民族的起源,有想象的成分,请不要较真。 。 十七章 沔汉合流 青衫招摇,抹去额上香汗,盈澜儿坐在马车边:“一路上迎着日头,不知不觉,天气已经这么暖了?” 看着一边的韩临渊跳下马车,她也跟着下来:“这路可真难走,山路弯弯绕绕,栈道上又颠的厉害。虽然一路上,能遇到人家,不过都是独门独户的。连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秦岭还真是大。” 韩临渊收了缰绳,也应和道:“是啊!好在路上景色不错,连着赶了五天路,倒也不觉得疲累。反而像是踏青,心情大好!”他掀开帘子,对立面半躺着的李秉喊道: “梁州!总算是到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李秉手指还被木板夹着,可外伤都已经结痂了,勉强可以走动。 他也跟着出来,先一手遮阳,看一眼正亮的日头,又望一眼城门,却不禁咦了一声: “这别处的城墙,就算不是青砖,就是黄土,最多便是黑砖、红砖。怎么这里的城墙这么特别?砖竟然是深紫色的?” 盈澜儿也道:“以前就听说梁州的城墙是色紫的,却不想竟然这么好看!虽然不如长安的城墙巍峨,但却多了一股神秘和深邃,好特别啊。” “是这里的土的缘故吗?土是紫色的,所以烧出来的砖也是紫色的?” 李秉也是好奇,随口问问。倒是韩临渊牵着马儿赶去城门口排队,解释道:“这里的土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分别,至于墙为什么是紫色的,故事可长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饭,我慢慢说来。” 三人进了城,这梁州的城池并不小,一眼望不到边,街道布局也很规整,人丁兴旺,街市热闹,活脱脱一个小长安。 “本来还以为梁州是大荒山里的小城,却不想城池这么大,人也这么多?”盈澜儿听着街上各式铺子的叫卖声,街市上四处看砍,想了想又道:“也是,自从昨天出了秦岭,这一路上都是平川,全是一等一的上等水田,也是该有这么个大城才像样子。” 李秉看着大唐治下的城池这么昌茂,也很开心:“要不然怎么说这个地方宝贝呢。它霸者关中和巴蜀的咽喉,北边的秦岭、南边的巴山都是天堑,易守难攻。自己却坐拥沃野千里,占着全部出属商道,还有两江六河过境,水量充沛,气候适宜。正儿八经的鱼米之乡,自然是富庶的。” 三人刚走没多远,远远便看到一队人马朝自己而来,声势浩大,道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开道的,手持八面紫色经幡,之后是四顶金光云罗帐,之后是骑高头大马的三人,为首一人身着朝廷深绯色朝服,身后两人着浅绯色军服; 这之后有三十紫衣文士,戴方冠,紫衣白带白佩,兼有银线繁杂绣纹。 再之后有一百紫衣武士,分列四队,手持长剑,衣服和剑柄都没有花纹,很是干练; 队伍最末是五十银甲军士和二百蓝衣步卒,都是朝廷编制的军人。 三人看着这队伍声势浩大,也跟着避让。 李秉心中嘀咕道:绯色朝服,为首的三人应该是正四品的凉州刺史,还有两个从四品的壮武将军,应该是凉州驻军,倒是那些紫衣人,不知道是哪里的。而且那个紫色武服的样式,好像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正思索着,缺见盈澜儿猛的一怔,刚想转头对自己说话,还是止住了。 看着队伍远去,李秉疑惑道:“奇怪!那些紫衣人好像是武林人士,怎么又和正规的朝廷军队混在一起?” 倒是盈澜儿已经忍不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他们的紫衣服你不记得了吗?”她看李秉还想不起来,忙叫到:“子午宗啊!” 被这么一点,李秉幡然醒悟,低声诧异道:“融教?” 当时在子午宗,追着赤仁的那帮武夫,不就是这套纯紫服饰吗?为首的三人:“飞烟剑”传人鸢尊者倪裳、鹰尊者的胞弟阿跌瑟都不是紫衣。倒是来要人的正主——肥头大耳人的“象尊者”也是这身紫衣白带白绣纹的打扮。 事关重大,李秉低声对两人说道:“街上人多口杂。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随便在正街上找了个门脸宽大的客栈,交了马匹车驾,选了个偏僻位置,又对小二说道: “有什么拿手好菜,随便来几样,再来点酒水,不用太烈,醇香的最好!” 小二也是殷勤,看着三人衣着不俗,连忙抹了抹桌子,又道:“好说,客官。拿手菜很多,不过这酒,可难为小的了!”这口音也和关中不近相同,倒是有几分巴蜀味道。 “三位是头回来梁州吧。咱们梁州的规矩‘茶酒不同席’,茶楼只卖茶,酒楼只卖酒,小店是茶楼,三位若想要酒,还得去对面楼里。” “哦?还有这样的规矩?”李秉有些疑惑,又问道:“那便喝茶吧,都有什么茶?” 小二还以为这庄生意要泡汤,一看还有转机,又兴高采烈说道:“茶分本地茶和外地茶,品种可多了。本地绿茶有‘汉水仙毫’、黄茶有‘毛尖’、白茶以‘泛珠芽’最好,红茶有‘千山红叶’,黑茶首推‘南郑茯砖’。若是客官不喜欢喝梁州茶,其他的品种,只要客官说的出名字,小店便拿得出来。” 李秉原本只想随口点一壶茶水,却被这小二勾起兴趣:“哟!口气不小!” “这也不是我吹,就算客官选了什么珍贵品种小店没有,出去茶市上也一定买的到。天下茶马交易,梁州占一半,若是梁州都买不到,我看别的地方也够悬!” 临渊是爱茶的,自然也知道这小二不是乱说,梁州气候适宜,本就盛产茶叶,再加上这么个重要位置,一直都是茶马交易的重要场所。小二说的这几种,他是都喝过,对仙毫印象尤其好,当下便点了一壶上品。 那小二又道:“几位来的不是时候,年节边上,绿茶去年已经放了快一年,新茶要等清明前后才有的出,那时候的茶才叫香呢!” 他说完,刚要离开,又被盈澜儿叫住:“对了,刚才路上那么大的阵仗,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太大事。今个是褒教大吉日,刺史大人历年都要去拜会掌教宫主,也没什么特别!”眼瞧着又有客人进来,小二笑呵呵对盈澜儿道:“几位先歇着,容我去后厨先把茶水上了。” 李秉还想问事情,小二却已经溜到了下一桌客人跟前,他摇头道:“褒教?难道又是融教的分支?” “这不太可能!”韩临渊压低声音:“你可知道褒教的来历?” 他指了指远处的城墙:“你刚才问那个紫色的城墙,还有‘茶酒不同席’的规矩,都跟这个褒教有关系。” 跑堂的终于先把茶水呈上来,韩临渊斟满杯子:“这故事,让我细细说来。” 他大概是长安四少里面,唯一一个能静心读书的人了,非派嫡长子的见识,实在远超常人。 “事情要从夏朝说起。轩辕皇帝的八世玄孙名为‘禹’。他治水后,被百姓拥立,他得帝舜禅让传位,才创立夏朝。 而他的‘有褒氏’因为协助治水有功,便被分封为诸侯国王,封地就在现在的梁州,取名‘褒国’。 因为坐拥梁州这么个风水宝地,有天堑,有良田,褒国从夏朝起,一直延续了一千三百年,经历了夏商周三朝,直到秦朝出征巴蜀,才灭国。 历史上有个‘烽火戏诸侯’的妖妃‘褒姒’,就是褒国献给西周亡国之君‘周幽王’的公主。 夏朝尚黑,商朝尚白,周朝尚红。而这褒国便是尚紫。原因也简单,褒国有一种特有的花,叫‘十方商陆’,产紫色浆果,可入药,也可做染料,颜色鲜艳浓郁,十穗花就可染一匹布,且经久不退。 早先的褒国城墙也是黄土所做,不过里面掺了‘十方商陆’的汁水,就成了紫色。 后来历代修葺城墙,为了统一,也都做成紫色砖石,便有了今日这绵延数里的紫色城墙。 褒国说完,再来说这个‘褒教’。它是褒国建国不久诞生的本土宗教,有自己的神明、信仰和教条。 它像儒家一样重礼;像法家一样制定规矩;像兵家一样重工器技艺,擅长冶炼锻造,据说青铜器就是从褒国传入夏朝的; 而且它还像佛教一样不能沾酒,甚至闻都不能闻,但是却可以吃肉。梁州人大多信奉褒教,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茶酒不同席’的规矩。 不过这个褒教的源起,可比后来的儒、释、道、兵、法、墨早了千年不止。直到褒国破灭的时候,孔子、老子都还没出生呢。更是比融教更早的多,绝不会甘心做融教爪牙。” 他呷了一口茶,格外的清香凌冽:“啊!好茶!” 他又接着说道:“褒国亡了,但是梁州这个地方封闭,褒教却留了下来,一直穿到今日。梁州这个地方也是很奇怪,别的宗教传不进来,褒教也传不出去。就算到了今天,儒释道三家在梁州的影响力,也不能望其项背。 刚才那小二说什么‘褒教大吉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梁州的‘军教相辅’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了。 梁州境内,贫苦家的男子骨骼长成,就会去褒教三年,民间叫‘三年三学建三功’,便是指:学字、学礼、学武,守城功,治水功、筑道功。 这三年期间要识字学武,还要和朝廷军队一起卫戍城防安危;梁州有两江六河,都是大水,经常闹水患,也要治理河道;出入关内或是巴蜀,大多要靠栈道,年年要修补才可用。 这三年完了,资质好的,可以自愿留在褒教做事,被称为内门弟子,就是你们看的穿紫衣白带白玉佩的那些人。 可以说褒教对整个梁州发展都大有裨益,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能容忍他做大的缘由。 一来,他不往梁州之外传教,二来他很听朝廷的话,就拿征战吐蕃来说,朝廷要从梁州调兵,褒教弟子都会随行。” 李秉听着也道:“听起来是很厉害。你说的我都有点想去看看了……” 韩临渊笑着,又道:“还不止这些呢!” “褒教三千年传承,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乐理、医理、外功、内功、术法、锻造、阵法、符篆、炼丹、铭文,褒教无一不沾,放得下身段和别派学习,也算都有根基。尤其锻造术和内家剑法,颇有造诣。‘司外十门’里面,他也顶尖厉害的了。” 武林门派以“儒释道兵法墨”六大脉为尊,其他小的门派,也按特性或历史被归类,如青苗、火冲、纵横、堪舆等等。但有些门派,难以被归置于任何一脉,便统称为‘司外’。其中最大的十个门派,就被称为“司外十门”。 全盛时期的“阳月宗”也是“司外十门”之一,不过昙花一现,很快就被顶替了。 看李秉听得入神,韩临渊更道:“传说周文王时,沔(mian)水和汉水本来并行。汉水河宽,水患少,沔水河窄且从山上来,一到雨季,就容易发大水。 有一年,沔水发了千年大水,眼看整个沔城都要被淹,当时的‘褒教掌教宫主’一剑劈倒定军山,化做堤坝,拦了沔水去路,又连同褒教主宫的六位‘飞真大人’,顺着山脊,一路用剑连开数丈宽的三十里河道,将沔水汇入汉水,这才永久终结了沔水水患。你说厉不厉害!” 韩临渊指着远处:“看到城外那个金光闪闪的塔尖了吗?那就是‘褒教’新主宫——汉台。用的是当年刘邦在汉中行宫的遗址。怎么样?去看看?” ———— 又是一点半了,没检查错别字。如果发现的话,请在书评区留言,爱你们。 十八章 河神祭礼 “借过,借过!”盈澜儿一马当先,在人群里穿梭,韩临渊顾着李秉的手伤,只能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他本来不想让耽误时间来这走一遭,不过架不住李秉和盈澜儿实在好奇,最终说好只看看就走。 走到人群最前排,正好是江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墩木桥,横跨于一里宽的汉江江面上。每五丈一个巨石桥墩立于涛涛江水中,桥墩间立复杂龙骨木架,面上铺厚实木板,又于两侧修简单栏杆。 桥面不算宽,半丈不到,仅能供一辆马车通行;在桥最中央的一段桥面,略微做宽,形成一个一丈宽的平台,以协调两边车驾避让之用。 今日里,汉江两岸的堤坝早已经围满百姓,桥正中的平台上,站的正是刚才在梁州城里那一队人。 盈澜儿指着江对岸,对李秉叫到:“你看对岸,也有一座紫色城。” 这唐梁州城在汉江边上,隔江望过去,对面是汉代的汉中城的旧址,规模小些,城墙矮些,也破落些。不过这说来也巧,汉朝嫌弃褒国旧城太小,在汉江对岸修了新城;结果到了隋朝,隋炀帝又嫌旧城残破,也修回了一座新城,正好又落回了褒国城池旧址。 两座紫色城池,一大一小,一新一旧,隔江相望。 “早就听说这‘百年桥’的规模宏大,今天也算是见过了!”韩临渊睥睨这一里长的木桥,又道:“大江之上,多用浮桥铁索,像这么长的木桥,整个大唐也没几个。” “这桥叫‘百年桥’?有什么说法吗?”李秉问道。 “汉朝时候,刘邦以汉中为据点,为了方便百姓,修了一座铁索浮桥,工程甚大,也是经久耐用。不过浮桥毕竟是浮桥,发了大水,就经常被冲毁,来年又要耗资去修。 前朝的时候,隋文帝修了新城,也想修座新桥。于是就在每年枯水期,拦腰截断江面,埋置桥墩,一开始工程很快,五年时间就修了前一半的桥墩。 原以为这桥能很快修成,结果皇帝驾崩,隋炀帝登基,喜好江南,就断了汉江这桥的拨款。 可这桥修了一半,梁州的百姓等不及,便自己筹钱,从江对岸开始修另一半,原本也挺快,可惜修到一半,发了大水,不仅冲毁了堤坝,两岸的桥墩冲毁了几个。 再之后,前朝战乱,这个修桥的事情就一直搁置了下来,两岸百姓依旧用浮桥通行。 知道贞观年间,朝廷又拨了钱粮来修这入蜀必经之桥。等修好那一年,距离开修时,正好百年,所以这桥就叫做‘百年桥’。” 盈澜儿又道:“前朝就是好大喜功。你看这江有宽有窄,这桥偏偏挑最宽的地方修,要是再窄处修,说不定早就修好了。” 韩临渊还没说话,倒是旁边一个身宽体胖的大娘没好声气的对着盈澜儿嚷到:“就你懂!窄的地方,水又深又急,不说修不好修,那不一发大水就给冲了啊!” 说完她又瞪了站在一边的李秉和韩临渊:“你们三个唧唧咋咋,我连宫主说什么都听不清!别吵了!” 李秉这才回过神来,扫视一圈,似乎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目光很是嫌弃,当下不再说话,微微致歉。 这话音停了,重新注视桥面,才瞧见刺史大人身边,已经多了个紫袍老者,应当是这大娘口中的‘褒教宫主’了。 他距两岸有百里之远,可这些百姓还是能听见他的祝祷词,连李秉三人都能觉察出来,这一字一句中的内力之深厚。 “他是在祭什么啊?”盈澜儿听的不明不白,低声问到韩临渊。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河神吧!”韩临渊说完,还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却听身边一个小哥低声说道:“不是河神,是水龙神!我们褒教只有三个神明,水龙神,山龙神和天龙神。今天是水龙神的寿辰,刺史大人和宫主在祈祷今年无旱灾、无水灾,能有个好收成。” 言语间,褒教宫主的祭词已经念完,要请上祭品了。 “请五牲五谷!”刺史大人上前一步,站在栏杆前,跪拜行礼。 所谓五牲,是猪、鸡、鸭(或鹅)、魚、蛋;而五谷,则是稻、黍、稷、麦、菽。 只见三十个紫衣弟子从平台走出,分列两队,走向两岸,每到一个桥墩,便停下一人,这三十之数,正好对应三十个桥墩。他们手中,端着黄花梨的托盘,盘上放着祭品,用紫布遮盖。 盈澜儿和李秉原本正看在兴头上。脸色忽然大变。互相对视一眼,略有疑惑。 那紫衣弟子中的一人,正是先前在子午宗见过的——象尊者! 那小哥见到这些人将祭品投入江中,又对三人说到:“能端着祭品的,都是褒教内门弟子中最出色的人。你看他们袖口上,是三道白纹,就是三纹弟子了。是内门中除了宫主、六位‘飞尊上人’、还有十二阁主以外,最尊贵的。” “我哥哥已经是二纹弟子了,说不定明年,他也能去上面行祭礼!”小哥笑着对李秉说着,很是自豪,李秉也只得赔笑。 韩临渊看两人表情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拉着两人就往外走:“这次是为你的事情出来的。可不能惹上半点麻烦,我们先走!” 李秉也捉摸不透褒教和融教的关系,思来想去,还是跟韩临渊离开,毕竟再过二十来天,又是月圆,这种日子,还是早日到头的好。 待三人离开,在他们背后不远的地方,一个戴着白色面纱的姑娘,低声说道:“他们走了!要跟上吗?” 这姑娘手里握一把二尺一寸长剑,名为飞烟,她正是融教西四堂——鸢尊者倪裳。而她身旁一虎背熊腰的粗壮汉子,便是西四堂堂首——虎尊者。 他也瞟了一眼李秉三人从人群中挤出去的背影,说道:“先不急,反正已经知道他们要去哪了,跟不丢的。” 说完,他继续观礼,沉默了一阵,又道:“或者,你先去也好。远远跟着就行,千万别打草惊蛇。我等‘夕象’这边结束了就去寻你。” 融教东四堂已倒,西四堂里鹰尊者被李秉和倪裳合力击杀,他胞弟因为谋反的事情,还被关在天牢,剩下的三人,此时,却都出现在了梁州。 倪裳微微点头,也从人群中退出去。 而虎尊者的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念想。 这次的事情多亏了陈青牛察觉到‘龙尊者李选’的异常举动,先发现他隐瞒李秉拥有融教“上代怒徒·孙无亦”的《白雪内经》的事情。继续调查又发现,他将查到的《三相经》消息透露给韩临渊,却不报给融教。 陈青牛将两桩事情一并告知左魂使,西四堂便得了这次的任务,要跟踪李秉,说不定能找到一页新的《三相经》,必要时,要将他身上《白雪内经》也夺过来。 虎尊者摇摇头,心道:即便是“上代媚徒”的亲生儿子,又有湉浈从小引导,但终究不是在融教长大,算不得自己人,年纪稍微一大,便有了自己的想法,是靠不住了。 他用余光掠过倪裳离开的背影:龙尊者靠不住了,自然有左魂使收拾;而你靠的住靠不住,便让我来验一验!但愿鹰尊者的死,跟你没关系。 十九章 羌氐预言 “早上还冷的直哆嗦,怎么这才一会,就热得人浑身是汗?”韩临渊解开胸前蓑衣的领扣,杵着一根弯曲的木棒,回身看看背后的李秉,也是一样的装束。 盈澜儿的裙子对折至腰间,裙边已经提到膝盖附近,可还是蹭到不少黄泥。她小腿上绑着粗麻裹腿,连鞋子上都绑着一片竹藤来防滑。 前几天刚下过雨,山地上都烂稀泥,除非是轻功不俗,否则这十多里山路下来,也没那么好应付。说是山路,到处都是杂草黄泥,一不小心就得摔跤,哪里又真有路? 前一天,三人到了青木羌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四下打听,才获悉大致的方位。买了蓑衣裹腿和茅草鞋垫子,今日一早就开始赶路,这会已经接近午时了。 “我不明白,既然人家说那个叫‘青木羌’的庄子,都已经荒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盈澜儿刚刚摔了一跤,一身都是泥荦,原本的游玩心性泯灭大半,走起来也无精打采,她将蓑衣脱掉,抱在怀里,已经是香汗淋漓。 “来都来了,去看看呗,万一还有人没走,可以打听打听。”韩临渊走在前面,说的虽然轻巧,却心里也有些担心,这线索是李选提供的,应当不会有错,怎么这里的人说青木羌的人二十年前就走了? 这李选的消息到底靠得住靠不住?如果这次无功而返,到了下一次月半,难不成要走下策将孙无亦的“散攻法门”交给李秉?韩临渊心虚不宁,一不小心也摔了一跤,这倒是引得盈澜儿哈哈大笑。 李秉扶他起来,又道:“刚才那村上的人说,安史之乱的时候,地方驻军叛变,成了土匪,四处抢掠,不少村子不堪其扰,便往南迁,这青木羌也是其中之一。”她顿了顿又道:“原本就听说羌族都已经入蜀,怕是青木羌这一支也入蜀去找其他族人了吧。” 他正说这,忽见盈澜儿一手指前方,兴奋的叫到:“你们看,那是不是青木羌的碉楼?” 她所指的方向,是一座四方塔楼,下略宽,上略窄,通体用指节厚的石片堆砌而成,石片之间,是白泥灰,方方正正,直耸而上,约摸五层高,最顶上是个瞭望台。 “应该是羌寨的哨塔,方向果然没错!”韩临渊说着,又道:“你们看,那哨塔背后更远一些,很大的那棵树,就是‘青木羌’里的青木吧。” 盈澜儿定睛一看,微微一笑:“青木没有,枯木倒是有一棵。韩大官人,我们到底去的是青木羌?还是枯木羌?” 韩临渊懒得跟她争:“这么大的树,实在难得一见。听说药王殿也有一棵千年巨树,不知道有没有这一棵大?” 那枯树太远,看不真切,但约摸也得有十多丈高,实在是个庞然大物。整棵树完全枯死,没有一片树叶,倒是能看见几只老鹰停在上面,棕黄的树枝上零零星星挂着一些散碎的红布带,羌族的人走了,也许还有附近村落的唐人来这里许愿吧。 “药王殿的那棵银杏,我跟澜儿见过的。大也是很大,怕是比不上这棵的一半。”李秉看着远处歇了歇,又撑着木棒继续往前走。 “银杏长的慢,比不过别的树也正常。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树种。”韩临渊跟在李秉后面,又道:“传说这青木,是天上的一头青羊下界,拉了泡屎,把天宫神树的种子带入凡间,才长成了这么大一棵树。” 盈澜儿冷哼一声:“粗俗!好好的传说,被你讲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三人随便聊聊,既然快到了,走的速度又重新快起来。路上的枯草和新草混在一起,看不清地面。韩临渊怕蛇,不断的用木棒到处敲打,还真被他惊走几条。这么荒凉的地方,要说真的还有人,韩临渊也不太信。 李选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没多会,三人终于来到了碉楼。这碉楼比远处看的更加壮观些,最底下的外墙面上,漆黑一团,像是被烟熏火燎过。在看里面,所有的木质楼梯早已不见了踪影,李秉摸摸墙壁,一层厚厚的黑灰。 “这里好像失火了?”他说完,又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走之前放了一把火,把改烧的都烧了。” “还是石楼解释,要是都像中原的房子用木做,一把火过后,可什么都没有了。这里荒废了二十年,这些石屋还是好好的。” 韩临渊说的,不止是这个碉楼,还有它后面,一大片石屋。 一面向阳的山坡,整齐的上中下共计六行石屋,七十来户,大小相近,都是黑石片混着白泥灰,码的四四方方,非常规整。这些屋子多数外墙都已经烧的焦黑,有些屋子塌了一半,有些全塌成一片凌乱的石板。 “这个村子当年应该挺好看的。”李秉随意走进几间房子,里面都是空无一物,略微能看见些焦灰的痕迹,这二十多年下来,当年那场大火的痕迹似乎也快被完全掩埋了。 “喂!有没有人!”盈澜儿随意喊两声,连她自己也觉得是白费力气。 沿着山坡走一圈,一座座石屋,空荡荡,好像一座座坟头,走到最后,居然有些瘆人。 三人意兴阑珊,原本想回,还是顺路走到那颗枯树之下。 这树比刚才想象的还要大些,主干上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写的很整齐,大约是羌文。上面缠着七七八八的布条,颜色有新有旧,让这棵树看起来没有那么孤单。 李秉和韩临渊研究起上的文字,想大致推测出意思,却听盈澜儿又嚷起来:“你们来看!这有个怪东西。” 她用脚踹了踹,将地上那巨大的骨头翻个面:“这个?好像是个羊头骨?怎么这么大?” 李秉初见,也被惊了一跳,看样子分明就是羊头骨,不过这大小,比成人的腰身还粗,难道已经成精了?” 韩临渊伸手拨开上面的泥巴:“这不是羊头骨,是个白石雕,雕刻成羊头骨的样子而已。是羌族的图腾!”他又四处翻了翻,旁边有不少碎石片,就是羌人建造石屋的材料。 “看样子这地方曾经是供奉图腾的地方,应该是祭祀之所。” 李秉低头看了看:“那不对啊,既然是图腾,怎么会留在这里?不要随队伍迁移带走吗?”说完,他也躬身,摸了摸这羊头骨雕刻:“的确不是骨头的质感,像是大理石,又不完全是。雕的可真逼真啊!” 他一抬头,忽然觉得身边一阵寒凉,泛起一层白蒙蒙的大雾。 “刚才还烈日当头,怎么一下就冷起来了。”他漫不经心,回头去跟盈澜儿和韩临渊说话,却不见一个人影。 白雾越来越浓,转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临渊?澜儿?”李秉惊异的叫了一声:“你们人呢?去哪了?” 在四处张望,视线都被遮蔽,他越来越着急,大喊着临渊的名字,再一回头,远远看去,一座庄严的四方宝殿猛然出现在眼前。 而他旁边就是那棵巨大的青木,枝繁叶茂,欣欣向荣。一阵风吹散大雾,树上的巨大叶片,像风铃一般飘摇,阳光透过层层叶片洒在地上,是一张巨大的斑驳的网。 眼前的宝殿的屋檐正中,挂着一颗巨大的羊头雕像,红白蓝三色彩布横挂在梁上,算是装饰。 李秉疑惑不解,正看着羊头骨雕像出神,忽听屋里传来嘈杂的喊声:“快点!快点!把东西都埋进来,我们先避灾,等日后回来再来拿。” 李秉循着声音进入宝殿,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彩漆黄泥雕像,均是羊首人身,左边的双手持一只三叉戟,右边的则双手握在腰间佩刀上。 两樽雕像前,跪拜着七八个人,都是蓝色或白色的粗布衣服,上面简单绣着粉红的小花。他们行了奇怪的大礼之后,都起身,将左边的雕像移开,露出一个井口大的洞来。 李秉站在门口,原本等着里面的人来问自己,可那些人好像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他叫了两声:“喂!喂!!”宝殿里的人却依旧各忙各的,将地面上的东西,逐渐搬进那个洞里。 李秉连忙上前,拍了其中一人的肩头,自己的手却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这是梦?还是幻觉?” 瞧着七八个人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放进洞里,有木箱,有包袱,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透过这洞口看下去,洞口虽然小,里面的空间还挺大的,像一间密室。 “山哥哥,为什么这么着急啊。怎么‘大许’会忽然让我们把东西埋起来,出去避战?这太平盛世哪里有什么战乱?”八人里面唯一的姑娘,边说边将包袱递给他旁边的汉子。 山哥哥接过这姑娘递来的东西,递给密室里的人:“这你别管了,‘大许’能占卜未来,他是不会错的。几千年来羌族不灭,都是因为一代代的‘大许’在带领我们。”他说完,又指了指边上的东西:“别停,快把那些也递给我。要快!” “这东西,放在这里安全吗?”姑娘又问 “有‘虚羌’和‘麸氐’的神像看着,神明会庇佑我们。这些都是我们青木羌的书籍,羌文记载,别人拿去也看不懂,放心吧。” “呜~!呜呜呜~~~!” 宝殿内八人还在忙活着,外忽然传来两声牛角号声,嘹亮却低沉。 “碉楼示警了!”山哥哥的动作变得更快:“怎么这么早!”他朝洞里喊道:“你们两个快点,就剩这几个了,放好就出来,把洞盖上!” 八人合力抬起山神泥像,将他的宝座盖在洞口上,又将贡桌一应摆放整齐。 外面的牛角号声,变得更加急促。 宝殿内的八人连忙冲了出去,李秉也跟着,没一会,就走到山坡上, 上中下六行一共七十户石屋,黑石白灰,整整齐齐,每一层的山坡上开满了打理整齐的花朵,万紫千红,一切都是十分美好的样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已经出石屋里出来,上马车的上马车,赶牛羊的赶牛羊,人群逐渐嘈杂起来,不断有人在嚷着:“东西都不要了,保命要紧!大家先逃!” 一辆辆马车,牛车终于出发,可还没出寨子,碉楼上的人已经大喊起来:“唐兵已经围上来了,正门出不去了,快调头走小道!快调头走小道!” 走在最前的马车,猛拉缰绳,连忙调头。那个山哥哥也冲入人群中,一把夺过一人的鞭子:“阿爹!就这几只羊,难道能比命值钱吗?大难临头,不要了,快跟我走吧!”说完,一把拽起他阿爹的手,就往山间小道上冲。 他阿爹也很听他的话,两人调头就往山后的小道冲,可还没出寨子,一只羽箭忽然从山道上飞出,正中山哥哥眉心。 他身边的姑娘,被惊得高声尖叫。 这一叫整个羌寨全乱了。 “叮叮叮叮!”李秉看明白情形,那背后远处的山间小道已经传来砍杀声。有人大声呼救:“不好了,唐兵已经从小道上围上来了!” 不等李秉走回碉楼,黑压压的一片唐军已经将整个青木羌团团围住。 一个着深青色军服,八品宣节校尉从唐军中走出,站在最前面,对着焦躁不安的人群大喝一声:“都他妈别吵了!别吵了!” 等羌族人群都安静之后,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人,恭敬的退开:“大人,请!”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武服的人,瘦削,高挑。 可不论李秉凑的多么近,他都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听见的他的声音冷的令人发毛:“请问,那位是羌族‘大许’啊!” 话音刚落,对面寨子里的人群中,也走出一人,青衣粉绣,戴着白布缠头,腰间佩短刀。 他看着黑衣人,微微一笑:“最终,你还是找到我了!” 李秉原以为这个‘大许’是在和黑衣人说话,不过仔细看他的眼神,又好像在看着自己。 他移动两步,居然发现那大许的眼神的确是跟着自己在动。 两人四目相对,又听大许说道:“我怕是等不了你二十年了。预言之子,不知,你可安好?” ———————— 感谢书友们在我断更的时候还支持着我。特别是鸾尊者“艾晓莹”,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鼓励。 二十章 蓝帆大船 “我?”李秉微微抬手,指着自己半胸,疑惑的看着大许。 大许并没有回话,微微侧目了看了一眼无面人,淡淡摇头,双手缓缓捏成一个奇怪的法诀。旋即又仰头向天,长叹道:“回你两天前到过的地方,找一艘蓝帆大船,船里的人会告诉你一切!” 无面人闻言,以为大许是在跟他说话,身子微微前探:“你说……什么?” 大许手中的动作毫不停歇,右手伸出食指小指按在左臂手肘处,左手先成掌,又握拳,立于胸前:“虚羌,麸氐二位大神,请借我神力,刻印旧世,浮于未来。” 一股青绿色气息从地面浮起,李秉略有惊异,瞧着这股温柔的气息逐渐变的狂暴,化为一股气旋,将在场的所有人笼罩起来。 青木羌的人,看着这个术法,似乎明白了什么,丢下所有辎重,掏出武器,摆起了架势。 而唐军也都战战兢兢,无面人瞧这局面,心知大许已决意拼死一搏,对他身边的将领懒声道:“动手吧!一个不留!” 奔腾的绿色旋风变得暴虐,李秉站在气旋之中,感觉身体慢慢变的轻灵,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抓在后颈,拉着自己逐渐飞向天上。 他拼命的挣扎,却似乎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着身体,全然无法动弹。 他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看着地面上的人乱战成一团,羌民不断的倒下,唐兵的包围圈逐渐的缩小,再缩小,一直看到所有的羌民都倒下,唐军将所有尸体检查检查,最终地面上的人已经小成蚂蚁一般,浓厚的迷雾遮蔽了双目,一切归于混沌。 强烈的焦躁不安的感觉让李秉不断的尝试挣脱束缚,却总觉得自己的力量被压制。他将全身的力气汇聚在右手上,猛的挣一下,居然能动。这一拳似乎打中了什么,感觉无比结实,是禁制吗? 他眼前的景象,逐渐由浓厚的白雾,变成一片漆黑,耳际传来一道声音,不那么温柔,却无比熟悉:“李秉,李秉?” 他尝试睁开眼睛却不得。一股轻柔的力道拍在脸上,右脸三下,左脸三下:“李秉?李秉?”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晃了又晃,似乎其他的感官都在逐渐回归躯体。 一滴粘稠液体滴在自己脸颊,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抚,居然可以自由动了。 此时,再尝试睁开眼睛,一道强烈的光芒耀目之极,他根本开看清眼前的景象,等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头顶上的那一片巨木枯树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两只乌鸦喳喳的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眼前一个大脑袋,正低头望着自己,正是韩临渊。他的鼻梁红肿,鼻尖挂着一滴还混着鼻涕的血,不等李秉反应过来,又滴在了脸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原来是被韩临渊和盈澜儿制住,怪不得怎么挣也挣不开。 “我这是怎么了?” 盈澜儿见李秉恢复神智,也松了手:“你没事了?我们还想问你,你是怎么了?刚才忽然就晕倒了,然后一动不动,就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之后就开始抽风,拳打脚踢的。” 盈澜儿看着刚松了手的韩临渊去摸自己鼻子,嗤笑一声:“他怕你伤着自己,就想压着你,谁知道刚上手,你就是一记老拳,正好打在他脸上!” “嗷~!”韩临渊紧绷的精神也缓和下来,才感觉到自己的鼻梁上的疼痛,伸手摸了摸,又不敢用力去揉,只能轻轻的抹去“人中”上的鼻血:“啊~!嘶~!”连叫两声。 李秉看着韩临渊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忍住了:“怎么样?没事吧!” 韩临渊刚想说话,一动嘴,又拉的鼻梁疼,只能捂着鼻子,摆摆手:“没事~!没事!还好没有全打在鼻梁上,要不然鼻骨断了,就可惜了我这张玉树临风的脸!” 李秉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看着身边那个巨大的羊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才摸到这个羊头之后,就开始做梦。好像被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哦不,是另外一个时间,好像是……”他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思议,顿了顿:“好像是……二十年前,青木羌被灭族的那一天!” “啊?!”盈澜儿大为惊异:“刚才你晕倒的时候,他就说你是中了术!这个羊头邪门的很!”她用脚踢了踢那个羊头,又道:“不过,明明是我们先碰了这个羊头,怎么我们没事,偏偏你着了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刚才的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我的眼前,让我不禁怀疑那可能是真的。”李秉瞧了瞧日头:“离天黑还有一会,我们再去那些羌民的石片屋里看看吧。如果没什么发现,我们可能赶回梁州!” 三人同行,李秉开始讲述他的梦境,而韩临渊,却斜眼向后瞥了一瞬。远远的对面的山头上,除了茂密的枯草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个李秉好像又好了?”一个肉球一般的人,对身旁的孤傲姑娘说着:“离得太远,只能瞧个大概,声音也听不见。不过这其中必有古怪,干脆我们下去把三人都抓了,问个清楚!” 他便是“融教·西四堂象尊者,樊夕象。”(见第三卷第七章) 那姑娘闻言,眉头微皱,右手拇指轻轻推了推握在手中的剑把,却又松开,轻声道:“在看看吧。堂主走之前嘱咐我们别打草惊蛇,除非看到他们找到经书,否则,就这么跟着。” “那要跟到什么时候!鸢尊者,你身为凌云剑的传人,做事怎么如此畏首畏尾!” ———— 今天写的不多,算是回归开个头。 廿一章 寺边小巷 长安城内,百僧大法事已经完毕数日,这些外地和尚陆陆续续的离京,总算还了长安一个太平。虽说丰年时节下,无论是普通人户,还是商铺小摊,日子都还不错。可这么天天被劝香,日日被化缘,多少也招人烦。尤其是那些正街上的铺子,说不得每日要遇到十几拨,不给吧,来的一看都是得道高僧,身后还带着一堆弟子,要给吧,实在有些肉疼。 而今,在西明寺挂单的最后一拨和尚也要离开了。 西明寺的偏门处,一个模样周正的清瘦和尚匆匆出门,没走两步,就瞧见一个肥头和尚。两人远远互相打了招呼,走到一边,攀谈起来。 此二人,便是当日李秉马学文几人在酒楼碰到,沾了荤腥,还说马学文身上“不干净”的和尚。 “走走走!找个地方喝两壶,给你饯饯行。”肥头和尚拉着来人便要动身。 清瘦和尚回拽了一下:“诶~!酒就不喝了,我来就是跟你道个别。时间不多,马上就是早课,之后用过午膳,我们就要出发了!” 肥头和尚一愣:“还真走啊!这是一年长安最繁华的时日,怎么不再多呆两天?你师叔自己不喜欢玩,总得为下面的小弟子们想想。” 清瘦和尚叹口气:“年节下,庙里的事情也多的很。圣旨一下,高辈师叔都来了长安,这寺里可不就应付不开了吗?现下西明寺的事情了了,我们也得赶紧回去。”这清瘦和尚顿了顿又道: “这还是因为师叔前几日在百僧法事上脱了力,需要静养,才多停留了几日。你看看其他的寺庙,前几日就离开了。”这清瘦和尚的师叔,正是为西明寺布下“威北复庭阵”的煦慧大师。 而他自己,是菩释宗北洛寺住持的关门弟子,“显”字辈和尚,法号“显诚”。 至于这胖和尚,则是臭名昭著的“不戒寺”的弟子之一,法号“不香”。 这不戒寺算是佛门中的一朵奇葩,不仅不遵守小戒律,甚至连佛门五大戒都不遵守。所谓五戒,便是杀生、偷盗、淫邪、妄语、饮酒。即便同样信奉释迦摩尼,修着佛门内功心法,也不被其他寺庙认可。 若不是在江湖上的诸多作为还算慈悲心肠,走了正道,恐怕早就被佛门诸家围剿,打上邪教叛逆的名头了。不过由此也见,中原之内,是否被看做正派,还真不看信仰哪路神佛,也不问修的什么心法,归根到底,还得行事不伤天害理,否则早晚被群起而攻之。 说回这不戒寺的弟子辈分,更是奇怪。不论入寺早晚,拜谁为师,法号均是“不”字辈。这“不戒”二字,正是当年创寺先师的法号。当今住持的法号是“不教”,坐下四名弟子,分别为“不腥”“不腻”“不香”“不醇”。 两人闲聊几句。显诚又问道:“倒是你,还要在长安呆多久,年节时下,不回寺里去帮忙吗?”他刚出口,就觉不妥,再看不香,微微一笑。 “嗨!我们寺里哪有什么香火,都靠自己在外面扒食吃。”他知道显诚不是故意讥讽,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旋即又道:“而要说‘招摇撞骗’,哦不‘化缘劝香’哪里最好,自然是贵胄云集的长安都了。我若不多呆几日,不是辜负了师父的厚恩?” 显诚自然是知道不香和尚平日里的做派,看他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八成这几天收获颇丰。他也笑道:“你呀!长安的大户可是好惹的吗?还是低调点好,小心惹祸上身。” 不香和尚摆摆手:“不会,不会。我有分寸的很,师父早就教过了,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骗。” 显诚沉默片刻:“好不容易见几面,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两个月之后,又是‘星椎’师父的忌日,你可要来北洛寺祭拜一下吗?” “算了,不去了。你那一屋子的师叔,每次见我,感觉都要活吃了我一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还是不自找没趣了。心中有师父,在哪祭拜都一样。” 说到此处,两人都沉默了。这便是二人早年相识的经由了。二人自小都是孤儿,被一个名叫“星椎”的和尚捡来,带着周游天下。 后来星椎的身子不好,难以行路,便到了北洛寺的好友那里安度晚年。他收养的七八个孤儿,也一同带入的北洛寺,其中最小的两人,就是不香和显诚,当时也不过七八岁大。 星椎大师到了北洛寺不久,痼疾缠身不治,便圆寂了。他的弟子都遵循师命,拜入了北洛寺门下。其中显诚因为年少聪明,做事稳妥,模样又好,深得住持喜爱,被收成了关门弟子。而不香则顽劣不堪,被挂在寻常师叔名下,他当时的法号,还是‘显为’。 后来显为屡屡犯戒,不是在面壁,就是在罚跪,不被各个师叔喜欢。只因年纪太小,又不能逐出寺庙,最终被放养在菜园做粗活。偶然间,他一次出寺开荤,遇上了‘不教’和尚,二人臭味相投,互相看对了眼。 不教和尚上门求了北洛住持,想领‘显为’走。北洛寺闻言也很开心,少了这么个祸害,求之不得,当下同意。 这之后,‘显为’就变成了‘不香’。说来也好笑,这法号,都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取好的。当时显为盯着不教大师手里的鸡腿,眼神发光,问道:“你怎么不吃啊。难道手里这个肥油油的鸡腿,它不香吗?” 这真是一语成箴,简单的一句话给自己起了个法号,以至于他后来的师弟们,法号都走了这个路子,“不腥”“不腻”“不香”“不醇”。哎哟,你说说,这是人用的法号吗? 两人闲聊几句,寺内一声钟响。显诚拍在不香和尚的肩头:“时间差不多,该回寺庙里做早课了。” 不香也告别,临了又拉着他,眉毛一抖,问道:“你师叔要走,应该是确定了这庙里的东西没事吧。” 显诚不知他所指是何:“应该是的,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事没事。这次来,我的任务不也是跟这个庙有关系吗?随口一问,回去好跟师父交差。”不香和尚打着哈哈,又摆摆手:“得了,你回去吧。再晚一点,你师叔又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又得说我把你带坏了。” “哦!”显诚应了一声,寺内第二声钟又响了,他慌忙理了理衣服,又道:“我回去了啊!” 不香摆摆手:”去吧!去吧!没事就好!你路上小心。” 这边两人在巷子里挥手道别。楼上窗边就有两个姑娘,一红一青,靠着窗棂,磕着栗子,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旁边热闹的街市。 忽然青衫姑娘拍了拍红衫姑娘的后背,放下手里的板栗,指了指窗外,一只麻雀从西明寺的上空径直飞来。 红衫也吐了嘴里的板栗壳,连忙放下手里的吃食,操起一旁的鸟笼,打开笼门,对准窗口,等那鸟径直飞进了笼子里。 青衫姑娘问:“关好了吗?”说完,便去端圆桌上放的一碗汤药。 “好了!你动手吧。” 青衫姑娘端起药碗,小心翼翼走到床边。 床上有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姑娘,正闭目打坐。这人正是“融教·北四堂鸾尊者——艾晓莹”,亦是上代诡徒的嫡女。而这两个红衫和青衫侍女,则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豆和青豆。 青豆轻轻掰开艾晓莹的嘴,将整碗汤药灌进去。红豆则为她放松身子,扶她睡下。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守在床边。 过了好一会,床上这人才醒。 “小姐,你醒了?”青豆先反应过来,喜出望外。 “水!给我水!”艾晓莹醒来,先咽了一口唾沫,便坐直身子,想下床去拿水。 红豆轻抚小姐的胳膊,示意她别动,连忙奔到桌边,端起茶壶,本要倒一碗水,转念一想,直接用手摸了摸茶壶的温度,将整个瓷壶递到床边:“小姐,给。” 艾晓莹抱壶牛饮,嘴角渗出来的水也顾不上擦,顺着面颊流入衣领内。 红豆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不忍心疼,一边轻揉艾晓莹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忧郁道:“小姐,你这个法术到底还要用几次啊!虽然有老爷留下的心法,可毕竟没人指教,你又练的不熟,能放不能收!” “是呀,小姐。这几天全靠汤药收功,而且收功之后,你醒的一天比一天晚。再这么下去,我真担心小姐有个什么意外。”青豆也附和道:“咱们还是别再用了,怪吓人的。融教的功劳哪里有自己命重要。府上也不愁吃穿,咱回去吧。” 艾晓莹放下茶壶,长呼出一口气:“舒服!” 她掀开被子,来了精神:“你们懂什么,这个时候回去,可不是要被几个姑姑婶婶看扁了?不蒸馒头蒸口气,我艾晓莹就要证明,鬼谷术的传男不传女,是大错特错。我娘没有生儿子又如何?生个女儿,照样能继承家业,家产绝不会落到姑姑婶婶几个败家儿子的手上!” 她说的慷慨激昂,一转脸,又看见两个侍女梨花带雨的面容,心中多了些不忍:“好了好了。你们放心,之后是不需要再用这‘鬼谷转心法’了。我也可以修养一阵。” “怎么,小姐。我们要回去了吗?”红豆老实,刚笑眯眯跟小姐说话,一瞬间被被艾晓莹弹了个脑崩。 “回去你个头啊,看小姐这么高兴,肯定是在西明寺看到了什么!我猜的对不对啊,小姐?”还是青豆聪明,一猜便中。 “没错,刚才北洛寺的‘煦慧’大师和西明寺住持在房间密谈,被我听了个全,终于不枉费我日日去西明寺守着。” 她下了床,刚站起来,脑袋还有些晕眩,一时没站稳,又被红豆青豆扶着,坐在床边。 “今日北洛寺的人就要走。他们走后,西明寺的守卫就更加松懈,等我们修养两天,就去寺里看看。现在已经确定那塔下面的确关着‘蚩尾应虺’的本尊。到时候,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东西给偷出来。 即便偷不出来,如果能查出《三相经》的下落,再告诉凤堂主,怎么也算是个大功劳了。” 艾晓莹说的眉飞色舞,对自己的计划成功的憧憬,让他心花怒放。三个少女在屋内笑成一团,她们显然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咔嚓!”刚刚还好好的天,忽然就打起了雷,暴雨转瞬即至。 —————— 哈哈,没想到吧,今天居然还有~! 廿二章 误闯死门 从青木羌出来,原本是要在镇子上歇一宿的。李秉想来想去,还是没能忍住,吃过晚饭,摸着黑赶回梁州。 “这件事也没办法解释,不是你撞到鬼了,就该是个什么术法。”韩临渊坐在车舷上,对旁边的李秉道: “入梦或者幻视之类的术法倒是有不少,道家、阴阳门、鬼谷甚至墨家都有差不多的术法。可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把自己死前的经历传给二十年后的人的!” 他略作思索,又道:“而且,你说他跟你眼神有接触,这么说他当时就看见,或者预知了你二十年后会去。啧啧啧,奇怪!奇怪!二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生呢!这术法真是闻所未闻。” 盈澜儿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掀开帘子:“我看都是你们想的太玄。说不定是那个羊头上有什么毒粉,李秉触动了机关不小心沾上,出现了幻觉。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要不然怎么看不清那个唐军头领的脸?” 李秉点头:“这样说,好像更合理些。不管怎么样,两天前我们就在梁州,去看看有没有蓝帆大船,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是怕我们这么弄,时间都耽误了!”盈澜儿有些紧张,连语速也变快,对着韩临渊道:“你这次的计划总感觉像闹着玩一样,就凭借你查的一点信息,我们跑了这么远。过不多久又到月半,万一什么都没查到……” “不会!不会!”韩临渊打断她,自己当然不能说是李选透露的融教消息,只能打诨道:“你问问李秉,我的计划什么时候出过错。” 说完,又斜着身子,嬉皮笑脸道:“放心吧,就算没找到解法,我也能确保他没事!” 盈澜儿看着韩临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本想一脚踹他下车,奈何马车飞快,只得生气的一甩帘子,又回了车厢。 李秉一言不发,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青木羌的梦境,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那个无面人又是谁。 刚过戌时,三人总算回到了梁州城边。 话说梁州被汉江一分为二,左边的小城是汉朝的“汉中城旧址”,亦是当今褒教教宫所在,右边是隋朝仿着大兴城建的梁州城,中间由那百年桥相连。 百年桥附近水势最是平缓,往下不远,便是往来商船停靠的地方,唤作:“广平渡头”。取宽广平坦之意。 梁州是水陆商贸中心,陆上往西南管着巴蜀所有物资进出,霸占着天下一半的茶马交易。而顺汉江,走水陆,往东北可至洛阳,往东南则入楚地,到了鄂州(今武汉)沿长江可至苏杭,相当于连同于天下水路贸易。这里的船舶自然不会少。 三人到了广坪渡口,停了马车,刚刚四处打量,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 渡口两边的旱道极为宽阔,隔一丈便是一个缆桩,用来固定船只,使其不会顺流飘走,偶尔还有些埠头断桥伸入汉江之中,供大船停靠。远远望去,大的商船,小的渔船,微弱的烛光,练成一条线,挤满整个汉江两岸。 只不过尴尬的是:所有的商船,都收了帆! “这……!”李秉尴尬的笑笑:“是我考虑不周,这船都收了帆不说,还是夜里,哪里认的清楚帆的颜色……” “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宿下,明日一早再来。只是白赶了一晚上的路。”李秉跳下车,将马牵走,瞥见不远处埠头上有人在连夜卸货,干脆过去问问。 十来个汉子将半人高的麻袋从船舱里扛出来,都是本地的纤夫,身材瘦削矮小,胳膊上都是精肉,扛上比自己还重的麻袋,看起来并不轻松。 他本想问这些人,又瞅着边上还有个监工,倒是更方便说话些。 “这位兄弟,不知……阁下是否知道这渡口有没有蓝帆大船?”李秉伸手行礼。 那人原本点着从船上出来的麻袋数量,聚精会神。忽有人打扰,一开始还想赶走李秉,再看他和韩临渊两人都是显贵打扮,略作思考:“蓝帆大船……好像……没有吧……” 话刚出口,他脸上忽然泛出一抹荡笑,指着李秉:“诶……莫非公子想找的是那个地方……嘿嘿嘿。” 这人笑了笑,指着远处的路,说道:“褒教管的严,汉江上是不行的。往前,过了百年桥,不要进梁州城,顺着汉江往东走大概十里,在岔道看路标,往左是南湖就对了。你要找的地方,就是在那湖上呢!” 这人说完,又接着点了从船上卸走的麻袋数量,听李秉问道:“阁下说的那个蓝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话没说话,韩临渊却接上了:“这还用说,那自然是个绝妙的地方啊!”说完,还给那工头抛个“我懂”的媚眼。 工头也会意:“听二位公子口音,是长安人士吧,这么远,专程赶路来的?”说完还压低声音道:“二位来可不亏,那里真是个神仙境地,只不过里头的姑娘太厉害,一般人可吃不消。二位公子去了可要小心身子啊!” 韩临渊看工头的样子,一早就反应过来了,李秉一开始没明白,话说道这个份上,自然也明白了。 “哎呀呀,你看看。还好问了人,不然我们还要在这白等一夜。走吧!”韩临渊顿时来了兴致,跟工头道了谢,跳上马车,扯着缰绳,立马调头。 刚走不两步,一只手从车厢里伸出,一把拽住韩临渊的领子。 盈澜儿尖声道:“停车!”说完,她径直跳下车:“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想必连盈澜儿都反应过来,那个“南湖”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了。 李秉想叫住盈澜儿,不过韩临渊先出了口,戏谑道:“我们就是去看看,又不干嘛,一起去呗,给你开开眼界。”他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戏弄自己的‘表侄女。’ “呸!下流!”盈澜儿回头,啐了一口,这一口可不是啐在地上,不偏不倚,正中韩临渊领口,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我们去哪找你啊!”李秉喊道,盈澜儿却不回话,想来是真的生气了。 “明天一早我们在这碰头啊!”李秉无奈,只能对着她喊道。 都是纨绔子弟,谁又没去过秦楼楚馆。诸如李秉这样的显贵,莫说是还未成亲,即便是娶了妻妾,要去个花船雅妓的,也实在是正常的很。 对李秉二人来说,原本是小事,也没什么好遮掩,只不过当着盈澜儿的面说要去那种地方,让李秉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也说不明白。 “走吧!”刚才还在喊困的韩临渊,顿时来了精神,催着李秉上车,猛的驾马。 马车跑的飞快,韩临渊一路猛抖缰绳,倒是李秉一言不发。 “哟!怎么?还在想那个悍妇呢?” “我说你现在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你可别真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 “我也说不清楚。” 李秉靠在车厢上:“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姑娘虽然漂亮,怎么这么刁蛮,没个姑娘样。可是后来相处几天,尤其是遇上安子的事情之后,我又觉得她心地善良,外刚内柔,有点喜欢。 但是吧,到后来发现他喜欢姜崇景,而且是刻入骨子里的喜欢,我觉得难受,还有点羡慕姜崇景。不过后来一直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也没个机会去想这些事情。倒是她,不论是回纥还是小海,都在我身边。两次‘发作’,她也都陪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想法,有一点喜欢,可是又……” “停!”韩临渊叫住李秉:“你打住!赶紧打住,我以她‘姑表叔’的身份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看懂的都是伪装。骨子里就是刁蛮任性,飞扬跋扈。你要是真娶了她,保你难受一辈子。赶紧给我打住这个想法。堂堂襄王世子,喜欢一个野姑娘,说出去不让人笑死。” 李秉沉默不语,默默点头,忽然背后一声树枝折断的响声,分外明显。他猛的回头忘了一眼,不过马车跑的飞快,又是黑夜,他也未曾瞧清什么。 “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吁!”韩临渊猛拉缰绳,李秉以为他也有察觉,谁料他兴高采烈下了马车,看着前面的路标,指着左边岔道,朗声道:“没走错。顺着这个方向,就是‘南湖’了。” 说完跳上马车,他低声道:“你这才发现啊。我们第一次到梁州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一共有两人,一路跟到青木羌,之后又跟到这里。我把马车驾这么快,都甩不掉他们,看来他们武功都不俗。” 李秉刚要再回头看,却听韩临渊说道:“别回头,还不知道那两人是哪一路的。我们在明,敌在暗。这一路上都没有办法甩掉他们,就找个地方让他们现形。就算不现形,我们也能找机会溜走,我看前面这个地方就很好。” 说话间,远处湖面的灯笼光芒,已经显出来,茫茫一片,未曾比汉江之上逊色几分。 韩临渊自有小算盘。这想法很不错,只不过…… 马车刚离开岔路口,两个人影从树丛之中飞出,便是跟了李秉一路的‘象尊者·樊夕象’和‘鸢尊者·倪裳’。 樊夕象大口喘气,尝试调息:“马车赶这么快,还想甩掉我们?” 倪裳呼吸依旧十分均匀,不理会他,说道:“既然他们去了那里,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就行了。我走了!” “诶!”樊夕象刚想叫住她,又摆摆手道:“算了,随你吧。那里你也不方便去。等我料理了这两人,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他看着那条岔道,嘴角微微上扬,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不管你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发现了融教在梁州的据点,等你进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哎呀呀,多少人都想死在’鸩尊者’的温柔乡里,今晚就让你们如愿。 ———————————— 东四堂,豹蛇鼠鹮;西四堂,虎鹰象鸢;南四堂,龙犀熊牛。早已经出来了,剩下个北四堂,凤尊者,鸾尊者之外,第三位‘鸩(zhen)’尊者终于出来了。还剩一个,猜猜她的封号? 廿四章 逛大观园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韩临渊见到南湖,马车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张懿孙的好诗不多,但这一首却当真漂亮。想来当时他所见,便和眼前的景色没什么分别。” 李秉一路上说话并不多,这次从长安出来之后,就好像转了性子一样,一路上少有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安,尤其是到了南湖之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觉得一股危机伏在自己身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压迫的人有些不自在。 两人刚靠近岸边,略略能听到船舱里嘈杂的乐声和谈笑声。 这南湖极大,一眼望不到头。湖面上有八只大船,都是单帆,甲板之上,有双层船楼。不过,岸边和甲板上不见一人,显得有些诡秘。 “寻常花船,就算没有迎宾的粉头,也该有些老鸨龟公候着,这倒好,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花船是荤是雅。”韩临渊嘀咕一句,停好车驾,走近了才瞧见这些花船的风帆和船身颜色并不相同: 朱、绯、黄、蓝、栗、青、褐、黑。 八船八色,以铁索悬桥相连,在岸边一字排开。 两人在岸边绕了一段路,却找不到登船的桥板。好在这船的甲板也不算高,韩临渊正欲跃上,瞧见那为首的红船上走出两位姑娘。分别端着托盘,个头不高,似乎年纪也不大。 小姑娘看见李秉略有惊异,呼道:“二位公子可是要去岛上的?快上来吧,几乎误了时辰,不然今夜可就白来了。” 说话间,另一个小姑娘已然抛出一段绳梯,又喊道:“船桥刚刚已经被收起来了,委屈二位公子从这绳梯上上来。”这小姑娘说话娇声娇气,说完还对着二位公子做了揖礼。 韩临渊上了船,打量一眼两个小姑娘,不禁鼓掌,对李秉说道:“果然是个妙地,身段模样都不差,调教的也好。” “公子谬赞了!我二人只是侍女,船坊里的姑娘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小姑娘指了指船之间的铁索桥板:“趁着悬桥还未收,二位公子要去哪个船坊?丫头愿意为二位公子领路。” “这有什么讲究吗?”李秉心心念念是那艘蓝帆大船,又问道:“那艘蓝色的船可去得?” 小姑娘嗤笑一声:“公子要去‘玉蕊庄’,怎么连这些也不知道?” 另一位小姑娘一弯媚笑,解释道:“这八艘船里主事的,就是我们玉蕊庄的八位坊主。每个坊主所长也不甚相同,至于是什么,离开船的时间也还有一小会,二位公子可以先去各艘船上看看。” “不过马上要开船了,开船之后就换不了船坊,二位公子要快些拿个主意。”两个小姑娘一唱一和,逗的韩临渊更加好奇。 “这船要去往哪里?” “自然是去玉蕊庄啊。亥时初刻开船,戌时登岛。岛在‘南湖’中心,一大一小共两座,小岛曰‘琼华’,大岛曰‘碧玉’。玉蕊庄,就在琼华岛上。” 韩临渊似有玩味:“汉代《十洲记》有云:‘碧玉之堂,琼华之室,西王母之所治也。’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别致。” “谢公子称赞,这岛的名字是很早就有的,不过这玉蕊庄三个字,却是我家庄主起的。”小姑娘瞧着李秉略有疑惑,补充道:“哦。公子若想一见庄子,选船坊的时候,可要谨慎些。八艘船里只有一艘开往琼华岛,其他七艘则开往碧玉岛?” “哦?”李秉惊异一声:“那如果今日没被选中,岂非要在再等明日?” “明日可不行。庄主三日会客一次,运气不好,等上月余的人,也是有的。”小姑娘指了指旁边的船坊:“二位公子随便看看。我们还有差事,先行离开了。”两个小姑娘做了万福礼,这做派不像青楼妓馆,倒像是大家闺秀的丫鬟。 “走!去瞧瞧!”韩临渊见过的花船,少说也有百艘,但如此做派,还是第一次见,一下来了兴趣。 二人现下就在八个船坊中第一艘的甲板上,正红色船身和船帆,该是两个侍女口中的“朱船坊”了。 李秉两人没有直接进船楼,只是透过窗缝往里探去。 船坊很宽阔,场内正中几十个舞娘正在群舞,外圈满座都是男客,不住的喝彩。 看背影,舞蹈不算出众,不过这主舞者,身材丰腴却婀娜多姿,也是个佳人。 李秉刚觉着这并非中原舞蹈,刚想问韩临渊,恰好碰到“朱坊主”转身。 两人只看了一眼,忽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那朱坊主竟是个“大食舞姬”,金发碧眼,身上虽穿着两缕朱红纱衣,却没有内衬,有些不该瞧见的地方,居然明晃晃的展示给所有人看。 本朝受胡人影响,民风开放,穿着上比之前几朝都随性不少。即便如此,韩临渊也觉得这太过火了些。倒是满座宾客为这一回眸大声喝彩,震耳欲聋。 李秉脸色绯红,下意识扭头过去。韩临渊看的却目不转睛,忽然觉得鼻子一热,连忙捏着鼻尖,仰天,对李秉说到:“这个不行!我们……还是换一个吧!” 顺着悬桥到了第二船。 船舱里宾客少了些,不论是宾客或是姑娘,穿着都雅了不少。 船坊正中是对双胞胎姐妹花,一琴一筝,边弹边唱:“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首绝句传世也不过二三十年时间。两人对着诗重新谱了曲,虽不如汉晋古曲典雅,但也少了萧瑟,多了变化,更揉入了一点本朝风韵。 “你觉得这两位比起长安那两位如何?”韩临渊听着琴音,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 李秉略有回忆:“好像差不太多。” 都是双胞胎,长相、身材也都顶好。不过这谱曲和弹琴的本事,却和‘雪磬雪笙’差的太远。”韩临渊却摇头:“既然已经见过‘诸葛亮’,我们就不去掀‘周瑜’的红盖头了。” 雪磬雪笙是长安“传曲阁”里的雅妓,也是双胞胎。各种乐器都能会,尤其是一磬一笙,被大家评为传世之音,多少世家公子上门,就位听一首新曲。 李秉只是粗通音律,觉得船坊里的这两位姑娘的弹唱是极好的。不过韩临渊说差的远,那应当是真的差的很远吧,反正自己也听不出来。 二人弃了绯船坊,接着往前,便是黄船坊。 这坊里的人又多了起来,而且人声鼎沸,比第一艘朱船坊还热闹些。透着窗往里一瞧,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还是两个巨大的酒柜,整整齐齐放着几十坛酒,每一坛都贴了封签,下至“蜀黍杂酿”,上至“前朝宫廷琼浆”,韩临渊所知的酒,这柜子里,算是应有尽有。 行酒令,猜字谜,划拳斗酒,坊里闹得不以乐乎,总算有了几分寻常青楼的味道。 正中的坊主模样尚可,年纪比前几个坊的人都大些,该说是风韵犹存。她笑脸相迎,不似其他青楼歌姬的谄媚,更有一种知交好友的亲近感。坊主熟谙处事之道,又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这样的人把酒谈话,也是人生一件妙事。韩临渊现在才明白,这每艘船坊各有特色,投其所好。朱坊主,就是一个色字。绯坊主,则是一个乐字。这黄坊主则以酒为主。 更好奇下一艘蓝船坊是什么,不觉脚下加快步伐。 说来奇怪,这蓝船坊却关闭了所有的门窗,里面也安静的出奇。 李秉思量一瞬,刚欲敲门。忽听的后面一艘船传来打斗声。“嘭!”一扇门整个被踢飞,落入湖中。 动静之大,李秉和韩临渊均是一惊,连忙回头,奔向那第五艘“栗船坊”。 一男一女从船中飞出,在空中拆了三招。 “好剑法!”李秉呼了一声。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停在船楼的顶上,女子一剑抵住男子的胸前:“孙公子,你又输了咯?” 一群看客从船舱里跟出来,瞧着顶上两人。 这孙公子收了剑,朗声道:“姑娘剑法绝妙,在下佩服!“ 女子一笑,媚道:“光佩服可不行!公子认不认罚?” 孙公子抿嘴一笑,反手将剑掷出,正好插在甲板上。一手抓在自己领口:“既然输了,自然是认罚。”说完,将自己的外衫脱去,随手一扬,白纱衫子被湖风一吹,飞入湖中。 这还不算完,他竟然双手各自拉开内襟的一边,猛的张开双臂,赤条条站在姑娘身前,淫笑道:“姑娘可还满意?” 下面的看客可不乐意了,一人嚷道:“我说孙公子,既然输了,就赶紧下来,别浪费时间。上面风大,当心再着凉了!” 又有人喊道:“如果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拆几个七八十招最后还输了,什么时候才能让脱光坊主的衣服!你赶快下来!让我跟坊主姑娘讨教几招!” 说完,他一脚踢了刚才孙公子插在甲板上的剑柄,一脚踏在一楼屋檐,一个飞跃便立在二楼船舱之顶,这剑正好也飞到他身边,他一手接剑,抱拳道:“坊主姑娘,我来讨教讨教!” 说完他又对孙公子道:“你还站在这干嘛!还不下去!”说完便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原来这栗船坊居然是比武的地方,输的人就要脱一件衣服,这种花船,倒是是第一次听说!韩临渊都觉得有趣。 再往前走走,便是青船坊,韩临渊在窗口只看见里面挂满的字画,就知道这个是个什么格调,拖着李秉离开。附庸风雅的人有不少,但在花船上做的这么刻意的,连李秉也觉得没什么趣味。 这船显然不合李秉两人的口味。 之后是倒数第二艘褐船坊,大门敞开,韩临渊远远就瞟见一身褐色尼姑袍。 “不会吧!”李秉和韩临渊也算是在这方面见多识广,尼姑还真是头一次见,难道这“褐”是指尼姑的僧袍? 凑的更近些,能瞧见的人多了起来,不仅有尼姑、道姑;还有姑娘身着前朝官服,又有仿着杨玉环的装束。还有西施、貂蝉,大小二乔、这些扮相一点不差,连举手投足都带着旧朝味道。 原来都是扮相而已,这艘船也算的上有趣。 李秉打量着里面各式姑娘,正想找找哪个是坊主,忽然听着后背一道巨大的皮鞭声响,还以为是栗船坊那边又打起来了。仔细一听,这声音居然是从最后一艘的“黑船坊”上传出来的。 “啊!啊~~!”皮鞭之后,一声惨叫、一声爽叫,刺破苍穹。 李秉和韩临渊面面相觑:“算了,算了!这最后一艘船还是不去看了!” “惹不起,惹不起!也快开船了,我们去蓝船坊吧!” 廿五章 赤练娘子 南湖上,八艘船还未驶离,忽有另一艘小船从南湖边驶出,一个中年肥胖男子独自撑船,他手脚麻利,这小船航速极快。为了不被其他人发觉,他从水路绕了个远,避开大船先上了小岛。 岛上渡口的侍女认出来人,也不多话,领着他去往庄子。一路上都是羊肠小道,七弯八绕。这肥胖男子倒是奇怪,即便如此着急也完全不走直道,反而是跟着侍女在岛上几乎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才进庄子。 “庄主已经知道尊者登岛,不过现下正在给老夫人侍奉汤药,象尊者请在此稍等片刻。”侍女领着男子到了正厅,上了茶水。 樊夕象坐立不安,等了良久,依旧不见玉蕊庄的庄主出来,更加着急,对侍女嚷道:“你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耽搁不得。” “我家主人正在伺候老夫人汤药,奴婢万万不敢打扰,请尊者大人再稍等片刻!”侍女显然对庄主存有极大忌惮,只得恭敬回绝。 不料樊夕象脾气更躁:“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他怒气冲天,说完夺门而出,正巧在在门口碰到刚要进门的两个人——都是女子,一个老妇,一个妙龄姑娘。 樊夕象和那老夫人一个对视,又恭恭敬敬的退回来:“老……老夫人,你这是……能走路了?” 老夫人住着拐杖,被妙龄姑娘惨扶着,冷哼一声,用极尽低沉的声音说道:“毛毛躁躁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融教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这老妇人五官端正,皮肤略有些褶皱,看起该是六旬有余。她左脸上有一大块巨大红斑,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边脸颊,一直延伸到前额和下巴。 樊夕象对着老夫人倒是极其恭敬,低头哈腰应道:“老夫人教训的事。是我太急躁了。”他连连欠身,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是事出有因,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想请珍儿姑娘帮忙。” 这话一出,刚扶着老夫人落座的中年姑娘也冷言道:“珍儿也是你叫的?”这姑娘眼瞧着只和盈澜儿一般大,不想竟然是这南湖二岛八船的主人。 她白了一眼樊夕象:“说吧!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这么慌张?” 樊夕象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笑呵呵对着妙龄姑娘道:“鸩尊者想必也知道,我们西四堂前一段时间找到了《三相经》的下落。现在好巧不巧其中一人上了玉蕊庄的船,我想……” “打住!”鸩尊者珍儿忽然开口,打断了樊夕象的话:“你是想让我们在船上动手,帮你抓人?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樊夕象毛躁性子憋不住,连道:“这是为何?我十分确定这人身上就有一页《三相经》!如果能找到,当然是大功一件。左使必有赏赐!” 融教用自己的情报网,推测出得了孙无亦韬剑传承的李秉拥有《白雪内经》正本的消息,虽不知道这其中过程如何,但已经很确信正本就在他身上。至于“休屠祭坛”一页和《阳月剑诀》一页,融教并不知道这两页已经现世。 老夫人冷嘲一句:“一个人都抓不住?非要在这里动手吗?你们这一代人真的越来越不顶用了。” “老夫人不知道,这李秉背后权势滔天,平常可真的没什么机会。这次他到了玉蕊庄,是自己送死来了,我们在这里处理他,易如反掌。” 珍儿一听这话,更不乐意:“这么棘手的人,我在玉蕊庄消失了,你倒是得了赏赐,那我玉蕊庄不是要暴露?你不说这话我说不定还能帮你,现在我更不可能出手。我们西四堂和你们南四堂泾渭分明,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吧。告辞!” 鸩尊者下了逐客令,扶着老夫人就要离开。 樊夕象急的满头大汗,忽然灵机一动,大喊道:“老夫人要是知道他是谁,一定比我更想让他死!” “哦?”本来已经出门的两人,闻言回头。 “老夫人,可知道这人手中的书是哪一本?”樊夕象连忙走早老夫人跟前,低声回话。 鸩尊者看他发问,不由的更恼了:“要说就说,不说我们走了!” 樊夕象看两人要离开,连忙挡在两人身前,一股脑把想说的话全说完: “第一,这人手里的那本帛书,老夫人无比熟悉,正是‘云起宗’的镇派之宝,黑帛书《白雪内经》。老夫人也不想自己祖上传下的书,不流入外人手里吧!” 这话说完,老夫人似乎有所动容,连鸩尊者都在看她表情,似乎也揣摩不透她的心意。 鸩尊者趁热打铁:“还有其二,这人是前融教怒徒孙无亦的唯一传人,承了北域子午宗的韬剑!” “孙……无……亦!”老夫人一字一顿,声音更加低沉,咬字更加用力:“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传人,你可不要糊弄我!” 象尊者看她神态,知道这下该有希望,连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诓骗老夫人啊。他的佩剑就是韬剑,东西两堂很多人都见过。据说孙无亦死前还传了他两层内力,之后把韬剑交给了他。要不然那本《白雪内经》也不会再他手上!” “好!好!好得很!”老夫人原本怒极,忽然却露出笑容来,像是了了一点心结:“杀不了孙无亦,杀了他传人也算报仇了!” 象尊者眼见大功告成,也开心说道:“其实前面两个都不关键,杀他还有第三层原因。这个人,是当今大唐襄王李僙的独子——李秉!” “嘭!”老夫人的脸忽然凝上了一层冰,手中的拐杖猛的一杵,在地上打出一个坑来。连鸩尊者都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恶神情。 老夫人转过脸来,阴冷的对鸩尊者说道:“珍儿,你是我的收养孙女!我问你,如果有人先杀了奶奶我的丈夫,后又杀了我的侄儿,我梁家唯一的香火传人。现在这个仇人的独子来了岛上,你说要怎么办?” 鸩尊者知道老夫人心意,走到她身前,跪下说道:“婆婆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将那人抓来,碎尸万段,给婆婆报仇,给我梁家报仇。” 老夫人咬牙切齿:“报仇?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尝遍我配制的每一种毒药,受万虫噬骨之刑!” 她说话间,身体已经愤怒的抽搐起来,脸上的红色印记急速的扩散,整个额头都是殷红一片。 “啊!”她夫人痛叫一声,想去抓脸上的红斑,又收回手去,一手挡在脸前,显然脸上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奶奶!你别动怒,那毒素好不容易被这‘庄子的大阵’压制了几分,如今又扩散了!”鸩尊者连忙给老夫人顺气。 她缺摆手道:“无妨,我留着这一口气,无非是想报仇雪恨,如今仇人的儿子送上门来!我就给你们这些后辈看看,当年融教的狠辣手段,我‘石中洞·赤练娘子’的名声,曾经让整个江湖胆寒!” 这老夫人,正是二十年前,融教鼎盛时期,融教四洞中“石中洞”的成员梁啸云。也是前前前任云起宗宗主之女,梁啸天的妹妹,梁昊存的姑母。因为擅长用毒,人送外号“赤练娘子”。(梁啸天,见三卷卷首章;梁昊存是孙无亦的结拜兄弟,见一卷十二章。) 融教四洞中,“归元洞”负责研究天下工技:锻造、医道、铭文、精金、石巧、机关等等无所不包,天下工匠,不论门类,奇才辈出。 而“石中洞”则反其道而行之,歪门邪道被奉为至理。越是江湖所不齿,石中洞研究越深,暗器毒药、畜练人奴、和合修炼、偷窃内功、坑蒙拐骗等等无所不用其极。乃融教四洞中,恶名之最。 梁啸云要杀李秉的原因众多。她的丈夫,是安禄山的亲信,在安史之乱中被李僙征伐而死。她最疼爱的侄儿,梁家三代单传的“梁昊存”也在洛阳死于李僙之手。她知道孙无亦为情吃醋和侄儿有过节,误会他“陷害”梁昊存战死洛阳,从而记恨孙无亦。也把这笔账算到了孙无亦的唯一传人身上。 数罪并罚,李秉如今真是大难临头。 廿六章 蓝颜知己 说回这蓝坊船,与旁的七艘船不同,不仅门窗紧闭,甚至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秉惊异下,轻轻叩门:“有人在吗?” 一个姑娘将门开了个缝,探头出来看着李秉两人,才将门大开:“公子请进。” 小姑娘声音细微,论模样谈不上漂亮,不过唇红齿白的,用俊俏来形容更合适了。 这船坊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装饰也是比其他船坊都素净的多,四角上各有一盆炭火。现在还是一月,尤其又是湖上,李秉和韩临渊都会些武功,尚觉得外面冷的厉害,倒是这船坊里,炭火烧的很旺,在其他几个船坊里并未见过。 厅中有几个矮小的酒桌,李秉二人就着蒲团席地而坐,那小姑娘端了酒菜上来! “这船里怎么没有人?” “回公子的话,客人都已经在上面的房间里了。”小姑娘摆弄这些盘子的时候,李秉面容忽然有些惊异,对着韩临渊,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韩临渊不解,却听小姑娘又道:“二位先用些小菜,我去为二位暖房。现在还没有接客的,有‘龙阳’‘子瑕’‘籍孺’‘慕容冲’,请问二位公子有没有中意的?或是随便安排一位?” 即便刚才韩临渊不知道李秉何意,这小姑娘回了话,现在他也完全懂了。 “子瑕”“籍孺”“慕容冲”都是历朝有名的娈童,应该被当成艺名了。韩临渊当下会意,再去看那“小姑娘”的喉头,果然还有喉结,几乎被衣领挡住……。仔细回想,难怪这里这么暖和。 韩临渊四下看看,一时间手足无措……。 “先不着急。”李秉抬手示意小姑娘不用伺候,又问:“你家坊主还在吗?” 小姑娘面有难色:“坊主大人在楼上,只不过,坊主已经不接客了。” “无妨,你让他来,我们说说话也好!”李秉看她怯懦,补充道:“你就说是‘青木羌’的故人来访,恳请一见。” 这小“姑娘”还以为李秉和坊主有旧,欠身回话:“二位稍等。” “咚!”一声锣响,船身猛烈的晃动一下,随后开始轻微的上下晃动,楼顶上传来落帆的声音,咯吱咯吱,船舵微转,船身再一晃,逐渐又恢复平稳。 韩临渊微微揭开窗户,这船果然已经离岸,往湖心中驶去。八艘大船,排成个一字。 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宽袍女子从楼上走下来。她体态优雅,头顶簪一朵盛放的月季,身穿九彩纱衣,绣纹繁杂,以凤凰为主,一颦一笑,说句雍容华贵毫不为过。 “听侍童说,二位是我的故人?不过……””她声音极为柔和甜美,说话间一个媚眼,转看李秉:“我记得我所有的客人,好像与二位素未谋面!” 这坊主的样貌、声音、体态放在哪个青楼里,都当得起头牌姑娘的名号,放平日里,李秉自然也会生出亲近之意。不过现下知道了真相,反而觉得有些恶心,只是冷言道:“我们从青木羌来,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个地方?” 蓝坊主走到二人近前,略作思索:“青木羌……那是哪里?” “你当真不知道?” “从未听过!” “当真?” “这有什么可骗人的?” 两人简单对话,李秉便知道来南湖这里是寻错了方向,对韩临渊低声道:“看来是我们会错了意,是不是……”说完,便使个眼色,示意离开。 他心中不快,在这蓝船上是一刻钟也不想呆。 “两位似乎有些失望?”蓝坊主捋了捋鬓角的一缕长发,魅道:“小弟弟长的如此俊俏,怎得这么一张冰脸,若不是这屋里炉火旺,可要冷死人了。” “嘻嘻!”蓝坊主微笑着,略微撩拨了领口,露出细细的锁骨来:“不过就算现在后悔也晚了,船已经开了,还不如随遇而安的好。”说完,亲自给两人斟酒。 李秉原本已经失望,看着眼前这人故作妖魅,更加反感,拿起桌上的酒壶,转身离开席面:“我去透透气!” “哎!不解风情!”这话不是出自蓝坊主之口,反而是韩临渊说给她听的。 他笑着又道:“人生苦长,春宵苦短,来都来了,又何妨一试。”说完,敬了蓝坊主一杯,攀谈起来:“姑娘在船上呆了多久了?” 李秉打开一扇木窗,倚在窗棂上,回头看着韩临渊和蓝坊主又说有笑,扭头去看湖里的夜景,一股凉风吹在脸上,整个人都清醒了一截。 回想起这半年光景,原本是个衣食无忧的富贵世子,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从一开始在麟游阳月宗的市井打斗; 到峨边被卷入睦王的计谋; 在武威找到千年前的休屠祭坛; 又在鸡鹿州撞见青苗一脉的药毒之争; 北上小海的子午宗奇遇; 在丰州被融教截杀; 回到长安遇上宫变。 短短的半年时光,好像比十几年还长; 当初许下心愿,想不荒废一生,想找些刺激的时候,可曾料到有这么多波折? 李秉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 出来这几日不知道彩姨和老爹有没有太着急? 安子又去了哪里? 子午宗的众人还好吗?韬剑什么时候能还回去? 姬子桓和赤仁是不是平安上了船,算日子,应该快到齐州,要入渤海了吧? 姜崇景和那个姑娘走了这许久也没个消息,害盈澜儿白白等着。 那个鸢尊者拿着我的一页黑帛书,去了哪里,她在融教又有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他借着酒意反而生出些困劲。 漫天繁星投在湖面上,波光浮动,他眼睛微闭,打了个盹,脑海里闪出一个个的人影: 阳月宗的段飞和救自己出麟游的老仆人; 峨边遇到的墨家三侠和吕臻夫妻; 吐蕃的小皇子和救他而死的老喇嘛; 带自己去嘉州的严大哥; 死在公子烟手里的姜尚意; 武威州的鹿大人和云大人; 融教的蛇尊者、鼠尊者; 千花杏坊药毒之争的各派掌门和芣苡姑娘; 子午宗的宋无霜、黎无寒,以及有字辈的孩子们; 安子的师父公羊剑主; 松柏柳和妹妹松柔柔; 死去的睦王; 逃走的公子烟和鱼令徽; 为救自己而亡的蓷蒙和他孙子蓷之逐; 自己结拜兄弟们,还有至交好友李选; 一时间,不管是已经死去,或是依旧活的,这一个个的人脸飞向李秉,有人哭,有人笑,都在呼喊着李秉的名字。 他在睡梦中连连低声呓语,忽的身子抽搐,猛的惊醒来。 “呼~!原来是个梦啊!” 揉揉惺忪睡眼,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从窗口望去,宽阔的湖面上,已经露出两个岛间,左大右小,应当就是船坊姑娘口里的“大岛琼华,小岛碧玉!”了。 “是不是快到了。”李秉回头对韩临渊说一声,瞧见他和那蓝坊主依旧对桌而坐,相谈甚欢。 蓝坊主心情极好,和韩临渊碰杯之后,问道李秉:“李公子是看到岛了?” 李秉心道她怎么知道自己姓氏,想来是韩临渊说的,简单的应了一声“嗯!” 蓝坊主拂袖,给韩临渊斟满酒,又问:“可看的清那小岛上的红灯笼吗?有几个?” 李秉极目远眺,两个岛上都有无数光点,小岛上有几个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格外醒目。 “是四个!” “公子没数错?” “一、二、三、四……没错,是四个。” 蓝坊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对着韩临渊说道:“韩公子,恭喜了!”说完,起身离席。 刚上楼梯时,特意回头看了看韩临渊,微微一笑留情。 李秉瞧着自己的船渐渐驶离船队:“看来好像是是我们中选了。” 韩临渊没了人陪,也凑过来,看看江面:“来的时候,一排八条船。朱绯黄蓝栗青褐黑。蓝船拍在第四,不得不说是天意啊。” 李秉打趣道:“看你跟他聊的那么开心,还以为乐不思蜀,要留在船上不走呢?没想到还想再去岛上?” “哎,理理姑娘实在是个妙人,若是不他……”韩临渊都叫上蓝坊主的闺名了,说到一半,顿时觉得遗憾,又道:“若她真是个姑娘,说不定还能是个红颜知己。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看着那海岛越来越大,又说道:“不过聊天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想套出来的话,也都问到了。这个岛的背景还真是复杂!” 李秉这才明白韩临渊和蓝坊主聊天的意图,问道:“问出什么了?” “这两个岛,原本是个道观。琼华,碧玉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名字。怪不得当时咋一听,也觉得跟道家有些关系。后来道观里的人犯了官司,被梁州官府查封了。这两个岛,在五年前被一个小姑娘盘下来,就是现在这个‘玉蕊庄’的庄主。” “哦?一个小姑娘?”李秉觉得奇怪,原本想着这么大的花船的生意,背后该是为大人物才对。 “这小姑娘还有个奶奶,这两人是玉蕊庄真正的主人。他们的来历不得而知,但是出手十分阔绰,起初办花船时,一应装饰全都是选最好的。 而且据理理姑娘猜测,两人背景很复杂,这八艘船上的姑娘,是从大唐各地分别招揽而来,互不相识,甚至遇到的人牙贩子也都不一样。大岛上专门有一群人负责调教姑娘,而小岛上则主要是庄主和她奶奶的居所。 传闻玉蕊庄的庄主是集八艘坊主所有的本事于一身,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子。所以即便她每三天才选一艘船,船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和她共度良宵,也依旧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只为瞧上她一眼。 那些见过庄主的人,事后无一不对她魂牵梦萦。” “哦?你这么说,我倒真想见见!”李秉说着露出笑意,但韩临渊神情却并不轻松: “你听我说完。听理理姑娘刚才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庄主的奶奶是为用药高手,连理理姑娘他们平日里吃的……咳咳……用来消除喉结,改变声带的药丸,也是这奶奶一手炼制的。 这原本并无不妥,只不过,理理姑娘发觉,和庄主共度春宵的男子,有几个人表面上看是对庄主思念极深,底子里神智似乎……不大对劲!” 李秉身子一怔:“有这事?” “都是理理姑娘猜的,并无实据。而且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庄主的奶奶这个人在岛上,但很少有船坊里的姑娘见过。据说两人一开始买下这个岛,也是想借着岛上的庄子养病,似乎和道家的阵法有关系。 岛上有些时候的行事也很古怪。据说有些在大岛上不肯受调教的人,被送往小岛住十天半月之后,就会变的顺从很多。而且……每次送上小岛的人,总会失踪几个,对外说是逃跑了,可那岛离陆地如此之远,一般人靠游泳可逃不走。” “有意思,这么说岛上的奇怪庄主,才是这艘蓝帆大船的真正主人?这是不是应了我梦里的那句话——‘去找一艘蓝帆大船,船的主人会告诉你一切?’”李秉原本以为那个梦境的事情到这就断了,被韩临渊这么一说,感觉似乎还有转机。 韩临渊略有不安:“总之,一会一定要小心行事,这个‘玉蕊庄’绝对不简单!既然是用毒的高手,岛上的饭菜一律不要碰!” 廿七章 初见玉蕊 “咯~咯咯~咯咯咯咯……”船舵和厚重的麻绳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动之后,蓝船坊终于靠了岸。 船坊内,最初伺候两人的小侍从起身送两人离船。 “只有我们吗?其他人呢?”刚走到甲板上,李秉回头随口一问。 “若是其它船,所有的男客必定欢呼入庄。不过我们蓝船坊上的客人们,倒是极少下船的。” 小侍从没有说原因。李秉哑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也对!就我们两人,反而清净! 眼前一条三尺宽的船桥从琼华岛上延伸至湖里十丈有余,桥墩是圆木,桥面是胳膊粗的竹筒,略挂着些雾气,有些湿滑。每隔十步,挂一盏油布灯笼引路。 八名侍女在桥上候着,各持一灯,瞧着两人下船,分裂左右让出道来。为首的侍女只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便不再多话。 侍女掌灯开道,四前四后,将二人围在中间。船桥之后,岛上的步道仅有一尺宽,每隔丈余设一盏灯。 去庄子的路不算太近,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略略看见庄子的影子。 韩临渊轻轻碰了一下李秉的肩膀,低声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岛上的景致很有些特别。” 李秉只虽然草木雕塑都很用心,却也未见什么独到之处,微微摇头。 “我最开始以为,这岛上的东西,都是按八卦摆放的。刚登岛的一段,是黑沙路,两旁种的月见草,庭灯雕塑用的是黑曜石,是坎卦的位置; 之后那一段,道上用的是青石板,两旁种的是海心草,灯挂在高处,杆用的是水杉木,大概是艮卦的方位。 现在我们脚下是琉璃砖,两旁是杏花林,灯都放在低处,是柳藤辫的灯罩,大概是震卦的位置。 庄子的位置,不在岛的中心,却在阵盘的中心。” 李秉听韩临渊说的头头是道,又问:“这里头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高人手笔,八卦中,每一卦在岛上的长度不是均分的,刚才的坎卦区域极长,现在的震卦又特别短,绝对不是生搬硬套建一个阵盘出来,而是因地制宜,融合了这个岛本身的形状和方位。这还不算,这八卦阵上,还带着些’奇门遁甲‘的学问。但是看的不是很明白。” 他顿了顿道:“我本来也没有发现,但是看这些侍女领路,有时候不走捷径而是绕远,才推断出,这阵盘应该是‘道家·黄道派’的大家所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做了阵盘,每一块上又分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首位相连。 我们刚刚过的地方好像是‘震卦开门位’,现在似乎到了‘巽卦景门位’,我也不是很确定,只不过这岛上不能乱走就对了。” “乱走会怎么样?”李秉好奇,随口一问。 “不知道!这要看这做阵人的品性如何了,若是他心地善良,最多是迷路,若是心狠手辣,多半是有杀招在里面。” 李秉心里一惊,他年幼时也见过些厉害的阵法,想不到这梁州郊外的野庄子里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当下更加留意两旁的景致,不仅有假山、池塘、小桥流水、连一草一木也几乎是每隔一段就换一种。 “你能看出这阵法的作用是什么吗?” “瞧不出,我对道家的东西只是略有涉猎,更别说这阵法的境界已经极高。我刚才又觉着,这阵盘上,似乎还有些‘天盘九星宫’的痕迹,‘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禽、天英、天芮、天柱、天心’九星宫,和八门组成星门克应,在每个卦区生出七十二种组合,配合八卦,这阵盘上一共五百七十六种变化。其中组合,我可算不出来。” 韩临渊又道:“星宫这东西,最初由道家·黄道派提出,最后却大成在‘堪舆·观星一脉’,也不知道这阵法跟堪舆一脉有没有关系。” 提起堪舆一脉,李秉又想起来姬子桓的“玉珑宝天”来,思索之间,总算到了玉蕊庄近前。 庄子四面都是矮墙,好笑的是,连这庄子墙都是八种不同的材料,落在对应的卦象之中。正脸左边是大户人家的上等青砖配蜀地棕色瓦面,右边却有点像乡下的土坯黄墙,不伦不类,看起来实在别扭。 侍女分列在大门两侧,轻推开门,柔声道“公子请!”显然并不打算跟着两人进门。 进了里头,瞧着庄子不大,还不如李秉自己住的院子,内部花草打理,只是将将入眼而已,恐怕不是出同一个自阵法大家的手笔。 院落中,左中右三间小屋门都掩着,李秉正犹豫要不要叩门,一缕琴音忽起,传入耳中,怅然幽婉,用不了几个音,两人都听出来,这曲调是《凤求凰》。 看来传闻不虚,不论这玉蕊庄庄主是否身兼所有坊主之长,至少她对乐器的精通,犹在绯船坊姐妹花之上。这首汉代琴曲,演奏的一丝一毫均不差。 而这琴音的音色也很特别,似琴非琴,像筝非筝,不是琵琶,亦非锦瑟。 两人伫立门前,凝神静听,一曲演罢,房门缓缓打开,一左一右两个婢子行了揖礼,挥袖请两位进门,却一字未言。 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也顺风飘出,淡香不妖,沁人心脾。 韩临渊深吸一口,觉得身心都得到放松,顺门口望去: 房间正中一张巨大的丝绣屏风,绣的是“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左下角落款是“玉蕊庄珍儿”。房间左右两侧也都设鹅黄纱帐,将这房间一分为二。 门口这边放两张小几,摆着三素一荤的小菜;小菜旁边放着四个容器,材质形状各不相同,分别是玉壶、瓷壶,葫芦和青石瓮,略微散发些酒气。 庄主那边的陈设看不清楚,隐约能瞧见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正红纱衣,身前放着一个奇怪的乐器。 待伺候李秉二人落座,两个婢子也退出房屋,将门扇重新掩好。 两男一女,闭门独住一室,气氛当下暧昧起来。 “姑娘的《凤求凰》演奏的真好,长安‘传曲阁’的雪磬雪笙姐妹,怕是也不会弹的更传神了。特别是姑娘用的‘大食竖琴’演奏我汉朝旧曲还能一音不差,实在难得。”韩临渊先开了口,原本只是对着庄主好奇,现下真的有些钦佩了。 “公子博学,单从音色便听出是竖琴。‘珍儿’在音律大家面前卖弄了,还请莫怪。”屏风后面这庄主声音柔美,略带些东吴方言的尾音,有一股特殊的风韵。 这说话的语气、音色、口吻和之前她对象尊者说话时,完全判若两人。 “姑娘见笑,我并非能听出来。只是透过屏风,隐约看见了,才认出来。”韩临渊大方承认:“以前在传曲阁见过这乐器一次,所以知道。” “噗~!公子倒是坦荡。”屏风后面的姑娘浅浅一笑:“小女子一共准备了四首曲谱,四份美酒,四份菜肴。我们初次相见,不如玩个游戏,互相认识一下,如何?” “姑娘请讲!”韩临渊对这种场合应付起来,比李秉得心应手的多,自然是他先开口。 却说李秉也算从小师承大家,家学深厚。不过在韩临渊面前,却像个俗人一般。 “小女子每弹一首曲子,便有桌上一壶酒和一个菜肴对应。公子要猜猜是哪一样酒和哪一样菜。如果猜对了,可以问珍儿一个问题,不论是否猜对,都要回答珍儿一个问题,如何?” “甚好!” 李秉低头看了看桌上酒菜,刚想猜这《凤求凰》的谜题,又想起之前在蓝船坊上,韩临渊说要小心玉蕊庄的饮食。扭头再看他似乎早已经忘了这事,正欲提醒,看韩临渊已经拿起玉壶,一饮而尽,又半唱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李秉心道:“果然呢。色字头上一把刀,在这庄上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廿八章 落花应眉 “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这玉壶中的‘西凤’酒既是上品,又是陈酿。真是好酒!”韩临渊放下酒壶,拂袖抹了嘴角溢出的酒滴,又随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那三素一荤中的荤菜。 他指着第一个盘子道:“既然琴曲是《凤求凰》,酒名西凤是‘凤’,那么凰就应该藏在菜里。我原本以为是这鸡肉,勉强凑个凰字。不过仔细回味,又似乎是鸭肉。反而是这一盘素菜,做的精致,里面用到了‘韭黄’。 用‘韭’来接‘酒’字,‘黄’通‘凰’。我觉得这道菜才是正解。”韩临渊娓娓道来。李秉听来微微点头,但是始终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喝酒。 屏风后面的珍儿嗤笑一声:“公子才思敏捷,小女子佩服。”她说完,轻轻拨了一下竖琴,只发了一个“徵”音:“然……公子却想的太过复杂了。那盘子里的,就是鸡肉,也叫凤凰肉。可没有那么多说法,公子猜错了。” “哈哈哈哈。”韩临渊大笑两声,略显尴尬:“这倒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在下认罚,姑娘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小女子还不知道两位公子如何称呼,这第一问,便问名号吧。”珍儿的声音温柔恬静,语速极慢。 “在下姓韩名临渊,字化夷,长安人士。”说话间,正襟危坐,透过屏风,注视着珍儿。 李秉托腮而坐,有些不在乎,低声道:“在下安庆方,字子兴。也是长安人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庄子有些古怪,随口便用上了安子的姓名,倒是表字,的确是自己的。 “化夷,这个表字很特别。有什么说法吗?”珍儿又问。 “临渊而立,知危自持当化险为夷,正是在下名字、表字的出处。” “公子是认为常能化险为夷?” 韩临渊自斟自酌:“凡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珍儿不再说话,再抚琴,起了第二首的调子:洋洋洒洒,疏阔悠远,听得两人都放松下来。 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韩临渊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却被珍儿打断:“诶,韩公子。你已猜过一题,不妨让你身旁的安公子来猜这题。“ 这调子虽然很少听见,但李秉也听出来是新近江南曲子《流风回雪》,讲的是甄宓的和曹植初见一面的故事。不过他却回话:“在下不通音律,听不出来。抱歉!” 若是答出来曲名,不论如何都要喝酒尝一下,李秉干脆说不知道。 “无妨,这是近几年江南才出的新曲子,少传于坊间,公子听不出来也不奇怪。” 韩临渊却尝了瓮中的酒:“雪水梅花酿的酒,好沁香凌冽。”他只喝了酒,却没有吃菜。 “既然第二题没有答对,那就让我再问两位一个问题吧。”她随手撩拨琴弦:“两位猜猜,珍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秉沉思片刻:“听声音,清丽纯洁;隔着屏风,略见浮影,当知身段窈窕。想来姑娘必定风姿绰约,温婉贤淑的一代佳人。” 韩临渊微微摇头,笑道:“自然是清丽佳人不错。不过,我倒觉得,温婉贤淑是表象。珍儿姑娘外表温婉,实则内心热情,活泼好动,说不好还是个急性子。” 珍儿姑娘被说破心事,微微皱眉,心中猜测韩临渊是否已经识破自己的伪装,定了定心神,才恢复平和口吻,镇定回到:“哦,何以见得?” “直觉!” 珍儿心中稍定,原来韩临渊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随手便弹了第三首。 曲调起初清寡无味,之后忽然变得高亢,激荡之后,变得哀怨。 李秉似乎从未听过这曲子,在看韩临渊,他也一筹莫展。 一曲完毕,暖阁里居然陷入了沉寂。还是韩临渊打破宁静:“恕小生见识浅薄,这曲分明是两晋风格,但却似乎未听过,还请姑娘赐教。” 珍儿笑道:“公子听不出来不奇怪。这是小女子今日即兴谱的曲子。韩公子是音律大家,我无论弹什么,都会被猜出来,索性弹一首自己谱的。” “哈哈哈哈哈哈。”韩临渊被逗的发笑,连李秉都忍俊不禁。 自己刚谱的曲子,这如何能猜得到,这珍儿姑娘是在刻意刁难了。 韩临渊反而觉得这样更可爱些,心中更确定这姑娘实际是个活泼性格:“姑娘随手弹来都是名曲,在下佩服,输的不冤。姑娘请问吧。” “那这第三曲,还是珍儿发问,不知两位为什么会来这‘玉蕊庄’呢?” 李秉先道:“来这里,是为了见那蓝船坊的主人。”这话是在试探,如果屏风后面这人真的和青木川有点什么关系,这问题一问,她当有所警醒。 “哦?公子是为理理姑娘而来?怪不得,对珍儿总是冷冷的。”珍儿却完全会错了意,以为李秉有断袖之癖,哑然一笑,再问韩临渊:“那么韩公子你呢?你也是为了理理姑娘而来吗?” 韩临渊的雪酿梅花酒已经喝完,又拿了葫芦里的酒:“我只是陪他来这里找人。不想却遇到了珍儿姑娘,实在是妙事,此行不虚。” “时刻也差不多了,让珍儿弹完这最后一首曲子吧。” 话音说完,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前后翻飞,这曲调比前面三首都萧杀了数倍。 这是汉朝的古曲《风萧萧》,讲的是荆轲刺秦的故事。 这曲子还没弹完,珍儿姑娘边弹边说道:“我知韩公子必然猜的出这个曲目,不过既然前三个都是珍儿再问,不若这个也让小女子来发问吧。” “珍儿姑娘请问。”说话间,曲调的更加急促,正是讲到图穷匕见的地方,无边杀意从竖琴上涌来。 曲子戛然,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道细微声音:“李秉公子,敢问,孙无亦的《白雪内经》可在你身上?” 两人原本都什么放松,聚精会神的欣赏这乐曲,这一声话语,好似惊雷霹雳落入耳中。 韩临渊本来已经有些微醺,这一下忽然惊醒。李秉更快一步,已经站起身来:“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已经让你们猜过了吗?我到底是谁?让我想想……”屏风后的人影,从椅子上起身,换了另外一个嗓音:“我便是融教南四堂,鸩尊者。也是取你二人性命的人。” 珍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大红纱衣,结一个双嬛嬛望仙的发髻,头上插着极浅青色翡翠三环凤钗,配一对同色单坠耳环;一张脸稚气未脱,柳叶眉,桃花眼,鼻梁挺拔,鼻尖圆润,嘴巴不大,嘴唇略厚。 李秉听她表明融教尊者身份,又想到之前她说”时刻也差不多”,心道不妙,难道已经是中了毒?他当下提气,果然行气不畅,经脉被憋的难受,连五脏六腑也被搅扰的翻腾。 分明没喝酒,为什么似乎还中毒了。一丝淡淡的脂粉香传入鼻息,李秉这才恍然大悟。糟了,光顾着堤防酒菜,其实从一进门两人就已经着了道。中了毒不说,手里兵刃也没有,如果真打起来,便是十分不利。 他正思虑对策,想示意韩临渊后退,回头望去,却看他立在原地,看着珍儿的面容,呆若木鸡,满眼尽是震惊。 “蓄发十年为君断, 今朝此去一梦远; 若有来世再相逢, 白首到老永缠绵。” 韩临渊不知为何激动至极,连嗓音都颤抖起来。吟完这首不知何来的诗,低声呜咽到:“应眉,是你吗?” 李秉也不知道韩临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从小长大,完全不知道韩临渊有个朋友叫“应眉”。若要是说这是韩临渊的计策,似乎也讲不通。 他站在原地,看着珍儿的面容,忽然一手捂住左胸,喉头鼓动,竟然咳出一口黑血来。他用手抹去下巴的血渍,看了一眼那漆黑的颜色,才知道酒里当真有毒。 没了刚才的逢场作戏,珍儿露出本来面貌,果然不是温婉的性格,一时声音也变得暴虐。“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说完,轻轻拍掌,暖阁的门口应声而开,十多个侍女团团围住在门口,手持刀剑。 李秉剑法已有小成,若是平常,再来多一倍的婢子侍女也是随便对付,只是现下本事发挥不出来,更何况还不清楚这鸩尊者的武功到底多高,只能谨慎再谨慎。 韩临渊再咳一声,身体不堪重负,一跟头栽倒在地。 “临渊?”李秉一把扶起他,将胳膊扛在自己肩头:“你没事吧!” 韩临渊虚弱的睁开眼睛,嘴角不住的流出黑色的泡沫状血液。他看一眼门口一干众人:“你别管我了,快逃!” 话音未落,一干侍女围攻上来。 一个侍女的快剑直指李秉胸口,他一脚踹在侍女手背,将剑踢飞。拉着韩临渊的身子,回身一个侧踢,踹在侍女胸口将其踢飞,挡住其身后扑上来的三五人。 他一手扣住另一婢子的手腕,顺手一拧,逼得那婢子松手,缴了她手中的弯刀。随手一招“挥日阳戈”,又逼得围上来的几人退开。 看着门外所有人都涌入暖阁,合围住自己,李秉心知若再恋战必是死路一条。 他大喝一声:“破!”,脖颈间三道黑色经脉瞬间浮现出来,一招“一天星斗”,剑意凌冽,逼开围攻上来的三人。 他凌空跃起,借力踩着一个侍女的肩膀,飞出一步,再踏在攻向自己的刀背上,一个纵跃,扛着韩临渊出了暖阁。 可还未站位,一双圆锤悄无声息的从背后袭来。 “嘭!” 饶是李秉反应极快,回身一剑“星行夜归”抵挡,结果还是被这霸道的双锤击中后背,整个人被打飞,连带着韩临渊也脱了手。 李秉落地时,单手撑地,一左一右各一脚踢开围上来的侍女,一个空翻,重新站稳,这才得空看一眼用双锤那人,原来正是子午宗有一面之缘的肉球——南四堂象尊者·樊夕象。 再看此时韩临渊已经被婢子们团团围住,七八把剑抵在胸口喉头。 李秉正要相救,一对红纱也从暖阁中飞出,攻向自己——鸩尊者梁珍儿也了暖阁。 “不要乱动,否则我便杀了他!” ———————— 这一章写了好久,好难写。 廿九章 血奴蛊虫 韩临渊被俘,刀斧加身,不能动弹。他双目无神,身子瘫软无力,中毒已深。 李秉也被围团团围住,逼入死角,情势大大不妙。 “不要乱动,否则我便杀了他!” 结拜兄弟的性命固然重要,若缴械投降,不仅救不出人,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当逃出这岛,另谋活命方法。只要出了这岛,李秉有无数方法可以踏平这里。 樊夕象两锤攻来,李秉对拆两招,感觉自己久未练剑,可这内力比起上一次长安逼宫时,又充盈了不少。短短一月,竟然充沛至此,用招时,反而剑招易放难收。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每出一招,内府便多翻腾一分,隐隐真气已经要不受控制。 “你若再不住手,休怪我无情。”梁珍儿一挥袖口,手中红纱卷在韩临渊脖子上。她手随意中一挥,那红纱收紧了一分。 眼看对方拿了韩临渊做要挟,须得赶快脱身。李秉飞起,一剑“朗月清风”刺向梁珍儿,引得樊夕象横锤一挡。 李秉这招实是虚招,得了樊夕象的空档,纵身踏在双锤上,倒空翻,一掌扶墙顶,越过玉蕊庄院子。 “追!”樊夕象喝了一声,跟在李秉身后跃起,跳出围墙。 “别……”梁珍儿的追字还未出口,樊夕象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满园的婢子,竟然没有一人跟着越出,反而都等着鸩尊者的号令。 “那院外是‘兑卦死门位’,去不得!你们去‘景门位’和‘惊门位’守好,他们若是能活着出来,必然会经过那两个地方。” “是!”婢子侍女们齐齐应和,冲出门口。 鸩尊者收了红纱,对押着韩临渊的婢子们道:“把他关入药堂,我要亲自审问。” 却说李秉和樊夕象出了院子,两人一前一后,刚追了没几步。 李秉急于脱身,运起轻功,刚要借力,忽的整条腿都陷入泥里,完全使不上劲。他试着挣一下,没想到反而陷的更深。 樊夕象紧随其后,也落入其中,跟李秉相距着两个身位。 环顾四周,这沼泽并不大,不过照着李秉的轻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步跨过。 深夜漆黑,李秉只顾逃跑,只靠月光,根本看不清这地面如何。当下心道这就是韩临渊说的“这岛上有的地方不能去”。 他无计可施,再回头看去,樊夕象也一样,泥涝已经没过了他大腿根。他赶忙丢掉手中一对大锤,锤子落入沼泽中,缓缓沉底。 忽瞧得沼泽边有一棵树,李秉心生一计。他一手解下腰带,绑在弯刀上,运起十成十的内力,猛的掷出。 弯刀在空中打几个旋,竖着插入树干正中,整把刀身都嵌了进去。 李秉小心翼翼的拉着腰带,将自己缓缓拉上岸。刚站定,又见不远处火把闪动,知道庄子里的人已经追了出来,李秉连忙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走。 这是一荡草地,他飞奔两步,脚下似乎碰到一根弦,耳廓传来草丛里轻微的括机声,接着便是毒镖破空的嗖嗖两声。李秉侧身闪开一枝,另一只贴着李秉的眼睛飞过。如果他眼珠再往前突出那么一丝,决计已经失明。 “这边不对!”按照韩临渊的说法,触动机关则代表走的方向地方不对。李秉回退两步,换个方向,调头再试。 这边假山林立,当是另外此卦中一门。 李秉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并未见什么动静,心道这次终于选对了路,忽的耳边窸窸窣窣两声,右侧有一物飞出,李秉以为是飞镖,下意识伸手去接。 刚一触碰,又觉得冰凉滑腻,定睛一眼,是条半大黄蛇,头成三角,两腮鼓起,显然是剧毒。他将蛇摔在假山上,本想再退出来,可听背后的声音,融教的人已经追来。他头上岑岑汗水,腹中五脏翻腾,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岛上的人知道阵法,附近能走的路,肯定都已经守好,与其出去拼死一战,不如将错就错,对准一个方向走,说不定还能从死门中还能逃出一丝生机。” 李秉打定主意,反正也瞧不清东西,就在这岛上乱闯。 再在看玉蕊庄,第二进院子中有一个间小屋。 左边是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没有炼制的草药,房间正中是一个道家丹炉,韩临渊便被捆在这丹炉上,一桶凉水浇在身上,他虚弱的睁开眼睛。 梁珍儿从架子上拿了三颗药丸出来,扒开韩临渊的嘴巴,给他喂进去。韩临渊已经虚弱至极,连扭一下脑袋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你是习武之人吗?身子骨怎么这么弱?再晚一点给你吃解药,恐怕你这条命都没了!”梁珍儿扒拉一下他的眼睑:“你可不能死,我还要用你的命,换那本《玄冥黑经》” 韩临渊吞了药丸,又咳出两口血来。 “还好,咳出来了。那一时半会该死不了。” 韩临渊略微回复了些,眼里有了微弱的神色。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梁珍儿刚说完,韩临渊又闭上了眼睛,连头颅也垂下去。 “不想说是吧。你可看好了,这里是我奶奶的炼药房,几十上百种毒药。你要不说,我保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临阿远依旧沉默不语,这时候,一股恶臭从门外院中飘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 梁珍儿看着来人,捂住鼻子,大笑一声:“哈哈哈,你怎么这副模样?” 来人正是樊夕象,一身都是臭泥,从脚一直到胸口。他甩甩衣袖上的泥巴,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看你的样子,是被我的婢子救上来的?” 樊夕象冷言道:“还好有人来看了一眼。若是晚一步,我这条命就赔在你这里了。” 梁珍儿咯咯笑着奚落道:“你又不知道这岛上阵盘的来历?我都不敢乱闯。没死,算便宜你的。” 说话间,两个侍女掺着老夫人也进了屋子,老态龙钟,似乎疲惫之极。 她看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韩临渊:“不是说有两个人吗,怎么只抓住了一个?这是那个世子啊,还是非派的嫡子啊。” “奶奶,这么晚,你怎么起来了。”梁珍儿倒是十分关心赤练娘子的身体,回话道:“是非派嫡子,叫韩临渊。有他在,不怕襄王世子不回来。” 老夫人左右打量一下;韩临渊也醒了,瞅了瞅了她。两人四目相对后,韩临渊又闭上了眼睛。 “你们说他们是结拜兄弟?” “是的。” 梁啸云沉默片刻,低声道:“珍儿,让其他人都出去吧。” 婢子们不等珍儿发话,已然告退。樊夕象站在一旁:“我也要走?” 梁啸云不说话,冰封一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象尊者只能知趣的离开,他可知道这赤练娘子的厉害,即便是西四堂堂首虎尊者也不敢造次。 待樊夕象离开,又掩上小门,梁啸云指了指放炼药材料的柜子:“你去把‘三日血奴蛊’拿出来。“ “啊!血奴蛊吗?”梁珍儿吃惊之极,看着奶奶微微点头确认,她一边打开柜子,一边道: “这可是最后一颗了。‘石中洞’的‘万蛊娘子’已经仙逝了,配方也失传,往后也没人会再练这‘三日血奴蛊’了。要用给这个傻小子用,是不是太浪费了。” “无妨。给他用不亏。”梁啸云看着韩临渊,眼神如同发现了一个稀释宝贝一般:“如果得当,他不仅能帮我杀了他结拜兄弟,说不定连李僙那个狗贼也能杀了。如果能搅的李家不得安宁,才是真的报我大仇。” 说完,赤练娘子露出一股奸恶的笑容,心里怕是有了一条毒计。 梁珍儿在打开柜子,触动柜子左边的机关,柜子背后露出一个小暗阁来,里面有两个瓷瓶,一红一白,瓷瓶下面压着一个信封。 “你滴几滴血到红瓶里,将里面的东西喂个饱,然后把瓶子里的东西,给他灌进去。” 梁珍儿照做,一刀划在掌心,将血滴入瓶中。她能感受到,瓶子里的东西一下活了,在瓶中躁动不安。 等血液几乎充满了整个红瓶,梁啸云看了一眼道:“可以了。” 鸩尊者谨慎的拨开韩临渊的嘴,将瓶口一股脑倒了进去。 瓶子里面竟然是一群虫子,比蚂蚁还小不少。刚进入嘴巴,就四散在口腔,没有进入食道,反而刺破嘴里的皮肤,钻入身体里。 梁珍儿看着他皮肤下面一个个小疙瘩四散开来,有的往上进入脑袋,有的往下进入胸口,最后通通消失不见,只觉得这一幕有些恐怖。 老夫人拿过白瓶,打开塞子,将里面的药粉倒入水桶中。 “奶奶,你这是……?” “这是世上最后一瓶解药,以后不会用到了。” 梁啸云话音刚落,韩临渊身体开始抽搐,嘴里也吐出白沫来。他虽然痛苦,但眼中有神,显然意识清楚。不过,他此刻更希望自己没有意识,那全身钻心的痛痒,非常人能忍受。 “你解开他的绳子吧,不然他会死的。” 没了绳子的束缚,韩临渊栽倒在地上,团起身子,不住的挠全身的皮肤。用力之大,每抓一次,皮肤上就留下武道血痕。 “这才只是第一次,希望他能挺过去才好。以后会一次比一次更痛苦。”老夫人不在去管韩临渊,指了指信封: “里面是这个蛊的催动法诀,你好好看看,照着上面的方法调教他,用不了太久,他就会变成一个只听你话的奴隶,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韩临渊这边大事不妙,李秉那边情况更糟。 火光和喧闹声从四方围拢。李秉全身都是伤,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膝和肩中过毒镖,吸入了毒雾,背后插着一只毒箭。 李秉靠在一片矮矮的山脊上,穿着大气,寒冬时节,全身的衣衫已被汗水泡透。真气翻涌,太阳穴疼的无法忍受,李秉蜷缩 黑色真气本身已经隐约超越他的驾驭能力,在玉蕊庄中了胭脂香毒,之后又中了毒雾毒镖,数症并发,已是强弩之末。 李秉虚弱的倒在地上,浑身颤栗,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死在这里。 忽一声呼啸,一股阴风从背后袭来,拖着李秉的身在在地上滚了几圈,将他吸入一个地洞之中。 在洞里滚了很远,才到洞的最深处。李秉疼痛不已,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像豹子,却比虎更大更强壮。 怪物通体发着翠玉般的浅浅光芒;长着豹子的脑袋,眉心之上,长着一个圆弧状的独角;两耳竖立,耳尖和胸口都长着厚厚的白毛;四掌巨大,指甲锋利。更奇特的是,这怪兽有三条尾巴,每一条都像豹尾一样细长,在末端却又像马尾一样有一穗毛。 它凝视着李秉,一双紫色的眸子,深邃不见底。它微微张口,竟口吐人言! “你还好吧!” —————————— 猜猜这个怪物是啥?他的名字之前出现过哟。 廿九章 雕角玉狰 李秉本已经十分虚弱,吃力抬头和那怪兽对视,似乎是想从他眼神里判断它是敌是友。 这豹子怪物向前迈了几步,走到李秉跟前,体型比他最初的印象更加巨大。即便李秉站起来,也只能勉强达到它胸脯的高度。 听着这怪物口吐人言,他更加吃惊,他故作镇定:“你……”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这怪物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应该看一下你自己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这怪兽却是少年声音。 它咬住李秉的后脖颈衣服,毫不费力的将他整个人叼在半空中,拖行两步之后再放下,让他靠在石洞上。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他巨大的脑袋凑近李秉的身子,嗅了嗅,又道:“好不容易遇到个活人。可惜啊,你也快死了。要不然还可以陪我多说说话。” 它似乎并无恶意,望一眼洞外面:“现在外面是什么年岁呀,有没有什么新的好玩的东西?” 李秉虚弱无力,既然知道这怪物并无恶意,放下戒备,身子也略微放松:“你是……妖精吗?这……是哪?”洞里的温度逐渐变得温热起来,让他略微觉得更舒服些。 “妖是妖,精是精,这俩可不是一个东西。原本觉得你也该有些本事,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怪物双目上扬,似乎是在思索。 “这样吧,你就叫我一声,狰大爷……”它顿了顿,晃晃脑袋:“不好,不好……这么叫也太老了。你还是叫我狰大哥吧。至于这里,当然是‘琼华岛’上‘八卦八门长生阵’的阴宫。” 不知道是不是这怪物真的被憋坏了,说个不停,李秉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你脑袋是不是被撞坏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哦,也对,听外面的动静,好像你是被追进来的。” “嘿嘿嘿嘿,我厉害吧。一里以内的动静,我都听的到。” 李秉听着这怪物聒噪个没完,却觉得很安心,一路过来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中了多少毒,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连说话都费力。 洞里温度进一步升高,李秉身中剧毒,本来觉得一身发凉,这样还好受一些。他看了一眼门口,略有些担心融教的人搜查到这里。 “你不要看了,没有人会进来的。”狰大哥伸爪子指了指地面:“这是阵盘上的阴宫,四周全都是死门,都是要命的东西。外面那群人登岛算起来得有四五年了,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接近过这里。也就是你,慌不择路乱闯进来。他们是没那个胆子的。” “哦”李秉心稍安,身体略微放松,这才觉得自己已然汗流浃背,内襟居然没有一寸是干的。 他看着那怪兽,有气无力的问道:“既然这是阴宫,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说来就话长了。不提也罢。” 洞里的温度升的更高,连浑身发冷的李秉都觉得实在是太热了,面部的皮肤被烤的通红,身上的的水分似乎要被榨干。 李秉感觉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好歹死之前有“人”陪着,算是最后的安慰。他虚弱的说道:“没事,我也走不了,你慢慢说。要不一会等我死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也是。”狰大哥也放松姿态,趴在李秉身边,像一只神气的豹子,又像一只乖巧的大猫: “哎呀,要从哪说起呢?让我理理啊…… 这时还得从大概百年前说起。那一年,我和几个哥哥姐姐从妖界出来,奉命去找一个人类……那还是我第一次出妖界。” 狰大哥回忆起往昔岁月,似乎有些触动,补充道:“我以前一直都被哥哥姐姐保护的好好的,修炼了六百年,哪里也不让去。其他的妖,一两百年就已经去人界游历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妖界从未出现过的‘雕角玉狰’!” “我们妖族,由上至下:分为分为天妖、地妖、玄妖和黄妖。天妖最强也最稀有,黄妖十分常见,不过也有不少黄妖靠自己努力,变成玄妖或者地妖。 ‘狰’本身就已经是玄妖中很厉害的级别,极其稀少。而我,是妖界从未出现过的狰中之王,‘雕角玉狰’。所以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好好的。妖皇冕下说我命好,生来就是‘神妖’,是一个她穷极一生也未曾达到的境界。 他们说,除非我有了千年修为,否则绝对不能出妖界。直到那一年…… 妖族内乱,妖皇冕下被刺死,‘金鹏大哥’就带我们逃了出来。可刚出妖界,就被一群和尚给缠上了。 我本来还当人族都不经打,谁知道那群秃驴本事通天。尤其是为首的穿黑、白袈裟的两个老不死,手里的法宝也太厉害了些。居然逼桃二姐使出了‘牝牧壶’。 眼看着我们都要被捉。虺三哥、鲵四哥变回了本体,才引开大部分和尚。 这样我的小命才保下来,可我们五妖也走散了。 那个时候我变化人形的本事还不熟练,不敢在有人的地方逗留太久,就去了一座山里藏着,等金鹏大哥来找我。 山里还有些小黄妖,他们都管我叫大王,还给我起了个人界名字,叫‘狰厉害’。” 狰厉害说道这里,脸上泛起一股笑容,回忆道:“山里的那一段时间倒是很好玩的。” 李秉已经极其虚弱,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岩浆一般。这么一会功夫,嘴唇已经干燥的结了一层厚厚的硬壳,洞里的温度到达了顶点。 “那后来呢。”李秉说完这句话,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静静的听着,呼吸也变得微弱。 狰厉害将头放在爪子上,耷拉着脑袋:“结果金鹏大哥没找到,却等来个道士,就是这个碧玉岛的主人,我听别人叫他‘承霄老祖’,似乎是昆仑山某个门派的修士。 那道士刚一见我,就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坐骑。 这还了得,我堂堂妖界万年难得一见的‘神妖’,怎么能当别人的坐骑。我生气的很,就跟他打了起来。结果……你也瞧见了,自然是没打过,就被捉了回来。 那老道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没有带我回他的门派,而是把我关在了碧玉岛的这个别院上。” “哦。”李秉应了一声,证明自己还活着。洞里的温度逐渐降低,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应付了。 狰厉害又道:“这就要说回这个碧玉岛上的阵盘了。那老道说,这是‘八卦八门长生阵’,八卦方位都是其次,整个岛上最重要的就是这阴阳二宫。阳宫也就是长生宫,是他起居的地方,不论寒暑,常年温暖如春,在里面居住可以延年益寿。 阴宫,也叫炼狱宫,也就是这里,温度时高时低,热的时候,像在岩浆里泡澡,冷的时候,像地府的寒泉。” “他抓虽然抓住我了,不过我不愿意变成本体的样子,也不愿意驮着他。他一开始也拿我没办法,就想逼我屈服。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道家刻印,让我出不去这个阴宫。每天被火烤冰激。 关了一段时间,我还是不屈服,有一次还差点逃出去。那时候我才知道,这身上的道印,不管我跑多远,他都能知道我在哪,所以跑是跑不掉的,只能跟他耗着。” 说到这里,洞里的温度又降低了一点。李秉也觉得有点冷,双手抱胸,蜷成一团。 狰厉害似乎没注意到李秉的异样,继续道:“他看我始终不屈服,也没了耐心。就在我身上,打了四十九颗‘镇妖椎’。”说完,雕角玉狰用爪子拨开自己颈前的白毛。 “你看!” 李秉虚弱的瞟了一眼,一共有三根,每一根都是指头粗细,黑玉质地,也不知道插在他身体里多深。在瞟一眼其他地方,这雕角玉狰背后和身上也有多处同样的伤痕。 “这东西打在身体里很疼吧。”李秉的声音有些颤抖,冷的哆嗦了起来。 “如果只是疼也无所谓。这东西的作用是让我的妖力修为减少。那之后不到半年,我已经变不出人形了。只能以本体的形态呆在洞里,被这酷暑和寒冷煎熬。 又过了半年,我妖力丧失大半,眼瞧着还有不到三百年的修为。我心疼啊,我六百年的修为眼看就要一朝尽丧,所以我决定屈服了。可是……” 狰厉害说道这里,看了一眼洞口:“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那‘承霄老祖’再回来,这岛也一直荒废着,我索性就在这洞里专心修炼。可惜有这些镇妖椎在身上,不管我多努力,妖力只泄不涨。” “额~嘶!”李秉紧紧的团成一团,像只刺猬,颤栗说道:“那你……那你现在有多少年修为啊……” “这个……哈哈哈。”狰厉害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大概不到一百年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接着说道:“就这样过了也不知道是四十年,还是六十年,终于听到岛上重新有了人声。这里暗无天日,我也算不准时间了。 好像是个年轻女人,要把这个岛买下来给他奶奶养身体。从那之后,这岛上的人越来越多,但是一直也没有人来这附近。” 李秉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霜,刚才热的时候蒸发的水汽,现在全部贴在了衣服上。连狰厉害的胡须上都粘着冰晶。 “诶诶诶,我还没讲完呢……你别死啊。”狰厉害的大爪子拨弄李秉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一股黑暗的真气脱了束缚,从李秉的体表慢慢的渗透出来。起初这黑色真气只是逸散,慢慢的变成了喷涌,在洞穴中乱撞,萦绕在李秉周身。 狰厉害见此情此景,总觉得熟悉。他摇摇脑袋沉思,忽然一个激灵,全身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妖皇冕下去世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场景。” 狰厉害凑到李秉身边静听,微弱又缓慢的呼吸声,时断时续。 他思索片刻,站起身子,张开大口,吐出一颗青绿色的珠子。 珠子在空中停留一刻,最终飞入李秉的口里。 洞里的温度变的更低了。 巨大的雕角玉狰,用三根尾巴将李秉卷起,放在自己身子一侧,随后团成一团,将他围在正中。用自己厚厚的毛发,帮李秉抵御寒冷。 “我用我的内丹帮你解毒,这最后一百年的修为,不如赌一把!” ———————————— 有人说这一卷前面看的有些摸不到头脑。写到卷末,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有没有觉得最近便的好看起来? 喜欢的书友,请刷一波666 三十章 大白石羌 玉蕊庄,后院炼丹房。 韩临渊倒在地上,难受的直打滚,衣服已经被自己扯成了碎布条,全身都是血痕,脸上湿漉漉的一层,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鼻涕,哪里是泪。 “奶奶,现在该怎么办啊。” “没事,死不了的。今天是第一次,要让他涨涨记性。”赤练娘子梁啸云对梁珍儿说道:“下面我说的话,你要记牢了。 “这‘三日血奴蛊’,顾名思义,中蛊之人若是三日内得不到主人的血液喂食,身体里的蛊虫就会发作。 起初是蛊虫躁动不安,从头顶到脚尖,从皮肤到骨髓,奇痒难当; 若这个时候还未得到主人的鲜血喂食,蛊虫不久就会由内而外,一点一点啃食血奴的身体,先是皮肤肌肉,之后是五脏六腑,最后是骨髓经络,一寸一寸,十分缓慢。等这些都吃完了,最后才是大脑。 这样有个好处,就是蛊虫在吃人的时候,血奴的意识会保持清醒,深刻体会到每一分疼痛。” 梁珍儿看着地上打滚的韩临渊,觉得这人也有些可怜,刚刚还是一个翩翩公子,转眼已经是这般模样。 赤练娘子看着她的样子,嘴角一丝诡谲笑容,又道: “如果这血奴蛊只是让人难受,也不算不上厉害。它之所以称为‘万蛊娘子’的第一妙蛊,还有另外一桩好处。 每次血奴被喂食主人的血液时,体内的蛊虫会产生另一种毒素。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毒素,应该叫做药素。 这东西会让中蛊之人飘然若仙,觉得满足快乐,忘记烦恼,忧愁,感受到世间一切的美好。 没血喝,下地狱;有血喝,当神仙。这血奴蛊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主人可以随意控制血奴的喜怒哀乐,让他哭便哭,让他笑便笑,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人的精神。 当年石中洞,万蛊娘子豢养的五个血奴,无一不是世间高手,每一个都是在尘世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对万蛊娘子毕恭毕敬,莫敢不从。” 梁啸云拍拍给珍儿的信封:“你要好好掌握这里面催动血蛊的法诀,选择适当的时机,掌控他的精神,让他对你既害怕,又依赖。” 她说完瞥了一眼地上的韩临渊:“到时候,什么霁月清风的公子,再不会有了。他不过是你的一条狗!千万不要可怜他。” 梁啸云似乎看破的梁珍儿的小心思,刚才这一句话,语气极重,又摆手道:“今个我累了,这里交给你吧。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给他喂点血,今日长了记性。” “孙女知道了。” 梁珍儿送走奶奶,呆呆的看着已经几乎要撕掉自己胸口全部皮肤的韩临渊,拿起了桌上的小刀…… 这个夜晚,可真是漫长啊。 **** 梁州的渡头上有一句话:“有生意的地方,天都亮的格外的早。” 拂晓的日色只是略微能照见路,“广平渡头”上的纤夫劳力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盈澜儿到的也很早,虽说她知道李秉和韩临渊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在长安不知道逛过多少秦楼楚馆,心里还是有些期许。盼望着两人探查到消息后,立刻返回来。 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奇怪的念头,也许是把李秉当成重要的同伴了吧。 “宽面~!大碗宽面~!面条又长又宽又劲道,配上陈年老醋,好吃的很嘞~!” 盈澜儿闲来无事,坐在面摊上来了一碗。 商船一艘、两艘驶离渡头,眼前的人渐渐多起来,人来人往,渡头变得充满生气; 面条一根、两根唆进嘴里,碗里的汤渐渐凉起来,看天看地,盈澜儿变得十分生气。 “都已经过了辰时末刻了,这两个‘畜生’怎么还没回来。果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八成泡在温柔乡里,已经乐不思蜀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李秉二人遇险,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这世上没有个开给女人的青楼,要不然自己也进去带一天,让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 盈澜儿不知怎么生出这个怪诞想法,忽的脸一红,摇头道:“算了,反正内功出问题的又不是我。你们爱在花船上呆多久呆多久,本姑娘不伺候了。” 盈女侠顺着渡口岸边往梁州城走去,不经意间一抬头,看着远方:“咦,那船。” 广平渡头的尽头,是一寻常单小货船。船身很胖,吃水不深,甲板上只有单层船舱,既小,又矮。船很老旧,但是帆却极新,并且整面都是湛蓝。 一般的货船,上面多少会画个商会标识,再不济,也要写个字号在帆上。若是走镖的,这上头的装饰讲究就更多了。可这面帆,从头到尾都是素净的蓝。 “难道是这一艘?”盈澜儿心中忽然变得热烈起来,脚下步伐也随之加快。 看着甲板上无人,心中反而更加期待,她三两步跨上船桥:“有人吗?” 盈澜朝着船舱里张望,里有个中年姑娘正在干活。 她瞧见外面的:“姑娘,有事吗?” “请问,你是这船的主人吗?” “是我,姑娘有事?” 盈澜儿站在门口,环视里面大大小小十多个麻袋,想着这只是艘寻常商船,大概是赶巧碰上了。 “哦,没事,没事。”盈澜儿磕磕巴巴说着,正要走,还是回头问了一句:“请问……你知道青木羌吗?” 中年女人忽然愣住,放下手里麻袋,走到盈澜儿身前:“知道,知道!”说话间,热泪盈眶:“你总算是来了!” 她扯着嗓子对着船舱下面喊:“小虎子,小虎子。快去叫‘日麦大人’,说我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这女人激动的拥抱盈澜儿,弄的她不知所措。 “你总算来了,我已经在这等了半年,还以为等不到你了。”中年女人拉盈澜儿坐下,盯着她的脸:“还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却是个姑娘?” 说话间,下面船舱里跑出个十多岁的娃娃,大概是这中年女人口里的“小虎子”。两人简单交流,小虎子点头出了船舱。 “姑娘是什么时候到的梁州?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中年女人给盈澜儿泡了花茶,这口气似乎是在聊天,又似乎是在盘问。 盈澜儿知道事关李秉,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将自己三人在青木川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讲给她听。 那女人起初只是点头,等听到羌人和唐兵打起来的时候,眉目间略有泪花:“果然是这样。真的是融教……” 盈澜儿试探着问道:“你和青木羌的关系?” 中年女人收敛起愁容,抬起杯子劝盈澜儿喝茶,试图掩盖自己的悲伤:“我就是青木羌人,以前在族里跟着采买队伍干活。事发的时候,我和另外几个族人坐船下了江南卖些货物东西,不在族里,这才躲过一劫。” 她说着,似乎想起的旧事更多,即便极力克制,眼泪止不住的流:“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说到此处,几度哽咽,想来入村的场景,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后来,我们活下来的人试图寻找线索。但那个时候天下大乱,想活着已是不易。我们几人在战乱中,搬到了梁州,贩些货物到江南,勉强度日。 本来以为这辈子报仇无望,半年前,‘大白石羌’有人找到我们,说让我们在梁州渡口不要走,挂一个蓝帆,等一个很重要的人来,事关二十年前灭族之事。 我们喜出望外,停了生意,日日在这广平渡头上等着。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中年姑娘,再度摸了眼泪,重新沏茶,一抬头,看着盈澜儿背后的门口,有一人倚门靠着。 她有些吃惊,连忙直起身子:“日麦大人,你回来了。这么快!” 盈澜儿这才知道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这船桥和甲板都是木质,轻微一碰就会发出声响,最是难以掩盖脚步声。这人居然可以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背后,功夫必定卓然不凡。 这叫日麦的人,看起来也是有二十岁,一身黑袍,朱红腰带,十分干练,背后背着一柄长棍,似乎是青铜质地。他面容冷峻,对着中年女人颔首示意,便随意的坐在盈澜儿的对位,将背后的棍子放在自己身旁。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中年女人说完,从舱里的小柜子里拿出笔墨,放在桌上,又道:“日麦大人,你们聊,我先出去。” 日麦再度点头示意。 舱门被合上,两人对视。盈澜儿才看清这人面容,那是一张刚正坚毅的面容——一对刀眉直而密,桃花眼,目光矩矩,明亮有神,薄嘴唇;脸颊上几乎没有一丝肥脂;神情有点严肃冷峻,身材不算强壮,但坐的笔直,很有规矩。似有一种沙场征战,气宇轩昂的将军气息。 盈澜儿打量日麦的时候,日麦也看着她。他拿过桌上的笔墨,在上面写道:“你不是他!”字迹挺拔苍劲。 盈澜儿这才明白,无怪这人进门之后一言不发,原来真的是个哑巴。 她拿过纸笔,刚要解释,却看日麦摆手,又在纸上写道:“你说就行,我听得见。” 盈澜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这次讲的更加详细,甚至还说了李秉为何会沾染上那奇怪的黑色真气。 日麦听完,在纸上徐徐写到:“我信你,但要他来才行!” 盈澜儿道:“他昨晚去了南湖,我到现在也还没见到他,应该不久会回来。”她刚说完,忽然想到自己来了船上,却没有给李秉留下信息,连忙道: “糟了,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我得回渡头另一边等他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日麦没有写字,只是微微点头,拿起青铜长棍,跟在盈澜儿身后。 —————— 眼看就要五十万字了,还有点小激动呢。 卅一章 君子之约 洞中寒暑交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秉在松软的皮毛上蹭了蹭脑袋,渐渐醒来,似乎这一觉睡的十分惬意。 他睡眼惺忪,捋了捋这毛茸茸的靠背,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他记起发生的事情,双手在身上摸了摸,满脸不信:“我没死?” 此时洞里还凉着,狰厉害也在熟睡中,被李秉一闹,也醒过来。 “还好,还好。总算是活过来了。我还以为我的百年修为,就这么打了水漂!”狰厉害弓着背,伸个懒腰,转悠到李秉身前:“张嘴!” 李秉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略微张口,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个异物卡着,不等他咳嗽,那东西已经飞了出来。 一颗青色的珠子,正是狰厉害的妖丹。 他将珠子吞入腹中,闭起眼睛,眉毛凝成一团,似乎有些难受。半晌才睁眼道:“你身上的毒,已经解干净了。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能有谁?!”狰厉害说起这话,有些傲气:“雕角玉狰,百毒不侵的妖丹。不知道多少修士都想要呢。” 他瞧着李秉茫然的脸,打趣道:“怎么?你也想要?” “没有没有。”李秉连忙摆手,却又瞧见狰厉害那玩味的面容。 “逗你玩呢,你们人类都这么认真吗?好没意思!” 不得不说,这个狰厉害的心性真是奇怪。一个人在洞里憋了五六十年,居然还是顽童性子。李秉倒是对狰厉害更生了几分好感。 既然恢复了精力,看着狰厉害身上的“镇妖椎”,李秉试探道:“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拔出来?” “就凭你的本事,怕是不行。”说是这么说,雕角玉狰还是趴在地上,将一侧身子倒在李秉身前。 果不其然,莫说要拔出来,李秉刚碰到那镇妖椎,一股酥麻感觉便游走全身。越用力气,这酥麻的感觉越强烈,到最后竟然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几番尝试之后,李秉也无奈放弃。倒是狰厉害很清楚这个结果,并不介怀。只道: “之前你濒死的时候,你的真气一散出来。那种感觉很特别,除了你,我只在天妖冕下身上见过。你练的是哪一门功夫,是《碧火三魂功》,还是《空冥幽影》,或者是《寂灭九剑》?” 看着李秉不解的面色,狰厉害又道:“这三门功夫,是当年天妖冕下所学的武功。百年前我们到人界的时候,也带着这三本秘籍,不过都不在我身上。你身上的真气很类似,练的是不是其中一本?” “是《白雪内经》。”李秉先后从墨家三兄弟和韩临渊那里听来些东西,也大概知道《三相经》的事情,心道狰厉害所说的三门功夫,大概是其他的七页《玄冥黑经》之一。 说完,他又补充道:“这门功夫是衡州云起宗的镇派武学,是凝练真气的极上乘武功。” “这门功夫里,有没有一张黑色帛书?” “秘籍之中,确有一张。” “那就没错了,应当是我没见过的《玄冥黑经》中的一本。”狰厉害和李秉简单对话,便有了猜测,又道: “当年人界三帝帮助神族击败冥族之后,九黎的首领蚩尤羡慕冥族的武学,就私自拓印了其中最厉害的七门武功,合称为《玄冥黑经》,是黑色的帛书,一共七页。不过据传,他神功大成之后,性格大变。这七本武功秘籍就被炎黄二帝和九黎族的族人藏起来。 天妖冕下曾经游历人界时,拿到其中三本,之后修炼至大成,重回妖界,统一诸部。” “不知道你那本《白雪内经》练成之后会如何。”狰厉害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 “《空冥幽影》是一门身法,也算一门轻功。大成后,可在短距离内瞬身至任何一处,可谓神出鬼没。” “哇,这么厉害?!”李秉可从未听说过这么厉害的轻功,心道:就算传说中的,最厉害的“踏岿罡步”,恐怕也不及此。 这踏岿罡步,正是融教陈青牛的看家本领。只不过,李秉此时还不知。 狰厉害听他这么说,嘲笑中带着三分骄傲:“据妖皇冕下大人猜测,《空冥幽影》大概是《幽冥黑经》七本里面最差的一本!” 李秉满眼皆是震惊。 “《碧火三魂功》更厉害,小成时可延年益寿,一心三用。大成时,可魂魄三分,即便身死,也可浴火重生。” “那岂不是不死之躯?” “笨!”狰厉害白了李秉一眼:“既然说了三魂,那便是只有三条命而已。” 他说完这话,似乎想起一件天大的要紧事,眉宇间忽然多了说不出的凝重,思想似乎也飞去别处,良久才又回过神来,神色暗淡忧伤,好像换了一张脸。 “《寂灭九剑》是一门剑法,搬山倒海,断江摧城,无所匹敌。”他伸出脚掌,露出指头间的四个锋利指甲,又道:“算上你的《白雪内经》,这世间没有出现的,还剩下三门。” 这露出指甲比划数字的方法,倒是有意思。 “我想,我还知道另外几本在哪。”既然狰厉害一点不相瞒,李秉也开诚布公。 “其中一本,原本是藏在休屠人的祭坛里,原本在我手上,之后被别人拿走了。不过那一张是什么功夫,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一本,也我手上,叫《阳月剑诀》,也是一门剑法。 另外据说融教手里有三张,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不过这样算下来,就超过七张了。融教手里的那几张,就是你从妖界带出来的也不一定。” “融教?没听说过。”狰厉害六十年前就被困在这里,那比安禄山起兵造反还早四十年,他自然不知道。 李秉简单解释:“是一个江湖教派,二十多年前造反,弄的天下大乱,最近死灰复燃。据传也在收集《三相经》。这个琼华岛,就是他们买下来的。” 狰厉害点点头,暗自记下了融教这个名字。忽的又摇头:“不太对,既然《寂灭九剑》已经是剑法,七门功夫中,不可能有第二个剑法。应当是弄错了。” “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而且这门功夫和《白雪内经》的确同出一门。” “哦?你会打?打几招我看看。” 李秉以指为剑,摆出架势,说道:“阳月剑诀,一共有《太辉四剑》《皓月四剑》和《繁星三剑》。你瞧好了。” 为了让狰厉害看的清楚,他特意打的很慢,每使一招,便报出名字: 挥日阳戈、日饮无何、移天易日、拨云见日;河倾月落、朗月清风、对月行樽、搂月逮云;一天星斗、星行夜归、众星拱北。 李秉刚打完十一剑,狰厉害便狂笑不止,趴在地上:“哈哈哈,这不就是《寂灭九剑》吗?” 刚才还一脸严肃,转瞬又恢复嬉闹性格:“新名字起的倒是好听,每一式剑招也略做了改动。‘日四剑’里,除了《挥日阳戈》是原本的‘第三式’之外,另外三剑全是拼凑的,像是故意凑成《日四剑》的名字。此外,原来的‘第七式’也不在这套剑法中。” 李秉也明白过来:“怕不是阳月宗的初代掌门为了掩人耳目,改了名字,打乱顺序,又招式上略作变化。这样一来,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寂灭九剑》的人,绝不会猜出其中关联。” “啧啧啧啧。”狰厉害点头:“这人为了掩盖来历,真废功夫。这剑招你是从哪学来的?” “从阳月宗。”李秉回忆起在麟游和人比武的事情来,徐徐讲起: “八十年前,中宗时期,一个名为‘阳月宗’的小门派迅速崛起,其武功路数独树一帜,不到十年就成为可以对抗任何其他门派的巨擘。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首卷首章) 李秉从自己闯祸出逃开始,干脆白雪内经和融教的经过也一并说完。 狰厉害将脑袋伏在爪子上,耷拉着脑袋:”八十年前啊……我们从妖界出来大概是百年前,这时间也算对的上。如此看来,‘桃二姐’应该是没能保住那她一本。” 这么随口一句之后,狰厉害沉默不语,甚至不再有心思听李秉后来的故事。 李秉也觉察狰厉害有心事,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狰厉害想事情。 “既然你连真正的《寂灭九剑》都不知道,那应该是没看过黑帛书上的东西,对吧。”良久,狰厉害才重新开口,嬉笑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其事。 李秉点点头。孙无亦将《白雪内经》交给他时,也提到黑帛书上另有玄机,只是他一直也没找出这个秘密。 “我瞧你的剑招,分明带着真气,如果你没有看过帛书,又是怎么催动剑法的呢?” “剑招是阳月剑诀,心法是《白雪内经》。我发现两者似乎同源,就混在一起用了。” 狰厉害气得吹出大气:“怪不得,妖皇冕下的绝世剑法,在你手里威力还不及百中之一。两本神功,都学了个皮毛,还强行混在一起用。真是暴殄天物。” “两本帛书在身上吗?” “在长安。”李秉是跟着韩临渊出的长安,佩剑秘籍通通没带,都还在襄王府上。 狰厉害思虑片刻。“你既然有这样的机遇。说不定是天命让你遇到我。不如这样,我们做一笔交易。等你逃出去之后,若你能救我出去,我便教你解封帛书的术式,助你功法大成。” 李秉闻言,微微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我这条命是你救活的,所以我救你是应当。即使你不知道帛书的秘密,我也会设法救你出去。” 狰厉害似乎对李秉很是欣赏:“别急,我还没说完。” 他重新站起来,硕大的身子给了李秉巨大的压力。 “洞外的人还在搜捕你,如果从生门走,你必定被抓住,所以你要逃出去,必须走死门。但凭你的本事,要想穿过这洞口周围的毒瘴,又是死路一条。” 李秉回想起入洞之前在各处死门中遇到的机关、陷阱、毒雾,也并无自信可以活着出岛。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等天黑了之后,我将我的妖丹再给你,让你百毒不侵,你才有活命的可能。” “啊?”李秉虽不知道这妖丹是何等宝贝,但对狰厉害必定十分重要,不知道狰厉害如何下的了这样的决心,却听他话音一转。 “我最宝贵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白借给你。等你日后功法大成,要助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现在说出来还太早。你至少要拿到三本黑帛书,每一本都练至大成,才有希望完成。你先救我出去再说吧。” 狰厉害说完这话,又吐出那颗青色妖丹。他伸出爪子,在丹上划了两下,又道:“虽然我很信你,但金鹏大哥说过,人类很狡猾。所以我也得防着你再不回来。” 妖丹上出现了一丝红色的印记。 “我在妖丹上施了术法,如果一年之内,你还没回来找我。到时候妖丹会碎裂,它以前吸收的所有毒雾会在你体内爆发。你会死的很惨。”狰厉害看着李秉的眼神,似乎在考量他的决心。 “如果你愿意,就吞下它。若你想凭自己的本事闯一闯死门,也随你。我绝不阻拦。” 李秉一手抓了妖丹,毫不犹豫的吞下:“不用一年!如果我能成功逃出这里,短则五日,多则十日。我必定踏平这里,救你出去。” 狰厉害伸出自己的爪子,李秉也伸手上去。一人一妖击掌为誓。 “君子之约,就此达成!” —————————— 五十万字,撒花! 卅二章 逐鹿安西 三匹骏马从长安朱雀大街急奔而过,马背上的人背着信筒,毫不理会满街热闹商贾,一路横冲直撞,那怕要撞上人也不减速。 这人入了宫城,掏出腰牌给禁军看过,直奔兵部。 “八百里急报。吐蕃疾袭,肃州陷落!马将军战死,残军退守玉门关!等待增援!” 兵部侍郎看着密报,堂下的信使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两旁的小吏们闻言,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州被吐蕃打下来了?”(肃州,今甘肃酒泉) “哎,安史之乱时,吐蕃人趁乱占了兰州。本想着这几年国力回复,能再打回来。怎么连肃州也丢了呢?” “前一阵不是还有个吐蕃使团来谈和吗,怎么这使团没走多久,就打起来了。” “没谈好吧,朝廷嫌吐蕃要价太高,给回绝了。惹怒了吐蕃,就发兵攻打了。” “你懂什么,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是因为吐蕃使者来时,正好撞见了睦王宫变。你想啊,宫里都乱成一团,吐蕃人能忍得住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 官吏们议论纷纷,侍郎大人看着确切的报告,只觉得脑袋有些疼,他揉揉鼻梁,一拍桌子:“别吵了。” 他将密信交给身边之人:“把这封信呈给陛下,准备好策略,预备着被传召吧。” 这才刚过完年,怎么就起了这样的战势?兵部侍郎呆坐着,思量着对敌策略,却听见堂外又有人来报。 “八百里急报,吐蕃夜袭,甘州陷落!” “八百里急报,吐蕃夜袭,甘州陷落!” “八百里急报,吐蕃夜袭,甘州陷落!”(甘州,今甘肃张掖市) 这人刚到堂上,喊了三声之后,整个人脱力晕倒,连背后的信筒也来不及拿下。 兵部侍郎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刚才只是略有不安,现下都紧张了起来。 他伸手去拿信筒,连火漆信封都还没打开,又瞧见第三个信使。 信使的马刚踏进兵部大门,人便已经滚落马下,他背后还插着三根箭矢。 一个兵部官员连忙去扶他,信使只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死死攥着官员的胳膊,低声道: “吐蕃六万大军急袭,云大使战死,武威陷落!陇右道全!线!失!守!”他嘴里满是鲜血,说完便气绝了。 (云大使,见第二卷十章;陇右道,今甘肃和部分新疆区域,涵盖河西走廊全境) 兵部侍郎呆呆的站在这具尸体身前,一股寒意止不住的涌上全身,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颤栗。 甘州、肃州、武威全部陷落。大唐腹地到安西都护府的通道被彻底切断了。吐蕃这次攻势,如此之快,一场史无前例的对决仅在眼前,大唐面临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外族危机。 他将第二封和第三封军报看完,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忍不住当场流泪,他仰天长啸,泪水顺着耳边,一只流到衣衫里。 “除了天塌下来,就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去禀告陛下,我要面圣!” 他以为天下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事实证明,还有! 兵部侍郎刚出大门,迎面撞见禁军抬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原本也没有在意,但只是一个照面,又退回来,只因为他认出了那人已经残破不堪的袍子,是安西都护府城防军的制式兵甲。 他拦下禁军:“这是何人?” “不知道,有几个人倒在长安城门口,口口声声喊着有重要事情,要见皇上!我们打算把他交给大统领看看。” 兵部侍郎看那人年纪不过十多岁,嘴唇龟裂,一身酸臭的泥垢,少说在外流浪已有一月。 他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脸,把他叫醒。 小伙子睁开眼睛,目光在兵部侍郎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认出了官袍。他拉着兵部侍郎:“你是朝廷的人吗?”这人说起官话来,带着极其浓重的口音,十分难懂。 “我是兵部侍郎,你从安西来?” 那小伙一听兵部二字,眼睛里迸发出矍铄的光芒,强撑起身子:“我是碎叶城二等兵……张大敬……我有要事禀告。” 他极力凑到兵部侍郎耳边: “一月前,‘葛逻禄’叛乱,发兵攻打‘碎叶城’。‘突骑施’与其苦战五日,最终不敌。我出逃时,葛逻禄已经占领‘瑶池都护府’全境,自立为王。他们屯兵‘弓月城’,可能要继续攻打龟(qiu)兹。朝廷要千万小心。” 他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又道:“玉门关被吐蕃围困,安西的消息传不出去。我们绕道回纥,才逃回大唐报信。” ‘突骑施’和‘葛逻禄’都是外族,先后臣服大唐,朝廷分别设立了‘碎叶城’和‘弓月城’,使其教化。 (碎叶城,位于中亚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弓月城,今伊宁县吐鲁番于孜乡境内。) (突骑施,西突厥部落的分支之一;葛逻禄,铁勒诸部之一。瑶池都护府,今中亚草原、巴尔喀什湖一带,属于安西大都护府。回纥也是铁勒诸部之一。) (龟兹是安西四镇之一,另外三镇是于阗、疏勒、焉耆。碎叶城原本也是四镇之一,后被除名,由突骑施人管辖。这五城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节点。) 兵部侍郎听着这消息,几斤昏厥。 没了瑶池都护府,安西四镇和北庭都护府,其实不是被四面合围?西北是葛逻禄,南边是吐蕃,东边陇右道现在也被吐蕃攻占,北边回纥虽然还属大唐,但崇山峻岭,要从北边增兵绝不可能。 安西都护府成了一座孤岛。这比起陇右道陷落的消息,更加恐怖! “天呐!天呐!这回,天真的塌下来了!” **** 碎叶城里,最高的塔楼上,一群葛逻禄士兵,奉命送两个中原人上去。 两人站在顶楼上,把酒临风,将这碎叶城一览无余。 “肖蠡,你瞧这碎叶城如何?”说话的是个青年,一身锦绣华服、容颜绝代、丰神俊逸如长虹,气度潇洒似白鹤,只是脖子上有一条狭长印记,格外显眼。他正是融教二使之一——左魂使。 “壮观,实在是太壮观。这比‘钵和州’大了数倍,比丰州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在大唐腹地之外,还有如此恢宏城池。” (肖蠡,曾是钵和州守将;丰州,今内蒙五原县一带,是他假意投诚融教的地方;前情见第三卷。) “从汉代就开始,这里就是重镇,只不过大唐重新得到之后,苦心经营百年才有了这番面貌。”左魂使张开双臂,任由风从指间流过:“如今这碎叶城,终于也落到我们手里了。”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肖蠡,又问:“这一路走来,有何感想?” 肖蠡战战兢兢:“左魂使大人。属下不知道如何作答。” “怎么想,便怎么说。” “这一路穿过中原,之后沿陇右道而上,沿途清理东四堂剩下的人手,和吐蕃密谈,再到之前的大战。属下窥见融教的实力,深觉震撼。” 左魂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半打趣道:“那你还想不想在融教里面当奸细了?” “属下不敢!”肖蠡原本想潜伏在融教的事情,被右魂使安禄山一眼看穿,这自然已经不是秘密。 “是不敢,还是不想?” “既不敢,也不想。”肖蠡躬身行礼,低着头,不敢与左魂使对视。又道:“原本属下愚昧,以为只是一个小小江湖势力,如果能帮大唐铲除,说不定能一朝飞黄腾达。一路走来,没想到有如此大的底蕴。大丈夫既为功名,融教有此实力,我何苦再当细作?” 左魂使微微颔首:“你可知这一路上,为什么我每次和吐蕃商议作战计划,分享情报的时候都带上你吗?” “是想让我展示实力。不仅大唐,甚至吐蕃;融教内部都有人可以趋势。” “也不单这个。我还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把我们所谋之事透露给别人。”左魂使说的声音细微,可肖蠡却觉得又一把利剑悬在自己头顶,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 左魂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肖蠡:“刚来的消息,吐蕃已经连克甘州、肃州、武威三城。大唐完全没有防备,证明你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这我才敢放心用你。” “之前融教在安西并没有布局。前两年,右魂使派了四人来这里当先锋,略微有了一点根基。这也是为什么会选你。你在安西长大,对这里十分了解,必定对我们的事情大有助益。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你要在安西创建属于自己的力量,连同一路上来,你收编原本东四堂的人手,要在这里组成一个覆盖安西、陇右、吐蕃的情报网。 武威、甘州、肃州,原本就是蛇尊者、鼠尊者、鹮尊者的势力范围。你要重拾旧部并不难。但融教在安西并没有势力可以帮你。 信封里有四处住址,分别在于阗、疏勒、焉耆,龟兹四座城中。是右魂使座下八徒中四人的住所。必要时,也可以找他们帮忙。这四人武功高绝,在安西境内,当无敌手。不过他们也另有任务,关键的事情,还得靠你自己。 第二件事情,就是要协助‘葛逻禄’攻打安西四镇。” 左魂使说完,对着楼下层喊道:“你上来吧!” 一个女子缓缓走上顶楼,她带着金丝玉坠面纱,上身穿着小襦裙,露着腰身,肚脐上还镶着一串金珠,竟是大食人的打扮。 “魂使大人怎么说了这么久,让宁儿好等。”这女子话音中,极尽媚态,一步一音都让人酥到骨头里。 “来,认识一下,这是东四堂的新堂首,肖蠡。” “东西堂?堂首不是豹尊者·乌衣候吗?”这女子走到肖蠡面前,不仅打量,更伸手摸他脸蛋,毫不避嫌:“样子倒是挺可爱的,可惜皮肤太粗糙了些。” 肖蠡原本想退,但又不想露出怯意,只是站在原地,试图猜出这人身份。 “肖蠡,这是葛逻禄的‘月宁郡主’,黑宁儿。”这话一出,肖蠡略微吃惊,月宁郡主的大名,他早已耳闻,只是眼前这人跟想象中实在是差距太大。 月宁郡主即便没有大唐公主的尊贵典雅风范,也应该是个草原上的彪悍女子。怎么眼前这人,不仅不穿葛逻禄的服饰,反而是一身大食风韵? 他还在沉思中,左魂使的下一句话更让他吃惊:“黑宁儿,也是我融教北四堂堂首,凤尊者。攻打碎叶城,便是她的筹划!” 肖蠡呆呆的看着左魂使,心道融教的势力又比自己想象中,更大了一分。 “之后黑宁儿会继续筹谋攻打安西四镇。你要从中给予帮助,如果她需要联系吐蕃,就由你从中搭桥。” 左魂使指着下面的城池:“二十年前,右魂使试图从中原起兵,图谋天下。事实证明,这样是行不通的。如今我们反其道行之,便要从这安西开始,围了大唐。你们踏出的,就是这第一步。” 左魂使拍拍肖蠡的肩头,似乎对这件事也不想再深究:“前面说了两件事,你尽力去办。剩下这第三件,才是最要紧的。” “我已经确定,安西四镇内,必有一页《三相经》,你必!须!将这本书找出来!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务必要办妥!如果查到消息,即便右魂使的八徒,或者黑宁儿的葛逻禄军队,也随你调遣。要确保这本书不会落入他人手里。” “属下明白!” —————————— 这一卷最后一章内容太多,列了一下提纲,大概有一万多字,我只能拆开写了。 卅三章 满地遗珠柳暗,只待剑来花明(上) 【其一·金銮对奏】 前方战事出了乱子,就连一向沉稳的皇帝李豫也坐不住了。陇右失守已经是大事,若是再丢了安西和北庭两个大都护府,大唐百年苦心经营怕要毁于一旦。 听了兵部侍郎的奏报后,皇帝急着宣了三省六部官员,一同议事。襄王李僙早已赋闲在家,这次却也在受邀之列。 金銮殿上,太监念了三封军报,满座哗然,议论无非,谏言无非是两派。 一派认为安西必救,现在虽然唐略强于吐蕃。但若是吐蕃占了安西四镇,作为补给地方,则可再图大唐腹地。另外,陇右和安西是大唐和大食通商唯一通道,若被吐蕃霸占,每年光少收的赋税就是一大笔,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将左右吐蕃和大唐的国立平衡。 另一派则认为现在不宜出兵,陇右固然重要,但藩镇割据才是心头大患。朝廷如果发兵攻打吐蕃,则后方空虚,到时候四地节度使造反,恐怕会重演安史乱局。 看着两边的人争来争去,李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问李僙:“皇弟,你有什么看法。” “从长远看,陇右必须打回来;但是眼下各藩镇也不得不防。吐蕃都是急攻三座城池,必定后续乏力,不如先派一兵马探探虚实。如果要打,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他刚说完,一边的七皇子立刻伏地请命。 “儿臣认为襄王叔说的有理。儿臣愿意领兵两万,做先锋军,夺回武威三州!” 自睦王倒后,除了太子李适,就是这个七皇子‘李迥’得宠。虽说他还年幼,只比十一皇子李选大两岁,但其生母是贞懿皇后,子凭母贵,身份远高于其他诸位皇子。 他自幼好武,通些兵法,人也骁勇善战,已在军中磨砺几年,本身和太子李适的关系极为要好。 李豫沉思片刻:“朕如你所请,命你为兵马大元帅,怀化大将军‘曾永宁’为兵马副元帅,领兵三万,攻打武威三州。” 李迥和怀化将军跪下接旨,李豫目视李僙:“皇弟,迥儿虽然和吐蕃几次交锋,多有胜绩。但毕竟年轻气盛,此次也不比往常,朕想让你这个皇叔随他同行。你领兵多年,经验丰富,必定对迥儿大有裨益。” 说完,又对七皇子道:“迥儿,领兵之时,各种策略应对,都要和你襄王皇叔商讨,多学多看。此战关乎且不可意气用事。” “臣弟(儿臣)遵命!” 【其二·小观星】 刚退了朝,襄王回府。 李僙眉头拧成一团,骑在马上出神,连马儿也交由亲随牵着。 忽有一个年轻人急奔向李僙,可还没碰着面就被四个亲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襄王大人,是我……蓷之逐。蓷蒙的孙子。”这孩子体格羸弱,被制服后也不挣扎,只是抬头看着李僙。 “放开他吧。”李僙对亲随摆手示意。又对地上的人说到:“我记得你。” 李秉想再次动用“三金锁脉”的术法,最初找到的是“司天监监正”蓷蒙。结果却害死了蓷蒙,其孙儿也变成了遗孤。李僙曾安排了蓷之逐“司天监·中官监侯”的职位,算着日子,应当已经上任了。 “你今天没有去司天监当差吗?” “襄王殿下,救命。有人要杀我。”蓷之逐粉嫩的小脸居然泛起泪光。从小被爷爷保护的很好的他,性格内敛柔弱,略遇上些变故,心中便惶恐不安。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前几日,我在司天台的住处被翻的乱七八糟。本来以为有人看我借着殿下的关系当上了监侯,所以心生不满想戏弄我,我也没有理会。后来回到爷爷旧居,家里所有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我惶恐不安,昨夜观星象,算得自己将有大难临头。我实在害怕,整个长安也没有朋友可以依靠,不敢住在自己家中。” 蓷之逐的性格实在太柔弱,和李秉年纪差不多的他,说着说着,居然哭的梨花带雨:“我实在走投无路,还请襄王殿下救我……” 李僙看着和自家儿子差不多大,又念及他唯一的亲人也因李秉而死,当下起了怜悯之心。 “你跟我回府吧。先暂时住在我府上,没有敢害你。不过明天我要出隋军出征。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再另行安排。” 【其三·春风不度】 前后都是茫茫黄沙地,两山之间,只夹着这么一个险峻豁口,高高的城墙上,仅存的一面已经破损的黑底红字大唐军旗,显得有些孤独。城楼上的牌匾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玉门关”。 城楼上,两人疲惫之极,互相倚着,靠在城墙垛上。 将领看一眼楼下堆集成山的尸体:“箭矢还有多少?” “一两万支吧,已经分发下去了。” “哦,那还好。火油呢,还有吗?” “还有最后三桶,只给了第一队。第二队,第三队都没有。” 将领无奈点点头:“把窑里的酒都搬出来吧,分发下去,就算比不上火油,也能有点作用。” 下属应了一声:“附近能搬的石头,都已经搬到城楼上了,剩下的全是黄沙,也不顶什么用。” 他说话时,已疲惫之极,又苦笑道:“哎,当初设下玉门关,是防止安西乱军攻入陇右;谁能料到,居然会有守着玉门关,防止陇右攻打安西的一天……” 肃州将领被吐蕃打的退守玉门关,两军合成一处,终于凭借天险,击退了第一股先锋军,守住了关隘。 说话间,目之所及的远方,忽然黄沙漫天,尘土飞扬。 “敌袭!敌袭!”将领大喝一声,下属立刻吹起了号角,那些还趴在城墙上打盹的兵卒,纷纷起身,向外望去。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人?”所有人看到对面的阵势,心中都是一凉。 玉门关内,算上老弱残兵,满打满算不到一万,看敌军少说有五万人。 “他妈的,瓜州、沙洲的援军怎么还不来。这帮怂包,不是怕了,不敢出兵吧!”下面的步卒已经慌了神。 “我草他祖宗。再不得增援,到时候玉门关失守,整个安西、北庭,都他妈得完蛋!”这些人将弓箭在火油桶里一泡,做了最后的准备。 (瓜州,今甘肃酒泉境内。沙州,今甘肃敦煌) 这将领心中暗道,就算沙州瓜州的人看到烽火狼烟立即出兵,怎么也得三日才到。 “儿郎们,不要怕。只要我们时再守住玉门关一夜。明日援军必到。”他说的铿锵有力,但心里也有没有底气,一万疲惫之师要守住五万精锐的攻势,谈何容易。 所有人都望着远方的吐蕃军,严阵待敌时,忽然有人哽咽的大喝一声: “援军!援军来了。你们看背后!是援军!” 所有人闻言,转身向后望去——大约两千人,尘土飞扬,队伍最后还有几架大弩机关车。这人数虽不多,但总算给了玉门关勇士们希望。 “不对,不是援军。这些人没有战旗,行军方式也绝非大唐规制。”将领随口一局,守军高涨的情绪又跌到谷底。 难道瓜州沙州也失守了?如果背后也出现敌军,在这玉门关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瓮中之鳖,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看着那一小队人越来越近,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只等一看情势不对,便要下令放箭。 这两千人的衣着逐渐变得清晰,大弩机关车上的一个‘墨’字给外明显。 “墨家·墨染湖率‘安西墨家营全员’前来增援!” “墨家·墨染湖率‘安西墨家营全员’前来增援!”“墨家·墨染湖率‘安西墨家营全员’前来增援!” 这一声声叫喊直入云霄,荡气回肠。 【其四·太子伴读】 姑苏小镇“清溪浦”上,“浅荦庄”内。 谢昭仁和谢嘉和坐在桌前:“试试吧!” 安子拿起桌上的黑布,蒙起眼睛,随后伸手到第一个药罐里,拿出药材,喂到口里,嚼过之后又吐出来。 “芫乌,一年生草药。清火去热,微毒,可致腹泻不止。与蔵牧草搭可生致命剧毒,与曼陀罗搭可让人麻痹;常用这草药的药方有:四花益神丹、赤毒明目散、清肺三神膏、灵神镇心丸。” 谢嘉和到:“说得好。你手上这芫乌品质如何?” “涩口感适中,但回味中略有辛味,质性不算纯。炼制低阶丹药无妨,高阶丹药不可使用。” “很不错,下一样。” 这些天,安子得了谢家兄弟两位大家的指点,医道和锻造的本事突飞猛进,青苗一脉的基础已经学完,锻造从四品以内的武器毫不费力,运气最好时,还做成过一把“从三品”的武器。 这份本事,放在火冲火青苗一脉,也该是精锐弟子才有。 二人都称赞他完全继承了安禄山的聪明,一点就通。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小丫鬟走到堂上,作揖道:“那人不肯说姓名,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谢昭仁接过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银质戒指,中间镶嵌一颗红玉,成色算不错。 “这戒指很眼熟啊。”谢嘉和也觉得熟悉,可是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是爹给安大哥的东西,安大哥后来又给了他的‘首徒’。”哥哥谢昭仁先一步认出了物件。他爹是前“归元洞”的“寒沙匠仙”,口中的安大哥,自然是安禄山。 “快请那人进来!” 一个中年人走进院内。他精气神十足、神采奕奕,纶巾系着发髻,一身浅青长袍,衬托的肤色比雪还白。 “长生?”谢嘉和看着来人,试探的问道。 “谢二哥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还真是你!”谢家兄弟喜出望外,和来人抱成一团。 “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去年清明还给你烧纸呢。”谢嘉和高兴的昏了头,说起话来一点都不避讳。 “你听的我名字,卞长生。哪有那么容易死。” 谢家兄弟是安禄山跟屁虫,这卞长生是安禄山的首徒,三人年纪相仿,关系亲密无间。 “这就是‘安庆方’侄儿吧。”三人寒暄完,卞长生的目光落在了安子身上。 谢昭仁没好声气:“好哇!我就说,既然你活着,怎么今天才找上门。原来不是来看我们,是来看你侄儿的!” “身份特殊,不是怕给二位添麻烦嘛。”卞长生抱拳求饶:“今日所人之托,来当陪读!”。 “哦?是紫茹姐托你来教庆方侄儿功夫的吗?怎么事前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谢家兄弟和安子都以为安禄山早已战死,自然只能猜到紫茹身上。 卞长生摇头,笑道:“是谁所托不重要。我来也不是教他武功的。一则,我的‘逍遥长生功’要求苛刻,并不适合他,二则,我也不会教人武功,以后会有比我更好的人来教他。” “那你这是?” “托我办事那人,说庆方侄儿早年受苦,经脉骨骼都不好。要学功夫,得重筑基础,我的‘逍遥长生’功最合适不过。我来只有一事,每日早晚,给庆方侄儿洗髓伐骨。” 堂堂融教八徒之首,如今甘当伴读,这个“大燕太子”还真有排场。 ———————— 昨天4000,今天4000,这卷尾章,还是没写完,明天还有另外一半。 卅四章 满地遗珠柳暗,只待剑来花明(下) 【其五·半步多】 辽东大山深处。巍峨的高山绵延数百里,青翠的密林里,少有人烟。 翩翩公子和娇柔姑娘同骑一马。姑娘依靠在公子的怀里,阳光扑在两人的脸上,眉宇间都是金光灿烂。徜徉在这幽幽山谷,两人情意缠绵,好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前方不远,巨大的松林之中,突兀的出现一面峭壁,峭壁之下,有半座奇怪的客栈。 门脸是二层小楼,高瓦飞檐、气魄宏伟、严整开朗。只是这客栈的一半身子,却埋在峭壁之内,只在外面露出另一半。 客栈正门挂一个小匾额上写着:“独一居”,字迹苍劲有力,如利剑之势,大开大合。 左右各有半骈对联,字却歪歪扭扭,如鬼画符般,写道: “茫茫两世,天地之遥,飞身万丈仍觉远。” “进门容易,出楼则难,踏错半步亦太多。” 姑娘原本欣喜的脸,看到客栈后,变得有些阴郁。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这里。”她轻声细语道:“崇景,你真的要跟我进去吗?这一去……” 姜崇景不等她说完,已经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将下巴放在她肩头,温柔道:“傻姑娘,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如果放弃,这么久的准备不都白费了?” “这事太难,我怕不仅做不成,还连累你……”清语说话时,头放的更低了。 “小傻瓜!”姜崇景也不再解释,只是握着清语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驾!为了你,就算阿鼻地狱也闯得。区区妖界,何足道哉!” 【其六·有点上头】 这是一间长安城外的庄子,极为僻静。 马学文拿一柄长斧,在院里耍的龙飞凤舞。旁边坐着个美娇娘,看的开心,不住的叫好鼓掌。 这美娇娘是马学文纳的小妾,名叫青青。上元佳节逛庙会的时候,还和李秉、安子松柔柔等人见过。(四卷十七章) 马学文一套耍完,青青端起葡萄递到他身前:“这套功夫好厉害呀。马哥哥好棒!” 趁着马学文接过葡萄的空档,青青又掏出手帕,给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一会我们……”马学文刚想说话,忽然眼前一黑,连身形都站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 “你怎么啦。”青青无比着急,连忙扶他坐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马学文揉揉太阳穴,重重的喘气:“没事。刚才忽然眼前一黑,歇一会就好了。可能是这两天练功练的太勤快了。” 青青站在他伸手,轻柔的捶打后背:“最近老是这样,我有点担心……” “大夫都说没事,别自己吓自己了。”马学文抓着青青的腕子,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刚才给你表演了一套斧法,这奖励还没给呢。” 说完,逼着眼睛,凑到青青跟前。 “你坏……”青青略作娇羞,还是轻轻的吻了上去。 马学文心满意足,刚一睁眼,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青青从怀里推出去。 “哎哟~!”她扭倒在地上,奇怪的望着马学文,嗲声娇羞:“马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马学文晃晃脑袋,这才清醒过来,连忙扶青青起来:“我刚才……出现幻觉了。你的脸……” 事到如此,他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两日的反常。 “过两天,得找个道士来瞧瞧这里。怕不是家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马学文心道: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打打杀杀太多,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他混黑道,对这种东西倒是比别人更信几分。 正说话,这么僻静的庄子,忽然有人敲门:“咚咚咚。” 门外一人大喝:“施主。贫僧路过此地,见庄内鬼气盘旋。敢问近日家宅里是否有怪事发生啊?” 说话的是个胖和尚,他一口将手里的鸡腿唆溜干净,随手将骨头扔到一旁。用袈裟袖口擦干净嘴巴。 除了不戒寺的不香和尚,还能有谁如此狂悖。 【其七·戍卫隐修会】 月色迷离,已是深夜。 鸢尊者“倪裳”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客栈里的窗户飞出。 一连踏过几条街道的屋脊,她最落入一个黑灯瞎火的院落内。 谨慎的四下张望,确保安全后,她撩起了左手的袖子,露出一个麻线编织的手链,手链中串着一颗墨玉珠子。 她轻轻推开门扇。借着浅浅的月光,可以看见屋内围坐着六人,却没有掌灯。 她对此毫不意外,也凑在桌前落座,眼光扫视一圈,其他六人手腕上,也都有一串麻线手链,只是上面串的东西不太一样。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为了确保无人跟踪,我在城里多绕了几圈。” 屋内灯光昏暗,看不清其他人的面容。 “无妨,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坐在正中的那人说话,声音浑厚,中气十足,手腕上,是一颗红玉珠。 他又道:“这次,‘山’‘日’‘泽’‘溪’‘川’五处都没人来,只有我们七人。我这边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切都相安无事。你们呢?” 他身旁那人接过话头,声音苍老:“我这边也没事。没有找到新的帛书下落,也没有找到剩下三个阵盘的任何线索。”他手链上是一个铜钱。 再到第三人,声音十分沙哑粗糙:“萨满教的那一页在鸡鹿州现世了。融教的鹮尊者参与其中。不过此人叛逃,帛书没有落在融教手上。这本书现在去了室韦。目前帛书依旧安全。”他手链上是一颗剔透的琉璃珠子。 话音刚落,第四人还未说话,第五人便结果话茬:“既然到了室韦,那之后就由我来看着吧。”他手链上是一颗棕色珠子,看起来是牛角磨成。 琉璃珠子那人回应一声:“也好,室韦离我太远。” 屋内又安静下来,第四人才道:“我已经确定,洛阳白鹿书院内的《伏画之术》被融教所得。需要尽快通知‘泽’加倍小心,以防‘水之阵’被找到。”这是个姑娘嗓音,手链上是一朵丝绒花。 正中的“红玉珠”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通知他。” 第六人接着说道:“我这边的事情比较多。最重要的是融教已经知道了金之阵盘的确切位置。”他顿了顿:“我确定皇宫内有融教尊者做内应,只是还不知到底是谁。不早日将他查出来,阵盘则有危险。” 这人手链上是一颗金珠。 最后则是倪裳,她干净利落说道:“融教借药毒之争搜查了千花杏坊,并未找到《黄帝内经》。象尊者的身份是褒教的‘三纹弟子’。褒教是否已经投诚融教,还待查验。” “另外,我遇上一人,他手里居然有三张黑帛书。”倪裳说的轻松,正中“红玉珠”身体却是一怔,惊讶道:“什么!” “三张帛书,除了《白雪内经》,另外两页以前都没有察觉过,不知来历。我已经截下其中一张。” “甚好。这人是否是融教中人?” “不是。融教也在追杀他。此人已经修炼了帛书上的武功。我想……”倪裳说道这里,忽然沉默,似乎是在思虑。 “但说无妨。” “我想,这人既然由此际遇,心性也不坏,不如引导其加入‘戍卫隐修会’,既可以保证帛书安全,也可以借此对抗融教,守卫七阵安全。” ———————————— 急切的需要来点反馈,这一章不确定这么写好不好,如果你们感觉不对劲,请告诉我,我再改。 看盗版的朋友们,来纵横官网发点书评啊。 第一章 重回南湖 无边黑夜密缝缝,万里萧风卷苍穹。 梁州·琼华岛·玉蕊庄 “你千万小心!”狰厉害嘱托一声,只瞧这个人影从洞穴的毒瘴中闪出。 他轻快的跃上山石,笔直的朝着一个方向急速飞奔,偶尔左闪右躲,逼开不知哪里来的暗箭。偶尔远远瞧见不远处有巡视的婢子侍女,脚步放的更轻些。 不到一炷香时间,他终于登上一个半高悬崖,如泥鳅纵身,一个猛子扎入湖里。 “噗通~!” 附近巡视的婢女听见响动,急忙冲到岛边查看,水面上,除了已经散出好大一圈的涟漪,再也没有旁的东西。 大唐李家有一门避水换气的功夫,唤作“万民息”。李秉深得其精髓,当年在阳月宗也是用这招骗过宗主段飞。 他憋潜泳半里有余,才露头出来唤气,往背后一瞥,乌泱泱数十只小船漂在湖面上,他猛吸一口气,又沉入了南湖之中。 在水面下瞟这上面的动静,没多会,李秉已经将那些浮动的火把光影远远甩在了身后。 既然融教没抓到人,必然不会放松警惕,说不得已经在岸边布下天罗地网等自己钻进去。 李秉他不敢去来时的南湖滩头,只是奔着另一个方向,笔直游了两个时辰才到岸边,这南湖比自己想象的还大出许多。 来不及抹去衣服上的水,李秉顺着土坡攀爬,心心念念这可千万别是一个荒芜人烟的地方才好。他四处搜寻,总算天无绝人之路,爬到半坡是,还真有一条山间小路。 借着无边的月色,顺路奔出两里多,李秉才瞧见第一个户人家——黄泥土坯房里的灯火已经熄了,一旁的茅草棚子里拴着一匹灰毛骡子。 他原本想拍些散钱在水磨上当做买骡子的钱,可随手一摸,腰间的荷包早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丢掉了。 “对不住了!”李秉硬拉着已经熟睡骡子起来,翻身上去,对着屁股一记响亮的巴掌。 “驾!” 这山沟沟里路不好走,李秉也辩不清自己的方位,七万八绕,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走到官道上。 他沿着梁州城方向前进,算算路程,再不过两个时辰,便能找刺史求援。 原本是满怀希望,可冷静下来一想,李秉忽然觉出一股不安来: “且不说我无凭无据,未必能让梁州刺史相信我是襄王世子;即便相信了,他肯不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发兵围剿这个玉蕊庄,也未可知。万一打草惊蛇,害了韩临渊,更是不值得。 更何况,‘百年桥’上,我已经见过象尊者是褒教的高阶‘三纹弟子’;而在梁州城里,刺史和褒教弟子并行,关系亲密。万一褒教真的和融教沆瀣一气,自己这一去,说不定是羊入虎口。” 李秉心里刚闪过这个念想,眉毛微皱,连忙拉了缰绳,掉转方向。 “吁!” 他心里一横:“事关韩临渊生死,务必一击而中!要去自己的地盘才稳妥!回!长!安!” 且说另一边. 盈澜儿找到了“广平渡头”上的蓝帆大船,遇到了这位来自“大白石羌”的神秘人物“日麦”。 两人同行迁往南湖去找李秉二人,一连在滩头等了两天,虽然找到李秉和韩临渊的马车,却始终不见两人回来。 每到入夜,南湖滩头上的人呢络绎不绝。盈澜儿也跟不少人问过,有用的消息不多,倒是这八艘船坊的“特色项目”打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上岛,未归,事有异!”日麦拿下背后的青铜圆棍,一手握着,在地上写下这几字,这么重的棍子,在他手里轻若无物,这九个字依旧十分苍劲工整。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他大致推断出来,当日李秉和韩临渊上了蓝船坊,去了碧玉岛,但是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二人。盈澜看着地上的字,也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即便韩临渊是个混账,可李秉的为人他却很清楚。如果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无论如何他都会找人给自己带个话,一连三天都不知所踪,必然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她转头看着练成一排的八艘花船,低声道:“我们得上去看看,才知道到底这花船里有没有什么古怪。” 说完,她看着日麦,略有些害羞:“我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太方便。不如你上去看一看吧,我在这里等你!” 一直冷峻孤傲的日麦,听着盈澜儿话,表情十分古怪,两眼瞪得斗大,震惊中带着一丝胆怯,胆怯中透着一点娇羞,最终还是摇头。 “你怕什么!” “我没去过!” 盈澜儿看着日麦在地上写的字,一通白眼。这人长的也算威武刚毅、相貌堂堂,居然在这事上这么怂包。她生气之余,旋即一想:“算了,日麦不能说话,即使上了船,也问不了什么,只能靠自己了。” “要不,我去换一身男人衣服,这样我可以带着你进去。”盈澜儿也没去过青楼花船这种地方,自己的心里倒是有点想去见识见识:“怎么样,去不去?” 日麦耷拉着眼神,略有犹豫,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李秉和韩临渊的包袱都还在马车上,盈澜儿随便找出一套李秉的衣服套在外面,又给自己梳了个发髻,看起来还真有三分男人英气。 “怎么样?看不出来吧!”盈澜儿挥了挥略显宽大的衣袖。 日麦略浅浅摇头,也不知道是说看的出来,还是看不出来。 “走吧!去船上看看。”还不等两人上船,背后忽然吵杂起来——来时的路上传来轰隆隆的一群马蹄声,两人回头再看,几百火把将整个小道照的通明。 两千人马鱼贯而入,整齐的列队,刹那间,将这南湖滩头给围了起来。 “全都不许动!”带头的将领大喝一声:“朝廷查封玉蕊岛。挨个排查!所有人都下船!” 这两千人几乎都穿着朝廷驻军制式军服,腰间配着横刀,一半步卒,一半骑兵。军容严整,绝非普通城门差役可比。 这些差役迅速登船,将里面的人清了出来,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不留情面。小小的南湖滩头,立刻变得十分拥挤。 盈澜儿和日麦也被围在人群之中,到处张望,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绝大部分人都还算镇定。花船青楼历来都是窝藏罪犯的好地方,朝廷派人搜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多数的常客,对此早已处变不惊,反而有些背景过硬的人,此时便坐不住了。 “别推!别推!你们是谁啊!”人群之中,居然有人不服。一个中年公子,衣着华丽,脸面绯红,正在醉酒的兴头上。他身边还围着七八个护卫,似乎颇有些身份。 他认准了刚才带队来的三人,就是这群兵马里管事的,便带着自己护卫,从人群中走过去。之所以是“走”,而非“挤”,是因为这滩头的拥挤人群里,多半的人都认识他,是非之人,避之不及,主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三人之中,正中是个青年,一身长袍满是污泥,风尘仆仆,手中握一把三尺长剑。 “你谁啊,管到我头上来了。告诉你,我爹是梁州刺史,识相的,赶紧放我回去。坏了本大爷的兴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这人嚣张至极,说话间就要去扯那青年的衣领。 他手还未触碰到,青年右边一个年轻军官先出手了。这人浅绿军服,银色腰带,应当是七品校尉的军衔。 他台腿便是一脚,将那轻狂公子踹的倒退半丈远,栽在地上,捂着肚子,再也站不起来。 一群护卫似乎也没料到真有人敢对自己的主子下这么狠的手,略作迟疑,刚要抽刀;“啪!啪!啪!啪!”八记耳光声十分响亮。动手的是青年左边的中年人,一身武服,很是精干,他一套身法行云流水又回到青年身边,随手一扔,正是刚才那些亲卫手中的长刀。 只是一个照面,他就夺走了八人的兵器,还一人赏了一记耳光。遇上这种高手,那些亲卫也再不敢动。 “把他拖走!”军官知道自己身边的青年着急,对这种草包实在是一点耐心也没有,转而朝船上喊道:“动作快一点!别耽误工夫!留下船夫,其他人全部赶走!” “李秉!”有此一闹,盈澜儿才认出那青年,大声呼喊着,从人群中挤过去。 “魏副宗主!你也在啊!”原来刚才出手中年人,正是长安非派的魏副宗主。 这人上次在平定睦王宫变时立过功,有个从四品下“明威将军”的虚衔。盈澜儿是非派分堂堂主的女儿,两人自然也是熟识。 而三人中那个年轻军官,是岐州兵马的“致果校尉”,姓张,三十来岁,是李僙亲信的得力部下。 话说李秉骑着骡子,一路北上,到了岐州,才换上良驹,匆忙赶回长安,原本还是找老爹李僙帮忙。怎奈当日清早,李僙和糜歆已经带大军出长安去陇右道平乱。 既然没人帮忙,只能自己进宫走一趟。他又吩咐府里的人通知非派,告诉他们韩临渊被抓的消息。 原本想去找兵部尚书求情。结果一时急切,直接找了自己的叔伯——当今大唐皇帝李豫。他讲明事情的原委,又说这事不仅和非派有关,甚至与融教也有干系。 襄王刚给朝廷卖命,李秉就来求帮忙,何况非派之前还救驾有功,这样的小忙,怎么也要帮了,遂招来兵部侍郎出个主意。长安的兵不能调,却可以在去梁州的路上,顺路从岐州调两千人。 李豫又安排了得力的人随李秉通行,嘱咐一干涉及融教叛乱之人,全部捉拿归案。普天之下,被查封的青楼花船不少,但是被皇帝亲自下旨,以勾结邪教的罪名查封的,玉蕊庄恐怕还是第一个。 得了兵部文书,李秉带着非派的人马,去岐州领兵就容易的多了。那里的守将原本就是襄王忠心旧部,睦王宫变时,不用文书就敢调动大军驰援李僙的人。现在自家主子的独子有求,便直接拨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派了两千精锐,吩咐要把这事干的漂亮。 就这样,两千多人星夜兼程,总算到了梁州。 李秉听声音便知是盈澜儿,结果却见着她一身男装,不由惊道:“你怎么这副打扮?”说完,他目光又落在日麦身上,瞟见他背后那根青铜长棍,疑惑道:“这人是谁!” “他叫日麦,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你要找的蓝帆大船,被我找到了。” 盈澜儿正要继续说,李秉瞧着船上的士兵正朝他招手示意船舱已清,他摆摆手道:“先上船再说!” 又吩咐张校尉:“这岸上的所有人都要严格盘查,任何和融教有关的人,都要细细审问。” ———————————— 这一章重新写了一遍,觉得之前写的实在是太急了,一点也不好看,所以就重新大改了一下。 因为收费章节变更之后,字数不能少于之前,下面随便打点字,凑字数。 **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编辑帮忙删一下** 第二章 玉蕊陷落 一千二百兵甲留守在岸边,开始逐个检查这些烟花地贵客的身份。剩下的八百人,分上了八艘船,按照计划,将要一举拿两个岛。 李秉几人都上了蓝船坊,盈澜儿实在是好奇,当日李秉和韩临渊找到的蓝船到底是什么样的。 登船时,盈澜儿粗略讲了见到日麦的经过。 李秉看着日麦,隐约觉得这人不简单,问道:“你是羌族人?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梁州?” 日麦不语,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摆手。李秉这才会意。 不等几人进门,蓝船坊里忽然传来一道响亮而又谄媚的声音。 “哎哟!我当时谁这么大的威风。原来是小弟弟你啊!”说话的正是蓝坊主·理理姑娘。她被两个士兵押住动弹不得。 李秉也认出她来,示意士兵放手。 理理姑娘走到他身边,笑吟吟看着盈澜儿:“嘻嘻嘻。那天还装正经,你身边这个小弟弟,细皮嫩肉的。很不错嘛。嘿嘿嘿……”说话间,眉宇间无时不流露出“我懂你”的眼神。 李秉懒得和墨迹,开门见山:“那天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你之后还见过他吗?” “哦~?原来你是来找他的啊。怪不得,我还说他怎么不和你在一起。哼~!无趣,无趣。”理理姑娘说话之间,极尽媚态。 这样矫揉造作让李秉实在不舒服,也不知道韩临渊是如何跟她聊了一个时辰还奉为知己的。 “你这有纸笔吗,麻烦取些来。”李秉淡淡道。 理理姑娘见状,也不再软磨硬泡,一挥衣袖,上了二楼:“等着!” 没过一会,她便端着笔墨纸砚下楼来,之后再不理李秉。 李秉也懒得理会她,直接将笔墨递到日麦跟前:“你为什么会来梁州找我?” 日麦提笔:“圣许说,带你回去。” “去羌族?有什么事?”李秉疑惑道,又压低声音:“是跟我身上的奇怪功夫有关系吗?” “不知道,是大事。” 这日麦不仅是个哑巴,连写字交流时,也是惜字如金。怪不得看面容也是时常冷冰冰,不近人情。 “那你知不知道融教?” “青木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身上的邪门功夫,你有没有办法解开?” “羌族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不管李秉怎么问,日麦的回答通通只有两个字“不知!” 李秉这下明白了,这人看起来也只是个办事的人而已。要想知道青木羌大许留下的消息,只能自己去一趟“大白石羌”。 “现在韩临渊又不在自己身边,这身上黑真气的解法到底要不要去羌族,也没有人能帮忙给个主意,等救他出来,在做打算吧。” 想到韩临渊还身陷囹圄,李秉更加着急,不住的催促船夫再快些——没有了缠缠绵绵,风花雪月。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靠了岸。 八艘船兵分两处,一半去小岛,一半去大岛。李秉特意吩咐了非派的好手都跟自己去琼华岛,在他看来,融教真正的据点就是岛上的玉蕊庄。张校尉则带人去了碧玉岛。 四艘花船刚靠了岸,李秉拦住所有人道:“这岛上到处都是机关,大家千万别乱跑。” 他也只来过岛上一次,勉强能记得路线。每到一处岔路,他谨慎又谨慎,心道:千万别领错路。 不过,他似乎是多虑了。非派之中,饱学之士真的不少,没走多远,居然也有人认出这阵盘,甚至连哪里可以走,哪里不能走都能讲出个大概出来。 如此一来就方便多了。李秉让这几人带头,行进速度又快了不少,一群人瞬间冲入玉蕊庄。 狂风刮起红纱帐,在屋内招摇。 说来奇怪,李秉的队伍已是极为雷厉风行,可到头来还是扑了个空。玉蕊庄里空空如也,一个活人也没有,房间被翻的乱七八糟,只拿走了值钱的物件,显然里面的人走的极为仓促。 李秉找遍了玉蕊庄也没有发现韩临渊的影子,看着屋内炉子上的炭火还旺着,他说道:“这些人一定刚刚逃走。快追!” 魏副宗主也道:“刚才来时,水路上并没有船,这些人未必就走的远,说不定还藏在岛上。我带些人去死门里面找找。” “千万小心。”李秉嘱咐着,心中思忖,也不知道张校尉那边找到韩临渊没有。 魏副宗主喊来几个认识阵法的人,分成四个小队,在岛上搜查,李秉盈澜儿则带了一队人,重返渡口,绕着小岛走了一圈,试图在水里找到个把人。 等他空手回到玉蕊庄,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只不过这次魏副宗主却带来了惊喜。 玉蕊庄正屋内,捆着四个侍女,李秉一眼就认出正是当日围攻自己和韩临渊时的几人。 看守着几人的非派弟子回禀:“我们在岛上抓到这四个人,她们躲在一处假山后面。身上带着包袱,里面除了衣服钱财,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说!你们主子去哪了?”李秉看见这些人,回忆起当晚的一幕幕,原本焦急的心中不知从哪冒出一股火来,一手拔了韬剑,直接走到四人面前,用剑尖指着其中一个侍女的脸,只要她一动,脸上必定开个口子。 那女子完全没了当日的气概,声音颤抖,尖叫道:“别杀我啊!别杀我啊!主子和老夫人,昨天一早就离岛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别杀我啊!” “那跟我一起到岛上的那个人呢?”李秉怒火攻心,不自觉的一剑刺入她脸颊,顿时瞬间血流不止。 “啊啊啊啊啊~!”侍女嚎啕大叫:“被主子一起带走了!啊啊啊,你别杀我!” 盈澜儿站在一旁,看着李秉这样也觉得有些恐怖,仔细一瞧,不知什么时候李秉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三道黑色经脉条纹。 “李秉!你脖子上……”盈澜儿出言提醒,李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脑袋里面只有仇恨。 他抖了抖脑袋,才逐渐恢复思维,对着非派弟子道:“烦劳几位把这四人带下去,严加审问,不管是韩临渊的去向,或是融教的任何消息,全部要从她们嘴里撬出来!” “呜呜呜呜~!我们只是下等女使!什么也不知道啊!”四个侍女哭嚎着,还是被带了下去。 这边的事情刚处理差不多,又有非派弟子回到庄内:“世子殿下,我们发现了一处地方,四周都是毒雾瘴气,应该是这个阵盘的阴宫,里面说不定还藏的有人。我们进不去,但是已经派人去请魏副宗主了,殿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嗡~!”李秉心中一震,暗道不妙:刚才下令之前,居然没去细想这一出。要是狰厉害被搜出来,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事端。 他提心吊胆跟着非派弟子走到毒瘴之前,心中飞快的闪过数十来种说辞,想保下狰厉害。非派也算自己人,最差最差,自己实言相告,应该过的了这一关。 去见毒雾瘴气路上,李秉瞧见不少机关都已经被拆除,扔在路边,自己一路走过,居然一点事情也没有,心中又对非派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 魏副宗主站在毒瘴前半丈远的地方向李秉挥舞火把:“世子殿下,你来看这里!”他指着眼前的白雾道:“这雾有古怪,我刚才只是触碰了一点,皮肤痛痒难当。好厉害的东西!” “那这里应该藏不了人吧!”李秉试图劝魏副宗主放弃,不料他却挽起袖子,运气行功,身上泛起浅浅的银白色锋芒。 “里面危险,我去试试,你们千万别跟来。”魏副宗主说完便冲了进去。 李秉站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已。忽然又觉得有人碰自己的手臂,回头一看,却是日麦。 日麦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毒瘴,好像在问需不需要自己进去看看,李秉微微摇头。 不过三息时间,魏副宗主又冲出来,还未说话,一连点了自己的“水分”“上脘”“膻中”“天突”四个穴道,随即一口呕出。 青绿色的液体吐在路边,也不知道是胃酸还是毒液。 盈澜儿给他拍拍后背,他却挥手道:“没事!把毒逼出来就好了。”可话音刚落,又呕出一口来。重新运气, 魏副宗主重新运功,长呼出一口气,稳住之后才道:“毒瘴很厚,最中心是个小山包,我粗略绕了一圈,并没有人。” 李秉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没有被发现。 他对众人喊到:“大家都劳累了一天,既然岛也搜遍了,不会回庄上略作修整,再图后计。” 魏副宗主也点头同意。回去的路上,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毒瘴显然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李秉也察觉出来魏副宗主的异样,心道:早几年时间,他和禁军统领蒙海远比试过,两人不分胜负。长安之中,功夫比他厉害的人,屈指可数。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也过不去这个毒瘴,那这岛上的阵法,到底是谁建的呢? 一行人原路返回玉蕊庄,正好赶上张校尉带着几个部下从碧玉岛上过来。 “没有找到韩公子。在那大岛上寻欢作乐的人不少,侍女、婢子、龟奴、老鸨抓了一大群。但似乎这些人和融教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拿钱办事而已。”张校尉向李秉报告,又道: “不过我已经派人把所有人都暂时收押在那岛上,以防有人混淆视听逃走。须得明日开始,细细审问。” 一整天劳累下来,李秉已经是疲惫之极:“谢谢你。张校尉,今日之事,多亏有人帮忙。对了,这岛上有四个融教余孽,还烦劳你明天一早,送他们回京,让大理寺好好审审。” 融教和安史叛乱的关系,天下皆知,是实打实的乱党。这些人被朝廷抓住了,自然少不了牢狱之灾,最轻也是流放,关系重大的,说不定就要抄家问斩。至于那些花船歌舞姬,李秉全权交由张校尉处理。 劳累了两日两夜,李秉困乏的厉害。将士们连夜赶路,也都已经疲敝,便在这玉蕊庄里略做修整,院里院外,所有人都找个地方随便躺着歇歇。 这岛上的阵盘还真奇特,关着狰厉害的阴宫忽冷忽热如地狱,而坐落在阳宫上的玉蕊庄,确实能让人精神倍增,神清气爽。李秉只歇了一会,便觉得疲劳感大减,看来这阵法可以延年益寿也不是随口乱吹。 还没歇息多会儿,便有人来报: “又有五艘大船登岸,少说得有千人。为首三人中,两人穿着官服。分别是正四品的梁州刺史,和从四品的壮武将军。另外一人身穿紫袍,好像是褒教里的厉害人物。” 李秉躺的正舒服,忽的坐起来:“狗日的,来的好快啊!” 第三章 初次试探 既然对头已经找上门,李秉自然也不会出去相迎。他搬一张太师椅,坐在院落中央,左右分别站着魏副宗主和张校尉,最威严的士兵整齐的列队,站在三人身后。 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阵仗决不能输了。玉蕊庄的正门大开着,便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脚步声逐渐走进,领头的那人还未进门,见到这阵仗,猛然一怔,随即摆摆手,让身后的百十来人在门外等着,只有自己则和另外两人进到院内。 这份从容的气度,让李秉生出几分佩服。 领头那人年纪和李僙相近,身材却略显瘦弱,一撮小山羊胡子,有点老学究的味道。看他身上的服制,该是梁州刺史。 他左边的人,年纪也近四十,腰间佩横刀,穿着和张校尉相近的军服,只是颜色不是浅青,而是浅绯,花纹点缀也更多些。 致果校尉是正七品上的官职,而这人该是个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梁州境内,只有城防军大将军才有此品级,必是此人无疑。 他右边那人,身穿紫红大氅,面料上有银线绣纹。他略显老迈,一头鹤发披散,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刺史大人深夜亲自带兵驾临,有何贵干?“李秉明知故问,说话时带着把玩的意味,一副世家公子的轻浮模样。 刺史十分庄重,神情肃穆:“路闸守备来报,说有外兵入境。我身为梁州刺史,并未提前收到兵部通知,总要带人来看看。” “哦~!”李秉随口应一声,身子瘫靠在太师椅后背,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为刺史是为自家公子来寻仇的呢。” 刺史有些愤怒,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表情:“犬子无状,已被我关在府里禁足。若之前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李秉听到这话,倒是一改自己的成见,朗声笑道:“你若不是来寻仇的,我们还有的谈。” 闲话说完,刺史大人打量着李秉三人:“恕我眼拙,请问,阁下领的这是那一州的的人马?” 张校尉先一步回话:“在下岐州边防军,‘致果校尉’张远。这位是襄王世子,李秉。旁边这位是‘明威将军’魏修平。” 刺史闻言,十分吃惊,李秉的世子身份就不必说了,怎么旁边那个看似江湖草莽的人,居然也是个从四品的将军。 而且“边防军”不比梁州“城防军”,从四品的头衔已经管着一两万人,实际意义可比他身边这个正四品的“城防军”重要的多。 他正疑惑,身边褒教的紫衣老头,微微侧身,轻声在他耳边道:“那人是长安非派副宗主。将军是虚衔。” 魏修平见别人道破自己身份,也开口道:“原来是褒教‘衮雪飞尊’,久仰久仰。” 这下倒院里的六人却正好是:官对官、军对军,江湖对江湖了。 褒教中,除了教主和宫主二人之下,最厉害的就是六位‘飞尊上人’,之后是十二阁主。余下的就是三纹到一纹的内门弟子,最末的是外门弟子。 “下官梁州刺史,刘香川。见过世子殿下。”刺史知道了李秉的身份,说话时变得略微客气了些,不过眉宇间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知这玉蕊庄犯了何事,引得殿下派人查抄?” “勾结邪教在先,谋害我性命,绑架非派少宗主在后。实在罪大恶极。” “那殿下查抄玉蕊庄,可有户部文书?调动岐州边防军,可有兵部文书?”刘香川微微上前一步,直面李秉,说的有些急切。 “事发匆忙,没来得及要!” 此话一出,刘香川面部肌肉紧绷,怒道:“既然没有文书,殿下私自调动边防军为己用,查抄青楼泄私愤,致法度为何物?”他一时激愤,手中的拳攥得紧紧的。 李秉这才会意,敢情这梁州刺史以为是自己逛窑子不成,随便给玉蕊庄安了个罪名,带兵报仇来了。 他笑道:“刺史大人别着急。兵部户部文书我是没有的,但是却有一封圣旨。”说完,对张校尉示意。 张拿出圣旨递给刘香川,又道:“陛下的亲笔敕旨,大人请过目!” 刘香川接过缎面圣旨,仔细确认了印章,脸上阴晴不定。他原本认定李秉是个仗势欺人皇亲国戚,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奉旨办事。他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自处,愣了好半天才问: “原来世子殿下是领了陛下的差事。下官误会,还请见谅。不知事情还顺利否?有没有用的着下官的地方。” “还真有一件事,碧玉岛上扣押了不少人。我们也分不清哪些和邪教有关。这次我带来的都是兵鲁子,抓人还行,审案就……”李秉看着刘香川态度转变,自己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他在庄内等刘香川三人的时候,把事情想的很清楚。虽然目前并不确定融教和褒教之间的关系,但不论如何,是不能把这话挑明说的。自己一行人只有两千,先不说梁州刺史的态度,单单一个树大根深的褒教,如果真的被逼的造反起来,这两千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梁州。 反正李秉也觉得碧玉岛上大约都是些真嫖客,问不出什么,干脆就借着这事探查口风。而在琼华岛上抓到的四个融教侍女则必定带回长安审问。 刘香川点头道:“这个好说,下官明日派人派人来协助。” “如此就有劳刺史大人了。人犯很多,再移送梁州城也不方便,不如就在碧玉岛上审吧。刺史大人明日可以和张校尉交接。这次出来的太匆忙,没有文官通行,各方面欠缺的文书信件,还有有劳刺史大人多分心。” 刘香川将李秉吩咐的事情全部答应下来,这本身也不费什么功夫。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之后也没有什么需要再问的事情。两人简单寒暄,但是李秉话音一转,不和刘香川说,反而和他身边的褒教老头攀谈起来。 “我在长安时,时常听闻梁州褒教造福一方,十分钦佩。又听说褒教已经有千年历史,一直没有时间得见,这次替陛下办差,刚好到了梁州,不知明日是否方便在下登门拜访?” “世子登门,褒教上下蓬荜生辉。”这衮雪飞尊不卑不亢,很有些气度。 “那好,明日一早,我派人来接殿下。” 刘香川连这事也应承下来,又道:“殿下忙了一天,应该很累了,是否需要下官安排住处?” “不劳烦大人了,我今夜和士兵们就在这两个岛上住下。” 两人又随便客套几句,刘香川便道不再打扰,带着这几百人离开,李秉将他送至琼华岛渡口。 这前脚人刚走,李秉后脚就连忙找了魏副宗主来商议。 “融教想拿韩临渊来换我手上的东西,他暂时应该没有危险。不管是褒教和融教真有关系,还是象尊者自己藏身褒教,韩临渊都有可能已经被关在褒教教宫里了。我明日去探探风,顺便搜查一下。今夜,还劳烦魏副宗主派人守在梁州四门和渡口附近,以防韩临渊被转移。” 魏副宗主也有此意,说道:“我明白。刚才已经安排些人去周围郡县查探,反正岛也搜过了,我再让人盯着梁州城附近的动静。” “路上小心,一有临渊小心,还请魏副宗主派人通知我。” “一定!” 李秉又送魏副宗主和非派众人离开,连张校尉也带他的人回到碧玉岛上。琼华岛上就只剩下他、盈澜儿、日麦以及三四十兵卒守卫。 月色正浓,操劳一天,总算可以歇歇了。几人分房睡下,整个岛重归安静。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蹑手蹑脚推开房门,跟玉蕊庄门口的守卫说声:“我出去一下。”随即沿着小路,重新回到了毒雾瘴气那地。 这一路上的机关都被非派的人拆除了,方便不少。。 李秉趁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岛上又没有别人,想先去看看狰厉害的情况。 他站在毒雾前,调动体内真气,使出十成十的力道,飞奔进入。他不会什么高深的轻功步伐,全靠真气和蛮力,即便有狰厉害的妖丹解毒,皮肤还是被毒雾灼烧的火辣辣的疼。 “你当时说‘短则五日’,我还以为是在吹牛皮。想不到真的这么快回来!”李秉刚进洞,狰厉害的声音就响起来。 “我答应过要救你出去。只不过这次太匆忙,没能提前找个牛鼻子道士,暂时还不能帮你把镇妖椎拿出来。”李秉走到狰厉害身前,又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镇妖椎,一股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 “你等我这里的事情忙完,就回长安找人来帮忙。” 道家的东西,自然要道家的人来解。其实李秉早已经想好了人选:“长安八仙观的观主,‘清虚’真人,十分厉害。当年我想用‘三金锁脉’术法的时候,还准备找他帮忙。我爹早年对他有恩,如果我开口,多半可以请动他。” “我等了几十年,也不急在这几天。有希望就很好。”狰厉害喜出望外,他忽然猛的抬头看向洞口。 “小心!有人进了毒雾了!” 连魏副宗主都难以应付的毒瘴,现在岛上还有谁能闯入? 第四章 日麦之能 狰厉害感觉到了有人朝这个方向来,李秉为求稳妥,先躲在一旁。 一人慢步走进洞里,竟然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那人背着一根青铜圆棍,站在狰厉害跟前,抬头看了看他,面对这么大一头巨兽,他也有些震惊。 狰厉害和李秉说话时,为了和他一般高,是趴着的。但看到来了别人,也站了起来,足足一丈高的巨兽,傲然挺胸。 一人一兽对视,均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这人低下头,转身从狰厉害身边走过,再没有看它一眼,似乎完全忽视了这么多大一只怪兽。 狰厉害还是第一次遇上这场景,一个人类看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想赞叹的;或者干脆打一架也好啊。 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了……。 那人往洞的深处又走了几步,在拐角处看着李秉。 “啊~!被你发现了啊!”李秉不好意思的搔头,从阴影中走出来。 他早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日麦,却想暗中观察他的意图。不料日麦压根不理会狰厉害,却是冲着自己来的。 两人走回狰厉害身边,李秉指着洞口问: “外边的毒瘴那么厉害……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是在想不明白,连魏副宗主都找不到的地方,日麦却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而且还毫发无损。 日麦一手伸到肩头,握住青铜圆棍,迅捷的抽了出来。 李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还以为他要动手,却见他单手握着圆棍一头,以棍代笔,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用脚走!” “……”李秉看着他一脸严肃,实在无言以对以对,倒是狰厉害被惹的笑出声。 看他背上那青铜棍子,少说也得有五六十斤。单手拿起来不难,但是要握着一端,用另一端从容的写出端正的字迹,这人的臂力也太厉害了。李秉越发看不透日麦的修为。 “你实在跟踪我?你来这里做什么?”既然不知对面意图,也知道他武功比自己高的多,干脆不绕弯子,直接问。 “保护你。” “谁让你保护我?” “圣许。” “他为什么让你保护我?” 两人简单对答,直到日麦又写下了李秉十分熟悉的两个字:“不知!” “你武功到底有多高?” “不知。” “那你是羌族的什么人,你总该知道吧!” 日麦略作思索写下:“圣许护卫。” 狰厉害也看出他的不凡,张口说到:“能只身进到这个洞里,至少也是‘天四境’的人。” “天四境?”李秉似乎记得糜歆对自己提到过“地五境”和“天四境”分别是什么,不过他一直不对这些伤心,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日麦比魏副宗主厉害的,更是远远的超过自己。 该问的问完,能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李秉不再说话。 日麦也安静的呆着,除了对狰厉害能说人话有些吃惊之外,似乎对李秉和狰厉害的关系并不在意。 李秉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我出门的时候,从厨房顺手拿的,味道不错,就给你带一个,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他将包子递到狰厉害嘴巴,狰厉害毫不犹豫,居然一口囫囵吞了下去,嚼也不嚼。 “诶!你这样怎么能吃到包子的味道!”李秉话还没说完,包子已经下了肚。“好倒是好奇,你这么多年不吃东西,居然没有饿死。” “这都不知道,天妖之上,都可以辟谷,寿元也比你们人类长的多。” 李秉连妖族都是第一次见,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只道:“也来看过你了。你的妖丹再借我留两天。等我找到道士就回来还给你。到时候,也能放你出去。” “小事,小事。我等你!” 一人一兽说话间,日麦也瞧见了狰厉害身上镇妖椎,觉得好奇,伸出食指,碰了一下。 只是这轻轻一点,他也感受到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不自觉的缩回手去,后退半步。 李秉摊手道:“这东西叫镇妖椎,厉害的很,困着狰厉害出不去,估计要道家的人才能拿出来了。” 日麦仔细的看了看,又抓起棍子,在地上写着:“你想拿出来?” “难道你有办法?”李秉喜出望外。 日麦不说话,将青铜棍放在地上,左手按在狰厉害身上,右手又去握那根镇妖椎。 他紧紧的抓着,慢慢往外拔。李秉看的清楚,他既没有用内力,也没有施展任何术法,全靠蛮力。 自己碰到镇妖椎的时候,全身瘫软,不要是拔了,连握都握不住。这日麦到底是什么人? 他逐渐用力,那镇妖椎居然真的松动了些。 “哇!”李秉见状,不禁兴奋的喊出声,连狰厉害都确切的感觉到了希望。 可还不到一瞬间,这镇妖椎又脱了手,整根重新插回狰厉害的身体,刺破皮肉,流血出来。 “哎哟!”疼的叫出声来,狰厉害瞧见日麦略微摇头,干脆趴下身子。 “不要紧。你再试一次吧!” 日麦挽起袖口,双肩略微活动,发出咯噔一声,似乎要动真格的。 他再次抓住同一根镇妖椎,重新发力。一点一点,这东西逐渐剥离出狰厉害的身体,整根拔出。 “哇!” 李秉终于见到了这镇妖椎的阵容,一根半尺长的黑玉,插入身体那头,细如针尖;露在外边那头,小指粗细。拔出来时,还沾着鲜血。 狰厉害也开心之极,可等日麦刚扔掉那镇妖椎,那东西刚落地,就像活过来一般,又冲着狰厉害飞回去,刺破皮毛和血肉,重新插入他的身体里。 “啊!”如果说第一次是有点疼,那这次就是钻心之痛,半尺上的针,活活扎入身体里,添一处新伤。 “果然还是不行,单靠外力拔出来,这东西也会飞回去。”李秉又问狰厉害:“你没事吧。” “小伤小伤,身上都有四十九个洞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正好凑成整数。”他倒是个乐观性子,苦中作乐,开朗之极。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还是老老实实在等几天。”狰厉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李秉看的出,日麦拔出第一个镇妖椎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欢喜。 “那好,我一定早日带人来救你。” 李秉已经放弃,缺见日麦站在狰厉害身边,并不肯走。他双拳握紧,脖子一拧,发出根等咯噔的声音,猛吸一口气。 如上次一样,一掌按在狰厉害身上,另一手重新攥住镇妖椎,将它拔出来。 随后,他将东西拿在手里,双手一边握一端,一齐用力,将镇妖椎掰成两段,还不算完,又将头尾两节插入山壁之内,再补上一掌,将整根都拍入石壁之内。 李秉摸了摸山洞,确定自己没看错,这山壁的确是岩石,但在日麦手里就好像豆腐一样。 日麦缓缓将手移开,搁在山壁周围,好像在堤防那两截东西又飞出来。 不过这次很好,终于没有变故发生,三人都送了一口气。 狰厉害不敢相信的惊呼,连嗓音都变得尖锐:“拔……拔出来啦!哈哈哈哈。”他欢快的在地上打个滚,伸舌头舔要舔日麦,结果却被躲开。 李秉也十分高兴:“日麦大哥,还能在继续吗?” 狰厉害闻言,立刻又乖乖趴回两人身边。 轻轻颔首后,日麦又如法炮制,两根、三根、四根…… 没拔出一根的时间都比之前一根略微长一些,他额上也冒出淡淡薄汗,脸颊上也憋的发红。 到第五根的时候,他差点又脱力松手,直到第六根拔出来之后,日麦拿起棍子,在地上写到:“已力竭,明日再来。” 单看状态,李秉也知日麦体力消耗不少,自己碰一碰都忍受不了的东西,他居然能一连拔出六根。除了佩服更有些向往,自己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好了。 “你还好吧?要不要在这歇一会。” 日麦长呼出一口气,原地坐下,开始调息。 李秉向他道谢,又对狰厉害说道:“多亏了日麦大哥,这样省了不少事。你身上七七四十九根,估摸着八九天就能全弄完。” 狰厉害心情大好,连连向两人道谢。 “好歹这几天我就呆在梁州,还要处理别的事情,以后几天,我就住在这个岛上,明日再来看你。” 第六章 汉中正宫 可能是连着两日没好好休息,李秉在玉蕊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盈澜儿一早已经离开了,说是要去梁州城内打探一下韩临渊的消息;刺史安排的帮手人也已经在碧玉岛和张校尉做了交接,玉蕊庄里只剩下几十个兵卒。 李秉刚到了大堂,发现除去日麦,还有三人紫袍人在堂上等着。 三人看他进门之后,立即起身,为首的那人先做了自我介绍:“在下褒教,范毅康,教号阳平。特奉融教宫主之命,前迎接世子殿下。” 这人身上的紫袍,款式和昨日所见“衮雪飞尊”的相近,但这人年纪只有三十出头,莫非也是飞尊上人?他身边还有其他两个褒教弟子,纯色紫衣,只有领口上有三道银色绣纹,和“象尊者“樊夕象一样,都是融教的三纹弟子。 “你也是褒教的飞尊上人吗?” “范某不才,一年前才得晋升。是六位飞尊上人里资历最浅的一个。”阳平飞尊说话时,满脸笑容,瞧着是个处事圆滑之人。 “那范兄的功夫一定很厉害了?”李秉说话间,打量了一下他双手虎口,皮肤细嫩,并没有厚茧,身上的皮肉也不精致,并不太像一个外家高手。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把褒教的入门功夫练的纯熟些罢了,和其他几位飞尊还差的很远。”阳平飞尊说话时,总是略微欠身,谈吐间对李秉十分恭谦,时时挂着笑容。 他从身旁的弟子那里接过一张帖子,递到李秉手里:“几位飞尊和宫主都在‘汉台正宫’里等着世子殿下,刺史大人安排完寻找韩公子的事情之后也会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殿下是不是现在就要出发……” 李秉接过帖子,随手打开,扫了一眼,是融教宫主的请柬,言辞恳切,感觉倒是有点过于郑重其事了。 “也好!”除了日麦,李秉还带了一队兵卒,总共三十人,只是撑撑场面,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经过南湖用的船还是那艘花船,里面的污杂装饰通通被拿掉,人也已经换过一波,一半是城卫军,一半褒教弟子,二者形如一体。在梁州境内,褒教还真的吃的开。 一行人在南湖渡口下了船,换马直奔广平渡口,过了百年桥,走到汉江对岸,紫色矮矮的城墙,里面就是褒教大本营。 路上范毅康和李秉随便聊天,谈吐不俗,也很有些见地;不但热情好客,对李秉还十分恭敬、谨小慎微。但即便这样,李秉更生出些不安来,似乎此人表面平顺,实则心机颇深,让李秉也看不透,难以取信。 梁州城对岸这座小城池,本来就是汉晋时期“汉中城”的旧址,一切还沿袭前朝的旧制,连城楼匾额都还写着“汉中城”。 它虽然也是四方城,但是绝大多数街道都不是正南正北的十字交叉,也不存在坊市一说,各种房屋沿街而建,挤挤挨挨,还有不少棚户,不如唐朝城市规整,街道较窄,加之多数房屋已有年岁,疏于打理,有些破落的乡下感觉。 这都不算,整条街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食物的腐丑夹杂着动物粪便和下水沟的味道,令人不快。 “这里就是褒教?”李秉有些难以置信,窄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人,除了身穿紫衣的褒教弟子之外,还有不少身着粗布衣服的市井小民,沿街摆摊,吵嚷喧哗。似乎是疏于管理,实在有些令人心烦。 他直接下了马匹,将缰绳递给身后的兵卒,因为这汉中城的街上,人实在是太多了,马匹难以前行。除非强行赶人开路,否则只能步行。 “是也不是。”阳平飞尊也跟着下马,并行说道: “汉中城在两晋的时候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本朝太宗年间,褒教逐渐修缮汉中城的城墙之后,就从梁州城里搬了过去。汉中城内,有一个汉台行宫遗址,虽然房子没了,但墙还在,就当了内门。这外面的街市,是外门弟子的住所。” 李秉瞧瞧两旁街道,每隔一些棚户,就有一座还看得过眼的房子,估计就是当时外门弟子的住所。 “后来,褒教人丁兴旺,汉中城里,也逐渐有了外人。不过大多是些贫苦百姓,不是在梁州城里过不下去了,就是下面村落里的灾民,来这个寻个遮头挡雨的地方。 起初褒教还帮着灾民搭个棚子凑合着住,后来人越来越多,汉中城也只有这么大,不到梁州城的五分之一,连棚子都搭不下了,干脆就让所有的外门弟子也住回褒教正宫里面,外门弟子的房子全部改成通铺。” 飞尊上人极力的帮着李秉从人群中穿过,百姓看见他的衣袍也大多退让。 “殿下勿怪,这些人只想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人一多,就不太容易管……” “无妨。褒教能给这些人提供个住处已经很好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杜子美’若来过梁州,必然欢喜的很。” 李秉说道此处,不经意间瞥见日麦,连他对褒教的义举有所触动,微微点头。 “禀世子殿下,杜甫二十多年前从长安去蜀中的路上,曾经到过褒教,还留下两件墨宝,在褒教正宫中存着,在下可以带世子去看看。”阳平飞尊说道,忽然长叹一口气: “一年前,诗圣在潭州去世,实在令人惋惜。宫主大人还亲自去吊唁过。” 看着周围这些贫民的生活,李秉有点感动,他实在是不相信这样的一个教派会和融教产生关系。 可转念一想,汉中城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若一开始绕远走略微僻静的路,说不定还早些到正宫。阳平飞尊选这条路,只怕有表功的意思,事情是好事,但这人心思太不单纯。 总算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上的人逐渐少起来,味道也淡了些,一道青砖围墙映入眼帘,便是融教正宫所在,四五座高塔也很显眼,样子不是佛教密檐塔,倒是很接近两晋时期的没有棱角的圆檐塔——李秉觉得实在有些土气。 “前面就是褒教正宫所在了。因为马上要春汛,梁州境内,汉江、嘉陵江容易犯水患,今年看气候尤其湿润,‘寒宵’‘丰成’两位飞尊带着多数弟子去检修河道堤坝了,不在正宫里。 春耕也要开始准备,‘涅衣飞尊’‘素琴飞尊’和‘渔耕阁’的弟子忙着照料田地。除了褒教自己的薄田以外,还要帮远处相间的鳏寡犁地,确保不失了播种时机,今日也赶不回来。” 李秉“哦”了一声,阳平飞尊又补充道:“渔耕阁是褒教十二阁之一,主要管着农鱼的事。现在正宫里弟子不多,但是已经安排在正宫门口,等候世子大人检阅。” “检阅不敢当,就是随便看看,有劳费心安排。”李秉有点诧异,心道即便自己是奉旨办事,褒教也太郑重其事了一点,总觉得怪怪的。 阳平飞尊笑道:“教主大人已经很多年不见客了,平日里,我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这次听说世子殿下到访,也会来相见,他老人家不问世事已久,如果到时候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世子大人见谅。” 这一席话让李秉更摸不到头脑:“教主和你之前说的宫主,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 “并不是同一个人,教主是褒教真正的头领,只不过他老人家一心钻研教义,不过问俗世已经很多年了。平日里褒教的一应事物,都是宫主在管着。殿下昨日见过的‘衮雪飞尊’和上一任的褒教宫主都是教主的亲传徒弟,而现任的宫主又是教主的徒孙。” “那教主岂不是已经很大年纪了?” “百岁有余!”阳平飞尊笑着回话,又强调了一遍:“如果教主大人对世子有任何不敬,还请世子大人念在他年岁已高,切勿见怪!” 李秉不知其用意,应允道:“无妨。” 一行人终于到了褒教正宫门口,守门的两个弟子看见阳平飞尊,抱拳问安,眼神中略有不安:“见过世子殿下!见过阳平飞尊!” 李秉只以为他们是紧张,并不在意,正要进门,阳平飞尊却停下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人当值?” 守门的弟子抱拳:“回飞尊上人,原本已经吩咐下来,说今日有贵客,门口要八人迎,不能失了礼数……我们本来也照做了……可是……” 这人说话吞吞吐吐,还不是看向李秉和日麦,又盯着阳平飞尊,似乎有苦难言。 “有什么事就说……”阳平飞尊刚刚给李秉夸海口,转过来就遇见礼数不周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下面子。 守门的弟子闻言,抱拳道:“今日一早,宫主派人协助城防军出城去搜查长安非派‘韩公子’的下落,结果韩公子没找到,却找到了……”他说到此处,又看了李秉一眼,还压低了声音道: “却找到了……‘樊夕象’师兄的尸体,全身乌青,七窍流血,死状很惨,好像是被毒死的,一炷香的时间之前,才刚刚被抬进去……其他几个守门的弟子去帮忙了,还有一个弟子去田地里找‘素琴飞尊’回来验尸。” 阳平飞尊倒吸一口凉气,冷静片刻,才对李秉道:“门派里出了变故,礼数不周,请世子见谅。” 李秉虽然见过象尊者,但并不知道他的本名就是“樊夕象”,只道:“死者为大。这么大的事情,阳平飞尊要不要去看看。” ———————————————————— 杜甫在大历五年冬去世,现在是大历七年初——公元772年,确实也相隔不久。 第六章 明珠有泪(一) 湍急的汉江从梁州起,经过金州(陕西安康),至襄州(湖北襄阳),最终于沔州(湖北武汉)汇入长江。 两江如“人”字形交汇,左边一汪绿水,右边一片黄涛,形成一个形巨大的三角沙洲,当地人管这里叫——晴川滩头。 它是一个汉江流域上最大的渡口,比梁州的广平渡口大了两倍不止,停泊的船只不计其数。 一艘客船从汉江过,缓缓泊在晴川滩头上,几十个人鱼贯下船,到最后,出来三人——一个精神萎靡的公子,一个神采奕奕姑娘,还有一个裹着帽兜、穿着宽松披风的老夫人。 三人正是韩临渊、梁珍儿和老太太梁啸云。 韩临渊神志不太清醒,双目无光,一路上也不说话,被梁珍儿挽着前行。 几人随便找了个客栈落脚,打算着在沔州歇一天。 梁珍儿刚一进门,就将韩临渊的双手绑住,又道“奶奶,算时辰,药效要过了。我再给他喂一粒‘失心丸’吧。” 梁啸云摆手“算了,那东西珍贵不易做,而且吃多了坏脑子,这里没人来,你把他绑好就行了。万一真把脑子吃坏了,以后还怎么为你做事,为梁家报仇?” “哦,孙女明白了。”她将韩临渊拴在桌子腿上,又用帕子塞住嘴巴。 梁啸云坐在桌边,解下自己的披风和帽兜,再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铜镜来。 “天呐!奶奶,你脸上的毒……怎么三日内严重了这么多!” 梁啸云脸上的一大片红斑血痂,比起在玉蕊庄时,扩散的更厉害,额头下巴已经完全被占据,只剩下右边脸颊小小的一块皮肤,光滑细腻,一点不像六十多岁的皮肤。 她放下手里的铜镜,又觉得脸上的血痂隐隐作痛,轻轻抚摸“珍儿!你准备一下,一会再替我上一次药吧!” 梁珍儿大惊,走到她身前“奶奶,距离上次用药才过了五天……那药太伤身了,要不,再缓两天吧。” 梁啸云的一手按住左边脸颊,眼睑不住的跳“我自己配的药,当然知道毒性有多少。只是现在没有了玉蕊庄的阵盘,不压制脸上的赤毒,它恐怕发作起来就会要了我的命。你准备一下,帮我上药吧!” 梁珍儿闻言,起身走到韩临渊身边,猛踹他两脚“都是你!没事来什么梁州,害的奶奶的病也发了!我的庄子也没了!” 她越打越发狠,韩临渊只是略微回复了意识,有一下没一下的伸手挡着脸,身子缩成一团,任由她发泄。 “行了!”梁啸云叫住她“我倒是很庆幸他们来了玉蕊庄,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报仇,要让那些害过我的人生不如死。如果他们不来,报仇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没指望。” 梁啸云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几小瓶药粉药水和一个小瓷碗“你去准备吧!” 梁珍儿应了一声,出门打了一桶水回来,又在床边准备好铜盆、蜡烛、小刀、一大块棉布。 梁啸云将调好的膏药递给她,自己平躺在床上“开始吧!”说完便闭起了眼睛。 梁珍儿用小刀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一手轻抚着奶奶的面颊,一手开始,一点一点的刮掉她脸上结痂的赤红血斑,每动一刀,便用棉布清理血渍,再涂上药粉。 一盆清水,很快被染的鲜红。 韩临渊略微清醒过来,在一旁看着梁珍儿所做之事情,不忍直视,场面实在是有些恶心。 梁珍儿将整个脸红斑血痂都刮干净,又小心翼翼用棉布擦掉脸上的药膏,换上清水,重新洗过奶奶的脸,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梁啸云重新坐起身来,她好像换了一张脸一样,皮肤细嫩光滑,吹弹可破,宛若二十岁的姑娘,一丝红斑也没有。 韩临渊惊讶不已,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神药。 梁啸云坐起身,拿出铜镜,照了照,面露微笑,喜不自胜“这二十岁的脸,就是好看。要是他见了……”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可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忽然颤栗起来。她双手成爪,伸在脸颊旁,想抓又不敢抓,硬生生忍着剧痛,沙哑的嗓子扯出声来“啊~!啊~!” 梁珍儿连忙去扶“奶奶,快躺下歇歇吧!” 她摆摆手“没事!我坐一会就好了。” 果然呢,这剧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就停了。 “珍儿,你去找店小二打听一下,明日顺长江去姑苏的船,是几时发船?” “好!”梁珍儿起身,刚要出门,又掉转回来“奶奶,我一直想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姑苏啊。”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次出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去见一位故人。” “是什么故人呢。珍儿见过吗?” 梁啸云摇摇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嗯……”梁珍儿放低声音“我只是担心,樊夕象知道我们去姑苏的事情。虽然我们都是叛逃,但万一他被抓回去了,供出我们的消息……” 梁啸云一手压着自己的左脸“放心吧,他没有那个机会了。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已经中了我的毒,算时辰,应该已经死了。” “啊!”不光是梁珍儿,连韩临渊也是大惊。 “这次让李秉逃走,是件大错。不但暴露了埋在褒教里‘樊夕象’这颗棋子,说不定还要将融教重出江湖的消息散出去。融教的韬光养晦被暴露,这是大错,按照惯例,涉事的人,都是杀绝,以儆效尤。 樊夕象不过是一颗棋子,自己没有势力,被融教抓住是早晚的事情。他知道我们的太多事情,这样的人,还是先除掉免除后患的好。” “哦!”梁珍儿有点胆寒,即便自己也不太喜欢樊夕象那个肥头大耳的肉球,可毕竟也是共事了五年的人。 “孙女啊,记住我的话。人活在世上,一定要狠的下心。你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对你狠。尤其不要有心爱的人!因为他会让你下不去狠心,变得软弱!” “是。孙女记住了!”梁珍儿暗暗点头,却听韩临渊冷哼一声。 他嘴巴还被塞住,说不了话。 “你笑什么?”梁珍儿对韩临渊本就在气头上,看他讥笑奶奶的言辞,更是怒火中烧,起身就是一通拳脚。 韩临渊双手被绑着,难以抵挡。失心丸药劲过了,这回挨打的时候格外的疼。 梁珍儿连踹了十几脚,腰身后背都打了个遍,听着韩临渊叫出声,才解了气。 她停了手,韩临渊却依旧低声呻吟。 “喂!你怎么这么不经打,我都没用内力,你这就受不了了?” 韩临渊依旧倒在地上叫唤着,声音逐渐变得刺耳。 “喂!我都停手了,你还在鬼叫什么?你再叫唤,我真动手了啊!” 梁啸云起身,拉住梁珍儿的手“算着时间,也已经是第三天了。血奴蛊是该发作了!” “那怎么办啊!要给他喂点血吗?”梁珍儿这才明白缘由,有些着急“他会不会死啊。” “不忙,这么好的机会,你要开始训他,解开绳子吧。” 梁珍儿有点迟疑。 “没事,他跑不了!” 听了奶奶的话,梁珍儿这才解开韩临渊手上的绳子。刚拔出他嘴里的帕子,韩临渊的哀嚎声瞬间变大数倍,显然是极为痛苦。 梁珍儿怕引来外人,再次把帕子塞回嘴里。 “乖孙女,要想把他训成一条听话的狗。要一点一点来,每次更进一步,慢慢的击溃他的心智,今日我来这第一次,你好好学着。”梁啸云说完,走到韩临渊身边,弯下身子 “怎么样,痛苦吧!是不是想要个解脱?” 韩临渊的剧痛变得更厉害,不住的在地上打滚。 “只要你在地上爬三圈,再学三声狗叫,说‘我是珍儿的乖狗狗’。我就让孙女给你喝她的血如何?” 韩临渊不理会梁啸云,依旧在地上打滚,身子还抽搐起来。 “喝完血以后有多舒服,你还记得吧!难道你就不想再尝尝如神仙般的感觉?” 韩临渊睁开眼睛,挖了梁啸云一眼,随后又疼的直哼哼,不再理会两人,打算硬抗。 “哟!有骨气,是条汉子,那我就看你能忍多久!” 梁啸云取出一颗“黄色药丸”交给梁珍儿“给他服下!” “这是?”梁珍儿把药丸捏在手里,细细打量,她并没有见过这药。 “这可是好东西,是奶奶自己留着续命的药,吃了这个药,他再疼也不会疼死。只会让他感受的痛苦加倍!” 梁珍儿捏开韩临渊的嘴,将药塞了进去。 短短一刻钟,韩临渊的痛苦成倍增加,即便他的嘴巴还被帕子塞住,尖叫声还是瘆人的惨。他缩成一团,极力克制自己。 “怎么样,起来爬三圈,我就让孙女给你喝他的血!”梁啸云降了条件。 韩临渊像刺猬一样,抱住自己的膝盖,团在一起,全身抽搐的更厉害。不过他忽然咬紧牙关,不再尖叫,似乎心智已坚,反而低声,断断续续的哽咽哼道 蓄……发……十……年……为……君……断, 今……朝……此……去……一……梦……远; 若……有……来……世……再……相……逢, 白……首……到……老……永……缠……绵。 tangxia00 。 第七章 宫主教主 李秉、日麦跟着阳平飞尊在褒教正宫里七弯八绕,门派里的精致算是不错,可惜房屋也十分密集,总显得拥挤。 阳平飞尊的脚步明显较来时快了些,带着两人走到一处楼阁前,门口已经围满了褒教弟子。 “嗯哼~!”他低咳一声,等贴在门口的那些弟子回身,又说道:“这里就交给我们,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一群弟子被驱赶,阳平飞尊刚要推门,又回身道:“世子殿下真要去看看?场面可能有点……” “这种场面我也不是第一次见,没什么事的……” 三人推门进入,还没看清里面的陈设,李秉差点呕出来,一手按在嘴上,好不容易才憋回去。 房间里一股浓重的茅厕臭味迎面扑来,实在令人不悦。阳平飞尊瞟了李秉一眼,似乎在说:“我警告过你的……” 屋子不大,正中一个床板,尸体正放在上面,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个干净,只用两块白布盖在脸和隐私位置上——尸体上全是青色的尸斑,有些地方已经溃烂,流着黄色的脓液,十分恶心。 李秉尽量不用目光接触身体,抬头看向围在尸体身边的五个人。 阳平飞尊带李秉绕到五人身前:“这位便是襄王世子殿下。”他一直以为日麦是李秉的贴身护卫,便未介绍。 五人抱拳行礼,李秉也大方还礼,气氛还算融洽。 “你怎么带贵客来了这里,快带去正殿用茶,我马上就来。”说话的这人头高挑,五十来岁,皮肤干黄,略有皱褶,颧骨高突。看气质,便知是个操碌命。 他服饰较其余四人,明显更华丽些,阳平飞尊是紫袍银线绣,他却是金线绣,其他人都是发簪,他头顶却是紫金冠——应该就是阳平飞尊口中所说的褒教宫主。 “教中突发急事,照顾不周,还望海涵。”宫主说完,再次示意带李秉离开。 “无妨,是我要来的。” 既然执拗不过,阳平飞尊又介绍起其他四人来:“这位衮雪飞尊,殿下在玉蕊庄是见过的。” “旁边这位是寒宵飞尊。” 这人三十多岁,比阳平略年长几岁,身材颀长,背后背一柄长剑。小眼睛小嘴,肤色煞白、面无表情。比起日麦的寡淡性格,他眉目间多了一份清冷和孤高。 “你们怎么回来了?”阳平飞尊问寒宵飞尊话,但回答的却是另外一人。 “我们本要去检查堤坝,路上遇到了,就跟着一起回来了。” 说话的这人四十来岁,个头不矮,但是腰身长,四肢粗短,很是健壮。他皮肤黝黑,面相粗狂、举手投足很随意,倒有点像个农家汉子。 “哦,这位是丰成飞尊。” 除了这四人外,剩下那人衣着又不相同,虽也是紫袍,绣纹却朴素了很多,左腰附近绣着两个黄线小字:“青鼎”。 “这位是‘青鼎阁’吴阁主。青鼎阁是褒教十二阁之一,主攻的是医药和炼丹。”这阁主的年纪很轻,可能和阳平飞尊差不离。 话音刚落,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个中年悍妇,膀大腰圆,身宽体旁,满腿都是泥浆,若不是她穿着飞尊上人的袍子,李秉几乎要把他当成乡野村姑了。 这人在门口愣了一下,打量李秉。 “素琴飞尊,这位是襄王世子殿下。” 素琴飞尊点头示好,不过立刻走到尸身跟前,淡淡问道:“尸检过了吗?” “樊师弟内脏溃烂,皮肤多出流脓,有恶臭。全身没有伤痕,排除中暗器的可能,应该是中毒。”吴阁主回话。 “头顶、鼻孔、下阴。也都检查过了吗?”素琴飞尊略微掀开一看尸体脸上的白布,掰开他的口鼻,细细查看。 “都检查过了,没有伤痕。” 吴阁主的话还没说完,素琴飞尊忽然撩起尸体上的另一块白布,举手之间竟然毫不遮掩,不可名状之物被堂上几人一目了然。 连李秉都不忍去看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即便是玉蕊庄的女人,恐怕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如此行事,反而素琴飞尊完全不放在心上。 “拿医箱来。”吴阁主递上东西,她没有拿药,但是抽出了一柄小刀。 难道要开膛破肚?这到底是仵作还是大夫。李秉心里嘀咕一句,但看素琴飞尊神色,十分严肃。 她从肋骨之间刺入,切个小口,尸体立刻流出泡沫青色的脓浆,脓浆离体不久,颜色逐渐暗淡,变成深褐。 她先闻了闻,有用刀尖沾了一点脓浆,放在鼻息下仔细闻闻,紧接着……将刀尖轻轻放在舌尖舔了一点,立刻吐了。 李秉觉得这人真是胆大,既然已经知道是中毒身亡,难道不怕自己也染上毒吗? “素琴飞尊的功法特殊,一般的毒药对她效果不大。”阳平飞尊知李秉疑惑,开口解释。 .李秉心道,自己身上还有狰厉害的妖丹,不知道能不能解开这个毒。虽然是这么想,他也没想过尝试。 “这毒应该是‘九海麻参散’,主料是九里香、七星海棠、鬼麻皮、乌参。辅料种类众多,炼制不易。” 说话间,她又仔细的检查尸体的指甲。 “这种毒是‘半草涧’的独门秘药,入水无色,略带甘甜,不易察觉。指尖大小既可致命,中者最初肺部呼吸困难,逐渐诱发全身痉挛,最后五脏衰竭,死后毒性会从脏器溢出至皮肤,变成尸斑。 这毒有个厉害的地方,就是可以控制中毒人死亡的时间,中毒越多,死的越快。” 素琴飞尊终于做完检查,将尸体重新盖好:“中毒时间大概是一天半之前。” 阳平飞尊若有所思:“‘半草涧’是哪个门派,好像没有听说过啊。” 褒教宫主接话:“‘半草涧’是青苗一脉的小门派,祖上是‘神农谷’出生。” “最初,神农谷和我们褒教一样,是‘司外十门’中的大门派。隋末时,神农谷分崩离析,从‘司外十门’中除名,反而促成了‘青苗一脉’的诞生。 千花杏坊、五龙神岛、北寒幽庭、极乐殿、欢喜谷、灵枢派、六微明堂、药王殿、这些青苗一脉的翘楚,大多都是那个时候创立的。 半草涧也是如此。只不过二十年前,他门下多人参与安史叛乱,就被朝廷剿灭了,所以你不知道。” “宫主说的没错。这毒药我本以为也失传了,没想到还有人会用。”素琴飞尊摇头:“确实没有暗器痕迹,应该是被投毒的。” 一听安史叛乱,李秉更加好奇,这人难道跟融教也有关系? 思忖间,他不禁想看看这人的面容,轻轻掀起樊夕象脸上白布的一角,不禁叫出声来:“是他!” 褒教宫主看着李秉:“世子殿下认识樊夕象?” “见过一面。” 李秉出口便知失言,自己本来就是来查樊夕象的,提前暴露,岂非漏了马脚。 他脑海转的飞快,又立刻补充到:“这人好像是那天在百年桥的祭礼上的弟子之一。” “原来殿下还看过祭礼。”阳平飞尊回应:“不错,他是褒教三纹弟子中顶尖的几个,当日正在桥上。夕象虽然入教时间不长,但是功夫进展很快,人办事也妥帖周到。五年时间,就从外门弟子升到了三纹弟子,是他们这一辈中,升的最快的了。” “原来是这样。”李秉心忖:五年?那不是和玉蕊庄建立的时间差不多。 “这个樊夕象是梁州本地人吗?” “不是,五年前,秦州旱灾,他是过路的灾民之一,有些功夫底子,帮着外门弟子管理灾民,后来就入了我教。” (秦州,甘肃天水) 李秉心道,如果这几人所言是真,那象尊者是奸细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也许褒教确实不曾参与其中。 宫主看李秉若有所思,还以为他在思考案情:“殿下这次来查玉蕊庄,樊师侄又恰巧中了融教才有的毒,看来玉蕊庄真的和融教脱不了干系。阳平,你办事缜密,又在协助世子和刺史大人查融教的事情。樊师侄中毒这事就交给你去查吧,务必查出背后真凶。” 他说完,又道:“既然有了推断,我们也不要再站在这里了。不如我带殿下到教中看看……” 李秉刚答应了一声好,就听见有人敲门。 “宫主大人,师父问世子殿下到了没有,如果到了的话,想请他到‘安虹殿’一见。” 宫主听到这人嗓音,看了阳平飞尊一眼,又问门外那人:“只邀了殿下一人吗?” “是,只一人。” 宫主闻言,面有难色,对李秉说道:“门口是我小师叔。我师祖,也就是褒教教主想见见殿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我也想一睹褒教教主的风采。”李秉说话极为客气,可反观周围几人的眼神,似有难言之隐,又像十分嫌弃。 “那烦劳小师叔给殿下带路吧。”宫主又道:“教主大人年事已高,有点老糊涂,如果他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还请殿下勿要放在心上!” 李秉心里诧异,阳平飞尊这么说,怎么宫主也这么说,看起来似乎这个褒教教主不是很讨喜啊。 小师叔带着李秉和日麦出了阁楼,顺着石子小路走了没多远,到了墙角的一处僻静院子——左右三间,青砖红瓦,和褒教别处的屋子风格并不一样。 “这里就是师父的清修之所,世子殿下请!”小师叔站在青石砖台阶前,伸手请李秉走去中间的屋子。 “他要等在外面吗?”李秉指着身后的日麦问道。 “远来是客,请进吧!” 李秉进门,轻轻推开房门,里面灯光幽微,很难看清。 屋子的格局类似道家正堂,梁上挂着些符篆法箓,正中靠墙放着贡桌,供的不是三清祖师的画像,而是三幅妖怪的样貌的怪兽,可能是韩临渊说过的:水龙神、山龙神和天龙神。 贡桌前站着一个略显臃肿的老头。灯光太暗,李秉除了他身上的紫金绣袍,什么也没看清。 倒是老头先说话了:“个子没我想的高,也不够结实,皮肤白是白,没什么气色。长相一般,武学资质也十分平庸,最关键的是牙口还很不好!” “唉~!”老头叹气时,李秉才看清他的模样,大吃一惊。 紫金袍子胸前满是油污,少说得有半年未洗过,老头子头发凌乱像个鸡窝,两条鬓角垂发还打着结,不知有多久没梳过。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黄牙,正中两颗门牙已经脱落,说话漏风。 “你说你家圣许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嗯?日麦?” ———————————— 感谢艾晓莹、大骊龙泉陈好人的大力支持。 第八章 明珠有泪(二) 蓄发十年为君断,今朝此去一梦远; 若有来世再相逢,白首到老永缠绵。 韩临渊双手环抱着小腹,蜷缩成一团,面部极度扭曲,指甲在胳膊上掐出深深的血痕。 他声音忽高忽低,言语时断时续,却不断的重复这首诗。 梁珍儿看韩临渊不再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反而冷静下来,疑惑的问道:“奶奶,他这是在念什么法诀,好像压制了血奴蛊!” “哼!”梁啸云冷笑道:“哪有什么法诀?他不过是在强撑着罢了。听起来倒像是个情诗,估计死前还想着自己的小情人呢。” 她不知道韩临渊登上玉蕊庄那一夜,和梁珍儿初见时,就已经念过这首诗。 回想起玉蕊庄初见一面,韩临渊看她的第一眼,明眸中闪耀着宠爱、眷恋、温柔,含情脉脉的光芒,充满了渴望、天地间,大概没有比这更深情的眼神了。这初见的一眸,早已深深地烙在了梁珍儿心里。 她原本对韩临渊的充满恨意,可现在看他这副可怜相,还心心念念自己的情人,梁珍儿的心又软了起来。 “他这样实在是有点惨,不然,就这次让他长点记性就算了。下次再让他学狗叫吧!” 梁啸云不依不饶:“没事,他死不了的。假使第一次我们这么轻易饶了他,后面就更不好调教了。你放心,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挺过去,多等一会,他就扛不住了。” 韩临渊缩的更紧,因为剧痛,嘴里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 “咳……咔咔~!”他呕了两声,开始不断的咯血,殷红的血液,溅的满地都是。 “奶奶!他好像真的不行了,这样下去会把他折磨死。”梁珍儿外表性子急躁,真动起手来,也是个一刀宰人的泼辣个性,实在没见过这种锋利的“软刀子”。 “乖孙子,你要记住了。当主子,就要比奴隶更有耐心,才能凌驾于他之上。爱情是弱点,仁慈之心,也是弱点,你要战胜自己的情感,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她说完,又拿出一粒刚才的黄色药丸,交到梁珍儿手里:“在给他吃一粒,不要让他死了。既然他想扛,就让他体验这世界上最深的痛苦!” 梁珍儿接过药丸,还没来的急喂给韩临渊,忽的,韩临渊身子猛的一抽,鼻子、眼角、耳朵都开始往外流血。 他表情僵硬且扭曲,眼睑松弛外翻,只露出两个白眼仁,瞳孔散的老大。 梁珍儿连忙把吊命的药丸塞进他嘴里,又道:“奶奶~!” 眼见梁啸云依旧不为所动,而韩临渊往外咯血的更加厉害,她一时不忍,提刀划破自己的手掌,掰开韩临渊的嘴,强行滴血进去。 韩临渊这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梁珍儿将血滴进去了还不算,担心自己的血不够,又划了第二道口子。 她半跪在韩临渊身边,心乱如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明明眼前这个人害的奶奶旧疾复发,自己经营五年的玉蕊庄毁于一旦,我本应该恨毒了他,可眼见他受钻心的苦楚,还在念着情诗时,居然莫名其妙的牵挂着他。 血液入口,韩临渊不再咳血,全身僵直,不再动弹,如死人一般。 梁珍儿用袖口抹掉脸上的血污,轻轻拍他的脸:“喂!喂~!你怎么样啊,死了没啊~!你别死啊!” 韩临渊的身子缓慢的舒展开,四肢放松,呼吸变得柔和,一股无比舒服的轻快感觉传遍全身——快乐、开心、幸福、满足。他飘然若仙,仿佛背后的地板是比云彩还软,自己漂浮在九天之上,手脚随风而动,四周也得温暖,连窗户里透进的光芒变成七彩,浮光闪动,随心荡漾,自己似乎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一切的愿景都在脑海中化为现实。 他从来有过的畅快感觉,比酒后微醺、抑或百花楼的温柔乡还要舒服万倍。 他满足之余,终于睁开了眼睛,跟前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明目皓齿,眉目如画,正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她。 韩临渊伸手去摸,温柔的拂过她的面颊,捋过她的眉梢:“应眉~!我终于来天上来陪你了!” 看着韩临渊俊朗而坚毅的面庞,尤其是那一双含情脉脉、温柔如水的眼神,梁珍儿内心悸动,也没有阻拦,只是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 梁啸云不再看他们,暗自回头,坐在床上,低叹:“原来……真的有人能扛过血奴蛊而不屈服,这人外表柔弱,不想心中如此坚硬。看来,得想个别的办法!” 她回头再看一眼梁珍儿的样子,摇头道:“傻姑娘啊!他对自己都那么狠,宁死也不屈服,喜欢上这样的人,是没好处的。” 有自己的最爱人陪在身边,天地都随心而动,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韩临渊也将这种感觉深深的烙在心里,希望永远不要停止。 窗缝的七彩光芒变得逐渐绚丽,然后又暗淡,继而变成漆黑一片,最终又重新亮堂起来。 韩临渊在这美妙的感觉中满足的睡去,等他再醒来,除了觉得做了一个香甜美妙的梦境之外,浑身都瘫软无力,从骨头到肌肉都酸胀无比,比打了一天一夜的拳还累。 他长呼出一口气,昨夜的余韵,似乎让空气都变得香甜美妙。 打量了一下房间,梁珍儿两人都不在,他立刻惊醒,心道是个逃走的好机会,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手上的绳子还拴在床腿上,嘴里也被塞了帕子。 他尝试站起来,往日里就算被这样绑着,随便一个鲤鱼打挺也站起来了,可现下身子乏的很,使不上力气,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韩临渊看着桌上的茶壶茶碗,动了心思,手够不到,便用一只脚的脚尖去够。 他正想着要不要一脚踢飞茶杯,说不定可以捡到碎片,但又怕闹出响动打草惊蛇,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韩公子,起的很早啊!”梁啸云被梁珍儿搀扶着,从门口进来。 她的脸又用帽兜遮住,隐约可见昨日娇嫩的皮肤中,又长出一块红斑来,不过并没有之前严重,只有半个巴掌大。 “韩公子这么站着,莫不是想用脚够到桌上的茶杯,打碎之后,用瓷片割掉手上的绳子,然后逃跑?”梁啸云诡谲一笑,似乎是在嘲弄。 韩临渊很识相的收回腿,退一步到床腿边,先蹲下,然后再平躺在地上。 “啧啧,这样才对嘛。昨晚上的毒发的时候,你也见识过了。你身上的蛊虫,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解,就算你跑掉,还是活不过三天。你是聪明人,又何必费这无谓的功夫!” 梁啸云说完,给珍儿使了个颜色,瞥一眼她拿进屋的碗。 “起来吧,给你带了吃的。吃完了,我们要出发了,如果误了开船的时辰,又得白等一天。”梁珍儿将手碗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手取出他嘴里的帕子,一手将东西递到他面前。 那是两个又大又软的馒头,还冒着浅浅的热气。正中被一刀刨开,里面夹着三两片酱羊肉和一些蕨根野菜,边沿处露出的肉糜上还挂着酱汁,一股蒜、芫荽、胡椒和醋的浓重的香味,逸散的满屋都是。 韩临渊正枵肠辘辘,闻着香味,接过馒头,咽了口水,毫不犹豫,大口吃起来。 “小子,你不怕我下毒?” “一路上吃的你的毒药也够多的了,也不在乎多一个。” 平日里他决计不会满嘴塞着食物还说话的,不过今天却不一样,也懒得在这两人跟前在乎礼仪,边嚼边说着:“你把这东西弄的这么香,不久是想诱我吃进去吗?这里面是不是又放了那什么‘失心丹’?” “知道你还吃?”梁啸云也觉得这人好笑。 “上次不是试过了吗?我要是不吃,你们只能这么耗着,你们走不了,我也没办法求救,两边耗着,对谁都不好。既然你们不想杀我,我就跟你们走,这样大家都轻松。”韩临渊嘴上说的随意,可心里不知道又生了什么歪主意。 “你能想明白,还不算太笨!” 韩临渊将两个馒头咽下肚,打了个饱嗝,又指了指桌上的水壶:“给我喝口水,这羊肉酱的也太咸了。” 梁啸云默许之后,梁珍儿将整壶水都递给他。 牛饮两口之后,韩临渊往后一仰,大字瘫在地上:“啊,吃饱喝足,舒服!” “你在干嘛!”梁啸云知道他鬼主意多,生了戒心。 “等着失心丹发作,好跟着你们走啊!”韩临渊摸了摸喉头,似乎有点发麻,干咳一声,清清嗓子。 “你起来吧!”梁啸云拿起包袱:“你倒是想吃,我还舍不得给。那东西炼制不易,而且吃多了伤脑子,你这么聪明的后辈,要是变成个白痴,还真有点可惜!” “那……”韩临渊想继续问话,可是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张嘴想喊,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不是羊肉酱的咸,而是里面放了‘甘胆汤’,你吃完,就说不了话了。” 看着韩临渊露出惊恐的表情,梁啸云心满意足,玩弄道:“你放心,只是暂时的,一两天之后就好了。不过我们坐船时,你要保证乖乖的,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把你永远毒哑!” 梁啸云拿出一个斗笠戴在头上,彻底遮住自己的脸庞,又道:“珍儿,去扶他起来!时间差不多,我们该上路了。” 梁珍儿应了一声,松开韩临渊脚上的绳子,又把他从床腿上解开,但依旧保留着手上的绳子,还用一件衣服搭在上面,将其遮住。 三人结账出了客栈。 “从沔州坐船,顺流而下,两天就可以到姑苏。有一艘专门去苏州府的,我们中途不用换船。”梁珍儿随口说道,可心里却一直在思索:奶奶说是去姑苏见故人,可自己从来不记得奶奶提起过任朋友,更从来没有提起过姑苏。 “那就好!”梁啸云点头,似乎又想起重要的事情,问道:“我让你问的事情,你问过了吗?” “问过了,船家不知道,倒是船上有个商人知道。他说,那个地方不在苏州府上,在附近一个叫‘清溪蒲’的小镇上。” 梁珍儿挽着韩临渊,以防他生事端,顿了顿,又道: “那人还说,‘卓荦庄’是清溪铺上有名的桑庄,产的丝绸很好!前两年庄上的两个儿子接受生意后,已经把名字改成‘浅荦庄’了” —————————— 清溪铺、卓荦庄、浅荦庄。还有人记得这个地方是哪吗? 故事似乎变得更加有趣了呢…… 第九章 木之隐修 “你说你家‘圣许’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嗯?日麦?”褒教教主说完,笑嘻嘻慢步走向两人:“远来是客,你坐吧。” 刚迈出几步,又回过神来:“哦,我忘了,我这里没有座椅。那……你们还是站着吧~!” 他说完,刚好走到李秉身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啧啧,胳膊细了一点,小时候肯定没好好练武……底子也太普通了些。不过天庭饱满,是个有福的样子!” 李秉心里白了他一眼,还是笑呵呵抱拳行礼道:“谢谢夸奖。后学李秉,见过褒教教主。我不爱练武,能有勉勉强强就不错了。” 他扭头对日麦道:“你们认识?” 日麦点头,教主又道:“当然认识,他为了等你,在梁州呆了小半年,可没少来我这。” “我那帮徒子徒孙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管;说是让我清修,实际跟下大狱一样。还好他来跟我比比拳脚,不然我真的要憋死在这了。” 日麦闻言,完全不为所动,一丝表情也没有。 李秉知道日麦的功夫不俗,却没想到这么厉害,听起来似乎能和褒教教主打个难分胜负。 褒教教主似乎闻到什么,靠近李秉仔细嗅了嗅,再深吸了一口气:“小子。你在琼华岛上见过那个天妖了?嗯……这么浓烈的气息,错不了!” 李秉大惊,他嘴里的天妖,必定是狰厉害了。只不过看样子,他并不知道雕角玉狰是天妖之上的神妖。 “前辈怎么知道天妖的事情?” “怎么不知道。梁州是褒教呆了一千年的根基所在,一草一木,哪里能逃过我们的眼睛……”他咳了一声,又道:“再说了,那个玉蕊庄还是在褒教的帮忙下才修出来的。” “那该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忆:“当时我还只是飞尊上人,有一天褒教来了位客人,是道家‘太昊昆仑’的大长老‘承霄老祖’。 那老头子性格古怪,想当太昊昆仑的掌门,结果比试输了,自己跑了出来,找当时的‘宫主师兄’说想借些人手,在梁州弄块风水宝地,作为自己的栖身之所。 褒教守着梁州这块地方,对别的教派来这里传教,其实是有成见的。不过承霄老祖和当时的宫主是故交,两人又都是‘戍卫隐修会’的人,承霄老祖也许诺只是自己住,不会立派,褒教这才答应了。 后来他就选中了南湖上的两个岛,那本身是褒教的产业,就顺手卖给他。嘿嘿,我师兄也不手软,一次要走了他三件‘三品灵宝’,一件‘二品灵宝’才把地契交给他。” 褒教教主说道这里,奸恶一笑,露出门牙处的两个空洞。 “论讹人,啊不,论做生意,还是我师兄厉害些,褒教在他手里发展的很好。我就不行了,练武还凑合,生下来就没有管人的本事,这辈子也没当过宫主。 玉蕊庄落成了两三年后,师兄感受到梁州境内有天妖来犯,就带了我们去查看,原来承霄老祖抓了个活的天妖回来,关在那岛上。还跟我们打了个招呼,说让帮忙看着。” 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啧啧啧,关在岛上那八卦八门长生阵的阴宫里,哪里跑的掉。他分明就是来给师兄炫耀的。” “不过,那个豹子是真的好看。又大又威风,毛色亮,还有个角,看得我直流口水,也想去抓一只。”他说道这里,眼里又冒出渴望的光芒来。 李秉心里嘀咕一句:“哪有那么好抓,古往今来,这还是第一只……再说了也不是豹子,明明叫做狰。” “他虽然得了天妖,却一直没有见他骑过。后来才知道是驯服不了,哈哈哈哈,可笑死我和师兄了。”褒教教主顿了顿:“再之后承霄老祖就消失了,一等就是五十年。他的后人或者是个远亲什么的,几年前来梁州,把这个庄子卖掉,说是承霄老祖刚刚过世,自己来处理产业。” “当时我本来想把这两个庄子收回来的。可惜门派里又没钱,他们也不收‘灵宝’。只能随他们把庄子卖给别人。” “啧啧啧,可惜我已经是教教主了,规矩太多,要不然去把那个豹子抓来当自己的坐骑,该是很开心了。”他看着李秉,笑道“既然你已经见过那豹子,是不是也想把它抓了当你的坐骑啊。” “你能不能不老是啧啧啧。”李秉心里咆哮道,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徒子徒孙都不待见他,这老头子不仅絮叨,说话还喜欢喷口水,这么一会自己身上不知道已经沾了多少。 “抓天妖当坐骑,小子我可没那个本事。”看在他“德高望重”又是一大把年纪,还是褒教教主,李秉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谦虚道。 “诶,这话说的不对。抓天妖容易,收复天妖的心却难。不仅要靠本事,更重要的是天时。我看时运不错,努把力,能成的……”褒教教主在这事情上,也不在多说,转而道; “小子,你知道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在下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我就是听说有你这么号人,想看看你。”说话间,他的眼神变得猥琐:“顺便……拉你入会……” “入会?入什么会?”李秉一头雾水。 “你刚才没听我说吗?戍卫隐修会。敢情……我刚才都白说啦!”教主一激动,口水从门牙处的大洞里溅的满堂都是,连日麦都往后退了一步…… “听到了,听到了。前辈请接着说。” 教主撩起拿起腰带处的一玉佩,把玩在手里:“戍卫隐修会,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李秉说着,这才注意到,日麦腰间的那块玉佩上的图纹居然和褒教教主的那一块十分相近,只是颜色材质均不相同。 褒教教主被李秉气的脑袋疼,捶捶太阳穴:“哎……隐修会,隐修会……看来我们隐藏的还挺好。” 他看着日麦,意味深长道:“其实一开始也不是‘戍卫隐修会’,而叫‘七阵戍卫盟’。《三相经》你知道吧?这个戍卫盟最初,戍卫的就是《三相经》里藏着的七座三界大阵。 自盘古开天地,洪荒分为上中下三界,上界为天界,中界为人界,下界为冥界,原本互相沟通。三千年前,冥界叛乱意图攻占天界,惹得三界大战,最终神族以七阵封印三界,金、木、水、火、土、风、雷七座大阵构成一个巨大的阵盘,令三界不能再沟通。 神族自己居住在神界,将冥族打回冥界,而其他所有种族都聚集在人界之中。 七阵落成时,人界中的冥族余孽并未完全消灭,于是神族留下七只小队,驻守在七阵周围,并设置了迷宫,隐蔽踪迹。七只小队保留着《白罗仙法》的七页白色帛书,里面不仅有神族最厉害的术法,同时也记载着七个大阵的解封方法。 人族原本的上千部族在这场大战中趋于统一,变成几十个国家或者部族。人族论武学人族不如冥族;论术法,不如神族,但人族却有自己精通的技艺,并称《玄黄七术》,分别记录在七页黄色帛书中,其中也记载着七个大阵的准确位置。 等冥族几乎被全部击溃时,人族首领之一的蚩尤,私自拓印了冥族最厉害的七种武学,这就是《玄冥黑经》七页黑色帛书的由来,其中又蕴藏蚩尤试探过的,七座大阵迷宫的大部分地图。 这就是《三相经》的由来,要彻底解封这个分割三界的大阵,二十一页帛书,缺一不可。” 教主又道:“最初的‘七阵戍卫盟,就是由七个神族建立,来守卫《三相经》不外泄,而保证七阵安全。” 李秉随口一句,打趣道:“那你们这个戍卫盟不太厉害啊,几千年过去了,区区二十一本书都找不全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教主的神情变得严肃:“七阵戍卫盟,为什么会变成‘戍卫隐修会’。” “大阵封印完毕之后不到三百年,二十一页《三相经》就被集齐,分别被七个神族守护。神族虽然比人族长寿,但寿元也有限,几百年后,最初的神族几乎都过世了,后代开始和人族通婚,比保证繁衍不息。 戍卫盟里的成员,大多变成了半神,已经不具备最初神族那样无可匹敌的力量,必须借助世俗的力量来守护七阵,于是就形成了‘上古七族’:匈奴、东胡、肃慎、九黎、濊貊、象雄、羌氐。 这种模式存在了几百年,从商初到周亡。直到春秋战国,人族大肆征伐,开拓疆土。即便戍卫盟的武功高强,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有的被迫迁族,有的则被彻底灭族,《三相经》再次混入尘世中。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大所谓,毕竟《三相经》分属不同的势力,没有任何一方集齐,直到……秦始皇嬴政……。 他不仅集齐了绝大部分《三相经》,还借用他的力量,统一七国。他破开了金之阵的迷宫,戍卫盟试图阻止,结果也被剿灭了,自此不得已变成一个私密组织——戍卫隐修会。 那之后,七族中已经断了联系,各自为阵,也不再试图收集全部《三相经》,而是试图监控。毕竟隐修会的势力不足,根本无法掌控全部经书。只能借由江湖不同的帮派宗门,互相制约,让任何一方都拿不到全部的《三相经》。 这个办法也见效了很久。” “有点意思!”李秉倒是喜欢听故事:“前辈请接着说……” “不过直到融教出现,这个平衡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这个邪教几乎疯狂的搜查一切关于《三相经》的消息,让隐修会有了警惕。二十年前那一次政变,更是暴露了其狼子野心。 隐修会觉得压力更大,也开始逐渐扩充人数。” 李秉听到这里,才知道教主要找自己的缘由,原来是人数不够,要抓壮丁了。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不是我找上了你,而是羌族的圣许找上了你。”他看着日麦,似乎是想让日麦“说两句”。 “最初戍卫盟有七支,对应金、木、水、火、土、风、雷七阵,后来互相断了联系,千年过去,也只有三支间互相搭上了线,我们这一支,就是羌氐,守的阵法就是羌氐的‘木之阵’。 上古七族中,也只有羌族,未断过传承的,守护至今。羌族圣许,也就是这一支隐修会的会首。” 李秉微微点头,不禁问道:“羌族的事情,怎么感觉你们褒教却很上心!” 教主闻言大笑:“历任褒教的教主和宫主,都是‘木之隐修会’的成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羌氐和褒教的渊源,远比你想的要深的多。 你可知,上古羌氐最初的定居地是哪里?” “难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错,就是梁州。这么多年褒教一直驻守在这里,除了自身的原因之外,也有所有羌族部落的暗中支持,为的就是让这个地方安定不生乱。 从夏商周三朝的褒国,之后刘邦占据汉中反攻长安,前朝的汉川,褒教一直替羌族守着这快递方。” 如此一说,李秉隐隐感觉这隐修会股力量,似乎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样弱小,好奇问道:“那除了这一支呢,不是说一共有三支吗?” “另外两支,一支守护着原本‘肃慎’的‘风之阵’;另一只,守护着长安的‘金之阵’?” “什么?金之阵在长安?”李秉大惊。 “这个告诉你也无妨。金之阵的迷宫被嬴政毁去,位置早已经不是秘密,那金之阵你还去过呢!”教主笑盈盈道:“不过其他几个位置,却是绝密,《玄黄七术》目前尤为重要。” “融教也是因为这个,才让‘鸩尊者’买下玉蕊庄,又派了‘象尊者’假装灾民,潜入褒教当细作,想拿到我这里的一页《玄黄七术》,真是越发猖狂了!” 李秉看着他,瞠目结舌:“原来你……都知道!” 第十章 大灾将至 “原来你……都知道。” 教主一点不自谦,吹胡子说道:“梁州是褒教的地界,这事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时间一长也该有察觉了,不然也不能在此立足千年。” “所以你们不铲除他们,是想顺藤摸瓜?”李秉不笨,自然也能明白其中关窍。 “敌人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总比在暗处好。知道他们的动向,就能防患于未然。隐修会和融教对立已久,互相渗透是常有的事情。” “这么说……”李秉明白了教主的话外音,但似乎这事还轮不到自己置喙,当下不再追问隐修会的内应是谁,转而道: “这么说……我这次查封玉蕊庄是坏了你们的事情?” 教主拉着李秉的手腕:“诶!小子,我教你一句,人在江湖,要讲究顺势而为,切莫强求。融教安插内应,我们不点破,是顺势。但融教抓了你兄弟,谋害你性命,你再隐忍就不是顺势了。” “时移世易,需借势而为。这番一闹,不仅江湖知道了融教死灰复燃,连朝廷也知道了。以后融教再想在中原干点什么,就不那么容易了。几乎是将他们从暗地里推到了明处,难道不比暗中监视一个象尊者好吗?” 李秉点头,这倒也对,不过融教居然如此让江湖正道忌惮,看来底蕴也比自己想的深厚。不入江湖则已,一入才发现这大江大湖里的水如此深。 “既然你们时刻监视象尊者、鸩尊者。那他们抓走韩临渊的事情,你们是不是也知道?韩临渊还活着吗?”李秉的神情变得急切。 “活着是活着,有人看见他被鸩尊者带走,至于去了哪却不知道。”教主随口说道,又瞥见李秉的眼神: “诶,你别这么看着我啊!事发太急,没有准备。下面的弟子功夫不济,把人跟丢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既然人被带着,应该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知道今年是不是犯太岁,怎么身边的至交好友,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安子不见了,现在韩临渊也被绑走了,希望魏泽、学文还有李选都平安无事才好。 他心思神游物外,被教主拍了一下肩膀:“说了这么多。所以你要不要加入卫戍隐修会,考虑一下啊。” “嗯~?!隐修会?我有什么要做的?或者说,加入隐修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教主摸摸下巴:“嗯……要做的……。隐修会是一个松散组织,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只要把你知道的关于融教的任何消息通知给会里,偶尔需要出手料理些事情,其他也没什么。” 他说的极其轻巧:“至于好处,那可就多了。不管你惹上什么麻烦,隐修会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你不是为了你身上的《幽冥黑经》的内力发愁吗,羌族的圣许就有办法帮你解决。” 教主说完,给李秉抛了个媚眼,看他依旧在思索,又道:“对了,如果你加入隐修会,作为会里老人的我,自然要给你一点见面礼啊!” 边说,他一边开始脱自己的紫金长袍,松了腰带,将件丢到一旁,然后又解开上衣内衬,内衬的肩膀处还是浅白色,胸前却是黄蒙蒙一片,而袖口已经是黑色,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换过。 他刚解开内襟,一股“悠远”的酸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李秉和日麦十分一致的后退一步,然后……又一步。“教主……你这是……”李秉捂着口鼻,他现在才知道,刚才听说自己要来见教主,那几个飞尊上人的眼神是什么意味。 “诶!别站那么远!”教主强行把李秉拉倒身边:“站那么远!站那么远你看不清!诶!别捂着眼睛啊!你好好看看!” 百岁教主一身松弛的皮肤,还有不知道多久没洗澡的身子,李秉实在是不想看,但又拗不过教主,只能快速的转头瞟一眼,意思意思。 不过这瞟了一眼之后,李秉又不禁再回头仔细看看。 他身上是一件类似无袖胸甲,材质像是银色细小的蛇鳞,排列的十分整齐,鳞片上闪耀着浅浅的七色光芒,随光线浮动。 “怎么样!一眼就知道是个宝物吧!来来来!你摸一下,摸一下!” 教主看李秉完全不想碰,抓着他的腕子,凑到胸甲边,李秉用食指在鳞甲上刮了一下——比丝还滑,鳞片上流转这一丝的温润气息,十分独特。 “怎么样宝贝吧!这东西是火冲一脉做的‘万鳞宝甲’,鳞片取自一个天妖的尸身,锻造之后,就已经是正二品的宝甲了。不仅轻便,从二品之下,如不用内力,绝不能破甲! 承霄老祖得到这个东西之后,有用道家的手段炼制,施加道印在上面。穿起来不惧寒暑,冬日微暖,夏日清凉,还能益气生精。这就是我师兄从承霄老祖那拿来的‘二品灵宝’。怎么样!稀奇吧!” 李秉原本也动了心,可是教主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这东西这么好,我四十多年都没有脱过!虽然有点味道,你洗一洗还是能穿的……” “不……不必了……!”李秉不自觉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诶诶诶,不要客气嘛。”教主说完便开始脱:“见面礼还是要给的!“ “别别别……”李秉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几十年没洗过澡的褒教教主脱光衣服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眼瞧着制止不住,他猛然提高音量: “不要啦!“说完,整顿面容,抱拳赔笑道:“前辈的心意领了,但是在无需这么客气……” “你确定?”教主的手还停在半中。 “确定!”李秉连连点头。 “那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勉强了。居然有人连二品灵宝都不要,哎,后生可畏啊!”教主又将万灵宝甲穿好,连紫金袍也捡起来披上。 李秉也不知道这二品灵宝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这东西就算再好,他也不想再穿在自己身上了。 “咚咚咚!” 之前领路的童子敲了敲门:“刘刺史到了,宫主设了宴席,想请世子殿下过去。” 李秉如临大赦,给日麦使个眼色道:“那晚辈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见!” “诶!入会的事情还没谈好,你怎么就要走!……诶!别着急啊!……诶!日麦!你也不留下来吗?……诶!别走啊!” “啪!”殿门开启又关上,屋里只剩下了留守的教主一人…… **** 平卢郡,陋巷中的“玉皇观”内,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单膝跪在半截玉帝神像之前。 “你倒是胆子大,还敢回来!”一个青年人从他背后走进破庙,这人容颜绝代、丰神俊逸如长虹,气度潇洒似白鹤,只是脖子上有一条狭长印记,格外显眼。 “属下办事不利,特来领罪!”虎尊者低头,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阿跌颜死在丰州,他弟弟阿跌瑟为了逼睦王宫变,身陷囹圄;他的‘黑鹰潭’还没有接管好,这边象尊者身死,鸩尊者不知所踪。你这差事办的真不错啊!”这人正是融教左魂使。 “属下自知有罪,万死难赎!”虎尊者抬头,看着左魂使:“还请魂使大人念在属下鞠躬尽瘁十余年的份上,给属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左魂使睥睨他,抬起右手,轻柔说道:“既然你都说万死难赎了,还要什么机会!” 说话间,他掌心中出现一团黑色火焰,又将指节捏的“咯咯”作响。 虎尊者对那火焰恐惧之极,鬓角的汗水成股流。他连连磕头:“请魂使大人在给属下一个机会!” “啪!” 左魂使一掌拍在虎尊者肩头,膀大腰圆,健壮如牛的他,居然被吓得不敢动弹。 “罢了!融教在中原已经暴露,眼瞧着是要收势了。我就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这事办好了,你可以带你的人马去‘安西’;若是办不好,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虎尊者如获大赦:“属下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左魂使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外面的月色,又道:“已经查明,这次带人围剿玉蕊庄的李秉身上有两页《幽冥黑经》,你用上你所有的人手,把他杀了,把经书拿回来,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属下明白!”虎尊者抱拳,又问:“他身上不是只有孙无亦的《白雪内经》吗?怎么会有第二本!” 他担心李秉身上只有一页,自己完不成任务,才斗胆问一句,谁知这话惹得左魂使十分不悦,刚才还平静的他,忽然大怒: “你还敢问!他原本身上有三页,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都没有查到!现在身上只剩两页而已!” 虎尊者不再敢直视他的眼神,低头道:“属下知错!不知道李秉另外两页经书到底是从哪里,何时得来的?” “这你不用管!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左魂使冷声道:“李秉现在身边有了一个羌族护卫,他至少是‘天四境’中‘二品境界’,你是打不过的!” “啊!”虎尊者身子一震:“那这差事……” 左魂使没有理会他,对破庙殿外喊道:“进来吧!” 两人人影从门外走来,停在门口,面无表情。 “这两人是‘右魂使’的怒徒和惧徒,暂时借给你帮忙!带上你所有的人去对付李秉,一定要拿回经书,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 虎尊者回头,只见两对深邃凶恶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一人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威猛,双眼似狼,眼尾上拱,一对剑眉,显得十分凶恶,不过这人却只有一只耳朵。 另一人年轻,身材清瘦,全身纹满刺青。除了小腿,从手指,到胳膊、肩头,再到脖子、脸颊、额头,能看见的地方,一处不落。 只看这两人样貌,虎尊者背脊已经冒出冷汗来——融教中的八徒,单单气势,居然如此恐怖! “另外,这次杀李秉的任务,不要知会鸢尊者!他有别的事情要办!” “属下明白!必定不负所托!” 十一章 三宝团锦 用过了接风宴,梁州刺史刘香川和褒教宫主带着李秉在梁州逛了逛,到衙里分数了各路人马报上来的关于融教和韩临渊的消息,整个过程也算是尽心竭力。 既然已经确定韩临渊已经不在梁州境内,李秉和日麦早早回了玉蕊庄。 张校尉和盈澜儿都还没有回来,既然闲来无事,李秉两人悄悄溜进岛上的毒瘴之内。 狰厉害原本在洞里急的直打转,刚听见外面有了响动,一跟头窜起来,端端正正的蹲坐门口,昂首挺胸,露出胸口的一片白毛。 看着人影从瘴气中显现出来,他又往前爬一步:“你们怎么才来啊!” “干嘛,等着急了?”李秉低咳一声,扇了扇口鼻前面的空气,似乎是被瘴气呛到了。反观日麦,就镇定自若的多。 这洞里这会恰好是最热的时候,他刚说完话,脑袋一歪,连忙扯开领口:“我的天,这里好热!” “也不知道怎么的。关了几十年都没觉得有什么。从昨天你们走了到现在,我一直兴奋的睡不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的直打转!可想死我了!” 李秉看着狰厉害身后,墙壁上新增几十道爪印,打趣道:“看来你这段时间也没闲着,爪子都磨秃噜了吧!急什么,这不是来了吗!” “直接开始吗?”狰厉害回到洞穴伸出,找个宽敞地方驯服的趴下,脑袋埋在双掌之间。即便是这样,他脑袋也有大半个李秉高,还不算头上的独角。 李秉给日麦让开位置,伸手道:“请!” 日麦点头,又用出昨晚的那套本事来,动作更娴熟了不少。 上吃拔镇妖椎的时候,狰厉害还觉得有点疼,现在兴奋之中,不仅不怕疼,反而觉得特别舒爽,每拔出一根,他都叫一声,不是人类的声音,反而奶声奶气,像只小猫。 眼瞧着日麦一连拔出七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李秉问道:“我瞧着今天的进展好像比昨天快些?是找到窍门了?” 日麦将一根镇妖椎拍入墙壁中,摇摇头。 狰厉害却道:“昨天我就感觉,拔出的镇妖椎越多,身上剩下的每一根镇妖椎威力也会变小,似乎越容易拔出来。起初还觉得是错觉,今天一试,居然是真的。看起来不用七八天,就能把这个东西弄干净。” 他说话间无不流露出兴奋的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李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表情。 “能救你出去就好,也算没有违背那日的诺言。这事完了之后,你准备去哪?” “嗯……我没想过。”狰厉害看着李秉,陷入沉思: “刚被关起来的时候,我特别想回山里,找那几个‘小黄妖’一起玩。不过被关了这几十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我想回去看一眼吧。” 说着他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眼神变得凄凉:“不过当年六百年的修为,都还被人类修士随便抓住,现在不到五十年的道行,说不定回去躲不了几天,又被抓住嘞,还是不要去了,找个地方躲起来修行,直到能再化成人形再说。 哎!要是金鹏大哥在就好了,他那么厉害,一定能保护我……” 说完他眼神更加迷茫:“也不知道哥哥姐姐们到底都怎么样了,那件事他们做到了没有……” “什么事啊。”李秉已经是第二次听狰厉害提到这件事情了,随口问道。 “一件很难也很危险的事,说来就话长了。”似乎是难言之隐,狰厉害并不想说,他忽然一个激灵: “对了。我不是答应你,等你救我出去,我要教你怎么读《三相经》吗?不如我现在就教你吧,你的帛书呢,带了吗?” 李秉也是一惊,伸手去摸胸口,一愣之后,叹道:“一直想着救人的事,忘了这茬了,还在家里放着呢。” 狰厉害看着他,眼珠子直打转,似乎是动了什么心思:“那……要不,我跟你去吧!” “外面的修士太多,不知道哪天我就被抓走了。别的人我信不过,但是我相信你,让我跟着你吧。” 李秉有些诧异,忽然又想起来褒教教主那句话:“抓天妖容易,收复天妖的心却难。不仅要靠本事,更重要的是天时。” 真被他一语成箴,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狰厉害,到头来不仅让狰厉害救了自己,还阴差阳错的救了他,让他对自己产生新人,这还真是缘分。 “我倒是没问题,寻常人也不敢来我这找事,一定能护你周全……但,你这么大个子,要怎么……” 不等他说完,狰厉害咧嘴一笑:“这有什么难。我现在只是被镇妖椎束缚住了妖力。等我出了这个洞,堂堂神妖,变小变大还不是轻而易举。” “还能变小?”李秉吃惊的面容看着他,满脸不信。 “哈哈哈哈……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现在是我本来的大小吗?我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那个‘承霄老祖’觉得这个大小正合适当坐骑而已。等我出去了,找个合适的地方,给我看看我真正的大小,你可不要被吓到!” “哇!厉害厉害!”李秉不由的点头:“妖族的本事还真是神奇。” “你也觉得厉害吧。要不然那群小黄妖,怎么会叫我‘狰厉害’!”他满脸都是自豪,神妖的高傲显露出来,但却可爱的像个孩子。 “哈哈哈哈哈!”李秉被他逗的发笑,连一直冰山一般的日麦,嘴角也微微上扬,手里突然脱了力,刚拔了一半的镇妖椎,又被吸了回去。 “哎呀!”狰厉害没有防备,被扎了一下,身子一哆嗦,惨叫一声,是他原本猫一样的尖细声音。 滑稽的脸让李秉更觉得好笑,狰厉害也不禁笑出来,洞里又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日麦拔出的镇妖椎越来越多,但休息的间隔也逐渐变长,还剩下大概十七八根的时候,他停了手,对李秉摇摇头,随后坐下原地调息。 “今天一次居然拔出了二十余根,这样算来,下一次一定能全部拔完。”李秉看着插满镇妖椎的那面墙壁,又道:“日麦你的功夫真是厉害,练的到底是什么功夫!” 日麦闭目运功,没有答话。 狰厉害掉转脑袋,趴在地上,用鼻尖轻轻蹭了他一下:“谢谢你呀!” 日麦睁开眼,轻轻摆手,用食指在地上写到:“今夜再来,能尽除。” 狰厉害愈加的高兴,伸出巨大的舌头,日麦见状,连忙后仰,结果还是没能躲开,被舔个正着——粘稠的口水,在脸上凝成股。 他伸手去怀里掏,但好像并没有帯帕子,又瞥了瞥自己的袖子,虽心有不忍,还是将口水都蹭在了上面。“哈哈哈哈!日麦,原来你这么讲究!”李秉笑道:“这一点你倒是跟韩临渊很像!” 日麦站起身,脸色冷峻,转身就要出洞。 狰厉害还以为做错了事,露出无辜又委屈的眼神,嗓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个孩子一般。 日麦瞥了他一眼,又回头,伸手拍拍他脑袋,以示安抚,捋了捋他头上的毛,转身出洞。 “乖乖等着哟!晚上我们就回来!”李秉也摸摸他脑袋:“等你的镇妖椎除完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长安了。” “嗯!”狰厉害趴在他跟前,鼻尖顶着李秉,眼里满是信赖。 两人出了阴宫,回到玉蕊庄,却见堂里坐着两拨人。 第一拨是盈澜儿和张校尉,坐在左手边,两人面色严肃,似乎在聊着要紧事情。 另一拨则是褒教的阳平飞尊·范毅康,带着几个褒教弟子。 瞧着李秉两人进来,三人都起身。 “你跑哪去了?他们说你早就回来了,怎么找遍了岛都找不到你!”盈澜儿很着急,说话的声调也不禁高了不少。 “呃!我跟日麦在岛上四处看看。怎么,有急事?” “有人说在去沔州的船上,看到了韩临渊和融教妖女。魏副宗主确认这个消息后,已经带人去了沔州,我本来想回来知会你一声,商量个计划,就跟他们一起去找,结果等你半天也不见你回来。” 李秉瞥了一眼,果然盈澜儿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我知道了!褒教和刘刺史那也有些消息,这事等下我们详谈。”李秉点头,看着阳平飞尊站在边上,又道:“这么晚,范兄怎么也过来了?” “哦,奉教主之命,给世子殿下送个礼物。”说完,从身后的桌上,拿过一个锦盒,递到李秉面前。 浅灰色的粗麻盒子,巴掌大,盖子的左下角小小的绣着一个“褒”字,此外再没有别的装饰。 “教主说,既然世子殿下不喜欢他原来给你准备的礼物,就换成这个。礼物没有之前的东西好,只是一个四品灵器,不过世子殿下正好用的上。” 李秉打开盒子,里面一个细锦的绣纹丝袋,橘色段子上是百鸟戏花的图纹,论工艺,虽然比不上皇家官坊,但在市面上也算是难得的好布料。袋子顶端有一条黑绳做封口。 他拉开袋口,里面却空空如野,倒是看见了这缎子里面,也绣着图纹,原来是个双面绣。 “这是……?” “这个袋子是,‘三宝团锦袋’。原本是‘珍染一脉’的东西,教主早些年得到的,一直放在褒教库房里。这东西可以能隔绝袋子内外的气息,不管是食物、花朵、蜜糖还是任何别的东西。放进这个袋子里,他的气息都透不出来。” 阳平飞尊特意在“别的东西”上加重了音,似乎另有所指。 李秉当下会意,把这袋子领起来,原来这东西也不小,有普通背囊包袱一般。 “有劳飞尊上人跑这一趟。烦请替我转告贵教教主大人,这东西我很喜欢。改日再登门道谢!” ———————————————— 又多了一个自来水的野生读者。 开心的飞起来! 读者订阅突破了‘10’个! 哇! 十二章 李大岛主 “既然查到了踪迹,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我领了朝廷的差事,怎么样都得回去复命。这样吧,张校尉,我写两封信,烦劳你立刻派人带去长安。给我两个结拜兄弟,让他们马上派人去沔州帮忙。 这边的事情也了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京。” 李秉和盈澜儿、张校尉将得到了关于韩临渊的消息一合计,便知道他被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劫持着上了去了沔州船。知道了方向,只要人手足够,顺着线查下去,总会有消息。 李秉是想立刻启程赶往沔州,可是身上担着皇命,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况且魏副宗主已经派人去了,回一趟长安耽搁两天,虽迫不得已,也无碍大局。 “对了,今天人审的怎么样了?” 张校尉拿过一封奏折和一沓写满小字的纸,递给李秉:“殿下,这要交予陛下的奏报,你看看哪里不好,我再改。” 奏折字迹一般,笔力却很苍劲。看起来是张校尉的亲笔所写,上面罗列了一些玉蕊庄勾结融教的证据,又写着此次一共审查五百四十二人,其中有嫌疑的三十四人,和融教却有关联的二十七人。他们的身份和供词都在审问口供里。 李秉草草浏览那一沓生宣,字迹不一,是多人同时审问留下的口供。,有嫌疑的,大部分都是碧玉岛上底层的龟公、老鸨,也有几个常来往的嫖客。有关的二十七人除了四个玉蕊庄的婢女,另外二十三人都是碧玉岛上的管事。 “这事办的漂亮。赵校尉雷厉风行,我一定如实禀告陛下。”李秉拍着张校尉的肩膀鼓励道。 他虽然很少替皇上办差,可也知道要把这么大一桩事在一天之内审明白并且结案,其中的人手安排和调度是多么复杂。 “我的义父是襄王多年的部下,能为世子殿下办事,属下自当尽心竭力。”张校尉懂得分寸,立刻退让一步,抱拳谢恩。 还好玉蕊庄上没有外人,若不然这话被别人听去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他不感谢天恩浩荡,反而对襄王表忠心。看起来这路岐州的人马确实为李僙马首是瞻。 “张校尉,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京。我初次领命,审案结案的章程都不明白,这两日劳你操持了。” “这是属下为臣的本分!”赵校尉又抱拳道:“那碧玉岛上无关紧要的那些人……要怎么处置?” “都放了吧,想来也都是些嫖客而已。你呈报里有的人,全部押送长安大理寺,交给朝廷再审一次,看还能不能撬出点别的东西。” 李秉说完也觉得劳累,瘫坐在椅上,开始思虑起韩临渊的事情。可张校尉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殿下,还有一事,这岛上的地契……殿下可有主意?” “哦?”李秉本以为审完案子,带人会长安就了了差事,不想又多一桩。 张校尉看了一眼盈澜儿,得了李秉示意之后,才说道:“这次查案,还顺带着查封了碧玉、琼华两个岛。这次审案由大人主理,所以这两个岛就看大人要怎么处置了。” 他看李秉似乎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又解释着:“一般来说,如果位置不错,或者比较大的庄园肥田,肯定是收归朝廷,由内廷打理,或者等着由皇上另行赏赐。但像这两个岛这样又荒又小,没什么价值的地产,基本会在当地变卖。” 两个岛在南湖中央,光行船就得半个时辰,若非融教把这里变成风月场所,平时绝迹是没有人会来的。两个岛都是石岛,没有肥土,不能耕田,琼华小岛上好歹还有一个破旧的玉蕊庄,大岛碧玉岛上除了一个酒池和临时搭的歌舞台子,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这两个岛,也实在值不了多钱。 张校尉压低声音,又道:“其实这连个岛的事情,没人知道,大理寺也不会想到这一层,即便有人想到了,也不会深究。”他没有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但话外音已经很明显了。 连盈澜儿都听懂了,呆呆的看着李秉,等他的决定。 “算了,交给刘香川刺史,让他变卖吧,得的银子,交到国库里。”且不说李秉身家富足,并不把这两个岛放在心上,即便是他想要,也绝不会行贪图之事。他一心想复兴大唐,平日里最恨中饱私囊的贪官。 纵然张校尉是好意,可这一句话让李秉对他的评价低了几分,有才干的人不少,但刚正不阿的更难得。 张校尉被拒绝却不生气,反而笑道:“殿下,这庄子虽然又小又旧,但是这岛上有那个大阵,这样卖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李秉猛的醒过来,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岛和庄子确实不值钱,但这个阵盘可是个无价宝。 “也对!这庄子放在外面行市里,大概能卖多少钱?”李秉抬头,捋了捋下巴,两眼放光。 “不太清楚,估摸着。少说也得卖个五六千贯吧。虽然没有肥田,可那个碧玉岛也确实不小。” 李秉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连敲数下,思虑半天,才道:“这样吧。就如是奏报,说这庄子八千贯卖给了我,等到了长安,从我的私库里出钱。” 对他来说,钱实在不打紧,别为了几千贯钱惹出什么嫌隙,初次审案被御史参一本可就太惨了。 “属下明白,会派人去弄好地契文书。”赵校尉抱拳,但还是没离开,又道: “属下琢磨着,其实这地方很不错,四面都是湖,极为僻静。如果能把南湖的滩岸给封了,其他几面都是大山,这里能来的人就更少了,把这里圈起来,当个湖心园林很好。” 瞧着李秉拿不定主意,他继续说道: “殿下看这样如何,如果连那个南湖滩头的地皮一起买了,写入地契里。到时候,只需要在路口建个围墙,把岸边一封,四面都是高山,这个南湖几乎就被两个岛独占了,也僻静些。” 简单的几句话,说的李秉十分心动的,可是又不想当了贪官,遂问道:“滩头的地也可以买吗?那这湖呢?要买下来吗?” “今日审案的时候,我问过来帮忙的主薄大人了,南湖滩头的地是无主的,朝廷可以卖,只不过这样,便要多花些银子了。至于南湖,如果是渔民打渔,则要去衙门登记在册,按打渔多少交税。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钱要交。” “如此甚好!那就这么办。”李秉起身,拍在张校尉肩头:“那就有劳校尉大人帮忙处理此事了。” 他表面上高兴,内心却五味陈杂。看似是自己做的决定,其实张校尉一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先替自己谋划好,又变着法的引导着自己说出来。他实在是个厉害的人物,办事雷厉风行,武功也不弱,心思细腻,又很懂人情世故。 而这样的人,只是一个自己老爹手下的手下,一个区区的正七品致果校尉,实在是有些屈才。 “属下这就去办!”张校尉对今天的结果也很满意,得了令,告辞出门。 倒是盈澜儿有点摸不着头脑:“原来你们有钱人行事都这么荒诞。这两个岛有什么好,又偏又远。五千贯都能在京郊买个带园林和水田的大庄子了。” “庄子不稀奇,这岛上的阵法才重要,他的效力你也见识过了。”李秉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盈澜儿斟了一杯。 “而且这庄子离梁州和褒教不算太远,以后万一真的有事情,来这里也方便。” 他四仰八叉的瘫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等回了长安,拨一笔钱到褒教,托掌教宫主帮我在入南湖的路上,修个门庭,再把这玉蕊庄上乱七八糟的机关给卸掉,重新修整一下这个玉蕊庄,连带着碧玉岛上的酒池和戏台子也拆干净。 那这两个庄子就大不一样了。这么大一片湖,这买卖不亏。” 李秉又想起姬子桓的“掬菊居”来。 “你不知道,我月前跟魏泽去了一趟陕州一个朋友的庄子,里面有个暗阁,收藏了很多好东西,当时我就在想,我要有个这样的庄子肯定不错。你看,这不等我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一个。 岛上有阵法,地盘还不小,另有一片水泊,人迹罕至,实在是藏宝的好地方。就是离长安远了点,不过有褒教帮忙照看着,我更放心。” “啧~!你什么时候跟褒教关系这么好了。” 李秉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望一眼月色,伸个懒腰:“见了日麦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今天,见了宫主和教主……哎,一言难尽。” 他打两个哈欠:“今天实在是太乏了,等明天回长安,路上时间多,我再与你细说。你也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要赶路。” “欸!”盈澜儿刚想叫住李秉,他却已经溜走了。 其实困也没多困,不过得抓紧时间歇一会,要在天亮之前,找日麦再回一趟阴宫。 “得好好想想,这个玉蕊庄要怎么改。买了两个岛,这下我也是个岛主了。琼华岛、碧玉岛……听起来尚可,这‘玉蕊庄’的名字可太难听了,得改一改……” 李秉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依旧沉浸在买岛的喜悦中。 “这姬子桓的地方叫‘玉珑宝天’,那我这个庄子叫什么名字才好呢?” 十三章 花蟹别居 两千人的队伍,浩浩汤汤,十八面黑帆龙纹旗在官道上十分招摇,普通的人马在这严整的军容面前纷纷避让,尤其是看到五花大绑的四十个犯人后,更是退避三舍。 大唐以武立国,崇尚文武兼修,书生不论是否真的懂武事,都会佩剑,普通人更以擅长骑术、剑术为傲。能骑马的时候,少有男子坐车。但日麦似乎是个例外,刚从梁州出发时,就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李秉以为他是昨夜帮狰厉害去除镇妖椎消耗过大,也跟着进了车厢,守在边上,等他运功,却发现日麦单纯是想打个盹罢了。 他揭开窗口的褡裢,对盈澜儿道:“今天是个大晴天,好不容易冬日出个太阳,怎么都窝在马车里?要不要下去骑马走一段!” 盈澜儿没有回话,倒是盯着李秉身边的团锦包袱:“你那包里放的是什么,看你从玉蕊庄出来之后就一直带着,过一会摸一下,过一会摸一下的。” “这个啊~!”李秉拿起三宝团锦袋,放在盈澜儿面前,双手扣在封口的黑绳上,往两侧一拽,拉开一个大口:“喏!” 袋口敞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里面钻出来,深棕色的短毛,耳朵上一撮白色容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紫色的眸子闪动。它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盈澜儿身上,一双小爪子趴在袋口,柔弱的张嘴,吐出粉色的小舌头,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 “喵~!” “哇,好可爱啊!”盈澜儿伸手去摸它的脑袋:“这是个猫吗?个头像只没断奶的小猫,样子却有点奇怪。” 她捋了捋小猫的毛发,小猫也舔舔她的手指以作回应。 “他脑袋上怎么还有个角?”她拨开小猫头顶的绒毛,露出一个圆弧的尖角。 刚说着,又抱住小猫的两个腋窝,将他整个从袋子里拎出来,搂在怀里,从脑袋到尾巴抚了个遍:“这猫尾巴好奇怪,怎么是三条又细又长,这是什么品种?” 李秉凑到盈澜儿跟前:“这可不是什么猫,是个被困在玉蕊庄的妖,被我和日麦救出来了!今天给你见见。” “妖?”盈澜儿大吃一惊,重新抱住它前肢的腋窝,将他举过头顶,细细端详。 小猫似乎受了惊吓,夹起三条尾巴,连身子都躬起来,盯着盈澜儿:“喵~!” “分明是只橘色的小奶猫!就是样子有些奇怪,我可不信你的鬼话!”盈澜儿重新将猫抱回怀里,挠它的腰窝:“咯吱咯吱!” 对这样可爱的东西,姑娘家大抵是忍不住的,玩的不亦乐乎。 “怎么不是妖怪,他还会说话呢!”李秉笑道:“狰厉害!说两句人话给她听听,吓吓他!” 盈澜儿将猫抱在怀里,用下巴抵住它毛茸茸的脑袋:“哎哟!好可爱啊!” 这姿势似乎让猫也很受用,身子放松,软的像棉花一般,连眼睛都眯起来。 李秉看自己不被理会,也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喂!狰厉害!别装了!赶紧说两句人话!”狰厉害窝在盈澜儿怀里正爽,看也不看李秉,掉转了身姿,连白肚皮都翻出来给盈澜儿摸。 盈澜儿的手指飞快的挠着他的脖子,这让狰厉害更加舒爽,高高的扬起脑袋,闭起眼睛,轻声叫到:“喵~~!” 它浑身刚爽出一身鸡皮疙瘩,忽然一双粗糙的手将它从盈澜儿怀里抱出来。 李秉拎着他后颈的皮毛,将他半吊在空中:“喂!狰厉害!你别装了,赶紧说话!”说完还用手指瞧了瞧它的脑袋。 那小猫瞪大眼睛,看着李秉,四肢伸的僵直,连尖尖的指甲都从肉垫里伸了出来,凶道:“嗷~!” 看来它是铁了心要装到底,李秉无可奈何,叫到:“日麦大哥,你说,这猫是不是妖!”说完,他啐了一口:“呸!什么猫!分明就是雕角玉狰!一只成年天妖!” 日麦闭目养神,不答话。李秉轻轻拍了他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嗯?是你逼我的!”李秉将猫抱入自己怀里:“你要装是吧!”说完,他双手握着猫脸,肆意的揉搓:“你说不说!说不说!” 猫脸一时间被揉成各种形状,努力的想挣脱,却被李秉的双腿夹的死死的,逃也逃不掉。 “喵呜~!喵~!”小猫尖锐的叫了两声,回头望着盈澜儿,一双紫色眸子的眼睛水汪汪的,可怜的马上要哭出来。 “好啦!好啦!”盈澜儿实在受不了它这副委屈模样,将猫抱了回来。 小猫像是受了惊吓,直往盈澜儿怀里钻。 她越抱越紧,越搂越高,直到双手团胸,那猫才停下,很识时务的趴在胸口上。 “好你条色猫!”李秉这才知道狰厉害原来一肚子花花肠子,又要去抓他,却被盈澜儿闪开:“你别在玩它了……这么小的奶猫,一会让你玩死了!” 李秉有点生气,他分明看着狰厉害躲在盈澜儿怀里,朝他吐了舌头!站起身就要去抓猫,盈澜儿一手抱着猫,藏到身后,一手挡在李秉身前,两人在车厢里,一个抓,一个藏,就这么闹了起来。 日麦独自坐在车厢的一角,一动不动,仿佛眼前的一对璧人完全不存在。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车厢外,张校尉忽然折回来,靠近小窗,对里面喊道。 “怎么了,张校尉。”李秉掀开帘子,探出头问道。 “早些时候我先派去长安的信使已经回来了,就在队伍前面,说是有事要回禀。” “好的,我马上就出来!”李秉坐回车厢里,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狰厉害: “好啊!真有你的!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呢!你给我等着,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他说完,理了理衣服,下了马车。 一个三十我在多岁中年人立刻迎了上来,半跪道:“小人参见世子殿下。” 这人正是提早一天回京的信使之一,骑得是八百里快马,比两千人的行军队伍快的多。 “回禀世子殿下,我早两日到了长安,一切都打点好了。案卷前日已经送到了刑部和大理寺。两边的牢房和人员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收押犯人。另外,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让殿下晚膳时候进宫用膳,顺便述职。” “晚膳啊!”李秉原想着回京之后直接复命,完事就可以启程去沔州。可这样一来又得多耽误半天时间。 “知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信使原本已经退下,可又被李秉叫回来:“对了,这位兄弟,你帮忙带给我结拜兄弟带的信,带到了吗。” “带到了,魏公子当时就差人去了沔州帮忙。”说话间,他面露难色:“可是……马公子就……。” “马学文怎么了?”李秉的声音猛然升高,很是急切。 “马公子身体有恙,已经卧病在床好几日了。具体是什么病,小的也说不清楚,不过看起来挺严重的。” 李秉脑仁疼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犯了太岁,怎么自己的结拜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先是安子,之后是韩临渊,现在连马学文也出事了,魏泽和李选可千万别在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李秉说完,对一旁的张校尉又道:“校尉大人,去大理寺和刑部交接的事情,只好劳烦你走一趟,我会赶在晚膳前入宫。” “殿下放心,卑职一定办好。” 李秉返回车厢,叫上盈澜儿和日麦,离开了行军队伍,先行离开。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远远地,总算看到了巍峨的长安城墙,不过三人却走了小路,直奔马学文在城外的庄子。 一排木篱围了一个漂亮的前门花园,这种对外的景致并不常见,白墙黑门上挂着一个一方小小的匾额:“花蟹居”。字体圆润秀丽。 李秉刚要敲门,正巧碰到马学文的姨娘,带着两个郎中和两个侍婢出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俏娘子,一身绯红绸缎,簪着一只黄金凤钗步摇,配着一对翡翠耳环,每走一步,这些珠翠便随着步伐摆动,颇有些英姿。 即便已经擦过,可是还是掩不住马夫人脸上的泪痕,她见到李秉后,强颜装欢,一阵寒暄,可聊起马学文时,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怪病,大夫都已经换了四五拨了,可是就是不见好!长安的道观、寺庙我都许了愿,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原来那么壮的一个人,才这么几天就瘦了一圈!脸上的颧骨都露出来了。吃什么吐什么,连汤药都灌不进去,再这样下去……呜呜呜呜……” 马夫人夫人说着,哭的更厉害,摆手只让李秉不要管自己,趁着现在马学文还清醒,快去见见他,说着带着两个郎中离开,哭的像个泪人。 李秉看着她这般神情,心中更觉得不安,能让为娘的人担心到这步田地,不知道病的有多重。 他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药熏味有些呛人。外边明明是艳阳高照,这庄子里却阴冷的吓人,盈澜儿哆哆嗦嗦,抱着狰厉害跟在李秉身后。 日麦刚一脚踏入,也隐约觉得有一点不安,从背后抽出青铜棍子。 十四章 明珠有泪(三)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年轻的公子坐在乌篷船上,白色衣袂翩翩,不吟诗,却哼着散漫歌调。 日头刚要下山,正好暖和却又不过于炽热,小船行在苏州小河上,左一飘,右一摇,怡然自得。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啊。”一个红衫子姑娘坐在公子身边,好奇的问道。 “是李白的诗,讲的是吴王和西施在姑苏宫里的欢愉。” 三天的朝夕相处,韩临渊和梁珍儿的关系缓和不少。韩临渊长的俊俏,又有学识,如此翩翩公子,哪个豆蔻少女又不怀春三分。 韩临渊也发现,梁珍儿并非自己起初想象的小魔女。 她看似暴戾,只是一直由奶奶束在身边教导,被宠坏了,遇事容易激动,性格有些乖张;实际上是个心思简单的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也渴望被爱。 “诗也可以唱的吗?好像少了半句呢?”梁珍儿坐在船舷上,双脚垂在船外,鞋底刚好能掠过水面,勾起一串水珠凌空。 “这首诗就叫做《乌栖曲》。唱起来可比读起来好听多了。据说用原本可以用吴语唱,更得神妙,可惜我不会唱,等我学会了,唱给你听啊!” 他说着,又笔起手势,在梁珍儿眼前摆弄用吴语,咿咿呀呀的哼起小调。 “舌头刚软,就这么多话。”梁啸云坐在乌篷里,戴着白纱斗笠,看在船头的两人,没好声气的说道:“我看干脆一剂药把你毒哑!让你永远也说不了话,省的聒噪的人心烦!” 韩临渊也不怕,回头对着梁啸云吐舌头,惹的梁珍儿噗嗤一笑。 坐着“呼来船”,泛舟河道,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小桥,溜达了大半个苏州,总算靠着一个摆渡板子停了船。 “到咧!”船夫用不太熟的官话道:“客官,八文!” 韩临渊先站起身,一步跨上岸,又伸手去接梁珍儿。 她看着悬在半空的手,脸色羞红,最终还是没有抓上去,只是站在岸边,等着奶奶。 三人下船,顺着步道又往出走了很远,梁啸云在前面带路,韩临渊和梁珍儿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我我之前总听你吟一首诗。什么……蓄发十年为君断,今朝此去一梦远;若有来世再相逢,白首到老永缠绵。是不是这样念的?” 梁珍儿哪里会记不得,这首诗早已经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她又道:“这首是你写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写的。” “你的朋友……是你很要好的人吧。” “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她叫花应眉,是吗?”梁珍儿在路上踟蹰,神色落寞,连韩临渊的眼睛也不敢看。 “是的。” “那她……还好吗?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她双手攥的紧紧的,不自觉的连肩膀都微耸起来。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 梁珍儿如释重负,双手垂了下去,转头看着韩临渊:“能让你一直忘不了,她一定很漂亮吧。” 可这一回眸,却让她心里更古怪,既羡慕,又嫉妒。刚提到花应眉时,韩临渊那含情脉脉、温柔如水的眼神,又让她仿佛回到了玉蕊庄初见。 “说起来,你长的和她很像,甚至比他还要漂亮些。” “嗯~?”梁珍儿闻言,小脸绯红,沉默不言,心里期待着韩临渊继续赞美自己的美貌,却不想三人中,又陷入了沉默。 她看了韩临渊一眼,他神失落,大概又是在想花应眉吧。 “奶奶,天色还早,怎么这么着急投店,为什么不多赶一点路啊?”梁珍儿快步上前,跟奶奶说话,试着打破僵局。 “坐了三天的船,不在地上走一走,人都发晕!”梁啸云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客栈的招牌:“到了,就是这里。奶奶脸上也不舒服,得歇一歇。” 梁珍儿闻言,躬身半蹲,往斗笠的白纱里面偷瞄——脸上的红斑都已经有些溃烂,流出深黄的脓浆。 “啊!怎么忽然这么严重!” “你只顾着和那个臭小子说话,哪里还记得奶奶换药的时间!” 梁珍儿连忙扶住梁啸云,回头对韩临渊道:“快进去吧,我要帮奶奶换药。” 三人进了客房,梁珍儿取下奶奶的斗笠,伺候她躺下,对伤口做了简单的清理,在床边准备好铜盆、蜡烛、小刀、一大块棉布。 她用熟悉的手法,将梁啸云脸上的疤痕刮开,脓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流到床上。 上一次韩临渊吃了失心丸不清醒,只看了个大概。这次却全部看在眼里,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不仅很诧异,更有点反胃,不忍将头转过去,直到梁珍儿,开始往脸上涂药粉,他才看回来。 “奶奶,我去打点水好清洗药粉,你等我一下!”,梁珍儿说完,操起木桶。 “别急!把他绑上再走!”梁啸云冷喝道。 韩临渊连忙后退一步,站在墙角:“喂,不用了吧!我又不会跑!” 梁珍儿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看着奶奶冰冷的表情,还是拿出绳子。 不等她走近,韩临渊反而踏上来,伸手到他面前:“喏,既然要绑,你就绑紧一点吧!” 梁珍儿望他一眼,连忙低下头,沉默不语,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你要绑,就绑紧一点。今天可是第三天,我怕一会我身上的蛊虫发作,疼的死去活来,打扰到你们。”说完,还俏皮的微微抖眉,邪魅一笑,活像个无赖。 梁珍儿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的调情,虽然喜欢却又害臊,连忙拿起水桶,出了门。 梁啸云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蔑哼了一声,微微起身,冷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你为砧板,我为猪肉!我能打什么主意?”韩临渊双手扭动,似乎是勒的手疼。 “你想让珍儿对你动情!我看你是用错了心思。别人我不了解,可珍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你想让她对你动情来控制她,我看你是痴心妄想。小心她哪天反应过来,发了狠,让你死无全尸。” “那我们走着瞧咯。” “哼哼!”梁啸云不多说,但是这一声哼,倒像是是成竹在胸,反而让韩临渊生出戒心来。 可还不等他细想,一股熟悉又令人恐惧痛觉,从胸口传来,转瞬之间,遍布全身,一时间什么力气也使不上来,瘫倒在地上。 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再不能做任何思考,只想将手插入自己的脑袋,将那些蛊虫抓出来。 “奶奶,水打来了,我来帮你洗过吧!”梁珍儿领着水桶,刚进门,就看到韩临渊在地上打滚。 “你……怎么啦!”她松开水桶,连忙上前,水花溅起老高。 韩临渊两眼翻白,直冒虚汗,抽搐起来,比上一次发病的时候猛烈数倍。 “啊!怎么办!怎么这么快就口吐白沫了。这怎么得了!”她推了推韩临渊的身子,连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拧成条状,横在临渊嘴里,防止他抽搐的时候,咬断舌头。 梁啸云自己站起来,自己倒了半盆水,用帕子洗掉脸上的药粉。整张脸变得白嫩无暇,像二十来岁一样娇嫩。 “奶奶!怎么办!”梁珍儿绝望的回头:“要不然我给他解掉吧。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傻姑娘,你不会是真的动情喜欢上这个小子了吧!”梁啸云放下铜镜,走上来,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要给他发号施令,让他起来,学狗叫才行。他疼了,自然就屈服了!”“奶奶~!他都这样了。哪还站的起来!”梁珍儿虽然还未哭,但眼泪已经在框里打转。 她从自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匕首,刚准备划伤自己的掌心,却被梁啸云一把夺走。 “乖孙女,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要趁着这个时候驯服他,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这辈子只忠诚于你一个人,这样他才会永远守着你。这小子长的俊俏又有风流,不知道以后有多少女人会走凑上来,男人总是会变心的,靠不住!你要把他握在自己手里!” “不!他不会的。”梁珍儿十分着急:“花应眉都死了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他是一个长情的人。” 她刚说完,就要将手指伸入嘴里,想要咬破,却又被梁啸云阻止。 “罢了!你先把这颗药喂给他,护住他的心脉。再让他难受一阵,如果他还是不肯学狗叫,再救他也不迟。”说完,她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红色药丸”交给梁珍儿。 她接过药,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和上次的药丸样子并不相同,不过韩临渊嘴里已经吐出白色的泡沫,她哪里顾得了那许多,将药丸递了进去,拿了茶壶,冲水送服。 梁啸云瞥了她一眼,又道:“这几天你总是割血喂他,你也服一粒吧,别累着自己!” 梁珍儿看着韩临渊的惨状,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出来。她什么事情也不想,只希望韩临渊能挺过来,奶奶给的东西,想也没想,一口吞下。 红色药丸刚入口,韩临渊颤抖的更加猛烈了,皮肤热的发红,梁珍儿用手背摸了摸,额头上滚烫的像沸水一般。 “奶奶,他不行了,再不救人,真的要死了。” 梁啸云不应话,梁珍儿再也等不住,一把拿回了放在桌上的匕首,在自己掌心狠狠的割了一刀,鲜血汩汩流出。 她掰开韩临渊的嘴,将全部的鲜血送进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梁啸云心里嘀咕,叹道:“算了,随你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临出门回身看了一眼,梁珍儿抱着韩临渊,不住个给他顺气。 随着鲜血入口,韩临渊身体里的蛊虫渐渐安稳下来,但人却依旧不太清醒。 梁珍儿将他面容擦拭干净,努力的将他扶到床上:“你身子怎么还这么烫!”她换过一盆水,不断的给他擦拭脸,试图降温。 一遍又一遍,一盆又一盆,不管她怎么努力,就算累到自己也满头大汗,可体温一点也不见降,好在韩临渊总算回复了意识。 血奴蛊散发出的舒爽,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腾云驾雾一般的快感,让他忘乎所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舒服地低吟道:“啊~!” 他看着坐在自己枕边,悉心照料自己的那个人影,伸手,用手背在她的脸上抚了一下:“应眉!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梁珍儿也没有躲,任由韩临渊温柔的抚摸自己的面颊,只觉得屋子闷热起来,脑袋也不十分灵光。 韩临渊察觉到了手中的温润的触感,更是来了精神:“应眉!真的是你!”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口:“答应我!再也不要走!” “我不走!我陪着你!”看着韩临渊深情的眼眸,梁珍儿也伸手去抚摸他,只觉得浑身更加燥热。 两人的行动又温情逐渐变得炽烈。 意乱情迷之下,看见那种英俊的脸庞,梁珍儿不忍微闭眼睛,吻了上去。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也是啊,长的好看,又懂风情的公子哥,谁不喜欢呢?” “自以为聪明,谁利用谁,还不一定!”梁啸云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满意的点头离开。 十五章 寻仇怪闻 长安城郊·花蟹别居。 这是个单进院子,三面合围,正中放个擂台,三丈见方,擂台上铺一张巨大的斜纹粗麻地毯,染着“飞鹏武馆”四个大字。擂台四周,每面两个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拐子流星,应有尽有。架子旁边从小到大列着大小不一的七对石锁、十个石球。都是马学文平日里用来锻炼气力的。 院子的四角,分别是四个小花园,其他的植株都还是光秃秃的,唯有那一藤迎春抽了苞。 这里是马学文和小妾独居的处所,素日除了两个小丫鬟也没有外人,是个十分僻静的所在。 明明日头高照,挂在这四方的天正中央,可院子里却阴沉的让人脊背发凉,总觉得头顶有一层看不见的阴冷气息笼罩。 李秉将“三宝团锦”的包袱背后在后,包袱里的东西动了一下,随后又安静下来。 三人站在院子里随意看了看,都觉得似乎院子不太对劲,好像有人在远处盯着自己,可这园子一眼望到头,确实什么也没有。 李秉轻轻敲门,开门的是学文的宠妾——青青,一个柔弱又清秀的姑娘。 她原本神色凝重,面颊上隐约有泪痕,看见李秉的一瞬间,又忍不住哭出来,呜咽道:“李家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盈澜儿在年节时下跟她逛过两次街,互相认识,见状连忙抱着她,安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刚见面就哭了!” 话音刚落,青青哭的更厉害,啜泣道:“李家大哥,快去看一眼吧!学文……学文,他不行了!” 说着,青青回头望了一眼房间里的床:“学文昨天清醒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想再见一面李家大哥!啊啊……啊啊……” 绝望的哭泣声,已经止不住了,盈澜儿不住的给她顺气,生怕她伤心之下也晕过去。 李秉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连忙进门。 马学文昏睡在床上,两眼深陷,印堂和眼圈都是乌青,皮肤蜡黄且干瘪,原本多么精壮的小伙子,怎么忽然就到了这步田地。 李秉轻轻推了推马学文,他却没醒。日麦伸手到被子里抓出马学文的胳膊,搭了一脉,对李秉微微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是得了什么病?” 青青哭得厉害,连带着说话也是半句一抽气,喘息急促:“不知道……!是……是什么病,也不知道!甚至都……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病!” 她难受的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对背后的丫鬟说道:“采……采蘋,你……你你……你来说!” 小丫鬟见里礼,对几人说道: “事情最开始,是十天前。少爷偶尔会头晕,看东西还有重影,有时候好像……好像还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采蘋说道这里,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奇怪的东西?比如呢?” 小丫鬟有点迟疑,不太敢说,还是青青又道:“他……他说……有时候看见院子看见……看见有狐仙什么的,一闪……一闪就没影了。我没见过,都是……都是听他说的。还……还有一次,他说……看见我的脸……变……变成了鬼脸……” 她不住的啜泣,丝毫平静不下来,盈澜儿不住的安抚也不顶用,只能让她好好歇着,让采蘋接着说。 “少爷最初找了几个的大夫,都说是练武太勤,好好休息就好了。可修养了一两天之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不仅看东西有重影,人也变得虚弱,老犯困,十分容易累。少爷从小习武,连风寒都没惹过几次,肯定是哪里不对。 后来老爷也知道了这事,就托人找了‘千金阁’,就是长安开化坊里的那个药铺。老爷说他是江湖上青苗一脉有名的门派,很有点本事。 去千金阁看过之后,说脉象体征都没问题,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毛病,给开了些药就让回来了。 那些药起初还有点作用,可隔了一天,病情反而更重。少爷的两个副手说,怕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想找个阴阳道士来看看的,少爷也吩咐他们去办。结果那天,刚好遇到个路过的和尚敲门,说瞧着庄子里面不太对,就进来看看。 既然碰巧遇上了,那和尚也看的出毛病,少爷就给了他五十贯钱,让他做一场法事。” 李秉虽然不太信这世界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也深知在江湖黑道上混的人,对这些鬼神之事都深信不疑,早晚供奉都是常事,连这个花蟹别居里,也有个关二爷的神像。 他打断道:“和尚是什么和尚?是长安的吗?哪个寺的?” “听口音不像是京里的,好像是‘不戒寺’,法号叫‘不香’我记得特别清楚!” 青青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确认。采蘋又接着说道: “那和尚衣着挺正常的,但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和尚,说话很粗俗,满口脏话,长的也胖。他在院里看了一圈,拿着金钵在家里四处念经。说是院子里有小鬼,是别人招来的。已经都赶走了! 然后又让少爷坐在擂台上,给他全身做了法,除去了怨气。走之前,还从自己的佛珠上取下一颗,串个红线手链,让少爷戴上。” 说道这里,李秉看了一眼马学文的手臂,上面什么也没有。 “怎么没戴上?” 青青已经略微平静下来,回答道:“已经烧掉了。”说完又对自己的丫鬟道:“我来说吧!” “法事刚做完,学文也觉得好像轻快了些。可是第二天他的状况急转直下!不仅之前所有的症状都回来了,而且浑身发凉,一直咳嗽,连眼圈都是黑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可吓坏我了,我立马让学文的两个副手去找那个和尚,也找了千金阁的人来看过。 可是那个和尚却不见人影。魏泽兄弟知道了这事,也来了一次,还带了个道士来。 道士看了看学文的状况,说院子里被别人施了法,有人引鬼来害学文。做了一通法事,还在家里挂满了道家的符。还说要引鬼肯定得有个什么物件,结果就在学文身上找到了那个檀木佛珠。 道士说,这珠子上的刻印,和他知道的所有佛门刻印都不一样,既不是净土宗、也不是禅宗、法相宗,还说了很多其他的宗门名字,我记不得。总之是说这个珠子有古怪,就让我们烧了。” 青青说到这里,握住马学文的手:“李家哥哥你也知道,‘飞鹏武馆’的营生,在外面仇家是有一些的。学文的副手听了那个道士的话,就说恐怕是着了仇家的道了。 这和尚行为如此古怪,说不定是仇家派来害我们的,而且学文变严重的时间也对的上。就出门去找那个仇家。 那场法事做完,学文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也能说话,就猜是‘蓝田县郭家’搞的鬼。” 京兆府下设二十二县,都在长安周围,蓝田便是其中之一。蓝田玉矿众多,品相上佳,产的玉石称为蓝田玉,天下闻名。 “学文说,年节期间,武馆出面,将蓝田县郭家的赌馆给砸了。郭家祖上是阴阳师出身,这事可能真的和他们有关。 学文的副手立刻去了蓝田县,发现郭家已经人去楼空。这事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虽然当时情况好转,可是当天夜里,事情变得更奇怪。那倒是留下的所有神符都烧着了,学文的情况急转直下,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院子也变得阴森森的。” 说着她又伤心起来,盈澜儿劝她,她却摆摆手,又道: “还好有千金阁的药材吊命,魏泽兄弟又找来那个道士。那倒是却说他原本是抓妖也不是抓鬼的,这次的东西太厉害他对付不了。就让我们另找别人,说佛门净宗、菩释宗,或者阴阳一脉的高人,都有办法。” “魏泽说阴阳一脉的人都居无定所,不好找。但是长安就有‘香积寺’,还是净土宗的祖庭。于是就上门求救。 结果香积寺大门紧闭,说有重要的事情,本月概不见客。魏泽兄弟用了些手段,找到了住持,住持只说非常时期,无能为力。但是帮我们飞鸽传书给了‘洛阳·北洛寺’的住持,让他帮忙。 北洛寺是菩释宗的大寺,魏泽兄弟已经去洛阳接人去了,算时间,今天下午就该回来了,希望能有救,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李秉也没办法,只道:“香积寺和皇家西明寺关系不错,一会我去西明寺一趟,看看能不能托他们帮个忙!” 说话间,另有一个婢女端了汤药进来:“少奶奶,少爷喝药的时间到了。” 青青要推学文起身,李秉却道:“我来吧!” 他推着学文坐起来,尝试喂药却不得,只能掰开嘴,把药灌进去。 婢子收了药碗,又道:“马四叔来了,还提了个人回来,关在柴房了,正在问话呢!那个人,蒙着脑袋,不过看衣服和体型,好像是当日来府里行骗的肥和尚!” “哦?我去看看!”李秉扶着马学文躺下,给日麦使个眼色,又对盈澜儿道:“你在这里陪着青青姑娘,我去去就来!” 十六章 万福降临 等李秉和日麦出了厢房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飞鹏武馆的徒子徒孙,大多都守在柴房门口。 不少人都认识李秉,看着他走来,颔首示意,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李秉却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却也很客气的还礼。 刚一进门,就看见马四叔挥动鞭子,用力抽打地上被捆住手脚的肥和尚。 每一道鞭落,都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地上的那人,像只肥大的刺猬,每挨一鞭,缩的更紧,身上的袈裟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一件肮脏的僧袍。 马四叔年近五旬,是飞鹏武馆的四当家。个子矮,却又黑又壮,脸上一道刀疤从左额一直延伸到右侧嘴角,这一刀也毁了他的左眼。 他原本并不姓马,是个长安的混混,马学文的老爹刚开始混长安的时候,还拜在他手下。武功不高、也缺少心机,但下的去狠手,跟着马学文的老爹摸爬滚打几十年,硬生生从一个小角色混到了现在的地位,靠的就是那股狠劲和对马家的忠诚。 “世子殿下来了?”他看李秉进门,暂停了手里的鞭子,又道:“殿下别靠的太近,小心血溅在身上,脏了衣服。” 这并不是玩笑话,地上那人的身上也确实再找不到一块好皮肉,这便是黑道的规矩了。 如果这人是得罪了长安非派,可能会被关起来细细审问,直到证据充足之前,都不会有太多苦头。可飞鹏武馆可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只要略微有事犯在他们手里,管他招与不招,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就是那个给学文做法事的和尚?” “就是他!这家伙是个硬骨头,打了几顿,居然还是不招!”马四叔说罢,抽起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不如就真把他打死!” 地上那人缩成一团,被踢了一脚后,咔出一口血,微微侧目看了李秉和马四叔一眼,又把头埋起来。 马四叔虽然都是江湖三脚猫的功夫,但打架的经验却多,知道打哪里疼却不伤根本,就算全身骨折也还能有一口气在,折磨人起来,最是厉害。 肥和尚显然是被打怕了,不知道在这之前又挨了多少拳脚。 “你跟蓝田郭家是什么关系!又用的是什么邪术害我侄儿?给老子从头说!” 马四叔说话一发狠,那和尚浑身都颤了一下:“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是来救人的?” 李秉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身形都有点眼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径直蹲下,掰着那人的下巴,仔细端详。 肥和尚的脸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擦伤,嘴角上的还有一块厚厚的血痂,只和皮肤连着一丝,随时都可能脱落。只看着,都觉得疼。 李秉略微回忆,又道:“那天,在‘云海阔’,是不是你拦着我和学文?” 肥和尚向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看着李秉,大喊:“就是我!就是我!那天在酒楼我就瞧出马家公子印堂发黑,还出言相劝!” 当日李秉摆酒谢谢几个结拜兄弟鼎力相助平定睦王宫变,散席的时候魏泽和韩临渊都醉了,只有李秉和马学文见到了不香和尚。 不香和尚当时想劝马学文多加小心,却吃了一通排头,只能悻悻离开。 李秉大致记得这事的经过,他解释道:“马四叔!我十多天前和学文在云海阔喝酒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人,当时他还说学文将有灾祸!” 马四叔认准了他是蓝田郭家派来的人,冷哼道:“好哇!原来一早就设计好了!我学文侄儿躲过了第一次,却还是被你们算计上了。”说完,又是一鞭。 肥和尚只能再次蜷成一团,不住地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在救他!你们真的抓错了人!” 李秉也说不准这里面的事情,只想这时间好像也不太能对的上——青青说,郭家赌馆大概是上元节前几日被砸的,肥和尚第一次见李秉两人也大致是那个时间。这两件事,相隔太近,是否有关联并不好说。 “马四叔,先留他一命。我立刻去一趟西明寺,看看能不能找个懂行的人来帮忙审问!” 晚上还要入宫回话,李秉也不敢耽搁,为今之计,还是救学文要紧,先去西明寺托关系,看看能不能请香积寺的高僧出面。 他原本打算叫盈澜儿一起离开,可她怕青青精神状态不好,干脆留在花蟹居陪着,只有日麦跟着一起。 刚出门,李秉就问了日麦的看法,只得到简单的三个字:“无头绪!” 隔行如隔山,看来日麦这样的高手,也不是什么都懂。 李秉解开三宝团锦袋,又问里的狰厉害有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狰厉害却道:“事情听了个大概,可是你一直忙忙慌慌,也不解开袋子,一点气息都没透进来。我哪里能知道是什么!” 这倒是李秉大意了,早知道也放狰厉害出来,说不定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调头,径直先去了西明寺,让狰厉害查看的事情,只能等下次了。 既然是佛门重地,李秉也不敢确定这个三宝团锦的袋子还有没有用,位面节外生枝,只得把狰厉害交给日麦,让他在寺外等着自己。 西明寺里人头攒动,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李秉直奔后院禅房,却被告知住持和几位熟识的高僧均不在,来见李秉的是,净字辈中最年轻的,明善堂首座“净归”。 李秉开门见山,大致说了马学文的情况,表明来意: “净归大师,我想向贵寺求个人情,去香积寺帮忙找位高僧,救我的结拜兄弟于水火之中。” 净归倒是也不藏着掖着,跟李秉交了实底:“不是小僧不帮忙,实在是香积寺的抽不出来人手,今日连敝寺的诸位师兄也去香积寺了!” “哦?什么事这么严重。” 净归不回答,却反问到:“听说世子这次去梁州,是奉旨去剿灭融教残余?” 李秉一笑:“你消息倒是灵通?” “不敢。小僧所在的明善堂,最是世俗不过。不是小僧可以打听,只是这次融教重现江湖,闹得人心惶惶,小僧就算不想知道,也听到了!” 这话耐人寻味,李秉揣度道:“你是说,这次香积寺的事情,也和融教有关?” 净归点头道:“正是!香积寺是净土宗的祖庭,在佛门中名望甚高。现任的住持‘普定大师’的师父是‘正则大师’,是香积寺正字辈的大师兄。正字辈还有个小师弟,法号‘正肃’,这人天资聪颖,十分为老住持喜爱。 可老住持圆寂时,却将住持之位传给了老实的大徒弟‘正则’,却没有传给功夫和能力都明显更高一筹的小徒弟‘正肃’。 正肃心存不满,着急一帮弟子准备夺权,却被其他正字辈的弟子镇压。他落败后,便离开了,从此再无音讯。 直到十年后,安史叛乱,佛门中人才知道他的行踪。原来他加入了‘融教四洞’之一的‘万福洞’。” 李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诧异道:“万福洞?” 净归又确认:“没错,是万福洞。融教之内,设有二使四洞八徒十六尊者。十六尊者统领数万信徒分散在各地,八徒都是特立独行的武学高手,而这四洞才是真正融教的精髓所在。 归元洞:研究天下奇巧工技。锻造、医道、铭文、精金、石巧、机关等等无所不包,天下工匠,不论门类,都有涉猎。 石中洞:则精于各种旁门左道,越是为江湖不齿的招式,越被被奉为至理,最是肮脏不堪。 万福洞:则收罗天下武学和经籍,想方设法找到各个招式的破解之法,亦或门派学说的纰漏。 大鱼洞:则是蓄养天下奇怪生灵的地方,不论是行尸、鬼魂、精怪还是妖魔,只要是非人的生灵,都有办法收罗。 融教之所以能发展的如此巨大,靠的就是这四洞的底蕴。 当年正肃离开香积寺后,加入融教万福洞,拜入一位钻研佛门各宗典籍的人门下,共同游历天竺诸国数年,知道安史叛乱的时候,才回到中原。 尝试长安被叛军占据,他也作威作福的当回了香积寺的住持。不过后来襄王殿下带着圣军打回长安之后,他又不知所踪。 直到前些日子,有人叫‘端木靖’的人,自称是‘正肃’的徒弟,下了贴到香积寺,说‘师父已经圆寂,要以香积寺外门弟子的身份,凭本事拿回属于他师父的‘潜心木鱼’。还发帖给了长安所有寺庙,邀请一起来观礼,实在是狂妄。 这‘潜心木鱼’是香积寺的至宝,历代只传住持一人。他如此明目张胆的上门挑战,只怕也有些本事。” 李秉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大概,反问道:“融教的人招摇出现在长安,京兆府也不管吗?” “佛门的事情,官府向来是不插手的。况且这个端木靖的来历并不清楚,也没有证据他就是融教的人。” 听到这里,李秉反而会心一笑:“不如这样,你帮我个忙,去香积寺找几个高僧,为我结拜兄弟看看。我也帮你个忙,知会城门一声,在派人保护香积寺,一见这人,立马就抓。保准他进不了香积寺的大门!” 净归被李秉的说法吓了一跳,半天才到:“这个……怕是不妥吧!” “我也不是徇私情。融教余孽,见一个抓一个!官府都已经下令通缉,即便没有学文这事,我也要抓他来审问一番。” 净归犹豫不决,又道:“事关重大,小僧不能做决,只能告知住持和香积寺商量一下。” “也好!我等你答复。” 李秉看了下日头,也该到了进宫的时间,又道:“烦劳净归师父现在就走一遭。我两个时辰后会再来一趟!希望净归师父能说动香积寺的高僧!” “阿弥陀佛,小僧尽力而为!” 十七章 无定法环 皇宫里,一顿简单的雅宴,皇帝李豫随口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明面上是酬劳李秉去梁州平乱有功,实际上李豫倒也没有多关心融教的事情,只不过是李僙在外带兵征战,李豫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个样子来,没在这时候,薄待了他的家人。 自睦王宫变之后,太子辅政的程度越来越深,毕竟一众皇子中,睦王身世;五皇子在宫变中被杀;七皇子虽是嫡出,但不够聪明,勉强做个将军;十一皇子李选天生带残。这未来的皇帝之位,自然是太子李适的。 李豫也不想太多操心,先暂且交给他历练历练。而自己却愈发成迷于丹黄之道。 问了李秉近况,得知他来长安还没有回过襄王府,李豫便说不留他了,让他早点回去看看自己的家人。 从皇宫出来,李秉径直回到西明寺。 日麦在附近茶楼用过晚膳,已经在西明寺侧门等了良久。看他坐在马车,倚着车厢闭目养神,李秉也没打扰,独自进寺。 这次见李秉的,一共有三人,除了明善堂首座净归,西明寺住持净善之外,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褐红袈裟的中年和尚。 “这位是香积寺的‘普念大师’,已经等候世子多时了。“住持净善代为引荐。 听着香积寺的名字,李秉喜出望外:“大师是同意了我的计划?” 净善摇头,几乎和普念大师一齐开口,两人却都停了下来。最后还是由普念解释道:“住持师兄说,香积寺内部的事情,应当由寺内解决,不需假手朝廷,上一代的恩怨,也该有始有终。” 这话听着逻辑不太通,如果当真是想要内部解决,又怎么会连夜找了西明寺的高僧一起商议呢? 不过李秉却不关心这个,质问到:“那我兄弟的事情?” “阿弥陀佛。师兄派我来,就是想先将马公子接到寺内照料,每日晨钟暮鼓,如果真是有邪祟作恶,它也不敢靠近寺庙。”普念和尚又道:“约定之日就在两日后,一旦尘埃落定,我们也能好好照料马公子……” 李秉原本在这事上是一点也不想拖,看情况现在也只能应下来,留条后路,自己同时再去寻求别的破解之法。 他眉宇上扬:“大师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端木靖广发拜帖,请了长安诸寺去做见证,如果这事靠官府的力量才解决,对香积寺的百年声誉有害无益。” 说的如此直白,李秉也不好在劝:“那就有劳大师了。” 三人同乘马车,赶往城郊“花蟹别居”。 刚上车时,李秉还故意当着普念师父的面,从日麦手里接过三宝团锦的口袋,背在自己背上,看他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李秉才放心——这三宝团锦的袋子真的有些作用。 一路上,满天繁星照大地,月色皎洁,不用掌灯也能看清道路。等三人到花蟹别居的时候,已是戌时末刻。 花蟹居大门敞开,先前飞鹏武馆的徒子徒孙都守在门口,李秉定睛一看,人群中不仅有青青、盈澜儿,连魏泽也在。 “你们这是?”李秉带着普念师父,一边进门,一边问道盈澜儿:“怎么所有人都出来了?” “老大?!”魏泽瞧见是李秉,反应灵光,跟在他身后:“说来话长,进去你就知道了。” 李秉形色匆忙,刚一脚踏进院子,只觉得一片浑厚的黑云盘旋在院子上空,遮天蔽日,不见星月;阴冷的逼迫感感,让人喘不上气。可后退一步出了院子,抬头看天,似乎又没有什么异常。 院子里只剩下马四叔,以及两个和尚:一人矮胖,自然是不香和尚。另一人高挑,年纪和不香相差无几,衣装整洁,手握金刚禅杖,长得也清秀,身板笔直,怎么看都像是得道高僧。 “肥和尚,我不是信你,而是信了魏公子从洛阳请来的这位大师!现在暂且放了你,一旦我侄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给他抵命!”马四叔冷言相对。 这世上有两种人的气场,令人害怕:一种是威,源自于上位者的庄严——像李僙,一身正气,不怒自威,让周围的人不自觉的谨慎;另一种则是恶,马四叔则是其代表,狰狞的眉目看得人毛骨悚然,不敢与之抗衡。 不香和尚刚被松绑,心里略有怒意,刚要还嘴,却被马四叔怒喝一声:“听到了没有!” 他全身一抖,小声道:“听到了,听到了!”心道,自己潇洒了一辈子,不想在马学文这这单小生意遇上到恶人,差点连自己也赔进去。果然呢,京城的神仙多,不知道谁背后就有一尊大佛,怪不得连师父也少来京城,这次的教训怕是要印在骨子里。 “马施主请放心,贫僧与他熟识,可作保,他绝对不是蓝田郭家的细作!”说话的正是清秀和尚。 李秉走上前,对显诚大师好像又印象,但是又说不准。 他的确见过,那日在“云海阔”酒楼下,两人打过照面,只是没有说话,印象不深。 倒是和李秉同来的香积寺普念禅师认出了来人:“显诚大师!你也在?那这事就好办多了。”显然他对显诚的本事很是认可。 魏泽知道其中的过节,看着三人气氛尴尬,对李秉解释:“这位是北洛寺住持的亲传弟子,显诚大师,是来帮学文的。看起来,我们和这位不香大师之间,有点误会。” “是不是误会,现在还不好说。”马四叔不依不饶,怒道:“那就请二位开始做法吧!我就在院里看着。” 事情到此,李秉也摸出个大概——看来不香和尚的确不是凶手,害学文的,当另有其人。 显诚也不耽搁,既然普念大师也在,便说明情况,一会也多个帮手:“院子阴气凝重,入夜之后更重,最初怀疑是房间里有什么特殊的物件吸引了阴气汇聚,但刚才我二人已经所有房间做了详细的探查,并没有任何发现,如此一来,便是有人在做法了。” “可探明对方是什么路数?”普念问道。 既然三位高僧要开始办正事,李秉这些门外汉只能略微后退,让出地方。李秉和日麦将魏泽和盈澜儿护在身后。 “还不曾细细检查,汇积阴气的办法太多,光是佛门中就有不少,阴阳、堪舆、墨家、鬼谷也都有各自的手段可以做到。要归根溯源,一时间难以办到,我在想,不妨先将这些阴气破去,先救了人再说!” “也好!想必显诚大师是有了应对之策,有用的着贫僧的办法,请尽管吩咐。”不论是年纪还是辈分,普念禅师都要比显诚和不香高,但言语中却对显诚十分敬重。 “小僧先试试,若有不妥,再请大师出手。”显诚也十分客气,净土宗和菩释宗两者的理念虽截然相反: 净土宗不强调艰苦的禅定修行,也没有复杂的理论,主张行善事,种善因,期愿往生后,入西天净土世界,解脱于轮回的苦楚之外。 菩释宗主张修性和顿悟,认为只要放弃执念,精神上获得解脱,不必执着于超脱轮回之外,三千世界,哪里不是净土。 但在武学路上,两个宗派又十分相似,少有外家功夫,皆以术法为主,擅驱邪捉妖,超度往生。 显诚禅师将金刚禅杖放在一旁,空手登上院子里的比武台,解了袈裟,露出一身洁白的素衣。他取下上面的玉环扣,握在手中,默念口诀,将其掷入空中。 原本手腕粗的玉扣冒出金光,震颤着,缓缓变大。 “无定法环!”普念和尚认出了这东西:“好厉害!” “那是什么东西?”李秉好奇,高僧佩戴袈裟时,多用玉环做扣,最是常见不过,显诚的这个玉环外表也没什么特殊。 “那是北洛寺的镇寺法宝之一,和敝寺的‘潜心木鱼’一样,都在天演阁的《奇兵榜》上。” 寻常的解释有太多佛门术语,李秉未必能听明白,但这个《奇兵榜》的分量,他却掂的出来。 待玉环变得几乎有人腰粗时,显诚禅师将手中的袈裟也扬到空中。袈裟平铺张开后,像一层薄膜,附在无定法环一面。 显诚禅师双手变换手印:“乾坤无定囊,成!” 一股风起,吹动袈裟,飞入无定法环中。 袈裟的四边缠在法环上面,两者相结,形成一个类似水囊的口袋,无定法环便是入口。 他口中默念六字梵文真言:“唵、嘛、尼、叭、弥、吽。不洁之气,收!” 院子上空渐起微风,化成气旋,将盘旋着的阴气逐渐吸入“乾坤无定囊”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口袋越来越大,阴气也越来越薄,天上的星月终于又逐渐可见。 直道所有阴气都吸干净,显诚禅师双手成掌,上下相对,放于胸前:“乾坤无定,束!” 无定法环瞬间收缩,将袋口扎紧,袈裟也急速的收缩并下落,原本水缸大小的口袋,转瞬变得只有皮球大小,等落入显诚法师手里的时候,便只有橘子大小了,鲜红的袈裟将阴气裹了几层,紧紧的束在其中。 那小球落入手中后,还不老实,不断的滚动。 显诚禅师伸出食指,小球上换个“”字符:“定!”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一人已经将全部的阴气收服,不可不谓法力高深。 他若无其事的将小球收入自己袖子中,下了比武台,走到李秉几人身边:“阴气已除,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能为马公子做些什么!” “好手段!”马四叔也觉得魏泽从洛阳请的这人真乃神通广大,觉得学文被救有望,不禁称赞,连称呼也变了:“仙长,请随我来!” 院中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可显诚师父一脚刚刚迈出,一股阴风呼啸而过,卷起院中的沙尘,迷得几人连眼睛也睁不开。 原本青青种在院里的“迎春花”,本已经抽了花苞出来,只是这一阵风过,不仅花苞嫩叶全部跌落枝头,被卷在风中,甚至连茎秆都耷拉下去。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又萦绕在几人胸口,甚至比刚才更加严重。 显诚一手护住眼睛,瞟一眼空中,一片凝重的黑色,哪里有一点星月? “不好!有人在也在作法!”不香和尚大喊一声。 “唰~!”他话音刚落,黑云之中,闪出一个鬼影,径直飞向盈澜儿面门,转瞬而至。 盈澜儿猝不及防,李秉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鬼影穿胸而过,没入李秉的身体后消失不见。 李秉看他的利爪,原以为会被抓伤,却发现自己胸口一点变化也没有。 就在他庆幸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再不受控制。明明明人是清醒的,可这一口气怎么也呼不出,吸不进,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无法喘息!他想伸手去捶胸口,却发现连手也不听使唤了。 一个人呆呆立在院中,明明意识十分清楚,却什么也做不了,孤立无助。 普念大师捏个法诀,一掌打在李秉后背:“恶灵退散!” 同一道鬼影从李秉身体里飞出,窜入院子上方的阴气之中。 “呼!”李秉长呼出一口气,若是没有普念相帮,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活活憋死!这手段实在太过恐怖! 几乎同时,不香和尚和显诚禅师,口中默念法诀,单手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在双眼前划过:“灵目!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只恶鬼,十二条冤魂!好大的手笔!” 说话间,他双手握在禅杖上面:“作法这人法力高深、用心险恶,贫僧未必能取胜,还请几位施主速速离开!” 十八章 冷夜追凶 于佛门而言,世界分六道:天道、修罗道、人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 世间所谓的鬼,又大凡分为四类: 第一类为冤魂: 大多是人死后依旧有执念,不愿投入轮回,游荡在人间,寻求解脱。冤魂以阴气为食,多数最终耗尽灵气,消失在三界中。他们不会主动招人,但其带着的阴气却会让附近的人觉得不适,轻则头晕目眩,时间一长,也有性命之忧。 第二类是厉鬼: 这类魂魄,大多在世时就是恶人,或者死后三魂七魄不全,不能轮回;亦或者少数冤魂找到阴气密集的地方,受了滋养。厉鬼大多具有十分简单的灵智,像凶兽一般,除了吸食阴气之外,也会强夺人类精气求生。 第三类是业鬼: 厉鬼吸食足够多的精气后,开了灵智,得以修行,则称为业鬼。其脱离灵体,非灾不灭。传闻,极少数业鬼是修为极高之人,放下的恶念,独立成魂,也被归为业鬼。 第四类是非天鬼: 这类生灵,其实并不属于饿鬼道。而是地狱道和修罗道的生灵,常阴差阳错落入人间。他们因怀嗔心而好斗,佛门中也称为鬼,凡人不可见。 原本花蟹居上空只有些许阴气,夜半时可招来冤魂,让马学文体虚,头寻目眩,身体每况愈下。不香和尚将这些阴气尽数除去,可不知为何,过了两天,忽然多了这么多阴气。 却说院中风云乍变,还不等李秉几人出门,阴气中又飞出七八只厉鬼,张牙舞爪,对准李秉几人。 显诚眼疾手快,一步大跨,挡在几人身前,双臂推出,手中的金刚杵横亘胸前。 “退!” 一面金光玉璧凭空而生,挡在他身前,将所有厉鬼隔绝。 厉鬼撞在墙面之后似乎受了重创,飞回头顶上方的阴气乌云之中,短暂回复之后,又重新飞出,似乎有这团阴气在,他们的力量便不会断绝。 如此往复,那金光玉璧也支撑不了多久。 普念和尚是来花蟹居接任,并未准备法器在身上,他取下佛珠,随手一甩,将其缠绕在右臂上。 他双手结印,孑然而立。 “梵音深远相” 手印刚成,他背后出现一个虚影,正是佛门三十二法相之一。 “吼!” 这虚影只存在了一瞬,在普念大喝的同时,他双掌相击。虚影化成无数光点,每一颗都拖着长长的尾迹,在庭院中不断的盘旋,犹如万千飞剑,将所有厉鬼逼得退回阴云中。 “别愣着!快走!”显诚挥动金刚杵,击散一只厉鬼。 魏泽自知是拖累,一马当先,拔腿就跑。 术业有专攻,李秉几人纵然有点本事,可在这些东西面前,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跟着离开。 “走!”他催着盈澜儿出门,又道:“马四叔,快走!多留无益。” 三人先后出门,李秉刚要走,院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未等他到门口,两只厉鬼从阴气中飞出,体型比起初大了一倍不止。 三位高僧各自为战,都不在近侧,李秉只得躲闪。 日麦背后的青铜长棍从不离身,他回身一记横扫,棍身绿光大盛。巨大的力量,让空气打出两道气旋,把厉鬼一分为二。 “走!”李秉得了这短暂的空闲,刚跨出一步,两截厉鬼重新合为一体,再次攻来;李秉只能先躲开。 一棍一棍,日麦不断打散,虽能阻挡,但却也伤不到根本。 普念和显诚应付其他厉鬼已经捉襟见肘,更帮不上忙。不香和尚原本有一个铸铁棒槌是贴身武器,却被马四叔的人收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他心下一横:“我来!” 三两步跃上比武台,他拍拍肚皮,大张着嘴巴,猛吸一口。 说是一口,却无穷无穷,大有吞食天地,将院子里的所有的空气,连同那些厉鬼都吸入肚子里。 肚皮不断变大,连胸口也胀起来,整个人活像个肉球。 这些厉鬼刚被吸入他体内,他猛的憋住气息,皮肤都变成阴气乌云的青色。 “弥勒法海!” 不香和尚将所有的气息对准天上的阴气,一口吹出。 一时间,狂风呼啸,天上的阴气瞬间被吹散,连星月都能看见。 李秉和日麦趁机离开。 “啪。”他们前脚走,一股阴风便将门关上,院内的阴气又重新凝聚。 李秉几人站在院外,只见花蟹居内,金光不断闪现,偶尔又传出震天的响动。 “我去香积寺求援!你们不要进去!都散开!”他刚要上马,却见日麦盯着另一边天空,神色凝重,又下马,问道:“怎么了?” 日麦指了指天空的一个方向,在他手心上写着:“术式源头!”说着拿着自己的青铜长棍,便动身了。 李秉拿出马车上的“韬剑”,运起轻功,也跟在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日麦的轻功,自己全力以赴,居然完全跟不上。 马四叔和盈澜儿瞧两人离开,大致也明白过来,拿了兵刃跟上去。 魏泽是个剔透人,他翻身上马,朝李秉的方向大喊:“我去找人帮忙!” 另一边,一方小小的黄泥土墙院内。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身白衣,长的俊秀。他双眼微闭,手中挥舞着一把招魂幡,嘴里念念有词。 招魂幡原本是阴阳家或者道家的法器,一般是三角头,四方身,带着两长两短,一共四条尾带,上面遍布法令。 不过他手里这个,却是个佛门招魂幡——深红的皮质底色上,画着“如来布道”的图案,不仅颜色靓丽,笔法精美,更配以金银镶边,又着珠宝点缀——这种画作,叫做唐卡,是吐蕃教的佛门画作。 可他手里的,也不是普通唐卡,这皮不是寻常的牛羊皮,而是活剥的人皮。色彩靓丽的图案背面,是九张狰狞的面孔,绝非图画,亦不是绣纹,而是真真正正的人脸。 这件法器,叫做“九头鬼面帆”,是前朝时期,被吐蕃“密宗”剿灭的吐蕃邪教“彗苯教”留下的东西。 吐蕃除了密宗、樊宗和新的昭宗作为三大宗之外,也有不少小门派,彗苯教便是其中之一。 白衣青年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开,正耍的起劲,一只纤细的胳膊,忽然从旁伸出,握住招魂幡的旗杆,从他手里将东西拽了过去。 青年的术法被打断,后退一步,几乎跌倒,他捂着自己胸口,抬头看着夺旗那人:“姓闵的,你干嘛!”说话间,眼睛里满是要杀人的怒火。 夺旗的男子看起来年岁更轻些,皮肤浅棕,着一身鲜艳的织花袍子。他左边的头发高高束起,扎成发髻,右边的头发垂下来,正好遮住半边脸颊,肩头上窝着一只纯黑小猫,看着白衣青年的眼神,立刻弓起着腰,低吼着对他龇牙,连身上的毛发都竖起来。 “不干嘛!就是怕你坏了大事,好心提点你一下!”花袍男子笑嘻嘻,似乎根本不把白衣男子的伤当回事。 “你差点害我走火入魔!”白衣人不住的咳嗽。 “哦,是吗?那对不起了。”花袍子莞尔一笑,握着手里的招魂幡,在手里打个转,另一只手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剔透的黄玉号角,亮出来给白衣人看。 “我说靖哥哥!陈青牛刚走一会,你就这么安奈不住吗?你说要给你的小徒弟报仇,顺便找点乐子,拿出‘大衍阴风号’就算了,怎么连‘九头鬼面帆’也用上了。”花袍子将两件东西收好,又笑道: “如果鬼面帆也不顶用,你一会是不是还要用出那三只‘玉镜宝瓶’啊?”他凑到白衣人耳边,又问道:“啊~!?靖哥哥?” “闵蒿!”白衣人怒火攻心,大喝:“我的事,不用你管!” “哦,是吗?那一会陈青牛回来了,如果我跟他说说这事,你猜他会不会管?”闵蒿富有把玩意味的朝他笑道。 “别拿牛尊者来压我。这里也不是他最大!”说完,白衣人瞟一眼坐在廊下的一个胖子,似乎有求救的意思——可那胖子却在打瞌睡,脑袋像鸡啄米一般,发出浅浅的鼾声。 这胖子身高九尺有余,膀大腰圆,单单肩肩膀上的肌肉,就比普通人的腰还粗,坐在廊下,像一座小山。 即便此刻还在打瞌睡,一对大锤也不离手——两只大锤朴实无华,都是短柄,锤身是个巨大圆球,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似乎是石质。每个锤身,都刻着一个字,分别是:“太!吾!” 闵蒿也侧目看去,微笑道:“端木靖啊,你的救星虽是八徒,可也得听陈青牛的。你可别报太大希望!” 端木靖挽起袖子,似乎要动手,旁边却走出一红一绿两个姑娘。 “两位哥哥,别生气啊!我家小姐亲手炖了琵琶汤,喝点汤,消消火!” 红豆端着托盘,先到闵蒿身边。他倒是不客气,随手端起一碗,笑嘻嘻道:“哇!你家小姐亲手炖的,又有口服了!” 青豆也拿了一碗,递到端木靖面前。他还在气头上,本不想要,可香味飘到眼前,又舍不得拒绝,也接过来,刚喝了一口,两眼都在放光,端着勺子,扒拉干净。 一碗还没喝完,一个小姑娘又端着点心从后厨出来。 闵蒿猛吸了一口香气,远远望着她:“不得了,不得了。这又是什么点心,这么想。我说晓莹姑娘,谁以后取了你,可真是要享一辈子口服啊!” 这姑娘正是红豆青豆的小姐,融教南四堂的鸾尊者——艾晓莹。 她柔声道:“两位哥哥别生气,难得万福洞、大鱼洞、南四堂、北四堂还有八徒一起做事,我们应该和乐融融一点才好啊。” 闵蒿拿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还是晓莹姑娘姑娘最好,不像有的人,成事不足,只知道添乱。” 端木靖瞪了闵蒿一眼,刚伸手去拿点心,却被闵蒿整盘端走:“这么好吃的东西,可别给他糟蹋了!” 小院里,一群人哄笑出声。 另一边,李秉刚追到城郊小镇的街道上,见日麦立在原地。 “怎么不追了?” 日麦摇头,在他手心写到:“停了!” 李秉四下张望,深夜时分,所有门户紧闭,连点烛光也没有。现在没有线索,什么也做不了,无奈只能离开, 他刚要转身,忽然又听前面不远的黄土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 李秉握紧手中的韬剑,走了上群。 黄土院子里,两男三女开玩笑,乐的嘻嘻哈哈,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是谁啊!”艾晓莹放下手里的托盘,上前开门。 —————— 还有人记得”太吾”是啥吗?? 十九章 偃旗息鼓 安静的街道上,李秉轻轻叩门后,耳朵贴门墙上,明明听着里面有动静,却没有人应门。 情急之下,他一脚飞踹。 土墙里是个破烂院子,门窗残破不堪,看起来已经荒废很久了。 院子一角杂乱的草谷堆旁边,一男一女被李秉的举动吓了一跳。男的光着身子,一把搂起裤子,望着李秉,女的则躲在男人身后,只露个眼睛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日麦只看了一眼,半躬致歉,然后退了出去。 李秉也觉得尴尬,双手拉门,却发现门扇的已经被自己踹断,再合不上了,最能关上半边:“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另一边,鸾尊者艾晓莹刚问了一声话。 “是我!”院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回话,青豆打开院门,来人器宇轩昂,一脸严肃,正是陈青牛。 他手里拎着一包物件,随手放在石桌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 他扯开包袱,对闵蒿道:“归元洞连夜赶出来的,你点点吧,看看有没有要改的?” 那包里东西不少,大多外形相似,闵蒿随后拿出一件,是个下臂长短的精铁楔子,每一面上都刻着些过怪的咒文。 他逐根检查,将精铁楔子平放在桌上,邪魅一笑:“真不错,一丝不差!归元洞真是厉害,可比什么万福洞要强多了!” 端木靖挖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陈青牛扫视了一圈院子,似乎觉得这里的气息有些异样:“我离开之后,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红豆、青豆连连摆手,强颜欢笑:“尊者大人放心,什么事也没有!” “哼~!”端木靖看着陈青牛和自己对视,心知刚才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低哼一声,拿起一盘糕点,独自回房。 却说陈青牛这院子的邻街上,李秉和日麦坏了别人的好事,悻悻走出院子,正好遇上跟来的盈澜儿和马四叔。 “线索断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人察觉到了我们。快回去看看!” 四人赶回花蟹居的时候,飞鹏武馆的弟子不部分都已经不在院外,庄子的大门敞开,似乎里面一切都已经消停。 显诚、不香、普念、青青四人此刻都聚集在马学文的房间里。 “你们怎么样?”李秉看着显诚大师为学文诊治,低声问道普念大师。 “没有大碍。”普念后退一步,拉李秉几人到旁边:“你出门后,原本那几只厉鬼已经要被我三人收拾干净,不想又来了更多,正当我们三人疲于应对之际,那阴气却自己散了。” 普念说的轻松,李秉却能想象其中的险象环生,再看不香和尚,直到现在额上还挂着汗珠。 显诚大师,搭了搭脉,又看了眼睑。伸手揭开被子,在马学文上画了一个“”字符,一笔落成,还不及他施展术法,两只白色的鬼魂飞出,夺窗而逃。 “没事。冤魂而已,随他去吧。不知道被什么人施法,‘种’到了马施主身上。” 显诚大师撩起马学文的袖子,在他手臂上写了几句佛门箴言,一边道:“这里并不安全,施法那人法力高超。但看他招来阴云的手段,似乎还有法宝在身。马施主不宜在这里,我看还是暂时接到寺内修养几日。” “也好!”普念原本就是来接马学文的,正好带他去西明寺。 “那就有劳诸位大师。青青姑娘是女子,不能入寺,我派两个人照顾着。”马四叔双手合十,像显诚师父致谢。 普念刚想拒绝,还未出声,马四叔已经叫来了跟去寺里的人手,又道:“你们四人要照顾好马少主,不要惊扰到庙里的其他人!” 既然马四叔如此坚持,普念也只能应下来。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马四叔把一切事情都做了主,强硬姿态:“明日我带人去那一带逐户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飞鹏武馆分明是个黑道势力,听马四叔的口气却像官府一样,李秉虽然感念他对马学文的真心,却也觉得有些招摇,这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 “天色已完,二位高僧,不如就一同挂单在敝寺吧!” “多谢大师,小僧却之不恭。” 不香和尚也点头,又看了即将出门的马四叔一眼,刚要开口,瞧着那一脸凶恶面目,声音不觉又降低三分:“被你们收走的那把铸铁棒槌,是我的法器,能不能还给小僧!” 马四叔瞥了他一眼,依旧盛气凌人:“明日一早,我让人送去香积寺!” 飞鹏武馆的弟子护送三位高僧离开,青青是学文的小妾,自然由马四叔安排妥当。 回去的路上,李秉和盈澜儿并肩骑马:“这么晚了,不如你也跟我住去王府吧。一起也有个照应。” 盈澜儿笑道:“都到了长安了,我还能不回非派吗?那个纨绔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毕竟还是非派未来的宗主。我回去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李秉自知此事难转圜:“那好。现在学文也病了,一时间我们也走不开身,明日一早我去非派找你。” 车队刚进长安城,正好遇见魏泽带着五六个香积寺的高僧赶来驰援。既然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这些人也正好接马学文入寺。 一行人各自散伙。 等李秉回到襄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姨娘和妹妹们都已经熟睡了,只剩下几个仆人在守夜。 他轻手轻脚溜回自己的一进院子,刚过步道,却在凉亭里看见一个人影。那人看见李秉进了院子,连忙躲到柱子后面。 这个时间,自己的院子里,哪里来的外人? “是谁在那里?出来!” 那人听着声音,也是一惊,探出头来:“是……我!” 一个病恹恹的小个子,肌肤雪白,小脸被夜里的冷风冻的通红。他似乎认出了李秉,走出凉亭:“见过世子殿下!” 那人走进,李秉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在下……蓷之逐。我和殿下一月前在我爷爷家见过的!”他说话声音细微,语调平缓,文绉绉像个姑娘。 “你是司天台·蓷主事的孙子!”一语惊醒,李秉这才记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前些天遇上了歹人,不得已找襄王殿下求救,却正好赶上襄王出征,就暂时安排我住在这里。”蓷之逐一脸委屈:“实在是叨扰殿下了!” “没事!这院子大,平时也就只有我,你随便住着吧!”李秉原本对蓷家也有歉意,既然能弥补一点,自然也乐意。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在院子里干嘛呢?” “看星星!” “看星星?” 李秉抬头,今天风大,云彩都被吹走了,满天的星星确实漂亮。 这一抬头,却让李秉想起了过往来,曾经在小海边上,也有这一汪繁星,只不过那里天更矮些,星星好像触手可及。 “哦,蓷老爷子是司天台的,他看星象的本事是一绝,想必你也学了不少……”李秉客套两句:“夜深了,院子里凉。你也早点歇息吧。” 他要走,倒见着日麦盯着蓷之逐,打量了好一会才离开。 安顿完日麦,李秉最后才回房,一切的陈设都没变,还停留在自己出走前的样子。一晃一月过去,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放下韬剑和“倦尘”,随手将三宝团锦的包袱扔在床上,累了一天,连脸也不浆洗,倒头就睡。 才刚合眼,一旁的团锦包袱就咕扭扭撞在他身上,李秉刚一把拨开,那包袱又撞上来。 “好好好,放你出来!”既然到了自己家,应该也没什么事。李秉扯开口袋,一只小猫猛的窜出,刚落地,变成老虎大小,前爪伸直,像猫一般伸个懒腰:“憋死我了!” 李秉也坐起身,挠挠头,满脸睡意:“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但我也没办法。”狰厉害毫不在意白天的事情,在房价里四下闻了闻:“对了,这里是你家,你的《三相经》是不是在这呢?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秉实在累的够呛:“算了!改天吧!让我歇歇!” 狰厉害现在刚到要活动筋骨的时候,哪能轻易饶过,跳上床头,变成小猫,在李秉的胸口蹦来蹦去,看李秉嗨不起来,直接钻进李秉的被窝。 不到半晌,李秉身子猛然一直,笑出声来:“痒!痒!哎呀,哎呀!别闹了!” “好好好!起来!起来!起来!”执拗不过他,李秉起身走到唯一上锁的柜子前,从柜子底下摸出钥匙,开了锁。 上层放着一个剑匣,正是“扼云剑”——目前为止,李秉唯一的藏品。 下层有个精致的黄花梨小盒子,盒子里一共三样东西,底下是两本书,面上是一颗黄色的琉璃珠子,单孔对穿,扎一根红绳,珠子内侧写着“秉承天志,复兴李唐”。 他取出珠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似有回忆,微微一笑,拿出底下的两本书,又将盒子放入其中。 一本《阳月剑诀》,一本《白雪内经》,里面各自夹着一张黑色帛书,李秉将其摊开给狰厉害看。 “这东西一个字也没有,要怎么学?” 狰厉害伸出爪子摸了摸:“果然是《寂灭九剑》的那一页。” “既然是真的,事情就简单了。离月圆之夜,也隔不了几天了,耐心等等吧。” 二十章 明珠有泪(四) 酣甜的梦中,韩临渊正与花应眉双宿双飞,他睡的正香,忽闻一阵低声啜泣,逐渐醒来,摸了摸柔软的棉被,才从美梦回到现实。 梁珍儿蜷缩在墙角,双手抱膝,头埋在双臂之中,浅浅的啜泣,呜咽着。 韩临渊瞟一眼自己凌乱的内襟衣领,回想起昨夜的经过。 曼妙的一晚,只是回忆,都已觉心神荡漾。他把梁珍儿当成花应眉,在梁啸云奇特药丸的催动下,配合着血奴蛊释放的快感,愉悦之感,好似陆地神仙。 扣上自己内襟,刚掀开被子,看见床铺上一团鲜艳的落红,又用被子遮起来。 他迷迷糊糊中,似乎记得被喂了一颗药,以为和上次一样是保命的药,也丝毫不知道梁珍儿也吃了一颗。一边懊悔自己在中蛊的时候做了坏事,一边也思索这是不是个什么圈套。 看着蹲在墙角里哭的梁珍儿,他多疑的心又软了下来,想出言,却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道:梁珍儿果然还只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 韩临渊坐在床头,呆呆的看着她。 梁珍儿察觉到了韩临渊的响动,也抬头看过来。她面无表情,双目浮肿,眼白里布满血丝,脸颊上两条浅黑的泪痕,一直延伸到下巴。 她瞪着韩临渊,似有怒意,一句话也不说。 韩临渊被她的看的后脊发凉,收回目光,避免对视:“那个……”话到嘴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 他虽然年岁不大,却是秦楼楚馆里的常客,平日里才思敏捷的风流公子,做梦也没想到,春宵一刻之后会有这么一天。 梁珍儿站起身来,手里一把短短的小刀,正是之前给梁啸云治伤用的。她原本想用这把匕首自尽,可始终下不去手,此刻看到了醒来还若无其事的韩临渊,心里又有了另一番想法。 她呆呆的站起身,行尸走肉一般,双目空洞,缓缓走向韩临渊。 “那个……珍儿姑娘……你……你还好吧……” 梁珍儿不回话,越走越近。 韩临渊瞟一眼她手中的小刀,握的似乎更紧了:“你……你别激动……有事……” 话音未落,梁珍儿大喝一声。 “啊~!” 她一步冲上前,高高举起手臂,猛的刺下。 韩临渊早有准备,侧身躲开,这一刀插在床上,连刀尖也崩断。断刃弹飞,落在地上,发出滴泠滴泠的清脆响声。 梁珍儿一刀不中,拿起断刃,紧接着就是第二刀。 韩临渊已经起身,躲开这一刀,紧接着后退一步,却见梁珍儿第三刀已经劈来。 他抬手抵挡,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胳膊:“你别激动啊,有事好好说!” 梁珍儿虽然怒气上头,难以思考,只是出于学武之人的本能,松开右手,小刀掉落,左手凌空一抓,握着刀柄,对着韩临渊的肚子一记横扫。 韩临渊只能放手,后退一步趔开,可背后已经是墙。 梁珍儿再次攻来,韩临渊抓住他的左手手腕,用力一拧,小刀脱手落下。 梁珍儿被制服,心里的委屈更盛,右手握拳,猛的砸向韩临渊。她是习武之人,极怒之下,拳头的力气远不是青青这种柔弱姑娘可比的。 韩临渊既然避无可避,干脆不躲,伸过肩膀让梁珍儿打。 “哎哟!”即使有准备,还是被打的生疼。 梁珍儿一拳不过瘾,连续又是几拳,结结实实打在韩临渊肩膀胸口,一边发泄,一边又觉得委屈,哭的更厉害。 不仅她手劲不小,连耐力也是一等一的高,一拳一拳打在骨头上,居然不疼,越打越重……。 韩临渊本还想让她再出出气,可是在是受不了,再捶下去,肩膀非废了不可。 他左手环绕梁珍儿腰身,用力一搂,右手也松开,用力抱住他的后背,轻轻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梁珍儿被韩临渊抱住之后,更加生气,试着挣脱。韩临渊却死死不撒手。 几个回合之后,梁珍儿终于妥协,站在原地,像根木头一般,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呜咽,继而嚎啕大哭,最终伤心惊惧,难受的连肺都要咳出来。 韩临渊,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简单的拥着她。 时间就这么点点流逝,过了一会,哭声逐渐变小,只剩下不自觉的抽搐。 伤心真的是一个耗费体力的活计,梁珍儿终于哭累了,不仅精神状态不好,更头痛欲裂,已经疲累不堪。 韩临渊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拖住腘窝,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另一张床上。 “你哭了一天,小心把身体哭坏了!先休息一会吧,有什么事情,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说!” 梁珍儿原本还想问个明白,躺在床上之后,终于也放下戒备,没一会便睡过去。 韩临渊坐在床边,再次回想起之前昨夜的一幕幕,少了一丝快感,多了一点内疚。他想给自己倒杯茶水,可壶里空空,一滴也没有。环顾房间,什么吃的也没有,肚子饿得难受。 他回头看一眼梁珍儿,已经睡熟了,便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的出门,轻轻掩上门扇。 下楼到最底层,找客栈伙计,要了个大饼,点了两个凉菜,再给梁珍儿要了份肉片粥。 小菜和饼子都是现成的,转眼就端上来。 “诶,客官,菜齐了。慢用!”小二刚放下盘子,又被韩临渊叫住: “跟我们一起来的妇人,你瞧见去哪了吗?” 小二一愣,“妇人?”略作思索,才道:“你是说另外一个姑娘吧!” 韩临渊会意,梁啸云进客栈的时候带着斗笠面纱,昨晚又刚洗过脸上的红斑,样貌的确看起来像个姑娘家。 “她昨晚还在,要了单独的一间房,今个起来就离开了。” 一边钱柜旁的账房听见这话,也对韩临渊吆喝道:“那位姑娘还给二位留话了,说她自己出去一趟,两三天后就回来,让二位在客栈里等着。” “去哪了,你知道吗? “她没说,不过我倒是听他跟门口卖菜的打听一个庄子,好像叫什么……‘做了庄?’” 韩临渊重复了一句山庄的名字,向两人致谢:“哦,我晓得了。” 他狼吞虎咽吃完大饼,委实也真是饿着了,又要了另一块。 等小二端来给梁珍儿做的肉片粥,问道:“客官我就给端上去?” 他先应了声好,转念一想,又怕小二敲门吵醒梁珍儿,遂道:“你放着吧,一会我自己端上去。再来个饼子,凉菜也再来一份。” 吃饱喝足,他端起托盘,又回到楼上,还没开门,却听见房里传来呜咽的声音。 推开门,梁珍儿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在哭,看着韩临渊进门,眼神忽的从忧郁变成激动,瞬间止住了哭声。 “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也走了!” 韩临渊浅浅一笑:“傻瓜!”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来喝点粥吧,还是热乎的。我下楼要了点吃的,顺便问了,你奶奶的行踪。” 梁珍儿看着韩临渊回来,原本还有些高兴,可是刚提及梁啸云,她的情绪瞬间又跌入谷底,想起奶奶给自己喂药丸的事情,既害怕又有些悔恨,但却不敢声张,只得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韩临渊察觉出事情的真相,觉得自己下贱。 她半天才问:“奶奶去哪了……” “你之前在沔州打听过的那个庄子,‘卓荦庄’。她一个人去找去了。还吩咐我们,不要离开这里。” “哦!”梁珍儿只答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不想去找她吗?她身体不好……,腿脚也不方便……” 梁珍儿放下手里的勺子,眼神空洞,连韩临渊的眼睛也不敢看:“没事的。我奶奶她……很!有!本!事!” 廿一章 香积古刹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李秉早起,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响起这首诗来。王维的诗大多写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被誉为诗佛。这首《过香积寺》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诗佛为佛寺题了一首佛诗,不知道算不算是缘分。”李秉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觉笑了笑。 他原本是想叫日麦一起去香积寺的,谁知房里的管家说,日麦一早已经离开,留下纸条说是去长安见个故人,至晚则归,却也没明说是谁。 这就让李秉摸不到头脑了,日麦连长安都没有到过,哪里来的故人。不过他也习惯了日麦的神秘,随他去。 只是临出门时候,被蓷之逐叫住: “近日天象奇特,太微垣被太阴鸷之气笼罩,光芒渐微,长安恐有大事发生,世子殿下,早些回来!” 李秉哦了一声,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些疑惑,这司天台的看家本事,好像也不完全是乱猜的。 非派不少人都去了沔州找韩临渊的下落,门庭有些冷落,入了主殿之后却瞧不见人,反是倒了偏院,才瞧着三五个人影,盈澜儿也在其中。 “薛副宗主,你们这是?”李秉看着铺了满院的书册,不由问道。 “是世子殿下啊。看今天太阳不错,就把藏书阁里的书晒晒。今年冬天阴冷,水气重。不少书册都受潮了。”他说完,瞟见盈澜儿抱着一筐书,连忙喊停:“澜儿!那一筐书都是两晋的原著,在日头地下晒一天就变成粉了,可不敢。” 盈澜儿已经铺开了几本书,又连忙收回筐里。 “那些书放入风室里面,吹一吹就好了。晚一点检查一下,如果书已经有损毁的话,就手抄一本留起来。”薛副宗主停下手里的活,笑吟吟对李秉道:“世子殿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薛副宗主年过古稀,是非派中唯一尚存的老一辈,他身体还算硬朗,说话缓慢,略有些伛偻。 长安非派自宗主之下,有两位副宗主,五位分堂堂主。魏副宗主果敢刚毅,又正直中年,最是精明强干。薛副宗主则不同,为人宅心仁厚,老成持重。 两人共事,相得益彰。即便非派宗主云游的这三年里,非派在二人的共同打理下,有条不紊,蒸蒸日上。 “我是来找澜儿姑娘的,去香积寺看看学文的伤势。” 薛副宗主还未说说话,盈澜儿又抱着一个更大的筐子从书堂出来,放在地上,猛呼出一口气:“我今天就不去了。香积寺在闭寺,我入寺不方便,你自己去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 说话间,她又蹲下,将书册翻好,一本一本的摊在木桌上:“宗里人手也不够,我晒完这些,还要帮忙抄书。”说完,她瞥了薛副宗主,对李秉使个眼色,意思是:这么重的几千本书,总不能指望薛副宗主抬来抬去的吧。 李秉略有些失望,却也只能点头答应,又问:“有什么关于临渊的消息吗?” 薛副宗主试着去捡落在地上的一本书,可刚弯腰,忽然站不起身,面目苦痛,李秉赶忙上前掺扶。 “哎呀,果然还是老了。”他揉揉腰:“早上收到飞鸽传书,说有人在苏州见过少宗主。魏副宗主已经赶过去了。希望能有好消息!” 李秉点头:“人没伤着就好。”他只希望马学文的事情能尽快解决,自己也好抽身去苏州。 “那我自己去了。”既然帮不上忙,也该离开。他刚出院子,忽然又转身回来: “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韩叔父也没有回来吗?” 这个韩叔父自然指的是非派宗主,韩临渊的父亲。他和韩临渊结拜,以兄弟相称,该叫韩宗主一声叔父。 “派人去通知了,可是找不到人。三年前,宗主走的时候只说是去云游,没说地方,也无从找起。不过……少宗主遇害,融教重出江湖,这事不少门派都知道,只要宗主还在中原,一定能听到消息!” 离开长安非派,李秉去了魏泽的私宅。 “山海一榭” 李秉每次来,都不由的看一眼这浩气磅礴的牌匾,这是当年教李秉四兄弟写字的老师——“颜真卿”亲笔所题,单单这四个字就价值万金。 当年初次来时,还是钻狗洞进入的破败院子,现在已经被修葺成全长安最富丽堂皇的宅院之一。 他原本是想找魏泽同行,却也不能如愿。 魏泽本身筋骨不强,昨日又在花蟹居受了一场惊吓,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被阴气伤着,人虽然没有大碍,可是今日身体发虚,只能在被窝养着。 一连三个朋友都有事情,走了一圈,结果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他骑着白马,在朱雀大街上走过,仿佛眼前的长安和一年前的长安是两个世界。香积寺在长安城外南侧七八里路的“樊川”,襄王府在长安城东北角,路程不近。 樊川是西汉开国将军樊哙的食邑,也因此得名。荒废后被农人占据,逐渐变成僧侣云集之地,单单这里喊得出名号的寺庙就有二十多座。其中以“兴教寺、华严寺、兴国寺、牛头寺、云栖寺、禅经寺、洪福寺和香积寺”最为出名,并称“樊川八大寺”。 这里的大部分寺庙都很小,唯有香积寺占地极大。整个长安城内外所有寺庙,也只有皇家的西明寺能和其相较。 还未看见围墙,一个新修的三丈高的大理石五门牌坊映入眼帘,正中三个字“香积寺”便是王维的手笔。 不同于西明寺内外两院的简单划分,香积寺规模巨大,共分井字形九个院落: 首行正中是“十三间光辉殿”:供奉各路主佛的地方。最大的一尊释迦摩尼金像足有两丈高,纯铜铸造,漆以半厘厚的纯金镀层,香蜡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首行左侧是“经阁”:藏经阁是个二层小楼,远不如西明寺藏书丰富,但却另外有十座陀罗尼经幢,十分特别。 首行右侧是“百佛堂”:一个专门为信徒供奉长明灯和小佛像神龛的地方。 井字中心是“禅房”:供僧侣打坐练功的地方。正中一座两层青砖钟楼,攒尖顶,方形四穹顶,重檐三滴水,显得巍峨不凡。里面的一口青铜大钟,名为“梵天”。足有万斤重,声音厚重浑厚。钟楼,是所有净土宗寺庙最看重的地方。 禅房左右两个院落,分别是入门弟子和高阶僧侣的住所。 后边三院,右侧是“善堂”:是个给重病人看病的地方。说是看病,大多住的都是不久于人世的人,想在死前多听听大师的指点,受一些香火熏陶,最好能升入西天净土,即便不能,来世也可以投个好胎。 正中是“法事堂”:一共九大九小,十八间屋子。香积寺的净土法事大多都是在事主家里做,但有些不方便的事情,也会选在这里。 最左侧是一个陡峭的荒山,被修整的像梯田一般,一层一层的整齐的排列着数座舍利塔,鳞次栉比,都是香积寺历代大师的埋骨地。最上面的一座,是净土宗创始者“善导大师”的崇灵塔。 净土宗二祖,也是净土宗的实际创始者,善导大师圆寂后,其弟子怀恽于永隆二年(唐高宗)为其建崇灵塔祭奠安葬骨灰,后在善导塔周边发展出一座寺院,落成于神龙二年(唐中宗),至今也不到七十年而已。 香积寺最初占地很小,名声却大,一直未有扩建。 安史之乱时,郭子仪率官军在此和安禄山叛军作战,香积寺惨遭浩劫,寺庙基本被毁,大量文物遭毁损和遗失。不过李僙收复长安后,香积寺破而后立,经过一年又一年的扩建,才拥有今天的规模。 整个寺庙,透露这一种与其他寺庙全然不同的富丽堂皇。短短百年不到,一个小寺庙能发展至此,都要从净土宗的教义说起。 净土宗的核心教义便是对西天净土世界的崇拜,主张行善积阴德。教义简单明了,易于传播,比其他佛门流派发展的更快。 既然信了净土宗,死后一场法事是少不了的。香积寺起初也只是收几文香火钱贴补用度。 可后来唐朝国力日渐强盛,长安人口增长,香积寺的信徒也越来越多,最终的结果便是找净土宗做法事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死后要做法事,如果平日里做了亏心事,或者遇上什么难处,也要做场法事求个心安。 香积寺虽然尽量多的帮助信徒,依旧只收取几文辛苦钱。可法事太多,人手实在忙不开,有钱人家为了请到得到高僧来,往往愿意捐献更多的香火钱。 百佛堂的位置有限,供奉一座长明灯,需要钱五十贯,供奉一座小神像,需要钱五百贯,每年香油钱另计。远的不说,襄王府的彩姨是继侧房,不能在西明寺供奉佛像,便在香积寺里,供了一座一尺高的纯金“送子观音”,想给李僙再添个小世子。 长此以往,互相攀比,成就了今天香积寺日进斗金的局面。 中原的文明,虽然早在商朝时期,君权就已经彻底凌驾于神权之上,而现在又有儒释道兵法墨等多重信仰,君权本应该更远超神权才对。 可一家信仰在平头百姓中做大,若再不节制,就要生出乱子来。 一则唐朝立国以来,历代君主都对佛教以极高礼遇和大力提倡,给予免税、免徭役。寺庙人丁兴旺,不断吸纳百姓钱财,国家税收则减少,国库渐空。 二则,佛教喜铸铜像,单是长安,就有数万铜像。每年大唐产出的铜矿只有定数,都用来塑佛,哪里还有铜铸钱,铸农具? 三则,因为僧侣免徭役。不少人犯了事,宁愿出家,也不愿被流放。如此一来,寺庙内九流混杂,滋生是非,更有恶寺打家劫舍,鱼肉乡里。 四则,壮年都入了寺庙,没有文生,没有甲兵,没有农人,没有工匠,国家如何发展? 凡此种种,实在令人忧心。 每当神权要越过君权时,一场动荡不免发生。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先后毁灭诸多佛寺,削减僧侣,强制还俗。 反观现在大唐,国力衰弱下来,百姓日子过的不好,拜神求佛的人反而更多,恐怕对国力耗损更重,说不得就要来一次清洗。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香积寺蒸蒸日上,隐隐有超过西明寺,成为长安百寺魁首的趋势。 李秉站在牌匾前,瞟一眼“香积寺”三个题字,再看两旁的百姓,心中五味陈杂。 即便今日寺门紧闭,在寺外等着的人却依旧不少。有人带着贡品登门,有人顶礼膜拜、不断磕头,有人甚至在寺门口的小路边直接烧起了纸钱,有人尝试给看守大门的和尚塞铜板求个方便。 看着着芸芸众生像,李秉不由的摇头叹息。 两个和尚守在门口,不断劝导香客返回。李秉报了名号,才被请进去。 一群香客看着大门打开,蜂拥而上,和尚们忙不迭的关上大门,有些狼狈。 在大殿里,观摩着释迦摩尼的金身,等了一会,普念大师才从禅房过来:“世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阿弥陀佛。” 他知李秉来意,带着他便往善堂走。 “禅房里正在议事,不太方便。我带世子殿下从百佛堂去见马施主。”刚出正院又道:“显诚和不香大师,一早去了周围的几座寺庙观摩,现在也不在寺中。” 穿过一间间佛堂,看着里面成千上万的长明灯和小佛像神龛,李秉忽然觉得这香积寺似乎比西明寺的名望更高些。 那一盏盏长明灯,一座座小神像的钱财,要是换成兵甲,恐怕大唐现在也不会丢了河西三镇。 李秉蓦然长叹一声,倒是引得普念摸不着头脑。 还未到善堂,呻吟声、争吵声、木鱼声、诵经声,已经透过围墙,声声入耳。即便是闭寺的时期,已经收治的人,也依旧在接受治疗。 一张张床板上,躺的都是将死之人,马学文也在这里便成了香积寺里唯一一个身体强健的“香客”。 他穿着一身素白单衣,在院子里打拳,一招一式,打的缓慢,但也有些力道。身旁站在两个武馆的弟子,拿着他的外袍。 “学文!”李秉看他行动无虞,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下:“你全恢复了?” “大哥!”马学文看见来人,快步走上来,鼓了股胳膊上的腱子肉:“浑身发酸,使不上力气,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 “啊~!”李秉正要说话,一间善堂里传来惨叫一声尖锐的痛苦惨叫,有的人怕是已经要熬不住了。 “请问大师,有没有可以让我们兄弟二人说话的地方?”李秉问道:“这里实在有些吵杂。”。 “法事堂现在没有人,二位请随我来!”普念和尚单手一迎,为两人指明方向。 可还未动身,空中传来一阵浅薄而悠远的乐器声。 “呜……呜……” 窸窸窣窣,这声音像是洞箫,又像是埙。 “呜……呜……” 没响两声,这声音又逐渐变大且厚重,隐约更为凄婉悲凉。 “呜……呜……” 才刚刚透出凄凉,这第三轮转而变得潇杀起来,暗中带着尖锐短促的声音,像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呜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逐渐掩盖住了原本洞箫的声音。偶尔几声凄惨的叫声,短促而尖锐。 院中的几人凝神静听,这声音听不出源头,似乎一直萦绕在香积寺上空。 李秉隐隐觉得这声音让自己变得有些烦躁,马学文的眉头也拧成倒八。 再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最初的烦躁已经变成了心神不宁。李秉的心跳不自觉的加不少,胃里翻腾,极其难受。马学文也觉得额头疼的厉害,一手握住太阳穴,不断的揉搓。 “哇哈……哇啦……呜呜……咦……呜……呜咦……” 空中的声音变的更加奇怪,像鬼夜哭一般。 这声音刚发出,一时间,善堂里的病人好像都陷入了魔怔,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瑟瑟发抖,有人暴躁狂怒,有人痴呆犯傻。 看着善堂里的乱象,李秉才明白这声音定是人为,居然敢跟到香积寺来,看来马学文的对头不一般呐。 “大衍阴风号?”普念似乎猜到了这声音的来路,连忙对着善堂里的人吼道:“这是道家邪教的东西,握住耳朵,快握住耳朵。” 他说完便冲进善堂,里面有初级弟子已经打起来了,床板木桌神像被砸的稀烂。 李秉几人连忙捂住耳朵,只看普念一人在善堂里,强制分开几个弟子,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出院中,双指一挥,在每人头上画了一个“”字,这几个弟子才安定下来。 这边刚压制住,善堂里又开始了新的打闹,病人、义工、弟子、护卫乱做一团。 普念一人如何管的了这么多人。 “咚!”一声厚重的钟鸣,从香积寺正中的钟楼传来。李秉难受的感觉稍减。 “咚!”这声音更重,让马学文顿觉清爽。 “咚!”最后变得暴怒的几个弟子,已经率先安定下来。 高僧敲了“梵天钟”后,天空中的号角,也变浓重,两股声音互相对扛,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呼,一股阴风吹过,原本冬末难得一见的烈日当头忽然变的萧索起来,善堂院里的温度逐渐降低,不一会连日头也看不见了,只有一团奇怪的乌云当空,和那晚花蟹别居的情况如出一辙,不过来的更猛烈些。 这云刚聚成一团,一道急促的木鱼声突然响起。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李秉只觉得每一声似乎都响在自己脑海,木鱼声中,好似还夹杂着浅浅的吟诵佛经的声音。 西明寺的和尚曾说过,这次香积寺的比试,争的就是一件法器,叫做“潜心木鱼”,想来这声音大概源自这件法器了。 每一声木鱼捶落下,似乎都敲在上空的乌云中心上。 钟楼上空的云层变浅变薄,慢慢裂出一个圆洞来,圆洞逐渐扩大,不一会已经有数丈宽,连善堂院内都有了一丝阳光。 云层似乎不想就此散去,阴风吹的更猛烈起来,刚见着的一丝阳光,转眼覆灭。 就在“梵天钟”“潜心木鱼”和这“大衍阴风号”斗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善堂的房顶上——年纪不大,身材瘦削,双目赤红,分不出眼珠和眼仁;头发松散;一身皮肤漆黑,如同夜色一般。 他衣服破烂,手持一柄厚重的大剑,和羸弱的身躯极不相称。 “是你?”马学文认出了来人,扭头对李秉道:“是蓝田郭家的小儿子。”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马学文想起这几天受的苦楚,手里的拳头攥的更紧,只是看郭家儿子的神情气质,变得严肃冷峻,哪有半分十几天前的胆小怯懦。 郭少爷瞟一眼马学文,手中重剑微微一抬。 “唰!”一个闪身,人已经出现在马学文身前,手中的重剑高高举起。 “好快的身法!”两人完全不曾料到郭少爷武功如此高,马学文身体还病着,反应不及,幸亏李秉在躲开之余,一掌将他推开,否则刚才的一刀落下,他必死无疑。 见着了这一招,李秉不敢再掉以轻心,只恨手里没有兵刃,难以御敌。 他一手折了院中干枯的树枝,抬手一剑。 “一天星斗!” 郭少爷身体微微倾斜,随意躲过这招,反手又是一剑横扫,攻向李秉。这样老道的对敌策略,即便李秉也没有,少说也要三五年真刀真枪经验,才用的出来。 这反攻如果迅捷,大大出乎李秉预料,无奈之下,只能迎一招对月行樽。 即便驾驭真气在树枝表面,也绝对不能和郭少爷手中的重剑硬碰,他看着郭少爷的剑路,右手一抬,脚尖点地后仰,变招躲开剑锋。 重剑扫过李秉的手臂,他眼瞧着重剑和树枝擦过,并未碰上。可是重剑带过的剑气,居然将他手中的树枝刮成十几节斑驳的残片——一根三尺长的树枝,转瞬只剩李秉手里一拃长的把儿。连他胳膊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 剑气这东西,他早在子午宗的公羊剑主身上见过一次。可这么凌冽的,却听也没听说过,万万想不到是出自这么瘦弱的一个年轻人。 李秉连退数步,不敢正面对敌。 郭少爷越追越近,逼的他渐渐脱不了身,只能疲于奔命。 马学文看着郭少爷用的剑招,心中更加疑惑。 “奇怪!他居然用的是,单传九门之一,展玉堂的《扼云重剑诀》!” —————— 多了两个均订,不知道是那两位慧眼识珠的大侠。开心! 我只有写出更好的作品,才能报答你们! 廿二章 玉镜宝瓶 说时迟,李秉连退三四步,已经避无可避,双手成指,反手一刺,直指郭少爷颈部廉泉穴。 郭少爷反应更快,横剑上挑,不仅逼的李秉收手,更是一步跨出,耍一个剑花转守为攻。 纵然李秉已经变招,身体后趔,重剑依旧从他胸前扫过。 “嘶~!”虽未接触,剑锋上的剑气将他的衣服撕成碎片,露出两块精悍的四方胸肌来。 李秉低头,隐隐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仔细一看,这剑锋不仅撕碎衣服,更在胸口留下数十道一寸长的伤口。 这些伤口细微,几乎不可见,缓缓渗出血。 “这小子武功好高!老大武功大进之后,竟然完全不是对手!这哪里是半月前的他?”马学文虽然武功不低,现在身体抱恙,能发挥出来的本事十不足一,只能退在一旁。 李秉心道:如此下去,必败无疑,要是有把兵刃,或许还有的一拼。 “世子!”马学文的仆从大喊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掷出来:“接剑!” 李秉回手一抓,沉甸甸一把兵刃在手——不是什么神兵利剑,而是香积寺善堂里的铡药刀。所有人入寺都要解剑,这已是能拿到的唯一利器了。 对头不仅剑招精妙,对敌经验更盛自己。李秉不敢在去考虑幽冥真气的事情,只得放手一搏。 “喝!” 李秉双手持刀,摆起架势,调整内息,浑身真气蓬勃,猛然一怔,颈部三条黑色经络瞬间显现出来。 他手腕刚动,脚下已经踏出两步。不仅身法胜于之前,连剑招的气势也更加凶猛。 “日饮无何” “对月行樽” “一天星斗” 李秉用尽全力,一连三剑,一招快过一招。 两人短兵相接,居然打个不分上下。 空中的梵天钟和木鱼声不绝于耳,已经渐渐压制住诡秘的阴风。 善堂里的弟子大多已经醒了过来,普念得了空,拿起金刚禅杵,也为李秉助拳。 在外家功夫上,他虽只是初窥门径,但现在二打一,二人已经略占上风。 郭少爷也察觉到局势的变化,既然不能力敌,干脆舍弃两人。 他先是一个虚招,引得李秉和普念防守,忽然一个箭步,转瞬窜到马学文身前,抬手便是一剑。 马学文大骇,运气全身真气,双掌推出,拍在重剑剑身之上,后退半步避让。 他身边的两个仆从见势,也出手帮忙抵挡。 只是一个照面,郭少爷随手一剑,两人喉头飙出一柱鲜血,当场气绝。 一招不中,第二剑已经飘然而至,直取马学文胸口。 “咚!”一根铸铁棒槌从天而降,正好砸在重剑剑身之上。两个重型兵刃震颤,发出一阵闷响。 一个肥硕的身影落在马学文身前,拎起铸铁棒槌,扛在肩头。——除了不香和尚,还有何人能用这门奇怪兵刃。 这铸铁棒槌有半人高,头重尾轻,共有一百二十斤重。 不戒寺没有大钟,却有一口祖传半丈大的铸铁钵盂。原本是用来敲钟定醒的,结果不戒寺的和尚惫懒,拿了钵盂放在寺门口当大香坛,这根钵盂锤便成了多余之物。 这东西丢了可惜,不香和尚拿来练气力,时间一长,自己琢磨出一套棍法,铸铁棒槌就成了贴身武器——取名“呆头”。 郭少爷原本想杀了马学文立刻逃走,现在被三人围攻,想杀人也不可能了。 “走!”从天上传来一声平淡的口吻。 郭少爷又看了一眼马学文,面部肌肉抽动,心里一横,双脚一点,一招只功不守,砍向马学文。 李秉和普念已经回过身来,共同出招,三人挡在马学文身前,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反而差点被围剿。 “走!”天空中又传来第二声。 郭少爷后退两步,跃上墙头,一个翻身,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天空中久久不散的阴云,转瞬荡然无存。 “追!”李秉身法最快,跟着跃上围墙,低头一看,寺外除了邻近寺庙匆忙赶来帮忙的和尚以外,不见郭少爷一点踪迹。 “你没事吧!”显诚带着以为高僧,已经到了香积寺的墙根下。 另一边,郭少爷刚刚跳下围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他背后,一手拉住的他的手腕,将他扛在在肩头,仅仅跨出一步,已经落在半里之外。 他闪过几栋房屋顶,几乎没有引得路上任何行人的注意,悄然落入一个黄土院子中。 他将肩头的郭少爷放在地上之后,站在一旁,长呼出一口气:“好险!” 这人正是融教牛尊者·陈青牛。 院子里早已经有几人等待——万福洞的端木靖、大鱼洞的闵蒿、南四堂艾晓莹,三人站在一旁。两个侍女红豆青豆正在逗闵蒿的黑猫玩;另外还有一个巨人靠在墙边,抱着一对“太吾”大锤打着瞌睡。 闵蒿看着郭少爷半跪在地上,摇了摇头:“你看看你找的人,这么不听话,差点坏了大事!” 端木靖白了他一眼:“多管闲事!”说完,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匣子,轻轻打开。 匣子里铺满了上等绸缎,放着三个精致的细腰琉璃小瓶,每一个都有手指大小,分别是浅绿、碧绿、深蓝三色,每一个瓶身上都刻满了繁杂咒文。 他拿起浅绿的瓶子,打开瓶塞,对准郭少爷,嘴里念到: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归!” 一道灰色的阴冷气息从郭少爷身上脱离,瞬间被吸入瓶内。 端木靖十分谨慎的重新塞好瓶口,收入匣子内,放回袖口里。 原本半跪着的郭少爷,摊倒在地上,眼仁从赤红变为浅棕,血色褪尽;皮肤也从深黑变回蜡黄,浑身饱满的肌肉像脱了水一般,变得干瘪。 他抬头看着端木靖,面容枯槁,想说话,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徒弟哟!不是我不给你报仇的机会,实在是你太不中用了。驱使着‘扼云传人’的‘剑魂’,居然连一个受了重伤的人都杀不掉!” 郭少爷趴在地上,已经直不起神来,泪如泉涌:“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端木靖看着他,摇摇头:“没有机会了!你筋骨本不强,剑魂的戾气太重,你驱使过一次,已经伤了根本,再用不了第二次了。你还有十年好活,忘了报仇这事,找个地方好好活着吧!” 郭少爷哭的更重,鼻涕垂落地面,哽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住的给端木靖磕头。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你了……师父!” 端木靖从另一边袖口里掏出一包散钱,丢在他面前:“你已经在香积寺闹出了动静,也算帮融教了了一份差事。拿着这些钱,好好享受你剩下的十年寿命吧!” 说完他又道:“即便你不珍惜你的肉身,我也舍不得把这‘扼云剑传人’的‘剑魂’再给你用。你可知当初为了‘炼魂’,我费了多少精力。” “不!不………………不不不不!” 郭少爷抬头,看着端木靖,不想也不敢认命。 “师父……我求你了……只要能让我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干……师父……” 端木靖闻言,嘴角上扬,诡谲一笑: “哦……?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却说李秉这边,追出寺外后,一无所后,只能跟着其他赶来的和尚一起回了香积寺的禅房。 除去所有香积寺的僧人外,这里还有以华严宗良渡住持为首的樊川其他寺庙的高僧们,以及显诚、不香、李秉、马学文四人。 禅房里一阵沉默,还是正中紫红袈裟的中年和尚先开口。此人正是香积寺的住持——普定大师。 他身前还放着一个紫檀木鱼,想来便是那香积寺至宝“潜心木鱼”。 “今日之事,诸位有何看法。” “师兄,那人用来聚阴的东西,好像是‘大衍阴风号’……这个邪物,据说曾经‘正肃师叔’安史叛乱中……”普念没有说完,他所指已经不言而喻。 普定住持深吸一口气,叹道:“看来,之前马施主的事情也好,今日的事情也罢。背后之人,便是明日要上门挑战的‘正肃师叔’的传人——端木靖。” “单看他聚阴的手法,不仅内力深厚,更是出手狠辣。他选在这个时候在香积寺对马施主动手,不知是不是想借此让我们示威!” 普念刚说完,香积寺的经阁首座普愿大师平淡道:“如果只是示威也还罢了……怕只怕……” 他话峰一转,问马学文:“马施主似乎认识今日闯寺的那人……” 马学文点头:“是的。他是蓝田郭家赌坊的小少爷,我与他有些过节……” “那……敢问马施主,他今日用的武功路数,可是他原本的招式?” 马学文略作思考:“据我所知,他本人应该是不懂武功的。不过今天却用出了‘单传九门’里‘扼云剑’的《重剑诀》,而且用的相当纯熟,实在匪夷所思。” “扼云剑?难道是传闻,得了‘失心疯’,卖掉展玉堂展少侠?当年扼云剑主来长安选传人,小僧还有幸一观……”普念说道这里,身形忽然一怔: “天呐!”他看着普愿的眼睛,两人好像想到了一块去:“难道……天呐!天呐!不得了……不得了!” 李秉听的一头雾水。 还是普定大师缓缓道来: “香积寺建寺不久,曾经出过一位天纵奇才,法号‘彗绝’,他钟情佛门术法,经常钻研至忘乎所以。不过这位师祖走了极端,创出的许多术法,虽是惊艳绝伦,但大多都太过血腥,有违天道。 彗绝师祖的师父发现之后,废了他的功夫,将他一生囚禁在香积寺的佛堂之中,不得外出。 这事原本也没有造成太大影响,知道的人不多。直到我师父‘正则大师’在当年囚禁他的佛堂里,无意中找出了他留下的手稿。 师父原本想毁去这些手稿,却被当时的小师弟,也就是‘端木靖’的师父‘正肃师叔’拿走。 正肃师叔虽然没有研习这些邪术,但他离寺的时候,却将所有的手稿都带去了融教万福洞。现在看来……端木靖却学了手稿里的邪术……” 他说的平缓,却惹得一旁华严寺的‘良渡住持’义愤填膺。 “危矣!”良渡住处冷声道:“我知这原本是你香积寺的事情,可现在局面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们实在不能眼看一个佛门祸害为害江湖,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华严寺原本就是长安百寺中最优名望的寺庙之一,良渡住持年岁又高,说话自然是很有分量。 “为了天下苍生,我来召集长安所有高僧,不论端木靖有多少邪术,明日誓要将他留下,囚禁于香积寺中,终生不得出。” —————————— 求分享,求留言,求月票,求关注。 希望每个月的月票排名,都能前进一点。 加油,奥利给。 廿三章 明珠有泪 (五) 春风已至,杨柳抽芽,河渠两岸,一片新绿。 一声悠长的吴侬软语歌谣,随着呼来船,在浅浅的上清溪蒲上空,荡出一层层涟漪。 “小柳花~,垂枝丫~,春风一吹没了它~。 软如絮~,细如纱~,扬起一捧当雪花~。” 艄公用舟楫抵着河渠的石墙堤坝,让船缓缓停下。 “客!到嘞呀~!”艄公收起舟楫,指了指上面的石板路:“上岸往前直走,庄子很大,不到百步你就看见了。” 他船上的客人带着白斗笠,原本听着歌谣出神,被叫了一声后,才回过神来。 她咳嗽了两声,自从离开玉蕊庄,身体明显不如之前舒坦,加上短短几日已经换过两次药,身体的负担更重,略微劳累些,都难以喘气。 梁啸云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板,在手里掂了掂,交给艄公,没有致谢,径直下了船。 踏上青石板的台阶,在临河的半边街面上走了不多几步,一个巨大的宅子映入眼帘——青砖黛瓦,院子里几颗参天大树的枝叶从探出墙外,茂密的青叶黄花,遮出一片阴凉。正是浅荦庄。 这条小街僻静,没有几人,她定睛望去,那树荫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身形十分眼熟。男子倚靠着围墙,盯着头顶的树枝发呆,一副懒散的样子。女子双手抱胸,眼神迷离,似乎在物外神游,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啸云认出两人,原本想调头离开,却不忍咳嗽一声。 梁珍儿被声音引起注意,一眼认出是那白纱斗笠,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韩临渊,使个眼色,快步走过去。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梁啸云略有责备之意,她这次出行,原本只想自己来。 “你一路上打听了无数次,既然都已经到了姑苏,除了来这里。还能去哪?”韩临渊白了她一眼,似乎在嫌弃她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倒是聪明。”她瞥一眼,看梁珍儿的眼神里微有怒意,又道:”你们脚程倒快,居然赶在我前面来了。既然都找到了,那去叫门吧。” 她这话原本是对梁珍儿说的,大有稳住梁珍儿,让她不要当场发作的意思。但韩临渊这几日当惯被两人驱使,脑袋一晃,走到门口,咚咚咚,连敲三声。 三人原本是死敌,可短短几天相处下来,相之间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 梁啸云想用韩临渊报仇,舍不得杀他;韩临渊想跑,却身中蛊毒,离开梁珍儿,只有三日可活;梁珍儿又对韩临渊起了情愫,记恨自己的奶奶做出那样的事情,却也不敢名言。每个人都藏了一肚子的事情。 “吱~!” 应门的是个庄子上养蚕的中年妇人,开口便是一句吴语:“倷寻啥凝。” 韩临渊大概明白是问自己是谁,或者是要找谁。他也不知道梁啸云是来找谁,只能回头,问梁啸云:“她问你话呢!” 梁啸云闻言,走上前,客气的说道:“请问,贵庄庄主是否姓谢,可在府上?” 一路上,韩临渊哪见过梁家这两人说话这么守礼,不仅轻声慢气,连敬词都用上了。 “你是要买蚕,还是买丝。府上今年不收桑叶了,你要是卖桑叶,去前面街上,有人收。”中年桑妇也能说些官话。 “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我找谢庄主。” “你是谁啊!”桑妇又问了一遍。 “我叫梁啸云,烦劳你通报一声,说‘半草涧’的故人来访。”她话音刚落,从院中出来另外一人,衣着华丽,留着小胡子。 “是谁啊!”那人随口问到桑妇,又对韩临渊几人问道:“请问几位是?” 只瞧了他一眼,梁啸云的神情已经隐约有些触动,她看着来人:“你是昭仁、还是嘉和啊?” “我是嘉和。姑娘是?”他听梁啸云的声音,还以为和梁珍儿一样是个小姑娘家。 “我是半草涧的传人。你叫我云姨就好。”说完,撩起半边斗笠面纱,露出完美无瑕的那半边脸来,只给谢嘉和看了一眼。 “云姨?”谢嘉和摸不着头脑,眼前的斗笠姑娘声音稚嫩,皮肤更是吹弹可破,怎么敢说是自己的云姨? 谢嘉和虽然犹豫,但来人既然和“半草涧”有关系,也不敢怠慢,请几个人到前厅,沏了最好的茶。 “姑娘是半草涧的传人?我们年年都去半草涧,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据我所知,半草涧也没有别的传人,姑娘是谁的弟子啊。” “我和你娘一样,师从‘涩溪医仙’。即便你不叫我云姨,也该叫我一声师伯。”梁啸云说话的时候,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谢嘉和,看的他十分不自在。 伯仲叔季。梁啸云自称师伯而非师叔,暗指自己是谢嘉和母亲的师姐而非师妹,更是令人疑惑。 “姑娘《半草九经》练到第几本?”谢嘉和没有直接叫她师伯,反而试探道。 “半草涧的绝学,只有五经,哪来的九经。”梁啸云也知道他是在试探,随口便答道: “你爹左肺有个伤疤,一变天就咳嗽,严重的时候,喘不上气。为了这个病,他一辈子都在服药。” 她见谢嘉和依旧半信半疑,又背出药方:“一钱丹参、半钱毛冬青、半钱桃仁、三分赤芍、三分牡丹皮、半钱生地、八厘川芎、一钱柴胡、半钱红花、一钱枳壳、半钱甘草,地藏花或做药引。上药水煎,每三日一副,每服三日,则需停药五日。” 谢嘉和这才又信了几分,致歉道:“不是信不过你,实在难以相信除我之外,半草涧还有传人。” 梁啸云眼里有些失落:“你娘,她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没有,亡母只说她还有一个师姐,叫‘赤练’,但是每次说到她的事情,都只是提及,避而不谈关键。” 梁啸云也不想说破自己就是赤练娘子,听着谢嘉和称亡母,即便她心里有所准备,还是忍不住触动,一连咳嗽几声,差点停不下来。 梁珍儿帮她拍背,又听她问道:“你娘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她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会……是生病了吗?” “家父肺伤是旧疾,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又加重了些。亡母虽然一直精心调理,家父还是在四年前的冬天病故。母亲思念父亲,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不到半年也随父亲去了。梁啸云听着这话,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双目被激的通红,只是因为带着白纱斗笠,所以才没有被看见。 “这些年,你娘对你爹应该是很要好吧。” “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要说是对神仙眷侣也无不不可。” 梁啸云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长呼出一口气:“二人的坟茔可在附近?我想去拜祭。” “按照亡母的要求,她和家父都葬在一起。母亲大人嘱咐过,她不想被别人打扰,要在那里等一个人。如果姑娘实在有心,后院有家父家母的牌位,可以一祭。” “咳咳咳……咳咳咳咳……”听了谢嘉和一席话,梁啸云止不住的咳嗽,不论梁珍儿怎么顺气,都难以止住。 她半天才道:“你哥哥,昭仁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见他一面。” “就在后院。”谢嘉和喊婢子去后院叫人,又道:“拿一瓶我酿好的枇杷露来。” 梁啸云接过枇杷露,没喝先闻了闻:“没加甘草,多放了些冰片和银丹草,是照着以前你娘给你爹的方子配的吧。” 她看着枇杷露却没有喝,只是放在桌上,微微笑道:“我记得你爹最不喜欢甘草,嫌那个味道冲,每次喝药,都要备好蜜饯压一压……咳咳咳咳……” 梁珍儿看奶奶今日的身体如此不济,还想劝说她喝掉枇杷露。梁啸云却只是摆手。 如果说谢昭仁之前还心存疑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眼前的这人和他父母相识了,这些生活里的小事情,如果不是故交,又怎么会知道。 几人谈笑间,大哥谢昭仁也从后院出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十多岁的青年。 梁啸云只看了他一眼,倏的起身,震惊的无以复加,楞了白天,才从记忆里回过神。 “你长的可真像他呀!”说完可又是两声干咳。 谢昭仁没头没脑听这么一句,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家父吗?我和嘉和都是随父亲多一点,长的都很像。” 听他说话,梁啸云才知道眼前的人和自己想象的那个他并不一样:“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般模样,不过没你这么高,也没有你白。没你这般儒雅,一身的英气,倔的很。” 初见谢昭仁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让梁啸云的思绪,一下回到四十年前,尘封了几十年的回忆,不断的浮现在脑海里,她忽然觉得今天好累,五味陈杂之下,脑仁绷的疼痛欲裂。 “今日打扰了。谢谢二位庄主,见此一面,我也了却心愿,祝你们万事顺遂,一生无忧。” 梁啸云忽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又对韩临渊和梁珍儿说道:“我们走吧!” 只见韩临渊的眼神落在刚从后院出来的小伙子身上——正是安庆方。 他身材还是像以前一样瘦削,没什么脂肪,不过却壮实了许多,精悍的胳膊被晒的黝黑,两块胸肌已经能透过衣衫看出来,人的精气神也大不一样,这大概就是卞长生每日洗髓伐骨的好处了。 韩临渊和他对视,忍不住互相打量,两人很奇怪的都觉得对方似曾相识。 可惜,直到梁啸云三人出门,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廿四章 单刀赴会 第一缕暖辉刚洒在淡霜上,李秉已经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摸着枕边一团毛茸茸的肉球,双手抱起像小猫一样的狰厉害,将他放在床的另一侧,又给他掖好被子。 他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衣服,刚出门却被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日麦早已靠在门口,凝神静气的等他,没发出一点响动。 “起的这么早?” 话说昨日郭少爷的一场风波之后,净土宗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眼见端木靖修炼了“彗绝”留下的邪术,普定住持也并无绝对信心可以胜出。 如果再藏着掖着,只怕最终不仅香积寺的名望没有护住,还要惹出一场更大的波涛,华严宗的良渡住持既然发了话,说佛门同气连枝,他半推半便接受了。 散会之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香积寺立刻遣散善堂内的所有香客,一个不留。 连马学文也被送走,倒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其二,华严寺的良字辈,香积寺的普字辈高僧,亲自登门到长安其他寺庙求援。 长安内外少说也有四百寺庙,如果算上尼寺就更多了,怕是五百不止。不过寻常的和尚帮不上忙,非得佛门高僧才可以,而且这事也不需要人尽皆知,最终只找了些实力雄厚的大寺,私下说与住持知道。 樊川八寺中的另外七寺自然不必说,兴教寺、华严寺、兴国寺、牛头寺、云栖寺、禅经寺、弘福寺。落在香积寺周围,就算不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 剩下被邀请的就是长安最德高望重寺庙的住持和堂首,诸如“法相宗”的“大慈恩寺”,“真言宗”的“大兴善寺”和“青龙寺”,“法华宗”的“国清寺”和“莲花寺”,“律宗”的“西太原寺”,“法相宗”的“大慈恩寺”,“涅盘宗”的“如来藏寺”等等。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寺庙住持听说端木靖修行了“彗绝”的邪术,全部立刻同意。 李秉顺路和显诚去西明寺送信时,甚至一向稳重的西明寺第一高僧“清延法师”面色也变的凝重,:“学了彗绝的术,就不光是净土宗的事情了,而是整个佛门的事情。” 倒也不知道这个彗绝到底惹了什么仇怨,即便死后也让佛门中人忌惮如此。 且说,汉传佛教分“小乘佛”和“大乘佛”。 小乘佛教是佛门早期的派别,也叫部派佛教,以自我完善与解脱为宗旨,坚信人不能成佛,最多只能修成罗汉,追求自我的超脱。 而大乘佛教则以“普渡众生”为修行宗旨,以成佛作为最高的修行目标。 小乘佛教在汉朝盛极一时,两晋至南北朝时期,小成佛逐渐没落,大乘佛才转变为主流。原本的一百小乘佛宗派,至唐初时仅仅残存五门: 俱舍宗;成实宗;不戒宗;菩释宗;明坛宗; 大乘佛法的教义在积年累月的不断完善后,按主张,大致分为十大宗、三十余小宗。 这划分并不以宗门强弱或者寺庙多少,而是以佛礼见解,十大宗都已经有了完善的学说体系。 法华宗;三论宗;净土宗; 法相宗;华严宗;真言宗; 涅盘宗;地论宗;律宗;禅宗; 而三十小宗,有些处于理论探索阶段,如摄论宗;有些虽有完善体系,但不够鲜明,介于十大宗的某几个流派之间,如净禅宗;有些门派的理论则是十大宗的延伸,比如青牛宗,有些则的教义已经演化成多重不同的派系,如佛心宗。 ,长安最知名的寺庙,几乎已经在被邀之列。 即便佛门不说妄语,香积寺也刻意压低消息,这消息在其他的佛寺中越变越离奇——传闻香积寺的潜心木鱼被抢走;又传闻融教要血洗香积寺;更有甚者还传出“彗绝”复活的话来,实在不可不谓三人成虎。 闲话说完,李秉和日麦也赶到了香积寺的白玉牌楼。 寺庙的门庭打扫的一尘不染,一眼望去,紫红褐红的袈裟连成一片,在门楼口高低错落的排成两排。 紫红袈裟,只有大寺住持可用;得道高僧和小寺住持则用褐红;其他僧侣论资历再用正红、深棕、土黄三色。今日倒是奇了,除了西明寺的清延法师穿着正黄色御赐的“三宝袈裟”,正门口连正红色都看不见,所有低阶弟子都只排在两侧。 三百和尚,神情肃穆,队伍威严,不像是要比武,倒像是要接受检阅一般。这场景,实属难得一见。 李秉两人悄悄走到正门最侧边,和显诚、不香站在一起。 还不等他打声招呼,一股狂风呼啸而至,门口花坛里的灌木丛被吹的乱颤,积郁的枯叶也被卷入空中,上下翻飞。 还是端木靖的老把式,人未到,阴风先至。 一干僧人早知道端木靖手里有“大衍阴风号”,未觉得意外。 这阴风刚又变的迅猛些,一个三十来岁的褐衣僧人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说话的是禅宗的古观音禅寺的住持,禅宗在长安并不盛行,它是唯一受邀的禅宗寺庙。 只见这人双手先成禅定印,继而左手下划,转为说法印,右手成兰花指,捏施无畏印,口中振振有词: “质多依迦阿羯罗多,一切杂念、止息诸根,恶不善法,四际阴风,定!” 院里的树枝猛的颤抖一下,瞬间归位,变回静止;被卷在空中的残枝败叶也纷纷落下,零星的铺在门庭上。 只是一句法诀,阴风即止,这比之前普念等人的手法可厉害了数倍。 风刚停,空中呓语声又起。 起初只是窸窸窣窣从远处传来,未几,声音逐渐近,更为嘈杂,薄薄的阴云从四面八方聚来,汇积在香积寺的门庭顶上。 “我来!”三论宗的昙影寺住持微微迈出一步,双眼微闭,口中默念法诀: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 说罢他右手一挥,又云:“佛光西来,普照天下!” 一道金光在空中闪过,刚刚聚集的阴云顷刻消散,天空重归宁静。 可不到片刻,光芒逐渐凋敝,呓语声中夹杂哭声,有孩童,有妇孺,有老人,哭声重重叠叠,阴云重新汇聚,变得更为厚重。 昙影寺的住持腮帮的肌肉结的僵硬,眉头拧成一团,双手在胸前结成无定印,大开大合,双袖挥舞,厉声又道: ”佛光西来,普照天下!” 一道更强的金光从空中闪过,凶猛的洞穿头顶的阴云,打开一个半丈大的窟窿,漏出些许阳光,但转瞬又被吞没。 乌云越积越重,已经凝成深黑色,其中偶有淡白的鬼影闪过。空中两声闷响好似雷声,阴云似乎变成了雨云,门庭下逐渐变得憋闷,连李秉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昙影寺的住持显然奈何不了这团阴云,同为净土宗的无量寺住持踏出一步:“我来一试!” 他手持金钵,刚要念出法诀,头顶忽的一声惊雷让他猝不及防,身体一颤。 稀稀拉拉两滴雨水落在他的金钵之上,无量寺住持停了手里的佛门术法,定睛细看。 一滴雨水落在李秉脸颊,他伸手摸了摸,在指尖一撮,居然是黑色一团,像墨迹一般,略有黏浊的怪雨。他想蹭在衣服上,这雨水却渗入皮肤里,让李秉觉出一阵钻心的寒冷。 这寒冷不是外在,似乎发于丹田气海,又随着真气,在体内四处流传,入了头脑后,似乎连意识都要冻结。 他微微一愣,浑身打个寒颤才清醒过来,再抬头,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转瞬淋湿全部衣衫。 “嗵!嗵!”两声,不远处已经有两个土黄僧袍的弟子倒地,再看皮肤,已经变成黑紫。 “是尸雨!是是尸雨!红衣以下,全去寺里躲避!”香积寺的普定大师高声呼喊,一干初阶僧侣急速往香积寺内撤离,依旧不断有人倒下。 西明寺的唯一的清字辈“清延法师”眉头紧皱,心道:道家的‘大衍阴风号’居然被他一个佛门弟子用的炉火纯青,当下对端木靖的堤防又深了一层。 他不敢在藏私,一手解开自己身上御赐的正黄色“金线三宝袈裟”,随手扬入空中。 “阿!啰!般!若!曩!” 他轻声念到,正是文殊菩萨五字心咒,主灭除罪障、离诸苦恼。 金色袈裟脱身,变成一张十丈宽的袈裟悬于天空,随风上下起伏,像一面巨大的波涛,遮天蔽日。 黑雨落到袈裟上,转瞬消失,变为水雾,总算为初阶弟子的逃脱争夺一些时机。 这边刚祭出三宝袈裟,另一侧又有一道金光闪出。 “苍云宝幢!” 正是涅盘宗“如来藏寺”的住持,他随手一挥,一个黄绸大伞飞入空中。 这东西在佛门中被称为幢盖,或华盖。形似六角大伞,多以金黄或湖蓝绸缎为底,刺绣千字经文,置于佛像头顶。 苍云宝幢飞至阴云之上,向阳而立,逐渐旋转起来。 如来藏寺的住持,双手捏个妙法莲花印,宝幢越转越快。 “收!” 阴云似乎被挖开一个小口,一缕黑气如大湖中引出的细小涓流,逐渐被吞如宝盖中。 涓流逐渐变成小溪,既然成大河,顷刻间波浪滔天,如江河归海,一湖的阴云被吞没大半。 云层里的冤魂恶鬼没了庇护,四处乱飞,不少恶鬼调头向下,凶猛的扑向众人。 香积寺的住持普定从清延法师施展“三宝袈裟”起,便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任凭天空如何变化也不停下半分。 虽然阴云还未尽收,但苍云宝幢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如来藏寺住持收了至宝,眼瞧着四面的阴气再次缓缓汇聚,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要白费。 普定住持忽然睁眼,双臂前伸,掌心向下,逐渐升高,在头顶双手相扣,伸出食指和小指,回落至胸口。 “吾观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说难尽; 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 若能以此回法界,毕竟成佛超生死。 是故观音汝当知,普告恒沙诸国土。” 这是《地藏经》中的偈言,超度一向是净土宗的看家本事,身为香积寺的住持,普定更是精于此道。 他一语言毕,门庭地面生出茫茫光辉,逐渐上升,笼罩所有僧人。 偶有幽魂怨灵扑来,转瞬便被吞没在金光之中,化为飘尘,消散于人世。 有些许灵智的厉鬼见状,仓皇调头,这金光却越涨越高,逼的所有厉鬼四散逃命。 空中已经没了鬼影,呓语哭泣声也已断绝,这金光依然不停,直至触碰到头顶的那团阴云。 漆黑的云层起初还有些抗拒,普定法师双手上推,金光更盛,阴云好似被炽热的金光烘干,变成一团雾气,最终化为乌有。 香积寺门庭上空,一切恢复正常,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端木施主,既然来了,何必再藏头露尾。” 普定单手一指,远处一道黑气显现出来,但顷刻间消散,一个人躲在黑气之后,微微抬头,看着远处的三百高僧,浅浅一笑。 他身材强健,一身麻衣武服打扮,戴着护臂,护腿。 大眼睛,倒八眉,高颧骨,惨白的嘴唇,倒是有些金刚怒目罗汉的味道。 此人正是端木靖,他将手中大衍阴风号挂于腰间:“笑道!这么久了才找到了,看来你的本事也不怎么样嘛。” 他从左向右扫视所有高僧,邪魅一笑:我还不知道香积寺的香火已经这么旺盛,几十位红衣住持,你们倒真看得起我。” “鬼蜮僧,乃佛门正道死敌,你既然已入魔,难以回头,我只有将你永世囚禁,才能消灭邪法,维护佛门正道!” 听着普定大师说话,李秉也不知道鬼蜮僧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和佛家所有宗门都有莫大的仇怨。 身边的不香见李秉疑惑,低声道:“鬼蜮僧,是佛门中的邪教徒,自称阿鼻地狱的使者,和其他宗派的教义截然相反。佛门中都视为死敌,相传汉朝时鬼蜮宗已经被剿灭,可后来依旧不时有僧人走了极端,独自参悟鬼蜮,佛门称之为入魔。 香积寺曾经的‘彗绝’便是其一。” 李秉点头,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几十个寺庙会联合起来,原来是遇上教义上的对头了。 端木靖看着普定一本正经的脸,只笑笑:“想留我,我怕你们不够本事。”说完,伸手够到背后,取出一面经幡。 深红的皮质底色上,画着“如来布道”的图案,颜色靓丽,笔法精美,金银镶边,珠宝点缀——是吐蕃教的人皮唐卡。 色彩靓丽的图案背面,是错落缝制在一起的,九张狰狞的面孔,每一张都是一个人皮。 这件法器,叫做“九头鬼面帆”,是前朝时期,被吐蕃“密宗”剿灭的吐蕃邪教“彗苯教”留下的禁忌之器。 端木靖抽出“九头鬼面帆”,随意挥舞,朗声道: “泽勒褐,码拉若依吐磨。”不是官话发音,却是梵文。 他将鬼面帆高高举过头顶,人皮唐卡的上的人脸像活了一般,张着嘴,面目狰狞,好像是窒息最后的表情,目光迟滞,盯着天空。 “十方冤魂,遵我之意。来!” 这次没了阴云,李秉隐约瞧见零丁的几个鬼影从远处飘来,若隐若现。可再看门庭里的高僧,各个如临大敌。 他心中诧异,几个小鬼而已,三百高僧,何至于此? 显诚从袖口中拿出“无定法环”,摆起了架势,却看李秉一脸茫然的站在自己身旁,便捏了个法诀,在李秉眉心一点。 “哇!”李秉浑身一颤,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个不落的全部结起。 铺天盖日,如蝗灾过境,天空中数千,乃至上万冤魂厉鬼从四面八方聚积而来。 寻常人的眼睛看不见绝大多数脏东西,偶尔看见,便成为撞了鬼。李秉若没有显诚帮忙,则身处危难却不自知。 即便是香积寺的住持,也从未见过这么多厉鬼。不管端木靖的术法修为有多高,他对手里的两件法器的运用,不仅能算的上炉火纯青,更堪称登峰造极。 鬼魂天生带着阴气和,虽还未飞至香积寺上空,门庭里的温度已经冷下来,空气中的水分在地面凝结成白霜,转而变成透明的冰面。 最凶恶的厉鬼率先飞近。香积寺的达摩首座一步踏至正殿屋顶。 “释厄剑,起!” 他背后一把红柄长剑脱壳而出,右手高举,抓住剑柄,凌空一斩,将攻来的第一只厉鬼斩成两截。 佛门之中,用剑的只有寥寥数人,倒是显得特别。 这边大宝寺的僧人们刚动,另一侧一个壮汉跃入门庭正中。 “青牛伏地” 他双手持一把牛头木杵,猛的挥动一周,将扑来的厉鬼扫开——正是青牛宗青牛寺的高僧。 “诸天厉鬼,奉我号令!聚!” 端木靖变化招式,不断的挥舞手中的鬼面帆,僧人刚刚超度一个冤魂厉鬼,四面又围来十只,连绵不绝,无穷尽也。 三百僧人各自使出看家本事,和这冤魂厉鬼斗做一团。 不香和尚,拿出自己的呆头棒槌,朝厉鬼脑袋砸去。 李秉抽出韬剑,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招是否堪用,一记一天星斗,挽个剑花,刺破两个幽魂,居然真的有用!日麦就更加厉害,一根青铜棍在手,多少只鬼怪也近不了身。 此三人,皆是已外功降鬼一派,自保无虞,但面对这么多鬼魂,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更堪用些的,还得属内功一派。 一句法诀起,一人高的半截“金刚手菩萨”的手臂虚影浮现在高僧背后,一掌拍下,将身前的十多只冤魂镇压在地面,瞬间超度。 一句法诀起,高僧全身冒出金光,背后生出四只金光手臂来,各持五股杵、利剑、法索、青珠,四面出击。这原本是十八手“提准观音”的金身像,这和尚学艺未至大成,仅能召出四臂。 一句法诀起,一条青龙脱手飞出,盘旋于天空之中,正是“青龙寺”的独门绝技。 内功派的高僧总算对这些鬼兵起到压制作用,不过时间一长,内功损耗,也逐渐显出疲敝来。 最有效的,终归是以法宝克敌一派。 “散花檠!起!” 檠便是灯。散花檠是一只烛台,三角座,顶头是一朵莲花。法华宗莲花寺的住持刚刚催动,原本干枯的莲花顶上,忽然燃起一个碧色火苗。 他随手一挥,一圈光晕从灯芯飞出,厉鬼刚刚靠近,身上沾染青莲火苗,将它整个烧掉,不死不休。 住持催动法门,火苗从一只厉鬼身上传入另一只,一传十,十传百,半边天空被映成碧色。 这散花檠,不亏是比潜心木鱼还要更厉害的“佛门无上至宝”,一旦催动,局面瞬间被稳定下来。 显诚双掌放于胸口,掌心相对,距离一寸,无定法环悬空于双掌之间,不断颤动。 “唵、嘛、尼、叭、弥、吽。乾坤无定!去!” 他双臂外抛,无定法环生出漫天虚影,从厉鬼冤魂身体中洞穿,将其击碎。 一只八角金轮从老僧的手中慢慢飞出,正是涅盘宗弘福寺的退隐住持。 金轮慢慢悠悠旋转起来,在空中划出折线,撞击一个又一个的冤魂,每超度一个鬼魂,就变大一寸,无休无止。 随着一件件法宝加入战局,场面已经渐渐被三百僧人控制住。 端木靖似乎并不着急,微微一笑,双手握住九头鬼面帆,朗声道: “诸天英灵,奉为牺牲!鬼蜮徒端木靖,恭请三界业鬼降临!尚飨!” 鬼面帆上的第一个人头,嘴巴大张开,将无数的冤魂厉鬼吸入口中。 “不好!”西明寺达摩堂的首座一声惊呼,原来端木靖从来没有想过靠这些冤魂厉鬼能伤到三百高僧。 这些鬼魂只不过是他用来召唤“业鬼”的祭品而已! 鬼面帆上的第一个人头近乎疯狂的吸食着满天的冤魂厉鬼。 忽然这人头猛的闭嘴,腮帮鼓的圆滚滚。 “恭请青面业鬼!” 端木靖以食指在鬼面帆正面画个图纹,又一掌拍在帆上,那个人皮从九头鬼面帆上飞出,停在半空。 薄薄的一张人皮脑袋,已经变成一个脑袋,他嘴巴再次张开,吐出一团云雾。云雾在脖子以下凝结,逐渐演变成一个人身,人脸也逐渐变形。 青面獠牙,赤发长耳。一身青色皮肤,粗糙却极其健壮。 等到整个身子都变成实体,那个脑袋上的眼睛也活了过来,脚下更是生出两道青火,凌空而立。 青面业鬼双手互握后,再分开,青光闪现,一把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连带着李秉和日麦,三百僧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业鬼真身! 一股强大的地狱阴气将整个门庭包裹,空气又冷了三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业鬼的威胁。 不等青面业鬼发威,端木靖也不停歇,继续摆动手中的鬼面帆。 九头去其一,还剩下八头。第二个人皮又张开嘴,疯狂的吸纳冤魂厉鬼的阴气,与之前如出一辙。 但这三百僧人哪能让他如愿! 大宝寺的达摩堂首座率先一步踏出,脚尖点地,连着跃出三两步,转瞬已经到了端木靖身前,他手中的“释厄剑”倏然一斩,想将鬼面帆拦腰斩断。 端木靖也未料到这人的身法如此之快,停了术法,一手将鬼面帆避开锋芒,另一臂反手成掌,去打达摩堂首座的面门。 “啪!” 两人在空中对掌,互相被震开。 达摩堂首座落地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端木靖连退四步,用鬼面帆的帆杆插在地上,才勉强站稳,在外家功夫上,两人相差太远。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李秉紧随其后,也追到了他身前,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过头顶,正是“日饮无何”! 李秉已经断定了端木靖是个祸害,虽然不情愿,但却是已经起了杀心,韬剑高高举起,重重劈下,只消一刀,便可终结这场纷争。 “噌~!” 一股火星从韬剑剑刃上擦出,一柄重剑抵在李秉身前,一个瘦弱的身躯挡在端木靖身前,全身散发着黑气,双目无神。 李秉还不及看清他正脸。 “唰!唰!唰!” 三剑连刺,一剑快过一剑。李秉连连变招,只能勉强躲开,知道释厄剑再度攻来,他才有机会看清那个羸弱的身躯——不是蓝田郭少爷,更是何人。 这是这次见面,李秉总觉得这郭少爷和上次又不一样,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释厄剑主站在李秉身边,看着端木靖,冷言道:“普定大师说你练了‘炼魂术’,却不想你连‘舍身咒’都学了。” 说完他紧盯着郭少爷,又道:“殿下小心,那人已经不是郭施主了。他献出了自己的躯壳,被‘扼云剑魂’占据,现在是一个只听端木靖命令的杀人工具而已!” 端木靖被他看破招式来历,对李秉笑道:“可惜他筋骨不强,否则刚才接下你的一剑之后,那三剑可不会让你躲开。”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拿出一个碧绿的琉璃细腰瓶子。 这是他的玉镜宝瓶,共有三只,分别是浅绿、碧绿、深蓝三色。 碧绿瓶中装的原本是他炼出的“扼云剑魂”,现在已经空了。 端木靖将碧绿瓶的塞子拔掉,释厄剑主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知道绝不能任由端木靖胡来,抬手便是一剑。 扼云剑魂反应极快,重剑一挥挡在他身前,两人短兵相接。 李秉得了这个空档,运气全部真气,一招对月行樽,直指端木靖手腕。 “呃~!” 端木靖刚念完法诀,被这一剑刺伤手腕,玉瓶跌落,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裂成碎片。 他瞥一眼地上的碎片,看着李秉,愤怒之极。 但李秉却理会不得这些,眼瞧着一团灰蒙蒙的气息从碎裂的瓶子里飘出,越涨越大,逐渐化成一个鬼魂的样子,露出半截人身。 一边和扼云剑魂打的正激烈的达摩堂首座只瞧了那个鬼魂一眼,不可思议的惊道:“小师叔?” 不错!这个鬼魂正是端木靖的恩师,香积寺住持所有普字辈弟子的小师叔——正肃法师。 “好戏!才刚刚开始!” —————— 熬到两点,这一章终于写完。原本写了好多佛门流派的东西,然后全部删掉了,一方面小说就是小说,也不是论文,没必要“明着讲大道理”,也无须做科普。二来我也不是专业人士,还是点到即止比较好。 这一章兴起用了章回体的标题(原标题《端木靖单刀赴会,三百僧各显神通》),你们觉得怎么样。 书友们,求推荐、求月票、求评论、求点赞,燥起来! 廿五卷 暗度陈仓 “诶~!卖肉饼嘞!又香又甜的曹婆婆肉饼!” 樊川的寺庙里闹出那么大动静,长安城里却一切如旧,各种小食点心的摊位,争先摆好。 虽说长安城内的得道高僧都不在寺内,但这对寺庙基本运作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清延法师一早带着净字辈的高僧出走樊川后,只留下明善堂的净归守着。净字辈的所有高徒中,他内外功夫虽资资平庸,管账的本事却是一流,人也生的剔透,又谨小慎微,这才混上一堂首座。 里外里的差事繁多,净归一人看着,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刚做过早课,离西明寺开门还有半个时辰,他吩咐着弟子们将外院洒扫一遍,又将所有香鼎香炉的积灰挖走多一半,佛像金身也都重新掸尘。 好不容易熬到开门迎接香客,他依旧守在前院,一刻不敢疏忽。 前院逐渐热闹,人越来越多,后院的人便更少了。 西明寺的后院外边有条小巷,原本只是为了和周围的客栈划个界限,本没有什么用。后来觉着浪费,就靠着茅厕,开了个偏门,专给粪车走。 这素日里没人的地方,今日却来了一辆马车。 它刚刚进入巷子口,坐在马车前面的两个人跳下车,牵着缰绳,掉转马车方向,将它横在巷子口——原本就不宽的巷子,被彻底堵死。 先下车的人约摸三十多岁,个头不算高,和李秉相近,皮肤白皙似凝脂,眉毛窄却浓,鼻头厚实,嘴大而聚,长得很是俊朗。 不过身材却是和清秀相貌有些不搭,虎背熊腰,宽肩阔臂,孔武有力;最出奇的便是他的一对眸子中,皆有一条橙黄细线横向贯穿,细如发丝,蜿蜒盘旋,是万中无一的蛰龙眼。这人正是融教尊者·陈青牛。 后下车的那人年纪轻些,身材也清减不少,浅棕的皮肤,窄小的身板上,挂着个圆圆的脑袋;他原本是个老实长相,奈何一绺黑发垂下,遮住左眼,又穿一身鲜艳的织花袍子,多少有些妖异。尤其是偶尔一笑,嘴角和眼神里透着一股邪魅,绝非正道之人。 这当然是大鱼洞的闵蒿。他肩头卧着只巴掌大的黑猫,尾巴下垂,一动不动。若非它一蓝一绿两只眸子闪着光,倒让人误以为黑猫是个皮货披肩了。 掉转完马车,陈青牛往巷子深处瞥了一眼,揭开帘子,对车厢里的人说到;“到了,下来吧。” 鸾尊者艾晓莹得了令,从帘子后钻出来。她腰间挂着个寻常羊囊水袋,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现在就开始吗?”艾晓莹望着陈青牛,一手摸在腰间的水袋上,有些紧张。 陈青牛抬头,看了看日头:“端木靖应该已经开始一会了,不知道能拖多久。现在长安所有厉害的和尚都在樊川,要赶回来也来不及。时间紧迫,就这样,开始吧!” 原来融教用的是暗度陈仓的计谋,端木靖所谓为了给师父报仇,要回潜心木鱼,都只是顺水推舟的托辞。布了这么大个局,最关键的是带走西明寺里的“东西”。 艾晓莹取下腰间的水袋,双手捧在胸前,猛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她显然还是没有完全准备好,抬头又对陈青牛道:“第一次用这么深奥的鬼谷术法,万一我不成……” “尽力就好!”陈青牛一脸孤傲的表情,在这个玲珑可爱的姑娘前也没有软几分。 倒是闵蒿宽慰道:“凡是都有个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怕!”说完,冲着她笑笑。 艾晓莹点点头,一手捏在水袋的木塞上,又长呼出一口气,豪气的拔掉木塞,仰着头,将水袋里的汤药全部灌进去。偶尔从嘴角里溢出的汤药,散发出一股浓重且刺鼻味道。 鬼谷术法和其他派别并不相同,不像需要先由基础学起,逐步由简入繁。所有的鬼谷术法,不论难以,都只依靠鬼谷内功。 内力过的去,术法就使的出来。也正因为如此,鬼谷一脉的各个门派中,所有的咒术都是师徒手耳相传,不与第三人知晓,这一点倒和吐蕃密宗相似。 艾晓莹原本也不是鬼谷弟子,只是靠着亡父留下的手稿只学。她天资不算顶尖,入门也晚了许多,略微高深一点的鬼谷法,都要依靠药物强行催动。 上次她为了打探情报,使出鬼谷转心法,还略有些底气。不过这次要用的术法,连艾晓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的出来。 “咕嘟……咕嘟”大口将所有汤药灌入肚里,她甩开水袋,双目紧闭,双手于胸前,捏出个十分奇怪的手印,眉头微微皱起,静止不动。 过了一刻钟,一股微风吹过,树叶稀稀疏疏响了两声,风便停下了。 闵蒿只觉得这风凉飕飕,吹在身上十分舒服,不觉生出几分困意来。还是陈青牛一掌拍在他肩头,才将他惊醒。 “这鬼谷的‘瞌睡咒’好厉害,连我都差点着了道。” 不似其他术法,这鬼谷瞌睡咒,没有声音,没有外在的真气流转,甚至察觉不到内力波动,让人防不胜防。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闵蒿话音刚落,艾晓莹鼻腔一震,飙出两道鼻血来。 她一手捏住鼻尖,脑袋高高扬起:“应该是成了。” 闵蒿刚要扶她,艾晓莹靠蹲在墙根,连道:“我没事!歇一会就好,你们快去,估计支持不了很久。” “喂!胖子!下车!”闵蒿见状,人也紧张了起来,他掀开帘子,朝里面的人喊道。 可定睛一看,胖子又在车里睡着了。闵蒿跳进车厢,对着他的肚皮猛拍一掌。 “啪!”他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这肚皮上的肥肉颤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比熟透的西瓜还响。 车厢里的胖子,九尺有余,膀大腰圆,厚耳垂,小眼睛,肉球鼻,几乎看不见脖子,把车厢挤得满满当当,宛若一座肉山,也不知道艾晓莹当时是怎么挤在他身边的。 闵蒿的全力一掌,对胖子而言,却不痛不痒,只是伸手挠了挠肚皮。 “你怎么还睡上了。”闵蒿气急败坏,双掌挥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十多掌,像打鼓一般,把自己的手掌震的通红!这胖子才逐渐醒过来: “啊!又开饭了吗?” “开你个头!赶紧给我起来!”闵蒿手掌疼的厉害,一把揪住胖子厚大的耳垂,猛的一扯:“忘了昨天交代给你的事情了?” 这胖子倒是好脾气,一手抓在自己的耳朵上,连连求饶。 待闵蒿松了手,他倒撅着屁股,从车厢里钻出来,临下车,还不忘抓起自己的一对“太吾”大锤。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玉杖渡来生。 这对太吾锤,正是单传九门之一。 胖子下了车,闵蒿从他刚才屁股坐的地方,拿过一布袋精铁楔子,还有一卷拇指粗的铁链,也不知道刚才胖子睡在上面怎么不觉得硌得慌。 闵蒿双手拽出一下铁链,却觉得沉,一把甩在胖子肩头:“吒德!拿好!” 吒德正是这胖子的称呼,他原本姓郑,学了单传一脉的“太吾锤”后,由师父改了道号。 面对闵蒿的颐指气使,吒德不但不反抗,将铁链搭在肩上后,还接过了装满精铁楔子的布道,像是早已习惯了被使唤。这些力气活,对他来说,到真没什么。 西明寺的后门还锁着,闵蒿从嘴里吐出一截铜丝,轻轻拨弄两下,便打开了偏门,率先进了门。 偏门坐落在西明寺内院茅厕边,他瞧着茅厕门口倒地趴着个和尚,心道:“这瞌睡咒果然是起了效果。” 蹑手蹑脚经过后,三人朝着藏经塔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遇到阻碍。后院的僧人远比原先想象的少的多,零星的几个低阶弟子,都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闵蒿摸了摸肩头黑猫的下巴,又捋了捋它后背的毛:“去吧!去找阵基去!” 黑猫像是听懂了话,从他肩头跳下。先绕着藏经塔转了一圈,转而窜入藏经塔内部。 陈青牛紧紧的跟在它身后,吒德却慢吞吞,晃荡着笨重的身体跟在后面。 两人一猫进了藏经塔,外围只剩闵蒿一人。 他将精铁楔子绕着藏经塔一圈均等排开,在塔基一丈远的地方,将其锤入土中,一共九根。 每放好一根,便在精铁楔子上结一个道印,念一句道诀,九个手印和道诀皆不相同,分别为: 临字诀:独钴印; 兵字诀:大金刚轮印; 斗字诀:外狮子印; 者字诀:内狮子印; 皆字诀:外缚印; 阵字诀:内缚印; 列字诀:智拳印; 前字诀:日轮印; 行字诀:宝瓶印; 这正是道家的“六甲秘祝”,是道家·河洛派流传下来的秘术之一。 “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河洛派,是道家后起的旁支门派,源于东晋洛阳地区,盛极一时,却随着南陈被隋灭亡,也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不过门派虽灭亡了,这惊艳绝伦的“六甲秘祝”却在其他道门广为流传,衍化出了无数其他道法。 闵蒿的道法也是源自于此,称之为:“衔烛术·捕龙诀” 九根精铁锥落成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卷红纱线,结了个套挂在“临”字的精铁楔子上,然后将红线顺着“临——斗——皆——列——行——兵——者——阵——前临”的顺序,绕了一圈。 长呼出一口气,将最后一个精铁楔子挂在那一圈铁链上,挂在胳膊上,静静的等着。 却说闵蒿的黑猫刚进了藏经塔,原本顺着楼梯往上窜,刚走了没几步,又掉头回来,绕着一楼转了一整圈,一头扎进了贡桌之下,趴在一块地砖上“喵~!喵~!”的叫个不停。 陈青牛跟在后面,大致明白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地砖之下,轻轻的敲了敲地砖,果然是中空的。 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以。时间仓促,来不及再细细寻找机关,他右手握拳。 “嘭!”地砖碎裂,一个陡峭的台阶出现在他眼前的洞口里。 “嘭嘭!”又是两拳,他将洞口其他的砖石都敲碎,生怕吒德肥大的身躯进不去。 “快!”一向镇定的陈青牛,看见慢吞吞的吒德也不免有些气急,催了一声之后,先进了地下暗阁。 这里在上次百僧法事之后,就被西明寺清理干净。原本的丹药秘籍都被搬走,黑僧的尸骨和一应法器都封入了后山的舍利塔中。 这样一来是重新封印大阵的需要,二来暗阁已经被李秉和吐蕃世子知道,贵重的东西再藏其中,已经不安全。 陈青牛看着这地下密室空空如也,不免心生疑惑,又见黑猫在这里转了一圈之后,一个劲的挠着地面。 “莫非密室之下还有密室?”他在黑猫所处的地方又敲了敲,这次却是实心的。 “吒德!来这里试试!” 这时候吒德才刚刚进入密室,他走到陈青牛身边,单手抡起太吾锤,砸向地面。 “当~!” 原本平整的地面好像变成了一张牛筋网,不仅将吒德所有的力气卸掉,反而将太吾锤震飞。 陈青牛大喜过望,这里果然就是阵基所在! 吒德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啐了涂抹在双手掌心,重新抓紧两把太吾锤,活动了下胳膊,骨节间发出咯噔的响声。 “《太吾四锤》第一式——力拔山兮!” 他猛吸一口气,脸憋的通红,双臂抡圆,猛砸在地面上。 “当~!” 这一招出手,地面纹丝不动,反倒是吒德被太吾锤带的一个趔蹶摔在地上。 他忽然龇牙,大喝一声:“我倒不信了!” “啊~!啊~!”他怪叫两声,双臂一振,原本宽松的袖子被隆起的肌肉撕裂。 白嫩的肥肉变成殷红的肌肉,突出的血管扎成虬状,冒出皮肤一指节高。 “《太吾四锤》第二式——毁天灭地!” 他双锤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双手再次高高举起,左锤先落,右锤后至。 这次双锤再也没被弹开,反而是地面龟裂出几条细碎的裂痕。 “再来一击!” 吒德如法炮制,双锤轰击之下,裂纹又扩大一圈,布满整个密室的地面。 陈青牛觉得脚下一晃,金光四裂,化为飘尘,一股罡风从地面的裂缝中吹过,扬起无数尘埃。 他勉强挡住劲风,瞧那裂痕看去。 一对巨大的碧蓝色眸子闪着寒光,从地底深处飞速朝着裂纹奔来。 “吼~!” 一声龙吟,让身处藏经塔外的闵蒿一惊。 “好家伙!终于要出来了!” —————————— 又到了新的一个月,按惯例是要提出本月目标的。那么就定在十万字吧。 这次不空喊口号了,如果达不到,月底剃个光头,发照片到书评区。哈哈哈哈。 看盗版的朋友,请来纵横官网留个言支持一下作者,14个订阅实在是太惨了一点。 又到了月初,免费月票请书友们投一下。爱你们。么么哒! 廿六卷 玄风聘雷 书接上回,且说一个时辰前,端木靖孤身一人入香积寺,为了拖住三百长安僧,打碎第二只“玉镜宝瓶”,唤出一只鬼魂,正是自己的恩师“正肃”。 达摩堂首座认出那缥缈的面庞,错愕不已,定睛一看,那鬼魂似乎并没有灵智,只是呆滞的飘在空中而已。 他刚一愣神,一柄重剑已飘在眼前,凌厉的剑芒已划破脸庞。 “闪!” 李秉韬剑横亘,挡在他身前。两剑相拼,擦出电光一闪。 郭少爷以力相搏,李秉难以抵挡,只得双手握剑,才将重剑抵开一寸。 还好郭少爷手中只是寻常重剑,若是使出“扼云重剑”,李秉无论如何也接不住这一招。 达摩堂首座反应也极快,侧身躲开后,胳膊揽至李秉腰间,手中释厄剑刺向郭少爷下盘。 郭少爷后退一步,身法突变,回身飞踹,李秉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硬抗一击。 这边两人和扼云剑魂斗的不相上下,另一边三百僧人和铺天盖地的冤魂厉鬼也斗的难舍难分。 原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只是在阴风号的召唤下,前赴后继,杀之不尽,难以抽身。 在场的三百僧,大多是术法高手,对付鬼怪还行,要打败端木靖,还得靠外家功夫。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可不光李秉和达摩堂首座明白。 几位术法高手挡在临近的武僧身边,帮他们暂时抵挡厉鬼,又有四人得空,加入门庭中央的战局。 四人从不同方向扑来,一人用金刚杖,一人用月牙铲,一人持牛头杵,另一人使佛门长拳。 原想着先帮李秉解决了扼云剑魂,可四人还未到身边,一柄一丈五尺长的青色长枪,朝着三人扫出一个扇形,又连连四次突刺,将四人挡在门庭中央,不得雷池半步。 长拳僧人躲避不及,被长枪贯胸穿过,尸身挂在长枪顶端。 青面业鬼枪头上挑,随手一挥,将那僧人抛两丈远,落在地上,转了个圈。他脑袋一歪,身体陡然松弛,背后溢出一滩血,当场气绝。 虽然两边人马都使出绝学,好不藏私,但大多都还只是停留在术法境界上。如今真佛门净地上真的的见了血,可见已经是以命相搏,又是另外一番说法。 来不及照看长拳僧人,持铲僧简单的一个眼神,另外两人心领神会。 左边一套“牛头十破”棍法,正面对敌,势大力沉,一招重过一招,吸引着青面鬼大部分注意力。 右边一路“大梵金刚杵”配合着“二十二路退法罗汉游身掌”,贴身快攻,一招快过一招,虽不强力,却缠的青面业鬼不断分神,对牛头僧使不出全力。 两僧夹攻之下,持铲僧得了空档,一个滑铲,从青面业鬼一丈高的身躯胯下钻过。一掌拍在地面,借力反弹,稳住身形后,猛蹬一步,左脚先踩青面鬼后背,右脚踏在它肩头,高高跃起。 他双手举过头顶,蓄上十成十的力气,手中月牙铲的刃上航光毕露,朝着青面鬼的后脑勺,猛的劈下。 “给我破!” “咚!” 这全力一招,居然被青面鬼硬抗住。另一对青色的臂膀,忽然从它肩膀长出,举着同样的青色长枪,凭空挡在月牙铲跟前。 青面鬼变成四臂,前后分别对敌。 它因接持铲僧一招后,立马回枪,一个枪花,又凶又疾。 持铲僧本能的身体后仰,在空中翻个跟头,一记倒挂金钟躲开枪头,长枪从他的眉心擦边划过,留下一道指节长的伤口。 不等他落地,长剑再次刺来,变招之快,纵然多年的枪术高手也望尘莫及。 持铲僧在空中,不能动弹,双脚一夹,正好借势立在长枪肩头,手中变招,反戈一击。 青面鬼正面被牛头僧缠住,另一只长枪又被持铲僧的双脚夹住动弹不得,已经没了任何抵挡的手段。 轮锋利,这正三品的月牙铲在高僧手中的全力一击,纵然是劈在岩石上,也得将其斩成两爿。 可这一招耍尽,月牙铲虽叩入青面鬼肩头,却始终不能更进一步。卡在肩膀的骨肉间,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佛门高僧全力一击,居然只打破皮肉,这业鬼难不成真的是钢筋铁骨? 李秉和释厄剑主被郭少爷拖住,前来助拳的武僧又奈何不了青面业鬼;一时间,端木靖又得了空当,手中的“八”头鬼面帆再次挥舞。 “诸天英灵,奉为牺牲!鬼蜮徒端木靖,恭请三界业鬼降临!尚飨!” 第二张人皮唐卡再次张嘴,贪婪的吸食着满天的冤魂厉鬼。 “恭请蚀英业鬼!” 端木靖以之前同样的招式,食指在鬼面帆正面画个图纹,又一掌拍在帆上,第二张人皮从鬼面帆上飞出,悬在半空。 薄薄的人皮,逐渐膨胀成人形,黑色阴气为其生出肌骨,脸部也慢慢的凶恶。 同样是青面獠牙,赤发长耳,和青面鬼一样强壮的胸背之下,是一个细瘦的腰身,方正的腹肌排列成四横二纵,棱角分明。 他手持双钺,只一招,就逼到李秉身前,这速度比青面鬼快的太多太多。 第二只业鬼招完,端木靖依旧不停。 手中的鬼面帆,在阴风中挥舞,第三个人脸又鲜活起来,刚刚张吸食了一口厉鬼,转瞬又瘪下去。 即便端木靖天纵奇才,可毕竟年岁有限,九头鬼面帆施展到第二层之后,再难上一步。 香积寺住持普定手中一道金光,扫落一片恶鬼,定睛看着九头鬼面帆上的变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一瞬间后,端木靖手上“妙法莲花印”的起势,却吓的他不寒而栗。 “以我凡人之躯,供奉鬼蜮英灵。请借我身,现阿鼻之能!” 原本飘在空中的,正则禅师的英魂,像受到感召,飘落至端木靖背后,融入他的躯壳中。 “呼~!” 一股至强的气息从他身体中四散,将他的衣袂吹的随风飞舞。 端木靖再次抬头,双目赤红;头发松散;皮肤漆黑——和当日郭公子初次出现在香积寺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看了一眼自己漆黑的手臂,忽然放肆的狂笑:“哈哈哈哈,看你们还有谁能挡我!” “诸天英灵,奉为牺牲!鬼蜮徒端木靖,恭请三界业鬼降临!尚飨!” “恭请玄风业鬼!” “恭请聘雷业鬼!” 鬼面帆上并排的两个人脸开始抽动,两对嘴唇猛的张开,极短的时间,就吸入空中小半冤魂厉鬼,从鬼面帆中飞出。 人皮逐渐胀大,变成两个一丈高的业鬼真身。 青面獠牙,赤发长耳,依旧不变;只是一鬼瘦弱,鼻孔上结个铜环,颧骨高突,全身皮包骨头,胸腔的肋骨逐根可见。她手持蒲扇,婀娜的摇了摇水蛇腰。 另一鬼矮胖,脑袋连着肩膀,脖子被赘肉挡住,几不可见,圆鼓鼓的肚子,像个冬瓜,他手持一对大钹,轻轻一碰,发出电光之声。两尊道门业鬼降临,挡在端木靖身前,各路高僧想要摸到他,难如登天。 再看持李秉和铲僧这边,原本已经和扼云剑魂还有青面业鬼打的不分胜负,等第二只蚀英业鬼加入战场,五人已经应付不来。 青牛僧受了重伤,且暂且退;释厄剑主护在他身边,也不敢放手出招。五人的颓势越滚越大。 一柄长枪压下,持铲僧决意硬拼,手中的月牙铲却被挑飞,眼看就要成为枪下亡魂。 “嘭!” 一道绿光撞在青面鬼腰间,一丈高的巨大身体被这力道逼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连对敌李秉的那一柄长枪也出现纰漏。 出手的正是日麦,他手中的青铜短棍,散发着浅浅的绿色幽光。 说时迟,那时快,日麦一招刚完,抬手又是一棍,迎头痛击。 青面鬼也瞧出这人的本事远在眼前四僧之上,只求稳妥,双臂伸在头顶,想要力抗。 “轰!” 只是一招,巨大的身躯,被青铜长棍上的力道压的不能起身——左腿实在抵挡不住,膝盖一弯,身体半跪在门庭中央,四周的地砖碎裂成小片。 日麦一棍打完,招式发而不收,抡起青铜棍,同样的招式,又来第二遍。 青铜长棍在空中留下一条浅浅的绿色尾迹。 青面鬼另外一对双臂挽个枪花,三连突刺,逼开李秉,也收回身边。 四臂撑两枪,聚在头顶,依旧想要硬抗这第二棍。 “轰!” 在更大的力道下,青面鬼不仅双腿都支持不住,跪在地上,甚至连上身也稳不住,几乎栽倒。 第二棍刚完,日麦依旧是同样的招式,第三次使出。 绿色的幽光变更加浓重,已经看不清棍子的踪迹,只见一道绿光砸在青面鬼的头顶。 “唰!” 青面鬼的第三对胳膊也从肩头伸了出来,六只胳膊,三条长枪,呈上中下三排列好,挡在头顶。 “轰!” 耀眼的青色光芒让李秉瞧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声巨大闷响,青面鬼倒地,扬起无数尘土,再看他手中,三条长枪皆断成两截。 日麦一棒轰在青面鬼头顶,将他的天灵盖砸的凹陷进去。 无数黑烟从青面鬼的七窍飘出,他的身体逐渐缩小,地上只留下一副人皮。 “九头鬼面帆”被破去其一,永久只剩八头! “好!恐!怖!”端木靖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从没想过香积寺还有这么个外家高手。 “挡住他!”他声嘶力竭的朝“玄风”“聘雷”两个业鬼喊道。 “是你逼我的!”他冷笑一声,双手捏大金刚轮印,高高举入空中,低声道:“九天玄刹,无量仙尊,煌煌天威,碎印真法!” 云层中一声惊雷响,乌云翻动。 堂堂鬼蜮僧,居然再次使出道家真法。 第三只深蓝色“玉镜宝瓶”从他袖口飞出,悬浮在他的大金刚轮印之上。 宝瓶上的咒文闪出赤红的光芒,像蛇一般,从瓶身飘出,萦绕在玉镜宝瓶四周。 第一层咒文散完,不想瓶身还有第二层封印铭文;这层散完,又有下层;如此往复,飘在端木靖头顶的咒印已经有几十条真言之多。 香积寺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已经来不及再管门庭里的厉鬼业鬼,一步踏出,猛冲向端木靖。 “快住手!” 廿七章 炼狱火海 “快住手!” 香积寺普定住持在脚尖点地,朝着端木靖的方向,跃入半空,身法飘逸。 玄风业鬼手中的蒲扇,轻轻一挥,一股小小的气旋,从蒲扇的尖上飞出,脱扇之后,顷刻间变大数倍,化为蛇形,气势如虹,将普定团在其中,动弹不得,硬生生将他吹回。 李秉几人虽不知端木靖到底有什么花样,可普定住持这般惊慌,比起眼前的三只业鬼,上前阻拦才是当务之急。 青面鬼已亡,日麦的青铜长棍和蚀英业鬼的一双越钩斗了起来。 眼见一道道雷电劈在那小小的玉镜宝瓶上,李秉再也管不得真气,眉头一拧,反手握剑,韬剑的剑身上流转出黑色的真气。 在看他脸颊,三道黑色血管彻底的显现出来。 同样是黑色气息,这真气不似业鬼身上阴气阴冷,却带着一股“毁灭”的气势。 他身法又快出许多,脚下刚动,扼云剑魂拦在了身前。 李秉一个剑花,二股黑色的气息相遇,郭少爷身上的阴气瞬间被李秉剑上的玄冥真气吞噬,随手一剑,居然将剑魂身上的阴气抽走三分,这连李秉也没有想到。 又打了两个回合,一击月牙铲拦下扼云剑魂,李秉得空,脚下生风,剑尖转而攻向端木靖。 玄风业鬼又是一道蛇形旋风,李秉的身法在玄冥真气的催动下,快了数倍,俯身侧闪,轻松躲过。 不等业鬼再出手,李秉已经绕到了端木靖的侧边,韬剑的黑芒绽放。 “众星拱北!” 他一剑斩向端木靖咽喉,却被一只大钹挡开。 “嘭!” 一只大钹挡开李秉的韬剑,几乎同时,另一只大钹拍在他胸口。 李秉倒飞出两丈余,以剑抵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大钹不仅力道刚猛,其中更蕴含雷电之力。刚中了一招,李秉去身酥麻,纵然真气充盈,依旧使不上力气,难以再次施展出刚才的招式。 两息时间后,端木靖手中,原本深蓝色的玉镜宝瓶通体已经变成红色,一圈圈咒印在雷电的轰击之下,不断从瓶身脱出。 香积寺的门庭里,知道这瓶子来历的人,恐怕一只手也数的过来,普定住持算是其一。 相传东魏时期(南北朝,约二百年前),道家昆仑山七大派之一的,“天墉城”莫名出了一只怪物,将整个昆仑山搅的天翻地覆。 昆仑山脉是道家圣山之一,在山脉上立派的宗门少数也有五十余,最大的七个门派,称为昆仑七派。 这怪物出世后,所有昆仑门派都派遣精英将其围杀。可不论这怪物受了多重的伤,总能自愈,无论多么高深的道法也不能将其毁灭。 为了消灾,天墉城主以“太乙琉璃”炼制了三支“宝瓶”,想合昆仑七派之力,将其封印。 苦战三天之后,终于得到机会,初次尝试封印,居然成功。 灾难虽然结束,但天墉城主担心这怪物威力太大,一旦再次被打开,后果不堪设想,就邀请昆仑山其他六家齐聚,每个道门在宝瓶上设下七道封印。 一共便是,七七四十九道封印。 昆仑山七大派虽同属道门,但法门各不相同。如此设防,便没有一人能靠本门的道法解开其他门派的封印。即便宝瓶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也相对安全。 那灾厄之后,三只宝瓶就由昆仑山五十道门之首的“玉镜昆仑”守护,另外两支宝瓶也放在一起,以备不测,这宝瓶的名字也变为“玉镜宝瓶”,为后人所知。 至于两百年后,三只宝瓶是如何到了端木靖手中,尚且不知。单看他破印手法,也绝非昆仑七家道术,而是借天雷之力,将封印一道道击毁。不知道这是不是万福洞的研究。 “九天玄刹,无量仙尊,煌煌天威,碎印真法!” 端木靖将宝瓶托在头顶,雷电不断的轰击,封印一道接一道的剥离,无数残文断字漂浮在宝瓶周围。深蓝色的瓶身先变为浅红,随着封印的脱落,逐渐变成光亮的赤红。 日麦一棍轰在蚀英业鬼的脑袋上,心道:总算又解决一个。 正要驰援李秉,却见原本已经坍缩的恶鬼脸,居然从蚀英业鬼的胸口正中重新长出。 蚀英鬼的双臂重新挥舞起双钺,拦在日麦身前,鬼脸上发出咯咯咯咯的诡异笑声。 日麦再次出滚,忽然背后的长安方向,一声巨嚎,浑厚的兽吼声中,夹杂着一丝尖锐的龙吟。 “吼~!” 尖锐的龙吟如此剧烈,激战的三百僧都不禁回望长安。 “不好!”西明寺净善住持自然知道是何事发生,不过他已经无暇顾及,一记长拳打退逼来的厉鬼,望向自己的师叔清延法师。 可清延也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西明寺的事情。 銮战正酣的日麦也退开半步,一直舒展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面色难看,即便刚才端木靖招出四只业鬼时,他也没有如此凝重。 但大战在即,哪得空闲,他一棍扫开扼云剑魂,回身捅在蚀英鬼胸口,再次将他的鬼脸洞穿。 可这鬼脸刚刚破碎,蚀英鬼的肚皮上,又长出个新脸来。他手中的双钺一刻不停,险些伤到日麦。 绕又绕不过,打也打不死,纵然日麦功夫奇高,对这打不死的东西也毫无办法。 “乾坤无定,束!” 一只半丈大的铜环飞来,巧妙的将双钺同时套在其中,顺着武器滑落至蚀英鬼手腕,陡然变小,将他两手缚住,动弹不得。 蚀英鬼刚要抽身,一个胖和尚,抓准时机,飞落在蚀英业鬼后腰,手中的“呆头棒槌”高高扬起,猛然落下,将两丈高的蚀英鬼打到在地。 冤魂厉鬼的数量减少,第二波驰援的人,也已经赶到——显诚和不香便在其中。 三只业鬼逐渐被托住。李秉眼看端木靖手中的宝瓶上的咒文变得稀疏,只剩寥寥数道。 对月行樽! 他手中的韬剑散发出更激烈的黑色气焰,犹如扼云剑魂的剑芒,但凌厉程度似乎还稚嫩,威力不及其十分之一。与剑术高手对决,李秉也有进益。 日麦手中的青铜长棍也绽放出碧绿的光芒。 两人一左一右夹击,端木靖避无可避。只需要一刻,就能将他斩成三节。 “轰!!” 两人刚刚靠近,最后一道惊雷落在宝瓶上,瓶身爆裂,一股刚猛无比的气爆将周围的所有人全!部!炸!飞! 刚才端木靖所在的位置,草木焚尽,地砖炸成粉尘,十丈之内,皆化为焦土。 日麦、李秉、显诚、不香,持铲僧等几人,距离端木靖最近,被巨大的冲击波轰落在二十丈开外。 李秉全身骨头都被炸的剧痛,即便只想撑起身,也做不到。再看远处的端木靖和郭少爷,全身衣服都被炸成布条,倒地不起。刚才正中的几人,只有日麦勉强站起身。 这么小小的一个瓶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蓝色的玉镜宝瓶碎裂,一团暗红的火焰从中飞出,翻腾着上升,越滚越大,红色逐渐变浅,但便的更亮,连天空的雷云都烧成鲜红。 原本因为阴气郁结而还冷的门庭,温度陡然上升,三百僧人,犹如坐在冬日炭盆边。 等李秉站起身的时候,这团赤红的气焰已经比业鬼还大,依旧不停止,下一瞬,已经十丈高,逐渐凝结成一个人形——形似青面业鬼,但更巨大,更魁梧,赤红的身躯,虬状肌肉,爆裂的血管,背后燃烧着一团殷红的火焰。 “这……这是?”西明寺的清延法师早已忘却自己寺庙的危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怪物。 佛门中将世界分为六道,三善道为天、阿修罗、人;三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眼前这东西,他只在古籍里见过,绝非人道生灵。 还不等这些僧人反应过来,怪物已经凝结成实体——一个十余丈高的巨大怪物! 他看着眼前的三百僧人,抬头仰天,一声长啸。 这声音极度尖锐,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几十道的气浪从怪物四周散开,所到之处,无火自焚,树木燃尽,建筑烧毁,连玄风聘雷两只业鬼也被烧成灰烬,无数冤魂厉鬼更是四散逃命。 顷刻间,整个香积寺,连带周围的牛头寺、观音寺、华严寺,都化为一片火海。 三丈高的大理石五门牌坊,连带着正中“香积寺”王维的题字牌匾,轰然倒塌! “快逃!”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终于有人认出了这怪物:“这是外道之物,炼狱夜叉!快逃!” “吼!” 更大的气浪席卷,刚刚从香积寺逃出来的低级弟子,正巧被一股气浪吞没,三十多人,来不及说一句话,已经变成一团漆黑的骸骨。 端木靖艰难的站起身,拿出手中的碧绿“玉镜宝瓶”,原本有三只,如今他只剩这一个了。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归!” 正则的魂魄从他身体中浮出,被吸入瓶身。 他的脸变成惨白,皮肤干枯,好像一下老了十岁,显然也被这炼魂的路数反噬。 “师父!你的遗训我做到了,今日,香积寺就将化成地狱!” 扼云剑魂已经站在他身边。他艰难的直起身子,跳上郭少爷的后背,趁乱逃走。 只身一人,让整个长安佛门寺庙陷入如此大的浩劫,这端木靖实在厉害! 这是这短短一顺,火灾已经蔓延至几乎所有樊川寺庙,如端木靖所言,这里真的成为了炼狱火海。三百僧人各自逃命,已经没有谁还有胆量再去收拾这外道魔物了。 自从长安一声龙吟之后,日麦的注意力再也难以集中在香积寺。 炼狱夜叉现身,他更微微摇头,一个闪身离开。 对于所有三百僧来说,不论西明寺里有什么,都已经不及眼前的东西。但对于日麦,西明寺底的“蚩尾应虺”却更加重要。 廿八章 金部隐修 话说另一边,西明寺的藏经塔,一声龙吟从塔底密室的深处响起。 陈青牛循着声音向地底望去,刚瞧见那一对寒光眸子的一刻,一股强大的气劲从洞口喷出,一个硕大且坚硬的脑袋破土而出,将洞口周遭的东西悉数顶飞。 他早已经天下第一轻功《踏岿罡步》练到炉火纯青,脚下微动,轻松躲开。眼瞧着这一人粗的蛇身从塔底钻出,每一片黑色的鳞片都有指节大,闪耀着光芒。 同样在密室里的太吾传人“吒德”便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身法笨拙,刚朝洞里瞥了一眼,就被这巨大的怪物脑袋撞个正着。 “轰!” 藏经塔的三楼一侧被撞出一个豁口。一只太吾锤先飞了出来,落在地面,砸出个坑来;紧接着是握着另一只太吾锤的吒德。他落在地面,摔了个屁股墩。 皮糙肉厚的看起来倒没受什么重伤,在空中转了两圈,头脑有些发晕。 原本一人粗的蛇身出了藏经塔,瞬间又大了一圈,腰身已经有一丈粗,整个身子足有六十余丈长,只看立起的前身,也有近十丈,比藏经塔还高出一小截。 说他是黑鳞大蛇并不准确,它虽有蛇身,却有四爪,每爪三指;尾巴不是尖细,反而像鱼尾,又大又厚;蛇头也长的怪异——眼睛像虾,鼻子像牛,嘴巴像狗,还留着一对鲶鱼胡须。 蚩尾应虺抖了抖身子,背后原本收紧的一对肉翅随之展开,像蝙蝠的翅膀,但翼展足有八丈余。 “虺族”是妖族之中地位十分尊崇的一个族群,和传说中的蛟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南朝祖冲之所著的《述异志》有云:“虺五百年化为蛟,又千年化为龙。”又传说龙分为:虬龙、螭(chi)龙、角龙、蟠龙、鱼龙、蜃龙等。 虬龙有狮鬃,角龙有鹿角,而应龙有翅。 这应虺便对应“应龙”,生来便有一对肉翅,蚩尾二字,则指的是他与众不同的硕大鱼尾。 “吼~!” 听着这怪物又一声尖啸,闵蒿已经完全被笼罩在它的影子里。他咽了一口唾沫,虽然也听大鱼洞里的前辈讲述过“蚩尾应虺”的样子,心中早有准备,但当这真正的天妖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胆寒。 他正愣神,忽觉得背后有人拉他一把,将他拽出三五丈远——再看刚才他所站的地方。蚩尾应虺的巨大尾巴已经将地面拍的凹陷进去。 如果刚才陈青牛再慢一瞬,闵蒿现在已经成了肉饼。 “别发呆!”陈青牛不急不慢的说道:“他刚脱困,妖力还未完全恢复,也没有武器,这是你抓他的唯一机会,别等了!” 闵蒿原本是个机灵活泼的性格,但此情此景也不免变的严肃起来。 “衔烛术·捕龙诀,起~!” 地上的法阵早已设好,他手中催动术法,地上九个精铁楔子微微颤动,楔子之间的红线光芒大盛,将蚩尾应虺笼罩其中。 蚩尾应虺也知自己疲惫,看着场上三人,又忌惮这里是西明寺的院内,不敢恋战,背后的肉翅微微抖动,头颅仰起,准备飞走。“哪里跑!” 闵蒿的手指微动,九根红线从地上“六甲密祝”的阵法腾起,像活了一般,缠绕上蚩尾应虺的身体,四根缠肉翅,五根缠蛇身,将它牵扯住。 细小的红线发出炽烈的光芒。鳞片和肉翅刚刚和红线触碰,便被灼烧出一道白色的痕迹,红线就此嵌入肉中,难被抽出。 既然知道了疼,蚩尾应虺猛的抽动身子,想要摆脱红线,可这红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做,韧性十足。 它后退一步,红线就长一丈,它往前送一步,红线就缩一丈,像鱼线一般紧绷,死死锁住它。 蚩尾应虺只觉得体力的妖力不断被这红线吸走,身上越来越虚弱,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三指鹰爪想要割断红线,可刚一触碰,连握爪的力量也被抽走。 说时迟,就在它想办法对抗这九根红线的时候,又有新的九根红线从阵法飞来,和之前如出一辙,线头嵌入身体里,只是这次收的更紧了。 蚩尾应虺在剧痛之下,猛烈挣扎。既然奈何不了这个红线,便只能从阵基上想办法了。 它猛挥动巨大的鱼尾,重重拍在一只精铁楔子上,刚刚触碰,鱼尾被灼烧出一缕白烟,发出嗤嗤的响声,这楔子上的法力似乎比红线更盛一筹。 虽然被灼烧的疼痛,它去发现,在这巨大的力道之下,那楔子确实已经松动。 蚩尾应虺如法炮制,再来第二下,这次用力巧妙,将整个楔子起了出来。一招不完,它掉转方向,接连将第二只、第三只楔子起出。 “六甲秘祝”上的九根阵基,转眼已剩六根。 闵蒿见状,不仅不慌,反而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手法法诀变换。 “结网!” 不等蚩尾应虺再动,剩下的六根精铁楔子上的红线松动,整个红线结成的大阵已经脱离了原有的阵基,变成一张巨大的红线网。 连接着阵基和蚩尾应虺的红线飞快缩短,整个大阵被弹向蚩尾应虺。 “嗤嗤!” 红线结成的大网将整个附在它身上,将一对肉翅紧紧裹住。它全身被灼烧,剧烈的抽搐,尾巴所过之处,连西明寺的房舍都被摧毁。 闵蒿不满足只将肉翅包裹,手中的法诀再变,这张大网中不断抽出新的红线,将蚩尾应虺的身体悉数裹住,让它再也脱不出身。 这捕龙术的第一招终于完成。闵蒿略微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个精铁楔子,对陈青牛道:“来吧!” 陈青牛落在他背后,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脚下用力,高高的跃起。 这天下的第一的轻功,着实厉害,小小一步,已经比西明寺的塔顶还要高。 飞到最高处时,陈青牛松了手,双掌推在闵蒿背后: “去!” 闵蒿借力飞出,在空中划个弧线,稳稳落在蚩尾应虺肉翅的正中央。 俗语云:打蛇打七寸。说的就是蛇的软肋,一尺长的蛇,从尾巴数是七寸,从头数是三寸。这里是蛇的心脏,蛇最脆弱的地方。 他双脚踩在红线之上,手中的精铁楔子用力捅向蚩尾应虺的心脏位置。 原本比铁还坚硬的鳞片被擦出一片火花后,居然被这精铁楔子熔化出一个洞。 闵蒿松了手,楔子变得通红,逐渐没入蚩尾应虺的体内。 这第二招刚施展,蚩尾应虺剧烈的抽搐起来,尾巴胡乱的拍打,脑袋又撞向藏经塔,显然是被这精铁楔子伤着了。 闵蒿被它甩出体外,一个滚地翻,重新站稳。 手中重新解出六甲秘祝的九个法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那已经变得十分繁杂的大网忽然收的更紧,连蚩尾应虺的体型也跟着缩小,六十余丈的本体,只剩四十丈。 “总算差不多成了。”陈青牛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可他的注意力却又被后院门口的僧人吸引。 刚才巨大的响动,已经引来了前院的僧人和百姓,一大群人聚在门口,看着这巨大妖怪的体型,却没有一人敢上前。 高僧都去了香积寺,这些西明寺的低阶僧人几乎对蚩尾应虺的事情毫不知情,还以为妖物入侵。看着那么大的体型,也不敢上前。既然有人已经困住了妖物,更不需要上前帮忙。 反而有些僧人主动拦住香客,劝大伙不要再看热闹。 既然和尚没有功上来,陈青牛也懒得对他们出手。 闵蒿看着蚩尾应虺的体型越来越小,嘴里的法诀也越念越快。 刚才还有四十余丈,折腾了这么久,只剩五丈余长,像条大蟒蛇,不断在地上翻滚。 “簌~!” 就在他以为即将成功时,空中寒光闪现,一把匕首从天而降,飞向闵蒿。 他来不及躲避,匕首从他手背插入,贯穿掌心,逼得他停了术法。 闵蒿痛叫一声,一把将匕首拔出,扔在地上,又怕兵刃有毒,连忙吸了口血,又吐在地上。 陈青牛定睛一看,那东西并不算是匕首,而是一个梭子形状的飞刀,一寸长,两头尖,刀身纤薄,像柳叶一般。 抬头再看眼前,后院门口已经有两人朝他的方向赶来。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身皮货,络腮胡子,眼大如牛,手中握一把奇怪的大剑。另一人年纪轻些,相貌清秀,他一身青衣,背后背书箱,看样子是个文人。 刚才术法被打扰,闵蒿看着蚩尾应虺还被束在网里,心中稍定。 又听陈青牛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那个年轻文士是独孤雩,符箓一脉的高手。络腮胡子不知道名字,但他手里是奇兵榜上有名的‘十字子母剑’,是暗器。” 这话说完,陈青牛眉宇间有了一丝焦虑,用更轻微的口气说道:“他们都是‘卫戍隐修会·金部’的人。你小心!” 话音刚落,这两人已经到了跟前。 “陈青牛,怎么到了长安,也不来找我说话。看来上次挨打,没让你长点记性啊。” 独孤雩似乎和陈青牛有些过节,两人互相认识,只刚见面,气氛便已剑拔弩张。 “吒德!上”陈青牛一声令下,自己的身影先动,转瞬已绕道独孤雩身后…… 廿九章 明珠有泪(六) “还有多远啊?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一缕阳光透过密林的树梢照耀在韩临渊的眼睛上,韩临渊用手遮一下,又望了望前方的路——一眼看不到的头的密林,难辨方向。 “要不停下来歇一下吧!,走了快两个时辰了。”梁珍儿看着奶奶面露疲惫,又偶尔咳嗽,拿出水袋,送到梁啸云跟前。 出了浅荦庄,从清溪铺乘船,入了池州地界,出了城池,一直往南走,从昨天起就已经是荒郊野岭,连韩临渊都不确定现在还是不是在池州地界。 马上到正午,日头最大。梁啸云的气色变得更加不好,不仅神色凝重,多日奔波也让她原本的病情逐步恶化,咳疾愈发严重,偶尔喘的厉害。 梁珍儿拿出第二只水袋,掂在手里,分量不多重,自己一口没喝,直接交给了韩临渊,又从包里拿出干粮,递给奶奶一块。 原本她是恼火奶奶的手段了,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来这么一遭,难道真的是想用自己为她的兄长和侄儿报仇?看是看着梁啸云油尽灯枯之际,又想起这十多年抚育自己的恩情,这怒火还是被压了下来。 韩临渊伸手到耳边,又比划着让盈澜儿禁声:“你听,前面有水声呢。好像是个河,我去再打点水来。” 他刚要动手,梁啸云咳嗽两声:“别去了!就快到了!” 三人少稍作休息,又往前走了不多远,还未出森林,刚过了个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韩临渊这才发现,自己已在半山腰,眼前是个两山夹道的峡谷,巨大高耸的断崖,足有百丈高,四条飞瀑从顶端流下,一条大,三条小,没有顺着山石流,而是脱离山壁,悬在空中,被风吹的四散,扬起漫天水雾,好似一道道珠帘。 水雾远远扑来,敷在脸上,凉飕飕的山泉,沁人心脾。四条瀑布的水,汇成一个小潭。又在日色下一照,一道彩虹,浮在潭水上空,颜色格外的靓丽。 “哇!好景色。”韩临渊心旷神怡,吟道: “龙须带雨浴日红,金光玉色相荡舂。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 梁珍儿也通诗文,韩临渊刚说完,她惊异道:“出口成章,这诗写还不赖嘛。” “这不是我……”韩临渊说了半截,莞尔一笑:“没什么,有感而发而已。” 韩临渊还想在半山腰多欣赏一会,梁啸云已经率先往山下走,面色更加凝重,一言不发,梁珍儿连忙跟上。 到了潭水边,才发现这小潭比在半山腰看的时候要大的多的多,瀑布的激流声,震耳欲聋。只是站在潭水边,身上的衣服几乎要全部被水汽打湿。 瀑布一侧,远处有一座院落,坐落在巨大的山石之上。 朝着院落方向走去,最先见到的是几个菜园苗圃,用木栏篱笆围了一整圈。篱笆好像近几年有人打理过,不至于特别衰败,但院子内已经被杂草完全占据。其中一个苗圃里,还有小木屋,不知道是养狗,还是养鸡养鸭的。菜园苗圃对面是一排果树,种类不少,每样都有几颗,最大的是一颗梨树,在最粗壮的枝条上,扎着一个秋千。 梁啸云摸了梨树的树干,静静坐在秋千的板上,没有荡,只是浅浅的依靠在麻绳上。 倒是梁珍儿眼见,看着梨树树干上,居然有刻字。 上面一排刻着:“谢寒是个笨蛋。” 下面一排刻着:“晓云是个聪明蛋。” 之后还有一排字,却被划去了。 顺着果树往前,就到了院子的尽头,五间屋子随着石丘高低错落——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屋子的材料居然是上等的青砖黛瓦。 梁啸云抬头看屋子外头的石碑,神情有些动容。石碑上的颜色已经几乎褪去,从雕刻的轮廓不难认出上面写着——“半草涧”。 “半草涧。原来是这里……这里就是奶奶以前生活的地方吗?是师门所在吗?” 梁啸云并没有理会梁珍儿的话,她神情哀伤,水潭边的湿气重,不住的咳嗽。看着石碑上的藤蔓,她刚伸手去抓,脑海里气血上涌,忽然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梁珍儿连忙去扶。梁啸云定了定神,才道自己没事。她抚摸着石碑,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半天才道:“珍儿,你去打点水,在前面的屋子里等我。” 又对韩临渊道:“你……也别傻站在这里,把收拾两间房出来。今晚要住在这里。” 青砖房里,桌椅板凳,茶杯灯盏也算齐备,只是沾了浅浅的一层灰,似乎每年都有人来略作打扫。 “把我的药拿出来吧。今天再上一次药。”梁啸云坐在凳上,摸了摸桌面,又抚了抚烛台,似乎这里一切都东西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从未改变。 “前两日刚换过,算日子,还不到换药的时候。这东西有毒。奶奶,能不换还是不换吧。”自从玉蕊庄出来之后,连梁珍儿都觉得奶奶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今天伤了神,说话更是有气无力。 “没关系。奶奶去见两个故人,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样子。“说完抚了一下脸上赤红的疤痕。 梁珍儿再三劝说,却拗不过梁啸云,只能帮着把药换上。 还和以前一样,刮掉所有的疤痕,涂上药粉。一刻钟后,取下沾满药粉的棉纱,又用清水洗净。 梁啸云重新坐起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颊,她慢慢露出从未有过的一丝笑容,连眼神都变得和善起来。 “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说着,她瞥了眼自己满是皱纹的手背,摇摇头:“你帮奶奶把头发重新盘一下吧。” “哦!”梁珍儿木讷的应了一声,又听梁啸云问道:“你还有胭脂吗……口脂呢……该还有的吧?” “还有的……”梁珍儿愣愣的点头,有点摸不着头脑,一向深居简出的奶奶今天像换了个人一样。 “帮奶奶收拾的漂亮一点,要最时兴的发髻,他喜欢我头发盘起来的样子,胭脂要打的薄一点,他不太喜欢浓妆……眉心最好能打一个红点,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眉心就有个红点……” 梁啸云边说边笑,可笑着笑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尘封了三四十年的回忆,一瞬间全部涌现在眼前。 她连连咳嗽,不经意间用手捂住嘴巴。定睛一看,掌心是一抹血。 “奶奶……” 梁啸云摇摇头:“没事的,你替奶奶梳妆吧……一定……要梳的漂亮些。” 韩临渊静静的等在门口,过了好半天,门扇被轻轻的推开,出门的人,却让他差点认不出来。 梁啸云不仅画了精妆,梳了发髻,连一身衣服,也换成了梁珍儿先前穿过的红纱衣——正是珍儿最喜欢,玉蕊岛上韩临渊初见她时的那身衣裳。 更重要的是,连她古怪的气质也变了样,忽然让人觉得稳重端庄。配上这绝美的不老容颜,要说她是珍儿的姐妹,或是那个长安富贵人家的小姐,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你去找点柴火来,不要跟来……”梁啸云对韩临渊命令道。 韩临渊点点头,看着两人的影子顺着院落,越走越远。 珍儿掺扶奶奶,一直到了山崖绝壁之下,才发现,半山腰上,被开凿出一条绝壁石路,在山壁上凹陷进入,两人宽,一人高,从山脚下,斜着一直向上延伸到山顶,从四道瀑布的背后穿过。 梁啸云身子不好,走的很慢。山道常年湿润,梁珍儿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生怕梁啸云在这里跌一跤。 路程走了过半,正好到了最大的瀑布背后,眼前的山道忽然变得开阔,一个半丈见方的平台。 平台上的石壁上,雕着三个人像,形态各异,在积年累月水汽的侵蚀下,棱角已经变得圆润,样貌难以分辨。 似乎是出于习惯,梁啸云简单的作揖行礼:“这是三皇祖师的神像,是以前神农谷时尊崇的神像。两百年前,神农谷分家后,祖师迁移到此处,建了半草涧。” 只是简单的行礼,二人并没有多停留,一路到了山顶,是一片更加葱郁的树林。 极目远眺,整个山谷尽收眼底,呼啸而过的凉风,让人格外清醒。 珍儿正觉心境开阔,可一回头,却吓得她魂不附体,打了个寒颤。 远远的,四十多座坟茔,排成三排,伫立在森林的中央。 —————————— 恢复更新第一天,手感不太好,只能先写这么多。明天继续写韩临渊的支线。 断更了三周,是很不好意思。最近压力很大,真个人变得很消极,新西兰封国第二天,我开始发低烧,虽然感觉是普通感冒,但是还是有点害怕。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礼拜,时好时坏,直到上周末才彻底好。 说好的三月份不到十万字,刮光头,发照片。不过现在疫情严重,理发店不开门,等疫情结束,我一定补上。 感谢这一段时间订阅和给我留言的读者。四月份,希望我更新更多一点。 三十章 强大后援 书接上回。 “陈青牛,怎么到了长安,也不来找我说话。看来上次挨打,没让你长点记性啊。” 西明寺藏经塔前,独孤雩的“记性”二字还没落音;陈青牛已经化成一道黑影,转瞬到了他背后,袖口中匕首寒芒乍现,只待下一瞬,刀刃便能直刺心脏。 可就在匕首刚刚碰到衣服的一瞬间,一股强大且汹涌的气爆从独孤雩背后喷发而,不仅将陈青牛倒开,更是将独孤雩推出两丈远。 “好险,好险。”独孤雩摔了一跤,连忙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你怎么老是玩阴的?还真以为我会吃两次亏?” 他一手脱下已经被气流撑破的碎布长袍,陈青牛这才发现,他的衣服上,各个关键位置,总共贴了二十余张符箓,浅蓝底,朱红字迹,正是符箓七大家之一“戾风”的手笔。 除去身上贴着的,他左右腰间各挂着一沓符箓,同样是浅蓝底红字,但上面所画图案并不相同。 独孤雩一边说话,左右一边从腰间拿出薄薄一沓符箓,像撒纸钱一般扬在空中,右手捏个法诀。 符箓刚刚飘落,瞬间像活过来一般,在空中排成一道环,萦绕在他腰身一圈。 他双手一指,这道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缓缓散开,落在地面上。 两人交手数次,对各自的套路都知根知底。论身法,。孤雩自知这世上少有人能追上陈青牛,既然打不到,不如以逸待劳,先摆好阵势让陈青牛不得金身,再想进攻的法子。 另一边,闵蒿拔掉手上的柳叶刀,瞟了一眼远处的那中年人手中的“十字字母剑”,眉头紧锁。这人看起来是个暗器高手,自己可没什么办法对付他。 他沉思之际,原本被困住的蚩尾应虺略微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已经清醒过来。 这可难办了,闵蒿一身本事用尽,趁着蚩尾应虺不备,才用布下的大阵占得先机,现在自己的术法被打扰,蚩尾应虺身上的红线也没了效力,一时间,他对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束手无策。 即便已是力不从心,他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双手各捡起一根精铁楔子,摆好架势,心道:蚩尾应虺身体里还有一根精铁楔子,如果能插入它的双眼,或许还有的补救。 他脚下刚动,两声嗖嗖破空之声,四道银光从远处划着弧线,急速飞来。 闵蒿手中的楔子挥动,一左一右又挡掉两只,随即左跳,身体后仰,又躲开另外两只暗器。 那两支回旋镖在空中打个圆圈,又回到那个络腮胡子的黑皮肤中年人身边。他恰合时宜的挥剑,两只暗器被重新被收入剑身之中,严丝合缝。 这人本名“孙大信”,是火冲一脉的散人。所谓散人,便是五门五派,自己钻研无师自通的人。在儒释道兵法墨之外的小流派里,并不少见。 他一招打完,闵蒿才瞧得那“十字子母剑”的玄奥——看似一把重剑,实则只有一个剑托,剑柄之上是个十字形的机关匣。共有四边,每一边收着十把暗器,沿着剑身一字排开。左右两侧是柳叶飞刀,上下两侧是蝴蝶回旋镖,个头都只有一指长。 除此之外,子母剑的尖端,还有一个三棱梭形箭头,比寻箭头要大些,估摸着也是个暗器。 闵蒿依旧在试图控制蚩尾应虺,而它也几乎挣脱了红线的困扰。 孙大信一挥剑,又是四道回旋镖。他刚刚出手,原本还觉得胜券在握,忽然一道巨大的黑影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心道不妙,孙大信回头一看,山一样的小巨人不知何时已经摸到自己身后,手中的一双太吾大锤已经砸下。 他急忙回身,用剑抵挡,顺带着趔身退半步。 “嘭” 人锤相撞,孙大信被重重的抛出,手里的十字子母剑也被震飞。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再也起不来身。 “孙哥!”独孤雩一道符箓攻向陈青牛,他想要帮忙,可现在他是守势,如果出圈,不仅帮不上忙,说不得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再看一眼西明寺的围墙,心道:“剩下的几个人,怎么还没到!” 他心中更急,一手掏出十来张符箓,放在掌心,一手划圆,捏成法诀,轻声道: “戾风符法,追风灵蛇;去!” 掌心的一沓符箓,一张接一张的飞出,首尾相连,宛如一条小蛇,飞向吒德。 这符箓虽快,但却救不了近火,一双太吾重锤,转瞬又至。 “啪!”吒德双锤挥出的同时,当头吃了一记重棍。 饶是他皮糙肉厚,这么重的一棍下去,只是觉得脑门生疼,痛叫一声,若换旁人,说不定已经脑浆崩裂。 打他的人,借着手中青铜棍的力道弹起,在空中翻身,又一脚重重的踹在吒德的肚皮上,来人正是日麦。 这一脚毫不留情,如果遇到一般人,绝对非死即伤,可踹在吒德的肚皮上,好像陷入泥沼一般,绝大部分力道都被卸去,再巧妙的招式也施展不开。 日麦的二连招毫不奏效,吒德的身子纹丝不动,一双大锤依旧落下。日麦再想驰援,已经来不及。 还好另一人赶到,一把抓住孙大信的后领,猛的将他拽出——来人正是李秉。 “轰!” 双锤落地扑了个空,吒德略有怒气,拿起大锤,对着李秉便是一记横扫。 这一招势大力沉,却被李秉轻松躲过,倒不是李秉的身法精妙,而是他刚出招时,就已经失了准星。 就在刚才交手时,二十多张符箓,如小蛇一般飞到吒德身边,一一附在他的后背和屁股上,并没有气爆,反而将吒德的身子拖了起来。 如此笨重的身子,忽然轻飘飘的在空中浮起。他脚尖离地,好似有一只钩子挂在他后背,将他越拉越高,飘至半空。无怪乎,双锤刚出手时,就已经失了准星。 吒德也察觉出异样,伸手抓向后背,可他身子肥大,无论怎么尝试,连符箓的角也摸不到。 陈青牛舍了独孤雩,上前帮忙,想撕掉吒德身上的符箓。 刚一近身,却被日麦的长棍阻拦。他忽然变向,转而绕到日麦身边。 陈青牛冷静又狠辣,第一个照面就掏出匕首,割向日麦的喉咙,又狠又准,毫不留情。他身法之快,连日麦也大为惊异,即便自己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看清他的动作,跟上他的招式。 日麦扣住陈青牛的手腕,双脚站定,用力将他摔向地面。 陈青牛反应也快,一手撑在地面,倒立姿态下,双脚攻向日麦,逼他松手后,又借力逃脱。心道:金部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厉害一个人?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另一边,闵蒿这边趁着其他几人缠斗,终于得了空档,已经摸到蚩尾应虺身边,手中的两道精铁楔子高高举起,要插入它双眼。 他刚抬起手,蚩尾应虺扭动身子,巨大的鲸鱼尾巴猛的一挥,将闵蒿扫开。 还不算完,趁着闵蒿倒地,巨大的尾巴继续拍向他,逼得闵蒿连忙滚向一边。 蚩尾应虺终于彻底摆脱了身上的红线,身后的一对肉翅逐渐抖动,昂头盯着天际。 孙大信这会摸了摸胸口,咳出一口血,也终于站起身子,看着蚩尾应虺逃离,一手捡起“十字字母剑”,随后便是一剑,十只蝴蝶镖脱剑飞出。 李秉见状,也要帮忙,却被日麦拦在身前,淡淡摇头。 孙大信还想继续,看着日麦的样子,猛然反应过来:“也对,隐修会不是和尚道士,何必与这些妖族为难。只要《三相经》不被融教找到就好。蚩尾应虺逃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蚩尾应虺没了阻拦,越飞越高,闵蒿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已经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飞走。 这是这么一瞬间,场上的局势变得更加明朗起来。两边人马对质,四人打三人,李秉一边略占上风。 陈青牛心中飞快的思量对策,却瞧着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落入后院。 “你两终于来了!”独孤雩也看见新到的两人,神态放的更加轻松,挖苦道:“若不是他俩赶到,你们这会就该给大信收尸了!” 来的两人都是青年,一男一女。男的瘦削,颧骨高突,皮肤泛黄,一双手掌比常人大不少,骨节也更粗壮。 姑娘年纪和他相当,身材微胖,背后背一柄机弩,左腰挂一个箭筒,右腰挂一对短刀。 “孩子又没人照看,总得安顿好了再来。”男子笑笑,又看向陈青牛:“前几次算你命大,看你这次哪里逃!” 一贯沉稳的陈青牛,额头上也露出涔涔汗水:自己若是拼尽全力,说不定能勉强逃脱。可吒德和闵蒿就得交代在这里了。一个是八徒之一,一个是从大鱼洞请来的帮手,一次折损两个大将,就算左魂使保自己,回去也难以交代。 “怎么着?是我们先动手啊?还是你自己来啊!”独孤雩对老熟人陈青牛打趣道。 可这话才出口,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一股突如其来的大雾,从四面八方围来,迅速将整个西明寺后院笼罩起来。 “小心!是鬼谷术!”孙大信不太爱说话,可这话他却喊的大声。 “诡徒也在附近?他不是死了吗?”独孤雩疑惑道,只是这一瞬,他已经看不见后院的其他人。 卅一章 势不两立 离樊川十里远的地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人群积累了厚厚的一圈,一群和尚拦在樊川必经的道上,架起栅栏,将看热闹的人都隔在一边。 “前面还太危险,诸位请回吧!请回吧!”领头的和尚苦苦劝说,看热闹的人却越来越多,甚至连官府也惊动了,毕竟几个时辰前冲天的红光,即便在白日都十分耀眼。 “我家就在樊川,你让我过去啊!” “对呀,对呀!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也不说,就这么封路,总得讲点道理吧?” 哄闹的人群越来越激动,两波人眼看就要打起来,堵在栅栏边的乡间小吏猛的抽出腰间佩刀,猛喝道“干什么!要造反吗!” 说话间,一个青年从远处急奔而来。 “让让,让让!”他只身挤到栅栏前,眺望远处依旧冒着黑烟的寺群“香积寺怎么样了?” 领头的沙弥刚想劝李秉回头,转而认出他来“是……施主啊!”这和尚一时连李秉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几个时辰前,眼前这人在香积寺前力抗端木靖,是个高手。 他一手抬起栅栏,放李秉进去,一边道“哎……一言难尽。施主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秉越过栅栏,身影一闪,又消失在山道上。一群看客见有人进去,抗议的声音又吵杂起来。 话说今日早前,融教陈青牛声东击西,派“万福洞”端木靖单枪匹马闯“香积寺”吸引众人注意,自己却带着“大鱼洞·闵蒿”,“太吾传人·吒德”,“鸾尊者·艾晓莹”潜入长安西明寺,试图劫出被压在藏经塔下的五天妖之一的“蚩尾应虺”。不料李秉和日麦赶到,拖延了陈青牛的计划,直到其他“卫戍隐修会·金部”四人赶到。 蚩尾应虺趁乱逃走,融教的人也在艾晓莹“鬼谷道术”的秘法掩护之下逃离,西明寺的事件告一段落。日麦和隐修会几人分头追踪蚩尾应虺和融教众人,李秉在一无所获之后,只身返回香积寺。 此时,天色渐暗,已是三个时辰后。 “咳!咳咳咳!咳!”越靠近香积寺,李秉越发觉得空气中的烟灰味越重,被呛得只能掩鼻前行。 弥漫的黑烟之下,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不已——香积寺几近毁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除了正中的钟楼依旧耸立,其他的房屋已经全部焚毁。前门标志性五丈高的三门大理石牌坊已经倒塌,石料被熏的焦黑,王维题字的“香积寺”牌匾也被烧的只剩下一角,勉强能认出个“禾”字来。 不仅占地极大的香积寺被彻底焚毁,连附近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云栖寺、牛头寺都遭了灾,还有些零星的火苗不断窜起来。 目之所及,不断有受伤的和尚被抬往华严寺治疗。华严寺离香积寺略微有点距离,又宽敞些,就成了救人的场所。剩下的,还有稀稀拉拉的一些人在在灰烬堆里不断翻找,尝试着再找些还能挽救的东西出来,整个香积寺,一片衰败的惨淡光景。 “不香大师,显诚大师。”李秉认出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快步上前“你们没事吧,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显诚将手里焦黑的木梁扔到一旁,看着李秉,略感意外“你回来了?西明寺那边没事吧!净善大师他们已经赶回去了,你可有遇到?” 他聪明无比,又参与过西明寺藏经塔的换阵仪式,知道下面到底关着什么东西。香积寺的事情结束之后,略作推敲,就猜出了这事的前因后果。 “说来话长,西明寺暂时没事了。”李秉摇摇头,看着满脸黑灰的不香和尚“倒是这里,怎么变成这样,整个寺彻底被毁,其他的人呢?” 之前的香积寺少说也有三百高僧,樊川八寺的低阶僧人更是几乎近千,现在倒只有几十个和尚在这里了。 “他们……”不香和尚刚想回话,却被显诚拦住。他直起身,走在李秉前面“你跟我来吧!” 三人踏上樊川的土路,往前走不远,看着左右两侧也冒着黑烟的“云栖寺”和“牛头寺”,有的僧人灭火,有的僧人搬运典籍佛像,低阶僧侣们忙的还流浃背,这两个寺庙还不算太糟。 再往前一点,便是华严寺。还未到正门口,一阵一阵的哀嚎在寺庙内此起彼伏。 显诚在寺门口驻足,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受了重伤的人,都暂时收治在这里了。” “如果是受了外伤,或者是被寻常火烧伤的人还好。休养一段时间,总会恢复。可有些人沾上了‘外道修罗’的‘炼狱邪火’,就难恢复了。 当时龙寺的住持最先出手,一着不慎,被邪火烧了一大片,后来被救到这里,但已经晚了。那火烧的是人体本源,外表看着没事,但实则五脏六腑都被炙烤,痛苦无比。 住持定力那么强的人,不断的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后来扛不住,活活被烧死在就在众人面前。哎……” 他说完,又闭眼一连念到数次“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三人顺着路一直前行,过了“兴教寺”“兴国寺”“禅经寺”,便是樊川最末尾的“弘福寺”,走到这里时,那些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已经几乎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阵阵的木鱼和诵经声。 三人步入寺庙,一路上都没有人守着,到了中院,才瞧见三四十僧侣坐在院中,手持木鱼,念诵着地藏经。 显诚外表刚毅,其实内心柔软,刚一进门,几乎更咽,站在原地,靠着门廊,已经走不动了。他拍了拍不香和尚的肩膀,指着后院,让他先带李秉去。 不香和尚应了一声,也拍了拍显诚的后背,略示安慰。他顺着门廊,带李秉去了左边禅院。 一排楼,七间屋子。 不香和尚推开第一屋子的门扉,给李秉看了一眼,房间一丈半宽,不算大,装饰很是朴素。 房里几十个僧侣,平躺在佛像前,以白布遮着全身。这原本是弘福寺的禅院,此刻却变成了停尸房。 第二间,又是几十个尸首;第三间,又几十,尸体越摆越密集。 到了第四间禅房,白布已经不够用了,大部分人都只用袈裟碎布遮着脸,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整理。 就这样看着一间又一间,李秉看在眼里,脊背一凉,打了个寒颤。 直到第六间,情况才变得不一样。 佛祖的金像前,厅门正中摆着十二具尸体,每一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看衣着都能辨认出来,是至少紫色或红色袈裟的高僧。 房屋左右两侧各有四个高僧诵经念佛。 不香和尚刚进门,就行了跪拜大礼。 李秉不知所措,但只看其中一具尸体身上裹着金色袈裟,心里咯噔一声,也明白大概。整个长安能穿金色袈裟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不香和尚站起身,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西明寺的‘清延大师’,香积寺的‘普定住持’、‘普念大师’,昙影寺的住持,如来臧寺的……他们都在这里了。”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名字已经更咽到几乎听不清楚。一句“都在这里了”说完,他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强忍着,但两股泪水还是从脸颊划过。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你以为……外道魔物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不香和尚目眦尽红,似乎是在埋怨李秉离开香积寺去了西明寺。 他双拳攥的紧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融教卷土重来,不除尽,不足以还天下太平!” “从此一日,我长安百寺与融教势不两立!” 不香和尚杀心大起,哪里还管的了什么杀戒不杀戒。 如此想法何止他一人,长安百寺千万僧,莫不如此。如此世仇,今日便结下了! (本章完) 。 卅二章 失踪人口回归 西明寺巨大的响动之后,四邻坊市的人纷纷出门看个热闹。街面上顿时嘈杂了起来。 好在长安的城防军训练有素,慌乱中总不至于失了分寸。尢其西明寺还是皇家寺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陛下也会过问,丝毫也马虎不得。 城卫军将整座寺庙团团围住,里面的蚊子溜不出来,外面的苍蝇飞不进去。想看热闹的人群早已经被轰散,整个西明寺一周静悄悄的,显得格外庄严沉闷。 领头将领想的很清楚,这事关乎圣听的事情,绝非自己一个小小的八品校尉能管的过来的,只要保护好现场,等着移交就好。 果然这才围住寺庙,不到半个时辰,来接手的大官们就来了,前后一共有两波人马。 第一路,是宫里宗正寺中的人,是文官,领头的是个五品中丞,还有两个随行的小吏,官衔倒是不大。 九寺作为本身就是三省六部的辅助机关,宗正寺管的就是皇族谱牒、守护皇族陵庙。正是西明寺的顶头上司。 第二路,是皇宫禁卫军,西明虽然宫城之外,但属皇家寺庙,依旧归禁军守备。虽然若非举行祭礼活动,平日里没有固定禁军守备;可一旦出事,禁军自然是来探查的。 自鱼令徽、鱼朝恩倒台后,禁军里,不论是南衙十六卫,还是北衙十卫,都被重新编制,略微有些牵连的将军贬谪的贬谪,发配的发配,所剩不多。 与此同时,倒是提拔了一大批背景清白的青年将校。身为禁军,功夫出众虽要紧,但忠诚更是重要。 这次来禁军头领是个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也是刚刚被提拔起来的青年将校之一。 他站在门口,刚和中丞大人打了招呼,还不及进入寺内,就瞧见一辆单乘马车远远的从禁军守备的主路上驶来,一路上居然无人阻拦。 驾车的是个寻常中年马夫,一身素净衣服,马匹不算健硕,车厢装饰也普通,甚至比起京都里的王公贵戚都有些寒酸,根本看不出是哪位大人。 但禁军都不敢拦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车驾,至少也得是二品大员了。难道是宫里派了别的人来查案? 游骑将军狐疑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前,门帘被轻轻的掀开,露出一张白净粉嫩的脸蛋,文质彬彬,十分清秀。 “出了什么事了?”车里那人轻轻的问了一声,声音很浅,没有一丝威严。 游骑将军搜肠刮肚丝毫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大人,正要开口询问。一边的中丞大人先接了话。 “啊!参见荆王殿下!” 游骑将军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也行了礼。宗正寺管的就是皇家宗祠事物,自然认得皇子。 前不久政局动荡,三皇子睦王谋反之后,皇帝对年长的几个皇子都多少有了些戒心,尤其在政务之上,更是对皇子插手的程度谨小慎微。 没多久,一道圣旨下来,年长的几个皇子都得了封号,纷纷赐了府邸,赏了金银,迁出宫外,就等遇到个黄道吉日行册封。 这事情办得如此匆忙,意思也再明显不过,江山的继承人现在已经定妥了,其他的皇子就安安心心做个富贵闲人,不要再生出什么别的念头。 论年纪,十一皇子“李选”是还未到立府的年纪的,不过陛下对他也不多喜欢,索性一起赐了府邸,封为“荆王”。 不得宠便是不得宠,在皇宫时,住最偏的殿,到了封号赐府,宅子也比别人的小一圈。平日无权无势,没什么赏赐,过的确实没有其他的王爷那么气派。 “我从这里路过,听到响动,就过来看看。怎么样,出什么事了。”李选探出身子。 中丞大人知道李选脚上有疾,下意识的凑到跟前来:“禀荆王殿下,我们也只是收到消息,刚刚赶到,还未查探。好像是地动太过剧烈,损毁了西明寺的藏经塔。具体的损失程度和伤亡人数,要等臣下确认过才能回禀。” 李选望向藏经塔,果然塔身已经有些歪斜,外墙和瓦片也剥落不少。他微微扬起鼻尖,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浅浅一笑:“我知道了。没大事就好,这里就辛苦你们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完他对车把式低声道:“还是按原路去襄王府吧。”说完他对中丞和将军微微颔首致意,收回身子,放下车帘。 他长呼出一口气:“妖气都逸散到寺庙之外了,看起来陈青牛是失手了……呼……省了我不少功夫!” 李选不知道香积寺的变故,原以为李秉了结了蚩尾应虺的事情之后就会回府,掐算着时间上门,不想,却扑了个空。 在襄王府里呆了好一会,看着天色渐黑,还是没等到李秉回来,只能离开。 “等李秉回来,让他有时间到荆王府来一趟。就说,现在我府邸刚接手,需要整修,让他来给我点意见。”@@@ 王府的老管家满口应和,又亲自送李选到门口。 谁知,还没出府,便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一个人影,背着青铜长棍,面色冷峻,十分干练,正是日麦。 两人堵在门口,不经意对视一眼,却忽然都愣在原地,忽然从头打量到脚底,对视良久。 日麦满眼难以置信,转而眼神逐渐变得凝重,眉头微皱。他口不能言,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倒是李选,见到日麦的一瞬间,眼神里不止是好奇,还有些兴奋。打量完日麦后,他又瞟一眼日麦背后的长棍,居然不禁露出笑来。 老管家看两人神色有些奇怪,连忙解释道:“这位是世子殿下的朋友,暂居在府上的。” 李选“哦!”了一声,也不再和日麦打招呼,转身出门。 车把式已经等在门前,看他笑脸盈盈,一遍扶他上车,一边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李选还是忍不住笑,浅浅摇头:“没事,遇到故人,很开心!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 “得!驾!” 日麦呆呆站在门口,看着李选的马车越来越远,表情越加凝重。等老管家离开,他转身出府,一路轻功,跟上了李选的马车。 失踪人口回归,没想到吧! 本章完 卅三章 老黄历 樊川十寺中,地处最偏僻的弘福寺中,木鱼诵经声此起彼伏。 中院的一间禅房中,李秉站在一排十二具得道高僧的尸身前,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虽不知道这边到底是如何灭了那“外道魔物·炼狱夜叉”,单看这些高僧骸骨上的各种伤痕大小,战斗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这十二具骸骨中,昙影寺的住持,如来臧寺的戒律首座,香积寺的“普定住持”、“普念大师”,哪一个不是长安有名的佛门高僧?更不说还有唯一一位得穿御赐“金线三宝袈裟”的“清延大师”,整个大唐内,也是排的上号的老神仙般的人物。这炼狱夜叉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这么厉害? 李秉的心思不定,游离到了融教身上。他愣神之余,瞟见不香和尚对高僧一一行礼,也依样照做。他虽是皇家人,但此刻却是行江湖规矩。 礼还未毕,小小的禅房内,又进来三位禅师,静静站在李秉身后。 领头的一位,是李秉的熟识——西明寺的住持“净善大师”。另外两位也都是紫红袈裟,佛修不低。 李秉和这两人早些时候在香积寺都打过照面,只是叫不上名字。 两人中,年长的那位是“如来藏寺”的住持,法号“妙循”。年纪四十出头,高个子,胖壮身材,脸盘也大,长一圈稀稀疏疏的络腮胡子,不仅显得端厚,更有些憨直。端木靖刚找上门时,这位大师的佛门法宝“苍云宝幢”让李秉连连称奇。 另一位年纪很轻,二十四五已经是“莲花寺”住持。他法号“千叶”,身材瘦削,个头也不高,五官端正,神采潇洒,两个耳垂硕大肥厚,便是人们常说的有“佛像佛缘”。 千叶法师手里有一柄“散花檠”,传闻中是比肩香积寺的“潜心木鱼”、单传九门的“玉杖渡来生”佛门无上至宝,在奇兵榜上亦有名号。只不过这住持年纪轻轻,能发挥出其几层势力,尚且存疑。 待李秉行完跪拜大礼,净善大师对他先行佛礼,又低声道“阿弥陀佛!世子殿下有心了。” 他双手合十“不知世子殿下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小僧有要事相商。” 净善虽有些哀伤神情,但面色还算平静,倒是他背后的妙循法师,略有些急躁,几次安奈不住想开口,又憋了回去,似有话不吐不快。 李秉自然应承下来,正好问问他离开香积寺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点头道“净善住持请前面带路吧,小子也有事想请教。” 四人顺着回廊走向后院经阁,路程不长,但却是单独的一进院子,现下比起前院冷僻的多,连前诵经和木鱼声也听不太清楚。 不香和尚很是很识趣,行完大礼,并没有跟上李秉,转而去找显诚,他们两人都不是长安僧人,即便有心帮忙,终究是个外人,牵扯不深。 净善轻声道了“请!”,待三人进入,他轻轻合上门扇,请几人落座。 “刚才敝寺已经有人来报信,说我藏经塔下面关着的……那东西……已经不在了。世子殿下刚才匆忙离开香积寺,可是去了敝寺?” “是~!”李秉不知道净善的意思,也不多说。暗忖道,难道是来兴师问罪吗? 净善看李秉脸色忽然板起来,微微摆手道“世子殿下莫要紧张,其实早些时候殿下和你那位朋友离开的时候,我观长安异动,便已猜到几分。只是当时大敌当前,无暇分身。这才只能寄希望于殿下二人。” 他又比划个佛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殿下可曾见到塔下那东西了?” “见到了。” “它是否被融教抓走了?” “应该没有,是逃掉了。”李秉答的很快,几乎没有犹豫,转而又道“在西明寺的时候没有被抓住,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后来怎么样。日麦他们去追那条‘大蛇’了。” 这个“他们”两字在净善听来颇有深意,除了他见过的日麦,还有别人在西明寺和融教打斗过?净善心思至此,微微颔首,自言自语“那就好,那就好。总算不至于太坏。” 他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些“小僧还年少时,师父就告诉过我,藏经塔下有一只成年天妖,本体是‘蚩尾应虺’,不过我却一直没有见过。倒是殿下,年少时差点将它放出来,而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次又见到了它的真身,不得不说,冥冥中似有主宰。” 他话音刚落,还不得李秉接话,一个笨重浑厚的声音忽然嚷起。 “哎!你怎么聊起天了。你倒是问正题啊!”如来臧寺的住持“妙循大师”有些忍不住,直接催促。 净善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不要急,我知道你现在怒气上头;如来藏寺损失惨重,我西明寺也一样,师叔清延大师圆寂,我心中同样悲愤。但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情,关!系!重!大!还是要讲清楚才好。” 他说着又回过头跟李秉道“世子殿下,请问,殿下的那位朋友,应当是金部隐修会的人吧。老衲虽未见过,但也猜得出。” 这个朋友,自然是说日麦了。李秉原本想回答“不是金部,是木部。”但一想,先前褒教的宫主还特意嘱托过,隐修会的事情是机密,不能在外面提起,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净善大师是何意?” 净善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一圈“殿下似乎还有顾虑。”他转而又道 “也对,我该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净善长呼一口气,对妙循和千叶说道“这原本是我西明寺的隐秘,现在也说你们知晓。”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更大些 “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百年前的‘咸亨妖乱’! 是时还在‘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唐高宗李治)’时期,咸亨元年,本是无边太平盛世,但忽有一天,人界忽然出现大量妖物,数量之多,世所罕见。当时没有人知道是何原因,乌泱泱千百万妖怪逃出妖界,来了人界。” 妙循和千叶微微点头,自然是听说过其中的一些内情。但这事对李秉来说还是首次听闻。 他心中一惊,百年前?妖界?这不就是狰厉害从妖界出来的时候吗?怎么会不知道原因?那自然是天妖皇被刺杀,引发了妖族叛乱呐。 他刚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 净善没有见过狰厉害,自然也不知道这些李秉知道的内情,接着说道 “妖怪来了人间,知分寸的占据灵山秀水筑洞修炼,还略微好些;一些没有厉害的妖物,直接侵扰州府,甚至占山为王,奴役百姓,那一两年,真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话说有大乱必有大治,当时的乱局,朝堂、江湖、百姓都想平定妖乱。渐渐的就出现了一些专门的‘抓妖人’,他们有的是朝廷军队,有的人绿林好汉,还有江湖的各门各派的人。 儒释道、兵法墨、纵横、天演、火冲、青苗、阴阳、堪舆等等,几乎所有有些本事的人,都参与了那次‘咸亨妖乱’的平定。 前前后后,不到两年时间,妖族祸乱就已经被平定的差不多了。只是不知忽然之间,又从哪里冒出来五只天妖来,长驱直入闯进洛阳,大闹七八个门派,惹出大乱。” “五只天妖?”李秉不由重复一遍,心道果然是狰厉害他们。 “没错!是五只天妖!”净善又道“你可知天妖在妖界中也极其罕见,无一不是有强大妖力的存在。在此之前,人界有天妖出入的记录也不过寥寥数次,可咸亨妖乱时,一下来了五只,怎能不让人担心。 各门各派的捉妖人得了消息,都尝试去抓,可这几只妖怪实在强大,总是无功而返。当时的兵法墨三家的翘楚门派还组织过围剿,可惜还是被他们逃掉了。 不过说来奇怪,这五只妖怪也不正面力敌,遇到捉妖人立即逃窜,似乎并没有恶意,也没听说过害过人。但又偏偏喜欢穿梭于各个大州府,在江湖门派乱翻一通,怎么驱赶也无用。不像是在作恶,反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什么东西呢?李秉也不知,心道只能等回去问问狰厉害了。 净善接着讲起“说来也是巧,这事情正好发生在咸亨二年(公元671),是道家天星‘李淳风’仙逝的第二年。到家门派各自为政,没有能统领整个道家的人,一盘散沙。儒家武学虽然高深,但捉妖上面,却不堪大用。 儒家、道家、兵家、法家、墨家都试过了,最后降服天妖的事情,还是落在了我们佛门身上。当时最有名望的佛门僧人,就是‘黑白二僧’了。 白僧是‘白鹿寺’的创寺宗师‘白鹿禅师’,黑僧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云游僧人,也是单传九门之一‘玉杖渡来生’的传人‘黑棂上师’。他二人是继‘玄奘仙师’圆寂后,公认佛学最深的二人,也是当时的佛门领袖。 白鹿禅师和黑棂上师决意捉拿天妖后,邀请数位高僧共同捉妖,当时西明寺的住持也在其中。 佛门先师的队伍几经查访,最初于陕州发现五妖踪迹,双方大战于陕州郊外。 传说先师们用上了所有神通,终于没有让五妖再次逃走,还逼得其中两只天妖化成原形。 其中一只是‘蚩尾应虺’,世子殿下已经见过了,另一只的本体则是‘六玑焌鲵’。虽然不知道具体样貌,但听闻两只天妖都有山丘大小,遮天蔽日,极难对付。 双方大战一夜后,佛门先师都已经疲惫不堪,原以为又要功败垂成,但好在,其他门派的援军及时赶到,稳住了局面。 天妖们眼见形势不妙,其中一只天妖居然使出了道门法宝‘牝牧壶’。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壶中喷出,将整个陕州郊外都冻结起来,所有的援军更是被冻成冰人。五只天妖趁机分头逃窜。” 牝牧壶?这个名字,李秉似乎听狰厉害提起过,好像是他的二姐“绛珠仙桃”的法宝?原来还是个道器? 妙循住持和千叶住持也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的细节,极其入神,又听净善继续讲到 “当时有些门派的高手率先从冰冻中恢复,分头跟了上去。白鹿禅师最先破除道术,只身追上‘六玑焌鲵’,黑棂上师紧随其后,追上‘蚩尾应虺’,余下的援军也分别追击其他三妖。 “等等……”李秉听到此处,脑海似乎被猛击一下,忽然大惊“大师确定,这事发生在陕州?” “是陕州……”净善轻声答道。 李秉猛然打了个寒颤陕州郊外……得道僧人……只身追击……六玑焌鲵……这些词汇猛然汇积在一起,到让他回想起一个地方。 不久前李秉为了赎回“韬剑”,和魏泽去了陕州郊外的庄子,即融教鹮尊者“姬子桓”的隐秘私宅“掬菊居”,庄子下面有个溶洞,唤作“玉珑宝天”。 洞里有一具无人收殓,且被毒而亡的高僧尸骨,水下有一只巨大的怪物骸骨,骸骨头上还有个“卐”字标记。 当时只觉这地方奇幻,忽然之间,两件事情被串联了起来。李秉身子一怔,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殿下……殿下?”净善还李秉走神,不忍叫到“可有什么不妥?” “哦,没……没有!只是听你说的入迷了。”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知道白鹿禅师收复‘六玑焌鲵’了吗?” 净善忽然神色低沉,微微摇头“不知道,那之后白鹿禅师就没了踪迹。传说是已经被妖怪害了。但谁也没见到禅师的尸骸。” 听到此处,李秉更确定了心中猜想。只是那玉珑宝天看起来是堪舆一脉“发丘派”的藏宝地,不知道白鹿禅师和六玑焌鲵是怎么进去的,里面的宝物又去了哪里。 李秉想了想,但思绪却被净善的声音拉回禅房 “那之后,其他的四只天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只有其中的‘蚩尾应虺’被黑棂上师一路追至长安郊外,被各路佛门宗师围剿,总算擒下。” 净善长呼出一口气, “蚩尾应虺被捉之后,原本是要除掉的。但蚩尾应虺从未伤及无辜百姓,黑棂上人主张以镇压,以佛法渡化。而这个地方,就选在了西明寺曾经的藏经塔下的锁妖阵。 这又要说道西明寺的由来。西明寺原本是前朝(隋)名将“杨素”的府邸,这个藏经塔下的阵法也是早已有之,但其来源就不知晓了。 当时的除妖队伍中,也有‘菩释宗’的阵法天才‘灵在上人’。黑棂上师联合灵在上人,又对西明寺藏经塔下的古旧锁妖阵加以改进,最终变成了蚩尾应虺的修佛所。 据传这个阵法可以五百年不坏,若不是殿下十年前那一把大火……” 净善顿了顿“哎……都是旧事,也是天意……不提也罢……” 他话锋一转“也就是在镇压蚩尾应虺的时候,我们西明寺,第一次知道了‘戍卫隐修会’的存在!” (本章完) 。 卅四章 明珠有泪(七) 书接上回。 池州地界,荒山之中。梁啸云、梁珍儿二人顺着瀑布后的步道拾级而上,参拜了三皇祖师像,未多做停留,一路到了山顶,放眼望去,是一片更加葱郁的树林。 极目远眺,整个山谷尽收眼底,呼啸而过的凉风,让人格外清醒。 珍儿正觉心境开阔,可一回头,却吓得魂不附体,打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熟了起来。 远远的,四十多座坟茔,排成五排,伫立在山头。 “别怕,这里就是我‘半草涧’历代弟子的埋骨之地了。你的历代师祖都葬在这里。”梁啸云被梁珍儿惨扶着,一路上山走来,很有些疲惫,站在原地大喘粗气。 她虽有驻颜妙法,但身体底子还是个七十岁的老妇人,加上这么多年体内毒性蔓延,早已没多少精力。 梁珍儿长呼一口气,咋眼一看,这些墓穴有早有晚,大小相近,形制也颇为相似。 “所以,奶奶是一开始就打算来祭拜吗?”她心里自言自语一句,看奶奶一身红衣,又涂了口脂腮红,总觉这样着装很不合仪。 不过她也不敢问,省得惹奶奶不悦。 略微站在原地休息片刻,她掺扶着奶奶走到墓群前。 一眼扫过正中最大墓穴前的石碑,只见醒目的写着,半草涧的创道祖师的名号。墓碑右侧,写着生卒年月,左侧则简答的记录着这位创道先师的生平,他也是曾经神农谷的五长老,分家之后,带着三个弟子,来到这个山谷,创立了半草涧。 墓穴周围打理的很整洁,一周还有个小花圃围成圈,里头的迎春花开的十分茂盛,小小的黄色碎花连成一片,清风一吹,一股淡香飘来。 梁珍儿掺着奶奶又逐个看了看剩下的墓穴,每一方墓前,都有一块石碑,同之前的那一块一样,简单的记录历代掌门和弟子的名号和生平。 只是看起来每一代人数都不多,最繁盛的时候,也只不过八人而已。 出乎梁珍儿的意料,奶奶对她的门派还是很有感情,每到一块墓前,她都微微颔首示意,或许是她的精力已经不允许她行跪礼了。 梁珍儿也照着行礼,偶尔有些杂草从长到坟头上,她也顺手拔掉。 第二代、第三代……,每一代的半草涧传人,几乎都埋在这里,一直到第七代的“涩溪医仙”。 这个名号,梁珍儿偶尔听奶奶提起过。 梁啸云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在这个墓前停住了,被梁珍儿掺住的她,勉力跪下身子,显得十分吃力,又对梁珍儿道:“你也跪下,这是奶奶的师父,你要叫一声师祖。” 梁啸云还想磕头,可是身子已经十分不好,弯腰到一半,疼得厉害,还是没能弯下去。要不旁边有梁珍儿扶着,或许便要径直撞在墓碑上。 “罢了。你代奶奶磕三个响头吧!”梁啸云轻轻抚了抚墓碑上的灰尘:“师父,云儿回来了!” 她说着,又摸着墓碑上的生卒年月,低声道:“开元二十八年。已经三十二年了啊!” 摸了摸石碑上涩溪医仙的名号,她又缓缓道:“师父,这么多年也没能来见你一面。你不要怪我啊,师父。我……也有我的不得已。” 说完她站起身,虽有些愁容,但却没有始终流泪,只是眉头紧皱,似乎有别的烦心事。 她瞟一眼旁边,涩溪医仙的墓穴旁边还有个墓穴,比别的都略大一些,也更新一些。待梁珍儿起身,她指了指那个墓穴:“扶奶奶去那边吧。” 这座墓穴,砌的极其工整,连墓碑的石料都别其他几个略好些,上面刻着三个名字,原来是个合墓坟,除去生卒年月和生平事迹不说: 正中写着:“夫:寒砂匠仙·谢寒”: 左边写着:“妻:暖玉医仙·代潇玉”; 右边写着:“妻:赤练医仙·梁啸云”。唯独不同的是,这几个字,用朱漆染红了,示意此人依旧在世。 “奶奶……这……”梁珍儿看见墓碑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愣在当场,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回头看梁啸云,她神情的凝望着墓碑,原本愁容满面,此刻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满足而清甜。梁珍儿在奶奶身边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纯净的表情。 一抹阳光映在她脸上,浅浅笑容,在姣好的容颜上,显得格外灿烂且纯洁。像是回到了豆蔻年华,简单而快乐,又此刻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事情都再与她无关,那面容,满足,洒脱,超然,纯粹。 不得不说,这个驻颜秘法实在厉害,梁珍儿看着奶奶的面庞,心道:“奶奶年轻的时候,一颦一笑,大概是能引得青年才俊痴迷的绝色美人吧。” 看着奶奶反常的举动,即便不知道事件始末的梁珍儿,心里也猜出个七八分来。 她是陪着奶奶去过“浅荦庄”的,见到过她在庄上的神情,也猜到了那墓上写的“谢寒”“代潇玉”就是浅荦庄谢家兄弟的父母。 梁珍儿心里生出了无数奇怪的猜想,却也始终理不出三人关系的脉络。 何以奶奶从未提过她已嫁人……而那人为何又娶了奶奶的师妹? 奶奶此时这么开心,想必也是深深爱着那个人,可为什么这么多年又不去相见? 梁珍儿看着她沉醉的表情,还是忍不住问道: “奶奶,这……怎么回事啊?” 梁啸云让梁珍儿扶着,坐在墓边,轻轻拭去石碑上的灰尘,看着上面简单的生平,低沉的说道:“没事。让奶奶在这坐一会。你去给周围的地方扫扫墓吧。” 梁珍儿还想继续问,可是还是忍住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梁啸云又再次催到:“去吧!让奶奶自己待一会。” “哦~!”梁珍儿不情愿的应了一声,随手捡了个树枝,装模作样的给各个坟头掸尘,偶有杂草,也随手拔掉。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墓碑上关于每个人的身平,忽然听见了奶奶两声咳嗽,赶忙又回到她身边。 梁啸云依旧满面满足的笑容,眼眶有些湿润,精神看似振奋,但身体实底下已经十分倦怠。 “奶奶,你还好吧!” 梁啸云摆摆手,刚要说话,却猛的咳了一声。 “咔~!咳咳~!”这一咳嗽不要紧,喉管理喷出一口血,正好溅在墓碑上。 她忽然惊慌失措,甚至顾不得抹掉自己嘴角的血,连忙拿袖口擦试墓碑:“寒儿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说着说着,便簌簌流下来,:“寒儿哥……原……谅……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逐渐凝噎起来,说完几句话之后,居然啜泣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一样,无辜又无助。 她哭着到一半,忽然又咳了两声,边哭边喘,疲惫至极。她用手捂住嘴巴,指缝间却渗出血丝。 梁珍儿早知道奶奶从“琼华岛·玉蕊庄”出来之后,没有岛上阵法的滋养,身体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这原本也不是大问题,安心调养应该也无虞。只不过近日一直来疲于奔波,舟车劳顿不说,更是动情动气三五次。加上驻颜秘药用的频繁,每一次的毒性都更深。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 梁珍儿不住轻拍奶奶的后背,给他顺气。 梁啸云却管不了这些,伸手去摸墓碑:“珍儿,你快看看……这墓碑擦干净了没有,奶奶……有没有……把他弄脏啊……寒儿哥,最爱整洁了。” 梁珍儿连忙用袖子把剩下的污迹抹掉,连道:“干净了,擦干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梁啸云又咳了两声,抬头看了一眼天,蓦然道:“天……怎么忽然黑起来了。” 梁珍儿也抬头看一眼,天上日头正盛,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乌云。 她心中忽的咯噔一声。这么多年,就算不深究医道,好歹也算是“半草涧”的弟子,日日聆听梁啸云的教诲的她,也猜到这是奶奶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梁珍儿喉头鼓动,双手掺扶奶奶,关切道:“奶奶……是乌云来了,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梁啸云似乎也反应过来,摇摇头,转而一抹苦笑,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解脱。 “不回去了,奶奶今天穿了这身红衣服,就是来给寒儿哥看的。他……还没看够呢~!”梁啸云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如此纯真。 忽然她又咳了两下,努力用手压住嘴巴,让血不溅出来。她轻轻倚靠在坟头上,慢慢闭起了眼睛,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下一瞬,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去够梁珍儿。 “珍儿……珍儿……!” “奶奶,我在,我在!” 梁珍儿握着奶奶的手,不断的安抚,这次的梁啸云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奶奶……怕是不成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记在心里。” “是!孙女听着!奶奶你别着急。” 梁珍儿不住的给她顺气,可梁啸云却摆手示意停下,正声道: “我这辈子活的不值。心里有三个愿望,到头来,一个也没有实现。幸好,奶奶还有你,你要帮奶奶去实现奶奶的遗愿。” “是!不管奶奶有什么愿望,孙女都帮奶奶实现!”梁珍儿看着她油尽灯枯的样子,心里沉重起来。 “我第一个愿望……是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可惜……这个愿望已经不可能了。”说完,她摇摇头,苦笑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懊悔这辈子不值得。 “我第二个愿望……是能发扬‘半草涧’的医术。可惜……”她长叹一口气: “奶奶也没好好教导你医术,在这个墓群的对面,有一棵大松树,在松树正北方向……一丈远的地方,埋有一个箱子,里面有……有我‘半草涧’的秘典。 你如果有本事,就把它发扬光大,如果不行……一定要收个弟子,把书传下去,万万不能让它断了传承……” “是,孙女知道!一定会好好学,不辜负奶奶的期望!” 梁啸云点点头,又道:“这第三个愿望,最为要紧……你……切不能忘掉我梁家的血仇……哼……咳咳咳……” 她拉住梁珍儿的手,厉声道:“我们两家两代男丁,都是被李僙狗贼杀害,梁家断了香火,这帐要算在李僙的头上,你要给姥姥报仇,报我们梁家的仇。” 梁珍儿身体一怔,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是,孙女知道了。” 梁啸云看她意志不坚,紧紧攥着她的手,重复道:“要给姥姥报仇,报我们梁家的仇。杀了襄王,杀了他的独子李秉!用好山下那个人!” 她猛咳一声,一口血喷在梁珍儿脸上,拉着她的手,靠在她的耳边,用尽最后的力气。 “珍儿,你发誓!奶奶要你发誓!” 梁珍儿看着眼前的人已是日薄西山,一横心,咬牙应道:“是,奶奶,我发誓!我一定为你报仇!” “不行!你要发毒誓!如果……如果不能为梁家报仇,一辈子都会被喜欢的人厌弃,最终孤苦伶仃,伤心欲绝而亡!” 这誓言好像是在说梁啸云自己,也不知是否她曾经也发过这样的毒誓,后来应在自己身上。 梁珍儿犹豫了,咬着嘴唇…… “珍儿……你发誓……否则奶奶,死也不瞑目~!”梁啸云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甲已经嵌入了梁珍儿的掌心:“你说,你说啊!”说着,又咳出一口血,喷在自己的脸上。 “我发誓,我发誓!如果不能为梁家报仇,我一辈子会被喜欢的人厌弃,最终孤苦伶仃,伤心欲绝而亡!”梁珍儿发誓,带着几声哭腔。 “好,很好!如此,奶奶我也安心了。” 梁啸云渐渐露出笑容,伸手去抚梁珍儿的脸庞,可是刚伸到一半,手却无力的垂下,脑袋耷拉在梁珍儿的怀里,一辈子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不管有多深多繁,到此也终于结束了。 “奶奶~!奶奶~!” 一声哭,撕心裂肺,回荡在空空的山谷里。 卅五章 金部的三次现身 樊川弘福寺中,净善话锋一转:“也就是在镇压蚩尾应虺的时候,我们西明寺,第一次知道了‘隐修会’的存在!” “敝寺一共和隐修会的人,有三次接触,百年前那次是第一次!” 他继续细讲道:“在黑棂上师修补完大阵,封禁蚩尾应虺之后的一个月,敝寺来了三人,自称是戍卫隐修会·金部的修士,说想带走这个塔下的东西。说‘蚩尾应虺’干系重大,关乎到人界的安定。” “三个人?是谁?”如来臧寺的妙循住持不忍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也未亲眼见到,整件事也是历代祖师口耳流传下来。”净善顿了顿又道: “其实当时封禁蚩尾应虺的事情,做的极为隐蔽,整件事情也只有当时参与的高僧们才知道,没有对江湖上放出一点消息。所以隐修会能找上门,祖师亦很诧异。 当时这三人虽然表明了来意,但事关重大,口说无凭,师祖方丈并不相信,直到他们拿出了一样东西。” 净善说完,回头看着李秉的眼睛,似乎在期待什么反应,他接着讲述: “他们拿出的,是一张黄色的羊皮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但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师祖很是吃惊。 江湖上一直有一个传说,传闻太古时期,邪魔入侵,三界混战时期,留下了一部奇书《三相经》,一共分黑白黄三部,每部七页,但谁也没有见过。 这个传说有诸多版本,故事玄而又玄,所以也几乎没有人当真。不过所谓外道魔物、天外心魔、冥界修罗,都是针对那场混战中冥族的称呼,在儒释道兵法墨等各个学派中的记录中,都有一层那个时期朦胧的影子。 祖师方丈就是这道这个传说,才如此吃惊。 那三人将羊皮纸上封印解开,让祖师方丈将手放上去,方丈的脑海里便凭空出现了一段非常长,属于别人的记忆。 那段记忆的具体内容并么有流传下来,只是粗略知道是太古时期,一个人族大将的征战见闻,后来大将作为人族守卫,驻扎在水之阵盘附近,就留下了这么一张羊皮卷。 大将除了修为了得,还是妙手丹青,留下一门记忆心得,也记录在羊皮卷里,似乎是叫《伏画之术》。” 听到这里,李秉、妙循、千叶三人都极度吃惊,李秉自不必说,早已经拥有两页《冥黑武经》在手,而妙循、千叶也都听过《三相经》的传闻,只不过三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经书的使用方法。 凭空出现一段太古时期的记忆,这《三相经》是在匪夷所思。 三人此时心中都有数个问题想要问,但不忍打断净善的故事,只听他继续讲到: “当时金部隐修会的人,向祖师方丈详细说明了这书的由来:冥族入侵,三界混战,最终冥界被封印,还守护的一共有七个大阵,称为‘七曜封印阵盘’。 又说《三相经》共有三部,每一部分七页,对应:金、木、水、火、土、风、雷这七曜。 黑色的《黑冥武经》,由人族蚩尤大帝拓印,记录着冥界武学和封印阵盘的破解之法。 白色的《白罗仙法》,由每个阵眼的神族大将所著,记录着神族奇术和阵盘外迷踪大阵的进入方式。 黄色的《玄黄七术》,则是当年协助神族的七位人将领所著,记录着人族技艺和阵盘的大致位置。 而敝寺藏经塔下封禁的蚩尾应虺关系到三页《黑冥武经》的下落,如果这消息被有不良居心的人得去,则天下都会有大难。 所以金部隐修会的三人,想把蚩尾应虺带走,以防不测。” 李秉闻言也微微点头:“按理说,既然隐修会已经找到了位置,带走或者灭口才是最好的作法。” 净善也点头:“当时祖师方丈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同意把‘蚩尾应虺’交予隐修会。” “同意了?”一旁的千叶、和妙循两位大师一头雾水:“那怎么……” “莫急!当时确实同意了,不会有错。”净善摆手道: “当年祖师方丈带着隐修会的人到藏经塔下查探,也愿意交出蚩尾应虺,让三人带走。 据说隐修会的三人修为都极高,且武学各不相同,并非同出一脉,只是三人尝试良久之后,并没能找到黑棂上人留下的阵眼。 各位可能有所听闻,西明寺藏经塔下的大阵,虽不知来历,但可以确认是佛门早已消失的‘明坛宗’的阵法,而且又用上了黑棂上师和灵在上人两位高僧的见解,世上能参透这个阵法的人,寥寥无几。 而当年藏经塔下阵法修成之后,本就伤重的黑棂坐化在西明寺藏经塔内,菩释宗的灵在上人本来也是云游僧人,离开西明寺后就不见踪影。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放蚩尾应虺出来的人。 隐修会的三人修为高卓,本来也可强行破阵,但思虑再三,并无绝对把握可活捉天妖,一旦把事情闹大,反而得不偿失。最终只是隔着阵法,问了蚩尾应虺一些问题,据说蚩尾应虺也并未多配合。 之后,隐修会三人便离开了,临走时叮嘱道:‘暗处有一股势力,急切的想得到《黑冥武经》,塔下镇压东西的事情绝不能声张。天下苍生,关乎于此。’ 当时,我们并不知这是何意,只是小心遵从,所以这百年来,西明寺藏经塔下镇妖之事,从未对外讲起。” 想不到这皇家寺庙,居然守着这么大的秘密,李秉心道自己当真小瞧了这个住持,原来什么事情都知道,却又只字不提,真是好耐性。 净善又道:“从那之后,我们守着秘密,也没有再见过隐修会的人,天下和乐升平,一直持续了八十年,直到二十年前,敝寺第二次见到了隐修会的人。” “当时正逢安史之乱,安禄山、史思明叛军围攻长安,朝廷的驻军和皇家都西出去往梁州。 长安陷落,融教的势力彻底翻在水面上,当时我们才知道,原来隐修会所说的‘暗中的势力’便是搅的天下大乱的融教。 融教似乎知道蚩尾应虺关在长安,也知道是在某个佛寺中,但却不知道是哪里,他们在攻陷长安之后,在所有寺庙中大肆搜查。 敝寺藏经塔的大阵虽然已经被掩藏了行迹,但若是阵法大师来看,必然能认出。清延师祖本以为在劫难逃,谁知就在叛军攻陷长安的当天,西明寺悄悄来了三个人,自称是金部隐修会的,说可以帮我们。” “又是三个人?还是当年那三人吗?”妙循住持不忍问道,可刚开口就知不对,这已经是第一次之后的八十年了,如果那三人还活着,寿数早已过百。 净善也答道:“并不是,为首的是个儒家老者,年纪已过七旬,他带了两个人倒是年纪很轻,似乎都不到二十,那两人一个是符箓一脉的,一个是兵家的。” 李秉闻言,心里一怔:“符箓一脉,兵家一脉。这不正好是刚才在西明寺时候,来帮忙的两人吗?一个是‘戾风符箓’的传人独孤雩,另一个是手拿‘十字子母刃’的孙大信。” 净善看李秉表情有变,问道:“世子应该知道他们是谁吧。” 李秉放下大半戒心,微微点头。 净善继续讲起:“当时的西明寺已经是皇家寺庙,叛军攻占后,最先就是来这里搜。儒家老者在藏经塔的墙面上,大笔一挥,画了些神佛,那丹青手法,精彩绝伦,世间罕见,把阵法最后的一点行迹也掩盖了起来,让人无从查起。 后来清延师叔猜测,这位儒家老者用的本事,就是八十年前,敝寺祖师见过的那本《伏画之术》上提到的技艺。 西明寺就这么躲过了追查,反而是不知道叛军当年在哪得到的消息,听说蚩尾应虺藏在樊川的寺庙,大举在樊川搜查。导致樊川寺庙几乎被毁尽。” 听净善说到这里,妙循忍不住又道:“何止毁尽,当年樊川寺庙被烧不说,几乎所有的住持都被抓走,要不是朝廷大军增援,恐怕我们这些和尚早成了叛军刀下亡魂。” “确实如此。叛军在长安和樊川都没找到,就开始屠杀僧人,幸得襄王殿下平乱有方,很快夺回长安,才免除一场巨大浩劫。”他说道这里,很是诚挚的向李秉微微欠身,似是在感谢襄王李僙的功绩。 “等平乱之后,那三人也就离开了,这便是金部隐修会第二次现身。而第三次,就要再次说回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李秉刚才还在感叹老爹的功绩,忽然就被扯回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十年前一场大火,将敝寺藏经塔付之一炬。那次救火完毕之后,西明寺来了四位贵客:襄王殿下、非派宗主、永达堂商首、飞鹏武馆馆主齐聚一堂,提出要重修藏经塔,以补偿烧毁的佛门典籍。” 李秉尴尬一笑,什么四位贵客齐聚,分明是四个老爹带儿子去认错去了。但忽然之间,他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净善说的是第三次隐修会现身,难道…… 且听净善继续说道: “当时四位贵客将这事说定之后,都离开了敝寺,不过却有一人折返,他提出想看一下藏经塔底的密室。说来惭愧,当时小僧已经是西明寺的住持,听他说到暗阁的事,自知关系重大,便一口回绝。 那人这才亮出身份,是金部隐修会的人。为了自证,他又将之前两次隐修会的事情和盘托出,所有细节全部对的上,小僧这才相信。” 又听妙循问道:“别卖关子了,你倒是说,他究竟是谁啊?” 净善闻言,看了李秉一眼,似乎是在等他说出名字。 “不会吧!难道是……”李秉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老爹……” “这个人……便是非派宗主,韩笠。”净善补充道:“当时我才知道,原来金部一直都在长安,怪不得八十年如此放心,从不过问阵法的事情。 那晚,韩宗主看阵基,说是略有受损,但还能用,不知道如何修补,让我们好好看着,如果有任何异动,就去非派通知于他。” 李秉长呼出一口气,但是又不觉心惊,韩临渊的老爹,他自然从小见面,还要叫一声叔父,居然也有这么大的秘密。 转而一想,好像江湖上谁都有秘密,就像自己一样,身上也是数个秘密。不知怎么得,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好友:安子、韩临渊、魏泽、马学文、李选、盈澜儿;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这就是全部事情的始末。”净善顿了顿:“今日的来意也很简单,融教祸害天下已久,今日又惹出如此祸端,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我们三人,希望至少能和隐修会结成联盟,共同对付融教。” 原来是要结盟?李秉点头,又听净善说道:“只恨我们迟疑,没有在二十年前就帮助隐修会,互通消息,不然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手足无措,酿成大灾。” 他长长一声叹息,言语中似有责备之意。 李秉心道不好,连道:“净善大师,香积寺的事情,我们确实并没有一早得到消息,只是碰巧赶上。三位大师,莫要误会。” “阿弥陀佛。”净善做个佛礼:“小僧自然信得殿下,也信得过韩宗主的为人,如果隐修会真的提前知道消息,必然不会听之任之。” 他接着说道:“以前隐修会和我西明寺的合作,仅限于蚩尾应虺的阵法。现在蚩尾应虺逃走,我们并不想放弃和隐修会的合作,而想近一步结盟。妙循和千叶两位大师也都是这个意思。 韩宗主大半年前已经离开长安,现在殿下是我们唯一知道的隐修会的人。不知是否可以向隐修会带个消息,早日商量会盟的事情。 长安其他百寺也都想出掉融教这个祸端,只不过并不知情隐修会的事情。如若隐修会应允,入盟者必不会少。” 如此一来,长安百寺就是把融教余孽当成公敌了。只不过这种明面上的处理方法,好像并不和隐修会的门路。李秉略作思虑,应承道:“我明白了,净善大师的话,我一定带到!不过,事关重大,我坐不了主,不能对大师承诺什么。” “能带话就很好。小僧静候佳音。” 他看李秉还有话,又道:“你放心,隐修会之事,只我三人知晓,在会盟之前,不会说与第四人知道。” “如此甚好!” —————————————— 伏画之术,第一次出现是在三卷卷末,大概没有人记得了。其实凭借第三卷的信息,可以补出好多还没写的剧情,忘记了也没关系,后面会讲到。 韩临渊他老爹这条线其实埋了很久了,也不是今天说的这一点点,慢慢往外说吧。 卅六章 你还舍得回来 在樊川呆了一夜,等李秉回到襄王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 他刚进门就被老管家拦下,道是:“荆王(李选)殿下昨日来过,留话说等世子方便的时候去找他一下,倒是没什么急事,就是要修整新府,想听听殿下的意见。” 李秉应了一声,瘫坐在太师椅上,他不禁摇了摇头,手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放荡了十多年,从来为没有这么劳累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修园子这种杂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尝试着理一理思绪——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两个人——刚要差人去非派和官衙问消息,老管家却道: “知道殿下挂心,每日一早都会差人去非派和衙门问信,今天非派的回话说,有人在池州地界看到了韩临渊少爷,魏副宗主已经在加紧追查了,派了好些人手,魏泽少爷也联系了池州的永达堂,吩咐了要帮忙。” “池州……”李秉暗自嘀咕一声:“好远的地方,他怎么去了那……”,听到这消息,他心里既欢喜,又焦急,恨不得立刻赶去。在韩临渊被抓走的事情上,李秉一直有深深的愧疚,毕竟这事是因自己而起。 可眼下不把身上《黑冥武经》的真气问题解决,哪也走不得。 短短一个月,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交在一起,好兄弟不在身边,老爹不在,糜叔叔也不在,一种深深的孤独与无力感忽然涌上心头。 他怀念起以前京城四少在长安作威作福的生活来,原来长大之后,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即便是贵为襄王世子,原来也会遇到这么多难处。 “对了,安子呢?有消息吗?” 老管家摇摇头。两人都沉默不语,亦是心照不宣,安子实在太过平凡,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找他如同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查起。 “行了,没事了,让我歇歇吧。” 李秉大字瘫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身边的丫鬟很识趣的走到他背后,轻轻的推拿他的太阳穴和颈肩。 兴是丫头的手法太好,李秉很快就入了梦:灿烂的日头下,孙无亦、吕臻、盈澜儿、倪裳、鹿大哥、松柔柔、格桑玉扎、芣苡、姬子桓、姜崇景、宋无霜、黎无寒、墨家兄弟……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梦里,一段段过往,短暂的浮现。 阳月宗的飞瀑流星塔、武威州的祭坛、小海边的狼犬、千花杏坊的温泉,这些地方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溯,又慢慢变淡。 忽然梦境变得黑暗起来,融教的尊者们、长安的反贼们、张牙舞爪,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李秉的面容变得焦虑,呓语不断,连双拳都捏紧。 一个黑影砍向自己,李秉一时不慎,整个右臂被砍掉,他大叫一声,不断的挣扎,却怎么也拜托不掉这群人,不论怎么杀怎么打,这些人总是不断的站起来,李秉陷入这个梦境不能自拔——直到有人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 他睁眼一看,淡淡道:“是你啊!”随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将屋里伺候的婢子打发出去,又对那人说:“你怎么这个时才回来?昨晚追了一夜?” 叫醒李秉的人,正是日麦。他背着青铜长棍,衣着整齐,毫无疲色。 “看你一夜未归,还准备去找你。怎么样,抓到蚩尾应虺了吗?” 看他摇摇头,李秉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忘掉了日麦并不能说话。 日麦使了个眼色,示意李秉跟着自己,转身出门。对于昨晚跟踪李选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告诉李秉。 两人出了正院,一直走到了李秉的院落,日麦一把推开门,径直走到李秉床边,翻出他放在枕边的“三宝团锦”的口袋。 他轻轻一拉,将开口对着李秉让他瞧瞧,果然……里面已然空了。 “狰厉害不见了!”李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道:“狰厉害感应到了蚩尾应虺?自己逃走了吗?” 日麦耸肩,似乎狰厉害离开的事情,也只是他的猜测。 李秉又问:“你昨晚去哪了,去追他们两个了吗?” 日麦摇头,取过书桌上的一沓纸,苍劲字迹写到: “融教败退,蚩尾应虺逃走,金部之事,已经移交,不宜深涉。” “不宜深涉?原来隐修会各个分部之间,不是守望相助吗?”李秉狐疑的问了一句,却瞧见日麦平静的摇了摇头。 原来隐修会也不是铁板一块,似乎各有各的秘密。他思忖至此,忽然一个激灵,浑身一个冷颤,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狰厉害也不见了……那《阳月剑诀》的解封办法,岂不是断了下落?但是现在狰厉害不见了,今日已经是十三,明日十四,已然要到月圆之夜了。” 李秉忽然觉得额头剧痛,需要担心的事情,忽然又多了一件! 日麦刚要提笔写字,屋顶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瓦片碰撞的响动,还不急李秉反应过来,一只“肥猫”影子从窗口飞入,直接扑到他身上。 李秉刚瞟了他一眼,那个影子径直钻进了“三宝团锦”的袋子里。 一个声音从袋子里叫嚷起来:“外面有两个讨厌鬼,我先躲起来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让李秉猝不及防,他拉开口袋,瞧了一眼,是狰厉害没错。 看着它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样子,李秉刚才的焦虑,忽然烟消云散,连带着本身的愤怒也不知道该如何宣泄,所谓气得的没脾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李秉抓着他的后颈,将他提溜起来:“还舍得回来?” 刚说着,门外却传来老管家的声音:“殿下,外面有两个八仙观的道士,说是想见殿下。我原本想打法他们,可他们坚持等在门口,殿下要不要见一见,还是要把他们赶走?” 李秉听这声音,用脚指头也想的出来经由,必是冲着狰厉害来的。随道:“不见了,就说我忙,只要他们不强穿,也不要动手赶,他们愿意等,就让他们在门口等着。” 狰厉害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听李秉把他们拒之门外,才放心的从三宝团锦的口袋里钻出来,跳上桌子,一把抓了盘子里的糕点,喂到嘴里生吞下去。 “我说呢,怎么舍得回来,。原来是被道士追到家里了。” 狰厉害砸吧砸吧嘴,双手端起盘子,将一整盘桃酥倒入嘴里,嚼也没嚼,囫囵吞下。这一盘点心将近它现在的体型大小,这么多东西吃进去,肚皮居然一点变化也没有。 狰厉害摸了摸嘴巴,伸手去拿第二盘:“你们人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也是我现在妖力衰退,不足以前十分之一,放以前,这两个三脚猫的道士,还不够我塞牙的。” 李秉看他那样子,不忍笑出来:“你可真是个活宝……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狰厉害将桌上的东西横扫干净,指了指李秉的肚子:”不回来?我的妖丹还在你体内。天下唯一一颗可解百毒的神妖的妖丹,无价之宝,就算我要走,也得带着他走啊,我又不傻!” “……”李秉倒把这茬给忘了,在琼华岛上,狰厉害为了让李秉穿过毒瘴,将妖丹给了李秉,但一直没有还回去。 “你就带着吧,我一时半会也不会修炼,你带着,对你大有好处,就当是我报答你救我出来的恩情了。” “哦……”李秉应了一声,这妖丹宝贝自然是很宝贝的,但李秉也并不多需要,只不过狰厉害自己不取,李秉也不知道怎么拿出来。 “你刚才出去是去看蚩尾应虺了?” 狰厉害忽然站立起来,双手叉腰,喝到:“哼~!什么蚩尾应虺,那是我虺三哥。” 他又道:“昨天我感应到虺三哥之后,就出去找他,出了长安才遇上。虺三哥什么都跟我说了。他是怎么被抓的,怎么被关在塔下的,怎么出来的。我还知道,抓虺三哥这件事情,你们也有份!”他说着,恶狠狠瞥了一眼日麦。 “诶……”被狰厉害这么一问,李秉倒还觉得有点对不起它,连忙解释道:“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你三哥啊!” “啧啧啧……”狰厉害瘪瘪嘴,一脸不信:“算了算了,要不是你们,说不定我三哥就被融教给抓走了。算是错有错着吧!” 说着他忽然一笑:“三哥还说呢,你十多年前放火的时候多放一点,他早就该出来了。” 李秉脸一黑:“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三哥都出来了,我本来也是想跟三哥走的。可是我修为只剩不到一百年,别说打起来,就连妖气都藏不住。还没出长安都被两个道士盯上了。跟他一起走,也只能是累赘。 三哥要花时间疗伤,他说在你身边会很安全,我三哥很聪明,他说的事情没有不对的。我自然是听他的回来找你。再说了,答应你,如果救我出来,我就告诉你三相经的解法,我如果真走了,明天你可有苦头吃了。” 狰厉害说的漫不经心,李秉居然有点感动,又听他继续讲到: “三哥跟我说了很多,他会先找个地方疗伤,然后去找大哥二姐和四哥的消息。等他觉得安全了,会来接我。” 四哥?那不就是玉珑宝天下面的那个东西吗?李秉听到这里,犹豫要不要将六玑焌鲵的事情告诉狰厉害,看狰厉害这么坦诚,自己也不想藏着,不过想着他还在见过三哥的兴头上,还是缓几天再说吧。 “那你三哥去了哪?”李秉低着头问,他的确还没习惯跟这么小体型的狰厉害对话,觉得脖子很是难受。 “他没跟我说,他也没想好,应该是找个地方疗伤吧。” 日麦提笔,写了几个字,推到李秉面前,敲了敲桌子。 李秉见字会意,又问:“那他跟你提从妖界带出来的三页《冥黑武经》的事情了吗? “没说,时间太短,没来及说这事对我们也不重要。”狰厉害将最后一盘果子也吞进肚里,揉了揉肚子,打个哈欠。 “真好,刚出来,又看见了三哥。跑了一整夜,容我歇歇,准备准备。今晚我就告诉你们三相经的封印解法。” —————————— 想象中,这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一章,可是感觉写的状态不好,有点像流水账,难受住了。 另外,虎落平阳被犬欺是清朝时候才有的话,不过我也不是写正史就随便用了。 本月的目标是全勤…… 卅七章 七人小队的后招 长安外百十里,天蒙蒙亮,小小的集镇上已经人满为患,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农家人都起的早,只辰时初刻,连最偏的摊位已经全部被占满了。 这小镇规模不大,镇子上只有三百来户,镇外还有几个小村落,也都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每月逢四开场赶集,大小店面,都要开张,村子里的人都来镇上采买,是最热闹的时候。 小镇东边街口有个小镖局,小镇上几百户人送信走镖,都靠离不开他。 倒三角“镖”字旗挂在高高的木杆顶上,偶尔随风懒懒的摆动,沿主街两间门脸,算是镖局招徕生意的地方,门口五个空空的拴马石,昭示着平日里生意的寡淡。 也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外表,十多年如一日的艰苦朴素,成了这个镖局最好的掩护——这小镖局是虎尊者手下的产业,亦是融教信息网之一。 像这样的隐藏信息点,各地都有不少,少部分是融教直属的,比如丰州的“侠客行”客栈,所谓大隐隐于市,这些地方都是最可靠的信息中枢; 此外有的据点,是个个堂口私自发展,大多在城郊小县,如同这个镖局; 更多些的据点,是融教用各种手段控制的别人的力量,这种据点最多,互不相知,有些网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融教,这样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舍弃,即便一个被捣毁,也不会牵扯出上下线。 镖局门脸后面,只有一进四方院落,三间卧房,一间大仓库,背后带一个马棚,马儿骡子加起来也有七八匹。今日镖局管事的老汉天不亮就接了六位“尊贵的客人”,甚至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给客人使用。 “呼~!真的好险!差点被追到!”说话的是大鱼洞的“闵蒿”。他打坐调息完毕,长叹一声,又道:“那用棍的人到底是谁,怎么这么厉害?金部有如此高手,怎么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 “我也是第一次见,可能是一只藏着的伏兵,有可能是非派的‘韩笠’离开之后,暂管金部的人。”陈青牛端坐在桌前,放下手里的食箸。饿了一夜,总算吃点东西,恢复些体力。 “确实可惜,原本以为非派的韩笠带几个金部修士离开长安,我们机会不小,功败垂成,实在可惜!” 陈青牛点头,瞥了一眼靠在墙角的那人,微微摇头:“果然是八徒里最弱的一个,谁出任务都不喜欢带着。空有如此难得的筋骨和武学传承,只能干干力气活,实在是浪费了。” 他说的,自然是八徒之一的“力徒”郑吒德。他半靠在墙角,枕着一对太吾大锤,鼾声如雷,偶尔挠了挠肚皮,脂肪上荡起一层涟漪。 三人能从西明寺逃离,多亏了鸾尊者艾晓莹的鬼谷道术。 不过艾晓莹现在的状况可不好。在西明寺藏匿踪迹的鬼谷术,并非他的修为可以任意施展,鬼谷术将她真气抽个干净。刚到镖局时,气血两虚,盖了两床厚棉被,还是冷的发抖。 陈青牛帮她顺气四五个周天,总算好了些,盖上被子睡着了,红豆青豆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咚咚咚…… 镖局的老汉轻轻敲门:“陈公子!你要的药材都买回来了,药盅也洗好了。” 陈青牛应允一声,接过东西,道了声谢。 这些药材是给艾晓莹和闵蒿补气血的。 原本老汉想帮忙直接煎药,可陈青牛速来谨慎,这镖局毕竟不是自己的产业,陈青牛是北四堂龙尊者座下,这是西四堂堂首虎尊者的产业,小心些总是好的。 他自己检查了药盅,和各种药材配比,确认无误才交到红豆手上:“这是你家小姐的药,你去看着,五碗水大火熬成一碗,一定要盯好。” 红豆道:“我明白!小姐的事情,我仔细得!” 陈青牛武功不俗,计一流,性子也稳,还粗通药理,怪不得说是四个堂首之下,最得力之人,有时候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东南西北四堂里,最重要的北四堂最的堂首会是李选,而自己只能屈居人下。 论武功李选几乎不会,背景也不牢靠,还是皇家子弟,随时都有倒戈嫌疑,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十六堂里,东南西北第一堂首呢?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上代媚徒的儿子吗? 他如此聪慧,虽想不明白,却也不会傻到去问左右魂使——该知道的自然有人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多问则是招祸,这向来是融教的铁律。 闵蒿又运气一个小周天,调息完毕,也道:“我也回复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等端木靖回来了。” 陈青牛一脸严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确定,蚩尾应虺还能追的到吗?你要休息好了可以先去追他,沿途留下记号,等端木靖回来,我们再去找你。既然已经摆脱了隐修会,可再不能让蚩尾应虺跑掉了。” 闵蒿白了陈青牛一眼,对他的不信任极度不满,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香鼎——巴掌大,紫檀鼎身,素面没有雕饰;黄金鼎盖,镂刻出三条蛇纹;鼎里面装满了素白香灰。 闵蒿将鼎轻轻放在桌面,揭开盖子,捏了个法印,对着香灰轻轻一吹。 “哄~!” 原本沉寂的香灰燃起一股火苗,转瞬却熄灭,香灰中燃出一片红芯,一股灰色的烟尘从其中直立升起,连成一条白烟竖线。 闵蒿自信满满,看着陈青牛聚精会神的样子,捏了一个手印,轻念法诀:“风追忆,现~!” 香鼎中飘出的白色竖线微微偏转,化成弧线,指向西南方。 “这蚩尾应虺跑的够快的!在西南边,并不多远,二百来里!”闵蒿说着,昂首又道:“大鱼洞如果连这点东西都追不到,那也不配称为融教四洞之一了。放心,他逃不出我的掌心!” 陈青牛微微颔首,似乎还算满意:“你在蚩尾应虺身上的法印能持续多久?” “如果他没发现法印的话,至少两月不散!” “应该足够了。休整一天应该无妨。等端木靖吧,希望他没出什乱子才好。”陈青牛总算放心,连坐姿都变的略微随意些。 “万福洞年轻弟子中最厉害的几个年轻弟子之一,还带着他师父的一众法宝,九头鬼面帆、三只玉镜宝瓶都在他手里,又有扼云剑魂剑魂,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干不好吧。”闵蒿和端木靖并不对付,但对他的实力还是发自心底的信任。 “不是怕他干不好,是怕他……干的太好了。”干干消散的忧愁,又浮现在了陈青牛眉间。 “怎么说?” 陈青牛面色凝重,却不答话。 闵蒿属于大鱼洞,端木靖来自是万福洞,两地相距甚远,交往也不多。闵蒿未必知晓端木靖和香积寺的过节,只把这次当成普通的任务来做。可陈青牛却知道些内情,万一端木靖没按计划,把这事闹的太大,到时候怕是难和融教交代。 他沉思一会,摆手道:“算了!现在说这么多也是无用,等他回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陈青牛断了思绪,看着窗外几个人影走近,不免警惕起来。 “陈公?”是镖局老汉的声音。 “何事?” “你出来看看,你们在等的,可是这个人?” 陈青牛将门开个缝,眼瞧着老汉和几个镖师站在门口,旁边地上平躺着一人。 那人全身被一块粗麻布遮盖着,麻布上血迹斑驳,已是深褐色,和马匹的草料板结在一起。 老汉看了陈青牛一眼,揭开那人脸上带血的粗麻布。闻声一起站在门口的青豆只瞥了一眼,立刻被吓的缩回头。 那人的整张脸都被烧毁了,五官团在一起,满脸的水泡已经破掉了,血液散乱的凝固在破损的皮肤上,恐怖!惊骇! 虽然已经认不出面容,但这衣着和身材,还是让陈青牛相信,眼前这个全身被烧的没有一块好肉的人,就是他们一直等的端!木!靖!。 “是在后院的草料堆里找到的。可能昨晚就已经在里面了,刚才有人去喂马才发现。”镖局老汉解释完,又补充道:“放心,没被人看到。他们几个都是自己人。” 陈青牛出门,摸了摸端木靖的鼻息和脉搏——还好!人还活着,还有的救。 “行,先抬进来吧!” 陈青牛收了人,打发了镖局的人,又叮嘱这事一定要保密后,将门扇紧锁。 闵蒿试图将端木靖身上的粗麻布扯下来,却发现烧伤的面积太大,麻布和伤口接触时间太长,已经和血肉连在一起了,稍微一扯,鲜血直流。 再看他身上,除了几乎所有皮肤的烧伤的水泡外,还有不少外伤,都是锋利刀剑所致。 “端木靖?端木靖?”陈青牛唤了他两声,却叫不醒,转而喊青豆:“去准备盆清水和剪刀,先把麻布剪下来,不要把水泡弄破了,皮肤坏掉的地方,要用湿布遮起来。” 陈青牛忙活的时候,闵蒿在医术上并帮不了什么忙,搜了搜端木靖的身上:“他的三个‘玉镜宝瓶’都不见了,九头鬼面帆也不见了,还有那个扼云剑魂也不知道在哪!” 香积寺出现炼狱修罗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陈青牛自然知晓。玉镜宝瓶不见了不奇怪。九头鬼面帆和扼云剑魂都不见了,却让人不解,也不知道在香积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提笔写了个药方,陈青牛道:“找个这个方子,抓十副药回来。” 闵蒿看着陈青牛的字迹潦草,也知道一向稳重的他也慌了神。 “他可是万福洞里年轻一辈最好的几个人,他师父死后,更是被一群老怪物宠上天。你带人出来的时候,可是答应过‘休老怪’的,如果不能把人还回去,休老怪炼‘人彘’的手段,你可是知道?可别害我我一起遭殃!” 陈青牛飞快的写完个药方,交到闵蒿手上:“你去抓药,如果有烫伤膏药就买一些,没有的话,就买些蜂蜜来,越多越好!” 闵蒿接过方子,转身出门,房顶上一只黑猫看他离开,三两步窜下房梁,爬上他肩头。 陈青牛一点一点的切开粗麻布,手肘抹了把头上薄汗,虽说他有左魂使庇护,但万福洞里几个老怪物要是发起疯,怕是左魂使也拦不住。 想到这里,他不免也有点慌神,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以前东四堂的“鼠尊者”来了,欢喜谷再不顶用,也是青苗一脉神农谷的正宗传承。鼠尊者倒了,欢喜谷也脱了控制,如今要救人可不如之前方便了。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端木靖, 哎!怎么搞成这样! ———————— 手感不错,这种行文才是我喜欢的方式。 半夜一点半,没有好好检查,不知道有没有错别字,睡觉了,晚安。 卅八章 集腋成裘 初入夜,清溪蒲上,浅荦庄。 五丈宽的房间,被一面四折屏风分隔成两半,屏风是香柏木做框,上等丝绸做面;每一张都是顶级苏绣,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屏风左侧左边是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组柜子;右侧放个一个椭圆的云杉木浴桶,桶里盛满紫红色的药汤,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透着浅浅的药香。 “哗啦~!” 浴汤水面上冒出一个水泡,一个秀发黑亮的脑袋从香柏木的浴桶里钻出来——安子捋了了头上的水,抓着浴桶边缘,彻底站了起来。 他原本略黑的皮肤已经白皙了好些,泛出淡淡的铜色,质感也细腻了不少——这些年的苦楚痕迹,终于融入了一桶一桶的上等汤浴里,慢慢消散。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他骨架舒展了许多,个头长了些,肩宽了些,肌肉也变得壮实起来,一块块略微饱满的肌肉,在薄薄的体脂下,棱角分明。 从药浴中出来,肌肤上沾染一层薄薄的水油脂,让他在烛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这些好处,自然是卞长生日复一日为他洗髓伐骨,谢家兄弟一天天的药浴而得来的。这些日子,他确实没练什么功夫,只是按照计划,学这学那,洗髓伐骨,泡汤润肤——个头高了,体重长了,连带着饭量也都翻了一番。 这种变化也不光在身形上,白日谢家兄弟亲自教导安子——读书识字、贵族礼仪、锻造炼器、医术草药,每一门学问都悉心培养。 安子虽然基础薄弱,但胜在聪明。一个多月下来,他的气质也有所变化,不再过度谦卑与谨慎,自信了些,更阳光了些,像个富户的少爷。 这种气质,和李秉、韩临渊这样的顶级世家嫡子从小浸染出的高傲气度不同,不张扬,更显含蓄内敛。这短短一个多月,说安子脱胎换骨,也未尝不可。 他从药浴中出来,擦干长发,裹上外袍,连忙出了门。 浅荦庄后院里,晚风一过,满园桑树婆娑,沙沙作响。 他独自走到院落中,瞧见一个人已经坐在凉亭里的石桌前,独自饮茶。 那人听他走进,放下茶盏:“哦?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不多泡一会?” “知道卞叔还在等。不想让你等太久。泡够了时间就出来了。”安子十分恭敬的站在亭外答话。 卞长生轻轻招手,唤安子进来。 “左右是无事可做,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养神,也是一种享受。你谢二叔最近给你配的药浴,用的药材一天比一天金贵,有几种药材已经绝了种,用一株就少一株,下次多泡一会,这么浪费,实在可惜!” 受了批评,安子不好意思的挠头,可刚抬手,又想起谢家二位叔叔的教导,所谓“一言一行要沉稳,要合规矩”,就基本的要求就是这些小动作要全部舍弃。 没受过教导之前,安子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发乎心,很自然。可被点破之后,也意识到,不论是李秉还是魏泽,从来都没有这些动作,这大概就是阶层的差异。 对安子而言,他对李秉不光是结拜兄弟的感情,也有钦佩和羡慕,偶尔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过上李秉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机会,自然也很努力。 “是!我记住了!”安子强忍着住习惯性的小动作,稳步走进凉亭,坐到卞长生对面,伸手放在桌上,捋起袖口。 卞长生为他号了脉,然后换另一只胳膊重复一次——这是每日固定的程式。 “嗯,不错,比我想的效果还好些,第一阶段的洗髓,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不错……从明天开始可以教你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了,这样药浴效果更好些。” 安子点点头应了一声“好!”,收回胳膊再不说话。 “没事了,你去吧。我再坐一会。”卞长生闭上了眼睛,在石凳上养神,他性格冷淡孤僻,似乎很享受独处的时间。 安子犹豫半天却没有离开,给卞长生重新倒满茶水,试探性的问道:“卞叔……” “嗯~?”卞长生应了一声,还是没有睁眼。 “我想……我想学你的‘逍遥长生功’,可以吗?” “哦~~?!”卞长生睁开眼,很是意外,看着安子,似有笑意:“你怎么想学这个?” “我看这门洗髓伐骨的功夫很厉害,我想……我想学会了以后,可以帮助别人……” 卞长生闻言,笑容恣意的浮在脸上,笑安子天真可爱,眉眼间又有些欣赏他的赤诚。 “帮别人?帮谁呢?” 安子心中自然有答案,却没法说破——这门洗髓伐骨的功夫,能不能去掉秉儿哥的邪门内功呢?安子也没什么信心,但能有一试总是好的。 卞长生看他不语,又道:“傻孩子,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如果每个人都可以随便给人洗髓伐骨,那可不是天下到处都是高手了?” 他沉默片刻,虽依旧露着笑容,其中却有些苦涩。 “用这门''‘逍遥长生功’洗髓,并非全然没有代价。为每一个人洗髓,都会耗费大量内功修为,除此之外,大致还要耗费十年寿数。” “啊……”卞长生说的轻描淡写,安子却被吓了一大跳,这门功夫的代价之大,一时竟让他手足无措。 卞长生看他的样子,只觉可爱,又道:“你的根骨较常人差些……耗费怕是要更多些。”他摸摸安子的头:“不过你不用担心,修炼逍遥长生功,寿数比常人更长……而且,我做这事,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卞叔自己?”安子不懂,看着卞长生的笑容,心里的愧疚更深一层。 卞长生抬头看着几乎圆满的月亮,低沉的声音,慢声慢语说起:“给你洗髓伐骨之后,那个人对我的恩情也两清了,我得以恢复自由之身。这笔买卖可是很划算。” 安子也抬头望着圆月,可他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会在月圆之夜受苦受难的人。 两人一阵沉默,都看着月亮,各有各的想法。 “卞叔……” “嗯~?” “拜托你来的那个人……是……是我父亲吗?”安子依旧看着月亮,轻声问道。 卞长生没有答话。 “其实我大致知道一点,但也不全知道。虽然没人跟我细说,但从茹姨(鹿紫茹)带入进这个庄子的第一天,我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卞长生明知故问。 “我爹是安禄山……教我妙手空空的师父,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史思明。他们都是融教的人,卞叔也是,谢家的两位叔叔,也曾是融教的人。 这些年我为什么会在外面流浪,师父为什么会来长安找我,又为什么教导我,茹姨为什么不让我回长安,前因后果我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 卞长生依旧不答话,也不问话。 “拜托你来的人,我本来以为是茹姨或是我师父,但这几天看来,似乎并不像是。所以我猜是我父亲,而且他还没死。” 卞长生握茶杯,喝了一口,不反驳,也不承认。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卞长生似乎并不愿意透露过多,只道:“你以后会知道的……”算是承认了安禄山还在人世。 “那卞叔呢。为什么会加入融教?融教……好吗?” “好吗?”卞长生略作思索:“融教,是很好的地方!只是……”旋即苦笑道:“并不适合我……” “所以……卞叔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为我洗髓伐骨,就是为了可以离开融教?是因为融教做的不对吗?” 安子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从他的见闻来看,融教是很坏的东西。二十年前,叛乱弄的民不聊生,国力衰败;现在勾结外族,在江湖上推波助澜,策动睦王宫变,实在是可恶至极。 听了安子的直言,卞长生倒一点不生气,口吻平静:“这世界上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不要太深究是非对错,凡是随自己心意就好。” 两人有陷入了沉默,只听得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院子里,渐渐凉了起来。 卞长生又问:“安子,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我现在最想去长安,告诉我的结拜兄弟们,我很好,不要担心我。然后回来这里,好好学本事……” “哈哈哈哈……”卞长生很是随和,开口大笑:“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更大一点的事情,你现在的理想……” “理想……? “以前流浪的时候,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后来我见到了我的结拜兄弟,见到了我喜欢的人,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不光想遮风挡雨,更想有点自己的事业,想开个铁匠铺,还想开很多分店,开到各个州府。” 安子摸了摸腰间的双鱼玉佩,又想起了松柔柔来,可惜有缘无分,只能变成回忆。 “不过……”安子话锋一转,连声音也变得坚强:“知道了我自己的身世后,我却不想了,一点也不想了。” “为什么?”卞长生很少如此好奇。 “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就是不想了开铁匠铺了,觉得没有意识,想干点大事,但却不知该干什么。茹姨说我应该学好本事,将来可以为师父报仇……” “那你想吗?” “我不想,一点也不想……几十年前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过去了,我如果活在仇恨里,岂不是浪费了我这一生?”他说完,抬头看着卞长生,试探道:“卞叔,你不会觉得我懦弱吧。” 卞长生摇摇头,忽然觉得安子很合自己脾性。 “你能想明白就最好。其实干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时刻想着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就不枉来这世上一趟。”卞长生话里有话,似乎在说自己,但安子也不全懂他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院子里,看着圆圆的月亮在云层下时隐时现。 “其实,你要是想通知你兄弟,也不用自己去长安。我有办法帮你送信。” “可以吗?”安子喜出望外:“但是茹姨不让我和他联系,而且……”他欲言又止。 “没事,我帮你!你不说,她也不会知道。就像我说的,凡事随心!”卞长生是个孤僻却不羁的性格,知道安子的处境特殊,却也想让他活的自在些。 “那好,我现在就去写。谢谢卞叔,谢谢卞叔!” 看着安子奔向屋子的身影,卞长生摇摇头:每次洗髓伐骨完,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 如果你喜欢这本书的话,就投张推荐票,或者留个言让我知道有人在看吧。 谢谢支持~! 卅九章 幽冥旧忆——水相(上) 茫茫的东海上,一叶扁舟孤独的浮在水面上。 阳光熹微,风平浪静,浅浅的海浪拍在木舟上。 舟上只有一人,身材魁伟。他背一把长剑,无鞘无锋,剑身也谈不上笔直,像根枯木树根。 他下身穿着粗麻短裤,露出虬状的大腿线条;细腰阔背,形成一个绝美的倒三;裸着上身,只披蓑衣斗篷,袒着厚厚的四方胸肌。 他全身皮肤泛起淡淡的紫色。阳光一照,闪耀出光芒,像钻石,也像星海。 蓑衣人没有撑舟楫,任凭船自由前行。这里四面都已经看不见大陆,空中连只海鸟也没有,天地间,就这么一梭小舟,难辨方向。 忽然之间,原本平静的海面上,不知道从哪飘来一团白雾。 初时只是感觉空气逐渐变得湿润些,继而白雾越来越浓密,小舟再往前行进一炷香的时间,雾气已经浓密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蓑衣人却不为所动,任凭小舟在大雾中穿行。 渐渐的,船身要换起来,船头的方向不断被海浪推的乱晃。海水拍在船身上,溅起半人高的浪涛。 “哗~哗~!” 小舟已经彻底停了下,但海浪却更加猛烈了。 “呼~!” 恐怖的巨响从正面的水雾中传来,转瞬间,一个丈余高的巨浪已近在眼前,将整个船头抛了起来,像鱼鳔一样,船身已经竖直立在海面上。 海浪溅在蓑衣人的脸上,顺着光滑的皮肤流下,一滴也没有粘连。 他伸手握住背后的剑柄,等到船身到了浪涛的最尖端,他猛然拔剑,随手一挥。 寂灭九剑——剑三:凝华! 一剑扫出,苍茫的剑气奔腾而至,像山谷间的风,在海浪上呼啸而过。 这剑招和《阳月剑诀》的“众星拱北”有些相似,但李秉的出剑气势和这一剑相比,犹如萤火比皓月。 一阵狂风夹着剑气掠过海面,摧枯拉朽之势,将整个海浪冻结起来,形成一个晶莹剔透的山坡。海浪周围的水雾,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从空中落下,顺着山坡滚落海面。 蓑衣人的小舟也从海浪尖端,像滑滑梯一般,顺坡而下,又在犹如镜面的海面冰层上滑出十余丈才停下。 海面已经结成冰,但高空和远处的雾气还没有散开,停在冰面上,蓑衣人也辨不清方向。 他长呼出一口气,单手捂住剑柄,抵在胸口。 寂灭九剑——剑五:破岚! 他一剑刺出,刺破空气,发出一声尖啸。划出两道罡风,扫开眼前半丈宽的水雾,这罡风越卷越大,越奔越急,居然形成十丈宽的旋风。 风劲夹着水雾,最终化成两道水龙卷,在冰面上斗折蛇行,所过之处,水雾皆散开。 蓑衣人这一剑出招,架势像极了“拨云见日”,但气势恢宏,何止胜它百倍。 雾气散尽,他终于看请了周围的海面,瞧着西北边远处,海平面的尽头,冒出有一个小岛。 他将剑身收回背后,轻轻起跳,消失在原地; 再见他时,他已落在了二十里地外水面上,双脚踏浪后,再次消失; 第三次见他,人影已在小岛的岸边。 单论轻功,怕是陈青牛来看,也望尘莫及。不过,这门功夫狰厉害是识得的,天妖皇曾从妖界带出的三本《黑冥武经》之一的《空冥幽影》,就是这门功夫。只不过这蓑衣人的修为比天妖皇要强百倍不止。 蓑衣人落在岛上,四处看了看,目之所及,只有茂密的森林和高耸的山峰,岛上却没有任何生物,没有鸟,没有兔子,甚至海边连鱼、贝壳也未见到。 他嘴角微微上扬,又纵身跃起,弹入半空中,借着短暂的滞空,看清了这个岛——椭圆形的小岛,最长处不过一里,岛中一座小山,植被茂密,山巅正好在岛的中心。 “就是这里了!” 他在空中虚踩一步,人影像流星一般,急速从空中冲向山巅,他右手抽出背后长剑,双手持剑柄。 寂灭九剑——剑一:碎岳! 嗡~! 先是一声蜂鸣,紧接着剑身猛烈的撞击在山顶。 这架势像极了“挥日阳戈”,凝结的力道,更胜其百倍。 剑身轰击在山巅上,起初也没什么动静。 渐渐的,半山腰传来树木倒塌声,继而传出山体崩裂、划坡滚石声,远处的山脊上,冒出土黄色的烟尘,力道越传越远。 “轰!” 这一剑后两弹指的时间,才听见一声震天的巨响——岛上的山峦从山巅,顺着山脊,整齐的列成两半,形成峡谷。 “呜~!”海下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整个小岛都为之一震。 蓑衣人站在岛上,地面颤颤巍巍,肉眼可见的,整个小岛往海面下沉了三丈多,露出海面的陆地缩小了一圈。 短暂的喧嚣之后,小岛又沉静下来。 “看来,还是不够!” 蓑衣人猛吸一口气,双手持剑柄,剑锋朝下,双手举过头顶。 寂灭九剑——剑七:转山海! 他猛的将剑身插入地面,很是随意。这把像树根一样,没有开锋的剑,居然切岩石像砍豆腐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剑身刺入山体的一瞬间,从山峦内部传来崩裂的闷响——八条裂痕各自延展,顺着山体越开越大,一直延伸到海面。 “嘭!” 剑气劈出的裂纹刚碰到海面,猛的炸开,掀起数十丈的海浪,整个小岛的陆地在同一时刻,像干涸的土地一般,裂成一丈大小的碎片。 “嗷呜~!”海下的声音又响起来, 这次更加低沉,但其中又夹杂了一丝尖啸。 蓑衣人闻声,居然连神志都有些受到侵蚀,产生一瞬间的呆滞。 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护自己的意识,眼瞧着小岛从海面上逐渐升起,越升越高,甚至比他最初刚看到的时候又宽了十余丈。 他站在山巅,眼见正前方的海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水泡,越顶越大。 水泡之下,露出一个小山包,山体呈现棕黑色,没有植被,上面怪石嶙峋,像千针石林一般。 小山逐渐升高,变成大山,大山之下,是一个圆滚滚光滑的陆地;陆地继续升起,变得越来越大,腾出水面。 “呜~!”怪石山中,又发出一声巨响。它已经彻底从水面悬浮起来,并且开始转向。 一道寒光从怪石山从透出,蓑衣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对巨大的碧蓝色眸子——这个怪石山居然是乌龟的脑袋,而那些怪石,是他后颈的倒刺。 蓑衣人脚下地面猛烈的晃动——这的片巨大岛屿,就是这巨龟的龟壳。 巨龟的眸子寒光所过,显然发现了蓑衣人,它调转脑袋,猛的撞向山巅。 说时迟,他个头虽不小,但这脑袋和脖子速度极快,蓑衣人险些没有躲开。 “轰!” 小岛上的山石被击得粉碎,土崩瓦解,扬起漫天灰尘。 蓑衣人跃起躲过之后,轻轻落在巨龟的脑袋上。 他一手持剑柄,一手托剑身,摆出了“对月行樽”剑招的起势。 寂灭九剑——剑四:分光! 他刚要动手。 一个人影从海龟口中飞出,发出一道正红剑气,正好砸在他的剑身上。 “住手!” 蓑衣人的剑身被击偏,那道正红剑气也被弹开。 他这才看见从巨龟口中飞出的人。 “我当是谁呢!居然是旧相识!”蓑衣人看他落在巨龟的后颈倒刺上,笑道:“真是冤家路窄!” 那人一身白银战甲,手中一根短棍随手耍了两下。准确的说,他手中的武器不该叫棍,断面长方而非正圆,应该叫尺。 “蚩尤!汝欲何为?”白银战甲这人喝止道。 “何为?自然是要拆了你这‘水之阵盘’。”这蓑衣人正是人族九黎领袖——战神蚩尤!他看见那人,微微扭动脖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放肆。孤念汝曾为神都而战,速退去,孤不咎矣!” “不咎?!”蚩尤怒喝,连自己的蓑衣都震的粉碎:“义当,少在这里假仁假义!神界事族,你们濊、貊二族最是无耻。” “吃我一剑!” 蚩尤右手抽出剑身,但这次却不同,他刚握住剑柄的一瞬间,剑身闪出一道荧光寒芒,透着一丝丝的黑气,四散开来。 像树根一样的剑身,在这道光芒下,像藤蔓般,迅速的收缩回到剑柄,露出紫色剑身。 原来那些枯枝和藤蔓才是真正的剑鞘,保护着里面紫色剑身——如今这把宝剑才真正的出鞘! 蚩尤高举剑身,手中剑还未出,天空中的云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盘旋。 白色的云朵化为乌云,遮天蔽日,整个巨龟岛上空没有一丝光芒。 “轰隆轰隆~!”厚厚的云层中,传出雷鸣声,两道闪电的光芒照耀在蚩尤像钻石一样的皮肤上,闪耀出星辉! 寂灭九剑。 剑八:覆苍穹! ———————————— 又熬到了晚上一点多,实在是写不完了。这一段真的是不想分开发,但是也没办法了,等都写完看看能不能让编辑合成一章吧。 为什么会忽然写到蚩尤的故事呢?答案明天揭晓! 话说第六卷马上要结束了,有人猜一下第七卷要写什么吗? 四十章 幽冥旧忆——水相(下) 蚩尤高举剑身,手中剑还未出,天空中的云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的盘旋。 白色的云彩化为乌云,遮天蔽日,整个巨龟岛上空没有一丝光芒。 “轰隆轰隆~!”厚厚的云层中,传出雷鸣声,两道闪电的光芒照耀在蚩尤像钻石一样的皮肤上,闪耀出星辉! 寂灭九剑。 剑八:覆苍穹! 他一剑劈下,天空变色,海面亦有所牵动,一股无形的气劲从云端崩出,携天地之势呼啸而至,引得空气中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这股力量从天而降,如一道惊雷突刺向蚩尤剑锋所向——正是银甲人义当的位置,巨龟的颈根。 轰! 岩飞地碎!浪惊林毁! 几乎在剑锋落下的同时,这股巨大力量轰击在义当脚下。 这剑招虽然凶狠强悍,但两人位置甚远,义当轻松躲过,悬在半空。 剑气却击中巨龟的后颈,岛上的山峦崩裂,石块夹杂着巨龟鳞片的碎块,如烟花,在空中炸裂,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嗷~!” 巨龟痛叫一声,将头缩回龟壳中,口中不断吐出白色蜃气。 烟雾瞬间膨胀,变得浓厚,笼罩整片海域,像蚩尤之前遇到的迷瘴一样,彻底封锁了他的视觉。 小岛开始剧烈的晃动,并不断下沉,山峦、密林都没入海水中,小岛四周扬起巨大的海浪。 白雾和着烟尘,几乎让蚩尤看不见任何东西,完全无法分辨义当的位置。 不等烟尘散开。蚩尤闭上眼睛,凝神静听。这便是《白雪内经》的好处了,所有感官都极其敏锐。 忽然他耳朵微微一动,施展“空冥幽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说时迟,还不等义当反应过来,他已经出现在了义当背后。手腕舞动,寒光闪烁! 剑五:破岚! 蚩尤用最快的手法,一剑刺出。 “得手了!” 他自信满满,出剑的距离和角度计算拿捏的极其精准,这一剑又出其不意,必当穿胸而过,断了义当的生机。 可是就在剑尖几乎要贴到义当铠甲的一瞬间,蚩尤感觉周围的空间发生了一点奇怪的变化。 笔直的剑身似乎变成了波浪,荡漾出涟漪,变得弯曲。 不!不是剑身!而是这里的空间在变化,像海浪,又像扇面,笔直的世界被折叠起来。 蚩尤甚至感觉自己的身子也收到影响,手臂像蛇一样,弯弯曲曲。明明自己的反应、力量都正常如旧,可身边的时间像凝固一般,不论自己多么要用力,剑锋一直在落下,但又似乎永远无法碰到义当的铠甲。 这是一种无比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和义当身处两个世界,而这两个世界各自有各自的时光流速,却并不交叠。 在蚩尤看来,这一剑已经砍了足足一刻钟还未到头;可对于义当来说,蚩尤几乎静止不动。 他闪身躲开剑芒,自言自语念到:“执迷不悟,当诛!” 说罢,他将手中的“幻妙尺”举过头顶,口中默念仙诀,随即对着蚩尤一指。 “神念:碾尘!” “嗡~!”一股奇妙的涟漪从尺尖荡出,整个蜃气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 蚩尤感觉四周空气好像变为厚重,手中的剑再难动分毫,他干脆收剑变招,却发觉自己用再大的力气,都难以施展。 他只感觉自己好像落入水底,四周的空间变得迟钝,阻碍他的剑招。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水逐渐变成为泥沼,压力更甚,越来越浑厚,只是弹指一挥间,他四周的空间已经像面团一样,让他那一动弹。 这种压力陡然变强,好像四周的空气已经变成固态,他连呼吸变得困难。 他努力挣扎,却完全无法动弹,身体已经被周围的空间固定住,只能任人宰割。 这种压力继续增强,他的每一寸皮肤,骨骼都承受着万钧之力. 他飞速运转《白雪内经》,将幽冥真气外放,试图抵抗,但此时巨大的压力已经让他连后背都不能伸直。 整个身体被强迫团成球形,眼睛最为脆弱,已经流出几滴血泪。 既然不能力敌,只能尝试逃离了。 他心里一横,尝试使出“空冥幽影”。还好,这招依旧见效。 他瞬移出二里地外,依旧在蜃气之中,刚刚站稳,还未找到义当的位置,那种强烈的压迫感继续从四面扑来,这次压力增加的更加迅猛。 蚩尤本已觉得自己习得七本《黑冥武经》之后,功力大成,可以一战。到头却发现,自己的能力在神族面前,只觉螳臂当车罢了,连正面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罢了!” 自知相差悬殊,蚩尤不敢再战,连续施展空数十次空冥幽影,彻底败逃!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陆地上。 他喘着粗气,运功调息,连续施展空冥幽影,已经将体力的真气抽离干净。 他简单的调息之后,拿起自己的长剑,包入怀里。 “白雪!水之阵盘的大致位置,我也找到了。只可惜,我的实力与神族相差实在太多,还未能入阵。不过你放心,我现在第九剑还不纯熟,等我融会贯通,我再来不迟,下次说不定有机会,可以破了水之阵盘,救你和你的族人出来!” 他深情脉脉,轻轻抚摸这剑身,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在怀念甜美的回忆。 “但神界和人界已经断了联系,神族寿命虽长,可亦有尽头。即便我此生不能毁坏全部阵盘,总有一天,神族会灭亡,这些阵盘无人可守,自会被攻破。冥族的债,也可找神族偿还! 我要留下一份种子,让这股反抗的力量生根发芽!并指引他们找到阵盘的位置!” 他说话间,右手食指在左手手心画出一个付印,翻手间,凭空出现一页纯黑的羊皮纸。 他口中默念: “水之阵盘,于东海中心,有巨龟看守。巨龟名‘蜃’,为天地精魅,形似龟,龟甲为岛,能造白雾环境。守护水之阵盘的是神界‘濊’‘貊’二族。濊(hui)族守将‘义当’,使‘幻妙尺’,可令恣意改变时空;貊族尚未现身,不知能耐几何。” 他长呼出一口气,略作沉思,自言自语道: “这是第四个阵盘了。位置已经记好,那么要传承什么功夫呢?” “罢了。濊貊二族都很厉害。这一张,就记下《寂灭九剑》剑招吧。” 他双指指着自己的眉心,轻轻挪动,画出一个简单的符印,从一道紫气顺着指尖的轨迹从眉心飞出,顺着手指的牵引,落入黑色的羊皮纸中,消失不见。 “有缘人!不知道你打开这道的封印,得到我的传承时,是何年月,我是否还在人世。不过,既然你得了我的传承,自当遵我之命,破了水之阵盘!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蚩尤。我也希望你的记住她的名字,她叫白雪!” 这段记忆就此终结。 ………… 回到今日,长安襄王府,李秉的卧房内。 夜深人静,一轮皓月当空。日麦静静的坐在桌边,似乎也有些睡意。李秉昏睡在床上,连外袍也没脱;狰厉害蜷成一团,趴在李秉的肚皮上。 忽然间,李秉的身子动了动,轻轻的翻身,揉揉惺忪睡眼。 他逐渐苏醒,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我……我这是怎么了?” 狰厉害也被惊醒,跳下床,在地上蹦跶两步,跃上桌子,蹲坐在日麦身边:“你醒啦!还以为你要睡一天!” “怎么回事……我怎么躺床上了。” 李秉摇摇头,努力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狰厉害教了李秉解开羊皮纸封印的法诀,这办法并不多繁杂,甚至可以说有些简单。只是这解封法诀让李秉觉得有些熟悉,不像是妖族的本事,反倒和襄王府上糜歆叔叔的“儒家功法”渊源颇深。 狰厉害只说这解封的法诀是天妖皇告诉他的,具体怎么得来,也不知道。 在得知《黑冥武经》的解封法诀后,李秉并没迟疑,将《阳月剑诀》的羊皮纸放在自己身前,照着法诀施展一次,一道紫气从羊皮纸飞入自己眉心,之后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得。 再醒来,便已经在床上。 “怎么样!发生了什么?” 李秉脑袋有些沉重,他敲了敲太阳穴:“有一段记忆出现在脑海里,像刀刻斧凿一样。 一切都好像是我自己亲身经历一样。这羊皮纸是怎么得来的,蚩尤是找到水之阵盘的,寂灭九剑每一招一式如何施展,一丝一毫都记得极为清晰。 剑的触感,海的味道,一丝一毫都极为真实,像是我自己的记忆,又不是我的记忆。” 日麦闻言,眼睛放光,连忙在纸上写到: “水之阵盘欤?” 李秉点头:“这本《阳月剑诀》,不,应该说是《寂灭九剑》里的记忆,的确包含了‘水之阵盘’的位置,在东海。而且除了位置,还有一段记忆,那水之阵盘,好像有人把守。” 听闻真的是水之阵盘的消息,日麦喜出望外,不再多问。 李秉也觉得得了这段记忆之后,筋骨都舒展了些。他刚想试着刷一套《寂灭九剑》的剑招,看看和《阳月剑诀》到底有多大不同。可还没到取剑的时候,又觉得脖子发痒,随手挠了挠。 霎时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飞快冲向铜镜前,拉下衣领——果然!两道黑线,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向面部延伸。 “完了,我身上的真气依旧在月圆之夜疯涨。我原以为是《阳月剑诀》的问题,现在看来并不是!” 狰厉害还是第一次见李秉脖子上的黑线,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那怎么办?” “不怕!如果不是剑法出了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孙无亦’传我内功上。而这本《白雪内经》,也在我手上!” 李秉拿出第二章黑色羊皮纸,盘腿坐下。 “上古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蚩尤为什么要破坏阵盘?白雪又是谁?和白雪内经有什么联系?” 李秉不仅想解决身上内功的问题,看过一张黑冥武经之后,对四千年前的故事也更加好奇! 他重复了解封的法诀,盘腿坐下。 ————第六卷终———— 怎么样,蚩尤的故事觉得有意思吗?话说凑齐《黑冥武经》《玄黄七术》《白罗仙法》一共二十一张羊皮纸,可以补全上古时代的秘闻。 喜欢的话,点个赞吧(划掉),来张推荐票吧! 卷头章 时之影(上) 一望无尽的平原上,尽是枯草。 枯草之中,一座圆形高三,耸入云峰,仿佛撑着云端。百里外,依旧可见。 这平原叫做“涿鹿原”,这山峰,唤作“天柱山”。 天柱山下,一大片草地被烧垦出来,几百个帐篷密密麻麻的,围着一块十丈见方的平台,散乱的分布着。 今日,这座平台上即将发生一件大事,一件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将影响整个世界的大事。 平台上站十人,气势雄浑,为首的人一身黄金战甲,其余九人为银甲。这些银甲人较常人高出三成,而金甲人较银甲人又高出三成。 台下端坐着七十四人,皆为人族部落首领。 其中以二人为首,之后整齐的分着八横九纵,一共七十二个小部落首领。 黄金战甲踏出一步,睥睨台下众人,说道: “如今所有的的冥族余孽都已清除,金木水火土风雷,七大阵盘也已完工。三界大战已经彻底结束,今日召人族诸部首领来,是以正典论功行赏!” 说话的这人,是神界十族之一“弘族”的领袖,名为“化麟”,他肩膀宽阔,明眸皓齿,眉心一抹亮红火花,不怒自威。不说台下七十四人,就连台上其余九位天神也相形见绌。 如今在七大阵盘的加持下,神界和人界彻底剥离,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神可以出入。而化麟就称为名副其实的“天下最强”! 他继续说道:“按照约定,天界归神族独享,冥族被驱逐回冥界,地界除去小部分划归妖族之外,皆归人族所有。” 说完,他向一旁伸手,身后的九个银甲人之一,将一份草图递到他手上。 如果李秉在这,就能认出,这人正是和蚩尤交过手的神界十族之一“濊族”领袖——义当。 化麟将草图扬入空中,草图变大数倍,台下七十四人都看的清楚。 化麟继续说道:“人界三大部落,七十二小部落,论功行赏,封地所在,如图所示。” 他语气威严坚定,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此外,按照约定,主上取‘太虚混沌气’,为三大部落首领炼制三件无上神器,作为嘉奖!” 化麟已经是神界中地位极高的人,能成为他的主上,自然是神界之主,无上天帝! 他所说的三件“无上神器”早已经呈现在众人眼前。 “有熊氏,轩辕!”他叫出一个名字。 台下为首的两人之一,回应到:“在!” 这人正是有熊氏部族首领,黄帝——轩辕! “轩辕,得无上天神剑,取名轩辕剑!” 化麟说完,他将一把黄金大剑交到轩辕手上。这把剑几乎和人一样高大,通体金黄,剑身和剑柄分别铭刻着神界符纹。 “连山氏,神农!”他又叫出另一个名字。 轩辕身边的另一人同样回应道:“在!” “神农,得无上天神鼎,改名神农鼎。” 这是一个青铜大鼎,鼎下三足,鼎上双耳,周身同样铭刻着神界符纹。 化麟又继续说道: “九黎氏,蚩尤。”他说完这个名字,几乎没有停顿,径直说道: “蚩尤,得无上天神旗,更名蚩尤旗!” 似乎不论是台上十神,亦或是台下七十四人,对蚩尤的缺席,都毫不意外。 化麟目视七十二人中第一排,一个皮肤黝黑的健壮汉子说道:“玄屠,你代他领吧。” 叫玄屠的那人恭敬的答了一声:“是!”旋即起身结果蚩尤旗。 那是一面黑边红底的旗帜,旗杆为光滑的黑玉,旗面印满繁杂的神界符纹。 叫“玄屠”的这人,是七十二小部落中一支的族长,臣服于蚩尤的九黎部族,亦蚩尤的的左膀右臂。 三件无上神器分发完毕,化麟又道:“其余七十二诸部,亦有奖赏!” 说完,他手中出现一个白玉酒壶。这玉壶是化麟的天神器,名为‘牝牧壶’。 要是狰厉害在这里,定会觉得这件天神器似曾相识,只不过他见过的“道器·牝牧壶”并非纯白,而是以白玉为底,多种颜色的玉石共同炼制而成,并不似这一件浑然一体。 他打开壶盖,轻轻一扬,数十件法宝武器从壶口中飞出,由小变大,整齐的排列在平台上,也是八横九纵,共七十二件。 “这里一部分是神界‘天神器’,一部分是缴获的冥族‘修罗器’,共七十二件,分发于诸部,以作褒奖!” 酒壶中飞出的七十二件法器,除了各式各样宝剑宝刀,还有扇子、笛子,铃铛、伞,铜圈,金镲等等,令人眼花缭乱。 虽然宝物都放出来了,化麟并没有让小部落首领逐一来拿,冷淡的继续说道: “除了这些神器,我另有七页《神术》,当奖励于有功之人!” 他随手拿出七张白色的羊皮纸,肆意的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台下众人都看直了眼,神族术法的威能,所有人都已经见识过了。若能学到一招半式,那以后在人间还不是横着走吗? 可是这有功之人?是说的谁呢?是轩辕、神农、蚩尤三人分吗?七页也不够分啊! 所有人都犯了嘀咕。又听化麟说道: “七大阵盘已建成,由九神族守护。我们挑选七个部族作为协助。而这七门神术,就奖励给协助部族的首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里都凉了一截。 七十二部的首领都知道,七大阵盘由神族镇守,怎会出差错,所谓协助,其实是需要出些苦力,供天神驱使,当做奴隶。化麟曾经提过建造迷宫隐藏阵盘的事情,说不得这也是其中一件事。 既然是迷阵,那协助的部族即使不被杀,也不可能回来了,世世代代都被天神奴役,学了神术又能如何。 “有人愿意吗?” 一言说完,台下所有人都微微低头,不敢和化麟对视。 他似乎早已经料到有此结果,漫不经心说道:“那我就点七个部族吧!” 他看着台下的部族首领,拧了拧脖子,发出咯噔的声响。刚要说话, 却听远处围栏处,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人手持长枪,胯下一只黑白相间食铁兽,从远处急奔过来,后面还有两小队人马拼命追赶他。 这人正直壮年,五官挺拔,气度非凡,正是蚩尤。不过此时的他,还是白皙的皮肤,并未变为紫色,身上也没有闪着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两小队人马跟在蚩尤后面,一通闯入平台附近。 看蚩尤站定,化麟怒目而视,颌骨上的肌肉绷紧一瞬后,又平静下来。 “怎么回事?”不等蚩尤和化麟说话,轩辕先问了追着蚩尤来到这里的人。 领头的小队长双膝跪地:“属下已经试图阻止了,蚩尤大人太强横,属下……” 不等小队长说完,轩辕打断他:“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蚩尤号称人族战神,功夫比轩辕和神农还要强悍不少,若一心闯营,哪里是这些小喽啰可以抵挡的。 “既然来了,就落座吧!” 化麟略有不悦,但并不想将此事闹大,若非必要,不会赶尽杀绝。 这算是给蚩尤台阶下。身为神王,这已是极度客气了。 “你们是不是已经杀了她?”蚩尤并不领情,怒目而视,眼里布满了血丝。 神农抓住蚩尤的手腕,微微拽他一下,低声道:“别在这闹!有什么事,等大典结束再说!”,说完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后退。 看得出,他二人兄弟情谊不浅。 神农很清楚,神族才是这里的主宰,不管是为了九黎部族,还是为了蚩尤,他都要极力避免二人的正面冲突。 蚩尤挣开手腕:“这事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说完,继续怒视化麟:“我问你!是不是!”口吻十分凶恶。 化麟眼神已经透露出杀意,但是看了台下七十二族,还是强忍住。 他面色恢复如常,冷淡说道:“是!按照天帝的旨意,所有留在人界的冥族余孽,都要被处斩,这样才能保证人界和神界的安全,永绝后患!这是天帝的旨意,亦是大战开始时,人族和神族联盟时的约定!你可不要忘了。” 蚩尤闻言更加狂放,怒喝道: “那你的承诺呢?你说过饶她的!你说有办法去除她身上的冥族血脉!为什么?!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撒谎,骗我九黎三十一部为你效力!” 七十二小部落中,有三十一部都听命于蚩尤;除了十个小部落独自为政外,剩下的三十一部才听命于轩辕、神农二帝。 “我并没有说谎,主上确实有能力去除她的冥界血脉!但是你却没能在七大阵盘落成前,劝她迷途知返。现在主上已经离开人界,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如今即便她后悔了,我是没有办法的!何况他宁死不屈,除了杀她,我别无选择!” 蚩尤几乎失去理智,半哭半怒,半笑半疯。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女人!天帝已经离开,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我只要她,你放了她,我任凭你驱策!” 这话看似在理,却戳中了化麟最在乎的一点。 “我听命于天帝,不管主上是否在人界,我都永远忠诚于他。你是在让我不遵主令?”化麟极度生气,似乎已经在发怒的边缘。 他冷哼一声:“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杀了她,魂飞魄散,这事你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已成定局。” 他内心已经极度烦躁,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峰,天帝留他在人界,不得不说是高瞻远瞩。 化麟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这样,我退一步,作为补偿,天下封地,由你九黎部族任选!你麾下三十一部,也不用协助戍守阵盘,如何?” 轩辕和神农闻言一惊,这已经是极大的恩惠,神族何时给过任何一个人如此大的面子! 蚩尤大喝一声:“啊~!”嚎的撕心裂肺,眼眶一滴泪,还是没能忍住。 敌人强大无敌,需要以命相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事情尘埃落定,无法转圜,才是真正的心死之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猛的抬头,怒目看着化麟,双拳紧握。 眼看要动手,他身后的玄屠,一把拉住他,微微摇头,使个眼色。 在如今情形下,冒着惹恼化麟的风险,还能站出来,阻止他的,也只有他最忠诚的属下“玄屠”了。 不光玄屠,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蚩尤敢出手,今日必死无疑。 蚩尤轻拍玄屠的手:“无妨!” 玄屠闻言,以为蚩尤一心赴死,不仅不松手,反而拽的更紧。 但蚩尤的修为远胜于他;他轻易掰开了玄屠的指头,缓步冲着化麟的方向走。 化麟一动不动,丝毫不惧,在他看来,就算蚩尤是人族战神,也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蚩尤站在他身前,也毫无惧色,缓慢的伸出手……伸向牝牧壶中放出的一把剑,正是先前化麟准备好的“七十二样封赏”之一。 这把剑外形似树根,蚩尤大战“蜃气龟”时,用的正是这一把武器。 他冷淡说道:“这把‘荣’,是‘白雪’的佩剑。我要带走!” 化麟同样冷漠:“可以!” 一句说完,台下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蚩尤拿了剑,转身离开,临走一步,站在玄屠身边,轻轻拍了他肩膀,朗声说道: “九黎诸部听令,我,蚩尤,传位于玄屠,以后他就是新的九黎王,九黎三十一部,皆听他号令!” 说完,他又低声独自对玄屠说道:“蚩尤旗留给,帮我照顾好三十一部的人!不要让他们受人欺负。” 说完,又在玄屠肩上拍了三下,大步离开。 他提着“荣剑”,从七十二人中走过,目视前方,孑然一身,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牵挂。 他刚走出营地,荣剑剑柄上,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蚩尤!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是白雪的声音! —————————————— 化麟用的牝牧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有人还记得他上一次出现是在哪吗? 卷头章 时之影(下) “蚩尤!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蚩尤手刚触到“荣剑”剑柄,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白雪! 他不敢擅动,强装镇定,将剑挂在坐骑“食铁兽”的一侧,翻身上“马”,扬鞭离开,全程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生怕化麟瞧出一点端倪。 一路狂奔出两百里,回头连”天柱峰“的山尖也看不见了。 蚩尤仔细确认了周围没有神族的哨卫,才敢重新拿出“荣剑”。 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抚摩剑身,尝试用自己的意念探知剑中的隐秘。 “蚩尤!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蚩尤用意念扫过剑身深处,他原本还希冀剑身中藏有白雪的一缕残魂,能让自己给白雪塑个“泥身”复活。 或者,即便不是残魂,哪怕是一个残念也好,还能和自己再说说话。 可等他的意念扫过剑身,才发现原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术法,当自己触摸剑身的时候,就会听到白雪的“遗言”,仅此而已。 “也对,如果有任何灵魂印记,化麟在得到这把剑的时候,早就发现了。”蚩尤虽然已经心中有些准备,但仅纯的一丝希冀破灭,难免失落,心中的悲凉再次被白雪的声音勾起。 “蚩尤,当你拿到这把剑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本来再跟你许下海誓山盟,约定来世再见……只怕,再也没有来世,我魂无归处,自此消散在天地间。” 原本都是落寞之语,蚩尤的脑海里传出两声淡淡的嗤笑声,白雪的一颦一笑,又仿佛出现在眼前: “我已经听见门外‘化麟’的声音,可是这次我一点也不害怕。不知怎的,我现在又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嘻嘻~!你当时好呆哦。 好想回到过去,回到你我都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无忧无虑。 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只恨这个世界,让我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如果我们当时放下一切,放弃自己的族人和使命,一起周游三界,无牵无挂,该有多少。 可惜……不,也没有可惜。 即便让你我再选一次,恐怕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家族站在对立的立场……应该是吧! 你还记得吗?你答应我,带我去看‘雾凇岛’,看人界最好看的雪景,一起堆最好看的雪人,你还记得吗? 看起来,你最终还是食言啰!我们不是拉勾勾的吗?你又骗我!哼~!” 听到这里,蚩尤已经泪如雨下,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痴痴的抱着“荣剑”,仰天长啸! “不要伤心啦,石人山之东,去找‘烟波津’,我在那里留了东西给你。 很抱歉,我做了错误的选择。蚩尤,原谅我,希望你以后能再遇到一个比我更值得的人,她能抛弃一切爱你。 答应我,不要为我复仇,好好活下去。” 白雪的声音戛然而止,荣剑上的术法消失,最后一点她的印迹也消散在了天地间。 蚩尤将荣剑搂在怀里,良久才缓过神来,他将荣剑背在背上,孤身一人,骑着食铁兽上路。 石人山(今河南尧山)是个荒山地,在三族大战之前,这里灵气充裕,被一些大妖占据,当做修炼府第。 这地方蚩尤曾经听白雪提起过几次,冥族和神族还未开战时,冥族之人也到人界游历,白雪尤其喜欢这里。 白雪的冥族本名叫:努那法·绝音。她就是在这里地方看见了绝美雪景,才给自己起了人界名字,叫白雪。 石人山里,漫山遍野的绿,一层层铺开,连绵不绝,偶有奇石怪峰,层峦中出,壁立千仞,的确是一块令人心旷神怡的福地。 “位置大约是这里,但是烟波津又在何处?” 这荒山之中,没有路牌,更没有人家,自从神族从人界中分出妖界,这些大妖也被赶走,这山林中除了飞鸟走兽,再无活物。 既然没了目标,蚩尤的便使出自己看家绝学:“望气之术”。 这门功夫,和其他人族自创的功夫一样,都不是人族源生的。在冥神大战之时,人族中的一些精英,融合两家之长,不断吸收神界和冥界的长处,才创造出属于人界的功法。 望气之术,便是蚩尤独创。所谓:观其形,体察其本源,既可预测行动,又可领悟其武学术法中的奥义。 蚩尤便是通过这门功夫,才成为人族三位领袖之一。 他极目远眺,感知远处气息流转,虽也瞧不分明,但隐隐觉得远处的绝壑之中,似有异样。 就在他定睛凝神之时,一股薄雾从四面山林漫延而出,向他拥来。 初时还稀薄,忽然变得浓稠,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 明明是正午,山谷刹那间变得阴冷起来。 “是妖气?” 蚩尤心生疑窦,用望气之术感知之下,立即否认了这个想法。神族肃清人界,大多数妖都被人族和神族赶入妖界,即便有漏网之鱼,也断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用妖术迷惑自己。 况且,这雾浑然天成,绝非妖力所创造。 看着这烟波茫茫,蚩尤才明白,这里果然是“烟波津”了,白雪留下的东西,就在这里。 可山林之中,烟波四起,不说寻找白雪留下的东西,就连眼前的景物都看不清,蚩尤没走几步,就被困在迷雾之中。 他尝试跃起,也试过对准一个方向猛冲,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区域,好似这烟波故意刁难他,要将他困住。 蚩尤想不出解法,又用起“望气之术”,细细体察。 意念四散开来,终于发觉,这迷雾虽然浑然天成,但似乎却有人在操控,不论自己往哪个方向走,迷雾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绵延三五里。 我动,迷雾也动。怪不得怎么都走不出去,怕是有人用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法或者秘宝,在操控迷雾。 既然有人,那就好办了。蚩尤心中想到此处,干脆不再乱闯,下了坐骑,对着迷雾朗声说道: “我乃蚩尤,来取故人之物。阁下若是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说完,他静静等待回应,施展望气之术,将四周,甚至连自己背后的任何变化,感知的一清二楚。 “你是白雪姐姐的朋友吗?”一个声音从迷雾的深处响起。这声音绵柔稚嫩,居然像孩童一般。 “我是!” 迷雾中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会,又道: “怎么证明?嗯!……你拿着白雪姐姐的剑,白雪姐姐呢?” “白雪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蚩尤继续感知周围的变化,努力想找到声音的源头,却总觉得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难以定位。 迷雾中的声音随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却变得低沉: “白雪姐姐是死了吗?”这声音带着些委屈和落寞…… 蚩尤不说话,只觉得沉默之中,身边的烟雾逐渐散去。 一个三岁稚子从一棵巨大的松树背后探出头来——他用红绳扎着两个冲天辫,模样俏皮可爱。 “难道真是妖?”蚩尤看着他的样子,打量了一眼,又心道:“哦,不是,原来是‘灵族’。” 所谓灵族,便是由精纯的天地灵气孕育,产生的独一无二的生命。 小家伙仔细看了看蚩尤,在估摸对方没有恶意之后,将整个身子从松树后探出来。 他细皮嫩肉,肥嘟嘟的小身体,只用一个红色的肚兜遮住肚皮。肚兜上,用金色线绣着“烟波津”三个字。 蚩尤这才恍然大悟,白雪的原话是让他“去石人山找烟波津”。原来烟波津不是地名,却是个人名。 “你就是烟波津吗?” 小娃娃点点头:“没错,是我。”看慢慢靠近蚩尤,又道: “白雪姐姐说,只有拿着她的剑的人,才知道这里藏着他的东西。你拿着她的剑,我就相信你!” 他朝蚩尤道:“你跟我来吧。”说罢,也不耽搁,扭头便走,在前面带路。 他边走边道: “大概一年前,白雪姐姐来这里,藏了些东西,嘱咐我,会有一个人,拿着她的剑来取东西。让我将这个东西保护好。 过了没多久,来了好多银甲神人,漫山遍野的搜查,他们很厉害,将整个山撅了底朝天。我也没敢用迷雾阻挠他们。不过万幸,他们还是没找到。” 蚩尤听着,又问起烟波津他和白雪的关系。 “以前白雪姐姐总一个人来这里看雪,她很安静,我总跟着她。那时候,我还没有修成人身,只是一团有意识的灵气。 后来她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不知从哪找来了神族的神药,助我修成人身,我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一直很感激她。 只可惜那神药的分量太小,所以我只能长到这么大。” 灵族的成长极为缓慢,虽然拥有无尽的寿数,但要靠天地不断的滋养,才能成长。 “后来,三界大战,她很久都没有回来。只是再一年前,她和另外几人来过一次,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把这些东西给我之后,连伤也没养,就离开了。 那之后,我就一直守这山谷里,等你来。” 烟波津领着蚩尤走到一颗柏树前停下,努力努嘴:“东西就藏在这里!” 眼前的柏树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大不小,不高不矮,不粗不细,寻常的不能再寻常。树身上有个断枝留下的结疤,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烟波津拍了拍柏树,那结疤不断张开,变成一个树洞,没一会,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从里面被“吐了出来”,掉在地上。 “这是白雪姐姐和其他几个紫皮肤的冥族人来,留下的东西。” 蚩尤捡起盒子,上面一点封印和禁制也没有,他随手打开盒子:“她留下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跟他同行的几个人说:“大势已去,要保留火种。”然后他们留下了这些手稿。 蚩尤拿出盒子里的东西,最上面是一摞画在冥纱上的手稿,他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冥族大将的看家绝学,都在战场上见识过。 这些手稿不仅用冥族文字记录,甚至有些简单的图画,他勉强能读懂。 一共七种,都是冥族最顶级的绝学。 所谓冥纱,是冥族人用的记载东西的介质。当时人类还只能用简牍、羊皮、龟甲等用来记录。也正是因为有了冥纱,才让人有了最原始造纸的灵感。 “这些手稿都是和白雪姐姐一起来的人留下的,说冥族秘法,学成其一,可脱胎换骨,成为冥族中人。只要不断了传承,就还有希望。” 蚩尤取出冥纱手稿,才露出藏在盒底的另外两样东西。 烟波津也道:“下面这两样,是白雪姐姐特意留给你的。” 蚩尤将两个小物件拿起来: 第一件,是一个被斩断的同心结,他只看了一眼,便连连摇头,仿佛不愿再回忆起白雪和他决断时的容颜,一丁点也不想回忆起那心如刀绞的时刻。 第二件,是一颗金灿灿的丹药,散着淡淡的辉光和丹香。 “这颗丹药,是白雪姐姐找到的,任何人,不管是神族,冥族还是人类,只要服下他,就可以跳出三界外,长生不老。” 天地间,除了灵族,一切生灵,生老病死,循环更替都是常态。甚至神族冥族也不例外,只不过寿命比人类长些。 “这颗‘不老丹’原来在这里!”蚩尤看着手里的东西,当年无上天帝,九幽冥王为了寻找这个东西,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 传说中,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剩下的天地本源练成的秘药,天下仅此一颗,不知道怎么会落入白雪的手里。 “无怪乎她让我好好活着,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那颗丹药,心中五味陈杂,对白雪的思念,愧疚,悔恨在心中翻江倒海。 “你快吃下去吧!”烟波津催促一声,大约是害怕再出什么变故。 蚩尤拿起不老丹,又瞟了一眼那一摞手稿,心中的愧疚和悔恨,让他生出别的主意来。 他将不老丹放入盒中,交还给烟波津:“这么宝贝的东西,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情仇。此刻的蚩尤心里只有怨念。 神族杀了白雪,与其苟且的活在神族的威慑之下,不如真正的活一回自己。 自己为了自己的族人,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也做过太多错误的选择。 他将这些冥纱手稿收好,抬头望向天空: “现在是放开一切束缚,修补这个错误的时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将之前的六卷末节调整到了第七卷开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修改后的章子字数不能低于修改前 第一章 剑一碎岳力无穷 “咦?奇怪?怎么没有变化?” 李秉盘腿坐在地上,照着狰厉害教他的法诀,对着《白雪内经》里的黑色帛书,又施展一次。 “好像哪里不对!” 狰厉害看李秉连续运功两次,那黑帛书依旧没有变化,也觉得奇怪。 “来,我看看。”说话间,幼猫大小的狰厉害从日麦腿跃起,在凳子上轻弹两步,落在李秉身前的《白雪内经》上。 “嗯?”他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黑帛书的纸面。 “你这本书是假的,这黑纸,分明不是‘冥纱’!” “冥纱?那是什么?”李秉不解,却也听出了狰厉害的言外之意。 他摊开《阳月剑诀》和《白雪内经》里的黑帛书,细细比较材质,却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同。 狰厉害小小的爪子在《白雪内经》的封皮上抹了又抹:“这页黑帛书虽然也不是寻常之物。但是我很确定他不是冥纱。” 他看李秉疑惑,又道:“冥纱,相传是上古时期,冥族传下来的的东西,形式人族的布帛,但不仅水火不侵,万年不腐,甚至可以吸收真气,保留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他指着《白雪内经》,又道:“你这本书里的这一张,虽然看起来很像,但若我用妖力探查,却无任何反应,绝非冥纱。这东西……你从哪找来的?” 说话间,日麦也凑过来,拿起《白雪内经》,只是再手里一搓,便将书放下,浅浅摇头,显然也瞧出了异样。 李秉将岷江边遇见孙无亦,前后获得两本武学典籍的事情,一一解释清楚。 “那么看来,这本书中的黑帛书,应当是伪本。”李秉喃喃自语,心中有些不安——毕竟身体里的冥族真气是源自孙无亦的《白雪内经》,原本还想着破解白雪内经中的玄奥,能解开困扰自己已久的真气问题。可如今《白雪内经》居然是伪本。 李秉长叹一口气,忧心之际,瞟了一眼窗外,却见东方既白,晨光破晓。 “咦?已然天亮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昨夜是十五月圆之夜,体内真气本应狂化,侵蚀神志。可一夜过去,相安无事,难道这《寂灭九剑》真的解了体内真气乱冲? 转念间,似乎想起什么,李秉走到铜镜前,拉开衣领,侧目斜视,脖颈上的三条黑线若隐若现,虽未完全消失,但已然平静下来。 “那这样呢?”李秉稍微运转真气,身上的血管的黑色,又变得浓重起来。 他瞥一眼身边剑架上,自己的三把宝剑藏品,一把“韬剑”,一把“倦尘”,以及被锁在剑匣中的“重剑扼云”。 韬剑,正二品,二尺四寸,规制剑身,剑鞘剑柄均为青铜,浮雕密织斜纹做装饰。 倦尘,从一品,二尺一寸,剑身略窄,铸铁剑鞘,银光剑柄,毫无点缀,朴实之极。 扼云,正一品,四尺一寸半,长剑柄,宽阔剑身,纯黑剑脊,朱砂铭文。 他随手拿起韬剑,也不出鞘,稍稍运转真气,准备使一招刚刚习得的《寂灭九剑》。 脑海中,舞剑的身影再次明晰起来,那人是蚩尤,又仿佛是自己,李秉握住手中的韬剑,如同脑海中的人影一样起舞,比划起来。 剑一:碎岳。 只感觉这第一招“碎岳”的剑招,和之前《阳月剑诀》的“搂云逮月”相似,脑海里却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真气流转方式,以真气御剑,并非空有剑招。 李秉之前剑招,几乎是以孙无亦创造的《白雪内经》伪本来御气,虽然白雪内经和阳月剑诀似乎同出一脉,真气运转顺畅,但也仅此而已。 此刻刚用出一招,全身所有的真气都调动了起来,只是轻轻一个抬手,全身的真气被抽调一干,全部凝结于右手。 手中的韬剑好像有千万斤重,这简单的抬手,已经用光身上所有的力气,甚至连肌骨都要被抽干了。 这只是碎岳起手,且不说不说收放自如,连拿稳剑身都难。 但既然已起势,若不出招,真气倒行,怕将自己震伤,此刻李秉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发。 他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剑推出,一股巨大的气劲迸发开来,青铜剑鞘瞬间崩裂,在房间中炸成碎片。 一股无形剑气轰在墙面,“哗~!”墙面应声坍塌,自己的房间一角被破开,连房梁也歪了。 这还不完,凶猛的气劲继续奔涌,将院落的围墙轰碎,涌入隔壁客厢,结结实实的拍在墙壁正中,将整个房间都震塌。 李秉力竭,瘫坐在地上,自己只是想随手比划两下,可看着眼前的情景,再看看手中的韬剑,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这是剑招?刚才自己离这面墙,少说也有一丈远,只是一个抬手,居然整面墙打塌了。从来只听,剑法超群的人,可以有剑气,那也仅仅是在剑身上浅浅一层,不到一寸距离而已, 一丈外,轰塌整面墙,只有术法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怎么剑招不接触也可以伤人。 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得了孙无亦六成传功,在年轻一辈中,真气充盈程度绝属顶尖,怎么连一招剑招都用不出来。 这到底是整样的一种剑法。实在恐怖! 李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艰难的撑起身子,呆坐在地上。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日麦,也不由的睁大眼睛,他十分清楚李秉的修为,正因如此,才更震惊这一剑的威力。 日麦走到李秉身边,扶他起来,先搭了一脉,然后又拨开领口,看了看脖颈上的印迹,三条黑线再次变得十分明晰。果然,只要李秉催动体内真气,这些黑线又会出现。 李秉摆摆手,虽然力竭,却微微笑道:“我没事……本来想看看我运转真气,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变得疯魔,却不想……” 还不等他说完,却瞧见一个瘦削的人影从方才被他一件轰塌的废墟中爬出来,战战兢兢。 狰厉害一看有别人,立刻变得更小,缩入李秉怀里。李秉这才意识到,往日空着的客厢,是有人住着的。 那人捡回一条命,战战兢兢爬出废墟,脸色苍白,瘦削的身形,穿着李秉的旧衣服,还显得有些松松垮垮。这人正是暂住在王府的“司天台·中官监侯”蓷之逐。 早些时候,他在宫内遇害,向襄王求救,正逢襄王出征安西,就暂时被安置在王府。这么多天,一直大门不出,却不想遭次飞来横祸。 李秉也记得他,想到他爷爷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死,心中亏欠,还好看起来蓷之逐安然无恙,否则万一刚才误伤了他,真是万死难赎罪。 蓷之逐也认出了李秉,看见不是来追杀他的仇家,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见过世子殿下~!” ———————— 回归后的第一章。虽然不多,是个不错的开头。 第二章 东方大泽遇转机 一左一右,一白一棕,两匹高头大马并行,穿过丽人市熙熙攘攘的街道。 既然体内的真气的弊端已经被解决,李秉总算可以放手去做点想做的事情。 眼下,不论是要跟着日麦去巴蜀去大白石羌,还是追去安西帮助父亲平乱,都不是最要紧的。 韩临渊因为自己的事情遇险,不知所踪;安子不辞而别,音讯全无,这两者才是选在李秉心中的石头。 李秉最初的想法:融教高调现身长安,惹出蚩尾应虺和香积寺风波,日麦必定要回木部隐修会善后,自己先去找韩临渊和安子,稍后再去巴蜀回合。 不过日麦却“道”:这本是金部隐修会的事情,自有他人善后,木部无需过度介入。日麦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护送李秉去大白石羌,在这之前,都可以跟着他。 这下正好遂了李秉的心意,一番梳洗整顿后便前往非派,不知这几日是否有韩临渊的消息传回。 两人出门时,御马疾行,真气烦恼解决后,这久违的无拘无束,让李秉更觉快意洒脱。 可到了丽人市附近,马匹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只因李秉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早上和蓷之逐的谈话。 原本觉得是寻常闲聊,不过仔细体味,似乎其中另有深意。 且说,早些时候,李秉无心一剑,将客房轰塌,蓷之逐捡回一条命。李秉心中有愧,连忙上前寒暄安抚。 “实在对不住,刚才在练功,一时间没有收住!” 蓷之逐看来人不是仇家,也镇定下来。他生来胆小,说话唯唯诺诺:“无妨,无妨。世子殿下……好……好功夫啊。” 两人共同瞅一眼背后的废墟,都觉尴尬,李秉也懒得解释,岔开话题道: “蓷兄弟,衣衫整齐,这么早,就要出门吗?” “不是起的早,是还未睡。昨夜夜观天象,在房间里推演的入迷,不知不觉已到清晨。” “哦?”李秉差点忘了蓷之逐是蓷蒙的孙子,从小学习“观星”的本事,不禁问到:“何等星象能让蓷兄弟如此入迷?彻夜推演,可有结果?” 蓷之逐似笑非笑,面色略难堪:“呵……才刚刚算出今日有劫难,如果不小心处置,恐怕我小命不保。”他瞥一眼废墟:“还好,还好……总算过去了。” 李秉看他说破,瞧一眼变成废墟的客房,也觉好笑。 此时,府里的下人们瞧着动静,早已经围了一圈。李秉对着管家道:“张管事,别让蓷兄弟住在客厢了,那边冷清,也没人照顾。你在我院里给他收拾一间吧。” 他又指了指满地的废石头断砖,说话的声音很是和气:“练功一时失手,你们也收拾收拾!” 他看着蓷之逐,不知怎么的,想起来安子来。两人年级相仿,个头胖瘦都差不多,只不过安子精明干练,皮肤黝黑。蓷之逐羸弱,皮肤白皙。 王府里一切都有规制,以前蓷之逐是个来避难的寻常宾客,现在成了世子的贵客,吃穿用度都有世子院里的下人照料,自然比之前好了不少。蓷蒙因为李秉身亡,李秉觉得若是能帮衬蓷之逐一下,总是好的。 蓷之逐道了谢,李秉告辞离开,缺被他叫住。 “世子殿下……” 李秉回头,蓷之逐却欲言又止,思索半天措辞,未敢直言。 “蓷兄弟有事,但说无妨。”李秉当蓷之逐还有什么要求。 “前几日我见世子愁眉不展,私下里,给世子退演过几次星宫。结果……结果……尽是危机四伏的象。几次都想劝殿下小心些……殿下既然会武,兵刃不要离身。”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李秉对这些星象天道并不深信,总觉得所谓天意占卜,都是些故意编造的,似是而非的说辞。 可又听蓷之逐道:“昨夜,正对世子的毕宿五车星官,东方的几颗星,大放异彩,主气运回转,而昴宿砺石星宫多星黯淡,映对水行宫兴;世子殿下,如若遭遇瓶颈,不妨去往东方大泽,或许能有转机。” 李秉听的没头没尾,再想问蓷之逐,却见他行了礼,已经要离开,显然是不愿再多说。 李秉和日麦驾着高头大马,穿过丽人市,转眼已经到了“长安非派”的门口。 “去往东方大泽?东方,大泽,难道是指东海?昨夜刚从《阳月剑诀》的冥纱里知道了东海阵盘的事情,今日就被蓷之逐提及,这难到真是巧合?”这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让李秉心神不定,琢磨了一路,到非派门口才停。 接李秉进门的,是薛副宗主,他是非派中唯一尚存的老一辈,年过古稀,大多时,都呆在非派,并不出门。 还未走到中庭,李秉只觉得非派里冷清的过分,往日里热闹的气息消失不见。 落了座,喝了茶,三两句寒暄,李秉表明来意,问到韩临渊的消息。 薛副宗主说道:“前日池州传来消息,说是有人看见少宗主和两个姑娘在客栈出现过,说是少宗主安然无恙,但好像被挟持着。门派里又派出人赶往池州。盈澜儿姑娘闻讯,也一同去了。” 池州?这么远?李秉心道:池州也在长安东方,更是有大泽,说不定蓷之逐是这个意思。 听闻韩临渊安然无恙,又解了蓷之逐的预言,他心虚稍定。既然知道了消息,当下也不想再耽,准备告辞,却被薛副宗主拦住。 “世子殿下,别着急走。言副宗主日回来了,在宗门里修养一日,正好今日还能见上。他过会就来。” “言师父回来了?”李秉大感意外:“半年不见,我也怪想他的。师傅不是和韩叔父出游了吗?怎么先回来了,韩叔父也回来了吗?” 李秉口中的韩叔父,自然是非派宗主韩笠;非派共有三位副宗主。除了眼前这位年迈的薛副宗主,还有魏副宗主,曾因协助襄王平定宫变而获嘉奖,又曾随李秉入凉州,剿灭玉蕊庄的融教教众。 第三位副宗主“言平”,就是他口中的言师父,长安非派曾开私塾,教导李秉韩临渊四兄弟。而这位言副宗主,就是教几人“箭术”的老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言平内功并不出众,但一手神弓百发百中,是当时教导几人的不二人选。 十多年的教习,加上他的洒脱随和的性格,让他与李秉亦师亦友,关系更比非派其他几位副宗主更亲近。 半年前,韩笠安排韩临渊去洛阳历练后便出游,言平是当时随行之一。 明明是一起出游,怎么只有言师父自己回来了。李秉又想起早些时候在香积寺,已得知韩笠叔父是隐修会金部中人,现在一起想来,更觉得隐隐约约有事发生。 正思忖中,一个中年人进入中堂——紫冠,玉面,柳眉,雀眼,窄鼻梁,薄嘴唇,高挑瘦削。 他刚一看见李秉,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快意洒脱。可再看一眼李秉身旁的日麦,眉毛忽然上挑,似乎大为惊异。 再看日麦,神色如常,反而向言平微微颔首,似乎在致意。 第三章 南驼岛外藏大阵 且说,长安非派里,言平和日麦相见,看得薛副宗主和李秉的一头雾水。 “言师父,你们见过?” 言平目光再次扫过日麦背后的青铜棍,试探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大白石羌人?” 日麦点头,微微抱拳,也跟言平打招呼。 “年轻时,我们曾经见过。”言平心中疑惑落地,淡淡说道:“那一次,还是多亏了他施以援手,否则我当时未必能活着回来。” 说完仔细端详日麦面容:“只是二十年过去了,你似乎容颜未改?” 日麦只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薛副宗主当下会意:“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说。” 偏殿中堂是寻常会客的地方,门口常有其他弟子经过。 四人从偏殿侧门,一路鱼贯,入了更里的小院。饶是李秉和非派关系匪浅,也是第一次知道非派之中,还有这样一个院落。 院落不大,仅有四间房,一个凉亭而已,陈设十分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极为僻静。 四人掩门落座,房间里甚至连茶盏也没有。 “这么说,真是你们。昨日,我见过孙大信和独孤雩,他告诉了我西明寺的变故,说有两人相助,一人似乎是木部的日麦大人,另一人似乎是襄王世子。”薛副宗主也不再打哑谜,干脆把话说开。 薛副宗主已经年过七旬,可是还是恭恭敬敬的称日麦“大人”,难道日麦在木部隐修会里的地位不低——李秉狐疑,却也不问。 “日麦大人来长安,怎么没有通知我们一声。难道羌族‘圣许’已经推算出了这次西明寺的变故,让大人来增援?” 日麦轻轻摇头,指了指李秉。 李秉疑惑:“我来说?” 见日麦点头,李秉便将自己如何在梁州和韩临渊遇到融教,又遇到日麦,已经之后在长安西明寺、香积寺发生的事情,草草跟两位副宗主交代一下,其中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 二人恍然大悟,薛副宗主长舒一口气:“多亏了你们撞见,否则被融教抓住了蚩尾应虺,他身上藏着妖界的隐秘,又事关三本《黑冥武经》的下落,一旦被融教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言平面色凝重:“想不到融教四洞隐藏了这么多年,居然又现身了。这两年融教蠢蠢欲动,想不到这次连四洞也出现了。怕是融教已经暗中积累了不少力量,蓄势待发,还是得小心防范为上。” 这话李秉倒是不以为然:“十六尊者吗?一路上我也遇到过几个,感觉他们的势力充其量也就是个江湖末流势力,也算不上多厉害。” 虽然听了不少融教传言,但一路上的见闻,李秉总觉得融教只不过是疥癣之疾,见惯了朝堂纷争,对这些江湖小势力,实在是觉得有些瞧不上眼。 言平闻言:“世子莫要小看的了融教,所谓十六尊者,只不过是用来探路的‘棋子’,甚至八徒,都只不过是浮在外面的浪花,不足为虑。融教真正的势力,其实都藏匿在四洞之中,不仅势力庞大,更是隐藏极深。” 他顿了顿:“既然世子殿下已经牵涉其中,融教的很多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我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 说完,言平面色更加严肃,看着日麦道:“今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日麦大人,原本我们还在犹豫,要不去褒教求援。” 他长呼出一口气,陷入回忆:“事情还要从约摸半年前,我们查到了‘水之阵盘’的一点消息,似乎是‘先秦时期’发生的事情。 又往下深挖了一点,种种迹象都表明,‘水之阵盘’似乎是在东海,一个叫‘南驼岛’的周围海域,我们再三确认消息的可靠性,最终宗主决定,带人去探查一番,于是就有了几个月前,宗主出游的消息。 当时一起出发的,包括我和宗主在内,一共七人,都是金部隐修会的人,一路隐藏踪迹,从盐城入海,在诸个岛屿之间波折两月,总算找到南驼岛的位置,居然比我想的还要远、它是琉球诸岛之一,那里已经不是大唐国土,属于‘天孙国’。 南驼岛极大,我在岛上呆了两月,也没有走到头。岛上有集镇,也有一些扶桑和中原商人,有人懂官话。我们雇了一艘大船,出海寻找水之阵盘。 说来惭愧,一路上我经常犯‘海晕症’,于是在南驼岛附近寻找时,我就不上船了,留在岛上到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查探到别的消息。 由于补给有限,宗主的海船一般五天就会返航,可是最后一次,我足足等了十天,也不见他们回来。 意识到事情可能出了问题,我便雇了另一艘船,去海上找他们。 到了那片海域之后,很快找到了宗主的船,可是登船后才发现,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我们的人,甚至同行的船夫杂役都不见了。 我当时还在想是不是遇到了水匪海寇,可是当时船上六人都是高手,断然不会寻常水匪海寇抓走。 更匪夷所思的是,船上所有陈设都保持原样,财物鱼获一样都没少。看拉一下仓里的粮菜,大概只消耗了三天的供给。 和我同行的几个船夫,见到这番景象之后,吓得连忙掉头就跑,他们管这个叫‘海神收人’,说是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海神看上了船上的人,收到海里去当奴隶,当地人对这件事情极为敬畏。 我好说歹说,让他们在周边多等了我一个时辰,我下海查探了一凡,一无所获。 在我看来,所谓‘海神收人’,纯属胡扯,宗主必定是找到了什么。但我在南驼岛孤身一人,既找不到宗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留信一封,回来求援。 之后在海上又漂了一个月,才到重回大唐,原本是想立刻去离得近的‘风部’求援;但风部的事情,你也知道……” 言平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日麦,见他点头,才继续说道: “于是又费了几日,回到长安,打算多召集些人去再去找找。这件事情难就难在需要做的隐蔽,我门早上还在考虑去通知褒教求助,毕竟羌族圣许的本事……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言平说话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提及羌族圣许的本事,只在等日麦回应。 不过回话的倒是李秉:“其实水之阵盘的位置,我……” “知道”两个字还未出口,日麦便伸手挡在李秉前面,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李秉更加疑惑:所谓水之阵盘的位置,便是《阳月剑诀》那页冥纱里隐藏的消息。当年蚩尤是怎么到“水之阵盘”,自己“瞧”的一清二楚。 明明可以帮到言师傅和韩叔父,为什么日麦会拦下自己,不让透露水之阵盘的消息呢?难道是不想让非派的人知道《阳月剑诀》的秘密?这似乎说不通? 还有听言师傅的意思,明明“风部隐修会”离东海更近,为什么他不去找风部,反而是回了长安? 而且,听起来,当时韩叔父得知水之阵盘消息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木部和风部,只是悄悄带了金部的人。 这么看来,恐怖隐修会之间,也有不少密辛。 正当李秉思忖时,日麦已拿过笔墨,写到:“我可帮你找人,需世子同行!” 言平见字大喜过望:“好!如果世子殿下也愿意同去,我可以带上金部的人,一定保护世子周全。” 言平从小看着李秉长大,还以为他不通武学,出入江湖总要有个照应的人。 日麦摇头,再次写道:“分两路,你们单独走。” “这……?”言平双眉高耸:“你要跟世子单独去?” 日麦点头。 言平思索片刻:“也是,如果我们护着世子一起去,实在太过惹眼。路上有日麦大人保护世子周全,我也放心!” 日麦不置可否,但李秉总觉得日麦不想跟金部同行,还有别的原因。 “世子殿下可愿去?” 终于,言平问了正主的意思——日麦和言平商量半天,怎么李秉还未说话,似乎这行程就被定下来了? “我今天来非派,其实是准备问点消息,然后去找临渊的,他是我结拜义弟,又因为我的事情被融教抓走,我不能置他不顾……” “世子殿下放心,我们已经打探到少宗主的消息,派了不少人手去池州,也联系了池州当地的门派,既然去了那么多人,总会找到消息的,眼下还是宗主的事情更要紧一些。”薛副宗主知道李秉任性起来,怕是劝不住,连忙晓以利害。 是啊,已经去了那么多人,自己也没什么头绪,确实不差自己一个。李秉暗道:而韩叔父的事情,确实只有我能解决。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蓷之逐早上的话:“世子殿下,如若遭遇瓶颈,不妨去往东方大泽,或许能有转机。” 难道真的要我去东海? “好罢!”李秉短暂思量:“也只能我和日麦去东海,临渊兄弟的事情,只能拜托给二位了。” 薛副宗主:“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去找少宗主。” “那这样吧,我回府里写一封信,盖上父王的印,如果有必要,薛副宗主可以联系池州的衙门,如果动用府兵,或许能帮的上忙。” 纵然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放下韩临渊的事情,现在也只能放下,只希望他还安全。 “有劳世子。” “事不宜迟,我即刻回府上准备。” 四人眼见事情落定,也不耽搁,各自忙了起来。 “我会为世子准备一份舆图,记录南驼岛位置,和探查过的水域。世子出发前,可以来拿。” 李秉刚要说不必了,还是忍住。虽然不理解日麦为什么不让他说《阳月剑诀》里藏有水之阵盘位置的事情,但是也只能先隐藏起来,随后再问。 短短的几番交谈,心里却多了不少疑惑。 为什么隐修会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 二十年前,日麦怎么和言师傅有过交集?日麦又是怎么样二十年容颜不改? 韩叔父到底去了哪里。 原本因为解开真气问题,才刚刚散开的愁云,不到一天,又压到心头。这一桩桩麻烦事,压得李秉喘不过气来。 第四章 清溪浦上闻故人 李秉和日麦出城时,已至晚膳时分。非派着人送来东海舆图,李秉也收拾齐备,跟一家人告别。 他倒没有跟彩姨明说要去东海,只是说要出趟远门,有些事情解决,大概要一两月就回来。 彩姨娘还想留李秉,毕竟现在李僙走了,自己得照顾一家老小,她再三劝阻李秉,不如到次日再出发,毕竟已经是日暮时分。 李秉只道:“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彩姨娘一听,又觉得路上怕是有危险,非得让李秉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王府自然是有些高手护着的。 李秉只说不用:“一路上有日麦,足矣。” 彩姨拗不过他,还能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带上王府的印信,再多带些钱银。 “这个两样东西,走到哪里都好使!” 临出门时,蓷之逐匆匆忙忙也来送行。 清秀的身段配一袭白衣,羸弱的步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世子出行,我原想自己是能帮上忙的,准备随殿下一起去,报答王府对我的救命之恩。只不过身子实在不好,世子又走的急,怕会拖累的行程。” 李秉原本以为这是些场面话,刚要致谢,又听他说:“我这里有一物,或者可以帮上殿下。” 蓷之逐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樟木盒子,巴掌大小,朴实无华。 他朝李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大一小两颗石头: 大石形状并不规整,整体晶莹,不如水晶剔透,更像明矾一些。 小石被打磨过,光滑圆润,只是石头里有不少蓝色瑕疵。 这两块石头,都不怎么像珍贵的宝石。 蓷之逐说道:“此物名叫‘皓月蓝星石’,大石为月,小石为星。” 说话间,他将星石拿出,交在李秉手上,自己拿着盒子,后退一步。 只见那些蓝色碎纹,居然在星头内部向着月石的方向缓缓移动。不一会,已经全部聚集在了朝着月石的一侧。 “这个皓月蓝星石,是爷爷的师傅传下来的,是我们这一脉的至宝。” 蓷之逐将盒子连同月石交给李秉,又压低声音:“世子既然要出海,这个东西可能用的上。” 李秉心道:这真是神了!自己什么也没说,发生的事情,蓷之逐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司天台的人真的这么厉害? “如此我就不推辞了,这个的确很有用,我收下了。等我回来必当奉还。”原本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不过眼下时间仓促,自己也和蓷之逐不算熟识,李秉只能先收下东西,等回来再详谈。 蓷之逐笑笑——自己还有三年光景可活,世上又没有别的亲人,这东西还不还,他也并不关心。 李秉和家人一一辞别,选了府上最快的两匹千里良驹,带了“韬剑”“倦尘”,一长一短两把配剑,一人一个小包袱,轻装简行,离开了王府。 彩姨娘遥遥目送,直到已经看不到人了,才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府门。 刚落了座,还没端上茶盏,管事就凑了上来:“夫人,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是给世子的。”他双手递上信封——信封极为普通,正面写着“李秉亲启”,字迹歪歪扭扭,很是稚嫩,只不过这信用火漆封了口,里面的内容难以窥见。 管事又道:“我已经派人出去追了,可世子骑的是府里最好的两匹马,前前后后又耽搁了一些,怕是追不上了。” 彩姨又问:“送信的人呢?” “事关世子,我不敢马虎,已经请那人进院子里喝茶了,有人看着。我大概问了他两句,他只是个小厮,有人给了他钱和信,让他送信。旁的什么也不知道。夫人可要见一见?” “罢了,既然小厮,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你去忙吧。” 彩姨手里攥着信封,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李秉怕是等不回来了;可这信封里万一是重要的事情,别又给耽搁了。 她拿过信封,出了院子,在日头下面照了照。 这简单一照,这倒是把里面的字给瞧完了。彩姨瞬间松了一口气。 且说前几日安庆方和卞长生月下交谈,卞长生答应帮安子带信给李秉。(六卷三十八章) 安子当夜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页,字迹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字,每每遇到不会的字,只能找同音字代替。 偶尔想到旧事,不禁潸然泪下,连信纸也打湿了。 熬了一个通宵,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写尽,最后问了李秉近况,满是想念之情。 看着潦草的字迹和皱皱巴巴的信纸,安子又用自己最公正的字迹,将整封信誊抄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就在他将信密封好,交给卞长生时,又犹豫了。 万一李秉这个时候顺着他的信找来,彼时自己身份的秘密恐怕便藏不住了。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算自己毫不在意,但是李秉身边的人会不会在意,融教的人会不会在意,自己和李秉又该如何相处。 万一融教知道李秉身上有“黑帛书”,是不是又将李秉带入险地。 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二十多页藏了起来, 只在重写到: “秉儿哥,我很好。等我学成就来找你!” 这世界上,叫李秉为秉儿哥的,只有安子一人。彩姨既然知道了内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将信收了起来,只等李秉回来。 同一时间:姑苏·清溪浦 今天的,安子心情大好,哼着吴越小调出了“浅荦庄”。 往日里,他不常出府,一来是自己刚到异地,身份敏感,怕惹出事端。二来,在庄子里要学的东西太多,也抽不出身消遣。 今日不同,恰逢谢昭仁、谢嘉和两位庄主出门办事,难得一天空闲;前日又送了信去长安,心情舒畅之极,正好出庄转转。 清溪浦是个交易桑麻集镇,说不上大,但也不小。 安子早就听说镇上有个清溪楼,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一道蟹粉狮子头,堪称一绝。 落了座,找小二要了两个小菜,一份蟹粉狮子头。他不喜欢饮酒,又点了一碗梅子汤,生津开胃。 刚落座不久,一个绿林打扮的人走到楼里来,拿着一副画像,到处打听是否有人见过画上人。 安子原本也不想看,等那人问过来,随便扫了一眼,摆手让几人离开,应付道:“没见过。” 忽然,脑海里一闪而过,样貌虽不太记得,但画上人的神情确实和某个人十分相似,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锤了锤头,搜肠刮肚,终于回忆起那日的经过。 府上来了三个人拜访庄主,里面有个年轻公子。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也未曾交谈。只是当日觉得那年轻公子哥气度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因此还有些印象。 现在想来,的确和画上人的神韵有些相似。 眼瞧着绿林人士要出酒楼,安子连忙叫住他,可有怕引祸上身,只得旁敲侧击的问道:“这画像上是谁啊?你家有人走失了吗?” 绿林人士还以为有了线索,也调头回来:“怎么?小兄弟,你见过?” “你再让我瞧瞧?”安子再次端详了,确认了画上人就是那位公子无误。 但却说道:“这人……没见过!我不过是见画上的人气度不凡,恐怕是哪家公子,不知道如果见过是不是有赏钱。” 那人也不避讳,朗声朝着楼里的人,再次扬了扬手里的画像:“画上的人长安非派的少宗主,被仇家掳走了。非派发了英雄帖,凡是能提供线索消息的,赏钱肯定少不了。” 安子心中一惊,非派少宗主?那不是李秉的拜把子兄弟?老二韩临渊? 李秉和非派少宗主是拜把子兄弟,他自然是知道的。当日初到长安,李秉的兄弟来接风,老三马学文,老四魏泽都在,唯独老二韩临渊不在。 难道就这么巧?那个年轻公子真的是“韩临渊”?似乎年岁的确对得上! 安子心中瞬间思虑万千,不过面露微笑,跟那三个江湖侠士说道:“那真是太不巧了,白白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说完,再不理他们。 那侠士不紧不慢,又拿出一张图,朝着众人抖开:这就是掳走非派少宗主的凶手之一。你若提供她的行踪,也有赏钱。 安子定睛一看,这不是就当是跟韩临渊在一起的女子吗?果然是他们。 又听旁边一桌人,怪笑着打趣道:“哟,怎么是个女娃。这非派少宗主,到底是被掳走的,还是跟这女娃私奔了啊,哈哈哈哈。” 酒馆里的人一阵哄笑,侠士却一本正经:“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女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们若遇到,可要小心些。“ 安子思绪万千,抿了一口梅子汤,仔细回想起当晚的事情了。 谢家兄弟和韩临渊三人的谈话,他只听了不多几句,也记不清了,隐约和两位谢庄主的父母有关。 一时间,实在是很难串联起来亲因后果。 秉儿哥的结拜兄弟就是自己的兄弟,若是真的被掳走了,自己能帮一把一定得帮。 但是就这么把三人出现在浅荦庄的事情透露出来,怕是要引火烧身。 具体的经过,怕是要问问二位庄主了。 思忖间,一份飘香四溢的蟹粉狮子头终于端上来了。 第五章 法外之地盐城港 楚州·盐城县郊(今江苏盐城市)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原来是这番景象!”李秉驻马海边,望着眼前的波澜壮阔的海面,不由赞叹。 赤红日头从海面渐渐落下,映染海面一片金辉。 李秉长呼出一口气,虽然已经在“蚩尤的梦境”里面见过了大海,但真正的海面出现在眼前时,震撼之情依旧难以言表。 且说李秉和日麦星夜兼程,奔行五日,出长安,一路经洛阳、郑州、汴州、徐州、海州终于到了楚州·盐城县。 为了不引人耳目,二人一路上也没有去官驿,都是随便歇脚,每天只睡三两个时辰。 李秉只觉得解开《寂灭九剑》之后,自己的真气得以调理,似乎精神比以往好了不好,整日奔碌,也不觉得疲乏。 日麦口不能言,狰厉害每日在三宝袋子睡十个时辰恢复妖力。一路上没人交谈,李秉有些无趣,倒是得了好时间来“消化”蚩尤的剑意。 路上休息时,他也曾经想试试第二剑“断流”,倒是根本提不起气来。索性想着把第一剑碎又练几次,如今总算勉勉强强可以使出,只不过还是能放不能收,控制不好力道角度。 如果再次遇到融教尊者,或许可以自保。 “按照舆图所指,再往前不远,应该就是盐城县了,韩叔父是从那里出的海!”李秉指了指前面路:“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听一下出海的方法,好好修养一天!” 楚州盐城,地如其名,是大唐重要的海盐产地。 其实李秉最初有些疑惑: 若要去东海,走海州(今连云港市)或者明州(今宁波)会方便些,朝廷设的大港就在那里,按理说进出的船只比盐城这种小地方只会多,不会少,更会有些远洋大船,出海也安全的多。 刚到海州和楚州,李秉略作打听,便知其中关窍所在。 大唐境内,没有朝廷颁发的路引、渔引或是通关文牒,普通人是不得出海的。 韩笠几人自然不可能有用文牒,所以只得走找私船偷渡出海,那么就得设法避开盘查严格的大港;可太小的港,恐怕也没有船能到达“天孙国”,盐城港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话说天孙国,若不是非派言副宗主提起,李秉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国家。 他学识也算十分丰富,尚且知道大唐东北有新罗;更北处,有扶桑倭国和虾夷,甚至还有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可是从未听说过“天孙国”这个国家。 (新罗,今韩国以部分朝鲜地区;倭国,今日本,虽然已更国号为日本,但还未广泛使用;当时日本岛尚未统一,虾夷为日本北海道区域) 李秉在海州楚州问了好些人才打听到,天孙国的大致位置,在扶桑以南,琉球以北,由大大小小几百个岛屿组成,是个极度不起眼的国家。 原本大部分岛上只有未开化的部落野人,是不毛之地。这些年贸易频频,有些大岛偶有商船停歇,才渐渐传入些文明迹象,饶是如此,也是蛮荒之地,不值一提。 名叫天孙国,实际上并没有统一,也没有君主,一些大岛上,有人占岛为王,被人称为叫岛主,其中最大的一个岛叫做天孙岛,岛上勉强有些文明的迹象,所以那片岛屿才有了天孙国这个名字。 所谓天孙国,也被唐人称为野人国,尚未开化! (天孙国,今琉球群岛,是台湾和日本之间的群岛岛链,包括今冲绳岛和奄美大岛在内的诸多岛屿。) 又沿着土路行了二十里路,两人总算到了盐城县。 这边陲小县没有宵禁制度,日落之后居然比白日里更热闹一些: 铺面前的的引路灯笼将一条街照的亮堂,酒肆里人声鼎沸。地方虽不大,街道也不长,倒是有几分长安丽人市的味道。 李秉二人正在街上肆意的行着,忽然一阵弦乐声引的李秉驻足聆听,弹唱的曲子是“月下丽人行”,这曲在长安广泛流传,也不过是这一两月的事情,想不到小小的盐城县,居然也有人会弹。 即便那琴姬技艺只能算入门,也让李秉惊讶不已,曲艺流传速度原来如此之快。 “要不,就这家吧!” 李秉抬头,正好瞧见这酒楼的牌匾——星垂楼。 两人刚落座,眼尖的小二就迎了上来,李秉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菜牌子,正要点菜,忽然发现这里居然有一两道菜式自己听也没听过。 “小二哥,那是什么菜式?”李秉随手一指,牌子上写着“烩牡蛎”。 小二哥都不用问,只听李秉口音,就知道是长安人氏,说道:“客家,牡蛎是我们这的海产,也叫蚝房。要不点一份尝尝?” “哦?原来是蚝房啊!”李秉倒是在长安吃过生的,当时只觉得腥臭味太重,十分不喜欢。 “那不要了。来份水煮百花贝,再来一份醉虾,要桃花虾!越大越好!再来一个素拌裙菜。”李秉点了两个自己喜欢的菜式,又扭头对日麦说道: “这里很多菜式,虽然在长安也吃得到,但是恐怕没有海边的新鲜。今日你可有口福了,你看看还要点些啥!” 日麦远远没有李秉的兴奋感,只是淡淡摇头。 小二正要走,李秉又吩咐着: “小二哥,麻烦再准备一间上房,我们要长住两三个月;还有,我们的两匹马嘴有些刁,一定要为精料。” 小二从李秉点的菜就知道是有钱的主,连连应声。 掌柜听李秉这样的有钱人要长住,知道是大主顾,也上来攀谈。 简单聊了两句,李秉正好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道怎么才能去天孙国?” 掌柜一听,低声道:“原来二位是要出海啊,不知道是要走明舱还是暗舱。” 李秉当下会意,所谓明舱,当然是拿着朝廷的通关文牒出海,走明面上的路子;暗舱自然是用私船出海。 听掌柜的回话,李秉大为惊讶,暗舱的事情居然可以在客栈里,放在台面上来说,这盐城县,果然是个“法外之地”,怪不得韩叔父他们会从这里出海。 “皆可。”李秉从容答道,他出行之前自然是带了路引和通关文书,如果能走官船是最好,但是如果私船更快,李秉也不介意。 掌柜一笑,心知肚明:说皆可的,大部分都是没有路引的人,能坐官船的人,哪愿意坐私船去冒险。 “官船简单,去码头,看最高最大的那艘船,出示文书,就可以登船。每月都有,不过这艘船只会去几个地方,要去天孙国的话,得去倭国或者瀛洲(今韩国济州岛)换船。”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 “如果要走暗舱,去码头找一个叫‘刘二瞎’的蛇头,他会帮你安排船,你要是银钱足够,甚至可以包船,去哪都行。” 李秉一听,心中满是震惊:禁止百姓出海是朝廷颁布的诏令,怎么这个地方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完按住心中怒火,又问:“刘二瞎,安全吗?” “安全安全,他那里的水手,都是一等一的熟手,干这一行少说也有十年;他们船也够大,大风浪也顶的住!”掌柜又道:“码头倒是还有几个蛇头,便宜是便宜些,可是船小,你要是去天孙国,还是找刘二瞎吧。” “这么多蛇头,朝廷不管吗?”李秉一听还有别家蛇头,心中更是不满。 “只要银钱到位,自然有人给码头遮风挡雨。况且刘二瞎本就是楚州刺史的表侄,自家人哪能抓自家人!”掌柜的还以为李秉是担心朝廷阻拦,三言两语想打消李秉的疑虑。 李秉心中一沉,心道等会了长安,一定要办了这个刺史。眼下只能强笑道:“谢谢掌柜的了。 ” “哦,对了,掌柜可听说过一个地方叫做‘南驼岛’?是天孙国的一个岛屿。” “天孙国的岛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客家不妨去码头问问。”掌柜的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岛屿,只是笑着摇头,刚要离开,又回身说道: “哦,对了,前两天也有个姑娘在问这个岛呢?她也去找了刘二瞎;客家要是和她一起搭船,兴许船费还能便宜些!” 还有人要去?李秉和日麦刚听这话,瞬间警觉起来。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岛,怎么这么巧,恰好有别人要去? “这两天海风大,那姑娘还没出海呢。”说着,掌柜的指了一下二楼的一个姑娘:“喏!就是那个人,来这里等了三天了,好像是在等刘二瞎给安排船。” 李秉顺着掌柜指的方向看去,二楼一个姑娘微倚着栏杆,带着面纱,腰间挎着一柄短剑,眼神明亮,也正好看着李秉两人。 只是一个对视,李秉惊出一身冷汗——那姑娘不是融教鸢尊者·倪裳,更是何人? —————————— 倪裳是隐修会风部成员,在融教卧底,并且联合李秉击杀了鹰尊者。详见前文第三卷十一章,第五卷三十四章。因为是很久之前的章节了,所以列在这里。 第六章 一生倔强为爱殇 一阵风过,整院的竹林沙沙作响。 安子从药浴中站起身,擦干身子,穿上宽松的大氅,又把头发仔细擦了擦,随手挽个发髻。 他一边扎上腰带,一边推门出去,发现凉亭里不止有卞长生,谢家两位叔叔也在。 自从安子被洗髓起,每日药浴之后,找卞长生把脉已经是定式。他还未动身,谢家二庄主谢嘉也瞧见了他,朗声叫道:“安侄儿,你快过来,今晚你可有口福了。” 隔着老远,就闻到院子里一股酒香,越是靠近凉亭,酒香越浓,其中更是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非常好闻。 谢昭仁、谢嘉和二人面对面围坐在凉亭里,一旁的卞长生枕着手臂,伏在桌上,显然是酒量不行,已经醉倒。 “院子里还吹着风,卞叔不会着凉吧。”安子将自己的大氅脱下,给卞长生披上。 大哥谢昭仁摆摆手,面色泛着红光,醉意朦胧:“不用管他,卞长生何许人,还能被这点小风吹凉了?……来……贤侄,你也来点!” 说罢,他拿过卞长生的酒杯,又斟满酒,递到安子手边:“这可是你二叔珍藏了多少年的药酒,今天要不是打赌输给卞长生,我们还喝不上……你可要感谢你卞叔……” 安子接过酒杯,只是轻嗅一下,就知道是烈酒。还不等他准备,谢昭仁抓着安子的手,把酒硬灌进去。 “哗……”安子只觉得嘴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又好像吞了一把匕首到喉咙里,被辣的说不出话,甚至酒里的药香都被辛辣的味道完全遮掩。 “嗯~!来,再来一杯~!多喝一点,酒暖身子,还能帮你吸收药性。”谢昭仁又想给安子倒酒,可手也不听使唤,酒洒了一桌。 安子这才感觉原来谢昭仁很有些醉了。 “诶!诶诶~!”谢昭仁傻笑起来:“你看我这手咋不听使唤……安子,你自己来……你……自己来……”谢昭仁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用最后的倔强,硬撑着没睡,一只手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看着安子和谢嘉和不断傻笑。 “啊……这……”安子无所是从,谢家大叔平日里严肃正经,可不是这样的性格。 谢嘉和还算清醒,看着自己大哥,讥笑道:“酒量这么差,还非要喝我酿的药酒……你看,都醉了吧……来,安侄儿,别管他们,咱叔侄两喝。” 他小呷一口,又道:“这酒要抿着喝,多含一会,才能体会其中的药香……他们那么喝,真是暴殄天物……嗝~!” 谢嘉和也已微醺,在醉酒的边缘。 安子学着他的模样,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可这哪里是酒,分明是一团溶肌消骨的“毒药”。 他再次被辣到,不由的咳了一声,这下更糟,酒入喉咙,反而被呛到,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安子只觉得自己七窍都在燃烧!是在是难受至极。 谢嘉和拍拍安子的后背:“不打紧,不打紧。多喝点,多喝点。你就习惯了。” 安子摆摆手,说什么也不喝了,只叹谢二叔酒量是真好。 没有下酒菜,没有吟风弄月,也不聊天,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干喝,安子实在受不住,怪不得卞长生也被喝趴下了。 “谢二叔,有个事,我跟你想跟你打听一下……” “你说……”谢嘉和晃荡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又给安子使了颜色,让他再喝一杯。 不得不说,这酒的后劲很香,安子刚才喝的虽然狼狈,但现在全身十分舒畅,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过入口还是像刀子一样,辣的他,浑身一个哆嗦,眼睛也扯到了太阳穴上。 “二叔还记得前不久,有两个姑娘带着一个公子来府上做客。其中一个姑娘一直咳嗽,你还给她拿了枇杷露。” “对,有这事。”谢嘉和晕晕乎乎,但听到安子问这事,好像又精神了一些。 “二叔,知道那两个姑娘是谁吗?”安子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些。 “你问这个干啥。”谢嘉和随口一句,倒是引得安庆方有点警觉。他又道:“咋地,看上那个姑娘了?” “哦,没事。就是随口问问。” 鹿紫茹不想让他跟李秉有联系,安子自然不能说是为了帮李秉的结拜兄弟。 谢昭仁听着二人谈话,又醒了过来,一脸鄙夷:“咦……贤侄……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喜欢上那个人……她吧……看起来年轻漂亮,其实是个老太婆……” 他自斟自饮,又絮叨到:“论起辈分来……我和你二叔还得管他叫一声‘大娘’。她以为她藏得好,其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不愿意说破罢了……” “诶~!”谢嘉和半醉半醒,拍了拍桌子:“哥,你跟他说这个干啥……” “贤侄又不是外人,随便聊聊呗……”说着,就要往安子嘴里塞酒。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一直靠着仅存的意志在挣扎着不想入睡。 安子一手接下酒杯,放在一边,心道这谢家大叔平日里正经,不想,耍起酒疯还有些可爱。 “谢二叔,大叔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没啥,都是家丑……都是家丑……”谢嘉和似乎也快到了极限,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后仰,差点重心失衡,得亏安子眼疾手快,才没摔着。 安子就这么被搪塞过去,谢二叔既然都说了是家丑,也不好再问。 谢昭仁抬头,满脸红晕:“呸!什么家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有什么遮着掩着的……” 说完看了一眼安子:“那个女人,其实是我娘的师姐,也跟我爹也拜过堂……” “啊!”安子大为惊异:“她的年纪很小啊……” 好奇心刚勾起来,可谢昭仁是彻底喝趴下了,最后的一丝意志被药酒击溃,趴在桌上,见了周公。 安子晃了晃他的胳膊,没有一点回应。 谢嘉和叹了一口气:“倒是也,毕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光在这里喝酒也是无趣,就跟你讲讲……说起来也是怪她太贪心……才招来现在的恶果!” 他依靠着凉亭的柱子,忘了一眼天上的弦月,讲起故事: “那一年,父亲大人才二十岁,从‘归元洞’外出游历,到池州地界时,发现一处悬崖上有绝好的矿脉,便从悬崖上吊绳索下去,想勘探一番。 谁料当日风太大,父亲在悬崖被吹的左右摇摆,绳锁被峭壁上的石头割断,就这样他从几百丈高的地方摔下去。全身骨头尽断,还扎伤了肺,就剩一口气。 也是命大,正好被山里采药的人给发现了。这人就是母亲大人的师傅,也是我的师祖,半草涧的掌门,涩溪医仙。 半草涧是当年神农谷分家时,衍生出来的一个小门派,山门就在我爹出事的地方附近。” 安子一听神农谷,心道:这不是和“千花杏坊”本出同源?那自己跟谢二叔学的医术也是半草涧的了!他默默记下了“半草涧”这个名字。 “涩溪师祖觉得我爹还有救,当场急救,止了血,固定了骨头,又施了几针护住心脉,才回半草涧找人来抬。 半草涧原本就是小门派,更何况当时早已经没落了,涩溪师祖只有两个弟子,我娘是小师妹,而那天来府上的人,就是大师姐。” 安子大惊,疑惑道:“大师姐?!她看起来也就而是出头,怎么会是大师姐呢?” “莫急……我一会就要说到。”一股凉风吹过,谢嘉和略微清醒了些。 “当时我爹病的实在太重,在半草涧治了小半年才能下床,之后又养了几个月才恢复个七七八八,加起来已经是一年的时间。幸亏师祖医术高超,父亲又有些功夫弟子;否则恐怕也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父亲当年刚二十,师祖的两个弟子,一个二十二,一个十六,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级。一整年的相处,一来二去,三人互生情愫。 等父亲恢复好,要离开的那天,骨气勇气,跟师祖提了亲,说是为了报恩,也是真心喜欢。 涩溪师祖问父亲,想迎娶谁?” 谢嘉和说道此处,会心一笑,似是感叹亲爹风流:“父亲说:不忍姐妹分离,要娶,就娶一对姐妹花。 师祖叫来弟子询问,两人虽然不是亲生姐妹,但关系比亲生姐妹还要好。居然也都答应了,还说以后共事一夫,不分彼此,不分大小。” 谢嘉和长叹一口气,讲到故事的转折,满眼都是惋惜:“原本是件欢喜的事情,事情就坏在,爹爹求亲时,在涩溪师祖面前夸小师妹美丽动人,又夸大师姐聪明伶俐。 原本是随口一说,缺被大徒弟听到。她原本就比父亲年长两岁,还以为我父亲觉得他不如我娘漂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爹离开半草涧,回了归元洞,没多久就带着聘礼重新回来。 三人重见时,发现大师姐的皮肤居然吹弹可破,明艳动人,甚至比我娘更显年轻些。 就这样,我爹将二人带回归元洞,又怕涩溪医仙一个人孤单,也邀请她加入了归元洞。 可等到归元洞里拜堂成亲的那天,拜了堂,闹了洞房,半夜要休息时,父亲缺发现大师姐不见了。 他和娘亲出门寻找,终于在后山的石林里找到了她——只见她满脸红斑,脸的形状也大变,像个怪物一样。 爹和娘看见她的时候楞在原地,如果不是她身穿喜服,父亲恐怕也不敢相认。 恐怕父亲和母亲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也看见我爹的眼神,知道已经落下心结,这辈子没有可能平等相处,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就逃了。 这一逃就是几十年。” 听故事听到浑身紧张,安子不禁问道:“那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当年神农谷分家时,半草涧的祖师从神农谷带出来一本医术残卷,里面有一副药,叫‘神仙玉女粉’,据说可以保持容颜不衰。但因为是残卷,一直只有半草涧的掌门可以研习,毕竟药道稍有不慎,便可夺人性命。 不知道她怎么从师祖那里偷到残卷,又试着炼制神仙玉女粉。起初虽然见效,可惜配方还是不对,最终中毒,害了自己。 后来你父亲起义失败,归元洞里大部分人都潜藏起来,我父亲也带着母亲和涩溪医仙来了清溪浦这里,隐姓埋名,做起了桑麻生意。 之后听说,她还去归元洞里找过我爹,想确认我爹是否活着。不过也没能见上面。 再后来,听说她更名改姓为‘赤练’,加入了融教。 母亲也去找过她,也派人送过信,不过她都不愿见面,恐徒增伤悲。父亲说她很要强,脸上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是不会回来的。” “那前不久,她又回来找你们,是不是她的问题解决了?” 谢嘉和连连摇头:“虽然她外包依旧青春,但她说话中气不足,不断咳嗽,我当时就知道问题远没有解决。恐怕是自知道理油尽灯枯时,想再来父亲母亲,见上最后一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么多年的心结,总算能再死前解开。 我和大哥没有点破,也是想保全她坚持了一辈子的体面。” 安子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她岂不是快要死了。” 他心中记挂着韩临渊,心道要是这个‘大师姐’死掉了,韩临渊说不定能自己逃出来。 谢嘉和应到:“算着时间,恐怕也就是今日前后。我们隐晦告诉她,父母的坟茔都在半草涧故居,她自然会去,说不定也会葬在那里。 按照母亲的要求,在哪里还为她修了合墓坟。也算是最终全了他们一辈子的情爱。” 谢嘉和每每想起父母这段故事,只觉得时光易逝,留给大师姐一时的贪念,铸成大错。 梁啸云的只有一辈子的遗憾,恐怕他这一辈子也过的很苦吧。 谢嘉和给自己倒满一杯,闭目一饮而尽。 安子听这个故事,也不怎的有些伤心。不解问道:“既然都爱着对方,何苦一辈子不见呢?若是早早见面,把话说开,就算最后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有遗憾,难道不好吗?” 谢嘉和没有回应,只是一个人自斟自酌,不断喝酒。 安子又想:‘大师姐’死在半草涧,去那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线索。随机问道: “谢二叔,半草涧是在哪啊?离这里远吗?” “在池州东南面的‘马山’深处。不算太远,不过山高路陡,没什么人烟了。半草涧的故居也早已荒废,世界上半草涧的传人,只剩下了你和我了。” 他端起酒杯,轻轻碰在安子的酒杯,一饮而尽。 满足的嗅了嗅微风中的药香,终于喝到酣畅,身子懒洋洋的倒下,趴在桌面上,进入梦乡。 只剩下安子一人坐在凉亭。 “半草涧……池州,我怎么才能抽身去一趟呢?” 第七章 飞烟倦尘很登对 池州·星垂楼 李秉抬头看向倪裳,这才发现她正盯着自己这桌,如果不是掌柜指向二楼,不知还要被她“监视”多久。 “看她的神态,不仅不介意被发现,更像是等着被自己发现。”李秉只觉,眼前的处境,好像是倪裳在二楼抛了钩,静静等着;自己发现她的存在,倒像是鱼儿咬了饵——这种感觉很不安全。 “几位认识?”掌柜的看两人的眼神,随口一问。 “认识,认识。”李秉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又对倪裳喊道:“相请不如偶遇,姑娘,不如下来喝一杯?” 他不知道鸢尊者的名字,只能喊着“姑娘”。 李秉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方势力,但是想起之前她击杀鹰尊者,阻止融教收集《三相经》,和自己应该不完全是敌对才是。 倪裳闻言,提了提腰间的短剑,动身下楼。她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和表情;观其眉宇,却也能感觉到她冷若冰霜的气质。 李秉转头又对掌柜的说话:“来一坛酒,加两个拿手菜。” 待倪裳落座,李秉率先打了招呼:“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倪裳依旧不语,眼神游离,目光简单扫过从李秉和日麦,最终落在了李秉放在桌上的两把配剑上。 一把韬剑,二尺四寸,规制剑身,青铜剑鞘剑柄,浮雕密织斜纹做装饰; 一把倦尘,二尺一寸,剑身略窄,铸铁剑鞘,银光剑柄,毫无点缀,朴实之极。 李秉循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配剑上:“有什么不对吗?”原来她刚才在阁楼上时,不仅在打量李秉,更在看李秉的配剑。 倪裳不答话,只是将自己的配剑取下,也放在桌上,和倦尘并排。 扼云、飞烟、不知梦; 相思、太吾、斩红尘; 螟蛉赤焰,雕雪鎏虹,玉杖渡来生。 她手中的配剑,自然是单传九门的兵刃之一:短剑——飞烟。 倦尘和飞烟两把剑并排放着,居然长短、外形甚至材质都一模一样,宛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我能看看吗?”倪裳终于开口,声音冷淡。 “请便。”李秉摊手,自己也是满腹狐疑,之前睦王将这剑赠与他时,就说到时宫中藏品,是对剑中的一把。 难道它原本和‘飞烟’是一对?不可能,自单传九门的名头在江湖上闯出来之后,从未听说过飞烟是对剑之一。 倪裳先摸了摸剑柄,微微皱眉,轻声道:“你这把剑从何而来?看剑鞘上的细纹,两把剑的锻造手法极为相似。” “是宫……”李秉刚开口,立刻停住,心道:如果告诉她这是宫里的东西,可能顺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转而说到:“是朋友相赠。” “哪里的朋友?”倪裳说着,抽出剑柄,银光外露,剑身光亮如新,疑惑道:“居然是银色的剑身?” “一位你不认识的朋友!”倪裳刨根问底的态度,令李秉有些不悦。 他说完,也拿过倪裳的剑,重量和手感,居然和倦尘并无二致。 只不过飞烟出鞘,却是通体碧色,材质是铁剑,但颜色更似翡翠,也不知道是怎么铸造的。 李秉摸了摸剑锋,又用双指轻敲剑脊,两声悦耳的脆响蜂鸣让他确定,飞烟的的确确是正一品,比自己从一品的倦尘要更好一些。 两把剑的剑柄剑鞘虽然完全相同,但最重要的剑身,似乎材质并不相同,锻造手法也略有差异。 李秉思索时,甚至一旁的日麦都忍不住看了看剑身。 “你认得这剑?”李秉问着日麦。 倪裳的注意力都在剑身上,以为他在问自己,随口答道:“不认得!” 之后又自言自语:“原本以为是你这一柄是仿制的剑,但剑鞘剑柄做工十分考究,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这剑身倒像是后补的。” 倪裳收起剑,交还给李秉,坐在桌边:“来聊正事。” 说完,她的语气变得更锐利:“你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去南驼岛?” 不像交流,更像是审问,李秉倒是甚少被别人这么问话。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两个人互相不知道对方底细,都在十分谨慎的试探。 “嗯?……”倪裳略作思考:“算了,不想在这里打哑谜。你想去南驼岛,是不是也要找水之阵盘?” 李秉虽说早就猜到她和阵盘有关系。可等倪裳自己说出来,还是不免吃惊。 “你应当知道我不是融教之人。”倪裳继续试探。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融教的人,那到底是何方势力?”李秉更进一步的逼问,态度逐渐强势。 倪裳不属于融教,但又十分关心《三相经》的事情,实在难辨敌友,须得谨慎处置。 双方都不愿意露底,倪裳也不作答,只道:“上次一别之后,你身上的两张黑帛书,还在吗?” “完好无损!” “那就好。”倪裳把声音压的更低:“你我既然是为了同一件事,不如暂时联手。等这次联手完毕,我再告诉你我身后的势力也不迟。” 这话倒是说的李秉摸不到头脑了:“联手?为什么要联手?各找各的不好吗?” 倪裳摇头:“这次南驼岛的动静太大,恐怕融教已经得到消息,就在来的路上了。” 动静?李秉心头一惊,什么动静? 又听她说道:“一个月前,南驼岛附近,金光冲天而起,几百丈的光柱,照的整个海面宛如白昼。这和传闻中阵盘防御大阵启动的表象十分一致。” 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宛如白昼?李秉倒是回忆起了睦王宫变的那晚,也是冲天的光柱,持续良久,几乎大明宫周围的坊市都看见了,印象颇为深刻。 他却不知道,当时正是李豫(唐代宗)打开金之阵盘避难。 “这种天生异象,即便是在海外异国,消息也会传入大唐腹地。只不过融教在东方沿海并没有什么布局,知道消息的时间会晚一些,我们才能夺得先机。” 倪裳虽只说了两句话,但里面的信息多得惊人。 李秉细细体味: 一个月前,应该是韩叔父刚好消失的时候。言副宗主并没有提及光柱的事情,那么时间应该是在他离开南驼岛不久,所以他并不知情。 那个时候能打开防御大阵,必定是韩叔父所为了。这么一想,所有的线索都贯通了。 韩叔父一定找到了水之阵盘,只不过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为什么没有回到长安。 倪裳见李秉思索,又道:“你我合作,才更有可能在融教到来之前,找到水之阵盘。” 她并不知道李秉已经是木部隐修会的人,有意邀他加入风部隐修会,故意透露些信息,把这次合作当成是考验,借此来了解李秉是否值得信赖。 “你找水之阵盘有什么目的?”融教即将出现的消息,让李秉有些担忧。 “设法让融教不能将其破坏。我想在这一点上面,我们是一致的。”倪裳十分自信,在对抗融教方面,她和李秉的诉求的确高度统一。 “我已经去过码头,两日后有船,可以去南驼岛。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倪裳说完,径直起身。 李秉却叫道:“等等,既然要合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倪裳!” 第八章 闭目钓鱼养精神 池州·半草涧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巨大的深潭边,湖面激荡,韩临渊盘腿坐在湖边的巨石上,持一把粗制鱼竿,静静的等着鱼儿咬钩。 他会些不少法家的奇门秘术,如果真的用起来,想在潭水里抓鱼,也不会多难,现在非得用钓竿,更多是想打发时间罢了。 他双目微闭,用的是“闭眼钓”。这种钓法,不用浮漂,不用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感上。 早些年,他活泼好动,时常静不下心来,非派的“闳逸师父”时常和他一起“闭眼钓”,用来磨练心性。 自闳逸师父在“睦王宫变”丧生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这个静心的办法了。(闳逸师父,见五卷第一章) 韩临渊身边除了鱼篓,还有一个同样是用藤条编成的篮筐,里面装着些野菜、山菇、果子,数量不多,种类却不少。 鱼篓和篮筐都是他闲来无事编出来的,手艺很是粗糙,野菜蔬果也都是山里采的。毕竟要长期在半草涧居住,大山深处,很多东西得要自己动手。 这话就得从梁啸云去世开始说起了。 韩临渊和梁珍儿将梁啸云埋葬之后,梁珍儿非要给奶奶守孝百日。 韩临渊身中“血奴蛊”,只能唯命是从,陪在她身边。 两人第二天下山一趟,在最近的村落里买了些粮食,又简单的准备了些香蜡白布,纸钱元宝,之后就再也没有下山。 梁珍儿这几天性格大变,一方面是至亲去世,心情沉重;另一方面,奶奶离开,让她变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从小到大,她只要听奶奶的话,奶奶心思剔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自己只要把事情按照奶奶的吩咐办好就行,没有需要自己花心思的地方。 梁啸云是人精,什么事情都看得透彻,什么计划都想的周密;梁珍儿被保护的无微不至。 可现在不一样了,两人短短在村落里的半天,让她惊出一身汗。 韩临渊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是潜在的“阴谋诡计”。 她害怕韩临渊有什么花花肠子她看不出来; 她害怕韩临渊用她看不懂的办法向外求救; 她害怕她们的行踪被别人掌控,自己再应付其他的人。 所以她用近乎明示的方法,暗示韩临渊不要自己去村子里,好好呆在半草涧和她守孝。 也正好利用这百日时间,她能有些空闲可以去思考以后的路和怎么“驯服”韩临渊。 至于韩临渊,这几日表现的极度配合,不光是言听计从,更是对梁珍儿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 帮她布置灵堂,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韩临渊心思细腻,总能让她感觉被关照和安心。 因为梁啸云去世而失去的安全感,似乎在这几日慢慢的被韩临渊的一举一动弥补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两日韩临渊蛊虫发作的时候,她几乎每次都没有犹豫,立即解毒,当做褒奖。 总想着,韩临渊身中血奴蛊,离开她之后,三日内必定毒发身亡;如果韩临渊有任何不轨,她也可立即催动血奴蛊。 依仗着这些东西,她才略微安心些。 韩临渊正在闭目钓鱼,忽然他猛的抽出鱼竿,可鱼钩上空空如也。 脑海里的千百种思绪不断涌入,实在是难以完全集中精神在钓鱼上。 他重新抛竿,再次闭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李秉的真气疑症怎么样了,非派有没有人查到我的踪迹。 梁啸云说,三日没有梁珍儿的血来解毒,必定毒发;虽不知真假,可也不敢冒然拿自己的生命去赌,万一三日真的解不了毒…… 在村子里买粮食时,用了刻有非派印记的铜钱,不知道能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原本还有些别的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无奈梁珍儿实在看的太紧了。 老妖婆死后,还心想着小姑娘没有人从旁指点,摆布他应该并不难,慢慢让她对我产生依赖。 可我可能等不到百日了。今个才是头七。梁啸云死后的这几天,体内的蛊虫一共毒发过两次。 每一次的症状都比上一次变得更猛烈。这蛊虫比我想的要厉害的多,梁啸云说把人控制成傀儡,看来也不是无的放矢。 我能扛过去吗?恐怕……” 韩临渊不敢再细想,原本他应对蛊虫的信心满满,可是这几次发作,他的信心越来越薄了。 “我以前很少练气,真气修为虽然不多,但根基还算扎实;可这一次次毒发下来,今日居然连简单的术法也很难催动了。 除了真气,这蛊虫每次发作,也让身体变得更虚弱。昨日劈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居然累的气喘吁吁。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近两次蛊虫发作,痛痒症也一次比一次更难受。身体虚弱,连意志也不够坚强。 上一次发作的时候,自己的意志松动,居然想也没想,开口想求梁珍儿快些解毒。 虽然出口之后立即后悔,但这已经是意志松动的迹象。 身体和真气的底子都被蛊虫侵蚀干净,恐怕再发作几次,就会彻底沦陷,进而习惯这种奴役关系。 靠意念硬抗,终归不是解法! 更有梁珍儿解毒之后,自己身体产生的愉悦和畅快的感觉,甚至让我有些盼着毒发。 自己以前也是谦谦君子,风华绝代。想象毒发的样子,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变成一个任由她摆布的废人。 多亏了梁珍儿心思简单,她什么也没做,自己应付这个蛊虫的效果已经艰难;如果她再有些手腕,将更难对付。 难怪梁啸云敢说,这毒世界上没有人能挺得住。” 韩临渊依旧闭目,内心的想法一层一层的推进。 整整一个时辰,他一动不动,像一座石佛。 水面忽然荡出一层涟漪,韩临渊猛的拉钩。一跳硕大的青鱼被他拎到半空中。 他一把抓住鱼头,也不解钩,掏出袖子里的石制匕首,一刀切掉鱼头,对着鱼腹剖开,扯出内脏,随手扔在水里,随后挂了两侧的鱼鳞,将剖好的鱼在水里涮了涮,丢入鱼篓内。 他看了看这个打磨良久的石刀,确实已经足够锋利。 韩临渊随手将小刀藏入袖中,提着鱼篓回了半草涧的院落。 梁啸云的房间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堂内挂着白布,正中放着牌位,一个木盆中,供着两根拇指粗的白蜡,三根线香已经烧到了尽头。 原本按梁珍儿的要求,灵堂应该比这风光些,只不过山野村落里简陋,她也不敢让韩临渊去集镇县城,只能暂时买到这些东西凑数。 梁珍儿将即将燃尽的线香拔出,重新点了三只新的插好,回到堂前,跪在草垫上,磕了三个头。 她一身素白,愁容惨淡,脸上还有两道黑黢黢的泪痕,像是反复哭过几次。 “你今日想吃什么?我钓了一条青鱼,不算肥,但是很新鲜,可以煮汤,也可以烤来吃。”韩临渊没有将鱼和山菇果子拿进灵堂,只是倚着门廊,显得极为放松。 “今个是奶奶的头七,按规矩,我只能吃寒食。你自己吃吧。”梁珍儿冷冷的答道,有气无力。 悲伤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 “你这要天天熬着,身体要吃不消了。你奶奶也不愿你这么对自己。” 韩临渊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野果,放在梁珍儿身边,又道: “你先吃一些,我给你煮个鱼汤,你一天没吃东西,汤汤水水的,胃里也舒服些。” 说完也不管她,提着一篮子蘑菇野果,拎着鱼篓,一个人走入厨房。 第九章 刺骨寒意心头起 盐城·星垂楼 东海之滨,刚初春不久;夜晚海风夹着东海深处的寒意,掠过盐城上空,整个县城的瓦面都凝上一层薄霜。 饶是小地方的客栈并不多讲究,星垂楼的窗户的木料,累月经年不断干瘪收缩,并不完全密封,海风略微大些,刺骨的凉意顺着缝隙灌入房间,连茶壶口也凝上了霜。 李秉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想起身去拾掇拾掇窗户,又不想出被子,无奈只能踢踢被子,蜷成一团。 过了一会,海风渐微,被窝里慢慢暖和起来;温度升高,连被子的触感也变的松软柔和。 李秉的身子重新舒展,这才有了一夜好梦。 鸡鸣三声,晨光透过窗户纸洒在桌上,他睡意朦胧,蹭了蹭松软的枕头,忽然被一股刺痛,猛地惊醒。 他猛然坐起,定睛一看,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毛茸茸的大家伙——狰厉害不知什么时候从三宝团锦的袋子里溜了出来,躺在他身边过夜。 原来刚才是自己的胳膊蹭到了他锋利的爪子,划出了一道血痕。 “得亏是狰厉害刚才是收起爪子,如若不然,自己这么一蹭,恐怕三层皮都要被划烂。” 他看着狰厉害闪着光的尖锐指甲,心道:“无怪乎昨夜忽然变得暖和,原来是靠在了他身上。”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狰厉害的化身只有猫儿大小,现在“放肆”了,化身居然比李秉的身体还大些,占了床铺多一半。 这触感真舒服,李秉顺手撸了撸狰厉害的毛发,倒是比上等丝绸还顺滑些,毛茸茸的很好摸。 李秉依稀记得,当时在梁州初见狰厉害时,他的化身有一丈高,身上的毛发也是坚硬且粗糙。 难道是睡觉的时候太舒服,连身上毛发也会变得柔顺? 感受到李秉在抚摩自己,原本塌下的两只三角耳朵快速的抖了抖,逐渐立起来——狰厉害终于也醒了。 他一脸憨相看着李秉,又似乎还没完全醒。 “你怎么出来了。” “昨天后半夜吹冷风,那个袋子虽然能隔绝妖气外泄,可是不保暖啊。我那么小的个头,哪里受得住!这里不是长安,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到我的妖气,我就出来透透气。” 李秉看着这么只一人大的“大猫”,心道:“当初在玉蕊庄的时候,那里冷起来可比冰窖还冷,也没见你怕冷;这才放出来几个月,怎么变得娇气起来了……” “这几天赶路,我看你也不怎么出来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冬眠了。” “我又不是蛇妖,冬眠个什么劲。”狰厉害似乎非常瞧不起蛇妖,满脸不屑。 “不过,我最近确实是有变化。自从你学会《寂灭九剑》,我隐约觉得我妖力恢复的速度变快了;所以每天需要大量的时间修炼,不然这些妖力就会逸散出去,白白浪费。” 狰厉害深处巨大的肉爪,指了指李秉的肚子:“我思来想去,恐怕是我的妖丹在你体内,你提升了修为,倒是我也能得点好处。” “原本七百年的‘神妖妖力’,被折磨的只剩下一百年。从玉蕊庄出来,一直恢复的很缓慢,也就这三五天时间,恢复速度忽然快了不少。” 他说着,从床上蹦下来,原本还是一人高的“大猫”,落地的时候,又化身成松鼠大小。 “当时虺三哥让我跟着你,还真是对。”他迅速的跃上凳子,又跳上桌子,趴在“三宝团锦”袋子上,却不进去。 “倒是多亏了你,昨天晚上睡了个好觉。”李秉理了理内衬,看着日麦也刚睡醒,向对床问到:“日麦,你怎么样,昨晚睡的好吗?” 日麦也是刚刚起床——李秉有点疑惑,功夫越高的人,越注重修行。练外功,则每日打拳;练内功,则晨起打坐。 自己这么不专心习武,也时常练练阳月剑诀。即便骑马赶路时,也在尝试体会寂灭九剑的剑意。 倒是和日麦相处这么多天,从没有见他有任何练习。 李秉整好衣衫,洗洗脸,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觉得倪裳可信吗?” 日麦点点头,走到桌前,提笔便写。 李秉随便擦了擦脸,凑到桌前,狰厉害也瞧了过来,只见纸上写着: “褒教查实。飞烟剑传人,明为融教鸢尊者,实为风部隐修。” “啊?你怎么不早说?”李秉虽然诧异,但转念一想:隐修会的人员身份都是机密,当时褒教里面有融教内应象尊者,鸢尊者和象尊者交往甚密,褒教能顺着他查到倪裳的身份,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既然你知道他是风部隐修,我们为什么不据实相告,这样不是更容易合作吗?” 李秉说完,似乎自己也想到了答案:“‘风部隐修会’到底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们木部、金部都不是很待见他们。” 日麦提笔,又写到:“风部内部有变,尚不清楚真实意图,需小心提防!切勿全信!” 狰厉害看到这里,忽然也嚷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昨天的感觉应该没错。 昨天那个倪裳身上,有妖气!非常非常淡,我当时还以为感觉错了。不过现在想来,应该确实是妖气。妖族的种类难以辨别,并且那妖也用了什么东西掩盖自己的气息。” “她最近应该见过某个大妖,身上沾染了妖气而不自知。如非天妖神妖,一定不能觉察出这么淡的妖气。” 李秉听的更疑惑了:“这么看来,风部隐修会确实有问题。难道你们妖族也有参与其中?” “你别看我!我被关了六十年;当年妖族内乱,天妖皇冕下丧生,我被迫离开妖界;如果妖界是谁当老大,我完全不知。” 半年前,李秉连这个世界上有妖都不信,现在却和世界上唯一的神妖问妖界的事情。李秉摇摇头,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我们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似乎出了我们,其他几方消息都不完整。”李秉不再问妖族的事情,和日麦议论起眼下的危机。 “非派,或者说他代表的‘金部隐修会’,不知道韩叔父已经找到了水之阵盘,触发了防御大阵。” “倪裳,也就是她代表的‘风部隐修会’,不知道这大阵是被韩叔父找到的,只知道有人开了大阵;也不知道我和你其实是木部隐修会的人。” “而我,因为解开了《寂灭九剑》的封印,看见了蚩尤当时的记忆,知道水之阵的大致位置。” “这么看,我们占尽消息上的优势。接下来得像个办法,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消息上的差距。” 李秉刚要继续说话,“当当当!”有人敲门。 “二位爷!起了吗?我听房门里面有声响,就想问一声,要不要给二位爷准备点早饭小菜?” 说话的是店小二,话说昨夜李秉扔下重金,将这个房子包了三个月,又预付了两匹马的草料钱,还赏了琴姬几十文,这么豪爽的主顾,小二自然得好好照料。 李秉开个门缝,探出头去:“刚起,那就劳驾小二哥,帮忙准备些吃食,两份菜粥,再来点小菜即可。” “哦,对了!再劳烦你准备些干粮,肉饼最好,我们要带着吃。”李秉又补了一句,说是带着吃,其实是给狰厉害准备的。 他是神妖,虽然不吃东西也没什么影响,可实际却是个馋猫,在王府的时候,可是天天都要吃肉。 李秉给小二赏了几十文,道了谢,忽然又想起事情:“对了,昨日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姑娘,她起了吗?劳烦帮她也准备一份吧。”、 “姑娘?”小二哥一脸疑惑,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用白丝巾蒙面的那位姑娘,是吧!” 李秉刚刚点头,小二哥的消息却如同一声惊雷。 “她啊!昨天晚上就退房了。人已经不在这了。” “啊!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昨个公子房里熄灯不就,她就离开了。具体去哪就不知道了,她跟掌柜的退的房,你可以去问问。” 李秉道谢,慌忙回房间,拍醒在桌上睡回笼觉的狰厉害,带上两把配剑和包袱,和日麦急匆匆下楼。 “这位爷,我真的不知道。客人不说,我们也不好问。不过啊,她之前说了要去天孙国,盐城只有‘刘二瞎’有船,你不妨去问问。” 还不等李秉张口,客栈老板继续说道: “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见一个大牌匾之后,往左拐,再走到头,就到了码头。 码头边上,有一个‘大运赌坊’,红色牌匾很好认。你进赌坊,找管事的一问就知道了。” “多谢。”李秉急忙要走,又被掌柜的叫住: “去那里,你可千万别叫刘二瞎,要喊他刘二爷,不然当心惹他不高兴,不做你的生意。” “知道了!”李秉再次道了谢,近乎飞奔出门。 前一刻还自信满满,一阵分析: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最有利的位置,掌握着最多的信息。 下一秒,却发现自己才是被人家玩弄于鼓掌间的人。 我怎么那么轻易的相信她呢?当时倪裳说两日后才有船,自己信了,居然晚上也没有去查实! 她深夜离开,一定是去码头了。去天孙国,要坐黑船啊!都说是暗舱啊!当然是晚上出发!看来她说的两天后出发,一定是谎话! 我怎么那么笨?这么容易就上了当! 李秉暗自懊恼,不得不说,在几个月前的丰州,他和倪裳击杀鹰尊者的一面之缘,让他有了些好感,这才更容易上当! 人生气的时候,力气更大,李秉三两步冲到港口。还没看见大运赌坊的牌匾,就眼瞧着港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好像是出了什么热闹。 李秉也凑上前去,还没挤进人群,远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一抬头,又看见大红牌匾——人群围着的,正是大运赌坊。 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内圈,门口两个衙役守着门口,不让闲杂人进去。 人群议论纷纷,李秉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大致听初心门道,拼凑出事件的始末。 刚才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死的是刘二瞎,早上在房间里被人发现的。仵作在里面验尸呢!” “怎么还要验尸啊?是被人杀了吗?” “据说死相惨烈,全身骨头都碎成渣了,从肉里面穿出来,一身都是血诶。” “何止啊!连唯一的眼珠子也被挖了出来,含在自己嘴里!” “据说他手下发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自己的心脏嘞。那个手下看到死人,都吓得尿了裤子。” “多大的仇啊?是谁能下的了这么重的手?” “嘘!你小声点。你也不想想他们做的什么生意,青楼赌馆,走黑船,当人牙子,你以为这些行当的人是好相与的?” “他平日里出门都有那么些手下跟着,怎么好端端能死在自己大本营里?” “那就不知道了。他在盐城的这里作威作福习惯了,恐怕是惹到大人物了,被人追上门,灭了口。他这点力量,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还是不够瞧嘞!” 李秉原本想漏出自己身份,进屋看看具体情况。 不过就怕这些末流小吏看不懂王府印信,自己又赶时间,再惹出些麻烦,弄巧成拙! 依稀间,李秉隐约听到里面仵作和官差在说话,似乎在讲案情。 “自从开始修炼《寂灭九剑》,自己的感官乎都比以前更敏锐了。”李秉想集中注意力听听,可是外面实在太嘈杂,尝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只能和日麦暂行离开。 “这事你怎么看?对方下手这么狠,倪裳是用剑的,应该不是她。难道真是巧合?” 日麦点头,表示附和。 “不管这人是不是倪裳杀的,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出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得尽快找到一艘船,去天孙国。” —————— 感谢大佬“enjoy地鼠”的12张月票。我以为回来更新之后,没有推荐,几乎没人看,没想到还有捧场。 哇咔咔,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最大的码字动力。爱你们! 第十章 转角忽闻梦中人 姑苏·清溪浦 浅荦庄后院虽然只有谢昭仁、谢嘉和两兄弟住,但占地极大,围着假山庭院一圈,除了居所外,丹房、药房、锻炉、酒窖、练功房等等十来间屋子。 自从安子住在府上,两兄弟专门收拾出一间屋子,作为他的私人书房,权当学堂所用。 因为是临时打扫出来的房子,最初只有两个简单的博古架,上面拢共也没能陈列几个古玩。 空荡荡的大房子看起来更是寡淡,浅荦庄的管事女使贴心的找出几幅还看得过眼的画作,对称的挂在两边墙上,给房间添些雅趣。 谢嘉和又从合作的绣庄买来一套梅兰竹菊的四张苏绣,找人专门做了一套黄檀框,将苏绣做成四页屏风,横在门廊,更显私密。 屋子正中间,是一副安子前些日子亲手临的一幅字帖。 谢昭仁教给他识字时,偶尔教他些首简单的启蒙诗词,算是陶冶情操。有时还亲自写一两副字,让安子临摹,提升他的字迹。 来府上的两个月,一共练了三四百副,安子最满意的就是墙上这一副: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这首诗是二十多年前王维作的,意境雅致,放在书房正合时宜。 安子临的还算工整,挂在墙上裱起来,算是一个阶段性成果的展示。 “秉儿哥的书房,好像正中也有挂有一副他的得意作品,一副山水画还有配着诗。自己这一副字,‘勉强’也比得上吧,哈哈哈哈。” 且说每日的早课,都是谢家兄弟轮流来教安子,恰逢大哥谢昭仁外出谈生意,便是谢嘉给他讲课,正好讲到“汉医”一门。 “常见药材本身的脾性,药理,这一个多月你差不多都记住了,很不错。今天我们就要开始,就要讲点复杂的东西。 单一药材很多时候可以缓解症状,药效,药理都比较明了,用药简单,但缺点也很明显,有的药材虽然能治病,但有明显的毒性,用量太大容易引发毒症,太少药效又不够强。 那么要怎么解决呢?没错!就是要混用药材!而怎么把不同的药材调和在一起,就叫做‘配伍’!” 谢嘉和站在堂里,安子坐在书桌前,一人讲,一人听,倒是有些富家子弟学课的模样。 “每一种药材都有他本身的药性,你已经明白。那是不是把一些对症相似的药材放在一起就有更好的效果呢?并不尽然。有些明明药性相近的药放在一起,不但不能提升药效,甚至还会中毒。 怎样配伍,能使药效最好,毒性最低,是医药里最重要的学问,每个流派,都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千花杏坊,有一门叫做‘经脉应药’的学问,将每一种药材对十二正经的效果划分为不同种属,以此为根据调配药方。 六微明堂,有一种配方叫做‘三才药’,每一副药都只有三种药材,一君两臣。以两味药来辅助主药的药性。 又如道家的道药,将药材按脾性分为八卦,每一种药材都有属于自己的卦象,以阴阳八卦调和的方法,来调配药性。 可以说从最初的医药发展到如今,不同的配伍思路已经超过百种。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这些所有药理里面最简单,也是其他所有配伍药理的基础! 这就是,神农谷的‘双药七情法’。” 谢嘉和说道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用手中折扇敲了一下安子的案头,提醒安子注意。 “自上古时期,神农尝百草起,医药就着重于研究单一药材的药性。 在神农谷立派三百年后,一位神农谷大医仙创出‘双药七情法’,着重研究不同药材的搭配,影响了整个汉医的发展。自此神农谷在青苗一脉中一骑绝尘,成为魁首。 几百年后,神农谷分家,每一个流派都根据这个演绎出自己的配伍方法,刚才说的‘经脉应药’‘三才药’都是由此而来。” “你可知,何为七情?”谢嘉和站在案前自问自答的样子,颇有些私塾先生的影子。 “所谓‘七情’,即药有单行者,有相须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杀者,有相恶者,有相反者。 单行者,最为简单:两种药材放在一起,互不影响。 相须:即药物合用时,可以增强功效。诸如,应对关节痛,稀莶草、鬼针草,单味煎服效果平平;两者合用镇痛消炎效果大增。 相使:即共性的药材合用时,一为主,一为辅,提高主药物的疗效。如针对肺痨,芍药有效,生姜虽无效,但却能增强芍药的作用。 相畏:即,能被另一种药物减轻或消除。 相杀:一种能减轻或消除另一种药物的毒性。如,生半夏之毒能被生姜所解,称为生半夏畏生姜,为相畏;生姜能解生半夏之毒,称为生姜杀生半夏之毒,为相杀。 相恶:两药合用,致原有功效降低,甚至丧失。譬如,莱菔子可致人参补气功效消失。 相反:即两药合用,能产生毒性。” 谢嘉和一手翻了翻安子身前的医书,指着其中一页道: “学配伍,就要先学‘相反’,因为这些都是配伍禁忌。” 他刚想接着讲,忽然看见书房门口多出来一个人影,是浅荦庄的管家女使。 府里的下人都明白给安子讲课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现在有人站在门口等着,想必是出了要紧事。 “你好好看一下这些,理不理解没有关系,先要牢牢记住,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谢嘉和吩咐安子先自己看医书,自己则出了书房。 “出什么事了?” “二庄主,昨天那三个人又来了。在门口嚷着说什么也要见你。不管我怎么劝,他们就是不听,守在门口,说一直要等到你出来为止,已经引得街坊都看过来了。” 纵使谢嘉和是好脾气,听着有人上门寻衅,还是不忍怒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安子隔着窗户听到两人对话,心道:这几日没出门,倒是不知道有人上门来闹事。 “那三个说,他们问过呼来船的艄公,确定他们少宗主来过府上。想跟庄主问问当时的情况。” 安子听到“少宗主”三个字,精神一振!莫不是说的韩临渊?难道非派的人找上门来了? 他耳朵立起来,身子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听不清外面的谈话。 “算了,一直这么躲着,门口总有几个人守着也不是事情。你叫他们进来,我稍后就到。” 说完谢嘉和重新进入书房,冷声道:“你好好背这些配伍禁忌,一会我来检查。” 说完推门出去,走向外院。 他前脚一走,安子哪里还坐得住,后脚也跟上。 谢嘉和进了堂屋,看见三人已经站在中间,略微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几位,家里有要事,让诸位久等了。” 三人都知道是托词,不过既然主人家发话了,自然得给顺台阶下。 “不碍事,不碍事。只要能查到我加少宗主的下落,我们等多久都行。” 安子只身进入堂屋偏殿,隔着墙根听着堂屋的谈话,说话的这人中气十足,声音有些熟悉。 他搜肠刮肚的思索自己见过的非派的每一个人,不过他去非派一共也没两次,多数的人都只有一面之缘。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登门所为何事?” “在下长安非派副宗主,魏若宇。这两位也都是非派子弟。我们这次叨扰实属情非得已,还望海涵。” 安子一听:“果然!是非派的人!” 他轻轻的解了窗户上的扣,微微推开一个小缝隙,又听那人说道: “我派少宗主被恶人掳走,我们诸方查探,有人在清溪浦见过。呼来船的艄公说,当时画像上的公子,时间大概是十天前。”说完他又把画像给谢嘉和看看,正是安子在酒楼见到过的那副。 忽然一个声音从堂屋传来,安子再熟悉不过:“当时同来的,还有两位姑娘,一共是三人。” 那人虽然被魏副宗主的身子挡住,安子看不得全貌,但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十分挂念的盈澜儿。 见到故人,居然不由自主,一股气血涌入眼眶,冲的眼睛酸胀难忍。 安子既然知道现在不能出去,否则追问下来,自己身世的秘密,甚至谢家叔叔曾经是融教中人的事情,一样都藏不住。 堂屋里,谢嘉和仔细看了看画卷:“没印象了,你也知道我这浅荦庄是个蚕庄,卖蚕茧蚕丝,平日来交往的,有不少来。你有没有更详细些的描述,我有些记不清了。” 非派三人中的另一个,连忙解释道:“公子大概有这么高,眼神明亮,皮肤白,略瘦,看起来有些儒生气。长安口音,说话的声音很柔和。” 安子没有往下听,他已经很明白谢嘉和想隐瞒韩临渊来过府上的事情,也许是为了保护半草涧的秘密,也许是为了不想引火上身,总之他是不会透露任何细节了。 他离开偏厅,回到后院,转身进入书房。 非派三人死缠烂打,不住的逼问,但谢嘉和却一直打太极。 四人“聊”了一炷香的功夫,谢嘉和也觉得差不多了,终于发了逐客令: “实在是对不住,庄子上事忙,我得先去后院看看新到的蚕种。诸位可在这里多歇歇。左边花园也有不少中江南名贵,主要要有雅兴也可以一看。”: 转头有队管家女使道:“帮我照顾好三位客人。” 虽然一个脏字都没有,可非派三人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能悻悻离开。 出了浅荦庄不远,盈澜儿面色凝重,问道:“魏副宗主,接下来怎么办。这个浅荦庄一定有问题,要不然我们今夜……” 她依旧是女侠做派,给魏副宗主使了个以为深长的眼色。 魏副宗主不置可否,盈澜儿正要说话,忽然只见一枚“暗器”,从远处袭来。 她和魏副宗主几乎同时躲开。 “咚!”砸在地上的,是一枚用丝巾裹着的石头。 魏副宗主瞧着丝巾上有字,连忙拾起,解开死结,定睛一看: “韩临渊去了半草涧。池州西南大山中,一个大瀑布下。” 十一章 归德郎将强助力 楚州·淮阴郡 “世子殿下,一切就绪。可以出发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唐朝四品军服将军对李秉说道。 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发亮,身材壮实魁梧。这人朝得了李秉的授意,朝岸边比划手势。 码头上的汉子将三个缆绳锁套从木桩上解下,大船缓缓飘离港口。 “哗!哗!哗!”三页大帆从桅杆上落下,一阵风来将帆吹的鼓鼓囊囊。耽搁了两天,李秉终于出海了。 这事情还要从盐城之变说起。 倪裳不知所踪,刘二瞎遇刺身亡。原本一帆风顺的计划,忽然生出巨大变故。 李秉也来不及调查倪裳是否出港,也不想去管杀刘二瞎的幕后真凶。既然海上有异象的事情已经传开,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早出海,找到韩叔父,不要节外生枝。 在盐城码头转了一圈,发现这小小的盐城港的确“黑船横行”,除了刘二瞎,还有另外四个蛇头,他们管理的暗舱黑船,大大小小有四十来艘。 在这个地方,只要你有钱,远到狮子国(斯里兰卡)、天竺,三佛齐(马来西亚),近到新罗,扶桑,虾夷,统统都能安排。可唯独天孙国,只有刘二瞎一家可去。 这样的原因不少,主因有三点: 一来,出海都要靠信风相助,而天孙国所在位置,不管是夏季还是冬季,从大唐海岸出海都并不完全顺风向。这样航行,太耗时,并不如其他航线来的赚钱。 二来,天孙国本来就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贸易的地方,去这些群岛的人更少,不值得专门养一批人开这个航道。 三来,就是这片东海海域,从盐城出发,直到天孙国,一路上连可以落脚的礁石海岛都没有,若遇上台风则避无可避,实在危险。 李秉也尝试出高价,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这地方的的确确没有人能安排去天孙国的黑船,知道“南驼岛”的水手,更是没有。 “算了!鼠有鼠的洞,龙有龙的门。既然私船不行,咱们不如大大方方坐官船!”李秉心中一横,从盐城出发,往楚州的治所“淮阴郡”。 原本大约是七个时辰的脚程,李秉和日麦的千里良驹驾的飞快,仅用五个时辰赶着天黑前便到了。 二人进了城门,一不投栈,二不吃饭,直奔楚州太守府大门。 李秉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日麦,一个箭步塌上台阶,冲到府衙门口。 原已是过了政务的时辰,这会儿太守府只有两个守门的衙役。 两人看着李秉冲门,又见他年纪不大,衣着简单,刚要拦下,说不定还想来一顿教训,没曾想,李秉立在门口,从怀里掏出王府的印信,往衙役手里一掷。 “去!知会太守大人,襄王世子李秉有急事求见!” 当差的小老弟起初还有些发懵,直到看见文书上朱红的王府玺印,连文书的内容也没敢看全,连忙招呼李秉稍等,转身将大门开了缝,自己先进去报信。 没过一会,还没见到太守的人影,两扇黑漆大门先被打开,太守和师爷亲自出门相迎。 到了厅堂,一番短暂寒暄。 太守还说自己曾是京官,刚刚升任楚州太守不久。年前的时候,还和同僚去襄王府上拜会过,只是那时候没见到世子。 李秉算算日子,正好是自己在梁州褒教的那几日。 说完家常,他开门见山:“有些急事,需要出海去往天孙国的南驼岛,可是实在找不到去天孙国的船,只能来太守这里碰碰运气,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太守大人倒是为人谦和,既然一切文书齐全,自己也乐意结个善缘。好声好气的询问李秉缘由。 隐修会的事情自然不能外泄,李秉一时也编不出什么谎话来,只能说:“事关重大,不宜外传。” 太守和师爷略微安排了下,便让李秉稍等,又得知李秉二人还没用膳,便让厨房备了些饭食,又怕李秉吃不惯,还从酒楼里点了两道菜做点缀。 李秉暗道这太守的心思也太细腻:自己厨房做三道菜,酒楼里两道菜,既不会太过铺张显得他是贪官,也不会过分寒酸让李秉觉得怠慢。 饭菜才吃到一半,师爷找的人已经来了太守府。 那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发亮,身材十分壮实,坚实的上臂怕是比李秉小腿还粗的多。 他身穿朝廷鳞甲军服,每一个鳞片都打理的十分光亮,显得精气神十足。 “微臣,楚州归德郎将,唐麻生,参见世子殿下。” 李秉觉得,这人说的是官话虽然能懂,但是吐字时舌头发直,实在是一种奇怪的口音。 只是片刻,他就知道了问题的所在,归德郎将是五品下的武官的官阶,像朝廷赏给非派魏副宗主的四品下的“明威将军”,都属于散官,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不过这个“归德郎将”四个字,比起其他的散官却特殊的多。它只能赐予“外国番邦”归顺的首领。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唐人。 “你是天孙国人?”李秉随口猜测,毕竟他也没有见过天孙国人,但既然太守能把他找来,想必该有些关联。 “是!”唐麻生依旧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甚至有些紧张到拘谨: “下官本名‘麻生纯一郎’,是天孙国麻生部族宗家的人,十二岁来天朝学习,十八成为天孙国麻生部族遣唐使,进大明宫谒见陛下,由陛下赐姓唐,改名唐麻生。” “原来如此。那你对天孙国应该很熟悉了!”李秉让他起来说话,又赐了坐。可是唐麻生依旧不坐,只是站着回话。 “论对天孙国的了解,如果我论第二……楚州境内没有人敢论第一!” 李秉心中暗喜,这个太守果然会办事。早知道有这么便捷的路子,哪需要费劲去盐城走一趟。 “坐吧!”李秉心情大好,又问:“你知道南驼岛在哪吗?” “南驼岛?”唐麻生脸上稍微露出些凝重神色,引的李秉心中暗道不妙。 “回世子殿下,南驼岛不属于五大部族,下官只是听说他在源氏一族的西南方,并没有去过。” 李秉松了一口气,看麻生的表情,还以为他也没听过,原来只是没去过。虚惊一场!能知道地方在哪就已经很好! 唐麻生又道:“天孙国不像天朝,有唯一的君主。海域里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千岛屿,这些岛屿被各个门阀氏族控制。 最大的五个部族,是天孙、源氏、贺茂、佐藤以及我们麻生部族。还有一些小岛,因为太过偏僻,被一些小氏族占据。南驼岛就是这样的岛。” 李秉连连点头:“很好!现在我有一桩差事要去南驼岛,需要你从旁协助。你可愿意?” 唐麻生才刚刚坐下,兀的又站起来,半跪在地上:“能为世子殿下办事,是卑职的荣幸!下官一定尽心,使出十分的力气,把差事办好。” 他说话和动作都十分僵硬,但却诚恳。李秉会心一笑,这个唐麻生倒是有些憨直,却也可爱。 “太守大人,谢谢你引荐的人!我很满意,但是现在人有了,但船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太守也不说话,伸手对着唐麻生指了指,示意让他来说。 “回禀世子殿下,下官除了是归德郎将之外,还兼领‘楚州上牧监副监正’一职。” 李秉有些疑惑,牧监制是大唐朝廷的畜牧场,分为上中下三等。良马三千匹可称为下牧监;六千匹,则可称为中牧监,过万匹,则称为上牧监;而上牧监副监正,则是这个牧场的二把手。 整个大唐的上牧监一共也就是十来个;楚州近海,并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大的马场,怎么会有一个上牧监在这里。况且这个上牧监和自己出海能有什么关系?难道要骑马渡海? 唐麻生娓娓道来: “楚州并没有什么草原,楚州的马,都是从东海诸岛买来的,每年三月,借信风,我们会从楚州出发,去往瀛洲、扶桑、天孙国、虾夷买马。运回楚州,然后短暂修养之后,取其中优良者运往其他的牧监,而劣马则运往屠场。 所以卑职很懂海事,更了解天孙国。殿下要出海,卑职愿为殿下驭船。” “原来是这样。”李秉总算觉出个味道了,既然从海外买马,自然得有船,所有出海的船,自然也可以用楚州上牧监的船,如此一来,人和船的问题都解决了。 “要用上牧监的船出海吗?“李秉看着太守,略微压低些声音:”这样会不会耽误朝廷的职司?” 他有些犹豫,自己虽然着急,但要用牧马监的船,如果耽误的正事,怕是又要被言官一本参到大明宫里去。若是太守能给找来商船最好,毕竟能出银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还不等他说出想法,唐麻生急忙道:“世子殿下大可放心,上牧监其实是没有船的。我们出海买马,都是自己的船,从海外买了马之后,挑合格者者按朝廷的价格卖给牧监。具体在哪买马,多钱成交,我们何时出港,都由我们自己定,朝廷只管按时收马。” 原来这个唐麻生是给朝廷卖马的马贩子,李秉这才弄明白他的身份。怪不得一个归德郎将这样的武散官,能兼领上牧监副监正这种朝廷正紧职司。 “我们的船大小一共六艘,只要重新规划路程,并不会耽搁运马的事务。更何况我们往年忙时,也租过别家的商船,世子殿下大可放心,必定耽误不了朝廷的差事。” 李秉心中落定,这时才随意问了一句: “怎么朝廷要去海外买马?难道自己产的马还不够用吗?” 唐麻生又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朝廷从海外买马,倒不全是为了数量。东海的一些岛屿,因为有信风的影响,日照充足雨水多,水草格外丰茂,所以马儿长的也好,是上等马。这些马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不会嫌多的。 另外,东海的马和关中马、西域马、靺鞨马虽然都同为上等马,但耐力、体能、习性并不同,都有各自优点。 如是四处收集不同的优等马种,让马匹混育,便能养出更好的马。尤其是瀛洲旁边,有一个‘五龙神岛’的地方,这些年培育的马种,甚至要比关中马耐力更好些,很受其他马场的欢迎。 朝廷每年才会从海外买马,不仅是为了补充上等马的数量,也为了提升自育马匹的品质。” 李秉恍然大悟,这些看似简答的事情里,还有这么多门道,倒是五龙神岛这个地方,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好了,闲话也不说了。如果我门去南驼岛,你大致何时可以出发?又需要多少时日?” “下官知道世子殿下事急,但因为还没有到出海的时间,船上的补给都未准备。还请殿下给卑职一夜时间准备,如果太守大人帮忙准备出港文书,明日一早就可发船。因为不在最好的信风时节,到天孙国,最快也要二十日。如果遇上坏天气,可能要更久些。” 二十日?听唐麻生的口气,还觉得二十日慢。但这已经大大超过了李秉的预期。韩叔父他们波折两月才到天孙国,这个唐麻生说最快只要二十日,果然还是官船更好用些。 “那就有劳监正大人了。”事情办的如此顺利,远远超乎李秉的想象,心情大好。 这个太守办事周全,心思细腻,短短一会功夫就把自己的事情解决的圆满,不得不说是有些本事。 唐麻生和太守府的师爷交接了一下出海文书的事情,便离开了。李秉亲自送他到门口,反倒让他有些紧张,不断欠身鞠躬。 李秉又和太守致谢,忙活了一天,还以为事情终于到此结束,却被太守拉到一旁“闲聊”。 “殿下觉得唐麻生此人如何?” “看起来是很懂天孙国的事情,对我出海大有裨益。太守大人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有一桩事情,本来无关紧要,但还是想说给殿下听。 唐麻生说的对,天孙国五大部族:天孙、源氏、贺茂、佐藤、麻生。天孙最强,其他四部次之。而他却没说,这四部中,又以麻生最弱。前些年遭到源氏和贺茂两家围攻,丢掉了不少岛屿,甚至差点连主岛也被攻下。 无奈麻生部族派出遣唐使,朝贡了不少奴隶、珍珠、马匹,向大唐求援,当时唐麻生就是遣唐使。陛下封了他归德郎将,又赐了姓,改了名字,算是承认了麻生部藩邦的地位。 这一举动暂时帮麻生部稳住了局势;但毕竟只是口头承认,没有诏书,还算不上藩属国,朝廷也不可能真的出兵帮他平叛。 那之后,他四处打理关系,找了这么个职务,维持住大唐和麻生部之间的关系。 一来可以从大唐拿到更优良的刀剑铠甲和各种军备,扩充麻生部的势力;二来,也想用这层关系引的其他几部忌惮。 殿下可知,他其实是麻生部族长的大儿子,按他们的规矩,他是要继承麻生部族长位置的。可是他这么多年却甘愿留在楚州,为大唐卖命,就是怕这层关系断掉。 殿下看他的样貌,可能以为他已经年近三十,实际上他只有二十一岁而已,只是牧监和海上的事务辛苦,整日风吹日晒,显得苍老。” 李秉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是什么样的生活,能让一个人在二十岁显露出三十岁的容貌和气质。他虽然顶着“归德郎将”的头衔,这些年恐怕过的也并不轻松。为了家族,他怕是豁出了命给大唐卖力气。 太守继续说道: “牧监的事情能为他提供的机会有限,只能勉强维系住大唐和麻生部的关系罢了;现在他能为殿下效力,便是天上给他掉下来的机会。 所以殿下放心,这次的事情他必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 唐麻生心思单纯,做事实在,是个可信的人;可是这事情毕竟关系到他的部族存亡,提前告诉殿下,也是防止这一路上万一有人动了歪心思,殿下有些防备。 明日一起出海,我会派些府兵随行,殿下近身的事情,还是用大唐自己的人更好些。 至于要不要理会他们天孙国的事情,全看殿下的意思。” 太守说的轻松随意,李秉却听的心惊:这太守做事实在是太圆满周到了些,是个可用之人。 ———————————————————— 瀛洲:今韩国济州岛。虾夷:今日本北海道。 还有一个彩蛋,有人还记得五龙神岛吗? 新年第一更,5000字大章,第七卷终于进入正题了。想交代的事情太多,情节推进比我想的要慢一点。这一卷可能会很长。 新年新气象,希望今年更新的比往年多,比往年加起来还多! 感谢“巴啦啦黑魔仙”书友的捧场,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十二章 海寇肆虐任你去 孤帆远影碧空尽,水天一色无际涯。 东海海面一艘孤船顺风而行。 这艘船吃水六千石,长二十二丈,主帆桅杆高八丈四尺,是一根二百余年的端直杉木;两面副帆,一面五丈六尺,一面四丈八尺,三帆均是厚油布材质。 除此之外,还有四面三角侧帆,都是一丈高,用来更改航向,现下都收了起来。 船舱结构简单,共分为三层;甲板上一层,共七间船室。 甲板下有两层船舱,上舱一半是放补给的杂货仓,一半是水手住的地方;底舱是放马匹的地方,位置极大。 现在没有马匹,里面放着几百块大石头,称为压舱石。 货船空舱时,上层重,下层轻,了遇到大海浪容易翻船,便用压舱石镇住船身,等装货时,再将石头搬出。 这首船便是楚州上马监最大的商船。 出海已五日,早已经看不见大陆了,四面除了海,连个岛礁也没有,一望无际,只偶尔能看见海鸥和一些跃出水面的海鱼。 船舱里,一只和真人大小的“大猫”躺在李秉的床榻上,有气无力,三条细长的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一样,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狰厉害这几日遭了大罪。 自出海第一天,他就有点犯晕,几日下来,症状更加严重——是得了海晕症。 反正船上也没有外人,李秉就由着他从三宝团锦的口袋里出来,躺在床榻上,还能舒服些。 他摸了摸狰厉害柔顺的皮毛,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想到你堂堂神妖,居然会晕船晕的这么厉害?” “这是我第一次坐船,还不许……”狰厉害还没说完,“哇”的一口,在盆里吐了一口酸液。看颜色怕是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明明晕船,可又下不了船,实在是太难受了。 “算了你别说话了,好好将养着吧。”李秉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顺着毛发,从头顶捋到肚皮,给他也揉了揉。 出海的经历,对李秉和日麦都是第一次,前几日两人还觉着有些新奇,几日下来新鲜感也快被磨净了。 唐麻生办事稳妥,每隔一两个时辰,亲自校正航向,李秉很放心。 但他却不擅交流,每日除了寒暄,也说不上几句话;倒是太守派的府兵,经常能和李秉聊天,说说海外的趣闻,倒也解闷。 除了这些,李秉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船舱里——今年从年初就一直忙忙叨叨,难的有一点时间,可以静下心好好练练功夫。 李秉举着韬剑在船舱里随手比划比划,但他在这里是不敢练《寂灭九剑》的,即便是第一式“碎岳”,也完全是能放不能收的状态。 就算自己不用真气练招式,偶尔也会引得体内真气流动,不自觉的出招,万一有个好歹,整个船舱怕是会被震飞。 自从脑海里出现“蚩尤行剑”的剑招之后,每次练习《阳月剑诀》,对于如何行剑御气,总有些心得,日麦管这个叫做剑悟。 既然寂灭九剑还控制不好,李秉反倒试着改良阳月剑诀。尤其是这招“搂云逮月”原本就是脱胎于“剑一碎岳”,使出来非常得心应手。 不过练的次数多了,总觉得原本十分趁手的韬剑,总有些过于轻飘飘的。 “若是使出这招,手里的剑更重些才好,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练剑,自己的臂力也涨了些。” 至于另一把扼云,是快剑,比韬剑更短更薄,还要再轻一些,很不顺手,李秉便弃之不用了。 李秉耍完《阳月剑诀》,又使出一套李家剑法,出了一身臭汗,顿时觉得酣畅。 “世子殿下?”随行府兵轻轻叩门:“我来送午膳。” 李秉收了剑,随手拉上床榻上的帷帐,将狰厉害遮起来。 “进来吧!” 府兵推门进入,先问了安,又从食盒里拿出两人的餐食放在桌上。说道:“昨日有水手钓了条海鱼,今天杀了做成鱼脍,给殿下尝尝。” 所谓鱼脍,便是生鱼片。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拿出三个小蝶,摆在桌上:“这是些蜜饯果子,还有些荸荠。都是些小食,给殿下开胃的。” 荸荠生吃爽脆甘甜,原产于天竺一带,隋朝才传入中土,还是稀罕物件,并不常见。 府兵又道:“这荸荠也是海事令大人准备的,装船的时候还有些生,这几日放熟了点,殿下尝尝。” 虽然在海航,李秉却日日有水果吃。楚州港口的海事令知道襄王世子出海,临行前特意备了些生鲜瓜果,荔枝,绿李,梨子每样都有些,有些还不是当季的水果,也不知道是怎么存下来的。 “这些东西唐监正他们也有吗?” “海事令送给殿下的礼物,都是稀罕物件,他们哪敢吃。”府兵笑嘻嘻答道。 “那唐监正都吃什么?” “做完鱼脍还剩下不少鱼肉,切了个冬瓜,一起煮了汤;今天都主粮是粟米饼。”府兵说完,笑道:“这都是沾了殿下的光了,粟米和冬瓜这些放的住的生蔬都是上牧监给的,往常出海,大部分是吃豆粕饼和豆芽菜。” 所谓豆粕,是大豆练完油之后剩下的杂料,直接吃会胀气,需要发酵之后,做成饼,可以长期储存。豆芽菜则是海上最“耐放”的蔬菜,随吃随泡。 “哦!”李秉随口应了一声,遂道:“你把海事令送给我的那些果子,都分给大家吃了吧。算是我借花献佛,犒劳兄弟们这些天的辛苦。” “啊!”府兵有些诧异,之后连忙说道:“殿下宽仁,那我替大家伙谢谢殿下。”说完他欠了欠身,后退出门,又被李秉叫住。 “这一碟是什么?”李秉指了指鱼脍边上的一碟黄绿色酱料。 府兵瞟了一眼,答道:“这是山葵磨成的酱,是给鱼脍的蘸聊,有点辣,还有点呛。这是扶桑一带的吃法,殿下可以试试。” 还不等李秉尝试,忽然船猛的晃了一下,连李秉杯中的茶也洒了出来。 这还不算完,床榻的帷帐里忽然传出“哇~!”的一声,引的府兵抬头望去。 “没什么,我带了只小猫上船,他有点晕船。”李秉随口遮掩过去,看着船体向一侧倾斜,又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是船在急转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李秉也坐不住了,起身拍了拍府兵的肩膀:“走!出去看看!” 又对日麦道:“日麦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按,还对着床上的帷帐使了个眼色。 刚上甲板,瞧着大家伙几乎都出来了,围在船头,挤挤挨挨。 “怎么回事?”李秉轻声问道。 人群看着世子出来,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唐麻生面色凝重:“从刚才起,发现海上陆陆续续飘来些碎木、杂物。可能是附近有船发生事故。” 他说完指了指左前:“那个浮木上,好像有人在招手。” 李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似乎确实有一个木板,距离少说也有五里远。至于木板上有没有人,却看不清了。 自从他练了《寂灭九剑》之后,感官开始变得敏锐,放在以前并不能看的这么清楚。而唐麻生似乎目力比他更强些。 待船只慢慢驶近,李秉也看清,木板上确实趴着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取鱼叉来。”唐麻生轻描淡写随口吩咐,他的手下递来一柄鱼叉,类似长枪,但却有三尖头;鱼叉尾部有一个铁环,系着一条麻绳。 唐麻生将鱼叉在手里掂了掂,随后将身体绷成一张弓,把鱼叉当成投枪掷出。 “嗖~!”一声破空急响,鱼叉飞上天空,划出一道弧线后落下,正好插在木板上两人之间。 手法之精准,令李秉赞叹。 “拉!”唐麻生一声令下,两三个手下配合着他拖拽麻绳;另有两个手下放下绳梯。 浮木刚刚靠近,板上的两人也来了精神,一把抓住绳梯,费尽全身的力气爬上来。 两人都是壮劳力,二十来岁,意识还算清醒。一人的情况严重些:皮肤晒伤,嘴唇皲裂,双眼通红,看起来是重度脱水,眼看已经要到致命的地步。另一人状况稍好一些,只是嘴角起了一层皮。 唐麻生给两人递了水:“脱水之后不能一次喝太多。你们先喝一碗缓缓。” 状况稍好的那人喝完水,二话不说,直接跪地给唐麻生磕了三个头:“恩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果没有你,我们二人怕是活不成了!” 还没等唐麻生把这人拉起来,另外那人也“扑通”一声跪下,一连又是三个响头,只是身体实在太虚弱,磕完三个头,居然瘫倒在地上。 唐麻生连忙让他把他扶到舱里休息,可别再折腾个好歹,自己则是拉起另外一人。 “快起来,快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的船怎么了?” 状况稍好些的那人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我们被劫了船,说被赶下船的……” 他说话几度哽咽,似乎遭遇了极度的恐惧,一时间难以平复心情。 唐麻生又给他递了半碗水,他一口灌下:“先去舱里,慢慢说。” 一行人往主舱走,李秉也同去。 “你们这是遇上海寇了?”一个唐麻生的手下似乎有点担心,又问:“对方有多少人?” 这海上偶尔有扶桑或天孙国的海寇作恶,抢掠往来商船,听到那人是被劫了船,唐麻生的手下多少都有些担心。 那人摇头,长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从头讲起: “我叫张淮生,我们的船从盐城出发,本来打算开去天孙大岛。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离港的第三日,有一艘三百石的小船从后面追上来。”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的船是八百石的吃水。” 如果是寻常运货,八百石的船已经算不小了,而越大的船,船速越慢。上牧监这艘运马的船,吃水六千石,已经属于非常少见的大船了,整个大唐最大的海船也不过一万石。 “后面那艘船是快船,我们当时看他的架势,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就算划桨加速,最终还是被追上了。两船刚一靠近,拿船上有三个武功高强的人就跳到我们船上。 有两个兄弟拿起武器刚要反抗,刚一个照面,就被拧断了脖子,吓得我们也不敢再反抗。 小船上还有大概七八个人,他们登上我们的船,很快就控制了全部人。 他们上船是为了找一个姑娘,四个人一见面就打了起来。那姑娘武功也很高强,四个人在;两艘船之间飞来飞去,把小船都打烂了。 最终那姑娘还是不敌三人,被捆了起来。 那些恶人夺了我们的大船,抢了补给,本来以为他们最多开我们的大船走,会把他们已经破破烂烂小船留给我们。 谁知道……谁知道,他们居然不想留活口……我和兄弟见势不妙,跳水逃走,顺水潜泳很远,捡到一块小船的门板,在海上漂了五天,这才躲过一劫。其他的人……全都死在了小船上,被沉了海!” “漂了五天?这船从盐城出发,去天孙国,时间又恰好对的上。那他口中的姑娘一定是倪裳了。不过劫船的又是谁?难道是融教吗?”李秉心里想了想,转而问到: “那姑娘是不是用白纱巾遮着脸?你们管事的,是不是叫刘二瞎?” 张淮生一听,连忙反问道:“你认识二爷?他不是管事的,他是大东家。没错,那个姑娘不是戴着白斗笠,就是用纱巾遮着脸。” 这下可找到证人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出的海?你详细说来听听!” 张淮生看李秉的座位,就知道他是比唐麻生更尊贵的人。听李秉的口气,还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连忙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 “我们是盐城货船,走的是天孙国、瀛洲的线。主要是把大唐的麻布棉衣卖给天孙国,再收些药材,矿石。不过……爷,你也知道,盐城的货船,都有暗舱,平时还会送些没有海引的人出海,赚点小钱。” 张淮生连对李秉的称呼都改了口,小心翼翼的打量李秉的反应。 “这是小事,你接着说。” “我们原本是三月初一开船,可是那两天海上有点风浪,就往后推了两天,换到初三开船。刚好那姑娘想去天孙大岛,我们就收了她五贯钱,约定初三送她一程。 可是初一那天晚上,那姑娘又回来找我们,给了五十贯钱,想要立刻开船。管事的一看风浪也刚好小了点,就同意出海,当晚就开船。” 张淮生想了想:“旁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李秉又问:“那姑娘跟你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那个姑娘脾气冷的很,上了船也不怎么跟人说话。” 李秉又问:“劫你们船的那些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你有印象吗?” “有印象,有印象……小船上一共十来个人,为首的一共有三个人。 发号施令的那个,胖胖壮壮的,四十来岁,是个光头。 另外两个武功高强的: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威猛,眼尾上拱,像狼一样,十分凶恶,不过这人却只有一只耳朵。 还有一个人,身材清瘦,全身纹满刺青,一处不落,让人看着都害怕。 李秉心道:自己知道的几个尊者也没有这个模样的。难道不是融教的人? 张淮生看着李秉沉默不语,小心翼翼的问道:“爷,你还想问什么?” 李秉摇头:“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心里确实想不通。 “这么一看,倪裳骗我,提前出海这事情,实在是透着古怪。到底是为什么呢?” —————————————————————— 感谢“巴拉啦黑魔仙”的捧场,谢谢资瓷。 六千石的吃水,是指人货载重六千石,在唐代属于非常大的船。折算成现代概念,大概是标准排水量六百吨。 作为比较,六百吨大概属于海警船、巡逻艇的标准;中国最小的轻型巡逻舰也有1300吨排水。如果考虑木船和铁船的构造和自重差异,同样的排水量,古代的船体型会小的多。 十三章 忘乎所以欲疯狂 池州·半草涧 “咕咕~!” “布谷~!布谷~!” 除了偶尔的两声鸟鸣、瀑布的湍流声,半草涧的院子里,静的让人发慌。 韩临渊端坐在房间中,头发已经用皂荚洗净,还挽了个发髻。 脸上也用潭水洗了一遍,很是清爽。 他用小刀将下巴上刚刚长出的,还是稀疏绒毛的胡须剃干净。 最后将衣衫整理妥帖,一道褶皱也没有。 韩临渊坐的笔直挺拔,显得很正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翩翩公子的模样,若有所思。 不禁想起三个月前在洛阳论道,自己舌战洛阳书院群儒的场面来。 当时自己的风神俊逸,一人舌战儒家三十学士,压得对面一言不发,出尽风头,惹得多少闺阁女子春心荡漾。 论长相,不敢说眉目如画,但说“玉树临风”,正恰如其分; 论才学,自己自有博览百家群书,学富五车,自恃有经天纬地之才; 论武功,四岁学拳,六岁学剑,十岁弃武,转学术法,修身养气,不敢说法家奇门异术大成,在同龄人里也是翘楚。 论性格,心思细腻,玲珑剔透,温文尔雅,正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论家世,非派是长安上流世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官场和绿林,谁敢不给些几分颜面。 论朋友,自己的三个结拜兄弟,都是视同生死,心照神交。 这么多优秀的特质集于一身,不就是戏文中才有的的神仙哥吗? 韩临渊信自始至终都相信,他是这世上人人都羡慕的,潇洒惬意的人中之龙。 虽然有些自恋,但却也是实话。 可是现在,这份自信已经荡然无存。 他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不动,是因为他在等着,等着每三日毒发的“血奴蛊”。 算算时间,大概该是这个时辰。 “仔细想想,身中蛊毒不过也就是一个月的事情,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个人。” 韩临渊挽起袖口,原本白皙,肌肉饱满的胳膊,肌肤变得松弛且枯黄。 他抚摩胳膊,粗糙的皮肤凝出一层层褶皱。 这血奴蛊,每次发作,不仅带来的是身体的苦楚和精神上的折磨。 也将自己身体的底子掏空,越来越虚弱;这种虚弱,又会将身体的痛苦放大,变得更加软弱。 不管是发作时的痛苦、还是解蛊之后的快感、亦或是身体的羸弱,最终都指引向同一个结果——让他逐渐的习惯这种“囚禁”。 韩临渊不禁思索,自己的人身是怎么落入的这翻田地, 他摸了摸“人中”,湿湿黏黏,是鼻血。 这是血奴蛊发作的前兆,他知道:时候到了。 韩临渊静静的起身,走到屋子里的空当处,平静的坐在地上。 平静地,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缓慢的瘫软身子,呈大字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等待。 心中是无可奈何的绝望。 此时的梁珍儿正守在门外——这是这些天里,她和韩临渊的默契,给彼此都留下一点尊重。 ‘咚~!“先是一声脑袋磕在地面的闷响。 随后便是两声惨叫。 “额~啊~!” 血奴蛊正式发作了! 作为维持两人之间良好关系的条件,她总是尽快为韩临渊解毒。 “可是,真的需要那么‘尽快’吗?”梁珍儿不禁反问自己,她犹豫了。 ‘如果晚一点,让他更难受一些,会不会他意识到当前的处境,更离不开我?” 她想象着韩临渊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样子,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行动。 “咚咚~!”里面传来椅子被踢翻的声音。 韩临渊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不断的痛苦呻吟,传来一声声的惨叫。 她在原地等等,似乎有些不忍,将手放在门扇上。 但,到头来,还是忍住了。 “虽然他已经很听话,但能不能让他更听话一些?也许我真的可以让他完成奶奶的遗愿?” 这一声声的惨叫,不断的给梁珍儿增添信心。 她以前没有认真想过控制韩临渊,但,好像那个目标也并不是遥不可及。 “如果他真的变成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会很不错。” 梁珍儿再等了一息时间,听着屋子里尖锐的哀嚎,她长呼出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团乱麻,韩临渊双手抱着胸腹,在地上来回打滚,胸口的衣服已经抓散,小臂上有不少血印,连衣服也浸红了。 他脸上是一团污秽:鼻涕,眼泪,血液、头发混在一起,已经难辨面容。 韩临渊疼痛难忍,一直哇哇惨叫。但却没瞧梁珍儿一眼,似乎还在为她“晚到”而生气。 “你看他啊,都已经那么难受了,但还能生气,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梁珍儿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倔强的韩临渊,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控制欲望。 也许梁啸云真的了解她: 从小被溺爱的她,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助力,需要开始自己生活时,她会拼命的挣扎。 这种挣扎的第一步,就是会尝试控制好手里可用的工具。 韩临渊,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工具。 她站在韩临渊身前,居高临下,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韩临渊也注意到了梁珍儿进入房间,他忍者剧痛,也望了一眼梁珍儿。 两人的目光短暂的接触,梁珍儿不为所动,仿佛是在问:“你怎么还不求饶?” 她往前走了一步,但丝毫没有要解蛊虫的意向;一双白布软鞋,已经近乎贴在了韩临渊面颊前。 韩临渊用最后一丝理智抵抗着身体的痛苦,双手的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胳膊中,鲜血汩汩直流。 这还是他第一次让血奴蛊发作的如此厉害,钻心的疼痛,让他想把蛊虫从五脏六腑里抠出来。 梁啸云是对的:“世界上没有人能抵抗的住‘血奴蛊’的威力。” 这种日积月累的侵蚀,任何人都逃不出它的魔爪,即便心智坚如磐石的韩临渊也不能。 “快~!” “快……解毒啊~!” 韩临渊面目狰狞,恶狠狠的挖了梁珍儿一眼。 梁珍儿一声冷哼,岿然不动,心中的控制欲望更胜,非要和韩临渊较劲,分出个高下主奴。 她用同样恶毒的眼神,看着韩临渊,像饿虎盯着猎物。 “啊!啊!” 蛊虫发作的越来越厉害,韩临渊不断的在腹部抓挠。 忽然,他一把抓在自己小腹,用力撕扯,竟然扯下了自己的一块皮肉! 一股鲜血,顺着巨大的伤口喷出,溅了梁珍儿一脸。 剧痛之下,他已经丧失了控制自己躯体的能力! “求求你!帮我解毒!” “求求你!” 韩临渊最后的防线,连同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屈服了! 梁珍儿嘴角微微上扬,也懒得擦拭自己脸上的鲜血,因为这是她征服韩临渊的象征。 她的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种满足,不仅仅来自于战胜了韩临渊,而是她生平第一次自己做了决定,并且成功。 “记得在玉蕊庄初见,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哥,才华横溢,不可一世。”“可现在,他躺在地上,卑微的像一只蛆虫,由我掌控着生死。” 她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刻她成了韩临渊的主人。 拿出小刀,梁珍儿割开自己的掌心,一手按住韩临渊脑袋,捏着他的颌骨,一手握拳,滴了几滴鲜血进去。 她站起身,面露微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韩临渊瘫软的躺在地上,身上的痛痒难耐随着鲜血入口,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蛊虫发作的越厉害,喝血之后带来的畅快感觉也越强烈。 他四肢舒展,再次成大字,躺在地上。 这一刻,空气是香的,好像十里花海围绕着自己。 这一刻,后背是软的,好像浮在云海上,每一片云彩都托着自己; 这一刻,身体是舒展的,仿佛每一寸肌肤都有天上的仙子在抚摩。 这一刻,他无比的惬意,仿佛成了世界的主宰,天下万物,都围绕着自己而生。 他长呼出一口气,缓慢的睁开眼,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和凌乱的房间。 但他并不关心这些,强烈的愉悦感,让他的感官已经麻木,沉溺在血奴蛊中不能自拔。 他扭了扭身子,一转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铜镜,上面满是血污,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再看一眼,自己玉树临风的容颜,和风流倜傥的神韵。 韩临渊无力的用袖口擦一下镜面,可下一秒,却让他惊异。 镜子里,却只有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像鬼又像叫花子的可怜虫。 他拨开遮住面容的头发,擦了擦混在脸上的鼻涕和血污,看着镜子里真实的自己。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颧骨突出,皮肤干枯、面容憔悴。 “镜子里的人肮脏,卑贱,这是我吗?” 他?哪!还!有!一!点!丰!神!俊!逸!的!样!子! 韩临渊不敢相信,他一遍又一遍的擦拭镜子,将血污洗的干干净净,镜子甚至被擦的比刚才还亮。 可是镜子里的人,却依旧卑贱、肮脏。 原来,真的是我!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从云端跌落入阿鼻地狱,刚才感受的一切美好化为乌有。 他呆呆的看着铜镜; 忽然冷笑两声; 之后又冷笑两声; 冷笑变成了大笑; 大笑变成了疯笑; 他忽然变得癫狂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泪水不禁往外流。 “这就是传说中,像神仙一样的公子哥吗?” “韩临渊,可笑可笑!” “哈哈哈哈,韩临渊,可笑!可笑啊!” 最后的可笑二字,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的喉头一酸,呕出一口血。 一声巨大的吼声,带着震天的恨意,响彻整个半草涧。 原本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的两人: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一个是不谙世事的乖乖女。 只是因为一个人控制着着另一个人体内的血奴蛊,两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原来,权利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 感谢:墙头上的黑猫,爱爱爱爱爱晓莹鸭,的捧场和月票。 有你们的资瓷,我更新的动力更强了。 这一章的画面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那种压抑狰狞的氛围不知道算不算描绘出来了。 最近开始更新,越写越觉得之前写的并不那么满意,希望以后会更好。 十四章 宝物聊赖风浪猖 波澜壮阔的海面,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 破晓的一袭新风,将柔和的晖光吹散到海面上,配着起伏的波浪,荡漾出一层层淡白粼光。 前两日东海遭遇一场巨大暴风雨,饶是六千石的大船,也只能随波摇曳,百般颠簸,不得自控。 奇怪的是,在一夜大浪之后,狰厉害反而习惯了海上的生活,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李秉说这是以毒攻毒了。 不过这活泛起来之后,也有别的问题,舱室就那么大点,狰厉害在里面闷着十多天,早憋坏了,天天嚷着要出去。 今天他变回松鼠大小,被李秉揣在怀里,带着到甲板上绕了两圈,权当放风。 出海远航的日子,过了新鲜劲后,真的有些百无聊赖。 前几日,风平浪静,李秉在船尾钓了两天鱼,虽然有几尾鱼获,但个头都不大,很快就失了兴味。 昨个,有人在舱室里拿出了“宝应棋”对弈,李秉站在旁边看了两把,一学就会,颇为有趣。 “宝应棋”是民间刚刚流传出来的游戏,据传创立的时,正值是当今圣上登基的“宝应元年”,民间流传时,便以年号为名,称其为“宝应棋”。 也因为宝应棋里面有两个“象子”走田格,也有人管他叫“象棋”,叫起来更顺口些。 李秉“围棋”棋力一般,每次跟韩临渊、李选下棋,赢一把都难。倒是这种民间的简单棋局,刚刚学会,就能跟一众船员杀的有来有回,正在兴头上。 今天刚用过午膳,就让人把宝应棋摆上。 “啪!吃!”一个船员眼巴巴看着李秉刚落定棋子,迫不及待用“马”吃掉李秉的“車”。 “坏了,坏了!”李秉看着棋盘始料未及,猛的一拍额头:“光想着吃你的马,没注意我自己的車。” 瞧着李秉面露难色,那船员也很识趣,试探问道:“那,要不殿下重新下一步?”说完就要把李秉的車还回去。 “不用!”李秉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难道只兴你吃?我也吃!” 说完将“弩”轻轻抬起,往底格猛的一砸,大喝一声:“吃将!哈哈!” 刚才还眉头紧锁的他,瞬间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可还没等他笑两声,他看了一眼棋盘,连忙又把弩拉回原来的位置,灰头土脸,尴尬笑道: “哈哈哈哈,不对不对!我‘弩’一动,你的‘弓’就要吃我的帅了。不能这么走,不能这么走……让我想想……” 他一手摸着棋盘,一手在下巴刮了刮,正在他思索的时刻,怀里的狰厉害忽然猛的动了一下,变得不安分起来。 李秉轻轻拍了拍怀里,低哼一声,清了清嗓子,让狰厉害乖些。 “你们闻,像是有什么味道?”人群里有人轻声惊疑。 李秉探出鼻尖嗅了嗅,似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不知道狰厉害是不是刚才也闻到了这味道,才有了反应。 “是醋洒了吗?”慢慢的,更多的人都觉出了不对劲。 海船上的水和醋,都是装在密封的坛子里,即便海浪再大,也不会洒出来;尤其今日风平浪静,更不该出事。 “我去看看货舱。”胖乎乎的伙头嚷了一声,迈着笨拙的步伐,先出了船舱。 帮厨也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舱,想着要是有事,还能搭把手。 两人刚上甲板,便瞧见了站在船头的唐麻生,他正眺望着远方的海面,申请十分严肃。 顺着唐麻生的目光,伙头刚瞅了一眼,便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连忙朝着船舱里大喊: “喂~!你们出来看啊!” 极远处的海面,不知从哪腾起一团巨大的烟雾,起初只是紧贴着海面,薄薄一层,像纱一般。 很快,这层淡雾逐渐抹开,升腾着,卷曲着,往上窜出几十丈高,隐约变得浓厚,将远处的光景挡的严严实实。 一股微风吹来,甲板上的酸味更浓——原来这股酸味,不是来自货舱,还是来自海面。 海上起雾是常事,雾浓的时候,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现在已经时值正午,今个又是大晴天,天上连多云都没有,怎么凭空生出这么大一团雾气? 刚才伙头的一声叫喊,引的大家出了舱,齐刷刷站在舱门口看着海面。 李秉也瞧着海上异象,觉着这事透着诡异,这雾气倒是有几分像“蚩尤”遇上的蜃气,却又不完全一样。 “呼~!”原本是无风天,忽然一股狂风大作,三页大帆瞬间鼓满,船速逐渐迎风加快,向着白雾驶去。 随着船身越开越近,空气中的酸味变得厚重,好像泡在醋缸里,呛的人眼睛发酸,能挤出几滴泪来。 李秉一连三个“阿嚏~!”鼻子发酸,揉了两下也不见好。 “哗~!”一个大浪拍在船头,溅起半空水花。 就在就在雾气升腾的同时,海面也陡然变得汹涌。今天从早上一个浪花也没瞧见,这会船身却变得颠簸起来。 “哗~!”又是一个大浪,猛的拍在船身,大船的尖头被高高抬起,几个船员站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下船去。 李秉也连忙抓住栏杆,定睛一看,那团雾气,越升越高,连日头也遮蔽了。 刚才还是明媚蓝天,转瞬间阴沉起来,空气里的酸味变得更重,众人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酸雾有古怪。”即便怪雾还在“十里开外”,唐麻生也不敢耽误,大喝一声。 “掉头!收帆!” 他也是头回见这阵仗,不过这么多年的出海经验,让他本能的想躲开。 得了唐麻生的号令,所有人一哄而散,各司其职。 唐麻生先动了,他一个箭步冲向船尾,松了舵杆上的卡扣,双手抵住一丈长舵杆,猛的往反方向推。 船下的木舵发出沉重的闷响,船头渐渐向左偏移。 饶是海浪太大,原本一个人就能推动的舵杆,唐麻生居然推起来颇为费力。他咬牙切齿的猛冲两下,居然也没能将它推入能锁死转向的卡槽里。 日麦见状,运起轻功跃起,落在唐麻生身边,双掌推出。 “嘎吱~!咔~!”舵杆终于落入卡槽,将船的方向锁死,向左调转。 另一边,一个水手先解开主帆下的锁扣,朝拉着收帆缆绳的人三人下令: “拉!” 三人一同用力,缆绳被拉起三尺,主帆底的木梁也往上收了三尺。 一人麻利推动转轮,将刚收回的缆绳绕在轮轴上,赶忙锁下卡扣,防止帆被大风反吹开。 “拉!” 随着李秉的加入,缆绳又被拉起三尺,主帆逐渐上升。 “拉!” 又是一声大吼,满帆的时候收帆,阻力巨大,几人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滚轮上已经绕了两圈缆绳,八丈四尺的主帆已经收起两丈。 可忽然狂风大作,李秉只听一声爆响。 “呼~!啪~!” 风帆被吹满,巨大的力量居然将滚轮上的卡扣绷断——刚刚收起的两丈帆,转瞬又被风力带了出来。 粗糙的缆绳从几人手里抽出,刮的几人胳膊和手掌血肉模糊。 李秉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缆绳,大喝一声:“别松手!拉!” “吱~!”主帆再次收起三尺。 刚刚锁好舵杆的唐麻生也来帮忙,他拉住麻绳,在胳膊上缠了两圈,又套在后劲上。 粗糙的麻绳瞬间将他胳膊勒出红印,他一点也不在乎。如果收不了帆,即便锁住了船舵,大船也会被吹入迷雾中。 “拉!” 众人一起使力。“咯吱咯吱。”一主二副,三面大帆逐渐收起。 又有两个船员放下了船身一侧的两面三角小帆,辅助转向,全部的工序总算完成。 “啪~!”一股海浪拍在船身,浪花已经冲上了船身,整个甲板上已经满是海水——海面变得更汹涌了。 忙活了一阵,大船终于在海面开始划出弧线,开始调转。 “咳咳~!”李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这股弥漫在海上的烟雾,呛的气管火辣辣的疼。 他定睛一看,虽然船速确实降下来了,但似乎大船并没有完全停止向迷雾驶去。 “船还在动!掌桨!”唐麻生也注意到了状况,他连连挥手,指挥船员往下层舱室里走。 李秉瞧着大船距离迷雾只有“五六里”远,也跟着下了一层船舱。 “哗哗哗~!”一共二十个桨窗里,十七八支三丈长的船桨,齐刷刷落入入海中,向着风浪反向划。 所有人都各持一桨,连伙头都帮忙推桨,实在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李秉日麦也跟着帮忙,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海船撑桨。 这些船桨,只用来靠岸时减速,避免搁浅;以人力对抗风浪,原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对越大的船,越是如此。 随着众人划桨,船身好像暂时稳住,不再往雾气里靠拢,可空气中的酸味变得更浓,连皮肤都变得灼热,像被蚂蚁啃食。 李秉和日麦运气真气,暂时压制住这种毒素侵入体内,可那些普通的府兵和水手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些海水溅到皮肤上,又辣又痒。 “呼~!”一股更大的风暴,将原本已经稳住位置的船身,猛的向着雾气的方向推了几十丈远,原本刚松了一口气的船员,又紧张了起来。 “加油划啊!”唐麻生不断的鼓劲。 虽然众人划桨速度在增加,可风也变的更大,李秉向后望去,那雾气的边缘,眼瞧着也只有“二里远”。 更糟的是,一团雾气围绕着中心,开始旋转。 “是龙吸水!” 唐麻生惊呼,这风越来越大,海面上也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管怎么用力划桨,船身还是会被逐渐拽向漩涡中。 “划~!”李秉也加快了摇桨速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忽的,他的胸口窜出一只松鼠,在舱室里蹦三两步,从桨窗里跃出,落入海中。 李秉还以为是海船颠簸,狰厉害被甩飞,连忙探出桨窗,向海里看去。 “嗷~!”一声巨大的兽吼叫,船身周围的水面不断鼓起,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船尾! 狰厉害第一次,化出自己的妖族真身——一只几乎和船一模一样大的天妖!雕角玉狰! 他用头顶抵船尾,四个爪子不断的划水,将船一点一点的顶离漩涡。 船上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了一丝脱离的旋风迹象,划的更加卖力。 “啪~!” 毫无征兆,一个巨浪,拍在船头,将船身掀起,半截船底已经露出海面,几个水手没有坐稳,被直接挑到空中。 “轰~!”被挑起的船身猛地落下,狠狠砸在海面上,一个水手躲避不急,居然从桨窗里跌出,落入海里,没了踪影。 “嗷~!”狰厉害又是一声巨吼,索性一口咬住船尾,四颗尖锐的獠牙,插入船身,将自己和大船“锁”在一起。 船身瞬间稳定不少,可随着风浪越来越大,光靠狰厉害也难以彻底离开漩涡的范围。 更糟的是,在这种风浪下,强烈酸性的腐蚀的空气,让不少船员都难以呼吸,划桨的速率大大降低。 连李秉都有些难以支撑,更不说这些普通人了。 这时候撑桨已经起不了多少作用了,全靠着狰厉害在后面推着。 李秉再看一眼旋风,离雾气的边缘,已经不足“五百丈”。 他依稀记得,蚩尤当时一剑劈开飓风,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呢。 “现在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放手一搏!” 他心中一横,丢下船桨,拿起“韬剑”冲上甲板,跑至船尾,纵身跃起,一个空翻,落在狰厉害头顶。 狰厉害看他来,心意想通,尝试稳住身形,微微低头,李秉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在他的后背。 “哗!”一股三丈高的大浪拍来,几乎将船只压翻,还好有狰厉害咬着,不至于翻船。 这浪正好拍在李秉头顶,将他撞飞,推入空中。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狰厉害的毛发,不至跌入海里。 李秉用力一荡,让自己飞至半空,重新落在狰厉害后背。 他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将韬剑横在眼前,猛地抽出,摆起起手式——双目紧闭,一团浅浅的黑光在剑柄上凝聚,黑光逐渐凝结,聚成黑气,附在剑身上。 “剑五!破岚!” 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李秉第一次使出了《寂灭九剑》的剑五。 他刚一抬手,还不及将剑划出,感觉自己的骨头好像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捏碎,完全提不起剑。 “啊~!”他痛叫一声,刚抬起一寸的手臂无力的落下,一道剑气飞出,还不及蚩尤剑风的十分之一。 这剑招原本也没按李秉心意发力,破空的剑风完全不受控制,没了准头,贴着狰厉害的后背掠过,差点削到狰厉害的三只尾巴上。 剑风入海,劈开了海面半丈深,可只是一瞬间就又合上。 “果然,完全不行。剑一都十分勉强,更不谈剑五。” 李秉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啪!“又是一股巨浪,拍在李秉身上,将他撞在狰厉害的后脖颈上。 还好是被接住了,否则落入海里就危险了。 日麦在船舱里不断的划桨,他的功夫虽然高绝,可在这种天灾面前,最多自保,旁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既然这样,那就来吧!” 李秉撑着狰厉害的后脑勺,重新站稳,他一手持剑,横亘腰间,双眼微闭,将真气重新凝结在剑锋上。 “嗡~!” 一道剑罡破空而出,狰厉害背部的皮毛顺着这道剑风,像劲草遇到疾风,整齐的梳理成两半。 剑罡没入风暴中,劈开一道豁口,风势略微变弱。 狰厉害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将船往前推了一些。 “有效果!”李秉喘着粗气,有些力竭。 “但这样不行,还不够,远远不够!还得再来一剑!” 李秉双手持剑,高举头顶,韬剑变撑漆黑,刚才那一剑,他还担心准头,略微收着些,现在这一剑才是他毫无保留的实力。 “剑一,碎岳!” “轰!”他一剑斩出,一股三倍于刚才的气浪奔涌而出,冲向旋风。 “叭~!”黑光刚刚脱离,韬剑的剑身居然在李秉的目光中,断成三截,直接崩裂,两节残片落入海里。 李秉虽然惊讶,但也没时间去管韬剑,只见剑罡冲入旋风,撕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风势瞬间减弱。 隐约间,李秉似乎看见其中有一个人影悬空而立! “旋风中有一个人?难道是韩叔父?” 刚才风力稍减,狰厉害又顶着船身往前冲了百丈远。 “呼~!” 可刚刚减弱的风势,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又恢复如初。 李秉呆呆的望着旋风,他想再来一剑,为狰厉害争取更多的机会,可他已然力竭。 “罢了!再试一次!” 他艰难的抬起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召不出半点真气。果然,体内早已空空如也。 “啪!”一股大浪拍来,李秉呆呆的站在狰厉害后背,连躲避的力气也没有,被海浪径直掀入空中。 还好狰厉害眼疾手快,伸出前右掌将他接住,攥在手里。 可就这一刹那的停歇,船身没了动力,猛地后退;狰厉害的身形在海浪里也有些不稳。 等狰厉害重新稳住身形,大船距离漩涡边缘,已经“不足百丈”。 “弃船!弃船!”唐麻生知道大势已去,连忙大喊。 他知道在这苍茫的海面,没了船上的淡水和食物,自己这些人也是九死一生,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吸入旋风,因为,那里才是个十!死!无!生!的地方。 所有人都丢了船桨,纵身下海。 狰厉害将李秉重新放回自己后背,听见唐麻生的叫喊,也松开船尾,调转方向,开始奋力往外游。 “嗖~!嗖~!”海上的旋风变得更大,原本颠簸不已的船,在旋风的影响下,已经几乎要脱离海面。 “哗~!”一阵更大的风掠过,将船身彻底吹起,吸入风暴之中。 狰厉害眼瞧着船身向自己飞来,猛拨了两下水,想要躲开,可最终还是慢了一步。 “轰~!” 二十二丈长的船身,就那么不偏不倚的,砸在狰厉害正脸。 他一时间脱了力,也被大风刮起。 李秉在慌乱中抓着狰厉害的毛发,一人一妖,一起没入旋风之中。 ———————— 宝应棋是象棋的前身,规则已经不可考,应该和现代象棋差距巨大,在历次更改规则之后,宋朝时,已经较为接近现代象棋的玩法。但象棋真正大规模的流行,是在明朝中叶。 唐代宗李豫的四个年号:宝应(共一年)、广德(共两年)、永泰(共两年),大历。本章的时间为“大历八年”三月初,公元七七三年。 感谢“enjoy地鼠”的月票,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5600字的大章,写了好久~! 十五章 烟雨漫天雾难散 书接上回。 唐麻生领着所有船员弃船逃生,巨大的海船被旋风吸起,不偏不倚的砸在狰厉害正脸; 一人一妖被卷入旋风之中,难以自控。 强大的风劲犹如一柄柄尖刀,将李秉的衣服撕成碎片,在他身上留下不少狭长的血痕。 他艰难的抓住狰厉害的毛发,靠着它的强大身躯勉强抵挡一些风劲。 这里雾气里的腐蚀酸味更浓,李秉的喉咙食道感到火辣刺痛,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了无数铁蒺藜。 他勉强微微睁开右眼,旋风中,苍白的酸雾和碧蓝的海水交汇在一起,遮天蔽日;天旋地转中,什么也看不清。 狰厉害挣扎半天,总算在风中稳住身形,连忙伸出右前爪,抓向自己的后颈,将李秉握在手心。 李秉知其用意,也不反抗,任由它将自己送入口中;随着狰厉害嘴巴一开一闭,李秉的世界才得到片刻宁静。 他一手撑住狰厉害的柔软的舌头,一手扶着他的牙齿,站起身子,立在口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狰厉害的妖族真身,没想到居然这么大。 大妖的真身他早前也见过两个,可无论是长安西明寺“蚩尾应虺”的真身,亦或是“玉珑宝天“里疑似“六玑焌鲵”的骸骨,比起狰厉害的真身都相形见绌。 忽然狰厉害猛的一晃,李秉一时不稳,跌倒在舌头上,若非他反应快,率先一把撑住狰厉害的舌头,否则便要滑入咽喉——虽然躲得暂时安全,可他依旧能感觉到狰厉害在风暴中飘摇。 外面的风雨更猛烈了,狰厉害不断挣扎,想摆脱风力束缚,可是四周连个着力的地方也没有,它只能蜷缩起身子,减少受风面,硬抗这强大的风压。 正当他调整身姿时,忽的一瞬间,天地变色!暴风骤停! 旋风在刹那间减弱,强大的气旋化为乌有;悬在空中的海水,变成无数水滴,瘫软无力的落下,溅起巨大的浪花。 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酸雾,和一层厚厚的水气。 狰厉害也随之落水,整个身子沉入海面之下。奇怪的是,这里的海水,像掺了石灰,里面充斥着白色的气泡——海面之下,什么也看不清。 它迅速扑腾四爪,两下狗刨,将头浮出水面,一连两个阿嚏,将鼻腔里呛的海水喷出来,轻轻甩了甩头,将耳蜗里的水清干净。 它看了一眼天空,酸雾还在,但风暴确实已经完全停止了,这里应该暂时安全了。 狰厉害缓缓张开嘴,一个人影从他的尖牙间露出来——李秉探出头来,身上黏黏蜜蜜,满是狰厉害的口水。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停了?”李秉将自己脸上的唾液用手背刮下去,将上身已经变成碎布条的衣衫扯开,露出满是血痕的紧致肌肉。 在酸雾中,这些伤口被不断侵蚀,不仅疼痛难当,更是难以愈合,不断的渗着淡淡的血迹。 狰厉害将李秉送到自己的头顶,也道:“不知道,就是一瞬间的事,风暴忽然消失,海面的漩涡也没了。” 李秉举目四顾,除了雾气还是雾气:“别管了,趁着这个空档,先离开这里!万一一会旋风又起就麻烦了。” 风暴虽然没了,但是酸雾还在,李秉依旧觉得难受,不仅仅是肌肤和气管被腐蚀,甚至感觉自己体内的真气也被压制;这里各种奇怪的变化,让他觉得这雾气中十分危险,既然情况不明,还是先离开为妙。 “迷雾里看不见日头,不知道我们到底到底在什么方位,要不,先朝着一个方向划,出了迷雾再说!” 狰厉害应了一声,它也觉着迷雾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这一辈子六百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感觉,隐隐觉得不安。 它奋力划水,四足不断扑腾,忽的听见头顶的李秉惊喝一声,指着远处: “你看!” 恍惚间,远处迷雾里出现另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转瞬消失在了雾气中。 “你看见了吗?”李秉问。 “看见了!里面好像有个人影!”狰厉害答道。 就在它说话的同时,那个身形再次浮现出来,只见他蜻蜓点水,在海面迈出一步,踏波而行。 “喂~!”李秉急切大喝,想叫住那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声音,微微扭头,侧身看向李秉,可转瞬间一股迷雾覆盖两人之间,那人又消失了踪迹。 狰厉害划的更快,想要追上前面那人。 他四足奋力扑腾,速度不断加快,可不论他怎么划,前方的人影再也没有出现。 “人呢?我们明明已经到了刚才那人的位置。” 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李秉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韩叔父,好像身材不太像!刚才也没能完全看清。”他打了一个喷嚏,嘀咕一句:“这里是在太难受了,先出去吧!” 李秉喘着大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似乎气管食道已经被严重侵蚀。 “好~!”狰厉害也不想耽搁,继续朝着刚才的方向划水,速度明显加快。 就这样过了半炷香时间,李秉站在狰厉害头顶,不断四处眺望,可是四周还是像以前一样,苍茫一片,没有任何变化。 他疑惑道:“奇怪,按理说刚才见大海的雾也没有这么大的范围,明明是朝着一个方向在游,怎么出不去?” 狰厉害也觉得不对劲:“按照我的速度,已经游出二十里地,应该早就出了迷雾才对!”李秉刚要说话,忽的瞥见,那个人影又出现在自己右边不远的地方。 “你看!”他朝着右边大喊一声:“喂!”声音急促,甚至略带沙哑,他的气管和声带在酸雾中,确实被腐蚀了。 雾中人听见喊声,微微回头,看到李秉后,双眼瞪的老大,满是惊讶。 “踏~踏!”又是两步蜻蜓点水,他连忙调转方向,朝着李秉飞速奔来,踏波而行。 李秉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四十来岁,双眼深陷,五官分明,还留着山羊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并不是韩叔父! 狰厉害还雾中人都在狂奔,两人的距离明明已经非常接近,可一瞬间这人又消失了踪迹。 “喂!你在哪?”李秉着急的大喊,原本已经沙哑的声线,不断破音。 “喂!”狰厉害也大喊:“你快出来啊!” “人呢!”李秉强忍着嗓子的疼痛,声嘶力竭:“你出来啊!” 狰厉害更是遭际,它长大嘴巴,深吸一口气。 “吼~!”一声兽吼,震天动地。 可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那个人影也没有再出现。 狰厉害依旧不放弃。 “吼~!”又是一声兽吼。 它和李秉静静的等着回应,但那个人影还是没有出现。 迷雾中,一个低沉而平稳的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 “喔~?想不到还能见到一个雕角玉狰?!” 这声音略带戏谑: “小家伙,出去吧。别再来了!” 话音刚落,原本弥漫的大雾忽然在狰厉害身前一分为二,露出一条二十丈宽的碧蓝海面。 “喂~!你是谁啊!”狰厉害朝着大雾中喊道。 可是再也没有回应。 同一时间,刚刚分开的迷雾,不断收窄,似乎正在闭合。 “先出去吧!”李秉也不敢再迟疑。 狰厉害顺着让开海面,只是扑腾了几下水花,游了不到百十丈的距离,终于脱离了迷雾范围。 刚出迷雾,一股寒冷的海风出来,李秉不忍身躯一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陡然抬头,苍穹之中,浩瀚星海,审视壮观。 “嗯?”狰厉害也沉吟一声。 两人进入雾气之前还是正午,在旋风中呆了也只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怎么出来之后,天都黑了。 “那有点光亮!是船!” 远处海面上,一点微弱的灯辉,在黑夜中十分扎眼。 狰厉害忘了一眼背后,刚才的迷雾消失的无影无踪,它缩小身形,让李秉正好骑在他背上,两人朝着灯光的方向进发。 十六章 明珠有泪此恨绝 池州·半草涧 荒无人烟的山里,日子过得飞快。 一转眼半月过去,今日已是梁啸云“四七”,梁珍儿一早去山顶祭拜过奶奶,烧了冥宝纸钱。 再下山时,正好看见韩临渊在菜园子里忙活。 既然要在半草涧长住,光靠挖野菜怕是不行,还得自己种些;一来,能吃的能顺口;二来,也可打发些时间。 韩临渊幼时侍弄过兰花,种菜倒是头一回,不过这些菜远不如兰花娇贵,不费什么功夫,随手一种就能成活。 “咳咳~!”梁珍儿故意发出声响。 韩临渊回头,立即站直身子,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梁珍儿,微微欠身。 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华,神情迟滞,面无表情,原本神采奕奕的少爷,现在倒又几分病入膏肓老叟的羸弱气质。 他一手拿着小锄头,一手攥着个一尺长的藤苗——不是野菜,却是一株“川赤芍”,既是药材,也可用来观赏。开花时,黄蕊粉瓣,手掌大的一朵,很是明艳。 论芍药,韩临渊更喜欢“檀心芍药”,开花时候是白花蕊,浅碧色的半透明花瓣,看起来要素雅的多,还有淡淡的清香,不像赤川芍这么媚俗。 “你回来了!”丢下手里的锄头,韩临渊再次躬身问安,很是小心。 这些日子,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转变: 自打梁珍儿下定决心开始驯服韩临渊起,她便频繁的使用血奴蛊来教训这个“还不听话”的奴才。 但凡稍有不顺意,甚至不用法诀,只是稍微运起真气,一个念头,便能让韩临渊痛不欲生。 如此不到三次,两人的关系便重新确立了——主是主,仆是仆,不可逾越! 梁珍儿没想到这个血奴蛊这么好用,早知可以这样,也不用一路当个善人,处处可怜他。 除去梁珍儿故意催动,韩临渊体内的蛊虫又发作了几次,每一次他都很快求饶,一边大喊着“主人!主人”,一边苦苦恳求,算是彻底学乖了。 求归求,梁珍儿给她解毒时,却完全没了悲天悯人的心肠,做事全看自己心意。 开心时,就顺手解了;不开心就等一等,把韩临渊当成撒气包,心情不好拿来出出气,折磨一番,自己的心情也能好。 按她的话说,“掌控别人生死,主宰一切的的感觉真是畅快啊!” 除开发作时的折磨,蛊毒对韩临渊身体的侵蚀也没有停止,短短二十日,他身体又虚弱了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稍微一动就觉得疲累。 这种肉体上的退化,反映到身体上,便是没有精神,整个人显得极度颓靡。 “我饿了,你先去弄点吃的,再煮个菜汤!” 梁珍儿发号施令,说话再也没有之前的温和平顺,有意无意变的颐指气使,昭示自己的主人身份。 “好!” 韩临渊立即放下手中的锄头和花苗,在袍子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土——这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动作。 他一刻不敢耽搁,说话也是百般小心。 上一次回话时,只因为回了一声“哦!”,让梁珍儿觉得不够恭顺,换来的就是血奴蛊催动一炷香的教训。 他临渊低着头,在等着主人离开,不敢擅动——这自然也是梁珍儿立下的规矩。 梁珍儿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奴仆,不禁感叹自己的英明——真是一个满意的作品。 “做完饭,再烧点水。我要泡个澡,身上都是香灰。” 梁珍儿随口吩咐道,说完连韩临渊正眼也没瞧,径直离开。 “好的!主人!”韩临渊毕恭毕敬,没有一丝懈怠。 梁珍儿回了房间,关上门,从枕头下摸出一卷书——这是梁啸云留给他的《半草涧秘卷》,记录着神农谷分家时,半草涧传承的那部分绝学。 她坐在桌前,随手翻看起来,看到神仙玉女粉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不知怎么的,脑海又浮现出以前梁啸云教导她的画面。 只不过那时她心不静,不爱学这些医啊药啊的,更偏爱拳脚武功。 年幼时不想学,现在也看不明白。梁珍儿身边没有人讲解,光看书,是很难懂。 她摇摇头:“如果不是奶奶的遗命,倒也不用费这功夫。” 又随手翻了几页,东西没学到,困劲反而上来,她打个哈欠,正好赶上韩临渊进来送饭。 “主人!饭菜做好了!” 一个木板上四个大碗,一碗饭,一碗菜,一碗汤,还有一碗水果。果子都是山里采的,不仅削了皮,还切成小块,连每块的大小都一致。 韩临渊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躬身问道:“还要准备什么吗?” 他对梁珍儿不仅是恭顺,甚至有些刻意讨好。 “没事了,你烧水去吧。” 看着韩临渊倒退着出门,梁珍儿冷哼一声,随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韩临渊确实有股聪明劲,琢磨什么都很快。起初做饭还只能勉强下咽,这才一个月的功夫,不仅菜肴味道不错,甚至是色泽、香味、摆盘都很考究,梁珍儿很是受用。 刚吃完饭,那股熟悉的困劲很快又涌了上来。她慵懒的倒在床上,随手继续翻起《半草涧秘卷》。 正所谓,双眼观天书,一觉好安眠。果然一页还没看完,她便睡熟了。 在温暖的梦境里,她又得到了更多的血奴蛊,带着韩临渊先去长安,后去洛阳,专门找英俊潇洒的富家公子,有一个算一个,像养狗一样,喂了血奴蛊,畜养出百十个奴仆。 这些人统统跪倒在她身前,不仅帮她重新建立的梁州南湖的“玉蕊庄”,更是将半草涧发扬光大,统领青苗一脉。 梦里甚至还有李秉,卑微的跪在自己身前,提着他爹的人头来祭拜梁啸云,一遍又一遍的磕头。 啊~!真是一个好梦呐! “滋啦~!” 梦中正得意,梁珍儿却被一股凉水浇醒。 韩临渊一碗冷茶泼在她脸上,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正趴在床上。 她想擦掉脸上的水迹,可刚一用力,却发现手脚已经被捆住了,动弹不得。 这一挣,她瞬间清醒,一侧头,瞧着韩临渊端在在桌前,呆呆的着她,眼神冷淡,面色平静,如一汪死水,毫无波澜。 他背后一盏白烛,火焰不断摇曳,让屋里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 “你这是做什么?想造反吗?你别忘了,我可催动你体内的血奴蛊,让你生不如死。” 她脾气暴躁,正要发火,身体却使不上劲,连说话都只有半截力气。 “我本来想偷偷动手。”韩临渊说话没有顿挫,十分平静,感觉不出一丝愤怒:“不过还是想试试,这样会不会比血奴蛊更疼些。” 梁珍儿看着他的死人脸色,更加愤怒:“不要再疯言疯语了,赶紧给我解开。要不然,我可催动蛊虫了!” 她嘴上如是说,私底下早已调动内息,运起功法,可丹田却没有一点回应,一丝真气也抽不出来。 “你看了这几日医术,可知道,赤芍根、丹参、地卷红、三苦叶和风见草一起用有什么用吗?” 韩临渊神情木然:“罢了,你恐怕连川赤芍也认不得。”这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暴躁,只有透着悲凉的寒意。 他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在手里抛了抛。 这匕首一拃长,木质刀柄,闪亮刀刃,十分锋利,是他平日里剖鱼用的小刀。 “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人动过刀子了,自从……来了这里。” 他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个“这里”说的是哪里。 “你……你要干什么?你杀了我,你的蛊虫可没人能解。”梁珍儿看着那刀刃上的反光照在自己脸上,却束手无策,只能不断用生死吓唬韩临渊。 “是啊!杀了你,我也活不了。那么,你有什么好担心呢?”他一边说,一边把刀刃在烛光上烤了烤,依旧平静如水。 光滑的刀面刚一遇火,瞬间渡上了一层极薄的七彩光辉,这是熟铁遇热产生的变化。 他轻轻弹了弹刀尖,震掉刚才染上的一丝蜡烛黑灰,挪动身子坐在床边,用另一只手去解梁珍儿的腰带。 “你要干什么!”梁珍儿剧烈的挣扎,但是身体太羸弱,只能在床上板来板去,全然挣脱不了。 “你长得确实很像她,不过‘花应眉’却不是这个脾性,她很温柔,而且,也更聪明。你终究不是她。”韩临渊又提起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解开梁珍儿的衣衫,露出白皙而柔软的肌肤;又用冰凉的刀背,顺着她的脊柱,轻轻的划拨,最后停在后颈凸起的那块脊椎上。 “你知道吗,人一共有二十六块椎骨。椎骨里,连着一条脊管,脊管内装的,是脊髓。” 韩临渊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像一层冰,压得梁珍喘不过气——她怕了,是真的怕了。 “不!不要!”她拼命的挣扎,却全然没有作用。 她猛然意识到,身边这个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懦弱,他也从来没有屈服,今天这一切,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你……别乱来……你想干嘛,我们可以商量。我再也不用血奴蛊了……好不好……”梁珍儿不住的求饶。 韩临渊却连冷笑也没有,用刀背在梁珍儿后背最突出的那块颈椎上拍了拍。 “别怕!很快就完事了。” 话音未落,一股痛叫,响彻天地。 “啊!” 一股鲜血飙在他脸上,就好像七日前,他的血溅在梁珍儿脸上一样。 梁珍儿的惨叫,初时高亢,继而变得尖锐,先头嘹亮,然后逐渐降低,最后最只能听见空气从过喉咙流出的气流声,低沉而沙哑。 “啊,多么美妙的声音啊!绵长悠远,一气呵成。” 韩临渊似乎很享受这声惨叫,他没有擦脸上的血,反而是用舌尖舔了舔,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兴奋。 “即使血奴蛊没有发作,你的血这么好闻!” 那柄小刀就这么插在她的后颈上,抵着脊椎骨,斑驳的血迹顺着她柔软的肌肤慢慢渗出,梁珍儿不断的抽搐。 “动吧,扭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韩临渊一手扶住刀柄,一手高高举起,猛地拍在刀把上。 “咔~!”一声短促的脆响。 “啊~!”一声更短促的哀嚎。 “咔~!”一声更加短促的脆响! 韩临渊用刀在他的脊骨里撬了两下,随后拔刀。 亮红的鲜血顺着刀刃喷涌出一股,继而一种橙黄色的泡沫液体缓缓渗出,顺着她的后背,流向柔软的腰窝。 梁珍儿的身子又挣了两下,随后,便再也不动了…… “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和平共处,还是我想的太简单,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幼稚了。” 说完,他在伤口附近撒上药粉,又用纱布按住伤口,整张纱布瞬间染红。 “韩临渊,你不是人!”等疼痛过劲,梁珍儿终于发觉,自己脖子以下一点,忽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这一瞬间,她才理解了韩临渊的意图。 梁珍儿发疯似的狂吠:“狗东西!你不得好死!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她歇斯底里的嚎叫,疯狂的咒骂,连嗓子也变得嘶哑。 “这就开始恨我了吗?”韩临渊面色阴冷,似乎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得到足够的愉悦。 他当着梁珍儿的眼前,拿出了她的针包——这套银针,是梁啸云传给她的。 医针有九种——鑱针、圆针、鍉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 梁珍儿这一套银针,每种四根,一共三十六根。 他解开布包,抽出一根最长最粗的长针,在梁珍儿眼前晃了晃,一言不发,又拿着银针,在蜡烛上烧了烧。 他手中的每一次动作,对梁珍儿都是威吓。 她心中的恐惧更甚。 “不!不要!不要!”她连连摇头,努力的想躲开,可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了。 韩临渊一言不发,在她反应之前,对着左眼出手,迅猛一针! 一道光影闪过! “啊~!”一股黑水喷出! 梁珍儿的脑袋不断的抽搐,即便她想强忍,可这种钻心的疼痛,又怎么能忍的了。 剧痛之下,她紧闭着右眼,韩临渊却根本懒得动手掰开她的眼睑,一把按住她的脑袋,随手一扎! 长针透过眼皮,直接扎穿。 “啊~!啊……啊~!” 梁珍儿疼的哇哇乱叫,还不忘继续咒骂:“韩临渊,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有种杀了我啊!你不是人!” 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求速死。 “你说的对,从吃下血奴蛊的那一刻起,我早就不是人了!” 韩临渊似笑非笑,将纱布放在左手掌心,倒上药粉,拍在梁珍儿眼窝上,抓住纱布两端,在她后脑勺一系,用力一勒,然后绑好。 “别怕!我有分寸,你死不了!” 看着梁珍儿发疯一样的咒骂,他似乎变得兴奋起来,手里的动作加快,力道也更大。 他掐住梁珍儿的颌骨,懒得伸手去拉她的舌头,只是用匕首插进嘴里,随手一划。 “唰~!”手起刀落! 一个红彤彤的舌头从梁珍儿嘴里掉了出来,落在床面上,依稀能看见它还在一张一翕的蠕动。 梁珍儿嘴里鲜血汩汩,比刚才背后伤口更大,血流的满床都是。 韩临渊更加癫狂,掐住她的颌骨,将她的头拎到半空,把一整瓶止血的药粉都倒了进去,不断的摇晃她的脑袋。 他手里的力道逐渐变大,似乎到现在,他心中积累的满腔愤怒、怨恨、不甘才真正宣泄出来。 “你知道吗,我原本想将你的耳朵也刺聋。但我现在不想了,我让你听着我的声音,让你知道,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活下来,摆脱你的血奴蛊!” 他重重的将梁珍儿摔在床上,恶狠狠的说道:“你倒是说说,现在!谁才是主人?” 他不再发泄,反是露出了一种恐怖的阴诡笑容。 他知道,他再也不是他了。 忽然他开始放声大笑,变得彻底癫狂! “你看看我们两个啊!终于都不成人样了!你说说,我们何至于此?你说说……何至于此啊!” 韩临渊诡谲的笑容戛然而止,恢复了阴沉的面容。 他走出屋子,推来一个板车,板车上帮着半草涧的大水缸。 他将梁珍儿抱出屋子,随手投了进去,又拿了两个包袱,丢在板车上。 将板车前的麻绳跨在肩头,韩临渊一边拉着板车下山,一边哼唱起了歌谣,竟然是一股秦腔调调: 蓄发……十年……为君断, 今朝……此去……一梦远; 若有……来世……再相逢, 白首……到老……永缠绵。 应眉哟~! 咱们回家喽~! ———————————————————— 感谢ybsg的月票,谢谢支持,感恩~! 喜欢的书友,麻烦帮忙推荐一下,这本书的成绩很惨淡,日点击不超过50。。。。 昨天有书友到群里劝我重开一本,想了想,还是打算写完。希望这本书有一天能火起来! 十七章 大难不死有福报 幽海森空,星光疏落。 冰冷的海风梳过李秉身上,他不禁打个寒颤。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旋风撕碎,他一丝不挂,站在狰厉害的头顶,将头发里海水拧干。 狰厉害也是虎躯一震,抖了抖身子,将后背的海水甩掉,它看一眼天空: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到了晚上?” 李秉也瞧一眼苍穹,天气不算晴朗,隐约可见一些明亮的星宿。 又一阵风过,他一个激灵,把身子藏在狰厉害茂密的皮毛里,不仅遮羞,还能暖和些。 他回头望一眼,那团白雾已经飘远了。 “不知道怎么会到晚上。那迷雾和旋风很古怪,我们先离开这里。”李秉指了指远处熹微的渔灯:“那里有光,应该是唐麻生他们!” 狰厉害应了一声,忽然加快了速度,说道:“你坐稳了!” 他四脚凫水,长吁出一口气: “刚才可真危险。也不知道迷雾里那个人是谁。我还以为死定了,他居然放我们出来,还能知道我是雕角玉狰。老大,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这还是狰厉害第一次喊李秉老大,刚刚一起经历了些磨难,两人关系更近了些。 “看清是看清了,却不认识。那人藏头露尾的,不像正派人。在迷雾里,他明明有机会,却没有攻击我们。我想,就算不是朋友,也应该不是敌人。” 脑袋顶上风大,李秉顺着狰厉害的脖颈滑下,坐在他后背。狰厉害也很配合的缩小自己的身体,让李秉正好骑着他。 “难道他是上古时期,神界遗留下的看守?”李秉自言自语,他依稀想起,在蚩尤的梦境中,那个一招就打败蚩尤的守将‘义当’。 “样貌、身形都对不上,应该不是他。又或许是其他神界守将,亦或是‘义当’的后人?” 他忽然想起言副宗主说韩笠几人从海上李琪消失,海面只留下船只。 “莫非韩叔父他们也遇到了这个怪雾,然后弃船逃走?似乎也合理。” “那雾里的人是谁呢?是他抓了韩叔父他们吗?” 李秉一顿猜测,狰厉害转眼已经游到渔灯附近,的确是唐麻生那艘六千石的大船。 远远看去,这船满目疮痍。 原本七丈余的主桅杆从正中折断,仅剩下三丈,光秃秃的立在船上,主帆没了踪影。 另外两根副桅杆更惨,一根从甲板上半丈高的地方折断,另一根甚至直接被整根抽掉。 船头被撞的粉碎,甲板上露出一个大洞,栏杆残破不全,几间船舱似乎正好被桅杆砸中,到处是残垣断壁的景象。 除了甲板上的四个火把熊熊燃烧,整个船舱安静的出奇。 李秉纵身一跃,落在甲板上,狰厉害紧随其后,变成一人大小。 还不等他俩靠近船舱,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那人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后背的青铜棍——正是日麦。 还好他刚摆起架势,就看清来人是李秉和狰厉害,收了起势,眼睛大瞪,满眼惊喜,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他时常板着脸,很少能像现在这样露出一丝安心、放松的神情。 李秉看见日麦无恙也很开心,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日麦。 “放心吧!我没事。狰厉害也没事。” 温情的场面还持续不到一瞬,日麦一把推开他,解下自己的外袍,往李秉腰间一系!衣袂摆动,将他的下身全部遮住。 李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拥抱日麦时,居然是赤条条。 两人眼神对视,一脸尴尬,相视一笑。 听见了甲板上的动静,一些船员也冲出来,一个船员看着李秉在火光下的面容,惊异问道: “世子殿下?” 更多的人看见了李秉,甲板上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真的是世子殿下!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唐麻生终于也从底舱里出来,看见李秉安然无恙,长呼出一口气,焦急的面容总算得意放松。 众人簇拥着着李秉,进入船舱,四个火把点的房间里宛如白昼。 虽然早些时候,船员们都已经见过了狰厉害的巨大真身,可现在看见他又变小趴在李秉身后,感觉更好奇,都在打量他。 狰厉害被这些人的目光看的浑身难受,一下变的更小,直接躲入李秉的怀里。累了一天,正好睡大觉。 李秉目光扫过真个舱室,看着多数船员府兵都安全,刚有点安心,可唐麻生的一句话便让他呆若木鸡! “殿下!这三天,你们怎么过的?没有受伤吧!” 如同一声惊雷在李秉耳边炸裂! “三天?!什么三天?” 李秉一愣,从自己和狰厉害被旋风吸入,到离开迷雾,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就算加上刚才从海面上游上船,也不过半个时辰,哪里来的三天? 唐麻生看着李秉的表情,有些疑惑,又问:“今天是初十!距离我们遇到旋风,已经有三天三夜。难道不是吗?” 李秉满脸不可置信,他看向日麦,见他也点头,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唐麻生不再问,开始他们弃船之后的的事情: “当时风暴太大,一些船员已经被迷雾熏晕,就算所有人一起划桨,也不能阻止船被吸入徐风中,所以我下令所有人弃船逃生。 当时我落入水中后,奋力往外游,一开始很费力,但是一旦游出了漩涡外围,风浪就小了很多。 瞧着大船已经被彻底吸入风暴,你和那只……那只大虎也不见了踪迹,我担心旋风又回来,只能不断的往外游。 花了半天时间,才彻底脱离受影响的范围,期间遇到了另外两个船员。 之后我们三人在海上发现了几片木板、一截桅杆和一些杂物,都是这艘船上被风浪吹落的。 我们把这些东西聚在一起,第一夜,就是靠着这些船板,才没有被海水冻死。 到了第二天,我们远远望去,那旋风好像停了,不过迷雾还在,我也不敢靠近,怕万一那旋风再回来。 我们继续收集从迷雾里飘出来的杂物,也找到了另外几个船员,他们也是靠着木板才勉强撑过一夜。 一直到了中午,这艘船居然从迷雾里面漂了出来。虽然破损严重,但还好舱底没漏,船也并没有沉。 当时看着海船飘来,我们都很兴奋,壮着胆子往船上游。因为如果只是呆在木板上等着,一点淡水也没有,估计也是死路一条。 当时海面上所有人都看见了这艘船,大家都朝着它游,又重新聚到一起,上船的一共有二十一人。 启航时,一共三十人,除了世子、我、日麦大人外,还有十八个上牧监的海员,还有九个太守府的差役。 我们仔细检查了船的状况,又清点了一下船上的物资。 除了船头、甲板,主舱以及三面帆受损之外,船桨丢了不少,舵杆也断了;不过龙骨和底舱状况都还不错。 食物、淡水丢了七八成,但是还好我们启程时储备的多,加上我们从海里捞起来的,剩下的东西大概可以够我们撑二十天。 那天,我们都在尽量修补船舱,把所有的补给整理好,一直忙到半夜。 到了第三天,日麦大人一早就去海面找你和狰厉害。我也吩咐船员,把所有的床单被褥都找出来,缝成一个主帆,然后看看能不能利用剩下的半截桅杆,做个简易的升帆装置。 然后试着用捡起来的半截桅杆修复舵杆,这样一忙又是一整天。 到傍晚的时候,这些工作才降降完成,我们看那个迷雾一直不散,但是旋风似乎不会再出现了。便绕着迷雾外围,驶了几个时辰,希望能找到殿下。 我们一直紧跟着迷雾外围,直到入夜,我们分派了职守的人,才各自休息。 我又让人点起四个火把,若果殿下能脱险,看到火把就能找到我们!” 唐麻生娓娓道来,他很少说这么多话。 李秉心中一沉,难道真的是我的问题? 雾中一炷香,海上却三天?